《满级黑心莲,重生虐渣日常!》 第1章 南柯一梦终须醒1 大乾,天元四十三年。 太子府,后院。 瑶光阁内,冰梅纹路的窗扇半开,炙碎的暖阳透过梨木雕花拔步床边悬着的金丝罗幔帐,跃动在女子清瘦苍白的面孔上。 沈舒意眉心紧蹙,指尖紧紧扣进掌心,极力忍受着那股痛意。 锥心蚀骨的剧痛在身体里乱窜,像是要将她撕裂。 可偏偏,这样的疼痛她已经忍受了一年多,到如今,竟也变得平静和麻木。 不多时,厚重的金丝楠木门被推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锦衣玉冠,匆忙而至。 “母亲,你怎么又不喝药?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沈舒意看向来人,目光柔和下来:“晋哥儿,不是告诉你不要总到娘这来,免得惹了你父亲厌弃……” 短短一句话说完,沈舒意便又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 “母亲,快把药先喝了,父亲不会知道我过来的。”萧明晋温声开口。 见她接过药缓慢的喝了下去,少年轻轻松了口气。 沈舒意压下身上的剧痛,轻声道:“玉姐儿怎么样了?她可是还在生娘的气?那忠勇候世子并非良配,野心昭昭,咳咳…玉姐决计不能嫁给他……” ‘砰’! 话音未落,门被人一脚踹开。 萧明玉身着锦绣云纹华服,满脸怒色的闯了进来。 “爹爹如今贵为太子,谁又敢给我脸色看!你凭什么说他不是良配?你到底不是我们亲娘,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们过的好才是!” 沈舒意微怔片刻,难掩失望。 是啊,这一双孩子并非亲生,是她嫁给萧廷善后,萧廷善从妾室那抱回来的孩子。 当初两人的生母因生双胎难产而亡,她便一直把两个孩子养在膝下,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如今自己油尽灯枯,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沈舒意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小妹,不得对母亲无礼!”萧明晋低声呵斥。 萧明玉不满:“大哥,她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可顾忌?沈舒意,实话告诉你吧,大哥刚刚喂你服下的药,其实是剧毒!你今日且就上路吧!” 沈舒意的脑子‘嗡’的一声,看向萧明晋,视线都模糊了几分:“晋哥儿……” 萧明晋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对不起,母亲。” 他话音才落,萧明玉便冷笑道:“你叫她母亲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娘!” 闻言,在门外看了会戏的娄玉兰,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入。 她身着淡粉色的华美锦衣,上绣金线祥云,下缀流水银珠,头戴一顶金冠,脚踩藕色玉鞋,华光四射、高不可攀。 “娘!”萧明晋和萧明玉兄妹俩齐齐簇拥过去。 娄玉兰一手揽过一个孩子,笑看沈舒意,温声开口:“妹妹,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这些年替我教养两个孩子。”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还有什么不明白,双手紧紧抓着锦被,死死盯着来人,双目欲裂。 可到底,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孩子是她的。 难怪…难怪! 娄玉兰笑的越发得意:“沈舒意,既然你也快死了,那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廷善爱的人一直是我,当年他不得已和尚书府联姻,只能先哄着你。你入府后,他又怕你害了我的孩子,我只能忍痛把孩子送到你手上教养。” “你一来便抢走我的正妻之位,又抢走我两个孩子,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又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你!” 娄玉兰说到这,一双漂亮的眸子里迸发出狰狞的恨意。 近十年骨肉分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孩儿在她面前承欢,看着他们一声声唤她母亲,看着她爱的男人温柔小意的哄着这个女人! 没人知道她有多恨! 沈舒意眼尾猩红,轻笑出声。 真是可笑!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百般筹谋利用她,榨干她所有价值,最后倒觉得委屈?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抢走你的一切,可娄玉兰,是我逼着萧廷善娶的我?还是我拿刀架在你脖颈,让你把两个孩子送到的我身边!” 沈舒意的声音阴恻恻的,像是把打碎的牙齿吞进了腹中。 当年萧廷善对她百般求娶,三媒六聘将她迎入府中。 后来入了侯府,她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尚未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便跌跌撞撞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说到底,不过是娄玉兰怕萧廷善对她上心,所以把两个孩子送到她身边,好时时刻刻提醒萧廷善罢了。 娄玉兰冷笑出声:“就算你没有又怎么样?可谁让你是尚书府的嫡女,你轻而易举就抢走了我的一切!” “如今他贵为太子,将登大宝,又怎么舍得我再受委屈?” “所以,你要一杯毒酒杀了我。”沈舒意缓缓开口,眼底带着浓重的不甘。 “不,沈舒意,我确实想一杯鸩酒了结了你,可恨你装的清高自傲,偏又处心积虑勾引萧廷善,让他对你动了心!” 说到这,娄玉兰的神情又狰狞起来。 “动心?呵呵,他有心么?”沈舒意轻笑出声,眼里满是嘲讽。 “是啊,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我便提议将毒酒换成了慢性毒药,将药混在你的饭食里,好看着你日复一日备受折磨,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哈哈哈!” 娄玉兰大笑出声,说不尽的张狂。 沈舒意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尾多了些湿意。 所以,他要她日日忍受蚀骨之痛、看她日日生不如死,这就是萧廷善对她所谓的动心! 可笑,何其可笑!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可终归,她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沈舒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生,她汲汲营营、处心积虑,没想到最后竟输在一个‘情’字之上!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我娘的!沈舒意,你可是真蠢!”萧明玉冷笑着开口,眼底满是讽刺。 沈舒意双眼泛红,不欲多言。 可不是蠢么? 娄玉兰始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的对自己体贴关切,与世无争,可若非她暗中使坏,这两个孩子又怎么会一直养不熟? 第2章 南柯一梦终须醒2 似乎还嫌不够,娄玉兰再度笑着开口:“沈舒意,纵你运筹帷幄、胸有丘壑又如何?作为一个女人,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你可知廷善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肯碰你?” “因为他嫌弃你心口那道疤实在是恶心!” “哦,还有,你那两条腿也是他找人弄断的,沈舒意,你自负算无遗策,城府颇深,殊不知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样心思深沉的女人!” “廷善一直忌惮你,所以他不会留着你威胁到他和晋哥儿的!” 沈舒意目光空洞,麻木的听着。 原来,从她当年嫁给萧廷善开始,一切就都是个骗局! 当年她嫁入侯府,萧廷善便以身体孱弱为由,一直不曾同她圆房,后来那些年,她到处聘请神医,潜心研究药理,倒是将他的身体调理的越来越好。 可最后呢? 最后,他却想要她的命,断她两条腿! “沈夫人,你安心去吧。”萧明晋朗声开口。 娄玉兰温声道:“说来你也不白养晋哥儿一场,这药本是会让你日日受蚀骨之痛,再撑个一年半载才会不堪折磨而死。但晋哥儿仁善,将药换了,正好今个儿便送你上路。” 沈舒意越发觉得可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仁善,好一个仁善啊!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成为太子妃?萧廷善就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沈舒意直视着娄玉兰,幽幽开口。 因为才吐过血,唇瓣嫣红,将那张惨白的脸衬托的凄厉至极。 “你什么意思?”萧明晋皱起眉头,急声追问。 沈舒意弯起唇瓣,并不打算解释。 “快说,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萧明玉没多少耐性,一把掐住沈舒意的脖颈,冷声威胁。 沈舒意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却始终只是笑着,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萧廷善自被封为太子以后,便松了口气,被压抑数年,一朝翻身,再谨慎也难免得意。 可朝中诸位皇子亲王虎视眈眈,他哪里能那般容易就坐上那个位置? 可惜,自他当了太子以后,多次同她政见不合,后来更是对她避而不见,她几次想要谏言,他却只当她是纠缠不休。 到后来,她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更看透了他的凉薄和冷漠,再想劝他些什么,已经有心无力。 可这一年多,朝中局势变幻莫测,纵然她手里已经没多少人可用,却也察觉得到暗流涌动。 他这个太子之位,是坐不稳的,更像是被人推在台前的挡箭牌。 娄玉兰皱起眉头,最不安她这副算无遗策的模样。 可蓦地,她像是又想起什么,让萧明玉罢手后,转而笑道:“无妨,任你有天大的算计怕也无济于事。” 说罢,娄玉兰拍了拍手,当即,几名侍卫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沈舒意顾不上那股还未褪去的窒息感,转头看去。 这一瞬,她彻底愣住,世界骤然静止,沈舒意恍惚许久,待到回过神来眼角已经缓缓滚落下一串血泪。 七个侍卫,捧着七个托盘。 每一个托盘上都摆放着一颗布满血污的人头,每一张都是她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些都是曾因她而效忠萧廷善的人,或者说,都是她的亲信。 娄玉兰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沈舒意,如今你手里无人可用,凭你有百般算计又能如何!” 沈舒意缓缓转过头,仿若恶鬼一般盯着娄玉兰,字字泣血。 “他们俱是为国有功的功臣,他们做错了什么?” 娄玉兰冷笑出声:“什么功臣?谁不知他们皆是效忠于你,你一个女人,手里握着的权势太大,廷善自然容不下他们!” 下一刻,沈舒意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爬起,翻身将娄玉兰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颈。 “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沈舒意双目欲裂,一滴接一滴的血泪砸了下来。 她的视线几近模糊,却怎么也忘不了当初,是自己说服他们继续效忠萧廷善。 “我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还望日后你们能对他鼎力相助,务必像对我一样尽心对他,既为私交,也为这天下百姓……” 是她害了他们! 是她害了他们!!! 不论萧廷善和娄玉兰怎样设计于她,她都可以冷静。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想起那一张张洋溢着热血的面孔,沈舒意再没法冷静! “贱人!你放开我娘!” 萧明玉离的最近,眼见这一幕,连忙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进沈舒意的身体。 沈舒意闷哼出声,剧烈的痛意让她周身绷直,可她掐着娄玉兰那双手,却宛若铁桶一般,纹丝不动。 萧明玉有些急了,拔出簪子又狠狠刺入沈舒意的脖颈。 瞬间,鲜血喷涌如注,嫣红的血液一滴接一滴砸落在娄玉兰脸上。 “娄玉兰,你和萧廷善,都该死!” 沈舒意满眼恨意,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 娄玉兰拼命挣扎,脸几乎都变成了酱紫色。 萧明玉更是怕的不行,簪子一下接一下扎进沈舒意的身体,将本就行将就木的女人捅成了筛子。 萧明晋皱起眉头,提起软剑,手起刀落,一把砍断了沈舒意的手腕。 沈舒意失了力道,再撑不住。 萧明玉连忙将娄玉兰扶起,娄玉兰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 沈舒意再无挣扎之力,脸上挂着两道血痕,麻木的盯着帐顶。 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若是她能再坚持一会,哪怕一小会,是不是她就能带着娄玉兰的脑袋,去见他们。 意识越发模糊,恍惚间,沈舒意想起当年佛寺初见…… 那时,他温润如玉、谦卑有礼,她远远瞧见他温柔怜爱的替受伤的兔子处理伤口,只让人想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是不是如果不曾见过那样一幕,她便不会动心。 可她忘了,人不会只有一面。 沈舒意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前尘往事,宛若大梦一场。 可惜,她却不能亲手替他们报仇…… 若一切,都能重来,该有多好。 第3章 你们都还好吗? 天元二十八年,京城外,玉佛寺。 佛寺后院供香客清修的简陋房间内,静坐着一个身型单薄、面呈菜色的瘦弱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半旧不新的襦裙,简单的双髻上只有一根银簪,看起来颇为寒酸。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重生而来的沈舒意。 沈舒意手肘撑在矮桌上,手指托着香腮,视线落在院子里正在劈柴的玉屏身上,目光却没什么焦距。 天元二十八年,她十四岁,是被继母秦氏送到佛寺清修的第五年,也是将回沈家的一年。 沈舒意只是想不通,一朝身死,她怎么会回到十几年前。 可不管怎样,人生既然能够重来,她总要亲手替自己、替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报仇! 一想到托盘上那七颗满是血污的头颅,沈舒意的杏眸都变得晦暗幽深。 萧廷善、娄玉兰。 你们怎么敢! 半晌,沈舒意轻出了口气,从那种恨意里抽离出来。 她死的凄惨,弥留之际,却听见有丫鬟来报,说是萧廷善重伤,昭王上位…… 沈舒意虽然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娄玉兰和萧明晋兄妹当时的失态。 只是,昭王? 沈舒意仔细搜索起关于昭王的记忆。 大乾以武立国,昭王能征善战,同萧廷善一样,皆是十六年前文安之乱时,流落在外的皇子。 但自昭王被找回,便常年佩戴一副银色面具,没人见过他的样貌,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传闻昭王样貌有损,性子阴翳狠辣,死于他手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最后是昭王赢了么? 收回思绪,沈舒意只觉得,不管怎样,这具瘦弱年轻的身体,都让她热血沸腾。 她喜欢极了这种敌明我暗的感觉。 天元二十八年,萧廷善还是个备受排挤的国公府世子,娄玉兰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过活。 她还不曾回到沈府,金珠和玉屏也还没死,继母秦氏也还来不及算计于她。 当然,外祖一家也还健在,尚未被灭门,乾元帝正值壮年,众皇子的斗争也还没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她自己,也不必日日忍受那蚀骨之痛,心口更没有为了救萧廷善而落下隐疾。 她双腿俱在,年轻而又健康。 这一切,都让沈舒意无比亢奋! 娄玉兰、萧廷善,你们都还好吗? 还有秦雪蓉,你又过的如何? 沈舒意轻笑出声,再睁开眼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迸发出璀璨慑人的光芒,只让人觉得华灯初上、昳丽生辉。 * 雨后的空气,清新宜人。 玉屏看向坐在窗前发呆的二小姐,温柔的笑了笑。 自打两天前淋雨病重后,小姐便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但这样才好,小姐身体本就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养身体才是,若是再像从前一样干活,身体早晚要落下病根。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穿着僧袍的俊美和尚,提着只食盒跨过院门,智远将食盒扔在玉屏面前,转头看了眼劈过的木柴。 “玉屏姑娘,你们这进度可太慢了些,这么下去,晚饭怕是难有着落。” 玉屏忍住不满,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气的不轻。 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叶子汤,加上两个已经冷硬的馒头。 “昨日下午的柴总是够了的,怎么只有这点东西,小姐还病着……” 智远不耐烦的打断道:“这是佛门,是清修之地,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享乐之处,玉屏姑娘住了四年多,怎么还这般市侩。” 沈舒意收回思绪,视线落在说话的和尚身上。 和尚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纪,漂亮的眼里带着几分势利和欲色,但偏偏,他生了副好面相。 一张脸圆圆的,眉清目秀,自带几分笑意,哪怕做和尚装扮,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 玉屏红着眼,冷声道:“我们小姐再怎么也是三品大员的嫡女,你这样做,就不怕败坏了玉佛寺的名声?” 智远嗤笑:“那也得你们能回得去再说,沈家把你们送来四年,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你们这位小姐。” 玉屏气的发抖,不等再说话,沈舒意的声音便从房间里传来:“智远师父说的没错,佛门是清修之地,玉屏,不可无礼。” 闻言,智远得意的勾起唇角,视线扫过玉屏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体贴道:“玉屏姑娘,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在房里倒是为你们备了膳食和汤药,你若是需要,可以到房里找我。” 话落,智远深深的看了玉屏一眼,转身离开。 玉屏气的摔了手里的斧头,想哭,可又怕沈舒意心里难过,只得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小姐到清早都还高热不退,没有饭菜,更没有汤药…… 想起智远方才那番暗示,玉屏喉咙发紧,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玉屏,进来。”沈舒意温声开口,清淡的声音带着几分暖意。 玉屏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睛,提着食盒急匆匆的跑进房间:“小姐。” 沈舒意没看食盒里的东西,而是拿出一枚羊脂玉佩,递给她道:“去膳房同人换一周的餐食,再换些退热驱寒的药回来。” 玉屏看着沈舒意手上的玉佩,愣了几秒,猛的摇头:“这是夫人留给您的,不可以……” 沈舒意将玉佩塞到她手里,温声安抚:“不过是个物件罢了,母亲若是知道她留给我的东西帮我度过了难关,高兴还来不及。” 玉屏的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跪在地上哽咽道:“小姐,对不起!都是玉屏不好连累了你!” 那智远和尚看起来样貌俊美,可实际上就是个假和尚,贪财又好色。 早在四年之前,她和小姐才到这玉佛寺,智远便对她多次示好,最初她还以为是他人好。 可时间一长,她便发现了不对。 智远几次对她动手动脚,她没能如他的愿,他便处处刁难她们,如今还连累了小姐。 沈舒意将她扶起来,眼里闪过一抹痛意:“蠢,智远收了秦氏的钱,所以才会暗中苛待我们,你纵是如了他的愿,他也只会过河拆桥。” 第4章 人和人是不同的 玉屏愣了几秒:“夫人……” 后面的话,玉屏没说下去,毕竟她只是沈府上的一个丫鬟,再如何,也不能说当家主母的坏话。 沈舒意沉声道:“你只管拿着玉佩去,要不了太久,我们自会回到沈府。” 玉屏眼里多了些光彩:“真的吗?” 那秦氏费尽心思将小姐赶出来,她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沈舒意笑了笑,笃定道:“真的。” 秦雪蓉自然要接她回去,当年她这位继母便存了心思,打算在她及笄之礼前,将她接回沈府。 既可以拿她的婚事做筹码,换取利益,又能全了她仁善慈母的美名。 所以她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玉屏满脸欢喜,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沈舒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玉屏。” “小姐?”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幽幽道:“你若是敢私下去找智远,日后便不必再留在我身边。” 玉屏心下一紧:“小姐,玉屏不敢。” 沈舒意收回视线,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重生回来,她病的倒是比前世轻了不少,只是前世这个时候是怎么着来着? 前世智远趁着她病重,对玉屏威逼利诱。 无外乎为了她的那一碗药,玉屏到底去了智远的房间。 具体发生了什么,沈舒意不知,玉屏也从不肯提,只是待她病好后便发现,玉屏身上仍有深深浅浅的痕迹,眼睛也时常是红肿的。 不用想,也知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觉得心口发堵。 玉屏是当初母亲留给她的丫鬟,算是几个小的里最稳重的,她被秦氏找借口送到玉佛寺后,只被允许带一个丫鬟,玉屏便跟了过来。 这一来,便是四年。 可惜,她和金珠一心为她,最后却都没能善终。 * 到底是病着,再加上这几年没能好好调理身体,没多久,沈舒意便有些倦了,整个人靠在榻子上,尽是一副倦怠慵懒的模样。 没多久,玉屏端着食盒回来,满脸喜色。 “小姐,有药了,还有不少吃食。” 因着还在发热,沈舒意原是昏昏欲睡,听见玉屏的话,倒也勉强撑起身子。 玉屏的手指被冻的有些粗裂,这会却激动的将碗筷一样样摆到矮桌上。 “粉蒸肉、炙鸭、莼菜笋、豆腐羹、糟黄芽、蜜饯马蹄糕,还有一碗七宝五味粥并一碗药。” 因着是在佛寺,所以荤菜其实也都是素食,不过味道极好。 厨房的管事虽然势利,却也还算厚道。如今拿来的东西虽不算大鱼大肉,倒也说的过去。 沈舒意将东西分成两份,对玉屏道:“坐下一起吃。” “小姐,玉屏不饿…之前的那两个馒头就够玉屏吃的饱饱的。”玉屏连忙推拒。 沈舒意抬眸看向身旁跟着她到佛寺受了四年苦的丫鬟,有些失神。 她们来时,玉屏还没完全长开,虽然小,却是那种婉约柔和的面相,不及金珠的牙尖嘴利,性子也和顺稳重。 一晃四年过去,她出落的越发漂亮,只是一双看向她的眼,仍旧清澈干净。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 这世上的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当年母亲尚在时,自己不过是在后宅见着这个丫头被人欺辱,便随手将她救下,没想到却得她真心相护这么多年。 可她为了萧廷善处心积虑、付出一切,到最后他却只想要她的命。 “坐下一起吃吧,左右这么多我也吃不下。”沈舒意再度开口。 玉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沈舒意那双沉静清冷的眸子,莫名的不敢再反驳,只得坐在了沈舒意对面。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屋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沈舒意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太多。 可饶是如此,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们到佛寺四年多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了。 “小姐,再吃点吧。”玉屏忍不住劝道。 沈舒意却已经倒下,靠在软垫上,温声道:“我还病着,吃多了也不消化,你多吃些,否则回头叫红缨瞧见,只会便宜了她。” 玉屏愣了几秒,当下没再推辞。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便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什么鬼天气,溅的我满身的泥!”说着,一个穿着橘色袄裙的丫鬟便收了伞,匆匆进来。 瞧见餐桌上已经见底的餐盘,红缨的脸色僵了几秒。 饶是所剩不多,可也看得出吃的都是不寻常的好东西…… 红缨挤出一抹牵强的笑意道:“小姐和玉屏竟然背着我在偷吃,这些吃食哪来的?” 玉屏冷着脸道:“什么叫偷吃?难不成小姐吃个什么东西还要向你禀报?” 红缨被拂了脸面,神情难看。 虽然她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到底她还是明面上的主子。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我不过是太久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难免激动。何况我也是担心东西来路不明,会对小姐不利……” 玉屏不客气道:“你若这么担心小姐,倒不如把院子里的柴早些劈了。” 沈舒意到佛寺来清修,原是要交一定的香火钱。 只不过得了秦氏的授意,智远存心刁难,只说沈家交的钱不够。 玉屏和红缨两个丫鬟若是也想吃饭,便得完成寺庙的活计去换。 红缨原是秦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当初因为犯了点错,所以主动请缨来‘照顾’沈舒意。 可到了这儿,她却根本不听使唤,头一年还好些,越到后来越猖狂,该干活的时候全然不见踪影,倒是平素没少私吞沈舒意的东西。 到如今,红缨俨然成了半个主子,她的吃食没受半点影响,沈舒意和玉屏的饭菜却越来越差。 红缨半点也不心虚,笑道:“我说玉屏妹妹,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东西都让你吃了,活却要轮到我干?何况现在还下着雨,小姐病着,若是我再病倒,谁来照顾小姐。” 说罢,又继续道:“左右你也淋了几日雨,不如你便接着把活都干了吧。” 第5章 相劝 玉屏气的不轻,照顾? 这么久了,红缨除了偷奸耍滑,什么时候照顾过小姐。 倒是时时刻刻当着秦氏的眼线,汇报着小姐的动静。 沈舒意放下药碗,碗底碰在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细响。 红缨下意识看向沈舒意,不由得呆住。 少女一张脸格外苍白,可饶是在寺庙里磋磨了几年,也仍旧是个美人胚子。 清丽而雅致的面孔,自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意。 而那双眸子最绝,宛若盈盈秋水,润泽清透,再看去,又觉得瞳仁深处刻着入骨的妖艳,勾人摄魄般诱你坠落,生生逼退万紫千红。 那一瞬,什么倾城绝色、面若春晓都不重要了……只叫人不可抑制的想溺死在那双眼的柔波里。 “这几日柴便先不必劈了,左右我用玉佩同厨房换了一周的吃食。” 沈舒意缓缓开口,一双清冷潋滟的眸子落在红缨身上,打量起来。 红缨穿着崭新的橘色袄裙,在佛寺住了几年,倒比在沈府时还要圆润了一些,宛若富户人家娇养的小姐。 明明身量和玉屏相差不多,玉屏瘦的只剩个骨头架子,她却是满面红光,比她这个小姐更像主子。 红缨愣了几秒,错愕道:“小姐手里还有玉佩?” 沈舒意端起茶盏:“之前是我想错了,只觉得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不该乱动,凭白叫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 听着沈舒意的话,玉屏有些急了。 当初她们从沈府过来时,原是带了些财物的,可第一年红缨还算尽心,装的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 等到她们对她松了戒心,红缨却把小姐的财物席卷一空。 到后来,是见小姐身上再没油水可捞,红缨便彻底露出本来面目。 如今让她知道了小姐手里还有东西,不知道又会怎么惦记…… 闻言,红缨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殷勤:“您能想通就对了,我早就劝您,这尚书府您怕是回不去了,还不如早为自己做打算!”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红缨故作亲近道:“小姐我说这话您别不爱听,我虽然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可如今也在这陪了您四年,自然同您也是有情分的。” “您也知道夫人身边那张嬷嬷是我舅母,我之前同她打听过,夫人根本没有接您回府的意思。” 沈舒意故作失落,沉默许久:“这样么?” “可不是么,夫人到底不是您的亲生母亲,就算老夫人记挂着您,可夫人若是不想您回去,总找得到理由。” “不是我不愿意伺候您,而是您实在信不过我,之前您因为我是夫人身边的人处处防着我,后来丢了东西,玉屏更是怀疑到我头上,奴婢可真是百口莫辩……” 看着红缨那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沈舒意杏眸幽深。 不得不承认,红缨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一番推心置腹,倒是把她几年的行径圆了回来。 可惜,这几年的放纵,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连府里的主子都敢随意编排。 沈舒意温声道:“倒是我误会你了。” 红缨见她这么好糊弄,只觉得她是个蠢的:“小姐放心,只要您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 “可您也得听我一句劝,如今咱们在这佛寺,得早为自己打算,您手里的那些东西,更要好好计算着花,若您信得过我,我帮您找铺子折换成银钱,绝对比您直接拿出去打点更有价值……” 沈舒意做出犹豫的模样,看起来并未完全被她说动。 “你容我再想想。” 红缨知道这事也急不得,毕竟这几年,她确实没得沈舒意信任。 话落,红缨便利落的收拾起面前的碗筷餐盘。 “奴婢先把这东西还回去,最近天凉,您好好养病。” 说着,红缨拎着食盒打着伞匆匆离开,心里却思量着。 这房间里的东西,她早就翻过不知多少遍了,沈舒意手里若是还有东西,必定是藏在了别处。 * 她走后,玉屏忍不住道:“小姐,红缨一直偷奸耍滑,您可不能再信她。” 沈舒意弯起唇角,安抚道:“我心里有数。” 玉屏放下心来,只是道:“那餐食是奴婢找人换的,如今让红缨还回去会不会不好?” 沈舒意笑着道:“她去,我们吃的才会更好。” 玉屏眼里闪过一抹茫然。 为什么? 红缨那个性子不偷吃就不错了,就算想讨好小姐,总不会舍得自己掏钱贴补她们才是。 沈舒意看穿她所想,温声道:“她如今指着拿到我手里的东西去当铺典当,好捞些油水,自然要殷勤些。” “可就算她补贴了我们吃食,小姐也不会信她呀。”玉屏不解。 沈舒意拿着一把旧折扇,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道:“再想。” 闻言,玉屏乖顺的退到一旁,认真琢磨起来。 沈舒意也没再管她,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各有优点,只是前世她太过隐忍,又替她们考虑的太周全,因而一离了她,她们都没能落个好下场。 如今,她想通了。 她护得了她们一时,未必护得了一世。 与其处处替她们操劳,倒不如让她们自己都立起来。 * 傍晚,果然不等玉屏去厨房取餐,红缨便拎着两个食盒回来。 “小姐,晚膳来了。” 红缨笑吟吟的开始布菜,倒好像从未有过这几年的隔阂。 玉屏看着确实比中午更丰盛的餐食,不免有些呆怔。 可这其中的缘由,她想了一下午,还是没想通。 “怎么这样多。”沈舒意神色不变,故作诧异的问了问。 红缨笑着道:“多么?管事的师父说是比照中午的分量来的。” 一句话,让玉屏变了脸色,也瞬间明白过来。 红缨在挑拨自己和小姐的关系! 她想要小姐以为,自己藏了私心,偷吃了餐食,从而让小姐怀疑自己,这样她就有了可乘之机。 届时典当金银首饰,她才有可能得小姐信任。 想通这一点,玉屏气的脸颊都有些涨红:“胡说,明明午膳不是这个分量。” 红缨也不恼,笑道:“那我便不清楚了,妹妹若是不信,可以去找管事的问问,总归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他不至于对我另眼相看。” 第6章 逆天改命 玉屏只觉得她无耻,面上却做出了委屈的模样,乖顺的守在一旁,眼圈泛红。 沈舒意神色不变,拧了下眉心,淡声道:“好了,都坐下吃吧。” 红缨看出她的不快,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沈舒意比中午用的多些,又一碗药下去,人都清爽了几分。 直到红缨殷勤的伺候着她躺下后,沈舒意才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去吧。” 红缨自是不愿在这种阴雨连绵的天守夜,何况这屋子也湿冷的厉害,可样子总是要做的,当下犹豫道:“可是玉屏一个人……” “去吧,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舒意淡声开口。 一句话,又让红缨讪讪的闭了嘴,知道这一顿晚膳还撼动不了玉屏在她心里的地位。 “是。” 红缨转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自打这场病后,二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她像是隐忍着蓄势待发的弓,如今却更像森寒凛冽、霸气从容的刀。 看来,这段时间自己还要再上心些才行…… 红缨一走,玉屏便笑盈盈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那红缨和您说的一字不差。” 沈舒意含笑看着她:“晚上吃饱了么?” 玉屏有些羞赧,重重的点了点头。 红缨出钱贴补的膳食,她可是半点没客气,恰巧小姐问话,红缨抢着答,东西便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犹豫了一瞬,玉屏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手里真的还有珠宝首饰么?” 沈舒意抬眸瞥了一眼,烛影晃动,薄薄的窗纸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叹了口气。 “自然,当初母亲留下的除了嫁妆,还有一匣子没有登记在册的首饰,只是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罢了。” 显然,玉屏也顺着她的视线,有所察觉,随即故意道:“小姐,红缨居心叵测,您千万不能……” 沈舒意蹙眉打断,声音冷了几分:“好了,我知道她是母亲的人,可你做事确实比不上红缨,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她若是聪明,总归也要为自己考虑。” 窗外的红缨听见这话,心头一喜,悄声离开。 她知道,短时间内想扭转沈舒意的看法并不容易,可如今能得她两句称赞和维护,便证明自己今晚这银子没白添。 但一想想那足足二两的银子,红缨仍旧觉得心痛。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舒意手里随便拿出些什么,都比得上她这点银钱…… “小姐,走了。”玉屏轻声开口,猜不透沈舒意的打算。 可她只要知道,小姐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就够了。 沈舒意也没打算解释,杏眸幽深。 前世,玉屏被智远玷污后,郁郁寡欢,每日如行尸走肉般强打着精神,固然后来她同自己一道回了沈府,可在佛寺的事不知怎么被红缨发觉了。 红缨借由此事,几次三番敲诈玉屏,一直到玉屏再没油水可榨,便把这事当做笑谈散播了出去。 没几日,事情传遍沈府,连带着传到了秦氏耳中,当即叫她过去问话。 可玉屏是个傻的,不等自己替她辩驳,便为了不牵连自己吊死在了红缨房里。 想起这一幕,沈舒意心口堵的厉害,视线落在面前清瘦的丫头脸上,目光怜爱。 她喜欢吃荷花酥,玉屏又尤擅此道。荷花酥的工艺算不得复杂,却要取雨后鲜嫩的荷叶,将其捣碎,取其汁液,混以龙井,耐心烘焙。 前世,玉屏死前给她做了一个月的荷花酥,替她绣了五六个香囊。 后来偶然,金珠曾提起,说一次绣花时,玉屏曾笑着说下辈子还要伺候她,只是那时金珠未曾留意,玉屏已然有了寻死的念头…… 沈舒意轻轻替玉屏扶正歪了的珠花,轻声道:“别急,算账前我们先讨些利息。” 玉屏不明所以,只觉得小姐身上有一种让人甘愿赴死的魔力。 * 接下来的两日,红缨仍旧卖力的献着殷勤。 玉屏倒也不与她争,红缨抢着干的她便退到一旁,左右她心里有着盘算,这几日倒也未必会再耍什么手段。 这日,雨过天晴,风清气朗。 沈舒意病好了大半,算着日子应当差不多了,便趁红缨出去的当口,带玉屏到佛寺前院走了走。 在京郊附近,最着名的两大佛寺便是玉佛寺和护国寺。 护国寺多操持国事,了空大师更是曾在太祖皇帝落魄时给予提点,预言他贵不可言、乃潜龙在渊。 后来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开创了如今的大乾朝,当即为护国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封了空大师为护国圣僧,因而护国寺的威名一直延续至今。 因为来往官员众多,所以玉佛寺便成了女眷更青睐的选择,不过鉴于护国寺香火鼎盛,来往玉佛寺的普通官员倒也不少。 岁岁往复,玉佛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如今佛寺的慧能大师,更是深受当朝太后器重。 走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穿过垂花拱门,沈舒意最先去了正殿。 正殿内,庄严肃穆,檀香袅袅,四周的墙壁上绘有精美的壁画,栩栩如生,最中间的莲花宝座上,是一尊巨大的玉石佛像,佛像高达数十丈,慈眉怒目,宝相庄严。 佛像周围,亮着许多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正殿,神秘而宁静。 沈舒意站在佛像前,显得格外渺小,可偏偏,她仰望着面前的白玉佛像,杏眸清冷,神色坦然,没有寻常人的虔诚和畏服,平静的让人忍不住侧目。 她早已不信神佛,可到底要感谢命运让她有机会修得两世。 若神佛有眼,便请庇佑她这一世,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若神佛闭目,她便以杀止杀,纵是百死,也要逆天改命,杀出一条血路来! 旁人只当是谁家不懂事的孩童,摇了摇头没再关注。 半晌,沈舒意收回视线,缓缓点了一柱佛香,插在佛像面前的香炉里供奉,而后带着玉屏,再无留恋的离开。 主仆二人走了一段,临至先王殿,便见怀海法师和一个小僧走在身前。 小僧满面愁容:“郡主要我们用玉筋篆刻写佛经,实在强人所难。玉筋篆历经千年,如今会写的人寥寥无几,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上哪去找会写这种字体的人。” 第7章 不错的机会 怀海法师沉默片刻,温声道:“郡主有命,我们自当尽力而为,姑且派人打听看看。” “是。”小僧应下,仍旧忧心忡忡。 怀海法师年过六十,是玉佛寺很有名望的法师,沈舒意见事情和自己记忆里一样,随即上前道:“法师所言可是多用于纂刻所用的玉筋篆?” 怀海法师和小僧对沈舒意微微俯身:“沈姑娘,确实是玉筋篆,受郡主所托,希望玉佛寺能以玉筋篆在佛塔内部纂刻佛经。” 沈舒意温声道:“恰巧我略懂些皮毛,不知道法师可愿让我一试?” 小僧愣了几秒,视线落在年幼寒酸又落魄的沈舒意身上,多了些为难:“沈姑娘,此事并非儿戏,您……” 不等小僧话说完,怀海法师已经竖起手掌:“善哉,沈姑娘,请。” 沈舒意笑了笑,跟在怀海法师身后。 她记得没错,前世这个时候佛寺里来了位贵人,这位贵人不是旁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归宁郡主。 太后寿宴在即,归宁郡主费尽心思替太后打造了一尊十余寸的赤金佛塔摆件,命僧人用玉筋篆在佛塔内壁纂刻《地藏菩萨经》。 太后酷爱玉筋篆,可这种字体在本朝并不常见,因而佛寺花了不少时间也没能完成,险些耽误了归宁郡主送给太后的生辰贺礼。 久等不到,归宁郡主大怒,一连处死了几个僧人,怀海法师才终于请动一位旧友出山,以玉筋篆誊抄了佛经。 眼下,正是个不错的机会。 佛堂内,自有桌案,笔墨纸砚俱全,玉屏见此,忙上前替沈舒意研墨。 怀海法师和小僧站在桌案另一侧,小僧忍不住道:“沈姑娘,我知你是好意,只是此事事关玉佛寺名声,非比寻常。” 沈舒意也没多做解释,一手提笔,另一手轻拢起袖口。 不多时,笔尖轻落,一手漂亮精妙的小字跃然纸上。 没错,这种字体她确实会,说起来这还要拜前世萧廷善所赐。 当年,为了帮萧廷善上位,她可谓是费尽心思,期间,她打探到当朝太后颇为喜欢玉筋篆这种篆书字体。 为讨太后欢心,她苦练三年,终于写得一手漂亮的玉筋篆,得以在太后面前露脸。 沈舒意没写太多,只简单写了一首简单的五言诗,不多时,她便将笔放下,小僧看着纸张上的自己,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字迹纤柔匀称、圆润温厚,结构工整,优美典雅。 确确实实是如今已然少见的玉筋篆! “沈…沈姑娘…好生厉害!”小僧忍不住赞叹,仍旧觉得难以相信。 怀海法师忍不住低声开口:“阿弥陀佛。” 沈舒意看向怀海法师,温声道:“我借住在玉佛寺多年,承蒙法师照顾,法师若是不弃,我愿意誊抄一份《地藏经》献与玉佛寺。” 怀海法师慈眉善目:“多谢沈小姐相助,玉佛寺感激不尽。” 沈舒意道:“不过佛经既是要篆刻在佛塔内部,因而书写时,我需要比对佛塔的尺寸。” 虽然她只需要誊写不必篆刻,可篆刻的师父必定要比照她字迹的尺寸,字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必须确保塔身内能完整的容纳《地藏经》。 怀海递给小僧一把钥匙,温声道:“去将佛塔取来,送至沈姑娘住处。” “是。” * 沈舒意回到住所不久,小僧便将归宁郡主派人精心打造的那座赤金佛塔送了过来。 佛塔有十余寸高,通体赤金,正中有阶梯,塔底呈现莲花宝座的图样,上端镶嵌着翠绿的珠玉和嫣红的玛瑙,辅以珍珠,精美绝伦。 小僧不放心的嘱咐道:“此物乃归宁郡主耗费巨大的心血派人精心打造,沈姑娘务必要妥善保管。” 沈舒意明白他的担忧,这位归宁郡主是当今陛下的堂姐,情谊非常,不过性子跋扈狠辣,不好相与。 “师傅放心,我一定仔细保管。” 小僧离开后,玉屏看着面前金闪闪明亮亮的奢华佛塔,不由得感叹道:“真的是太华美了,不愧是能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的贺礼。” 沈舒意温声道:“太后娘娘信佛,归宁郡主自然要投其所好。” 沈舒意没说的是,太后当年早夭过一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的死法众说纷纭。 因而有人言,太后喜欢礼佛,是在为她早夭的孩子超度祈福,而归宁郡主选用的《地藏经》也恰好适合超度。 沈舒意也没拖,比照了一下佛塔的尺寸,而后便开始誊写。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才将《地藏经》完整的誊写完毕,尺寸刚好。 沈舒意起身活动了一下,玉屏小心的将纸张拿起,带了几分欣喜:“小姐,要送去给怀海法师吗?” “不急。”沈舒意让她佛塔收回盒子,又找了几块柔软的缎子碎料将盒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见玉屏忙完,沈舒意低声道:“入夜,趁着天黑,你将它埋到佛寺莲塘旁,东面的第三棵槐树下。” 玉屏愣了几秒,没多问,只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先将东西藏回自己房间。 * 另一边,智远拖了几天,原以为能等到玉屏服软,自己送上门来。 可没想到,时间一天天过去,玉屏不仅没来找过他,沈舒意的病倒是逐渐好了。 智远打探过一番,才知沈舒意用了块玉佩换吃食,又恼又怒,格外不甘。 这日,晌午。 智远趁着沈舒意的膳食还没取走,先一步来到了厨房。 智远平素手里宽裕,再加上时常打点后厨的管事采买,捎带些外面的东西,所以关系不错。 眼见着管事装了满满一食盒的东西,智远上前道:“这是给沈姑娘准备的午膳吗?” 管事笑吟吟道:“是,一会红缨应该会过来取。” “沈姑娘不是病了,怎么今个没有汤药?”智远看了一眼,开口询问。 “今日才停,听说基本已经好了。”管事也没避讳他,知道他也从沈家主仆那讨过不少好处。 智远心头微动,宽大的袖子里抖出一包药粉,正想趁着管事不注意,加在那碗汤里。 第8章 各有盘算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动作,红缨便跨过大门,急声问:“今个的膳食可备好了?” 智远匆匆收起手里的药粉,有些恼怒,转身看向红缨道:“姐姐今个怎么这般殷勤?若我没记错,你平素可没这么勤快。” 红缨虽然也觉得智远俊俏,可他到底是个和尚。 再加上他一直惦记着玉屏,丝毫没对自己表露过喜欢,红缨心下对他也没多少热络。 “你少在这编排我,伺候小姐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自然要尽心。” 话落,红缨没再理他,提着食盒便走了。 她一走,智远便同管事的打探起来:“红缨怎么忽然转了性。” 管事压低声音道:“她那个性子,无利不起早呗,这几日她还添了不少银钱给沈姑娘加餐。” 管事没说太多,智远的眼珠子转了转,匆匆追上前去。 “红缨姐姐,留步。” 红缨蹙眉瞥了他一眼:“有事?” “姐姐人美心善,不知道那沈姑娘可是要回沈府了?”智远试探道。 红缨愣了几秒,嗤笑道:“怎么可能,府里如今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都两说呢。” 毕竟四年多的时间,什么感情也都淡了。 何况,夫人有的是法子不让老爷和老太太把小姐接回去。 “红缨姐姐怎么也不知道为自己考虑考虑?守着这么个主子尽心尽力,又能得什么好处。”智远故意道,打量着红缨的神色。 他可听说,最早那一年,红缨没少拿着好东西出去典当,所以如今能让她这般殷勤,必定是沈舒意手里又有了好东西。 “我自然……”红缨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智远脸上,当即改口道:“呸呸呸,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哪有你这样的。” 智远笑道:“我看是沈姑娘身上有利可图,虽然她窘迫了这么多年,可既然还拿得出那么好成色的玉佩,手里必然还有不少东西。” 被拆穿了想法,红缨的脸色难看,不客气的推搡智远道:“关你什么闲事?” 智远也不恼,继续道:“我有个主意,一举两得,能让咱们俩都心想事成。” 红缨顿了顿,打量了一番智远,片刻后,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智远笑了笑:“我听说沈姑娘那块玉佩只换了一周的餐食,可如今她病已大好,回头日子哪怕窘迫一点,也总能活下去。” 红缨眼睛转了转,这倒是真的,毕竟之前几年沈舒意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若不是因为这场病,她还真不知道她手里还有那么多好东西。 智远面不改色的将手里的药粉塞进红缨手里:“你把这药下在汤里,沈姑娘和玉屏都会再度高热,到时没了药没了吃食,她只能再拿出东西出来典当……” 红缨当下便明白了智远的心思,只是这事实在有些风险。 智远继续道:“到时她们一起发病,沈姑娘能指望的便只有你,熬上个几日,你还怕她不把东西托付给你?” 红缨蹙眉道:“你想要什么?” 她虽然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到底她也是个主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难免不牵连到她头上。 智远笑了笑,带着几分脂粉气的油腻:“你放心,我只要玉屏。” 他可不傻,沈舒意固然貌美,可到底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他就是胆子大,也没大到去打她的主意。 可玉屏么…毕竟只是个丫鬟…… 到时主仆俩病重,红缨将银钱卷走,自己再一示好,玉屏走投无路,只能找上自己。 智远的算盘打的极响,红缨想了想,已然心动。 没错,若是指望沈舒意信任自己,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倒是智远这个法子,要不了几日便能奏效。 “你确定这里的药粉只会让人发热?”红缨不放心的攥紧了手里的药粉。 “当然,毕竟我可没有害人的心思。”智远神色诚恳。 红缨没再多言,提着食盒转身离开,直到一处僻静的地点,她才匆匆将食盒打开,将药粉洒在了汤里。 * 另一边,沈舒意倚在榻子上看书,玉屏看了眼时辰,忍不住低声道:“红缨今日好像回来的晚了许多。” 沈舒意弯起唇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谨慎了不少。” 玉屏的脸颊微红:“小姐,她是不是……” 话音未落,红缨便提着食盒跨过院门:“小姐,我回来了。” 红缨神色如常,一拿回东西,便笑吟吟的开始布餐。 沈舒意抬眸瞥了眼食盒,不动声色。 不多时,红缨将菜分成三份布好,便在一旁伺候起来,沈舒意温声道:“你们先吃,我把这卷看完。”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手里拿着书卷,显然并不急。 她没动,玉屏便也没动,红缨却有些心急:“小姐,一会该凉了,还是趁热吃吧。” “你和玉屏先吃,一会吃完还有差事指着你去做。”沈舒意没抬头,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 红缨有些心不在焉,却没敢再催,倒是玉屏乖顺的吃了起来,挂念着沈舒意所说的差事。 一顿饭下来,红缨那碗本就少的汤,几乎没被动过,倒是玉屏那份被喝了干净。 红缨稍稍放了些心,按捺不住:“小姐有什么差事,饭菜快要凉了,您还是要保重身体。” 沈舒意头也没抬,淡声道:“听闻玉佛寺里来了位贵客,你帮我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红缨一听,当即应下:“等您用完午膳我再去打听。” 沈舒意道:“不急,玉屏先把饭菜拿去热热,你去打听消息。” 见此,红缨只得应下,知道自己若再强留,难免惹她怀疑,倒不如快去快回。 一时间,两个丫鬟都忙了起来。 直到红缨离开,玉屏热了饭菜回来,沈舒意才对她道:“想法子将方才的饭菜吐出来,隐蔽些。” 玉屏愣了几秒:“小姐是怀疑红缨…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冷声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玉屏和红缨或许都没注意,但她观察过,平素食盒的盖子和盒身上的花纹,皆会严丝合缝的对齐,这必是在厨房做事之人受过培训,因而养成的习惯。 可今日,盒盖同盒身的花纹错位,并未完好对上。 这便证明,食盒被人动过。 第9章 赤金佛塔 此外,红缨还两次催促她用膳,而她自己的吃食里,羹汤却只假意喝过一口。 这便证明,汤有问题。 听了沈舒意的话,玉屏气的眼角都有些泛红,先是端着沈舒意的汤碗,将汤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倒掉。 而后自己去了净房,将才吃下去的东西想法子抠了出来。 后来,送食盒回厨房时,玉屏留了个心眼,同厨房打杂的嬷嬷闲聊了几句,打探到晌午智远曾来过,还和红缨攀谈了几句,越发笃定这两人不怀好意。 * 一个时辰后,红缨脸色发白的匆匆回来。 “小姐,打听到了,寺里来的那位贵人是归宁郡主。”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宛若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般。 “归宁郡主?”沈舒意佯装不知。 红缨颔首:“归宁郡主是陈王的女儿,自幼同陛下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尊贵无比。”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温声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病了?” 红缨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慌乱,犹豫了一瞬,低声道:“奴婢打探的时候,正巧碰见归宁郡主处死了一个婢女。” 沈舒意眉心微蹙,便听红缨继续道:“听说那名婢女在替郡主梳头时,不小心扯痛了郡主的头发。” 红缨没说的是,她才同人打探到一半,便瞧见那婢女被拖出来杖毙,那血淋淋的尸体被侍卫用草席一卷,就从她面前藏身的草丛前抬走了。 一想到那婢女毫无血色的脸,想到那满地嫣红的血迹,红缨便觉毛骨悚然。 沈府虽说也有处罚下人的时候,可这样一言不合便要了人性命的时候却不多。 “还打听到了什么?”沈舒意温声道。 红缨回过神来,将声音压的更低:“只打听到郡主性子张扬,行事风格……” 格外狠毒! 大抵是被吓的不轻,红缨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沈舒意端起茶盏,倒也没再问。 左右归宁郡主是什么性子,她早就清楚,重要的是红缨如今也清楚了。 她清楚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 傍晚,沈舒意又‘病了’,一道‘病’的还有玉屏。 红缨和智远下的是什么药,并不难猜,毕竟两人胆子再大,总不敢真的谋害性命。 “小姐,今晚我守着您吧。”红缨主动开口,看着沈舒意烧的泛红的脸色,心下多了些期待。 沈舒意淡淡应了声,一连第二日一整天,也没能起来。 红缨取回膳食后,轻车熟路的将汤药给换了,确保沈舒意的病不会很快康复。 两日后,厨房再没有额外的膳食送过来,一日三餐又变回了原本冷硬的馒头和稀饭。 红缨打开食盒,坐在床边抹着强挤出来的眼泪:“他们也太过分了,小姐还病着,吃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好?” 沈舒意靠坐在床头,瞥了一眼,神色淡淡:“先凑合几日。” 红缨哽咽道:“玉屏那边怕是还不及您呢,她病的比您还重些,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托人找到郎中。” “恩。” 沈舒意应了一声,似乎没多少精神。 翌日,傍晚。 沈舒意烧的脸色泛红,红缨伺候她吃了点东西后,沈舒意温声道:“把玉屏叫来,我有事嘱咐她。” 红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对上沈舒意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是。” 不多时,玉屏撑着身子匆匆而至:“小姐。” “好些没有,可还难受的厉害?”沈舒意关切的开口,红缨一面收拾着食盒,一面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动静。 可听了一会,都是些没用的消息,多是沈舒意在询问玉屏的病情。 红缨提着食盒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沈舒意等了一会,像是等红缨走远,而后才缓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的身体都熬不住。” 玉屏眨了眨眼睛,微微侧目看向窗外的方向。 因着天色还没大暗,所以屋子里没点蜡烛,这次倒没瞧见红缨的影子。 可红缨不知,玉屏上次留了个心眼,将门框下部抠出了个洞,这会天色还早,一眼便能瞥见洞外映衬出了红缨今日橘色的袄裙。 “是奴婢没用,要不奴婢去求求智远师父……”玉屏哽咽。 沈舒意微微摇头,低声道:“待至亥时,你去莲塘东面的第三棵槐树下,树下埋了件塔式摆件,价值不菲,你将它取出来。” 玉屏愣了几秒,随即应下:“是。” “明日一早,你找个机会出去,将东西拿到城内的铺子典当,再抓几副药买些吃食回来。”沈舒意低声嘱咐着。 “奴婢明白。” 窗外的红缨听着这一幕,眼里满是精光,又带着抹愤恨。 二小姐果然还是信不过她,她尽心伺候她这么久,结果这种事她还是让玉屏去! 幸好她听了智远的话,否则还不知道要被她骗到什么时候。 * 酉时,夕阳西下。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红缨看着昏昏欲睡的沈舒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而后趁着夜色,她一路摸到莲塘旁,找到沈舒意说的那颗槐树,谨慎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便动作麻利的在树下挖了起来。 因为是佛寺的后院,来往的人很少。 大概挖了一刻钟的功夫,红缨就满头大汗,就在她怀疑是不是挖错了位置时,便瞥见了绸缎露出的一角。 她面色一喜,牟足了力气,没一会,便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被锦缎包裹的盒子捧了出来。 红缨屏住呼吸,喉咙发紧,匆匆将盒子打开。 入目,耀眼刺目的金色晃的她眼睛生疼,上面镶嵌着的宝石熠熠生辉。 她连忙将盒子盖上,心跳的飞快,眼底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狂喜。 她将盒子捧在怀里,匆匆填了土回去,而后一路避着人回到房间。 房内,红缨喉咙发紧,忍不住又打开盒子看了几眼。 赤金的塔身,华美绝伦,不说工艺和上面镶嵌的珠宝,只这么大块金子,便不知能换多少银钱。 红缨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到底怕被人撞见,做贼般的将东西放了回去,小心藏在床下。 这二小姐不愧是尚书府的千金,难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非上次被她撞见,她竟不知她手里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第10章 问责 一个时辰后,听见玉屏离开,红缨眼里闪过一抹冷笑。 她倒真想看看,玉屏发现东西不见时,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她不确定沈舒意手里还有多少好东西,只得先尽心伺候着。 这般想着,红缨便又去了沈舒意房里,替她守夜。 不到半个时辰,玉屏踉跄着跑了回来,脸色发白:“小姐……” 瞥见红缨,玉屏后面的话生生顿住。 “玉屏妹妹,你这是跑哪去了,这么急做什么?”红缨笑吟吟的开口。 沈舒意撑起身子,看向她。 玉屏欲言又止,忍着没做声。 “红缨,你也忙了一日了,早些去休息吧。”沈舒意淡声开口。 “是。” 红缨走时,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而后又轻声折回。 玉屏早有防备,故作慌乱道:“小姐,那处好像被人挖过,根本没找到东西!” “怎么可能!”沈舒意怒声开口。 玉屏连忙跪下去:“小姐,千真万确,我看地上的土有松动的痕迹,找了许久也没找见东西。” 听到这,红缨扯了下唇角,悄声离去。 确定她走了,玉屏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爬起来凑到沈舒意身旁,低声道:“小姐,红缨果然上钩了。” 玉屏虽然能想通小姐是要借归宁郡主之手收拾红缨,却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沈舒意算着日子,离前世归宁郡主发怒尚有几日,想必归宁郡主如今还有些耐心。 * 翌日,清早。 红缨还未起,外面却忽然嘈杂起来,她爬起来向外一看,便见怀海法师,连同几十名侍卫匆匆赶到。 智远混在一旁,倒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着沈舒意和玉屏拖着病体,神色凝重的同怀海法师交涉着。 “惊动法师当真是抱歉,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向法师求助。”沈舒意恳切的开口。 怀海沉声道:“发生这种事并非沈姑娘所愿,有心算计无心,沈姑娘身处陋室,自然防不胜防。” 沈舒意自责道:“可再怎样,佛塔丢失,都不是一句简单的疏漏能弥补的,如今只盼着能将佛塔找回,以平息郡主的怒火。” 不等怀海法师再开口,一旁的侍卫头领便沉声道:“还请沈姑娘明示,佛塔是何时在何处丢失。” 沈舒意沉吟道:“这几日恰逢我病着,故而进展缓慢,佛塔我平素是收在桌案下的匣子里,今早却忽然发现不翼而飞。” 侍卫皱起眉头:“这么说昨晚还在?” 沈舒意应声:“昨日未时尚在,之后便不得而知。” 侍卫没再多问,双手抱拳对怀海道了声:“得罪!” “封锁佛寺几道大门,立刻给我搜!” 当即,侍卫分成几队,从沈舒意这边最先搜起,逐间逐间的搜查起来。 一时间,所有僧人都被赶至一处,后院内借住的香客也皆是被请了出来。 红缨见着这一幕,脸色都白了几分。 虽不确定他们找的到底是什么,却本能的觉得慌乱。 毕竟即便她同这事无关,可若是让人搜出了那座佛塔,至少沈舒意不会再信任她。 红缨只能期盼那件佛塔沈舒意真的没有登记在册,这样即便证据确凿,她也没法证明那东西是她的。 红缨强打着精神,站在玉屏身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了抹轻颤。 “玉屏,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搜什么?” 玉屏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听说是归宁郡主丢了件首饰,所以在派人搜查。” 闻言,红缨的心稍稍踏实下来,既是首饰,那便不是她手中那件。 只要她拿的东西和归宁郡主无关,即便沈舒意大怒,可她到底是夫人的人,她也不敢把她如何。 这般想着,红缨倒是逐渐放松下来。 另一边,智远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毕竟他房内藏了不少金银,若是被搜出来,怕也难以交代。 当然,侍卫们最先搜查的便是沈舒意的院子,一行人动静很大。 搜到红缨的房间时,红缨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没多久,房内的侍卫便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人也跑了出来:“大人,找到了!” 一行人转头看去,入目,便见侍卫手中的盒子半开,一尊赤金佛塔安然搁置其中。 沈舒意怒声开口:“红缨!这是怎么回事!” 红缨正满心慌乱,忽然被呵斥出声,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一旁的玉屏也冷声指责道:“红缨,你怎么回事!竟敢偷拿小姐的东西!” 红缨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拿下!”一旁的侍卫头领皱着眉头,沉声开口。 当即,两人上前将红缨扣住。 红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的不轻,下意识开口道:“什么小姐的东西?这分明是我的!二小姐,就算您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冤枉人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东西是你的!” 红缨下意识想替自己开脱,只想着这东西既没登记在册,上面又没有任何标识。 沈舒意根本拿不出证据。 沈舒意杏眸清冷,直视着她缓缓道:“据我所知,你父兄皆是府中奴仆,几辈子的财产加起来也抵不上佛塔上的一颗宝石,又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红缨反咬一口:“我看二小姐这是想强行将奴婢的东西据为己有!这东西是奴婢偶然受人相赠,明明就是奴婢的!” 不等沈舒意开口,一道身着华彩锦服,外罩青云纱的倩丽身影,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哦,你的东西?”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艳丽妇人,丰满雍容,金丝暗纹的长裙极地,飞天髻上一顶翠鸟金冠,奢华昳丽,不怒自威,尽显皇家威仪。 一行人纷纷俯身问安:“参见归宁郡主!” 红缨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女人,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归宁郡主的脚步停在红缨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厉声道:“本郡主倒不知道,我命人为太后娘娘打造的佛塔,什么时候竟成了你一个贱婢的东西!” 第11章 归宁郡主 闻言,红缨眼前一黑,下意识想起那日被杖毙的那个婢女。 沈舒意淡声道:“红缨,此物乃归宁郡主所有,我不过是代为誊写经文,你还不从实招来!” 红缨抖若筛糠:“奴婢…奴婢不知……” 归宁郡主显然没多少耐性,冷笑出声,抬手扶正了略有些歪的簪子:“我当是出了天大的事,原不过是个不长眼的贱婢!” 一旁的嬷嬷则是应和道:“可不是,这种胆大背主的奴婢就该赐死,竟扰了郡主清梦!” 红缨被吓的不轻,她怎么也没想到东西竟然不是沈舒意的,而是归宁郡主的!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红缨跪在地上,用力的磕起头来。 “拖下去杖毙!”归宁郡主拧了下眉头,不耐烦的开口。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是二小姐…是二小姐陷害奴婢!是二小姐把东西藏在树下,引诱奴婢去偷的!!!” 红缨被吓的不轻,声音里都多了抹哭腔。 玉屏不客气道:“一派胡言!你自己若不鬼迷心窍,谁还能逼着你不成?” 归宁郡主被吵的心烦:“拖下去。” 侍卫当即上前,一人捂住红缨的嘴,要将她拖走。 沈舒意则是上前一步,温声道:“郡主息怒,请听臣女一言。” 归宁郡主抬眸瞥了眼沈舒意,冷笑道:“怎么?你要给她求情?念你有功,本郡主没治你个保管失责之罪,你倒还敢自己撞上来?” 沈舒意神色坦然,不卑不亢:“臣女听闻郡主想将此物献给太后娘娘作为寿礼,若佛塔还未献出便沾染因果,染上人命,恐受娘娘忌讳。” 这事归宁郡主倒是没想过,当下,便拧起了眉头。 红缨满眼泪光,大抵没想到沈舒意会替她求情,挣扎着想替自己辩驳。 归宁郡主冷声道:“既如此,那便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是。” 瞬间,红缨瘫软成一滩烂泥,可至少,命是能保住了…… 侍卫没有犹豫,当着众人的面便扬起手掌,一个接一个的耳光便重重落在了红缨脸上。 ‘啪!’的一声声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没一会,红缨便吐出一口血来,脸颊上也是一片红紫,嘴里仍旧不断的念叨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归宁郡主的视线落在面前清瘦的沈舒意身上,淡声道:“你就是那个会写玉筋篆的沈家嫡女?” “臣女沈舒意,参见郡主。” 找到佛塔,归宁郡主的火气消了几分,冷声道:“《地藏经》抄写的怎么样了?” 沈舒意转头看向玉屏:“将抄写好的经文取来。” “是。” 玉屏连忙转身回到房间,没一会,便双手捧着一份经文,小心翼翼的呈到归宁郡主面前。 瞥了沈舒意一眼后,女人涂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接过佛经,仔细打量起来。 半晌,归宁郡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错,沈尚书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沈舒意恭敬道:“能为郡主效力是臣女的福分。” 归宁郡主打量了一眼衣着泛白、款式陈旧的沈舒意,冷笑道:“沈尚书如今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么?赏!” “多谢郡主。”沈舒意跪下谢恩。 归宁郡主没再看她,心满意足、摇曳生姿的离开,侍卫当下也如潮水般褪去。 * 红缨的一百个巴掌打完,脸颊肿的老高,人也彻底昏迷,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智远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红缨,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料,但好在,侍卫搜的够快,没能搜出他房里的东西。 智远逃过一劫,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想起沈舒意那双凉薄平静的眼,却莫名生出些忌惮。 沈舒意得了赏赐,玉屏自是高兴,只是看着红缨这副凄惨模样,心下又有些复杂。 沈舒意温声道:“心软了?” 玉屏摇摇头,说不出的感受:“就是觉得…她本可以不必如此……” 沈舒意杏眸疏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是,红缨也是。 玉屏到底是未见过人心险恶的少女,沈舒意也不欲她变得和自己一样,故而道:“将银子收好,回头拿去城里换些碎银,其余换成银票。” 玉屏应声:“奴婢这就去。” 沈舒意拦住她:“不急,这点钱哪够,你先算算红缨这几年拿了我多少东西,值多少银钱。” 玉屏愣了几秒,记在心上:“是。” * 入夜,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佛寺也归于平静。 沈舒意让玉屏买了些吃食和治外伤的药,趁着夜色,来探望红缨。 红缨这会已经转醒,只是整个人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 听见动静,她本能的一惊,神色惊恐的看了过来。 见着是沈舒意和玉屏,红缨的眼泪一下子又滚落下来,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二小姐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拿您的东西了!” 红缨话说的艰难,嘴巴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沉声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日虽在归宁郡主面前求情,保下了你的性命,但郡主的性子你是清楚的,难保事后不会再找你算账。” 一听这话,红缨整个人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抓着沈舒意的裙摆,又猛的磕起头来。 那日她没说的是,她打探到归宁郡主不仅仅是心狠手辣,惹了她不快,她更是将人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五马分尸过! “求您救救我!二小姐,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救我一命,奴婢以后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红缨显然被吓破了胆子,可沈舒意之前让她去打探归宁郡主的行事,为的就是这一刻。 沈舒意将她扶起:“你我本没什么仇怨,我当然不忍你丢了性命。” 红缨那张肿胀的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露出几分希冀。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凉薄,叹声道:“可你也清楚,任何事都要打点,我虽想救你,却实在有心无力。” 第12章 把柄 红缨愣了几秒,大脑有一瞬空白。 她到底不算太笨,到这一刻,总算反应过来。 沈舒意这是在同她算账! 算她曾经拿的那些东西的账! 这一刻,红樱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恐惧,只觉得自己从来没看透过面前这个年龄不大、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二小姐! 红樱红着眼眶,轻颤着开口:“二小姐,我手里银钱不多,您说要用多少,我一定有多少拿多少!” 玉屏皱起眉头,不满的呵斥:“小姐病还没好,便来看你,怎么你这般不识好歹?倒好像小姐想要你的银子,你若不用小姐求情,那便自求多福,小姐也不必冒着风险去求归宁郡主!” 听着这话,红樱虽然不甘,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玉屏妹妹误会了,只是我实在是……” 沈舒意不想听她这些辩白,打断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只是个婢女。即便日后佛塔真有任何不妥,也未必就会牵连到你,如今你性命无碍,若日后真被追责断手断脚,也只能怪你命数不好……” 话落,红缨瞬间跌坐在地,眼见沈舒意要起身离开,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裙摆。 “二小姐,我有钱!您说要多少,我有钱,我一定尽力凑。” 沈舒意垂眸看向她,声音清越凉薄:“六百两。” 红缨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六…六百两?” 沈舒意淡声道:“你自己考虑。” 话落,沈舒意转身离开,只余红缨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 回房后,玉屏帮沈舒意沏了壶茶,忍不住道:“小姐,红缨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下午她把红缨所偷的东西大概核算了一下,那些珠宝首饰物件大约值五百两。再加上这几年她白得的月俸,平素占的吃穿用度上的便宜,正好近六百两。 只不过红缨贪图享受又爱美,四年多过去,如今手里怕是很难凑够。 沈舒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声道:“你忘了过两天是什么日子。” 玉屏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是张嬷嬷用月银和份例的日子!” 张嬷嬷是继母秦雪蓉身边的得力嬷嬷,前世沈舒意遭的不少罪,便是这位张嬷嬷从中撺掇的。 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红缨的舅母,也因此,红缨一个丫鬟才敢这么嚣张。 红缨没有,张嬷嬷总会有的。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心情不错。 收拾一个丫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她要的不单单是红缨付出代价,更要她手里的银子。 毕竟不论是在佛寺,还是回到沈府,手里没钱,寸步难行。 玉屏想了想,轻声问:“小姐,归宁郡主真的还会再要红缨的命么?” 沈舒意杏眸幽深,缓缓道:“对于这样的上位者而言,一个婢女的性命不过在一念之间,不过我既有办法让郡主高抬贵手,自然也有办法让她再迁怒红缨。” 红缨若不识趣,她总有后手。 何况,今日她被吓破了胆子,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 一连两日,红缨不仅将自己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变卖了,更是顶着张肿胀的脸四处借钱,好不凄惨。 只是她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惯了,这几年没有主子约束,日子更是过的潇洒。 凑了许久,也不过是凑出了三百五十两白银。 饶是如此,玉屏听说的时候也还是倒吸了口气。 毕竟红缨只是一个丫鬟,三百多两银子绝非是个小数目。 晌午才过,张嬷嬷便带着两个丫鬟和小厮威风凛凛的来了。 她一露面,便先把红缨找了过去。 原本每次找红缨都是为了了解沈舒意的近况,可这次见着人,却把张嬷嬷吓了一大跳。 “红缨,你这脸怎么了!二小姐收拾你了!” 房内,张嬷嬷的音调都拔高了几分,愤怒又震惊。 红缨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舅母!你可千万要帮帮我啊!”红缨一下子跪在地上,拽住张嬷嬷的衣服。 她在沈家做奴婢,全靠舅母提携,因此才能入了夫人的眼,到近前面前服侍。 只是几个大丫鬟也斗的厉害,前几年她一招不慎,犯了错,舅母便想法子让她到佛寺来盯着二小姐。 既有油水可捞有清闲。 可没想到,临了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张嬷嬷沉声开口。 红缨哭着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张嬷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当真如此?那二小姐平素最是好拿捏,怎么忽然会转了性?”张嬷嬷坐在桌旁,低声开口。 “千真万确!红缨哪敢说谎。”红缨的眼泪还是不住的掉:“舅母,这事摆明了是二小姐算计我,我真不甘心就把银子这么给了她,您能不能去夫人面前帮我说说情……” 红缨话还没说完,便被张嬷嬷打断:“不可。” “夫人断不会为了你一个奴婢去得罪郡主,相反,这事若是传到夫人耳中,保不准要打杀了你给郡主一个交代。” 一听这话,红缨再度跌坐在地,眼里最后一点期望也没了。 张嬷嬷再度道:“那沈舒意若是能在郡主面前说上话,这事便在佛寺了了,银子你先给她,回头再想旁的法子让她吐出来,左右她无依无靠,不愁没办法。” “最重要的是,趁着郡主离开之前,先把这事翻过去。” 红缨终于歇了心思,红着眼道:“舅母,能不能先借我二百五十两银子周转,我还有两百两存在钱庄,您回京就能取出来,另外五十两,我再慢慢还您……” 张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同舅母你还说这个。” 红缨扑进张嬷嬷怀里,委屈的落下几滴眼泪:“二小姐实在是狡诈,竟害我至此!”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阴狠:“不急,她能拿捏到你的把柄,我们只要也能拿捏住她的把柄就行了。” 红缨愣了几秒:“舅母的意思是?”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去,其他的有舅母为你做主……” 第13章 张嬷嬷的算计 红缨带着银子找到沈舒意时,沈舒意正在看书。 “二小姐,银子…银子都凑齐了……” 红缨小心翼翼的开口,将二百五十两银票,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元宝和碎银放在桌前,双目通红,心都在滴血。 沈舒意只瞥了一眼,便问道:“张嬷嬷是不是该送下个月的月例了?” 红缨连忙道:“是,嬷嬷才到,先去前院交香火钱,然后便来向小姐请安。” 闻言,沈舒意没再多言,继续看起书来。 红缨忐忑的站在下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这钱真的能平息归宁郡主的火气么……” 红缨虽觉得这笔钱大半要被沈舒意留在手中,可她既然三言两语就能让郡主饶过自己一命,红缨便不得不给。 沈舒意淡声道:“自然,郡主最器重身边的乳母,回头我会用这笔银子打点乳母,剩下的挑几件首饰送给郡主身旁的得力丫鬟。” 得了这话,红缨稍稍安心了一些。 恰在这时,张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前来请安。 “给二小姐请安。”张嬷嬷躬身开口。 沈舒意打量了她一番,张嬷嬷是个矮胖圆润的妇人,近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双眼带着几分刻薄和势利,很是不好相与。 这两世,佛寺这边的事秦雪蓉都是交给她打理的,汇报她的动向,克扣月例和香火钱,收买智远刁难她,皆出自这位嬷嬷之手。 “二小姐,您点点,这是您这个月的月例,还有府里给您新做的两套新衣,并两件首饰。” 话落,张嬷嬷让人将东西奉上前。 沈舒意仍旧倚靠在榻子上没动,玉屏接过后,对沈舒意点了点头。 为着红缨的事,张嬷嬷这次倒没再克扣月例,只是玉屏和红缨的月银,张嬷嬷便直接当没这回事。 另外珠宝首饰、布料用品这些东西,没人知道府里给了多少,即便是张嬷嬷私吞,也无法发难。 “辛苦嬷嬷走这一趟。”沈舒意淡声道,不冷不热。 张嬷嬷脸上堆了笑:“能为二小姐效力,是奴婢的福分,前些日子听红缨说您病了,夫人颇为担心,可奴婢瞧着您这气色比之前倒是好上不少。” 沈舒意点点头:“祖母和父亲、母亲可都安好?” “劳您记挂,一切都好,大小姐前些日子在京城的诗会上,崭露头角,得了陈国公夫人的夸赞,老夫人和老爷都格外开怀,还时常念叨着您要是在就好了。” 张嬷嬷笑里藏刀,看起来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更是字字都要往她心里扎。 毕竟同样作为尚书府的小姐,她只能在佛寺里清贫度日,可沈静语却花团锦簇、见惯繁华,俨然她这个继室女,比自己这个正经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若说前世,沈舒意多少是有些在意的,毕竟她那时日子艰难,年纪又小。 可如今,这点子不入流的把戏,实在是看不上眼。 “大姐才华横溢,我纵是在,也只能自叹不如,何必自取其辱呢?”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 张嬷嬷略显诧异的打量起沈舒意,只觉得有段日子没见,她确实不如从前好拿捏了。 “我给父亲、母亲做了双鞋子,给祖母做了对护膝,劳烦嬷嬷帮我带回府去。” 说罢,玉屏连忙将东西取出。 张嬷嬷打量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轻蔑,那双男式的鞋子用料简单,通体素黑,上面用银色丝线勾勒了个边,便只余后跟处有一片祥云,实在素的厉害。 女士的更不用说,用料粗糙,桃粉的颜色,上面绣着芙蓉莲花纹,颇为俗气。 至于那对护膝,选用的是墨绿的色泽,颜色尚可,料子也还过得去,只是料子的花样实在太老了些,京城里两年前就不再流行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张嬷嬷面上却是一片动容。 “二小姐果真是孝心可嘉,老爷夫人还有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欣慰。” 张嬷嬷转头让身旁的丫鬟将东西收下,顺带抹了两把眼角根本没有的眼泪。 “劳烦嬷嬷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 张嬷嬷和红缨离开后,玉屏低声道:“小姐,张嬷嬷怕是根本不会把东西交给老爷和老夫人。” 她们这几年陆陆续续往府里送过不少东西,虽然料子不算顶好,却已经是小姐舍不得用的了。 可几年过去,却没收到过半点回应,摆明了张嬷嬷没把东西交上去,小姐又何必费心呢。 沈舒意弯起唇角,杏眸幽深:“晚些时候,你拿二十两银子,去找张嬷嬷身边的粉衣丫鬟,同她说若是张嬷嬷要把这几件东西扔掉或者处理了,让她想办法把东西留下来。” 玉屏反应了一会,仔细回忆了一下张嬷嬷身边的两个丫鬟。 粉衣的显然穿戴的更华丽一些,头上一只豆大的红宝簪子很是醒目。 看穿她所想,沈舒意温声道:“这样的人往往更贪财,胆子也更大,让她把东西留好,若我要用时,东西还在,便额外再给她二十两银子。” “是。” 下午,玉屏先是外出了一趟,把银子存进钱庄,又留了些银票和碎银,而后便去做沈舒意交给的差事。 另一边,张嬷嬷还在安抚红缨。 红缨抹着眼泪,哭哭啼啼:“舅母你也看到了,二小姐如今是不是和往日不同?” “倒是我们小看了她,不过她也就这几分手段罢了。” “舅母我如今是身无分文,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张嬷嬷皱起眉头,思量半晌,沉声道:“你之前说智远一直惦记着玉屏?” 红缨点头:“是。” “你附耳过来。”张嬷嬷招了招手,在红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当下,红缨的眼睛亮了起来:“舅母的意思是,只要玉屏落在智远手里,二小姐纵是为了她这个丫鬟,也不敢再拿佛塔的事拿捏我?” 张嬷嬷笑道:“算你聪明,她既握着你的把柄,只要你手里也握着她的,那便两厢安好,不过银子的事,急不得,只要如了智远的意,这银子纵使你从二小姐身上讨不回来,从玉屏身上总讨得回。” 第14章 伪善 张嬷嬷的话,让红缨生出了些念想。 没错,就算玉屏那丫头现在手里没钱,可她若是不想自己的丑事被抖出去,总得想法子弄到钱。 何况她得二小姐信任,若沈舒意手里还有东西,玉屏总找得到机会。 到时候愿不愿的,可就由不得她了。 毕竟在佛寺里和一个和尚苟合,这种事传出去,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想到这,红缨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是啊,除了玉屏,可还有智远呢,虽说智远不好拿捏,但也不见得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还是舅母厉害!”红缨由衷的感叹。 张嬷嬷道:“你自己多上心些,我在这里不能久留,最迟明日便得回去。” 红缨有些不舍,可也知道嬷嬷在秦氏身边是得脸的,离的久了,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 归宁郡主拿到经文后,请大师开了光,两日后,便离开了佛寺,交由工匠纂刻。 红缨的心这才算是放下,而后她便一心琢磨起怎么设计玉屏,打定主意要让沈舒意再把银子吐出来。 沈舒意这边因为手头宽裕,日子好过不少,只是这点银子,仍旧太少。 这日,晴空万里,天空像一片碧波,湛蓝如洗。 沈舒意和玉屏没再装病,趁着阳光好,两人一道在后院的林子里逛了逛。 当然,沈舒意心里还有另外的盘算。 前世,便是这一日,她第一次遇见了萧廷善。 时隔多年,她自然要来会一会故人。 林子里的八角亭离的不远,虽然修剪的有些年头,但这边风景极好,视野也好。 沈舒意带着玉屏逛了一会,便在八角亭中乘凉。 没让她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不远处的莲池旁,一行两人并一位小厮,便朝着这边走来。 沈舒意离的远,却也仍旧看的清楚。 毕竟那道身影,她就是化作灰也认的出来! 走在前面的两名男子锦衣华服,一人身着月白色的松枝云纹锦袍,头戴玉冠,身姿清瘦,看起来温润有礼,一张脸算不上多俊美,却也是眉若远山、干净耐看,宛若皎皎明月,不可亵渎。 沈舒意神色不变,一双眸子却疏冷又透着些暗沉。 那些柔情蜜意、诚挚无比的山盟海誓,那些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血雨腥风,那些漫长又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 前世种种,明明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却又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如今见着萧廷善,更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清晰到她清楚的记得断腿之后,每个阴雨连天夜色里的疼,清晰到她记得那一碗碗汤药说不尽的苦涩,清晰到她仍旧能感受得到娄玉兰的簪子刺入她身体时那千疮百孔的痛! 而这一切,皆是拜这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男人所赐! 沈舒意平复了翻涌的思绪,视线落在和他并行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着黑色锦袍,腰系碧色玉石腰带,一张脸颇为阴柔俊朗,不过他长了一双阴郁暗沉的眼,宛若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此人名叫闻人宗,是萧廷善身边最受器重的谋士。 闻人宗武功高强、性子阴毒,前世她看不惯他草菅人命、行事歹毒,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许久。 最后她损失不小,才把萧廷善身边这颗毒瘤除掉。 可笑那时天真,以为闻人宗是颗毒瘤,会将萧廷善带上歧路,却没看透这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沈舒意陷在思绪里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两人已经走到亭子附近。 萧廷善和闻人宗显然也注意到了沈舒意的存在。 初见沈舒意,萧廷善微微颔首,算是客气的打了招呼。 沈舒意勾起唇角,眸色幽冷。 一行人像是打算同她问路,因而直奔着她的方向而来。 直到走到亭子附近,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草丛里一只染了血迹的兔子身上。 他半蹲于地,不顾月白长衫染上露水,悉心将可怜的兔子捧在怀里。 “是腿被咬伤了,松柏,伤药?”萧廷善转头看向小厮。 小厮连忙翻出伤药,递给萧廷善:“公子对动物皮毛敏感,还是别管了吧。” 萧廷善摇摇头,手握成拳,虚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尽是一副病弱的姿态。 “咳咳…既然碰着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舒意便静静的看着他演,神色带着几分玩味。 萧廷善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好看,兔子似乎对他颇为眷恋,轻轻蹭着他的手指,惹得他宠溺一笑。 一瞬间,好似繁花绽开,萧廷善身上似乎多了些盎然的生机,少了些病弱的苍白。 “去吧。”替兔子上好伤药,萧廷善用帕子替它包扎好伤口,而后将它放走。 沈舒意轻扯了下唇角,眼底的讥讽显而易见。 恰巧,这一幕被闻人宗敏锐的捕捉到:“这位姑娘有何高见?” 闻人宗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闻言,萧廷善也抬眸看了过来,目光和善。 沈舒意弯起唇瓣:“高见算不得,只是觉得这位公子实在伪善。” “你好生无礼!”小厮怒声开口,带着几分跋扈。 萧廷善愣了几秒,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评价。 不过他倒也没生气,温声问:“小姐何出此言?” 沈舒意讥笑:“公子救它固然给了它希望,殊不知它伤的这么重,你把它放走,最后它也仍是个落入虎口的下场。” 虎口只是个比喻,但山林之中有豺狼猛兽再常见不过,这里虽然被划入玉佛寺,有僧人打了篱笆院墙,但佛寺本就接壤山林,一些小兽还是很常见的。 萧廷善眉目温和,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沈舒意的话,而后诚挚道:“小姐高见,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 沈舒意幽幽道:“所以公子何必惺惺作态?” 闻言,小厮忍不住再度道:“你这女子怎么这般咄咄逼人!公子再如何,也总好过你见死不救!” “松柏,不得无礼。”萧廷善轻声呵斥,大抵是身体不好,又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 “那依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他脚边的那只兔子身上,神色冷淡:“还是烤了吃干脆。” 第15章 狗屁君子 萧廷善下意识拧了下眉头,眼底闪过抹厌恶。 难得在他那张惯会伪装的脸上窥见一抹裂痕,沈舒意唇角扯出抹冷笑。 原来,再能装,也终是有迹可循。 如今他不过虚长她两岁,修炼的火候还不到家,前世能骗过她,也不过是欺她年少无知、过于纯良罢了。 “小姐…着实有趣……”萧廷善莞尔一笑,眼里那抹厌恶好似从未存在过,一切好像都是沈舒意的错觉。 他笑,沈舒意便也笑,唯独眉目清冷。 “玉屏,承公子之福,这一趟我们倒也不白来,将兔子带回去吧。” “是。”玉屏眉开眼笑的上前,拎起兔子的一对耳朵,只觉得这兔子肥的不行。 看着这一幕,萧廷善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又拧出一丝褶皱。 “你们真打算把它吃掉?这兔子明明是公子救的!” 萧廷善没开口,松柏却按捺不住。 沈舒意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厮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的模样,大抵是觉得自家公子天人之姿,眉宇间不自觉带了些傲气。 沈舒意笑道:“若我没记错,公子已然将其放生,自然是落入谁手便是谁的。” 一句话,噎的松柏说不出话来,脸涨的通红,恼怒道:“世界上有那么多食物,你何必非要吃这只兔子!” 沈舒意弯起唇瓣,眼底多了些讥讽:“这世道食不果腹之人那么多,你这句话同‘何不食肉糜’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将小厮气的不轻:“你!” 萧廷善看不过,道:“可再怎样,在这佛寺之内杀生食肉,总归是不合规矩。” 沈舒意脸上的笑意更深,杏眸直视着他:“公子守礼,难怪您的小厮也是如此。”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加上那双漂亮却莫名幽深的眼睛,让萧廷善说不出的不舒服。 松柏贸然插嘴,已经不守礼数,如今被沈舒意提出来,嘲讽的意味分明。 闻人宗始终没开口,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沈舒意。 萧廷善少见的被人噎到说不出话来,却不忘继续维持着风度。 他对着沈舒意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松柏平素被我宠坏了,礼数不周,还请小姐见谅。” 沈舒意笑了,漂亮的眸子里似是藏着两汪寒潭,幽幽道:“公子既然仁善,总归要好好约束手下之人,否则一味纵容,日后惹了祸事害了旁人,到不知算不算公子之过?” 萧廷善没做声,脸上的笑容终究是淡了几分。 “小姐言重了。” 沈舒意看出他的不快,眼底的笑意更深,温声道:“公子说严重,那便是严重。” 萧廷善活了十六年,固然在侯府之中不被父母所喜,处境艰难,却还从未觉得这样心堵过。 面前的女人明明年岁不大,身材清瘦,脸色苍白中又透着些病气的黄。 明明是如此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偏生让他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沈舒意不知道他所想,可能给他添堵总归畅快。 “小姐,快到午膳时间了。”玉屏温声提醒。 沈舒意没再久留,带着玉屏转身离开。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萧廷善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 “她就是你说的沈尚书之女?沈舒意?”萧廷善缓声开口,眸色暗沉。 闻人宗挑了下眉:“是。” “你实在多余让我来看她,一个被尚书府舍弃,丢在佛寺数年的女人,如何指望她知书达理?” “抛开琴棋书画不谈,她这样粗鄙浅薄的性子,根本比不得沈静语,日后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助力。”萧廷善冷声道。 闻人宗也不否认,只是道:“可沈尚书实在是个好的助力。” 提及此,萧廷善的目光又沉了沉。 他婚事在即,可他那对父母根本就不会给他挑个好的妻族,毕竟他们素来偏爱自己那个弟弟。 世子之位岌岌可危,他若不能在朝中有所建树,只怕日后更加艰难。 当然,他原本中意的是沈府的嫡女沈静语,也就是继室夫人秦雪蓉的第一个女儿。 沈静语的名声早就冠绝京华,不仅和齐家幺女并称为京城双姝,更是才华横溢。 最重要的是,秦雪蓉背后还有秦家支撑,沈静语又颇受沈尚书喜爱。 若能娶得沈静语,他不仅在侯府的地位更稳,在朝堂上也是如虎添翼。 可他前些时日,试探过沈尚书和秦夫人的口风,两人避而不谈,似乎对这门亲事无意。 退而求其次,萧廷善便听从了闻人宗的提议,想到玉佛寺内还有个沈家二小姐。 此女同为嫡女,只是生母早逝,嫡亲的兄长摔下马后瘫痪在床,在府内可以说是无依无靠。 好在她生母亦是清远侯府的小姐,虽然侯府如今没落,可到底也能有几分助力。 萧廷善本以为,只要沈舒意不是太差,倒也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可他没想到,沈舒意竟然会是这样的性子,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哪里有半点女子的温婉贤淑。 不仅如此,这个女人更是莫名的让他觉得邪性。 “我会再找机会同沈静语接触接触,沈舒意这边,暂时不做考虑了。” 萧廷善轻声开口,他是不会娶这样一个女人的。 闻人宗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沈二小姐颇为有趣。” * 另一边,沈舒意带着玉屏离开后,杏眸便冷了下来。 萧廷善唤她小姐,闻人宗却唤她姑娘。 显然,萧廷善知道她的身份,所以,这次相见,从来就不是一场偶遇。 可惜她前世太过天真,竟是没看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蓄意接近。 不仅如此,这只兔子脚上的伤,摆明了是利物所伤。 沈舒意想起闻人宗那把不离身的剑,眼底冷意更沉。 狗屁君子! 实在可笑! 若他真的在意一只兔子的生死,又怎么会看不到自己和玉屏已经瘦的面如菜色。 说到底,不过是把自己架于君子高台,从不曾真的俯下身子去看众生疾苦。 沈舒意弯起唇角,冷笑:萧廷善,来日方长。 上一世你尚且没能笑到最后,倒不知这辈子没我相助,你又能走到哪一步。 第16章 长长久久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小院后,正逢怀海法师身旁的小僧也在。 见着两人,小僧亲近不少:“沈姑娘。” 沈舒意温声道:“小师父可是有事吩咐?” 小僧连忙道:“并非如此,是师父感念沈姑娘帮忙用玉筋篆写下《地藏经》,所以派我来道谢。” “师父上次见您身子瘦弱,特意嘱咐我给您送些草药过来,您可以每日煎服,有助于补充气血,强身健体。” “多谢小师父,劳烦您替我向怀海法师道谢。”沈舒意并未推拒,毕竟她如今的身体确实太过瘦弱。 小僧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师父还嘱咐过厨房,让厨房在您日后的饭食里,加些药膳,另外,近来天寒,我帮您要了两床厚实的被子。” 沈舒意心头一暖,知道必定是小僧上次见了她房内的窘迫,所以记在心上。否则怀海法师没去过她的房间,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沈舒意再度认真的道过谢,寒暄了一会,小僧没再打扰,留下两个食盒,转身离开。 玉屏高兴的问:“小姐,我们日后是不是不用拿银子去厨房换吃食了。” 沈舒意温声道:“得了怀海法师的话,短时间内厨房必然不敢再怠慢,但时日一长,难免会懈怠下来。 ” 话虽如此,玉屏仍然很高兴。 “奴婢去把这些药材收起来,还有那两床褥子,一床给您铺身下,另一床留着盖。” 沈舒意喊住她道:“被子你我一人一床,将之前的薄被铺在床上就够了。” “可是……” 玉屏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打断道:“玉屏,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长长久久,若你熬坏了身体,谁又来照顾我呢?” 玉屏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圈泛红。 “奴婢听小姐的。” 沈舒意温声道:“这才乖。” * 午膳快结束时,红缨肿着一双眼过来。 因为用了药,这几日,她脸上的伤消退了不少,只不过人看起来仍旧蔫蔫的,没多少精神。 红缨呆怔的站在一旁,看着沈舒意和玉屏用膳也没多大反应,始终心不在焉的伺候着,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沈舒意没什么反应,倒是玉屏偷偷打量了她两眼。 见她衣服上染了些尘土,一双眼睛也肿肿的,不由生出些猜测。 直到沈舒意用完,红缨好似如梦初醒,匆匆上前:“奴婢收拾。” 话落,她一伸手,手臂上便露出一片青紫,像是被人打过。 玉屏没做声,沈舒意则是抬眸看向她,温声道:“胳膊怎么了?” 红缨愣了几秒,挤出一抹笑道:“奴婢走路时不小心磕到了,没有大碍。” “你伤还没好,身体要紧,这几日便不必过来伺候了。”沈舒意端起茶盏。 茶是小僧跟被子一起送来的,是她许多年未曾喝过的好茶。 入口清香,茶香四溢,口感丝滑,只让沈舒意久违的觉得享受。 红缨红着双眼,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 可沈舒意却已经拿起了书卷,全然没有多问的意思。 红缨心下暗恨,只恨自己刚刚解释的太快,但她也清楚,知道现在还急不得。 红缨走后,玉屏低声道:“小姐,红缨那伤是不是被人打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左右不会真的是磕的,她这样贪财的人,损失了那么大笔银子,怎么会甘心,且等着看吧。” * 另一边,沈府。 府内后院的雪映楼内,一片气派又极尽高雅的内室,秦雪蓉身穿暗红色牡丹金纹的对襟华服,端坐在红檀木八仙桌旁,一面吃着玉露羹,一面听着张嬷嬷回禀。 “二小姐比之此前,倒是长进不少,据说前几日还帮归宁郡主抄写了经文,得了些赏银……” “奴婢瞧着,如今她心里也有了成算。” 张嬷嬷一面说,一面观察着秦雪蓉的脸色。 果然,听见这话,秦雪蓉手上的汤匙顿了顿,抬眸看向她,冷声问:“归宁郡主?她怎么还能同归宁郡主搭上关系?” “这事说来也巧,正巧归宁郡主去佛寺,似乎要找玉…玉什么体所写的经文,可不知二小姐怎么恰巧会这个。”张嬷嬷低声解释着,显然知道红缨的事后,她专程打探过。 不过红缨被沈舒意设计的事,是万万不能提的,毕竟就如她所说,若是让夫人知道红缨得罪到了郡主头上,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 ‘砰’秦雪蓉手里的羹汤碗被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厉色。 “什么恰巧?她又没读过几年书,怎么可能这么巧?我看她是在佛寺住了几年,本事见涨!” 张嬷嬷生怕她把这事怪罪到红缨身上,连忙道:“会写个经文也没什么了不得,何况这东西未必真就出自她手。” “您放心,同大小姐和三小姐比,她就是那地底下的污泥,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就算有几分本事,也不过是出挑些的乡村野女。” 秦雪蓉冷笑出声,脸色却未见好看,似是到底因为张嬷嬷此前的几句话上了心。 “你说她平日会捧着书卷看书?还会写郡主指明要的玉筋体?” 张嬷嬷知道秦雪蓉素来重视前头夫人留下的这对儿女,因此也不敢拿马虎,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奴婢在那留的时间不长,但是见着二小姐的两面,她确实都是捧着书卷在看。” 闻言,秦雪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不是让你派人好好磋磨她么?怎么倒是把她的心气儿给养了起来 !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不成,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一听这话,张嬷嬷连忙跪在地上:“夫人恕罪,奴婢绝对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此前二小姐也确实忙于生计,不可能有时间看书习字,唯独这次…见着同之前有些不同……” 秦雪蓉拧起眉心,扫了眼地上的张嬷嬷,知道她对自己绝不会有二心,思量片刻,再度道:“你观她言谈举止如何?” 张嬷嬷记起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懒洋洋看书的模样,再想起她允丫鬟和她同食,穿着打扮也皆不合规制,当下道:“那几日正巧二小姐病着,一直靠在榻子上,举手投足随意散漫,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秦雪蓉拧着眉头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不行,这几日你再去一趟,不必急着回来,务必把沈舒意的行迹打探清楚,摸清她的深浅。” 第17章 乡村野女 张嬷嬷连忙应下:“是。” 秦雪蓉美目阴沉,当年,她费尽心思把沈舒意送去佛寺,一来是为了疏远她和老太太还有老爷的关系,二来便是存了要把她养废的心思。 否则,有着前夫人的这对子女在前,她的孩子何时才能出头? 不过好在,她肚子争气,当年不仅在赵德容前头生了语姐儿,之后更是又生了二子一女。 因而赵德容死后,她被扶正,地位格外稳固。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很争气,难免有些人不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更何况,眼下语姐儿及笄在即,之后便要议婚,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万不敢让那两个小贱种坏了事。 一旁的大丫鬟翠竹开口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嬷嬷也说了二小姐这次是病着,想必因为如此,才有时间看书,可几年的课业都荒废了,纵是看几日书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张嬷嬷应声道:“奴婢想着也是,二小姐除了早几年在府内开蒙,之后也没有过正经师父,别说诗词歌画,恐怕连最基本的规矩也也不懂,蹉跎了这几年,二小姐如今就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翠竹也笑道:“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大小姐,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沈舒意,夫人不必太过忧虑,您就是把她看的太重。” 得了安慰,秦雪蓉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她从小聪慧,又是府里正经的嫡出小姐,我不得不防。” 张嬷嬷赔笑道:“也不过就是些小聪明罢了,她离府时年幼,这些年又无人教养,说是山村野女或许过了,可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话到底取悦了秦雪蓉,秦雪蓉笑道:“行了,你都说了她有了成算,让红缨把人给我盯紧了,你这次去也好好探探她的深浅。” “是,您放心。” 秦雪蓉叹了口气:“语姐儿在母亲那都住了半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张嬷嬷笑着道:“您也说了,老夫人这是在替大小姐谋划,想着今年能争一争九公主的伴读,等到事成,大小姐日后可就是公主身边的红人,您还愁什么呢~” 秦雪蓉也笑了,:“虽说就是个伴读的位置,可哪里那么好争,何况离这事定下来还要半年,总不能语儿一直住在母亲那。” “我的夫人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大小姐若是都不成,这京城里便无人能成了。”张嬷嬷宽声安慰。 秦雪蓉摇摇头,轻声道:“到底是家世拖累了她,不然,凭语姐儿的容貌和本事,便是那个位置也争得。” 张嬷嬷知道,秦雪蓉说的是太子妃的位置。 大小姐想争,家世上确实差了些,正三品大员的女儿,饶是再出色,大抵也只能争个侧妃的位置。 “陛下龙体康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因着是秦雪蓉的心腹,许多话,张嬷嬷倒也敢跟着说上两句。 秦雪蓉摆手,有些烦心沈静语的婚事:“罢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易,语姐儿自有她的造化。” 事实上,秦雪蓉心里也有着自己的谋算。 毕竟若能成为公主伴读,自然就能时常出入皇宫,平素见到皇子王孙的机会也就多上不少。 太子妃的位置争不得,还有皇子妃。 当今陛下子嗣众多,又身体强健,谁能保证太子就会一直是太子呢? * 两日后,红缨终于按捺不住,哽咽着进了沈舒意的房间。 “二小姐,您帮帮奴婢吧!” 一进房间,红缨便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舒意才喝完玉屏熬的汤药,嘴里满是苦涩,她抬眸看向满脸泪痕,双眼通红的红缨,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的父亲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奴婢的住处,这几日找到佛寺,日日威胁奴婢要钱,奴婢若是不肯,她便要把奴婢的妹妹卖到…卖到妓院。” 沈舒意没做声,眸色沉静,静静的看着红缨。 红缨同样悄悄观察着沈舒意的脸色:“奴婢就这一个妹妹,实在不能看着她…落入那种境地……可您也知道,奴婢手里拮据,哪里还能拿的出那么多银钱。” 沈舒意温声道:“你父亲要多少?” 红缨似乎有些难为情,半晌才闷声道:“三百两。” 一听这话,玉屏怒道:“他可真是敢要!三百两都赶上多少大人一年的俸禄了,纵是你当初卖给府里,也不过几两银子。” 沈舒意顿了顿,淡声道:“红缨,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应该清楚,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红缨哽咽道:“奴婢知道小姐也不容易,所以没想过向您借这笔银子,何况奴婢父亲是个赌徒,那根本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那你想如何?” 红缨道:“奴婢只是想着,您能不能想法子让他不要再来威胁奴婢,毕竟奴婢已经卖身给沈府,早已同他断绝了关系,他这样屡次三番上门,是可以请官府拿人的……” 沈舒意垂眸看向她:“你是希望我以主子的身份震慑于他,如此,他便心有忌惮,不敢造肆。可这样一来,你妹妹怎么办。” 红缨将头点的如同捣蒜,红着眼圈哽咽道:“您到底是府里的小姐,我爹他一定会惧怕的……” “妹妹那边我打算悄悄给她一笔银子,她有个相好的答应带她一起走,不管怎样,总好过被卖到那种地方!” “不过奴婢如今手头拮据,想要筹银子,还需要些时间,只能请小姐先帮我拖住我爹!” 沈舒意杏眸清冷,浅淡的阳光下,瞳孔的色泽很淡,呈现出淡淡的漂亮的琉璃色泽。 对上那双眼睛,红缨下意识避开,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好似自己的所有盘算,她都一清二楚。 可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买通了一个伙夫,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的打算,所以,沈舒意是不可能知道的! “你确定你妹妹所托之人靠得住么?”沈舒意思量片刻,再度发问。 红缨满眼泪花:“奴婢也只能帮她到这了,毕竟奴婢自身难保不说,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 第18章 毫不逊色 闻言,沈舒意再度道:“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一提到这,红缨更是委屈的落泪:“奴婢同他争执了几句,他便对奴婢动了手,扯着奴婢的头发给了奴婢几个巴掌不说,更是在奴婢摔倒时,又补了几脚。” “既如此,下次他再找你时,我陪你一道前去。” 见沈舒意应下,红缨喜极而泣,重重的对着沈舒意磕了几个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红缨走后,沈舒意眸色晦暗,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玉屏低声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有些问题……” 沈舒意含笑看向她:“哦?你觉得哪有问题?” 玉屏想了想,在沈舒意的鼓励下,试着道:“第一,玉佛寺虽然也接受平民百姓叩拜,但也不会随便允许百姓进入后院,更别说见到红缨。第二,她想请主子威慑她父亲,可小姐年纪尚小,身旁又无人撑腰,她父亲真的会惧怕不安么?” 沈舒意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第一,他进入后院虽难,但若是请人递话给红缨,红缨主动相见,倒也不是难事。第二,我虽年幼,可红缨在佛寺无人可依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也无可厚非……” 听着沈舒意的话,玉屏脸色微微泛红:“所以,红缨的话没有问题?” 沈舒意笑着摇头:“只能说她编造的谎言,没有太大的漏洞,但你的怀疑其实很合理。” “不过最关键的点,在于她父亲早在她幼时就已经病逝。” 玉屏愣了几秒,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舒意没否认,没错,前世玉屏死后,她仔细调查过红缨和张嬷嬷的背景。 红缨父亲早逝,所以她母亲投靠了娘家的哥哥,而张嬷嬷就是她的嫂嫂,但这些年,张嬷嬷一直没有孩子,因而对红缨颇为不错,不说是视如己出,也相差不多。 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张嬷嬷才费了不少心思把红缨弄进沈府,想尽办法让她成了秦雪蓉身旁的得力丫鬟。 所以什么妹妹、什么父亲,都是子虚乌有! 玉屏气的不轻:“她哭哭啼啼的好生可怜,又满身是伤,奴婢真的…真的差点就信了!” 沈舒意轻声道:“玉屏,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便是不要轻信于人,日后任何消息都要仔细查证后。” 否则,若是一开始的消息便是错的,后续不论做出再怎么明智的决定,也于事无补。 就如同当年她和萧廷善相遇,因为一开始便错了,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萧廷善温润善良,所以哪怕后来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也总会不自觉地替他开脱。 * 翌日下午,沈舒意觉得最近身体状态不错,再加上小僧之前送了笔墨过来,便潜心练了会字。 因为太久没写,所以有些生疏,但好在底子都在,没到半个时辰,前世的感觉便找了回来。 深知过犹不及,沈舒意也没练太久,活动活动了手腕,看向坐在一旁绣香囊的玉屏,将她唤了过来。 “小姐?” “我记得你也识字。”沈舒意温声开口,记得自己幼时开蒙,玉屏和金珠都跟在自己身边一道学习。 玉屏温柔稳重,虽然不及金珠灵巧,却肯用功,倒也学了不少下来。 玉屏沉默片刻,轻声道:“奴婢当年也没学会多少,再加上已经过了几年,如今恐怕……” 沈舒意知道,许多东西她必然已经不记得了,可她不急,纵是从头开始学也来得及,何况玉屏还有些底子在。 “今日开始,每日你同我一起学字,先认后写。” 玉屏愣了几秒:“小姐,玉屏会努力的!” 沈舒意教了她半个时辰,玉屏学的认真,等到学完,两人一道用了晚膳。 而后玉屏收拾好东西,便去厨房收拾药材熬药。 没多久,红缨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小姐,奴婢的父亲又要找奴婢见面!他说若奴婢今天拿不出银子,他立刻就把奴婢的妹妹发卖了!”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一块布料,温声道:“你父亲在哪?” “她约了奴婢在柴房东侧的一间厢房见面。”红缨哽咽着开口,一颗心砰砰乱跳,提到了嗓子眼。 沈舒意没做声,红缨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焦灼的等待着。 “这样,我换套衣服,同你过去。”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红缨红着眼道谢,垂下的头遮住了眼里的一道算计。 红缨在门外等,心中忐忑。 可想想自己那六百两银子,又一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门被推开,红缨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沈舒意怔怔失神。 少女身穿一条天蓝色对襟长裙,外面搭配同色外披,料子还算不错,只是样式却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上面的刺绣更是只有简单的如意草暗纹,颇为寡淡。 至于首饰,她发髻上只随意插了一枚成色不太好的玉簪,和华美实在沾不上边。 可偏偏,就是如此素淡的装扮,却让红缨晃神许久。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沈舒意脸上的黄气和病气已经褪了七七八八,虽然仍旧苍白,却将她衬的如冰雪一般。 明明身姿清瘦,五官也尚未完全长开,可莫名的让人想到夜色里寂静的白昙,幽冷而圣洁,自有一股从容沉静,让人不敢造肆。 红缨下意识想起府中如今名满京城的大小姐沈静语,华美绝伦,花团锦簇,所用之物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用心雕琢的贵重珍品,一言一行皆是名家典范,不仅才华横溢,更是年纪轻轻便名列京城贵女之首, 可莫名的,这样寡淡肃静的二小姐,却好像毫不逊色…… 红缨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 这样的二小姐怎么配同大小姐比? 想到这,红缨又觉得可笑,可还是开口恭维道:“小姐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名门贵女,必然能震慑住我爹。” 沈舒意抬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是么?” 莫名的,对上她那双眼,红缨有些心虚,毕竟她很清楚,这是沈舒意最好的衣服,还是舅母上次才送来的。 至于首饰,沈舒意除了两根银簪,便只有这枚色泽不好,当初被自己所嫌弃的玉簪了。 第19章 戏演的不错 红缨没敢再说话,总觉得如今的沈舒意莫名的让她惧怕。 她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红缨一路跟在沈舒意身后,不敢说话。 此刻,天色微暗,夕阳西下,整座佛寺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暖色的光影笼罩在主仆二人身上,多了些暖意。 沈舒意温声道:“你父亲是哪里人?” 红缨愣了一瞬,下意识道:“是京城外的莘庄人。” 沈舒意颔首:“倒是不远,他此前可找过你?” 一提这个,红缨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们家里虽然穷,但我爹一向能干,只是后来染上了赌瘾,才彻底像变了个人!” “若是我手里的还有银子,我倒也愿意帮他一帮,可如今……” 一说起来,红缨的话便多了不少,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倒好像所言所说,皆是真的,半点也难让人产生怀疑。 沈舒意耐心的听着,听她提起小时候父女俩的趣事,还会偶尔问上两句。 大概一刻钟后,红缨带着沈舒意停在佛寺后院一处不常用的柴房门前。 房子平素基本都是堆放些杂物,里面还有一些干柴,到处都挂着灰,墙上结着蜘蛛网,看起来许久没人来过。 沈舒意只觉得,红缨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还真不容易。 “我爹还没到……” 红缨话音才落,一阵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红缨转头看过去,神色间露出一抹不安:“来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跨进柴房。 男人眉头上的皱纹很深,宛若刀刻,肤色黝黑发亮,脊背微微佝偻,一张脸上布满了风吹日晒的痕迹。 “银子带来了吗?她是谁!”男人一见红缨,便厉声开口,随后注意到一旁的沈舒意,拧起眉头,多了些凶狠和不安。 红缨见着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我的卖身契在沈府,早已同你没有瓜葛,你若是再纠缠不休,我们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红缨见沈舒意没开口,壮着胆子说话。 男人脸上多了几分谄媚:“小姐?小姐来了好啊,你们小姐是不是打算替你出钱?若是拿不出这笔钱,我回头就把那个赔钱货发卖了!” 红缨怒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沈舒意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半晌,才道:“你要多少?” 一听这话,男人脸上多了些喜色:“不多,三百两足矣,小姐替红缨把这钱交了,回头我把家里那个赔钱货也一并给您送来。” 沈舒意淡声道:“钱我没有,可红缨是沈府的奴婢,你若再敢纠缠于她,我只能报官。” 男人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做出一副无赖状:“报官?报官好啊,我倒是要让人看看,我好端端的女儿卖给你们,你们不仅把人放在佛寺,还非打即骂,弄的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们沈府苛待下人,官老爷管还是不管!” 红缨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的神色,随即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姐和沈家从来没有苛待于我!” “我管你那么多呢?左右你也是一身的伤,我倒要看看说出去他们信谁!” 沈舒意淡声道:“告官?我父亲乃朝中三品大员,恐怕您告个普通的官可不行。” 沈舒意一句话,男人显出些心虚,下意识看了眼红缨。 “小姐,不是我非要与你们为难,实在是我也走投无路,红缨跟了您这么久,对您忠心耿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给点意思意思。” 男人当即说起了软话,只是神情仍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无赖样。 “你与沈府的买卖早已两清,从我这,你一文钱也得不到。”沈舒意冷声开口。 听见这话,红缨不免失望。 其实她本不必让这人费这些口舌,只是她终究不甘,想着若能从沈舒意手里再掏出些银钱,也是好的。 总好过自己现在一穷二白,欠的一屁股债。 “行啊!你们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回家我便把那个赔钱货也发卖了去!红缨,你给我走着瞧!” 说罢,男人看了两人一眼,转身气冲冲的离开。 红缨做出一副心焦的样子,当下追了出去:“爹,你等等!我手里如今还有二十两,你缓我一段时间,先不要把小妹卖到那种地方……” 红缨苦苦哀求,满脸泪痕,做出一副恳求的模样。 “银子呢?”男人脸上多了些喜色。 “我…我这就回去拿……”红缨抹了一把眼泪,匆匆跑了出去。 “你最好别骗我!”男人厉声警告。 红缨走后,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把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和一个陌生男人扔在一起,她还真是忠心耿耿。 沈舒意才打算走出柴房,男人便将她拦住:“小姐还是先留在这吧。” 沈舒意弯起唇角,看向他道:“你想如何?” 大抵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男人多少有些慌乱。 “红缨没拿银子回来,谁知道她会不会跑了?等她拿了银子,我再让小姐离开就是!”男人强撑着,仍如无赖般开口。 他以为,遇到这种情况,沈舒意至少会怒不可遏,或者惊慌失措。 可偏偏,她都没有。 面前的少女清冷又沉静,这会言笑晏晏的同他说话,莫名的让他心下不安。 沈舒意也不恼,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戏演的不错,倒也卖力,可我猜你是厨房的伙夫。” 男人一个激灵,眼底露出几分惊恐,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眸色清冷,不急不缓:“你两侧肩膀高低不同,左低右高,可以断定平素以挑货为营生。” “而你的衣服上不仅有很重的油渍味,更有不少被火星燎出的小窟窿,证明你经常出入厨房。” “再者你肤色黝黑,手指粗糙,必定是时常受日晒火烤,综合来看,厨房伙夫这个身份最为符合。”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明显的慌乱。 第20章 自作孽不可活 沈舒意弯起唇角,杏眸直视着面前的男人:“红缨给你多少钱。” 男人不敢做声,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不该承认。 可谁曾想,下一秒,便听面前的少女道:“我不追究你同她坑骗我一事,而且银子,我给你双倍。” 男人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真…真的?为…为什么?” 他有些局促和不安,少了些之前的无赖状,可听着沈舒意提起的双倍银子,眼里又按捺不住满是渴望。 沈舒意没做声,清冷的杏眸直视着他,仿若这天底下的所有污秽,在她这双澄澈清亮的瞳孔下,皆是无所遁形。 * 另一边,红缨让男人拖住沈舒意后,直接去了膳房那边找玉屏。 玉屏这会正给沈舒意熬着汤药,因为要处理药材,再加上小火慢熬,所以费了些时间。 还未熬好,红缨便匆匆跑了进来:“玉屏!” “怎么了?”玉屏转过头,下意识开口。 红缨红了眼圈,哽咽道:“小姐受伤了,你快随我去!” 一听这话,玉屏连忙扔了扇子起身:“怎么回事?” “路上再说。”红缨拉过她,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你倒是快说,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伤的重不重!”玉屏脚步没停,急着发问。 “小姐原是想在莲池旁走走,没想到地面湿滑,磕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说着,红缨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玉屏拧起眉头,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现在小姐在哪?” 红缨一面带路,一面道:“我一个人扶不动小姐,只勉强将她扶到了柴房附近的一个房间内。” 没多久,两人便出现在红缨所说的方向。 “就在那!”红缨的脚步慢了几分,指给玉屏看,只是这会天色已经大暗,视线里漆黑一片。 玉屏没犹豫,加快了步子,全然没注意到红缨已经落在了后面。 玉屏推开房门,打量起来。 房间里简单干净,似乎是供普通香客歇脚的院落。 靠近门处是一张素色屏风,屏风上用黑色的草书写着一篇经文,玉屏心急,也没细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入目,是一张老旧的四角方桌,桌腿有些残缺,将将使用,桌案被擦拭的很干净,上面只有一套黄色花纹的茶具和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 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另一侧靠近墙壁的位置,是一座简单的博古架,上面只有几本佛经,再往里,便是一张床榻,床边两侧挂着暗黄色的帷幔。 “红缨……” 玉屏收回视线,没见着沈舒意,不由得转身去寻红缨。 可她才一转身,一道黑影便悄然从身后靠近过来。 玉屏似有所觉,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后颈便是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红缨从屏风后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做的不错,二小姐呢?关在柴房了?” 伙夫没回答,只是道:“你答应我的银子呢?什么时候给。” 红缨当即扔出一个银锭子:“这是十两,你替我将智远和尚喊过来,我再付你另外十两。” 伙夫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红缨则是道:“我与智远已经打过招呼,你只说是我唤他,他不会为难你。” 伙夫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红缨走到玉屏面前,伸脚踢了踢她,轻声道:“玉屏,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小姐心太狠了,那六百两银子,可不仅是我全部的身家,还让我欠了一屁股的债……” 红缨话音未落,便听身后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又怎么了?” 她只当是那伙夫折了回来,可不曾想,下一瞬,和玉屏同样的遭遇便发生在了她身上。 红缨后颈吃痛,微侧过头,眼前映入伙夫黝黑的那张脸。 可不等她问出什么,人便倒在了地上。 沈舒意从屏风后走出,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红缨,沉声道:“将她扔到床上。” 伙夫也说不清缘由,可偏偏,面对沈舒意半点也不敢造肆。 大抵是少女的目光太过凌厉,又或者是她整个人都太过沉静,以至于他鬼使神差的听从她的驱使。 伙夫上前将红缨抱起,直接扔到床上,而后将床上的帷幔也放了下来。 “去吧,将智远请过来。”沈舒意干脆利落的给了他四十两银子,比起红缨,不知要爽快多少。 男人脸色一喜:“小姐放心!” 伙夫像是打了鸡血,当即就要离开。 沈舒意将他喊住:“智远向来贪财好色,房内必定藏有不少积蓄。” 伙夫愣了几秒,又咽了口口水,像是不懂沈舒意的意思。 沈舒意没再多言,蹲下身唤了唤玉屏:“玉屏,醒醒。” 伙夫一咬牙,转身离开。 因为下手不重,所以没多久,玉屏便醒了,恍惚了片刻,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小姐……” 玉屏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我无事,我们先离开。”沈舒意将她扶起,而后将房间内的油灯吹灭,将火折子直接收走。 玉屏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红缨她是想…她……” “她想把你送给智远。”沈舒意直截了当,半点没打算隐瞒。 玉屏眼里溢出一片水光,漂亮的眸子红的厉害:“她…她实在是该死!” 沈舒意淡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两人离开时,玉屏将门关上,在房门即将彻底被合上的瞬间,玉屏忍不住抬眸,看向里间。 因为有屏风阻隔,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视线,却好像穿过屏风,又透过帷幔,落在了床榻上的红缨身上。 如果不是小姐,那么今天躺在那的人就会是她。 她不能永远都靠着小姐…… 玉屏垂下眸子,对红缨的那点心软,再无分毫。 * 不到一刻钟,智远面带喜色,换了常服,匆匆而来。 面白俊俏的和尚,早就等的心焦,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如今终于可以尝到滋味,他怎么能不急? 不过红缨那贱婢未免太贪心了些,一个丫鬟罢了,竟然要了他三十两。 可人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他实在心痒的厉害,一咬牙,便先给了她二十两。 第21章 你怎么敢! 漆黑的夜色里,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被紧紧关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好在,月光顺着窗纸照射进来,多少有些光亮。 智远摸到床榻,当下,便瞥见床上躺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他呼吸一紧,顾不得旁的,窸窸窣窣的脱了衣服,猴急的扑了上去。 “玉屏…你还不是落在了我手里!” * 另一边,玉屏跟在沈舒意身侧,整个人还有些低落。 “小姐,都是奴婢太蠢,您明明都提醒过奴婢,奴婢还是险些落在了她们手里。” 沈舒意温声道:“你是关心则乱,若红缨不拿我当幌子,你也未必会上当。” “小姐,现在我们去哪?”玉屏问。 沈舒意杏眸疏冷:“去请怀海法师。” 若说从前,这样的夜色,她一个在佛寺清修的香客,未必有资格见到怀海法师。 但好在,上次帮玉佛寺以玉筋篆誊写《地藏经》,怀海法师总会愿意见她一面。 因着离前院有些远,沈舒意走的也慢,所以见到怀海法师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阿弥陀佛,沈姑娘。”怀海法师站在门前,看向沈舒意温声开口,身旁还跟着之前的小僧。 沈舒意对着怀海法师行礼后,淡声道:“这么晚叨扰法师,实在罪过,只是我的一个丫鬟,同智远和尚一道去了客房,我只能请求大师做主。” 怀海法师神色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小僧却明显愣住。 “姑娘所言可千真万确?”小僧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道:“确定。” 小僧不由得皱起眉头,毕竟佛寺之内,他们的玉佛寺的僧人却堂而皇之的违反清规戒律,传出去实在影响佛寺的名声。 沈舒意则是道:“此事事关我婢女同佛寺的名声,因而在下不敢声张,只能请大师做主。” 小僧转头看向身侧的怀海法师,倒是也能理解沈舒意。 毕竟这种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很难处理。 怀海法师温声道:“贫僧这就同姑娘走一趟。” “请。”沈舒意侧身。 回去的路比去时快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一行几人已经停在房间之外。 小僧带着两个戒律堂的和尚上门,敲了会门,里面没有动静,小僧便带人破门而入。 沈舒意带着玉屏站在门外,神色冷淡。 而此刻,智远酣战几个回合,这会过了瘾,正昏昏欲睡。 门猛的被从外撞开,智远吓的一个激灵,直接坐了起来, 生出一抹慌乱。 红缨哼哼唧唧有些转醒的迹象,一直皱着眉头不舒服的动弹。 借着微弱的视线,小僧清亮的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智远脸上。 “智慧师兄!” 智远反应过来,当即跪在地上,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 小僧 脸色沉沉:“拿下。” “师兄师兄…我是一时糊涂啊师兄!”智远连忙急声开口。 大抵是因着动静太大,亦或者是已经过去许久,满身的不适让红缨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下一瞬,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再看跪在床边没穿衣服的智远和尚,红缨心头一紧。 她匆忙拽过被子挡在身前, 可小僧连同另外两个僧人皆是目不斜视,只背对着她的方向。 红缨心跳的飞快,整个人慌乱的厉害。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在这? 看着凌乱的塌子,和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红缨眼前一黑。 “这是…这是……智远,你怎么敢!” 红缨尖利的声音从房内传来,穿戴好衣服后,她直接扑向地上的智远,抬手便抓花了智远那张俊俏的脸。 智远吃痛,眼见事发,一把将红缨甩开,瞳孔里同样满是震惊。 “你这个贱人!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你竟敢算计于我,真是好深的心机!” 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的人根本不是玉屏,智远也觉得一阵恼怒。 红缨姿色虽然也算不错,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若非惦记玉屏许久,又一直没有机会,他也不至于大着胆子、冒着风险,在佛寺里干这种事。 可偏偏, 那人不是玉屏,反倒是这个红缨! 一个他根本没看上的女人,竟然害他被师兄抓到,智远也生出几分火气,俊俏的脸上眉目阴狠。 红缨气的满脸泪花,察觉到身下的不适,再度扑在智远身上撕扯起来。 “你这个假和尚!我毁了我清白,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红缨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一切计划的天衣无缝,怎么最后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屏呢? 该在房间里的人不是玉屏么? 怎么会变成自己? 撕扯间,红缨蓦地想起最后自己脖颈吃痛,昏倒前的那一幕。 那伙夫…那伙夫怎么能对自己下手? 明明是她找的他,她也给了他银子,他怎么可以对她下手? 她前些时日,恰巧打听到伙夫家里的孩子病重,急需用钱,所以便主动找上了他。 答应只要他陪自己演一场戏,扮作她爹便给他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钱不是那么好得的。 她要他在沈舒意要离开时,想办法缠住她,然后把她锁在柴房。 这样一来,沈舒意不在,她便能以此作为由头把玉屏哄骗过来。 将玉屏敲晕后,她再给智远递个消息,等到明日一早,木已成舟,任是玉屏和沈舒意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红缨想的好,可不知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更想不通被智远欺辱的人怎么会变成自己…… “将他们带出去。”小僧沉着脸开口,显然对于在佛寺内发生这种污秽之事,格外恼怒。 智远和红缨被强行分开, 两人扭打的时间虽不长,却也都没讨到好处。 智远最初没有防备,脸上被红缨抓出几道血痕,等到回过神来,自没有不回手的道理。 可到底,他不敢太过放肆,可即便如此,红缨也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一张泛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智远和红缨被人带出房间后,朦胧的夜色里,红缨一抬头,便见着清冷的月光下,沈舒意衣衫整洁、气度从容的伫立在院中。 而本该在房间内的玉屏,也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后。 第22章 死路 红缨面露惊恐,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你没……” 红缨喃喃开口,话说到一半,却不敢再往下说。 可二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那伙夫明明答应了会把她锁在柴房的!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玉屏,玉屏那个贱人是怎么跑掉的? 红缨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还不等她回神,一旁的智远便抢先开口:“师父,这个贱婢勾引我!我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远这会心都在颤,怎么也没想到他得意了这么久,竟会在阴沟里翻船。 听见智远的声音,红缨也反应过来,红着眼怒斥。 “你胡说!分明是你设计欺辱我,否则你一个和尚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儿,你又怎么会穿着常服!我看是你居心叵测,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沈舒意神色冷淡的看着这一幕,没做声。 智远根本无法解释,毕竟这个时辰他换了衣服出现在这,又同红缨睡在一起,本就无可辩驳。 “我居心叵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丫鬟,这么晚不在自己的房间,怎么会出现在这!若非你存心勾引,我又怎么会着了你的道!”智远冷笑着开口,嘴皮子功夫半点也不弱。 红缨本就才遭重创,这会听见这番话,气的浑身发抖。 怀海法师则是道:“智远,不论是何缘由,你违反了佛门戒律,念及此事的影响,遂将你逐出佛门,以儆效尤。” 智远愣住,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 逐出佛门…… 日后便无人会敬重他是佛门的法师,也没人会给他供奉,他还俗后,也无处落脚,更不能考取功名。 可…可他至少还有银子…… 这些年,他在佛寺里捞的银子也足有三四百两,若是节俭一些,总够活下去的。 智远心下安慰着自己,幸好还有银子在。 他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若再过个几年,他混的位份更高,再多攒些银钱,到时的生活只会更好。 可惜,都被红缨这个贱人给毁了! 处置完怀海,小僧的视线落在红缨身上,沉声道:“红缨姑娘,敢问你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处?” “我…我……” 红缨有心解释,可到底没料到这一幕,顿了顿,结结巴巴道:“我…我父亲找我讨要银子,我便想回去拿银子给他,结果路上被人击中后颈,旁的事便再不知道……” 说着,似乎觉得这个说辞没什么漏洞,红缨的眼泪当即掉了下来。 “师父!我是在你们这出的事,你们可得还我一个公道!!!” 智远则是不客气的拆台道:“胡扯!你父亲?你父亲在哪?你把他叫出来让大家看看!” 显然,智远也是知道内幕的,毕竟他也不会轻信红缨,虽然红缨不会全盘托出,可他总得弄清个大概。 “我父亲现已离去,我们小姐可以作证!”红缨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多了些理直气壮。 智远冷笑道:“是么?就算人走了也总有出入记录,大可让守门的小僧查一查你父亲是不是真的来过!” 红缨气的发抖,含着泪光看向沈舒意:“小姐,小姐!您可要为奴婢作证啊!” 沈舒意垂眸看向红缨,淡声道:“红缨,若你说的是厨房的伙夫,那我恐怕无能为力。” 闻言,红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对上沈舒意那疏冷的眼,只觉遍体生寒。 怀海当下笑道:“原来你找伙夫冒充自己的父亲!红缨,你到底是何居心!” 怀海的视线落在红缨身上,对着沈舒意温声道:“沈姑娘,红缨是你的丫鬟,你看该如何安置?” 沈舒意淡淡开口:“既然红缨和智远各执一词,我看不如报官。” 一听这话,狗咬狗的两人皆是脸色惨白,瞬间没了底气。 “不!小姐,不能报官!奴婢求您了,绝对不能报官!”红缨反应最为激烈,跪在地上蹭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衣襟。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哦?你不是说智远陷害于你,既如此,我总得为你讨个公道!” 红缨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不能报官!绝对不能报官!奴婢不要公道,奴婢什么都不要!” “小姐,您若是报官,奴婢的名声就全毁了!” 红缨怕的不行,满脸泪痕。 先不论报官会不会查出这一切是她的算计,就说如今她已经被智远玷污了身子,若是报官,这事闹出来。 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旁人又会如何看她?她日后又如何嫁人生子! 于智远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段风流韵事,可于她而言,那些唾沫星子便能淹死她。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她,瞧,这不是挺明白的。 可有些人就是如此,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便永远不知道痛。 前世她将这事传开,玉屏不知道是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如今到她自己身上,她却更是不如。 智远也应声道:“沈姑娘,是红缨和贫僧两情相悦,所以我们才…才情不自禁……我们知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智远当然也怕,他虽是男子,不必像红缨那样在意名声。 可这事若查出是他和红缨一起算计,到时他可就不是被逐出佛寺那么简单。 先不说一旦被定了罪,他便要变成罪籍,只说出入牢狱,他便先得脱层皮! 沈舒意看向红缨:“红缨,他说的可是真的?” 红缨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可偏偏,她只能咽下这个苦果,否则,若是让沈舒意知道她原本想算计的人是玉屏,更不会饶了她! “是…是真的……” 红缨恍惚着开口,只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沈舒意蹙眉道:“按照府中的规矩,同人私通,杖责八十,驱逐出府。” 红缨僵住,错愕的看向沈舒意,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走到这一步,她竟没有半点退路,不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第2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到底还是要交给母亲处置更妥当些。”沈舒意再度开口。 红缨回过神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尖利而激动:“不!不可以!小姐,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您高抬贵手,您救救我救救我!” 红缨这次是真的怕了,整个人都抖个不停。 若说从前她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如今,一来被沈舒意和怀海法师捉奸在床,二来搬出夫人这座大山,红缨是不怕也不行。 沈舒意垂眸看着她没做声,红缨仰着头,满脸泪痕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月色下,少女一袭淡蓝色的长裙,清冷疏离,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让人不敢造肆。 “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您给奴婢留一条活路吧!求您了!” 说着,红缨又‘砰砰’的磕了几个头,不一会,额头上便一片红肿,好不可怜。 半晌,沈舒意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可以暂时代为隐瞒,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能瞒多久,我也无从保证。” 红缨咽了口口水,根本顾不得旁的,对喜极而泣“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房间时,夜色已深。 玉屏少见的什么也没问,格外沉默。 沈舒意看着她忙里忙外,温声将她喊住:“别忙了,歇歇吧。” “是。”玉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 沈舒意喊她,她便守在了床边。 “在想什么?”沈舒意问。 玉屏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在想人怎么可以这样坏。” 她和红缨无冤无仇,红缨几次欺辱她和小姐,她们都不曾计较,可到最后,她却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 玉屏不敢想,若是自己今晚遭遇那样的事,是否还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 沈舒意莞尔一笑,眉目清冷:“正因为我们太好说话,才会让一些人以为,欺负我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和成本。” 玉屏愣住,而后便听沈舒意又有道:“所以,只有让他们知道,想从我这讨到好处,就要有留下爪子的觉悟,他们才会老实。” 玉屏心思翻涌,半晌,轻声道:“奴婢记住了。” * 另一边,智远被逐出佛寺,好在小僧念及同门的情谊,允他收拾行李离开。 智远回到房内,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己藏起的银子。 可打开柜子,别说银子,连带着他私藏的一些珠宝玉器一应消失,整个匣子都空荡荡的! 智远脸色一白,猛的站起身,将匣子抽了出来。 可任凭他将几个抽屉柜子全都翻的乱七八糟,也没找见半个铜板! 钱呢? 他的钱呢! 这一刻,智远终于慌了。 那些银子是他最后的倚仗,怎么会凭空消失? 智远喉咙发紧,心跳的飞快,快速在屋内的其他角落又翻找了一番。 可没有…还是没有! 智远一屁股跌坐在地,头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满眼猩红。 不久前的快活,早因为这接连的波折化作心悸。 是谁? 一定是有贼人偷了他的银子! 可偏偏,智远没法声张,更不敢大张旗鼓去找。 是红缨? 还是那个伙夫? 还是旁人? 智远绞尽脑汁去想,可不论怎样,也理不出个头绪。 直到天亮,他都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短短一夜,人便憔悴了不少。 智远反复安慰着自己,他还不是身无分文,至少他在外面的树桩里还藏了一百两。 智远只恨自己怎么没把钱存在钱庄,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和尚的形象实在太过高调。 一旦去存那么多银钱,必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再者,他总觉得钱要留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每日看得见摸的着。 可没想到…… “智远,天亮之前你必须离开。”门外响起小僧冷漠的声音,智远回过神来,眼角泛红。 “知道了,师兄。”智远沉声开口。 * 一夜好眠,沈舒意醒的迟了些。 玉屏见她醒来,拿了个包袱进来,谨慎道:“小姐,有人昨夜向奴婢的房间里扔了这个。”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是个有些脏的粗布包,可看着玉屏拿着的姿势,倒是沉甸甸的。 沈舒意接过后,打开。 入目,一堆质量参差的金银玉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对于见惯珍品的沈舒意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若是加在一起,倒也能值个二三百两的银子。 玉屏倒吸了口气:“这…这哪来的?天上掉的吗?” 沈舒意轻笑了笑:“是伙夫扔过来的,东西应当是智远这些年敛的不义之财。” “你去打听一下伙夫的行踪。”沈舒意淡声道。 半个时辰后,玉屏回来:“小姐,那伙夫今天没来,听说托人辞了佛寺的活计,要带妻女去别处看病。” 和沈舒意所料的相差无多。 昨日她观察过,伙夫手指粗砺,脸上皱纹很深,显然平素是个吃苦肯干的人。 可一个老实了几十年的人忽然转性,必然是家里出事急用钱。 不过这倒也是个聪明人,他扔这些东西过来,摆明了是怕事后被追责,牵连到他身上。 因而,他只留下了银子,这些容易留下踪迹的器物,倒是一并都扔给了她来解决,既避免了麻烦,倒也算是还了她的情谊。 “那我们这些东西…现在怎么办?”玉屏问。 沈舒意弯起唇瓣:“智远走了吗?” 玉屏道:“还没呢,在前院佛寺里叩拜辞行,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他总得做做样子。” 沈舒意对玉屏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玉屏弯起唇角,点了点头,转身拿着包袱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便坐到桌案前抄起佛经,毕竟回府在即,她总得有所准备。 可惜,她手里如今无人可用,否则,定叫智远离了佛寺后也吃尽苦楚。 不过不急,待她回府后倒也来得及。 此刻,佛寺前殿。 怀海法师顾及红缨的声誉,因而并未将智远的罪行公之于众。 智远脸上扯着牵强的笑,同几个平素关系还不错的同门辞行后,才打算离开,转头便见记录香火钱的小僧面前摆着十余件金银物件,闪闪发光、格外晃眼。 大抵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少僧人围在一旁小声议论。 第24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智远失态的冲上前,拨开人群,停在桌案的最前面。 面前的十余件珠宝物件,都无比熟悉,每一件,都曾被他爱不释手的把玩过。 智远眼角泛红,胸口剧烈起伏着,难以冷静。 “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好像很久没见着有人一下子捐赠这么多东西了。”有僧人在一旁议论。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普通百姓吧,若是大户供奉的香火钱,通常都会到库房那边登记。” “不管怎样,多少也是个进项,回头用在百姓身上,总归是件好事。” 智远此刻,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他的! 每一件都来之不易,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 佛寺前殿内,专门设立了供寻常百姓捐赠香火钱的供奉桌,因着每一笔都是善款,要用在佛寺的日常维护、以及特定时期对百姓的救济帮扶上。 所以会有专门的僧人负责记录在案,确保钱款不会出现混乱。 若是达官显贵、富户人家捐赠,因着数额往往会比较大,所以通常会直接找到佛寺的库房负责人,以免露财,惹人非议。 如今这些东西,虽算不得多贵重,可放在寻常百姓中,已经不是小数目。 智远看着小僧将一只金钗记录在案,心都在滴血,眼见小僧又拿起一枚碧玉扳指,智远下意识将扳指拿在手里。 一时间,四周几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智远师弟?” 智远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而后将扳指缓缓递还给小僧,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我只是见着扳指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僧接过后,倒也没多说什么。 智远则是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捐赠的?还真是大手笔。” 小僧头也没抬,一面记录着,一面道:“我也不知,对方只是将一个包裹放在了智慧师兄经过的路上,里面留了张字条,说是这些东西捐献给佛寺作为香火钱,希望能帮助一些百姓。” 智远唇瓣轻颤,脸都绿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眼下,饶是再不甘,这些东西他也拿不走了! 玉屏躲在一旁的帘子后,将智远的反应看在眼里,兴冲冲的回到了沈舒意的宅院。 “小姐,你是没瞧见智远当时的脸色~!” 沈舒意放下笔,面容恬静:“这些银子皆是不义之财,如今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玉屏点头,虽说哪里都有蛀虫,可玉佛寺的口碑和行事一向都是不错的。 佛寺每月都会定期对山下的百姓进行义诊,用多余的香火钱,替百姓们抓些药材,佛寺内的僧人,医术虽未必有多高明,可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确实是在积德行善了。 * 智远被逐出佛寺,红缨却是病了。 大抵是事情的后劲太大,红缨迟了些才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身上遍布的男人留下的痕迹,还有房内帕子上的那片血迹,接连做了几日噩梦。 每日梦里,都是智远将她压在身下的那副模样,而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这事闹的众人皆知,人们皆是对她指指点点的模样。 红缨彻底慌了神,而后一病不起。 一连病了三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在第四日,张嬷嬷带着府中的丫鬟小厮来了。 张嬷嬷这次来,奉了秦雪蓉的命令,打算多留几日,也好试试沈舒意的深浅。 可没成想,一来,便见着以泪洗面,病病殃殃的红缨。 “舅母!”红缨一见着张嬷嬷,泪如雨下,一时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嬷嬷只看的心疼无比,连忙将她搂在怀里:“怎么回事?我这才走了几日,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红缨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安,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死死咬着唇瓣,哭着摇头。 张嬷嬷让丫鬟退了下去,好生哄了一会,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总算从红缨嘴里连哄带骗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个沈舒意,倒是我小瞧了她!”张嬷嬷恨的牙痒。 “舅母,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张嬷嬷沉着脸道:“她纵是知道又如何?这里是佛寺,她在这同孤女无异,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回头我想个法子,让夫人把你要回府去,到时候离的远,她胳膊伸的再长,也拿捏不了你。”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看着短短几日,便瘦了不少的红缨,又恨又气。 红缨失神的看着她,像是找到了几分主心骨:“这样能行么?” 张嬷嬷思量片刻,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吧,夫人根本容不下她,更不会接她回府,到时你回了府里,我会尽快给你安排一门婚事,只要把洞房那一晚混过去,日后她纵是拿这事威胁你,也口无对证。” “可…可那日怀海法师也在,若是找法师对证……” 张嬷嬷拧起眉心道:“怀海法师乃出家之人,不问俗事。何况,他就算瞧见,也不会知道你和智远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咬死不认,只说自己拼命挣扎,抵死不从,旁人又能如何?” 得了张嬷嬷的话,红缨久久没做声,却也终于多了几分生气。 “这个沈舒意,倒是我小瞧了她!红缨,这次夫人来就是派我来试探她的深浅,你且等着,舅母必定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张嬷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些阴狠。 “舅母,那沈舒意如今不好对付,你可千万不要……” 红缨的话还未说完,张嬷嬷便打断道:“放心吧,没人比我更清楚夫人的心思,她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夫人本就容不下她,自然不会让她好过,她越惨,夫人才会越高兴。即便事情真闹大了,只要我明着有理,夫人也只会维护我。” 红缨仍旧觉得不安,一想起沈舒意那双清冷凉薄的眸子,她便觉得浑身发冷,说不出的害怕。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她有没有本事闹到夫人和老爷面前还是两说,真有那一日,夫人纵是训斥我几句,心里也只会觉得我做的好。” 第25章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翌日,清早。 张嬷嬷起后,刻意迟了些去沈舒意的房间请安。 说是请安,不过是盯着沈舒意的举动罢了,毕竟就是夫人不说,单从 红缨这两次吃的亏来看, 她也意识到沈舒意如今心思变深,远不像从前那么好拿捏了。 张嬷嬷到时,在门口问了一声便要往里闯。 玉屏匆匆将她拦住:“张嬷嬷,小姐还没起,您现在不能进去。” 张嬷嬷一把将她推搡开:“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上次我回去,夫人听闻小姐生了病,只怪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没把小姐照顾好,所以专程派了我过来照顾小姐。” “如今已经辰时,小姐还未起,若是身子不适怎么办?若是出了差错怎么办?你只知道在外守着,我且问你,小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负的起这个责任么!” 张嬷嬷嗓门不小,一番话更是说的好听,可字字句句都显得咄咄逼人。 玉屏哪里比得上张嬷嬷油滑,更比不得她粗壮,这一推,整个人便跌在地上,手掌蹭出了一片血迹。 可偏偏,张嬷嬷说的言辞凿凿,更不等玉屏回话,便重重敲起门来。 “小姐,奴婢来给您请安!您身体可还有不适?” 沈舒意这段时间向来起的晚,毕竟她身体虚,这几年虽然没受过前世那样致命的伤,却也透支的厉害。 更何况,重来一世,她可不想为难自己,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进来。”沈舒意听见外面的动静,沉声开口。 张嬷嬷推门而入,瞧见沈舒意还未起,心下冷笑,果然是个没规矩的,甭管心思有多深,可至少京中的名门闺秀是没有睡到这个时辰的。 “夫人听闻小姐病了,专程让老奴过来照顾,老奴实在忧心,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张嬷嬷一开口,便先为自己开脱。 沈舒意撑起身子,笑了笑,淡声道:“多谢 母亲挂念,嬷嬷忧心我的病情,何来怪罪一说。 这时,玉屏也从外进来,服侍沈舒意起身。 张嬷嬷也没急着上前,而是不动声色打量起沈舒意的举止,还有房间里的布置。 净面梳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流程格外简单,远不及府里夫人小姐那般精细。 至于房间,则格外简陋,一张长桌上摆着四五本书,另有两支笔和一些纸, 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东西。 没多久,玉屏取来食盒,在塌子上的矮桌便直接布了餐,沈舒意也没急着用,明明是才起的人,这会却懒洋洋的在塌子上一躺,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张嬷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 拧起眉头。 二小姐的 规矩,实在是 太差了些,哪里有半点名门闺秀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 日子好像确实也没那么难过。 她在打量沈舒意,沈舒意亦在思量她。 眼下,离前世秦雪蓉派人接她回府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前世这个节点,张嬷嬷倒是不曾来过。 当然,秦雪蓉派人接她回府,并非是善心大发,而是要把她接回去当挡箭牌。 沈静语名满京城,野心勃勃,一心高嫁。 可偏偏,因为太过出挑,被王太傅一家看中,想要沈静语做自己儿子的正妻。 可惜,王太傅那个儿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不仅是个浪荡子,更是时常夜宿花楼。 据传此子还因同人争一名妓子,大打出手,最后一掷千金,把人纳进了府中。 正妻未娶,后院已经乱成一团。 这样的人家,沈静语怎么看得上,秦雪蓉又怎么看得上? 可王太傅身为几位皇子的老师,根本得罪不得,一个不慎,便会因其和皇家无缘。 因而秦雪蓉 便想着要把这桩婚事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也是在这个当口被接回府的。 说白了,秦雪蓉一直留着自己的性命,便是打了要利用她婚事的主意。 她自己有两子两女,自然金尊玉贵,每一个的亲事都要精挑细选。 府里庶子庶女 虽然不少,可自己到底担了个嫡出的身份,相比于其他庶女,明显更有价值。 秦雪蓉那样精于算计的人,又怎么会浪费自己这样 一颗好棋。 不过眼下来看,因为自己的重生,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倒是不知道这位好嬷嬷,这次又有什么盘算? 见沈舒意迟迟没动,玉屏轻声提醒道:“小姐,该用早膳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温声道:“一起吃吧,张嬷嬷可用了?” 张嬷嬷站在桌旁,瞥了眼矮桌上的菜色,心下一沉。 可不是么? 这些菜不说多好,却是半点不差,难怪夫人直说让沈舒意在这,可不是享福的! 如今看来,二小姐这两个月的日子,确实过的不错。 “不了,老奴一早便用过了。”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劝,将东西分成两份,和玉屏一道用餐。 哪曾想,她才一动筷子,张嬷嬷便厉声道:“玉屏!你还真是刁奴欺主,越发没有规矩了!主子用饭,什么时候你一个丫鬟也能上桌了!” 玉屏愣了几秒,知道确实不该,倒也老实的站起身,守在一旁。 可不管怎么样,被张嬷嬷这般训斥,她脸色都有些涨红。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只觉得这沈舒意再怎么长进,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拿捏她和 玉屏,实在容易。 可没成想,下一瞬,沈舒意便扔了手里的筷子,半点不客气的摔在了桌上。 “张嬷嬷,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房内的气氛一凝,张嬷嬷眼底的得意也僵住。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清冷的眸子好似藏着寒冰。 张嬷嬷喉咙发紧,下意识道:“自然您是主子,可老奴这么做也是……” 沈舒意冷笑:“既然我是主子,那是该听嬷嬷的还是听我的?” 少女声音清冷,宛若珠落玉盘,却没由来 让张嬷嬷渗出不少虚汗。 “老奴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嬷嬷仍欲辩解,沈舒意不耐烦道:“回答我!” 张嬷嬷只得道:“自然是听您的!但这样不合规矩,您虽为主子,可若是做的不对,老奴总是要规劝的。”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规矩?谁的规矩?府里的规矩难道就是,主子在用餐,你便可以指手画脚?” 第26章 能靠的只有自己 眼见沈舒意半点情面不留,张嬷嬷挺直了腰杆,早就打定主意要给红缨出口恶气,这会也不怕撕破脸面。 “小姐年纪小,又没学过什么规矩,误会老奴也是应当,可该说的老奴还是要说!该做的老奴也还是要做!” 沈舒意淡声道:“是么?所以嬷嬷打算做什么。” 话落,张嬷嬷便上前,将桌案上的摆放着的两份荤菜直接拿走,转头倒在了食盒里。 “张嬷嬷,你好大的胆子!”玉屏被气的不轻,怒声开口。 张嬷嬷神色不变,理直气壮道:“小姐大病初愈,不适合进食荤腥油腻,这些东西还是晚些时日再用吧。” 玉屏被气红了眼,看得出张嬷嬷这趟过来,就是来找麻烦的。 “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满, 尽管同夫人说,老奴行得正坐的直,就算夫人要 罚老奴,老奴也认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当下也没了胃口:“既然嬷嬷这般说了,这饭不吃也罢。” 说罢,她便放下了碗筷,看向玉屏道:“玉屏,陪我出去走走。” “是。” 两人一走,张嬷嬷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扫了一眼矮桌上的饭菜,冷笑出声。 小姐又怎么样? 她一无人二无势,还不是要看自己脸色? 趁着沈舒意不在,张嬷嬷起身先是去沈舒意的妆匣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更没什么成色好的,根本值不上 几个钱。 转念,她又翻了翻沈舒意桌案上的那几本书。 她识字不多,只勉强能认出两本书名,可桌上没有沈舒意的字迹,她也判断不出什么,只得再观察几日。 “来人,将这饭菜撤了。”张嬷嬷沉声开口。 一道而来的丫鬟立刻上前收拾起来,随即张嬷嬷道:“打点一下厨房管事那边,告诉他以后二小姐这边的饭菜只管样子做好看些,清淡些就成。” “是。” * 另一边,沈舒意带着玉屏离开后,玉屏忍不住道:“张嬷嬷实在太过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若是夫人还在……” 似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玉屏生生顿住。 沈舒意神色平静,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 赵德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可惜去世的早,沈舒意对她的印象不多。 最深的大概就是幼时,她时常将她抱在怀里,躺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轻轻给她扇着扇子。 又或者,她会在她和哥哥疯玩的满头大汗后,温柔的替她擦干汗珠,让丫鬟给她准备一碗清清凉凉的果羹。 对于两世为人的沈舒意而言,娘亲这个词,离她实在太遥远了。 但不可否认,赵德容给过她难以替代的温暖,让她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整个人都会变得平和。 可惜,前世快到死,她才知道,母亲的死并非是场意外,而是秦雪蓉处心积虑的算计。 如今,重来一世,她总算可以替她报仇,讨回个公道! 见沈舒意久久没做声,玉屏眼角有些湿润:“小姐,奴婢……” 沈舒意对她笑笑:“没事,我只是想起娘了。” “你说的没错,若她还在,我和哥哥过的必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日子。可如今她不在,我们能靠的便只能是自己。” 玉屏点了点头,格外心疼沈舒意,只觉得小姐才吃上几顿饱饭,结果张嬷嬷便来这么一遭。 沈舒意收起思绪,温声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做好了吗?” 玉屏连忙从腰封内拿出一个不算精致的瓷瓶:“晒干了以后没多少,只凑了近一瓶。” “足够了。”沈舒意伸手接过,瞥见玉屏手掌上的擦伤,眸色冷了几分。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玉屏却全不在意。 沈舒意道:“佛寺今天施粥义诊,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玉佛寺每个月会施粥和义诊三次,地点选在半山腰。 之所以选在那,并非是佛寺为了刁难百姓,而是为了杜绝那些明明日子过的不错,却不肯错过一点便宜的人。 毕竟从京城到半山腰,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山路难爬,若非真的有需要,那些想占便宜的人便要仔细考量考量是否值得。 因此,真正需要的百姓往往前一日就会在山脚守着,只等僧人们一出现,才会开始爬山。 沈舒意和玉屏到时,时间已经不早。 粥棚和诊棚是早就搭建好的,玉佛寺的僧人们分为三拨,一拨发放粥品,一拨懂些药理的则帮着看诊治病,还有一拨则是负责维持秩序。 毕竟眼下虽不是灾年,可什么时候都不缺饿红了眼的百姓,更不缺穷凶极恶之徒。 因而,维持秩序是必须的。 大抵是因为临近中午,日头正大,这会排队的百姓倒不算多。 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者举目皆是,若非这些人真真实实的出现在眼前,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在大乾最繁华的京城郊外。 众生疾苦,各有不同。 沈舒意转身看向京城的方向,那里遍地繁华,名门望族的一餐食便抵得上这里所有人一年的收入,贵族闺秀的一片衣角,便已经华美到要让无数人望而却步。 世界参差,从来都不公平。 “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沈舒意见排队的人不多,对玉屏温声开口。 “是,小姐。” 玉屏也没推辞,转身去排队。 沈舒意则是在一旁几张简陋的方桌前,寻了一处清净地坐着。 而此刻,萧廷善和闻人宗则是出现在,山间另一侧专门修建的八角亭内。 八角亭原为避暑所用,后经佛寺修葺,如今倒也精美。 眼下,亭内雕刻着梅纹的石桌上,摆放了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另有珍稀的水果和糕点陈列其上。 可惜两个主人却没什么胃口,皆是没动。 萧廷善身着一件银白色松柏纹锦袍,站在八角亭一侧,手里拿着把折扇,远眺着佛寺这边的动静,有些心烦的把玩着。 “还没消息么?”他缓声开口,清朗的声音温润如玉。 “世子不必心急,探子之前既然查到有人在这一带见过鬼医的女儿,想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第27章 热闹 闻人宗宽声安慰,他身着黑袍,对襟和腰带以暗红色的条纹相配,额前一缕碎发下,露出一双阴晦的眸子。 此刻,他坐在石桌前,没碰那盏茶,自顾自的饮着一壶酒。 萧廷善眉目温润,轻咳了几声,瞳孔里却带了几分阴郁:“我身上这毒,是胎里带的,我只怕身体熬不住太久。” 闻人宗再度道:“御医不是说了,您这毒中的不深,虽然影响了身体,可若悉心调养,撑个十年二十年却不在话下。” 萧廷善摇了摇头:“说是这般说,可日后的事谁能清楚。” 除此之外,萧廷善没说的是,他身体太遭,以至于不能习武,这样一来,也就断了习武这条路。 可他又不甘这辈子只能如此,更不想时刻被这毒威胁性命。 所幸御医提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连城,只说若能寻到此人,他这毒或许可解,身体也能彻底恢复。 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更是脾气古怪,不论是重金还是权势,皆难以使其低头。 若将人得罪得狠了,便是一剂草药,直接要了你的性命。若是实在得罪不得,他也时常凭空消失,转而换张面皮继续逍遥。 因此,没人愿意将他得罪,每逢上门,皆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可这几年,鬼医连城却甚少出手,纵是万金,他也不予理会。 萧廷善派人查了许久,才得到消息说是连城七年前曾丢过一个女儿,因着替人看病,以至女儿失踪。 因此,这些年他才拒绝再给人看诊。 萧廷善得了消息后,这两年一直在找连城的女儿,只盼着能将连城收入麾下。 毕竟有这样一个医术卓绝的人为自己效力,无异于多了一张护身符。 可惜,他这一找,便是两年。 直到最近,才有探子称在京郊附近,曾有人看到过一个眼角有红色梅花胎记的少女出现。 而这,恰恰是连城女儿最显着的特征! 可一日日找下来,萧廷善仍旧没有所获,这不免让他心焦。 身体太糟,头上总像悬着把刀,这滋味并不好受。 萧廷善眼里闪过一抹狠戾,不论如何,他都要将连城收入麾下! 闻人宗则是道:“要我说,不如找个相似的女人顶替,先解了连城的心结,回头再把女人处置了,找个仇家顶罪。” 如此一来,便不怕连城不对他们忠心耿耿。 萧廷善淡声道:“你先物色着人选,只是我们对连翘的了解不多,贸然行事,只怕会露出马脚,若是让连城察觉,适得其反。”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找到真的连翘,也免了后顾之忧。 “明白。”闻人宗端起酒壶,仰头灌了大半,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潇洒肆意。 若非那一双眼太过阴沉,实难让人相信会是如此歹毒之人。 “我过去看看。”萧廷善温声开口,收起折扇,走向施粥和义诊的方向。 闻人宗也没同他一道而去,毕竟萧廷善身边除了他总有暗卫。 萧廷善眉目清朗温和,一路走过去,遇见不少百姓的打量,全无半点架子。 玉屏帮沈舒意打了碗粥和小菜,沈舒意才动了几口,便见人群里有些骚动。 “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别打主意了,一看他衣着打扮就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 除了个别人蠢蠢欲动,大多数百姓皆是好奇居多。 萧廷善一路从人前走过,细细打量着每一张脸。 他知道,这样做更可能是徒劳。 只不过他既来这一趟,让他枯坐着等消息,实在难熬,倒不如出来走走。 男人温润干净的眸子,和善的从那些随意坐在山石上、树枝下、棚子下、甚至是炽阳下的脸上掠过。 直到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由得顿了几秒。 “这位小姐,又相见了。”萧廷善本不想理会,可念及沈舒意到底是尚书府千金的身份,还是拱手主动打起招呼。 沈舒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冷笑。 看,这就是萧廷善这个人。 哪怕他心里对她厌恶的厉害,却也会圆滑的把场面事做好,处处留着生机。 沈舒意杏眸清淡,瞥见他后,不由得弯起唇角:“公子也来讨饭?” 一句话,让萧廷善的神色僵了僵。 “姑娘误会了,只是恰巧同朋友来踏青,见着这边热闹,便过来看看。”萧廷善温声开口,视线掠过沈舒意面前的两碗清粥和一碟小菜上,心思又深了几分。 沈家这个嫡出的小姐,如今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 到底是在沈家没有半点地位,还是实在无人可依。 他思量着沈舒意的价值时,沈舒意也在思量,萧廷善出现在这的目的。 他这个人,从不会做无用功。 上次若说他出现在她面前,是为了试探,可依她上次的表现,他该没兴趣再出现在她面前才对。 可如今,他怎么会再次出现在玉佛寺? 沈舒意似笑非笑,声音拔高了几分:“没想到我们这些食不果腹、体弱多病的可怜人,在公子眼里竟成了热闹。” 萧廷善的瞳孔深了几分,对沈舒意的不喜更甚。 明明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姑且不论诗书礼仪、只说言行举止,哪里有半点名门贵女的风范。 一时间,周围百姓看向萧廷善的眼神里,都多了些敌意。 原本他们对这些达官显贵便没有多少好感,只不过没人会蠢到去招惹他们。 但是个人,就总会有情绪有思想。 如今萧廷善一句话,只让众人对他生出了说不出的厌恶和排斥。 “姑娘何必以己度人?在下不过是恰巧路过,见此处人多,便过来看看。”萧廷善再度开口,语气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恼意。 沈舒意冷笑出声:“看出来了,公子自出现在这儿,便一路盯着人瞧,倒不知是不是见着我们好欺负,便想在里面挑几个貌美的少女回去伺候。” 萧廷善脸色难看,被气的不轻,只觉得自己纵在侯府不受宠,却也不及面对沈舒意时这般憋屈。 第28章 蠢货 “姑娘说话何必如此刻薄?”萧廷善淡声开口,神色间的温润褪去几分,多了些冷淡。 沈舒意弯起唇角,萧廷善确实善于伪装。 可如今他还没有后来的城府,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其实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心机有,却不足够深,伪善有,却又不那么彻底。 总而言之,他做个世子绰绰有余,可若想凭他自己的本事从众的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未免痴人说梦。 沈舒意最喜欢看他撕碎那层伪装的模样,这样更能时时刻刻提醒她,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然,相比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快,她更喜欢慢刀子钝肉那种缓慢、后知后觉的痛感。 她要看着他,费尽心思后的求而不得,要看他看着一切近在咫尺,却难以企及的夜不能寐。 猫鼠游戏才更有趣,才对得起他前世十余年对他的欺骗和利用! “公子是世家权贵,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介弱小女子,哪里敢胡言乱语?” 沈舒意垂下眸子,做出几分失意可怜的模样。 “世家子了不起啊?跑到我们这来逞威风了!” “就是,自己心怀不轨还怕人说?想被人捧着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行了,少说两句,当心人家扒了你的皮。” “……” 人群里冒出几道声音,萧廷善抬头看去,一行人却皆是低头老实的在喝着碗里的清粥,根本辨别不出来开口的人是谁。 倒好像方才的所闻皆是他的错觉。 萧廷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幼习得诗书礼仪,谁见了不赞一声公子清雅,温润和善,如今却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厌恶的眼光看待。 说不恼怒自然是假的,可萧廷善清楚,他没必要同沈舒意这样自幼被弃于山野的女子计较。 毕竟沈舒意给不了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助力,他绝不会娶她,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多一个敌人。 “姑娘对我似乎颇有误会,不过我与姑娘萍水相逢,倒也不必强求。” 萧廷善拱了拱手,不欲与沈舒意纠缠。 沈舒意没做声,见萧廷善离开,不动声色的留意着他的举动。 他似乎在找人,只是,在找谁呢? 萧廷善离开沈舒意的视线后,又往另一侧的人群方向走了走,因为临近晌午,这会虽然领粥和看诊的人不多,但是随处歇脚乘凉的人却不少。 忽然,一个瘦骨嶙峋、皮肤粗糙暗黄的少年冲了出来,直接跪在萧廷善面前。 “恩公行行好!求您救救我哥哥!恩公求求您了!” 少年衣衫破烂,穿着一双草鞋,姑且不说他身上还带着不少血污,只他一双手上已经满是口子。 而此刻,他一只手捧着个破了角的瓷碗,满眼猩红,显然是在乞讨。 大抵是少年忽然冲了出来,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周遭不少人都都看了过来。 “恩公我只求二两银子就行,我哥哥病重急需这钱买药!小人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少年跪在萧廷善面前,用力的磕起头。 这边动静不小,沈舒意自然也抬眸看去。 少年会选中萧廷善并不意外,毕竟这里举目望去,也只有萧廷善的衣着最为华贵,且他身侧没带侍卫和奴仆,连上次带的松柏这次也没在。 除此之外,她这人惯会伪装,一张脸超凡脱俗,显出几分明月之姿,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萧廷善皱了下眉头,试图将他虚扶起:“你先起来说话。” 可少年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求求恩公,只要二两银子就行!”少年仍旧乞求,半跪在地上,满眼渴望。 萧廷善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得了这话,少年似是松了口气。 萧廷善当即翻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子,扔进少年的碗里。 一瞬间,周遭一行人的目光都亮了几分,看向少年的视线也多了些不怀好意,更有人见萧廷善如此好说话,也打起了主意。 毕竟二两银子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别说萧廷善出手如此阔绰,随随便便便是十两。 少年名唤江连,见着碗里的银锭子,愣了几秒,随即连忙道:“恩公恩公!我只要二两,您这么多银子我不能要!” “你兄长病重,后续看病总少不了银子,你且收着。”萧廷善温声开口。 江连摇头,眼中多了些恳切:“恩公,我只求二两,只要给我二两就行!求您!” 萧廷善神色不变,只是眼里多了抹不耐,觉得少年得寸进尺、不懂好赖。 “我身上没有碎银,你若不要,我也无法。” 说罢,萧廷善的语气冷淡下来,试图将银子取回。 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不耐,江连挣扎一瞬,飞速看了眼周围不怀好意的视线,连忙将银子塞进里怀。 江漓病重,只差一味药,可他实在拿不出半点银钱,只能出此下策,再耽搁下去,江漓性命难保。 是以,哪怕明知道这笔银子会引火烧身,可江连没有别的选择,毕竟他不能保证,下次还有这么幸运。 “公子是好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江连提高了声音,眼角泛红,带了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意味。 她这边话音才落,周遭不少蠢蠢欲动的人,便纷纷围了上来,学着江连的模样,拦住萧廷善,跪在他面前。 “公子!我家小女病入膏肓,求您大发慈悲、行行好吧!” “公子公子!我家老父亲摔断了一条腿,您帮帮忙,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你!” “恩公!我三天没吃饭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一时间,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纷纷宛若饿狼般扑上前,死死抓着萧廷善的衣襟,拦住他的去路。 见此,还有不少人也在逐渐加入,其中更是混了几名身型彪悍的壮汉。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冷笑出声:“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的高贵世子,蠢货!” 话落,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趁乱脚底抹油溜走的江连身上,只觉得那少年倒是个聪明的。 只是下一瞬,沈舒意便注意到四个粗壮黝黑、面色不善的男人,悄声跟了上去。 第29章 遇险 这边,萧廷善被一行人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而他的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 他只知道这些人穷苦,却不知道这些人竟也如此难缠,这和强盗行径有什么区别,简直是可恨! 萧廷善皱起眉心,沉声道:“松柏,松仁!” 他话音才落,小厮和一名暗卫便很快出现,护在萧廷善面前,与此同时,其他手下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纷纷赶了过来。 可这些人前头从他身上见了好处,哪里甘愿就这么罢手,一时间仍旧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扑。 玉佛寺的僧人当下也纷纷上前,帮着维持秩序。 有趁乱想要从萧廷善身上偷些东西,讨点便宜的,皆是被松柏和松仁一脚踹开。 直到闻人宗抱剑而来,手里的长剑泛着寒芒。 他一言未发,拔剑便砍断了一只试图去扯萧廷善玉佩的手,瞬间,断掌飞出,头上裹着布巾的汉子哀嚎出声,满地打滚。 嫣红的血液喷洒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尤为刺鼻。 一时间,其他人都被这场面震慑住,满眼惊恐,面面相觑,再无人敢上前。 松柏气的不轻,狠狠踹了一脚最近的人:“真是一群刁民!不值得同情!” 松仁手里拿着长剑,护在萧廷善身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恩。”萧廷善面色不善,只觉得本是做了一桩善事,结果不仅没得到好名声,还遭了人惦记。 如今这事传出去,对他的名声无益。 * 另一边,沈舒意只瞥了眼这边的动静后,便带着玉屏跟上了江连。 少年滑的像条泥鳅,一入林子,便很快没了踪迹。 沈舒意便也没追,而是带着玉屏挑了处较高的地方,远眺了一会。 江连自然知道拿了这十两银子会被人盯上,可他没有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偏生他不会武功,又瘦弱,一旦被人拦住,便是死路一条。 好在他在林子里兜了几个圈后,觉得身后无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打算快些回家。 可没想到,那些人比他更狡诈。 江连才一露头,前面便有两个面露凶光的男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妈的,这小子可真能逃!要不是大哥聪明,二哥又对这一带熟,还真要让他跑了!” 江连心下一沉,微黑的皮肤上脸色凝重。 面前两人步步逼近,江连缓慢后退了两步,而后猛的转头,拔腿要跑。 可他没料到的是,没跑出几步,他便撞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男人胸膛硬邦邦的,宛若一堵墙。 这一撞,江连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在地上。 被撞的男人眯了下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膛,视线落在江连身上,多了抹打量。 “臭小子!还想跑!”一人低骂出声,满面凶光。 另一人脸上带着道刀疤,冷笑道:“识相的赶快把银子交出来!哥几个也不为难你!” 江连双目猩红,警惕的看着四周。 他知道,这些人现在只图钱,聪明一点他就该把这笔银子交出去,这样至少能保住自己。 可这样一来,江篱便没救了。 当初他的命是江篱救回来的,如今只差这一味药,他不能看着他就那么死了。 “各位大哥行行好,我给你们八两,我只要二两救命钱。”江连沉声开口,知道这说辞未免天真。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呢? 可他总得试试。 万一呢…… 一听这话,几人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放荡张狂的笑声在幽静的林子里,显得阴恻恻的! “哈哈哈哈!这小子可真搞笑!当我们是做慈善么?还二两?老子凭什么给你二两!” “少废话,识相的现在就把银子拿出来!” 说着,几人朝着江连步步逼近,两人手里拿着很粗的烧火棍,另外两个拿着两把长刀。 一行四人,将江连团团围住,宛如他是待宰的羔羊。 江连心跳的飞快,趁着四人不备,悄悄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土,紧紧握在手心。 下一瞬,江连一把将沙土朝着男人扬了过去。 两人当即被迷了眼,低骂出声,江连趁势而起,一把撞开其中一人,头也不回的就往前冲。 可和身型壮硕的男人相比,他实在太瘦小了。 男人虽迟了半拍,可凭借本能,回手一抓,便把江连扯了回来。 “臭小子!还想跑!” ‘啪’的一声,男人一手抓住江连的后襟,扬手便狠狠抽了她一个巴掌。 江连嘴里溢出一片血腥,耳朵也出现片刻的耳鸣。 瞬时间,天旋地转,他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那么被男人抡回了地上,摔在一块石块上,摔的满身血迹。 然而,祸不单行。 因着力道太大,江连的头发一瞬间散开,如瀑的青丝泛着些枯黄,垂顺而下。 江连心头一紧,几个男人却是愣住。 之前被撞到胸口的男人,不由得淫笑起来:“哥几个点子真正!原来是个妞,我说刚刚怎么觉得不对呢!” “大哥说的没错,正巧素了这么久,今个儿我们可是有福了!”另一个男人也搓了搓手,应和起来,满眼放光,显然是真的亢奋。 几人也没耽搁,大抵是怕人多眼杂,或者有人坏了事,一人抓着江连的脚踝,直接将她朝着一侧偏僻的山洞拖拽过去。 “放开我!”江连只恨这世道不公,却也不肯就此认命,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她顺手抓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悄悄藏在袖口。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便有一处不算隐秘的山洞。 为首的男人将江连一甩,便猴急的去扯她的衣服:“小娘子!今个也是你的运道,让爷几个好好快活快活!那二两银子就当赏你了!” “滚开!”江连拼命的挣扎,不防又被甩了几个耳光。 下一瞬,趁着男人欺身靠近,江连举起藏起的石块,朝着他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啊!!!” 男人痛呼出声,嫣红的血迹顺着额角缓慢滴落,连带着一只眼里都溢出血迹,狰狞又骇人。 第30章 想玩什么? “贱人!给脸不要脸!”男人这次显然是动了火气,扬手又是一耳光狠狠抽在江连脸上。 江连吐出一口血来,脸上一片红肿,挂着不少血痕和泪痕。 她是不是注定逃不过今日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连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手指扣进地面,指甲被抓秃,满是血泥。 “大哥,没事吧!”山洞外守着的几人,竖着耳朵想要过过耳瘾,虽然还没轮到自己,可只要想一想那画面,就觉得快活。 “没事,是个烈性的!再烈的性子,一会也会老实!” 男人恶狠狠的开口,已经将江连的衣服扯开。 江连枯黄的脖颈和脸颊之下,身上的皮肤除了同样有些暗黄,却明显白皙不少。 这一幕,更加刺激了男人的感官,只让他越发疯狂。 * 沈舒意在高处辨别了一会方向,没见着江连,倒是见着几个男人的影子,当即便带玉屏找了过去。 只不过,到了地点后,几人已经不见踪迹。 沈舒意便在原地听了会动静,隐约听见几人张狂的笑声后,便带着玉屏顺着声音的方向摸了过去。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着不远处的一个洞口,几个男人浑笑着说着什么。 和预料的情况不同,她不由得拧了下眉头。 玉屏也有些不明所以:“小姐,他们怎么……”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下江连的体态和样貌,过于瘦弱,身量也不算很高,一双眼睛是很耐看,说是女子,倒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她也没再耽搁,快步上前。 几个男人原是耐着性子在等,一抬头,便见着一个清冷美貌的少女带着个同样姿色不俗的丫鬟,出现在面前。 几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今个儿真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道,竟然一下子送上门三个绝色。 而且怎么看下来,面前的两人都比方才那个假小子更有味道。 为首的少女穿着一件素黄色的长裙,胸口用粉橘色的绣线绣着几朵海棠,袖口领口皆是橘粉色镶边,只将少女衬托的肤色冷白,眉目清冷,宛若瑶池的仙子。 再看那丫鬟,梳着简单的双髻,虽然瘦弱了些,但一双眼莫名的勾人,带着说不出的柔情,只让人觉得温婉可人。 一人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窜出几分火气。 只不过两人的穿着,虽算不上华贵,可显然也不像那些难以糊口的穷苦人家。 沈舒意离的近了,便听得到山洞里的动静。 女人挣扎的呜咽声,还有男人亢奋粗鲁的叫骂声。 确定江连在里面,沈舒意心里有了成算,当即温声道:“几位大哥,我在这处迷了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去往玉佛寺的路。” 沈舒意的声音响起,让山洞里的动静都顿了几分。 男人愣了愣,眯了下眼,只觉得光听这清冷干净的声音,来的便必是一位美人。 混沌中的江连,找回了几分理智,下意识想要开口提醒门外的人快些离开。 可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当即死死捂住她的嘴。 显然,不过片刻,男人和门外几人的想法,已经达成了一致,都不打算让这到手的肥羊飞了。 江连拼命挣扎,偏生巨大的体型差,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因为缺氧,眼前发黑。 “小姐想找玉佛寺啊?那我们熟,我们是过路的挑夫,在这处歇脚。”一人笑嘻嘻的开口,看起来颇为热情。 “那太好了,劳烦几位大哥给我指个路。”沈舒意温声开口,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小姐去玉佛寺是上香祈福么?这会晌午,僧人们都休息,不若等上一会,我们一道带你过去。” 闻言,沈舒意露出几分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另一人连忙让出一块坐着的石墩,同另两人挤眉弄眼,显然觉得沈舒意和玉屏是到手的肥羊,足够他们饱餐一顿。 玉屏扯了扯沈舒意的衣服,低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欸,小姐?别急着走啊!” 说罢,另一人便先拦在了两人身前,露出了几分狰狞的嘴脸。 几人心下其实有几分犹豫,担心沈舒意会不会是什么他们惹不起的身份。 可想虽然这般想,却没一个愿意放弃这到手的机会。 “小姐既然来了,不妨陪我们好好玩玩!”一人笑着开口,同时上下打量着沈舒意,满眼的不怀好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倒也不恼:“你们想玩什么?” “哈哈哈哈!有意思!这小娘皮真有意思!”几人大笑出声。 趁着几人大笑时,沈舒意将一枚小巧的瓷瓶取出,熟练又迅速的将瓶内的药粉散了出来。 玉屏下意识屏住呼吸,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几个男人愣了几秒,其中最为削瘦的一人皱着眉头开始抓挠起脖颈,转瞬间,他的脖颈便起了一片红色的疙瘩,又疼又痒。 不仅如此,他视线模糊,浑身发软,踉跄着倒在一旁,使不出多少力气。 另外两人反应过来:“臭娘们!你用毒!” 可这会反应过来,还是迟了。 因着大笑,几人都吸入了不少毒粉,没一会的功夫,便和之前的那人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几人浑身瘫软,又疼又痒,满地打滚,头上不一会便滴落一片片冷汗。 沈舒意神色冷淡,面不改色的跃过几人,走向洞内。 因为本就离的不远,所以门外几人的对话,清楚的传入了洞内为首那男人的耳中。 沈舒意才一进来,一把长刀便迎头劈下。 “小姐!小心!!!”玉屏惊呼出声,下意识要将沈舒意推开。 好在沈舒意早有防备,迅速侧身避开。 饶是如此,长刀还是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嫣红的血迹瞬间浸透袖口。 熟悉又久违的痛感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蔓延开来。 沈舒意拧了下眉头,再度散出药粉。 可这一次,对方却也有了防备,男人早就扯了一块布蒙住口鼻,是以根本没吸入多少药粉。 下一刻,男人粗糙的大手一把掐住沈舒意的脖颈,又恼又怒:“你是什么人!” 第31章 略知皮毛 大抵是觉得握住了沈舒意的命脉,又成功躲开了毒药,男人有一瞬的松懈。 而就是这一瞬,沈舒意抓准机会,动作极快。 袖口里一根被打磨的格外锋利的银簪,泛着寒光,一闪而出,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便斜刺入他的脖颈。 手起簪落,没有半点犹豫。 干脆利落的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反倒像是战场上杀伐果断、见惯生死的将军。 “啊——!” 男人吃痛,低吼出声,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握着簪子,想拔却不敢拔。 而他没想到的是,之前被他无视的江连,早在他掐住沈舒意脖颈的那一刻挣扎着爬了起来。 山里旁的东西没有,可石头总归不缺。 大抵是怕一击不中,江连没留半点余地,挑了块她能举起的最大的石头,趁着男人受伤的一瞬,对着他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哼,男人吃痛,艰难的转头看去,却见衣衫不整的江连脸色惨白,惊恐的看着他连连后退。 可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场面,谁也没留余地。 是以,沈舒意那一簪子之后,江连这一下,男人彻底倒在地上。 玉屏快步上前将沈舒意扶住,沈舒意扶着山壁轻喘着粗气。 脖颈上的痛感犹在,好在一切和她预料的一样,而江连也比她预想中更加聪明,也更懂得抓住机会。 瓷瓶里装的是夹竹桃和天竺葵的汁液调制后,晒干而成的药粉,具有极强的毒性,关键时刻足可以保命。 山林里旁的好处不说,草药却很多,沈舒意清楚,她和玉屏没有什么可以倚仗,因而药粉没制好前,她不敢轻易离开佛寺。 是以,玉屏今日将药粉交给她后,她才敢带着她下山。 毕竟人可以无畏,却不能愚蠢。 重活一世,她自然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 至于面前这个男人,沈舒意料到洞外一行人的反应会传到他耳中,因此也猜到了他不会中毒。 可她和玉屏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很难没有还手之力。 最好的办法,便是攻其不备,兵行险招。 所以,沈舒意趁着自己落险时,迅速出手。 好在,一切和她所料相同,甚至江连的反应更让她惊喜。 只不过,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哪怕一切都在她所料之中,这会也仍旧觉得疲惫不堪,仿若透支了全部的力道。 玉屏看着她脖颈上红紫的掐痕,急的眼里都多了些水光。 “小姐……” 沈舒意摇头,艰难开口:“没事。” 她视线落在一旁神色呆怔,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的江连身上,温声道:“能走么?” 江连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一串泪花顺着眼角就滚落了下来。 男人躺在山洞的地面,后脑处有嫣红的血泊缓慢渗出。 沈舒意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这人是活不成了。 门外几人的命倒还留的住,毕竟时间短,她和玉屏采集晒制的药粉不多,药效也不是很强。 因此虽是中毒,可若是缓个几日,再找个郎中,总能活下来。 而面前这个男人,不说自己刺入他脖颈的那只簪子就存了要他性命的心思,江连下手更是半点也没留情。 “簪子拔下来。”沈舒意看向玉屏,轻声开口。 玉屏点点头,虽然一颗心也紧紧提起,紧张的不行,这会却也没有半点犹豫,快步上前后,将簪子用力拔出。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有几滴迸溅到玉屏脸上。 沈舒意替她擦拭干净,又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山洞里的痕迹,带着江连一道离开。 * 半个时辰后,山脚一间偏僻简陋的茅草屋内。 江连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只是脸颊仍旧满是红肿。 江连给两人倒了杯清水,看向沈舒意和玉屏哽咽道:“多谢小姐和姑娘相救,否则我今日……” 沈舒意温声道:“别急着说话,先去上些伤药,你兄长病重,耽误不得。” 江连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转头看向榻子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男人大概十六七的年纪,体态明显比江连更为有力,指腹处有很厚的茧子,虽然清瘦却看得出满身肌肉。 而此刻,少年腹部缠着厚厚的棉布,渗出的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舒意猜测,少年应当习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江连才能一道活下来。 可显然,少年受伤不轻,也因着这伤,导致他命悬一线。 “小姐稍坐片刻,我先去同村子里的郎中买支药回来。”江连知道江篱的病确实危急,便没再耽搁。 沈舒意点了点头,见她转身跑了出去,又重新打量起房间。 房间简陋,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些常见的草药被仔细保存着。 沈舒意逐一看过,心下便有了数。 于这少年的病症而言,确实只缺一味较为珍贵的药草,可说是珍贵,其实对达官显贵而言,其实是根本不屑用的东西。 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先帮她准备起来,金银花两份、鱼腥草一份……” 玉屏记下后,按照分量开始清洗药材,沈舒意将药的比例配好,便拿了只炖蛊,开始烧水熬制。 江连拿着草药回来时,见着沈舒意坐在破旧的矮凳上,拿着蒲扇给破旧的炖蛊扇火,不由得愣了几秒。 沈舒意温声道:“我见你兄长状况不好,高热不退,已经出现呓语,便自作主张替你将其他的草药先准备上了。” 江连眼见她所用的比例和熬制方式都对,眼角通红:“小姐懂药理?” 沈舒意笑了笑:“算不得懂,只是略知皮毛。” 而这点皮毛,还是拜前世的萧廷善所赐。 前世萧廷善对她虽有欺骗,可他身体不好却也是真的,他母亲怀他时中过毒,因而他生下来便一直体弱。 再加上他幼时颠沛流离,后来国公府内对他明里暗里多有磋磨,以至于他体弱多病一事,整个京城都有所耳闻。 所以,当年她为了帮他解毒、为了帮他他调理身体,久病成医,潜心研究了数年药理,更是广召名医。 多年积累下来,对于药理她虽算不上精通,可基本的倒也都懂。 只是沈舒意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今生倒有了别的用处。 第32章 笑柄 有沈舒意和玉屏帮衬,药很快就熬好了。 江连将药端进里间时,床榻上的江篱仍旧还在呓语,苍白的脸色里透着些不正常的红。 沈舒意让玉屏拿了银子去外面找人换壶酒,再换些肉回来,自己则是帮着又烧了锅水。 江连将少年扶起,低声道:“哥,喝药了。” 少年虽然神志不清,可大抵也有几分意识,因而江连往里灌药时,他倒也算配合。 一碗药下去,正巧热水也烧好了。 沈舒意温声道:“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起效,你用温水帮他勤拭额头,伤口处最好也上些草药。” “多谢小姐。”江连认真道谢。 忙完,沈舒意便退出了房间,在小院里找了处地方乘凉。 这里是山脚下的一个村子,住在这里的百姓不算多,因而每户之间都有些距离。 将近半个时辰,玉屏提了壶酒、拎了两扇肉跑了回来:“小姐,东西换好了,花了一两银子。” 村子里的东西便宜,质量未必多好,却也能解兄妹两人的燃眉之急。 沈舒意让她将东西放在窗口,自己便带着她离开了。 “小姐,那些人会不会找回来报复。”玉屏跟在沈舒意身边,低声询问。 “短时间内他们自顾不暇,所以不会找过来。就算他们死性不改,江篱伤势恢复他们也会有自保之力,何况江连聪慧谨慎,说不定等江篱清醒过来,他们就会离开。” 沈舒意温声开口,玉屏这才松了口气。 回玉佛寺的路上,沈舒意正巧瞧见一队人马从另一侧的小路下山。 纵是离的远,她也看的出萧廷善今日穿的那套衣服。 沈舒意停下脚步,伫立在一块山石上,远眺着一行人的行踪。 萧廷善到底在找什么人?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许久,可当年这个节点,她与萧廷善也不过初识,她尚且因为日子艰难自身难保,又哪里有时间注意到那么多? 因而她只能根据后来的记忆推算,这个时间,萧廷善皇子的身份还未恢复,或者说此刻他还姓宋,身旁除了闻人宗和几名暗卫,应当还没有什么称心的手下。 推算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在找鬼医。 毕竟他身体差,差到连议亲都会受到影响,堂堂国公府世子却因为不受宠和体弱,而在议亲一事上,屡屡碰壁。 所以思来想去,沈舒意都觉得他应当在好鬼医连城。 可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他至少要在五年后才能找到连城,或者说是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才帮他找到的人。 想到这,沈舒意便收回了视线。 * 另一边,萧廷善此刻的心情实在很糟,那双素来温润干净的眸子也显出几分压抑不住的阴郁。 原本银白色的长衫,此刻被扯的满是脏污,还溅了不少血迹。 最重要的是,等了那么久,他仍旧没有连翘的消息。 没错,连城的女儿名为连翘,按理说既然有人见过,那样明显的胎记便不该难寻。 可偏偏,一连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世子不必心急,说不定此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胎记掩盖,让人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总会有所收获。”闻人宗沉声开口,思绪里所想的却是萧廷善提起的沈舒意。 萧廷善叹了口气:“我心里清楚,只是既有了消息,难免会有所期待,如今空手而归,自然失落。” 闻人宗则是道:“世子当真不打算考虑那沈家二小姐?” 提起沈舒意,萧廷善的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今日你是未见她的言辞,三言两语便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闻人宗笑道:“若此女有如此本事,世子更当慎重考虑才是。” 萧廷善摇头:“宗弟,不必劝我,此女牙尖嘴利、毫无教养,难登大雅之堂,我若娶她回去,能不能得到沈尚书的助力尚且两说,只说她便会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 见此,闻人宗倒没再劝,只是想起少女那双清冽的眸子,总觉得她未必如他们所见那般简单。 萧廷善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沈舒意从考虑的人选里排除。 这样一个被家族舍弃的女子,和孤女也没有什么两样,他自幼在国公府内便不受宠,若是再娶一个不受宠的女人回来,日子可想而知。 沈舒意给不了他任何助力,性子又不讨喜,萧廷善眼下还是倾向于选择沈静语。 只是他也清楚,若想争取沈静语,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有些难。 * 江连替江篱处理好伤势后,才打算同沈舒意道谢,可等她来到院子里,却发现沈舒意已经带着玉屏离开。 江连看着窗口上留下用来消肿降温的酒和肉,恍惚了一瞬,眼角多了些湿意。 她轻声道:“谢谢。” 江连没再多言,只是将东西拿进了房间,又忙活起来给江篱熬了些青菜肉粥,而后便守在一旁。 大抵是因为太过安静,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沈舒意脖颈上的那道掐痕。 她本想等帮江篱处理好伤口,再帮她去山上采些草药。 可没想到,她们就那么走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江篱的热度退了下来,人也转醒。 少年肤色不算白皙,五官俊朗,身上带着一种久经风沙的朝气和硬朗。 “你醒了!”江连神色一喜,连忙将他扶起。 江篱的视线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下意识拧了下眉心,声音沙哑:“谁打的?” 江连愣了几秒,才记起自己的脸颊肿胀,伤的不轻。 她下意识抚上,想隐瞒,却知道根本藏不住,沉默半晌,便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 闻言,江漓沉默半晌,才道:“下次不可如此冒险。” “恩,我知道,我去给你拿饭。”江连见他没多言,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将粥给他端来。 见他自己能动,江连便没再管他,打了盆温水后,在水里扔了几颗草药,而后洗起脸来。 片刻后,少女脸颊上的棕黄褪去,露出了一张虽带着些病气、却仍旧白皙的面庞。 而她的眼角处,一朵嫣红的梅花形胎记,格外惹眼。 第33章 刁奴 江连仔细把自己收拾干净,而后在脸颊上上了伤药,见江篱的病转好,瞳孔都亮了几分。 她幼时和父亲失散,磕到过脑子,再加上年纪小,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后来襄城发了水灾,她险些死在那,所幸后来被江篱所救。 只是那时江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孤身一人,原本他救了她后便没打算再理。 可江连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怎么甩也甩不掉,一直跟着他。 就这样,跟了整整三日,险些落入了歹人手里。 江篱看着那枯瘦蜡黄的女孩,终究不忍,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至此,她便跟了他的姓氏,成了他的妹妹,名为江莲。 可这世道,女子行走多为不易,她们没有长辈照拂,江莲脸上的胎记又过于惹眼,她便只能想了这个法子,扮做男装,改叫江连。 *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佛寺时,天色已经渐暗。 正巧厨房才送来今日的晚膳,玉屏连忙布菜,可才打开食盒,她的神色便顿了顿。 “小姐……” 才改善了几日的伙食,如今便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说特别差,可清汤寡水,实在有些欺负人了,整盒的菜,又素又少,几乎没有半点油水。 “先凑合一日,明日拿银子私下买些东西回来。”沈舒意温声开口,同时打量起房间。 房间显然被人翻找过,因着本来东西就少,所以没大乱。 可桌案上的几本书,装衣物和首饰的的柜子,却都明显有动过的痕迹。 沈舒意的眸色暗了几分:“晚些时候我教你写字。” 玉屏高兴的应下,没顾上吃饭,而是同人买了些外擦消肿的伤药。 傍晚,沈舒意和玉屏站在桌案前,提笔教玉屏写字。 张嬷嬷一直盯着两人的动静,见两人晚饭没敢多说什么,不免得意一笑,对着丫鬟道:“继续盯着。” 红缨则是不安道:“舅母,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张嬷嬷吃着瓜子,不在意道:“你这是被吓破了胆子,可你也不想想,她有什么可倚仗?放心吧,舅母肯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红缨眼睛泛红,哽咽道:“还是舅母对我好,如今我都不敢再出去见人。” 提起这事,张嬷嬷也没了胃口。 毕竟这年头,女子的名节大过天,就算只是个丫鬟婢子,也一样想日后找个好夫家。 只说红缨这事,哪怕是她自己甘愿的,也不至于让张嬷嬷这般心堵。 偏她不甘不愿,对方还是个和尚! “说来说去,都是玉屏那个贱蹄子的错,若她不勾引智远,同他眉来眼去,何至于把这事牵连到你身上!偏她又是个有手段的,一直吊着智远,最后让你……” 张嬷嬷说着,浑浊的眸子都沉了几分。 一提起这,红缨更是委屈,眼泪便掉了下来,她确实恨玉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脱的身! 可凭什么一样来佛寺,自己就这么被毁了,她却能清清白白的。 * 翌日,清早。 张嬷嬷便把玉屏喊了起来:“玉屏,我看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看着夫人不在,你便三番两次背主欺主!” 沈舒意还未起,便被门外张嬷嬷的嗓门吵醒。 玉屏知道她是存了心找麻烦,是以只是恭敬道:“奴婢不知道嬷嬷是指什么?” 下一瞬,张嬷嬷便扔出一堆不知从哪弄来的衣裙,扔在她面前:“你且看看,小姐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你竟也不知道清洗!” 玉屏的视线落在面前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上,拧起眉头。这些衣裙的料子还算可以,同小姐平素穿着的料子相差无多,只是这些衣服显然不是小姐的,上面更是脏的不行。 “正巧今日天气不错,你便把这些衣服好好重新清洗一遍,小姐回府在即,总不能带着这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回去!”张嬷嬷双手抱怀,怒声开口。 玉屏愣了几秒:“夫人打算接小姐回府?” 张嬷嬷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冷笑出声:“夫人自然是会接小姐回府的,只是具体什么时间又岂是我一个做奴婢的能问的?”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今日晌午前这些衣服你若是洗不完,今日便也不必吃饭了。” 话音才落,沈舒意推开门道:“张嬷嬷好大的架子。” 张嬷嬷瞬间换上一张笑脸:“小姐见谅,老奴实在是看不过这丫头刁奴欺主。” 沈舒意淡声道:“嬷嬷确定这些衣物是我的?” “自然,这里面不少衣服老奴都记得清清楚楚,是府里给小姐发下来的份例。” 沈舒意杏眸清冷:“既如此,叫红缨过来一起吧,我之前纵着她,她如今也休养了不少时日,便和玉屏一起吧。” 话说到这,张嬷嬷神色一僵:“小姐,红缨病还未好,这个时候若是再做这些,恐怕会彻底伤了身子……” 张嬷嬷打定主意,不让红缨来做,眼下天气寒凉,用冷水洗那么久的衣服,有多遭罪可想而知。 可她也盘算着,最好沈舒意忍不了,想要将红缨打发回府,她便能一道将她带回去,找个人趁早嫁了。 “是么?红缨既然病着,那便由嬷嬷替她。”沈舒意再度道。 张嬷嬷愣了几秒,想过沈舒意无数种说辞,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怎么?张嬷嬷做不得?您不是说母亲是专门派您过来照料我的。”沈舒意杏眸清冽,直视着面前的老妇。 张嬷嬷立刻道:“哎呦我的二小姐,不是老奴不愿,实在是老奴这身体承受不住,平素在夫人跟前,老奴也做不了这些活计啊……” 沈舒意弯起唇瓣,再度道:“既如此,嬷嬷便请回吧,玉屏,去告诉红缨,我不养闲人,回头我会修书一封给父亲,将她的所作所为如实相告。” 一听这话,张嬷嬷顿时沉了脸色:“二小姐当真如此狠心?您这样做,红缨哪里还有活路!” 沈舒意讥笑道:“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婢女,也配我替她考虑活路?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嬷嬷总不能指望我当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张嬷嬷被气的发抖,怒声道:“二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老奴倒要看看,您给老爷的这封信,送不送得出去!” 话落,张嬷嬷带来的两名丫鬟和几个小厮,便守住了院子的几处。 第34章 绣花枕头 沈舒意的脸色冷了几分,直视着她没做声。 张嬷嬷冷笑道:“二小姐这段时日,还是安安分分的在佛寺修身养性吧!等您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夫人自会接您回府。” 说罢,张嬷嬷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舒意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玉屏却是气红了眼,尤其看着守着门和院子的几个小厮,更是恼的不行。 “张嬷嬷简直是……”玉屏说了半晌,可因着素来是谨慎的性子,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沈舒意带她一道回房,淡声道:“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她是秦雪蓉的心腹,秦雪蓉容不下我,眼下又山高皇帝远,她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玉屏哽咽道:“可小姐又没犯错,怎么轮得到她一个奴婢指手画脚?找这么多人盯着您,这是玉佛寺又不是庄子!就是那些犯了错被打发到庄子的主子,也不会这般被苛待!” 见她着实是气的狠了,沈舒意杏眸沉静。 “不急,这几日我们便先安心住着,要不了几日,我便要她求着我来出这道门。” 玉屏愣了几秒,不知道沈舒意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张嬷嬷带来的婢女便推门而入:“玉屏,嬷嬷说让你把小姐那些衣服都好生洗了,趁着天气好再晾晒晾晒。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才准你吃饭。” 大抵是知道传的这话不讨喜,婢女话落便打算离开。 沈舒意抬眸看向来人,这婢女不是旁人,正是上次跟在张嬷嬷身边,那个衣着打扮颇为华丽的丫鬟。 “我记得你叫春桃?”沈舒意淡声开口。 大抵没想到沈舒意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婢女愣了几秒,随即笑道:“正是奴婢。” 话落,沈舒意没再多言,对着玉屏使了个脸色。 玉屏轻声上前,塞给她一锭十两的银子。 春桃喉咙发紧,下意识将银锭子攥紧,藏在了袖口。 沈舒意温声道:“这些衣物玉屏是不会洗的,只是之后几日的饭食,便劳烦春桃姐姐了。” 春桃犹豫了一瞬,可十两银子实在不少。 想着给玉屏捎带口饭也不是什么难事,春桃便应了下来:“二小姐言重了,这是奴婢应当的。” 春桃离开后,玉屏实在心疼这银子,随即便见沈舒意道:“这几日,你便好好识字,日后回了沈府,金珠几个也都要一起学起来。” “是。” * 另一边,春桃离开后,立刻回了张嬷嬷面前回禀。 “二小姐什么反应?”张嬷嬷和红缨坐在圆桌旁,一副主子做派。 春桃恭敬道:“二小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倒是玉屏气的不轻。” “那衣服她可有洗?” 春桃摇头:“玉屏是想洗的,可二小姐将她拦了下来,只说她的饭食两人将就着也能熬过去,您是不敢苛待她太久的。” 张嬷嬷冷笑出声:“年纪轻轻,她倒是端起了主子的做派,我看就是这些时日,她的日子太好过了。” 春桃看着张嬷嬷的神色,试探道:“嬷嬷这般不怕二小姐记恨么?您之前说而小姐回府在即……” 张嬷嬷嗤笑道:“这话不过是我拿来哄她们的罢了,你怎的也信?” 春桃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恭维道:“是奴婢蠢了,白担心了一场。” “好了,这几日你给我好好盯着她们,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是。” * 有张嬷嬷的人守着,沈舒意也不急,教了玉屏一些字后,让她自己练着写,自己便也沉心抄起了佛经。 晚膳是春桃送的,她将食盒放在矮桌上:“吃饭了。” 沈舒意没动,玉屏则是笑着迎了过去:“有劳春桃姐姐。” 春桃看着二人,不免唏嘘。 这二小姐怎么说也是尚书府的嫡女,如今这日子过的却连她都不如。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管的,左右二小姐大方,她便有油水可捞。 见玉屏迎了上来,春桃面不改色的塞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给她,随即道:“一个时辰后,奴婢来收食盒。” 玉屏将门窗关好,先是看了眼食盒里可怜的饭菜,又看了眼油纸包里的东西。 是半只烧鸡,不算多,可小姐胃口小,倒也足够。 一连三日,沈舒意和玉屏的活动范围几乎便维持在整个小院,院内里外皆有张嬷嬷带来的人把控。 一行人对她看似尊敬,可显然却全听张嬷嬷号令。 这日,傍晚。 沈舒意吃过晚膳后,又抄写了一会经文,直到将给老夫人祈福的经文抄写完成,才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筋骨。 笔迹晾干后,她将经文收好藏在了枕头内,随即将自己写过的字逐一烧掉,倒是将玉屏写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玉屏,随我出去走走。” “是。” 月色怡人,虽然带着些凉意,却也格外清爽。 沈舒意带着玉屏在院子里走了走,两个小厮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生怕她走远半步。 沈舒意也不恼,让玉屏搬了张椅子,沏了壶茶,便坐在树下赏起月来。 老旧的木椅发出咯吱的声响,沈舒意也不在乎。 没多久,一枚石子自墙头弹出,两名小厮循声看去,而后便见一只野猫从暗中蹿了出来。 两人犹豫了一瞬,并未离开,沈舒意端起茶盏,若有所思。 一壶茶饮尽,时间已经不早。 沈舒意带着玉屏回房,一进房间,玉屏便发现桌上的东西被人翻过。 自己刚刚抄写的字迹,也缺了两页。 玉屏皱起眉头,知道必是春桃来过,春桃这人精明贪财,收了她们的钱固然会许些好处,可她也绝对不会为了她们得罪张嬷嬷的。 “这个张嬷嬷到底想干什么!”玉屏有些恼怒。 沈舒意眸色淡淡:“无外乎是想试探我的深浅罢了,她要试,便由着她去。” 而此刻,张嬷嬷坐在红缨的房间内,翻看着春桃偷回来的几张纸,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她虽不识得多少字,却也看得出,这字写的不怎么样。 “二小姐果然就是个绣花枕头,成日里捧着书看,也不过就是装装样子,夫人的担心实在是多虑!” 第35章 姜延虎 心里有了成算,张嬷嬷当即让春桃叫了个小厮过来。 “你回府一趟,回禀夫人,只说让她不必多虑,二小姐言行无状、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虽说如今心思多了些,可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另外,你将这两页纸带回去给夫人,夫人一看便知。” 小厮接过后,仔细收好:“是。” 红缨在一旁忍不住道:“可是舅母,之前二小姐确实为郡主誊写了经文……” 张嬷嬷思量片刻:“这事说不定另有缘由,你仔细想想,她既无人教导,又没有书可读,更没笔墨纸砚可练,怎么可能会你说的那种失传已久的篆书。” 张嬷嬷的反问,让红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这几年,她一直跟在沈舒意身边,虽然并未尽心服侍,却也一直盯着她的动静。 沈舒意连生计都是勉强维持,怎么可能会凭白写的一手好字。 “我看,是她请了高人或者机缘巧合下,寻了法子。要么,那经文兴许并非她所写,而是她从哪里得到的样书。” 张嬷嬷颇为认真的分析着,根本不认为沈舒意真的有那份本事。 红缨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可若让她说个所以,她又实在说不出来…… “好了,不必担心,你且看她平素行径,虽无大的差错,可很多举止并未恪守礼仪,夫人若想收拾她,倒可以趁此机会派个人来教教她规矩。” 张嬷嬷这般说着,又看向小厮道:“你同夫人说,只说依老奴之见,二小姐急需聘请两位嬷嬷教导规矩,以免丢了尚书府的颜面。” “是。” 小厮离开后,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她所说的嬷嬷,自然不是她这等奴婢,而是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世界小姐,多会请这些宫中的老人来教导规矩。 只不过,至于教导的严格与否,还要看主家的态度。 夫人素来视沈舒意为眼中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到时,必会有好戏看。 什么小姐主子,还不是一样要孝敬她张嬷嬷? * 沈舒意关上房门后,让玉屏又沏了壶茶。 她坐在榻子上,倒了两杯茶后,温声道:“来者是客,公子何不出来一聚。” 玉屏愣了几秒,下一瞬,便见少年自房梁上落下。 沈舒意抬眸打量起来人,少年肤色微黑,五官硬朗,颇为俊俏,虽然年岁不大,却格外沉默挺拔,自有一股少年侠气。 “江公子的伤可是无碍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没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江连的哥哥江漓。 “多谢姑娘相救,姑娘怎知我藏身于此?”少年目光灼灼,直视着面前的沈舒意,带着抹打量。 沈舒意温声道:“之前在院中你曾试图将两名小厮引开,见两人并未离开,我猜你便会到房间内等我。” 江漓沉默片刻,再度道:“那日承蒙沈姑娘救了我和江连,今日专程来此道谢,沈姑娘若有所求,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江漓,陷入沉思。 她是真的心动…… 没错,毕竟她如今手里无人可用,而眼前的少年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成了挟恩图报,终究有违初心。 沈舒意叹了口气,温声道:“我别无所求,江公子的伤若是恢复的差不多,还是带江连尽早离开。” 江漓愣了几秒,沉默半晌:“我不能走。” 沈舒意顿了几秒,再度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可这一打量,便生出几分熟悉感来。 不等她开口,江漓便跪在地上,看向沈舒意道:“我想将江连托付给小姐,作为回报,我愿替小姐做三件事。” 沈舒意没做声,盯着少年那张清瘦的脸庞,若有所思。 她没开口,江漓便不起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晌,沈舒意才道:“姜延虎是你什么人?” 下一瞬,少年瞳孔紧缩,猛的抬头看向沈舒意,一双沉静的眸子,晕染开一片红意。 是了,原来他不姓江而是姜。 江漓一手握着手上的剑柄,眼角猩红,喉结微动,盯着沈舒意的目光宛若一匹野兽,似在挣扎着该不该拔出这把剑来。 她怎么会知道? 他查过她的身份,尚书府被排挤的嫡出小姐…… 江漓知道,他该杀了她灭口,否则,早晚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可,她救了自己和江连的命。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少年的指节,他手指紧紧摁在剑柄上,指尖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和隐忍着。 沈舒意在等,等他自己做出抉择。 玉屏看着这一幕,则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靠近沈舒意身侧,试图将她护住。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冷凝下来,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后,江漓落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沉默着起身,仍旧警惕又戒备的看着沈舒意:“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没理会他眼里的戒备,起身走到窗前。 为了避免外面的小厮窥视,窗子只开了一道缝隙,可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到外面的盈盈月色。 可和此刻的宁静不同,边关一带素来艰苦。 不说时时刻刻血雨腥风,却也不得安宁。 而姜延虎则是戍边的名将,战功彪炳,在边疆一带深受百姓拥戴。 只是七年前,突发变故。 姜延虎主导的一场战事,全军覆没,大乾损失了整整十万兵马,损伤惨重,十万将士尸骨无存,血流成河。 主将姜延虎不知所踪,直到朝廷派人前去调查,却搜查出他通敌叛国的罪证,以及搜剿到大量金银珠宝。 同时,有他的两名心腹举证,证明姜延虎战前确实同敌国信使暗中往来,由此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 至此,民怨沸腾、乾武帝震怒,下令将姜家抄家灭族。 曾经显赫一时的戍边名将,就此陨落,只是姜延虎为人仗义,手下和不少同僚对他皆是格外信服。 为此,数人联名上书乾武帝,请求重查此案。 可因牵连甚广,乾武帝并未重查,反倒几人接连受罚被贬。 第36章 凡负我者、必杀之。 沈舒意前世很早就听说过这事儿,毕竟十万名将士,就是十万个家庭。 那十万条人命,不知道要承载多少百姓的血泪。 没人会不知道那场战事,也就是后来让人闻之变色的麓山之战。 可直到她嫁给萧廷善,接触的朝事越来越多,便逐渐发现,姜延虎的死没那么简单。 越到后来,她便越笃定,姜延虎不过就是个替罪羊。 她一心想查清个真相,替这位真正的马革裹尸的将军平反,可惜,她的力量实在微弱。 背后涉及的权势错综复杂,她查了许久,也只查到些蛛丝马迹,始终找不到关键证据。 她原本想着,萧廷善当了太子,便可以找机会重提此事。 可没想到,他早已同她离了心,或者说他一直在防备着她,又怎么可能再会听她之言? 再到后来,她身体越来越差,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个机会。 沈舒意收回思绪,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缓声道:“你是他的儿子?” 前世,她知道江漓,是在六年后。 那时,少年容貌已毁,少了一条胳膊,顶着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屠了玄策将军府满门。 至此,他的身份被人扒出,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画像贴遍大江南北。 可他本就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又怎么躲得过朝廷层层追捕。 没多久,满身是血的江漓在岸旁被围。 只不过他仍旧血性,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滚滚浪潮,至此生死不明。 朝廷的通缉一直悬挂了许久,可后来,再无他半点消息。 沈舒意也曾派人找过他的踪迹,可惜,那时他已经是众矢之的,根本不会轻信于人,直到后来,她也没能找到他半点踪迹,更不知他生死。 没想到,前世没能全的缘分,竟在这辈子相遇。 江漓喉结微动,直视着沈舒意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舒意温声道:“你不是已经查过,我是尚书府嫡女,也是沈家二小姐,沈舒意。” 大抵是少女的眼睛太过澄澈干净,清冷的宛若一汪湛蓝的海域,江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舒意轻声道:“你为我做事,我帮你父亲平反。” 江漓错愕的看着她,大抵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她明明不过就是个身姿清瘦、尚难自保的少女…… 甚至,她还不如江连的年岁大。 可偏偏,他并未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玩笑,那双漂亮的杏眸沉静、从容、笃定,却也带着看透世事的平和。 江漓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这双眼仿佛盛得下世间所有的瑰丽,潋滟的仿若黑夜里最纯粹的宝石。 明明是苍白清瘦的一张脸, 偏这双眼却有着引人堕落的魔力,眼型流畅干净,眼尾微挑,带出几分妩媚,偏又极致的清冷,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什么春花秋月、 华光溢彩都不及少女的眼眸。 江漓匆匆避开视线,沉声道:“你相信他是无辜的?为什么?” 沈舒意轻声道:“他在大乾拥有一切,权势、名声、财富、地位,是有多蠢才会自掘坟墓,通敌叛国?” 一句话,再度让江漓红了眼:“可所有人都不信!” 沈舒意摇头:“不是所有人都不信,是有人不想让旁人信。” 姜延虎的死,到底是什么缘由,至今不得而知,可沈舒意相信,冷静下来的乾武帝未必没有过怀疑。 但十万将士的死,乾国的惨败,必须有人被推出来迅速平息民怒,而他作为帝王,一言九鼎,轻易不可能会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在帝王眼中,这未必就是错误。 毕竟时隔多年,也没人拿得出确凿的证据。 “你怎么认出我的?”江漓沉声开口。 七年前被抄家灭族,他不过九岁,如今过了七年,他样貌发生了不少变化。 再加上刻意晒黑了肤色,改了性子,她怎么会认得出他? 沈舒意轻声道:“大概是曾和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沈舒意幼时,确实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姜延虎一面,那是个血性汉子,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被边境的风霜晒得肤色粗糙黝黑,身形高大,魁梧有力,不拘小节,喝酒时更是气吞山河,大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气魄。 比起姜延虎的粗犷,江漓其实秀气不少,他大抵是更像他的母亲居多,只是到底身上会有姜延虎的影子。 更何况,如今的他和前世后来被通缉时更像。 毕竟少年长成,变成了男人后,轮廓总会比幼时更加相似。 江漓再度道:“可我凭什么信你?”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虽然时隔多年,可你顶着这张脸出入京城,总会被人察觉,你为我做事,我亦可在京中行走,何况从女眷的角度去探听消息,许多事比你去做更为容易。” 江漓沉默。 沈舒意再度道:“江漓,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可你要清楚,你父亲的死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凭你一己之力,实在太难。” 若说之前,沈舒意是因为手中无人可用,对他动了心思。 那么如今,便是起了爱才和怜惜之心。 她不想这样的将门虎子,最后落得个惨死江中的下场,更不想他赔上自己的一生,只为求一个公道。 姜延虎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 “你要报仇,便要徐徐图之,养精蓄锐,只凭少年意气、一腔热血终难成事,当年姜家倾举族之力保下你,想必不会愿意看你一身孤胆,以死相换。” 想到九泉之下的家人,江漓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紧咬着牙关,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泪意。 这公道,他们自然要求,可不该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许久后,江漓重新睁开眸子,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沈舒意唇角微微扬起,杏眸冰冷。 “你有你的不共戴天,我亦有我的血海深仇,生而为人,又怎能苟且一隅?我虽为女子,自然也有几分血性。凡负我者,必杀之。” 第37章 有意结亲 半晌,江漓重新屈膝跪地,沉声道:“愿听小姐差遣。” 沈舒意将他扶起,温声道:“不必跪我,我敬重你父亲英雄气魄,亦敬重你少年侠气、铁血柔情,你愿为我做事,我自会竭尽所能替你姜家讨个公道。” 江漓下颌角微动,眼角仍旧泛红。 沈舒意递给他一个信物,温声道:“你去钱庄取一百两,先带江连在京城找个住所,把伤养好。” “再雇两个人手,盯着成国公府的动静,尤其是成国公世子宋廷善的行踪。” 没错,如今萧廷善还叫宋廷善,十六年前,乾武帝刚刚登基,大乾便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叛乱,史称文安之乱。 京城被围,二十万大军逼城,禁卫军被收买大半,以文安王为首的一党,试图谋朝篡位,推翻乾武帝的政权。 据传,那一夜,京城之中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皇宫的两个大门皆被叛军冲开,皇亲国戚、朝廷大臣死伤无数。 而乾武帝更是在这场叛乱中,痛失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萧廷善就是那时丢的,只不过世人皆以为他死于乱刀之下,却不知他被同成国公的儿子调换,阴差阳错流落成国公府,成为成国公世子。 只不过,当年成国公夫人恰逢宫宴时受惊生产,后来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一年后,成国公迎娶继室。 从这一点上来讲,萧廷善倒是和她同病相怜。 所以,萧廷善这些年在成国公府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没有亲生母亲庇佑,又体弱多病,再加上担着世子之名,这就是原罪。 江漓将名字记在心下,而后便听沈舒意道:“另外玉佛寺之前有个和尚叫智远,样貌俊美,被逐出佛寺后应当在附近一带活动,你可以稍加留意。” “是。” 沈舒意想了想,似乎觉得江漓伤还未好,自己便给他安排了太多的差事。 可转念想想,日后京城里腥风血雨,他们还是要尽快站稳脚跟才是。 “另外,王太傅、沈家、清远侯府的动静,也需要有人盯着。” “是。” 江漓离开后,沈舒意坐在桌案旁,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如今手里不仅是无人可用,更是缺钱。 好在她如今才十四,一切都来得及。 * 另一边,沈府内。 秦雪蓉收到张嬷嬷的消息后,幽幽道:“料那丫头也没有多大的本事。” 小厮上前,将张嬷嬷交给他的两张纸呈上。 秦雪蓉打开后,视线掠过,神色淡淡,便将纸张放在了一旁。 大丫鬟翠竹瞥了一眼道:“二小姐这字,实在是……” 王嬷嬷也看了看,笑道:“饶是老奴不懂,也知道这字歪歪扭扭,笔力不够,上不得台面。” 秦雪蓉涂着嫣红指甲的手指,不急不缓的扇着团扇:“她这字写成这副样子,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替归宁郡主抄写佛经?” 这事在秦雪蓉心里始终是一根刺,就好比一直在自己掌控之下的棋子,却忽然失控。 “想必二小姐是用了什么手段,想要攀上郡主这枚高枝,可她也不想想,郡主何其尊贵,岂是她那点子手段就能攀附的?”王嬷嬷躬身开口。 秦雪蓉仍旧有些不放心,可张嬷嬷素来稳妥,如今她在那边待了几日,想必递回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罢了,让张嬷嬷再盯几日,确定无碍再回来。” 秦雪蓉话音才落,丫鬟海棠便匆匆进来:“夫人,老爷来了。” 秦雪蓉眼里多了些喜色,将那两张纸让王嬷嬷收好,遣退下人。 没多久,沈景川穿着一身官服进来,秦雪蓉当即熟稔的上前,替他更衣。 沈景川人到中年,却仍旧俊美,样貌带着些斯文和气,不惊才绝艳,却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秦雪蓉当年一眼便倾心于他,可惜,却被赵德容捷足先登。 沈景川抬手由着秦雪蓉服侍着换下衣物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桌案旁。 “我给老爷熬了碗参茶,如今天气寒凉,您可要保重身子。” 说罢,秦雪蓉便将参茶端了上来。 沈景川喝了几口,示意秦雪蓉坐,俨然有话要说。 “王太傅一家你怎么看?” 秦雪蓉愣了几秒,似是没想到沈景川会忽然同她提起朝事,仔细思量后道:“太傅才学渊博,声望极高,如今更是几位皇子的老师,在朝中举重若轻,若能交好,对老爷而言,大有裨益。” “你说的没错,即便不能交好,我们也不能得罪。”沈景川神色凝重。 秦雪蓉察言观色:“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景川再次叹了口气:“语姐儿还在岳母那么?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起沈静语,秦雪蓉便回过神来:“可是…王家有意结亲?” 沈景川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太傅欣赏语姐儿的才学,王夫人也对语姐儿格外喜爱,为此有意为他们的嫡子求娶语姐儿。”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心都沉了下来。 “老爷,王太傅一家自然没什么好说,可王公子…王公子的名声您却是知道的,语姐儿若是嫁给他,岂不!” 秦雪蓉的话没说完,泪花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王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那也要男人自己能立得起来,王家那个儿子的浪荡名声,京城谁人不知? 还未娶妻,他便同旁人为了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因着贪图美色,府内更是不少侍妾。 这样的人家,语姐儿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沈景川揉了揉眉心道:“王家门楣确实高,可我也知道啸哥儿配不上语姐儿,只是如今王家实在不能得罪。” “王大人这两日同我推心置腹聊了许久,只说若是语姐儿嫁过去,他们绝对会给她撑腰,而且语姐儿有大家风范,必能规劝啸哥儿一心向学。” “雪蓉,凭心而论啸哥儿那孩子性子不坏,也算得上聪慧,只不过还未收心,王大人之言倒也未必就不可信。” 眼见他有松口的迹象,秦雪蓉不免急了,眼里含着泪花哽咽道:“老爷,王公子再好,我们语姐儿也不差啊!语姐儿如今的才名,便是嫁入皇家也当得,怎么能……” 第38章 人选 秦雪蓉一口气没上来,当真是气的不轻。 那王啸再好,到底如今没有任何功名,才学人品这些都是虚的,毕竟哪个父母会说自家孩子不好。 可他传出来的那些风流事儿,却都是实打实的。 “我何尝不知,只是王太傅如今已经暗示过许多次,他如此推心置腹,若我拒了这门亲事,恐让他生出不满。”沈景川缓声开口。 秦雪蓉再度道:“府里子嗣不少,从其他人里选个如何?” 沈景川皱眉道:“珍姐儿年纪稍小了些,刚满十三,其他合适的姐儿们都是庶出,如何配得上王家?” 说到这,秦雪蓉心头一动,想起沈舒意来。 “老爷是不是忘了,除了静语和静珍还有一个人配得上王家 。” 沈景川顿了几秒,显然也是想起沈舒意来。 秦雪蓉当即道:“之前意姐儿身体不好,所以去了佛寺修身养性,如今已过了四年多,她及笄在即,也该把她接回来了。退一步讲,她只比语姐儿小上半岁,就算不考虑王家,我们也总该替她考虑亲事了。” 沈景川的眉头紧紧皱起,似是在思量这事的可行性。 秦雪蓉再度道:“舒意同样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和王家也算门当户对,眼下离她及笄还有时间,只要我好生教导,必不会让太傅失望。” 沈景川还是犹豫,毕竟王家如今看中的是沈静语,若她们提出换人,只怕还是会惹得王太傅不快。 只是若说让沈静语配王家小子,他也着实不甘。 语姐儿如今的才名和样貌,冠绝京城,眼下还未及笄,便常有人打探她的婚事,不难想象,若及笄之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若是换成舒意,倒也不算委屈了她,王大人夫妇性子温和,王府内宅虽然有不少妻妾,但啸哥儿也算性情中人,性子不坏,总不会苛待了她。 “此事你容我再想想,不过你说的没错,舒意已经离府许久,也该把她接回来了。”沈景川沉声开口,恍惚间,却发觉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见他想起沈舒意来,秦雪蓉虽然不甘,却也知道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年她留着沈舒意一命,便是料到了这一日,她自己两儿两女,难免遭人惦记,有沈舒意这个嫡女在,总能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挡一挡。 “这事老爷倒也不必急着给太傅答复,我想着回头将意姐儿接回府后,找个机会让她同啸哥儿见上一面,最好这事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王太傅总说不出什么旁的。” 片刻间,秦雪蓉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那王啸贪图美色,只要日后想法子让静语装病,佯装容貌有损,王啸自己便不会同意这场婚事,到时再把沈舒意推出去,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沈景川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们若出言拒绝,多少都会让太傅心里生出嫌隙,倒不如啸哥儿自己另有想法。” “意姐儿离府四年,也不知如今身体养的如何,这几日你让人将她的院子收拾收拾,尽早把人接回来。” “是,老爷放心,意姐儿的院子每日都有下人打扫,从未荒废过,只是这几年意姐儿在外无人看顾,规矩礼数怕是多有不妥……” 沈景川不甚在意:“我知道,她回府以后要劳你多费心了。” 得了这话,秦雪蓉心下有了成算,毕竟就算沈舒意言行粗鄙,可王啸也不是个好的,若她太出挑,老爷怕是也不忍将她配给王啸。 只有她不堪些,才会让沈景川觉得嫁到王家是她高嫁,不会再打静语的主意。 好在那沈舒意也确实不懂礼数、上不得台面,这可正成全了她。 沈景川在秦雪蓉这里用饭后,便去了书房。房内重新静下来,秦雪蓉叫来翠竹,沉声道:“方才那小厮呢?” “小厮已经回去了。” 秦雪蓉皱了皱眉头:“派辆马车,再派几个人一起去玉佛寺,告诉张嬷嬷,立刻把人给我接回府,要快。” “是。”翠竹有些惊讶,连忙应声。 翠竹离开后,秦雪蓉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女儿太出挑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一家有女百家求,可这百家若都是些招惹不起的,才最头疼。 王嬷嬷在一旁道:“夫人,那沈舒意举止粗俗、不守规矩,老爷见了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王家?到时又改了主意。” 秦雪蓉冷笑:“这你就不懂了,她在玉佛寺四年,不懂规矩是正常的,她越是不懂规矩,老爷才越是会让我教导她,离她及笄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呢,这规矩自然学的起来。” 张嬷嬷既然说她如今心思活络,她便总得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免得她不安分存了和静语还有静珍比较的心思,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 更何况,她和沈景川夫妻多年,没人比她更了解他。 老爷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停滞了太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想着再往上爬一爬,而今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语姐儿嫁入皇家。 再者,这些年语姐儿在他身边长大,最受他喜爱,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舍把语姐儿嫁给王家那个浪荡子弟。 * 张嬷嬷的刁难更甚,沈舒意和玉屏却潜心下来看书练字。 同春桃询问过两人的反应,张嬷嬷不由冷笑道:“她还真沉得住气,可她耗得起,我一个老婆子更耗得起!” 张嬷嬷看向春桃,再度道:“你之前说玉屏每日都会到林子那边捡野果?” “是,这几日清早皆是如此,时常能捡一竹筐回去。”春桃老实答道。 张嬷嬷冷笑道:“走,随我去看看。” 张嬷嬷带着几人赶到时,正巧玉屏摘了一小筐的野果,果子酸涩,其实并不好吃。 但她在做吃食一道上素来有些天赋,想着可以把野果采回去后,洗净切块,熬煮至软烂,再捣碎加些糖,熬制成酱。 这样若是平素吃的东西清淡,或者小姐胃口不好,搭配着果子酱吃起来便酸甜爽口,格外开胃。 当然,也可以用来冲水,自有一种果香,小姐颇为喜欢。 张嬷嬷瞥见她筐里的那些果子 ,冷笑出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偷摘寺内的浆果!” 玉屏皱着眉头道:“玉佛寺内的野果,人人都可以摘,方丈……” ‘啪’的一声脆响,她话还未落,张嬷嬷一个耳光便甩了下来,狠狠抽在玉屏脸上:“还敢顶嘴!” 第39章 不懂规矩 玉屏怎么也没想到张嬷嬷竟然猖狂至此,还未反应过来,便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一瞬间,只觉得脸颊胀痛,耳朵都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红缨跟在张嬷嬷身边,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 可看着呆怔的玉屏,心下不免又生出几分痛快。 那日,她被归宁郡主的人掌掴,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如今玉屏不过才受了一个,哪里比得了她的委屈。 张嬷嬷微仰着头,冷声道:“怎么?不服?这是在教你规矩,身为奴婢,没有资格顶嘴,主人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玉屏唇瓣紧抿,眼角泛红。 可看着张嬷嬷身后的小厮和丫鬟,玉屏识趣的垂下了眸子。 她这个时候和她争执,没有任何胜算,只会再给小姐惹出麻烦。 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无比清晰,久久都不曾消散。 “张嬷嬷好大的规矩。”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张嬷嬷身后响起,带着深沉的冷意,像是淬着寒芒。 那一瞬,张嬷嬷说不出什么感觉,如芒在背,莫名的周身一冷。 她转过身,见是沈舒意,满是皱纹的老脸上连忙挤出一抹笑容:“二小姐有所不知……” ‘啪!’ 又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不等张嬷嬷话落,沈舒意便也扬手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身为奴婢,主子说话也敢顶嘴?我看嬷嬷当真是年岁大了,越发不懂规矩了!”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字字冰冷,将她方才的话,不着痕迹的还了回去。 张嬷嬷仗着是秦雪蓉的贴身嬷嬷,这些年不说作威作福,旁人也都得看她几分脸色,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她只觉得又恼又怒,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你…你竟敢打我?” 要知道,连夫人这些年都对她都颇为敬重,可她竟然被一个…被沈舒意这个野种给打了?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讥笑道:“怎么,嬷嬷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难道打不得?” 张嬷嬷气的气息不稳,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的瞪着沈舒意,像是要吃人。 可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直接同沈舒意动手,眼前一黑,直接扯着嗓子哭嚎道:“夫人啊!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一心护主,二小姐却黑白不分啊!” “舅母舅母,你没事吧!” 眼见着她倒在地上,红缨连忙上前去扶。 沈舒意冷眼看向一旁张嬷嬷带来的几个丫鬟和小厮,沉声道:“你们皆是沈府的下人,趋利避害倒也情有可原,可到底要清楚谁才是主子。” 几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向沈舒意,只觉得面前的少女年虽不大,却锋芒慑人。 沈舒意没理会倒地不起的张嬷嬷,看向玉屏道:“走吧。” “是,小姐。” 玉屏匆匆跟上沈舒意的步子,从张嬷嬷身边经过时,状似不经意般狠狠踩了一下张嬷嬷的手指。 “哎呦!”张嬷嬷痛呼出声,只觉得手指几乎要断。 玉屏满眼无辜,连忙道歉:“对不起嬷嬷,我走的急没瞧见路。” 张嬷嬷此刻当真是要被气死,一口气没上来,竟真的晕了过去。 * 回房后,沈舒意看着玉屏脸上的肿胀,沉默着帮她上着伤药。 “小姐,奴婢不疼,何况您都帮奴婢报了仇了。”玉屏小心的开口,只觉得跟在小姐身边,真的是最快活的事,纵是以后日日吃糠咽菜,她也愿意。 沈舒意轻叹出声:“是我连累了你。” 玉屏摇起头来,才要说些什么,张嬷嬷带着的小厮和婢女便闯进了玉屏的房间。 不等两人开口,小厮便将玉屏所有的物品,尽数扔到了院子里,一通打砸。 “二小姐,嬷嬷伤重,要回沈府养伤,今日之事,她会如实禀告夫人,另外,红缨和玉屏两个丫鬟她也会一并带回府内,交由夫人发落。”春桃看着沈舒意开口。 虽说她素来也没把沈府这位二小姐放在眼里,但不可否认,玉屏被她这般维护,多少让她羡慕。 话落,两名小厮便要冲上来绑人。 玉屏抓起一旁的剪刀,横在脖颈之上:“别过来,你们谁敢动我,我便自戕于此!” 这时,缓过气的张嬷嬷沉着脸走了进来,视线落在玉屏身上道:“哎呦,真是好大的架子,你是沈府的奴婢,出了错处自然要由夫人发落,怎么,这要死要活的是闹哪出?” 不光沈舒意清楚,玉屏更加清楚。 她不能跟张嬷嬷走。 回京之路虽算不得多远,可到底也要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不说回府后秦雪蓉会如何处置她,只说这一路能不能顺利回到沈府都是个问题。 而事实上,张嬷嬷也确实打着要将玉屏发卖了的心思。 今日这仇,加上红缨的旧怨,她不报不快,枉费她在沈府熬了这么多年! 她手里虽没有玉屏的卖身契,可这一路,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她将玉屏这个小贱人发卖到青楼,她们又能如何? 回头只说她胆大包天、私自逃跑,便是死无对证! 何况就算夫人心知肚明,张嬷嬷也自信夫人绝对会护着她。 她倒要看看,二小姐逞一时之快,这么维护一个贱婢,到时候会不会追悔莫及? 沈舒意冷笑道:“若是我不应,嬷嬷又当如何?” 闻言,张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来:“二小姐又说这般孩子气的话,您是主子,您不应,老奴自然不敢忤逆您,可您总不能时时刻刻把玉屏拘在眼前,就算您能做到,可您和玉屏也不会一直不眠不休。” “这人呢,再能熬也总有累的时候,老奴倒也不急,总陪您耗的住,到时不用多说,只趁着玉屏昏睡的时候,嘴巴一堵,麻袋一套,保准神不知鬼不觉,连您都察觉不了。” 张嬷嬷一番话,嚣张至极,她一个快五十岁的婆子,若是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怎么可能留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 当然,她确实也不急,她就是要看着这主仆两人寝食难安,日日受着折磨。 第40章 计划有变 沈舒意冷笑:“既如此,那我便陪嬷嬷耗着,左右我在佛寺已经住了四年之久,不比嬷嬷在母亲身边劳苦功高。只是不知道,嬷嬷能耗多久,待您回去后母亲身边是否还有你的位置。” 一句话,可以说是彻底扎在了张嬷嬷的心口上。 秦雪蓉同样出身名门,这些年在府内地位稳固,身旁服侍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她夫人身边还有个王嬷嬷。 两人虽然同样都是一心为了秦雪蓉好,可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些年明争暗斗也是不在话下。 “二小姐好自为之。”张嬷嬷沉了脸,怒而离开。 沈舒意走到窗边,看着一行人的背影,面色冰冷,恰在此时,一枚石子自窗口飞入,落在地上。 玉屏上前将其捡起,石子外包着一层纸,她拆开后拿给沈舒意。 【王家欲联姻,秦氏盼小姐归。】 再简短不过的几个字,却如沈舒意所料,这一世,虽然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发生了改变。 可也仍旧有许多事,不曾发生变化。 比如,王太傅为子求娶沈静语一事。 沈舒意垂下眸子,只觉得江漓的动作比她预料的更快,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沈舒意将字条放在烛台前,看着字条转瞬化为灰烬,眼里露出一抹冷笑。 秦雪蓉要她回府,她就一定要回府么? 当年,她被她买通的和尚一通胡言乱语,便由一辆马车送出了沈府。 如今,既要她回去,怎么也得宝马香车才不为过。 * 张嬷嬷回到房内,气的不轻,抬手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这个小贱种,倒是我之前小瞧了她!” 红缨试图劝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心里清楚,舅母这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脸上挨了一巴掌,面子受损。 可眼下,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舅母,我看二小姐实在是不好对付,不如回去禀了夫人,再……” 红缨话才说一半,张嬷嬷便冷声打断道:“不成,我若是连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都搞不定,还不知要被王婆子怎么嘲笑!夫人更是会认为你我都是废物,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嬷嬷长出了口气:“先断了她们的膳食,耗上几天,过几日待我要走时,再给他们恢复。” “红缨,你找人去买些蒙汗药,回头在我走之前加在玉屏的饭食里,我直接将人带走。” 张嬷嬷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里露出一抹阴狠。 她就不信,她还收拾不了一个贱婢,二小姐敢这么对她,那就休怪她不客气! 红缨愣了几秒,应声道:“是。” * 中午连同傍晚,沈舒意和玉屏再未收到膳房送来的饭菜。 春桃虽过来看过两次,却也不敢如之前那般大胆,捎带来的多是些馒头。 沈舒意没动,只让玉屏将东西都吃了。 张嬷嬷和红缨敢这般行径,说白了不过是秦雪蓉暗中授意,再加上老夫人鞭长莫及,她那个便宜爹又没多少指望。 眼下,倒不知外祖母和祖父如何了,若回京城,她也当先去探望二老一趟。 就在这时,佛寺后山的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一辆简单低调的马车缓慢驶入佛寺后山,秦雪蓉身边的心腹小厮全忠匆匆上前。 张嬷嬷得了消息,匆匆迎上来:“你小子怎么还亲自跑上一趟?可是夫人有什么旁的吩咐?” 张嬷嬷视线落在一旁的车马和佣人身上,多了抹思量。 全忠道:“全勇回来的快了一步,计划有变,夫人和老爷让您立刻接二小姐回府,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启程。” 张嬷嬷的脸色僵了几分:“这话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要接二小姐回去?” 明明她出来时,夫人还没有半点要接二小姐回府的意思,而今,离五年期限也还有段时日。 全忠和张嬷嬷关系还算不错,虚扶着张嬷嬷借步到一旁,低声道:“听闻是和大小姐的婚事有关,多的小的便也不清楚了。” 张嬷嬷的眉头紧紧蹙起,一时间想到无数种可能。 “夫人可还说什么旁的了?” 全忠摇头道:“夫人只说要快!” “知道了。” 张嬷嬷心事重重的回了房间,立刻让红缨同时膳房给沈舒意做了一桌好菜送去。 红缨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舅母,您之前不是说要耗她们几日么……” 张嬷嬷垂下眸子,心气不顺道:“算她命好,夫人要接她回府!” 一听这话,红缨手里的绣线都掉了下去。 “回…回府?” 红缨急了:“您之前不是说,夫人根本不打算接她回府么?” 张嬷嬷没好气儿道:“我哪里料得到事情变得这样快,若是知道这样,我也不会…也不会这样整治她!” 毕竟再怎么说,沈舒意也是主子。 若她一直在玉佛寺,那她怎么磋磨她都无妨,可她若是回了沈府,甭管私下怎么着,那明面上都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何况,老夫人待她一直不错,如今感情虽然淡了,可断也不会允许她一个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 张嬷嬷有些烦躁,可转念想想,又觉得这里外都是自己的人,纵是沈舒意想要告状,也得拿出证据。 若她真是那般拎不清,一回府就想状告自己,不说夫人如何,老爷和老夫人也只会不喜。 想通这点,张嬷嬷倒是松了口气,没什么可怕。 可红缨这会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始终想着自己的那档子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府嫁人,二小姐就要先回府了,若是她的事传了出去,她哪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张嬷嬷这边心事重重,等着春桃那边的回信。 春桃将饭菜送到沈舒意那时,脸上堆满了笑容:“二小姐,晚膳来了,膳房那边的人说有几样食材缺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送的有些晚了。” 玉屏看着桌子上林林种种七八样的菜色,下意识怀疑张嬷嬷是不是下了药。 至于说什么耽搁,她才不信这鬼话,再耽搁也不至于戌时才送来吧,这么晚吃完怎么消化得了。 第41章 可喜可贺! 沈舒意没动,仍旧翻看着手里的书。 春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再度道:“嬷嬷觉得自己白日多少莽撞了些,刻意嘱咐厨房给您备些好菜。” 沈舒意仍旧没做声,便听春桃道:“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如今年岁大了,人也有些倔强, 但总归心是好的。” 玉屏看着这一幕,一肚子不解。 这是又来的哪一出? 沈舒意头也没抬,淡声道:“东西放下,你退下吧。” “是。” 春桃走后,沈舒意将手里的这卷看完,才合上书,对玉屏道:“我们要回去了。” 玉屏反应了几秒,眼里闪过一抹激动:“是老爷打算接您回府了吗?”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温声道:“父亲那么忙,哪里想得起我。” “那是?” 沈舒意没解释,只是拿起筷子温声道:“吃吧。” 因为时间不早,两人都没吃太多,挑着些好消化的东西吃了,而后玉屏将东西撤走。 翌日,清早。 沈舒意难得睡了个清净,一直到起身,也没见张嬷嬷来吵。 玉屏站在门外,看着满脸笑意、耐心等着的张嬷嬷和红缨,心下多了抹讽刺。 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当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不多时,一行人听见动静,张嬷嬷连忙让人进去伺候,自己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也堆满了笑,像朵丑陋盛开的花。 “二小姐! 可喜可贺啊!真是大喜临门!”张嬷嬷一进门,便站在一旁热络的恭维着。 沈舒意洗过脸,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不急不缓:“哦?何喜之有?” “夫人和老爷念您至深,几日前找玉佛寺的大师算了算,只说您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只要回府后好生修养,便会福寿绵长,不会再有早夭的风险。” 张嬷嬷笑着解释着,脸上那股气欢喜劲,好像当真替她高兴的不得了。 没错,当年秦雪蓉找的和尚,便是拿着她的生辰八字说她体弱多病,有早夭的风险,唯有到佛门净地,于佛祖坐下静心修养,才可保住性命。 沈舒意没做声,神色也仍旧淡淡的。 张嬷嬷兀自笑的有些尴尬,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挥着一旁的几个丫鬟道:“你们都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帮二小姐收拾东西,老爷夫人可都是在家等着呢!” 张嬷嬷刻意点出最后一句给沈舒意施压,谁知,沈舒意却根本不买账。 沈舒意看向张嬷嬷,似笑非笑:“不急。” 张嬷嬷愣了几秒,一时琢磨不透沈舒意的心思。 “前几日嬷嬷只说我那些衣衫脏乱不堪,如今还未清洗干净,怎么好这样回府?” 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说罢,再度道:“玉屏,还不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让嬷嬷帮我好好清洗一番。” “是!”玉屏连忙应下,而后跑向一间二房,将那堆又脏又臭的破烂衣服一股脑拿了出来,直接丢在了院子里。 沈舒意看向张嬷嬷,弯起唇瓣:“我身边的丫鬟粗手粗脚,嬷嬷一直看不中,可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想必料理起这些一定不成问题。”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会留这么一手给她。 “这些东西回府再收拾也不急,何况夫人为您添置了不少新衣,要我说这些东西直接打赏给下人也就好了,还能体现您的仁德。” 沈舒意挑了下眉:“那怎么行?奢靡浪费于佛门重地,可是重罪,何况我把这衣服赏给嬷嬷,您愿意穿么?” 张嬷嬷被噎了回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错,衣服确实都是还不错的料子,可上面不是让她刻意染了猪血、便是扔到泥坑里泡过、甚至还有不少的油污。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沈舒意转身走到矮桌前,如平常一般倚在榻子上拿起书卷,不急不缓道:“左右这么多年住下,也不差这几日,我相信嬷嬷一定能替我把东西收整干净。” 张嬷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险些要被自己呕死。 想当初,她怎么也想不到风水转的这么快。 “你们都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替小姐清洗衣物!”张嬷嬷沉声开口,指挥着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不由得皱起眉头,神色间多了些不满。 毕竟她们心知肚明,这些衣服可根本不是二小姐的,而是张嬷嬷当初让她们弄来的。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旁人我信不过,还是嬷嬷和红缨亲自做我更放心。” 张嬷嬷气的要死,可偏偏,眼下沈舒意拿着这事做由头,不肯离开,她却毫无办法。 “老奴给小姐洗衣裳这是天经地义,只是老爷和夫人在家中等您,让长辈久等怕是不妥,不如留着红缨在这,老奴先随您回府,回头这些衣服晾晒干净,再给您带回去……” 张嬷嬷仍旧试图说服沈舒意。 沈舒意却只是拿起了书卷,仿若根本没听到张嬷嬷说话。 玉屏颇有眼色的泡了壶茶给沈舒意端去,一时间场面,便这样僵持下来。 张嬷嬷想起全忠说的那句要快,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还不去打水!” 不多时,几个丫鬟小厮便打了水回来。 红缨和张嬷嬷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院子里洗起了衣服。 沈舒意的榻子正对着窗子,微一抬眸,便能瞥见院子里的景象。 张嬷嬷洗的卖力,洗衣棍子敲的‘砰砰’作响,像是在发泄心下的不满。 红缨最初还好,可衣服实在是又多又难洗,越洗她便越委屈,只埋怨舅母当初想的什么馊主意,如今这些东西竟然还要自己来洗。 午时阳光正好,沈舒意在春桃的服侍下,不急不缓的用了午膳。 张嬷嬷和红缨洗了一上午,这会日头正毒,皆是晒的油光发亮,疲惫不已。 可就是这样,那衣服也才洗了不到三分之一。 张嬷嬷到底年岁大了,又太多年没干过这种活,才想休息一会,便听沈舒意道:“明日似乎是个雨天,今天要是晒不完,便不知要等上几日了。” 第42章 这只是个开始 张嬷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沈舒意是不是知道她着急,才故意这样折腾她! 可偏生,如今她得尽快把人哄回去,根本耗不起,只得认栽。 张嬷嬷满腔的火气,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沈舒意弯起唇角,温声道:“今日这玉露羹不错。” 张嬷嬷和红缨只听的口干舌燥,又渴又累。 可沈舒意摆明了要折腾她们,又怎么会给她们一口水喝。 张嬷嬷倒是想装晕,可她不能,毕竟如今夫人催的急,她若是误了事,那才真是没有好果子吃。 红缨更是不敢,毕竟她和智远的事,还指望着张嬷嬷回府后替她谋划,如今虽然满肚子牢骚,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耍小聪明。 一直到戌时,沈舒意看完书后觉得有些倦了,窗外月明星稀,清冷的院子里,张嬷嬷和红缨还在洗衣服。 两人胳膊肿的几乎抬不起来,红缨饶是忍了一天,这会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舅母,你当初何必弄这么多衣服给玉屏洗,如今玉屏没洗上,倒是折磨起我们自己了。” 红缨说这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张嬷嬷更是一肚子火气,怒骂道:“要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会这么做?自己蠢还要怪到我头上!” 红缨委屈的不说话,又饿又累,想死的心都有。 沈舒意放下书,起身到门前看了两人一会,随即看了看洗好的衣服,笑着道:“还是嬷嬷和红缨能干,不过一日,便要把衣服收拾好了。” 张嬷嬷只得挤出一张笑脸:“只要能让小姐和夫人老爷早日团聚,老奴就是再辛苦些也是甘愿的。” 沈舒意温声道:“嬷嬷的一片苦心,真是日月可鉴。” 张嬷嬷讪讪的笑着,发丝垂落了不少,腰也酸的不行,只一日的光景,就好像老了不少。 沈舒意陪着她们耗了些时间,思量着回府后的打算,直到月上柳梢头,见着两人没剩几件衣服,这才转身回房,打算睡了。 玉屏在榻子上守夜,门和窗一关,便忍不住低声道:“张嬷嬷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奴婢瞧着她脸都绿了。” 沈舒意杏眸清冷,冷声道:“这只是个开始,这几日的债,我总要一一讨回来!” * 翌日,沈舒意用过早膳,张嬷嬷和红缨姗姗来迟。 倒不是她们不想早,实在是昨日累的人都要过去了,浑身又酸又痛,根本起不来。 “小姐,衣服老奴都看过,都晾晒干了,方才老奴带着人也都收拾妥当装箱了,今个便该回府了。” 张嬷嬷说这话时,脸上都带着些喜色。 沈舒意温声道:“装箱倒是不必了,昨日嬷嬷也说了,左右这些衣服也不合身,不如打赏给下人。” 听着这话,张嬷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合着她辛辛苦苦洗了一整日的衣服,最后倒是要便宜那些丫鬟婢子! 她牵强的挤出一抹笑意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我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张嬷嬷本以为沈舒意这次该满足了,谁曾想,沈舒意玉手托着头,没骨头般往榻子上一靠。 “嬷嬷也知道,前些日子我大病初愈,这几日饮食过于清淡,如今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 “小姐回府后,府里的厨子一定会好生替您调养,您大可放心。”张嬷嬷压着火气,再度道。 沈舒意沉声道:“不妥,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我还未到府中便又病重,母亲岂不还是要把我送回玉佛寺来?” “小姐,您实在多虑了!夫人绝对不会如此的!”张嬷嬷彻底急了。 沈舒意冷眼看向她道:“母亲一心为我,素来以我身体为重,若我病重,母亲这般做才是情理之中,嬷嬷怎么如此笃定?” 张嬷嬷气息不稳,一口气憋在胸腔,脸都绿了几分。 这几日她只知道沈舒意确实不好对付,可此刻,才意识到她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罢了,我还是在寺中再调理些时日,到时父亲母亲见了也才高兴。” 说罢,沈舒意便不再理会张嬷嬷的反应,带着玉屏去林子里闲逛。 全忠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急:“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张嬷嬷脸色铁青:“再等一日,先好吃好喝哄着她。” 若实在不行,她便只能拿出之前要对付玉屏的,待到回了沈府,她只要咬死不认,沈舒意便不能如何。 * 临近晌午,沈舒意带着玉屏拎了一篮子野果回来。 她们通常只捡地上的果子,所以收获不多。 见着张嬷嬷殷勤的端上午膳,沈舒意淡声道:“今日着实没什么胃口,恐怕要劳烦嬷嬷帮我摘些野果,玉屏手艺很是不错,熬制成酱倒是会让人胃口大开。” 张嬷嬷一张老脸几乎要笑不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应下:“老奴这就去,小姐放心。” 沈舒意则是道:“旁人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就会把果子弄损伤,这事儿怕是还得劳烦嬷嬷亲自动手。” “您放心,老奴对您一片忠心,不说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把命给您也绝对无怨无悔!” 张嬷嬷带着红缨和几个小厮离开,本想着不过是捡些果子,可到了才发现,地上根本见不着半个果子的影子。 要想将沈舒意给的两个竹筐装满,只得爬到树上去摘。 偏生玉佛寺的果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长得又高又大,别说张嬷嬷,就连带来的几个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才爬上去两个。 红缨气不过,红了眼圈:“舅母,我们真的要这般被二小姐折腾么!我那笔银子都还没拿回来,如今还要被她这样欺负!” 张嬷嬷脸色沉沉,低声道:“前些日子让你买的药买到了吗?” 红缨颔首:“买到了。” “今晚就加在她们的晚膳里,等人一睡死,直接找人扛到车上,等到了府里,她再闹腾,夫人自会出手收拾!” 得了张嬷嬷这话,红缨才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回府,又不免担心起她和智远的事来。 第43章 凭什么不快? 傍晚,晚膳前,张嬷嬷和红缨才带着两筐没装满的野果回来。 短短两日,张嬷嬷便晒黑了一个度,平素在府内保养的不错的皮肤,一瞬间,仿若庄子里时常做活的农妇。 红缨也好不到哪去,胳膊、腰、手臂皆是肿的厉害,几乎抬不起来一般。 可转念,想到这不过是最后一晚,她和张嬷嬷都不由得又鼓起了一口气。 “二小姐,那果子实在难采,老奴和红缨努力了一下午,也不过才采得这些,若是不够,明日老奴和红缨早起些再去。” 张嬷嬷让人将两筐的果子放在地上,脸上堆笑,殷勤的开口。 沈舒意扫了一眼,温声道:“辛苦嬷嬷了,时辰不早,您和红缨也早些休息吧。” 张嬷嬷松了口气,见沈舒意没起疑,同红缨使了个眼色后一道离开。 沈舒意转头看向玉屏,玉屏轻轻颔首,随即跟了上去。 * 傍晚,张嬷嬷和红缨一起坐在院子里,一面吃着东西一面道:“再过一会,药效应当就差不多了。” “春桃在那边盯着呢,有了消息会回来告诉我们。”红缨温声开口。 张嬷嬷一脚踩在面前的凳子上,长出了口气,只要一想到回府,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还是府里好,哪里像这玉佛寺。 “这几年你在这也受苦了,二小姐心思深,不好对付。”张嬷嬷看向面前的红缨,沉声开口。 一提起这,红缨眼角通红:“舅母,如今二小姐这么刁难我也就罢了,我就怕一回府,她拿着我和智远的事……” 这事始终是红缨的一块心病,没办法,在这个女子最重名节的时代,红缨没法不在意。 她就是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她也过不去人言可畏。 张嬷嬷自顾自的饮了一口小酒,低声道:“只要我们能顺利把人带回去,回去我立刻就求夫人给你指婚,人我已经选好了,全勇就不错。” 红缨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全勇的样貌有些不是十分满意。 张嬷嬷看出后,沉声道:“我知道他看起来没那么机灵,是个老实呆愣的,但他长得高大心眼不多,也好糊弄,日后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也拿捏得住他,他也护得住你。” 红缨不做声,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轮不到自己去挑。 “何况他哥哥全忠机灵,在夫人面前又得脸,以后你们互相帮衬着,日子总不会太差。” 红缨将这话听了进去,见张嬷嬷又替自己盘算,也确实安排好了退路,才算是松了口气。 “春桃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张嬷嬷皱着眉头,看了眼天色。 她已经知会全忠带着其他小厮准备好了,只等春桃那边一有动静,便由几个丫鬟将沈舒意和玉屏一并送上马车。 路上她再找个由头,把玉屏给发卖了,回头顺顺利利的把沈舒意带回府,这差事便算是完成了。 “要不我去看看?”红缨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也成,你去看看,回来知会我。”张嬷嬷点头应下,只是莫名的觉得今天酒意上头,喝的她莫名燥热。 许是这两日被折腾的太过,乏的不行,眼皮也跟着发沉。 要不是为了连夜回府,她也不至于这个时间还在强撑。 红缨一起身,没走出两步,便觉得身形不稳,她一手扶住石桌,可没等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便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红缨!”张嬷嬷有些急了,谁知也没好哪去,才一起身,便也直接栽了下去。 而此刻,春桃一直伺候着沈舒意洗漱结束,眼见她却没有半点昏睡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急。 “好了,天色不早,你也去休息吧。”沈舒意下起了逐客令。 “是。” 临走前,春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舒意和玉屏,可沈舒意又拿起了书在看,玉屏则是坐在榻子上绣花,两人哪有半点昏睡的样子。 春桃心下不安,离开后便匆匆跑回张嬷嬷和红缨的住处。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便发现两人东倒西歪的倒在院子的地上,呼噜声震天。 “张嬷嬷!红缨!!!” 春桃试着叫了两人许久,可怎么叫,两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春桃无法,只得叫了早就等的心焦的全忠和几个丫鬟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送到房间。 全忠皱着眉头,看了石桌上的小酒和花生,吹了半天冷风的他生出些不满:“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连夜带二小姐回府么?” 春桃只得尴尬的应和:“许是这两日困乏了。” 全忠冷笑道:“左右夫人说了要快,回头若是耽搁了主子的大事,这责任我可不担。” 春桃还想再说些什么,全忠却已经扭头走了。 春桃无法,又唤了两人许久,却始终没有半点作用。 * 春桃走后,玉屏便摸黑跑了出来打探消息,见着两人这副模样,回去便立刻报给了沈舒意。 “小姐怎么知道她们要在晚膳里动手?” 沈舒意翻过一页书页,淡声道:“张嬷嬷前几日气急时提起过这个打算,这便证明她有这个想法。今日她又说明日再去采摘果子,摆明了是笃定明日她不会再受我驱使。” 玉屏笑弯了眼睛:“小姐真厉害。” 高兴了一会,玉屏忍不住又道:“不过小姐迟迟不会去,夫人和老爷…会不会心里不快?”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左右秦氏也容不下我,何必讨她欢心?至于我爹,如今我病未痊愈,他既不过问我的身体,又匆匆叫我回去,他凭什么不快?” 玉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小姐说的都好有道理。 一夜好眠,直到翌日晌午。 张嬷嬷和红缨才匆匆转醒。 张嬷嬷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环境,反应了几秒:“红缨,这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推了推身旁和她挤在一起的红缨,脸色阴沉。 红缨还未醒,倒是春桃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嬷嬷,您可算醒了!昨夜也不知怎么回事,您和红缨姐姐一睡不起,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 第44章 何必诓我? 张嬷嬷怒斥:“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一睡不起!” 春桃被吓的一个激灵,委屈道:“可是旁的丫鬟和全忠都瞧见了,还是他们帮衬着把您和红缨姐姐送回房的呢!” 大抵是声音太大,红缨也被吵醒,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看着面前两人,显然还搞不清状况。 张嬷嬷看向春桃,脸色铁青:“昨日不是让你盯着二小姐和玉屏么?她们人呢?” 春桃支支吾吾道:“二小姐和玉屏…昨晚好好的,奴婢一直守到很晚,她们也未昏睡,今个更是早早就起了。二小姐还问奴婢,说怎么不见您和红缨姐姐……” 张嬷嬷气的咬牙切齿,只看时辰,便知又是耽搁了一日。 “红缨!你到底怎么做事的!不是让你把药下在她们晚膳里么!” 红缨回过神来,满眼委屈:“舅母,您这是怀疑我?我亲手把药加在她们的晚膳里的,这事天地可证!” 张嬷嬷一把将她推开,起身下床。 “不行,今日说什么都得回府!已经三日了,夫人不会再等下去!” 春桃看向张嬷嬷,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你是哑巴了不成!” 张嬷嬷这会一肚子火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计划的好好的,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和红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事若是传回到夫人那,她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全忠说…全忠说他是来接人的,您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他下午可就要先回府禀报夫人了。” “这个全忠,简直是!”张嬷嬷恨的咬牙切齿,偏又没有半点办法。 她红着一双肿胀的眼,看向春桃:“拿些银子,去外面买些好酒好菜打点一下全忠,让他再等一日。” “是。” 春桃应下后,张嬷嬷顾不得梳洗,带着红缨匆匆去找沈舒意。 可两人到后,却扑了个空,沈舒意和玉屏根本不在,找盯着人的小厮问了一圈,张嬷嬷立刻带着红缨去到莲池旁。 离的老远,便见沈舒意心情不错的倚着栏杆喂鱼,明明是清淡素白的一套长裙,偏穿出了些清丽雅致之美。 与样貌无关,是她身上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莫名让人想起暗夜里静放的白昙。 张嬷嬷深吸了口气,匆匆赶了过去:“我的二小姐,您可让奴婢好找啊!”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听说嬷嬷昨日饮酒宿醉,所以迟迟没能醒来。” 一句话,便噎的张嬷嬷险些背过气去。 “天可怜见啊!老奴不过是小酌一杯,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动了什么手脚!” 张嬷嬷当然怀疑,是沈舒意在她和红缨的饭食或者酒水里动了手脚,可她没有证据,到如今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如今她一个宿醉的罪名扣下来,张嬷嬷的脸色会好看才怪。 “不管如何,这里是佛寺,嬷嬷虽然来的时日不长,还是应当遵守佛寺的清规戒律,否则传到怀海大师耳中,也不好听,您说是也不是?”沈舒意温声开口,不急不缓,气度从容。 张嬷嬷连忙点头,因着焦急,今个一早嘴角都起了两个大泡。 “二小姐教训的是,老奴知错!” 张嬷嬷跟在沈舒意身后,看着她悠闲不已的喂鱼,更是心急的不行:“二小姐,时辰已经不早,老爷和夫人一直在府中等您,我们还是该早些启程回去才是。” 张嬷嬷这会是真想不通了,她以为,沈舒意离府四年,骤然听到要接她回府的消息,该欣喜的按捺不住才对。 可偏偏,她格外沉得住气,俨然对这事半点也不急。 “嬷嬷昨日不是还说,今日要再为我摘些野果?”沈舒意答非所问。 “二小姐,这果子什么时候都能摘,您就算不考虑老爷夫人,也该考虑考虑大少爷……”张嬷嬷不得不提起那个在沈府内,几乎无人愿意提起的少年。 确实,提及此,沈舒意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哥哥么? 确实,哥哥如今在还活着,活在那个偏僻阴暗的一隅。 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短短几年,便几乎成了废人。 前世她一直以为,哥哥是把她忘了,却不知道他在沈府所经历的一切,远比她更惨。 想起他那双被废掉的手脚,沈舒意的目光阴翳了几分。 “哥哥如今怎么样了?”沈舒意状似闲聊般,开口询问。 张嬷嬷顿了顿,随即道:“大少爷在府中自然一切都好,只是难免时常念叨起您,如今听说您要回去,不知有多高兴!”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是么?他若真记挂我这个妹妹,怎么会四年多来不闻不问,嬷嬷何必诓我?” 张嬷嬷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少爷手脚被废是沈舒意离府后发生的事,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半死不活,哪里有能力来挂念沈舒意? 可这话她不能说,大少爷如今俨然是府里的忌讳。她这个时候提起,回头二小姐回府找人询问,必然会传到老爷和夫人的耳中,那可如何是好? “大少爷自有他的苦衷,血脉亲情,哪里是说断就断的。”张嬷嬷继续劝着。 沈舒意不为所动,一门心思的喂着鱼。 直到张嬷嬷耐心耗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却忽听沈舒意道:“嬷嬷,我的果子呢?” 张嬷嬷怔怔的看着她,便听沈舒意叹了口气道:“我久居玉佛寺,回府探望父母,怎能空手而归?可我身无分文,也只好劳嬷嬷摘些果子以表孝心了。” 张嬷嬷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再度昏了过去。 无耻! 简直是厚颜无耻! 二小姐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 简直是…前所未见!!! 沈舒意带着玉屏回房,张嬷嬷无法,只得黑着脸带着红缨继续去摘野果。 与此同时,沈府内,秦雪蓉确实已经耐心耗尽,等的心焦。 “翠竹,全忠怎么还没回来?派个人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45章 成人之美 最近,王太傅那边明里暗里又找老爷试探了几次。 老爷也频频问她,人怎么还没接回来。 秦雪蓉担心迟则生变,见不着沈舒意人,总担心他们把眼睛盯死在静语和静珍身上。 哪里想一等几日,沈舒意那边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傍晚,张嬷嬷满身疲惫的带着两个半筐的果子回去,便见着府里来人。 “嬷嬷,夫人那边已经不高兴了?怎么这么多天二小姐还未回府?”小厮看着张嬷嬷满脸的狼狈,皱着眉头开口。 张嬷嬷最怕的事终于来了,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实在不是老奴不办,而是二小姐一直端着架子不肯走,老奴也实在是……” 小厮嗤笑出声:“嬷嬷也太无能了些,夫人派您来是信任你,怎么你就把事情给办成这样?” 张嬷嬷知道,这话是在打自己的脸,因着来的小厮和王嬷嬷关系更好,更为亲近,难免会借机嘲笑她。 不等她解释,小厮便道:“夫人说,再给您两日,若是您再不能把二小姐接回府,您也就不必回去了!” 一听这话,张嬷嬷浑身一个哆嗦:“老奴一定尽力。” 眼见小厮一走,张嬷嬷直接垮坐在地上,来之前,她明明觉着这是个不错的好差事,甚至于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想得到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红缨也有些急了:“舅母,这可如何是好?” “回去,去求沈舒意!”张嬷嬷提起一口气,强撑着往回走。 两人这次再到沈舒意房间,张嬷嬷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小姐!求您和老奴回府吧!奴婢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老奴一次吧!” 沈舒意挑了下眉,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嬷嬷和红缨:“哦?嬷嬷何错之有?” 张嬷嬷哭丧着一张脸道:“老奴不该擅自做主,克扣您的饭食,也不该扰您清梦,更不该刁难玉屏,不该威胁您!” 沈舒意嗤笑出声,眼露讥讽。 看看,这不是很清楚么。 沈舒意神色冰冷,盯着她沉声道:“嬷嬷可能不清楚,我这个人一向记仇。” 张嬷嬷愣了几秒,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您若是再不同老奴回府,夫人发落下来,您受得起老奴也受不起啊二小姐!” 张嬷嬷这会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 沈舒意不为多动:“嬷嬷那么大的本事,母亲必定不会怪罪,要怪也只会怪在我头上。” 话落,她便拿起书继续翻看起来,全然没有理会地上两人的意思。 “二小姐……” 张嬷嬷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舒意却忽然放下书卷,恶劣的一笑,一双清冷的眸子笑盈盈的看着她,瞳孔乌黑。 “或者,若是嬷嬷有办法哄的我高兴,我同嬷嬷走这一趟也不是不行。” 张嬷嬷顿住,眼里闪过一抹茫然。 高兴? 怎么高兴? 红缨试探着道:“二小姐若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奴婢和嬷嬷虽然没多大本事,也一定尽心尽力。”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倒也没什么喜欢的,不过是见着玉屏那张肿胀的脸就觉得不高兴。”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看向一旁的玉屏。 因着用了药的关系,玉屏的脸早好了,再加上这两日吃的好睡的好,那张脸同粉白的面皮儿一般,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何况,二小姐说她见着玉屏那张脸就不高兴? 她们总不敢说让玉屏消失在沈舒意面前,这事便不就解决了! 到底还是张嬷嬷反应快,瞬间明白过来。 她一咬牙,跪在沈舒意面前便狠狠抽起自己的脸:“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啪啪!’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响个不停。 张嬷嬷到底能屈能伸,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抽在自己脸上,直把红缨看傻了眼。 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如此,偏举起手,半晌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二小姐,嬷嬷年岁已高,着实不易,您就饶她一次吧!”红缨跪着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衣角。 她怎么也想不到,面对着沈舒意,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天。 沈舒意直起身子,俯身看她,清冷的小脸上带着些冷淡,杏眸漆黑:“我倒是饶过你两次,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恩?红缨?” 一句话,让红缨脸色惨白,下意识放开抓住她衣裙的手,半晌不敢做声。 “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奴婢一次!您饶奴婢一次!” 红缨被吓的不轻,只是觉得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极了一汪寒潭,幽深诡谲,洞悉人性,让她彻骨生寒。 沈舒意弯起唇瓣,视线落在转眼间脸颊便肿了起来的张嬷嬷身上,温声道:“张嬷嬷这样就很好,我见了很是高兴。” 这一刻,不论是张嬷嬷还是红缨,都觉胆寒。 她们说不出到底为什么。 只觉得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清冷疏离的二小姐,远比她们所认知的更加残忍。 沈舒意拿起书卷,没再理会两人,姿态慵懒的仿若两人根本不曾存在。 房间里的气氛越发凝滞,张嬷嬷的手都开始僵硬发麻,脸颊更不必说。 她这几十年没吃过的苦,眼下在沈舒意这一遭,可以说是一次都吃够了! “小姐,老奴真的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嬷嬷的脸几乎肿成猪头,胳膊也再抬不起来。 若说最初几下,她还敢装装样子,可到后来,看着沈舒意那冰冷的眼神,她却再不敢有半点糊弄。 张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着上前,嘴角还挂着嫣红的血迹:“二小姐就原谅老奴这一次吧!老奴真的知错了!” 红缨也好不到哪去,磕头磕的额角一片青紫。 似乎觉得够了,沈舒意这才看向两人道:“既然嬷嬷如此诚心,我倒也愿意成人之美。” 一句话未说完,张嬷嬷便满眼欣喜,涕泪纵横:“二小姐仁德!二小姐仁德啊!” 谁知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不过还要劳烦嬷嬷先回沈府,告诉母亲,车马劳顿,家里的这辆马车,颠簸太甚,我恐身子承受不住。” 第46章 好大的架子 这话让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再度僵住:“二小姐…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眸色疏冷:“我是沈府嫡出的小姐,母亲既然想迎我回府,就该拿出相应的规制。” 一辆外观尚可,内里破旧的马车,就想这么灰溜溜的把她接回府? 未免可笑! 秦雪蓉既然想拿她当挡箭牌,就得拿出应有的诚意。 * 张嬷嬷连夜赶回沈府,因着天色太晚,沈景川又宿在秦雪蓉那,她没敢打扰。 翌日一早,趁着秦雪蓉梳妆时,张嬷嬷顶着一张猪头样的脸,跪在秦雪蓉面前。 听着张嬷嬷的回禀,秦雪蓉‘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拍在妆台上。 “岂有此理!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雪蓉眉头竖起,冷眼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张嬷嬷:“她当真这般说的?” “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张嬷嬷眼角通红,发丝凌乱,憔悴不已。 秦雪蓉面露阴狠,冷笑道:“倒是我小瞧了她。” 房间里一行人不敢做声,半晌,秦雪蓉道:“既如此,我便给她这个面子。” “去,用府里的八宝玲珑车去接,里面的一应物品也都准备好,再派八个小厮、八个婢女,阵仗要足,务必要让京城的人家都知道,我们沈府嫡出的二小姐回来了!” 秦雪蓉心思转的飞快,只想着,既然沈舒意要请,她便派人去请。 不仅面子功夫要做足,更是要让老夫人、老爷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这个继母有多重视她。 张嬷嬷顿了顿,继续道:“二小姐还说,锦衣华服俱不能少,金银玉饰也都要有,车上的茶具要用紫砂的,糕点要买城南黄记的,软枕要用蜀锦的,龙井要今年的雨后新摘的,瓜果要……” 张嬷嬷说的口干舌燥,只觉得每说一个字,心尖都在轻颤。 果然,下一瞬,秦雪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起身怒道:“她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倒是什么都敢想!” 一旁的王嬷嬷忍不住道:“要我说哪这么麻烦,一壶药给她灌下去,直接把人绑回来就是。” 张嬷嬷苦笑道:“老奴也想过这法子,可那二小姐在山野里惯了,一肚子坏水,不仅没中招,反倒是设计了老奴一把。” 张嬷嬷主动坦白,免得回头被扣上一个酒醉误事的罪名。 王嬷嬷瞥了她一眼,再度道:“要说我,直接让小厮把人绑回来就是了,夫人肯叫她回府已是给足了她面子,她竟还敢端着这般架子,当真是没有半点教养!” 张嬷嬷连忙应和道:“可不是,大小姐那样真正金尊玉贵的人也不曾如此,哪里像二小姐这般小人得志,上不得台面。” 秦雪蓉被沈舒意惹出一肚子火气,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成想人还没回来,就先给了她个下马威。 可王嬷嬷说的法子并不可行,先不说佛寺人多眼杂,把人直接绑回来成何体统,就说若这沈舒意是个不要脸的,回头把事传了出去,旁人又会怎么看她秦雪蓉? 翠竹幽幽道:“总不能真这么事事由着她,她这不是在打夫人的脸么?” 翠竹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秦雪蓉心上。 没错,沈舒意这种举动不就是在打她的脸面! 几人都没再做声,半晌,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道:“按她说的做,如今她人在外面,闹出了什么事坏的是沈府的名声,可这事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夫人的意思是……” 翠竹试探道。 秦雪蓉幽幽道:“她言行无状、举止粗鄙,如此上不得台面,我自然要让老爷和老夫人好好看看,这样一来,我便可名正言顺担起教导之名,到时,她还不是要任我揉搓。” 秦雪蓉想起沈舒意那一手狗爬一样的烂字,又想起张嬷嬷说她粗鄙野蛮。 这样正好,回到沈府关起门来让这府里的人都瞧瞧,看看这位府中嫡出的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她越是不堪,越能把语姐儿和珍姐儿衬的优秀。 即便老夫人当年对她有几分养育之情,可时隔多年,见着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她不信老夫人还能喜欢得起来! “夫人这主意好,二小姐刚一回府,府里众人肯定都是要见见的,这个时机正好,二小姐越是丢脸,夫人日后管教她便越是名正言顺。”王嬷嬷也应和起来。 秦雪蓉长出了口气,看向翠竹低声道:“之前让你准备的她回府要换的衣服、首饰可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 秦雪蓉招了招手,翠竹离近后,秦雪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翠竹露出一抹笑容,应道:“夫人英明。” 见着这一幕,张嬷嬷也觉得出了口恶气,任凭沈舒意那丫头怎么能折腾,还不是翻不出夫人的五指山。 回了这沈府,可就不会再由着她那么折腾。 张嬷嬷一想到沈舒意备受磋磨的模样,目光阴狠又期待。 * 翌日,临近晌午。 秦雪蓉才算是按照沈舒意的要求都置办好,华美的马车,连同一应穿着整齐的粉色对襟长裙的丫鬟、干净的小厮以及有力的侍卫,一道出现在玉佛寺门前。 这次,前来接人的是沈府的管家。 马车在玉佛寺门前停稳后,管家先去拜见了怀海法师,说明来意。 得到应允后,这才带人来到后院。 沈舒意玉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在玉佛寺四年,她终于是要回去了。 回到沈府,那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那离她的仇人也更近。 秦雪蓉、沈静语、娄玉兰……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哥哥,那个真正光风霁月的少年。 前世她回府后再见,他却俨然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院落中除了一个小厮,再无旁人。 明明是尊贵的名门公子,却落得那样的境地。 沈舒意不免想,若是能尽早找到连城先生就好了。 前世她找到连城先生时,哥哥已经死了,倒是便宜了萧廷善那个伪君子。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哥哥并非因病而死,而是被人所害。 所以只要躲过别人的陷害,治病倒是还有时间。 第47章 回府 张嬷嬷自然也是一道跟了过来,只是面对着沈舒意,再没有最初的趾高气昂,反倒是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 “二小姐,夫人为了接您回府可谓是费尽心思,您瞧,府里是有多重视您,您提的要求可是尽数都应下了。” 张嬷嬷笑着开口,看着这一行人的气派,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原以为沈舒意是个无依无靠,好拿捏的,哪成想,最后她却是踩着自己,这般风风光光的回府了。 经这么一遭,京城里谁人不知沈家的二小姐回府了。 “我就知道嬷嬷做事,向来可靠。”沈舒意弯起唇瓣,对此倒是颇为满意。 “二小姐,夫人特意派了手巧的丫鬟过来,您梳洗更衣后,我们趁着时辰早,便可以启程了。” 沈舒意由着丫鬟服侍着净面梳洗,换了套干净利落的衣服,这才上了马车。 玉屏坐在车内,看着各色的糕点珍馐,不仅没高兴,反倒红了眼睛。 沈舒意看向她,温声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玉屏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奴婢就是替小姐委屈,明明这样的生活本就是属于小姐的,可这几年,小姐遭的都是些什么罪啊!” 玉屏是心里不平,又是高兴又是替沈舒意委屈。 沈舒意拿着帕子替她轻轻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人要往前看,何必回头。” “小姐说的是。”玉屏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再度道:“你和金珠、玛瑙她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回府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 一提起这事儿,玉屏脸上果然有了笑意。 因着是在山路,马车行驶的很慢,沈舒意掀开车窗的帘子,遥遥看了一眼伫立在半山腰的玉佛寺。 前世今生,她都同这座佛寺有着化不开的缘分。 前世,她于此处对萧廷善动情,今生,亦是于此处情灭。 在佛寺里,她这双手未曾染血,这是对佛寺收留她数年的回敬和谢意。 而今离开,再无人能阻挡于她! 唯有鲜血,才能平息她心底的恨意! * 马车走的很慢,张嬷嬷跟在车旁满眼冷色,只想着沈舒意在这里如此猖狂,回到沈府还不知要被夫人怎么收拾。 一个多时辰后,京城,崇德门处缓缓驶入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 看守城门的侍卫例行检查后,便放了行。 车子一进京城,不少百姓便纷纷张望起来。 “好漂亮的马车,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阵仗真大,一看便是招惹不起的官贵人家,快让开……” 沈舒意靠在车内的榻子上,听着窗外的嘈杂,掀起车帘向外看去。 京城繁茂,街道宽敞而明亮,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商贩们卖力的吆喝着。 举目望去,这座大乾最繁茂的都城,人声鼎沸,尽是道不尽的烟火气息。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只觉前世种种,仿若旧梦。 唯有心口处隐隐作痛的疼,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恨,始终提醒着她那一切都曾真实的存在过。 秦雪蓉,时隔数年,终于又要见面了。 沈舒意的嘴角忍不住弯出抹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亮的惊人。 没走出多久,沈舒意的视线便落在街道旁的一家铺子上。 铺子门面很大,上面写着‘琳琅阁’几个大字。 沈舒意杏眸幽深,无她,这家铺子是她母亲的嫁妆,母亲去世后便留给了她。 如今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样子,生意着实红火。 可惜,她守着这些金山银山,却过了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 琳琅阁是京城有名的珠宝阁,虽然比不得几家老字号的大店,却也小有名气。 因着款式不错,价格便宜,吸引了不少手头拮据的小姐书生。 没走出一会,沈舒意又瞧见一家点心铺,若她没记错,这家铺子同样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如今,这些铺子的收入,却尽数装进了秦雪蓉的口袋。 啧,还真是让人恼火啊~ 沈舒意放下帘子,没再看,而是倚在榻子上,垂眸思量起来。 *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沈府的东侧门。 “二小姐,到了。”张嬷嬷笑容中,带着几分轻视和倨傲,仿若回到了沈府她便有了依仗。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 张嬷嬷在前面引路,沈舒意和玉屏连同一众丫鬟跟在身后。 庭院内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举目望去,尽是雕廊画柱,玉砌瑶阶。 不说奢华迤逦,却也清丽雅致,韵味非常。 见沈舒意打量,张嬷嬷笑着介绍:“二小姐多年没回来,一时看不过来倒也正常,日后您有的是时间,在这里仔细瞧、仔细看。” “当然了,府里东西贵重,您只看着倒也无妨,万不能将什么东西碰坏,否则可是都要走在您的账目上的。”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敲打着沈舒意。 沈舒意弯起唇角,姿态放的很低:“哦?嬷嬷不妨说说,这里都什么东西碰不得,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张嬷嬷轻笑出声,带着几分炫耀道:“就比如这池子里的金尾红鲤,您便绝对不能像在佛寺那般投喂,这些红鲤可是夫人的哥哥从南方带过来的,千里迢迢运来,价值连城。” “还有,这榕树是夫妻同心榕,皆有百年的历史,您平素乘个凉倒也无妨,万不能伤了树木的枝叶。” 沈舒意神色淡淡,听着张嬷嬷开口,也不曾打断。 “旁的不说,就这地面上的卵石,那都是太后娘娘赏给大小姐的,每日都有佣人洒水清洗,才保持的如此晶莹剔透。” “这牡丹芍药,在秋日里还能开放那可是有着讲究的,说起来还是大小姐从书中学到的秘法,才能让这花多开些时日。” 一路走下来,张嬷嬷便一路介绍下来。 话里话外,无不彰显着她作为主人的优越感,倒好像她一个奴婢才是这沈府的主人,而她这个正经的小姐,却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张嬷嬷见沈舒意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哼笑出声,也没了多少介绍的兴致。 临到云舒苑门前,张嬷嬷停下脚步道:“舟车劳顿,二小姐您先回去梳洗一下,然后再去面见老爷、夫人和老夫人。” 第48章 险恶心思 沈舒意莞尔一笑:“多谢嬷嬷提点。” 张嬷嬷继续道:“夫人一直挂念着您,路上行车不便,所以没给您准备的都是轻便易行的装束,如今您在府里的,衣服已经送到了云舒院,您照着穿准不会出错。” “是。”沈舒意笑着应下。 可不是不会出错么? 这五年,秦氏该给她的份例半点没给,却花了不少钱买通僧人苛待她。 可惜,前世自己没能早早看透秦氏的伪善,虽觉得秦氏未必会真心待自己,却也没想过这几年受的苦,都出自秦氏之手。 见她乖顺,张嬷嬷心下冷笑。 夫人还怕二小姐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告状,可想必,这担心也是多余。 二小姐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见到那些锦衣华服,哪里还记得什么旁的,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换上。 * 云舒院。 沈舒意回到房间内,方嬷嬷和金珠便迎了上来。 “大小姐!”金珠长得珠圆玉润,一见沈舒意便红了眼眶。 方嬷嬷瞥了眼门外守着的张嬷嬷,咳了一声:“金珠,是二小姐!” 金珠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二小姐,是奴婢一时激动……”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这不是回来了。” “是呀,回来就好!”金珠高兴的开口。 沈舒意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人,一晃五年,方嬷嬷老了,金珠也长大了。 “奴婢服侍您更衣。” 方嬷嬷匆匆将门关上,金珠则是捧来了秦氏让人送来的那套衣服,并几件首饰。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那套衣服上,一条淡紫色对襟襦裙,绣芙蕖锦纹,外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腰间用一条同色软纱轻轻挽住。 “拿针线和剪刀给我。”沈舒意低声开口。 方嬷嬷愣了几秒,因着张嬷嬷在外,便也没多问,利落的取来了东西。 沈舒意接过剪刀,半点不客气的将襦裙的裙摆剪短,顺便将内衬的袖子也剪短了一截,而后接了一截陈旧的布料。 “小姐……”金珠看傻了眼。 “好了。”沈舒意让方嬷嬷将东西收好,眼里闪着冷光。 前世,自己乖顺的换了这套衣服后,秦氏拖了整整两个月,才让人给她送了用度过来。 可没钱在这偌大的沈府要怎么活? 既然秦氏这五年都没给她送过银钱和东西,那如今,便一并补回来吧。 何况,这几年她受的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姐,还有这双珍珠锦玉绣鞋。”金珠端着托盘,上面是一双格外华美的鞋子。 沈舒意眯了下眼,拿起鞋子,将鞋底翻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金珠皱起眉头,低声开口。 鞋子表面崭新干净,可鞋底上却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 因为是新鞋,所以鞋底看起来发亮倒是很难引起注意。 只是此刻沈舒意就这么将鞋子翻了过来,鞋底朝上,大赤赤的暴露在几人的视线,便显得格外清晰。 方嬷嬷沉了脸道:“是油。” 沈舒意勾起唇角:“没错。” 是油。 她才回府,秦雪蓉自然要好好敲打她,给她个教训,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衣服上倒是没动什么手脚,可这双鞋子鞋底却用油浸过。 在院子里的地面不显,可到了老夫人那里,一个不慎,她便会当众摔倒。 金珠气道:“真是好险恶的心思!” * 静安院。 正屋内,鹅黄色的玉石铺陈满地,精美的沉香木质家具随处可见。 正中,是以金丝银线绣成的精美屏风,屏风后摇曳着一株金枝绿玉的松鹤延年盆栽,晃的人眼生疼。 沈老夫人端坐在正屋主位,下首分别坐着大房沈景川一家、二房张氏以及个小姐少爷。 另一侧,还坐着沈老夫人的手帕交,孙老夫人连同她的大儿媳,还有秦雪蓉的妹妹,如今的娄夫人小秦氏。 沈老夫人一共三子一女,如今并未分家。 沈舒意的父亲沈景川是长子,如今官至户部尚书,掌家权如今也握在继室秦雪蓉手中。 这会沈舒意还未到,秦雪蓉则是笑着道:“意姐儿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劳。我让人安排她梳洗一下,就过来请安。”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一晃也快五年了,也不知道意姐儿出落成什么模样。” 沈景川则是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孩子能回来总是好事。” 孙老夫人则是道:“我今个儿倒来的不是时候,破坏了你们一家团聚。” 秦雪蓉笑着道:“老夫人这是哪的话,合着这合家团聚的喜事,该由您做个见证。” “何况我们意姐儿久离京城,现下也无人知晓,日后我带着她露面,少不得要您多提点呢。” 孙老夫人被这话哄的开心,笑着对沈老夫人道:“你这个孙媳妇素来是会哄人的,大方得体,做事妥帖,又能为沈家开枝散叶,景川当真是有眼光。” 孙家同沈家一向交好,再加上两位老夫人关系亲近,所以倒也不算外人。 秦雪蓉笑的明朗,眼底却闪过一抹幽暗。 她可是刻意挑着孙老夫人来的时候,让张嬷嬷接的沈舒意。 沈舒意如此上不得台面,自家人知道自然是好,可也总得有那么两个‘外人’见证。 这‘外人’又得口风严实,不会把沈舒意的德行透露出去,偏又足够能惹起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火气。 秦雪蓉盘算的好,甚至刻意请了自己的妹妹今日过来。 眼下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沈舒意登台了。 “你们家意芳也不错,稳重少言,最是端庄,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沈老夫人也笑着恭维。 秦雪蓉再度道:“说起来意芳姐姐才最厉害,几个孩子都教养的才学出众,不论嫡庶,对你皆是敬服。” 孙老夫人笑道:“雪蓉这就是自谦了,你们家语姐儿和安哥儿的才名和品行,谁人不知?如今只等安哥儿明年下场,博得头筹,到时候你们沈府可是风光无二啊!” 秦雪蓉忧虑道:“安哥儿明年也就是试试,倒也不急。只是意姐儿及笄在即,也不知课业学的如何,当初她和先生闹得不快,后来便不肯再学,如今几年过去……”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到底还是要德行兼备,也才好掌家治下。” 第49章 较量 提及此,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就是个不懂事的,耽搁了这么多年,如今回来,你定要好好教导于她。” 秦雪蓉温声道:“意姐儿聪慧,这些年又在佛寺修身养性,想必性子一定大方得体,即便学识差些,可只要端庄稳重,认真向学,总能追上个七七八八。”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耽误了,女子学东西最好的就是那么几年,日后成家嫁人,哪里还有那么许多时间。” 孙老夫人开解道:“谁让这孩子身体不好,你也不必太忧心,总归得人先健健康康的活着,否则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一句话,反倒是让沈老夫人和沈景川沉默下来,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沈舒寒。 沈舒寒年少成名,六岁时,便有不少诗词被名流才俊传颂,俨然是沈家最被寄予希望的后人。 可俗话说慧极必伤,没曾想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沈舒寒如今亦是自暴自弃,成了沈府人人避而不谈的隐秘。 大抵是猜到了沈老夫人在想什么,孙老夫人再度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安哥儿如今多争气,日后麟哥儿耀哥儿也不会差,自有替你们光耀门楣的一天。” 沈静安和沈静麟便是秦雪蓉的两个儿子,长子年方十六,如今颇有才名。幼子虽然顽劣,却自幼聪慧嘴甜,颇得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喜爱。 话音才落,沈静麟便仰着小脸道:“是啊祖母,以后麟儿肯定给您争气,到时候给您挣个诰命回来当当!” 一句话,将静安院内沉闷的气氛驱散,沈老夫人笑的开怀:“好,好啊!祖母便等着那一天!” 一行人正说着,有嬷嬷匆匆进来通报:“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小姐到了。” “请。”沈老夫人沉声开口,因着这一通闲聊,原本对沈舒意的想念和心下的那几分欢喜,这会也淡了不少。 沈舒意跟在张嬷嬷身后,不急不缓的绕过屏风。 一行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的审视起来。 众人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身姿清瘦,脊背挺直,着淡紫色对襟襦裙,仪态从容,落落大方。 举手投足间,一举一动,皆是从容不迫,不见半点慌乱,哪怕以最严格的皇家礼仪来衡量,也挑不出半点差错。 少女脸色带着些不见血色的白,有些过于清瘦了,但仍旧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最绝的便是那双眼,漆黑沉静,不慌不忙,仿若承载得下万千星河,明亮慑人。 沈老夫人见着沈舒意的一瞬,晃了神,几乎记不起她本来的样子,只觉得面前这般模样刚好,恰该是她以为的模样。 沈舒意恭恭敬敬的给上首的沈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哽咽道:“见过祖母、父亲、母亲、二婶……” 沈老夫人欣慰道:“好!好啊!不算辱没了我沈府的门楣!” 秦氏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局促不安、上不得台面的丫头。 可没想到,沈舒意不仅半点没被震慑,反倒一派从容大气,举手投足间皆挑不出半点错处。 秦氏瞥了眼身后的张嬷嬷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张嬷嬷心下一紧,只以为沈舒意平素懒散放纵,幼时学的规矩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哪曾想她不仅没出岔子,反倒表现的无懈可击。 沈景川看着许久未见的沈舒意,恍惚了一瞬,面前的少女逐渐和记忆里那个温柔婉约的女人逐渐重叠,让他的视线都柔和了几分。 沈老夫人细细打量了沈舒意一番,叹了口气道:“回来就好,就是人看着清瘦了,病可都大好了。” 沈舒意的眼角湿润,笑盈盈的看向沈老夫人:“孙女清瘦些无妨,只要祖母越发康健孙女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生母赵德容当年是沈老夫人亲自选中的儿媳,自己又是府上当时唯一的嫡女,所以沈老夫人对她一直不错。 这几年,沈老夫人不知道秦氏克扣自己的用度和月例,但还是隔三差五会让人给她送些贴补。 否则,她这几年,还不知道要怎么熬下来。 二房的张氏笑着道:“还是意姐儿会说话,一回来就能讨得老夫人欢心,意姐儿这几年在佛寺一切可好?” 沈舒意大方回道:“劳二婶挂念,一切都好。” 没听到沈舒意告状,张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沈景川则是道:“回来就好,你母亲念叨你了几日,早就替你把院子都打扫好了,就盼着你回来。” 秦雪蓉眼角泛红,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对着沈舒意招手:“来,让母亲好好看看,怎么养了几年还是这般清瘦。” 沈舒意笑着上前,仿若看不出半点芥蒂。 秦雪蓉的视线却不着痕迹的落在了沈舒意脚下,可没想到,沈舒意每一步都稳的不行,不仅没如她预想般在众人面前摔倒,更是连个趔趄都没打。 “母亲。”片刻间,沈舒意已经站在了秦雪蓉面前。 秦雪蓉拍了拍她的手道:“比语姐儿似乎矮了些,回来正好再好好养养身子,这几年过的如何?课业上日后可有什么想法?回府后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呵呵母亲说 。” 见秦雪蓉开口便给自己设套,沈舒意也不接,只是温顺道:“多谢母亲,女儿一切都好,劳烦母亲挂念。” 恰在这时,沈老夫人轻咳了几声,沈舒意转头看去,关切道:“祖母可是染了风寒?” 对上她那双关切的眼睛,沈老夫人只觉得欣慰,摆了摆手:“年纪大了罢了,身体难免不太爽利。” “孙女在佛寺静养,时常思念祖母,便替祖母抄写一份佛经祈福。” 说着,沈舒意接过金珠递上来的佛经,亲自呈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愣了几秒,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恼意,这个贱丫头,在佛寺还不够她累么?竟然还有时间抄佛经! 真不知道那些和尚丫鬟是怎么做事的! 沈老夫人才欲接过,可随着沈舒意这一抬手,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沈舒意缝补过的袖口拼接缝补的内衬上,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第50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耀哥儿是二房张氏的小儿子,颇受沈老夫人喜爱,被宠的性子有些顽劣。 这会耀哥儿正坐在沈老夫人的塌子旁,见着这一幕,直接道:“二姐姐,你袖子怎么了?” 张氏抬头看去:“呦,意姐儿这袖子怎么还打着补丁呢,该不是嫂嫂给你准备的衣服只是用来撑门面的吧。” 秦雪蓉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呀,不说还没发现,意姐儿这裙子看起来也有些短,这鞋子倒是漂亮,可怎么看着也不太合脚,大嫂怎么连意姐儿衣服的尺寸都不知道!” 秦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忙道:“怎么会?我……” 不等秦氏解释,沈舒意便温声道:“二婶误会了,其实母亲悉心替我准备了衣物和鞋子,我也很感激。” 闻言,秦氏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只是母亲与我五年未见,难免不知道我的身量和尺寸,我不忍辜负母亲的好意,只得匆匆将袖子改了改,至于鞋子……” 沈舒意顿了顿,笑着道:“虽然大了些,但加层垫子倒也合适。” 一听这话,秦氏才缓和的脸色骤然又僵硬起来。 果然,下一瞬,便听张氏笑着道:“意姐儿,看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这五年你母亲没给你送过衣物和鞋子?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时常派人给你做衣物,怎么会连尺寸都不知道?” 张氏的话说到一半,可明眼人都听得懂。 除非秦氏这几年根本没给沈舒意送过东西,否则哪会这么不合适? 沈老夫人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雪蓉,你可有什么话说?” 秦雪蓉伤心道:“娘,每年每季的用度我都有按时派人送去,只是尺寸这些东西我一贯也不经手,哪里会知道的那么仔细!” 张氏素来和秦雪蓉不合,闻言笑着道:“嫂嫂不清楚,难道嫂嫂手下负责这事的奴婢也不清楚么?若是这么不清楚,那这几年送到意姐儿手中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怎么送的?” 一句话,直指要害,不得不说,沈舒意只觉得张氏这个时候格外讨喜。 何况,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秦雪蓉的笑容牵强了几分:“若真是如此,必是佛寺的和尚或者负责这事的下人私吞了。” 话落,秦雪蓉话锋一转,眼含着泪光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你受了这么久委屈怎么不早说?” 沈舒意体贴道:“母亲不必挂怀,佛门净地本就该清修,若锦衣玉食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秦雪蓉的脸色缓和几分,只觉得沈舒意还算识相。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只是母亲,我吃些苦无妨,可那些月银用度再不多,五年积累下来也不是个小数,若真是被府中佣人私吞,那就是欺上背主,不将母亲放在眼里!” 一听这话,红缨直接哆嗦起来,张嬷嬷则是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毕竟佛寺的事一向由张嬷嬷负责。 见有热闹可看,张氏笑着道:“是啊大嫂,这种奴才必须得严惩,以儆效尤!否则这满府的奴才都有样学样,今天偷这个,明天拿那个,以后还了得?” 两人一唱一和,只把秦雪蓉气的面庞扭曲。 原以为沈舒意识趣,可这是扣了顶更大的帽子在自己头上! 话里话外都在指她管家不严。 偏秦雪蓉眼下根本找不出旁的理由,只得怒声道:“张嬷嬷,你怎么做的事!” “夫人饶命啊夫人!老奴…老奴这些年都是按时把份例和用度送到了二小姐手里!” 张嬷嬷知道,这事必须咬死,否则一旦坐实,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看向沈舒意,温声道:“意姐儿,你说,这些年可有按月收到份例和月银?” 沈舒意犹豫了一瞬, 沉声道:“佛门乃清修之地,孙女本不该说这些,但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关府内规矩和主家的威严,孙女不得不说。” “孙女在玉佛寺借住四年零两个月,一共只拿到八次月银,收到过六次府内送的衣物首饰,而每次也并不合符府中规制。” ‘砰’! 沈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岂有此理!” 张嬷嬷被吓的一个哆嗦,险些一下子都招了出来。好在她到底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多少见过些场面,当即道:“老夫人,奴才冤枉啊!” “奴才自到府中,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哪里会做出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来!” 沈景川也皱起眉头,沉声道:“意姐儿,你可有证据?” 张默默盘算着,沈舒意手里根本不会有什么证据,打定主意咬死不认。 沈舒意温声道:“爹,玉佛寺有一和尚名智远,不久前曾因触犯清规戒律,被怀海法师逐出佛寺。” “临走前,他被搜出藏有大量金银珠宝,被佛寺没收后记入账中,祖母若派人去查,必定会发现其中半数以上皆是府中分发给孙女的份例。” 沈舒意不卑不亢,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没错,当初智远的珠宝被偷,玉佛寺收到的香火钱无人出面,并不能证明这些是智远的东西,但重点是,张嬷嬷并不知道这些。 沈舒意要的便是她自己露出马脚,要的便是她心虚。 毕竟这些年,她和红缨确确实实拿了不少东西打赏贿赂智远,因为若是拿银钱,张嬷嬷和红缨皆不敢把份例里的东西留为己用,每个月换来换去,颇为麻烦,倒不如直接用东西打赏智远。 果然,沈舒意料的没错,听见这番话,张嬷嬷整个人便如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惨白。 然而,这还没完。 沈舒意继续道:“孙女前几日正巧查到了智远的行踪,若是祖母有所疑虑,可以派人将智远叫来,当面对峙。” 这话一出,不止是张嬷嬷,就连红缨的脸都白了起来,险些也跪了下去。 红缨满眼惊恐和恳求的看向张嬷嬷。 不…不能把智远叫来对峙! 他若是来到沈府,还不知要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把他们那晚的事说出来,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第51章 杀鸡儆猴 秦雪蓉眸色微沉,心堵的不行。 智远她虽没见过,却多少听张嬷嬷提过几次,本以为被逐出佛寺这事便算了了,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有本事把人找到。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除此之外,祖母也可派人搜查张嬷嬷的物品银钱,张嬷嬷的月钱是有数的,是否有私吞主人家的财物,只要细心搜查,总能有所判定。” 一听这话,张嬷嬷更是急了,只觉得沈舒意的用心当真歹毒! 她们这种主子跟前得脸的奴婢,哪里有不收人孝敬的道理,可这些东西多是见不得光的,而且这段时间她人不在府中,又没有准备,可以说只要搜,就绝对会有问题。 秦雪蓉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道:“意姐儿,张嬷嬷跟在我身边多年,这事儿说不定有些误会。” 沈舒意看向秦雪蓉,温声道:“母亲说的是,只是正因为张嬷嬷跟在母亲身边多年,这事儿才更该查个清楚,若不是张嬷嬷所为,便该还嬷嬷一个清白。若是嬷嬷所为,那她欺上瞒下,打着母亲的名号谋一己私利,更该严惩,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既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毫无底线,一旁的孙老夫人不由得点了点头,儿媳孙夫人更是也忍不住多看了沈舒意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显然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克扣私吞嫡女用度,堂堂尚书府嫡女却需要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成何体统! “意姐儿说的不错,而且依我看,事情不必如此麻烦,意姐儿在佛寺四年,吃穿用度如何,只要派人去玉佛寺打听一二,便会知晓。” 话落,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张嬷嬷身上,厉声道:“张嬷嬷,念在你是府中的老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这几年,到底是不是你私吞克扣了意姐儿的吃穿用度!” 二房张氏也不客气道:“是啊张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如今你若说的清楚,说不定老夫人看在你多年辛苦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可你现在不说,回头查出来,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嬷嬷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下意识看向秦雪蓉,显然怕的不行。 她怎么也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她如愿以偿的回到了沈府,可不仅没看到沈舒意被惩治,反倒自己先被清算! “娘……” 秦雪蓉试图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便被沈老夫人打断:“我在问她!” 老夫人到底掌家多年,威压犹在。 话一出,张嬷嬷便知再无回旋之地。 没错,这事瞒不住,沈舒意早堵住了她所有退路,越查事情只会越严重! “老夫人!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看在老奴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老奴一次吧!老奴知罪,老奴知罪了!老奴愧对二小姐,老奴有错啊!” 张嬷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挣扎许久,都觉得确实如张氏所说,这事查起来花不来了多久,夫人也根本没法替她善后,她只有这会认下,才有机会活命。 而且,她只能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否则秦雪蓉也不会放过她一家老小! 沈舒意淡声道:“张嬷嬷,你不是愧对我,是愧对了母亲的信任。母亲向来仁善,如今你这般行事,传出去,只会让母亲担上苛待嫡女的名声,日后若是影响了大姐和大哥的前途,该如何是好?” 秦雪蓉这会被架在了火上,只得怒斥:“张嬷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枉费我信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是老奴犯蠢,老奴愧对夫人!老奴知错,求夫人看在老奴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张嬷嬷彻底被吓破了胆子,不停的磕着头求饶。 红缨看傻了眼,生怕牵连到自己,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沈老夫人沉着脸道:“来人,拖下去去重打五十大板,逐出沈府!” 闻言,张嬷嬷瞬间瘫坐在地。 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看似留情,可只会要了她的命,依她如今的年纪,二十大板都承受不住,别说五十大板! 虽然推了张嬷嬷顶罪,可她到底跟了自己多年,秦雪蓉心下不忍,眼含着泪光看向沈老夫人:“娘,她到底伺候了我不少年,也算尽心……” “尽心就可以狐假虎威,欺上瞒下?大嫂,若是都如你这般治家,还不乱了套了。”张氏笑着开口,带着几分讥讽。 秦雪蓉脸色铁青,手中的帕子被揪成一团。 好,好一个沈舒意! 才一回来,就先给她个下马威! 沈老夫人深深的看了秦雪蓉一眼,念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还不拖下去!” “夫人!夫人救我!” “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张嬷嬷先是看向秦雪蓉,而后去抓离她最近的沈舒意。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透着几分残忍和冷酷,只让张嬷嬷觉得遍体生寒。 紧接着,两个小厮便上前将张嬷嬷拖了下去,不一会,凄厉的喊叫声便在院子中响起。 “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啊!” 秦雪蓉垂下眸子,心堵的厉害,气的不轻。 沈老夫人沉声道:“府中给下人的月银和赏赐十分宽厚,该拿的你们拿,不该的便不能拿,今日张嬷嬷便是个例子,日后若有再犯,直接杖毙!” 板子声,伴随着凄厉不已的求饶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没多久,声音便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张嬷嬷不敢供出秦雪蓉,只是到最后,一直都在哭着喊着:“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奴婢真的忠心耿耿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身下蔓延开,而后又变得麻木。 张嬷嬷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这会,她终于开始后悔。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在玉佛寺她不曾得罪沈舒意,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是不是如果当初她克扣她月例的时候,没有将她逼到山穷水尽,今日自己也会有一线生机。 是不是如果她没有为红缨出头,便也不会死得这样憋屈。 张嬷嬷此前从未想过,她心心念念的回府之日,却是她的死期! 不多时,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一名小厮匆匆进来,低声禀报:“老夫人,打到第三十二大板的时候,张嬷嬷…去了!” 第52章 业精于勤荒于嬉 这话一出,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严格来讲,张嬷嬷是她的奶娘,一把年纪对她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感情不浅,否则去玉佛寺打点这样有油水的差事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可没想到,沈舒意才一回来,竟就要了她的命! 站在秦雪蓉身后的王嬷嬷,连忙将她扶住:“夫人,您没事吧!” 王嬷嬷咽了口口水,只觉一阵后怕。她不及张氏和夫人的感情深厚,因而这肥差没能落在她身上,可如今看来,她这是捡了条命回来! 红缨更是被吓的不轻,几近失语。 什么替她找门婚事、什么给沈舒意个教训,直到这会,她完全再不敢想。 只一想到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舅母,转眼间就这么没了,她就再生不出半点旁的心思。 沈舒意神色不变,将一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人就是如此奇怪,不真的疼了痛了、畏惧了,便仍旧会不自觉的轻视,不把你放在眼里。 有些人,你只有把他打怕了,他才会老实。 沈老夫人神色不变,端起茶盏,看向秦雪蓉道:“你行事一向稳重,如今掌家却出现这种事,也该好好反省反省。” 秦雪蓉回过神来,强忍着心痛,低下头:“母亲教训的是,是我太过信任张嬷嬷,才让意姐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儿媳一定将银子和物品追回,一并补给意姐儿。” 沈老夫人目光如炬,倒是没再就着这事多言,也算是给了秦雪蓉一个体面。 大抵是撞破了别人家里的私事,气氛又太过凝重,孙老夫人开口打起圆场:“听闻意姐儿还抄了佛经,不知道抄的是什么。” 沈舒意看向孙老夫人,笑着道:“抄的是《无量寿智陀罗尼经》,也被称作《长寿经》,盼着祖母能身体康健,安享天伦。” 闻言,沈老夫人这才得空将沈舒意抄的佛经拿了起来,仔细翻了翻。 入目所及,字迹端正,笔走龙蛇,不仅格外工整,更是暗藏锋芒,只让人忍不住赞叹,当真是一手好字!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用了心思的,难为你在玉佛寺过的清苦,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 沈舒意温声道:“祖母何尝不是一直挂念着我,这几年来,我也时常会收到祖母派人送来的衣物和银两。” 闻言,沈老夫人的脸色又柔和下来。 世家大族,多重利益,因此这些温情便显得尤为难得,而沈舒意会念她的好,这便比什么都让沈老夫人欣慰。 秦雪蓉离的虽然有些距离,可眼力到底不错。 远远瞥见后,强打着精神温声道:“难为意姐儿在玉佛寺清修多年,无人教导,竟还能习得一手好字,真是不容易。” “哦?意姐儿在玉佛寺无人教导还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孙老夫人一听,来了兴趣。 沈老夫人让身旁的嬷嬷将佛经转送到孙老夫人手中,孙老夫人并儿媳一道仔细看过,忍不住赞叹:“确实写的好!这字不仅端正,更是气势磅礴,不像女孩子家所书,实在是胸有丘壑。” 沈舒意温声道:“老夫人谬赞了。” 孙老夫人看向她温声道:“这字想必要练上许多年,否则不会有这样的笔力。” 沈舒意温声道:“父亲幼时曾教导于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故而舒意不敢怠慢。” 沈景川愣了几秒,其实不记得自己曾教导过沈舒意这番话。 可沈舒意把他的教导放在心上,牢记这么多年,却让他颇感欣慰,不由得也来了几分兴致,让人将佛经拿了过来,仔细审视。 “恩,确实写的不错!比起语姐儿也不遑多让,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实属不易。” 沈景川频频点头,一旁的秦雪蓉也跟着看了过来。 “意姐儿当真是深藏不露,如此想来,不仅是字,想必其他课业也不会落下太多。”秦雪蓉温声道。 几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等着她答复。 沈舒意温声道:“并非如此,在玉佛寺每日皆要砍柴伐木,凡事皆要自己动手,并无多少时间。除此之外,课业方面我既无书可看,又无先生教导,哪里是能凭借吃苦便能学会的呢?” 闻言,沈景川惋惜的叹了口气,看向秦雪蓉的目光多了些不满:“雪蓉,这就是你考虑的不周全了,意姐儿就算在玉佛寺清修,也总该给她安排个先生教导课业。”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当初意姐重病,需要静养,我想着完事当以她的身体为重,也不敢让她过于劳累。” 沈景川当即道:“这样,回头便让意姐儿和珍姐儿、还有麟哥儿、耀哥儿几个孩子一道上课,先看看能否跟上,若是跟不上,再找先生把之前的课业补一补。” “多谢父亲。”得到自己想要的,沈舒意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这字真是二姐姐写的?二姐姐无人教导就能有此造诣,莫非是传说中的文曲星转世?”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沈静珍,满眼好奇的开口。 一行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秦雪蓉则是道:“静姐儿这是不服气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多同你二姐姐学习,戒骄戒躁。” “母亲说的是,不过二姐姐这么厉害,能不能现在就帮我写几个字,回去我好裱起来,以后一定头悬梁锥刺股,以此来激励自己!”沈静珍娇笑着开口。 看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沈舒意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眸色幽深。 沈静珍自幼受宠,性子颇为骄纵霸道,只是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前世仗着‘率真直爽’的名头,没少欺辱于她。 不过不得不说,沈静珍有骄纵的资本。 秦雪蓉和沈景川样貌都不差,她的样貌也属于娇憨艳丽的长相,一双鹿眼灵动,确实显得率真可爱。 几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的身上,显然也有意试试沈舒意的深浅。 第53章 有伤 秦雪蓉想起张嬷嬷从玉佛寺带回来交给她的那两张纸上的字迹,脸上的笑意更深。 当真当她是好糊弄的么? 以为随便从哪搞出来一份佛经,便能滥竽充数,呵,真是可笑! 她要看看,沈舒意这场面怎么圆。 “意姐儿,既然你妹妹开口了,你便给她写几个字,也好压压她的性子,让她知道稳重些。”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歉意道:“祖母,并非我不愿,实在是前两日劈柴时伤了手腕,眼下提不提得起笔两说,恐怕就是提得起来,也难以写出什么好字。” 沈静珍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带着几分娇憨道:“怎么这么巧,真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亲眼看见姐姐写字了!若没能亲眼见着,我可是不会服气的!” 沈静珍微扬着小脸,带着几分并不惹人厌的傲气,说出来的话也显出几分天真烂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早不伤晚不伤,偏偏这个时候伤?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舒意的视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秦雪蓉眼里多了抹算计,只觉得沈舒意此举,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哼,这佛经怕是根本就不是沈舒意所抄,还有归宁郡主手中的那份,必定也是沈舒意从别处讨的! 沈景川遗憾道:“既如此,便只能等日后有机会的。” 秦雪蓉温声道:“珍姐儿,不可胡闹,你姐姐手上有伤,若是为了满足你一己私欲,再伤及筋骨,该如何是好?” 沈静珍垂下眸子,做出乖巧状,倒是没再做声。 秦雪蓉继续道:“王嬷嬷,回头将府中常用的尹大夫请来,万不可让意姐儿留下什么病根。” “是。” 沈老夫人则是道:“好了,意姐儿一路舟车劳顿,这会想必也乏了,早些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祖母。” “回头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你母亲。”沈老夫人温声开口,表明了态度。 沈舒意当即告辞,起身离开。 沈老夫人看向沈景川,温声道:“景川,意姐儿这几年过的不易,你陪她一道说说话,还有府里一些不该去的地方,也警醒着她点。” 沈景川顿时明了,起身追了出去。 沈舒意才离开静安院,沈景川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意姐儿,等等。” “爹。”沈舒意转头,含笑看着他,眼里带着和幼时一般的孺慕,让沈景川恍惚了一瞬。 沈景川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很多年前,赵德容还在的时候一样。 “长高了不少,只是太瘦了些,要好好照顾自己。” “爹爹怎么样?我上次给爹爹做的鞋子,可还合脚?”沈舒意笑着开口,仿若父女之间,从未有过这几年的隔阂。 沈景川愣了几秒,不知道沈舒意说的是什么鞋子。 可对上她殷切期盼的目光,沈景川还是道:“自然是合适的。” 果然,沈舒意的笑容更真切了些:“那就好。”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沈景川心里存了些疑虑。 不过转念,想到正事,沈景川又收起了心思,嘱咐道:“意姐儿,你才回来,府里有些事你不清楚。你大哥如今状况不是很好,不比以前,舒寒苑你平素便不要过去了。” 沈舒意愣了几秒,忍不住道:“大哥怎么了?” 见她追问,沈景川神色凝重了几分,严肃道:“你大哥前几年受伤,有些癫症,一言不合就会伤人,你刚回来,不了解情况,贸然前去只会受伤。” “可是哥哥他……”沈舒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沈景川却打断道:“好了,意姐儿,这事你要听爹的,爹总归不会害你。你要知道,如今府里的规矩就是舒寒苑是禁地,回头等你安稳下来,爹再亲自带你过去。” 沈舒意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状况很不好吗?” “是,前些年他惹出了不少乱子,否则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将他拘在舒寒苑里。”沈景川神色复杂,眼底带着抹痛意。 沈舒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沈景川见她听了进去,也没再多言。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翡翠和玛瑙便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小姐没出什么岔子吧!” 方嬷嬷在一旁,也是神色关切的看着沈舒意。 金珠素来牙尖嘴利,当即半点也没遮掩:“自然,我们小姐哪会出什么岔子?倒霉的是那张嬷嬷,已经直接在老太太的院子外被杖毙了!” 翡翠和玛瑙都愣了一会:“杖毙?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没错,你们是没瞧见夫人的脸色,像是青了的茄子,难看的不行。”金珠好不快意。 这些年小姐不在,她们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那张嬷嬷更是没少欺辱她们。 如今小姐才一回来,就替她们狠狠出了口恶气!真是过瘾! 玉屏在一旁道:“幸亏小姐心细,注意到鞋底的手脚,如今小姐回府,日后我们都要仔细些,千万别让小姐遭了人算计。” 几人纷纷点头,记在心上。 若非沈舒意之前让人用布将鞋底的油擦拭干净,又用面粉过了几遍,反复擦拭,今天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岔子。 沈舒意由着几人聊了一会,才温声打断:“金珠,和我说说大哥的情况。” 一提起沈舒寒,房间里蓦地一静,瞬间沉默下来。 沈舒意也没催,过了一会,金珠才小心道:“大少爷的状况不怎么好,您走后的第三个月,大少爷忽然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老爷严禁府中讨论此事,所以当初少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奴婢也不得而知……” “奴婢曾偷偷找少爷的小厮打听过,可他一提这事就红了眼,问什么都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沈舒意没做声,金珠便继续道:“后来府里传言,说大少爷得了疯病、癔症,时不时就会伤人,老爷便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入舒寒苑,大少爷也再没出来过。” 第54章 见了鬼了! “不过奴婢偷偷去院子附近逛过,倒是碰见过几次二少爷。”金珠压低了声音。 “沈静安?”沈舒意轻声问。 金珠重重点了点头,目光复杂:“二少爷看起来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可他…可……” 沈舒意看向她:“可什么?” “可奴婢几次都见着他在欺辱大少爷。”一提到这,金珠的眼圈有些泛红。 沈舒意唇瓣轻抿,没做声,只觉得两辈子为人,如今她真是最讨厌那些看似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伪君子! “奴婢远远瞧见过,大少爷瘦的厉害,身上…身上看起来也有些脏污,当时被小厮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结果正巧二少爷过去,不止对大少爷冷嘲热讽,还对他动手……” 闻言,沈舒意眸色深沉,哥哥受伤的内情,前世她查了很多年,直到哥哥死后很久,她也不确定自己查到的到底是不是全部真相。 如今看来,不管哥哥到底因何受伤,只这几年他的日子,便过的比自己还不如。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阴翳。 不管怎样,她都不得不承认,秦雪蓉手段不俗,自己的两儿两女皆被她捧成了人中龙凤,自己和哥哥却是被她踩到了泥里,连半点活路也不愿给他们留! * 沈舒意离开后,孙老夫人带着孙媳妇也没久留。 沈老夫人打发了张氏一行人先回去,留下秦雪蓉敲打了几句。 “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寒哥儿如今不提,可意姐儿不过是个女孩,威胁不到你什么,平素的事儿你自要上心些,不可再出现这种刁奴欺主的事儿来。” 沈老夫人端着茶盏,沉声开口。 秦雪蓉听出沈老夫人的弦外之音,连忙应声道:“娘说的是,这几年是我疏忽,回头我一定好好补偿。” 见她识趣儿,沈老夫人点点头:“意姐儿到底是正经的嫡女,不能让她寒了心,让旁人看了笑话。” “娘说的是,媳妇一定认真反思。”秦雪蓉做出一副谦逊羞愧的模样。 沈老夫人挥了挥手:“行了,我也乏了,你先去吧。” 待到一行人离开后,沈老夫人拿起沈舒意呈给她的佛经,温声道:“秋莲,你怎么看?” 秋莲是跟在沈老夫人身旁多年的大丫鬟,一辈子未嫁,深得老夫人信任,如今旁人见了皆是唤一声秋莲姑姑。 秋莲思量片刻,低声道:“奴婢觉得,不论是气度还是言行,二小姐皆是丝毫不差,半点也看不出是在佛寺清修了数年。”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我们亏欠了她。” 秋莲继续道:“不过依奴婢来看,二小姐性子沉稳,说不准是这些年在佛寺清修的功劳。” 沈老夫人点点头:“她这性子倒是磨的不错,难为她有这份心,回头她的亲事我自会替她好好考量考量。” 秋莲再度道:“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二小姐显然也是个有成算的。” * 秦雪蓉离开静安院后,脸便沉了下来。 没走出多远,便见着院外一群小厮奴才在清扫地面。 大片的血迹反复被水冲开,而后又有人仔细刷了许久,才逐渐清澈过来。 这一幕,让跟在秦雪蓉身后的王嬷嬷、翠竹、红缨等人,都有些面色发白。 张嬷嬷的尸体早就被拖走,可看着这一幕,没人轻松得起来。 才一回到瑞雪院,秦雪蓉便一巴掌将桌案上的茶具扫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一想起张嬷嬷的死,秦雪蓉便气的不轻,她看向翠竹,冷声道:“你怎么做的事?” 翠竹连忙跪在地上:“夫人明鉴!奴婢确实在她的鞋子上动过手脚,可奴婢也不知二小姐怎么…怎么就……” “照你所说,是见了鬼了!”秦雪蓉怒斥。 见此,王嬷嬷连忙开口:“夫人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依老奴看,这沈舒意是有备而来,翠竹跟在您身边多年,不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何况抛开鞋子不说,那衣服内里的接缝,摆明了不是我们所为。” 秦雪蓉沉默半晌,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庞黑的像是锅底,可到底,她冷静下来几分。 “倒是我小看了她,张嬷嬷死的冤枉。” “确实可惜了张嬷嬷……”王嬷嬷忍不住开口,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 秦雪蓉轻出了口气:“不急,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夫人可是有了盘算?”王嬷嬷问。 秦雪蓉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是忘了她献给老太太的那本佛经么?” 王嬷嬷顿时明了:“夫人是说她的字……” 秦雪蓉冷笑道:“哪那么巧,偏偏这个时候受伤?去,找尹大夫给她好好看看伤,别说我这个继母苛待了她。” “奴婢这就去办。” 翠竹应声后,秦雪蓉想起张嬷嬷死的凄惨,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厚葬了吧,给她家人一笔打赏,也不枉费她到死都守口如瓶。” 王嬷嬷应下:“是。” 话落,秦雪蓉的视线瞥向一旁心神不定的红缨,知她是张嬷嬷的外甥女,当即宽和了几分。 “这几年你盯着沈舒意也不容易,念在张嬷嬷的份上,日后你只要尽心做事,我也不会苛待于你。” 红缨回过神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秦雪蓉挥了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恰在这时,沈静珍推门而入,不满道:“娘,真要把这些年的月银和份例都补偿给那个沈舒意吗?” 侍郎府的嫡女每个月的月银是五两,四年下来就是二百多两,再加上每个季度三套衣服,三双鞋子,两套头面,这算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秦雪蓉幽幽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是要补的。” 沈静珍眼里多了些愤恨,府中嫡女的份例都是有数的,这几年沈舒意的不少东西,都落在了她和长姐头上,没想到她竟然有胆子讨回去! “我不管,当初分给我的东西,如今我都已经用了,休想让我再拿出来。” 第55章 她凭什么? 秦雪蓉收回思绪,温声道:“放心吧,自然没有要你和语姐儿贴补她的道理,这些东西从公中的账走。” 沈静珍这才有了几分笑脸,只是仍旧不甘:“她这一回来,真是好大的架子,娘,你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秦雪蓉冷笑道:“自然不会不管,你今天做的就不错。” 沈静珍顶着那张娇憨的面庞,惋惜道:“可惜,沈舒意装什么受伤躲了过去,没能当场把她拆穿!” “这事不急,练字非一日之功,有的是时间,她总不可能一直受伤。” 沈静珍点头:“娘,你真打算把沈舒意嫁到王家?王啸虽然不怎么样,可王家到底地位不低,沈舒意若是嫁过去,这岂不成了高嫁?” 提到这事,秦雪蓉则是道:“眼下不是没有办法,府中的嫡女就这么几个,庶女又根本配不上王家,除了她没有别的办法。” 说到这,秦雪蓉眼里多了抹算计,继续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就这么把她嫁到王家,实在是太便宜了她!”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一提到这,沈静珍眼里多了些热切,凑近了秦雪蓉几分,满眼的幸灾乐祸。 秦雪蓉瞥了她一眼,手指点了下她的头:“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那么稳重点。” “哎呀,娘,快说快说!”沈静珍忍不住催促。 秦雪蓉眼里满是精光,缓缓道:“咱们和王家的婚事确实要快些解决,之前我一直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倒是你刚刚的话提醒了我。早点把沈舒意和王家的婚事定下来,语姐儿那边才早日放心。” “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打算的快同我说说?”沈静珍按捺不住。 秦雪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沈静珍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笑道:“还是娘的主意好!这样一来,两全其美,否则就这么看着沈舒意嫁到王家,我还真是不平!她凭什么啊?” * 当日下午,翠竹便带着尹大夫来了云舒苑。 “二小姐,夫人担心您手腕的伤势,专程请了尹大夫为您看诊。”翠竹站在门外,等着翡翠通传。 “劳烦母亲挂念,翡翠,快请进来。”沈舒意温声开口,故意制造出了些动静。 翠竹带着人进来时,便见金珠和玉屏正匆忙的收拾书桌桌案上的一些纸张。 大抵是太过焦急,又或者是因为开门后有风,几页纸落在了地上。 翠竹匆匆瞥了一眼,当下便认出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不少字,和那日张嬷嬷托人送过来的字迹如出一辙。 翠竹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心下冷笑。 看来夫人猜的没错,二小姐只能勉强算是会写字,哪里称得上一手好字! 至于老夫人收到的那本佛经,绝对不是二小姐所写! “劳烦姑姑走这一趟。”沈舒意温声开口,因着翠竹年纪比她们都大上不少,便也唤了声姑姑。 翠竹收回视线,笑着道:“这有什么劳烦的,夫人心里挂念着你,我不过是多跑跑腿罢了。” 尹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侧肩膀背着药匣,话不多,留着八字胡,身上带着些药味。 “尹大夫请坐。” “多谢二小姐。” 两人接连落座后,翠竹便站在一旁紧盯着沈舒意的手腕。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因而倒也没有什么忌讳。 “请问二小姐是哪只手受了伤?”尹大夫率先开口询问。 沈舒意下意识收回才抬起一半的左手,将右手搁置在桌案的软枕上:“自然是右手。” 少女手腕纤细白皙,露出的一小截宛若白玉,肉眼看去,并不见什么不妥。 翠竹盯着沈舒意的视线,多了抹打量。 尹大夫仔细把脉后,又让沈舒意配合着动了动手腕,沉思片刻道:“二小姐气虚体弱,倒是该好好调理身子,否则日后子嗣艰难。” “不过二小姐的手腕,我倒是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不知二小姐可否详细描述一下病症?”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只是劈柴的时候用错了力道,如今不吃力还好,若是用力,便会剧痛。” 尹大夫又仔细把了次脉,许久没有做声。 一旁的金珠快人快语:“你这大夫,到底会不会看诊?难不成我们小姐还能骗你不成!” “金珠,不得无礼!”沈舒意沉声呵斥。 见此,翠竹脸上的笑意更深。 半晌,尹大夫看了眼翠竹,收回手后沉声道:“老夫这就替您开几副调理的汤药。” “多谢。” 直到翠竹带着尹大夫离开,沈舒意将方子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只是些调理滋补的药材,这才将方子让翡翠交给厨房。 “小姐,您干嘛装手腕受伤啊?夫人找了大夫,您这伤岂不是要被人发现了?”金珠一双眼,满是激灵。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就是要她们发现。” 当晚,翠竹回了瑞雪院,立刻将今晚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秦雪蓉冷笑出声:“我就知道,她这些年无人教养,不可能写得出那样一手好字。” 王嬷嬷也宽慰道:“这下夫人可以放心了,二小姐这辈子是拍马也比不上大小姐的。” 翠竹也道:“二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秦雪蓉眉目阴狠:“她既然敢这么做,那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 翌日,清早。 王嬷嬷便带了人去云舒苑,送补给沈舒意的月银和份例,因着有四年之久,所以东西一时间如流水般进了云舒苑。 “二小姐,夫人让我带人来为您量体,府中的衣物皆是需要定做,如今时间有些赶,还请您见谅。”王嬷嬷温声开口,满面和煦。 量体的是彩云阁的掌柜,也是当地有名的绣娘,平素沈府女眷的衣物多出自此处。 沈舒意一面配合,一面道:“嬷嬷不如替我去回禀母亲,一下子做这么多衣物我一时半会也穿不完,倒不如做个五六身,其他的折算成银子,往后的再按照月例一起发放。” 大抵是没想到沈舒意会提这样的要求,王嬷嬷犹豫了一下道:“老奴这就去请示夫人。” 第56章 你我是姐妹 沈舒意温声道:“有劳。” 王嬷嬷走后,沈舒意量完尺寸,走到几个丫鬟送来的首饰前,仔细看了看。 首饰大体都还过得去,只是免不了多是一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当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秦雪蓉也不敢全部都拿些滥竽充数的东西过来,所以倒也挑的出几件还算不错的首饰。 不多时,王嬷嬷匆匆回来,温声道:“二小姐,夫人说这些本就是亏欠你的,自然要听您的意见。” “府中每月的三件衣物通常规制不同,大体合上十两银子每月,若是您没有什么意见,就按照这个数目给您折算。”王嬷嬷笑着开口。 不用算,沈舒意便知秦雪蓉折少了银两。 十两只是最普通的衣物花费,可平素节日宴会、临近年关宫宴府宴众多,衣物自然要更华丽和时兴一些,花费难免也就更多。 不过沈舒意提出这一点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对此倒也没什么异议。 “二小姐算算,这几年的月银加上衣物折算的银钱,一共七百六十两,可有差错?”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温声道:“嬷嬷算的自然不会有错,只是玉屏这几年的月银和衣物一样也被克扣,不知……” 王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容老奴回去回禀夫人。” 王嬷嬷只好再度折回瑞雪院,沈舒意眸色冷淡,没办法,如今她穷啊。 娘留给她的那些东西和嫁妆,如今都把持在秦雪蓉手里。 手里没钱,怎么在这偌大的沈府混呢。 * 瑞雪院内。 秦雪蓉听了王嬷嬷的话,倒是气笑了:“她还真是敢开口!这是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半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王嬷嬷也附和道:“谁说不是,一个贱婢怎么也配由夫人操心?” 秦雪蓉想着自己盘算,轻出了口气,半晌后道:“给她,她既占了个理字,我总不能去当这个恶人!” “夫人,真要这样便宜了她?”翠竹忍不住道。 秦雪蓉冷笑道:“我的银子,自然没那么好拿,画眉,之前让你盯着舒寒苑那边的动静,如今如何?” 画眉连忙道:“大少爷最近没什么动静,应当也不知道二小姐回来的事,这半个月,大少爷始终没踏出过房门,奴婢分析他的病应当又加重了……” 秦雪蓉眯了下眼:“病重?他这病重的时机倒是刚好。” 画眉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 秦雪蓉垂下眸子,轻声道:“他若是病的再重些就更好了。” 画眉反应了一会,当即道:“奴婢明白。” “去吧,我自有安排。”秦雪蓉缓缓开口,眼底满是算计。 沈舒意,你四年多未见的嫡亲大哥病重,你这般有情有义的人,总会忍不住去探望的吧! * 沈舒意一共拿到了九百多两银子,该补给玉屏的她一点没少,只是如今手头紧,倒是也没多给。 其他的,她单独拿出了二百两交给玉屏,一百两用来给几个丫鬟和方嬷嬷都做几身衣服,再添两件首饰。 另外一百两让她换成碎银,放在四个丫鬟手中,平素用来打点。 其他的,让她找个机会出府,尽数交给江漓。 江漓在外做事,手里没钱自然不行。 所以沈舒意这钱来的快,去的更快。 沈舒意才安排好,门外便响起一道娇俏的声响:“麻烦帮我通报一声,我来探望姐姐。” 紧接着,翡翠从外面进来:“二小姐,三小姐求见。” 沈舒意弯起唇角,脸上的笑意更深:“请。” 没多久,沈静珍身穿一件镶满珍珠的粉色芙蓉云纹粉色长裙步子轻快的跑了进来。 少女面庞娇艳,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八宝玲珑头面,一支点翠的飞鸟衔珠簪斜插入鬓,这一跑动,垂下的流苏和耳上的坠子,叮咚作响。 “二姐姐~!我听说母亲补偿了你不少好东西,所以特意来开开眼。” 人还未至,话音先到,紧接着,沈舒意便被人挽住了手臂。 沈静珍声音娇俏,举止亲昵,脸上有带着几分娇嗔明艳,只让人觉得鲜活不已,实在难以生厌。 没错,前世沈舒意一直就不喜欢秦雪蓉,纵然秦雪蓉装的伪善,她也始终保持着距离,难以亲近。 可对于沈静珍,她确实真心相护过。 可是,这个看起来娇俏明朗的少女,却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得到的太过容易,让她性子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和恶劣! “母亲确实补了我一些东西,正巧没来得及收,三妹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不嫌弃,可以带两件回去。”沈舒意笑着开口。 “二姐姐好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说罢,沈静珍放开沈舒意,迈着步子跑到几个首饰托盘前,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仔细翻看起来。 沈舒意含笑站在原地,杏眸幽深。 前世,沈静珍不顾她的疏离和冷淡,无数次主动示好。 而她,到底没见过人心险恶,倒是被她打动,以为沈静珍被养的单纯,对她多少有几分真心。 直到后来,沈静珍爱慕上一个男人,可她却打探到,此人并非良配,不仅喜欢对女人动手,更是有些不可言说的怪癖。 为此,她几次劝说沈静珍无果,便找到父亲和秦雪蓉,试图阻止这门婚事。 可没想到,婚事作罢,她却因此被沈静珍恨上。 沈静珍拿起一枚红宝石石榴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转头看向她的沈静珍,带着几分狡黠:“这支行吗?” 沈舒意温声道:“当然可以。” 沈静珍带着几分调皮,试探道:“二姐姐当真舍得?” 沈舒意眉眼含笑:“你我是姐妹,自然不会不舍。” 沈静珍愣了几秒,随即,将那支成色不错的簪子放了回去:“算了算了,二姐姐才刚回来,也没多少好东西,我还是拿这个吧。” 说着,她随手拿起角落里一支不起眼的玉簪,色泽和款式都算不得太好。 “妹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沈舒意轻笑了笑,杏眸清冽又诚恳。 两辈子为人,她只悟出一个道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不论是沈静珍还是后来的萧明玉,她们自己挑的‘好姻缘’,她怎么可以狠心破坏? 第57章 聪明之处 “不了不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姐姐日后发达了,我再向姐姐讨要,到时候是必然不会客气的。”沈静珍笑着开口,一副明朗娇俏的模样。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应道:“好,日后我若是发达了,必定不吝赠予三妹妹。” “我来了这么久,二姐姐的丫鬟怎么也不知道给我倒杯茶?”沈静珍不满的抱怨着。 沈舒意温声道:“金珠,给三妹妹沏壶茶来,再准备些糕点。” “是。” 沈静珍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姿态算不得多端庄典雅,却自有一股娇俏可人。 她抬手便把之前自己选的那枚成色不好的玉簪插在了自己头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嫌弃,好似只是个全然不在意这些。 “二姐姐,你衣服是不是还没做好,大哥明晚从书院回来,爹爹说要办一场家宴,要不到时你穿我的吧。” 沈静珍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关切的看向沈舒意,一双眼看起来明亮又带着欣喜。 “大哥?”沈舒意顿了顿。 沈静珍反应了一会,吐了吐舌头道:“其实应该叫二哥,不过舒寒大哥这几年一直被禁足在院子,我便叫静安哥哥叫习惯了。” 沈静珍故意抛出话头,带了几分拘谨。 沈舒意神色间多了些忧虑,轻声道:“你可知大哥到底是因何被禁的足?如今状况如何?” 沈静珍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得罪了人惹出了祸事,又受了伤,去年我偷溜进去过一次,你是不知道,大哥现在过的好惨……” 沈舒意愣了愣:“好惨?” “是,大哥当时蓬头垢面,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不少伤,人也完全动不了,我最初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儿,根本没想过…会是大哥。” 沈静珍轻声开口,神情带着些唏嘘。 沈舒意没做声,视线落在沈静珍那张干净青涩的面庞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像是从回忆里收神,沈静珍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随即对着沈舒意道:“不过二姐姐,你可千万别想着像我一样偷溜过去,否则若是让爹爹逮到,少不得要好好教训你的!” 沈舒意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道:“这是自然,父亲已经嘱咐过我了。” 沈静珍见她神色有异,只觉得沈舒意就快上钩。 随即,她轻叹出声,状似无意的慨叹道:“只是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上次见他便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如今……” 沈舒意目光柔和了几分,轻声道:“你和大哥关系很好?” 沈静珍扁起唇瓣,抱怨道:“还行,除了麟哥我和其他人关系都不错,大哥小时候总会带我玩,可麟哥就知道抢我东西,欺负我!” 沈舒意笑了笑,看着沈静珍这般投入的表演,杏眸幽深。 “哎,不管这些了,明个家宴二姐姐要不穿我的衣服去吧,虽然你比我年长,也比我高上一点,可是你比我瘦上许多,尺寸应该刚好。”沈静珍再度道。 “好,那就麻烦三妹妹了。” 沈静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若是首饰什么旁的还有缺的,你也尽管同我开口。” “旁的母亲刚派人送了这些过来,倒是不缺。”沈舒意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 “行,那二姐姐要是缺什么再同我说。” 沈静珍笑着开口,看起来虽然带着几分娇蛮,却又颇为爽朗,似乎很难让人讨厌。 沈舒意陪她聊了一会,直到沈静珍的丫鬟回去取了两套衣服回来。 “二姐姐,这两套衣服我都只穿过一次,皆是顶好的料子,现在款式虽然不那么时兴,但是做工精美,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见丫鬟回来,沈静珍迫不及待的拿起衣服同沈舒意展示起来。 其中一套是淡淡的鹅黄色,白色的锦缎在外披上勾勒出一道福字花边,内衬是月白色,裙摆晕染出大片的木槿花,胸口的刺绣亦是同外披呼应的淡淡的鹅黄色。 随着沈静珍随手拿起,便有淡淡的光泽在房间内溢开,灵动又娇美。 “这件我其实一直挺喜欢的,但是总觉得这个颜色不衬我,二姐姐皮肤白,就送给你吧。” 沈舒意站在一旁,眉目柔和,唇角含笑,看向沈静珍的目光带着几分宠溺。 “还有这件,这件绛蓝色莲花纹的,我当初也很喜欢,只是娘说我性子跳脱,压不住这个颜色,二姐姐气质沉静稳重,穿着刚好。” “三妹妹这般为我考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沈舒意轻声开口,眼角似乎有些泛红,却又努力克制着。 “二姐姐同我说话何必这般见外,你我是嫡亲的姐妹,自然要守望相助。”沈静珍满脸一副理所当然。 “三妹妹说的是。” 沈静珍再度道:“张嬷嬷的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因此怪罪娘亲,她这个人性子和善,有时候难免被仆人哄骗过去。” “母亲操持着整个尚书府,日夜辛劳,我又会那么不懂事,因为这点小事怨责母亲。”沈舒意温温软软的开口。 两人寒暄了一会,沈静珍才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姐姐了,回头还得去我娘那一趟,张嬷嬷死了,她怕是好生伤心。” 沈舒意将沈静珍送到门外,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 翡翠忍不住道:“二小姐倒是个和善的,颇为为小姐考虑。” 金珠白了她一眼,不客气道:“送你两件不要的衣服,你便感恩戴德,你倒是好大的出息。” 翡翠被臊的脸颊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舒意温声道:“翡翠年纪小,看不明白倒不怪她。” 前世,沈静珍便也是凭着这些‘不经意’的体贴和善意,让她逐渐放下防备。 沈静珍的聪明之处,便在于她不像秦雪蓉一般,试图做个完人。 恰恰相反,她刻意做出娇蛮任性、心直口快的模样,偶尔说些得罪人的‘实话’,又不加掩饰的表露出自己那些为人所避讳的情绪。 比如嫉妒、比如攀比、亦比如争强好胜。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让她这个人显得更加真实,总让人不自觉的认为,她虽性子如此,却本性良善。 殊不知,这样的伪装之下,她的恶毒比起秦雪蓉毫不逊色。 第58章 家宴 沈舒意转身回到房间后,视线落在一旁的翡翠和玛瑙身上,不由得陷入沉思。 母亲留给她的四个丫鬟里,金珠牙尖嘴利又机灵,玉屏温柔而稳重,玛瑙沉默寡言又谨慎,唯有翡翠最为单纯和稚嫩。 只是显然,翡翠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 沈舒意不免回忆起前世,翡翠便曾被人利用让自己吃了个大亏,可若说她不忠,却又不是,她只是不够聪明,对人又没有戒心。 以至于不仅被利用后害了她,自己也丢了性命,到死都是一塌糊涂。 沈舒意打发了几人出去做事,对着金珠道:“你平素多盯着些翡翠。” 金珠俏生生的小脸愣了几秒:“小姐是怀疑她?” “并非,只是她年龄小性子单纯,容易遭人利用。” 金珠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玉屏收整妆匣和衣物后,看向沈静珍送来的衣物,不由得开口道:“小姐,这两套衣服……” 沈舒意瞥了眼桌案上那两套颇为工整的衣服,淡声道:“让方嬷嬷处理一下,做成被虫鼠咬过的样子,再熏染些霉土味。” “是。” * 沈静珍离开云舒苑后,一旁的丫鬟便忍不住讨好道:“小姐说那一番话,二小姐只怕会沉不住气,早晚要偷跑去舒寒苑见大公子。” “不急,她也没那么傻,等母亲再下一剂猛药,她总会去的。”沈静珍弯起唇角。 顿了顿,想起沈舒意看向自己的目光,沈静珍带着几分得意道:“不过从今日来看,她该是对我颇有好感。哼,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比府中的庶女还不如,不过些许小恩小惠,她就喜上眉梢。” 一旁的丫鬟连忙跟着嘲笑道:“谁说不是,小姐不过稍示些好,二小姐便险些感动的落泪了呢,而且奴婢看她的样子,还把您不要的衣服当个宝,真是…丢人现眼!” 沈静珍长出了口气,幽幽道:“可一想到她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这心里便总是不舒服。” 丫鬟连忙道:“夫人许是 另有盘算,总不会叫她白讨了便宜去。” “这个沈舒意,好端端的佛寺不待,偏要回来做什么,真是碍眼!” 丫鬟不敢做声,哪怕明知道是秦雪蓉专程派人接的沈舒意回来,也只能不断应和着。 * 翌日,傍晚。 沈府家宴。 还未到用膳的时间,一行人便早早到了,沈老夫人、秦雪蓉、沈景川皆是用心打扮过,眼里俱是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欢喜。 “安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知道能待上几日。”秦雪蓉站在堂前,频频张望。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求学上进,若是日日拘于家中,该如何成事!”沈景川虽然也盼着,嘴上却还是这般道。 沈老夫人笑着道:“安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总是说这些扫兴的话。再说,安哥儿的学问连学院的夫子都是称赞的,在京城同龄人中更是首屈一指,给你挣得脸面难不成还不够么? ” 沈景川颔首:“是,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心切了。” “爹,以后我也给你挣脸面,等我封王拜相,就给你找百十个丫鬟奴才伺候着!”沈静麟眼睛滴溜溜的转,圆润的小脸显得格外讨喜。 秦雪蓉怒瞪他一眼:“你爹又不是不能动,你还找百十个丫鬟奴才!你想干什么?你是生怕御史不参上你一本!”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皆是被逗笑,显然心情不错。 “不过爹,你什么时候放我也出去上学,我成日拘在家中娘又不许我乱跑,实在无趣!”沈静麟带着几分讨好道。 沈景川敲了下他的脑袋:“如今诸位先生被请至府中,给你们开蒙授业,这些东西你都还没学会,去了书院,也只是丢人现眼!” 一瞬间,沈静麟像是霜打的茄子,不满极了。 沈老夫人看了看人,温声道:“意姐儿和吴姨娘怎么还没过来。” 沈静珍适时开口:“二姐姐没参加过这样的场面,必是要好好梳妆一番。我昨日还送了两套衣物给她,也不知道二姐姐是不是真的喜欢。” 一旁的丫鬟巧云连忙道:“二小姐自然会喜欢的,那可是您自己都不舍得穿的两套衣服,却拿了去送人……” 沈静珍瞪了她一眼:“多嘴!二姐姐的衣服还没做好,我便是送她几套又如何?” 沈静珍一番话说的很有技巧,沈景川温声道:“难为你心细,你们姐妹能互相照拂,为父甚是欣慰。” 沈静珍笑道:“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姐姐离府多年,我自然要多帮衬一些。” 沈老夫人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道:“回头走公中的账,给珍姐儿再做两套衣服,不能委屈了她。” 沈静珍当即起身,对着沈老夫人拜了一礼:“多谢祖母,祖母对我最好了~!” 一行人其乐融融,直到片刻后,沈舒意带着丫鬟进来:“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沈静珍抬眸看向沈舒意,见她身着一套清新素雅的天蓝色襦裙,上面绣着一轮明月和几处青山,交相辉映,素雅却颇有意境。 外层她搭配了一件颜色略深些同色系外披,质地看起来还算柔软,裙摆处绣有几株莹白如雪的月季,花瓣细腻如丝,花蕊根根分明。 沈静珍不由得开口道:“二姐姐怎么没穿我送你的衣服?可是嫌弃?”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也抬眸打量起来,这衣服确实素净寡淡,料子款式皆不够新颖,除此之外,她头上只斜插了一枚镶着珍珠的金簪。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听着沈静珍的话,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难不成意姐儿当真嫌弃? 枉费了珍姐儿一片好心! 面对着几人的打量,沈舒意不卑不亢,温声道:“孙女久居佛寺,只觉得美衣华服实在行动不便,多有不适,这才……” 听到这个解释,沈老夫人和沈景川显然都不满意。 沈静珍更是红了眼睛,直言道:“二姐姐这般叫我好生伤心,若你嫌弃,大可昨日明说,可你明明昨日做出一片欢喜的模样,害我以为确实实喜欢,空欢喜了一场!” 第59章 误会 沈景川眼底的不满更重,不客气道:“意姐儿,你到底是尚书府的嫡女,在佛寺时自然可以一切从简,可如今既回了沈家,便要适应嫡女的身份。” 秦雪蓉连忙道:“意姐儿不喜欢穿旁人的旧衣倒也正常,这事说起来也是怪我,彩霞阁的衣物订制的素来慢,意姐儿才回府两日,如今没有旁的选择,只好将就一些。” 沈景川沉下脸,冷声道:“她和珍姐儿既为手足,怎可互相嫌弃?她这般举动,更是糟践了珍姐儿的一片心意,长此以往,如何还有手足之情!” 沈舒意微低下头,眼角泛红:“父亲是误会我了。” 沈静珍看着这一幕,嘴角抑制不住的多了些恶劣。 可很快,她便垂下眸子,娇蛮道:“以后再不给二姐姐送东西了,免得自讨没趣。” 闻言,沈舒意做出焦急的模样,这才道:“三妹妹误会了,我并非嫌弃,实在是今日打算出来时,才发现妹妹送我的衣物遭了虫咬,无奈之下我只得重新更换衣物,这才耽搁了些。”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当下愣住,显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旁的缘由。 沈静珍下意识皱了下眉头:“我不信,我送你的衣物明明是好的,除非你现在派人把衣服拿过来,同我当面对质!” “珍姐儿,不可无礼!你作为妹妹,怎可提如此蛮横的要求。”秦雪蓉怒声呵斥。 沈静珍不服,眼睛泛红,却还是坚持道:“可怎么就这么巧,我昨日送的衣服明明还好好的,姐姐嫌弃就说嫌弃,找这么个理由出来我自然不信!” “好了,秋莲,你同意姐儿的丫鬟一道过去,将那两件衣服取来,是与一不是,一看便知。”沈老夫人沉声开口。 “是。” 不多时,秋莲便同金珠一道取了衣物回来,一时间,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了两套衣服上。 沈老夫人率先拿起来查看,才一将衣服拿起,便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霉土味,让她格外不适。 再打量过去,便见衣物虽然做工精美、款式流行,但裙摆上确实有着大大小小几个洞,和平素发霉后遭了虫咬的一般无二。 沈老夫人看向沈静珍和秦雪蓉的神色淡了几分,毕竟这虫鼠咬出的洞不算,这衣服上的霉味,便绝对不会是三两日能积攒出来的。 沈景川离的虽远,可也是一眼就见着了上面的窟窿,不免有些羞愧,只觉得自己冤枉了沈舒意,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沈静珍见着这一幕,心下气恼:“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我送的衣物明明是好的,怎么会一夕之间就变成这样。” 沈舒意眼含泪光,连忙解释道:“三妹妹送来的衣物自然是好的,只是云舒苑年久失修,久未住人,所以难免多虫鼠,我并未有说是三妹妹不好的意思……” 沈静珍气的不轻,紧咬着后槽牙,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若说沈舒意想要嫁祸给她,她倒还有话可说。 偏偏她做出一副纯善无辜的模样,倒把她显成了真的骄横无礼、咄咄逼人。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沈舒意唇角弯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不就是比演技,这个时候,自然要看谁演的更像。 沈舒意垂下眸子,苍白的小脸,清瘦的身影,站在一众人之中,只让人觉得形单影只,满身落寞。 一时间,沈景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当下语气温和了几分:“你既有此苦衷,方才问你时为何不说。” 沈舒意眼含泪光,看向沈景川道:“女儿不欲解释,实在是怕三妹妹听闻后伤心失望,毕竟这是三妹妹一番情谊,我却没能保存妥当,三妹妹若是知道,心中难免介怀……” 沈静珍恨的牙痒,沈舒意这番话,倒是把她说成了小肚鸡肠、气量狭隘之人。 她才想反驳两句,便听沈景川道:“珍姐儿的性子确实如此,若让她知道了,难免闹腾。”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实在进退两难,不解释三妹妹要误会女儿嫌弃,解释了又恐伤三妹妹一片赤子之心。” 眼见自家女儿落了下风,秦雪蓉当即笑着道:“意姐儿这是不了解珍姐儿的性子,珍姐儿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却从不会放在心上。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说便是,珍姐儿一定会理解的。” “母亲说的是。”沈舒意满脸诚挚,一副认真听着秦雪蓉教诲的模样。 沈景川淡淡的看了秦雪蓉一眼,沉声道:“雪蓉,之前不是让你派人仔细把云舒苑收拾干净?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大抵是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这来,秦雪蓉的脸色僵了几分,连忙解释道:“老爷,我确实派人里里外外打扫过,也不知道怎么会……” “爹,娘每天忙着阖府上下的事务,已然不易,何况虫鼠多生,总是死而不绝,还是不要怪罪母亲了才是。” 不等秦雪蓉解释完,沈舒意便善解人意的开口。 听着这话,秦雪蓉神色僵硬。 呵,好一个沈舒意! 这一番话,倒是直接坐实了她的罪名,真是狡诈! 沈景川蹙眉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是你母亲的失职,不过你说的没错,云舒苑确实是年久失修。” “这样吧,从公中拨出一千两银子,找人好好将云舒苑修缮一番。” “爹!我的院子也要修!”沈静珍急声开口。 沈景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哦?你的院子怎么了?难不成也生虫鼠?” 一句话,噎的沈静珍半晌没说出话来。 毕竟她若是承认,岂不是有她故意送了被虫鼠咬过的衣物去的嫌疑。 秦雪蓉也有些压不住火气,当即道:“老爷,如今临近年关,又有各种时节,公中账目吃紧,若是这个时候再拿出一千两给意姐儿修缮云舒苑……” 她话音才落,沈老夫人便道:“府院修缮是必要的支出,若是咱们沈府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倒该派人好好查查账目,看看是不是还有刁奴私吞、欺上瞒下!” 第60章 人性凉薄 秦雪蓉诧异的看向沈老夫人,正撞见沈老夫人眼里暗沉沉的警告。 她心下一紧,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明明之前老太太还向着珍姐儿说话,怎么转眼就敲打起她。 眼见秦雪蓉脸色泛白,沈舒意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秦雪蓉和沈静珍离的远,自然闻不到衣服上厚重发潮的霉土味。 可老夫人离的近,又在后宅混了这么多年,哪里会分辨不出。 所以见了这衣服,她只会当秦雪蓉刻意存了刁难她的心思,连带着沈静珍送给她的衣服也是压箱底、糊弄人的样子货。 沈舒意清楚,像老夫人这样的人便是如此,因为活了一辈子,通常便不那么会相信耳朵听到的,她们更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 除此之外,自己还提及了云舒苑年久失修,老夫人自然会认为秦雪蓉容不下她,因而暗中处处怠慢和刁难。 “娘说的是,是我想错了。”秦雪蓉气息不稳,连忙起身认错。 沈舒意适时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祖母,我看还是算了,院子虽说年久失修,可到底只是因为久未住人,眼下府中人口众多,处处用钱,母亲也自有她的难处……” 对上沈舒意清明的目光,沈老夫人目光柔和,温声道:“你这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堂堂尚书府嫡女,穿的素净不说,穿旁人的旧衣算怎么回事?” 沈景川也道:“娘说的没错,意姐儿,如今你代表的是尚书府的脸面,日后行走在外,自然不能总是如此。” 一句话,让沈静珍和秦雪蓉的脸色铁青,沈静珍紧咬着牙关。 简直是岂有此理! 明明方才父亲和老夫人还说她们这是兄友弟恭,赞她体恤懂事,结果转眼便站在了沈舒意那边说话,给她撑腰! 沈舒意含笑道:“爹爹和祖母教训的是,舒意下次一定把所有的首饰都挂在身上,必定要拿出我们尚书府小姐的气派来。” 一句乖顺的玩笑话,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都露出了笑容。 “秋莲,去把我那套雕金珊瑚桃红步摇和镂空兰花珠钗头面取来,拿给意姐儿。” 闻言,沈静珍的脸更瘦由青变绿,手里的帕子险些被扯碎,好半晌都没能再维持住笑容。 那套雕金珊瑚桃花步摇,她眼馋了许久,可老太太一直不松口,没想到如今竟就这么给了沈舒意! 这个贱人! 占了尚书府嫡女的位置不算,如今才一回来,竟然就敢同她抢东西! “多谢祖母,不过祖母既然赏我两套,那我分一套给三妹妹如何?如此,也算是投桃报李。”沈舒意眉眼含笑,认真建议。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三妹妹手里的好东西一箩筐,这两套头面你便自己收着吧。” 沈舒意犹豫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沈景川。 沈景川亦是颔首:“你祖母说的没错,你久居佛寺,不喜争端,可也总要为自己考虑。另外,为父那有一块碧玉藤花玉佩,回头也一并送来给你。” 沈静珍咬碎了银牙,笑着应和道:“爹爹和祖母说的没错,何况之前是我误会了二姐姐,哪里好再收姐姐的东西?” 沈舒意没再推让,落落大方道:“多谢爹爹和祖母,真盼着这样的家宴多来几次,这样要不了多久,舒意的妆匣也就能装满了。” 沈老夫人笑出声来,指着沈舒意对一旁的几人道:“瞧瞧这个小贪心的,比起珍姐儿还要过分。” 眼见着沈舒意轻易就扳回一局,而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又都送了东西,秦雪蓉不好再不表示。 随即笑着道:“之前一直担心意姐儿在佛寺住久了畏畏缩缩、失了我们尚书府的风范,如今看来却是言行有度、举止得宜,当真是大家风范。” “母亲谬赞了,比起三妹妹,舒意实在是还有太多要学的。”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那笑容对秦雪蓉来说,说不出的刺眼。 秦雪蓉皮笑肉不笑,继续道:“娘那也有几套珍藏的首饰,回头便让人一并给你送去。” 沈老夫人这才满意,温声道:“意姐儿,你还年轻,就该打扮的明艳一些,女孩子么,不要穿的这么寡淡,要多穿些喜庆的颜色,看着才有福气,才惹人疼。” 话音才落,门外的丫鬟便匆匆进来通报:“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迎迎。” 沈老夫人连忙起身,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欢喜。 沈舒意随着一行人停在门前,不多时,便见一身穿浅碧色松鹤锦纹长袍的少年,踏着月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少年长着一张清隽的面庞,算不得特别俊俏,却也标志,唯独一双眼很不讨喜,那双眼偏长,眼白略多,带着些掩饰不住的高傲和虚伪。 “安哥儿可算回来了!快,开始布菜。”沈老夫人笑着开了,立刻将沈静安虚揽进怀里。 直到这会儿,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 沈舒意亦是眉眼含笑,只是心下却未免觉得凄凉。 要知道,当年老夫人和父亲对大哥的喜欢亦是如此。 可一朝出事,大哥沦为废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事,沈静安却扶摇而上,摇身一变,变成这京中可堪大用、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说不悲不苦,自然是假的。 沈舒意替大哥不平,却也清楚,人性凉薄,本就如此。 就像老夫人对她的疼爱和挂念是真的,可除了这份疼爱和挂念以外,她更是整个沈府的女主人。 她是沈景川的母亲,亦是众多孩子的亲祖母,她同样会情不自禁的疼爱他们,更会毫不犹豫的维护自己儿子和整个沈府的利益。 沈舒意很清楚,她于老夫人而言,比旁的孩子多的或许只有那几年养育的情份。 而这情份其实比纸更薄,不仅在岁月流年中稀释,更会在她威胁到其他人时,彻底消失殆尽。 所以,人永远也不能指望别人。 自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沈舒意便清楚,她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第62章 沈静安 沈静安如今在京城有名的书院读书,平素基本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再加上这几年他给沈家挣了不少脸面,学识过人,颇得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喜爱。 少年带着一张不曾受过任何磋磨的脸,眼底藏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锦衣华服、众星捧月,总是让沈舒意忍不住想起前世回府后,第一次见着哥哥的样子。 哥哥穿着最破旧脏污的衣服,蓬头垢面,整个人瘫在床榻上,骨瘦如柴。 若非那双眼睛和少时一样,沈舒意绝不相信他是幼时那个顶着张包子脸、却故作沉稳、老气横秋的哥哥。 “爹、娘,祖母,家里一切可都安好?”沈静安温声开口,只让人觉得温润和煦,但这种和煦之下,又比萧廷善多了些傲气和张扬。 “都好都好,只是一直念着你。”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景川道:“在书院课业完成的如何?可有不懂的地方?听闻下个月会有一次小考,可有把握?” “父亲放心,书院里的课业不难,先生有意让我明年下场试试。”沈静安温声开口。 “二哥一贯厉害,以后当了状元,不知要有多少人巴结我们沈家!”沈静珍笑着开口。 “还有我呢,我以后也当状元,让我爹在朝中横着走路!”沈静麟不服气的开口。 “好好,都当状元,我们沈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必会十分欣慰。”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景川眼中带着宠溺,开口却训斥道:“狂妄!状元哪是那么好当的。你们都要记住,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要时刻谦虚谨慎,勤勉自省,否则这话传了出去,只会落人笑柄!” 沈静安当即起身,恭敬道:“父亲说的是,儿子定会勤勉向学,不让父亲失望。” 闻言,沈景川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这是家宴,你板着张脸做什么,何况书院的先生都曾说过安哥儿有状元之才,哪里是安哥儿狂妄。” “是啊爹,你不是曾经还说,宰相大人也赞二哥的诗词心胸开阔、立意高远、大开大合、有匡扶社稷之才么。”沈静珍也忍不住帮腔。 “瞧瞧瞧瞧,瞧瞧你们几个,我不过是嘱咐安哥儿几句,你们倒好,生怕我吃了他一样。” 沈景川无奈的开口,眼底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沈舒意始终乖巧安静的在一旁听着热闹,心下却沉了几分。 前世大哥的死,和沈静安还有秦雪蓉脱不了干系,甚至于如今大哥落得这种境地,也必有两人的手笔。 只是,看眼前的情况,沈静安在老夫人和沈景川心中,地位匪浅,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话说到这,秦雪蓉叹了口气:“府中的哥儿们,都要能立起来才行,日后兄弟们守望相助,沈府才能真正的世代传承。” 沈老夫人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可惜,除了安哥儿,其他几个哥儿年纪都还小。” 秦雪蓉状似不经意道:“若是寒哥儿的伤能治好便好了,寒哥儿的才学比起安哥儿只高不低,两人年纪相仿,本该……” 话说到一半,秦雪蓉又顿住,似乎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连忙道:“看我,又提起这些。” 沈老夫人脸上的喜色也淡了几分,沈景川则是冷声道:“好端端的,提那个逆子做什么!” 秦雪蓉连忙岔开话题:“裕哥儿也向来不错,如今不过是贪玩了些,欸?吴姨娘怎么还没到?” 沈景川收回思绪:“她今日身子不适,方才派人知会了我,晚上我过去看看她。”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正巧被沈舒意看在眼里。 若她记得没错,裕哥儿是吴姨娘的儿子,如今看来,府中这位吴姨娘段位不浅。 毕竟能在秦雪蓉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一儿一女,绝不会是什么蠢货。 “看我,都忘了介绍。安哥儿,这是你二妹妹,你们兄妹多年未见,如今可还认得?”秦雪蓉看向芝兰玉树的儿子,笑着开口。 沈静安这才认真打量起一旁的少女,笑道:“二妹妹何时回的府,数年不见,如今已是亭亭玉立。” “二哥才是风度翩翩、才学过人。”沈舒意含笑打着招呼。 沈静安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大哥如今身体有恙,恐不能照拂于你,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沈舒意眼角微湿润,哽咽道:“多谢二哥。” * 一顿晚膳,算是宾主尽欢。 沈舒意也喝了几杯果酒,看起来有些醉意。 回到云舒苑时,时辰已经不早,不过沈老夫人几人答应送的头面首饰却是很快就送了过来。 沈舒意心满意足的将东西收入私库,才梳洗结束,金珠便匆匆进来。 “小姐,大少爷身边的阿福求见,我拦着不准,他便直接在门前跪下了。 奴婢怕人瞧见,便将他先请至了二进院。” 沈舒意不急不缓,一双眼亮的惊人,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你之前说一直在大哥身边照顾的人是他?” 金珠道:“是他和阿照,阿照平素多是贴身伺候,阿福则是管着整个舒寒苑的各项事务。” 毕竟沈舒寒再怎么不受宠,偌大的舒寒苑总得有人打点照料。 沈舒意没做声,思量起这几日秦雪蓉和沈静珍的反应,目光清明。 “他可说了何事?” 金珠摇头:“他神色焦急,只说一定要见到您才行,否则便在门前长跪不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啧,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更衣,我去见他。” 一刻钟后,沈舒意身着一套淡粉色长裙,出现在二进院的院内。 一见着沈舒意,阿福立刻跪了下去 :“参见二小姐!二小姐!求您救救大少爷吧!” 沈舒意皱起黛眉,焦急道:“大哥怎么了?” “大少爷当年被人断了手筋脚筋,意志消沉,身体越来越差,前几日,大少爷高热不退,直到昨日,彻底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奴才求您,求您找个郎中救救大少爷吧!” 说着,阿福重重的磕起头来,眼底满是泪光。 第63章 确实该给她点教训 沈舒意凝眸打量起面前的小厮。 阿福身材矮小清瘦,脸呈菜色,穿着的衣服虽然算得上干净整洁,只是从他的神态举止看,过的并不好。 “内宅的事一向由母亲做主,有没有去通知母亲?”沈舒意皱着眉头沉声发问。 被问及此,阿福的脸色僵了僵,支支吾吾道:“夫人…奴才以前找过夫人……” “可夫人派来的郎中开的方子,吃了几次都不管用,次数多了,老爷也烦了,后来索性便不管不顾了。” 沈舒意的小脸冷了下来,几乎能想象得到秦雪蓉故意使的绊子,一面装作尽心尽力,一面又伪造成沈舒寒事多难伺候的模样。 长此以往,沈景川自然会烦。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 “二小姐,奴才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少爷要是再无人医治,只怕…只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阿福眼角泛红,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满是哀求。 半晌,沈舒意温声道:“你怎么想到的来找我?” 阿福愣了几秒,如实道:“奴才本想去厨房求碗药,可他们不敢给,奴才听人聊到说您回来了,如今又正受宠,便自己想着来找您试试……”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沈舒意淡声开口。 “可大少爷……”阿福忍不住再度道。 “你拿着银子,先去厨房请他们熬些汤水和稀粥,先给大哥服下,我纵是去请郎中,也总需要些时间。” “谢谢二小姐!谢二小姐!” “父亲几次嘱咐我,严禁到舒寒苑去,我纵是请了郎中冒险,也只得亥时末才敢过去,你先好好照料大哥,晚些时候我带人过去。” 话落,玉屏给了阿福十两银子,阿福千恩万谢后,急匆匆的离开。 沈舒意坐在桌案旁,没动,而是认真思量着。 前世这个时候,哥哥并未病重,如今这‘病’虽不知真假,可哥哥的身体不好却是真的。 只不过,哥哥既然摆明了为府中所忌讳,秦雪蓉和沈静珍却为何又屡次在自己面前提起他来? 若真为忌讳,便该三缄其口。 除非,另有谋算。 沈舒意沉声道:“金珠,你去禀报母亲,就说我手腕上的伤复发,不太舒服,要请个郎中过来。” “是。” 金珠离开后,沈舒意让玉屏研墨,自己则是翻了翻自己离府时,哥哥的字迹。 随即,她提笔思量片刻,缓缓写下一行诗来。 ‘ 世人皆赞安公子,岂知技穷井观天。改头换面成佳作, 冒名累牍着陈辞。可将文字当田地, 莫把篇章作粪池。 不是天才是呆货, 脑袋空空是这厮!’ 短短几句,一首打油诗便写成。 沈舒意仔细对比了一下字迹,和哥哥的字有五六分像,如此,便够了。 毕竟哥哥如今手脚被废,根本写不出字来。 有几分像,便足以让沈静安起疑和愤怒。 “玛瑙,亥时一刻,想办法将这封信扔到沈静安脸上。”沈舒意声音冰冷。 对,没错,脸上。 她的几个丫鬟里,只有玛瑙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虽不是什么高手,可在内宅,倒也够用。 亥时时,天色已经很晚。 沈静安大抵是会睡着,可她必须要他醒过来,否则,这场好戏岂不要缺了主角? 秦雪蓉既已将戏台子搭好,她总得捧场,让他们唱个够。 *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一想到给沈舒意送去的头面,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个沈舒意,才回来几日,便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前前后后讨要了多少东西过去! “娘,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心心念念的东西送给沈舒意那个贱人!”沈静珍气红了眼,气的咬牙切齿。 “你送去那衣服到底好好检查过没有?”秦雪蓉沉着脸问。 “我有那么蠢吗?刻意送几件坏的衣服给她!” 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出了口气,沉声道:“那便只能是沈舒意动的手脚,只是不知道老太太缘何就这般信了她。” 沈静珍却听不进去这些:“从她一回来就没好事,张嬷嬷去了不算,如今我们根本没从那她讨到半点好处!” 秦雪蓉冷笑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该给她点教训了。” 闻言,沈静珍愣了几秒:“娘,是已经有了盘算?” “之前不是让你在她面前,刻意提过沈舒寒么,如今火候便差不多了。” 秦雪蓉闭上眼,一副算无遗策、老神在在的模样。 沈静珍有心还想问些什么,可她了解秦雪蓉,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她是不会说的。 事实上,秦雪蓉确实不打算说。 因为这事涉及到舒寒苑,而沈舒寒如今却为府中禁忌。 人人都以为沈舒寒被禁足、被厌弃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可事实上,沈家是担心旁人接触他后,知道当初的隐秘。 而这个秘密,或许会危及整个沈府。 所以,沈景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舒寒苑,更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沈舒寒。 秦雪蓉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事项,但当初她使计诱沈舒寒前去,倒是多少猜得到一些。 不多时,王嬷嬷匆匆进来:“夫人,二小姐身旁的丫鬟玉屏来禀报,说是二小姐的手腕又疼了,请您准她出府去请个郎中。” 闻言,秦雪蓉弯起唇角,低声道:“阿福去过云舒苑了吗?” “去过了,二小姐打发了他去厨房讨要羹汤。厨房的管事套过阿福的话,似乎二小姐允诺了他夜深后,会请郎中过去。”王嬷嬷眼含笑意。 翠竹也在一旁应和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二小姐这就按捺不住要去舒寒苑了。” 秦雪蓉冷笑:“她就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如多年未见难免惦记,如今知道沈舒寒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是放心不下。” “夫人说的正是。” 秦雪蓉起身缓缓道:“如今沈舒寒命悬一线,她再有耐性,也不能弃他性命于不顾。” 可只要她敢踏足舒寒苑,不论是老爷还是老太太,都不会再护着她! 毕竟,没人会拿整个沈府的安危开玩笑,他们必然怕极了沈舒意了解到内情,从而给沈府带来祸患! 第64章 夜不能寐 “去准了玉屏,再派个人盯着云舒苑,一旦沈舒意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去,便立刻知会我。”秦雪蓉沉声开口。 “是。” 王嬷嬷退下后,沈静珍一双眼不由得亮了起来:“娘,原来你早就有了盘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秦雪蓉点了点她的鼻子,冷笑道:“沈舒意心思狡诈,诡计多端,若是你什么都一清二楚,未必能瞒得过她。” 若说此前,秦雪蓉还没太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如今,从她回府后的一系列动作看,她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沈静珍笑道:“娘是想把她引到舒寒苑去,再让父亲抓个现行,这样沈舒意少不得要吃通教训!” “没错,你父亲和祖母心里格外忌讳此事,偏偏沈舒意不顾嘱咐,擅做主张,只会让你父亲动怒。”秦雪蓉冷笑着开口。 “这样正巧,还能把爹从吴姨娘那个下贱货那抢回来。”沈静珍弯起唇瓣,只觉得秦雪蓉实在高明。 提起吴姨娘,秦雪蓉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前阵子老爷不过是少去了她那几次,她便装病哄骗老爷过去,既如此,翠竹,明日开始日日派人去送些补药给她,务必要盯着她喝下去。” “翠竹明白。” * 另一边,玛瑙拿了沈舒意写诗的纸张后,便悄声离开云舒苑。 她素来沉默寡言,存在感不强,再加上在府中多年,因而对府宅中的小路也颇为熟悉。 一路上,她避开众人,来到了安泰苑西侧的外墙,小心从一个狗洞钻了进去。 这洞是她无意发现的,离沈静安居住的地方不远。 玛瑙躲在树丛里,等了一会,眼见只剩下一个值夜的小厮和丫鬟守在门外,再无旁人,当下躬着身子凑近了些。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一人双手抱袖靠着柱子,另一人则是怀里抱着灯笼倚在门角,哈气连天。 玛瑙弯起唇瓣,摸到沈静安床榻那边的窗子,而后挑了块分量不轻的石头,朝着窗纸用力的砸了进去。 因着傍晚家宴喝了些酒,沈静安这会已经昏昏欲睡。 忽然,一股剧烈的疼痛砸在他脸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什么人!”沈静安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裹着石头的纸也掉落在他身上。 “二少爷,可是有事?”门外的小厮一个激灵,匆匆开口,不敢贸然进入。 沈静安皱起眉头,沉声道:“把烛灯点了。” 他起身走向桌边,将纸张打开,入目,一行粗陋的打油诗,险些将他的脸气歪! 纸张这会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可上面的字迹还无比清晰。 ‘世人皆赞安公子,岂知技穷井观天。改头换面成佳作,冒名累牍着陈辞。可将文字当田地,莫把篇章作粪池。不是天才是呆货,脑袋空空是这厮!’ “是谁?到底是谁!简直岂有此理!可恶!” 沈静安气的攥起拳头,一拳砸在桌案上。 到底是何人,竟敢嘲讽他坐井观天, 把他写的文章比作粪池! 沈静安气息不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再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更暗讽他抄袭,骂他脑袋空空是呆货! 沈舒寒! 一定是他搞的鬼! 这字迹有几分像他不论,旁的没人知道他早前扬名的几首诗,是他逼着沈舒寒所做! 简直是疯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还是说,他这段时日不在府中,他的日子太好过了! “更衣。”沈静安沉声开口,眼里蹿着几簇火苗,满腔憋屈无处宣泄。 小厮愣了几秒,犹豫道:“二少爷,现在天色已晚……” 沈静安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少废话,快些更衣!” “是。”当即,小厮立刻上前替沈静安更换好衣物。 沈静安拿过小厮一旁的灯笼,沉声道:“不必跟着,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我已经睡了。” “是…是……”小厮不敢多问,毕竟沈静安此前也时常如此。 玛瑙从洞外钻出去后,在树丛里守了一会,直到见着沈静安提着灯笼离开,才悄声回到云舒苑。 玛瑙回到云舒苑时,沈舒意正由一位女郎中看诊。 玛瑙没有做声,只是对着沈舒意微微颔首,便退到了一旁。 女郎中仔细把了一会沈舒意的脉象,又检查过伤势,有些羞愧道:“鄙人才疏学浅,未能察觉小姐的手腕有何伤情,只是小姐体虚身弱,气血亏空,倒是该好好调理身体。”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许只是前些时日劳累过度,并未伤及根骨,实在是丫鬟小题大做,劳烦您深夜走这一趟。” “哪里的话,二小姐用的上我,是我的荣幸。”郎中连忙起身开口。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实不相瞒,除了我的病,我更忧心祖母,您若有空,我想请您陪我走走,也好聊聊祖母的病症。” “小姐有请,却之不恭。” 闻言,沈舒意便带着女医一道走出舒寒苑,朝着云舒苑的方向走去。 秦雪蓉的人一直在附近盯着动静,见沈舒意只带着女医和两名婢女,便立刻回去禀了秦雪蓉。 “祖母身体一向硬朗,只是每每入秋,总是常咳不止,除此之外,我观祖母双膝时常胀痛难耐,请了诸多医师,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沈舒意温声开口,一路走,一路闲聊般同女医开口。 “只凭二小姐这只言片语,在下实在不好妄下定论。”女医犹豫了一下,不敢随意定症。 沈舒意想了想,为难道:“这个时辰,祖母必定已经休息,不如这样,我带你去见祖母身边的秋莲姑姑,她一直贴身照料,对祖母的病情必定比我更为熟悉。” “此法甚好。”女医当即应声。 大概一刻钟后,沈舒意便带着女医求见了秋莲姑姑,说明白来意后,秋莲的脸色都柔和了几分。 “难为二小姐心细,竟是注意到老夫人的病症。”秋莲给两人倒了壶茶,声音温和。 沈舒意道:“我知祖母已经请过宫内的御医,我有什么法子也未必有用,只是在玉佛寺时过的清苦,若非祖母照料恐怕我很难熬过这几年,所以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夜不能寐,是以深夜叨扰,还请秋莲姑姑见谅。” 女医在一旁颔首道:“二小姐年纪轻轻,却孝心可嘉。此番自己身体不适,却还记挂着老夫人的病症,可我只凭只言片语实在难有论断,二小姐这才带着我来见您。” 第65章 我来探望大哥 “二小姐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怪罪呢,想必老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秋莲温声开口。 “姑姑不必告诉祖母,本也是我身体不适才请了郎中,才想着多问问祖母的病症,只是医女她严谨负责,这才深夜叨扰,实有不妥。”沈舒意温声开口。 秋莲道:“不管怎样,二小姐心中总是挂念着老夫人的。” 沈舒意没再多言,同医女又阐述了一番老夫人的病症,而后由秋莲姑姑补充。 玉屏找的医女确实认真,因为郎中这个行当里女子本就少,其实并不容易,因而唯有严谨的态度、以及精炼的医术,才能在京中有些立足之地。 这一聊,便聊了许久。 医女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还说若是久服用药物未愈,可以尝试针灸,平时多食药膳、清淡,忌牛羊荤腥。 至于膝上的伤,医女因为不知道具体状况,倒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说可以开几副药外敷试试,平素注意保暖,尤其阴雨湿寒的天气。 * 而此刻,沈静安提着盏灯笼,已经大赤赤的来到了舒寒苑。 舒寒苑的位置本就偏僻,再加上这个时辰夜色已深,就连丫鬟小厮都很少出现,他倒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这一路,沈静安心绪不平,满腔怒意,那首打油诗反复在他脑子里循环,就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每一字都刺在他的痛处。 因着他和沈舒寒年岁相近,从小到大,旁人便常将他们放在一处比较。 偏沈舒寒有个好出身,那时他是尚书府名正言顺、金尊玉贵的嫡子,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出姨娘所生的孩子。 那时便还罢了,至少身份上天差地别,旁人很少会当面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可后来,赵德容死了,自己的母亲成了继室,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成了尚书府的嫡子。 这样一来,同为嫡子,又年岁相近,旁人总是免不得要把他们比较的彻底。 可偏偏,沈舒寒样样都好。 样貌好,规矩好,学问好,仪态好…… 母亲日日督促着他,决不能被沈舒寒比了下去,日日都盼着他能争口气。 而那些年,他也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事事都同沈舒寒比,都朝着他看齐,他就像是压在自己头顶的一座大山,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却始终难以逾越。 沈舒寒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早早便被京城大儒看好,打算收他为学生。 他真的是受够了,凭什么自己要处处被他比在脚下,凭什么他一个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还能高他一等。 这一切,终于在沈舒寒出事后,彻底逆转。 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沈舒寒的坠落,并不意味着他就超越了他,人们仍旧会把他和从前的沈舒寒做比。 甚至就连父亲在看着他时,也时常会唏嘘,觉着若是沈舒寒没有出过那样的事…… 沈静安明白,若想彻底摆脱沈舒寒,他只有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做出更好的诗,得到更高的成就。 可他自问努力,付出一切,在才学上也确实有所精进,但仍旧达不到沈舒寒的高度。 直到后来,他拿捏住沈舒寒的软肋,逼他为自己写了几首诗作了写词,再加上后来母亲又请了不少先生帮他润色文章,他的名声总算是传了出去。 胡思乱想间,沈静安已经停在了舒寒苑门前。 阿照在房间内照顾沈舒寒,阿福则一直守在院子门前,盼着沈舒意带着郎中过来。 可左等右等,没等到沈舒意,却是先把沈静安给等来了。 看着面前一双天青色云锦靴,阿福眼里的期待变成了惊恐,结结巴巴的开口:“二…二少爷!” 沈静安温润的笑着,将那张字团在手里捏紧:“我来看望大哥。” “大…大少爷已经睡了!二…二少爷……” 显然是畏惧至极,阿福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我知大哥已睡,不过他醒着睡着向来也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今日回来的晚,一回来我便立刻来见大哥,想必他会体谅。” 话落,沈静安抬腿便要往里走。 阿福追上前,再度拦在面前:“二…二少爷!老爷严禁任何人踏入舒寒苑,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阿福并未说谎,虽然沈静安每个月总会来上两次,可如今大少爷身体状况不好,根本再经不住来这么一遭。 哪次二少爷来后,大少爷的病都只会更重,满身是伤不说,更是惨不忍睹。 “哪来的刁奴!竟敢拦我!” 沈静安怒声开口,抬脚,便重重踹在了阿福的胸口。 阿福本就瘦弱,更没有防备,这一脚下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紧接着‘砰’的一声撞在不远处的石柱上,摔落下来。 沈静安冷笑出声,抬眸打量了一眼萧瑟破败的舒寒苑。 按府中的规制,嫡子嫡女的院落都是小三进的院子,沈舒寒的院子当年更是煞费苦心。 院子中一台一景,一草一木,皆是清幽雅致,费了不少心思。 每逢夏日,竹林幽静,一片郁郁葱葱,高雅明亮,沈舒寒也时常会请三五玩伴,到院中吟诗作对,赏竹看月。 可如今,尚在秋日,却已经一片凋敝,满目枯黄,院子里的杂草和已经半人来高,破旧的石墩水缸入目可见,哪里有半点昔日的辉煌。 更别说,因为佣人不够,原本三进的院子被缩改成了二进,走过甬路,也不过才十几米的距离。 沈静安一把推开破败的房门,大步迈了进去。 才一进房门,沈静安的眉头不免嫌恶的皱了起来,大抵是久不见光,房间里带着厚重的尘土味,墙角挂着厚厚的蜘蛛网。 再往里,空气里夹杂着些刺鼻的药味和发霉腐烂的气息,虽不至于让人作呕,却也难以让人舒展眉头。 一听见动静,守在床边的小厮阿照匆匆起身,可等到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来人,瞳孔下意识一缩,露出和阿福一样的惊恐之色。 沈静安笑了起来,还是之前那副说辞:“大哥怎么样了?我来探望大哥。” 第66章 威胁 “大…大少爷病重…身子不大好,二…二少爷还是……” 阿照结结巴巴的开口,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静安抓住衣襟,一把将人甩至一边。 沈静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脸颊凹陷,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泛着青色的苍白。 他嘴唇干裂,亦是没有半分血色,发丝或是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过,枯黄的宛若一堆杂草,纠成了一团一团的,难以分得清个数。 再往下看,少年形销骨立,若非他清楚的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谁,怕是要以为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除此之外,少年褴褛的衣衫下,皮肤上是淡淡的青紫,沈静安清楚,那些伤是他上次留下的。不仅如此,他手臂和双腿上的皮肉,已经有些萎缩,只看着,便令人作呕,实在难以让人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京城第一公子,联系在一起。 “大哥,醒醒?”沈静安伸手拍了拍沈舒寒的脸颊,羞辱的意味分明。 床上的少年皮肤滚烫,许久都没有反应。 沈静安看着他这副样子,才总算是踏实下来。 那首诗不可能是沈舒寒写的,他现在的样子,比一个废人还不如,怎么可能再拿得起笔! 只不过,不是他还有谁会知道这个秘密? 一想到那封信上对自己的讽刺,沈静安脸色又狰狞起来,他一把抓起沈静安的衣襟,毫不费力的便将人扯到地上。 “大哥!你怎么还睡着,弟弟来看你了!” 粗鲁的撕扯,以及从高处跌落的痛意,终于让沈舒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同他满身的狼狈和脏污相比,他有一双宛若墨玉的眼睛,不同于沈舒意的清冷疏离,他那双眸子更深沉静默,似浩浩深海,一望无际。 “是不是你写信羞辱于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为自己会写两首诗便有资格嘲讽我?” 沈静安一把抓起他的头发,朝着床沿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砰砰!’ 剧烈的声响在深沉的夜色里响起,阿照爬起来匆忙扑上前:“二少爷!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大少爷的命就没了!” 阿照紧紧抱着沈静安的腿,一双眼通红。 沈静安一脚将他踹开:“找死!” 不过片刻,沈舒寒的额角便蔓延开一片暗红的血色,血迹顺着他的眼眉,滴滴答答的滚落下来。 “不识抬举,念你有用我才留你一命!怎么?你不是厉害么?不是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沈家大公子吗?如今怎么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 沈静安大声笑着,眉目阴狠。 沈舒寒目光呆滞,仿若对此毫无所觉,更是没有半分反应。 可他越是如此,沈静安便越是不满。 他要看他跪地求饶的样子,要看他对自己摇尾乞怜,要看他跪在自己脚下被自己踩成烂泥,而不是看他像块木头毫无反应! “说话啊!你不是很威风吗?你不是很得意吗!” 沈静安一脚一脚,狠狠踹在沈舒寒的胸口。 眼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着道:“哦对了,你不是最在乎你那个妹妹么?她前些时日已经回府,怎么样,有没有来看过你?” 听见这话,一直呆滞的少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漆黑的眼仁轻轻动了动,似乎有了些焦距。 沈静安蹲在他面前,笑着道:“忘了告诉你了,沈舒意长得还真不错,等再养养,回头我把她送给同窗,他们一定欢喜不已,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好妹妹,能不能伺候得好他们!” 沈舒寒瞳孔紧缩,明明使不上力的手指,却缓慢抬起,试图去抓沈静安的衣角。 “你答应过……”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低哑,像是破了许多年的锣鼓,干涩不已,实在算不得好听。 沈静安笑道:“没错,我是答应过替你好好照料她!可她已经从玉佛寺回来了,难不成你真指望那三首诗能买她的一辈子?” 话落,沈静安一脚狠狠踩在沈舒寒的脸上,用力碾了碾:“你们这对贱种,当初就该随了你们的母亲一起去死!可你们偏偏活着,既如此,那就好好活着吧,生不如死的活着吧,哈哈哈!” 沈静安笑的格外张狂,那笑声,在漆黑的夜色里显的格外阴森可怖。 当初,沈舒寒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被废以后,他曾苦苦哀求沈舒寒替他作诗。 毕竟他人虽然废了,可脑子没废。 何必放着那样好的才学和名声便宜旁人,倒不如来成全他这个亲弟弟。 可偏偏,不论他怎么软磨硬泡,低声下气,沈舒寒皆是不应。 一怒之下,他便对他动了手,将这些年心里的嫉妒、不甘和不满,尽数发泄出来。 自此之后,他便在这事上找到了快感。 看着曾经压在他头上的那个人,如今像狗一般跪在他面前,任他折辱,实在不要太过痛快。 再后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大哥,并非对一切都全不在乎。 他还念着她那个妹妹,那个和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沈舒意。 他以对沈舒意在玉佛寺的照拂作为条件,威胁沈舒寒替他写了首诗。 沈舒寒沉默许久,终是应下。 而他,也终于在那次之后尝到了甜头。 沈舒寒的诗,大开大合,格局开阔,他才一吟诵出口,便赢得满堂喝彩。 至此,他越发频繁的去找沈舒寒。 可惜,不过堪堪做诗三首,沈舒寒便不知从哪听到了沈舒意在玉佛寺过的并不好的消息,更是得知了他不仅没派人去照拂过沈舒意,而他的母亲更是对她百般刁难。 自那以后,沈舒寒便拒绝开口,不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拳打脚踢,他皆是一言不发。 哪怕再用沈舒意激他,他也鲜少给出反应。 似乎,曾经那个显赫一时、惊才绝艳的沈家公子,彻底陨落! “只要你答应,再给我写三首诗,我便想法子让母亲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保她后半辈子无忧。”沈静安蹲下身,抓着沈舒寒枯草般的头发,缓缓开口,一双眼里满是精明的算计。 他已经太久没写出过传诵一时的名篇了,娘给他找的那些先生,写出来的东西再怎么润色,终究少了灵气。 第67章 不在场证明 听着这话,沈舒寒那张空洞麻木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咳…二弟既有本事,何必求到我头上。” 破锣一样的声音,实在难听,短短一句,沈舒寒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不识抬举!”沈静安气的一拳狠狠砸在沈舒寒脸上,面目狰狞。 可少年只是双目紧闭,再不做声。 他曾是犯了蠢,才会信他的鬼话,如沈静安这般的人,越得势,便会害了越多的人。 * 此刻,秦雪蓉那得了丫鬟送来的消息,当下来了精神。 “你确定,沈舒意带着郎中朝舒寒苑的方向去了?”秦雪蓉反复确认,虽然心下早已经笃定,却还是十足谨慎。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看着她们朝那个方向去的,现下冬月还在那边盯着,所有什么意外,她会再来禀报的。”秋水认真的开口。 秦雪蓉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呵,这沈舒意再怎么有心计,也到底年少,我就知道她会惦记她那个废人哥哥。” 王嬷嬷在一旁连忙道:“夫人,现在我们该如何?可是立刻派人去请老爷?” 秦雪蓉早已卸了钗环,眼里闪过一抹冷意:“自然要请,我亲自去。” “不用梳妆了,随意一些。” “是。”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秦雪蓉便带人到了吴姨娘的院子。 沈景川身旁的管事,眼见秦雪蓉亲自过来,神色焦急,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去了内院禀报。 “老爷,夫人说有急事相见。” 沈景川皱着眉头有些不满,他才和吴姨娘一番云雨,这会倒是还没睡。 可到底忙了一天,早就乏了。偏秦雪蓉这个时候过来,实在让人不快。 吴姨娘撑起身子,温声道:“太太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这个时辰太太亲自过来,必然是有要事,老爷切勿耽搁了才是。” 沈景川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一贯体贴。” 耽搁了大概半刻钟的功夫,沈景川皱着眉头踏出内院。 秦雪蓉一眼便瞥见他身后面含春色的吴姨娘,不由得开口道:“吴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沈景川道:“我已派人约了明日的郎中,届时会有人再替她仔细看看。” 一句话,彻底绝了秦雪蓉之前的打算,让她的眸色沉了沉。 这个狐狸精,这是早防着她了,怕她请了郎中过来,便提前绝了这个可能。 沈景川自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带着几分不耐道:“何事?竟要你亲自前来。” 秦雪蓉收回思绪,毕竟眼下重要的是先对付沈舒意。 “事关寒哥儿,老爷请借一步说话。”秦雪蓉温声开口。 沈景川先是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秦雪蓉说的寒哥儿是谁,当即沉下脸,同她走在前面。 秦雪蓉为难道:“这事我实在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爷,可毕竟事关重大,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沈景川紧皱着眉头:“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府中由你掌管这么多年,我对你最是信任不过。” 秦雪蓉脸色缓和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丫鬟通传,说是瞧见意姐儿请了郎中,带着郎中去舒寒苑探望寒哥儿了。” 沈景川愣了几秒,怒声道:“此事当真?” 秦雪蓉温声道:“应当是没错的,丫鬟亲眼所见,想必是今日家宴提起了寒哥儿,让她忧心寒哥儿了吧。” 沈景川冷声道:“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什么都管的了么!”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息怒,想必意姐儿也是念及手足之情,多年未与寒哥儿相见,所以才会擅作主张。” “那也是胡闹!我分明仔细叮嘱过她,不可前去舒寒苑,她刻意选在深夜,避开旁人耳目,岂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沈景川气的不轻,甩袖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大步走去。 不仅仅是沈舒意去舒寒苑,她竟还敢带个外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秦雪蓉抬眸看着沈景川的背影,脸上多了抹笑意,很快又跟了上去。 “老爷息怒,意姐儿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又不在沈府,难免不知轻重,总有些自己的想法……”秦雪蓉匆匆跟着沈景川的步子,一直在替沈舒意‘开脱’。 沈景川这会却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只觉怒火中烧。 “你不用替她辩解!不论她是什么理由,我都已经亲自嘱咐过她!她还这样行事,她有把我当爹吗!” 秦雪蓉则是道:“意姐儿这孩子还真是,明明我和母亲也嘱咐过她,可她这主意怎么能这么大……” 一行人步履匆匆,而此刻,静安院内。 沈舒意同医女仔细询问过秋莲关于老夫人的病症后,便打算起身告辞。 只是才走出秋莲姑姑的房间,便听闻主屋内,沈老夫人的咳嗽声阵阵,时而压抑着时而隐忍。 沈舒意站在廊下,忍不住回头看去。 “是祖母醒了么?怎么听着祖母的病症比白日更重了些。” 秋莲当下道:“老夫人这病一贯如此,每到夜里,发作的总比平日厉害,时常难以安眠。” “既如此,秋莲姑姑快去看看祖母吧,我让小厨房的人替祖母熬一碗梨汤,一会若是祖母未睡,便差人给祖母送去。”沈舒意急声开口。 “二小姐有心了,我让白鹭给你带路,我先去看看老夫人。” 说罢,秋莲也没再耽搁,匆匆进到主屋。 名唤白鹭的丫鬟温声道:“二小姐想熬制哪种梨汤,我去吩咐厨房。” 沈舒意道:“将雪梨去皮,将皮和肉一并放入炖盅,再加入陈皮、冰糖……罢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有医女在,总归更放心些。” “有劳二小姐了,二小姐请随我来。”白鹭也没拒绝,当下在前面引路。 沈老夫人的小厨房离的不远,在西侧的一个厢房,沈舒意带着医女去后,亲自动手。 才将梨汤熬上,便见有小丫鬟迈过门槛,恭敬道:“二小姐,老夫人听闻您在这,请您过去。” 闻言,沈舒意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 沈老夫人和秋莲姑姑,就是她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第68章 儿子有罪 沈舒意带着医女进到正屋,便见桌上的烛灯已经点燃。 沈老夫人头戴抹额,披着件外衣,坐在床榻,正由秋莲姑姑服侍着。 “祖母可好些了?方才我听闻您咳嗽的厉害,怕是夜不能寐。”沈舒意主动上前。 沈老夫人打量着她,温声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倒是无碍,不过方才听秋莲说你手腕上的伤发作,现下如何了?” 医女在一旁解释道:“二小姐手腕上的伤应当未伤及筋骨,但许是劳累过度,多少有些损伤,需要好好静养。不过相较之下,二小姐的气血亏空,身体孱弱,若不好好调理,日后恐怕子嗣艰难……” 闻言,沈老夫人的神色严肃了几分:“竟严重至此?” 医女应声道:“正是。” 沈舒意则是道:“祖母,还是别提我了,我到底年轻,怎样都能调理过来,倒是您,正巧您醒着,不如让医女替您再诊诊脉吧,也算让孙女安心。”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少女清瘦,一双眼澄澈干净,空灵澄明,固然带了些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冷淡,却满是关切,格外让人动容。 “罢了,那便劳烦医女了……” * 舒寒苑外。 沈景川和秦雪蓉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舒寒苑时,沈静安正在卖力发泄着他的不满。 他今日本就饮酒,这会带着几分醉意,更是张狂无忌。 “说啊!说话啊! 你不是曾经京城的第一公子么!如今怎么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写不写!” “怎么,写首诗对你来说那么难么?难不成大哥已经江郎才尽,不仅成了个瘫痪在床的废人,连脑子里也都成了浆糊!” 沈景川和秦雪蓉来到内院时,听到的便是这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咳咳…咳……” 沈舒寒双眼木然,似乎全然听不到沈静安的羞辱,更是毫无反应,仿若一个真正的死人。 可他越是如此,便越是激怒沈静安。 沈静安扬手便又给了他一拳:“说话!你是哑巴了不成!真不懂爹怎么不一碗药毒哑了你!” 沈舒寒轻笑出声,气若游丝:“想要诗?自己做…咳咳……” 沈静安一想起今日那首嘲讽他的打油诗,便更加气恼:“你以为你会做几首诗就了不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一样写得出让人传颂的天下名篇!” 沈静安气的不轻,只觉得沈舒寒就是个硬骨头。 这一点,他自然早就知道。 只不过因为尝到过甜头,如今才更加不甘,总想着从他身上再榨取些价值。 “好啊,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偏要你跪下求我!” 沈静安蹲下身,神色阴翳又恶毒,不急不缓道:“沈舒寒,你最在意你那个妹妹是不是?我……” 秦雪蓉听到这,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一瞬间,惨白如纸。 “安哥儿!”她厉声开口,打断了沈静安没说完的话。 沈静安愣了几秒,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饶是沈景川难以置信,可眼前见着的一切,却还是让他震惊! 一身锦衣华服沈静安,光鲜亮丽,可偏偏,他那双玉锦的靴子正死死踩在沈舒寒脸上。 被他踩着的少年,蓬头垢面,瘦的宛若骨头架子,脸上一片青紫不说,嘴角已经挂满了大片血迹,显然奄奄一息。 哪怕早已对这个儿子失望,可这一刻,沈景川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痛了一瞬。 那毕竟是,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沈静安,你在做什么!”沈景川怒声开口,一张俊逸的面孔上,双目欲裂,似是难以相信面前的一幕。 沈静安被吓的一个哆嗦,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连忙收回脚,眼底带着少见的慌乱。 秦雪蓉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若是她这会倒了儿,谁来替安哥儿善后,他的孩子可怎么办! 只片刻间,阿照匆匆爬上前道:“老爷!求您救救大少爷吧!大少爷快不行了,您若是再不管,大少爷就要死了!” “爹!你听我解释……”沈静安回过神来,强做镇定。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乱,他越是乱,越是慌,便越显得他无理。 反倒他冷静下来,父亲才有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沈景川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果然冷静了几分:“那你便好好给我解释,为何深夜你不就寝,人却出现在这!还有,你是在对寒哥儿做什么?他身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见此,秦雪蓉则是道:“安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今个还同我说自己的文采远不如你大哥,只恨你大哥不能振作起来,怎么如今你就来欺辱于他,我平素都是怎么教你的!” 秦雪蓉这话看似指责,实则提点。沈静安当下便反应过来。 “爹,儿子有罪!”话落,沈静安便掀起衣摆,当着一众人的面先对沈景川跪了下来。 “儿子今日睹物伤怀,不免想起幼时大哥手把手教着儿子写字的模样,可自大哥受伤以后,他便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儿子今日过来,本想劝大哥重新振作,纵是手脚已废,可大哥的脑子却是清明的,仍能为我大乾、为我沈家效一份力!” “可没想到…没想到大哥还是老样子,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不论儿子怎么劝,他皆是冷嘲热讽,只笑儿子才学远不及他,哪里有资格评判于他。” “儿子恼羞成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纵是被大哥羞辱,也只盼着只要大哥能再作诗一首,儿子便也再无憾事。” 听着沈静安的话,沈景川的怒气果然缓和下来。 秦雪蓉轻轻松了口气,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险些捏爆。 而此刻,那只手正缓缓卸去力道,让她周身终于有了些温度。 幸好,幸好她也跟了过来,否则安哥儿不知道他父亲听去了多少,慌乱之下更未必知道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真的是,好险…好险…… “这么说来,二哥哥一片苦心,皆是为了大哥?”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润干净的女声。 第69章 厚颜无耻 沈舒意到时,便听到沈静安替自己开脱的一番话,只觉得气到心口发堵。 他还真是和秦雪蓉一样的无耻! 明明对哥哥百般欺辱,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来。 沈舒意只觉得,自己这脸皮和他们母子比起来,实在是还差些火候。 破旧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几人转头看去,只见沈舒意身穿一套鹅黄色的襦裙,梳着简单的发髻,披着满身月色大步走了进来。 见着沈舒意的一瞬,秦雪蓉的眼里闪过一抹懊恼和怒意。 沈舒意怎么才来! 秋水和冬月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沈舒意不在,安哥儿却出现在这!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心口发堵,气的不行。 可偏偏,眼下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想起秦雪蓉的话,不由得拧起眉头,怒声道:“你到这来做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谁让你来的舒寒苑!” 眼见怒意被转移到沈舒意身上,秦雪蓉稍稍缓了口气。 “咳咳…舒意是陪着我来的!” 沈景川话音才落,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舒意连忙让开,扶着沈老夫人走了进来:“祖母,小心。” 见着沈老夫人,沈景川愣了几秒,连忙道:“夜色已深,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沈老夫人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景,旁的不说,只说这房间内的环境实在太简陋脏污了些,哪怕他们早就放弃了沈舒寒,可看着这一幕,沈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紧紧皱起眉头。 秋莲姑姑在一旁解释道:“老夫人入夜后,一直咳嗽,睡的本就不踏实,后来听到这边闹出了动静,又听人说老爷和夫人都在,放心不下,便也过来看看。” 听着这话,秦雪蓉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心思飞转。 沈老夫人再度道:“意姐儿原是在静安院陪我,听闻是舒寒苑出事,放心不下,见我过来才主动求了我想跟过来看看,并无忤逆你的意思。” 闻言,沈景川半晌说不出话来,方才沈舒意率先推门而入,他根本没想过她会是得了母亲的应允。 沈舒意眼角泛红,看向沈景川道:“爹会误会我也正常,毕竟我们父女多年未,爹爹难免轻信旁人而不信我。”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带着三分委屈和幽怨,顿时让沈景川面色泛红。 没错,他见了沈舒意可不是想起了之前秦雪蓉所说的她请了郎中,私自潜入舒寒苑,这才动了火气么?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不过女儿承认,我确实放不下哥哥,今晚家宴见二哥高谈阔论、神采斐然,女儿难免想起大哥,更是不解,为何父亲不允女儿过来。”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神色尴尬,只得道:“你大哥自受伤以后,神志不清,时常无故伤人,为父也是怕他误伤到你,惹出事端,传出去成为沈府笑料。” 沈舒意始终没去看狼狈不已的沈舒寒,纵然她察觉得到这一片黑暗混沌之中,有一道清亮温柔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她。 她杏眸澄澈,带着些不解,直视着沈景川,带着几分执拗道:“爹爹说担心大哥失控伤人,可大哥手脚被废,连自理都成问题,要如何伤人?” 一句话,噎的沈景川说不出话来。 倒是沈老夫人开口打起圆场:“意姐儿,你父亲不让你来自有他的缘由,更有他的苦衷,你不要怪他,日后你总会理解。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沈府上下好。” 沈舒意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信祖母,只是孙女还是不解,大哥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对待?不管怎样,大哥到底是沈家的血脉,何至于此?” 沈舒意的声音清脆干净,每一个字,都像是问在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心头。 沈老夫人这次,才把视线落在地上的沈舒寒身上,看着形如枯槁,比自己还不如的孙子,沈老夫人亦是心头一痛。 沈舒寒确实是犯了错,被禁足了不假,也确实是变成了个废人,再不能为沈府带来荣耀,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变成这般模样。 不等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做声,沈舒意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安身上,直言道:“方才在门外,听闻二哥对大哥动手,皆是因为怒其不争,是为了大哥能够重新振作?” 眼见火重新烧到自己身上,沈静安满脸严肃道:“确实,只是不管怎样,我确实不该对自己兄长动手,儿子也只是一时愤慨,还望父亲责罚。” 沈静安主动领罪认罚,微低着头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确实让沈景川心软了下来。 “再怎样,你也不该对你大哥动手!简直是不知规矩,无法无天!”沈景川沉着脸开口。 秦雪蓉连忙道:“没错,景川,我知你同你大哥一直关系要好,可就算你忧心你大哥,你也不该如此。” 沈静安抹了一下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哽咽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今日多饮了几杯,不免想起当年大哥吟诗作对的风流模样,这才犯了糊涂。” 眼见两人一唱一和,就要把这事轻飘飘的掀了过去,沈舒意哪里甘心。 当即道:“二哥哥口口声声忧心大哥,是想劝大哥振作,可二哥哥难道没发现大哥已经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么?二哥哥看着这般模样的大哥,怎么下得去手?” 闻言,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眉头皆是紧紧拧了起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原本看不太真切,不过随着沈舒意将门推开,整个房间这会都亮了不少。 是以,月色下足以清楚的看见沈舒寒的状况有多糟。 沈舒意眼角泛湿,轻声道:“大哥头上的伤看起来是新磕的,衣服上和脸上的脚印似乎也是刚留的,妹妹不懂,二哥哥要如何心急恼怒,才会把脚踩在大哥脸上?要如何勤奋向学,才会要大哥在这种状况下强行作诗?” “难道在二哥眼中,大哥的诗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第70章 不破不立 一连串的发问,并不严厉,反倒带着几分哭诉的意味,似乎格外不解,又十分困惑。 而随着沈舒意的发问,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视线也先是落在沈舒寒的额角、紧接着是脸颊、最后是衣服的前襟。 不仔细看倒是发现不了,可这仔细一看,才发觉沈舒寒确实伤的太重了。 额头的血还留着,显然是新伤,脸上的脚印连同嘴角的血迹都还在,显然也是才留下的,衣服更不用说,本就破烂不堪,这会上面更是被撕扯的破破烂烂、被抓的满是褶皱。 原本还因为沈静安的解释,缓和了几分怒气的沈景川,这会也看出几分不同。 兄弟之间若是感情好,怒其不争动手倒也可以理解,可若是把脚放在对方脸上,把额头撞破,这未免出格。 沈景川原以为的动手,也不过是兄弟两人挥拳相向,可经过沈舒意这一番话,他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挥拳相向,只能是沈静安单方面的殴打。 “静安,为父几次言明,禁止任何人进入舒寒苑!你今夜到底为什么过来!还对你大哥动此狠手!” 沈静安立刻跪在地上,此前的那张字团其实就被他扔在角落。可他不能说,若是说了,父亲就会知道那些诗并非他所写。 “爹,孩儿知错!只是二妹妹确实误会了,天色昏暗,孩儿根本没注意到大哥的状况,而且大哥言语偏激,儿子不过劝说了几句,他便开口嘲讽儿子不堪大用、又蠢又愚,儿子一时冲动,这才与大哥起了争执……” 沈静安言辞恳切,试图将罪过尽数推到沈舒寒身上。 沈舒意杏眸澄澈,不解道:“既然大哥总是对二哥哥出言讽刺,二哥哥为何还不惜忤逆爹爹,主动上门?” 换言之,既然大哥不待见你,你为何还主动上门找骂? 如今挨了骂又动手打人,这就是你说的道理! 沈静安低着头里,眼中闪过一抹阴沉。这个沈舒意,当真是牙尖嘴利、极难对付! “老爷,静安这事确实做的不对,可你也知道,这孩子素来心高气傲,虽然敬重寒哥儿,却也难免存了同他一较高下的心思。” 秦雪蓉温声劝道,顿了顿,她继续开口:“许是最近安哥儿得了些赞许,便想着来寒哥儿这炫耀一番,可偏偏寒哥儿如今这种状况,听了必然心中难受,言辞难免尖锐些,兄弟两这才起了争执。” 沈舒意心下冷笑,秦雪蓉这一番话,看似指责沈静安的不是,却又字字句句都坐实了沈舒寒的不是。 她不得不说,秦雪蓉很聪明。眼见沈静安开脱不掉,便避重就轻,给他扣上些无伤大雅的罪名。 沈景川的脸色仍旧难看,诚如沈舒意所说,不管怎样,沈静安此举都是恃强凌弱,尤其是他动手的人还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秦雪蓉唯恐沈舒意那张嘴再说出些什么,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当下转移话题道:“意姐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舒寒苑?之前我听佣人回禀,说是请了郎中朝着舒寒苑的方向来。” 秦雪蓉这会恨的不行,安哥儿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得了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欢心,如今沈舒意一回来,便搅的天翻地覆。 沈舒意不解道:“母亲是听何人所说?怎么会误以为我来舒寒苑?我纵是放心不下哥哥,也不会公然违背父亲!” 一句话,又把沈静安带上,气的秦雪蓉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几分。 沈景川皱着眉头看向她:“你此前说千真万确,哪个奴才向你禀的消息,你把她叫出来同意姐儿对峙!” 秦雪蓉无法,只得结结巴巴道:“是…是秋水,许是天色太暗,秋水看错了人吧。” 沈舒意笑道:“这可真是奇怪,来的人明明是二哥哥,秋水姐姐怎么会看错成是我呢?我一个女子的身型总归和二哥不同。” 秦雪蓉这一次,没回答沈舒意的问题,只是道:“这么晚了,意姐儿自己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带着郎中在院子中乱逛,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一句话出,一直没有开口的沈老夫人沉声道:“你想说什么?意姐儿带着医女自出了云舒苑,便直奔我那,两人一直同秋莲在一起,后来更是陪着我看诊说话,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有意包庇了?” 秦雪蓉一听,心头一惊,连忙道:“娘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您呢,不过是觉得凑巧了些。” 沈舒意笑道:“母亲好生奇怪,祖母的院子和大哥的院子确实在一个方向,可母亲怎么就笃定我是忤逆父亲来看望大哥?甚至深夜还把父亲也折腾过来。” 一连串的发问,只堵的秦雪蓉哑口无言。 沈景川神色多了些不耐,本就疲惫一天,如今见着这一幕,更觉得糟心:“将秋水发卖出去,再有这种挑唆主子的奴才,以后休要怪我不客气!” “是。”秦雪蓉面色发青,却不得不应了下去。 “咳咳……” 说话间,沈舒寒又重重的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沈舒意压下眼角的湿意,直接跪在沈景川面前:“爹,不管大哥犯了什么错,他都是您的儿子,更是我的哥哥,女儿不懂,纵是进了刑部大牢,也总要有个罪名有个关押的期限,我们沈府既不缺人又不缺钱,何至于大哥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沈景川一时被问的无言,沈舒寒的错他不能提,可有句话沈舒意说的没错,他虽然放弃了这个儿子,却从未想过他会过成这般模样。 “府里的下人都是死了么!怎么照顾的人,堂堂尚书府的嫡子就是这么任由你们作践的么!”沈景川怒声开口,看着沈舒寒那张脸,说不痛心自然是假的。 沈舒意也跪了下来,哽咽道:“纵是爹爹责骂我也要说,恳请爹爹替大哥请郎中诊治,若是哥哥真有错,女儿愿意代他受罚,只求能救大哥一命。” 沈舒意一直都很清楚,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对于沈舒寒的状况,未必就一无所知。 可有时候,知道和直视所带来的冲击截然不同。 不破不立,她只能先委屈哥哥。 第71章 对峙 沈舒意如此坦荡的提了出来,沈景川哪里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别说沈舒意此刻的要求合情合理,即便是不合规矩,可那人到底也是他的儿子。 是他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备受期待出生的孩子,第一个让他感受到做父亲喜悦的孩子。 沈舒意再度道:“女儿观大哥情况危急,恳请父亲请医女先为他诊治。” 沈老夫人颔首道:“那就先劳烦医女替寒哥儿诊治,明日再请之前为我诊治的于太医过来,替寒哥儿仔细看看。” 沈舒意眼含泪光,对着沈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叹了口气道:“快起来吧。” 话落,沈老夫人道:“叫人进来仔细把舒寒苑收拾干净,另外找厨房管事问清楚,到底是谁给的胆子克扣寒哥儿的饮食!看看寒哥儿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秦雪蓉脸色难看,显然,沈老夫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毕竟府中的事务一向由她掌管。 沈景川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倒也不怕沈舒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两年来,沈舒寒也算得上消停,没再闹出过什么事来。 当即,沈景川的小厮带人将沈舒寒扶到床上,医女凝神静气,仔细替他诊了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如何?”沈景川沉声开口。 医女斟酌片刻道:“大公子气分不足,阳虚气衰,经脉滞塞,血行不畅,伤及本源,纵是悉心调养,筋脉恐也难以恢复。” 沈舒意心下微沉,却也早有预料。 哥哥前世的状况就不好,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眼下只能盼着郎中先将他的身体调理的好些,待到找到鬼医,再试试看有没有恢复筋脉的办法。 一想到这,沈舒意最大的感觉便还是穷。 虽然自打回了沈府,她的日子已经比在玉佛寺好过不知多少,可这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 要找人须得用钱,安插眼线还是要钱,打探消息更是用钱,想赚的多自然还要有本钱。 看样子,还是要尽快把娘亲留下的嫁妆,从秦雪蓉手里拿回来才是。 可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 毕竟秦雪蓉掌家十余年,自己才回府中更没有什么话语权,父亲和祖母必定不会认为她能管得好那么大笔财物。 再急,也要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眼下大公子高热烧的厉害,神志不清,再加上他身体的底子极差,恐有性命之忧。”医女缓缓开口,实在想不到堂堂尚书府的嫡出公子,竟然会落得这种境地。 “此话当真?”沈景川愣了几秒,有些难以置信。 医女恭敬道:“沈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再请其他郎中过府,相信会有一样的结论。” “眼下该当如何?”沈老夫人蹙眉道。 这事不光光关乎寒哥儿的生命危险,若是传出去,整个尚书府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料。 医女道:“我这就开方子抓药,烦请尽快替大公子服下。此外,几处外伤须得仔细养护,否则同样会引起高热。” “另外派人用温水勤擦拭身体,房内保持干净整洁,勤开窗散气。” 医女先是开了方子,随后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沈舒意看着床上昏沉的沈舒寒,沉声道:“爹爹,女儿有一问,不知道当不当问?” 出现眼下这情景,沈景川面对着沈舒寒泛红的眼睛时,心下多少有些羞愧,于是道:“你问。” “女儿此前听闻,哥哥自伤后身体一直很差,幸亏母亲聘请郎中悉心照料,可日复一日,哥哥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越发亏空,女儿斗胆,怀疑这郎中是不是欺上瞒下,愚弄了母亲?” 沈舒意字字清脆,冷淡沉寂的杏眸直视着秦雪蓉,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泛着点点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沈景川一时语塞,之前沈舒寒的小厮,倒是有几次大着胆子闹到过他面前,求他请郎中诊治。 可每次,秦雪蓉都会哭诉道:“老爷,我已为寒哥儿请了郎中,可寒哥儿如今性子喜怒无常,时常把郎中熬好的药打翻,只说我要害他,拒不服用……” “我换了几个郎中,却仍旧如此,妾身如今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怒声道:“既如此,便由着他自生自灭,也不必再换什么郎中了,免得人多口杂,传出什么不该传出的消息!” 眼下,面对沈舒意的责问,沈景川一时语塞。 秦雪蓉则是立刻抹起了眼泪,哽咽道:“意姐儿这是在质疑母亲么?” 沈舒意声音清冷:“女儿并非质疑母亲,只是前有张嬷嬷欺上瞒下、愚弄母亲多年,后有哥哥病入沉疴,气血亏空,女儿实在没法不疑?” 秦雪蓉红着眼圈道:“意姐儿这你就不清楚了,你大哥自打出事以后,性情乖戾、脾气暴躁,娘几次请了郎中给他,他都将药碗打翻,冷嘲热讽将人赶了出去。” 秦雪蓉还欲再说,沈舒意没给她机会,而是看向医女道:“敢问医女,以大哥如今的状况,能否将药碗打翻?” 医女犹豫了一瞬,顶着一众视线,还是如实道:“按照脉象来看,大公子筋脉受损,与废人无异,没有将药碗打翻的可能。” 秦雪蓉喉咙发紧,显然没料到沈舒意竟然如此难对付。这样的细节都能被她抓住漏洞! “另外母亲和二哥都说大哥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惯会冷嘲热讽。既如此,不如仔细问问在他身旁伺候的小厮,看看他二人如何回答?”沈舒意据理力争,显然不打算这事就这么被秦雪蓉糊弄过去。 有一便有二,这次她若是不能让秦雪蓉吃到苦头,那么要不了多久,哥哥连同她的云舒苑都还会再次被如此对待。 沈景川眉头紧皱,显然此前,从未怀疑过秦雪蓉所说的真实性。 “老爷!公子自伤后便沉默寡言,鲜少开口!更不曾对旁人冷嘲热讽!”阿照的胆子大些,跪在面前率先开口。 阿福也点头附和:“大少爷一向和善,自伤后便时常一个人发呆,从不曾责骂于我们,对旁人更是如此!” 第72章 请爹爹明示!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这番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说我污蔑寒哥儿!”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红了眼。 原以为,是等着看沈舒意被抓后受罚的一场好戏,没想到这火却烧到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头上。 她这一问,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 阿福和阿照两个本就不得势的小厮,更是被吓的不轻。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算得上整洁,只是此刻一个嘴角挂着血迹,另一个满身尘土,胸口处还留着脚印,才遭受过什么,显而易见。 “母亲多虑了,女儿自然相信母亲的清白,只是诚如女儿所说,唯恐下人作乱。”沈舒意温声开口,言辞恳切。 “意姐儿……”秦雪蓉才想辩驳,沈舒意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母亲既为哥哥请过数名郎中,想必哪一日请的哪位郎中,几时入门,及时离府,门房都会登记在册。依女儿之见,不如将这些郎中请入府内,一一对峙,问清楚他们替哥哥诊脉时,病症如何,哥哥又是如何羞辱他们的。” 一番话下来,秦雪蓉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神色僵硬。 “这经年往事,纵是请了郎中,他们又如何记得清楚?” 沈舒意没再看她,而是看向沈景川道:“父亲,女儿认为凡事都该有章法可循, 家国天下,各有规法,上行下效,只有每个人都依照律法和规矩办事,才可家国兴盛。” “太祖皇帝曾言,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此事虽小,却事关尚书府颜面,若旁人皆以为尚书府软弱可欺,日后传了出去,难免不会影响父亲的仕途,若事情传到陛下耳中,更会让陛下质疑父亲的能力,因此女儿认为,此事该严查!” 沈舒意字字清脆,干净疏冷的音色仿若珠子落于玉盘。 她不卑不亢,漂亮的眸子直视着沈景川,沉静非常,莫名的让人不敢造肆。 沈景川愣了半晌,大概没想到这个才从玉佛寺接回来的女儿,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仔细想来,他亦是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他已在尚书之位数年,一直盼着能再往上爬一爬,可眼下,六部尚书竞争激烈,尔虞我诈,下头更有人时时刻刻想要把他给拉下去,难保这事不会被其他有心人用来大做文章。 若是真传到陛下耳中,恐留下不好的印象…… “爹,儿子认为此事已过去太久,若是翻查起来,牵连甚广,恐有非议传出。”沈静安连忙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看向沈静安,反问道:“依二哥哥的意思,若是身处官场,那么牵连甚广的陈年旧案,也不必查了?劳心费力,逝者已矣,哪里有再查的必要?” 沈静安眸色沉沉,显然没想到,傍晚家宴时他没放在眼里的沈舒意,竟如此难对付! “二妹妹似乎对我颇有敌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静安缓缓开口。 沈舒意杏眸疏冷:“俗话说兄友弟恭,兄要友善,弟弟才会恭敬,恕我直言,舒意实在无法对一个将脚踹在兄长脸上的哥哥, 生出亲近之意。” “你!!!”沈静安气的不轻。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再度道:“女儿不解,既然亲眼所见不能信,亲耳所听亦不能信,调查真相亦不可取,那女儿该如评判是非曲直?日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二哥哥和母亲?请爹爹明示!” 清冷的月光下,面前的少女孑然而立,似月下幽昙,满身浩然正气。她眉目疏冷,坦荡如长空,炙热而冷厉,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势要荡平这世间的黑暗! 沈景川沉默半晌,冷声道:“查!必须要查,意姐儿说的没错,文忠,你去门房将所有郎中的看诊记录都找出来,连夜派人去请,这事儿我亲自查!” 秦雪蓉腿肚子一软,若非一旁有王默默扶着,险些跌坐在地。 好好好,好个沈舒意! 设计了安哥儿还不算,竟还敢这般对她! “多谢父亲还大哥一个公道, 女儿自当向父亲学习,坦荡做人,问心无愧!”沈舒意目光炽烈,看向沈景川的视线带着深沉的难以抑制的敬仰。 一瞬间,只让沈景川觉得胸腔震动、豪气万丈,似乎当年踏入仕途的初衷,也在这一刻复苏觉醒。 “安哥儿擅闯舒寒苑,对兄长不敬。罚跪祠堂三日自省,其他人不准探望!也不准给他送饭!”沈景川冷着脸开口,显然这一次,对沈静安这个向来让他满意的儿子,也有些失望。 秦雪蓉浑身发抖,急声道:“老爷!安哥儿今天才刚回来,后日还要回书院复学!” 沈景川蹙眉道:“我会请人替他向书院告假。” “可现在天气湿冷多雨,祠堂又没有地龙,安哥儿若是跪上三天, 岂不是要跪坏了身子!”秦雪蓉满眼泪光,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儿子。 话落,她又看向一旁的沈老夫人:“娘,你替安哥儿说句话吧!现在尚书府可就指望着安哥儿呢,若是他再有个好歹,日后尚书府以何为继?”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看向沈静安,欲言又止,显然也颇为心疼。 可他身后不远,床榻上的沈舒寒生死不明,若是寒哥儿没能熬过来,这区区三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沈舒意缓缓道:“娘一直说,惯子如杀子,怎么到了二哥哥这里,便如此拎不清?二哥哥才学过人,自不必多说,可若是德行有亏,想来不仅撑不起沈府门楣,更会惹出祸事,牵连家人!” 一听这话,沈景川更是笃定了要罚的心思。一个沈舒寒已经惹出了不小的祸事,若是再来一个沈静安,沈府怕真是要大难临头! “还不滚下去!”沈景川怒声呵斥,沈静安面色臊红,显然,许久不曾被这般责骂过。 “儿子知错,这就去祠堂思过。”沈静安脸色泛青,忍着一口气,闷声开口。 随即,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冷声道:“夫人亦该好好自省自查,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第73章 就当是为了我 秦雪蓉脸色泛白,知道这是沈景川对自己生了怒意和不满。 “老爷说的是。” 沈景川看了眼正在替沈舒寒施针的医女,对着管家沉声道:“你留在这里守着大少爷,待医女看诊结束、寒哥儿服下药后,再离开。” “是,老爷。” 话落,沈景川甩袖离开。 沈老夫人淡淡的看了眼秦雪蓉,随即对沈舒意道:“意姐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你大哥的病非一朝一夕便能见到起色。” 沈舒意心知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是怕她单独同大哥接触,从大哥口中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是以也没勉强。 “祖母,夜里风大,我先送您回去。”沈舒意搀着沈老夫人的手臂,乖顺道。 路上,沈老夫人看向沈舒意缓缓道:“你母亲操持着偌大的尚书府并不容易,难免有所疏漏,你也不要怪她。”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自然不会怨怪母亲,只是多年未见,如今见着大哥这副模样,难免痛心。” 沈老夫人点点头:“回头我会叫人多照看些寒哥儿,以免再有这种事发生。” “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没再做声,直到将她送回静安院,沈舒意在静安院的门前站了一会,才带人回去。 夜色深沉,金珠在前面提着灯,玉屏则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沈舒意的眸色逐渐冷了下来,多了抹讥讽。 沈静安如此行径,却只得了个罚跪三日的结果,显然,如今他深受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宠爱,比起已成废人的哥哥,自然金尊玉贵,再不能让他有何闪失。 至于秦雪蓉的恶意磋磨,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又是真的不知么? 自然不是,他们同她一样,皆是心知肚明。所谓的刁奴背主,欺上瞒下,也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可他们愿意拿着这块遮羞布替秦雪蓉掩饰,或者说,愿意扯着这块布维护她和沈静安。 就连对她颇有情分的沈老夫人,亦是毫不犹豫的粉饰太平,只盼着她能同秦雪蓉一片和乐。 可哥哥这些年受的苦,她这些年受的苦,又有谁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沈舒意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而今,她和哥哥这一端明显不及秦雪蓉母子重,所以对也是错,错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她不会指望任何人,她要的公道,她自己来拿! * 云舒苑。 玛瑙换了衣服后回来,沈舒意看向她道:“你带着翡翠去舒寒苑那边盯着,待到医女离开,便让翡翠回来知会我。” “是。” 玛瑙和翡翠离开后,忍了一路的金珠这才道:“老爷偏心的也太明显了!二少爷下此狠手,结果老爷就这么轻轻嫌过、不了了之,真是可恶!” 沈舒意杏眸疏冷:“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如今哥哥成了废子,自然没法同沈静安相比。” 玉屏则是道:“小姐晚些是还要去看望大少爷么?” “自然要去。”沈舒意轻声开口,想起哥哥今晚的狼狈,一直压抑着的眼泪有些汹涌。 她缓缓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酸涩。 “父亲正在查阅这几年郎中的入府和诊治记录,无暇再顾及舒寒苑的动静。秦雪蓉自身难保,更没时间再找我麻烦,这个时候不去,哪里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因为时间尚早,沈舒意梳洗后在床上躺了一会, 始终没什么睡意。 丑时,翡翠匆匆回来。 “小姐,医女为大少爷服药后已经离开了,老爷留的人又守了一会,也一并离开了舒寒苑。” 沈舒意撑起身子,轻声道:“更衣。” 一刻钟后,沈舒意带着金珠和玛瑙,缓缓踏入舒寒苑。 折腾了一日,阿福和阿照虽然一里一外的守着,却也沉沉睡去。 沈舒意没惊动门外的阿福,进到内间后,阿照有所察觉。 “二小姐……”阿照慌忙起身。 “嘘。”沈舒意对他竖起手指,随即轻声道:“我来看望哥哥,今日辛苦你和阿福了,我让金珠给你们带了药和吃食,你先去歇一歇。” 金珠将带来的篮子递给他,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和汤药。 阿照眼角湿润,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意他们两个奴才的死活,当即哽咽道:“多谢二小姐!” * 房间里再没旁人,只剩下沈舒意和沈舒寒,沈舒意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又呈不正常潮红的哥哥,心口发堵。 她换了几次帕子,替他擦拭着额头,又反复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沈舒寒双目紧闭,整个人都陷入昏迷里,削瘦的面庞上棱角分明,有些脱了相,可还是总会让沈舒意想到他小时的模样。 “哥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熬过去好不好?”沈舒意轻声开口。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沈舒意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着。 “如今整个尚书府,只有我孤身一人,你若是也不在了,便再也没人会护着我了。” “哥哥素来正直,娘亲亦是教导我要良善,可为什么最后我们却受人欺辱、利用、背叛?” “哥哥难道不想让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吗?不想替自己讨个公道吗?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哥哥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沈舒意眼眶发酸,轻声道:“就当是为了我。” 沈舒意一直守在床边,她仔细替沈舒寒修剪了指甲,又尽力替他把枯草一样的发丝打理整齐。 因着沈景川发话,下人其实早已替他打理过一番,只是到底是失了价值的公子,旁人更不会有多用心。 天色微亮,天边逐渐染上一抹火红。 沈舒意仔细看过他手腕上的疤痕,轻轻抚了抚,起身道:“哥哥,我得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床榻上的少年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一夜,他难得睡的安稳,那些折磨他的痛苦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和温柔涤荡,温暖坚定而有力。 沈舒意没再不舍,因为她知道,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雪蓉再不敢耍什么手段,哥哥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第74章 教训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自回来后,几乎一夜未眠,当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秋水和冬月到底怎么办的事!我让她们盯着人,她们就这么盯着的!” 秦雪蓉怒不可遏,气的双目泛红。 秋水跪在地上,早就得了老爷要将她逐出府的消息,这会更是哭成了泪人。 “夫人,奴婢冤枉!奴婢回来时二小姐确确实实是的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去的!当时她离舒寒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夫人,那沈舒意狡诈非常,难保不是走到舒寒苑门前又折了回去。” “冬月呢!冬月不是一直在盯着?” 她话音才落,翠竹匆匆进来:“夫人,冬月被发现晕倒在舒寒苑旁的草丛里,这才转醒。” “一群废物!”秦雪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沈静珍皱着眉头道:“娘,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二哥还在祠堂罚跪呢,爹又查了一晚上的郎中入府记录,一直在派人问话。” 秦雪蓉轻轻出了口气,缓声道:“放心,我已让你舅舅连夜去找郎中了,虽然不全来得及,可总不会每个都胡乱攀咬。” “至于你二哥那里,娘也想过了,让他暂且跪上一日,今日傍晚便病上一场,到时,你父亲和祖母必定心疼,不忍再苛责。” 得了这话,沈静珍的眉头才松开几分。 “这个沈舒意,我们还真是小瞧了她!”沈静珍同样一晚没睡,这会困的眼角泛红。 她一直等着看沈舒意的热闹,自然舍不得睡,没想到沈舒意的热闹没看到,却得了母亲和哥哥被敲打的消息。 秦雪蓉缓缓道:“她让我和你二哥吃了这么大的亏,又害你二哥受罚,这笔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娘有什么打算?”沈静珍问。 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道:“近来,府中不适合再生事端,不过五日后,端王府寿宴,王太傅一家也会前往,正是个不错的时机,正巧解决了你大姐的婚事。” 话音才落,门便被人强硬的推开,沈静麟气冲冲的跑了进来:“娘,二哥怎么会被罚跪!祠堂里又阴又冷,把二哥跪坏了怎么办!” 沈静麟年岁不大,想的简单。 二哥的日子好过,他的日子便也跟着好过,自二哥扬名以后,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带着父亲看他都更为喜爱。 不仅如此,二哥平素更是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羡煞旁人,何况,他还等着二哥拿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其他府中的少爷都要求着他才行。 是以,沈静麟哪里看得下沈静安受委屈。 秦雪蓉对他招手,将他拉到身边,轻轻抚了抚他衣服上的褶皱,沉声道:“这一次,是娘轻敌,着了沈舒意的道。” 沈静麟皱起眉头,明明年岁不大,眼里却满是狠毒和戾气。 “是沈舒意干的!我去找她算账!” 说罢,沈静麟转头就要跑开,秦雪蓉连忙将他拉了回来,温声道:“你能如何算账?他是你二姐,你这般过去只会落人口舌,礼法二字便能压的死你。” “这事娘自会替你二哥讨个公道,麟哥儿,你要记住,若日后你想护着娘亲、护着你姐姐和哥哥,你就得好好读书,只有考取了功名,你爹爹才会看重你,你说话才有人会听。” 秦雪蓉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沈静安是她的长子,自幼努力上进,上面又一直有沈舒寒压着,是以自己一直憋着口气,想把沈舒寒比下去。 可沈静麟不同,沈静麟是她最小的孩子,颇受家中宠溺,自幼调皮顽劣,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更别说沉心向学。 眼见着已经快九岁,学业上却还是拿不起来,平素没少因此被沈景川训斥。 “好了好了娘,我知道的!麟儿一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向二哥一样,到时候给娘挣个诰命,让这满京城的太太夫人都羡慕您!”沈静麟笑嘻嘻的开口,虽不知秦雪蓉的话听进去几分,态度却是格外的好。 秦雪蓉被他气笑:“你就会拿嘴说,待过两日,你父亲便要考察你的课业,若你答的不好,当心你父亲罚你!” 一提这个,沈静麟便哭丧着个脸:“娘,你能不能不提这个?那些东西也太难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好了,还不温书去!”秦雪蓉板起脸来。 沈静麟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出去。 秦雪蓉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沈静珍温声道:“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弟弟虽然顽劣,却又十足聪慧,等他再大些,自然知道轻重。” 秦雪蓉有些烦躁:“但愿如此吧。” * 沈静麟出了瑞雪院后,便溜进了祠堂。 沈静安在这跪了一夜,整个人几乎都僵了,膝盖更是从最初的酸麻胀痛,到如今的几乎失去知觉。 可偏偏,父亲派的人在远处盯着,让他连偷个懒都不能。 恰在这时,棕黄色的帐帘后,探出一只脑袋:“二哥!” 沈静麟低声开口,院子里的人抬眸看了一眼,眼见是府中的小霸王沈静麟,当即收回视线,佯装没瞧见。 “麟哥儿。”沈静安低声回应。 “二哥,爹不是一向最疼你么,怎么还会让你罚的跪?我去问娘,她也不同我说!”说着,沈静麟从怀里掏出两块芙蓉糕,扔给沈静安。 闻言,沈静安目光阴沉,缓缓道:“这事你别管,只是你那二姐姐心思深,你离她远些,平素也别去招惹她,这次是二哥的错,自然认罚。”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行,我知道了,你好好跪着,我去玩了!下次回来记得给我买两只厉害的蛐蛐。” 说罢,沈静麟便转身跑开。 一出祠堂,沈静麟的眼睛便滴溜溜的转了转,他转头看向云舒苑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恶劣:“王荣,你上次是不是说娘的哪个庄子里有蛇?” “是,就在郊外不远,五少爷若是想去,奴才这就给您备车。”王荣弓着腰,一脸讨好。 “走,咱们今个儿就去抓几条!那个女人让二哥和娘吃了闷亏,我今天非要给她个教训!”沈静麟信誓旦旦道。 第75章 出府 因着昨晚守了沈舒寒一夜,沈舒意这日起的更迟。 好在众人都折腾的晚,沈老夫人和秦雪蓉免了各房的问安,倒是让沈舒意多睡了一会。 巳时三刻,沈舒意用了早饭后,让人去秦雪蓉那请示,只说久未回京,想出去逛逛。 因着才落得个苛待原嫡子女的嫌疑,这个当口,秦雪蓉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王嬷嬷,去拿二十两银子,让意姐儿不必急着回来,若是见着什么喜欢的,便买些回来。”秦雪蓉温声开口,满眼慈爱。 金珠满脸喜意,恭顺道:“奴婢替小姐谢过夫人!” 秦雪蓉温声道:“意姐儿对京中不熟悉,下次可以和珍姐儿同去,珍姐儿惯是顽皮,对京中各地颇为了解。” “是,二小姐知道了一定高兴。”金珠笑着开口。 “去吧,多带两个丫鬟婆子,别冲撞了贵人,也别让旁人冲撞了去。”秦雪蓉温声开口。 金珠离开后,秦雪蓉长长出了口气,脸色沉了几分。 王嬷嬷盯着金珠的背影道:“二小姐倒是好兴致,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她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秦雪蓉冷笑道:“她才打了胜仗,自然得意快活,这便是向我示威呢。” 压下心底的烦躁,秦雪蓉再度道:“老爷下朝回来没有?” 沈景川连夜查了许久,只是一早还得照旧上朝,因此请郎中这事还未有个结论。 秦雪蓉虽然有把握事情不至于太严重,却也怕有不长眼的,真让沈景川觉出什么不对。 “还没,老奴让门房的人盯着了,一有消息,立刻就来报。”王嬷嬷躬身道。 秦雪蓉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道:“派人去祠堂给安哥儿送个药,让他晚些时候用了。” “是。” * 得了应允,沈舒意带上方嬷嬷和四个丫鬟,一道出了尚书府的大门。 这日阳光不错,一扫前阵子的阴雨连绵,彻底放晴后,秋老虎还有些晒人。 沈舒意打算挑两个自己的铺子看看。 铺子虽然是娘的嫁妆,可如今握在秦雪蓉手里,她总得先弄清楚情况,才好想法子拿回来。 沈舒意先是去了家酒楼,酒楼共三层,位置不错,正处在京城里繁华的地段。 一见沈舒意,小二便热情的招呼起来:“这位小姐里边请!您是坐大堂还是雅间!” “二楼大堂靠窗的位置。”方嬷嬷走在前面,率先开口。 “得嘞!您这边请!” 小二在前面引路,沈舒意一面走一面看,这酒楼她此前并未来过,或者说,也没机会来。 如今临近晌午,人倒是不少。 一楼多是些普通百姓,二楼因为加收了茶水费,多是些富庶人家。 整体看起来干净整洁,价格倒也不贵。 沈舒意随意要了些点心和茶水,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来。 方嬷嬷低声道:“这酒楼位置好,之前在太太手里,每年的收入可以排得上前几,这几年,铺子把在秦雪蓉手里,怕是不少赚。” 方嬷嬷是跟在赵德容身边的老人,沈舒意特意带了她过来,来之前也仔细同她了解过。 平常人家的嫁妆,多是些金银珠玉和郊外的庄子,在城中的产业往往不多。 但清远侯府是个例外,或者说赵德容的嫁妆是个例外。 外祖当年跟随先帝有功,外祖深受先帝器重,清远侯府自然水涨船高,显赫一时。 再加上家中善经营,财帛厚重,富贵逼人。 赵德容作为侯府嫡女,出嫁的嫁妆自然不遑多让,整整八十八抬嫁妆,连同郊外庄子、城内的铺子、可以说是格外丰厚。 只是好景不长,先帝因常年征战,伤及本源,病体沉疴。几个皇子,便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夺嫡之战。 清远侯府虽无意站队,却因大舅舅早年被先帝钦点为二皇子伴读,被迫同二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二皇子本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己虽才略不足,无心帝位,可他却并不帮扶乾武帝,反而一直极力拥护大皇子,让当时还是八皇子的乾武帝颇为愤怒和伤心。 清远侯府虽不愿参与夺嫡之争,可二皇子对大舅舅却十分信赖和器重,大舅舅重情重义,自然为其鞍前马后。 可惜,大皇子一派终究还是输了,二皇子也在动乱中身死,自此,乾武帝登基,清远侯府也因为这场夺嫡之争,从显赫一时变得没落。 好在,乾武帝并未对清远侯府进行清算,只是因着侯府当年属于大皇子一脉,这些年来也始终不得重用。 旁人见风使舵,一时间,清远侯府门可罗雀,虽然担着侯府之名,却再无实权,逐渐成了个空壳子。 * 沈舒意正思量间,江莲和江漓得了消息,一道过来。 “沈小姐!”江莲见着沈舒意,眼圈泛红,江漓仍旧沉默寡言,怀里抱着把长刀,未置一言。 见着两人,沈舒意弯唇一笑:“坐。”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江莲,她仍旧做男子装扮,但是比之前高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肉。发丝梳的齐整,穿的虽不算多好,却也比那时好上太多。 “一直未曾谢过小姐救命之恩。”江莲哽咽。 没人知道那日她有多无助和绝望,若非沈舒意,大抵她此刻早已化成一具被蹂躏过的腐尸。 沈舒意将面前的点心往她和江漓面前推了推,温声道:“你已经谢过了。” 江莲摇头,哽咽着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都过去了,如今你还好好的活着,他们,却都死了。” 没错,自江漓养好伤后,那几日便都死的干净。 沈舒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种人渣活着,只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江莲眼含泪花,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江漓,低声道:“宋廷善那边如何?” 江漓干脆利落:“他最近时常出入秦府,似乎有意于求娶沈静语。” 闻言,沈舒意的眸色疏冷,啧,她这位冠绝京城的大姐,还真是备受追捧。 一个王家还未解决,宋廷善倒也惦记上了这门亲事。 第76章 当街调戏 “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留意。”沈舒意拿出张纸,推到江漓面前。 “这几家铺子,请你帮我多费心神,查清有多少是四五年前新换的管事和掌柜,和秦雪蓉有无关系。有多少是原来的老人。” 江漓接过后,打开纸张看过,逐一记在心里。 “若是可以,最好能查到这些人是否有什么龌蹉和把柄。” 沈舒意没把话说死,因为她清楚,江漓手里没多少人可用,银子更不够,想逐一查清不是件容易事。 “小姐放心。” 江漓话音才落,几人便被楼下的一阵喧嚣声吸引了视线。 * 主街的正中,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年轻男人,一手扶着腰间的刀,霸道的拦住了面前身穿淡粉色襦裙的少女。 “怎么着?赵姑娘这么不给面子?说起来我们赵柴两家也是故交,你叫我一声柴哥哥也是合情合理!” 男人容貌普通,算不得俊美,不过倒也担得上一句高大威武,这会他微扬着下巴,说话带着几分倨傲,神色轻浮,带着几分纵欲过度的模样,显得放荡又嚣张。 因为少女背对着他们的方向,沈舒意看不见少女的样貌和神色。 可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摆明了是在当街戏弄,不仅有损女子清誉,更是败坏女子名声。 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都难以忍受。 “柴公子自重,我与你并无交情,我们两家也久未来往,还请让开!” 少女声音带着些冷意,显然颇为恼怒。 可那男人并不动怒,更没有让开的打算,连同身后的两个同样穿着禁军服饰的同伴一起大笑起来。 “柴彬!这就是你说的赵家妹妹啊?果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人笑着开口。 另一人则是道:“这些都不重要,你还不知道,柴兄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烈性姑娘,越是烈调教起来越是有趣!” 少女满眼怒意,唇瓣紧抿,似是极力隐忍着,侧过身便想绕行。 可面前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存了心刁难。 她才要走,柴彬便斜挎步拦了上去:“卿卿妹妹,怎么这般无情?明明前些日子你还对我含情脉脉,直说倾慕于我!今日怎么转头就走?” 赵雪卿气的脸色铁青,粉白的小脸直视着柴彬,怒声道:“柴家就是这般教导的柴公子么!我与柴公子并不相熟,柴公子却几次出言轻薄,毁我名声,柴侍郎难道就不怕监察御史参他一本!” 柴彬满不在意,一双不怀好意的眼上下打量着赵雪卿,淫笑道:“卿卿妹妹这么关心我柴家的事,不如我回去请父亲到你们侯府下聘,你放心,依着你我的情谊,我必许你个贵妾的位置!” 他身后的两人也笑着应和道:“这主意好!到时候赵家妹妹关门驯夫,自然想怎么教导都行!” “欸?你这话说的便小瞧了柴兄不是,真到了房里,谁驯谁还不一定呢!” 赵雪卿气的不轻,身后的丫鬟更是急的眼泪都溢了出来:“你们好生无礼!” “这丫头倒也不错,当个填房也不算浪费。”柴彬色眯眯的开口,俨然把面前的赵雪卿当做囊中之物。 赵雪卿唇瓣紧抿,压下怒意,转身打算往回走。 可柴彬摆明了刁难她,哪里会罢休,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再度将她围住。 “欸,卿卿妹妹急什么?我们久不得见,与其你回去后对我日思夜想,倒不如现在……” 柴彬的话还未落,赵雪卿终于忍不住,抬手便朝他甩出一个耳光。 可柴彬是练武之人,反应极快,一把便抓住了赵雪卿的手腕,笑道:“卿卿妹妹连生气,都是这么好看。” 直到这会,沈舒意才看清面前的少女。 少女比她大概年长两岁,身姿窈窕,一张脸昳丽清绝,欺霜赛雪, 这会眼角泛红,带着怒意,美不胜收,宛若冬日皑皑白雪中盛放的白梅。 沈舒意的眸色沉了下来。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清远侯府的嫡女,也是大舅舅的女儿,按辈分,她该唤她一声表姐。 柴彬趁着抓住赵雪卿手腕的机会,粗砺的手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狠狠摸了一把。 赵雪卿气的眼角泛起泪光,怒声道:“你放开!” 柴彬却笑的越发得意:“怕什么,左右这几日我便会请父亲上门求娶你,你放心……”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看小爷不揍的你满地找牙!”他话音未落,一道身穿朱红色锦袍的身影便冲了过来。 少年比柴彬略矮些,他一手抓住柴彬的手腕,卸去他的力道,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朝着柴彬那张脸狠狠砸了下去! 大抵是动作突然,柴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少年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几拳狠狠砸在他脸上:“早就听说柴侍卫的身手,正巧今日小爷领教领教!” 沈舒意视线微动,有些恍惚。 赵宝鲲,大舅的双生子之一,年纪和她相仿,她或许该叫一声表弟。 沈舒意对他印象不多,幼时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和赵宝鹏两个都是混世魔王的顽劣性子,两人虽捉弄过她,却也时常带着她一起玩耍。 只是这些年清远侯府失势,两人被大舅舅和外祖压制着性子,被迫学乖了许多。 柴彬骤然被人掀翻在地,气的不轻。直到两个同伴反应过来,上前将赵宝鲲拉开,他才意识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柴彬反应过来,狠狠吐出一口血水,从地上爬起来后,一把抓起赵宝鲲的衣襟,拳头狠狠挥在赵宝鲲脸上,满眼怒意。 “赵宝鲲,你敢打我?我看你们清远侯府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寻死路!” 赵雪卿急着的不行,想要护住赵宝鲲,却被柴彬一把甩了出去,跌在地上。 赵宝鲲见着这一幕,双目猩红,攥起拳头便要还手。 赵雪卿垂下眸子,眼角落下一串泪珠,急声道:“宝鲲,别冲动!” 赵宝鲲早被气的不轻,他是个男人,他实在做不到看着长姐这样被人欺辱! 可随着赵雪卿这一声,他的理智也逐渐被拉了回来。 少年双手紧握成拳,眸色欲裂,因为极力隐忍,那双清亮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来。 第77章 不打不相识 他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知道自家本就遭陛下厌弃,而柴家不仅圣眷正浓,就连柴彬也是三皇子眼前的红人。 和柴家对上,他们讨不到半点好处。 何况,如今父亲在柴侍郎岳家的手下做事,平素便已经被百般刁难,若是知道他打了柴彬。不说他们清远侯府,只说父亲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大抵是看出他的忌惮,柴彬变本加厉,一把将赵宝鲲摔在地上,连打带踹,又狠狠给了他几拳。 赵宝鲲蜷着身体,双手紧握成拳,没多久,嘴里便溢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咬着牙关垂下眸子,强忍着未作反抗。 他清楚,今日他打了柴彬,这口气若是不让他还回来,柴家便会立刻对清远侯府发难。 可他不还手,只会助长柴彬的气焰,让他日后变本加厉,更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一刻,赵宝鲲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看着因为自己被打的满身血迹的弟弟,赵雪卿满眼泪光,从地上爬起,试图阻拦,可柴彬的同伴虽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女人动手,却也拦着她不准上前。 * 酒楼之上,沈舒意眸色疏冷,没转头,缓声道:“若我记得不错,当年指证你父亲的人里,便有柴家。” 闻言,江莲愣了几秒,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漓。这才发现,素来沉默的少年,一手死死摁着腰间的刀柄,额上青筋四起,下颌线绷的很紧,一双眼盯着柴彬的方向猩红。 半晌,江漓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是。” 当年柴家和姜家交好,柴智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副将,因为同守边关、共同御敌,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所以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传出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后,这位平素对他颇为亲近的柴叔叔,会于大殿之上亲口指认父亲,声称亲眼见过夜色里,父亲接待敌国使臣。 再后来,柴智更是直言见过父亲私藏大量珠宝,甚至带人将其搜出。 凭借此事,柴智算是戴罪立功,保留了原有职位。而后不久,柴智被调回京中,摇身一变,成了当今陛下面前的红人。 而后,柴家长女入宫,如今几年过去,柴家长女被封为丽嫔,柴智官居兵部侍郎,柴彬更是搭上了三皇子的大船,成了当今炙手可热的新贵。 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身道:“我去会会他,你不要露面。” 江漓跟上一步,欲言又止。 可他知道,他不露面是最好的选择。 柴家和旁人不同,对他格外熟悉,他更是几乎和柴彬一同长大,柴彬远比旁人更了解他。 如今虽已过去七年,可难保他认不出自己。 “小姐,柴彬为人轻浮好色,欺软怕硬,你……”江漓少见的开口。 沈舒意停下脚步,温声道:“若说好色,如今我算不得什么好颜色,论欺软怕硬,他总没胆子对我当街动手。” 没错,沈舒意确实不怕。 她才回府数日,虽然气色和身体养回来不少,可到底还是过于苍白削瘦,离柴彬眼中的‘美人’,仍旧相差甚远。 沈舒意带着几个丫鬟下楼,而此刻柴彬仍未住手。 他满眼的凶狠之意,已然将赵宝鲲揍的满脸是血。 “怎么样赵宝鲲?今天你若是从我胯下钻过去,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柴彬笑的张狂,眼里带着怨毒。 赵宝鲲吐出一口血来,冷笑道:“呸,你不如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更干脆些!” 柴彬怒道:“你当我不敢?”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柴公子好厉害的身手,就是不知到了战场上杀敌卫国能使出几分本事。” 他转头看去,入目,是一个身着湖蓝色芍药花纹长裙的少女。 少女梳着简单的单螺髻,斜插着一枚流苏鸾凤簪,一张冷白的小脸算不得惊艳,却也清丽逼人。 最绝的当属那一双眼睛,乌黑沉静,乍看去似乎带着盈盈笑意,可若是看的久了,便觉得像是深渊之下的幽昙,莫名的引诱着你坠落,冷漠又无情。 柴彬眯了下眼,上下打量着沈舒意。 凭心而论,这女人算不得什么绝色,可偏偏,她只站在人群里,便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仿若与旁人有壁。 “小娘子,我劝你少管闲事!我杀敌卫国的时候,你怕是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绣花呢,也配教我做事!” 柴彬冷笑出声,眼里满是张狂。 沈舒意看着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柴彬,也不惧,上前几步,淡声道:“柴公子在这京中要如何威风,自然都行,只是不知道柴侍郎是否知道,您在槐花巷的三进院子里,养了个外室,还有了孩子。” 一听这话,柴彬脸色骤变,脚底虽然还踩着赵宝鲲,一双眼却死死盯着沈舒意:“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据我所知,这些日子,您没少在安乐郡主面前献殷勤,不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安乐郡主会作何感想?” 这些年,柴智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一心想搭上皇家,送进宫个女儿还不够,还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再和皇家扯上些关系。 可柴家的身份远不够资格迎娶公主,因而郡主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恰巧,安乐郡主是三皇子的表妹,眼下三皇子颇受乾武帝看重,在朝中拥护者众,可以说是太子之位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所以,柴智十分看重这门亲事,毕竟若非攀附上三皇子,纵是郡主,也轮不到柴家。 可他大概不知,他的好儿子早就在外面弄出了孩子,柴智若是知道柴彬敢坏他的大事,少不得要扒了他一层皮! 再说柴彬,这些年柴彬在京中虽是横行霸道,可旁人他不怕,自家老子他却是怕的。毕竟柴智是武将出身,动起手来可以说是毫不手软。 因而沈舒意一提到这事儿,他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死死盯着沈舒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在威胁我?”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怎么会?只是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相信,柴公子和表弟之间,定是一场误会。” 第78章 化干戈为玉帛 柴彬一双眼带着暴怒,盯着沈舒意看了许久。 可偏偏,面前清瘦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半分惧色,反倒始终含笑看着他,耐心等待着。 半晌,柴彬怪笑一声,俯下身拍了拍赵宝鲲身上的灰尘,强硬的将他扶起:“小姐说的对,我和宝鲲兄不过是互相敬仰,一时手痒,才忍不住当街切磋讨教起来!” 赵宝鲲和赵雪卿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一时都有些恍惚。 沈舒意没管两人,温声道:“既是如此,想必柴公子也不会介意赔付表弟的看诊费。” 柴彬眯了下眼,笑道:“应当的!” 说罢,他利落的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到沈舒意面前。 与此同时,他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脑子飞快思索:“表弟?你是沈尚书的女儿?” 沈舒意笑着接过,杏眸疏冷:“柴公子不愧为禁卫军,这京中之事果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柴彬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赵宝鲲,逼近几分,居高临下的盯着沈舒意,声音低沉:“还请沈小姐告知,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沈舒意莞尔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京城虽大,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柴彬没问出个所以,越发恼怒。 赵宝鲲缓过来后,皱着眉将他推开,讥笑道:“原来柴公子也有怕的时候!” 柴彬脸色发青,粗犷的眉下一双眼透着阴狠:“别以为知道这事便可以拿捏住我,大不了回去我挨老头子一顿毒打,总归我是他亲生儿子,要不了我的命!” 赵宝鲲还想说些什么,沈舒意却温声打断道:“柴公子多虑了,清远侯府和柴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不过是寻个机缘,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罢了。” 闻言,柴彬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毕竟沈舒意姿态放的很低,声音虽然清冷似珠玉,说出来的话却是柔柔的。 说白了,不过是她想替清远侯府求个周全,求着他高抬贵手罢了! 柴彬拱起双手,对沈舒意抱了一拳,做出几分君子之态:“如小姐所愿,不过还请小姐替我保守秘密,我自当感激不尽。” “自然。”沈舒意淡声道。 柴彬缓缓道:“小姐肯为我保守秘密,柴某虽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消息是从何而知……” 沈舒意一副被他这副样子哄骗住了的模样,温声道:“公子放心,此事乃我二哥哥偶然撞见,他并非多话之人,必会为公子保守秘密。” 二哥? 柴彬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遍,沈尚书府的二公子? 那个名扬京中的沈静安? 呵,好一个沈静安,倒是个碎嘴子的杂碎! 既不是多话之人,怎么会把这事传到面前这少女耳中,如今还不知沈家有多少人清楚。 一想到这,柴彬的脸色便止不住阴沉下来。 “多谢沈小姐告知,日后我与赵兄必定再无龌龊。”柴彬皮笑肉不笑,话说的好听,只是本就高大粗壮的男人,硬是显出几分杀意。 * 柴彬一行人走后,沈舒意的视线这才落在面前的赵雪卿和赵宝鲲身上。 赵雪卿眼角仍含着泪花,对沈舒意福了一福:“多谢表妹今日为我解围,否则我这名声怕是难保。” 赵宝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目光里带着些复杂。 半晌,在赵雪卿的示意下,他才僵硬道:“多谢。”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他的伤势,温声道:“怎么样,还能走么?” 赵宝鲲的脸色涨红了几分:“自然,那柴彬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沈舒意笑了笑,没做声。 柴彬可不是绣花枕头,他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的。 虽未必是什么绝顶高手,可也绝非泛泛之辈。否则他年纪轻轻,也不至于能混到禁军副统领的位置。 沈舒意一笑,赵宝鲲只觉得好似漫天风雪止住,墙角的凌霄花盛开,沉沉冷意褪去,阳光穿透云层,散落在冰面,折射出些许暖意。 他不自在的开口:“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沈舒意看着街上忽然喧嚣起来、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一心二用的回答着:“才不久。” 闻言,赵宝鲲便不再做声,倒是赵雪卿温声道:“表妹,柴彬心胸狭隘,此番你为我和表弟解围得罪于他,只怕他日后会找你麻烦。” 沈舒意莞尔一笑,直视着赵雪卿,杏眸里淬着点点星光:“表姐没听到么,这事是二哥所言,窥破他秘密的人并非是我,与我何干?” 何况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纵然柴彬有心算计于她,总不如对付沈静安来的容易。 赵雪卿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低声道:“所以,这事不是沈静安说的?” 沈舒意没有回答,谁说的不重要,总归不会是她一个才从玉佛寺归来,不了解京中事务的内宅女子能知道的。 柴彬只要不傻,便怀疑不到她头上。 啧,她的好二哥,看来要无辜受过了。 不过沈静安遭殃些日子,表姐和表弟总能喘口气,不至于一直被柴彬找麻烦。 沈舒意瞥了眼银票上的面值,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一百两,柴家看来是真不缺钱,柴彬出手倒是大方。 沈舒意将银票塞到赵宝鲲手里,不等开口,赵宝鲲便皱起眉头,冷声道:“我不稀罕他的臭钱!你愿意要你留着就是!” 赵雪卿恼怒道:“宝鲲!”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赵宝鲲别扭的转过脸。 沈舒意也不恼,嗤笑道:“小时候明明挺机灵的,怎么越长大越蠢。” “你什么意思!”赵宝鲲气的脸色泛红,怒视着沈舒意。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沉声道:“我且问你,你若是柴彬,今日回去以后,会如何?” 赵宝鲲思量片刻:“第一,将外室和孩子转移,抹除痕迹,第二,找沈静安算账。” 沈舒意眸子里闪过一抹精芒,幽幽道:“你不是一直想报仇么?拿着这笔银子,找几个人,趁着柴彬酒醉,套个麻袋把他揍上一顿。” 第79章 贵人归京 看着赵宝鲲错愕的神情,沈舒意弯起唇角,笑着道:“当然,清远侯府不差钱,你想多揍几次也行,不过知道该什么时候动手么?” 赵宝鲲反应过来,眼睛晶亮,跃跃欲试:“在他找过沈静安麻烦之后!”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笑道:“还行,没蠢到家,等我回府后再送你个礼物。” 赵宝鲲紧紧抓着银票,一时间宝贝的不得了。 这钱用来给他看伤,他自然不稀罕。 可若是用柴彬的银子揍柴彬,他可是乐意之至! 一时间,他也不计较沈舒意说他蠢了,忍不住道:“什么礼物?” 沈舒意笑道:“等我拿到再说。” 见此,赵宝鲲一时强忍住,没再追问。 而这会,京畿街道之上,忽然涌入大量士兵。 一时间,所有百姓皆被驱赶至两侧,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手执长剑,两米一人,纷纷守在道路两侧,迅速清出一条路来。 道路两旁的百姓和商贩越聚越多,一时间,议论声不断,一个两个皆是抻着脖子张望。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有贵人归京?” “你见过哪个贵人出行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派头!”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是苍狼王回京!” “什么?苍狼王回来了?” “对,他可是我们大乾的战神,听说他又打了胜仗,所以被陛下召回受赏!” “我听说是太后寿宴在即,苍狼王专程回来为太后贺寿……” “……” 提起这个名号,百姓们满脸喜色,眼里更是藏不住的热忱和憧憬,显得兴致勃勃。 沈舒意站在人群之中,不由得思量起来。 苍狼王? 大乾如今只剩下六位王爷,四位皆是当朝陛下的兄弟,分别为端王、福王、顺王、安王。 前两位在乾武帝当年夺嫡之争中,出力不少,极力拥护当今陛下,因而稳坐王位。 顺王则是位闲散王爷,一贯不参与朝中争斗,只图享乐,因而倒也得了个封号。 安王年纪最小,当年争夺帝位时,根本轮不到他,所以倒也无灾无难的得了个封号。 除了四位皇亲,大乾朝还有两位异姓王,一位是楚辰王,楚辰王当年随着乾武帝南征北战,可以说是乾武帝立下的战功离不开他麾下的这位骁将。 最重要的是,一次乾武帝被围,命悬一线,是这位骁将带人将他救了回来,更是替乾武帝挡下致命一刀。 后来,这位骁将足足昏迷了七日,才算是脱离危险,只是自此,身体却大不如前,落下了病根。 乾武帝登基后,感念他的恩情,便加封他为大乾朝第一位异姓王——楚辰王。 而另一位异姓王,便是今日回京的苍狼王。 乾武帝初登帝位,江山不稳,强敌环伺,几个邻国也想趁机从大乾讨些便宜,啃下块肉来。 乾武帝不好再御驾亲征,便派了当时的大皇子代父出征。 可大皇子看似满腹经纶,实则怯懦畏战,一到战场,便被吓的不轻,后来更是被擒,落入陈国之手。 乾武帝震怒,却不能不管儿子,尤其大皇子是他第一个儿子,感情非比寻常。 恰巧,陈国派出使臣借机求和,同时要求大皇子在陈国为质,以保陈国安稳。 百官纷纷出谋划策,各种声音不断,可所有人都认为,堂堂皇子在陈国为质,有损国威,但让他们拿出个具体章程,如何迎大皇子回国,却没人拿的出个主意。 后来,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站出来请命,愿用自己的儿子去陈国为质,换大皇子回国。 若是旁人,陈国自然不会同意,可那几年交战,恰恰是当时的威武大将军数次击败陈国,杀的陈国闻风丧胆,不敢应战。 因而,于陈国而言,威武大将军的名声比乾武帝更为骇人,是陈国远近闻名的杀神。 用他的儿子为质,更让陈国皇室和子民安心。 最终,陈国同意用威武大将军之子,外加一百万两白银,同意放大皇子归乾。 只是大抵陈国怎么都没想到,当年八岁的少年孤身入陈,却在七年以后,颠覆陈国皇室,铸就了一人灭一国的神话。 少年归乾后,乾武帝大喜,只觉得一雪前耻,出了口恶气,当即加封他为大乾的第二位异姓王——苍狼王! 此后两年,苍狼王南征北战,成了乾武帝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刃,威名更胜当年的威武大将军! * 沈舒意陷在回忆之中,赵宝鲲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半晌后,终究忍不住道:“你今日为什么帮我?”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少年长了一张讨喜的脸,深褐色的眸子藏匿着刻在骨子里的不羁,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他鼻子坚挺,凭添出些许倔强。 但也因为才十四,属于男人的轮廓还没完全显现出来,既带着几分小时候混世魔王的影子,又多了些这些年压抑隐忍后被迫的懂事和成熟。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前世。 那时,清远侯府被满门抄斩,她被瞒着不知,更想象不到那时候的赵宝鲲是什么样子。 巨大的砍刀之下,少年的眼里是否会有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绝望,是仍旧不羁不愿低头,还是会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苍天,对这世道心死绝望。 相比于赵宝鲲,她更熟悉他的孪生弟弟赵宝鹏,因为当年,赵宝鹏活了下来。 后来,她帮他改名换姓,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只是那时的他已经沉默寡言,一夜之间长大。 可惜,她花了那么多心血才保全他,最后,却让他死在了萧廷善手中,成了那七颗头颅中的一个。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心口堵的厉害,丝丝缕缕的痛感像是一簇又一簇理不清的藤蔓,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脏上,不断收紧。 那些墨绿色的、无比坚硬的藤蔓,就那样将她的心脏勒出一道道血痕,有嫣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坠落。 不致命,却疼的让人不能自已。 沈舒意压下那股锥心的痛意,直视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道:“帮自家人,需要理由么?” 第80章 苍狼王 一句话,让少年红了眼眶。 这些年,清远侯府遭遇了太多冷眼,也受了太多冷待。 乾武帝正值壮年,而只要乾武帝在位一日,清远侯府便难有好日子可过。 赵宝鲲喉咙发紧,哽咽:“可之前祖母邀你过府,给你送东西,你皆是……”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问:“我皆是如何?” 赵宝鲲沉默半晌,缓缓道:“祖母邀你过府,你却拒不相见。祖母给你送东西,你转头就扔了出来。甚至你在玉佛寺这几年,祖母差人去探望,你也不予理会……” “你可知,祖母有多伤心?可因为怕清远侯府牵连到你,她又不敢大张旗鼓,反倒一直替你开脱,只说你有苦衷。” 沈舒意恍惚了片刻,想起外祖母,目光柔和下来。 “表弟可知,我与哥哥在府中,不说是寄人篱下也相差不远,我根本不曾收到过外祖母相邀的消息。至于外祖母所赠之物,不论价值几何,我皆万分珍视,哪里会有扔出去的道理。” “再说在玉佛寺这几年,我尚且不知如何熬过,又哪里会辜负外祖母一片真心……” 赵宝鲲愣了几秒,视线落在面前身量远不及他的表姐身上。 少女面色冷白,干净而清冷,宛若一朵静放的幽昙,此刻,她目光飘远,像是回忆起这些年的种种,带着几分浑不在意的嘲讽。 赵宝鲲只觉得,若非是为了向自己解释,那些往事她甚至于不屑提起,是苦是痛,于她而言,再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以,是秦氏……” 赵宝鲲反应过来,眼角泛红,猛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一直误会了表姐。 她在沈府本已不易,这些年更少不得被秦氏磋磨,所以祖母的那些关怀,她其实根本就不曾收到! “对不起,我……” 赵宝鲲试图说些什么,只为这些年自己的偏见和误解羞愧不已。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秦氏在沈府竟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沈舒意收回视线,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错的人不是你。” 赵宝鲲半晌说不出话来,更觉心底酸胀。 方才沈舒意替他和姐姐解围,他却仍旧心有芥蒂,没想到…… “回去告诉外祖母,过些时日,我会找机会去看她。”沈舒意温声开口。 沈舒意清楚,父亲和祖母,都不愿她同外祖母一家来往,当年外祖母的善意被拒,固然有秦氏的手笔,可想来沈景川和沈老夫人也知内情。 但她不能看着清远侯府重蹈前世的覆辙,更不能让清远侯府一直这样没落下去。 所以,总要找个机会破局! * 沈舒意话音才落,自崇德门便有一队兵马驶入。 人虽不多,可离的老远,便见着尘烟滚滚,杀气冲天,百姓们的议论声不由自主的小了下来。 没多久,众人便见一队铁甲兵士开路,炽烈的艳阳下,银光闪烁,近百人皆是神色凛然,腰配长刀,威武不已。 再之后,是一队重甲铁骑,骑兵一过,地动山摇,原本繁华的京城瞬间多了些肃穆森寒之势。 铁骑最末,四名千户骑着高头大马,有力的手臂高举红色赤金大旗,旗面上是杀气凛凛的烫金色刺绣,伴有龙纹,绣成一个浩荡的‘乾’字。 这是大乾朝的旗帜,亦是战旗。 每逢出征,这面战旗便代表着大乾! 千户之后,是数名百户,百户手中扛着的是蓝底金边的旌旗,旌旗猎猎,迎风飘荡,上绣祥云金纹,正中间,是气势逼人的‘狼’字! 这是苍狼王的标志,苍狼王所率之军,又称虎威军,取其父威武大将军名号中的‘威’字,又以虎字与狼相呼应,以百虎听其号令,而凸显狼王之尊。 再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匹健壮高大的黑色骏马,它脖颈修长,线条流畅,肌肉紧实。一身皮毛漆黑若墨玉,眼眸凛冽似寒霜,仿若是劈开白昼的一柄利剑! 可饶是如此,在他的主人面前,他仍旧乖顺异常,耐着性子缓步走在主路之上。 直到这一刻,人群中再度沸腾起来。 不知是谁起了头,打破了原本肃穆压抑的氛围,高声大喊道:“苍狼王!苍狼王威武!虎威军威武!” “苍狼王!苍狼王!!!” “苍狼王必胜!恭迎苍狼王回京!” 有人开了头,百姓们纷纷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皆是高声呐喊。 一时间,群情激奋,扔花的扔花、抛帕子的抛帕子。 才打了胜仗回来的虎威军,几乎被百姓们的热情所淹没。 沈舒意抬眸打量起马背上的人,他身穿赤金色铠甲,身姿高大、挺拔修长,一双健壮有力的长腿之下,黑色锦靴牢牢踩着马镫。 宽肩、细腰、窄臀,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身材比例,让沈舒意都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比起他身后同样骑着马,却五大三粗、扛着斧子、锤子、满脸刀疤、络腮胡、凶神恶煞的副将,他实在太年轻俊美了些。 年轻到让人丝毫难以把他和凶名赫赫的苍狼王联系在一起。 但沈舒意知道,他却为苍狼王无疑,按照他当年入陈国为质的时间,如今也不过十八。 旁人多是不敢直视,沈舒意却忍不住打量起来。 可让她失望的是,男人戴着张金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可纵是如此,沈舒意也能看出他肤色如玉,以及面具之下,那张嫣红冷厉的薄唇。 再仔细看去,他面庞冷厉,轮廓分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似藏寒星,冰冷而锐利。 明明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可偏偏气势深沉,让他身后一众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骁将、老将,都甘愿臣服。 沈舒意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视线落于他身上的一瞬,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双冷厉森寒的眸子,在她的方向一扫而过。 沈舒意心头一紧,只觉得那一瞬,似有幽寒凌厉的剑刃横于颈前,又像有数枚铁链,牢牢勒住她的咽喉,命悬一线。 好在,那道视线淡淡移开。 沈舒意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只觉得压在身上那些骇人的气势,缓慢散去。 似在他面前,所有妄念、恶念、臆念,皆让人不敢生出。 第81章 琳琅阁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过去,沈舒意也跟着百姓看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苍狼王脸上的那张面具,沈舒意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后来的昭王。 如今乾武帝正值壮年,所以他的几个儿子仍以皇子论,并未封王。 前世的昭王,沈舒意甚至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那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替萧廷善谋划太子之位,偏萧廷善又与她有着嫌隙,她身体越来越差,到后来,有心无力。 是以,她始终未能真正见过一次这位后来胜出的昭王殿下,只知道他和萧廷善一样,是当年文安之乱中丢失的皇子,后来被找回,乾武帝证实了他的身份,他排行第九,是为大乾朝的九皇子。 这位传说中的九皇子,同样能征善战,常年以面具示人。 不过外面都传,他在打仗中伤了脸,面貌狰狞,所以才不得不以面具示人。 沈舒意忍不住思量,倒不知这位大乾朝未来的帝位,如今蛰伏在哪个角落? * 苍狼王一行人受命进宫领赏,队伍行驶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街道上又恢复了此前的热闹,百姓们的热情仍未褪去。 沈舒意看向鼻青脸肿的赵宝鲲,温声道:“你和表姐早些回府,请个郎中过府看看伤势。” “你呢?”赵宝鲲忍不住问。 沈舒意想了想:“我打算去趟琳琅阁,母亲当年的嫁妆如今都握在秦氏手中,总要想个法子拿回来。” 听见这话,赵宝鲲更觉得愧疚。 他根本不知道沈舒意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便妄加揣测,如今仔细打量过,他才注意到她虽穿的得体,却太过素雅。 身上所穿所用之物,比起他和长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我陪你一起去。”赵宝鲲支吾着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赵雪卿也颔首道:“表妹有所不知,琳琅阁不同于其他铺子,如今管事正是秦氏的一房远亲,恐怕会轻待于你。” 赵宝鲲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赵雪卿温声开口:“琳琅阁是卖首饰的,我曾经也去过两次,那掌柜明显认得出我,见我是清远侯府之人,便冷嘲热讽,虽说算不上刁难,却也格外让人难堪。” 沈舒意听的明白,若此人是秦雪蓉的亲信,那么既认得出赵雪卿,自然更知道自己。 沈舒意想了想,开口道:“琳琅阁收入不菲,既有秦雪蓉的人在,我更该去看看。” “那我们陪你一道,以免你受了欺负……”赵雪卿话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似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今日若不是沈舒意解围,她和弟弟尚且自身难保,现在怎好大言不惭,担心她受了欺负。 察觉到她的善意,沈舒意笑着道:“正巧我打算买些东西,便要劳烦表姐帮我参考一二了。” 赵雪卿高兴的应下:“表妹想买什么?尽管问我。” * 琳琅阁门面很大,算是京中老字号的店面。 通体三层,格局开阔。 才一踏入店中,沈舒意便被各色金银珠玉晃了眼,各种精致的珠宝首饰,不说做工和用料有多难得,只说靠着数量陈列在一起,便足够耀眼。 显然,琳琅阁生意不错,每个展台前皆围绕着三三两两的男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饶是沈舒意清楚,琳琅阁其实远不能同京中最有名的几家珠宝铺子相比,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 前世她知道母亲和哥哥被害皆有秦氏的手笔时,已经是很晚的事,拿回这些嫁妆也更是在嫁给萧廷善数年之后。 秦雪蓉自然不甘将铺子庄子就这么还到她手上,因此等她把铺子拿回来时,生意早已落败,哪里能见到如今的盛况。 “几位客官,里面请~!想买些什么,小的给您介绍!” 店小二笑着开口,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几人的衣着,将人请到二楼。 楼上的人相对要少上一些,显然,和酒楼是相同的模式,越往上,环境越好,东西也越贵重。 但也同样的,小二没有再把她们往楼上引的意思。 沈舒意倒也不介意,同赵雪卿在柜台前,仔细挑选起来。 “这种珍珠花簪在京中颇为流行,不少女眷喜欢搭配同样的珍珠花钿,贴于面部,格外艳丽柔美。”赵雪卿温声帮沈舒意介绍。 “这种红玛瑙的头面其实很好,若有重要些的场合也压得住阵,平素戴又不会过于夸张……” 沈舒意一面听着,一面拿起一枚颇为精美的芍药花金簪。 金簪的花蕊雕刻的栩栩如生,似能迎风而动,每一颗金丝花蕊上都用细小的红宝石作为点缀,艳而不俗。 她将金簪调转过来,能看到背面刻有‘如意坊造’几个细微印字。 小二在一旁连忙道:“小姐真有眼光,如意坊的首饰可是一件难求,我们这也不过得了那么几件,没想到就被您挑中~!” 赵雪卿也解释道:“如意坊是京城有名的首饰工坊,据传里面有两位师父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曾为宫里的贵人制作首饰,因而颇受追捧。”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如意坊造’几个字上,像是在思量什么。 直到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一行人转头看去。 “这位小姐!不是我们不让您上去,我这也是为了您考虑,这上面的每一件首饰都价值千金,您根本担负不起!” 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对一位女子开口。 可这人虽说是笑着,但眼里和语气上的轻蔑,却半点也没掩饰。 赵雪卿在一旁低声道:“他就是琳琅阁的管事秦德友,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沈舒意再看向他对面的女子,女子比她应该年长几岁,身上穿着显然今年并不流行的青色襦裙,胸口用黄色的绣线绣着几朵花蕊,显得有些老旧。 她发髻上只插着两根没什么分量的流苏簪子,除此之外,周身再无旁的首饰。 以秦德友的角度看,确实过于‘寒酸’了些。 第82章 报官 女子身后还带着一个丫鬟,丫鬟的穿着打扮同玉屏在玉佛寺时相差不多,倒是难怪秦德友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我既未看,掌柜如何断定我负担不起,琳琅阁是开门做生意,怎可以貌论人?”女子不卑不亢,却也带着几分不快。 秦德友笑着道:“哎呦这位小姐,看您这话说的,我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为您好,楼上的珠宝首饰价值千金,若是您不小心磕了碰了,您也赔不起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何况,照您这个说辞,若是有什么流民乞丐的上门,难不成我也要由着他们的性子逐一接待?那您说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丫鬟气的不轻:“你在讽刺谁是流民?谁是乞丐!” 秦德友的视线落在丫鬟肩上的包袱上,也没回应,只是道:“这…谁承认自然是在说谁?您二位一看便不是京中人士,想来入京该是投奔亲戚打秋风的了!” 女子名为姚卉妍,确实非京中之人。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面前这掌柜眼睛毒辣。 她家中出事,所以来京中投奔舅母,只是这一路险象环生,并不容易。 但她也知,上门拜会总不能空手而来,虽然父亲早与舅母写了书信,可舅母幼时待她极好,所以她想挑件首饰送给舅母。 可没想到,却被这掌柜冷嘲热讽,好生羞辱。 姚卉妍沉声道:“掌柜确实好眼力,只是……” 不等她话说完,秦德友再度打断:“我说这位小姐,这人呢,有多大能耐就做多大能耐的事,有多少银子就买多少银子的东西,您也看了这么久了,到底是买是不买?” 一句话,噎的脾气颇好的姚卉妍脸色都有些发青。 显然,对于秦德友而言,允许姚卉妍上二楼,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掌柜的如此大的口气,倒是不知道您月银几何?东家是谁?”沈舒意笑着开口,声音清冷。 一行人转头看去,姚卉妍的视线落在比她还年幼几分的少女身上,不由得愣了几秒。 她虽不在京城,可这些年,见过的美人却不少,只是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如面前的少女般让她动容。 少女有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精致小巧,虽未长开,已是欺霜赛雪。 最绝的,当属那双眸子,杏眸沉静,似碧波幽沉的湖水,又似夏日山涧清澈的溪流,更似夜空中飘荡的星河玉带,空灵通透。 那双眼,并不娇憨,亦没有多少少女的天真烂漫,有的只是洞悉世事的豁达,亦有历经百世后仍留有的善良。 秦德友转头看了过来,只觉得今天实在是个晦气日子,不长眼的人太多。 沈舒意杏眸疏冷:“琳琅阁内金银玉器,价值不菲,只是掌柜是不是弄错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卖的东西珍贵,自己便也就高人一等,颇为贵重?” 看着面前的少女,秦德友愣了片刻,只觉眼熟,可半晌,他也没能记起是谁。 “这位小姐,该管的闲事您管,不该管的我劝您别管……” 虽没认出沈舒意,可他却认得一旁的赵雪卿。 他心下冷嗤,呵,和清远侯府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达官显贵? 何况,她这衣着打扮,还不如清远侯府那两位呢。 沈舒意也不恼,淡声道:“旁人家的确实是闲事,只是不知原来我过问娘亲留给我的嫁妆,在秦掌柜眼里倒也算是一桩闲事。” 秦德友瞬间反应过来:“呦,原来是沈二小姐!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语气热络又殷勤,唯独一双眼里,轻蔑和不屑半分不减。 “二小姐,不是我不愿意听您的,只是您还年少,这经营铺子的事您不懂,很容易就被人哄骗了去!” “您若是看上哪件首饰,回头我禀一声夫人,做个主便直接送您了,可您胡乱插手这铺子的营生,真出了岔子,您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沈舒意笑了,只觉得这秦德友还真是把夹枪带棒几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字字句句皆是为你考虑,可再一听,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怪古人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日秦掌柜倒是让我开了眼。”沈舒意温声开口。 金珠不客气道:“这琳琅阁本是小姐的铺子,小姐愿意如何便如何管,纵是赔个精光,也与你无关,何时轮得到你一个管事置喙!。” 秦德友的笑容淡了些,沈舒意也就罢了,可如今一个丫鬟竟也敢指着他鼻子骂。 “二小姐,这铺子虽然是前夫人留给您的嫁妆,可如今这铺子是由夫人在管,一应事务夫人既交给我打理,我劝您还是少插手才是!” “当然了,您也别觉着这铺子是您的您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当掌柜已经数年,这琳琅阁上上下下谁不服我?这些年,我可更是没出过半点差错!” “您若是想仗着身份横插一手,也成,可您姑且看看,这铺子上上下下有没有人会听您的!” 秦德友一番话,说的中气十足,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得意和张狂。 “看样子,秦掌柜才是这琳琅阁的主人,今日贸然到访,倒是我唐突了。”沈舒意神色冷淡。 秦德友不客气道:“二小姐既是闺中女子,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夫人待您视如己出,必定会替您把铺子打理的漂漂亮亮的。” “秦掌柜说的有理,金珠,将方才看过的那支芍药金簪买了吧。”沈舒意冷着脸,再度道。 “是。”金珠将方才沈舒意仔细看过的那支金簪拿了过来,抛给秦德友一锭小金坨子。 秦德友笑着接下,只当是沈舒意吃了亏,这是学老实了。 有意给沈舒意个下马威,秦德友的视线落在姚卉妍主仆身上,冷声道:“来人,将这两个不知哪来的落魄户赶出去,以后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请!” 话落,几名小厮便要上前。 丫鬟护在姚卉妍身前,气的不轻:“你们做什么!你们敢碰我们小姐一根头发,我和你们没完!” 秦德友满眼不屑,才欲开口,便听沈舒意道“依我看,秦掌柜不如报官。眼下琳琅阁客人不少,您贸然将人请出,难免影响琳琅阁声誉,倒不如请官差拿人,旁人见了,想必心中自有论断。” 第83章 我不是很明白 秦德友愣了愣,倒是没想到沈舒意会说出这番话。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可少女神色坦然,一双眼里满是诚挚,竟让他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姚卉妍的丫鬟气的不轻:“我们既没犯法,又没偷东西,凭什么报官!不劳掌柜费心,我们自己走!” 小丫鬟当真是气的险些哭了出来,原以为沈舒意是个好人,愿意帮她们说话,没想到竟比掌柜还要过分! 秦德友倒也想看看沈舒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冷笑道:“犯没犯法,偷没偷东西,你说的可不算!还得等官差来了,他们说的才算!” 一时间,二楼其他的宾客也纷纷在一旁看起热闹。 “小姐……”丫鬟急声开口。 姚卉妍止住她,温声道:“且先看看。” 秦德友给了伙计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便去府衙请官差上门,不过不管沈舒意到底有什么盘算,秦德友都是不怕的。 毕竟开门做生意,尤其这种首饰生意,少不得要和官差打交道。 这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他们平素可没少出银子打点,再加上这是沈尚书家的铺子,倒也不必担心官差为难。 一刻钟后,由琳琅阁的伙计带路,五六名官差大步上到二楼。 为首的官差身着黑色官服,系暗红色腰带,腰间挂着佩刀,扫视了几人一圈,冷声开口:“谁报的官?可是有人闹事!” 秦德友才欲开口,沈舒意便率先道:“我报的官。” 官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何事?” 赵雪卿和赵宝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一时也有些担心,搞不清沈舒意要做什么。 沈舒意将金珠才买下的金簪拿在手中,淡声道:“民女认为琳琅阁造假,还请官爷做主!” 官差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秦德友。 他们平素得了不少秦德友的打点,所以琳琅阁的伙计一找上门,他们倒也愿意跑这一趟。 可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别人要指证琳琅阁,秦德友把他们叫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诬告,要他们替他做主? 秦德友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皱起眉头沉声道:“沈二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这么做可是要拿出证据的!” 沈舒意将手里的芍药金簪举了起来,沉声道:“秦掌柜说这枚金簪乃是如意坊的工匠精心打造,价值百两,算是这一层中难得的珍品。” “不错。”秦德友沉声道。 “可据我所知,如意坊的两位大师傅皆出自宫中,为了防止旁人仿造,皆会在如意坊所制作的珠宝首饰上,留下‘如意坊’三个字的字样。” “你说的这些没错,可又怎么能证明我这簪子是假的?”秦德友目光阴沉,显然没料到被沈舒意摆了一道。 沈舒意弯起唇瓣:“大多数人只知‘如意坊’的首饰皆有印刻,却不知这三个字同样为两位师傅手工纂刻,因每个人落笔习惯不同,在首饰上纂刻又颇为精细,所以通常这几个刻字并不会十分平整……” 官差听的云里雾里,秦德友不耐:“二小姐到底想说什么?要知道您若是拿不出证据,却毁我琳琅阁声誉,这个责任您可是担待不起的!” 沈舒意笑着道:“秦掌柜急什么?只需请官爷仔细辨别过这枚金簪上印刻的字迹,便知是真是假。” 官差听的云里雾里,看了秦德友一眼,缓慢接过沈舒意手中的芍药金簪。 “金簪上‘如意坊’几个字,字迹平整,并非手工纂刻,而是利用模具压印,且两位师父师承一人,每写到‘意’字,总喜欢往回折笔,而这枚金簪上的‘意’字,显然不是。” 沈舒意说的有理有据,让秦德友心下一时都打起了鼓。 难不成这金簪真的是假的? 当初他因为价格更便宜,便从如意坊师傅的徒弟手中拿的货,可既是如意坊的徒弟,怎么会造假? 官差虽是不懂,但仔细看过,发现确实如沈舒意所说,当即虎着脸看向秦德友。 毕竟对方说的有理有据,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做的太过。 秦德友当即道:“二小姐一面之词,怎可轻信?” 沈舒意笃定道:“秦掌柜想要证据,倒也不难,可以找人同在场的夫人小姐问问,看看谁有如意坊的首饰,借过来比对一二。” 赵雪卿这时道:“说来也巧,我这枚发簪也出自如意坊,虽是玉簪,可用来比对上面印刻的字迹倒也不会出错。” 说着,赵雪卿从头上摘下一枚 玉簪,玉簪通体碧绿,被雕刻成莲叶的形状,最顶端染着抹粉红,做出了两朵并蒂莲的花苞。 官差拿着两枚簪子比对,秦德友脸色泛青,紧接着, 便听沈舒意道:“当然,秦掌柜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请如意坊的师父过来,或者将簪子送到如意坊比对。” 眼见沈舒意言辞凿凿,一旁的官差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秦德友连忙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们这楼上就有不少如意坊的首饰,二小姐一看便知……” 说着,秦德友便将沈舒意往三楼请。 毕竟,二楼的人虽不及楼下多,可到底也有十多位客人,这事若真的是坐实了被传开,如意坊的口碑便算是砸了。 沈舒意没动,含笑看着秦德友道:“若我没记错,秦掌柜此前说过有多少银子办多少事,楼上的珠宝首饰价值千金,我恐负担不起,万一有个磕碰……” 秦德友的脸一时间青红交错,总算明白过来,沈舒意兜了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 秦德友压低了声音对沈舒意道:“二小姐,这可是您自家的铺子,您又何必为那对主仆撑腰,影响铺子的声誉?回头我给您挑两件不错的首饰,您也不必付什么银钱,岂不皆大欢喜!”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再度道:“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至于秦掌柜说的什么声誉不声誉的,我不是很明白。” 第84章 吃人不吐骨头 秦德友被气的脸都绿了,只觉得当真是小瞧了这个沈舒意。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何况按照大乾律例,造假贩假,当以一赔十,这金簪我花了百两银子,秦掌柜对我有所交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秦德友被气的气息都不稳了,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满是精光。 可偏偏,眼下这情况宛若把他架到了火上,让他进退两难。 “二小姐说的是,您和这位小姐楼上请,楼上的珍品定能入得二位的眼。”秦德友一咬牙,眼见着周围不少人还在等着结果,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舒意抬眸看向姚卉妍的方向,秦德友连忙堆满笑脸,侧身做出相迎的手势。 姚卉妍没看他,而是走到沈舒意身边,温声道:“多谢你为我解围,还替我出了口恶气。” 丫鬟跟在姚卉妍身边,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只为之前对沈舒意的误会懊恼不已。 沈舒意同姚卉妍一道上楼,温声道:“本就是这掌柜不对,小姐没道理受他轻视。” 姚卉妍只觉得对着沈舒意,说不出的喜欢,忍不住道:“我姓姚,名卉妍,进京确实是来投奔亲眷,只是想着不好空手上门,所以想替舅母选份礼物。” “我姓沈,你可以唤我沈姑娘或者舒意。”沈舒意温声开口。 听着两人攀谈,秦德友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几个官差连同几人一道上楼,早已多了几分不耐。 秦德友当下让伙计给塞了些银子,一行人这才有了笑脸。 “二小姐,姚姑娘,今日是我不对,您二位尽管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 秦德友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道:“秦掌柜便送给我们了。” 秦德友一时间,脸色比吃了蚂蟥还难看,可饶是三楼没什么客人,他也只得堵了沈舒意的嘴,万不敢把这事闹开。 “自然,只要是百两之内,您和姚姑娘尽管挑选。” 金珠冷笑,脆生生道:“你这掌柜,到底会不会算账!我倒是要请官爷问问,咱们大乾朝的律令是不是假一赔十,小姐花了百两银子,怎么你还是按照百两来算?” 这次,不等姚卉妍开口,赵宝鲲便道:“十几年前出现官银造假案,陛下对假货深恶痛绝,下令严查后,发现不止官银,许多宫中督造的首饰物品皆出现过造假的现象,是以颁布律令,下至民间。” 凡注明出处之物品,必须保证货真价实,若发现偷工减料、造假制假,首次当以十倍银钱罚之,再犯者依数额轻重,抓至大牢,关百日至数年,另杖责三十。 秦德友脸都白了几分,相关的律令他自然清楚,可他没想到,面前的几人竟这么难缠。 可一千两银子,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个小数目! 但…… 顶着沈舒意笑盈盈的目光,秦德友只觉得头皮发麻,第一次觉得这位沈家二小姐,杀人不用刀。 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吃人不吐骨头! “既…既如此,二小姐和姚姑娘尽管挑选便是。” 秦德友心都在滴血,一千两银子!绝非一个小数目,就算这几年他捞了不少油水,可这笔钱算在他头上,也足够他肉疼! “姚姑娘,既然秦掌柜如此盛情,您便给他个机会。”沈舒意笑着开口。 姚卉妍只觉得沈舒意当真是个妙人,笑道:“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姚姐姐。” “好,姚姐姐。” 沈舒意同她和赵雪卿,一道仔细看起了首饰。 赵宝鲲在一旁的椅子上大爷一样坐着,手里还扇着把折扇,看着秦德友那张绿的像是瓜皮一样的脸,少见的觉得痛快。 表妹真是厉害,他还真是蠢了这么多年! 一想到怀里从柴彬那讨来的银票,赵宝鲲便两眼放光。 还是表妹说的对,他怎么就那么蠢,又避又让的被他欺辱了那么多年。 回头找几个人,套上麻袋,先把柴彬揍上几顿再说! * 三楼的首饰确实更为精美,几乎件件都是百两起步。 沈舒意给沈舒寒挑了块玉佩, 玉佩通体莹白,上面雕刻着一只鲲鹏,振翅而飞。 沈舒意将玉佩拿在手中,盼着哥哥终有一日,振作起来。 便如这玉佩所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赵雪卿平素并不缺首饰,清远侯府如今虽然落魄,但也落魄的只剩钱了。 她自己没选,倒是替沈舒意选了一支红宝石步摇,另有两支金簪。 沈舒意没拒绝她的好意,而且赵雪卿的眼光确实不错。 这边挑好后,姚卉妍也看中了一枚金镶玉的步摇, 比赤金打造的又添了些素雅,比纯玉所制又华美一些。 三百多两的价格,不算便宜,但是显然,姚卉妍认为值得。 “秦掌柜点点,看看价钱可对。”沈舒意看向秦德友。 秦德友此刻已经笑不出来,只后悔当时为什么非要拦着姚卉妍不准她上楼,更后悔为什么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 他才要开口,一旁的金珠瞥了他一眼道:“小姐,不用算了,一共八百二十两,还余一百八十两可选。 ” 一听这话,秦德友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二小姐,您要是再拿,我可真是要活活饿死了!”秦德友哭丧着脸,连忙开口。 金珠嗤笑出声,半点不客气道:“掌柜的这一身的膘,比街口肉铺的猪还要壮实,少吃几顿饿不死的。” 一行人忍不住笑出声,沈舒意则是皱眉劝诫道:“金珠,做人不可以太贪得无厌!” 金珠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小姐说的是。” 秦德友当下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听沈舒意对着金珠道:“方才在楼下我见着有几枚簪子不错,回头你们四人一人一枚,再给方嬷嬷选支乌木簪,刚好千两。” 金珠瞬间喜笑颜开,半点也没客气:“多谢小姐!” 秦德友眼前一黑,险些没栽歪着滚下楼梯。 一旁的官爷扶住他,低声提醒道:“回头想着把那假货处理干净,这次权当花钱消灾。” 秦德友僵硬的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 毕竟这次虽然折损了不少银子,但至少府衙那边是没有他犯事的记录的,不至于下次再被人抓到把柄,他就被关到大牢里去。 但是…那可是足足一千两! 一千两啊!!! 第85章 解惑 沈舒意带着一行人,在秦德友哀痛难忍的目光中离开。 姚卉妍在门前停下,让丫鬟将三百二十两银票送到沈舒意手上。 “舒意妹妹,今日多谢你解围帮忙,我这支簪子本该自己付钱,可我实在不想让掌柜多赚一文,故而只能在离开琳琅阁后,将这笔银子转付给你。”姚卉妍温声解释着。 “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沈舒意笑着开口,也没推拒。 毕竟她确实缺钱,让秦德友那种一毛不拔的人掏出一千两银子不容易,可琳琅阁货品齐全,她光明正大的拿,他总找不出理由拒绝。 看着面前的姚卉妍,沈舒意再度开口:“我家在城南的沈府,我在府中排行第二,姚姐姐日后若是久留京中,闲了可以去找我玩。” 凭心而论,姚卉妍算不得貌美,甚至只能用平平来形容,但是难得的是,她身上有一种知性的书卷气,让沈舒意很有好感。 闻言,姚卉妍很是高兴,当即应下:“那就这样说定。” 赵雪卿也笑着道:“我家在城东的清远侯府,姚姐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到我那坐坐。” “好,待我在京城住下,一定上门拜会。” 一行人就此话别,走远后。 姚卉妍的丫鬟忍不住道:“小姐,这位沈姑娘真厉害,和我见过的其他小姐都不一样。” 姚卉妍想起沈舒意四两拨千斤,便轻而易举让秦德友变了态度,不由得轻笑道:“确实不一样。” “小姐很喜欢她?”丫鬟忍不住问。 姚卉妍温声道:“谁不喜欢聪明又良善的人呢。” “小姐,我们现在就去王太傅府上吗?” 姚卉妍点了点头:“耽搁了这么久,舅母也该担心了,我们早些过去。” * 另一边,赵宝鲲自打出了琳琅阁,便忍不住唠叨起来:“表姐,那枚簪子真的是假的吗?” 沈舒意看向他,莞尔一笑:“表弟以为呢?” 赵宝鲲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半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确定,我一会觉得表姐是诓他的,一会又觉得是真的。” 主要是沈舒意的态度,太从容也笃定了些,所以他便也拿不定主意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淡声道:“‘如意坊’有两位大师父这是事实,两人虽然师承同一人,但字迹是否相同我也不能确定。” “但秦德友将‘如意坊’的东西放在二楼吸引客户,这本身就有问题。” 秦德友是个势利至极的人,他既将琳琅阁分为三层,用以区分客人,那便没必要将不该出现在二楼的东西放在二楼。 真正的达官显贵自会直接被他迎至三楼,所以将‘如意坊’的珍品放在二楼,只能证明这件‘珍品’没那么‘珍贵’。 但‘如意坊’的东西向来昂贵,为何单这两样不同? 这只能证明这两件东西有问题。 琳琅阁开业多年,秦德友虽没少捞油水,但也没胆子以次充好,所以那两件首饰的质量无碍,有问题的只能是来路。 听着沈舒意的分析,赵雪卿和赵宝鲲一时呆住。 显然没想到,不过是‘如意坊’物件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二楼,便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沈舒意看着两人笑道:“何况,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二楼客人不少,秦德友见我笃定,自然不敢派人去‘如意坊’求证,毕竟求证就有被否定的可能。” 所以,纵然他有七分把握,也不敢赌。 再退一步讲,即便这簪子他笃定是真的,可去‘如意坊’求证,少不得要花费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楼上楼下的客人和百姓,又有几个会愿意耗费这么久等个所谓的结果? 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旁人不会在意真相,只会议论官差上门,而琳琅阁好像出了假货。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一开始就减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换言之,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她闭嘴。 而事实上,秦德友也确实算是聪明,立刻将她和姚卉妍请到了三楼,没让这事儿再扩散开。 如此,也算是避免了后续的许多麻烦,否则少不得有人听到消息,上门闹事。 赵雪卿忍不住道:“可当时表妹明明拿了我的玉簪做比,若你不能笃定那簪子是真是假,比对下来印刻没有问题怎么办?” 沈舒意莞尔一笑:“表姐能保证每次写出来的字一模一样么?” 赵雪卿顿了顿:“这……” 每个人的字体习惯皆有不同,可哪怕苦练十载,也只能保持自己的风格,但若以最严苛的标准审视,一模一样确实很难。 沈舒意再度道:“字迹或许可以,但这不是写字,金银珠玉的材质本就不同,纂刻于其上已是不易,又怎么能保证每种材质上达到的效果完全一样?” “何况,‘如意坊’一直追求纯手工纂刻,但表姐要知道,簪子精细,镯子成环,耳坠小巧,要在这些极为纤巧的物件上,留下不那么醒目的印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纵是官差亲自对比,也只会觉得不同。”赵雪卿顿悟,一双清雪般的眸子,闪烁着莹莹光彩。 “没错。”沈舒意温声开口。 “表姐就不怕秦掌柜回头找你麻烦?”赵宝鲲两眼放光,此刻对沈舒意已经是满眼的崇拜。 沈舒意轻笑出声,眼底多了抹讥讽:“找我麻烦?我请他去‘如意坊’求证,他做贼心虚,与我何干?何况,下定论的是官差,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 这种东西本就是谁质疑,谁举证。她举证后,秦德友放弃自证,怎么怪得到她头上? 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千两损失,他有胆子说出去么? 若他真有这个胆子,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枉为掌柜,不仅东西来路不正,就连基本的眼力都没有,才会凭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糊弄了过去。 所以这苦,秦德友注定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了。 赵宝鲲从未想过,还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便杀了那狗腿子的气焰,还白嫖了一千两银子的首饰。 “表姐以后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我保证都给表姐办的妥妥的!” 第86章 主打一个胡言乱语 沈舒意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年身上,目光柔和。 严格来说,赵宝鲲和赵宝鹏的脸上都还带着些婴儿肥,虽然两人身量都已经很高,可那婴儿肥褪去的却极慢。 倒是前世清远侯府出事后,赵宝鹏一夜长大,有了男人冷硬沉默的模样。 大抵是没得到答复,赵宝鲲少见的有些忐忑。 半晌,沈舒意轻轻笑了笑:“今天教你的都学会了吗?” 赵宝鲲愣了几秒,忙道:“会了会了,遇事要迂回一点,打不过的可以套麻袋嘛,祸水东引。当然,主打就是一个胡言乱语!” 闻言,沈舒意和赵雪卿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沈舒意自己都没想到,她虽然有心帮着两个表弟,但自这日以后,赵宝鲲像是彻底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放飞自我! * 请赵宝鲲将那三百两银票转送到江漓手上后,沈舒意便带着一行人回府。 铺子她也看了两个,如今心下大体有数。 只是要把嫁妆都拿回来,倒还需要等江漓那边的消息。 才走进垂花门,行至湖边较为偏僻的一处地方,金珠便和红缨撞了个满怀。 “二小姐!二小姐!!!” 一见着沈舒意,红缨立时便跪了下来,显然惊慌不已。 自打回府第一日张嬷嬷便被杖毙后,红缨惶惶不可终日,总担心沈舒意一个不快,便也打算要了她的命。 不说这几年在玉佛寺,她对沈舒意如何,只说后来她和智远的事,便宛若一把刀横在她脖子上。 之前尚有张嬷嬷替她筹谋,让她心下总归觉得有所依仗。 可如今张嬷嬷都已经死了,她在府中哪里还有什么靠山,日日都怕的不行,就怕沈舒意找她秋后算账。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红缨。 数日未见,她倒是瘦了不少,再加上大病一场后,脸色苍白,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劲儿。 金珠不客气道:“呦,这是什么风把红缨姐姐给吹来了。” 红缨满脸泪痕,抓着沈舒意的衣角,哽咽道:“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以后都不敢了,奴婢什么都听二小姐的!” 方嬷嬷带着翡翠和玛瑙离远了些,防止有旁人经过或者偷听。 沈舒意弯起唇瓣,眸色清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想过要你性命?” 红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迫切的想让沈舒意相信她! 否则,她手上握着的她那些把柄,足够她死无葬身之地! 玉屏见着这一幕,将她扶起,温声道:“姐姐与我和小姐在玉佛寺共事多年,总归有一份患难与共的情分在。何况小姐这个人最念旧情,不会苛责姐姐的。” 一听这话,红缨抖的更加厉害。 沈舒意越是如此,她便越怕,就好像那日不过笑着说了几句话,便让舅母彻底断送了性命,连夫人也没能奈她如何! “二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急的满眼泪光,好不可怜。 沈舒意没做声,玉屏则是道:“不是小姐不信你,可姐姐想表忠心,总得拿出点诚意。” 红缨愣了几秒,视线落在玉屏脸上。 玉屏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比在玉佛寺时更好脾气了些,但…但红缨却觉得玉屏也变得不一样了…… 半晌,红缨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明白了,小姐放心。” 因着不敢耽搁太久,红缨匆匆离开。 见她走远,金珠忍不住道:“小姐,她这样的人最不可信。” 沈舒意淡声道:“自然是不可信的,但不可信的人未必就没用。” * 回云舒苑午休了片刻,沈舒意便拿了本书看。 方嬷嬷怕她累坏了眼睛,一直劝道:“小姐休息一会,不妨出去走走,玉屏方才还给你做了些糕点,小姐可要尝尝。” 沈舒意笑道:“哪里会累得到我,玉屏做了什么?” 话落,金珠便端着托盘进来,脆生生道:“做的是银丝酥,说是之前在玉佛寺没有材料,小姐已经几年没吃过了。” 沈舒意心情不错,让金珠又帮她煮了壶茶,而后让金珠给几人和方嬷嬷都分一些。 一时间,主仆和乐。 吃了两块,沈舒意再吃不下,便不免思量起清远侯府以后的走向来。 因着乾武帝的态度,清远侯府如今可以说是朝中的边缘人物。以至于连柴彬那样的人都敢踩上一脚。 但这样不行,外祖母和舅舅一心护着她,他们越强大,才会成为她越强大的助力,他们亦是才能自保。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根据前世的记忆仔细梳理着这两年会发生的大事。 没多久,便见玉屏金珠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公子被从祠堂放出来了,老夫人心疼的不行,还请了御医。”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温声道:“怎么,病了?” “是,听说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滴水未进,直接在祠堂昏了过去。”金珠道。 沈舒意倒也不算意外,只是道:“难为他既读书,又习得一身武艺,身体倒是差的比哥哥还不如。” 金珠听了也觉得如此,忍不住刺道:“那日大少爷满身失血,高热不退,也没说晕就晕,二少爷还真是弱不禁风。” 沈舒意笑道:“既如此,我总该过去看看,以免父亲和祖母回头怨怪到我头上。” 当下,玉屏和金珠连忙为沈舒意更衣。 收拾整齐,沈舒意带着两人一道去往沈静安所在的院子。 沈舒意到时,御医刚走。 秦雪蓉、沈景川连同沈老夫人都在,而沈静安则是脸色‘苍白 ’的躺在床榻上。 正虚弱的安慰着抹着眼泪的秦雪蓉和眼角泛红的沈老夫人。 “娘,祖母,这事本就是我的错,你们不必替我心疼,我承认,这些年,我一直羡慕和嫉妒大哥,既想追上他让你们以我为傲…咳咳……又想证明自己可以不比他差。” “这些都是私心作祟,儿子得承认,自己确实对大哥怒其不争,可到底也失了分寸。” 说着,沈静安自嘲的笑了笑,闭上眼睛,苦涩道:“大哥就像是我的一个心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失控。” 第87章 探望 沈舒意到时,听见的便是沈静安的这番自我剖白。 不得不承认,秦雪蓉在某些方面确实聪明。 若是沈静安此刻一味装病,或者仍旧咬定是对哥哥怒其不争、恼怒之下才动的手,或许都不会如此让人动容。 可恰恰相反,他对着这几个最亲近的人‘袒露心扉’,把自己内心的卑劣和脆弱展示给几人看。 如此一来,倒让人觉得是人之常情,反倒对他生出些愧疚。 而事实上,也正如沈舒意所料。 听见这番话后,沈老夫人沉声道:“寒哥儿早些年确实太过优秀,有他压在你头上,倒也是难为你了。” 沈景川显然也没想到,二子有这些心思。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纵然是自己兄弟几个,虽是对外同心,可关起家门,也是忍不住暗中较劲。 人都有胜负欲,更有攀比心。 安哥儿年龄尚小,难免失了分寸,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早先忽视了安哥儿的想法,这才让他生出心魔。 沈景川当即道:“寒哥儿再怎么样,也已经过去了,如今整个沈府,为父最为看重你。这次罚你,也是好事,否则为父尚不知你有此心魔。” 沈静安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大哥从小处处优秀,京城人人称赞,儿子却天赋平平,只能埋头苦读,只盼着有一日父亲也能看到我……” 一番话,说的颇为心酸,让沈景川格外动容。 “是为父的不是,忽略了你的心思。可如今你大哥已经同废人无异,你切记不可再同他做比,否则心魔不初,于文章才学之上你便难有突破。”沈景川温声开口。 “多谢父亲指证,儿子已经知错。待明日病情有所缓解,儿子便继续去祠堂罚跪。”沈静安沉声开口,面容哀痛。 沈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忍。 沈景川亦是如此,当即道:“罢了,身体才是根本,你若是当真伤了身体,日后做再多的学问也是枉然。” 沈静安用力摇了摇头:“不,这次是儿子之过,错了就是错了,儿子也该戒骄戒躁,好好自省。” 沈老夫人蹙眉道:“你既认识到错,便在院中思过自省,也是一样,倒也不必非去祠堂。” 话音落下, 沈舒意适时开口:“是啊,二哥哥只要诚心悔过,在哪又有什么区别?” 几人转头看了过来,面对沈舒意,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难免有些气弱。 毕竟再怎么样,沈舒寒被打,沈景川又直言对沈静安罚跪,可如今,不过一日,这事便不了了之,难免有失交代。 沈舒意只当没看出两人那些许的窘迫,温声道:“说起来是我不好,若非是我太不懂事,二哥哥也不会因此受了风寒,伤及身体。”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当下道:“意姐儿这是说的哪的话,这次是安哥儿做的不对,你怨恨他也是应当。” 沈舒意红着眼圈,看向秦雪蓉:“母亲这话是何意?舒意从不曾怨恨过二哥哥,当时不过是见着大哥哥的模样一时冲动,这才失控。” “可自回了院子以后,舒意冷静下来,便觉寝食难安,更觉羞愧。” 听见沈舒意的话,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沈老夫人温声道:“你能这样想,也是很好。”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道:“大哥和二哥皆是舒意的兄长,如今二哥哥既已知错,还请父亲免去对二哥哥的责罚。” 沈景川感叹一声,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儿,只觉得格外欣慰。 原本他彻查了一夜,虽没太大纰漏,可有些事到底瞒不过他这个尚书的眼睛。 一番查探下来,沈景川心知肚明,发现秦雪蓉这几年几乎未曾替沈舒寒好好请郎中诊治过。 他正愁该如何向沈舒意交代,担心她会要他惩治秦雪蓉,倒没想到,她竟还会替安哥儿说话,也未曾再追究过替沈舒寒看诊一事。 “你们兄妹合乐,为父最是欣慰。不过安哥儿确实有错,待他病愈,便罚他将四书五经都誊抄一遍。”沈景川思量片刻,沉声开口。 沈舒意当下道:“这样二哥哥会不会太辛苦了……” “辛苦些也无妨,总比不过你在玉佛寺挑水砍柴。” 闻言,秦雪蓉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扯碎。 好个沈舒意! 又来坏她的事! 原本她不开口,安哥儿的罚自会直接免除,可如今沈舒意三言两语,不仅讨得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好感,更是让安哥儿换了个方式受罚。 秦雪蓉只觉得一口气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偏这次他们落了把柄,她也没有立场再多开口。 沈舒意想了想,开口道:“可二哥身体还未恢复,书院课业又颇为繁重,二哥哥若是再大量抄书,我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沈静安咳嗽了两声,连忙表态:“二妹妹放心……” 沈静安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打断道:“意姐儿说的也是,这样,安哥儿没抄完之前,便不必回书院去了。我会替你向书院的先生告假。” 一句话,让沈静安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 书院课业确实繁重,抄完四书五经,少说两月,若是耽搁两个月,他不知要被人落下多少……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这样的话书院的课业岂不是要耽搁不少?” 沈景川沉声道:“立人先立德,安哥儿若是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课业无益。” 一句话,便再不给秦雪蓉和沈静安反驳的机会,直把秦雪蓉气的脸色发白。 可到底,因着沈舒意的‘懂事’,沈景川心下愧疚。 他思量片刻,当即道:“意姐儿回府也有些时日,再休息几日,你便同珍姐儿、麟哥儿他们一道去先生那里上课。”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意姐儿这些年一直在玉佛寺,恐跟不上府中的进度……” 沈景川蹙眉:“这倒也是,不过先试几日,若是不成,再想办法。” 沈舒意努力让自己眼里多了几分光彩:“多谢父亲,女儿必定好好向学,做个向爹爹一样的正直坦荡的人。” 一句话,将沈景川吹捧的有些飘然,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进学少不得要准备笔墨纸砚,回头让你母亲开了库房,你自己去挑。” 第88章 杀意 秦雪蓉恨的不行,原指望把沈舒意进学的事往后再拖一拖,没想到沈景川却直接拿了主意。 虽说如此,秦雪蓉还是笑着道:“这是自然,到时候意姐儿喜欢什么,尽管自己拿。” “那我便不同母亲客气了,正巧二哥哥这段时日在家,若是遇到什么不会,我正好也能同他请教。”沈舒意笑着开口,看起来颇为乖巧。 沈景川则是道:“你大哥那边,你且放心,为父已经请了相熟的郎中,留在府中,悉心替他调理。” 沈舒意温声道:“有父亲操持,女儿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只是女儿斗胆,能不能请父亲批准女儿偶尔去探望大哥……” 沈景川一时语塞,对上沈舒意那双关切又澄澈的眸子,不免皱起眉头。 “你大哥如今状况不甚稳定,调理身体也需静养,还是过些时日再说。” 沈景川拒绝,倒也不出沈舒意所料。 沈舒意垂下眸子,轻声道:“女儿只想偶尔探望,每次探望前,皆向爹爹请示可好?若父亲担心女儿安危,那女儿便挑着爹爹得空之时,其由您陪我一道可好?” 沈舒意心下清楚,沈景川其实不是不喜旁人探望沈舒寒,他怕的是哥哥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牵连到沈府。 可他也不想想,哥哥那样聪明的人,若他真的想说,如今又怎么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探望哥哥,如此,他或许才会松口。 “意姐儿,你爹爹公事繁忙,不可如此任性。”秦雪蓉适时开口,半点也不打算让沈景川去舒寒苑常坐。 毕竟他若是常去,这一来二去难免念起旧情,对那个儿子又多了些怜惜。 这怎么能成? 她花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时间,才让沈舒寒被人厌弃,可这个沈舒意一回来,竟妄想让沈舒寒翻身? 简直是可笑! 沈舒意没理会秦雪蓉,一双杏眸直视着沈景川,眼角微湿,含着细碎的泪光:“爹爹,真的不行么?” 那一声软糯乖巧的‘爹爹’,只让沈景川百感交集。 他对这个女儿本就亏欠良多,何况念及手足乃人之常情,他如何能够拒绝? “罢了,你平素若是想去,便派人过来请示,为父若有时间,便同你一道过去。” 当下,沈舒意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秦雪蓉心头憋闷的不行,温声道:“老爷,虽然意姐儿的心情能理解,可人多眼杂,若是回头珍姐儿、安哥儿都想着去探望,该如何是好?” 秦雪蓉鲜少忤逆沈景川的决定,如今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沈景川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秦雪蓉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温声道:“母亲说的没错,可母亲别忘了,就因为此前府中令行禁止,二哥哥才会私下里偷偷跑到舒寒苑去,因而被父亲责罚。”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只让秦雪蓉的脸几乎都成了茄子色。 她紧紧绞着帕子,正色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该再有例外。”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不卑不亢:“父亲,女儿认为堵不如疏,倒不如趁此机会,改个规矩,想要去探望大哥哥的人,须得父亲应允,或者,为防大哥哥失控伤人,要有父亲或祖母的亲信相陪,您以为如何?” 沈景川认真思量着这番话的可行性。 眼下,长子手脚被废,同废人无异,除了还能说话,倒也不必担心他以别的方式传递消息。 若有人在眼前盯着,倒可堵悠悠众口…… 只是如此一来,三皇子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 可意姐儿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明令禁止,可安哥儿都敢私下探视,又怎么保证旁人就不敢如此?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杏眸幽深。 父亲,您到底在忌惮什么? 哥哥当年被害,又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 “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不过你大哥需要静养,为父还是希望若无要紧事,大家不要打扰他。”沈景川沉声开口。 得了这番话,沈舒意难免开怀。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说的耐人寻味,想必这府中除了她和沈静安以外,旁人多是不会触这个霉头。 若想表现一下重视手足之情,只要佯装请示两次,被沈景川推拒后,其他人便会识趣儿的不再请示。 所以,这倒也算是变相应允了她的请求。 “女儿明白,只要大哥哥脱离危险,好转一些,女儿必定不会常去打扰。至于课业上的问题,也一并会请教父亲和二哥哥。” 沈静安看着这一幕,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虚弱的笑道:“自然,之前就听闻二妹妹写得一手好字,才学过人,看样子二哥也有机会讨教一二了。” 沈景川当即道:“这倒是真的,你二妹妹虽在佛寺修身养性,一手字却练的格外出彩,只是不巧前些时日她伤了手腕。” 沈舒意刻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走近了些走到床榻边上,看着沈静安关切道:“二哥哥脸色着实不好,不知道大夫怎么说?” 秦雪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越发笃定之前的佛经根本不是沈舒意所写。 哼,等着她找机会将她拆穿!到时候看老爷和老夫人还如何护着她! 沈老夫人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但受了些风寒,又急火攻心,一内一外便病了下来。”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腰间,有一条藏蓝色的络子从被子下露出了些许。 她起身替沈静安仔细盖了盖被子,疏冷的杏眸直视着沈静安,柔声嘱咐道:“二哥哥千万要好好养病,万不能像大哥哥一样,若是坏了身体,旁的便再无指望。” 闻言,沈静安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少女。 四目相对,沈舒意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弯起唇瓣,目光冰冷, 同时,不动声色的将那条络子拽了下来,藏于袖中。 这一瞬,沈静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莫名发怵,只觉得少女那双眸子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和阴翳,让他遍体生寒。 第89章 当将军的料 不等沈静安回过神来,沈舒意已经起身退至一旁。 他再定睛看去,沈舒意满脸关切,看起来恬静又乖巧,仿若方才的一切皆是他的错觉。 陪着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同沈静安又说了会话,一行人才离开。 看着沈舒意的背影,沈景川忍不住开口再度将她叫住:“意姐儿。” 沈舒意回头看了过来:“爹?” 沈景川喉结微动,视线落在面前那张疏冷的面庞上,几乎看到了当初赵德容的影子。 可明明,她们其实并不十分相像,赵德容更温婉和气,沈舒意的眉宇则像是天生带了几分疏离和清冷。 “有些事你不懂,你不会怪爹爹吧?”沈景川缓声开口。 沈舒意状似不解:“我为何要怪爹爹?”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哑口无言。 沈舒意笑着宽慰道:“爹爹身为朝廷要员,操心国事已经足够辛苦,何况我知道纵是您,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如今能承欢您和祖母膝下,又能时常见到大哥,舒意已经知足。” 闻言,沈景川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向来聪慧,去吧。” * 沈舒意离开后,沈景川缓声道:“倒也不知,允许她去探望寒哥儿是对是错。” 沈老夫人缓缓道:“意姐儿是个重情义的,你若一直拘着她,反倒容易出事。” “何况我们已经关了寒哥儿几年,足以表示了诚意。” 而后的话,沈老夫人没再说下去。 另一边,沈舒意离开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看几分。 父亲和祖母看似站在她这边,可实际上,不过是她占据了公理二字罢了。 但哥哥被沈静安伤的如此之重,他却只得了个抄书的惩罚,到底孰亲孰远,可见一斑! 因为心情算不得多好,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绕着湖边逛了一会,思量着秦雪蓉下一步最可能会有的动作。 一行人显然没注意到,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沈静麟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袋子,正盯着这边的动静。 “小少爷,这样不行…若是真把二小姐吓出什么事来……” 沈静麟的小厮被吓的不轻,低声劝诫着。 “你给我闭嘴!再啰嗦我就告诉母亲你偷我东西!”沈静麟不耐的开口,一双眼落在沈舒意身上,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哼,大哥和娘都在你手上吃了亏,我就替他们把这笔账讨回来! 免得旁人都觉得我还小,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沈静麟跃跃欲试,有些按捺不住。 他手里仍死死抓着袋子的封口处,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躁动难耐,不断的挣扎着,以至于布袋子时常鼓起包来。 一个小厮吓白了脸,另一个虽是提议沈静麟去抓蛇的。 可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有些讪讪的不太敢做声。 毕竟那袋子里装的东西,可是他们亲自抓的,他不敢想象,二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见了那场景,会被吓成什么模样! “小少爷…要不…要不咱们弄一条吓吓她就得了?这么多,真要是给二小姐吓出个好歹,您少不得也要受罚!” 沈静麟不在乎道:“哼,真吓出个什么也是她胆小,何况父亲和祖母自会护着我,她算个什么东西?” 见劝不动,两人也不敢再劝。 而此刻,沈舒意几人,已经从远处绕了过来,打算回云舒苑。 离的老远,沈静麟便屏住呼吸,不高的少年,一双眼里泛着恶毒,还有说不出的期待。 他定要为大哥和母亲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沈舒意逐渐走近,玉屏温声道:“不管怎样,老爷如今准了小姐去看大少爷,总是件好事。” 沈舒意应了一声:“恩,于哥哥而言确实如此。” 至少,沈景川和她时不时的探望,足以让秦雪蓉不敢再如此放肆,府中的下人,也没胆子再刁难舒寒苑。 旁的不说,可至少哥哥能把身体好好养一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榕树上,一道黑影蹿了下来,紧接着,一团黑色的影子迎面飞了过来,直奔沈舒意面门。 “小姐!!!” 金珠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沈舒意身前。 下一瞬,一股沉甸甸的重感落在金珠怀里,她皱眉看去,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啊——!!!” 布袋子的收口彻底散开,里面七八条湿滑的蛇探出头,落在她身上。 金珠眼前一黑,若非玉屏扶着,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沈舒意反应极快,趁着蛇只爬出了一两条,一把抓住袋子,将其丢至远处。 同时,她快速伸手捏住金珠身上一条蛇的七寸,利落干脆的将其甩了出去。 沈舒意将金珠身上最后一条蛇捏在手中,垂眸冷睨着那条在她掌心蠕动的小蛇。 从花纹来看,蛇应当无毒。 只是加上远处那一袋子,倒是难为他的心思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沈静麟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显然没料到沈舒意不仅不怕,还敢徒手抓蛇。 “你…你怎么……” 沈静麟结结巴巴的开口,没看到沈舒意被吓的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免有些失望。 沈舒意压下心底的怒意,捏着蛇上前,温声道:“我怎么不怕是不是?” 沈静麟眼珠子转了转,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想到她却语气轻柔。 “对不起啊二姐姐,我本来想和你玩玩,谁知道你的丫鬟冲到了前面!二姐姐不会怪我吧?” 金珠确实被吓的不轻,这会脸色都还发白,浑身瘫软。 倒是玉屏,因为和沈舒意在玉佛寺住了几年,饿的狠的时候她们倒还抓过几次蛇充饥,反倒没那么怕。 沈舒意笑着道:“怎么会怪你呢,麟哥儿小小年纪就这么英勇,长大了必是做将军的料!”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没错,他不爱读书,他一直想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惜,父亲母亲都非逼着他读书! 沈静麟看着她手里的蛇,又仰头看了看她:“二姐姐就一点不怕吗?” 沈舒意将手里的蛇逼近他几分,沈静麟下意识向后躲了几分,又像是想起什么,生生忍住。 这蛇虽是他和小厮一起抓的,可到底不是亲自上手,而是用的捕蛇器或者指使小厮,所以他虽没那么怕,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怵。 第90章 甜头 沈舒意温声笑道:“说起来自然也是怕的,我在玉佛寺那几年,倒是认识了不少年龄同你相仿的同伴。他们皆是厉害的不行,不仅都能徒手抓蛇,还敢拿着蛇表演甚至玩闹。” 沈静麟愣了几秒:“他们…他们胆子竟这么大么?” “是啊,你有所不知,虽然我是怕的,但心里对他们却是格外敬佩的,你想想啊,他们小小年纪便这般英勇,长大了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上阵杀敌?” 沈舒意满脸认真,眼里带着些憧憬和叹服。 “后来我听说,他们被某个前去祈福的将军撞见,直接将他们收入麾下,虽说几人因为年龄不是很够,只能从最基础的小兵做起,可你想,他们既在将军那里挂了名,日后必定会功成名就。” 沈静麟从未想过,不过几条蛇而已,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 不过和蛇有闻的事他虽没听过,却也听到过书上曾言,前朝有个天生神力的少年,凭一己之力,勇擒猛虎。 这事被传到了当时的陛下耳中,当即亲自召见,加官进爵,而后成为一代战神。 在如今的大乾朝,猛虎虽不常见,可蛇却不少。 所以,沈舒意这个女人说的倒也没错,他既敢抓蛇,便足以证明了他的英勇。 沈舒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麟哥儿,平素你常玩的伙伴是不是都对你没那么服气,你知道怎么能让他们对你又敬又叹吗?” 沈静麟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抓蛇?” 沈舒意摇了摇头道:“你得先让他们畏服于你,只有先生畏惧,再以恩德收服,他们才会真正的对你服气。” “二姐姐是什么意思?我要怎么做?”沈静麟皱起眉头,有些没太明白。 沈舒意将手中的蛇扔到一旁,而后轻轻摸了摸沈静麟的发丝,温声道:“你知道吗?其实胆子越小的人,越是欣赏和敬佩勇猛的人,也越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沈静麟仍旧皱着眉头,似乎仍旧没想通要怎样做。 沈舒意继续道:“麟哥儿想想,你喜不喜欢和英勇威武的人做做朋友?” 沈静麟下意识点头:“喜欢!” 和他们一起玩的人里,有个爹是副将的,他曾经也跟着一起上过战场,据说还杀过一个匪寇,因此被同伴们好不推崇,得意的不行。 可自己的爹是一介文官,根本没这个机会。 他想大一些也上战场杀敌,可娘根本不让,只拘着他读那些无聊透顶的之乎者也。 “玉屏,让方嬷嬷把我今天去千味楼买的点心,待会给麟哥儿送去。”沈舒意温声开口。 “是。”玉屏连忙应声。 沈静麟有些不明所以,看着沈舒意眼里的鼓励,莫名的生出几分跃跃欲试。 沈舒意笑着道:“我虽长你几岁,可最是佩服和羡慕鲜衣怒马、英勇无畏的少年,麟哥儿不仅生的俊俏,也有大将风范,若你一直这般勇猛,旁的我不敢说,日后你想吃的想玩的尽管来找二姐姐。” “行,我知道了。不过二姐姐不生气也不讨厌我吗?”沈静麟忍不住再度问出声。 沈舒意莞尔一笑:“哪个孩子不顽劣?只是旁的孩子却未必有麟哥儿的胆识,麟哥儿凭此胆识儿,日后必能得到一群真心相护的同伴。” 沈静麟难得开心,笑道:“多谢二姐姐称赞!” “去吧。”沈舒意温声道。 沈静麟挠了挠头,带着两个小厮跑开。 沈舒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不减,眸色却淡了下来。 金珠这会总算是缓过来不少,只是脸色仍旧发白:“小姐……” 她知道小姐这么做必有深意,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 沈舒意收回视线,温声道:“当然要给他些甜头,毕竟今日的事即便闹大了,祖母和父亲也不过给他扣上一顶顽皮的帽子,不痛不痒。” “可只有让他尝到甜头,变本加厉,惹到不能惹的人头上,他才会付出代价。” 沈舒意声音很轻,玉屏和金珠莫名觉得发冷,却又生出几分快意。 金珠忍不住道:“平素和小少爷玩的几个也都是各府的少爷,若是小少爷把人吓出个好歹,少不得要被别家找上门来,到时老爷再怎么想护着,也定要给个交代。” 沈舒意轻轻扯了下唇角:“这样都算他运气好。” 毕竟和沈静麟能玩到一起的,家世基本也都同他相当,惹到他们头上,两家仗着交情,倒也勉强好协商。 可若是惹到真正惹不起的人头上,沈静麟才会倒霉。 沈舒意停在草丛旁,视线落在那几条还未爬走的蛇上,对着玉屏道:“玉屏,抓两条回去,晚上差人问问麟哥儿,吃不吃蛇羹?” 玉屏愣了几秒,忍不住笑意:“是。” 因着在玉佛寺也抓过不少次蛇,玉屏倒显得颇为熟练,没一会,就抓了三条蛇装进了之前的袋子,直把金珠惊的躲远了两步。 “小少爷定是没胆子吃的。”金珠忍不住开口,沈静麟仗着秦氏的宠爱嚣张跋扈,可论起真本事,他却是没几分的。 沈舒意杏眸冰冷:“你只需对他说,蛇补气血、通经络,尤其适合体质虚弱、筋骨疼痛之人,有大补的功效,若非蛇是他所捕,理应送去给二哥哥才是。” 玉屏反应过来,连忙道:“奴婢明白了。” 沈舒意没再开口,倒是忆起前世之事。 前世自己嫁给萧廷善后,过了几年他皇子的身份才浮出水面,而当时沈静语所嫁的皇子已经势微,彻底没了夺嫡的希望。 因此,沈家自然的想起了她这个女儿。 沈静安仗着她的关系,颇受萧廷善器重,仕途亨通,而沈静麟的运气也不错,阴差阳错进入军中,得她的人相护,倒真让他混出了些名头,成了有名的少年将军。 可那时,她实在太蠢,被秦氏的和善蒙蔽了双眼,想着再怎样,沈静安和沈静麟终归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终究要比旁人亲近。 可她没想到,沈静安是踩着哥哥的尸体上位,沈静麟更是因为贪图军功,不惜背弃她在军中替他的师父,致使三万将士惨死! 第91章 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如今想来,萧廷善重用她们,明着或许确实有自己的关系,但未必就没有娄玉兰在其中的缘故。 娄玉兰是秦雪蓉的侄女,家世普通,可以说是一直靠着巴结秦氏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 她当年不知内情,甚至因着这层关系对她多有照拂,再加上娄玉兰一直塑造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假象,以至于她被这一家人蒙蔽了那么多年。 可如今,既然重活一世,他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好过。 沈静安想踩着哥哥的名声往上爬,她便要让哥哥成为他永远的心魔! 沈静麟想扬名立万、成为名将?那便先看看自己有几分本事,还有没有前世的运气! * 回到舒寒苑,沈舒意让玛瑙将那块卖给沈舒寒的玉佩,悄悄送到他手中。 玉佩虽然没有什么寓意,可她想给他一个念想,让他知道,至少这府里还有个人一直挂念着他,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 玛瑙离开后,沈舒意将从沈静安那顺出的络子拿了出来。 络子上同样是一块玉佩,浅碧的颜色,通体透亮,被雕刻成蟾宫折桂的盛景,其中寓意不必言说。 沈舒意将玉佩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玉佩比她在琳琅阁悉心为哥哥挑选的品相还要好上太多。 若以价格论,少说要值千两。 不过这样正好,太便宜了凸显不出沈静安的身份。 沈舒意将玉佩翻了过来,能看见玉佩背面有一个细微的落款,写的‘静安’二字。 她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如此刚好,倒省了她的麻烦。 “金珠,我记得你有个哥哥在前院当差。”沈舒意将金珠唤了过来,温声询问。 “是,只是因着奴婢的关系,哥哥一直不得重用。” “无妨,你把这枚玉佩交给他,让他找机会送到清远侯府,宝鲲表弟的手上。”沈舒意将那枚玉佩递给她。 “是。” “顺便告诉他,对柴彬动手不急,时机到的时候若是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江漓一定愿意帮忙。”沈舒意温声开口。 “奴婢明白。”金珠应下。 沈舒意想了想,再度道:“让你哥哥最近去市面上找两只蛐蛐,价格高不怕,重要的是要厉害。” 金珠略微诧异,忍不住道:“小姐是打算?” 沈舒意弯起唇瓣:“调教一阵子,回头送给麟哥儿玩。” 金珠眨了眨眼睛:“奴婢这就去办。” 沈舒意垂下眸子,静静思量了一番。 眼下沈静安和沈静麟既然都送到了她面前来,她便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于清远侯府而言,既然打算祸水东引,便不能急。 按照柴彬的性子,若是认为沈静安泄露了他外室和私生子的事,少不得最近就会找机会报复。 只待事后,表弟再找人动手,柴彬和沈静安的梁子,便算是彻底结下了,不愁没人替她找沈静安的麻烦。 而沈静麟那边,想当将军?想上战场? 好啊。 前世有她督促着,他勉强算是学了几分真本事,上了战场后虽胆小怕事,可因为有人护着,几年磨砺下来,倒也算拿得出手。 只是这一世,他可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夜晚风凉,明月高悬于夜色之上。 沈舒意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看着漆黑的天幕,她忍不住想着:若是把一个眼高手低、只知道走鸡斗狗的酒囊饭袋送上战场,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一刻钟后,玉屏轻声上前:“小姐,点心已经备好,蛇羹要现在给小少爷送去吗?” 沈舒意弯起唇瓣:“去吧。” “是。” 不多时,玉屏带着东西出现在沈静麟的院子。 沈静麟这会正坐在桌前,面前虽是堆着几本书,心思却半点都没在书本上。 “少爷,真的不能再抓了!”小厮满脸苦涩的哀求着。 沈静麟一脚踹在他胸口:“哪那么多废话!我这次抓不过想练练胆子,自己养着玩罢了,又不拿去吓唬人,你怕个什么!” 玉屏端着托盘,站到门外,便听见这一幕。 小厮匆匆将他拦下,进去禀报。 沈静麟仰着头道:“让她进来!” “小少爷,这是二小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点心和蛇羹。”玉屏笑着开口,说话时满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沈静麟愣了几秒:“蛇…蛇什么?” “蛇羹,正是今日小少爷的那几条蛇,小姐让人将蛇剥了皮放了血后,只留蛇肉,又加了些药材悉心熬制了一个多时辰……” 沈静麟没听进去玉屏后面说的是什么,只看着面前那只天青色的瓷蛊,一阵阵反胃,说不出的恶心。 “小少爷不会是害怕吧?蛇羹可是大补之物,小姐说,若非蛇是您所抓,其实最适合拿去给二少爷补身体,但您若是不敢吃……” 玉屏的话还没说完,沈静麟便怒声道:“谁…谁说我不敢吃!活的蛇我都敢抓,被煮熟的蛇肉有什么可怕!” 玉屏将他眼底的胆怯看在眼里,笑着道:“既如此,那奴婢便将东西放在这了,这东西最是滋补,您尽早服用。” 话落,玉屏便退了下去。 沈静麟看着面前的托盘,喉结动了动,半晌,将瓷盅的盖子掀开,当下,一股热气混杂着肉腥,扑面而来。 沈静麟匆忙将瓷盅丢下,跑到一旁扶着桌子干呕。 蛇…蛇羹…… 怎么会有人吃这种东西? 沈静麟一想到玉屏说的那个画面,便觉得止不住恶心,脸色都难看不少。 “小少爷!您没事吧!”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沈静麟看也不想再看一眼,小厮当下道:“小少爷您若是害怕,要不奴才将东西倒了,左右二小姐也不会知道。” 另一名小厮也道:“这东西到底来路不明,吓人的紧,您还是不吃为妙。” 两人越说,沈静麟越是恼怒,只觉得两人瞧不起他,让他颇没面子! 区区一碗蛇羹,他有什么好怕! 沈静麟当下想起玉屏的那番话,随即强撑道:“我只是不舍得罢了,眼下二哥受了风寒,这蛇羹最是滋补。去,将蛇羹给二哥送去,就说我让人熬的补汤,倒也不必告诉他是什么!” 第92章 苦心 小厮愣了几秒,倒不敢忤逆沈静麟的意思,当即道:“是。” 看着蛇羹被端走,沈静麟才觉得舒服不少,那种恶心感逐渐减轻。 另一边,秦雪蓉一直陪着沈静安,沈静安病确实是病的,不过当然也是他故意病的,所以倒也不严重。 “娘,你真打算让沈舒意跟着三妹妹他们一起去学堂?”沈静安沉声开口。 秦雪蓉目光深沉:“当然要去,你爹已经开了口,不去怎么成?不过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她献给老太太那幅佛经根本就不是出自她之手,她又在佛寺耽搁了几年,哪里会有什么学识。” 秦雪蓉知道这事不能再拖,既如此,倒不如另寻她法,左右沈家的几位先生,她一直都打点的不错。 何况,其他庶子庶女都去得学堂,不让沈舒意去,确实说不过去。 沈静安垂下眸子,冷声道:“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在她手上吃了个闷亏,我实在不甘。” “到了学堂,自有先生拿捏,她的日子也未必就那么好过。”秦雪蓉心中盘算着。 不过她也清楚,最近这段日子不适合再在府中动手。 她接连犯在沈舒意手上几次,已经惹得老爷和老太太不快,至少要先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 “既然你这阵子去不了书院,过些日子端王举办赏菊宴,你便也一道过去,露个脸,多结交些世家子弟,若能和端王世子交好,亦是一桩美事。”秦雪蓉缓声叮嘱。 端王和三皇子一脉关系不错,端王一家又颇受乾武帝器重,眼下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概率极大,若儿子能结交好端王一家,自然百利无害。 “儿子心中有数,只是可惜三皇子这次未必会露面。”沈静安缓声开口。 三皇子呼声虽高,朝中大臣也屡次建议乾武帝早立太子,但是帝心难测,三皇子如今倒不常与端王府走动。 母子正说着,小厮匆匆进来禀报:“夫人,二少爷,小少爷派人送了碗补汤过来,说是对二少爷的病症最为滋补。” 沈静安愣了几秒,当即道:“难为麟哥儿想着我,端进来吧。” 秦雪蓉也颇感欣慰:“麟哥儿总算是长大了些,知道挂念兄长了。你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虽性子顽劣调皮了些,但手足之情不会作假,日后你们必要相互照应。” 说话间,小厮已经将蛇羹送了上来。 秦雪蓉将其端到沈静安面前,打开盖子,蛇羹还温热,扑面而来有一股很淡的腥气,但因为加入了不少药材,又很快被掩盖。 沈静安皱了下眉头,秉着气喝了一口。 算不得好喝,但是向来滋补的汤药便是如此,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拂了弟弟的好意,便强忍着喝了。 “再吃块肉,你晚膳没用多少。”秦雪蓉劝道。 沈静安本吃不下,可对上秦雪蓉关切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又吃了两块肉。 见他用了不少,秦雪蓉脸上多了些笑容:“你本就是风寒之症,过个两日病好了,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沈静安温声道:“母亲的苦心我知道,只是麟哥儿素来不喜欢听我说教,成天喊着要当什么将军,每次我劝他读书,他都烦的不行。” 提起这个,秦雪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确实,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成日喊打喊杀,半刻钟也坐不住。” 沈静安思量片刻,犹豫道:“若是麟哥儿当真喜欢,我看不如趁早请个教习师父,教他些武艺,日后若他真想从军……” 越听他说,秦雪蓉的眉头皱的越紧:“这事我还得好好考量,也得问过你爹的意见,但战场上刀剑无眼,麟哥儿哪里吃得了那个苦。” 沈静安知道她是心疼儿子,倒也没再劝说,只是道:“儿子只是觉得,若我与弟弟一文一武,能够相互照应,其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你容我再思想思量。”秦雪蓉温声开口。 * 三日后,傍晚。 秦雪蓉将府中几个嫡出的孩子,连带其他几个年龄够的庶出子女都叫到了静安院。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连同二房的张氏一家也都在。 沈舒意到时,人刚好到全,大房这边除了秦雪蓉的两儿一女和沈舒意外,还有吴姨娘的一双儿女沈清欢和沈清城、连同早先没了姨娘的庶子沈凌云。 二房那边的人无外乎张氏和几个子女,如今倒也都老老实实的站着。 见人到齐,沈老夫人率先开口:“今日把你们叫过来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端王设宴的事你们也该得了消息,明日你们母亲自会带着你们一道过去。” 一行人虽然前几日就知道了消息,可这会得了准信儿,都还是兴奋不已。 秦雪蓉温声道:“端王府恢弘气阔,有一片菊园,所以这场宴会也称赏菊宴,去的也都是身份贵重之人,你们到了切记不可乱了礼数,丢了沈府的脸,惹出祸事。” 沈老夫人沉声道:“若是谁丢了沈府的脸,冲撞了贵人,别怪回府后可我不客气!” 一行人纷纷收敛了脸上的喜色,连忙恭顺道:“是。” 秦雪蓉笑道:“倒也不必太过紧张,珍姐儿、意姐儿、欢姐儿还有老二家的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快议亲的年龄,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先相看一二,但是要牢记不可越了规矩。” “是。”话音落下,沈静珍和沈清欢几人脸上都带了些娇羞。 沈舒意神色如常,心下忆起前世。 前世端王府的赏菊宴,她没能前去,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只是这一世,可就不一定了。 秦雪蓉几次在她手上吃瘪,必然会找机会报复,眼下人多眼杂,倒是个好机会。 若她记得没错,王太傅一家也会露面,而沈静语和王家的婚事,到如今都还没解决。 沈景川看向几个哥儿,沉声道:“赏菊宴吟诗作画,你们也要抓住机会,若能都得等到贵人青睐,日后于前途有益,定要把握好机会。” “是。”几人纷纷应声,心思各异。 第93章 你还是个孩子 沈老夫人见敲打的差不多了,再度道:“府中给你们每人都准备了衣服和首饰,稍后会有人给你们送去。” “多谢祖母。” “没旁的事便都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府中自有马车带你们前去。” “是。” * 一行人离开后,秦雪蓉带着沈静珍和沈静麟回了瑞雪院。 对于沈静安秦雪蓉自是放心的,可对于沈静珍和沈静麟她难免要多嘱咐几句。 “麟哥儿,明日你到了端王府,切记不可惹出乱子,只管与相熟的一起玩。” 沈静麟满不在乎:“娘,你就放心吧,你怎么不嘱咐大哥,大哥才刚惹出了祸事呢。” 秦雪蓉瞪了他一眼,再度道:“旁的不要紧,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尽力和端王世孙搞好关系,能和他玩到一处便尽量和他玩到一处,若有旁人得罪于他,你一定要站出来护着他。” 沈静麟皱着眉头道:“我干嘛要讨好他?” 秦雪蓉皱眉道:“端王眼下备受三皇子仰仗,又深得陛下圣心,若能由他们替你父亲或者哥哥美言几句,日后咱们家的日子不可限量。”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便听秦雪蓉继续道:“若和端王世孙成了朋友,日后旁人也会高看你一眼,有端王世孙相护,旁人又敢奈你何?” 别的沈静麟不那么在乎,可这句话,他却听的明明白白。 “行,我明白了娘!你放心吧,我必定和他玩到一处去!” 嘱咐完沈静麟,见他一溜烟的跑了,秦雪蓉的视线才落在沈静珍身上,温声道:“上次你说的冯副都指挥使,这次再好好相看一二,不要过于心急。” 一提到这,沈静珍的脸颊便染了几分红晕。 冯副都指挥使是殿前司指挥使里最年轻的指挥使,其父为从四品的明威将军。 虽然官职不高,但武将却是实职,而且这个冯副都指挥使年纪轻轻便能坐到殿前司高位,前途无量。 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又年少有为,哪里会愁日后的前程? 沈静珍此前在一场寿宴上曾与冯博昌见过一面,对其一见钟情,自此便上了心。 冯博昌当日穿着一身殿前司铠甲,带着不少侍卫指挥调度,一众人里,只数他最年轻俊美,颇为惹眼。 而且沈静珍悄悄打听过,冯博昌不仅武功了得,更是文采斐然,可以说是文武双全,颇受乾武帝器重。 再加上样貌英俊,威风凛凛,那次恰巧救了她以后,她便动了心。 不过她年纪到底还小上几岁,纵是急,也急不得。 何况这种大事,总得父母点了头才行。 秦雪蓉伸手点了下她的脑袋:“那冯博昌虽好,可如今他正得盛宠,冯家未必就会同意。” 沈静珍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几分,不甘道:“上次 他帮我赶走恶犬,还同我说了不少话,更是一路亲自送我回府,还赞我闭月羞花、率真可爱……” 秦雪蓉则是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他对你有意,也要再看看冯家和你父亲的态度。” 秦雪蓉知道,沈景川其实无意多与武将联姻,但这冯博昌正得盛宠,两家又家世相当,倒也就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娘也会帮你好好探探冯家的口风。”秦雪蓉仔细回忆了一下关于冯博昌的印象,其实心下倒也满意。 这冯博昌如今不过十八,虽比珍姐儿大了些,但是这个年纪能做到殿前司的都副指挥使,能力可见一斑。 “好了,你今天回去好好准备。”秦雪蓉收回思绪,一切总得等见了人再说。 “娘,沈舒意那边……”沈静珍压低了声音。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王太傅一家也会前去,正巧趁着这个机会替你大姐摆脱了王家的婚事。”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沈静珍当下道:“若是娘的计划能成,日后就算她能嫁到王家,王家心下也必定有个疙瘩,不会好好待她。” “若她嫁不到王家,日后亲事也难再议,倒也不算便宜了她。”沈静珍冷笑出声。 * 这边,秦雪蓉忙着嘱咐几个孩子,另一边,沈舒意也没闲着。 她刻意在湖边逛了一会,而后同沈静麟来了个‘偶遇’。 “麟哥儿怎么跑的这么急?”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静麟顿了顿,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沈舒意笑着道:“明日是端王府举办的赏菊宴,素闻端王世孙身体孱弱,最是敬佩勇武之人,麟哥儿明日若是遇见端王世孙,可要好好表现。” 沈静麟的眼睛亮了几分,显然心里还模模糊糊的打算,因着沈舒意这番话,彻底有了眉目。 “二姐姐说的是真的?” 沈舒意笑道:“端王世孙身体孱弱不是秘密,平素身边跟着的也多是些勇武之人,不过世孙身边簇拥者众,麟哥儿尚且年少,恐怕难以比得过世孙身边之人。” “谁说我比不过!”沈静麟下意识开口,才欲再说些什么,又生生憋了回去。 沈舒意没有追问,只是温声道:“不要胡闹,你还是个孩子,如何与他们相比?” “切,端王世孙年龄和我相仿,他身边的人能有多厉害?你等着瞧吧!” 说罢,沈静麟不耐烦的挥手跑开,一头扎进院子,盯着养在竹筒里的几条蛇。 这蛇自上次他抓回来,已经养了几日。 他也从最初的惧怕,到如今敢拿在手中把玩。 虽然他心下也是怕的,可只要一想到旁人钦佩震惊的目光,沈静麟便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毕竟,他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沈静麟盯着竹筒里的几条蛇皱着眉头思量,半晌,终于露出一抹笑容,目光里满是跃跃欲试和期待。 有了,只要他能证明他比端王世孙身旁跟着的那些人更有用,更勇猛就够了! 到时候,还怕端王世孙不仰仗他、不信赖他么? 像端王世孙那么胆小懦弱的人,必定对他无比敬佩! 沈静麟反反复复思量许久,越发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当即将蛇装了起来,喊着两个小厮跑到院子里做试验。 第94章 怀疑 沈舒意站在原地,直到看着沈静麟的背影消失,才带着玉屏和金珠往回走。 端王设宴,去的必定都是名门显贵,热闹非凡。 既如此,这水自然是越浑越好。 只是不知道,萧廷善会不会露面? 回到云舒苑,不久,府中的佣人便送了衣裳首饰过来,王嬷嬷端着托盘,笑着道:“夫人担心有什么不合身,特意嘱咐我让二小姐试试,这样也还来得及改动。” “母亲费心了,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沈舒意笑着开口。 王嬷嬷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在端王府内除了朝中大员、还有不少皇室宗亲,就连公主郡主说不定也是见得的,因而绝不能出了差错。” “二小姐多年未曾参加过京中的宴会,夫人自然格外重视,您还是试试吧。” 闻言,沈舒意便也没再拒绝。 秦雪蓉给她送来的是一条淡紫色襦裙,色泽清丽典雅,既不失柔美,又不会俗气,内衬上绣有粉色牡丹,外披选用同色系的缎光紫,用的是京中上好的云锦,轻轻一动,便折射出醉人的流光,简约大气却又说不出的华美。 王嬷嬷看着玉屏和金珠服侍沈舒意换好衣服,眼里满是惊艳。 只觉得沈舒意回府短短数日,人便出落的美上许多。 早先的苍白仍在,只是脸颊两侧却多了些肉,身量似乎也高了一些,褪去那股病态的晦暗和黄,雪白的肌肤莹润清透,宛若没有丝毫瑕疵的美玉。 一袭淡紫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只将她衬托的如出水芙蓉、又似月下幽昙,再加上那双冷冷清清的一双眸子,宛若玉一般的人,沉静又从容,自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疏冷之气。 “嬷嬷觉得如何?”沈舒意温声开口。 王嬷嬷回过神来,当即道:“二小姐姿容隽秀,自然是极美的。” “夫人替您准备了一套头面,老夫人赏了只镯子,二太太差人送了些香粉香膏,吴姨娘让人备了香囊和帕子,您瞧瞧看是否喜欢。” 王嬷嬷再度开口,温声细语的介绍着。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丫鬟手中捧着的托盘上,不可否认,都是些好东西。 沈府要脸,秦雪蓉更要脸,就算另有盘算,总不会在众人面前,给旁人落下话柄。 因而,不论是嫡女还是庶女,都要万分精细,否则传出去落个苛待子女的名声,可是蠢之又蠢。 秦雪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沈舒意才一回府,她便被摆了一道,如今自然怕她又故技重施,坏了自己的名声。 “旁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倒是胭脂香粉和香囊帕子的味道款式不同,大小姐如今又不在府内,按规矩,二小姐可以先挑。”王嬷嬷笑着开口。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另两个丫鬟端着的托盘上,一个丫鬟的托盘摆满了各种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造型别致,颜色款式各异。 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整齐的摆放着几份香囊和帕子,每一款皆是同色,主要的区别便是味道了。 “吴姨娘绣工了得,香囊和帕子上绣的什么图案,里面的香料便是哪种味道,当然了,香料皆经过调制,二小姐可以闻闻看。” 胭脂水粉沈舒意挑了些颜色清淡的款,香囊和帕子则是闻过后,选了绣有莲花的款式。 王嬷嬷温声道:“二小姐若是选好了,老奴便给其他小姐去送东西了。” “王嬷嬷请。” 玉屏将人送出云舒苑,沈舒意则是拿起秦雪蓉送的东西打量起来。 一只赤金镶红宝的步摇,两支同套系的牡丹云纹金簪,另有一对金色嵌碎红宝的耳坠,不算特别华美,但对于尚书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却刚好。 沈舒意检查了一下,做工精细,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另外拿起沈老夫人送的翡翠玉镯,清透的绿色中飘了一抹红,色泽上呈,玉质清润,同样也是成色不错的佳品。 另外二房张氏送来胭脂香膏,沈舒意没打算用,便也就没仔细检查。 最后的便是吴姨娘送的一方绣帕以及一枚香囊。绣帕用的是精细的纱线,淡粉色,上面绣着些莲花,带着淡淡的幽冷香气。香囊是同色,只是布料的袋子稍厚了些,但是针脚细密,绣工精致,可以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沈舒意拿起香囊,能闻到清雅的香气里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清凉味道,最初不显,但她前世研习药理,和不少草药打过交道,因而格外敏感。 沈舒意坐在桌前,拿着香囊把玩了半晌,仍旧没能辨别出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 有些熟悉,但又不对…… 她于制香一道并不精通,不确定这香料是否有问题,不过方才几个香囊她都闻过,几乎每个里都夹杂了这种味道。 “小姐,这香囊是有什么问题吗?”金珠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思量片刻,将里面的香料倒出些在纸上,递给金珠道:“让金鹏夜里出府,找个郎中分辨一下里面的香料。” “是。”金珠接过后,匆匆离开。 沈舒意眸色幽深,仍旧在思量着那枚香囊。 吴姨娘在府中素来受宠,甚至颇有几分手腕,不仅在秦雪蓉眼皮子底下平安生下一子一女,更是几次让秦雪蓉吃瘪。 也正因为在府中颇有些话语权,而这次前往端王府,她的一双儿女也会去,所以吴姨娘送礼倒显得合理又懂事。 而她选择送香囊和绣帕,也极为合适。既合乎她姨娘的身份,不会过于贵重,又足够用心,诚意十足。 沈舒意垂下眸子,默默思量着。 她和吴姨娘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吴姨娘不会蠢到对她动手,何况这些时日她和秦雪蓉的交手,吴姨娘不会毫无所觉。 所以严格来讲,她们有着同一个敌人。 因此,最有可能的便是秦雪蓉一石二鸟,挑拨她们的关系,借吴姨娘之手除掉她。 为了等金鹏的消息,沈舒意睡的晚了些。 可结果让她失望,金珠低声道:“哥哥找了两家郎中和一个香料铺子的老板都看过,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第95章 庶妹 沈舒意没做声,仍旧把玩着手里的香囊。 半晌,沈舒意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将香囊里所有的香料都倒了出来,而后叫金珠将方嬷嬷、玉屏、玛瑙和翡翠几个都叫了过来。 “闻闻看,有没有什么区别?”沈舒意将香囊和里面的香料分开,分别递给几人。 几人逐一闻过,玛瑙摇头:“奴婢闻不出差别。” 翡翠仔细闻了一会,似是有些不确定,不太敢开口。 金珠也没闻出什么不对,方嬷嬷更是因为年岁大,五官没那么灵敏,同样没闻出什么不同。 “老奴闻着这香囊上的味道略淡一些,旁的似乎倒没什么不同。” 沈舒意没做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玉屏和翡翠。 翡翠对上沈舒意鼓励的眼神,忍不住道:“奴婢觉得香囊的味道更清淡些,不似内里的香料那么浓郁……” 这话乍一听,似乎和方嬷嬷的没多大差别,但仔细想,却又有不同。 玉屏沉默片刻,再度道:“奴婢觉得味道上似是有些差别,香囊似乎更清凉舒爽些。” 沈舒意弯起唇瓣,是了。 香囊上自有一股香气,虽说更可能是被内里装的香料浸染,但玉屏说的没错,这香囊上的香气和内里的香料是有区别的。 或者说,那一丝不同,是香囊布料上带来的味道。 金珠忍不住道:“小姐是怀疑这香囊有问题?” 沈舒意看向她,温声道:“是。” 金珠皱了皱眉头:“可吴姨娘绣了七八个香囊,她们又怎么确定您会选择哪一个?还是说每个香囊都有问题。” 沈舒意眸色冰冷,沉声道:“自然不会是每个香囊都有问题。” 秦雪蓉既然敢这样准备,必定是留了后手。 她便是笃定了自己会如金珠一般,认为香囊是由自己挑选,根本不会针对她做什么手脚,才敢如此大胆。 沈舒意让一行人都退下休息,而后让金珠再走一趟,找到她哥哥金鹏,帮她弄一种东西回来。 * 翌日,清早。 一行人早早在瑞雪院等候,秦雪蓉、张氏、沈景川以及二房的沈景洲都会一道前往。 沈老夫人因为近来身子不爽利,便没有一道前去。 “今日宴会宾客众多,你们切记都要守好规矩,不可惹出乱子。”沈老夫人再度叮嘱。 “是。”一行人齐齐应声。 秦雪蓉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舒意身上。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她腰间系着的香囊,秦雪蓉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温声道:“意姐儿, 你规矩一向是不错的,只是你到底多年未曾回京,待到了端王府,可以多跟着珍姐儿和欢姐儿。” “是。”沈舒意垂眸应下。 秦雪蓉点了点头:“多听多看,少说。” 敲打完沈舒意,秦雪蓉为显公平,又挑着沈静麟敲打了几句。 “麟哥儿更是要守好规矩,不可顽劣,更不能冲撞了贵人,否则回来有你好看。” 秦雪蓉板起脸,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沈静麟满眼放光,笑着挽住秦雪蓉的手臂,带着几分倨傲:“娘你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何况你们都说我顽劣,可别忘了,当年惹出事的可是你们眼里懂事明里的大哥!” “麟哥儿!”秦雪蓉低声呵斥。 沈舒意眸色淡淡,瞥了眼沈静麟的方向,清楚的看到他常带的两个小厮,腰间各带着一个鼓鼓的竹筒。 她唇角扬起一抹很淡的弧度,目光冰冷。 秦雪蓉一家,还真是半点都没把哥哥放在眼里。 就连沈静麟都要时不时把哥哥拿出来拉踩两句。 张氏在一旁掩面笑道:“是啊嫂嫂,你们家麟哥儿一向聪慧,虽然顽劣了些,倒也没惹出过什么乱子。” 秦雪蓉笑道:“再怎么样也比不得瑞哥儿,到了端王府,我们代表的可都是沈府的脸面,瑞哥儿和麟哥儿也要相互照拂才是。” 一句话,把张氏话中的暗讽怼了回去,又点明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把张氏显得小家子气了不少,气的她脸色涨红。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敲了敲手里的拐杖:“都少给我耍那些花花肠子!这几年我看你们是太平日子过够了,总想找些苦头吃!两家的爷们儿在朝堂不知道有多难,你们若是有心,便多给沈家争口气。” 秦雪蓉和张氏纷纷低头:“是。” * 敲打过后,一行人便准备出发。 沈景川和沈景洲并沈静安几个少年一起骑马,沈静麟、沈静珍同秦氏一辆马车。 二房自己一辆马车。 沈舒意则同四妹沈清欢、五妹沈美茹同乘坐一辆马车。 沈清欢的母亲便是吴姨娘,因为吴姨娘颇有手腕,是以她在府中的日子还算不错。 沈美茹的母亲韩姨娘曾是秦雪蓉的贴身婢女,后来被她给抬为妾室,生下一女。 母女俩一直都极力巴结着秦雪蓉,平素沈美茹更是一直以沈静珍马首是瞻。 刚一上车,因为几人不熟,气氛似乎颇有些尴尬。 沈清欢一面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久未谋面的二姐,见她腰间系着吴姨娘送的香囊,便主动道:“姨娘手艺算不得很好,但也十分用心,不知道姨娘送的香囊姐姐喜不喜欢?”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自然是喜欢的,姨娘的手艺极好,我这几年久居佛寺,疏于练习,连姨娘的分毫也及不上。” 见她说的真诚,沈清欢眼里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 “二姐姐喜欢什么香调也可以告诉我,下次让姨娘专门给二姐姐准备。”沈清欢再度道。 沈舒意温声道:“四妹妹也知道我久居佛寺,所以其实早已多年未用香料,因而对此并不了解。昨日王嬷嬷派人送香囊过来,我只觉得每一款都十分好闻,实在难以取舍。” 沈美茹故作委屈,笑着道:“四姐姐待二姐姐可真好,吴姨娘对我可没这么上心。”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故作嗔怒道:“听听,这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姨娘平素待你还不够上心?只怕那些香囊帕子你早都看腻了。” 第96章 端王府 沈美茹当下笑道:“我只是见着二姐姐这枚香囊实在精致,莫名觉得同样的东西戴在二姐姐身上便显得不一般了。” 沈舒意笑了笑,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美茹今日穿的一套淡粉色的襦裙,腰间的香囊选用的是丹红的颜色,上面绣有绚丽的海棠花,仿若点睛之笔,倒也格外出彩。 “五妹妹的香囊也不逊色,昨日我见着喜欢的紧,只是唯恐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绚烂的颜色,如今见着戴在五妹妹身上,实在是相得益彰。” 沈舒意温声开口,一番话,只把沈美茹说的脸上多了些娇羞。 沈舒意再度道:“我见五妹妹的香囊上似乎还缝有珍珠,还说不是吴姨娘偏爱?” 沈美茹当即低下头,将香囊拿了下来,眼里多了几分兴奋:“母亲送我的头面上有不少珍珠装点,我昨日忽然想着,倒不如在香囊上也加上几粒珍珠,二姐姐也觉得好看?” 沈舒意伸手接过,不动声色的辨认着上面的针脚。 她绣工虽然算不得出众,可也并非一窍不通,吴姨娘的绣工确实格外出彩,昨日这几枚香囊她皆仔细看过。 如今再看来,绣线和料子虽说同昨日的香囊几乎一模一样,但若仔细辨别,仍能看出海棠花的位置,同昨日那枚香囊有着细微的偏差。 沈舒意的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珍珠,能闻到沈美茹的香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 和自己的那枚不同,但最重要的是,昨日那股混杂在香气中的丝丝缕缕的清凉,荡然无存。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香囊还给沈美茹:“五妹妹心思精巧,有了珍珠点缀,这香囊不仅雅致,在阳光下还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行几人闲聊了一路,纵然心思各异,却也迅速熟稔起来。 沈舒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下已然有了盘算。 没过太久,马车缓慢停至端王府大门前。 沈家一行人纷纷下车。 举目望去,端王府大门气派恢宏,朱漆红木的大门为了迎客,开到最大,赤金的牌匾上,端王府几个大字气势逼人。 大门两侧,两座近八尺高的白玉狮子通体透亮,在阳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而此刻,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一辆辆奢华的马车横七竖八的拥堵在一起,锦衣华服的小姐、妇人,以及衣着华贵、派头十足的老爷、才俊,比比皆是。 如此热闹的场面,只让人觉得门庭若市,仿若年节。 不少百姓忍不住驻足观看,可因为有侍卫看守,百姓们皆是离的很远,可即便如此,仍旧挡不住他们眼里的热切。 王府的小厮和侍卫,一面疏导着车马,一面检查请帖将人迎进府内。 沈景川和秦雪蓉带着沈府众人,也不着急,同几个相近的同僚寒暄了一会后,王府的管家匆匆迎上前来。 “沈大人,沈夫人!快,里面请,王爷早已备下了酒席,只待诸位亲临。” 沈景川拱手笑道:“王爷举办赏菊宴,是件难得的雅事,只要王爷不嫌弃,我等自然要凑个热闹。” 在小厮的引路下,沈府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王府的大门,凑巧的是,沈家一行和柴家到的时间相近。 沈景川和柴智同在六部,两家人自是一道同行。 “想必这位就是贤侄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当真是继承了柴兄的气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沈景川笑着开口,视线落在跟在柴智身旁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柴彬。 柴彬时常跟在三皇子身边,沈景川自然见过,如今再打起照面,显然也是有意交好。 毕竟柴智如今虽然官职比他略低一等,居于兵部侍郎之位,但柴家到底是新贵。 最重要的是,自家与三皇子颇有些龌龊,而柴彬又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若能与之交好,总能替沈家在三皇子面前美言几句,消除些芥蒂。 柴智能从一个边将回到朝廷中心,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当即道:“他啊,莽夫一个!哪里比得上静安贤侄,才高八斗,状元之智!” 两人一道卖力的互相吹捧,秦雪蓉和张氏也同柴夫人一道,一时间,气氛颇为和乐。 柴彬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脸上,拱起手来:“早闻沈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沈兄果然器宇轩昂、为我辈翘楚!” 沈静安笑容和煦,尽是一副谦谦君子、光明磊落的模样:“柴兄才最是让我仰仗,我会的不过是些笔墨功夫,哪里比得上柴兄武艺高超、上阵杀敌。” 柴彬笑道:“沈兄何必自谦?早前听闻沈兄也会些武艺,有机会我必向你讨教!” 沈静安只当他说的是客套话,当即应下,全然没注意到柴彬眼里的一抹阴狠。 * 沈舒意和沈清欢作为女眷,自然跟在秦雪蓉和张氏一行人身后。 沈舒意看着不过片刻,便迅速和沈静安打成一片的柴彬,眼底的笑意更深。 “二姐姐,昨日姨娘听闻你喜欢她的手艺,便用多的料子连夜又绣了枚香囊于你,还望你不要嫌弃。” 沈清欢同沈舒意走在最后,不动声色的将一枚鹅黄色的香囊悄然递到沈舒意手中。 沈舒意将想拿个收在袖中,故作诧异:“我不过是感叹一句,没想到却让姨娘受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清欢笑道:“姨娘愿意花心思,可府中之人却未必真的喜欢,如今难得二姐姐喜欢,姨娘自是高兴。” 沈舒意温声道:“劳烦四妹妹替我谢过姨娘,回府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前去拜会。” 沈清欢笑着应下,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却多了抹探究。 昨夜,姨娘向各院小姐送了香囊和手帕后,几人皆是差了奴婢来道谢。 沈舒意派的是玉屏,因为要先谢过沈老夫人、秦雪蓉和张氏,所以玉屏去谢过吴姨娘时,时辰已经不早,但她恰巧也在。 吴姨娘当时将人请了进来,笑着道:“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二小姐不必这般客气。” 第97章 为什么不理我 玉屏看向她们母女,柔声道:“姨娘手艺精湛,二小姐格外喜欢,一眼便相中了那枚粉色和鹅黄色的香囊,纠结了半晌,实在难以取舍,后来想着三小姐向来喜欢黄色,便选了粉色那枚。” 吴姨娘顿了顿,笑着道:“不过是一枚香囊,若是二小姐喜欢,我改日再绣一枚鹅黄色的送她。” 玉屏笑道:“眼下时辰不早,姨娘不必心急,二小姐知道您的心意,已经格外开心。” 玉屏走后,吴姨娘便坐在桌前思量起来。 没多久,便对一旁的丫鬟道:“将之前做香囊的料子找出来,鹅黄色的那匹。” 她当时不解,只觉得没必要如此。 姨娘却说,这位二小姐是个聪明人,让她不必多问,只尽量与她交好便是。 香囊小巧简单,缝制起来也不费事,不过是上面的刺绣要花费些时间。 吴姨娘本就精于此道,一个小小的香囊上也不过绣些花草,熬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连夜赶制出来。 一大早,沈清欢便收到了姨娘派人送来的香囊,让她找机会私下拿给沈舒意。 眼下,见沈舒意神色坦然,欣然收下,沈清欢越发看不懂她打算做什么。 * 端王府内占地面积极大,水榭楼台,雕廊画柱,美不胜收。 纵是秋日,仍旧郁郁葱葱,鸟鸣阵阵。 如今端王府举办赏菊宴,来者众多,足可见端王备受乾武帝信赖,盛宠不衰。 自打下了马车,沈美茹便跟到了沈静珍身边,沈舒意乐的清净,只是视线时不时落在走在前头的男子中,注意着柴彬、沈静安以及沈静麟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后,一行人便被小厮带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此处依山傍水,假山嶙峋。 大片的菊花连成花海,蝶儿振翅,淡淡的菊香在空气里漾开,颇有些秋高气爽的快意。 一条小溪自附近的山上被引下,溪中飘着不少精美的木质托盘,顺着流水向下,托盘上有酒盅盛着美酒,亦有不少花瓣,可以说是意趣十足。 到了此处,男客女客便分至两侧,相隔七八米的距离,中间有清透的薄纱做虚掩,随着秋风漾起,倒也都能将两边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大乾男女大防并不重,因而像是这种赏菊宴,除了各家联络感情以外,也是年轻男女想看的好时机。 因着离开席还有段时间,端王也仍未到场,是以男客那边布置了几处棋局,宾客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互相讨教。 女客这边则是举办了投壶比赛,年长的早已落座相谈,年轻女子些的则是玩的不亦乐乎。 另临近菊园,摆放了数张长桌,上面备足了笔墨纸砚,若有兴致者,亦可赋诗作画。 沈清欢遇到了平素交好的朋友,闲聊起来,沈舒意便带着金珠玉屏沿着林子走了走。 这边人不多,却也没有脱离人群的范畴。 沈舒意将沈清欢交给她的那枚香囊,递给金珠。 金珠接过后,微微侧身,背对了人群的方向,将一团包好的香草放进香囊,而后收入袖中。 “表姐!” 沈舒意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赵宝鲲兴奋又雀跃的声音,而后便见着一道影子朝她奔来。 沈舒意停下脚步,含笑看他:“清远侯府也来了。” 赵宝鲲在她面前几步停下:“端王世子长袖善舞,也给侯府发了请帖,若是往常我必不会来,可我想着表姐一定会来,我就忍不住求了母亲过来。” “舅舅和外祖母来了吗?”沈舒意温声开口,虽然知道他们来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忍不住多了丝期待。 赵宝鲲摇头:“没有,只我和姐姐同母亲一道来的。” 只是来了,赵宝鲲便又有些后悔,毕竟清远侯府已被边缘化多年,除了几乎仁义之家,念着往昔的交情,旁的都甚少与他们搭话。 看出他的懊恼,沈舒意温声道:“既然来了,表弟就要玩的尽兴,今日宾客众多,必有不少热闹可看。” 一听这话,赵宝鲲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多了些迫不及待。 沈舒意只觉得他可爱,想了想,将香囊不动声色的交到他手上,温声道:“既然你无事可做,不如帮我个忙。” 拿到香囊,赵宝鲲愣了几秒,脸也泛红了几分,而后死死握住手里的香囊。 “表姐…表姐这是……” “找个手脚利落的人,将沈静珍腰上的香囊换下来。”沈舒意杏眸清澈,不急不缓的开口。 赵宝鲲愣了片刻:“啊…没问题!正巧表姐身边有个会武的丫头,身手了得。” 替赵雪卿雇佣两个会武的丫鬟,还是沈舒意上次提议的。 上次自回了清远侯府,父亲和祖母听说了这事后,怒不可遏,可偏偏,他们没法向柴家去讨公道。 他顺势将表姐的提议说出来,祖母直接应允,当即重金给表姐买了两个会武的婢女。 见他兴致冲冲的要走,沈舒意将他喊住:“表弟若觉得无聊,那边有投壶和下棋的比赛,每场皆有彩头,表弟大可凑个热闹。” 溪边的比赛,这会男女基本混在了一起,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必担心闹出什么不妥。 何况男女玩乐放在一处,众人兴致更加高涨,气氛比之前热闹了不知多少。 赵宝鲲愣了一会,随即应下:“好!” 沈舒意收回视线,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舒意妹妹。” 沈舒意转头看去,没想到是个熟人:“姚姐姐?” 姚卉妍今日换了衣服,是京中时下流行的款式,浅碧的颜色,绣有金丝竹纹,雅致中又透着华贵。 而她身上的首饰,也远胜当日,每一件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品,看起来过的不错。 “真巧,我正想着过几日去沈府拜会,没想到能同你在这相见。”姚卉妍见着沈舒意,是真的高兴。 她初来京中,没什么相熟的朋友。舅母执意带她过来,来了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两人一面聊,一面往林子里走。 可不巧的是,才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便见着一尾华丽的裙摆,拖曳于郁郁葱葱的草地中,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谢璟驰,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女子的声音气急败坏,又带着被宠坏的骄纵。 第98章 不识好歹! “郡主自重。”冷冽凉薄的声音响起,字字皆是透着冷漠。 女子似是气的不轻,脸色涨红:“我上次邀你去游湖,你为什么拒绝。” 男子神色冰冷,冷笑出声:“在下是朝廷命官,并非秦楼楚馆的小倌,郡主找错了人。”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免皱了下眉头。 京中王孙贵族太多,就是麻烦。随便走走,便能碰上郡主表达爱慕。 不管怎样,这种事被人撞见总是尴尬。 沈舒意拉着姚卉妍轻声躲到一旁的假山后,好在几个丫鬟离的远,得了沈舒意示意,倒是没再靠近。 沈舒意无意偷窥,可两人所在的位置略高,稍一抬眸,便能看得清楚。 女子身形曼妙,身穿艳红色华服,以金色丝线绣成鸾凤的图案,头戴金凤红宝步摇,另配几根八宝金簪。 她的五官虽不算绝顶出挑,但搭配在一起,却颇有神采飞扬的明媚感,再加上身份带来的底气,可以说是艳光四射,明媚娇嗔。 沈舒意很快认出面前之人——汉阳郡主,备受宠爱的端王之女! 先皇兄弟众多,子嗣也多,因而到如今的乾武帝登基后,皇室宗亲也多。 而乾武帝自己也继承了老爹能生的本领,儿子更是不少。 这样一来,京城之中,可以说是皇室宗亲遍地。 可就算如此,宗亲也有远近高低之分。 此前柴彬想迎娶的安乐郡主,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皇室血脉,只不过三皇子的母亲柔妃颇受帝宠,而柔妃又有意抬举娘家,便寻了个机会替哥哥家的女儿求了个郡主的名号。 但端王的女儿,却是实打实的郡主,更因为端王当年拥护乾武帝有功,端王的女儿也备受宠爱,可以说是比之当朝公主也不逊色。 沈舒意再度打量起她对面的男人,忍不住挑了下眉。 当真是剑眉星目、好俊俏的一个男人! 男人身量很高,宽肩、细腰、窄臀,一身墨蓝色松鹤锦袍,只将他衬托的面如冠玉,俊美逼人。 他面庞冷厉,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拔立体,而这张俊美的脸上,嵌着一双凌厉的凤眸,偏他眼尾微挑,多了几分放荡风流的意味。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的视线朝着沈舒意的方向看了过来,锐利逼人。 沈舒意心下一紧,虽有树木遮挡,却仍旧能感受到那股十足的压迫感。 她屏住呼吸,没有动作,一旁姚卉妍抓着她手臂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显然也被男人的气势震的不轻。 片刻后,男人收回视线,沈舒意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真是好凌厉幽深的一双眼,瞳孔漆黑,眸色晦暗,仿若蕴藏着无尽寒意的深海,又似泛着寒光的凛冽剑芒,锐利幽沉,生生将眼尾带来的那份风流逼退了几分,多了些深不可测。 汉阳郡主气的不轻,一张艳丽的面庞生出几分恼意:“谢璟驰,你简直是不识好歹!” 男人扯了下薄唇,带着几分刻薄道:“既知如此,郡主何必自讨苦吃。” 闻言,沈舒意忍不住都挑了下眉头。 真是好嚣张、好不客气的回怼! 这人是谁? 谢璟驰? 沈舒意仔细回想片刻,记起男人。 谢璟驰,两年前连中三元,年仅十六,便成为大乾最年轻的状元! 因样貌俊美,当年乾武帝只恨不得要把探花郎之位摁在他头上。 奈何少年郎学识扎实,才华横溢,饶是乾武帝也赞不绝口,当即御笔一挥,钦点为当朝状元!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番关于谢璟驰前世的事迹。 她涉足朝堂的时间略晚,只赶上了谢璟驰在朝中的最后两年。 而那两年,她曾一力劝诫萧廷善将谢璟驰招入麾下。 可惜少年惊才绝艳,俨然不是萧廷善这样的人能驾驭得了的。 再后来,沈舒意观他行事,几项举措皆是利国利民,便也就歇了把他拉拢进夺嫡之争的心思,只想他能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而乾武帝对他的器重,更是远超众人想象,称之为心腹肱骨也毫不为过。到后期,江南水患、异疆巫蛊、官银刻字等重大案子,皆由他前去处理。 所以朝中,关于他的动向虽多,却鲜少再得见他的踪迹。 沈舒意思量间,汉阳郡主已经冷了眉目:“谢璟驰,你还真是不识抬举!你以为得罪了我,你在朝中会有好日子过么?”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讥讽道:“愿请郡主赐教。” 沈舒意也忍不住勾了下唇瓣,啧,这位状元郎可真是拱火的一把好手。 可惜,此人虽然年轻,却城府深沉,手腕狠辣,饶是汉阳郡主也未能把他如何。 不过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下,谢璟驰前世便爱慕者众,只是她似乎没听说过他娶妻的消息,倒也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最后便宜了哪家闺秀。 “好,你给我等着!”汉阳郡主跺了跺脚,气冲冲的离开。 谢璟驰神色不变,眸光清冽,冷声道:“云霄,将假山那边的硕鼠清理干净,免得扰了王爷的雅兴。” 沈舒意:“……” 话落,谢璟驰便转身离开,未再看她们的方向一眼,倒是唤作云霄的侍卫,已然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沈舒意拉着姚卉妍轻声离开,回到宴会的中心。 此刻,端王已经带着端王妃、端王世子、世子妃以及端王世孙露面。 端王比乾武帝年长不少,如今乾武帝正值壮年,端王因着日子滋润,保养的倒也不错。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端王举办的赏菊宴,王孙贵族倒是来了不少,可惜未见三皇子的身影。 当然,让她意外的是萧廷善也没来。 “今日风和日暄、秋菊正盛,幸得诸位同僚捧场,到我端王府一聚,我与王妃略备薄酒,还望诸位大人都能尽兴而归……” 端王气度儒雅,笑着开口,带着亲眷率先落座。 见此,一行人笑着应声,也纷纷落座于长桌之后,柴智率先道:“能得王爷之请,才让我等有机会忙里偷闲,我等感激还来不及!” 另一人则是应和道:“谁人不知端王府的菊花堪称一绝,今日能赏此美景,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和。 开口的多是男客,女客这边由端王妃主持,倒是随意许多。 巧的是,王太傅一家正坐在沈家临侧,王夫人笑着同秦雪蓉道:“怎么没见语姐儿一道过来?” 第99章 难以相配 秦雪蓉笑容和煦,颇为亲近道:“这不是我娘前阵子病了,语姐儿和老太太感情深厚,便一直留在那侍疾。” 闻言,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显真切:“语姐儿真是孝顺,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哪家有这样的福气。” 秦雪蓉倒不怕王太傅夫妇对沈静语的印象更好,毕竟只要过了今日,她们便绝对不会再有脸面提出要娶语姐儿的话来。 “你我还说这些,我看着你才是那个有福气的,家宅清净,啸哥儿也贴心知趣儿,日后只管享福便是。”秦雪蓉温声开口,既吹捧了王啸,又称赞了王家。 这一番话说下来,只把王夫人说的心花怒放,让人深觉沈家也有结亲之意。 沈舒意坐在离秦雪蓉不远的位置,中间只隔了个沈静珍。 秦雪蓉似乎想起什么,当即同王夫人介绍道:“说起来你怕是还没见过我们家二姑娘,她幼时身体不好,在玉佛寺将养多年,幸得佛祖庇佑。” 说罢,秦雪蓉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快来,这位是王太傅的夫人,眼下王太傅为诸位皇子之师,王夫人亦是京中妇人的楷模,日后礼仪书画,若有不懂的,也可向王夫人讨教。” 沈舒意起身同王夫人行了个礼,问好后,王夫人亦是一脸和煦。 只是显然,她并不知秦雪蓉的心思,倒是没想太多。 “你们沈家的姑娘,真是各个都出落的像花一样,再过个两年,到你们沈家求娶的人还不要将门槛踏破。” 王夫人笑着打趣,沈舒意的视线则是落在了跟在王夫人身侧的姚卉妍身上。 姚卉妍轻轻对她眨了眨眼,沈舒意不由得也笑了笑。 没想到,姚姐姐来京中投奔的亲戚竟是王太傅一家,倒还真是凑巧。 沈舒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后,沈静珍低声同她道:“王太傅学识深厚,如今深得陛下器重,眼下教导诸位皇子功不可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可贵的是王家内宅清净,王夫人又脾气温和,日后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能嫁入王家享福。” 看着她那率真亲近的模样,沈舒意也笑着开口:“三妹妹若是有意,可以请母亲从中说和,毕竟母亲同王夫人交好……” 沈舒意的一番话没说完,沈静珍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 这个沈舒意!!! 她明明是想让她动心,没想到她却蠢的以为自己会看上王啸那个浪荡公子! 沈静珍心下有气,面上不显:“王家身份贵重,世代勋贵,我们沈家与之怕是难以相配。” 沈舒意笑着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妹妹率真可爱,容貌清绝,又有什么配不上王家的?” 沈美茹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看两人的脸色,没有贸然插嘴。 倒是沈清欢有些憋不住笑,微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嘴角,轻咳了两声。 沈静珍气的不轻,只觉得越描越黑,莫名的几句话下来,倒好像成了她想嫁入王家。 沈静珍带了几分严肃,道:“二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了出去,平白毁我清誉。”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目光澄澈,带着些不解:“可这话不是三妹妹自己先说起的吗?” 沈静珍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气出内伤。 一旁的沈美茹连忙道:“二姐姐误会了,三姐姐只是觉得王家乃书香世家,家中简单清净,想着二姐姐才从佛寺回来,不了解京中情况,才好心为二姐姐解释。” 沈舒意了然:“原来是这样,不过三妹妹也不必羡慕,我们沈家姐妹众多,手足情深,其乐融融,说起来旁人该羡慕我们才是。” 沈静珍牵强的挤出一抹笑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而此刻,赏菊宴已经正式开始。 丫鬟婢女鱼贯而入,手捧托盘,各色珍馐美酒醉人心魄,丝竹声响,身姿纤细的舞娘摇曳生姿,已于场中的空地翩翩起舞。 沈舒意只当作没瞧见沈静珍发青的脸色,视线略过她腰间的香囊。 收回视线,正对上男客那边的赵宝鲲,赵宝鲲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已经得手。 见此,沈舒意脸上的笑容更深,只觉得端王府的糕点味道当真不错。 酒过三巡,除了歌舞助兴,端王还钦点了两名侍卫舞剑助兴,一时间气氛高涨,宾客们也彻底放开。 端王世子端起酒杯,笑着道:“我知道今日来的俱是才子佳人,不如趁着秋日,吟诗助兴,我便替父王出个彩头。” 说罢,端王世子拍了拍手,手底下的婢女当即端着托盘上前。 托盘上是一樽奢华精美的翡翠玉树,墨玉为杆,赤金为枝,晶莹剔透的翡翠被雕刻成叶子的形状,以金丝缠绕于枝桠之上,华美非常。 “咱们一共三轮,第一轮只限男子参加,第二轮只限女子,第三轮则不拘于性别。” 这话一出,四周当即响起一阵叫好声。 紧接着,端王世子再度道:“今日父王、丞相大人、王太傅、 谢侍郎、昭和公主等俱在,便请她们代为点评。”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目光里满是期待,低声道:“虽是娱乐,但你亦要好好表现,今日王爷、丞相大人俱在,你若表现的出彩,前途不可限量。” 一旁的柴彬离的不远,虽未完全听到沈景川的话,却还是笑着道:“伯父不必担心,沈兄文采飞扬,京中谁人不知沈兄的才华?这次必能夺得头筹!” 柴智也笑着道:“我儿便不行了,只知打打杀杀,这一局,还要看沈兄的了。” 面对着柴家的示好,沈景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谦逊道:“小儿顽劣,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让诸位见笑了。” 没多久,端王世子便布置好了场地。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七位评委中,那一袭藏蓝色锦衣的少年。 大抵是太过年轻,以至于他坐在人到中年的王太傅以及一头白发的吴丞相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可即便如此,男人却没有半分不适,那张冷厉的面庞上,唇角噙着几分笑意,一双狭长的眸子却深沉莫测。 第100章 赏菊 为了节省时间,男客和女客的第一场同时开始,限时半炷香的时间。 端王和昭和公主各自抽签后,定下男子以‘菊’字为题,女子以‘月’为题。 都不算难,可想写出新意和高度却又很不容易。 参加比试的人纷纷立于一张桌案前,端王世子早已命人备好了笔墨纸砚。 旁人则自由许多,各自闲谈漫步,欣赏着端王府的美景。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一面同大多数人一道赏菊,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场中众人。 男子之中,沈静安下场参与,王啸也被王太傅赶上去凑了个热闹,除此之外,沈舒意认的,冯博昌也在。 冯博昌便是前世沈静珍一心想嫁的男人,看起来仪表堂堂、英武不凡,可偏偏在某些方面有着难以言说的怪癖。 前世她以为沈静珍真心待她,曾极力阻止这门亲事。 不曾想,却因此被她恨上。 沈舒意收回视线,继续打量起来,成国公府的二少爷、柴家庶子、光禄寺少卿之子、镇平将军府的小少爷、章平侯府之子等都下场参与。 当然,因为年头太久,还有很多人沈舒意已经记不起来。 不过不急,她总会慢慢都熟悉过来的。 “表妹觉得谁的胜算更大?”赵雪卿走到沈舒意身侧,温声开口。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见她的视线落在女子那边,温声道:“汉阳郡主也在,旁人谁与争锋?” 女子那边沈舒意没太关注,主要沈家无人下场,也没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人。 倒是男子这边,颇为热闹。 赵雪卿不动声色的将一枚鹅黄色香囊递到沈舒意手上,轻声道:“弟弟不便过来与你说话,便让我转交给你。” 沈舒意弯起唇瓣:“多谢表姐,表姐怎么没下场试试?” 赵雪卿眼里带着几分落寞:“以清远侯府如今的身份,我若是名次太好,便是不识抬举,若是名次太差,便是自取其辱,所以何必凑这个热闹?” 对于她的答案,沈舒意并不意外,温声道:“不会太久的,表姐不必心急。” 赵雪卿愣了几秒,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只觉得哪怕只见过短短几面,却好像很难从她脸上看到慌乱和不安。 不论是安慰还是什么,赵雪卿都想说一声:“谢谢。”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才转身,视线不由得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名婢女身上。 婢女的衣着明显比普通婢女更为精致,比起在场不少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也毫不逊色。 而吸引沈舒意视线的,是她怀里的一只猫。 碧绿的眸子,雪白的毛发,胖胖的一张脸,看起来傲娇又可爱。 赵雪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道:“那是汉阳郡主的猫,汉阳郡主喜欢猫,端王府内养了 五六只猫,每一只都格外贵重,由专人照料。” 闻言,沈舒意轻笑出声,瞬间明悟,澄澈的眸子幽暗下来。 原来如此。 秦雪蓉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啧,还真是好歹毒的一个计策。 “多谢表姐相告。”沈舒意笑着开口,随即同她一道转了方向,朝着宴会的中心走去。 时间过半,不少人已经落笔。 而此刻,沈静安却迟迟未动,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写菊自然好写,古往今来,关于菊的诗句不胜枚举。 可想要凭此一举成名,大放异彩,却又太难。 沈静安自知自己才学有限,写出来的东西虽也能称作不错,却难夺魁首…… 沈舒意站在不远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的笑意更深。 金珠上前两步,在沈舒意耳畔低声道:“小少爷带着小厮去了林子那边,似乎在寻端王世孙。” 沈舒意没做声,只觉得还真是越发的热闹了。 没多久,半炷香时间到。 因为本就是娱乐,所以规矩并不严苛,吴丞相笑道:“不知哪位公子先来助个兴?” 当即,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宋华安上前一步道:“请丞相大人赐教。” “好!” 说罢,宋华安让人将纸张呈了上去,自己则是当众吟诵起来。 “为忆长安烂熳开,我今移尔满庭栽。 红兰莫笑青青色,曾向龙山泛酒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吴丞相当即捋了捋发白的胡子,摇头晃脑道:“好!宋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才,实在是少年英雄啊!” 一行人也纷纷鼓起掌来,成国公的脸上亦是多了些喜色。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没错,此人就是萧廷善的嫡出弟弟,或者说是成国公府真正的嫡出公子。 成国公迎娶继室后,萧廷善在成国公府的日子便难过起来,而这个庶弟,更是因为爵位的承袭,对他虎视眈眈。 沈舒意前世没少和宋华安母子交手,这辈子,曾经的敌手反倒可以成为助力。 啧,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有趣。 沈舒意同众人一道,鼓起掌来,心思飞动。 “金珠。” 金珠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 沈舒意在她耳边道:“回头让你哥哥找江漓,给成国公夫人送个口信,只说宋廷善一直在寻‘鬼医连城’的踪迹,若得鬼医相助,他顽疾可医。” “是。”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今,成国公府尚不知萧廷善的身份,一直苛待于他,她正好借其势,给萧廷善找些麻烦。 紧接着,上场的便是冯博昌。 一轮到冯博昌,沈舒意明显注意到沈静珍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站在女眷中最靠前的位置,眼底的爱慕之色不言而喻。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诗句一出,众人的叫好声便再度响了起来,沈静珍脸颊泛红,好似被称赞的人是自己一般。 而另一边,沈静安的掌心却渗出了不少潮汗,紧张不已。 这些诗句俱是不俗,自己空担京城第一才子之名,若不能将其力压,只怕会遭人笑料,让人认为名不副实。 更何况,眼前这两人于诗词一道只能算是上乘,他最大的对手是御史中丞之子。 此人才学深厚,当年更是与沈舒寒齐名,不过他比沈舒寒小上两岁,和自己同岁。 若明年下场科考,此人便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第101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没多久,便轮到了御史中丞之子,此人姓韩,名知礼,年少成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当年他和沈舒寒齐名,但因年纪略小些,因而没能和沈舒寒同台比试过。 自沈舒寒出事后,他在京中名声大显,直到后来沈静安后来居上,旁人便开始把沈静安同他放在一起比较。 沈舒意打量着面前的韩知礼,少年看起来内敛沉重,气度不凡,他身上没有沈静安眼里的那股傲气,反倒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平和,可纵是如此,仍旧带着说不尽的少年意气。 沈舒意看着他,不免再度想起自己的哥哥。 若哥哥不曾出事,如今也该如他这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吧。 韩知礼拱手上前,和沈静安一样,并未提笔,只略思量了片刻,便开口道:“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两句诗自少年口中说出,沈静安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听起来平平,倒没什么可惊艳之处。 可谁知,沈静安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听韩知礼再度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一首诗做完,场中除了没来观看赛事的孩童和妇人,旁人都静了一瞬。 王太傅轻声呢喃着重复了一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好,好啊!” 吴丞相捋着花白的胡子,也不由得赞叹道:“韩公子年纪轻轻,却有此造诣,前途不可限量啊!” 昭和公主也点头道:“这诗前两句听着平平,后两句却陡然将立意拔高,格局和境界瞬间转变,实在是妙!” 端王看向谢璟驰,沉声道:“谢侍郎以为如何?” 谢璟驰凤眸凌厉,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韩知礼,沉声道:“韩公子气节高雅,甚妙。” 端王当即大笑道:“依我看,今日这魁首非韩公子莫属了!” 昭和公主则是道:“叔父话可不要说的太早,要知道沈家公子也毫不逊色。”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沈静安身上,沈静安喉咙发紧,说不出的紧张。 沈景川、秦雪蓉、甚至是沈景洲一家的视线,此刻也纷纷落在沈静安身上。 于沈景川而言,哪怕面上再坦然,心下却也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赢。 前几年沈舒寒出事,沦为废人,他明里暗里不知遭了多少嘲讽,一片心酸无人可说。 幸而这两年,沈静安争气,才算是替他挣回了面子。 眼下,沈静安被和韩知礼放在一起比较,没人比他更希望沈静安赢,赢过当年这个和沈舒寒齐名的少年,好替沈府把这口恶气给争回来! 秦雪蓉亦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盼着沈静安给她争个脸面。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静安上前一步,没立即做声,像是思量般沉默片刻。 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有多紧张。 他心下清楚,自己做出来的那首诗,根本比不得韩知礼的这首。 韩知礼的后两句,宛若点睛之笔,一下子便盘活了整首诗。 就在这时,沈静安心下一动,忽然想起之前在沈舒寒曾经写过的手稿中,似乎恰有一首写菊的诗作。 一瞬间,他脸色涨红了几分,因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骤然激动起来。 没错,那是沈舒寒还没出事前写的一首。 虽然已有些年头,但应付这种场合足够!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温润的声音缓慢响起,从最初的带着几分不自信,到后来的越发笃定,气势逼人! 沈舒意站在一片菊前,看着沈静安那副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好一个‘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诗绝非是沈静安所作,他没这样的气魄和格局。 这诗…更像是哥哥的文风,大开大合,气势凌厉。 “好!!!” 一时间,四周的呼声此起彼伏,显然,哪怕是不那么懂诗的人,也被这首诗的气魄所慑。 沈静安脸颊微微泛红,眼底满是亢奋。 这次,他赢定了吧! 王太傅看向沈静安的目光满是欣赏,喜欢的不行:“贤侄立意高远,气魄雄厚,好诗!实在是好诗!” 吴丞相几人也相继赞赏,一旁的韩知礼亦是对着沈静安拱手:“沈兄大才!” 沈静安故作谦逊,温声道:“韩兄承让。” 场下的人一时间,也皆是纷纷赞叹,沈景川只觉得颜面有光,面对众人的恭维笑的合不拢嘴。 秦雪蓉亦是如此,面对旁人的恭维,故作谦逊道:“安哥儿自知天赋不高,是以一直格外刻苦,担不得诸位的夸赞。” 而此刻,就在这一片赞美声中,一道冷厉玩味的声音响起。 谢璟驰直视着满面谦逊的沈静安,眸色锐利:“这首诗确为沈二公子所作?” 男人的声音清冽冷厉,又带着几分玩味,一时间,周遭竟是安静下来,纷纷向沈静安和谢璟驰的方向看去。 沈静安心下一紧,对上男人那双打量的眸子,莫名的腿肚子发软,说不出的心虚。 他不断安慰自己,慌什么? 沈舒寒如今早已是个废人,旁人更不会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他又有什么可怕。 何况,这谢璟驰虽得陛下器重,却并非高门,就算有所怀疑,又能奈他如何? 想到这,沈静安已然镇定许多,面对着谢璟驰的打量,笃定道:“自然。”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倒是没再开口。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亦是多了抹探究。 终究,男子这边以沈静安夺得第一,拿了端王世子给出的彩头。 女子那边则是汉阳郡主拿了头名,而后由端王做主,将彩头赏给了第二名,倒也算皆大欢喜。 沈静安一下场,柴智带着几人便将他拥在正中,笑着开口:“沈兄当真是学富五车,才华过人,我此前听闻沈兄文武双全,文这一道我是不行了,就是不知武这一道,沈兄愿不愿意赐教?” 沈静安犹豫片刻,便听同柴彬站在一起的沈景川道:“安哥儿同柴贤侄一起去切磋一二也好,柴贤侄武艺了得,不论是剑术还是骑射,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都于你大有裨益。” 第102章 切磋 闻言,沈静安自然不好再拒绝。 他自知自己的那点身手,只能做强身健体之用,真同柴彬比起来,那就是花拳绣腿。 但父亲说的也没错,骑射乃是君子六艺,眼下柴彬有意同他交好,他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更何况,柴彬代表着三皇子一派,眼下柴彬有意亲近,这是不是意味着三皇子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静安盘算的飞快,却丝毫没注意到柴彬笑容之下,眼底的阴霾和狠辣。 “既然柴兄相请,恭敬不如从命。”沈静安当即应下。 柴彬同几个同伴对视一眼,随即一手搂着沈静安的肩膀,爽快道:“走,那边林子里我方才瞧见有个位置不错,我们正好比试比试!” 沈静安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本就技不如人,柴彬如此行事也是考虑他的面子,不想他输的太过难看。 一时间,沈静安只觉得柴家为人确实不错,难怪能在京中左右逢源,深得圣眷。 而这一幕落在端王眼中,便认为是三皇子有意招揽和拉拢沈家,尤其是沈静安这样以后必有一番作为的人。 沈舒意看着满脸志得意满的沈静安,弯起唇角,眼底冷意更甚。 随着赏菊宴进行到高潮,一行人放的更开。 有三两结伴当真认真赏菊的,有坐在溪水边看花饮酒的。 有投壶比赛的,有提笔作画的,亦有比剑切磋的,还有玩起飞花令的…… 总而言之,端王府内的气氛彻底热络起来,一行人虽然各怀心思,各有目的,但也恰恰因此,端王府的赏菊宴格外吸引人。 秦雪蓉这会忙着应酬各家夫人,倒是顾不上沈舒意。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朝着沈静安和柴彬离开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太远,前方便传来一阵哄笑声。 “沈兄,你于才学上确实天赋异禀,可这身手,怎么比女子还不如啊!”一人手上拿着长剑,不客气的笑道。 沈静安脸色涨红,手中的剑方才被打落后,对方的剑柄重击在他手腕上,到现在都是一阵剧痛。 柴彬则是正色道:“不可无礼,人各有所长,沈兄肯陪我们切磋,已是给了我们面子。” “再来,沈兄该不会这就认输了吧?”话落,另一人便执剑上前,根本没给沈静安开口的机会。 剑芒锋利,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虽未必有多厉害,可对于沈静安这样的,却也足够唬人。 沈静安本就气喘吁吁,眼见着锐利的剑芒直逼面门,吓的不轻,下意识想躲。 可他这一躲,剑尖便擦着他的发冠而过。 原本束的整整齐齐的发冠,应声掉落,连发丝也被斩断了不少。 沈静安眼里已多了些恼意,才欲开口,另一人便阴阳怪气道:“大奎,你下手怎么这么没分寸,沈公子可不像我们这么糙,没见着我们的沈公子已经要生气了!” 出手的男人却没罢手,他根本不给沈静安机会,步步紧逼,剑剑都朝着沈静安的身上刺去。 沈静安被惊的不轻,就地翻滚,匆匆躲着剑芒。 不过片刻,他身上便沾满尘土和落叶,凌乱的发丝更是随着动作乱成一团,一瞬间,好不狼狈。 “几位到底是何意?我与几位无冤无仇……” 沈静安就是再蠢,这会也意识到了几人是有意刁难。 可他话还未等说完,用剑的男人便挑起一片碎石,朝着沈静安脸上飞去。 瞬间,沈静安脸颊吃痛,有血丝在脸上渗出。 沈静安气的双目泛红,可偏偏,他既不能求饶也不能开口喊人。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丢不起那个人! 沈舒意站在林中一处矮坡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眼见几人像是戏耍猴子一般逗弄着沈静安,眼里多了抹讥讽。 不得不说,柴家能平安的混到今日确实有几分本事。 至少柴彬这一手玩的,可以说是让沈静安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柴彬!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静安踉跄着起身,怒视着柴彬。 到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些人以柴彬马首是瞻,故意在愚弄自己,那他沈静安就是蠢。 柴彬脸上仍旧满脸笑意,态度谦和:“沈兄误会了,实在是我这些朋友都是粗人,下手没个轻重,沈兄大人大量,我替他们向你赔礼。” 沈静安冷眼看着这一幕,并不相信柴彬的话。 柴彬再度道:“沈兄放心,他们没分寸,但是我有,不如我来同你切磋,若你不放心,或是请沈大人和其他好友到此评判?也好做个见证。” “我并不精于此道,今日柴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沈静安话未说完,柴彬便冷了脸:“怎么,沈兄是瞧不起我柴彬?所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沈静安喉结微动,只觉骑虎难下。 这柴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此前并未得罪过他! “这样,沈兄用我的剑,我用棍如何?”柴彬话锋一转,将自己的剑扔给沈静安,转而接过朋友递来的一只长棍。 沈静安身形踉跄,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剑拿稳。 柴彬的剑比他那把,不知要沉上多少,但好在他手里的换成棍子,或许,真的只是点到为止? 下一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柴彬手中的长棍直奔沈静安而来,他躲闪不及,一声闷响,长棍重重落在沈静安胸口。 沈静安闷哼一声,喉咙腥涩,下意识吐出口血来。 柴彬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下手半点都没客气,招招凌厉,步步紧逼,打定主意要给沈静安个教训! 长棍在他手中,格外灵活,一下接一下的打在沈静安身上,只将他打的宛若丧家之犬。 沈静安疼的不行,转瞬间,额上便渗出了一层薄汗,脸色苍白,原本的翩翩公子,好似骤然掉入泥潭,狼狈不堪。 沈舒意弯起薄唇,疏冷的面庞上眸色冷淡又残忍。 沈静安,当你那一拳一拳、一脚又一脚落在哥哥身上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你既让哥哥有苦难言,那你便也该学学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第103章 找些乐子又何妨? 沈静安浑身吃痛,狼狈不堪,情急之下开口道:“柴彬!我技不如人,认输便是!” 可他想的简单,柴彬既是有意要为难于他,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柴彬掏了掏耳朵,朗声道:“沈兄方才说什么?” 沈静安气的脸色涨红,才要再次开口,柴彬手中的棍子便已经打了过来。 “柴彬,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转瞬间,沈静安又吃了几个闷棍。 柴彬本就习武出身,更是深知棍子落在哪处让人叫苦不迭,几棍子下来,沈静安不少伤都在隐晦之处,让他根本无处诉说。 柴彬笑着道:“我们只是切磋武艺,沈兄这话从何说起?” “既如此,我已认了我技不如人,你……” 沈静安此刻,已经气喘吁吁,方才作诗时技惊四座所带来的得意早就化作了满腹憋屈。 自赵德容死,母亲顺理成章的成为尚书府的继室后,他这一路,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可偏偏,他话未说完,柴彬便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这一次,沈静安重重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 枝叶颤动,树上的尘土叶子落了一地,沈静安‘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后腰撞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脸色惨白。 柴彬笑着上前,手里的棍子几乎被他玩出了花样,倒确实是一手埋头苦练出来的好本事。 这会,沈静安已经生出了惧意,看着将他围在中间,步步逼近的一行人,脸色泛白。 沈静安强作镇定,沉声道:“你们在端王府就敢如此生事,就不怕端王事后追究么?” 听着这话,柴彬一行人不由得大笑出声。 “沈兄怎么如此天真,若你不平,自可请王爷做主,就是不知道你们沈家有没有这个面子!” 那猖狂的笑声,只让沈静安面色涨红。 偏他来端王府赴宴,身边本就只带了两个小厮,可这会,两个小厮皆是被柴彬的人盯着,纵是心急也无济于事。 “我父亲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你们如此欺辱于我,就不怕我父亲同你们讨个公道么!”沈静安气息不稳。 柴彬笑呵呵的将他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我劝沈兄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当然,你 大可请沈尚书替你做主,我柴彬等着便是。” 对上柴彬那双狠辣的眸子,沈静安更觉憋屈,半晌说不出话来。 柴彬笑道:“走走走…我陪沈兄去见沈尚书,哦,去见端王也成~!” 说着,柴彬便强行架着沈静安朝林子外走去。 可真到这一刻,沈静安却生出了退意,不是他不想要柴彬付出代价,而是这些人根本不会为他作证。 或者说,即便他控诉柴彬,他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柴彬是故意为之。 即便父亲或者端王替他做主,柴彬最多也就落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罪名,无伤大雅。 可他这副样子出去,只会平白成为笑柄。 旁人不仅会认为他沈静安技不如人,更会认为他没有容人之量,这等小事,竟还有脸面闹到王爷面前! 一想到这,沈静安更觉得心口呕的厉害,脸上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容:“柴兄误会了,你我本就是切磋,本就是我技不如人,哪里需要闹到长辈面前。” 闻言,柴彬冷笑着放开他。 他这一松手,沈静安便重重的摔在地上,整个人踉跄了几次,几乎难以起身。 柴彬俯下身,低声警告道:“沈静安,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沈家张家!” 一句话落,不等沈静安反应过来,柴彬便已经直起身,带着一行人离开。 临经过前,有人甚至‘不小心’的踹了沈静安几脚。 眼见一行人离开,沈静安的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哽咽道:“二少爷,这些人…这些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静安双拳紧握,亦是双目泛红。 那柴智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可他柴彬却敢如此猖狂,实在是可恨!!! * 眼见没了好戏可看,沈舒意兴致缺缺,带着玉屏和金珠转身离开。 谁曾想,转身没走多远,便迎面撞进一双幽深的凤眸。 沈舒意心头一紧,大抵也没想到谢璟驰在这。 可她除了不久前意外撞见汉阳郡主对他表达爱慕之情外,同他并无交集。 沈舒意神色不变,微微见礼:“谢大人。”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冷笑道:“沈二小姐倒是颇喜欢看戏。” 一语双关,沈舒意听的出,他是暗讽自己不久前才看了他同汉阳郡主的一出好戏,这会又躲在这看沈静安的热闹。 沈舒意杏眸澄澈,直视着谢璟驰笑道:“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找些乐子又何妨?何况,谢大人不也看的尽兴。” 谢璟驰眯了下眼,没做声,幽深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少女。 沈舒意眸色疏冷,温声道:“谢大人自便。”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丫鬟自他身侧离开。 直到回到菊园旁,金珠忍不住松了口气,低声道:“这位谢大人怎么怪吓人的呢。” 沈舒意笑了笑,能不吓人么? 要不了几年,这男人跺跺脚,整个大乾的朝堂都要震三震。 没过太久,沈静安便整理好了衣衫和发冠回来,他换了一件外披,哪怕努力收拾的整齐干净,脸上仍旧带着几道血痕。 不过,面对着众人的询问,他努力装的云淡风轻,倒是很快便忍着伤,和别家的公子打成了一片。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唇瓣扬起了一抹很淡的弧度。 “二姐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能不能陪我走走?”这时,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舒意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沈静珍身上,温声道:“自然。” 沈静珍面色泛红,少见的带着几分扭捏的模样。 她让几个丫鬟在身后跟的远些,而后亲热的挽着沈舒意的手臂,朝着远处的玉湖走去。 “二姐姐,这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可我想着我还是要同你说……”沈静珍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第104章 走了什么洪福大运! 沈舒意不由得莞尔,温声道:“什么事你弄的这么紧张?” 沈静珍回头看了看几个丫鬟,见她们离的距离足够,却还是不放心道:“你们几个离的再远些,不要跟过来。” “是。” 沈静珍挽着沈舒意走出了些距离,直到穿过一条小路,来到了玉湖附近。 玉湖是端王府中别具一格的景色,自城外的活水引入府中,以青白色的玉石铺底,里面养了不少红色、金色的锦鲤。 每到夏日,莲叶更是连成一片碧绿, 花苞竞相绽放,美不胜收。 眼下因为已经是秋季,湖中虽没有多少莲花,却也布置的格外精巧,生机盎然。 “姐姐方才误会了我同王家,我后来才反应过来,所以想着同你解释。”沈静珍一面不动声色的带着沈舒意往湖边走,一面开口。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玉湖旁精巧绝美的假山上,两只懒洋洋正晒太阳的猫,笑着道:“我当时什么事呢,这事你方才不是就已经解释过了。” 沈静珍摇头:“不一样!二姐姐不知……” 话说到一半,沈静珍便再度道:“我若是说了,二姐姐可得保守秘密。 ” 沈舒意愣了愣,看着松开她的手,站在湖旁鹅卵石旁,揪着菊花花瓣往湖里扔的沈静珍,温声道:“你离湖边远些,当心掉了下去。” 一句话出,沈静珍撕着花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向后退了一小步,继续道:“其实…王家有意求娶大姐姐过门。” “大姐姐?”沈舒意轻声重复。 沈静珍又往前走了几步,方向正是那座假山所在的方向。 她点了点头,拿着花梗轻轻逗弄起面前懒洋洋的猫,再度道:“是,王太傅和王夫人最欣赏才华横溢的女子,大姐姐冠绝京城,所以他自然也想替王家公子求娶大姐姐过门。” 沈舒意笑了笑:“原来是这事,只是怎么听你的口气,似乎颇有不舍?” 沈静珍嘟起唇瓣,转头看向沈舒意道:“不是不舍?我于那王家又没私情,不过是觉着大姐姐太过优秀,不说事事都压我一头,可有她在,旁人总是难以看见我。” 沈舒意没做声,余光能瞥见假山上那只懒洋洋的猫,已然睁开了眼,甚至躁动了伸了伸爪子。 “二姐姐有没有这样的烦恼?”沈静珍站在沈舒意身侧,满眼探究,仿若真的是个遇到了烦心事和她畅谈的好妹妹。 沈舒意面朝着湖面,温声道:“我自然没有这样的烦恼,这世界上有千百种美好,自不可一概而论,牡丹虽艳,芙蕖亦美,何必自扰?” 沈静珍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的侧脸,有一瞬恍惚。 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庞,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越发透润明亮,褪去几分病气,她仪态从容、目光沉静,既没有大姐的华贵,又不及自己的娇憨。 可偏偏,她身上有一种舒展冷淡的美。 不璀璨,却不由自主的吸引着旁人的目光,清冷疏离,仿若霜花冬雪,亦如南山之巅的冰莲,那丝丝缕缕的花蕊,都勾着人的心神,带着最冷冽极致的诱惑。 这一刻,沈静珍说不出的嫉妒。 她说不清缘由,可莫名的,在沈舒意面前,她总觉得自惭形秽,好似根本不配同她相提并论! 可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个被舍弃被遗忘的孤女,哪里来的这样的气度和姿容? 沈静珍压下心底的不甘,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哼,沈舒意! 任你再有多大的本事,又或者有多惊艳的样貌,多厉害的学识。 可过了今日,你便是个不知廉耻、坏了名声笑柄! 父亲不会再护着你,祖母亦不会再护着你! 虽说嫁入王家那样的世族便宜了你,可好歹,也算你替大姐解决了一桩麻烦,沈家也算对得起你。 这般想着,沈静珍眼底多了抹迫不及待。 恰巧,假山上的一只猫站了起来,发出一声烦躁的叫声‘喵’~ 沈静珍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微微侧开了几分身子,视线随即落在沈舒意的腰间。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却不由得愣住。 “二姐姐,你的香囊呢?” 那香囊怎么不在? 若是香囊不在,她和娘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一瞬间,沈静珍有些急了,语气焦灼。 沈舒意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抬眸看向沈静珍,惋惜道:“许是路上掉了,明明方才还在。” “那可是吴姨娘的一番心意,若是让她知道……” 沈静珍的话还没等说完,假山上的那只猫,早已按捺不住,直奔着她飞扑过来! “啊——!!!” 沈静珍惊呼出声,还不等反应,便觉得一道黑影直奔她的腰际砸下,力道极大。 她本就站在湖边的鹅卵石上,巨大的冲力下,脚下一滑,身形不稳,堪堪朝着湖中倒去。 那一瞬,沈静珍顾不得去想更多,本能的朝沈舒意抓去! 可她没想到,沈舒意早有防备。 沈舒意神色不变,不急不缓的后退了一步,准确的避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而后毫不客气的抬起脚,一脚踹在沈静珍的脚踝。 ‘扑通!’ 下一瞬,沈静珍直接摔进湖里,伴随着一声惨叫,剧烈的挣扎起来。 “唔…救命!啊…救命……”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看着那只一道被她带进水里的猫,只觉得还真是…怪可怜的! 白色柔软的长毛,一瞬间湿哒哒的贴在了身上,少了之前的那股傲娇劲,多了些可怜的意味。 不过好在,它会游泳! 只是显然,沈静珍不会…… 沈舒意作势被吓的不轻,看着在水里扑腾个不停的沈静珍,似乎才回过神来。 “三…三妹妹你别怕!我…我这就叫人去救你!” 说着,沈舒意提起裙子,扭头就走,结果这一转身,便发现湖边连廊的一处亭子内,今日已经打过三次照面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方向。 谢璟驰勾着唇角,顶着那样一张冷厉深沉的俊脸,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沈舒意:“……” 她今个儿到底是走了什么洪福大运! 不过就是见着了他和汉阳郡主的一点‘私情’,他怎么就还阴魂不散了? 难不成这人克她??? 第105章 以德报怨 沈舒意镇定自若的收回视线,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已经迅速思量起若是谢璟驰打算作证‘举报’,她该如何? 虽说两辈子加起来,她同这位谢大人都没什么仇怨,但难保他就不是个迂腐木讷的‘好人’。 沈舒意面不改色,默默盘算着方才自己所站的角度。 她在的位置离谢璟驰有些距离,前面又有假山做遮挡。 何况她动作不大,只是顺势的‘帮’了沈静珍那么一脚,谢璟驰倒未必就看得清楚。 再退一步讲,他也没有证据不是? 沈舒意如今只盼着,谢璟驰最好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 沈舒意一面找着竹竿,一面来到几个丫鬟所在的位置。 而此刻,几个丫鬟正拉扯在一起。 金珠满眼焦急,脆生生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落水了,我们快去看看!” 沈静珍的丫鬟圆喜却立刻将她拦住:“金珠姐姐,三小姐吩咐了不准上前,我们在这守着便是。” 金珠冷笑:“若是小姐们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满悦则是满不在乎:“金珠姐姐,这里是端王府!您想哪去了,小姐们在这哪能出事儿?” 金珠正欲再说些什么,抬头便见沈舒意站在侧面一处假山后,对她示意。 见此,金珠松了口气,不客气的刺道:“你们对三小姐还真是忠心耿耿,只盼着回头别出了什么事牵连到你们头上。” 满悦笑道:“哎呦,这就不劳金珠姐姐操心了,我们做奴婢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 “行,你们不管我去找夫人!”金珠眼角泛红,拉着玉屏气的转头离开。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 真是聪明! 不管这一仗结局怎么样,至少沈静珍这两个心腹是留不住了。 湖对岸,翠竹离的老远,见着有人在水中扑腾挣扎,面色一喜,匆匆跑回去给秦雪蓉报信。 秦雪蓉满脸喜气,正同王夫人、冯夫人几位夫人拉着家常,几人一面聊着,秦雪蓉一面不动声色的将一行人往玉湖边的方向引。 直到翠竹折回,悄悄对她点了点头,秦雪蓉心下一喜,看样子珍姐儿那边是得手了! “啸哥儿自然是极好的,那孩子我见过,虽然不重功名,却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秦雪蓉笑着同王夫人道。 王夫人只觉得她这话说在了自己心坎上,更觉得秦雪蓉也有和自家联姻的意思,一时间也颇为欢喜。 察觉到对岸有影子离开,沈舒意这才捡了根竹竿,回到湖边救人。 恩,没错。 她就是这样一个以德报怨又善良的人。 见沈舒意去而复返,浑身湿漉漉的沈静珍满眼惊喜,根本顾不得自己掉水的缘由。 “救…救我!” 这一开口,沈静珍立刻又呛了几大口水,整个人昏昏涨涨,难受的不行。 沈舒意小心的站在湖边,将竹竿朝下递了过去:“三妹妹别急,你抓住竹竿!我拉你上来!” 沈静珍扑腾着试图去抓,可偏偏那竹竿长度不够,每次她才要抓到,那竹竿便离她又远了一分。 仿若猫逗弄老鼠般,总是差上那么一点。 “三妹妹,你再往前来些!”沈舒意神色焦急,试着将竹竿又递出几分。 沈静珍满眼水珠,哪里会不知道要再往前。 可玉湖的边缘虽不算深,但湖底铺满圆润光滑的石块,由着她怎么挣扎都接近不了。 “抓住!再往前游些!”沈舒意劝道。 听着这话,沈静珍几乎呕的快要吐血。 她若是会水,哪里还用得着人来救? 她当她是不想往前么! 大约是生死间迸发出的能力,沈静珍在剧烈的挣扎下,猛的一扑,当真把竹竿牢牢抓在了手里。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几乎瘫软,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几分。 可沈舒意哪里会就这么便宜了她,无助道:“三妹妹,我拽不动……” 沈舒意做出一副又惊又恐,又恨自己无能的模样。 沈静珍两眼一翻,险些气晕过去。 沈舒意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利落道:“你别急,我这就去喊人!” 话落,没给沈静珍开口的机会,沈舒意手上的竹竿一松,扭头就走。 才浮出水面喘上几口粗气的沈静珍,根本不等回过神来,便觉手上的力道一空,再度跌入水里。 “救命!唔…救命!!!” 沈静珍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不断的在湖中扑腾。 而此刻,王啸心事重重的来到了玉湖附近。 不久前,他正同好友饮酒,结果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王公子,事关你的婚事,请往玉湖边一叙。】 简单的一行小字,再无其他信息。 他反复琢磨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可想着家中最近确实在给他张罗婚事,弄的他烦不胜烦,便决定过来看看。 他心中早有喜欢的人,偏偏因为门第之见,家里嫌弃对方的出身,说什么也不同意。 可没人比他清楚,红袖是多好的女子。 一想到这些,王啸越发心烦意乱,恰在此时,他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呼救。 王啸愣了愣,加快步子,上前看去,便发现湖中有一名女子,正在挣扎着求救。 他转头想喊人去救,可这边人却很少。 偶见路过的两个丫鬟,他快步上前将人拦住:“有人在前面落水,你们快去救人!” 丫鬟愣了几秒,为难道:“大…大人,我们不会水!” 王啸顿了顿,本想让丫鬟喊人去救,亦或者找着绳子和竹竿也成。 可他转头去看,却发现那女子这会已经力竭,无人下水光凭竹竿和绳子,根本没法将人救上来。 更何况,也没那么多时间! “救…救命……” 沈静珍这会是真的怕了,呛水后带来的浓重的窒息感,以及体力的大量消耗,只让她觉得离死不远。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就这么窝囊的死掉。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计划的好好的,最后落水的人会变成她! 沈静珍还在用力的挣扎着,可脑袋却几乎已经彻底沉进了湖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些水花。 王啸挣扎一瞬,只觉得到底人命关天。 当即‘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第106章 不成体统 一片混沌中,沈静珍几乎意识全无,只是本能的察觉到有一道影子靠近,而后有人将她拽起。 而这股力道,让她觉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出于求生的本能,原本几乎脱力的沈静珍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双手双脚死死缠上王啸,生怕他会扔下自己。 王啸水性还算可以,但也不算精通。 若她安安分分的,或许他还能顺利将她带到湖边,可她在水中这样一挣扎,王啸瞬间便觉得有一座山背在身上,不仅救人不成,甚至还要将自己拖下水去。 王啸一面试图制住沈静珍,一面急声道:“别动!” 可这会,濒死之中的沈静珍,哪里听得进这些,仍旧如水鬼一般死死缠在王啸身上。 王啸单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紧接着试图将沈静珍的头往水面带。 可他虽是男子,力气虽大,但同垂死挣扎的沈静珍比,力道却没大上多少。 更何况,在水中救人,本就对体力消耗巨大。 王啸无法,咬了咬牙,抬手几次敲击在沈静珍后颈,沈静珍双目欲裂,宛若恶鬼般死死盯着她。 这人要做什么! 这人竟然打她…… 来不及再想更多,因为王啸的动手,沈静珍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王啸松了口气,费了不少力气,气喘吁吁的将沈静珍带出水面。 而此刻,秦雪蓉、王夫人、冯夫人甚至是端王妃一行人,也已经行至玉湖边上。 不仅如此,赵宝鲲也连同几个同样家世不显、不受重用的公子哥一道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那边怎么回事?好像有人落水?”一手拿折扇的浅碧色锦袍公子,才说些什么,微一抬头,便见湖心处露出两颗脑袋。 因为离的远,他们看的不算真切。 可再怎么不真切,人在水里挣扎,总和旁的东西不一样。 赵宝鲲心下一动。 表姐说今日有好戏看,他便一直注意着动静。 这会看来,表姐果然没骗他! “我们过去看看。”赵宝鲲正色道,说着,几人从玉湖侧面绕到另一端。 “夫人,那湖中好像有人!” 几位夫人被众多丫鬟婆子簇拥,原本正在闲聊,王嬷嬷‘眼尖’,当即开口提醒。 闻言,几位夫人一道抬头,视线落在湖心两道小小的影子上。 端王妃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人落水!” 王夫人也正了脸色:“玉湖这边并非设宴的场地,虽不设限,可大多也无人过来,怎么会有人在这落水?” 年轻的男女为了避免,通常不会到这边来,她们几个也不过是因为聊些私话,为了安静些,才走到这边。 冯夫人则是道:“看身形是一男一女,这孤男寡女的怎么会在这边的湖里落水,要我看说不定两人是在这私会,结果闹出了乱子。” 端王妃脸色不愉,沉声道:“敢在我端王府生出事端,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雪蓉宽声安慰:“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眼下还是先救人要紧。” 当然是救人要紧,沈舒意还有用,她可不想她这么快就死了。 这段时间,她给她添了这么多堵,总归她要收些报酬。 何况,依她如今的身份,若不是沾了语姐儿的光,哪里嫁的到王家这样的高门。 “这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故?”沈静安连同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走上前来。 见着沈静安,秦雪蓉愣了几秒,下意识道:“安哥儿,你这脸怎么了?” 沈静安温声道:“母亲不必担心,方才同几位公子切磋武艺,儿子技不如人,便受了些皮外伤。” 秦雪蓉眼里仍旧带着些忧虑,一旁的王夫人则是道:“安哥儿不仅学识过人,于武艺一道也有所追求,实乃少年英雄。” 冯夫人也笑道:“习武一道并不容易,受伤是难免的,难得的是安哥儿有这样的心。” 端王妃则是道:“是不是柴家那小子干的,这群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们!” 一句话出,虽是呵斥,可远近亲疏一听便知。 提起柴彬,沈静安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 没人知道他撑到这会有多难,他那条腿,走起路来如今一瘸一拐,腰腹、背上、胸口的伤更都是火辣辣的。 可他不能这个时候离席,若是这个时候走了,只会落人口舌,更会让父亲不快。 听着端王妃的话,秦雪蓉连忙道:“王妃言重了,本就是孩子们间切磋,受伤也是难免的。何况安哥儿素来年轻气盛,也该叫他吃些苦头。” 端王妃对于她的识趣,颇为满意。 柴智如今虽然仅是兵部侍郎一职,但宫中的丽嫔却是柴彬的姐姐,颇受帝宠。 如今丽嫔怀有身孕,不论生下什么,于柴家都是一桩喜事。 何况,柴家和三皇子关系不错,他们端王府又同三皇子在一条船上,自然不希望沈家不懂事。 “正巧我那有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回头让人送给沈二公子,也算是用来压惊。” 闻言,秦雪蓉心头一喜。 要知道,平素她是很难同端王妃攀上话的,不过端王敬重王太傅一家,她和王夫人近来走动的频繁,今日在这宴会上又颇为亲近。 再加上安哥儿和老爷同柴家也搭上了话,她这才有机会同端王妃闲话。 “多谢王妃娘娘厚爱!”沈静安立刻行了大礼致谢。 几人说话间,已有婆子侍卫到湖边帮忙,因为人多,几人的视线被遮挡住不少。 一男子忍不住道:“湖中这是发生了何事?” 端王妃沉声道:“似有一对男女于湖中落水。” 对方愣了几秒,没再做声,倒是沈静安皱起眉头道:“光天化日,这男子与女子怎么会一同落水?实在是不成体统!” 秦雪蓉弯起唇瓣,给王嬷嬷递了个眼色。 趁着众人的注意都放在湖边时,王嬷嬷走到沈静安身边低声道:“落水的应当是二小姐。” 闻言,沈静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随即皱着眉头道:“我大乾虽民风开放,可这男女近身相贴,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气。” 第107章 大义灭亲 他话落时,正巧赵宝鲲一行人也行至此处。 闻言,赵宝鲲不由得讥笑道:“表哥这是规矩学傻了吧,虽说男女有别,可若是性命攸关,难道表哥也见死不救?” 沈静安的视线落在赵宝鲲身上,几乎好一瞬没记起他是谁。 后来,还是这声‘表哥’让他记了起来,当即正色道:“表弟此言差矣,性命虽重,可名节却更为重要,若是单单为了求生,往小了说人人都可以背信弃义,往大了说,国家危难之际,人人更可通敌叛国,难不成, 表弟以为为了求生,这些便都可以忽略?” 赵宝鲲嗤笑出声。 沈静安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可他不是不学无术的傻子。 沈静安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偷换概念。 果然,下一瞬便听沈静安继续道:“自古以来,气节远比生命更重要,就像王府设宴赏菊,便是欣赏菊花坚贞高洁的傲骨和品性。古往今来,被世人所称颂的豪杰前辈,无不是宁死不屈。” 赵宝鲲也不同他争论,只是道:“可表哥似乎忘了,这并不涉及家国天下、民族大义,或许只是女子落水,侥幸得人相救。” 沈静安不客气道:“可表弟要知道,名节于女子而言最为重要!” 赵宝鲲笑道,一双眼里带着几分狡诈:“那依表哥之见,若你是此女子该如何?难道坠湖等死?” 沈静安沉声道:“虽坠湖非她本意,可眼下她同男子授受不亲、肌肤相贴,若她尚未嫁人,倒该看看这位公子是否愿意娶她。若她已经为人妇人母,便该一死以证清白。” 赵宝鲲满眼惊诧。 这沈静安可真狠呀,这是要活活逼死自己的亲妹妹呀! 随着两人的这番话出,两拨人也忍不住就此辩论起来。 这种情况之下, 于女子而言,到底是名节清白更重要,还是性命更重要? 一时间,这事似乎成了个论题,人们似乎分成了两派。 一派格外赞同沈静安的说辞,认为这女子就该一死了之,另一派则认为这女子并未做错什么,男子救人也是出于好心。 “照张兄这么说,这女子上岸被救回后,张兄愿意迎娶这样的女子过门了?” “那按陈兄的说法,若这落水之人是自家姐妹,难不成陈兄也要她一死了之?” “她清白已毁,纵是不以死以证清白,也该剃了头发出家去当姑子。” “……” 两方人争论不休,秦雪蓉看着这一幕,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沈舒意啊沈舒意…… 实在不是我要给你个教训,而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屡次对我挑衅! 如今这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一想到自这以后,沈舒意的名声彻底败坏,再也议不着个好亲事,秦雪蓉便心下快慰。 只是可惜了,为了解语姐儿的困局,倒是给她挑了个王家。 这般想着,秦雪蓉看向一旁的王夫人。 不过,看王夫人的态度,王家倒也未必就愿意认下这门亲事。 可不管王家愿不愿意,至少出了这种事,王家都不会再有脸面提出求娶语姐儿的事。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觉得心情极好。 看来,这趟端王府来的值当,不仅安哥儿交好了柴家,入了三皇子的眼,还一箭双雕,解决了语姐儿和王家的婚事,更给了沈舒意一个教训! 这会,两方的争论还在继续。 赵宝鲲看向沈静安道:“表哥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落水的不是你们家的姑娘,你当然是将她逼死也毫无愧疚了。” 面对着赵宝鲲的嘲讽,沈静安气度从容,坦然道:“表弟此言差矣,若这落水之人乃我沈家之人,我必劝她削了发出家去做姑子,以证清白。” 闻言,赵宝鲲不客气道:“呦,原来沈家的规矩这般严苛?” 秦雪蓉这时道:“清远侯府如何我们沈家不知,但安哥儿说的没错,女子的名节和清誉至关重要,落水虽非女子所愿,可这般肌肤相亲却是事实,为着女人家的名节着想,也不该当做无事发生。” 端王妃微微颔首:“倒也说的没错,虽这事儿并非女子所愿,可发生过这种事,日后纵是嫁人,也难免会遭到夫家厌弃,日子怕也未必好过。” 端王妃想的倒没那么复杂,纯粹是因为这人是在端王府生事,惹了她的不快。 玉湖在王府内虽没被设为禁地,但若寻常观赏,总不至于掉进湖里。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背后还不知有什么龌龊,凭白坏了他们王府的声誉。 当然,退一步讲。 女子的名节也确实无比重要,否则王孙贵族娶妻纳妾,便也不会仔细验身。 这事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名节,更是为了防止后代血统混乱。 赵宝鲲不能同端王妃对上,只是对着沈静安道:“旁的或许说的都不错,只是表哥当真是担得起一句‘大义灭亲’,换做是我,若是这事发生在我家亲眷身上,我总做不到为了所谓的清白和名节将她逼上绝路。” 端王妃打起圆场,笑着道:“赵公子性情中人,心有不舍倒也不错,沈公子乃栋梁之材,更重规矩礼法也属情理之中。” 说话间,玉湖旁的侍卫和嬷嬷急声道:“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人已经救上来了!” 沈舒意早已趁着人多混乱,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人群后,看了一出好戏。 眼下见着人被救上来,倒是要看看秦雪蓉和沈静安如何收场。 王啸气喘吁吁,累的不轻,整个人几乎脱力。 幸得后来有侍卫和嬷嬷抛了绳子相助,他借了不少力,才算是把人给救了上来。 但是不管怎样,人还活着,王啸便不觉得这一场累白挨。 只是救人这事,实在是太难,险些要把他一起也给拖到水下去。 王啸浑身湿漉漉的走上岸,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 发丝胡乱缠绕在她脸颊,倒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是隐约间,王啸觉得这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一行人侧身让开,王啸将女子放在地上。 王夫人第一个认出自己的儿子,脸色一白,快步冲上前,急声道:“啸哥儿,怎么会是你!” 第108章 多管闲事 王啸接过仆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水迹,气喘吁吁道:“儿子路过时碰巧听闻一女子在呼救,周遭无人,又不忍一条性命就此消逝,只得下去救人!” 王夫人想起方才沈静安和赵宝鲲几人的争执,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你这孩子!平时便是烂好心,你要知道你是好心,可有些女子却是居心叵测、故意想要赖上你!” 王夫人确实动了怒意,她这边一直忙活着给王啸说亲,结果便出了这档子事。 她这儿子虽算不得争气,可王家却是高门,想嫁进来的女子绝非少数! 可偏偏,这边沈府才有了松口的迹象,这边便闹出这种事来,她怎么能不怒? 王啸便知道母亲会如此,他和父亲母亲一贯说不到一起,不由得开口道:“那怎么办?旁的丫鬟婆子不会凫水,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就这么淹死在湖里吧!” 话糙理不糙,生生将王夫人问的哑口无言。 “那你也不该自己犯险,要知道人心叵测,谁知道这人什么来路,又打的什么主意?”王夫人气的眼睛都红了。 虽说这种事多是于男子名声无碍,最多被传成一桩风流韵事。 可她到底也怕这女子来路不明,就此赖上王家,凭白给王啸的婚事添堵。 秦雪蓉也应和道:“啸哥儿这孩子确实仁善,只是也要当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冯夫人瞥了眼沈静珍的方向,几个婆子正摁压着帮她排水,只是因为在水里扑腾的久了,发丝乱糟糟的乱成一团,糊在脸上,这会仍旧看不清样貌。 冯夫人幽幽道:“确实,这世间可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公子想的那么单纯,有的人啊,说不定就是不择手段往上爬。” 一个人说,王啸还未在意,可说的人多了,再一联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张来路不明的字条,王啸便也紧紧皱起眉头,生出些怀疑。 他披上小厮递过来的衣服,起身看着地上的沈静珍,沉声道:“不论如何,王某问心无愧,但她若是想要就此就赖上我,让我负责,那是痴人说梦!” 王啸说的字字铿锵,只让秦雪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舒意既坏了名声、又惹了王夫人和王啸厌恶,再嫁不到王家,自是再好不过。 日后在府中,她也断不会再有好日子可过! 沈舒意站在人群末,杏眸幽深,看向王啸的目光倒是带着几分欣赏。 没错,王啸确实算是个性情中人,他父亲作为当朝太傅,其实他的才学也不差,最大的问题在于,王啸是个恋爱脑! 当然,倒未见的有多专一,可前前后后爱了两三个,都是一副要死要活、不顾一切的模样。 风流韵事干的多了,名声口碑难免不好。 再加上脑子一热,为了所谓的红颜知己,蠢事也没少干,难免有了被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嫌疑。 但有句话王夫人确实不算自夸,王啸秉性良善,虽染了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倒也不算严重。 否则,秦雪蓉也不会笃定,王啸遇见这事一定就会救人。 说起来,沈静珍的眼光当真是不行,那冯博昌便和王啸截然相反。 冯博昌一心只想往上爬,惯会逢迎拍马、又会哄女人欢心。可说到底,他无情无义,除非能给他带来利益,否则一切都可以舍弃! 说到这,沈舒意眼底不免闪过一抹自嘲。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瞎了狗眼才会为萧廷善殚精竭虑,可如今看来,什么情情爱爱,都是狗屁! 王啸这话说完,恰巧沈静珍重重的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水后,人也是彻底清醒过来。 她顾不得旁的,尚未完全清醒时,便听见王啸那一番话,气的不轻。 当即呛声道:“你以为你王家是什么高门大户,就人人都挤破脑袋想进吗?王家是不错,可王公子怎么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沈静珍的话一出,秦雪蓉的脸色都僵住。 因为面前的人不少,沈静珍又满身狼狈,她一时没能将人认个清楚。 可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珍姐! 王啸为了救人,本就累的筋疲力尽,好不容易留了条命,结果才一上岸就被人数落了一番。 这被旁人数落了一番也就算了,没成想,却被自己辛辛苦苦救的人如此嫌弃,当真是把王啸气的半死! “这位小姐好大的口气,你想嫁,我王啸还不想娶,我王啸再不济,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的!” 王啸平素惯是在青楼里打混,最喜欢追捧那些色艺双绝的女子,而在这种地方混的久了,最明显的好处,便是嘴皮子利落。 沈静珍本就窝了一肚子气,听着这话,更是气的红了眼。 “是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的,偏偏王公子就爱那秦楼楚馆的娼妇妓子!王公子论才学才学不行,论武艺武艺拿不出手,样貌更是普普通通,若非托生到了王家,真不知谁给你的这份勇气!” 沈静珍半点不客气的嘲讽,气的不轻。 “我还真是多管闲事,就该让你淹死在这湖里!简直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不知所谓!”王啸更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怎么也没想到救了个白眼狼上来。 沈静珍声音哽咽,一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肌肤相贴,清白尽毁,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她明明有喜欢的人,哪里是王啸这样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可比。 “本就是你多管闲事!谁稀罕你这样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说着,沈静珍失声痛哭。 她喜欢的明明是冯博昌,可如今这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日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本就对这落水女子不喜,眼下听见她这般当众数落自己的儿子,更是气的不轻。 “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恬不知耻,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对男子评头论足,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挑三拣四的余地!” 王夫人气的不轻,冷眼看着沈静珍。 一旁围观的,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我瞧着怎么像是沈尚书府的三姑娘。” 第109章 或许也是无心 “是啊,好像是沈府的三小姐沈静珍。” “那…这……不是沈静安的妹妹么?” “不会这么巧吧?方才沈公子才说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家身上,必不会手软。” “……” 一行人议论纷纷,视线落在沈静安和秦雪蓉身上来回徘徊,似乎都觉得这事的发展有趣极了,当真是出乎意料。 秦雪蓉这会也总算是回过神来,确认了面前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 她脸色铁青,转头看向王嬷嬷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拿了衣物过来!” 王嬷嬷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立刻取了斗篷披在沈静珍身上,而后又用帕子替她擦起了脸。 脸上的水渍尽干,发丝也被拢至脑后,沈静珍那张白皙的面孔便露了出来。 王夫人见着这一幕,更是惊的不轻。 她近来一直想为王啸求娶沈府的嫡长女沈静语,同秦雪蓉交往密切,自然也见过几次沈静珍。 平素她一直觉得沈静珍虽比不得沈静语端庄大气,却也娇嗔可爱。 哪曾想,她竟然如此贬低轻贱自己的儿子! 一见着秦雪蓉,沈静珍顿时就扑进了她怀里:“娘!我不要嫁到王家!我不要嫁给那王啸!” 沈静珍失声痛哭,此番作态,更是把王夫人气的不轻。 “沈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儿是娶不到合适的姑娘?真当我王家就愿意娶你!” 一旁的冯夫人幽幽道:“说起来沈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这处落水?身旁的丫鬟都去哪了?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听着这话,沈静珍下意识颤了颤,急的不行。 无他,这冯夫人便是冯博昌的母亲,她一心爱慕冯博昌,此前一直尽力在这位冯夫人面前表现,如今心爱之人的母亲这淡淡的嘲讽,只让沈静珍心都凉了。 王夫人冷笑道:“就是,谁家好人家的姑娘孤身跑到这么远?还把自己弄到了湖里,焉知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静珍对王啸如此不客气,王夫人自然半点情面也不留。 虽说她平素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可求娶沈静语这事儿,他们王家一直把姿态放的很低。 可偏偏,沈静珍却如此看不起她儿子。 这让王夫人难免不联想到,是平素秦雪蓉的一些言辞,让沈静珍有了这番想法。 “王夫人这话是不是太过了,失足落水乃是常事,怎可如此毁掉女子的清誉?”秦雪蓉搂着沈静珍,气的唇瓣发抖。 可眼下,她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没有时间追究,本该落水的沈舒意怎么会变成了自己的女儿! 王夫人冷笑道:“清誉?沈家如此注重清誉,沈姑娘的清誉又哪里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毁掉的?何况按沈家的说辞,沈姑娘这番落水,场上这么多男子,她这清誉怕是早就没了!” 这一番话,直把秦雪蓉气的满脸充血,肤色涨红。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旁的不说,这王夫人的话却没说错。 先不论沈静珍浑身湿漉漉的同王啸肌肤相贴,只说她穿着的衣衫打湿后,尽数贴在身上,少女的曲线被勾勒的一览无遗。 再加上女子的衣衫本就轻薄,这般湿漉漉的模样,实在是引人遐想。 原本,王夫人因着儿子救人一事,对秦雪蓉和沈家还颇有亏欠,只怕王啸在婚事前夕还闹出些风流韵事,对沈家不住。 可眼下,见着王啸救的人竟是沈静珍,那点愧疚和不安早就一扫而空! 不仅如此,更因为沈静珍此前那一番不识好歹的轻蔑,被气的不轻,彻底和沈家翻了脸! 一旁的沈静安,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 见此,赵宝鲲笑道:“表哥,看来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早,如今落水的恰恰是你的亲生妹妹,倒不知表哥以为,珍表妹是该一根绳子吊死,还是该送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沈静珍双手紧攥成拳,半晌没说出话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才明明是王嬷嬷提醒他,落水之人是沈舒意那个贱人,否则,他何至于夸下海口! 可偏偏,人却成了自己的妹妹? 他若言而无信,这要他日后如何立足? “什么吊死?什么做姑子?我不要!我只是失足落水,怎么就成了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静珍又急又恼,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秦雪蓉紧紧搂着她,沉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一提起这,沈静珍的眼泪便噼里啪啦的又掉了下来:“我和二姐姐在此处谈心,因而没让丫鬟跟的太近,可……” 沈静珍话说到这,秦雪蓉忽然悄悄捏了她一把。 沈静珍当下回过神来,或者说,即便秦雪蓉不提醒,她也有这个打算。 凭什么闹到如今,她名声尽毁,可沈舒意却不知道躲在哪里快活? 这个贱种! 若非是她,她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可后来不知怎么,这假山上的猫忽然朝我和二姐姐扑了过来,情急之下,二姐姐为了躲开那只猫,便推了我一把。” “湖边湿滑,我又受了惊吓,脚下不稳这才跌在了湖里。” 一提起这事,沈静珍的眼泪便越流越凶,看起来颇为委屈。 她虽没明说,可这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却都听的明明白白! “这么说,是二表姐推了三表姐?因而三表姐才会落水?”赵宝鲲冷声开口,问出了众人心下的疑问。 沈静珍垂下眸子,神色中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是…二姐姐或许也是无心,但若非她推我那一下,我不至于落水……” 这话一出,一行人便忍不住又低声议论起来。 “沈家二小姐?是不是前头夫人生的那个?” “好像是那个,听说不久前才被从玉佛寺接回来,可若她说的是真的,这沈家二小姐行事未免太过霸道,怕是心思不纯。” “这种事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总得也容这位沈家二小姐说上两句。” 人们讨论的重点,当即围绕到沈舒意身上。 当然,在场的人也不都是傻子,倒也没人一味指责,而是多了些看戏的心态。 话音落下,秦雪蓉一抬头,正瞧见站在人群里的神色从容的沈舒意,当即沉声道:“意姐儿,自你回府,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第110章 可有证据? 眼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沈舒意不急不缓,面色沉静。 “母亲此刻的心情,舒意可以理解,但是母亲作为沈府的主母,怎可偏听偏信,只听一面之词?难道就因为三妹妹是母亲亲生的,而我不是吗?” 一番话说出,少女脊背挺拔,眼角带了些湿润,只显得倔强清冷。 秦雪蓉愣了几秒,大抵没想到这种关头,会被沈舒意反将一军。 可这话听在周遭众人耳里,却也只觉得沈舒意说的有理。 毕竟方才的前因后果她们可都亲眼瞧见了,只听沈静珍这一控诉,秦雪蓉便立刻厉声呵斥和质问沈舒意,纵是心急,也该分清是非,查明真相。 赵宝鲲可以说是最不怕得罪沈府的,毕竟自姑母去世,清远侯府落魄,沈家这所谓的亲家,可是早早就做出一副恨不得撇清关系的姿态。 因而哪里用讲什么情分? “这可怪不得沈夫人,要怪只能怪表姐生母去的早,否则何至于去到佛寺清修五年。” 阴阳怪气的一句,在这会被点出来,只让一行人看向秦雪蓉的目光都多了些质疑。 虽说京中不少人知道沈家有个原配留下的嫡出小姐,因为身子不好,不得不到佛寺清修静养,可这种情况下再一听闻,便又觉得这事儿颇为耐人寻味。 秦雪蓉气的不轻,怎么也没想到安分了那么多年的清远侯府,自打沈舒意回来以后,怎么就像是疯了一样。 秦雪蓉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对着沈舒意挤出一抹笑容,哽咽道:“意姐儿,母亲这些年待你如何,旁人不知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不过是珍姐儿受了委屈,母亲一时心急,才会乱了分寸。” 面对着这番话,沈舒意自然不能控诉母亲的不是。 俗话讲‘子不言父过’,秦雪蓉做的好不好是一回事,旁人怎么看又是一回事,可她若当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秦雪蓉的不是,只‘孝道’二字,就能将她压死,纵是有理也会变成无理。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心急想为三妹妹讨个公道,舒意明白的,只是自三妹妹落水,我一直四处奔走,只想尽快找人救她,又怎么会将她推入水中?” 沈静珍红着眼,直视沈舒意,声音都带着些寒意:“当时那猫朝我们扑来,二姐姐情急之下将我推入湖中,我也能理解,只是……” 说到这,一行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又带了几分审视。 毕竟将亲妹妹推入湖中这种事,可实在不像是什么纯善之人所为。 沈舒意也不慌,只是道:“大理寺断案尚且讲究一个证据,既然三妹妹如此误会我,我倒也想问问,三妹妹可有证据?” 一句话,问的沈静珍哑口无言。 她本以为,遇到这样的情况沈舒意会百口莫辩,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根本没打算辩解,反倒把问题抛回给了自己。 “当时我本想和二姐姐说些私房话,故而丫鬟并未跟着,可谁曾想……”沈静珍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眉宇间自有一股疏冷和清冽:“所以说三妹妹既无证人,又无证据?” 沈静珍气的不轻,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境地。 沈舒意不急不缓,再度道:“湖边湿滑,即便猫朝你我二人扑来,我只需闪躲,何故要将三妹妹推下湖中?何况,我若是当真推了三妹妹,自己亦有坠湖的风险,岂不愚蠢?” “再者,猫扑过来时人的本能皆是避开,纵我惊恐焦急,想拉三妹妹挡在前面,也该是拉着三妹妹到自己身前,而非把妹妹推入湖中。”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众人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倒觉得还真是有理,人遇见危险本能的是躲闪,若是躲闪不过,无耻之人确实会抓身侧之人挡在面前。 可哪有遇了危险,不仅不抓人护在自己前面,反倒把人往另一处推的? 眼见沈静珍吃瘪,王啸亦是觉得痛快,不由得嘲讽道:“说不准沈二小姐本意是想救人,这才把沈三小姐推开,没成想倒被沈三小姐倒打一耙!” 沈静珍脸色涨的通红,被人如此奚落,实在是颜面尽失! 沈静珍气的不轻,哽咽道:“凡事无绝对,你又未亲眼看见,如何论断?” 王啸不客气道:“我是没亲眼看见,可我却以身犯险亲自救了你!到最后不也是得了三小姐一个恩将仇报?” 眼见着王啸帮腔,一行人更是觉得他这话说的没错。 不管之前他们所论的到底是名节清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可至少人家堂堂高门公子,以身犯险,累的气喘吁吁亲自把你救了回来。 结果你一句感谢没有,反倒对其处处贬低轻蔑。 这样的人,品行能好到哪去,实在让人怀疑。 不等沈舒意开口,一直跟在王夫人身侧的姚卉妍也站了出来,温声道:“我相信舒意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外甥女初来乍到,才到京中没几日,见她竟开口帮沈舒意说话,王夫人不由得愣了愣。 姚卉妍不急不缓,开口解释道:“数日前,我来京中投奔舅母,本想到琳琅阁为舅母买件首饰作为礼物,以表心意。” “不曾想琳琅阁的掌柜见我衣衫简陋,轻蔑不已,甚至百般刁难,更是污蔑我偷拿琳琅阁的东西。幸而得舒意妹妹相助,替我讨回公道。” 听了这话,王夫人和王啸都有些诧异。 王夫人对自己哥哥的孩子,自然是百般疼爱,却没听她提过还有这样一茬。 王啸对这表姐虽没太深的感情,可表姐知性守礼,进退有度,待他更是不错,他自然会信表姐的一番话。 姚卉妍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再度道:“当时我初到京城,无依无靠,衣着简陋,舒意妹妹尚且会为我抱不平讨公道,我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将自己的妹妹推入湖中。” 姚卉妍的开口,让众人对沈舒意的话更是信服了几分。 毕竟这位王家姑娘,确实眼生,此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而且方才宴会上不少人也听过王夫人的介绍,姚卉妍犯不着为个不相干的人扯谎。 第111章 完了,全完了! 秦雪蓉和沈静珍显然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气的浑身发抖。 这个沈舒意,真是好大的运道,竟然还同王夫人的外甥女攀上了关系! 沈静珍怒视着姚卉妍:“你分明是见王啸同我争执,所以偏帮于她!” 看着已经逐渐失去理智的沈静珍,沈舒意眸色冷淡。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姚卉妍会开口替她作证,那日相助,不过是见不惯秦德友行事,没想到她竟是王夫人的亲眷。 姚卉妍笑道:“三小姐这话说的可笑,我偏帮于她于表弟又有什么好处?莫非沈三小姐认为自己倒了霉,旁人便会开心?” 一句话,又一次将人问的语塞。 赵宝鲲在一旁不客气道:“有些人便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王公子是那等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之人,何必以身犯险救你呢?” 秦雪蓉此刻可以说是被拱了一肚子火。 这个赵宝鲲! 这些年清远侯府当真是过的太安逸了,怎么哪都有他! 沈静珍说不出话,秦雪蓉却不能,当即道:“这事或许有些误会,当时情急,说不定是珍姐先要落水,意姐想要伸手救她,却被她当做了推她……” 眼见形势不对,沈静珍的眼泪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垂下眸子哽咽道:“母亲说的是,或许是我当时太紧张了,都是那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猫,实在是……” 沈静珍话说到一半,秦雪蓉连忙在暗中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沈静珍不清楚,秦雪蓉却是知道的。 汉阳郡主是爱猫之人,这府中的猫多是她所养,纵心头好只那么几只,可旁的也不能容忍遭人这般诋毁。 果然,沈静珍话音才落,一道骄纵的声音便在人群后响起:“呦,看样子我们端王府的野猫倒是得罪了这位金尊玉贵的沈三小姐了。” 女人一身迤逦的金色华服,竖着张扬肆意的朝天髻,头上戴着口衔红宝的凤簪和步摇,满身环佩珠玉,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郡主见谅,珍儿口不择言,并非有心,还请郡主大人大量,不要计较。”秦雪蓉只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倒霉到了极点,连忙俯下身段认错。 汉阳郡主手里抱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虽已经被尽力擦拭过,但是毛还未干的白猫,冷眼盯着如落汤鸡一般的沈静珍,冷声道:“我这猫最是乖巧,旁人若是不惹它,它断不会朝你扑过去,沈静珍,你干了什么好事!” 端王和端王妃都算是不错的和煦性子,偏汉阳郡主自幼受宠,颇为嚣张跋扈。 此刻,汉阳郡主一双眉目冷冷的盯着沈静珍,只让沈静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重重咽了口口水:“臣女…臣女不知那猫为何会朝臣女扑来。” 话说到这,秦雪蓉忽然意识到这事里,至关重要的香囊。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沈舒意腰间空空如也,那枚香囊根本不在。 再低头看去,沈静珍腰间的香囊也已经不见。 饶是秦雪蓉反应再慢,这会也意识到珍姐儿是遭了算计,而这关键就出在自己动过手脚的那香囊上! 可偏偏,此刻那香囊根本不在,纵是想拿个证据都拿不出。 “呵?不知?你是个什么人憎狗嫌的玩意儿,连我的猫也看不惯你!”汉阳郡主冷声开口,一句话,只把沈静珍和秦雪蓉都斥的脸色涨红。 端王妃适时站出来道:“蓉儿,不得无礼!” 汉阳郡主冷笑出声,到底要给自己母亲一些面子,当即道:“也罢,你惊扰了我这猫儿落水,你今日便给她赔个不是。”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的唇角都抑制不住的扬起了几分。 啧,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怕这一遭,沈静珍日后再没脸面在京中的宴会出现。 “郡主,这…这似有不妥。”秦雪蓉脸色又青又木,这会已经彻底笑不出来,那强行挤出的丁点笑意,可以说是比哭还难看。 沈静安到底看不惯自家妹妹和母亲受辱,亦是站出来道:“郡主见谅,舍妹鲁莽年幼,并非诚心……” 可惜,汉阳郡主根本不吃他这套,不客气的打断道:“怎么,沈公子这会倒是不提名节清誉了?本郡主倒想问问,沈三小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有了肌肤之亲,您打算怎么处理?” 一句话,噎的沈静安半晌说不出来,只得道:“此事还需回府后回禀父亲,由父亲决断。” 汉阳郡主嗤笑出声:“也成,既然沈三小姐不愿意道歉,那么日后本郡主出席的任何宴会上,都不许她出现,免得又惹了我的猫儿厌烦!” 沈静珍当即白了脸,面对着汉阳郡主,她本能的想呛上两声。 可这个时候,可不是她那些故作天真娇嗔的快言快语管用的。 皇权至上,沈景川混的再好也不过是个正三品。 巨大的地位上的悬殊,让沈静珍根本没有呛声的胆子。 而这会,沈景川和柴智、端王、王太傅一行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听了前因后果后,王太傅的脸色亦是铁青。 他无法责怪自己儿子救人的行径,只是心下对沈家的厌恶多了几分。 王太傅沉声道:“沈三小姐竟如此恩将仇报,实在是世所罕见!我看也甭提什么清誉名节,沈三小姐就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搞不清楚,沈尚书,你们沈家当真是好家风啊!” 当众被当朝太傅斥责,沈景川的脸色自然也是一阵青红交错,说不出的难看。 可王太傅是诸多皇子的老师,别说是他,就连皇子他也一样呵斥,他哪里能说出一个不字。 沈景川这会憋了一肚子火,冷眼看着沈静珍,怒声道:“还不快给王公子和汉阳郡主赔罪!” 沈静珍只委屈的想哭,秦雪蓉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完了,全完了! 珍姐儿被当朝太傅这般斥责,今日又得罪了汉阳郡主,失了清誉。 日后可怎么办啊? 秦雪蓉的脑子乱哄哄的一团,沈静珍气的两眼发白,本就在水里泡着折腾了许久,这会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端王见此,念及沈家如今得了三皇子的眼,当即当起了和事佬劝道:“罢了罢了,太傅大人权当给本王个面子,这事儿确实让王公子受了委屈,这沈三姑娘便回去让沈尚书好好教导吧。” 第112章 再起波澜 端王开口,王太傅自然不能再多追究,以免落了端王的脸面。 沈景川对着端王拱手道:“多谢王爷。” 话落,沈景川再度对着王太傅拱手:“内子教女无方,回头在下必定亲自上门给太傅和令公子赔罪。” 王太傅也是个倔脾气,一甩袖,冷声道:“免了!我们王府可担待不起!” 一句话,可谓是半点面子没留,十足让沈景川下不来台。 他冷眼看着地上满身狼狈的秦雪蓉和沈静珍,压着火气怒斥道:“还不赶快回府!” 沈景川着实气的不轻,没想到沈静珍平素被娇惯坏了,如今竟在端王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实在是可恶! 若非安哥儿得了三皇子的眼,端王肯卖他这个面子,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秦雪蓉脸色惨白,此刻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忙让丫鬟婆子将沈静珍抱起,对着一行人福了福身,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一阵小厮的急呼声传来。 “王爷!王爷!不好了!” 端王紧皱着眉头,看着小厮怒声道:“还有没有规矩,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那小厮跑的满头大汗,一下子跪在端王面前,根本顾不得他的问责,急声道:“小少爷受了惊吓,陷入昏厥,引起了急热!” 一听这话,端王妃先急了:“你说什么!” 端王世子也急匆匆扒开人群:“华儿怎么了?” 汉阳郡主也沉了脸色,这所谓的小少爷不是旁人,正是端王世子的嫡出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端王一脉子嗣不封,他只得了两儿一女,而世孙萧诚华便是端王世子唯一的儿子。 只不过,这位尊贵无比的小世孙在出生时便受了惊吓,一直体弱多病。 若是出生在寻常人家,早就一命呜呼。 也幸而他命不该绝,生在端王府这样的皇族之中,每年用无数昂贵药材吊着,又由诸多御医悉心调理,这才养了回来。 如今随着年岁渐长,萧诚华的身体倒也硬实了许多,可他仍旧体弱,受不得惊吓,更要悉心照料,因而端王一家宝贝的很,把他看的比眼珠子都重。 眼下听了萧诚华出事,一行人自是变了脸色,再冷静不下来。 端王世子妃闻讯匆匆而来,声音里已经有了哭意。 她生产那年身子受损,几乎再难有孕,若说世子还能再有侧妃、还能再有姬妾,可她却是很难再有孩子了。 “华儿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到惊吓!我不是让你们都小心照料吗!” 因为失控,女子的声音有些尖锐。 小厮脸色苍白,急声道:“奴才们谨遵主子的教诲,不敢把小少爷带到人多的地方,怕有人冲撞了他。” “原本一切都好,可…可偏偏……” 端王怒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可偏偏有位小公子,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不仅直接从树丛里跳出来,还抛了几条蛇出来,扔到了小少爷身上。” “小少爷被吓的不轻,急着把蛇拿走。可那小公子却根本不理,只一顿炫耀,声称小少爷不该同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少爷们一起玩,而应该和他这样勇猛的人当朋友……” 听着这话,端王妃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 蛇啊! 那可是蛇! 别说华儿那样谨慎温和的孩子,纵是那些武将的孩子,又有几个不怕的! 小厮继续道:“奴才们赶紧帮小少爷把蛇拿开,可小少爷还是受了惊吓,没一会,人便脸色发白,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快!华儿在哪?御医呢?给我传御医!”端王世子怒声开口,气的浑身发抖。 看着明显忙碌起来的人群,沈景川稍稍松了口气,心下甚至带了几分庆幸。 幸而这事发生的巧,将大家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否则,他还不知要赔多少不是,更不知要如何收场。 秦雪蓉让嬷嬷将沈静珍先送回沈府,找郎中看看,自己则是留了下来,思量着有没有机会挽回,起码扭转一下沈静珍的名声。 沈舒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微弯,只怕知道了端王世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秦雪蓉更是连死的心都有。 不过这样挺好,水越浑,事越大,自己的日子才越好过。 没道理她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枉死了那么多忠臣良将,而这些人却活的好好的。 没多久,小厮和侍从便匆匆将脸色苍白的端王世孙抱了过来。 有来赴宴的御医上前,眼见端王世孙脸色泛白,人都瘫软,当即沉声道:“不要将他挪到房间里,都散开!就放在空旷的地方!” 众人一听,不需要端王多言,立刻让出一片空地。 御医上前将端王世孙的衣襟腰带解开,松了松,而后又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白、气息、又诊治了脉象。 端王夫妇满脸凝重的站在一旁,端王世子妃则是满眼泪珠的靠在端王世子的怀里。 “赵大人,我儿如何……”端王世子努力沉着气开口。 众人皆是不敢做声,都能瞧见小小的男童脸色蜡黄而苍白,满头虚汗,仿若梦呓。 赵御医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让身旁的小童拿出一副银针,仔细下了几针,又从匣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喂给男童服下。 旁人皆是没敢再做打扰,赵御医这才起身道:“小世孙本就体弱,最忌受风受惊,如今受惊高热,情况…不是很妙……” 一听这话,端王双目欲裂:“谁!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害我孙儿!” 一旁的端王世子则是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之前回话的小厮,沉声道:“到底是谁干的?谁这般欺辱我的华儿!若是华儿出事,你们都尽数给我陪葬!” 小厮喘着粗气,战战兢兢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对方的身份…不过小少爷的侍卫当时便把人扣下了,是个比小少爷年长些的小公子。” “还不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众人只见,两名王府侍卫用绳子牢牢捆着一个容貌隽秀的半大少年。 少年一面挣扎着一面被推搡着往前走。 直到看清来人,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第113章 一番好心 沈静麟其实长得不错,再加上被沈老夫人和秦雪蓉惯着,虽然圆润了些,却也俊俏可爱。 只不过不论样貌如何,他这性子却是半点也不讨喜,一面惯是油嘴滑舌,一面又仗势欺人、霸道张扬。 沈静麟此刻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被人用绳子绑着推搡着,只把这个被宠坏的少年气的脸色涨红。 一路走,沈静麟一路叫嚣着:“你们这些蠢货,竟敢抓我!我可是一番好心!你们给小世孙安排那么一群饭桶,小世孙跑不敢跑、跳不敢跳、他身体好的了才怪!” “几条蛇而已,有什么可怕!若是由我这样勇武的人带着,小世孙的病早就好了!” 沈静麟当真是半点也不知厉害,显然平素靠着一副好嘴,被沈老夫人和秦雪蓉宠的无法无天。 而此刻,他这一番话更显的狂妄又无法无天。 端王世子听着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可以说是气的不轻。 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沈静麟的胸口,恶狠狠道:“无知小儿!我告诉你,我的华儿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我饶不了你!” 沈静麟被一脚踹倒在地,因为本就被束着双手,端王世子又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一脚下去,沈静麟飞出去数米,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秦雪蓉见着这一幕,立刻飞奔上前:“麟儿!” 沈景川的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让端王世孙受到惊吓的蠢货,竟然是自家儿子! “世子爷恕罪,小儿年幼无知、故而行事鲁莽,惊扰了小世孙,还请世子爷见谅。” 沈景川立刻掀起衣袍,跪在端王一家面前。 端王显然也没料到,沈静麟竟然也出自沈家! 王太傅看着这一幕,当即冷笑道:“原来又是沈尚书的好儿子!沈尚书到底是如何教导的子女,看来老夫有必要上奏陛下,当对沈尚书重新考察!” 一听这话,沈景川脸都绿了。 而这一次,端王显然不会再当这个和事佬,自家同三皇子本就亲密,他可不认为三殿下会为了拉拢一个沈家,而枉顾自家感受! 更何况,这事事关自己孙儿,饶是端王再好的脾气,也难以忍受。 端王冷着脸,沉声道:“看来,沈尚书对我端王府是多有不满,故而才屡次生事。” 端王世子妃这会也回过神来,走到沈景川面前红着眼道:“我家华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要令郎偿命!” 沈景川只觉得有口难言,低着头道:“王爷王妃见谅,是臣教子无方,实在羞愧!” 另一边,秦雪蓉扶起被踹到吐血的儿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哭着哽咽道:“麟儿,你怎么这般糊涂!” 沈静麟双眼猩红,因着端王世子这一脚,可以说是对端王一家充满了恨意。 “我说的是事实!端王世孙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如此娇气!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他不喜?这么大的男儿谁不喜欢刀枪棍棒、谁不想上战场杀敌!” 沈静麟抻着脖子怒吼,胸口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听着这话,不等沈景川开口,沈静安便先训斥道:“你给我闭嘴!少做你的英雄梦!端王世孙身体有恙,岂可跟你一般胡闹!” 沈舒意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眸色幽深,带着些凛冽的寒芒。 沈静麟不蠢,只不过确实也不够聪明。 秦雪蓉这些年汲汲营营,将心思基本都放在了沈静安身上,对于这个小儿子,自然是百般娇宠、疏于管教。 如今,倒也算自食恶果。 “二哥,你怎么也这般说我!我这么做不过是想和世孙交个朋友,何况,旁人见我舞蛇都对我敬佩不已!怎的就他如此胆小!” 一番话,险些把秦雪蓉气的背过气去:“你给我闭嘴!” 沈静麟越发不服:“凭什么让我闭嘴!你们总说男孩不能太娇惯,怎么到了端王这就说一套做一套!” 沈静麟是真的不平,自他再不怕蛇,练出胆子后,确实带着蛇和同伴们一起玩过几次。 最初,同伴确实也都被吓的不轻,怕的不行。 可没多久,他们便忍不住一个两个凑过来,满眼敬佩的夸他厉害,赞他勇猛! 甚至因为这几条蛇,不少原本看不起他的人也对他转变了态度,主动找他搭话,也想学他驭蛇。 如今那两个胆子大的,也都敢上手把玩,虽然偶尔还是会怕,却也厉害不少。 “孽障!还不给我闭嘴!”沈景川气的,直接站起了身,又补了一脚狠狠踹在沈静麟身上。 沈静麟疼的满眼泪光,仍旧扯着嗓子不服道:“你们懂什么!第一次见着确实会有些害怕,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根本没什么可怕!” “孽障!孽障!!!”沈景川气的浑身发抖,双目欲裂。 恰在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端王世孙重重咳了几声,吸引了一行人的注意。 “赵大人,我儿如何?”端王世子沉声开口,满眼焦急。 赵御医再度检查了一下端王世孙的状况,沉声道:“世孙的状况仍旧不好,眼下最重要的是高热不退,世孙身体本就差,若是持续高热,老夫也不敢说他会如何……” 听着这话,端王亦是红了眼睛,怒视着活蹦乱跳的沈静麟,沉声道:“来人,把他给我重打二十大板!逐出王府!” “王爷!王爷高抬贵手,麟儿还小!二十大板他如何受得住!”秦雪蓉满眼泪痕,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沈景川虽然亦是气的不轻,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看向自己的儿子沈静安,盼着他能靠着柴家的交情,同他们说上几句。 面对着柴彬揶揄的视线,沈静安只是避开了父亲的目光,沉声道:“爹,弟弟性子骄纵顽劣,确实该得些教训。” 沈景川心下一痛,哪怕知道沈静麟今日若是不见些血,难平端王一家的怒火。 可是此刻听着沈静安点明,仍旧心堵不已。 当下,有侍卫强行从秦雪蓉手里将沈静麟抢走,沈静麟抻着脖子对沈静安喊道:“你不是我二哥!你根本就不是我二哥!!!你竟帮着外人对我!” 第114章 愿尽力一试 沈静安皱着眉头没做声,只觉得沈静麟当真是被娇惯坏了,才会如此无法无天。 眼下这种情况,端王一家的怒意无处宣泄,若是不让他们发泄出来,后续只会有更多麻烦。 父亲和母亲既已求情,他便只能当这个恶人。 否则,端王一家怒气更盛,别说沈静麟遭殃,就连父亲都会受到牵连。 而且到如今,他甚至还不清楚柴家到底为何这般针对他,他是哪里得罪了三皇子?还是哪里与柴家结下了梁子! 一想到这些,沈静安只觉得郁结于胸,憋闷不已。 而这时,侍卫已经上前将沈静麟拖到了一旁。 沈静麟倒未有多大的恐惧,毕竟被骄纵惯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二十个板子,意味着什么。 他只觉得话本子里那些将军武将,或多或少都受过冤屈,自己如今也不过是蒙冤受难。 沈舒意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两个板子落下,沈静麟的脸色便已经白了,额上瞬间渗出一层虚汗。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几乎让他觉得自己的腿被打折,那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厉害。 秦雪蓉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早已顾不得什么名门夫人的形象。 她哭着想要上前,偏生王府的丫鬟婆子将她死死拦住。 “麟哥儿!麟哥儿!” 沈景川唇瓣紧抿,侧过脸,纵是心疼,却也怨怪沈静麟惹出的祸事。 “娘!娘…好疼!救我!” 几个板子下去,王府的侍卫下手是半点没有手软。 尤其这些人显然更清楚,哪种打法更疼更惨。 没多久,沈静麟的唇瓣便哆嗦起来,面色惨白,身上的汗迹浸湿了衣襟,让他看起来像是才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王爷饶命!王妃饶命…麟儿他还小,才会如此不懂事!您高抬贵手,饶他一次吧!” 秦雪蓉跪着求向端王妃,精致的妆容早已斑驳成一团,发丝凌乱,再加上身上沾染了不少之前沈静珍身上的水迹,整个人狼狈不已。 端王妃只是冷眼看着她:“华儿比他也不过小上两三岁,如今华儿生死未卜,你哪来的脸面替自己儿子求情!” 一句话,堵的秦雪蓉再没理由开口。 沈静麟疼的不行,满脸泪痕,死死盯着秦雪蓉的方向:“娘…娘!救我…救我……” 秦雪蓉心痛不已,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毫无办法。 “二哥…二哥!!!” “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沈静麟哽咽着开口,又将希望寄托在沈静安和沈景川身上,死死盯着二人的方向。 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沈静麟的哀嚎声都逐渐减小。 眼见落下了快十个板子,沈静麟涕泪横流,哭喊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他绝望之际,沈舒意上前一步,看向端王一家,沉声道:“舍弟鲁莽无知,惊扰了世孙殿下,臣女于玉佛寺清修时有幸研习过药理,虽不精通,但恰巧见过此类病症,或许可以让臣女一试,还望能将功补过。” 端王几人原以为沈舒意也不过是开口求情,根本没什么耐性。 可直到她话说完,端王世子妃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红着眼盯着她急声道:“你是说你有办法让华儿脱险?” 沈舒意不卑不亢,澄澈的眸子直视着端王世子妃,目光沉静。 “臣女有六七成的把握,故愿尽力一试。” 端王皱起眉头,冷声道:“你们沈家还真是让本王惊讶,赵大人身为宫中御医尚且无法,你一黄口小儿,竟敢大言不惭!” 端王妃亦是道:“沈舒意,你就算想替弟弟求情,也不该拿这种谎话来诓骗本王妃!你把本王妃的孙子当什么!” 沈景川本就压着一肚子火,这会见沈舒意贸然站出来,甚至说起大话,更是气的两眼猩红。 “意姐儿!休得胡闹,还不退下!” 沈舒意并未因为几人的斥责而退却,众人只见,盈盈日光之下,少女一身湘妃紫色的襦裙,神色从容。 她脊背挺拔,柔和的紫色将她冷白的皮肤衬托的宛若玉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有些清瘦,却已显出倾城之姿,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当属那双眼睛,空澈澄明,自有一股疏冷凝华,仿若空谷幽兰,又似夜下白昙,让人的心也不由得随之静了下来。 “小世孙性命堪忧,危在旦夕,臣女愿意一试,将功补过。若不能成,臣女愿替麟哥儿来受剩下的几个板子。” 沈舒意这话一出,周遭一片哗然。 沈静麟呆怔的看着沈舒意的方向,显然没想到,最后愿意舍命救他的,竟然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孽种姐姐! 秦雪蓉更是愣住,错愕的看向一旁的沈舒意,同样不敢相信沈舒意会愿意为了救麟哥儿以身犯险。 不,她一定还有别的阴谋! 今日这种种,必定都有她的手笔! 秦雪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但她知道,眼下不是开口的机会,毕竟,现在能救得了麟哥儿的,或许只有沈舒意。 王夫人看着这一幕,倒是彻底信了姚卉妍之前的话,不由得开口道:“不管如何,沈二小姐当真是以德报怨,品性高洁。” 另一位夫人也点头附和道:“可不是,方才沈夫人还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她推了沈三小姐,没想到她却不计前嫌,甘愿代弟受罚。” “我看沈家这些人,也就这位沈二姑娘值得一交,不论对错,至少只有她坦然认错,愿意承担后果。” 吴丞相亦是在一旁点了点头:“看来,这沈家还是有明事理的人,没有彻底烂到根儿上。”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不惧众人视线,神色从容又坦荡的沈舒意身上,目光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并未把这个女儿看在眼里,可没想到,这种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却愿意站出来替儿子受过。 听着众人的话,端王和端王妃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抹审视,似乎有些动摇。 沈舒意不急不缓,只是看向离她最近的端王世子妃,等着她决断。 而她相信,或许旁人不会同意,但作为小世孙的母亲,端王世子妃一定会答应。 第115章 查查这位沈二姑娘 “母妃,我愿意试试。” 果然,下一瞬,端王世子妃看向端王妃轻颤着开口。 端王妃皱了皱眉头,显然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沈舒意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姑娘。 但旁人说的没错,她这一身气度从容,目光清澈,眼下坦坦荡荡,又不似作假。 就在端王和端王妃犹豫时,赵御医开口道:“不妨请沈姑娘说来听听,老夫虽未能让小世孙脱险,但在一旁甄别一二倒是可以的。” 端王世子看了看脸色苍白,仍旧满脸汗水的儿子,亦是狠下心道:“左右华儿如今危在旦夕,未必就会更糟,不妨让她试试,若她不成,那她就要为自己的莽撞和狂妄付出代价!” 儿子儿媳接连开口,端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看向沈舒意:“既如此,便允你试试。” “多谢王爷。” 沈舒意道谢后,走到年岁不大的少年面前。 此刻,少年双目紧闭,脸色青白,额上的汗珠就没断过,鼻梁上也尽是细细密密的虚汗。 除此之外,他人虽昏迷,双手却紧握着,嘴里亦是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像是在呓语。 显然,确实是受了惊。 沈舒意试着替他诊了诊脉,周遭一行人皆是屏息凝视,倒是无人出声打扰。 谢璟驰仍旧处在之前的八角亭内,居高临下的看着园内的这一场闹剧。 男人身材颀长,一张俊脸冷厉深邃,狭长的凤眸漆黑如墨,如万里星河。美如墨画、秋水为神。鸦黑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幽沉和玩味。 “去,查查这位沈二姑娘。” 嫣红的薄唇轻启,声音如玉石撞击,冷冽清澈,说不出的好听。 “是,主子。” 一道隐于暗中的身影,很快消失,未曾惊动任何一人。 半晌,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素问举痛论》曾言,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 赵御医颔首:“不错。” “此外,小世孙体虚气弱、素有亏空,用药当以调和为主,故而臣女认为应服以人参归脾丸,辅以姜汤。”沈舒意温声开口。 赵御医皱着眉头轻声重复着:“人参归脾丸……” 沈舒意继续道:“另外,可以按摩神门穴、小天心、内关穴,同时辅以清热化瘀的汤药。” 端王一行人对药理并不精通,此刻视线纷纷落在赵御医身上。 赵御医认真思量片刻,对着端王道:“人参归脾丸药效不强,多用来调理,故而老夫未曾想过使用,但沈姑娘言之有理,确实是对症之策,下官认为可以一试。” 得了赵御医的话,周遭一行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显然多了些不同。 不管这方子到底管不管用,至少沈舒意方才的一番话,让人觉得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 “既如此,那便按照沈姑娘所言一试。”端王沉默片刻,看了看脸色清白的孙子,沉声开口。 沈舒意站在一侧,并未参与,自有赵御医同他的小童出手。 一番折腾下来,几乎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但好在,效果显着。 众人只见,萧诚华脸上的虚汗减少不少,也逐渐有了些血色。 更是在赵御医按揉过几个穴位后,昏迷不醒的少年逐渐转醒。 萧诚华仍旧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了好一会才逐渐清晰。 他愣了愣,直到看到扑上前满脸泪痕的端王世子妃,才轻声开口:“娘……” “华儿!” 端王世子妃一把将他拥入怀里,生怕他再出事。 端王一行人也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端王看向赵御医道:“敢问赵大人,华儿此时可脱离危险?” 赵御医沉声道:“世孙从惊厥中转醒,已是脱险一半,因世孙体弱,故而高热也需引起重视,若两日内能顺利退热,才算是稳妥。” 得了这话,几人的心又悬起一些。 但不管怎样,至少萧诚华醒了过来,远比之前的状态不知要好上多少。 “娘…蛇……蛇!”萧诚华逐渐清醒,却仍旧记得此前那些蛇,仍旧被吓的不轻。 端王妃冷眼看了沈静麟的方向一眼,沉声道:“来人,立刻彻查王府!将这府中所有的蛇都务必清理干净!” “是!” 沈舒意走到萧诚华面前,蹲在他身前,温声道:“自古雄黄酒是蛇的克星,小公子可身上常备雄黄酒,如此蛇虫便不敢近身。” 萧诚华愣了几秒,轻声道:“真的?”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御医大人尚在,小公子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询问赵大人。” 赵御医当即点头:“沈姑娘所言不错,王爷王妃若不放心,也可在府中洒些雄黄酒,可驱虫蛇。” 沈舒意再度道:“小世孙今日受到惊吓,夜里容易多梦不安,臣女建议室内最好常点烛灯,莫要离人。” 端王世子妃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柔和下来:“多谢你提醒。” 沈舒意看向仍旧战战兢兢的萧诚华,温声询问:“小公子喜欢鹰吗?” 沈舒意这一问,让一行人都愣了愣。 萧诚华苍白着小脸,唇瓣干涸,大大的眼睛却带着些好奇:“鹰?” 沈舒意对他点了点头:“老鹰翱翔在天际之上,最擅捉蛇,常以蛇为食,我表弟最擅驯鹰,若是小公子喜欢,回头我请表弟送一只漂亮的苍鹰给你如何?” 萧诚华的眼睛亮了几分,跃跃欲试,他犹豫了几分,看向端王世子妃,轻声道:“娘…我想要……” 端王世子妃虽觉得有些不妥,可一来听沈舒意说苍鹰能捉蛇,二来又没法忽视儿子眼里的渴望,顿了顿,应下来:“你表弟当真能把鹰驯服?” 沈舒意没直接回答,抬眸看向在一旁看戏的赵宝鲲,温声问:“表弟?” 赵宝鲲回过神来,显然没想到沈舒意所说的表弟竟然是自己。 他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道:“娘娘放心,三日后我便将苍鹰送至王府,您可先派人考校,再做定夺。” 沈舒意弯起唇角。 前世,赵宝鹏便是驯鹰的一把好手,驯出的鹰给她传了不少消息。 他那样沉闷的性子尚且如此,不难预料,比他更跳脱的同胞兄弟,只会更加擅长此道。 第116章 又见面了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思量着,如此,清远侯府也算同端王府搭上了联系。 甭管这关系可不可靠,至少表弟和小世孙的关系会亲近许多。 何况表弟性子讨喜,若得了小世孙喜欢,端王府总归会卖清远侯府几个面子,至少,外祖一家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 “沈大人,今日看在沈姑娘将功补过的份上,本王便不与令郎计较!但令郎这样的性子,恕我王府招待不起!” 端王见着小孙子脱离危险,脸色总算好看几分。 他冷着脸看向沈景川,倒是没让人再对沈静麟动手,却也是半点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沈景川脸色臊的通红,连忙道:“多谢王爷海涵,下官回府后必定严厉教导!” 王太傅在一旁不客气道:“沈大人,自古慈母多败儿,对子嗣太过娇宠可不是件好事!” 显然,王太傅这会已经从王夫人听说了之前沈静珍对自己儿子的编排。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哪来的胆子妄议外男、甚至口出狂言! 不必想,必是其母平素没少在她耳边念叨。 如此,沈家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沈景川只能赔笑,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那张还算风流俊朗的脸上,几乎要笑到僵硬。 偏生,错皆在他的子女,他只能低声下气的赔着不是。 端王世子和世子妃,先是带着清醒过来的小世孙回房,人群接连散开。 赏菊宴虽然还在继续,却也因着这两场闹剧,让端王一家兴致缺缺。 人群散尽,眼见秦雪蓉满眼泪痕的将沈静麟扶了起来,他压着心口的火气,冷声道:“你立刻给我把他带回府去,等我回去再同你们算账!” “老爷……” 沈景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见此,沈舒意走上前,体贴道:“麟哥儿伤的不轻,母亲还是先带他回府吧,如今父亲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眼见沈舒意一副体贴大度的模样,秦雪蓉气的浑身发抖。 她一双眼死死盯着沈舒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沈舒意,今日之事,是不是都是你所设计!” 沈舒意愣了愣,满眼茫然:“母亲在说什么?” 秦雪蓉咬碎一口银牙,冷笑道:“好,好啊!好得很!” 沈静安在一旁,亦是满眼阴霾。 这端王府的赏菊宴,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一家设的局,除了沈舒意,没人全身而退。 “安哥儿,先同我回府!”秦雪蓉压下嘴里溢出的浓重的血腥味,指甲几乎都要折断了几根。 可她知道,还不到她乱了阵脚的时候。 沈舒意这个贱丫头,可比她以为的厉害太多!!! 秦雪蓉带着沈静安、沈静麟并一众丫鬟婆子转身离开,沈舒意站在原地,神色不变。 沈清欢此时上前一步,站在沈舒意身侧温声道:“二姐姐好生厉害,清欢实在佩服。” 沈舒意转头看去,少女一双眼清亮,带着些兴奋。 佩不佩服沈舒意不知道,可此刻,她眼里的高兴倒是真的。 沈清欢确实没有想到,今日侥幸能来端王府,竟让她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而姨娘一枚香囊,又不知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沈舒意听得出她的一语双关,温声道:“如今母亲不在,四妹妹可以好生玩上一会了。” 沈清欢笑道:“多谢二姐姐。” 眼见沈清欢离开,沈舒意神色温和,仪态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 赵宝鲲和赵雪卿终于等到机会,立刻便凑上前来。 赵雪卿最先开口:“表妹,你这样公然开口帮着清远侯府,怕是会惹沈尚书不快。” 沈舒意温声道:“不会,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端王一家的怒火,而这个人,自然不适合再出自沈府,我离京多年,能想到的自然只有你们。” 闻言,赵雪卿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赵宝鲲压低声音道:“表姐怎么知道我会驯鹰?” 沈舒意莞尔:“小时候见鹏表弟玩过,表弟知道该怎么做吧?” 赵宝鲲惯是机灵,当即道:“表姐放心!” 驯鹰自然也分怎么个驯法,既要听话,又不能太过听话,需得让小世子常常念着想请他上门指点才行。 表姐都把这天大的机缘送到他面前了,他又怎么能辜负。 几人一面向宴会的主场地方向走去,沈舒意抬眸看向远处一些正在比射箭的公子,温声道:“这种场合,表弟该多来来。” 赵宝鲲愣了愣,一时没明白沈舒意所指。 但不能否认,表姐说的没错,这些年清远侯府落魄,他们确实很少再参加这种宴会,哪怕念及侯府的名头,旁人多少都会把帖子递到府上。 沈舒意眉目清远,杏眸沉静:“人并非只有在发达之时才可交,你看那些不得志的公子少年,若能聚在一起,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赵宝鲲神情错愕,目光顺着沈舒意的视线看去。 没错,人大多都是分圈子的,天威难测,总不会有人家世代鼎盛。 深受皇恩的只是少数,还有那些尚未起来的世家和少年,总会有值得一交的朋友。 见他明白,沈舒意笑了笑没再多言。 赵雪卿站在她身侧,亦是若有所思。 沈舒意收回视线,才一抬眸,便见柴彬的视线正紧紧落在她身上,一双三白眼色欲熏心,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赵雪卿心下一紧,本以为柴彬贼心不死,可再看去,却发现这一次他并未盯着自己,而是盯着一旁的沈舒意。 她下意识便想上前护在沈舒意身前,沈舒意却是先笑盈盈的同柴彬见了个礼,温声道:“柴公子。” 柴彬脸上的笑意更深:“沈二小姐,真巧,又见面了。” 沈舒意神色从容,温声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柴公子上次高抬贵手,舒意感激不尽。” 柴彬没再做声,只觉得这个沈舒意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若说上次在街上见面,他还觉得她姿容平平,可今日再见,却陡然觉得她似乎出落的漂亮了不少。 她只那么站在那,愣是让他无视了姿色不俗、原本念念不忘的赵雪卿,生生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再移不开眼。 好像她那双清浅含笑的眸子,像是暗藏了两把钩子,只让人心痒。 第117章 还能是因为什么 柴彬终于收回了那打量的视线,笑道:“我和赵兄本就无冤无仇,不过是些误会,幸得二小姐从中说和。” 赵宝鲲立即道:“说起来之前都是我年少鲁莽,还要多谢柴兄不计前嫌。” “好说好说。” 柴彬笑着应下,恰巧,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柴彬一行人这才离开。 赵宝鲲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压低声音道:“表姐,我心痒。” 沈舒意并未看他,只是道:“今日宴席柴彬饮酒不少,想必宴席结束他少不得还要庆贺一番沈静安吃瘪。” 赵宝鲲笑嘻嘻道:“一会宴席结束我就先去找江大哥。” 沈舒意眸色幽深,没再多言。 柴彬身手不俗,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也绝非绣花枕头。 即便是烂醉如泥,旁人下黑手多少也有些风险,可江漓不同,江漓自小便胜他一筹,这些年一心报仇、埋头苦练,只会远胜于他。 “表姐,你今日怎么还替沈静麟求情?”一提到这,赵宝鲲便恨的牙痒。 此前他不知,可自上次听表姐提过,才知道秦雪蓉这些年干的都是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她那宝贝疙瘩遭殃,他高兴还来不及,表姐怎的还替他求情。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温声道:“若是一次便把他打怕了,日后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赵宝鲲眯了下眼,当即便懂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幽深而冷冽:“只有这一次他没受到该受的惩罚,下一次他闹出的乱子才会更大。” 赵宝鲲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面前同她年岁相仿的少女,只是浅笑嫣然的看着他。她既不得意张扬,又从不歇斯底里,可偏偏,她像是一根有力又妖美的藤蔓,不知不觉,你便陷入在她编织的那张大网,生死便在她一念之间。 “过几日找机会,我去拜见外祖母和舅舅。”沈舒意温声开口,估量着借着这个时机,倒是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穷。 拿回娘留下的嫁妆和铺子还需要些时日,可眼下已入秋,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而据她所知,如今的清远侯府虽然没落,可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年大舅舅站错队后,仕途不顺,外祖父亦是受到冷落,空担侯府之名,却没什么实权。 小舅舅另辟蹊径,直接经商。 故而这些年清远侯府看似落魄,实则钱如流水,不过是怕碍了乾武帝的眼,故而格外低调。 “好,祖母已经念叨你许久了,自打知道你从玉佛寺回来,便上了心。”赵宝鲲沉声开口,眉宇间俱是少年意气。 同赵宝鲲和赵雪卿聊了一会,赏菊宴接近尾声。 沈舒意看向金珠和玉屏,温声道:“怎么样?” 金珠眉眼俱笑,低声道:“奴婢和玉屏离开后,立刻去找了夫人,只是不巧,和夫人错开,情急之下,只能去求助老爷,并把那两个丫鬟的行径一并禀明了老爷。” 沈舒意笑了笑:“聪明,晚上让厨房做顿好的。” * 沈府,静安院。 沈景川不知道是憋着怎样的一肚子火气回到的沈府,只是显然,沈老夫人此刻已对赏菊宴的事有所耳闻。 秦雪蓉、沈静珍、连同被打的几乎动弹不得的沈静麟,皆是跪在地上。 沈静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爹,女儿向来懂得规矩,虽然骄纵了些,这些年却也从未出错!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有人存心陷害!” 二房的张氏早就看了一路的热闹,在外,她一直憋着不敢开口,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总不能在外面给沈家闹了个没脸。 可如今关起门来,张氏却是半点也憋不住了,不由得刺道:“呦,珍姐儿这话说的,莫非你这是暗指意姐儿把你推下的玉湖!” 沈静珍一双眼猩红,纵然比沈景川一行人早回来了一个多时辰,可显然,仍旧未能从这事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没错!就是沈舒意所为,若非她推我,我根本不至于掉入玉湖!” 说罢,沈静珍怒视着沈舒意道:“二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想办法救我,可那么久的时间,你人去哪了!” 秦雪蓉也哽咽道:“意姐儿,当时珍姐儿同你在一起,为何只有珍姐儿落水?”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景川则是唇瓣紧抿,始终没有做声。 眼见矛头指向自己,沈舒意上前两步,神色从容:“有些话在端王府内不好说,可如今既然三妹妹指认我,那我便直说了。” “最初我本在宴会之中,是三妹妹找上的我,口口声声有些私话要同我说,而后我同三妹妹边走边说,是三妹妹将我带到的玉湖附近,再后来,更是三妹妹让几个丫鬟退后甚远,不准靠近。” “三妹妹既然有此一问,那我便也想问问,舒意如何能未卜先知,步步谋算,才让三妹妹落入湖中?舒意又是如何能料到,郡主的猫会朝着你扑去?” 一连串追问,只让秦雪蓉都有些泄气。 秦雪蓉红着眼,跪在地上看向沈景川,哽咽道:“老爷,珍姐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她向来娇嗔,却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重要的是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落水。” 沈静珍满眼泪痕:“爹,确实是我找的二姐姐说话,可我哪里想得到她会推我……” “够了!!!” 沈静珍的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一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朝着她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茶汤溢了满地,茶盏的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甚至飞溅到沈静珍身上不少。 沈静珍站起身,冷眼怒视着沈静珍:“你既如此振振有词,那便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你那两个丫鬟听见有人落水后,却百般阻挠,不准人上前相救!” 沈静珍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沈景川不是傻子,他混迹官场多年,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沈舒意的两个丫鬟找上他时,急的满头大汗,神色匆匆。 可他同她们一道过去时,却瞥见沈静珍那两个丫鬟悠哉悠哉, 没有半分焦急之色。 主子掉进水里,贴身丫鬟却无动于衷? 这能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无外乎是觉得掉进水里的人不是自家主子! 第118章 慈母多败儿 沈景川鲜少发怒,可今日端王府的一切,简直是让他颜面尽失! 听着他的话,沈静珍跪在地上,扑上前抓住沈景川的衣襟,急声解释道:“爹,不是这样的!我和二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沈景川一脚将她踹开:“你同你二姐姐无冤无仇,你二姐姐才从佛寺回来,又同你有什么冤仇!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沈静珍被踹的胸口剧痛,跌坐在地,当即便吐出一口血来。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彻底慌了。 连忙上前道:“老爷,如今真相未明,珍姐亦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种种刺激之下,她才会口不择言,您……” 沈景川一巴掌将她甩开:“还有你!你还有脸替她求情!平素她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王啸救了她,她却不顾恩情,当众羞辱!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沈静珍只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眼底满是泪花。 没错,若是往日她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在水中挣扎太久,没能算计成沈舒意,反倒自己遭了殃,心下憋了一口闷气。 更别说,被一个男子贴身相救,上岸后又遭了一通冷嘲热讽。 那种情况,试问哪个女子冷静的下来? “王太傅说的不错,慈母多败儿,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百般信赖!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孩子!”沈景川怒声开口。 眼见着儿子大发脾气,沈老夫人只觉得头痛都发作了。 沈景泽到底不好只在一旁看着热闹,当即劝说道:“大哥,眼下事已发生,最重要的还是珍姐儿和麟哥儿的名声。” 张氏也跟着叹了口气,幽幽道:“谁说不是呢,麟哥儿是男孩到底好说些,再加上年纪小,苦读个几年,躲过这个风头,倒也不耽误什么,可珍姐儿……” 张氏的话没说完,沈老夫人的眉头亦是紧紧拧了起来。 没错,沈静珍的年龄虽不算大,可女子这个年龄,往往都已经开始想看亲事了。 可偏偏,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这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自此想在京中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不成了。 沈景川压着火气冷笑道:“王家这样的高门,她都看不上,我看家里倒也不必替她张罗了,日后找个商户打发了便是。”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 珍姐儿若是嫁到那样的人家,这辈子便是完了! “老爷,不管怎么说,珍姐儿也是你亲生的女儿,这事一定还有办法……”秦雪蓉满脸泪痕,哽咽着开口。 沈景川坐会椅子,冷笑道:“原本王啸救了她,王家不认也得认,珍姐儿替语姐儿嫁过去,倒也算是成了一桩好事,可你看看她干了什么?不仅得罪了王家,还把自己的名声彻底毁了!” 张氏乐得看秦雪蓉吃瘪,在一旁不客气的补刀:“大哥说的没错,今日嫂嫂带着珍姐回府后,我在宴会上可是听见不少人家都在议论珍姐儿的事,只说她不念恩情、牙尖嘴利,纵是没有落水这一遭,也不是个好选择。” 沈静珍跌坐在地,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 倒不是旁的,而是张氏的话,让她想起今日冯夫人看她的目光。 冯博昌算是年少有为,再加上高大俊美,喜欢他的姑娘不计其数,故而冯夫人的眼光高的很。 可今日,她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讥讽和轻蔑…… 日后,她还怎么再嫁入冯家? 还有,这事若是传到冯哥哥眼里,还不知他会怎么看她。 一想到这些,沈静珍便心如刀绞,简直是恨透了沈舒意! 这个贱人,为什么她没有落水? 若是她乖乖掉进玉湖,今日这些事岂不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她就不肯乖乖配合她们! 察觉到沈静珍眼里的怨毒,沈舒意微不可察的轻扬了下唇角,眼底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一丝讥讽。 而就是这一抹讥讽,彻底让沈静珍失控,她爬起来朝着沈舒意扑来:“沈舒意!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现在觉得你赢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珍儿!”秦雪蓉眼疾手快,连忙将沈静珍拦住,心如刀绞。 沈静珍虽善伪装,可她自幼顺风顺水,靠着一张伪善娇嗔的脸,这些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舒意站在一旁,看向沈景川道:“爹,三妹妹名声姑且放在一旁,女儿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面对着沈舒意,沈景川的脸色难得缓和了几分:“你说。” “二哥今日当众提起的那番言论,明日必定在京中引起热议,姑且不论性命和清誉到底哪个重要,可二哥哥却是把话说在了前头……”沈舒意缓缓开口。 张氏似乎忘了这一茬,经提醒后,连忙道:“可不是,安哥儿今日说话也未免太胡来了,当着那么多皇孙贵胄的面,说什么若是落水的是自家女眷,即便不是三尺白绫也要把人绞了头发送去当姑子。” 沈舒意则是道:“女儿认为,事情本不至于如此,可二哥哥这番话说出来,若是我们不做些反应,女儿担心,这事不仅影响三妹妹的声誉,更会牵连到二哥哥……” 听着这话,沈景川的心亦是沉了下来。 沈老夫人的眉头更是皱的就没松开过,甚至就连秦雪蓉,都再难忽视这个事。 毕竟哪怕她明知沈舒意不安好心,可她这番话却说的没错。 今日安哥儿说的那些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若是沈府不处置珍姐儿,安哥儿只会颜面无存,遭人嗤笑。 最重要的是,明年安哥儿还要下场参加科考,眼下时间将近,若是因着这个事,影响了安哥儿的名声,岂不…… 沈景川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一直沉默的沈静安,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爹,儿子确实认为于女子而言,清誉比性命更为重要,何况三妹妹如今名声已毁,儿子……恳请父亲惩治三妹妹!” 沈静珍在怔忪中回过神来,双目欲裂,难以置信的看向沈静安,尖声道:“惩治?沈静安,你要父亲如何惩治我!!!” 第119章 处置 沈静安避开了沈静珍的视线,心下虽有亏欠,可他想的清楚。 只有他好,沈静珍才会好,母亲也才会好。 何况,今日的事他本就没错,若非王嬷嬷声称落水之人是沈舒意,他何至于说出那番话来? 如今他却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名声,骑虎难下。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幽幽开口:“这事确实棘手……” 秦雪蓉更是为难,夹在儿子女儿中间,愣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安院内一片沉默,久久无人做声,只有沈静珍失控的扑向沈静安。 “二哥倒是说话啊!二哥想如何处置我?是不是要一碗毒汤给我灌下去,免得污了你的名声!” 沈静珍满眼狰狞,是当真恨的不行。 这可是她的亲哥哥啊! 她一母同胞、一心为他考虑的亲哥哥! 如今竟然想要逼死她! 沈静珍这一扑,正巧扑在沈静安的痛处,他皱着眉头倒吸了口凉气,冷着脸将她推开。 “三妹妹如今名声已毁,难道还要再搭上我么?珍儿,你要明白,只有我好你才有机会翻身,日后才有机会再找到个好人家,母亲和父亲在京中才能抬得起头。” 沈静安振振有词,看着沈静珍的目光尽是一副怒其不争。 沈舒意扬起唇角,只觉得这出大戏还真是精彩。 不过这样最好,嫌隙已生,日后几人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她倒是要看看,纵是秦雪蓉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旁的不说,可沈静安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众人的心里。 沈老夫人颔首道:“安哥儿这话说的没错,珍姐如今名声已毁,根本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倒不如保全安哥儿,明年安哥下场,若是能拔得头筹,过个两三年,看在安哥儿的面子上,珍姐儿的婚事才有更好的选择。” “娘…娘!你最是疼我,我不要去当姑子!那地方青灯苦佛,我不要去!”沈静珍这一刻是真的怕了。 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和沈静安里,这府上所有人都会选择沈静安。 更何况,他那番话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看着眼睛几乎都哭肿的女儿,秦雪蓉心痛不已,连忙宽慰道:“别急,你爹不会舍得把你送去当姑子的,这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沈景川皱着眉头思量着。 三尺白绫把沈静珍送走,自是不能,可白日沈静安说出的话,除了一死以证清白,便只能是去庵堂当姑子。 见此,沈舒意再度开口:“爹,不如将三妹妹拘于府中,在府中建一座庵堂,让三妹妹可以在家清修,这几年避人耳目,对外也算有个交代。” “沈舒意!”沈静珍怒视着沈舒意,唇瓣都在发抖。 沈舒意眸色淡淡,冷声道:“若是三妹妹认为我居心叵测,那我便不再开口,此事全由父亲和祖母处置。” 沈景川原本心下不舍,可看着沈静珍这副不识好歹的模样,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沈舒意所说的办法, 在他看来,已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在这府中,她总归是受宠的三小姐,可若真的送到外面的庵堂,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苦要吃! 一想到这,沈景川不免又想到沈舒意这几年在玉佛寺的日子,心下愧疚。 “就按舒意说的办,自今日起,珍姐不得再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所有吃穿用度皆按照庵堂行事。” “爹!”沈静珍尖声开口。 沈景川冷眼看着她道:“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潜心礼佛,把女子当学的规矩都给我抄上百遍!” 秦雪蓉满眼心痛,可眼下,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得低声对沈静珍道:“珍姐你听你爹的话,等过了这个风头,你爹总会让你出来的……” “来人,还不把她给我拖下去!”沈景川只觉得心烦,转而视线落在一旁始终眯着,似乎奄奄一息的沈静麟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雪蓉当即便想要替沈静麟辩解。 她们先回来一步,路上她都已经问了清楚。 是沈舒意这个贱人怂恿的麟哥儿拿蛇去恐吓端王世孙,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没有证据,除了沈静麟身旁的两个小厮,再没人能够作证。 更何况,沈舒意这个贱丫头素来能言善辩,纵是她提起,她也只会替自己辩解开脱,声称自己又不曾拿刀逼着麟哥儿去捉蛇,更不知他会拿蛇去恐吓端王世孙…… 想到种种,秦雪蓉长出了口气,狠狠给了沈静麟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 “孽子!还不向你父亲认错!” 沈静麟这一路可算是学乖了,再加上他素来就会见风使舵,油嘴滑舌,有了沈静珍这个前车之鉴,他立马顶着一张虚弱苍白的脸挣扎着跪了起来。 “爹,儿子知错!儿子今日太鲁莽了,只想着另辟蹊径能得小世孙欢心,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是儿子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才给沈府招来祸患,才让父亲于同僚面前颜面无存!” “儿子以后一定发奋图强,用功读书,必定替爹把今日丢的脸面都挣回来!您就原谅儿子一次吧!”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说出来,当真让沈景川的心气儿顺了不少。 再加上沈静麟满脸苍白,目光诚挚,他虎着脸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确定你知错了!” 沈静麟将头点的如捣蒜般:“儿子都被打了十几个板子了,那疼可是真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错?儿子过几日伤好,便登门去给小世孙道歉,到时候小世孙若是不原谅儿子,儿子就长跪不起!” 这话,自然是秦雪蓉之前仔细提点过的。 可她帮得了沈静麟,却没法替自己的女儿破局,毕竟先不说沈静珍和王啸有了肌肤之亲是众人亲眼所见,只说沈静安后来那一番话,几乎便绝了沈静珍所有的后路。 见他知趣,沈景川长出了口气,沉声道:“罚你一年月例,另外禁足一月,闭门思过,每日抄书十篇,抄不完不准用饭!!!”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脸垮了下来。 罚月例这事好说,总归他娘会给他,可禁足一月,他必是要疯掉! 第120章 心愿 “爹!”沈静麟还想再说些什么,秦雪蓉却将他拉住,打断道:“还不谢过你父亲。” 得了秦雪蓉的脸色,沈静麟虽有不甘,可对比在前的沈静珍,倒也觉得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当即像是霜打的茄子,闷声道:“谢谢爹,儿子一定努力改正。” 因着身上还有伤,沈静麟被小厮送回房区,沈老夫人沉声道:“麟哥儿身上伤的不轻,虽请了郎中看过,不过依我之见,还是再请相熟的太医过府替他好好诊治诊治,以免留下病根。” 沈景川应声道:“娘说的是。” 话落,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只觉得今日也只有他的表现算是让他满意。 “安哥儿今日那首诗做的不错,明日必定有人会在京中传颂,为父看那柴家公子同你关系不错,似是有意交好,你多费些心思,勤同他们走动。” 闻言,沈静安欲言又止,只觉得有苦难言。 本想将柴彬一行人有意欺辱刁难自己的事说出,可年纪二叔和二婶都在,再加上父亲火气还未消,这会显然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当即,沈静安拱手道:“父亲说的是,儿子明白。” 沈景川点点头,三皇子虽然野心勃勃、意在太子之位,可为了避免乾武帝的猜忌,三皇子并没有大肆招揽群臣,反而颇为谨慎。 乾武帝正值壮年,如今站队亦是太早了些。 但若是能同三皇子的心腹交好,也算是给沈家留了条退路,总不至于日后三皇子得势,先拿沈家开刀。 想到这,沈景川再度抬头看向面前温文尔雅的儿子,眼见他脸颊上带着几处擦伤,不免叮嘱道:“虽然你不走武官的路子,但武艺一道也不可荒废,要多加精进,强身健体总是有好处的。” “父亲说的是。”沈静安沉声应下,眼底却满是阴沉。 看样子,要请母亲这几日有空替他同柴家打听一二,到底他何时得罪了他们? 沈景川的视线再度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缓和不少:“今日意姐儿做的不错,若非是你及时让小世孙醒来,麟哥儿只怕伤的更重。” 沈景川没说的是,他的脸面只会丢的更甚! 沈舒意温声道:“爹这话说的便让舒意伤心了,舒意姓沈,自然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可惜舒意人微言轻,不能帮着家中更多。” 面对着二女儿坦荡温软又澄澈的目光,沈景川一时只觉得更加愧疚。 沈静珍连在自家禁足都那般不情愿,可二女儿却一个人在玉佛寺待了近五年。 可越是觉得愧疚,沈景川却越不知该如何弥补。 半晌,他温声道:“你才刚回府不久,手头银子想必紧缺,回头让你母亲拿一千两银子给你,再挑几匹你喜欢的布料,另外,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樽镶嵌粉水晶的屏风,回头找出来你留在云舒苑用。” 沈舒意愣了片刻,做出些欢喜的模样,亲近道:“多谢爹爹。” 见她喜欢,沈景川心下的那份愧疚总算觉得得到了些安慰,舒坦不少。 另一边,秦雪蓉听见这话,却是要咬碎了银牙。 银子,又是银子! 不仅有银子,连那架金玉屏风老爷都舍得拿出来给沈舒意,这个贱种真是好本事! 她才回府多久,老爷都拿出了多少银子给她。 若是平素,秦雪蓉必定要开口阻止,可如今,她却不能再开这个口。 眼下,老爷本就质疑她掌家教子的能力,人又在气头上,若是她再开口,只会让沈景川更加不满。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容,温声开口:“今日多亏了意姐儿救下麟哥,娘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若是……” 秦雪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 “母亲若是不知道该怎样谢,舒意倒有一桩心愿,不知道母亲是否愿意成全。” 秦雪蓉愣了片刻,俨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几句客套话,沈舒意倒真敢顺杆就爬! 而事实上,沈舒意自然没什么不敢。 早些把娘留下的嫁妆,自己手中的话语权才更大,能做的事才更多。 否则,没钱? 那想做些什么,那可真是太难了! 秦雪蓉没做声,倒是沈景川率先开口:“意姐儿,你有什么心愿,你尽管开口。” 正巧,他一直觉得心中愧疚,不知该如何补偿。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回府已经数日,便想着能否恳请母亲把娘亲当年留下的嫁妆归还于我。”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是出现了裂缝。 这个沈舒意,她可真敢提! 不仅敢想,更是敢说! 秦雪蓉早有所料,倒是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皱起眉头,微怔了片刻,显然这件事早就被他们忘在脑后。 好在秦雪蓉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当即拿着帕子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道:“意姐儿这是信不过母亲么?”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误会了,舒意只是想着如今府中事务繁多,三妹妹名声受损、伤心欲绝,麟哥受伤不轻,又被禁足,这阖府上下都需要母亲操劳,不仅如此,您还要掌管中馈,实在是辛劳。” “若是再为舒意这些小事操心,舒意心中有愧,实在过意不去。”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心下冷笑不已。 “看你这孩子说的,娘纵是再累,也不至于被你这些许事务绊住手脚,何况这几年你不在府中,娘亏欠你良多,如今除了能在这件事上帮衬一些,旁的也帮不上你太多。” “你若是同娘这样生分,才是真的让娘伤心……” 秦雪蓉满眼慈爱,眼里泛着水光,再加上今日折腾的有些疲惫,此刻看起来,当真是伤心又难过。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知道娘的心意,只是……” 秦雪蓉笑着问:“只是什么?” 见此,沈舒意便也没再犹豫,温声道:“只是舒意不免想起那日在琳琅阁所见,琳琅阁是娘生前留下的铺子,可那掌柜却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若非舒意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第121章 分权 一提起这个,沈景川当下便记起了姚卉妍出面替沈舒意说话一事。 没错,据姚卉妍所说,那日她便是在琳琅阁内受到了欺辱,恰巧被沈舒意碰见,幸而得她解围。 想到这,沈景川的眉头越皱越紧,当下认真思量起来,莫非真的是府中事务太多,以至于秦雪蓉频频疏漏…… 二房的张氏一听这话,当即开口道:“大哥有所不知,意姐儿这话说的没错,府中事务繁多,嫂嫂纵是德才兼备,也难免有所疏漏。” 府中的中馈一直由秦雪蓉掌管,张氏早就心有不服,总想着能分一杯羹过来。 毕竟这里面油水多得很,可偏偏秦雪蓉这人做事太绝,半点也不愿意漏给她。 如今,虽说这掌家之权仍落不到她手上,但若是能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眼见沈舒意和张氏竟然联手,秦雪蓉气的不轻。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我才初从玉佛寺回府,母亲放心不下将娘之前留下的嫁妆交给我管也是正常,只是二婶说的不错,府中确实事务繁多,若是母亲放心不下我,总放心的下二婶……” 一听沈舒意这话,张氏喜上眉梢,只觉得沈舒意可当真是识趣儿又上道。 秦雪蓉当下有些笑不出来,这个贱蹄子的手段当真厉害! 她若是不同意把嫁妆归还给她,她便撺掇张氏来分自己手中的权。 逼着她在这种境况下,二选其一。 可不论哪一种,对她都格外不利。 秦雪蓉连忙起身,跪在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面前,温声道:“妾身掌家这么多年,几乎从未有过纰漏,近来事发频繁,妾身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使坏,针对沈家。” 一番话,娓娓道来,说的我见犹怜。 秦雪蓉眼角泛红,含着泪光再度道:“若是这别有用心之人,只是针对妾身便也就罢了,妾身纵是担些污名倒也无妨。” “可妾身只怕这人针对的是沈府,是老爷,毕竟今日种种,怎么看都像是冲着我们沈家来的。” 秦雪蓉一番话,声情并茂,倒是成功让沈景川警觉起来。 虽说近来秦雪蓉的处事让他颇为不满,但她有句话说的没错,此前她几乎未有过什么差错,可最近,却是风波不断。 莫非,当真有人在针对他沈景川? “大嫂想多了吧,这次惹出祸事的可都是你的几个孩子,先是安哥枉顾大哥的意思,私自前往舒寒苑,而后又是珍姐儿落水,口不择言,再是安哥儿胆大妄为,让小世孙受了惊吓……” 张氏半点也不客气,继续道:“这些当然不是大嫂的疏忽,但似乎也同沈家和大哥扯不上什么干系吧。” 沈老夫人素来知道,两个儿媳一直面和心不和,心里各有自己的盘算。 可眼下,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多考量几分。 秦雪蓉再度道:“若是老爷和母亲对我不放心,妾身愿将府中厨房采买的事务交给弟媳,至于意姐的嫁妆,并非妾身不愿,实在是意姐年纪尚小,并未学过掌家,如今她才从玉佛寺回来,妾身担心她掌管不来……” 见秦雪蓉松口,张氏眼里露出一抹喜色。 厨房采买,权力虽不算大,可油水却是半点不少。 若是真能交到自己手中…… 一行人心下各有算计,半晌,沈老夫人做主道:“家里的事项仍由雪蓉掌管,不过咱们两房既未分家,事务确实颇多。” “这样,你将意姐和锦萍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她们,让她们也好好学学掌家,日后也能独当一面。” 闻言,秦雪蓉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沈老夫人到底手段不俗,明着说让她教两人学掌家,实则却是让这两人在一旁盯着她。 虽说没有夺了她的权,可日后她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少不得要被挑出问题。 “是,媳妇必定用心教导意姐儿。”秦雪蓉温声开口,随即看向一旁喜上眉梢的张氏,笑着道:“日后还要劳烦弟媳多多帮忙了。” 张锦萍亦是笑道:“我这人粗枝大叶,嫂嫂不嫌我添了麻烦才好。” “自然不会。”秦雪蓉笑着回应,尽是一副和乐的模样。 沈景川微微颔首,似乎对沈老夫人的决断颇为满意。 秦雪蓉则是道:“还是母亲明智,如此,日后我便也可以放心把意姐儿的嫁妆交还于她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舒意一定谨遵母亲教诲。”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虽然心下仍有诸多不满,可到底,她这些年不易,不仅为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又操持着一大家子。 母亲这做法也算是敲打过她,沈景川便没再多言。 * 一行人自静安院散去,走到院外,沈景川将沈舒意叫住。 “意姐儿,你娘不把嫁妆交到你手上也是为了你考量,你未曾学过掌家,不知其中艰难,如今好好跟在你母亲身边学上一段日子,日后才好放心把嫁妆交还给你。” 沈舒意认真听着,笑着看向沈景川:“爹爹不必担心,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我亦知娘的一片苦心,只是那日在琳琅阁触景生情,忍不住想找些生母的留下的遗物,当个念想……” 听着这话,沈景川一时唏嘘。 是啊,那些东西到底是赵德容留给她的,不论价值几何,总归意义不同凡响。 “如今您允我跟在母亲身边学掌家,我已是高兴不已,爹爹不必替我挂怀。” 女儿目光澄澈清明,看向他时总是带着孺慕和温软。 沈景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若是缺了什么便同爹说,受了什么委屈也是。” 沈舒意笑道:“说起来,女儿倒是真有一事要征得爹爹同意。” “你说。” 沈舒意开门见山:“女儿这几日想去清远侯府一趟,想去拜会外祖一家。” 提起清远侯府,沈景川的眉头当下便拧了起来:“意姐儿,此事不妥,爹知道你重情义,但有些事你不明白,你同清远侯府还是要少些来往。” 第122章 重情重义 沈舒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这个便宜爹,虽然不坏,却也从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 相反,他看似清正,实则却是个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精明之辈,甚至颇有些手段。 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爬上尚书之位。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可是因为当年大舅舅是二皇子的伴读,所以担心陛下对其不满……” 沈舒意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毕竟妄议朝政已是不该,更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 沈景川显然没想到,沈舒意会知道这些。 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下意识道:“你在玉佛寺多年,怎知朝中之事?”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忘了,当年陛下继位登基时,女儿还没去玉佛寺修养。何况玉佛寺内多是官宦人家出入,女儿多少也会听到他们谈起。” 闻言,沈景川倒是释然,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赵德容未死之前,乾武帝尚未继位,沈家同清远侯府的关系确实不错。 可后来,乾武帝继位,清远侯府失势,再加上赵德容香消玉殒,他们便同清远侯府断了联系。 “你既清楚这一点,便该知道,清远侯府如今不得陛下所用,若是我们与之交往过甚,恐牵连自家。” 沈景川直视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她颇为聪慧,倒也不介意与她多解释几句。 沈舒意道:“可女儿认为并非如此。” “哦?说来听听。”沈景川才欲开口,顿了顿,又道:“罢了,你同我去书房。” “是。” 路上,两人再未开口,直到回到沈景川的书房。 沈舒意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沈景川虽然一心往上爬,倒也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书房内布置的颇为雅致。 绕过一张素雅的水墨屏风,一张五米宽的博古架依墙而立,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 博古架前,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桌。长桌上一侧摆放着许多书本,另一侧则是一方精巧的金丝八宝香炉。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俱全,几盆翠竹置于墙角,数个青花汝窑瓷瓶,亦是摆放的恰到好处。 再往里,是一张软榻,挨着一方不大的矮几,最里面还有一张休息用的床铺,挂着绛紫色的帘子,一应物品,摆放整齐。 “说说看,你是如何认为的?”沈景川温声开口。 沈舒意直言道:“女儿敢问爹爹,二皇子当年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不仅不支持陛下,反倒支持陛下的对手,但到最后,陛下为何还是留了大舅舅一命。” 毕竟,按照阵营来看,清远侯府当年摆明了就是乾武帝敌对阵营之人。 依乾武帝的狠辣,自该斩草除根。 可他没有,反倒将清远侯府留到了如今,而且依眼下来看,乾武帝俨然也没有要对清远侯府动手的意思。 沈景川缓声道:“自然是因为,陛下同二皇子同气连枝, 纵然二皇子并不支持他继承大统,可到底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舒意点头,再度道:“换言之,女儿认为陛下是重情之人。” 沈景川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开口。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不卑不亢,从容道:“二皇子虽死,陛下心中未曾就没有遗憾,他既未对二皇子的身边之人动手,便表明他重情重义。” “故而女儿认为,清远侯府虽不受宠,旁人可与其划清界限,沈家却不应该。”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沈景川眉头紧锁。 此前,他确实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 紧接着,便听沈舒意继续道:“舒意生母已逝,爹爹若重情义,沈府便当常同往清远侯府走动,多加照拂。” “世人皆知清远侯府已经没落,再无可图,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说明什么?” 沈景川喉结微动,被少女一双黑亮的眼眸所震慑,缓缓道:“说明沈家不慕权贵、重情重义。” 沈舒意笑道:“正是如此,因而陛下若是见了,不仅不会迁怒于沈家,反倒会认为爹爹可堪大用。” 听见这话, 沈景川莫名的心跳加速,忽然懊恼自己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话说的没错,旁人同清远侯府划清干系,那是因为本就没有交情,可他们同沈府可是姻亲。 若也因为陛下的态度,便断绝往来,怕是要让陛下以为是无情无义、趋利避害之辈! “可沈府同清远侯府早已多年不再联系,如今怕是为时已晚。” 说到这,沈景川不免懊恼,只觉自己平白错过了个送上门的机会。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倒是不晚。” 沈景川带了几分急切:“快说。” 莫名的,到此刻,沈景川一直被沈舒意牵着鼻子走。 沈舒意音色清冷而干净,缓缓道:“女儿多年于玉佛寺清修,大哥更是一病不起,爹爹纵是想要登门,亦是觉得无颜面对,故而只能派人送些礼节,聊表心意。” “今日在端王府表弟开口相帮,女儿亦是从玉佛寺平安归来, 爹爹深知侯府并未怪罪于沈家,当然该感念其情,上门拜会。” 沈舒意一番话说完,沈景川不由得拍案而起:“好,好啊!” 意姐儿说的不错,他这些年未曾前往清远侯府,实在是因为夫人早逝,长子受难,次女苦寒,自觉羞愧,故而无颜相见。 如今侯府不计前嫌出手相帮,女儿亦是平安归来,他理当念其恩情,上门拜会! 一番话说下来,沈景川只觉得实在是妙。 而最重要的是,清远侯府如今依旧落魄,陛下俨然没有要重新启用赵家的心思。 如此,他在这个时候同清远侯府交好,依旧并无所图,仍能显其情谊。 “既如此,明日爹爹便同你一道走这一趟,备上厚礼,阵仗要大上一些!”沈景川一双眼睛发亮。 沈舒意笑道:“正巧这几日事情颇多,于爹爹和沈家名声不利,爹爹陪女儿走一趟,相信纵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到陛下耳中,这事儿也能帮着扭转陛下对爹爹的印象。” 第123章 黑手 自沈景川的书房离开后,沈舒意又得了一笔赏赐。 沈景川做主,直接赏了她一枚当初乾武帝赐给他一匣子珍珠。 金珠捧着满满一匣子珍珠,只替沈舒意高兴。 自然,沈舒意也是高兴的。 或者说,她倒是颇为喜欢沈景川这个出手大方的爹。 作为男子,作为父亲,他大抵不知道该怎么疼宠女儿,或者说是如何弥补心下的愧疚。 是以每次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大手一挥,赏些俗物。 恰巧,沈舒意就喜欢这些俗物,简单粗暴,可比什么父女情深来的更加实用。 若是她这个便宜爹能一直这般识趣儿,沈舒意倒是不介意多哄着她些。 * 回到云舒苑,翡翠连忙上前道:“小姐,方才吴姨娘让人送了些糕点过来,二夫人也让人送了两匹布料。” 看着面前的东西,沈舒意温声道:“收了吧,玉屏再做些果茶,给吴姨娘送去,另去私库挑挑,有没有适合耀哥儿的新鲜玩意,回给二夫人。” “是。” 一行人退下后,沈舒意把金珠留了下来,温声道:“抽空去你哥哥那问问,蛐蛐找的如何了?” “小姐放心,晚些奴婢便去。”金珠应下。 沈舒意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靠在榻子上休息了一会。 玉屏给吴姨娘做的果茶,给她亦是送来了一份,连同一些她喜欢的糕点,好不惬意。 而此刻,另一边。 柴彬自打离开端王府后,便和几个朋友一起找了个酒楼喝酒。 “你们几个今日是没瞧见那沈静安有多可笑,像条狗似的被柴兄遛来遛去。” “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公子,还不是被我们耍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行人有的穿着禁军服饰,显然才下值,有的则穿着平素锦绣华袍,大抵是才从宴会上回来。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什么第一公子的名头也不过是秦家帮他搞出来的,我之前见过,秦家拿了银子找了说书先生,在京中大肆吹捧,真实也不怕舌头大闪了腰。” 柴彬一脚踩在身侧的凳子上,姿态豪放,冷笑道:“这沈家的人就是多嘴,不给他个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他如今一介白身,怎么配同我们比?不过说起来,今日这事可是有趣,没想到他们沈家那个三小姐和王啸搞到了一块,倒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说到做到,舍得逼死自己的亲妹妹!” 一行人哄笑出声,柴彬嘴角扯着一抹笑道,对身旁的侍卫招了招手道:“去,我出银子,找人把这事好好宣传宣传,今天沈静安出了这么大风头,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是!” 一行人喝了不少,到最后,又觉得无聊,索性柴彬做主,又换了春风楼。 春风楼是京中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虽不是京中最大的销金窟,但不少达官显贵皆知春风楼背靠三皇子,因而颇为捧场。 柴彬一行人自打从酒楼出来,江漓便在暗中将人盯上。 赵宝鲲花银子找的人没他这般身手,倒也颇为警觉,从几人言谈中得知去处,便换了条路先去了春风楼门前守着。 天色渐暗,柴彬几人又喝了不少,都各自搂着姑娘快活去了。 柴彬尽兴后,也没同一行人打招呼,迷迷糊糊的离了春风楼,打算回府。 直到走到附近一条巷子,忽然,变故突生。 先是一个闷棍狠狠砸在柴彬头上,柴彬虽喝了不少,不过到底警觉,侧身躲了躲。 可到底,他反应慢了几分,那一棍子狠狠砸在了他膀子上,带着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粗布麻袋兜头罩下,柴彬剧烈挣扎,可对方有备而来,紧接着有人一脚踹在他膝盖。 柴彬摔倒在地,试图将麻袋取下,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棍子拳头不由分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招呼到他身上。 “他娘的,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敢打老子! 柴彬在一片漆黑里,气的眼睛猩红,可偏生,这一波人在暗中对他下黑手,让他根本招架不来。 赵宝鲲此刻,坐在离巷子不远的一辆马车内,将帘子掀开了一角,冷眼看着巷子里的一幕,只觉得痛快。 表姐真是聪慧,倒是他蠢了那么多年。 江漓解决了柴彬的两个侍卫后,手执一把长剑,走上前。 他一露面,赵宝鲲找的几个人纷纷停手,下意识让开了几分,无他,少年身上的煞气太重,俨然和他们不同。 隔着麻袋,江漓死死盯着麻袋内之人,眼角染着抹猩红。 他们姜家和柴家自幼关系不错,父兄当年皆是一起上过战场,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 年幼时,他和柴彬一起跑过马、一起偷喝过大人的烈酒、一起趁夜爬进过父兄的大营、也一起玩过泥巴。 当然,他们也落单过,被敌国的兵士围剿,他们一起战战兢兢的杀过人,一起躲在林子里嚼过干草树皮,一起猎过鹿……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眼见着柴家这些年扶摇直上。 他总是难以相信,他向来觉得温和的柴叔叔会背叛父亲,会污蔑姜家,会落井下石,成为逼死姜家一根稻草! 江漓将那些情绪从脑子里甩开,一脚狠狠踹在柴彬的腿骨。 “啊——!!!” 当即,巷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柴彬疼的试图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只觉得自己这条腿是彻底断了! 江漓动手,自然同其他人不同。 大抵是觉得不够泄愤,江漓又抬脚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下去。 周围几人见此,立刻也纷纷动手。 一时间,哀嚎愤怒声不断,直到后来,柴彬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无力。 江漓看着地上宛若一滩烂泥般的柴彬,转身走出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际。 这天下,可还有公道可言? 他们姜家满门,还有没有被还清白于天下的那日。 江漓离开后,动手的几人对视一眼,一人悄声将沈静安磕碎了一角的玉佩扔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而后一人走远了些,却故意以柴彬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公子,事情办妥了。” 第124章 不败神王 赵宝鲲为了将这罪名彻底安在沈静安头上,可以说是半点也不吝钱财。 他高价请了个擅长学人说话的人带在身边。 眼下,他抬眸看向男人。 当即点头,当即用沈静安的声音冷笑道:“哼,姓柴的仗着有三皇子撑腰就敢如此欺辱于我,这次权当给他个教训!” 赵宝鲲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只觉得这声音几乎和沈静安无二。 更别说,此刻柴彬神智不清,再加上那枚玉佩,沈静安这口锅是不不背也得背! * 沈府,瑞雪院。 秦雪蓉单手撑在一张方几上,烦乱不已。 翠竹小心的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不敢打扰。 王嬷嬷、画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整个瑞雪院的气氛低沉不已。 秦雪蓉缓了好久,才算是打起精神。 “珍姐儿身边的丫鬟安置好没有。” 满悦和圆喜直接被老爷发落杖毙,她又被困于院中,照顾的人手怕是不够。 王嬷嬷连忙道:“已经提拔了两个二等丫鬟上来,都是跟着小姐多年,信得过的。” 秦雪蓉摆了摆手,翠竹停下手中的动作。 “吴姨娘做香囊的那些料子,确保没出过差错?” 翠竹连忙跪下道:“这事都是奴婢经手的,绝对不敢有半点差错。” 闻言,秦雪蓉的眸色更显阴沉:“既是如此,那沈舒意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她原本计划的很好,打算一石二鸟。吴姨娘派人送的那些香囊,她皆是让翠竹用大量的猫薄荷粉熏染过。 故而香囊里的香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料子。 甚至为了打消沈舒意的怀疑,她特意让她先选,每个香囊的料子她都熏染过,故而不论她选哪一个,上面都会带有浓重的猫薄荷的味道。 猫薄荷对猫的刺激极大,她素来知道汉阳郡主喜猫,所以便计划让珍姐儿将她引到湖边,再用猫将她攻击落水,最后引王啸相救。 如此,既可以毁了沈舒意的清誉,又能成功替语姐儿摆脱王家这门婚事。 原本,一切的计划都好好的。 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受过的人竟然成了珍姐儿! 闻言,翠竹连忙解释道:“二小姐选完后,奴婢将其他几枚香囊全部反复清洗烘干,甚至怕不够稳妥,三小姐的香囊是专门请绣娘仿着吴姨娘的手法重绣的。” 秦雪蓉唇瓣紧抿,没做声。 翠竹说的这些她自然知道,她计划的本就是如此,她只是想不通,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嬷嬷犹豫了一瞬,开口道:“三小姐身上的香囊消失不见,若是能找到香囊,或许能发现端倪。” 秦雪蓉沉着脸道:“我又何尝不知那香囊 是关键,可那香囊要么早被沈舒意收走,要么掉在了玉湖之中。” 而那玉湖本就是活水,香囊没多重,如今还在不在湖里都两说。即便还在湖里,如今麟哥儿让小世孙受惊,端王一家又怎么可能为她搜查玉湖。 所以这至关重要的证据,根本找不到。 或者说,即便是找到,也证明不了是沈舒意那个小贱种动的手脚。 毕竟接触过香囊的人太多,她连把事情推到吴姨娘身上都不能。 王嬷嬷当即道:“夫人,依老奴之见,这事已成定局,重要的是之后。” 秦雪蓉颔首道:“你说的没错。” 自家内,吴姨娘一直勾着老爷的心,整个沈府内,二房张氏又虎视眈眈,如今一个沈舒意,便搅的家宅不宁。 “哼,她想把嫁妆拿回自己手里,也得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秦雪蓉冷声开口。 王嬷嬷躬身道:“夫人可是有了成算?”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冷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她,她和张氏既然如此不安分,回头老太太寿宴,我便给她们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王嬷嬷似有所悟,却也拿不准夫人的继续打算。 只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沈舒意厉害的很。 自打她回府,夫人从她手中是没讨到过半点好处。 画眉大抵也是这个想法,忍不住嘟囔道:“这二小姐还真是成了精般,去玉佛寺那种地方待了几年,回来怎么这么难对付。” 闻言,秦雪蓉目光一冷,锐利的视线直视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画眉心头一紧,连忙跪在地上,有些不安道:“奴婢…奴婢说……说二小姐怎么跟成了精一样,在那深山老林里待了几年,回来竟厉害成这个模样。” 秦雪蓉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美目却是紧紧眯了起来。 * 另一边,沈舒意洗了个澡后,只觉得舒服不已。 到底是在沈府的日子更好过些。 她手里拿着江漓让人送来的消息,仔细翻看。 厚厚一摞纸,皆是庄子铺子那些掌柜管事的把柄。 沈舒意一份份看过,记在心里。 娘嫁妆里的银钱首饰好拿,可这些庄子铺子却不好拿。如今自己已经露出了要把嫁妆拿回来的意思,秦雪蓉多少会有所准备。 沈舒意思量片刻,看向玉屏道:“让江漓把秦家所有人都给我细查一遍,包括秦雪蓉名下的庄子铺子。” “是。”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将东西看完,而后烧掉。 金珠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姐,您要的蛐蛐拿回来了,哥哥说他手里还有一只更厉害的,但是还要调教一段时间,您若是急用,明日他就给您送来。” 沈舒意接过金珠递过来的紫檀木雕兽纹的玲珑香盒,将盒子打开后,里面一只棕黑色的蛐蛐油光发亮,里面还放了些嫩绿的菜叶和虾米,看得出养的很好。 金珠将另一只普通些的盒子也拿了出来:“这里面是三只普通的蛐蛐,都不及小姐手里这只厉害,哥哥说小姐手里这只是常胜将军,名字叫不败神王!” 听着这名字,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随即让金珠拿出一只蛐蛐,试了试。 果然,没用太久,大概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不败神王便赢了。 “小姐要蛐蛐做什么?”金珠不免好奇。 沈舒意看向她,眸色清淡:“麟哥儿被禁足许久,必定无聊,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有所表示。” 第125章 清远侯府 翌日,清早。 秦雪蓉听说沈景川要带着沈舒意去拜访清远侯府,气的把手里的玉碗都砸的稀碎。 “她到底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这些年同清远侯府界限分明,生怕连累到自家头上,如今却备上厚礼去清远侯府!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的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庞都轻颤不已。 旁的几个丫鬟婆子大气也不敢喘,毕竟夫人说的可是老爷,她们哪里敢开口附和。 秦雪蓉确实气的不轻,自打沈舒意回府,生出了多少乱子,如今她还没腾出手对付清远侯府,沈舒意那个贱种竟然有本事说服沈景川与其交好! “派人去前院打听打听,看看她到底同老爷说了什么?” “是。” * 沈舒意这边自然不知道秦雪蓉气到暴跳如雷,她倚在塌子上,拿着树枝逗弄着昨晚金鹏送来的蛐蛐。 沈景川还没下朝,她今日也不打算去学堂,索性窝在屋子里乐得自在。 一个时辰后,前院的小厮匆匆来报:“二小姐,老爷下朝回来,正在更衣,马车也已经备好,您可以先去前院等候。”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耽搁。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沈景川便到了前院,见沈舒意穿着一条石榴红的长裙,站在车旁等他,不由得愣了片刻。 少女身姿清瘦挺拔,平素穿的多是素淡雅静的颜色,如今一条石榴红的艳色穿在身上,只将人衬托的迤逦明艳,生机盎然。 她头上戴了一套金色红宝的步摇头面,点了些口脂,一双黑盈盈的眸子仿若被湖水涤荡过,美的不可方物。 “爹。”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景川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叹道:“今日这衣服选的好,平素你穿的都太素净了些,这衣服衬你脸色,看着也喜气。” 沈舒意带着几分狡黠道:“若不是爹总给我银子贴补,我必定是不舍得这么穿的。” 沈景川顿了顿,下意识想到赵德容当年留下的嫁妆。 是啊,她到底不是秦雪蓉亲生,甚至连清欢都不如,先不说她离府多年,又被刁仆欺辱,只说清欢都还有姨娘相护,她却什么也没有。 沈景川沉默半晌,倒觉得赵德容留下的嫁妆确实该交还给沈舒意自己处置。 只不过雪蓉说的也没错,她年纪小又没学过掌家,那些东西真交到她手里,少不得要被仆人愚弄。 沈景川兀自想着,眼下来看,也只能他平素多看顾着一些了。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温声道:“爹,女儿如今在府中吃的好住的好,没什么可担心的,今日不过是因为要去外祖家,怕外祖和外母担心,所以刻意穿的明艳了些。” 沈景川只觉得她贴心又懂事,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出发吧。” * 路上,沈舒意和沈景川各自坐了一辆马车。 车内宽敞,只沈舒意和两个丫鬟,倒是颇为惬意。 大概半个时辰后,车子停在了清远侯府门前。 沈景川昨日傍晚就让人递了拜帖,因而一得到消息,赵老侯爷和夫人,亲自带了家眷到门前迎接,不可谓不重视。 “岳父、岳母。”沈景川一下车, 便立刻对着两人行了个大礼。 赵老侯爷年轻时亦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脾气火爆,眼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就要开口刺上两句。 倒是赵老夫人立刻笑着上前,将沈景川扶起:“这可当不得,多年未见,沈大人一切可好?” “岳母这般称呼,可是怪罪于我?实在是这些年我无颜面对二老,故而迟迟不敢上门,所幸如今意姐儿回府,那日又在端王府上得鲲哥儿开口相帮,这才厚颜前来拜会。” 随着沈景川话音落下,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跟在他身后的沈舒意身上,目光显然柔和许多。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小舅舅、小舅母。”沈舒意温声开口,同几人先见了礼。 赵老爷子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花白的发丝下,一张精神矍铄的面孔上却多了些恍惚。 不仅是她,赵老夫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也湿润了几分,连忙慈爱道:“欸,意姐儿一晃竟然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落得比容儿还要漂亮。” 沈舒意清楚,赵老侯爷和老夫人,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人至暮年,忆起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伤怀。 “都快进来,我已让人备了宴席,正巧意姐儿和几个孩子也好些年没见过,正好熟悉熟悉。” 大抵是早前得过叮嘱,又或者是知道沈舒意能说服沈景川上门不易。 为着自己女儿留下的这一双孩子,赵老侯爷倒是压住了火爆的脾气,并未给沈景川难堪。 进了清远侯府,一路走过,沈景川不免有些瞠目结舌,心下暗暗震惊。 都说清远侯府这些年落魄了,可这一路走下来,沈景川只觉这府中内有乾坤。 主院四周古树参天、枝繁叶茂,红墙碧瓦、池水环绕,整座府邸宽阔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吉兽雄踞,这一眼看去,竟让沈景川觉得比起端王府竟也不逞多让。 由赵老侯爷引路,大舅舅在一旁温声同沈景川寒暄:“一别多年,侯府一直忧虑因我之事牵连到妹夫,如今得见妹夫仕途顺遂、身体康健,我便也觉心安。” 赵德川和风细雨般开口,坦然将这些年两府疏远的缘由点出,更是主动担下责任,言辞颇为坦荡,倒是让沈景川面色臊红。 “大舅兄哪里的话?是我不是,这些年寒哥儿出事,意姐儿身体欠安,我没能照顾好容儿留下的两个孩子,深感羞愧,故而迟迟不敢上门叨扰,就怕岳父岳母怪罪。” 赵老夫人温声道:“是容儿没福气,怎么能怪到你头上,何况我看意姐儿落落大方、言行有度,显然是你教养之功。” 两人的一番话,只让沈景川心下熨帖不已。 确实,赵德容去的早,他才过而立之年,怎么可能不续弦娶妻。 没多久,一行人行至主厅,赵老侯爷沉声道:“让人上菜,我们翁婿两个多年未见,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女婿定当奉陪!”沈景川笑着应下。 第126章 庞氏表妹 一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赵德川这些年失意,不得重用,对人情往来早就轻车驾熟,纵是心下对沈景川颇为不满,却也没让他察觉到分毫。 小舅舅赵德海更不必说,自侯府出事后他便走商途,应酬交际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是以酒过三巡,沈景川喝的满面泛红,只觉得尽兴。 除此之外,他心中更是后悔,意姐儿说的果然没错,他同赵家之间到底是有两个孩子连着的姻亲,何况今日窥见侯府之内的富庶,只让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同其疏远。 * 一行男客在一桌,女客则是在另一桌。 除了赵老夫人、大舅母和赵雪卿,女眷这边桌上便只余一个面生的少女。 少女柔柔弱弱,虽也是美的,但有些苦相,一双眼幽怨绵长,明明年岁不大,偏莫名的让人觉得老气横秋、哀哀戚戚。 她身穿一件米白色绣八宝如意并桃花的襦裙,外罩白色轻纱,头上戴着一套金镶白玉的头面,虽然素雅,却每一件,都非凡品,色泽极好。 赵雪卿温声介绍道:“这是表妹,与你同岁,姓庞,你可以唤她莲表妹。” 赵雪卿开口时,沈舒意顿了片刻,有些茫然。 姓庞? 赵家还有这么个人么? 心下虽一时没记起此人的身份,沈舒意还是温声打了招呼:“莲表妹。” 庞欣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幽幽道:“意表姐这么多年不曾想着来清远侯府看看,怎么如今倒是想起了?” 沈舒意弯起唇角,只觉得有趣。 虽然才打了个照面,可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庞欣莲对她的敌意。 “表妹之前不在京中,她身子弱,一直在玉佛寺清修修养身体。”赵雪卿温声解释着。 庞欣莲不阴不阳的笑了一下,缓缓道:“那玉佛寺的风水有那么好么?表姐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自然是不错的,我观表妹身子也不够康健,倒也可以去玉佛寺住上一段时日。” 庞欣莲愣了愣,大抵是没想到沈舒意会这般开口, 当下道:“还是算了,那地方都是男人,我去了也不方便。何况,女人娇弱些未必就不好,男人多不喜欢女人强硬。” 大舅母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了几声,笑着道:“吃菜,只要自己活的自在,管旁人怎么看呢。” 一句话说完,庞欣莲便看向大舅母,眼角泛起泪光,泫然欲泣:“舅母拥有一切,自然可以说的这般轻巧。” 沈舒意:“……” 赵雪卿似乎对此早就习惯,当下道:“娘说的没错,表妹,我们虽为女子,倒也没必要取悦任何人,你只管自己活的开心自在,何必去理那些男人的喜好。” 庞欣莲幽怨的叹了口气,垂着眼眉:“我不像表姐,表姐是清远侯府的小姐,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表姐亦不是我,又怎知我心里的苦?” 一句话,倒把赵雪卿说成了不食人间疾苦、没有任何烦扰的千金小姐。 可显然,庞欣莲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分毫不差。 赵老夫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好了好了,今个大喜的日子,难得意姐儿回来一趟,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说罢,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温声道:“莲姐儿,你且把心放宽,日后外祖母必定给你找个好婚事,不会委屈了你。” 外祖母这话一出,沈舒意倒是记起了庞欣莲的身份。 庞欣莲的生母便是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姨母。同赵德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当年赵德玥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嫁给了一个庞姓书生,私定终身。 后来庞家出事,这书生横死,赵德玥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 她性子本就娇蛮,锦衣玉食惯了,更是同婆母不合,可以说是闹的庞家鸡犬不宁。 书生死后不久,赵德玥又遇见一个戍边的武将,两人浓情蜜意了一阵子,赵德玥当即扔下庞欣莲这个女儿,改嫁离京。 这一走多年,加上前世的事太过久远,以至于沈舒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姨母,倒也难怪庞欣莲会对她生出敌意。 毕竟同为外孙女,自己这一露面,怎么看都是要来分她的宠爱的。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记得那庞家是户普通的人家,儿子一去,儿媳改嫁,便只剩下二房一脉。 因着生母不讨喜,庞老太太对庞欣莲自然也算不得喜欢。 倒是赵老夫人知道这事后,心疼外孙女,便给了庞家一笔银子,将庞欣莲接到清远侯府,仔细教养。 这一住,便是近十年。 赵老夫人把对两个女儿的思念,都用在了庞欣莲身上,吃穿用度俱是最好,更是在侯府内专门给她置办了院子、安排奴仆。 可以说,比起赵雪卿这个真正的侯府嫡出小姐,庞欣莲也毫不逊色。 但偏偏,养了快十年,庞欣莲仍旧是这么个幽怨的性子,偏赵老夫人怜惜,总觉得她年幼便离了母亲,失了父亲,故而对她颇为疼爱。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外祖一家的惨案。 乾武帝虽不打算重用清远侯府,可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没有迁怪的打算。 清远侯府不温不火多年,富贵不足,却也一直平安无恙。 直到后来,南方爆发巫蛊大案,涉及谋反。 有人密奏,当年二皇子余党大兴妖蛊之术,试图将二皇子起死回生,转世轮回,以推翻乾武帝的统治,密谋篡位。 而恰在这时,清远侯府的那棵百年大榕树之下,被禁军搜出了一只人偶。 人偶穿着龙袍,上面用朱漆红笔写着乾武帝的生辰八字,同时插满了细密的钢针,可以说是让人见之发怵。 乾武帝震怒,将此事同南方的谋逆联系在一起,认定清远侯府仍为二皇子党,参与其中。 就此,清远侯府被判满门抄斩,戎马半辈子的外祖父、一贯和善的外祖母、以及无辜受过的两个舅舅,皆是没能逃过。 她那时费了不少心思,也只暗中救下了一个赵宝鹏,算是清远侯府后来唯一留下的血脉。 第127章 外祖母的疼爱 沈舒意收回思绪,落在庞欣莲身上的视线幽深了几分。 清远侯府低调多年,处处避让,鲜少与人为敌。除了低调的赚了些银子,更不曾碍了谁的路,所以到底是谁,要对一个落魄的侯府下此狠手? 还有那只至关重要的人偶,既然能不动声色的藏于侯府之内,必定是这侯府中的人所为。 只是,会是庞欣莲吗? 沈舒意压下心底的怀疑。 不该,姑且不论外祖母待她有多好,只说满门抄斩这事她虽不受牵连,但侯府出事,她回了庞家也不会再有好日子可过。 她没道理这样做。 一顿饭吃完,赵老侯爷、连同赵德川仍旧陪着沈景川吃酒,赵老夫人则是将沈舒意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赵老夫人坐在主位,让一行人等都退下后,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目光温柔。 “快,到外祖母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赵老夫人眼角泛红,看向沈舒意的视线带着泪光。 同赵德玥那个惯是不让她省心的女儿不同,赵德容一向懂事,因而赵老夫人虽疼惜庞欣莲,可对沈舒意的感情却又不同。 毕竟赵德玥抛下父母同人私奔,已是让她失望伤心,而后再度和人远赴边疆,扔下一女,更是让她气愤。 而且不管怎么说,赵德玥人还活着,至于过的好不好,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可赵德容不同,当年沈景川也算是她们替她精挑细选挑中的婚事,但没想到她这般命苦,早早就去了,让她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沈舒意乖顺的走到老太太面前,赵老夫人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满眼泪光。 “像…你长得像你母亲,却比你母亲还要貌美。”赵老夫人哽咽着开口,显然,透过沈舒意想到了那个早逝的女儿。 沈舒意亦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妇人,赵老夫人亦是个美人,是那种圆润端庄的样貌,凭心而论,她保养的很好,比起沈老夫人的凌厉不知年轻了多少,称其为老夫人,沈舒意甚至觉得有些违和。 除去华服首饰的映衬,她脸上并无什么皱纹,只眼尾处有些细纹,是个和善又温柔的样貌,唯有冷着脸时多了些当家主母的凌厉。 沈舒意杏眸沉静,温声道:“母亲比我更柔和温婉,我只像了母亲六七分。” 沈舒意说的这倒是实话,赵德容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温婉大方,德行兼备。自己的样貌虽有几分像她,可她满身尽是藏起来的尖牙利爪,穷尽一生,也做不到母亲那样真正的温柔和平和。 听她提起,赵老夫人显然很高兴,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她拿着帕子匆匆擦了擦,笑着道:“你还记得你母亲?” 沈舒意颔首:“自然,虽然有些事可能记不清了,但至少娘的样子我总是记得的。” 赵老夫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好孩子!” 赵老夫人拉着沈舒意细细问了问她这些年的情况,又仔细问了沈舒寒的近况。 当得知她这些年在玉佛寺被百般刁难、而沈舒寒更是当真成了废人,赵老夫人怒不可遏,向来和善的面庞都染上了一层怒意。 “这个秦雪蓉!简直是小人得志,岂有此理!”赵老夫人几乎咬碎银牙,一双美目气到通红。 “当年她秦家不得志,她与你母亲装的倒是一片姐妹情深,没想到,那副皮囊底下竟是藏的这样一副恶毒心肠!” 没错,若是换了旁人,沈舒意大抵懒得提起自己在玉佛寺这几年的境遇,也不会提起哥哥太多的消息。 可面对着赵老夫人,沈舒意却没打算隐瞒。 一则她确实是真的关心自己和哥哥,二则,她总得让她们心下有个准备,日后说起娘是被秦雪蓉谋害致死,她们才不至于那般难以接受。 “是外祖母如今没有本事,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赵老夫人一双美目,直视着面前乖顺的外孙女,心头绞痛。 若非前些日子,她替宝鲲和雪卿解围,她当真不知她这么多年竟受了这些委屈。 “我已经嘱咐过你外祖父,他和你大舅舅都会好好同你父亲相处,这样日后,你也有机会再同侯府往来。”赵老夫人温声开口。 若非是为了意姐儿,依着他们家老头子那暴躁的脾气,怕是一把长刀便要把沈景川给轰出去。 “外祖母放心,日后我定常来看您。” 得了沈舒意这话,赵老夫人心下满足,亦是对自己当年没能再多坚持一下,格外愧疚。 若她当年坚持,或许便会察觉到两个孩子的处境,虽说帮不上太多,至少…… 赵老夫人紧紧抓着沈舒意的手,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时间太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赵老夫人唤了贴身婢女进来。 “意姐儿,这些是外祖母送你的东西,那秦氏霸占着你娘的嫁妆,你手头拮据,便把这些收下,手里没钱,便没人服你,做起事来也不方便。” 虽说接触的时间不长,可赵老夫人俨然从孙子孙女口中,知道沈舒意的厉害。 不懂的,她也不多问,只一味的想把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过去。 两名婢女各捧着一只匣子,当着沈舒意的面,将匣子打开。 入目,满满两匣子的珠宝首饰,晃的人眼生疼,金银珠玉琳琅满目,几乎塞得箱子都要装不下了才算是作罢。 沈舒意只看了一眼,便看得出这两匣子可不是沈府的身家拿的出来的东西。 比起秦雪蓉送给她的那些样子货,以及沈老夫人手上算不得顶级的好东西,这两匣子,可以说是每一件都是罕见的珍品。 不说旁的,只说塞在缝隙里填着的那两颗鸡蛋大小的东珠,便让人移不开眼。 “外祖母不好给你太多,免得你回府后被秦氏的人瞧见,给你招来祸患,你平素多来几次,每次外祖母给你带回去一些,也不惹人注目。”赵老夫人低声嘱咐。 沈舒意半晌说不出话,饶是活了两辈子,也仍旧有一种被银子砸晕的不真实感。 不好给太多么…… 所以,那多少是多? 第128章 空手套白狼 沈舒意一直知道清远侯府有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难不成前世,恰恰是这些银钱给侯府招了祸患? 毕竟有钱无势,那不就是待宰的肥羊! 说话间,赵老夫人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塞到沈舒意手里:“旁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到底还是银子最重要,这个你收好,这是一万两,若是不够,回头再同外祖母说。” 沈舒意看着手里的盒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来清远侯府,确实是存了借钱的打算,也存着让清远侯府能重振门楣的希望,可她没想到,赵老夫人竟然直接就给了她这么大一笔巨款。 赵老夫人温声道:“你可千万不要推辞,你还小,不知道银子的重要,如今侯府虽然是不成了,可其实日子过的还不错,这些仰仗什么?仰仗的便是银子。” 提起侯府,赵老夫人眼里的光彩暗了几分。 想当年,他们家老爷子年轻时,骁勇善战,深得先帝器重,她娘家亦是显赫,在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要交好。 可惜,就像是那句古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今侯府竟也落魄到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 “外祖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不知道大舅舅如今,是否还志在仕途?”沈舒意温声试探着。 毕竟,一个人的心气儿若是垮了,旁人再怎么帮也是没用的。 提起儿子,赵老夫人的眼光又亮了几分:“自然,你大舅舅当年也曾显赫过,自知道这人得了势是什么滋味,可惜啊,他运道不济,这些年也不过挂了个虚职,勤勤恳恳、与人为善,也难再往上爬了。” 得了这话,沈舒意心里便有了底儿,当即宽慰道:“外祖母也不必太过忧虑,大舅舅还年轻,人这辈子起起伏伏再平常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大舅舅的运道就来了。” 赵老夫人笑了学,虽然多年未见,却格外喜欢听沈舒意说话。 “你说的没错,这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不知道父亲和大舅舅还有小舅舅喝完酒了没有,舒意想单独的见见大舅舅和小舅舅。”沈舒意再度开口。 “你大舅舅和你外祖父应该还在和你父亲吃酒,你若想见你小舅舅,我这就让人带你过去。”赵老夫人乐得沈舒意同自家的人亲近,便也不拦着。 * 一刻钟后,清远侯府湖心上的连廊内。 沈舒意到时,赵德海已经等在这了,年轻的男人凭栏而立,正在喂鱼。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沈舒意,温声笑道:“意姐儿。” “小舅舅。”沈舒意躬身问安,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同大舅舅的爽朗意气不同,赵德海看起来温和细致许多,他身上没有什么官宦子弟的张扬和跋扈,反倒像是富庶人家的公子,精明之中带着些冷漠。 没错,冷漠。 哪怕此刻对面的人是自己,沈舒意仍旧能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察觉到一种难以接近的防备和冷漠。 “听娘说你要见我。”赵德海挥退了佣人,沈舒意也让两个婢女留在了远处。 “我知小舅舅腰财万贯,这些年手上的生意不断,所以想和小舅舅谈一桩合作。”沈舒意开门见山。 赵德海挑了下眉头,显然对沈舒意的来意有些诧异:“你说。” “我想借小舅舅之手,囤碳。” 江漓替她查过,赵德海手下的商号不少,手里本钱又多,铺子更不用说,若是他肯帮忙,这将是最短的时间内囤碳最多的办法。 赵德海没立刻问她缘由,而是道:“囤多少?” 沈舒意直视着他眼里的打量,缓缓道:“百万斤起,越多越好,不拘于是上好的金丝碳、银丝碳或者普通的黑碳。” 按照往年的碳价,一斤碳大约在二文钱左右。若她记得不错,今年是个寒冬,冻死了不少百姓。 而也因为天气太冷,煤炭的价格飙升,翻了两倍还不止,几乎一斤要达到五文。 这价格单看似乎不贵,要知道皇室中人每人每日皆要达到一百斤左右的用量。 像是帝王和皇后、太后等,更是要达到二百斤的用量。 普通百姓的用量虽远达不到如此,可每日至少也要十几斤才能勉强取暖。 这样算下来,一个寒冬,就不难理解为何冻死和食不果腹的人会有那么多。 赵德海温声道:“意姐儿认为今年是个寒冬?届时你打算要我卖到多少?” 沈舒意没看赵德海,走到栏杆旁,看着池子里亦在欢跳的鱼,杏眸沉静:“两文。” 沈舒意忘不掉这一年冬日尸横遍野的百姓、也忘不掉那些满身冻疮却仍旧戍边坚守的将士,更忘不掉那些日日锦衣华服、烧炭如山的大户。 民生多艰,她既重生回来,总希望能做些什么。 赵德海没做声,视线落在少女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多年未曾露面到底外甥女。 沈舒意轻声道:“现在时日尚早,小舅舅若大量收购,成本大抵可以控制在一文左右,并非没的赚。” 赵德海缓缓道:“可这样的风险太大,而且比这更赚钱的买卖多的是,相反,这批碳若是卖不出去,砸在手里,我损失巨大。”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杏眸清冷:“确实,舒意这番话实在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听起来颇为厚颜无耻。” 成本他出,事情他做,风险他担。 姑且不论最后的收益,只说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她在胡作非为。 “你能带给我什么?”赵德海缓缓开口。 但凡是生意,总都有风险,而有时候就要看这收获值不值得。 沈舒意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清远侯府虽已落寞,但小舅舅也该清楚,您这些生意能顺风顺水,多少还是借了些侯府的名头。” 固然赵德海到底眼光和手段都没的说,但俗话讲民不与官争,侯府这层身份虽然放在官场中早就没什么威慑力,可对于寻常百姓和商户,却依然够用。 第129章 交易与筹码 赵德海的视线落在年岁不大的少女身上, 俨然对她颇感兴趣。 “所以,意姐儿想说什么?” 沈舒意杏眸含笑,直言道:“外祖父年少时驰骋沙场、功勋卓绝,如今宝刀未老,却也只能饮恨于此。大舅舅更有经纬之才,重情重义,无奈被卷入党羽之争,如今只能蛰伏一隅。” “舒意身无分文,仅有的一万两亦是外祖母才刚刚给的,但我仍想和小舅舅做这笔交易,因为舒意有和清远侯府一样的血液。” 赵德海缓缓道:“但凡交易,总有筹码,你想如何?”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今年冬日大寒,煤炭之价必遭哄抬,小舅舅仍按往年的价格售卖,至少能为清远侯府收获民心,更能赢得声望。” 赵德海虽然对沈舒意很有兴趣,可听见这番话,依旧难免失望。 到底是太小了些,年轻稚嫩…… 眼界虽有,却不足够。 念及到底是姐姐的血脉,赵德海温声提点道:“意姐儿想的没错,只是你要知道,这种时候名声和民心,对于清远侯府不会是件好事。” 甚至…只会带来灾祸。 他经商多年,又怎么会没想过替侯府再搏上一搏。 可没有自保之力,只有民心和声望,再加上让人眼红的财富,只会带来无穷的祸患。 所以辗转多年,清远侯府仍旧低调行事,淡出权贵视线,鲜少与人交恶。 沈舒意听得他的一声叹息,便猜到了他心下所想,她立于赵德海身侧,不急不缓道:“小舅舅所言不假,可侯府若想往上爬,总得找机会破局。” 赵德海没做声,见沈舒意并未有被自己点破的不安,倒是认真思量起她的话来。 “而侯府破局的关键,一则在于帝心,二则在于太后,至于民心和声望,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 她说的笃定,赵德海再度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侯府如今虽受冷落,但亦在权贵之列,平素宴会皆会受邀在列,既然如今侯府不得陛下器重,那便当寻机改变。” “除了陛下,亦可恭顺太后,太后于先二皇子多有伤怀,见到大舅舅难免爱屋及乌,心下动容,只要契机得当,太后必会开口相护。” 沈舒意一番话,让赵德海心下微动,隐隐觉得抓住了些什么,却又好像没有多少头绪。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此前确实从未想过让大哥走太后的路子。 可沈舒意说的没错,太后同为当今陛下和已经去世的二皇子的生母,见到大哥难免念起旧人,多少会帮衬一二。 “小舅舅,只要你答应囤碳,作为交换,我会助大舅舅和清远侯府复起。”沈舒意杏眸清冽,笃定又从容。 对上少女的目光,听着这样平静又寻常的一句话。 那一瞬,赵德海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 心脏跳的砰砰作响,宛若擂鼓,那些年被死死淹没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皆如云海翻腾般翻涌,周身的血液亦像是在燃烧,有一种名为欲望的东西,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赵德海喉结微动,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只觉得荒谬。 他怎么可以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怎么可以仅凭她三言两语,便被蛊惑说动? 可…欲望就像是冲破了牢笼的猛兽,一旦出笼,便再也难以自控。 沈舒意从容的任由他打量,唇角含笑,不急不缓,似在等他答复。 赵德海唇瓣紧抿,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答应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垂下眸子片刻,再度睁开眼。 面前的少女依旧迤逦明艳,她就那么坦然从容的站在湖心的连廊。 身后是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碧波,万丈霞光似在她火红的裙摆上铺开,那张白皙的面庞从容而干净,一双杏眼带着些淡淡的凉薄和冷意,却映照着这世间所有的瑰丽! 她是如此从容、如此笃定! 让他不得不信! 赵德海说不出这一刻的感觉,他自问这些年见过许多人,却从没有一个如面前的少女般让他几欲失去理智。 理智一面告诉他这并不可取,情感和欲望却又叫嚣着疯狂的向她倾斜。 半晌,赵德海苦笑出声:“你早就料到我了会答应吧。” 沈舒意粲然一笑,胜过满园秋色。 她收回视线,远眺着远处的秋水长天:“我不是料到了小舅舅会答应,我只是知道,小舅舅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 做了决定后,赵德海倒也不再纠结,爽快道:“侯府已压抑多年,赌他一次又何妨!何况,不过区区几十万两的银子,你小舅舅我倒也赔得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缓缓道:“我不会让小舅舅输的,为这天下万民计,我也不会拿此事做玩笑。” 赵德海深受触动,温声道:“回头盈利,算你三成,若你大舅舅成功复起,算你五成。” 沈舒意不由得笑开:“这可真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 赵德海离开后,一直守在湖边没敢上前打扰的赵宝鲲、赵宝鹏和赵雪卿立刻凑了上来。 “表姐,你和小叔聊什么?”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可说。” 赵宝鲲轻哂一声,便也没再问,而是将手臂伸向前,上面雄踞着一只漂亮的苍鹰幼崽。 “驯的如何了?”沈舒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灰白相间的颜色,羽毛被刷洗的闪闪发亮,一双黄豆般的眼睛,炯炯有神,警觉而敏锐。 “还得再练两日,走,我带你去看看它现在有多厉害!” 赵宝鹏走在最后,挠了挠头,同沈舒意打了个招呼:“表姐。” 沈舒意看向面前的少年,他和赵宝鲲是双生子,大舅舅当年取鲲鹏二字,寄希望于两人鹏程万里。 两人自幼都是顽劣的性子,跳脱又率性。 不同的是,赵宝鲲更机灵油滑些,看着就不像是个好鸟,赵宝鹏则是装的一副老成沉闷的模样,蔫坏都在内里。 眼下来看,大抵是因为喜欢练武,赵宝鹏晒的比赵宝鲲略黑些,泛着些健康莹润的红,一双眼黑亮黑亮的,看起来又诚恳又狡黠。 沈舒意不由得将面前的人和上辈子重叠起来,温声道:“武艺不可废,大乾边疆强敌环伺,陛下终有破除成见,大举用人之际。” 赵宝鹏的脸更红了几分,只觉得面前的表姐像个仙女。 而现在,仙女在和他说话…… 第130章 外人 沈舒意同赵宝鲲、赵宝鹏兄弟还有赵雪卿一道在林场看鹰。 没多久,正午炽热的盛阳下,一个穿着白色骑装的少年便打马跑了过来。 少年发丝乌黑、剑眉星目,目光坚定而炽热,像是一团烈火,带着说不尽的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宝鲲!宝鹏!” 少年离的老远,便同两人招起手来,俊秀的面庞上随即露出一抹笑来。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澄澈清亮,不笑时带着介于男人与少年间的硬朗,笑时两眼弯弯,像是含笑的月亮,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唇角上扬。 “云赫!”赵宝鲲立即朝他迎了过去,一撒手,手臂上的幼鹰便振翅而飞,跟了过去,随后盘旋在少年的头顶。 “表姐,这是顾云赫,顾伯伯和我爹是多年好友,眼下在禁军当值!” 眼见还有旁人在,顾云赫愣了片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含笑看向他,温声打起招呼:“顾公子。” 顾云赫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沈舒意拱手:“沈姑娘。” 大抵是因为才跑马过来,下午日头又盛,少年那张俊脸被晒的有些泛红,却像是有着一身怎么都使不完的精力,只让人觉得蓬勃向上。 沈舒意对顾云赫其实有几分印象,前世清远侯府出事,顾家算是唯一不惧牵连,也要开口向陛下求情的人家。 而顾云赫亦是多方奔走,费了不少力气。 虽最后也未能将清远侯府救下,但沈舒意当年能暗中救下赵宝鹏,其中亦有顾云赫出力的缘故。 而对于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沈舒意从不吝于善意。 一番细聊,沈舒意知他亦属禁军,不过同冯博昌所在的殿前司不同,顾云赫属皇城司,和柴彬同在一衙。 不过柴彬虽也只是个小头领,但有三皇子和在宫中做丽嫔的姐姐加持,自然身份不低。倒是顾家这些年不温不火,顾云赫只是普通的侍卫。 “表姐,顾大哥武艺高强,这几年都是他带着我们一起练的。”赵宝鲲满眼骄傲,好像厉害的人是他一般,看得出关系是真的不错。 赵宝鹏亦是点头,带着几分腼腆:“顾大哥的箭术最绝,堪称百步穿杨!” 顾云赫露出一口白牙,看向沈舒意道:“没有他们俩说的那么厉害,他们俩都是武痴,把我吹捧的有些过分了!” 沈舒意温声道:“过阵子陛下应该会举办秋猎,顾公子正好可以大展身手,可惜我不擅骑马,不然也能凑个热闹。” 闻言,赵雪卿当即道:“你若想学,可以让宝鲲两个教你,他们的骑术虽然都是爹和师父教的,但是顾公子亦是陪他们练了不少。” 沈舒意笑着应下:“成啊,回头我准备一套骑装,就来找表姐一起。” 顾云赫的视线落在沈舒意那张干净而柔美的面庞上,笑道:“正巧我前些日子弄到两匹好马,回头送到侯府来大家一起凑个热闹。” 一行几人聊的热络,都是爽快直接的性子,倒也格外投缘。 而此刻,不远处花园,庞欣莲站在一簇艳红色的花团后,远远盯着说说笑笑的几人,神色哀怨,眼底透出抹说不出的嫉妒。 “顾哥哥素来不喜欢和女子交谈,怎的如今这般热络。” 话落,‘啪’的一声声响,艳红色的花团直接被折断。 庞欣莲的丫鬟是当年从庞家跟过来的,最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当即道:“这个沈二小姐可真厉害,一来不仅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连带着大公子和二公子也都是这般,如今还让顾公子另眼相看,真是有本事。” 庞欣莲幽幽道:“把这么多人都哄的团团转,可不是有本事的么,她今日一来,你是没瞧见外祖母让人替她加了多少次菜,生怕她会饿着。” 丫鬟犹豫了一会,再度道:“她和您一样是府里的表小姐,但到底老夫人亲自照料了您这么多年,在老夫人心里,她自是没法同您可比的。” 庞欣莲轻笑了声,不阴不阳道:“那可未必,谁让我娘还好好活着,不像姨母早就长埋地下了呢。” 丫鬟没敢再说,有些拿捏不准庞欣莲的心思。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便在花园和庞欣莲打了个照面。 虽已入秋,但清远侯府财大气粗,花园更有专人侍弄,如今仍是一片花团锦簇,让人见了便觉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表姐、表弟、顾公子……”庞欣莲温声开口,仍旧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而显然,她一露面,原本热络的气氛不知怎么,瞬间就冷鸷下来,像是连温度都降了不少。 “表哥表姐一起游园,也不愿意叫上欣莲,看来欣莲果然才是那个外人。”庞欣莲缓缓开口,带着抹哀怨。 沈舒意清楚的瞧见,赵宝鲲兄弟两人都带着几分拘谨和尴尬,显然同庞欣莲在一处,根本不知该怎么相处。 赵雪卿还算好些,只是只能说庞欣莲身上有种让人热络不起来的气场,好像全天底下只有她最悲惨,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便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至于顾云赫,沈舒意亦是能看得出他的疏离,俨然,他这样爽朗明媚的人,极怕和庞欣莲这样的女子打交道。 知道自家兄弟根本应付不来,赵雪卿只得道:“表妹这是哪里的话,方才酒席才结束,表妹便先走了,正值午时,我们没有贸然去请也是担心打扰了你休息。” “何况我们同表姐也是在林中偶遇,表姐是客,我们总要作陪。” 闻言,庞欣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缓缓道:“所以,意表姐这是在挑我礼数不周,没能尽地主之谊么?” 赵雪卿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俨然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庞欣莲牵扯到沈舒意身上。 顾云赫皱起眉头,不客气道:“庞小姐虽久居清远侯府,可并不姓赵,严格来讲,实在算不上主人家,或者应当说庞小姐同沈姑娘身份相当,沈姑娘自然怪罪不到你头上。” 第131章 不必时时相见 听着顾云赫的话,庞欣莲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庞小姐?沈姑娘?” 呵,顾哥哥何时同沈舒意这般亲近了…… 庞欣莲抬眸看向顾云赫,他一句话说完,她脸上便落下了两行清泪,一双眼含情欲语:“身份想当?欣莲怎么配同表姐相比呢,意表姐可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欣莲不过是个年幼丧父、又不得母亲欢心的可怜人罢了。” 赵宝鲲:“……” 若说整个清远侯府里,他最怕的人是谁。 那不是自家老子,更不是脾气火爆的祖父,那绝对是面前这个成天顾影自怜的表姐。 沈舒意倒是不怵,反倒饶有兴致的看着。 虽说当年侯府树下埋下人偶的始作俑者未必会是她,可凡事没有绝对,尤其像庞欣莲这种心里扭曲的人。 没想到,沈舒意不开口,庞欣莲却再次把话头扯到了她身上,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看着沈舒意缓缓道:“我可真是羡慕表姐,不仅出身名门,生来就拥有一切,还如此讨人喜欢,才一来侯府,便得了外祖母和小舅舅的喜欢,更得了表弟、表姐和顾公子的青睐。” 这话说出口,别说是赵雪卿,赵宝鲲听着都觉得生气。 毕竟你死了爹,可舒意表姐也死了娘啊! 何况你这些年在清远侯府锦衣玉食,祖母对你处处疼爱,舒意表姐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说,还去了佛寺快五年。 怎么就成了…… 赵宝鲲几乎想不下去,生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可这话他想是想,又不敢说,毕竟谁让这位表姐身子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回头若是真把她气到肝肠寸断,祖母少不得要拿着棍子揍上自己一顿。 这些年,为着这事他可没少挨打。 沈舒意弯起唇瓣,澄澈的眸子直视着庞欣莲,温声道:“羡慕么?那表妹只能继续羡慕了,谁让表妹不及我命好,没托生在锦衣玉食的官宦之家,又不及我聪慧貌美,素来得人喜爱。” 庞欣莲怔怔的看着沈舒意,大抵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会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的赵宝鲲兄弟两个、连同赵雪卿更是看傻了眼。 还能这样吗? 果然下一瞬,庞欣莲脸上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脸色泛白,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 沈舒意笑的明媚:“表妹是不是身体不适?啧,若是这样看来,表妹怕是还不及我身体强健、可以学打马射箭。” 赵雪卿原以为沈舒意再开口,是要替庞欣莲请郎中,可没想到,又是一记绝杀。 “表…表姐说话怎可如此伤人!”庞欣莲苍白的脸色,又有些涨红,似是因为情绪激动所致。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解道:“可这话不是表妹自己说的么?” 赵宝鲲回过神来,连忙在一旁点头:“没错,是莲表姐你刚刚自己说的呀!” 说罢,他还拍了身侧的赵宝鹏一巴掌。 赵宝鹏板着一张微黑的脸,俨然比他真诚许多:“没错,确实是莲表姐你自己说的,你刚刚说自己处处不及意表姐。” 眼见着兄弟两个都表了态,赵雪卿也忍不住站队:“是啊,表妹,我们都能作证。” 庞欣莲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顾云赫,没料想顾云赫正含笑看着沈舒意的方向。 少年目光明亮,神采飞扬,此刻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炙热,只让庞欣莲心口堵的厉害。 一口气没上来,她哽咽道:“到底我才是个外人,纵我处处不及表姐,你们也不能如此欺辱于我?” 沈舒意笑着打断:“表妹这罪名我们可不敢担,若表妹觉得受了欺辱,敢问欺在何处?又辱在何处?” 沈舒意一番话不温不火,却问的庞欣莲哑口无言。 “表姐未免太咄咄逼人。”庞欣莲忍不住开口,终于少了几分平素的柔弱模样,显然也被气恼。 沈舒意莞尔一笑:“若表妹实在觉得处处不及我、深感自卑,又或者表妹觉得自己同表姐、表弟几个格格不入,是个外人,日后可以多往别处走动,侯府面积极大,庭院众多,倒也不必时时相见,免得伤了表妹的心。” 庞欣莲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表姐什么意思?是说让我少到你面前自取其辱?”庞欣莲下意识开口,一双眼瞪的微圆,气的不轻。 赵宝鲲憋住笑意,手握成拳侧着脸轻咳了一声:“咳咳……” 赵雪卿亦是眼睛瞪的极大,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生怕一个失态,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回头又被外祖母和母亲找麻烦。 赵宝鹏自幼便是那闷骚的性子,是以装的倒不算太辛苦。 顾云赫作为客人,倒也不好就此笑闹,只得学着赵宝鲲将脸转向别处,以此作为掩饰。 “我可是何处得罪了意表姐?表姐实在太过分了!”庞欣莲哽咽着开口,转身跑开。 她一走,几人当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表姐还是你厉害!一来就把她气成这样!不过她怕是要去找祖母告状了。”赵宝鲲忍不住道。 赵雪卿温声道:“纵是找祖母也不怕,祖母会为了欣莲训我们,却未必会为此训诫舒意表妹。” 赵宝鹏笑道:“这么看,舒意表姐可是专门克制欣莲表姐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她可是有什么宿疾?” 一句话问出,几人都有些傻眼,面面相觑:“好…好像没有……” 赵宝鲲结结巴巴的开口,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庞欣莲总是那副伤春悲秋、西子捧心的模样,她们都以为她身体不好。 可仔细想想,每次请了郎中过府,郎中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什么忧思过重、 急火攻心之类的。 然后就是注意调理、调理、再调理! 总归郎中患了不少,侯府真金白银的给她调理了这么多年,却是半点也没见着成效。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舒意杏眸幽深,只觉得她这个表妹,不仅不蠢,相反十分聪明。 沈舒意大抵猜得到她这副作态的缘由。 无外乎一开始靠着父亲病逝、母亲远走的遭遇,得到了怜悯和偏爱,故而便自以为聪明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以此来从偏爱者这里走捷径。 第132章 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 同几人所料不差,庞欣莲这一走,便立刻跑到了赵老夫人面前去告状。 赵老夫人同赵德川的妻子刘氏坐在堂内,正在闲聊。 而后便见赵老夫人身旁的姑姑匆匆进来:“老太太,夫人,表小姐哭着过来了,脸色不是很好。” “哪个表小姐?可是意姐?”赵老夫人霍氏下意识站起身。 姑姑连忙道:“是欣莲表小姐。” 闻言,赵老夫人又坐了回去,叹了口气。 一听见庞欣莲这个名字,刘氏便忍不住想要告辞。 她嫁到清远侯府这么多年,虽然都说侯府落魄了,可公婆和煦,丈夫体贴,子嗣顺利,再加上不缺钱财,所以日子其实过的颇为如意。 要非说有什么不如,那便是这个表姑娘了。 她对于这庞欣莲的性子,是真的有些打怵,自己时常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不算,自己的几个孩子在她那也没少吃亏。 偏上这是小姑的孩子,又有老太太护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平素,倒也没少叮嘱几个孩子敬而远之,免得沾了一身的臊。 如今一听见庞欣莲哭,刘氏下意识就想走。 可转念想着,这事或许和今天来的另一位表姑娘有关,她便又生生忍住,坐在了远处。 果然,没一会。 庞欣莲便苍白着一张脸色,走了进来。 才一进来,庞欣莲便立时跪在了大堂正中,满脸泪痕:“外祖母!要不你还是送莲儿回家吧,莲儿到底姓庞,久居侯府也只会让您为难,您还是送莲儿走吧……” 一见着她哭的那副模样,赵老夫人便觉得心疼,连忙道:“快快起来,你这说的是些什么话,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庞欣莲并未起身,眼泪不要钱般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外祖母,如今意表姐回来人人都喜欢她,日后也有人替莲儿孝敬您了,您便全了莲儿的心意吧。” 一听这话,刘氏下意识去看婆母的脸色。 毕竟两个都是表小姐,一个虽然养在跟前多年,另一个却也异常亏欠,她倒也想知道,老太太会偏帮哪个。 闻言,赵老夫人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沉声道:“外祖母养你这么多年,你若是再说这些让我添堵的话,便当我这些年的心思都白花了!” “可莲儿终究是个外人,意表姐倒才像这个家中的人,莲儿比不得表姐那般显赫,更没有表姐的气度,莲儿虽想交好,可表姐却警告莲儿不要常在她面前碍眼。” 庞欣莲垂着眸子,跪坐在地的模样我见犹怜,像是风中的柳叶,下一刻就要飘落。 赵老夫人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姑姑道:“把意姐儿他们都请过来。” 庞欣莲拿着帕子擦了下眼泪,遮住眼底的一抹阴郁。 一刻钟后,沈舒意一行人被赵老夫人请了回来。 老夫人倒是并未上来就苛责追问,而是让沈舒意上前道:“意姐儿,快来。” 赵老夫人拉住沈舒意的手,温声道:“你欣莲表妹性子左,可是同你有什么误会。” 赵宝鲲生怕沈舒意像自己之前一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被祖母训斥。 当即忍不住道:“祖母,舒意表姐没说什么,或许是欣莲表姐想太多了。” 赵雪卿亦是道:“我们当时都在的,舒意表妹并未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赵宝鹏也重重点了下头。 见此,赵老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舒意温和有礼,行事有度,这不是怕她和莲姐儿初次相见,难免生出些误会……” 赵老夫人的话才说完,庞欣莲的眼泪便再度流了下来:“外祖母,果然,我在侯府这么多年,从来不得两个表弟和表姐的喜欢,意表姐一来,这里怕更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眼见着这口大锅转头就扣在了自己的孩子头上,刘氏可谓是气的不轻。 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表妹若认为侯府里无你容身之处,那不论外祖母如何疼爱,你也不会把这儿当家。至于表弟表姐的喜欢,表妹纵是羡慕,也总不能逼着旁人都喜欢你。” 一句话,只说的刘氏心里畅快。 看着庞欣莲那张愣住的脸,刘氏更觉得出了口恶气。 赵老夫人亦是道:“莲姐儿,你在侯府居住多年,若是同几个哥姐儿的关系都处不好,也该反思反思自己。” 庞欣莲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老夫人,显然没想到她竟当真为了维护沈舒意,而这样当众数落自己。 一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脸色涨红。 赵宝鲲更是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好端端的你不反思反思自己,倒好像什么事都是旁人的错! 不过舒意表姐那句话说的没错,你自己没本事,总不能逼着别人喜欢你吧! “外祖母……”庞欣莲喃喃开口。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来侯府多年,这性子也是该改改了,平素多和你舒意表姐接触接触,多像她学学。” 赵老夫人虽疼爱庞欣莲,可她只是心善,心疼自家的孩子。不代表真的就不知道庞欣莲身上的问题。 不过是觉得她无父无母着实可怜了些。 可眼下见着沈舒意,却又觉截然不同。 若说每次对着庞欣莲,都让她觉得忍不住想要叹气,心下发堵,那面对沈舒意便是让她觉得心境开阔、明媚又大气。 而且舒意那话虽不中听,却说的没错。 庞欣莲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几个孩子的认可,这只能怪她自己,怪不到舒意头上。 庞欣莲这般作态多年,下意识道:“莲儿哪里比得上要表姐呢…何况意表姐并不喜欢我……” 沈舒意弯起唇瓣,看向仍旧握着她手的赵老夫人温声道:“外祖母不必强求,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我虽想同表妹亲近,可眼下或许缘分未到。”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看似应下了赵老夫人所说,却又似乎赞同了庞欣莲的那番话。 庞欣莲脸色涨红,幽幽怨怨的目光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抹恨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她倒不介意多刺激刺激这位表妹,毕竟若是前世之事当真同她有关,那么她对她的刺激越大,她便会越早露出马脚。 清远侯府才越能尽早防范! 第133章 实在狂妄! 酒过三巡,沈景川也颇为尽兴,亲自来过这一遭,心下对清远侯府也另有了些思量。 沈舒意和沈景川离开时,一行人俱是到门前相送。 走后,沈景川见着赵老夫人送给女儿的两个匣子,温声道:“你外祖母疼爱你,日后你若是得空,可以常来同她们走动。” “父亲说的是,只是不知娘那里……”沈舒意缓缓开口。 沈景川皱起眉道:“放心,这件事为父自会同她去说。” 沈舒意露出一抹笑意:“多谢爹爹,爹爹今日看起来十分尽兴。” 沈景川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事实上,他心下对清远侯府亦是有愧,当年他迎娶赵德容时,官位并不高,哪里配得上堂堂侯府的嫡出千金。 但他和赵德容确实两情相悦,赵德容坚持,老侯爷和老夫人又通情达理,便也就应了。 而后几年,岳丈家虽然算不得格外显赫,却也对他照顾颇多,从未给过他脸色。 大舅哥人重情义,对他更是没得说,小舅子亦是颇有眼色,对他敬重有加。 是以当年和清远侯府断绝往来,他确实是心中有愧的。 只不过年头一久,便也就习惯了。 毕竟人在朝堂,不能只讲情义,他还年轻,还想再往上爬一爬。 “你外祖母给你的东西,回头你自己收好,你也到了快成亲的年纪,手里不能没有点东西。” 大抵是喝了不少,沈景川说话的态度都温和不少,显得尤为真挚。 “是。” 沈舒意应下后,同沈景川各上了一辆马车,心下却无多少波澜。 沈景川这个人,确实有情义,可惜不多,亦是有手腕,但也仍旧不多,当然也讲情怀,但遗憾的是依然不多。 他不曾害过她,却也不曾爱过她。 沈舒意不在乎,只要他能为她所用,她不介意日日父慈女孝。 只是想来,当年的母亲或许会有许多伤心吧…… * 沈舒意父女两人离开后,赵德海将要同沈舒意合作煤炭生意的打算同老侯爷和赵德川说了说。 老侯爷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事可靠么?舒意那孩子确实不错,只是沈景川颇有城府,我担心她会不会是被她那老子给利用了!” 赵德海摇头道:“爹,意姐儿比你想的更聪慧。” 闻言,老侯爷摆了摆手道:“罢了,左右你在经商上颇有见地,纵是算作陪意姐儿胡闹,你也总归不会赔掉太多。” 赵老侯爷对小儿子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何况最多囤的那些货滞销些,但若实在卖不出,降低售价,侯府倒也还赔的起。 赵德川笑道:“二弟,你可不是个容易被说动的人,怎么今个儿才打个照面,意姐儿就把你说动了?我还真想知道,她允诺了你什么……” 赵德海对上大哥和父亲投来的目光,沉默半晌,缓缓道:“她允诺,会帮大哥和清远侯府复起。” 这话一出,赵德川和赵老侯爷都愣住了,错愕的看向赵德海。 赵老侯爷半晌没说话来,倒是赵德川忍不住道:“二弟,你怕是魔怔了吧!竟然会相信意姐儿的这番话?” 赵德海沉默,不知该怎么解释。 或者说,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可莫名的,他想赌这一次。 而且诚如父亲所说,这笔煤炭生意,不会让他们亏损太多。 能不能复起这事尚难定论,可至少,他从鲲哥儿口中得知她帮着他们解了柴家的刁难。 赵老侯爷长叹一声,幽幽道:“罢了,虽说那孩子未免天真,可到底她有这样一份心,还挂念着侯府,也不枉费我们惦记她这么多年!” 赵德川亦是道:“二弟,孩子的话怎能作数,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做到的事,意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你…你可真是荒谬了!” 赵德海仍旧沉默。 赵德川叹了口气,眸色晦暗:“意姐儿虽是好心,可她哪里清楚,陛下对我成见颇深,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真是口出狂言,实在狂妄!” 一行父子三人散开后,赵德川回到自己的庭院,刘氏连忙上前替他更衣,又送了碗醒酒汤。 刘氏温声道:“意姐儿这孩子倒是被教养的不错,让人心里敞亮。” 想起之前弟弟的话,赵德川笑着摇头道:“到底是孩子,想的太过天真,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到底她心里是念着我这个舅舅的,这个情我领。” 刘氏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道:“可那孩子我倒是喜欢的紧,何况之前她还帮了鲲哥儿和卿姐儿。” “这倒是没错,妹妹早逝,她又无生母,这些年在尚书府处境艰难,你要多多照顾于她。”赵德川沉声嘱咐着。 刘氏笑道:“这还用你说,她走的时候我给她悄悄添了三千两银子,虽没法同娘比,但也算尽尽心意。” 赵德川笑道:“日后你也可以多往沈府给她送些东西,料想我那便宜妹夫不会再阻拦。” 他们今日陪着沈景川喝了不少,把他哄的颇为高兴,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着妹妹留下的那两个孩子。 否则,依着老爷子的性子,早把沈景川那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打出去了! * 沈景川坐在马车上,因为喝的不少,人有些晕。 直至马车行至市中,速度渐缓,听得路边的馆子里有三五才子,正聚在一起讨论沈静安的那首赏菊,当即来了几分精神。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 “沈二公子这诗当真是气势磅礴,凛凛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实在是大才!” “明年三甲,想来必有沈二公子一席!” 虽然只听见几句,沈景川脸上却还是止不住露出了得意,心下骄傲,与有荣焉。 另一边,柴府。 柴智今日才一下朝,便见自家儿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抬了回来。 不仅如此,郎中才一诊治,只说废了条腿,能不能接好还未知! 柴智暴跳如雷,他们柴家如今正是炙手可热,没想到竟敢有人对他的儿子下此黑手! 柴智派人查了一圈,等柴彬醒后又问过他,当即决定带人找上沈府,打算要个说法! 第134章 冒昧登门 沈舒意和沈景川回到沈府时,柴家一行人还未上门。 因着这几日的事,沈景川不曾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当即热络的迎了上去道:“老爷可用过午膳了。” 大抵是心情不错,沈景川摆了摆手道:“用过了,大舅兄和岳父很是用心招待了一番。” 见他面色红润,秦雪蓉便知今日这场相谈聊得不错。 她心下暗恨,要知道,当初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断了老爷和清远侯府的情分,没想到沈舒意这个贱种才一回来,便又把这门关系给续上了。 秦雪蓉怎能不恨? “看来老爷今天是颇为尽兴,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侯府那边会不会心有嫌隙,怠慢于您呢。” 沈景川沉声道:“岳父和舅兄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我一穷二白,他们都不曾轻待于我,岳父脾气虽火爆了些,却是个简单又醇厚之人。” “老爷,老夫人喊您过去。”静安院的小厮过来通传。 沈景川猜测母亲也是过问清远侯府一事,当即对着秦雪蓉道:“走吧,一道过去,去母亲那看看。” 沈舒意让丫鬟将东西送回云舒苑后,也一道跟了过去。 秦雪蓉一面让人准备着解酒汤一面道:“妾身自知珍姐儿的事闹出了不少风波,遂即派人去外面打听,好在关于珍姐儿的传言虽有不少,但更多的还是讨论安哥儿在王府做的那首诗。” 一提起这个,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确实,今日我回府时也听到了,不管怎么说,安哥儿的学识确实不错,那首诗我也听了,气势凛冽、格局远阔,日后我们沈府还要靠他来挣脸面!” 沈舒意跟在两人身后,听着秦雪蓉的话,眼里闪过一抹冷笑。 按照人性来说,沈静珍事情的讨论度应该远高于沈静安,再不济,人们讨论的话题也该是沈静安提出的命重要还是女子的清誉重要。 人在某些时候总是有劣根性的,何况对于诗词的鉴赏总是文人雅士之好,哪里比得上名门世家里的风流韵事来的有趣热闹。 是以,今日在车上听到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凑巧了些。 眼下再看秦雪蓉这番说辞,沈舒意基本可以笃定,那番话是经人安排,刻意说给沈景川听的。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沈老夫人的静安院。 沈老夫人询问了一番清远侯府的情况,随即感慨道:“侯府如今虽然没落,但两家到底互为姻亲,理应继续走动。” 沈景川拱手:“母亲说的是。” 话落,沈老夫人笑道:“听说安哥儿在端王府的赏菊宴上做了一首诗,广受赞誉,眼下京中皆是赞赏不已。” “母亲怎么也知道这事?”沈景川笑道。 沈老夫人道:“今日郑老夫人上门同我闲聊,亦是提起此事,对安哥儿大加赞赏。” 沈景川笑道:“安哥儿这孩子虽还不够成熟,但到底聪慧又肯下功夫,明年下场,必能拿个好成绩。” 秦雪蓉温声道:“老爷快别夸他了,他到底是稚嫩,想的简单,做事欠考虑。” 沈景川感叹道:“若是麟哥儿也能如他一般就好了。” 沈老夫人道:“麟哥儿还小,性子虽顽劣,却也是聪慧的,还是要好好教导。” 沈舒意坐在一旁,并未插嘴。 但显然看得出,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对于沈静珍和沈静麟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秦雪蓉这一手虽简单,却颇为管用。 就在这时,小厮匆匆来报:“老爷,门房来报,柴大人柴夫人亲自上门,请求拜见!” 沈景川愣了几秒:“可是兵部侍郎柴智?” “正是。” 沈景川当即起身:“快请。” 柴家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因为既有长女在宫中为嫔,又有儿子在三皇子面前得力,因而一行人并不敢怠慢。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思量着,看样子是昨日事成,柴智上门替儿子算账来了。 柴智本就武将出身,如今深受帝宠,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沈舒意犹豫了一瞬,温声道:“柴大人上门,女儿便先行回避了。” 沈景川顿了顿,道:“既然柴夫人也来了,倒也不必,你跟在老夫人身后便是。” 沈景川想的简单,眼下沈静珍和沈静麟都被关了禁闭,语姐儿又不在家,只剩下沈舒意和沈静安两个嫡子,哪里都能不露面? “将安哥儿也找来。” “是。” * 到达正堂时,柴智夫妇已经到了。 沈景川满脸笑意,迎了上去:“柴兄,昨日一别,没想到今日又能相见,快请!” 柴智起身对着沈景川拱了拱手,脸上亦是带着笑意。 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阴沉。 秦雪蓉看向柴夫人,温声道:“早闻柴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美貌动人、名不虚传。” 柴夫人却不及柴智那般会伪装,只要一想到自己躺在床上哀嚎不已的儿子,脸色便怎么都好看不起来。 “不敢当,不及沈夫人教子有方。” 不冷不热的碰了个钉子,秦雪蓉略有些尴尬。 柴智抬眸看了眼一行人,笑道:“昨日同沈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听闻沈公子赋诗一首,实在敬仰不已,遂即今日冒昧登门,还望沈兄见谅。” 沈景川还未摸清柴智的来意,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以恭维道:“犬子不过是粗识些文字,哪里比得上令郎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柴智笑着道:“沈兄谦虚了!沈公子才华横溢、乃栋梁之材,若彬儿能有这样的朋友,实乃大幸!” 一听这话,沈景川心下高兴不已。 若能与柴侍郎交好,于他而言,如虎添翼,有利无害。 倒是没想到,这次是借了安哥儿的光…… 说话间,沈静安已经到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沈静安穿着一套苍青色锦袍,身上绣有翠竹,眉目温和,一派公子端方的模样,倒是半点看不出昨日挨了一顿毒打。 沈舒意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柴彬和柴夫人,能清楚见到,两人见着沈静安的一瞬,眼里俱是多了抹愤恨和阴狠。 第135章 误会? “来,安哥儿,这是柴大人,昨日你已经见过,柴大人今日特来拜会……” 沈景川温声开口,话还未曾说完,便见柴智打断道:“敢问沈公子,昨日同犬子比试切磋的如何?” 一句话出,沈静安心头一紧,莫名的想起昨日被柴彬刁难羞辱一事。 可这件事他不能说,若是说出去,旁人只会笑他没用。 何况,如今柴家正得势,谁人又敢议论柴家什么? 说来说去,他不仅讨不回公道,只会成为京中笑料! 可沈静安这反应,落在柴智眼中便是心下有鬼,当即认定了昨日柴彬被打,必是沈静安所为! 沈静安回过神来,笑着道:“自然没什么不快,柴公子武艺高强,静安受益匪浅。” 沈静安话落,沈景川正想问问柴彬今日怎么没一道过来,便见柴智忽然变了脸,一掌拍在茶案上,怒声道:“既如此,敢问沈公子为何对我儿暗下黑手!” 柴智是练武之人,这一掌下去,气势骇人,除了沈舒意早有所料,一行人都被吓得不轻。 沈景川下意识起身:“柴兄这是何意!” 柴智怒声道:“把彬儿抬上来!” 柴家显然早有准备,柴智话音才落,跟着而来的小厮便立刻去门外通传。 片刻后,一行人只见柴家的侍从抬着一方竹床,走进正堂。 而竹床上的柴彬,鼻青脸肿,身上缠着厚厚的白色布带,一条腿更是缠的又紧又厚。 除此之外,一道同来的还有宫中的王御医。 “沈景川!我倒是要问问贵公子这是何意?技不如人便怀恨在心!什么狗屁第一公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心胸狭隘、度量狭窄之辈!”柴智怒声开口,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满腔的怒意。 沈景川本以为柴家上门,是为交好,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沈静安当然更没想到,毕竟昨日柴彬的嚣张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可谁能想到,不过一夜之间,他竟然被人打成这样! 惊讶之余,沈静安心下倒是生出几分莫名的快意。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没想到柴彬才对他下了黑手,转头便遭了报应! 沈景川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柴兄,此事断不能是安哥所为,必有误会!” “哼,误会!敢问沈公子,这枚玉佩可是你的!”柴智怒声开口,将一块白色玉佩拿了出来,拍在沈静安面前。 沈静安看着面前的玉佩,愣了片刻。 “这……” 一直忍着没做声的柴夫人冷声道:“这什么?沈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沈静安连忙道:“这玉佩确实是我的,只是不久前不慎丢失,已经许久未见,实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 柴智冷笑道:“不知?那我便告诉你,这玉佩是在我儿遭人痛下黑手之地找到的,想必是沈公子不慎掉落!” “不可能,我昨日自端王府归家,根本就不曾出府。”沈静安试图解释。 他虽然暗暗痛快柴彬遭人毒打,却也知道,这顶帽子绝对不能扣在自己头上。 敢对柴彬下此黑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哼,我儿更是亲耳听到了你说话,难不成也会出错!”柴智怒声道。 此刻,一直躺在竹床上的柴彬,也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随即撑起头,艰难开口:“沈静安!昨日我亲耳听见是你找的人,难不成也会出错?” “何况,昨日白天我才同你切磋,我知我下手是重了些,可没想到你竟如此行径……” 柴夫人哽咽道:“你们沈家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请陛下做主!我好好的儿子,被你们打成这样,甚至断了一条腿,你们沈家好大的威风!” “柴兄,此事绝对有误会,安哥儿昨日自回府后,便不曾离府,此事绝对不会是他所为!”沈静安沉声开口,试图解释。 柴智冷笑:“不是他所为?那沈静安昨夜可是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沈兄做得了证?你们说他不曾离府,可他姓沈,你们自然会护着他!你们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 秦雪蓉这会的脸色亦是难看不已,她今日才花了不少功夫替沈静安挽回名声。 毕竟昨日之事,多少会给沈静安惹出不少非议,是以她撒出去不少银子,只为了帮安哥儿把名声留住。 她已经折了两个孩子,不能连安哥儿都保不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柴家竟然会找上门来! 秦雪蓉下意识看向沈舒意的方向,直觉此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怎么可能找到人对柴彬动手! 更何况,她哪来的胆子? “静安!你说,此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沈景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不仅没能同柴家交好,还惹得一身骚。 沈静安只觉得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当下道:“爹,儿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怎么可能?还不是因为你沽名钓誉,对我儿怀恨在心!你这样的人,我定要禀明陛下,让所有人都看穿你的面目!”柴智冷斥道。 沈静安脸色涨红,亦是觉得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毕竟他才挨了柴彬打不算,眼下还要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他怎么能不觉得窝囊! “柴大人,说话要讲究证据!你这样空口白牙污蔑我,我倒也想问问这天底下有没有王法了!”沈静安气的不轻,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 “呵,我柴家和你沈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又何故要污蔑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 “何况你要证据,好!这玉佩算不算证据?我儿亲耳所听算不算证据?那夜附近亦是有人见过你沈静安!人证物证俱在,我倒要问问你还要什么证据!” 沈静安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还算俊俏的脸上,唇瓣哆嗦着半晌没说出话。 沈舒意勾起唇角,只觉得这柴智确实是个聪明人。 认定了是沈静安,这罪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什么证人,还不是他柴智一抓一大把,眼下这情况,就算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柴家占理。 第136章 皆大欢喜的办法 显然,沈景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上前道:“柴兄,消消气!消消气!” 柴智一巴掌将他挥开,怒声道:“敢问沈兄,这事若是发生在你儿子身上,这气你消得了么!” 柴智话音才落,沈静安已经红着眼跪在地上。 “爹,此事绝非儿子所为,你要相信儿子!” 沈静安这一开口,成功让柴智才消了几分的火气更盛,柴智身高九尺,肤色黑红,并不俊俏,却奎武有力。 他转头怒视沈静安:“沈公子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好啊,既如此,我们便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一听这话,沈景川不免急了。 “你给我闭嘴!”他怒视着沈静安,眼底带了抹警告。 秦雪蓉这会也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柴大人,静安绝非那个意思,只是这事恐怕另有隐情……” “够了,本官不想听你们说这些废话!既然你们沈家不认,我自会禀明陛下,请大理寺做主!” 话落,柴智抬脚就要离开。 沈景川脸色难看,这事闹开,坏的都是沈静安的名声,若是闹到陛下面前,凭白让陛下对沈静安生出不满,更会影响沈静安名下下场科举。 只是这罪名,他实在不想认! 一旦认了,那沈家可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但…眼下这情况,柴家逼上门来,他们却不得不认。 若是平素,他在陛下面前倒能替沈静安争辩两分,可如今,一来柴家手里有着人证物证,柴彬又确实凄惨,二来,纵是看着三皇子和丽嫔的面子,这事也必会是沈家落在下风。 思来想去,沈景川只觉得这事沈家都躲不过! 另一边,秦雪蓉虽想不到那么远,可一听说要请大理寺主审,便也知道决不能让柴家就这么走了。 毕竟这好人进了大理寺都要脱一层皮,别说眼下柴家手里还握着证据。 “柴兄,凡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令郎受此重伤,我们亦十分心痛,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纵是闹到陛下面前也于事无补。”沈景川低声开口,只觉得这辈子就没这般憋气过。 见沈景川识趣儿,柴智的态度缓和几分。 “既然沈兄开口,我便给你这个面子,这事倒也不难,我只要沈静安一条腿,再叫他给我儿跪地磕三个响头,这事便算是过了!” 一听这话,素来装的温润如玉的沈静安激动的从地上站起来:“这不可能!” 沈景川的脸色亦是格外难看:“柴兄,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说和,可你这个要求未免太过了吧!” 柴智冷笑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难道沈兄认为我儿比不得沈公子高贵!” 秦雪蓉在一旁连忙道:“柴公子伤的虽重,可这腿未必就不能恢复,柴大人……” “哼,王御医亲口所言,彬哥儿这腿,数月内都难以恢复,纵是日后恢复,怕也不良于行,更别说杀敌卫国、建功立业!沈夫人,这可是我柴家的嫡子,你们赔得起么!”柴智面红耳赤,声如洪钟。 秦雪蓉被噎的不轻,便见一旁的王御医上前一步,颔首道:“沈大人、沈夫人,柴公子确实伤的不轻,柴大人所言不虚,二位若是信不过老夫的医术,可以随意聘请郎中上门。” 得了王御医的话,沈景川和秦雪蓉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舒意盘算着沈景川已经意识到这事躲不过,不介意再加一把火,当即沉声道:“柴大人,柴公子如今身受重伤,纵是您要了我二哥哥一条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给二哥哥一个机会,也给沈家一个补偿的机会。” 柴智眯了下眼,打量着面前的沈舒意,半晌道:“哦?这位姑娘何意!” 沈舒意没再开口,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她贸然做声,已是失了礼数。 她转头看向沈景川,轻声道:“爹……” 沈景川回过神来,哪里会不懂沈舒意的意思,当下咬牙道:“柴兄,意姐儿说的没错,眼下纵是您要了安哥儿一条腿,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两家结仇,倒不如,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日后柴家若有需要,我沈家必定鼎力相助。” 柴智冷笑:“沈景川!你当我柴智是傻子么?听你空口白牙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秦雪蓉这会也反应过来,连忙道:“沈家愿意赔,愿意为柴公子负责,只是柴大人,这事便不必再闹到陛下面前了吧,还望柴大人高抬贵手,给安哥儿一条活路!” 柴智挑了下眉,朗声道:“好啊!沈家既然这么有诚意,那就十万两白银!” 柴智的话音才落,柴夫人便尖声道:“老爷!彬儿被打成这样,这条腿甚至都可能废了,十万两银子你就想便宜了他们!” 看到这,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她总算知道这柴夫人是干什么来的了。 柴家夫妇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要把这好处捞的足足的。 沈舒意再度看向一旁的王御医。 能请的动宫中御医,显然这是用了丽嫔或者三皇子的面子。 眼下柴家将御医一道带来,摆明了是要给沈家个下马威。 “多…多少?十万两?”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向柴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柴智冷笑道:“怎么,沈夫人难道认为我儿一条腿不值十万?既如此,这十万两不要也罢,我只要沈公子一条腿!” 这次,沈舒意没再开口,答应与否,那都是沈景川和秦雪蓉的事。 而她,只是‘好心’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 沈舒意很清楚,沈景川是不想认下这个罪名的,不论这事到底是不是沈静安所做,认和不认那都是两回事。 一旦认了,那这罪名便是实打实的,只要提起,那便是沈家理亏。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正得势的柴家。 沈景川松口,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闹来闹去,这罪名还是要扣在沈静安的头上。 第137章 三个响头! 姑且不论柴家背后的靠山,只说柴家手里的证据,怎么着都是柴家的胜算更大。 最重要的是,这事一旦闹开,柴彬的名声不会受任何影响,可沈静安的名声却会一落千丈。 他不能赌,他也输不起! 更遑论和柴家斗下去,沈家讨不到半点好处! 既如此,哪怕再有不甘,也不如在定局面前,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哪怕有所准备,沈景川还是被柴家的狮子大开口惊呆了。 “柴兄,我们沈家可是诚意十足,但您这十万两…是不是太过了些……” 沈景川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为了儿子的前程,眼下不得不给柴智赔着笑脸。 另一边的柴夫人也在拱火:“谁稀罕要他们沈家的臭钱!我不要那十万两,我就要沈静安的一条腿!”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是不是以为有三皇子撑腰,就可以胡作非为!”沈静安气两眼猩红。 ‘啪!’ 他一句话未落,沈景川便重重甩了他一个耳光:“孽子!你给我闭嘴!” 沈静安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他从未打过他。 哪怕当年他处处比不上沈舒寒,他也一贯耐心温和。 可现在,他竟然对他动手…竟然对他动手…… 沈景川当真是气急了。 沈静安根本不明白,如今这事是不是他干的已经不重要了,必是他得罪了柴家,这事如今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可一旦坐实了这个罪名,那便是一辈子的污点。 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事一旦传出去,日后混迹官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秦雪蓉此刻更顾不得别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当即对着柴夫人赔着笑脸:“柴夫人,您消消气,沈家并非富庶之家,这十万两银子实在是一笔巨款,沈家一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柴夫人容貌姣好,哪怕徐娘半老,也依旧是个美人。 她冷笑着瞥了秦雪蓉一眼,冷声道:“沈府这么大个宅子,十万两都拿不出?” 秦雪蓉连忙道:“是真的,老爷这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千两,如今这一大家子要养,确实没有那么多银子。” 柴夫人对着秦雪蓉笑了笑:“成啊,那五万两加沈公子半条腿!”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柴夫人,脸上的笑都彻底僵住。 沈舒意眼底多了抹很淡的笑意,这柴夫人难怪镇得住柴家,倒是和柴智是一丘之貉。 柴夫人端起茶盏,嫣红的唇瓣轻抿了一口,笑着看向秦雪蓉:“别说我们柴家不通情达理,沈夫人若是能多凑凑,差的不多,那我们只要沈公子一只脚、或者一根脚趾也成。” 秦雪蓉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些年她作威作福惯了,可第一次见柴夫人这样的。 而柴夫人更不必多说,自家女儿在宫中受宠,又抱紧了柔妃和三皇子的大腿,别看她是边关回来的,可回京这些年,那些个夫人贵妇,哪个不是虚着捧着她。 竹床上的柴彬哼哼唧唧道:“娘!我不要他们的银子,我就要沈静安给我赔罪!我就要他一条腿!” 沈静安气的眼前发黑,唇瓣都有些哆嗦。 “柴彬,你们还讲不讲王法!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爹,他们要告,就让他们告,儿子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们告!” 听着沈静安义愤填膺的控诉,沈舒意只觉得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有趣儿。 看看,这柴家到底是有多过分,把她们家端方如玉的沈公子气成这副模样!都要叫起世道不公了! 沈景川扬手险些又甩了他一个耳光,亏的秦雪蓉眼疾手快给拦住。 “你给我闭嘴!你今日再敢多说一句,就立刻给我滚出沈家的大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沈景川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好心情。 官场政治,哪里那么简单,又哪里是非黑即白和单纯的是非对错,沈静安年轻,根本不懂这里的复杂。 柴家这么多年,行事一向霸道,可陛下仍旧重用他们?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圣心! 眼下除非沈静安也真的被打断一条腿,和柴家一般抬着去陛下面前理论,否则他们沈家凭什么? 别看他如今官职比柴智高,可要知道,柴智能从戍边的将领摇身一变进入六部,这不说是通天的本事,也足以说明他后台强硬,未来更不会止步于此。 沈静安红着眼不说话,双手死死攥着垂在身侧,恨的满心怒意。 柴智冷笑道:“好啊,沈公子倒是好本事,既然你说我冤枉了你,那我也不为难你们沈家,咱们圣上面前见,想必陛下自有论断!” “柴大人!柴大人留步!”眼见柴智要走,沈景川连忙将他拦住。 柴智冷眼看他,沈景川挤出一抹笑容,卑微道:“柴大人,这十万两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知能不能再商量一二。” “我知沈大人为官清廉,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确实不易,这样吧,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份上,沈大人若是银子凑不够,只管用庄子铺子来顶。回头我们立个字据,这事便算事了。” 沈景川脸色沉了几分,只觉得这柴家当真是心黑手狠。 沉默半晌,沈景川一咬牙道:“请柴兄容我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必给柴兄一个交代。” 柴智冷笑道:“好说,不过这三个响头,沈公子今日必须要磕!否则我儿郁结于胸,难平心头之恨!” 沈景川面色僵硬:“柴大人,这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 柴智坐回八仙椅上,双臂撑在两侧的扶手,大马金刀:“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文人墨客的规矩,这头磕还是不磕,沈大人自己决定,我们柴家绝不强人所难!” 秦雪蓉急的不行,眼角泛红:“老爷,不可啊!” 沈景川长出了口气,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可偏偏,现下他们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只能任人拿捏! “安哥儿,没听到柴大人的话吗!”沈景川怒声开口,声音都在轻颤。 第138章 奇耻大辱 沈静安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景川:“爹!昨日在端王府,柴公子与我名为切磋武艺,实则联合数人对我动手,羞辱于我!孩儿遍体鳞伤,如今您还要我向他磕头?” 柴夫人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儿武艺高强,若想刁难于你,何必联合旁人?” 柴智亦是道:“沈公子,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你可有物证?又或者有人证?若我儿不知天高地厚,让你受了委屈,当时王爷丞相俱在,你为何不说出来让大家替你做主!” 柴智的反问,让沈静安双目欲裂,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 沈静安要怎么承认,他当时是为了面子,若是当场便请端王做主,姑且不论端王会站在柴家那一边,就说柴彬随口几句没掌握好分寸,便能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 倒是让他落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名声!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沈景川便知他拿不出证据,说不出话来。 “怎么,沈静安?你敢做不敢当?”柴彬坐在竹床上,斜过脸,怒视着沈静安,满眼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沈静安竟有这样的胆子,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那般轻易的饶了他! “柴彬,昨日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这种性子,嚣张跋扈……” “够了!”沈景川怒声呵斥,打断了沈静安的话。 “爹!” 沈静安眼里都多了层泪光,是十几年都没觉得这样憋屈过。 秦雪蓉俨然也没料到,自己儿子会踢上柴家这块铁板,更没想到,柴家行事竟然如此霸道,一时倒也没了主意。 柴智冷笑道:“想必沈尚书清楚,我儿本该是娶妻的年纪,家里也陆续为他想看了不少人家!如今我儿这腿纵是恢复的好,也要耽搁上一年半载,若是恢复不好,影响了日后的婚事,你们沈家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柴智又一巴掌拍在茶案上,脸色铁青。 柴夫人更是冷声道:“我告诉你们,若是耽误了我儿日后娶妻,这事我和你们沈家没完!要你们磕三个头你们还不愿意了?行啊,这头也不必磕,只要你沈大人的儿子也赔上一条腿,我们柴家什么都不要!”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默默盘算着。 柴家和沈家这梁子算是结定了,不过柴家势大,依沈景川的性子,纵是满心恨意,必也不会硬碰。 可硬碰虽不行,却不怕没机会找柴家报复。 按照她对她这个便宜爹的了解,沈景川是个能忍的人,只是既然沈家和柴家对上,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用沈景川之手,来查当年麓山之战一事,还有柴家指证姜延虎通敌叛国一事。 沈舒意心下默默谋算着。 这边沈景川却已经气的不轻,怒视着沈静安斥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向柴公子赔罪!还是说你打算拿一条腿赔给柴公子!” 眼见自家老爷都开了口,纵是秦雪蓉心在滴血,却也还是不得不推搡着儿子跪下,同时低声道:“静安,大丈夫能屈能伸,先保全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沈静安双目泣血:“娘……” 秦雪蓉心下不忍,别开视线:“听你爹的,他总不会害你。” 沈静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四起,双目欲裂,似是受了极大的屈辱。 柴智冷眼看着他,气势逼人。 半晌,‘扑通’一声,沈静安重重跪在地上,脊背挺的笔直。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不由得弯起唇角。 啧,看来这沈静安的骨头也不怎么硬么? 若是换做哥哥,他必不会屈于柴家的权势之下。 可惜,满身傲骨的哥哥却在那些不堪的设计和陷害中,被打断了脊梁。 沈景川别开眼,眼角甚至多了抹泪光,秦雪蓉亦是别过头,拿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只有沈舒意神色淡漠,冷淡的盯着挣扎着的沈静安。 片刻后,沈静安双手撑地,对着柴彬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柴彬一张脸虽然鼻青脸肿,吐字不清,却还是笑道:“我当沈兄多有骨气,原来也不过是软脚虾一个!” 沈静安被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摁在地上践踏。 柴智则是起身看向沈景川,拱了下手:“三日后,下官再来拜会沈大人!还望沈大人好好教导子嗣,否则,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下官这么好说话的!” 扔下一句,柴智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 柴家的人一走,秦雪蓉当即便痛哭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柴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景川的脸色黑的像是锅底一般,一阵青一阵紫。 沈静安红着眼,跪在地上行至沈景川面前:“爹!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儿子绝对没对那柴彬下过黑手!这事不是儿子所为,你要相信儿子!” 沈景川一脚将他踹开:“蠢货!” 那一脚正踹在胸口,沈静安身上本就有伤,这会更是吐出一口血来。 “安哥儿!”秦雪蓉满脸泪痕,急忙扑向自己的儿子。 沈景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怒视着他道:“你既没动手,那块玉佩为何在他们手中!” “我…那枚玉佩前些日子便丢失不见,我只以为不慎遗失,没有在意。”沈静安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景川冷笑出声:“蠢货!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还偏偏丢到柴家手里!” “爹!儿子说的都是真的,昨日那柴彬便联合众人针对我!” 说着,沈静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将身上的伤露了出来。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可怜的儿啊!你被那柴彬欺负成这样,昨日为何不说!” 沈景川看着他身上的青紫淤痕,也愣了片刻,火气消了几分,冷声道:“你还不明白吗?纵然昨日之事不是你所为,也必是你得罪了柴家!否则为何柴彬如此刁难你?柴智又为何非要把这罪名扣在你头上?” 沈静安半晌没说出话,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得罪柴家? 他和武将交集本就不多,柴家如今又炙手可热,他怎么可能会得罪柴家! 第139章 赔偿 沈景川唇瓣紧抿,搁置在桌案上的手攥的死死的。 安哥儿必然是得罪了柴家,否则他和柴智平素井水不犯河水,虽算不得交好,却也没有什么龌蹉。 可如今,先是安哥儿被柴彬针对在前,又是柴智上门羞辱安哥儿在后。 这事怎么看都没有那么简单。 还是说,是三皇子对他们沈家有了意见?所以暗中授意? 又或者,是有人想挑起柴沈两家的矛盾? 可如果是这样,那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景川的思绪一时很乱,可他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个年纪便能爬至尚书之位,显然并不简单。 沈舒意站在角落,不动声色的注意着他的反应。 啧,不得不说,她这个便宜爹,真的很敏锐…… 看来这事,还得再找个背锅的才行。 至于人选? 沈舒意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爹,他柴家欺人太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子绝不会忘了今天这笔账!”沈静安红着眼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沈景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有些东西,不是用来说的。” 沈静安愣了几秒,一时没回过神。 沈景川摇摇头,次子到底没有长子聪慧! 沈舒意缓声道:“爹,当务之急是那笔银子,我们真的要赔下这笔银子么?” 提起这事,沈景川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冷眼看了看秦雪蓉:“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秦雪蓉哽咽道:“还有十三万两。” 沈景川烦躁的闭上眼睛,冷声道:“从公中支五万两出来,剩下那五万两,你自己筹!” 沈景川的话一出,秦雪蓉尖声道:“老爷!” 沈景川怒视着她冷声道:“怎么?难道要把那些银子都拿出来给这个逆子消灾么!难不成你要我问母亲或者二弟去借银子供养全府么!”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秦雪蓉心痛到滴血。 她手上确实有自己的嫁妆,庄子铺子这些年也进项不少。 可…可若是拿出五万两,便也剩不得什么了!怕是还要回娘家借钱! 沈景川冷笑:“你若是不愿,那便直接拿一条腿赔给柴家算了,干净利落!” 说罢,沈景川甩袖离开,俊朗的面庞上一片铁青。 * 秦雪蓉失魂落魄的坐在主位,人像是瞬间老了几岁。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竟然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沈舒意走上前,温声道:“母亲,您也别想太多,如今万幸的是二哥哥的腿保住了。” 沈舒意这一开口,秦雪蓉才意识到还有她在。 她红着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少女穿着一条火红色的襦裙,一张清丽的面庞明艳昳丽,唯独那一双眼,是冷的,像是没有情绪的寒冰。 秦雪蓉冷冷的看着她,缓缓道:“倒是劳你挂心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母亲当年嫁妆不菲,持家多年,想必一定拿的出这笔银子,若实在不够,舒意愿意把前阵子母亲赏的一千两银子拿出来……” 听她提起‘嫁妆’,秦雪蓉只觉得恨的牙痒,莫名的觉得这事太巧了些。 沈舒意前阵子才提过要拿回赵德容留下的嫁妆,这没多久,倒先要把自己的嫁妆给掏干净了! “你的心意娘知道,可哪里用得上你那些钱,你才从玉佛寺回来,且自己留着好好过日子。”秦雪蓉缓缓开口,几乎有些绷不住要撕破了脸面。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母亲多保重身体,女儿便先告辞了。” 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眉目阴狠。 “娘是觉得这事和她有关?”沈静安低声开口。 秦雪蓉轻吐出口气,摇摇头。 不,定是她想多了。 沈舒意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何况她又怎么料得到每个人的反应。 这样环环相扣、心思缜密的设计,不可能是她做得出来的。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叫了玉屏过来。 “拿五千两银子去给江漓,让他抓紧安插人手,收集京城的情报。” 沈舒意知道,他们在京中没有根基,消息并不灵通,想要打牢根基并不算容易,但好在,五千两银子也够再把局面铺开些。 而且江漓和江莲比她预想的做的更好,江莲租了个铺子,靠着略通医术,经常为很多乞丐流民义诊,以此来换取消息,收拢人心。 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银子。 “告诉江漓,若是人手上有困难,让他去找清远侯府的赵德海。” “是,小姐。” 玉屏逐一记下,沈舒意再度道:“另外有两件事让江漓替我去做,一是尽快查出鬼医连成的行踪,若是没有线索,就盯着宋廷善和成国公夫人的动作,他们的或许会知道连成的踪迹。” “第二便是盯着沈静语的动静,尤其是沈静语和八皇子的关系。” 沈舒意记得,前世沈静语和秦雪蓉、甚至是她那个便宜爹,在几个皇子中犹豫许久,最终押宝在了如今正得势的八皇子身上。 八皇子自幼聪慧伶俐,能文能武,人也俊美,背后的静妃乃四妃之一,亦是深受乾武帝喜爱。 她若记得没错,这几年三皇子和八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支持者众。 沈静语便是在明年嫁给了八皇子为侧妃,而后熬了一年多被扶正。 可惜,没过几年,八皇子落败,被贬为庶民。 再之后,萧廷善被立为太子,八皇子又一次被卷进一宗谋逆案,八皇子被赐死,沈静语也因一根白绫丧了命,她登临后位的妄想也彻底破灭。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玉屏,温声道:“再问问江漓,柴彬那条腿伤到什么程度?多久能恢复?” “是,奴婢这就去。”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便坐在桌前逗弄着那只蛐蛐,淡声问金珠:“沈静麟今天怎么样?” “小少爷上午还算安分,下午院子里便传出了打砸的声音,似乎闹着要出门。”金珠道。 沈舒意轻哂出声:“才一日,他便受不了了?” 金珠笑道:“小少爷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这养了两日,他身体好些便觉得烦闷了。” 沈舒意嗤笑:“还是伤的不重,否则哪有力气折腾。” 第140章 破局之法 “找个机会和翡翠聊聊,就说我最近心情不错,曾经捡到过一枚白玉的玉佩……” 金珠愣了几秒:“小姐?这是……” 沈舒意轻轻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杏眸清冷。 “缓上几日,秦雪蓉必会派人来云舒苑打探消息。” 秦雪蓉并不蠢,她虽久居内宅,却很聪明,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事事都冲着她的几个孩子。 等到腾出时间来,她一定会怀疑到她身上,既如此,倒不如给她点证据。 与其被动的等着,还不如早做准备。 “奴婢明白了!”金珠点点头,对翡翠有些怒其不争。 * 沈舒意看了看时辰,沉声道:“更衣,派人通传一声,我要见父亲。” 一刻钟后,沈舒意身着一件素雅的雪青色襦裙,提着一个食盒等在沈景川的书房外。 半晌,沈景川的小厮小跑过来:“二小姐,老爷请您进去。” “多谢。” 沈舒意道谢后,由着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不急不缓的行至沈景川的书房。 此刻,书房内。 桌案上的烛灯亮着,书被翻开放着,却显然许久未动。 “你怎么过来了?”沈景川的心情依旧很差,语气也不是很好。 不仅仅是因为那么大一笔银子,更因为沈家在这短短几日,接连得罪了端王、柴家、王家三大世家! 可想而知,他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不好过。 沈舒意将食盒放在一旁,温声道:“舒意猜测爹爹心情不好,怕是没什么胃口,所以送了些夜宵过来。” 闻言,沈景川叹了口气,看向她道:“你有心了。” 若是珍姐儿他们几个也如舒意这般省心便好了。 “爹,柴家之事或有破局之法。”沈舒意温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景川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看向她道:“说来听听。” 沈舒意笑道:“女儿哪里清楚官场上的这些,只是想着,或许大哥会有法子。” 沈舒意含笑看着沈景川,对上他眼底的错愕,还有转瞬而来的抗拒,不急不缓。 “寒哥儿……” 沈景川皱着眉头似是想说些什么,便听沈舒意再度道:“爹爹当初不是答应了舒意,愿意陪着舒意一起去探望哥哥,如今正逢家中出事,倒不如听听哥哥的意见。” 沈景川仍旧皱眉不语,沈舒意再度道:“爹,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不好,哥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他最重情谊,若有法子,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景川到底被沈舒意说动,叹了口气道:“也罢,爹便陪你走这一遭!”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亲昵道:“我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沈景川摇头:“你就是添乱的,明知道我这个时候心情不好,还要吵着走这一趟!” 话虽如此,可沈舒意心里清楚。沈景川必定也是怀有一丝期待的。 毕竟事情走进死局,没人愿意坐着等死。 说是病急乱投医也好,盲目轻信也罢,他总会想去试试。 沈舒意跟在沈景川身侧,思量着总要让沈景川知道,哪怕哥哥成了废人,也仍有用处。 人都有逐利的本性,她不会以为这沈家与她们兄妹有多少亲情可言。 * 这边沈舒意和沈景川,才朝舒寒苑走去。 秦雪蓉那边便得了消息。 “你说什么?老爷竟然在这个时候陪着那个野种去舒寒苑?”秦雪蓉气的唇瓣轻颤,一双眼里满是血丝。 王嬷嬷低头道:“千真万确!” 秦雪蓉一把将面前的茶杯扫到地上:“这个贱种!她到底想干什么!” “夫人消消气,就算她有本事说得动老爷,可大少爷是个废人却是实打实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和二少爷比的。”翠竹连忙宽声安慰。 没错,这句话正说在了秦雪蓉的心坎上。 她最怕的便是沈静安和沈静麟接连出事,让沈景川认为她的两个儿子不堪大用,转头想起沈舒寒那个贱种。 可翠竹说的没错,他已经是个废人,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安哥儿。 秦雪蓉垂下眸子,轻出了口气,问:“让你给秦府递消息,递过没有?” 王嬷嬷连忙道:“递过了,老太太说这两日抽空就会过来,只这样一来,大小姐怕也是要回府了。” 一想到这,秦雪蓉的眉头又紧紧皱起,半晌,幽幽道:“回来也好,语姐素来稳重,她回来我这心才踏实。” “那老爷那边……” 秦雪蓉冷声道:“老爷想去你拦得住?待老爷从舒寒苑出来,立刻派人来报,别让老爷被吴姨娘那个贱人给截了去!” 这几日,接连出事。 老爷根本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他本就宠爱吴姨娘,更是夜夜都宿在她那。 * 舒寒苑。 沈景川和沈舒意到时,沈舒寒还未睡。 沉默的少年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衫,靠坐在一把木质的躺椅上,躺椅被放在窗口,正对着月光。 沈舒意忍不住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目光柔和下来。 前些时日,她总算是没白忙活。 至少这次看来,哥哥的状况比之前好上太多。 衣服发丝皆是干净整齐的,脸上也比之前多了点肉,虽然仍旧清瘦,也还有伤痕未曾褪去,但至少…… 至少她能在他身上看到几分本来的影子。 沈景川自打进了舒寒苑,便有些后悔,尤其是面对沈舒寒这个儿子,更是半晌无言。 “哥,我和爹爹过来看你。”沈舒意率先开口。 沈舒寒缓缓转头,看向两人,视线在沈舒意脸上停顿了几秒,而后看向沈景川,温声道:“爹,舒意。” 少年的嗓音少了此前的沙哑,清澈而干净,宛若玉石击落。 沈景川咳了咳嗓子,不自在道:“身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病大好了没有。” “多谢父亲挂心,已经无碍。” 话落,父子两人便相对无言,气氛莫名的多了些尴尬。 可沈舒意看得出,这尴尬主要是沈景川的,沈舒寒似乎早已习惯。 沈舒意温声道:“今天过来,是有事想问哥哥。” 说罢,沈舒意便将沈静安和柴彬的恩怨、以及柴家上门一事简单讲了一遍。 顿了顿, 她杏眸直视着沈舒寒,缓缓道:“此事,哥哥可有破局之法?” 第141章 且昭且明 沈舒意的话问出,沈景川也顾不得什么旁的心思了。 毕竟十万两白银,绝非一笔小数目,若真的掏出去,沈家的家底便都要被掏空了。 这还是沈家早些年经商,攒了几代积攒下的银子,否则普通的官宦世家甚至拿不出这笔钱。 沉默半晌,沈舒寒温声道:“有两个办法。” 一听这话,沈景川泛红的眼睛都亮了,连忙让心腹搬了张椅子坐到沈舒寒身侧,而后让闲杂人退下。 “第一,舒意提到丽嫔如今有孕,若想和柴家消除隔阂,可以走丽嫔的路子。” 沈景川下意识道:“丽嫔是柴智的女儿,自然不会偏帮我们。” 沈舒寒看向沈景川,温声道:“可丽嫔也是后妃,凡是后妃,便没有嫌子嗣少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沈景川隐有所感。 “若丽嫔此胎诞下的是公主,父亲可以允诺柴家,沈家有意偏方,可保丽嫔下一胎得子。若丽嫔此胎便为皇子,父亲亦可允诺柴家,助丽嫔三年后再诞一子。” 沈景川愣了半晌:“可沈家并无此妙法。” 沈舒寒笑了笑,沉声道:“丽嫔这一胎还未能诞下,下一胎至少是两年后的事,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堂变幻、波谲云诡,两三年后的事,谁又说得清。” 沈景川恍然,这事说是解决之法,但其实是一个拖字诀…… 后宫美人频出,丽嫔何时能再有身孕尚未可知,即便有了身孕,能否顺利诞下依旧是个未知数。 再退一步讲,即便丽嫔真的能顺利诞下,至少有一半的几率是龙子! 就算真不是,沈家到时也未必还是如今不得势的局面,或者说,柴家也未必还能有今日的嚣张。 沈景川忍不住自语起来:“此法看似没有破局,却已含诸多变数,于变数中沈家自然会有更多生机。” 沈景川的眼睛越来越亮,没错,若是以此同柴家谈判,柴家必定心动! 他急声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沈舒意缓缓道:“再打一次柴彬。” 沈景川愣了几秒,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什么?” 沈舒寒温声道:“舒意提起,柴家担心因此影响柴公子的婚事,那么柴家如今最想求娶的人家是谁。” 沈景川缓缓道:“安乐郡主。” 沈舒寒温声道:“那便助柴家了此心愿,柴彬如今深受重伤,若安乐郡主遇险,他重伤之下仍旧舍身相救,郡主必定为之动容,婚事或许有望。” 沈景川喉结微动,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不可否认,沈舒意不过寥寥数语,长子的两个提议却都说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这两个法子若成,比沈家赔给柴家二十万两白银都要管用! 毕竟柴家就算收了银子,也仍旧对他们心存怨怼。 可若是按照沈舒寒的提议行事,柴家得偿所愿,多少都会消除些对沈家的隔阂,才有可能平息他们心下的恨意。 “儿子不过是个提议,父亲在朝为官多年,必定知道该如何运作。”沈舒寒再度开口。 “你说的没错!”沈景川大喜,只觉得心下畅快。 “当然,父亲若想与柴家化干戈为玉帛,这银子,仍不能省。”沈舒寒看向沈景川,缓缓道。 沈景川收敛起心神,颔首道:“为父明白。” 不管怎么说,既然这罪名落在了沈静安头上,沈家总要有所表示。 十万两银子不必出,可两三万两总是要拿的。 毕竟柴家也不是傻子。 只不过这样一来,不仅省下了不少银子,和柴家结下的这个梁子,才算是真的翻过。 “爹,我想和舒意单独聊聊。”沈舒寒看向沈景川,温声开口。 沈景川愣了片刻,随即道:“寒哥儿,你是个聪慧的,知道有些东西……” “爹,我也姓沈,我很清楚。”沈舒寒垂下眸子,沉声打断。 闻言,沈景川长叹一声,点头道:“也罢,你们兄妹二人也有多年未见,便好好聊聊。” * 沈景川离开后,沈舒意蹲在沈舒寒身侧,眼角湿润,轻声道:“哥……” 如今没有旁人在,她不必再唤他大哥。 在她心里,从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哥哥,其他人,都不配! 经过这阵子的调理,沈舒寒的气色好了不少,哪怕仍旧瘦弱,却也能看出少年俊俏冷厉的面庞。 他像是一把藏于剑鞘的宝剑,敛起了锋芒,却依旧夺目和耀眼。 他有一双浩瀚若深海的眼,带着对众生的悲悯,带着看透世事后的坦荡,亦带着知世故后仍旧秉持着的纯良和善意。 沈舒意仍觉心痛。 因为她很清楚,若是放在以前,哥哥不会给沈家提出这样的破局之法。 且昭且明,从来都是他的坚持。 可如今,为了她,他舍了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道。 没错,沈舒意清楚,是为了她。 否则,他不会在舒寒苑这么多年都任人摆布,安居一隅。 他不是不能脱身,他只是不屑。 沈舒意的手轻轻覆上他修长清瘦的手指,哽咽道:“哥哥和少时一般聪明,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 沈舒寒轻笑了笑,试图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可他不能,挣扎片刻,也只是指尖轻轻动了动。 “你已提醒我至此,我若再不明白,便是蠢钝。”沈舒寒轻声开口,视线落在沈舒意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庞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沈舒意比沈景川更清楚,哥哥给出的第二个破局之法,亦是给柴家布下了陷阱。 柴家若以此法迎娶安乐郡主,那便相当于永远有个把柄落在沈家手里。不仅如此,安乐郡主因为姑姑贵为柔妃,性子骄纵,柴家若是不能把这位郡主哄的开心,反倒会因此生出祸端,让柔妃甚至三皇子对柴家不满…… 更别说,那柴彬在外已经有了外室和私生子。 所以迎娶安乐郡主,看似替柴家得偿所愿,其实亦是一把双刃剑,为柴家埋下了祸患。 “哥,对不起,让你为了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沈舒意轻轻握住他的手,心下只觉得羞愧。 重活一世,她是一个不择手段、心思阴暗的人,可哥哥从来不是,但如今,她却逼着他也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 第142章 地之秽者多生物 沈舒寒看向她,目光温和,轻声道:“谁说是我不愿意做的。” 沈舒意沉默着,并未做声,视线落在他袖口露出的那一截腕子上,因为太过清瘦,以至于他此刻的手腕看起来甚至比女子还要纤细,骨头上似乎只包了一层皮。 而最刺眼的,便是手腕上那一道刀疤。 显然,当初哥哥重伤变成废人,并非是外界传言的那般摔下马,而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 沈舒意无法想象,那对于当时的沈舒寒而言会是多大的打击。 沈舒意没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清楚,纵是问了哥哥也不会说,更何况,如今她便是知道了,大抵也没能力替他报仇。 沈舒寒抬眸看向窗外的月亮,缓缓道:“舒意,从前是我错了。” 沈舒意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舒寒自嘲的笑了笑:“哥哥没能保护好你,反倒要你为我殚精竭虑,潜心算计。” “这些是我甘愿的,在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沈舒意时常在想,若是前世她能早些把哥哥救下,是不是后来他就不会死,是不是她也不至于到底都被人愚弄。 前世她为了萧廷善尚能百般谋算,为了沈舒寒,又有什么不可? “只是…我要走的路,恐和哥哥不同。”沈舒意倒不怕别的,只怕他不喜欢自己行事的方式。 换言之,即便沈舒寒真的和她一道,沈舒意亦不知该不该高兴。 在她心里,哥哥是真正清风明月、光明磊落的人,如今却被她拉至暗处,她不知这是幸是不幸,是该是不该…… 看出她所想,沈舒寒轻声道:“舒意,不必想那么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所历所受,皆是造化,哥哥自有自己的道。” 沈舒意不想钻牛角尖,毕竟对于死过一遭的人而言,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即便日后有朝一日沈舒寒同她反目,她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以后哥哥保护你。”沈舒寒温声开口。 他早该如此,却偏偏执拗于一隅,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世间的公道,终究要靠自己来争! 沈舒意没拒绝,弯着眼睛笑了笑,亲昵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好。” 于她而言,没什么比沈舒寒振作起来更让她开心。 * 得了沈舒寒的法子,沈景川连夜回去安排和部署,毕竟三日后柴家便会再度上门。 秦雪蓉仍旧焦头烂额,沈景川暂时没打算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她,是以秦雪蓉仍旧在为这笔银子发愁。 毕竟这笔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她拿出去以后,日子都会捉襟见肘,更别说以后还要给几个孩子添置。 沈舒意对此似乎一无所知,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早。 沈舒意早早来到沈家的学堂,沈家学堂是两房共同出银子筹办,说是学堂,不过是因为两家子嗣众多,便把孩子们聚在一起,请了不同的先生授课。 上午不分男女,均在一起学习蒙学,以基础的经史子集为主。 下午男女分开授课,男孩以君子六艺为主,女孩则以德言工容为主。 沈舒意到时,先生还没到,大房因为缺了沈静安、沈静语和沈静麟几个,倒是显得略显冷清。但沈景川子嗣多,沈美茹、沈清欢几个倒是都在。 让沈舒意意外的是,才被打了几日的沈静麟这会也兴致缺缺的趴在桌案上,显然他的禁足不包括上课。 “二姐姐~” 一见着沈舒意,沈美茹率先开口,显然带了些欣喜。 “五妹妹。”沈舒意回以一笑。 沈清欢则是道:“二姐姐坐这边吧,这个位置以前是二哥哥的,二哥哥自去国子监后,便空了出来。” “多谢。”沈舒意落座后,将书本备好,便耐心的打量起四周的动静。 不一会,沈美茹便凑了过来,低声道:“二姐姐,听说昨日柴家上门时你也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的少女,缓缓道:“具体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柴家公子受了重伤,似乎和二哥哥有关。” 沈美茹的眼睛转了转,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一面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咱们沈府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实在是让父亲和母亲头痛。” 沈舒意弯起唇瓣,应和道:“确实是个多事之秋。” 沈美茹对着沈舒意亲近的笑了笑,又带着几分担忧:“最可怜的还是三姐姐,这么一来,以后的婚事怕是难说了……” 沈清欢笑道:“你小小年纪的操心这些做什么,害怕母亲不替她安排?” 沈美茹脸红了几分,软声道:“谁让我排在三姐姐后面,我姨娘又不受宠,总归担心自己以后的婚事会不会……” 说着,沈美茹垂下眸子,似乎颇为自己的前途忧虑。 沈清欢笑道:“你这妮子,才多大的年纪便开始恨嫁,回头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你!~” “四姐姐!”沈美茹带着几分嗔怒,跺了跺脚。 沈舒意只是笑而不语。 没多久,授课的先生便来了,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早年曾中过举,后来因为时运不济被免去官职,而后被请到了沈府做先生。 见着沈舒意,男人也没多问,仍旧如常授课。 一堂课听下来,沈舒意对他所讲便基本有了数,男人学识虽有,却墨守成规、过于迂腐,所有的内容听下来实在是枯燥无趣。 再加上沈府孩童年岁相差较大,所以男人讲的东西也颇为浅显,于沈舒意而言,其实没多大作用。 想到这, 沈舒意不由得玉手托着香腮,看着沈静麟的方向发起了呆。 前世,因为才一回府便接连几次遭了秦雪蓉的设计,直到出嫁前,她也没能进入沈府的学堂。 于她而言,沈府的学堂似乎成了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没有这个机会,她便疯了一样的看书、自学、向人请教。 如今时过境迁,真的坐在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有些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过尔尔。 可还不等沈舒意再想更多,陈先生便已站到了沈舒意面前,沉声道:“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二小姐对此何解?” 第143章 品性堪忧 沈舒意回过神来,对上面前板着脸、一脸严肃和不认同的陈先生,眨了眨眼。 她该会吗?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 这话于她和哥哥而言,最是恰当。 越是污秽的地方,生物长得就越多,反之,越是干净的地方,生物就越难生长。池塘里的水,越是干净,就越不利于鱼类生长,一是得不到滋养,二是得不到保护,这是自然规律。 沈舒意没做声,沈清欢在一旁温声道:“陈先生,二姐姐之前在玉佛寺清修了快五年,如今课业上或有许多不解。” 男人皱着眉头,沉声道:“我知你耽误课业多年,可正是因为如此,更该懂得勤能补拙,而不是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坐在这里荒废。” 沈舒意垂下眸子,温声道:“先生教训的是。” 男人沉声道:“回去将这篇文章誊抄三遍,明日交与我。” 沈舒意沉默片刻,再度道:“抱歉先生,我之前伤了手腕,短时间内不能提笔。” 陈康的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起步已晚、偏又倦怠懒散,二小姐当勤之勉之。” “先生说的是。”沈舒意温顺道。 见此,陈康没再做声。 后半堂课,沈舒意捧着书倒是认真听了起来,只是仍旧免不得一心二用。 陈康教条刻板,又颇为严厉,俨然大家对他的课都没多少兴趣。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敲打自己,到底是出于为人师者的怜爱之心,还是另有私心。 另一边的沈静麟,难得因为上课被解了禁足,可显然,在陈康的课上,他也不敢造肆,陈康虽然不管他,但也绝不允许他扰乱纪律。 因为整堂课下来,沈静麟除了吃吃喝喝加上睡觉,倒是乖觉。 * 另一边,秦雪蓉正在清点账目上的银子,王嬷嬷便匆匆进来。 “夫人,陈先生来了。” 秦雪蓉反应了一会,放下手里的账目,揉了揉太阳穴道:“请他进来,备茶。” 不一会,陈康露面,对着秦雪蓉拱手道:“沈夫人。” “先生快请坐,麟哥儿今日可还安分?”秦雪蓉陪着笑开口,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她最是清楚。 提起沈静麟,陈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小公子今日并未捣乱,却也不曾用功听讲。” 闻言,秦雪蓉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半点也不像他哥哥……” 提起沈静安,陈康的脸色缓和许多,温声道:“小少爷一直立志习武,如今尚不算晚,夫人不妨多考虑一二。” 提起这个,秦雪蓉的眉头便皱成一团,缓声道:“先生有所不知,麟哥儿只是话本子看得多了,根本不知刀剑无眼、更不知战场艰辛。” 这几年,大乾朝战事不断,武将不少,整个皇族兴盛,麟哥儿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在武将中闯出一条路,实在太难。 更何况,秦沈两家在武将上都没多少关系,日后也帮衬不上太多。 想到这, 秦雪蓉不免又想起了沈静珍的婚事,若是没出这档子事,冯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日后若麟哥儿真的从军习武,也能指望得上,可如今…… 说什么都晚了。 “另外我今日过来,是想回禀夫人,夫人此前曾嘱咐我,希望我能对二小姐多加照拂,可我怕是要有负夫人所托。”陈康沉声开口。 秦雪蓉愣了愣,随即道:“这话从何说起?” “二小姐久未进学,课业生疏,这些都无大碍,可二小姐态度不端,对我所讲也无甚兴趣,甚至于我命她抄书,她却以手腕有伤回绝,这样的态度,陈某怕是有心无力!” 听见陈康的话,秦雪蓉心下冷笑连连。 早在沈景川发话让沈舒意一道去学堂进学时,她便提前备上了厚礼,拜托陈康对沈舒意多加照拂。 陈康刚直古板,又颇为严厉,不需她使什么绊子,他便会盯上沈舒意。 一想起最近的这些事,秦雪蓉的目光便阴沉了几分。 旁的她还没理清思绪,可沈静珍和沈静麟在端王府惹出的祸事,必定同她脱不了干系! 她已经仔细问过,麟哥儿拿那些蛇恐吓端王世孙,便是受了沈舒意那个贱人的蛊惑! 秦雪蓉长叹了一声,忧虑道:“陈先生,实不相瞒,我本也没指望意姐儿有多少才学,她本为女子,沈家也不指望她建功立业,只是……” 陈康神色严肃,沉声道:“只是如何?夫人但请直说。” 秦雪蓉幽幽道:“只是不论男女,才学倒是其次,可品性德行却不容含糊,我之前拜请先生,也是希望先生能帮着意姐儿多正正心性,否则日后嫁做人妇,怕也有碍沈府名声。” 陈康愣了片刻,仔细回想起沈舒意来,再度道:“夫人何出此言?” “王嬷嬷,将东西拿来。” 片刻后,王嬷嬷拿了几张纸和一本佛经出来,秦雪蓉将其交到陈康手上,忧心道:“陈先生请看。” 陈康仔细看过,缓缓道:“夫人是让我看这字?” 秦雪蓉点点头:“没错。” “前面这本佛经,是意姐儿亲手为老夫人潜心抄写,可后面这几张纸上的字,亦是意姐儿所写。” 陈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这不可能!一个人的字迹,不可能变化如此之大,更何况,这两者相差甚远。” 秦雪蓉缓声道:“您也这样认为。” 陈康紧皱着眉头不语,秦雪蓉再度道:“那先生以为,这佛经上的字写的如何?” 陈康认真看过后,缓缓道:“甚好!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既规整,又内藏锋芒,若无十年的笔力,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秦雪蓉再度道:“所以,意姐儿小小年纪,在佛寺多年又无人教导,如何写得出这样的字来……可偏偏,她对着夫君和老夫人,都声称这是她亲手所写,故而我才颇为担忧。” 听到这,陈康总算是明白过来,眼底当下闪过一抹厌恶。 为谋私利,冒用他人字迹,投机取巧,欺上瞒下,满嘴谎言、虚荣急躁、确实是品性堪忧! 第144章 恩将仇报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秦雪蓉再度道:“这也正是我之前拜托先生的缘故,我对意姐儿的才学其实并没有多少要求,但至少……”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下一定竭尽所能管教二小姐。”陈康当即做出承诺。 闻言,秦雪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连忙道:“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送走陈康后,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王嬷嬷在一旁忍不住道:“夫人,二小姐牙尖嘴利,陈先生管束得了她吗?” 秦雪蓉靠在椅背上,幽幽道:“这你就不知了,陈先生的老师亦是老爷的老师,他们师出同门,情分不浅,再者,陈先生的老师乃当世大家,她若是始终不服管教,总归会传到老爷耳中。” 王嬷嬷的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 这陈康性子耿直、最是厌恶那些投机取巧、油嘴滑舌之辈,再加上他为人刻板严肃,教学严厉,故而沈舒意进了学堂,不需什么旁的,她便不会有好果子吃。 “二太太今日还遣人过来问呢,只说老太太的寿宴要怎么操持,有什么需要她做的,您尽管吩咐。”王嬷嬷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听到这,秦雪蓉冷笑出声:“我这还没死呢,她就惦记着分我的权!” 王嬷嬷没做声,半晌,秦雪蓉垂下眸子道:“再拖几日,账房采买那边的账目都核对过没有,没问题的先给她送过去几本,让她熟悉熟悉。” “是。” 这边王嬷嬷话音才落,翠竹便匆匆进来道:“夫人,小少爷让人问您,之前您说的话可作数?他好好上课,是不是可以每日下午在院子里透风半个时辰。” 秦雪蓉沉声道:“让他给我坚持住了,另外,他不得踏出院子半步,其余时间给我回房里抄书!” “是。” 翠竹转身离开后,秦雪蓉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虽说老爷说让麟哥儿禁足,可那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不心疼,故而她今早和老爷给麟哥儿争取到了上午继续去学堂的权力。 至于禁足的事,在房间里禁足是禁,在院子内禁足也是禁,允他在院子里放风半个时辰,老爷总不会深究。 * 翌日,沈舒意照旧起了个早,打算去学堂转转。 陈康讲的东西虽然枯燥无趣、也颇为浅显,但到底也能帮她温习一二。 至于下午女子的课程,沈舒意便不打算去了。 什么所谓的三从四德,于沈舒意而言,都是狗屁! “你只管同父亲说,上午的课业我跟不上,需更多时间来巩固和温习,下午的课业暂时便不打算去了。”临出门前,沈舒意让翡翠去同沈景川请示。 许是因为柴家的事有了应对之法,这两日沈景川倒是格外的好说话。 沈舒意到学堂的时间比昨日早些,沈美茹和沈清欢还未到,倒是沈静麟在院子里憋的不轻,早早就跑到了这来。 而今日,他显然比昨日要活跃不少,这会正和二房的宏哥一起讨论着什么话本子,好不热闹。 “六弟的伤还疼吗?”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声开口。 见是沈舒意,沈静麟皱着眉头摆摆手道:“还成,死不了!” 他娘已经跟她说了,他那是中了沈舒意的圈套,拿蛇去吓唬端王世孙,那就是自找死路! 所以别看这女人替她求情救了他,其实她就没安好心! 对于他的态度,沈舒意倒也不意外,并未开口。 倒是沈清欢忍不住道:“六弟怎么这般无礼,当日要不是二姐姐替你求情,如今你怕是还要在床上躺着呢。” 沈清寒也是应和道:“你惹出那样的祸事,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全仗二姐姐的功劳。” 被人呛声,沈静麟有些不服。 “你们知道什么!当日就是她引诱我拿蛇去恐吓的小世孙,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我连这十个板子都不必挨!” 见着这一幕,和他一起玩的沈烨宏眼珠子转了转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敢做不敢当?还把自己的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真不害臊!” 沈耀宏亦是道:“就是,还想当什么大英雄呢!哪个英雄这样恩将仇报,我们不跟你玩了!” 说着,沈耀宏和沈烨宏便齐齐把带的话本子拿走,不打算和沈静麟一起玩了。 沈耀宏和沈烨宏都是二房张氏儿子,因着二房不及大房显赫,平素他们虽然也得老太太宠爱,却也没少吃亏。 早在之前,娘就嘱咐他们了,要多帮着二堂姐,直说二堂姐是个厉害人物。 故而如今沈静麟一开口,两人便立刻表了态。 被这般嘲讽了一般,沈静麟脸色涨红,一脚踩着凳子道:“我才没有恩将仇报!我…我说的是事实!” 沈清寒淡淡道:“六弟年岁已经不小,自己养蛇捉蛇本也无碍,怎么可以一出了事就赖在二姐姐头上,是二姐姐让你抓蛇去吓的端王世孙么?” 沈静麟被问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那…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不谢二姐姐救命之恩,怎么还如此恩将仇报。”沈清寒缓缓开口。 沈静麟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下倒也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娘说是沈舒意设计他,可她确实没让他那么做过,是娘说要他和小世孙搞好关系,他自己想出的这么个法子。 只是没想到那小世孙那般没用,竟然一下子被吓晕过去! 看着几人嫌弃和鄙视的目光,沈静麟看向沈舒意道:“二…二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总归你叫我一声二姐姐,我总不能看着你出事,却坐视不理。” 一句话,越发让沈静麟觉得几人说的有道理。 尤其那日二哥无动于衷,更像是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要不是这个女人帮忙,他如今还不知在哪躺着呢! 几人这一番话,落在了廊下陈康的耳中,陈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越发觉得这个沈舒意攻于心计,小小年纪便心思深沉。 不仅引诱沈静麟做出这种行径,还能让一行人都替她说话,当真是把人哄的团团转! 第145章 可曾有憾? “先生来了,都坐好!”有人低声开口,众人连忙各自回到座位。 陈康皱着眉头道:“你们既然来学堂上课,就要认真温书学习,不要总想着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一行人对陈康这番话有些不解,沈舒意却觉得陈康说这番话时,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无所谓,不入流又如何? 这世道,成王败寇。 她只需问心无愧便可。 陈康倒是恪守规矩、满口仁义道德,可如今呢?还不是在官场上连一席之位都没有,更别说半点话语权。 陈康没再多言,开始上课。 沈舒意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实在觉得浅显又枯燥,索性拿出了最近在看的《左传》,潜心看了起来。 陈康瞥了她的方向几眼,眉头越皱越深,可到底忍着没有多说什么。 临到中间休息,沈美茹再度凑了过来。 “二姐姐,你看什么这么认真?该不会也是什么话本子吧!” 沈美茹确实好奇,她的位置在沈舒意斜后方,从方才便一直见沈舒意一动不动,看什么看的专注。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见她眼里带着好奇和打探,随即温声道:“不是话本子,只是些杂书,我觉得有趣便随便看看。” 沈美茹仍旧好奇,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沈舒意便也就由着她。 大抵因为生母曾是秦雪蓉身边婢女,沈美茹身上始终有着说不清的谨小慎微,既戒备又谨慎。 其实她样貌不错,虽不是那种明艳动人的艳丽长相,却也属于清秀的小家碧玉。 “你当二姐姐像你一样?就喜欢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沈清欢在一旁开口,她让丫鬟带了些点心,分给了几人。 沈美茹的脸色一瞬间又涨红几分:“四姐姐胡说什么!” 沈舒意温声替她解围:“话本子倒也不都是那些,何况就算是讲情爱的,里面亦有人伦、孝道、礼法、世态,总归也会有所收获。” 沈美茹当即像是得了依仗,对着沈清欢道:“你看,二姐姐都这般说!” 沈清欢应和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话音才落,沈美茹的视线落在沈舒意面前,下意识道:“咦?二姐姐你看的是《左传》?” “恩,闲着无事,便翻翻看。”沈舒意也没否认。 这时,几人身侧多了一道身影,陈康停下脚步,伸手拿起沈舒意面前的书册,见她在看左传,眉头皱的更紧,眼底闪过一丝不喜。 “小小年纪,便如此好高骛远,实不可取!”陈康沉声开口。 沈舒意能清楚的感受到陈康对她的排斥和厌恶,站起身,面向陈康温声道:“先生说的是。” 陈康将书册放了回去,看着她沉声道:“不论做人还是读书,都要脚踏实地,笃学慎行,要戒骄戒躁,更要实事求是。” 沈舒意觉得陈康大概是话里有话,可既然他未明说,沈舒意便也没追问。 见她不做声,陈康的声音当下严厉了几分:“沈舒意!据我了解,你去玉佛寺静养之前,不过刚开蒙,如今回府上课却不懂尊师重道,你在课上不认真听课,却自顾自的看这些晦涩难懂的内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很了不起!” 说着,陈康手中的戒尺重重落在了沈舒意的桌案上。 ‘啪!’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沈美茹站在一旁没做声,退开了几步,沈清欢倒是想帮衬着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沈舒意神色不变,温声道:“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我自然尊重,只是沈家的学堂内,学生男女有别,年岁有差,每个人所学所悟皆是不同,先生是否也该考虑因材施教。” 沈舒意不卑不亢,字字平和而坚定。 她直视着陈康再度道:“更何况,我虽在玉佛寺多年,却并未荒废课业,先生未曾询问和了解过我所学,如今却妄下定论,是否有先入为主、专横独断之嫌?” 大抵没想到她会这般反问,陈康盯着她气的胡子都翘起了几分,一张微黑的面庞憋的泛红,眼底俱是怒意。 “你倒是能言善辩、牙尖嘴利!小小年纪,便学得如此,日后可还了得?真当凭借这些巧取之功就能更进一步?”陈康怒声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清冷:“先生教训的是,只是舒意认为,人这一生所能成的事,除了才学品性,亦要看运道机缘,俗话说时也命也,先生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可先生所学所感并未能用之余民,不知先生屈居于沈家一隅,心中可曾有憾?” 沈舒意一番话,不仅是把陈康气的不轻,更是让两房的学生都惊的不敢做声 。 陈康向来严厉,又得沈家敬重,平素他们基本都被他训斥过,就连沈静麟这种被宠坏的主儿,也在吃了几次教训后,逐渐老实下来。 是以,这会眼见沈舒意半点也不客气的就怼了回去,一行人都多了几分看戏的心情,想看她如何收场。 陈康心下被刺的一痛,空有一肚子学问却无处施展,确实是他心中的憾事。 可眼下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就这样指出来,陈康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他冷笑出声:“沈舒意!你这话是何意?是在嘲讽我不能出将入相!不配与你做先生?” 沈舒意神色不变,声音清润:“先生误会了,舒意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好啊!好一个就事论事!你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投机取巧、好高骛远!我好心教导于你,你却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反倒出言顶撞、冷嘲热讽!实在恶劣!” 陈康眼底满是怒意,忽然就理解了秦雪蓉之前为何煞费苦心,请求他对她多加教导! 他从不讨厌资质愚笨的人,却最讨厌沈舒意这样巧言令色、投机取巧之辈! 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却虚荣势利,极擅钻营! “沈舒意,手伸出来!你冲撞师长、不听教诲,于学堂之上却拿着书本装腔作势,以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今日我便罚你十个戒尺,盼你引以为戒!”陈康亮出戒尺,沉声开口。 第146章 知不足而补不足 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身上,不仅是大房二房的人,连带着一旁的丫鬟小厮也都在看这边的动静。 真正关心的人有几个沈舒意不清楚,可总归看热闹的人不少。 面对着面前比她高上两头还不止的陈康,沈舒意不卑不亢,更未见半点慌乱,只是道:“俗话讲以理服人,先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舒意责罚,请恕舒意无法苟同。” 陈康冷声道:“你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如今还在这强词夺理,实在狡猾!” 沈舒意眸色冷淡,直视着陈康那张发黑的面庞,淡声道:“先生无识人之明,亦无明察世事之智,空有学问却不能学以致用,舒意如今倒是明白了,为何先生只能屈居沈家一隅。” 听着这样一番话,陈康气的肺子都要炸了! 他埋头苦读十余载,潜心向学,在沈家更是兢兢业业、认真授业,如今却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指责,如此羞辱,怎能不气! “金珠,收拾东西,我们回去。”沈舒意温声开口。 “是,小姐。”金珠闻言,连忙上前收拾起东西,半点也不顾陈康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紫的脸色。 临走前,沈舒意看向陈康行了一礼,温声道:“学生告退。” “你给我站住!”陈康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转过身,看着少女的背影,怒声开口。 沈舒意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倒是想看看这陈康还打算说些什么。 “你今日若是敢踏出这学堂半步,日后便也不必来了!我陈某人才学有限,教不了你这位沈家的二小姐!”陈康怒不可遏。 沈舒意杏眸疏冷,温声道:“方才课上先生讲,知不足方能补不足,舒意想,于学生而言如此,于先生而言更是如此,先生若觉自己才学有限,还当多加自勉。” 话落,沈舒意没再理会陈康的反应,从容的转身离开。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康的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戒尺一下接一下,重重敲在桌案上,像是满腔怒意无处宣泄。 * 沈舒意离开后,心情倒是没多少起伏。 金珠跟在身侧,忍不住道:“方才真是吓奴婢一跳,陈先生素来严厉,奴婢真怕那板子打在您手上。” 沈舒意莞尔一笑:“世家贵族之中,学生犯错,先生多会先惩罚书童,除非过错严重,才会惩罚到学生身上,如今陈先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惩罚于我,摆明了有意针对,我又不傻,怎么会站在那让他打。” 金珠不满的抱怨道:“亏我之前还以为这陈先生刚正不阿,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闻言,沈舒意缓缓道:“他倒未必是个恶人,只是过刚易折,也容易被人利用。” 但不管怎样,陈康先入为主、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苛责于她,总归不是为人师表该有的行径。 “陈先生回头必定会向夫人或者老爷告状,小姐岂不还是要被责骂?”玉屏忍不住担忧。 沈舒意温声道:“由他去,总归掀不起什么风浪。”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翡翠匆匆找了过来:“小姐,清远侯府的小姐递了拜帖,想要见您,夫人准了人进来。” 听闻是赵雪卿过来,沈舒意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云舒苑内。 赵雪卿身穿一件月白色海棠花的长裙,搭配烟粉色内衬,素雅清丽。 她此刻正站在院子里赏花,眼下虽已入秋,可沈舒意的院子经过翻修后,她养了不少极其难养的兰花,故而每一株都漂亮的不像话。 “表姐。”沈舒意温声开口。 赵雪卿回头看了过来,眼里带着些欢喜:“表妹这些兰花怎么养的?侯府这些年也养过不少次兰花,可兰花难活娇贵,对气候又挑,府中死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倒不敢再大批的种植了。” 沈舒意笑了笑:“表姐可问错了人,这批兰花也是新栽种的,能不能活还两说。” 赵雪卿笑了笑:“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秘法。” 沈舒意将赵雪卿请进房间,几个丫鬟上了茶果后,便退了下去。 赵雪卿开门见山,温声道:“表妹,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是受小叔之托。” “小舅舅?”沈舒意问。 赵雪卿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盒身带着古朴浓郁的檀香,让人心神宁静,盒子表面更是雕刻着两朵金莲,大气而简约。 赵雪卿将盒子推到沈舒意面前。 “太后寿诞将至,小叔打探到陛下今年有意将太后的寿宴和秋猎放在一起庆贺,这是侯府为太后准备的贺礼,小叔总担心不够妥当,所以让我过来找你问问,看看是否合适。”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赵德海的消息足够灵通。 太后今年六十大寿,寿宴提前了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因为久未出宫,故而前世乾武帝确实将这次寿宴和每年一次的秋猎合并,替太后庆贺。 沈舒意打开盒子,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盒子里是一串精致异常的象牙手串,采用了镂空的技艺雕刻,清润微凉,每一颗珠子分内外两层,大小一致不说,还泛着莹莹的光泽,格外质美。 再仔细看,珠子上刻着的经文是《地藏经》,字迹古朴,又兼顾了美观,只拿在手中,便知是上上的佳品。 “此物甚好,既迎合了太后娘娘的喜好,又足够低调,正符合如今侯府的处境。”沈舒意温声开口。 归宁郡主重金打造了一座赤金佛塔,清远侯府自然要避其锋芒。 故而选用这种象牙手串,恰到好处,不会因此惹得归宁郡主不快。 得了沈舒意的肯定,赵雪卿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小叔琢磨了许久,却始终放心不下。” 沈舒意当然知道赵德海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之前清远侯府不打算争,那便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出过错,不过于高调,那便没错。 可如今清远侯府打算入局,想要争上一争,那这东西便显然不够。 “这手串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倒是有个建议,或许可以让这贺礼锦上添花。”沈舒意温声开口。 第147章 厉害角色 赵雪卿愣了片刻,低声道:“表妹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沈舒意将手串拿在手中反复把玩了一会,眸色幽深,半晌后,她看向满眼期待和不安的赵雪卿,脸上多了些笑意。 “这事还得让小舅舅去找大舅,大舅舅当年是先二皇子的伴读,想必最熟悉先二皇子喜欢的香料。” 赵雪卿顿了顿,还是有些没明白过来。 这先二皇子所用的香料,同送给太后的手串有什么关系? 沈舒意温声道:“太后娘娘常年礼佛,可檀香和佛香都太常见了,于太后娘娘而言并无不同。” 赵雪卿似懂非懂,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没再解释,只是道:“回去你说与小舅舅听,他知道该怎么做。” 赵雪卿点点头,得了这话,便也没再问。 将东西收好后,沈舒意看向她再度道:“表弟今日可去了端王府?” “去了,我出来时还没回呢,只派人送了信儿说端王世子留他在王府用膳,晚些时候再把人送回来。” 提起这个,赵雪卿脸上多了些喜色。 清远侯府虽然并不站队,也不想参与到几位皇子的争斗中。 但若能得端王庇护,日子怎么都会好过许多。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宝鲲性子讨喜又机灵,必能得小世孙的喜欢。” * 另一边,秦雪蓉一手撑着脑袋,正听着王嬷嬷禀报学堂的事,头痛不已。 半晌,秦雪蓉冷笑出声:“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连陈先生都不放在眼里!” 顿了顿,秦雪蓉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陈先生受了这么大的气,必会告到老爷那去,断不会给沈舒意什么好果子吃。” 听见这事,秦雪蓉总算是来了几分精神。 陈康虽然没多大本事,可到底和老爷也称得上是同门,被人这样告到面前,老爷的面子挂不住,总归是要给个说法的。 只不过,这陈康也实在没用,竟没让沈舒意吃到半点苦头,枉费她还刻意给他送了不少东西,请他对沈舒意多加‘照拂’。 “这二小姐实在厉害,夫人不得不防。”王嬷嬷斟酌着开口。 一提到这,秦雪蓉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不用王嬷嬷说,她也知道,自打这沈舒意回来,生出了多少事端。 仔细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同她脱不了干系。 “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的!”秦雪蓉幽幽开口,面容阴狠。 话音落下,翠竹从外匆匆进来:“夫人,姨太太来了。” 一听妹妹来了,秦雪蓉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喜色,连忙起身道:“快请。” 没多久,一个身穿藕色缎面袄裙的美艳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妹妹!”秦雪蓉连忙迎上前,握住秦桂琼的手。 秦桂琼重重同她回握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忧心道:“姐姐怎的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府中出了事了?你让人给娘传的话娘已经收到,那银子你要的急,娘先从私库中拿了两万两让我给你送来应急……”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眼里都多了些泪意:“这事说来话长。” “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最近你这儿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娘也想过来,可她若过来,必定要把语姐儿带回来,这一回,便不好再让语姐儿在秦府长住了,所以我便先过来看看情况。” 秦雪蓉含着泪点头,目光沉了沉,冷声道:“最近沈府遭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妹妹有所不知,这可都是冲着我来的。” 秦桂琼皱着眉头道:“姐姐不妨说说,可是都同赵德容留下的那个贱…那位二小姐有关?” 秦雪蓉幽幽叹了口气,将最近的事同秦桂琼讲了一遍。 听罢,秦桂琼皱起眉头,那张美艳的脸上多了些思量:“照你这么说,这位二小姐可是个厉害角色!” 秦雪蓉将手里的帕子扭紧,沉声道:“你向来办法多,可有什么主意?” 秦桂琼思量片刻,凑到秦雪蓉耳边低声道:“你们家老太太寿宴将至,到时沈府宾客众多,正巧她要学掌家,这不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秦雪蓉缓声道:“其实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只是总觉得不够周全。” 秦桂琼再度道:“姐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里生了惧意。” “不过仅是这样还不够,姐姐还得再留个后手,就算事不成,也可以彻底让你们家老太太厌了她……” 一听这话,秦雪蓉来了几分兴致:“你且细说说。” 秦桂琼笑了笑:“姐姐不是说,怀疑她是妖祟,怎么好端端的从玉佛寺回来,便像是得了什么神通,正巧我认识个人,能解姐姐燃眉之急……” 听罢秦桂琼的一番话,秦雪蓉脸上多了些喜色:“我就知道,还得靠你。” 秦桂琼亲近道:“你我本就是姐妹,我们娄家以后仰仗姐姐的地方多的是,姐姐有事,我自然也是不遗余力,回头我便找时间让姐姐见见那人。” 秦雪蓉幽幽道:“如此甚好!我就不信,这样还收拾不了这个贱种,她躲得过一次,还能次次都躲得过不成?” 秦桂琼犹豫片刻,试探道:“其实这事还可以再做一手准备,只是…姐姐就没想过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劳永逸?”秦雪蓉下意识开口。 秦桂琼笑道:“姐姐当年留着她,不过是想着用她的婚事为咱们争些好处,也替语姐儿和珍姐儿挡一挡那些不合适的姻缘,可如今这情况姐姐也见着了,那沈舒意根本不是个好拿捏的,日后更不会轻易被姐姐所制,这样的人一直留着,早晚是个祸患!” 闻言,秦雪蓉眉头紧皱,像是认真思量起可行性来。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最近脑子不甚清明,总怕再着了那丫头的道儿。” 秦桂琼笑道:“这事儿不急,姐姐先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再细细思量也是来得及的。” 秦雪蓉叹了口气道:“同你说说这些,我这心里可是畅快多了。对了,兰姐儿如今如何了?我听娘说,这段日子她也一直住在秦府。” 第148章 踪迹 提起女儿,秦桂琼烦心道:“旁的我不担心,可还是担心她的婚事。” 她们两姐妹,嫁的都不算好,但秦家在这京中其实也算有些头脸的人家,当年秦老夫人做过先皇后的乳母,仰着着这份恩情,秦家也颇为得意了些日子。 可惜,先皇后去的早,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所以这情分便早早就断了。 旁人虽敬她们秦家几分,可秦家手上到底没有实权。 后来姐姐嫁给沈景川做了妾室,她嫁到娄家做正妻,原本她算是高嫁,也嫁的比姐姐好些。 偏生运道不济,丈夫得罪了权贵被贬,姐姐倒是熬死了主母,成了正头夫人。 一想起这些,秦桂琼心下便不是滋味,可没办法,如今家中多仰仗姐姐姐夫的地位,旁的便是要靠着母亲早些年和皇后的那点情分。 秦雪蓉拍了拍妹妹的手道:“放心,我也一直在留意玉兰的婚事,只她若想嫁的更高些,最好还是等语姐儿先嫁了人家……” 秦桂琼知道她的意思,她那女儿虽比沈静语年岁还大上一岁,可到底不如沈静语名满京城、端正贤淑。 可她更清楚,不论是母亲还是自己这位姐姐,都想着秦家日后能出一位皇后。 之前母亲不过是先皇后的乳母,秦家便得道升天,尝到了不少甜头。 可想而知,若是秦家能出一位皇后,那秦家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风光! 可秦桂琼清楚,她那女儿大抵是没什么机会了。 当年她嫁给娄长安时,他还是个四品的官,可没想到,没用上几年,他便被贬成了六品的昭武校尉。 这身份本就不够,再加上娄玉兰样貌只能算得上清丽温婉,嫁给皇子龙孙?那便是痴人说梦! 所以,秦家最有希望的也就剩下沈静语了,只是沈静语的身份着实也差了一些。 毕竟沈家本就不是世代勋贵,秦家更是拿不出手,好在如今沈景川年纪轻轻便担任户部尚书,沈静语自己更是争气,不仅出落得国色天香、更是才华横溢,声名远播。 也因此,若说日后的那个位置,也就沈静语还有机会搏上一搏。 自己自幼和秦雪蓉关系不错,故而若是沈静语能嫁到皇家,玉兰的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能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 “我倒是想,只是家里婆母催的紧,那死老太婆惯是对我冷嘲热讽,看不顺眼。”秦桂琼垂下眸子,缓声开口。 当年她能嫁给娄长安做正室,确实是用了些手段的,本以为找了个如意郎君,没想到他却仕途不顺! 偏家里有个厉害的婆母,本就对她不喜,更是因为这事把她当做了丧门星,平素冷嘲热讽,根本没个好脸。 若非她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如今这日子还不知道是有多糟心。 一听这话,秦雪蓉皱起眉头:“回头有机会我敲打敲打她,也别想着对你太过分 。” 秦桂琼笑道:“倒也不必,那老太婆土埋半截的人了,这两年在我手里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倒是时常把自己气的半死。” 秦雪蓉温声道:“你是个有手段的,回头若是事成,我必好好谢你。” 一听这话,秦桂琼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你我可是嫡亲的姐妹,说这些做什么。” * 送走了秦桂琼后,秦雪蓉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让人点出五万两银票,送到沈景川书房,虽从秦家那拿了两万两,却依旧觉得肉疼的不行。 沈景川直接把银票收下了,显然,他没打算告诉秦雪蓉自己的打算。 或者说,他打定主意想让秦雪蓉吃个教训。 这边,秦雪蓉为着自己几个儿女忙的焦头烂额,那边沈景川则忙着和柴家‘化解恩怨’。 沈舒意没再去学堂,日子便闲了下来。 这日,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书,玉屏忽然送来了消息。 “小姐,江漓传信过来,说是查到了连成先生的踪迹,如今他人就在京城,住在南巷里一个三进的宅子,不过平素并不见客。” 一听这话,沈舒意顿时来了精神,直接坐起身道:“确定吗?” “确定,他是顺着宋廷善那边的线索找到的人,江漓说,这几日宋公子时常会去连成先生的住所拜会,只是连成先生并未见他,多是打发个小童应付。” 沈舒意温声道:“让江漓找个画师,找机会画张连成先生的画像给我,越像越好。” 玉屏不知道沈舒意打算做什么,只是总归听小姐的是没错的。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心情不错。 这一世,找到连城的时间可比前世早了太多,若她没记错,前世也是萧廷善先找到了鬼医连城。 只不过,他并未能说服他替他诊治。 后来他把人惹得烦了,连城直接一剂药让他遭了不少罪,人则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后来,再找到连城,已经是几年后的事儿。 那时她已经和萧廷善成婚,眼见他身体不好,越发心焦,闻人宗当时提议弄具假尸,冒充连城的女儿,以此来施恩于连城,换其他的信任。 当时这提议被她否了,她一面日日上门拜会,一面大力加派人手,搜查连翘的踪迹。 到最后,却发现连翘早已身死,死状凄惨。 连城看到女儿的骸骨痛不欲生,知她被人侮辱致死,更是怒不可遏。 她答应替他追查凶手,报仇雪恨,再加上数日的诚心,终于换取了连城点头,出手替萧廷善医治。 这一世,没了她帮忙,她倒要看看,萧廷善如何还能说服连城! 他就拖着他那病病歪歪的身体,熬到终老吧。 江漓的动作很快,得了沈舒意消息的第二日,便让人把连城的画像送了过来。 沈舒意将画像放在桌案上,缓慢铺开。 入目,画像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男人样貌端正,不过一头发丝却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缝着几块补丁,看起来邋里邋遢。 他额前垂下几缕发丝,年岁虽不大,头发却已有几丝花白,腰上挂着个葫芦形状的酒壶,穿着双破了洞的布鞋。 第149章 你何时这般没用了? 见着画像中的人,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瓣,脸上多了些笑意。 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鬼医连城没错。 前世她和连城打过不少次的交道,所以对他格外熟悉,不过那时候的连城比现在更老一些。 他是个放荡又不羁的人,常年的失意让他的脸上比现在多了几道皱纹,皮肤粗糙,可纵是如此,破衣烂衫也仍旧挡不住他原本好看的样貌。 只不过,好看是好看,那时的他半点也不像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更像个佝偻的老翁。 金珠在一旁忍不住道:“小姐要这画像做什么?这人的医术真的有那么厉害?” 沈舒意温声道:“自然是极厉害的。” 连城师从莲山家,他幼时本是孤儿,曾因体质特殊身中奇毒,被莲山一族带至深山隐世。 幸而他命大,再加上天赋卓越,入了莲山家主的眼,自此继承了莲山家的医术和毒术,年纪轻轻便青出于蓝。 后来莲山家因故灭门,恰逢连城外出游历,躲过一劫。 自此,莲山家精妙绝伦的医毒双术失传,只剩连城这根独苗。 沈舒意所会的医术,便有不少是前世同连城所学。那时连城不肯出手去救萧廷善,她便只能自学,学的多了时日长了,对连城的刁难亦是视而不见。 他偶尔心情好了,便会对她指点一二。 一来二去,她这医术虽然算不得厉害,但总归也看得过去。 “研墨。”沈舒意温声道,一双杏眸泛着奇异的光彩。 找到连城,哥哥就希望康复,他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重新提笔。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心潮澎湃。 很快,沈舒意重新布好了纸张,仔细端详过连城的画像后,提笔缓缓落下。 一连一个时辰,沈舒意几乎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专注又认真。 金珠和玉屏守在一旁,谁也没敢出声打扰。 房间里静悄悄的,直到沈舒意觉得手腕有些酸痛,一幅画成,她才缓缓收手。 金珠和玉屏探过脑袋,看着画像忍不住道:“这是……” 沈舒意眸色幽深,缓缓道:“这是十年前的连城。” “小姐怎么知道十年前的连城先生长这般模样?”金珠忍不住问。 沈舒意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自幼在绘画一道颇有天赋,若是见着人此刻的样貌,根据他的生活习性和饮食习惯,便能推测得到他幼时的模样和老去的样貌。 太远的不论,至少十年左右的样子,她凭借人体骨骼的轮廓和生活习性大致是猜得出的。 十年后的连城,于她而言更没有难度,毕竟前世她见过连城数年后的样子,总有作弊之嫌。 “小姐,那我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玉屏温声开口,带着些好奇。 沈舒意目光温柔,视线落在她身上道:“你会比现在更舒展丰腴些,是个温婉柔和的美人,气度从容、不急不缓,比起许多官家小姐,更胜一筹。” 可惜,前世她却没能看到玉屏的后来。 闻言,玉屏的脸颊当即红了几分,带着些娇羞,金珠一听,按捺不住也连忙道:“那我呢小姐?” 沈舒意含笑打量着金珠,笑道:“你呀,你会更明艳可人,牙尖嘴利,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 一听这话,金珠满脸笑意,给沈舒意福了个身:“那就借小姐吉言了~!” 看着两人笑的合不拢嘴,沈舒意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街上摆摊算卦的半仙,不过她这话确实不是诓她们的。 金珠和玉屏是两个类型,金珠的五官立体明艳,巴掌大的小脸,眉骨上挑,带着些盛气凌人和牙尖嘴利之感。 玉屏则更温婉柔和些,像是个粉面团子,雍容沉稳,美的没什么攻击性,心中却自有成算。 这一世,她一定好好护好她们。 沈舒意目光温柔,心下却无比坚定。 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便又提起了笔,画起了十年后的连城。 因为前世早见过他后来的德行,画起来比之前更快了些。 “小姐真厉害,明明人不太一样,但是就是能看出画的都是连城先生。”金珠一面将画晾干,一面忍不住赞叹。 累了半日,沈舒意瘫在榻子上,温声道:“收仔细些,明日我们就去拜会连城先生。” “是。” “让玛瑙去趟城东的郭氏酒铺,看看能不能买到他家的女儿红和竹叶青。” “是。” 嘱咐完,沈舒意便垂下眸子,思量起来。 一旁桌案上香盒里的蛐蛐,还在不知疲倦的吃着叶子,时不时的蹦跳,发出些声响。 连城最爱喝郭氏的竹叶青,这郭氏一族酿酒确实小有名气,价格不贵,味道却极好。 只不过每天卖的数量有限,每人每次只能买上两壶,多了不卖。 连城在京城附近逗留多年,一来是因为他曾在京中查到过女儿连翘的踪迹,二来便是为着这一口好酒。 连城其实最爱喝的是竹叶青,只不过自打弄丢了连翘,他便时不时要喝上一壶女儿红。 他这人虽然酒不离手,却鲜少会醉。 * 翌日,清早。 沈舒意用过早膳,刻意换了套橘粉色的襦裙,衬的气色好些。 玉屏帮她梳了个双髻,配了两根金簪,不多不少,比平素少了几分清冷感,柔和了一些。 找了个理由同秦雪蓉知会过后,沈舒意早早出门。 而此刻,因着柴家事了,秦雪蓉的心情难得好转了一些。 王嬷嬷在一旁一面给她沏茶,一面道:“这二小姐自打回府,三天两头便往府外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秦雪蓉沉声道:“你让人盯着点,另外最重要的是派人去云舒苑打听打听消息。” 王嬷嬷连忙应声:“是,其实二小姐的院子里倒是有两个我们的人,可二小姐的几个贴身丫鬟都是她自小一并长大的丫鬟,我们的人根本探不到什么消息。” 秦雪蓉冷眼看了看王嬷嬷,幽幽道:“你何时这般没用了?” 对上秦雪蓉冰冷的视线,王嬷嬷连忙跪了下去:“老奴知罪,老奴一定再去打探!” 秦雪蓉一掌拍在桌案上,冷声道:“沈舒意自打回府,生了这么多事端,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第150章 巧遇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王嬷嬷连声开口。 秦雪蓉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 若非上次妹妹提醒,她倒是忘了这茬,那沈舒意离府近五年,院子里早有自己安插的人,怎的她能任由她一个贱种处处欺辱到自己头上! 瞥了眼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嬷嬷,秦雪蓉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眼下沈舒意正好不在,你抓住机会。” “是,夫人放心。” 王嬷嬷被敲打了一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红缨正在院子里打扫,见她沉着脸离开,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如今这府中没人比她的日子更难过,夫人早就忘了舅母当年的情分,虽没有刁难她,可她身边那几个大丫鬟的位置也早就有了人,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更何况,这段时间她也看的清楚。 自打二小姐回府,这二少爷、小少爷和三小姐,通通都倒了霉,连带着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谁的手段更胜一筹,没人比红缨更清楚。 只是一想当年在玉佛寺自己的行径,红缨便日日提心吊胆,难以安眠。 * 王嬷嬷离了院子后,当即找人将秦雪蓉在云舒苑安插的一个丫头叫了出来。 丫头名叫绿杏,平素不得进入沈舒意的房间,多是在院中洒扫,样貌普通,不怎么出挑,更不会引人注意。 “前阵子府中出了那么多事,你就没注意到什么反常?”王嬷嬷沉着脸,冷睨着她。 一听这话,绿杏连忙跪了下去:“嬷嬷恕罪…二小姐的几个婢女都谨慎的紧,别说进到内室,奴婢就连在门外偷听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听不到半点消息。” 她不是没想过打听些消息立功。 可金珠牙尖嘴利,你多问上一句,便不客气的呛声回来,玉屏多是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让她心头发毛。 至于玛瑙那更是连个让你攀谈的机会都不给,一言不发,甚少闲谈。唯有翡翠性子和善,好说话些,只是她也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完她的话,王嬷嬷皱起眉头道:“照你这么说,二小姐五年没回府,这云舒苑倒是同铁桶一般?什么也打探不到了?” 绿杏犹豫片刻,连忙道:“倒也不是,翡翠姐姐还算是好说话些…或许…或许能打探到一二……” 王嬷嬷扔给绿杏一锭银子:“你平素多同翡翠套套近乎,先看看前阵子的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另外二小姐之后的打算也给我盯紧些,否则下次再出了事,夫人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住你!” “多谢嬷嬷,多谢嬷嬷!”绿杏对此千恩万谢,一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王嬷嬷再度道:“二小姐今日出府,你可知她的去处?” 绿杏摇头道:“奴婢不知,二小姐一向口风很严,连带着她的几个丫鬟也都如此。” “没用的东西!”王嬷嬷心气不顺,忍不住骂了一句。 绿杏红着眼,噙着泪花,不敢做声。 王嬷嬷见着心烦,挥手让她退下,又找机会将另一个秦雪蓉早先安排的丫鬟叫了出来,同样敲打了一番。 从两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差不多,皆是说沈舒意身旁的翡翠最好说话些,王嬷嬷记在心上,转身回去复命。 * 沈舒意乘坐马车,直接来到了江漓给的地址。 马车七拐八拐后,便再无法前行,显然,因为厌烦旁人叨扰,连城所选的宅子十分偏僻。 “小姐,进不去了。”金珠为难的开口,能清楚的看到巷子两侧,有不少乞儿在四处打量。 沈舒意拎着两壶酒下来,一旁的玉屏怀里则是抱着个匣子。 才一露面,四周不少人的视线便纷纷落在一行人身上。 沈舒意看了一眼,一张张脏兮兮的脸上,眼睛明亮,沈舒意温声道:“拿些铜板给他们。” “是。”方嬷嬷当即翻出了钱袋子,拿出不少铜板给这些人分了。 “是不是沈二小姐?”一个同样是乞儿打扮的十岁左右的男孩,试探着开口,一手拿着个破了口子的瓷碗,另一手拿着根木棍子。 “我是。” 沈舒意温声开口。 男孩当即低声道:“江大哥让我在这等您,给您带路。” “多谢。”沈舒意道了谢后,跟着男孩一道走进巷子。 又拐了几个弯,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只是随之,眼前的人也多了不少。 男孩扬了扬头,示意道:“喏,那个就是您要去的地方,不过里面那男人脾气古怪,每日都有人求上门来,但他一概不见。” “多谢,这个你拿去买糖吃。”金珠给了他一小块银锭子,男孩眉开眼笑的跑了。 沈舒意停在几米外,打量起周围的动静。 诚如男孩所说,来的人不少,但据她所知,这些人知道他是鬼医连城的倒不多。 连城虽不再替人看诊,可他总归要生活,再加上找人亦要花钱,遂即他名下的两个药童,便被他推了出来,时不时的替人诊治。 偶尔遇上他心情好,治不好的,他也会指点一二。 但更多时候,他都是心情不好,赚够了银子就让药童收摊,才不管旁人死活。 “小姐,是宋公子。”玉屏低声开口。 闻言,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一行人衣着各异的人群里,萧廷善身着一袭浅碧色的长衫,身后带着松仁和松柏、正在同开门的药童交涉。 而几人身后不远,闻人宗身穿黑红色长袍,双手抱怀,怀里抱着把长刀,杀气凛凛,浑身都散发着阴翳之气。 闻人宗最先察觉到沈舒意一行人的出现,抬眸后,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这沈二小姐的变化还真大。 之前在玉佛寺不过是个枯瘦干黄的豆芽菜,如今竟然水灵的仿佛玉一般的人,虽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是个美人。 四目相对,沈舒意神色不变,闻人宗的眼里却多了些趣味。 “少爷,是沈家二小姐……”松柏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毕竟沈舒意气质特殊,一袭橘粉色襦裙,在人群里亦是格外醒目。 第151章 见了心烦 萧廷善转头看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对她微微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只是显然,他并不打算同她多做交集。 “小兄弟,我们当真是诚心求见连先生,劳烦您帮我再带句话给他。”萧廷善面容和煦,姿态放的极低。 药童摇头道:“抱歉,我们先生真的没时间,他已经多年不看诊,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说罢,药童就要关门。 萧廷善当即伸出一只手,拦住,随即道:“先生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只是这里面的东西劳烦您帮我转交给他,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药童再度摇头:“真的对不起,宋先生,上次我帮您转送东西,先生便大发雷霆,您可别为难我了……” 沈舒意站在一旁,乐的有好戏可看。 不过眼下这情况,显然,萧廷善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一旁其他看诊的人多是被另一个药童打发了,有人不死心的,仍旧在这守着,唯独萧廷善能同药童说上几句话。 沈舒意清楚,无非是靠着‘诚意’打动的人心。 药童并未伸手去接萧廷善手里的东西,也不欲再多说,萧廷善再度将他拦住:“小兄弟,我也不为难你,只求你帮我带句话给连先生。” 药童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您说。” 萧廷善温声道:“我知道连先生心中有一执念,一直在找他的女儿,我之前亦是查到一些线索,或许可以同连先生见上一面?” 听见这话,药童愣了愣,沉默半晌道:“你等着,我去通传。” 话落,门板再度被‘啪’的一声关上。 金珠不免有些焦急,低声道:“小姐,这宋家公子可是拿捏住了连城先生的命门欸,要是让他捷足先登了可怎么是好……” 要知道,她们家小姐昨日光是作画,都画了几个时辰。 这要是凭白让人抢了先,金珠觉得自己可是要气死! 沈舒意眸色清冷,温声道:“不急,线索有都是,找得到人才是本事。” 闻言,金珠稍微放心了些,却还是不免忧虑,仅靠着小姐那几幅画和这两壶酒,真的就能见到这位连城先生吗? “沈二小姐,没想我们会在这种地方再度见面。”闻人宗上前两步,沉声开口。 沈舒意见着他,倒还不像萧廷善那么烦。 毕竟有人坏的清晰可见,有人却坏的虚伪又恶心! 相比于后者,沈舒意觉着闻人宗这种人看起来都可爱多了。 “确实很巧。”沈舒意温声开口,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讳的打量过面前的男人。 一如往昔,闻人宗这人,顶着一副毫不逊于萧廷善的皮相,偏有一双阴翳非常的眼睛。 “沈小姐不在沈府修养,怎么会到这种落魄的地方来。”闻人宗含笑开口,抛开那双眼里的冷沉,倒显得风度翩翩。 沈舒意莞尔一笑:“自然和宋公子所求相同。” 闻人宗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番怀里的长刀,缓缓道:“沈二小姐识得宋兄?” 沈舒意弯起唇瓣:“识得算不上,我这样的人哪里配高攀宋公子呢。不过我观公子宝刀,今日不曾出鞘,料想今日不会再有只受伤的兔子为人所救。” 一句话,让闻人宗的眼眸更深了几分,盯着沈舒意唇角的笑容也更深。 凭心而论,闻人宗这人有些阴恻,他那双眼,黑色的眼仁多眼白少,再加上那种阴恻恻的杀意,总让人觉得莫名的诡谲。 沈舒意不避不让,由着他打量,精致的小脸上始终噙着抹浅淡的笑意,一双杏眸清澈澄明,仿若让人沁润了夏季的清泉,带着丝丝缕缕的凉。 半晌,闻人宗缓缓道:“沈小姐真是个妙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早就察觉了他们在玉佛寺的谋划,那只兔子…根本没瞒过她的眼睛。 “多谢公子谬赞。”沈舒意弯唇一笑,宛若春色。 闻人宗黑眸直视着她:“沈小姐既有如此本事,何故在玉佛寺磋磨数年?” 沈舒意则是道:“公子少年英豪,又何故屈居于宋公子手下?” 不得不说,这也是沈舒意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闻人宗本事不弱、性子桀骜,可偏偏,他这样的人甘愿一直守在萧廷善身边,为他所用,这实在是让沈舒意难以理解。 闻人宗冷笑出声,显然没打算回答。 恰在此时,萧廷善带着松柏和松仁两个小厮,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沈小姐怎么会也会在此?可是身体不适?”萧廷善温声开口,虽然心下对沈舒意颇为冷淡,可一开口,仍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再加上他生了副好皮相,俊美的面庞上端是温和儒雅,一双眼更是和闻人宗不同,显得慈善又悲悯,无比诚恳。 沈舒意笑了笑,直视着他道:“自然同宋公子一样,求医问道。” 萧廷善顿了顿,叹了口气,劝道:“若是寻常病症,沈小姐最好另请名医,不要耽搁了诊治,连先生等闲不见外人,实不相瞒,我已上门多日,至今未曾得见。” 看着他那副体贴和煦、推心置腹的模样,沈舒意更觉得有趣。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这么说来,宋公子得的一定是顽疾。”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和善意换来了这么一句,萧廷善顿了顿,一时没接上话。 下一刻,萧廷善正了正神色,脸上的和煦也褪去几分,转而变成一种认真又严肃的神情:“沈小姐对宋某似乎颇有敌意?” 沈舒意半点也没打算掩饰:“确实。” 这话一出,萧廷善再度顿住,连一旁的闻人宗也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萧廷善皱眉道:“可如今算下来,在下和沈小姐不过第三次相见,倒不知可是有何处做的不妥,得罪了小姐?” 说罢,他做出一副沉思状。 而事实上,萧廷善也确实在认真思量,到底自己是何处不妥? 他虽对沈舒意不喜,可自问并未显露出来,面上待她更是温文有礼,不曾逾越,何至于惹来这个女人如此大的敌意? 沈舒意淡声道:“确实有。” 一听这话,萧廷善当即道:“请小姐直言,在下一定洗耳恭听,认真改正。” 沈舒意嗤笑道:“倒也不必,只是不巧,今日宋公子穿了件碧色的长衫,同玉佛寺池子里的王八同色,我见了心烦。” 第152章 你死我活 闻言,萧廷善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终于再度出现一丝裂痕。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沈舒意,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金珠和玉屏站在沈舒意身后,拿着帕子忍不住偷笑,松柏却是气的脸色涨红,想替萧廷善开口,却又记起上次沈舒意斥责他没规矩的事来。 松仁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怒声道:“这位姑娘,你怎可如此无礼!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谁?” 不用沈舒意开口,金珠便呛声回去:“我们管你家公子是谁?你们家公子主动攀谈在前,潜心询问在后,怎么旁人一说话你倒显得像是狗急跳墙?” 松仁气的不轻,怒视着金珠:“你……” 他话还未说出口,便再度被金珠打断:“你什么你?我们小姐为人最是诚恳,说不来假话,你们公子有此一问,故而我们小姐便认真回应,可谓是诚意十足,何错之有?” 松仁被噎住,气的像是个河豚,一双眼泛红。 半晌,他转头看向萧廷善:“公子!” 金珠半点也不客气,再度道:“喊什么公子?你就是喊爹也没用,这里是京城,凡事都要讲个理法,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可以欺负我们弱质女流!” 松仁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松柏一把拉了回去。 萧廷善直视着沈舒意,那双温润和煦的眸子此刻都多了些阴霾,他再度道:“你我萍水相逢,沈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沈舒意目光哀怨,幽幽道:“宋公子,不是民女咄咄逼人,实在是……” 萧廷善皱着眉头,等着下文。 下一瞬,便见沈舒意长长叹了口气,叹声道:“实在是…确实很像啊~” 这一次,萧廷善的脸色都绿了,本以为她能说出些什么旁的,没想到还是如此! 闻人宗眸色莫测,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打量。 半晌,萧廷善盯着沈舒意忽然笑了,温声道:“沈小姐真是有趣。” 沈舒意弯起唇瓣,直视着萧廷善笑道:“有趣不有趣的不重要,但宋公子若是只听得进旁人的逢迎和赞美,那便不该有此一问,民女在玉佛寺清修多年,不曾习得礼法,说话便是如此,若宋公子不喜,下次记得离远些,免得民女快言快语,伤了宋公子那脆弱的心脏。” 一句话,带着说不清的阴阳怪气。 最后那一句,‘脆弱的心脏’更像是刺激到了萧廷善一般。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人戳中什么痛处,情绪都有些不稳。 松柏连忙将他扶住:“公子!” 萧廷善拿着帕子捂住嘴巴,咳了半晌,吐出一丝细微的血迹:“无碍。” 松柏和松仁满眼担忧,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恨意。 沈舒意神色坦然,全然不惧。 这一世,她和萧廷善就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是你死我活。 然而,她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她要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所奢望的一切,求而不得,皆成幻影! * 恰在这时,宅子老旧的木门再度打开,药童匆匆而出,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多了些笑意。 “宋公子,师父请您进去。” 闻言,萧廷善神色一喜,再顾不得沈舒意,同闻人宗对视一眼后,两人快步走进那间老旧的宅子。 沈舒意倒也不急,在不远处的茶水摊子要了壶茶,打算等着两人出来。 玉屏低声道:“小姐,连城先生如今肯见他们,会不会不愿意再见我们……” 沈舒意喝了一口茶水摊上的劣质茶水,神色不变,淡声道:“不会。” 连城若是那么好说动的,当年她也不必大费周章。 此刻,在药童的引路下,萧廷善和闻人宗并肩而至。 最里间的院子内,一棵繁茂的柏树之下,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躺在躺椅上轻摇着,手里还拿着个酒壶,时不时的往嘴里灌上几口。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连城身上,有些难以相信面前这么邋遢的男人,就是传说中能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鬼医连城。 心下虽这般想,他面上却丝毫不显。 萧廷善在离连城三米远的位置站定,拱手行了个礼:“连城先生,在下宋……” 连城不耐烦的打断道:“东西拿走,你说你查到了一些连翘的线索,说来听听。” 萧廷善顿了顿,瞥见自己带来的那一箱金银,就那么被随意扔在了地上,连锁都未上,像是瞥了一眼后,便不客气的丢在了一旁。 萧廷善当即也没再勉强,而是道:“实不相瞒,在下曾身中奇毒,所以有求于连城先生,故而知道连城先生的心愿后,一直也希望能帮您父女团圆。” 连城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靠在躺椅上,往嘴里大口灌着酒,显然对萧廷善的这番话没多大兴趣。 见他不做声,萧廷善继续道:“在下查到,数年前连翘姑娘在襄城一带出现,只是后来襄城发生水灾,她便一路往北,期间在阳城一带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 萧廷善缓声开口,同时观察着连城的神色。 可让他失望的是,连城连动都未曾动过,一双眼惺忪,似是半睡半醒,或者说有些醉了。 萧廷善心下失望,面上不显,道:“一年前,有人在韩城见过一个酷似连翘姑娘的少女,可惜,在下追查到时,那姑娘已经离开。” “若说最近的,当属三月前,三月前有人在京郊玉佛寺附近,发现过一名少女眼角有一朵红色梅花状胎记,在下派了不少人手去搜,至今暂未有所收获……” “若是连城先生信得过在下,在下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帮您找到连翘姑娘。” 耐着性子听完这一番话,连城嗤笑出声,终于坐起身来,瞥了萧廷善一眼:“合着听了你这么多废话,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松柏听着这话,只觉得太不客气,当下道:“我们公子一直在尽力找人,虽然至今还没找到,但至少已经掌握了当年连翘姑娘从襄城一带行走的踪迹,若是不出意外,连翘姑娘人应该就在这京城附近。” 连城讥笑的瞥了他一眼:“若是不出意外?你怎么知道就会不出意外,行啊,你们愿意帮忙那我得谢谢你们,至于什么旁的,找到人再说!” 第153章 公子出来的方式,好特别 来之前,萧廷善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个结局。 只是他实在心急,他这身体病病歪歪,不说骑射练武,就连婚事都受到了影响。 而且若是按照郎中的说法,他这病若不能好好调理,恐怕难能寿终正寝。 他这一生,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抱负没有实现,怎么可以因为身体孱弱,就放弃一切? 萧廷善再度道:“连城先生,我宋某人可以向您承诺,哪怕散尽家财、也一定帮您找到连翘姑娘,只是在下顽疾缠身,还望连城先生能出手相救。” 连城冷睨了他一眼,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唯独一双眸子冷冽又清明。 “承诺?你的承诺算个屁!老子为什么要信你?想要我帮你续命,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份造化!” 话落,连城看向一旁的药童:“送客!下次这种满口鬼话想要空手套白狼的骗子,你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着点!” 一连两次碰壁受辱,萧廷善努力维持着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 “宋公子,请吧……” 萧廷善无视面前的药童,没动,而是看向连城道:“连城先生,仅靠你一人之力,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找到连翘姑娘,为何不能同宋某合作?” 松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连城先生,都说医者仁心,我们公子体弱多病,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上的您,何况我们公子言出必行,在京中有口皆碑,他若是应了您,一定会帮您找到连翘姑娘的。” 松仁也道:“不虚您立刻就将公子治好,只要您先帮着调理调理身体也成,有公子帮您,您……” 连城有些烦了,从躺椅上站起身,怒声开口:“滚滚滚!烦不烦!老子踏马的又不是菩萨,你们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你!”松柏怒声开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连城一把将手里的葫芦形酒壶砸向萧廷善:“找不到人旁的都免谈,你当老子稀罕!我告诉你们,这京城里愿意帮老子找人的多的是!” 萧廷善反应不及,酒壶险些砸在他身上。 关键时刻,一道寒光闪过,长刀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砰’! 葫芦形状的酒壶应声落地,从中间被劈成两半,里面不多的酒水溢了出来,堪堪掉落在萧廷善身侧。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香。 出手的人是闻人宗,他手执长刀,视线落在连城身上。 而此刻,那把长刀正横在连城的脖颈,闻人宗冷声道:“连城先生若是不想像这葫芦一样被削成两半,最好识趣一点。” 萧廷善神色冷淡的站在一旁,目光亦是紧盯着连城。 他实在是等不起,只能冒险一试。 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脖颈,泛着冰冷的寒意,连城神色却不见慌乱,视线落在地上裂成两半的酒壶之上,惋惜道:“可惜了!” 萧廷善上前一步,沉声道:“先生,在下是真心想求,只要先生肯出手相助,在下允诺,一定会帮您父女团聚。” 连城的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冷笑道:“宋公子这是在威胁我?” 萧廷善道:“不敢,实在是形势紧急,在下只是想同您做个交易,当然,人没找到之前,您也不必替在下根治,但……” 他话还没说完,连城便再度打断:“我若是不呢?” 下一瞬,闻人宗手中的长刀便逼紧了几分,连城的脖颈上当即渗出一片血迹。 “师父!”药童急声开口。 连城神色不变,嗤笑出声,下一刻,他破烂的袖子一挥,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极淡的药草味。 紧接着,闻人宗手中的长刀应声落地。 闻人宗快速后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此前拿刀的那只手腕,快速封住几个穴位。 而此刻,那只大手一片红肿,涨红的颜色在转瞬间便蔓延至手腕,仿若火烧般,剧痛难忍。 更让人惊骇的是,他身上的力气也被卸了大半,若非退的及时,闻人宗几乎能预见到他此刻浑身发软,瘫在地上的模样。 “你用毒!”闻人宗怒声开口。 连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冷声道:“二宝,送客!” 下一刻,房内出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少年目光纯净,嘴角还带着没抹干净的油花,听见连城的话后,半点也没犹豫,一把便将闻人宗抡了起来,从墙角扔了出去。 萧廷善心下震动,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闻人宗的身手他再熟悉不过,少有敌手,哪怕是中了毒,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无战力。 可此刻,他竟被一个少年就这么给扔了出去! “师父,这个扔吗?”唤作二宝的少年,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目光火热。 连城冷眼看着萧廷善,沉声道:“宋公子若想找我看病,就要守我的规矩,当然,之前的话也还作数,你若能把连翘带过来,你这病,我照治。” * 门外,沈舒意正估量着时间,结果没多久,便见一道黑色的影子被人从门外重重扔了出来。 门前守着的百姓吓的不轻,纷纷散开。 闻人宗重重被砸在地上,溅起满地尘烟,周身剧痛,那只手仍旧火辣辣的肿胀着。 可相比于这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今日这份羞辱! 沈舒意抬眸看去,不由得弯起唇角:啧,这不是身手了得、武艺高超的闻人公子么! 闻人宗脸色铁青,强忍着从地上爬起,下一瞬,便撞进了一双浅笑嫣然的眸子。 沈舒意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挚一点:“公子出来的方式,好特别。” 闻人宗唇瓣紧抿,下颌线的弧度绷的极紧。 沈舒意再度道:“公子可要帮忙?” 闻人宗冷着脸从地上爬起,冷声道:“不必。” 紧接着,萧廷善带着两个小厮也从这破落的宅子里出来,虽不似闻人宗这般灰头土脸,神色却也没好上多少。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他,仰头打量了一番宅子上早被灰给挂住的牌匾,眸色疏冷而凉薄:“既然宋公子出来了,也该轮到我们去拜会一番连城先生了。” 第154章 故人 闻言,萧廷善转头看向沈舒意,出言提醒道:“沈姑娘,连城先生脾气火爆,不好相与,不会轻易见你的。” 他已来了数日,今日才有机会得见连城一面。 偏费了不少心思,却没能得到一个好结局,反倒因为铤而走险,和连城交恶。 好在,只要能找到连翘,他这身体还能治,那毒也还能解。 沈舒意莞尔一笑,巴掌大的面庞欺霜赛雪,她笑盈盈的看向萧廷善:“公子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何况连城先生不是见了公子一面么?” 萧廷善只觉得她不自量力,指了指在另一边守着的不少百姓,温声道:“那些人都是想求药童出手医治的,尚且不能如愿,何况沈小姐要见的人是连城先生。” 沈舒意抬眸看去,确实,墙根底下聚集了不少百姓,有富庶人家的家仆、亦有衣着破烂的穷苦人家、还有奄奄一息病入膏肓被抬过来的病人。 可不论是怎样的,今日不开诊便是不开诊。 两个药童都没有要救人的打算。 他们守在这,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药童何时开诊,故而只能守在这碰碰运气。 沈舒意收回视线,淡声道:“多谢宋公子好意。” 话落,她没再理会萧廷善,看向玉屏道:“玉屏,去敲门。” 木门上老旧的铜色手环被扣响,药童被骂了一顿,这会心情正差,气冲冲的打开门后,怒声道:“又有什么事?” “小哥,我们小姐同连城先生是旧识,听闻先生到了京城,故而备上薄酒两壶,不知道先生可有兴致叙旧。”玉屏温声开口。 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梳着双髻,面庞温润柔和,一双眼圆润明亮。 他虽语气不好,少女却无半点计较,倒是让药童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今日心情不佳,不再见客,你们回吧。”药童开口打发。 萧廷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唇角噙起一抹冷淡的笑。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沈二小姐如何办到他都办不到的事。 一旁的松柏忍不住说起风凉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话说的倒是狂妄,还不是连门都进不去!” 萧廷善没做声,可显然,对这话不置可否。 玉屏也不恼,温声道:“既如此,那我们今日便不叨扰了,只是我们小姐舟车劳顿来这一趟,又曾受连城先生大恩,故而烦请小哥将这些东西转交给连城先生,以表谢意。” 话落,玉屏便将两壶酒和一个画匣,交到了药童手上。 见她没多做纠缠,药童稍稍松了口气,再见那两壶酒,正是师父平素常买的那家,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行,我帮你们转交,不过师父收不收可就不一定了。” 玉屏笑了笑,温声道:“这匣子里并非什么贵重之物,是我们小姐亲笔所作之画,全乃一番心意,若连城先生不收,小哥您只管烧了便是。” 听见这话,药童暗暗咋舌,忍不住抬眸瞥了眼玉屏身后的沈舒意。 少女一袭橘粉色长裙,衬托的肤色冷白如玉,一双杏眸沉静清冷,既无恳切亦无急躁,仿若炎炎秋日下的一汪春水,莫名让人心潮平静。 药童收回视线,没再做声,‘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转头跑了进去。 * “小姐,我们现在……”金珠低声问道。 沈舒意道:“去茶水摊子再坐坐。” 松柏和松仁扶起闻人宗后,一行人亦是行至茶水摊子,毕竟这处除了这家临时支起的摊子,实在没什么旁的地方可去。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闻人宗红肿的手臂上,温声道:“如何?” 闻人宗眼里多了些阴翳:“死不了。” 萧廷善再度道:“不如让松柏先带你去找郎中。” 闻人宗冷笑:“不必,那老头没下死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我也想知道这位沈二小姐今日进不进得了这座宅子!” 闻言,萧廷善也没再勉强,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舒意一行人身上。 他目光温润,轻声道:“不过是两幅画,两壶酒,连城不可能会见她的。” 闻人宗点头:“确实,从之前的消息来看,连城对画可没什么兴趣,酒,他倒是不离手,可那两壶酒平平无奇,依着连城的性子,喝了便也就喝了,不会因此就对她另眼相看。” 松柏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这沈家二小姐就是不自量力,不识好歹,公子好心提醒她,她却不屑一顾,我倒是要看看,回头吃了闭门羹,她有多难堪!” * 此刻,院内。 药童提着两壶酒,怀里抱个匣子匆匆回来。 连城这会已经重新倒在了树下的躺椅上,大抵是因为没了酒,又或者是因为方才被萧廷善和闻人宗坏了心情,这会看起来心绪不佳。 “师父,有人自称是您的故人,送了两壶酒过来,还有一幅画。”药童谨慎的开口,站在一旁。 连城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种鬼话也就你信!” 药童想要挠挠头,却又实在倒不开手,站在一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当下道:“我说了您不见客,她们也没勉强,只说画是那位小姐亲笔所作,您若是不喜让我烧了便是。” 连城手一伸,淡声道:“酒拿来。” 药童应声,连忙将画匣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先把酒递了过去。 连城打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竹叶青…还是郭氏酒铺的。 算那丫头有品位! 连城也没再多言,将另一壶女儿红放在了一边,喝起了竹叶青。 药童见他没有动那画的意思,也没敢再开口。 连城一手拿着酒壶,仰头看向墙沿边的天际。 他这半生救人无数,可最后得到了什么?这人生,实在是无趣的很! 二宝自被他从房里唤出来,便没再回房里去,这会正蹲在不远处的石墩子前吃鸡。 连城也没管他,闭上眼多了几分醉意。 梦里,他还在村子的前头替灾民们看诊治病,连翘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兀自分拣着草药。 一晃数年过去,他几乎已经要记不得囡囡的模样…… 第155章 菩萨心肠 药童在一旁晾晒完草药,见自家师父的鼾声已经响起,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身去告诉那位姑娘一声。 沈舒意在茶水摊子已经坐了将近两刻钟,见那扇门始终没开,倒也不急。 片刻后,药童开门出来。 见玉屏还守在那,当即挠了挠头道:“师父吃了酒,这会已经睡了,你们还是先走吧。” 玉屏温声道:“连城先生可喜欢小姐的画?” 药童为难道:“师父没看,师父也不喜欢画,回头我找机会同他说说,但我可不能保证。” “多谢小哥。” 玉屏道谢后,药童转身便回了宅子,大门重新紧锁。 玉屏收回视线,回到沈舒意面前,对着沈舒意轻轻摇了摇头。 沈舒意再度看向宅子的方向,起身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 见状,萧廷善和闻人宗走上前来,萧廷善那张俊朗的面庞仍旧温润和煦,主动道:“可是连城先生不愿相见?” 沈舒意看向他道:“宋公子对我的事还真是关切。” 萧廷善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在下身体有疾,故而也能理解沈小姐的心情,遂出言提醒,并无恶意。” 沈舒意淡声道:“这么说来宋公子还真是一番好意,那民女就只能盼着像宋公子这样的好人,可以长命百岁了。” 一听沈舒意说话,松柏就忍不住窝火。 偏这话分析起来好像又没什么毛病,可莫名的从她嘴里说出,总有一种阴阳怪气之感。 别说是松柏,就连萧廷善也有此感。 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这个沈舒意如此厌恶、百般针对。 她一个不受宠的尚书府千金,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萧廷善的眸色沉了沉,神色不变,仍旧是一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模样。 “借沈小姐吉言,只是沈小姐下次若想拜访连城先生,恐怕光凭两壶酒两幅画是不成的,连城先生不慕金银,却也绝非如此就可以说服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一双杏眸似笑非笑的盯着萧廷善。 “宋公子如此清楚,怎么方才那一箱东西跟着这位公子一并被扔了出来。” 沈舒意眨着眼睛,视线转而落在闻人宗身上。 没错,闻人宗自被扔出来后,之前药童捧进去的那一箱子东西,也连带着从墙头被丢了出来。 箱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因为力道不小,再加上没上锁,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 沈舒意离的不远,看得清楚。 那箱子里装的确实不是金银,多是一些同医术毒术相关的古书,价值不菲,除此之外,还有几种罕见的药材,另有一套银针和几件器物摆件。 看得出,萧廷善确实是花了心思的。 那箱子虽不大,可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要耗费不少心思才能弄到。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连城如今一整个就是油盐不进的状态。 这些东西或许对从前的他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可对于如今的他,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松柏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呛声道:“沈小姐!我们公子好心提醒,你这人怎么…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闻人宗在一旁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毕竟今日之事,于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偏面前这女人,几次三番提起,怎么都不像是无心之失! 沈舒意嗤笑出声,视线落在松柏身上,不客气道:“旁人需要的叫好心,旁人不需要的叫自作多情,敢问这位小哥,宋公子此举当属什么?” 萧廷善被噎的不轻,心口发堵,再好的脾气到这会也被磨光。 “好,怪我宋某人自作多情了,日后在下绝不会叨扰沈小姐半句,还望沈小姐珍重,好自为之!” 沈舒意弯起唇瓣,清冷的眸子眼尾微挑,带着窥破世间一切的通透。 她瞥了眼萧廷善,淡声道:“宋公子菩萨心肠,本该让人敬重,就是不知道您这尊菩萨是泥菩萨还是玉菩萨呢?” 话落,也不管萧廷善是何反应,沈舒意便收回视线,带着几个丫鬟离开。 萧廷善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握成拳,目光阴沉。 泥菩萨自身难保,何谈成就伟业,玉菩萨易碎矜贵,又如何能镇御四方! 这本就不是一个好的比喻。 * 此刻,宅子内。 连城睡意惺忪,只是虽是睡着,却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二宝蹲在一旁石墩子旁啃光了一只鸡后,便无所事事,见连城睡着,视线落在旁边矮桌上的匣子上,不由得上前将匣子打开。 匣子一开,一张画卷便掉了下来。 二宝皱起眉头,将画卷展开,入目,画上从左至右分别画着三个人,最左和最右的人他不太认得出来。 可中间的那个,他却分的清,正是他的师父。 二宝瞪大了眼睛,眼里带着几分迷茫,看向连城道:“师父,这是你儿子么?和你好像!” 连城睡的迷迷糊糊,可二宝一过来,他便有所感知。 当即脱了一只破烂的鞋子,半点不客气的拍在二宝的脑袋瓜上:“胡说八道!哪来的儿子?老子什么时候有过儿子?老子只有一个女娃懂不懂!” “哦!”二宝揉了揉被拍疼的脑壳,指着画上最右端的那幅画像,再度道:“那这是你爹?” 连城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抬手又给了二宝的脑袋一个巴掌:“我看你像我爹!啊呸,是老子像你爹!” 他爹他都没见过,上哪来的爹? 二宝对着连城笑了笑,腼腆道:“师父,我是不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就说您待我像我爹一样好嘛!” 连城:“……” 才欲再说些什么,连城的视线停在那幅画上,忽然顿住。 他愣了片刻, 揉了揉眼睛,一把将二宝手中的画抢了过来。 入目,少年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还有老了以后的自己,皆呈现在这薄薄的一张画卷上。 连城眼角泛红,声音都多了抹轻颤:“这画哪来的?这画哪来的!” 正在分拣草药的药童转过头,转过头看向他道:“是方才一位姓沈的小姐送来的,给您送酒的那位。” 一听这话,连城记了起来,当即连鞋也顾不得穿,直奔门外。 第156章 价值 闻人宗看着沈舒意一行人的背影,缓缓道:“你当真不考虑这位沈家二小姐?” 他还是认为,这位沈家二小姐有趣的很。 至少,她绝非是个良善之辈…… 闻言,萧廷善不由得皱起眉头,转头看向这位好友,缓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总是让我考虑她。” “这样的女子既不宜家也不宜室,于我而言,更没有半点助力,如何值得我费心思?” 萧廷善神色冷淡。 相较之下,他还是更喜欢沈静语那样温婉柔和、端方大气的女子,或者,哪怕像是她那个表妹娄玉兰那般温柔小意的女子也不错。 总归,在萧廷善的印象里,女子不该如此。 更何况,沈舒意自身没有半点价值,她既不受沈府器重,娘家又不得盛宠,除了财帛,他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有半点值得他费心思的地方! 闻人宗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怀里的刀柄,轻声道:“没有半点助力么?” 他也说不清缘由,只是总觉得,将来宋廷善会后悔。 但确实,至少目前来看。 这位沈二小姐没什么可娶之处,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于宋廷善而言,似乎确实没有好处。 “连城这边你打算怎么办?”闻人宗收回思绪,沉声开口。 提起这个,萧廷善心情便更糟,沉默半晌,缓缓道:“按你之前的打算做,找个年龄相仿的少女。” 闻人宗扯了下唇角:“早就该如此,何至于如此麻烦。” 连城要找女儿,那他们弄出来个女儿就是。 若是活人破绽太多,那便弄个死人,死人总不会开口说话,一了百了。 * 一行几人正准备离开,没走出几步,宅子破旧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 萧廷善和闻人宗几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便见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男人,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 连城眼角通红,只一脚穿着鞋子,冲进人群抓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女便问:“你就是那位姓沈的小姐?” “不…我不是……” 少女被吓的不轻,连忙后退两步。 一听姓沈,萧廷善和闻人宗对视一眼,心下微沉。 紧接着,连城又抓了个人去问。 好在药童这会追了出来,拉住他急声道:“师父,那边的才是沈小姐!” 此刻,沈舒意一行人正站在巷子口,才打算离开。 所幸听见动静,沈舒意转头看了过来。 连城顺着药童的视线看去,便见身着橘粉色长裙的少女,施施然站在艳阳之下,白玉般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少女脸色冷白,眉如远黛,鼻子挺翘,一张朱唇点了些口脂,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明媚,偏少女眉宇间带着些许凉薄和清冽,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像是一汪沁人心脾的湖水,又似夜下盛放的幽昙。 连城喉咙发紧,加快步子停在沈舒意面前:“你是那位沈…沈小姐?” 沈舒意弯起唇瓣,目光柔和:“先生可以唤我沈姑娘,或者舒意。” 于沈舒意而言,连城算得上半个师父。 前世连翘早死,为了让连城答应替萧廷善治病,她在他这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刁难。 但连城其实是个嘴硬心软、脾气暴躁的男人,纵是最初未曾松口时,亦是断断续续教了她不少东西。 再后来,萧廷善的身体恢复,在胎里带的毒全解,连城便就此离开,再无踪迹。 沈舒意时常想,若是他在,或许当年她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不过,明明当年他曾提醒过她…… 说到底,是她执迷不悟,不愿相信罢了。 人便是如此,当你在一个人、一件事上投入太多、付出太多、牺牲太多,便很难做到及时止损。 所以哪怕已经察觉到了错着,也仍旧自欺欺人。 连城的气息平稳了几分,急声道:“那幅画是你画的?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温声打断:“不如进去聊?舒意甘愿为先生解惑。” 连城回过神来,喉结微动,转头看了看四周。 见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当即转身道:“跟我来!” 沈舒意跟在连城身后,一道踏进了那座破旧的宅子。 萧廷善和闻人宗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神色凝重。 萧廷善缓缓道:“沈舒意到底送了什么画?竟能让连城如此失态!” 闻人宗亦是回答不上,毕竟连城虽然不修边幅,可他方才一脚穿着鞋子,一脚赤着奔出来的急切模样,他可是看得清楚的。 “不管怎样,这么久了,我还从未见过连城如此急切。” 萧廷善目光沉了沉,重新坐回茶水铺子,耐心等了起来。 闻人宗笑道:“如今,你还认为她没有半点价值么?” 萧廷善没做声,只是皱起了眉头。 * 沈舒意随连城回到宅子,一眼便瞥见那幅画掉落在树下的榻子上,而榻子旁,一个肤色微黑的少年蹲在不远处,一面好奇的看着她们,一面在吃面。 连城看向沈舒意,沉声道:“这画是你所画?” 沈舒意颔首:“是。” 连城目光锐利,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你我从不曾相见,你如何画的出年少时的我,还有老了以后的我!” 沈舒意神色从容:“我自幼颇擅画技,从先生如今的样貌,便能推断出先生少时的模样,同样,亦可推断出先生老了以后的样子。” 二三十年沈舒意不敢说,可前后十几年她确实能做得到。 当然,不仅仅是画工,她在琴棋书画上都能找到乐趣,亦是颇有天赋,若说她最不擅长的,当属绣工。 绣东西这事,沈舒意实在是找不到半点乐趣,只觉得枯燥无趣,费神又费眼。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平素颇为灵巧的双手,每当拿起绣针,便开始不听使唤。 以至于那么多年,她很少会主动绣什么东西,仅绣过的两次,一次是送给萧廷善的香囊,一次便是自己的嫁衣。 可惜,那香囊熬了她几个日夜,她也并未曾见过萧廷善戴在身上。 或许从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 这个男人,从来都配不上她的付出! 第157章 榆木脑袋 连城喉咙发紧,缓缓道:“那…那你能不能……” 下面的话还不等说出,连城便先红了眼眶,像是怕听到不愿意听见的结果,满是期待却又不敢问出口。 “能不能…能不能……” 沈舒意收回思绪,杏眸直视着他,认真道:“若您能找人画出连翘幼时的模样,我可以帮您画出她如今的样貌。” 一句话,让连城的眼睛亮了起来。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若您有连翘母亲的画像,或许我画出来的会更相似些。” “好!好,我这就去找画师!”连城眼底多了些泪意,急声开口。 若能知道连翘如今的模样,他找起人来便不知要方便多少。 那些王孙权贵,一个两个都求着他保命。 若是有了画像,总有人能替他找得到囡囡吧…… 连城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泪意。 “画师您不必去找,明日我便请京中几个有名的画师到您府上,届时他们会根据您的描述作画和修改,一直到呈现出连翘幼时的模样。”沈舒意温声开口。 连城缓缓坐回摇椅,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看向沈舒意,声音多了几分疲惫:“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沈舒意知晓他的脾性,她虽然能够作画,但她仍未能帮他找到连翘,所以纵是提出帮哥哥治伤,他也不会答应。 “您心中有牵挂之人,舒意心中亦有,如今连翘姑娘未能找到,舒意自不会有任何要求。” 沈舒意轻声开口。 她虽然想为哥哥治伤,但说的亦是实话。 前世她找到连翘太晚,那时的少女已经变成一具枯骨,死前更不知承受了多少凌辱和痛苦。 如今既能重来,她总盼着能早些把人找到,让那少女不至于无辜枉死,也让面前的男人不至于悲痛欲绝。 连城错愕的看着她,虽知道她或许所求更多,可至少,眼下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沈舒意再度道:“先生不必多虑,将心比心,世人皆有所爱之人,不论先生是否愿意助我,我总要尽力一试,如此不论结果,至少我再无遗憾。” 连城没做声,可对沈舒意这一番话,却颇有感触。 没错,他这些年不再行医,确实枉费了一身医术,但这是他犯下的错,若他什么都不做,他无法原谅自己! 不论能不能找到连翘,至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若是放弃了,又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连城收回思绪,再度看向沈舒意,淡声道:“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话说的再漂亮,最后找不到人也没用!” 沈舒意笑了笑:“至少今日先生愿意见我,愿意信我画的画,如此,先生怎知日后不会甘愿助我?” 少女神色坦然,目光纯净,她既不掩饰她的目的,又不让人觉得市侩和功利,很难让人生出厌恶之感。 连城再度躺回摇椅,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郭氏的酒?” 沈舒意温声道:“既然要上门拜会,总要有备而来,先生暂居于此,可对人并不设防。” 沈舒意坦诚的承认了她调查过连城的事。 连城拿起酒壶,嗤笑道:“小小年纪,心思深沉!”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介意他的点评,只是道:“我知道先生的规矩,只是于医术一道我也曾侥幸研习过,所以不知道…先生的藏书能不能……” 闻言,连城再度坐起身,一条腿曲起,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少女,多了些打量。 沈舒意对他弯了弯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一些。 没办法,她确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前世她就从连城这借过不少书,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有所收获,若是再把人哄的高兴,对于不懂的地方,连城也会指点一二。 如此,虽不及他妙手回春,但就当年而言,对萧廷善的病症却也大有裨益。 半晌,连城扬起手里的酒壶,怒声道:“你当老夫这里是什么!你个丫头片子野心不小,还惦记我的藏书!你怎么不说把老夫的手剁下来借你用用!” 沈舒意下意识闭上眼,神色多了些紧张,生怕那酒壶落在自己脑袋上。 没办法,前世她可没少挨这一遭。 连城的脾气是真的差,动手也是真的打! 可预想中的痛感并未传来,沈舒意悄悄睁了睁眼睛。 入目,便见金珠和玉屏纷纷护在自己面前,老母鸡护着崽子般把自己挡在身后。 方嬷嬷因为年岁大慢了一步,玛瑙则是站的靠后,见有金珠和玉屏上前,便收了脚步。 眼见自家小姐姿态放的低,玉屏当下讨好道:“先生,您要打打我!我这头又硬又脆,保准您一砸一个响,像甜瓜一样,听着舒心!” 金珠也点头道:“对对对,我们家小姐榆木脑袋,敲起来不好听,您砸我的也行,我这脑袋小时候磕过,砸坏了也绝不怪您!” 沈舒意满眼木然:“……” 榆木脑袋? 很好,她记住了! 连城看着这一幕, 倒是乐了,收了酒壶道:“书在隔壁那间,只能在这看,不能带走!” 闻言,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多谢先生!” 连城重新躺回摇椅,摆了摆手。 没办法,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看着实在是讨喜,很难让人心情不好。 得了连城的话,沈舒意便一头扎进了那间堪比库房的书房。 书房内,东西堆的乱七八糟,到处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蜘蛛网挂的到处都是,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的人上不来气。 方嬷嬷连忙把窗子都打开,忍不住道:“小姐,要不您去外面等,我们先收拾一下……” 沈舒意挽起袖子,温声道:“一起收拾吧,先把这些箱子和书搬出去,正好晌午,先把书晒晒。” “是。” 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玉屏和玛瑙去买些东西回来,然后准备一下午膳,我们中午在这吃。” 沈舒意没打算和连城客气,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连城亦是个吃货。 只不过他这人不修边幅,如今有了心事,更是能敷衍便敷衍,根本没心思好好吃饭。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蹲在树底下吃面的少年,瞳孔暗了暗。 第158章 关你屁事 前世她和连城相识的时候,二宝还在。 只是没过太久,二宝便死了。 二宝之前其实还有个大宝,他们皆是生下来就命不久矣的可怜孩子,被遗弃后,被莲山家收养。 因为本就活不长,所以莲山家便用这样的孩子试药,运气好的受了不少苦后至少能多活上几年,运气不好的直接熬不过药效早早便死了。 大宝和二宝是分到连城手中的两个孩子,连城心性良善,因为自己吃过不少这方面的苦,便一直想把人救活。 可有些病能治,有些却不能。 都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但其实并不能真的起死回生。 大宝早在几年前便去了,二宝天生神力,他便一直带在身边。 只不过许是因为常年被药物浸染和淬炼,这样试药出来的孩子都算不得机灵,甚至可以说有些愚笨。 沈舒意记得,连城后来时常提起,说二宝因为幼时身体不行,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瘦弱的厉害。再加上他天生神力,消耗极大,故而等到身体恢复了一些后,便胃口大开,格外喜欢美食。 可惜…最后那少年还是死了,在连城竭力帮他延续了十几年的生命后,在一个冬雪夜里悄然离去…… 想到这,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再多买几只烧鸡和蹄髈回来,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好吃的,也不吝银钱,多买些回来。” “是。” 玉屏和方嬷嬷离开后,沈舒意便也收回思绪,开始收拾起这杂乱的房间。 * 连城依旧躺在树下的躺椅上喝着酒,一条腿翘着,半眯着眼睛。 见玉屏和方嬷嬷离开,他也不理,只是想着女儿如今该会是什么样子。 萧廷善和闻人宗在茶水铺子等了许久,可不仅没等到沈舒意出来,反而等到玉屏和方嬷嬷雇了伙计,拎了不少肉和菜回来。 萧廷善皱起眉心,心下思量。 这沈舒意到底想干什么? 闻人宗则是道:“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萧廷善沉声道:“等,总得弄清楚沈舒意送到连城手中的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另一边,玉屏和方嬷嬷拿着东西回到宅子时,连城已经又睡着了。 两人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药童见着这一幕,挠了挠头,见师父在睡觉,想着左右师父同意了人留下,便也就没多管。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小厨房里的香味便一阵阵飘了出来。 二宝最先跑过去,站在厨房的窗框前,一眨不眨眼的盯着里面忙活的两人,直咽口水。 玉屏见他眼睛发亮,不由得笑着将买的烧鸡分了一只给他:“小姐说你要是饿,可以先吃这个,晚些饭菜都做好了,你可以吃到饱。” 二宝伸手接过盘子,盘子里的烧鸡和他以前吃的不一样,大抵是买回来后被面前的少女又加工过,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上面加了不少调料,香的不行。 二宝也没舍得走,端着盘子便蹲在了厨房门前,闷头吃了起来。 这边玉屏和方嬷嬷忙活的火热,那边沈舒意几人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整个房间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金珠忙着打扫房间,沈舒意和玛瑙则是将书分门别类,进行晾晒。 沈舒意一面整理,一面挑选自己可能会用得上的书,暗暗记下名字后,心中便有了数。 未时二刻,方嬷嬷过来道:“小姐,可以用膳了。” 沈舒意洗净手后,将还在睡的连城喊了起来。 “连城先生?该吃午膳了。” 这时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没办法,她们忙活起来时就已经不早了。 连城皱着眉头睁开眼,入目,便见自己躺椅旁,多了张木桌。 那张破旧的圆木桌子,被擦拭的格外干净,上面铺了张雾蓝色的缎子,竟是显得素雅又幽静。 六菜一汤,两道糕点。 不仅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摆放造型更是说不出的好看,自家那几个破碗,这会硬生生被连城给看顺眼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在我这做饭的!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连城回神,看向沈舒意怒声道。 沈舒意只是笑道:“是,是我僭越了。” 柔柔和和的一句话,让连城是有火也发不出,接过碗筷,别扭的被二宝摁在了桌前。 “师父…这个好吃……” “唔,这个也好吃!” “都好吃!” 二宝两眼发亮,最初还止不住夸赞,吃到后来,直接闷不吭声,疯狂的扒饭。 连城皱着眉头吃了两口,本想挑剔一二,偏那味道确实鲜美特别,让他也直接闭了嘴巴。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眼里多了些笑意。 二宝于她虽然相交时间不长,却也算是半个朋友,连城于她更是亦师亦父。 既然她自己的人生能够重来,她总归希望这些善良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沈舒意一行人离开时,存放书本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 连城检查草药时,抬头看了眼厢房的方向。 犹豫片刻,他朝着房间走去。 入目,原本杂乱的房间被收拾一新,窗明几净。 几个箱子放在窗前被拼成了一张矮几,一只半旧不新的瓷瓶里插了两根柳枝,随风摇曳。 木板开裂的书桌亦是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上面摆了套品相不怎么好的文房四宝,因着几只可爱的镇纸凭添了一些雅趣。 另一侧,依墙而立的巨大柜子,一半是博古架,上面整齐摆放着那些他许久不曾翻看过的书目,另一半是药匣,只是这会基本也都空着。 窗户半开,夕阳透过窗子毫不吝啬的铺洒了满室,墙角的几盆竹草被修剪后,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模样。 连城有些恍惚,许久没回过神来。 连翘没丢时,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总喜欢把家里收拾的整齐干净。 不见得有多华美,可质朴里却处处都能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可惜,他却把她弄丢了…… * 沈舒意才离开宅子,萧廷善便迎了上来:“沈小姐。” “宋公子有事?”沈舒意明知故问,神色冷淡的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萧廷善温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只是想知道,沈小姐的画中究竟画了些什么,能得连城先生另眼相待。” “我与公子并无交情,至于我画了什么,又能不能得连城先生另眼相待……”沈舒意顿了顿,话锋一转,眼底多了些嘲弄:“恕我直言,关你屁事!” 第159章 不好应付 一句话,再度让萧廷善的脸色泛青,这一下午,他思量许多。 终于认同了闻人宗的看法。 或许旁的事这沈二小姐对他确实无甚助力,可在说服连城一事上,她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这才放下身段,再度好言相问。 不曾想,沈舒意竟然会是这般态度! 萧廷善仍旧维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体面,只错愕片刻,便神色如常,目光诚挚道:“沈小姐说的没错,宋某贸然发问实在唐突,只是此事对宋某而言至关重要,还望小姐解惑。” 沈舒意挑了下眉梢,淡声道:“若我没记错,几个时辰前,宋公子曾直言日后不会再叨扰我半句,如今倒也不怕食言而肥。” 说罢,沈舒意也没管萧廷善青红交错的脸色,带着一行人离开。 萧廷善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 闻人宗幽幽道:“看来这位沈二小姐可不好应付啊~” 萧廷善缓缓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于她,让她如此厌恶。” 萧廷善一直清楚自己的优势,他虽身体和家世不好影响了婚事,但旁的不敢说,对他有意的女子比比皆是。 如今几次对沈舒意示好,她却油盐不进,实在是不可理喻! 萧廷善垂眸道:“既然她厌恶我,那便想法子让她没法厌恶。” * 另一边,沈府。 云舒苑内,绿杏忙完手里的活计,几个丫鬟便坐在院子里闲聊。 绿杏看向翡翠道:“翡翠姐姐,小姐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翡翠一面绣着帕子,一面看了看天色:“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绿杏再度道:“小姐这次出门怎么没带着翡翠姐姐一道?我看其他几个姐姐都跟着一道去了。” 翡翠看向她,温声道:“总归得留着人守着院子,何况小姐这么安排自有用意。” 绿杏笑了笑,开口道:“您说的也是,我只是觉着方嬷嬷年纪大了,出门多有不便,最适合守着院子,没想到小姐倒是带着她出去了。” 翡翠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缓声道:“嬷嬷久未出府,难得有机会,总归也会想出去看看。” 绿杏再度道:“翡翠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小姐有几位姐姐帮衬,又有嬷嬷照料,难怪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连心情似乎都看着不错。” 另一边的芳梅也应声道:“可不是,今早我还听见院子里有喜鹊叫了,小姐这一回来,咱们院子里的喜事可是不少。” 翡翠蹙眉道:“近来府中事情不少,你们几个也都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小姐招来祸事。” “是。”几人齐齐应声。 绿杏再度看了眼翡翠的方向,忍不住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二公子和柴家的事,我听府里其他院子的人说,说这事是咱们家小姐嫁祸的!” 一听这话,翡翠的皱起眉头,当即道:“一派胡言!” 绿杏缩了缩脖子,继续道:“我也只是听说,他们说和什么玉佩有关…我也没听明白……” 翡翠冷声道:“小姐是捡了块白色玉佩,可这事怎么会同二公子扯上关系,何况那玉佩小姐都不曾动过,简直是一派胡言!” 绿杏和芳梅对视一眼,两人都低下头没再做声。 半个时辰后。 秦雪蓉听着王嬷嬷的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果然是这个贱种!我就说安哥儿的玉佩好端端怎么会丢!” 王嬷嬷也应声道:“夫人英明,二少爷身边的人都是您亲自挑选的亲信,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就只有二小姐能下这个手了。” 秦雪蓉目光阴沉,胸腔像是憋了一股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那可是五万两银子! 就因为一枚玉佩,她损失了五万两银子! “我不会放过这个贱种,这个仇,我一定会替安哥儿讨回来!” * 沈舒意从府外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正打算回去沐浴后,将在连城那看的书默写下来,没成想,才走到半路,路过沈静珍的院子,听见里面发出了一阵剧烈的争吵。 “你给我滚!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现在我身败名裂,你满意了吧!你们是不是都满意了!滚,滚出去!” 沈舒意停下脚步,听得出是沈静珍的声音。 沈静珍歇斯底里的开口,似乎这几日的打击和禁足把她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一道淡粉色的身影哭着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沈美茹脸上还挂着泪痕,跑的踉踉跄跄。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沈舒意,她有些错愕和忐忑。 “二…二姐姐……” 沈美茹下意识开口,连带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一双泪眼我见犹怜。 沈舒意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沈美茹含着泪,摇了摇头:“我本想着三姐姐被禁足,怕她无聊,便想着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意思也很清楚。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巴掌大的小脸一侧红肿的厉害,显然是挨了打。 而此刻,房内仍旧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沈静珍大抵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每忍上两日,便要打砸一通。 “你们都想看我笑话是不是!你们都会后悔的,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沈舒意收回视线,温声道:“你三姐姐心情不好,大抵没什么心思同你闲聊,平素你少过来些便是,否则她看了你也觉得碍眼。” 沈美茹眼角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终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角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快别哭了,夜里风大,哭花了脸明日让母亲瞧见,总会心下不快。”沈舒意温声宽慰。 一听这话,沈美茹更觉得心下委屈:“我…我知道了,多谢二姐姐挂念。” “回去上些伤药,明早应该便能恢复。” “是。” 见她应下,沈舒意便没再多问,带着玉屏一行人先回了云舒苑。 沈美茹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许久,半晌,才幽幽道:“二姐姐……” 第160章 不值得她出手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只吃了几块糕点,沐浴后,第一件事便是默写起在连城那看的医书。 没办法,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不可能日日出府在连城那耗上大半的时间。 所以只能挑紧要的先背下来,再慢慢研究。 这一写,便写到了深夜。 翌日,清早。 沈舒意得了王嬷嬷递来的消息,只说秦雪蓉让她自今日起,一道同她学掌家。 “王嬷嬷嘱咐,夫人娘家的姨太太今日也过来了,正巧您还未见过,便先去老太太的静安院,趁着这个机会认认人。”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顿了顿,姨太太? 那不是秦雪蓉的妹妹,秦桂琼么? 她这位姨母,可不是个善茬,最重要的是,她是娄玉兰的母亲。 当年娄玉兰在府中伏低做小多年,和秦雪蓉的手段如出一辙。 秦雪蓉早前嫁给沈景川时,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正好,不过秦雪蓉手段百出,倒也得了父亲的喜爱。 母亲心善,秦雪蓉便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甚至在母亲病重时,不惜以血为引,以此来获得母亲的信任。 母亲自幼被清远侯府养的秉性纯良,时间久了,便把秦雪蓉当做了姐妹,可哪里想到,她包藏祸心,早就觊觎这沈府的主母之位…… 想到这,沈舒意的目光更冷。 料想这娄玉兰和秦雪蓉的做法,都同她这位好姨母脱不了干系。 “去打听一下,还有谁到府。”沈舒意沉声道。 不多时,金珠回来,低声道:“小姐,打听到了,除了娄家那位太太,还有娄家的小姐和娄校尉也一并到访。” 沈舒意冷笑出声,杏眸冰冷。 娄玉兰? 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她倒自己先送上门了! * 一刻钟后,沈舒意出现在沈老夫人的静安院。 “给祖母、母亲、二婶请安。”沈舒意躬身行礼、落落大方。 沈老夫人温声道:“意姐儿来了,快起来吧,这位是你姨母,旁边那位和你年岁相仿的,是你姨母家的表姐,你且先认认人。” 沈舒意抬眸看去,入目,一个精明美艳的妇人正满脸含笑的打量着她。 秦桂琼身穿一件桃红色的襦裙,难得并不俗气,反倒将她衬的格外艳丽。 相比于秦雪蓉身上的端庄,她身上多了些风尘感的艳色,再加上一副极其美丽的容貌,正是许多男人喜欢的类型。 “呦,这就是意姐儿吧,长得可真俊,快来让姨母瞧瞧。” 秦桂琼亲昵的开口,拉过沈舒意的手,让她站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 “见过姨母。”沈舒意温声道,神色柔和。 秦桂琼不由得感叹道:“真是一副好样貌,姨母此前见你时,你还年岁不大,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着,秦桂琼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戴在沈舒意手上:“姨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衬你,便当做送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弃。” 沈舒意看了眼手腕上打晃的翡翠玉镯,作势便要褪下:“舒意怎可夺姨母所爱。” 秦桂琼制住她的动作:“让你收你便收下,旁的几个姐儿也都有,不过是第一次见你,所以今个才只送你。” 闻言,沈舒意看向坐在主位的沈老夫人。 “既然这是你姨母的一番心意,你便收着吧。” “是,祖母。” 说罢,秦桂琼笑着介绍道:“舒意,这是你表姐,和你年岁相仿,你可以唤她兰表姐,或者唤她玉兰都行。” 话落,娄玉兰站起身,亲近道:“舒意表妹。” 沈舒意抬眸看去,面前,娄玉兰穿着一套杏白色的襦裙,裙摆上用京中时下流行的双面绣绣有一片小巧精美的杏花,裙外则是罩了一层浅黄色的薄纱,腰间搭配一枚橘色腰带。 看起来温婉和善,清丽雅致。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回应:“兰表姐。” 娄玉兰生的一副好样貌,只是不够惊艳,或者说比起她母亲秦桂琼那种极为艳丽的美,失色不少。 但她五官柔和,身上自有一股恬淡宁静的气质,于男人而言,恰似一朵岁月静好的解语花,倒是难怪,前世萧廷善对她爱重多年。 “之前听闻表妹身体不是很好,不知如今可大好了?”娄玉兰温声开口。 “多谢表姐挂念,已经无碍。”沈舒意笑着回应,心下却忍不住思量起,她是什么时候和萧廷善搞在一起的。 当年自己嫁给萧廷善时,萧廷善已经承爵,成国公府到他那也变成了侯府。 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虽然都还在,可因着萧廷善的设计,乾武帝一怒之下,下旨免去了成国公的爵位,由萧廷善继承。 所以自己当年嫁给萧廷善后,萧廷善和成国公的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为此,她没少受那位婆母的刁难和折腾。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怎样,以娄家六品的官职,娄玉兰能嫁到侯府,给萧廷善做侧室,这都是一种本事。 在沈舒意打量着娄玉兰的同时,娄玉兰亦是在打量着她。 她在秦府时,便听母亲提过几次,这位表妹手段高超,接连让姨母吃了不少亏。 如今看来,沈舒意不仅颇有手段,更是生的一副好样貌。 一袭海蓝色的襦裙,只衬托的她肤色冷白,宛若美玉,而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眉如远黛,杏眼澄明,面薄腰纤,明明是明媚的样貌,偏生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和疏冷。 此刻她头上点缀着一只赤金的鸾凤步摇,搭配两支海棠花簪,竟是隐隐露出些贵不可攀之意,凭添了几分冷艳。 娄玉兰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头上的那顶步摇上移开,心下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这位表妹厉害归厉害,可她在玉佛寺多年,必然没学过掌家查账,如何与她做比? 姨母请她过来,实在是大材小用。 但娄玉兰也清楚,姨母请她为的便是给沈舒意一个下马威,让她绝了把赵德容留下的嫁妆,讨要回去的心思。 这事若是做得好,她必能哄得姨母高兴,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只不过,她苦练多年,才有这一身本事,这沈舒意,实在不值得她出手…… 第161章 实在可笑 沈老夫人看向二房张氏,还有府中几个未出阁的少女,温声开口。 “你们姨母是掌家治理中馈的一把好手,兰姐儿更是深得真传,查账的一身本事无人能及,今日你们母亲特意请了两人过来,便是想让你们看看平素主母都是如何掌家查账的。” 秦雪蓉眼里的笑意更深,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打定主意今天要先给她个下马威。 呵,不是想拿回赵德容的嫁妆么? 那便先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兰姐儿跟着妹妹学习掌家多年,在核算账目上颇有天赋,许多账房先生都比之不及,今日便叫老夫人和老爷知道知道,沈舒意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也让沈舒意这个贱种,知难而退,再张不开那张嘴! 秦桂琼笑着道:“老夫人快别这么说,我们家兰姐儿也不过是懂些皮毛,我今日把她带过来,不过是想着她和几位表小姐年岁相仿,说起话来更亲近些……” 秦雪蓉笑道:“娘,妹妹说的没错,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孩子们之前都未学过掌家,我担心我若是亲自教导,她们难免紧张,倒不如先和兰姐儿一起熟悉熟悉。” 沈老夫人点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全。” 二房的张氏则是道:“嫂嫂娘家的人,自然厉害的没话说,今日我可也要好好领教领教。” 说话间,沈景川、娄正滔也一道进了静安院。 两人先是给沈老夫人问了安,而后便听秦雪蓉温声道:“老爷和妹夫来的正好,我才说想教几个孩子学学该如何看账。” 沈景川像是想起什么,笑着道:“我记得兰姐儿好像是看账对账的一把好手。” 秦雪蓉笑道:“老爷竟也记得。” 沈景川感叹道:“那一手好本事,当年可是得过福王妃的称赞,我怎么会忘!” 秦雪蓉看向王嬷嬷,催促道:“快去,把准备好的账本和算盘拿来。” 沈景川和娄正滔分别落座,也在一旁看了起来。 没一会,桌案、账本、笔墨和算盘都已经备好,秦雪蓉看向娄玉兰道:“之前意姐儿一直想同我学掌家,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正巧旁人都知道兰姐儿你有一手查账的好本事,今天便也让大家开开眼。” 娄玉兰躬身道:“那玉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老夫人亦是嘱咐道:“你们几个也都仔细学着,这查账对账的本事可是秦老夫人当年在宫中学来的,若不是你们母亲的面子,你们断然没这个机会。” 沈舒意乖巧的坐在一旁,同旁人一样,神色专注。 没错,娄玉兰确实是掌家查账的一把好手,当年她 没嫁给萧廷善时,府中便一直由娄玉兰打理。 后来自己嫁过去,她便主动把这掌家之权让了出来,颇为识趣。 那时她以为她性子温和,不喜与人相争,没想到转头便去了萧廷善那里哭诉,说她一来便夺了她的掌家之权。 萧廷善当时虽然替她说话,可心下却因此对她有了嫌隙,颇为不满。 到后来,她替萧廷善处理朝堂上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娄玉兰又一副同她姐妹情深的模样,她索性便把掌家的权力交到了她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娄玉兰柔声开口,娓娓道来:“其实查账对账这事说起来也不难,最重要的便是要心中有数,比如市面上的米面多少银钱一斗,下人奴仆的月银又是几何……这些东西看起来是细枝末节,可在查账之前若能做到心中有数,便是事半功倍。”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一旁同样认真在听的沈景川身上,心思百转。 这段时间,老爷对她掌家频繁出事,颇为不满。 所以她今日把妹妹一家喊来,除了要让老夫人和老爷知道,沈舒意根本没能力接管赵德容的嫁妆,便是要让老爷知道她的不易。 一行人听的认真,沈美茹、沈清欢连带着二房的几个少女,皆是被娄玉兰所讲吸引。 于大多数女子而言,日后掌家是必不可少的,若掌家的能力出色,在相看夫家时自然也会更被看重一些。 “那接下来,我便先以府中奴仆的月银支出为例,先为姐妹们演示一遍。”娄玉兰再度道。 秦雪蓉笑着道:“兰姐儿最擅长此道,来人,点香,算着些时辰,也让大家开开眼,日后好有个比较。” “姨母,这怕是不太妥当……”娄玉兰脸颊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娄正滔则是道:“欸?你怕什么,你既有这个本事就要让大家看到!回头几个表姐妹同你学,才会心服口服!” 娄正滔这一开口,沈景川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这个娄正滔,虽同赵德川一样是武将出身,却粗枝大叶,比不得赵德川会做人,娄家更是根基薄弱,远不及清远侯府世代高门。 前些年,他因言行无状得罪了人,因而被贬至六品昭武校尉。 如今到姐夫家拜会,竟敢如此托大,喧宾夺主,实在是让沈景川不喜。 更何况,他那个女儿不就是会查个账? 他沈景川的女儿当真比之不及? 退一步讲,这娄玉兰样貌只能算是上乘,家世又如此普通,纵是掌家的好手,日后又能如何?去当账房先生吗? 呵,实在是可笑! 旁人未能注意到沈景川的心思,秦雪蓉却是一眼便看穿了他所想。 她心下一沉,只觉得今日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原本她便没想请这妹婿过来,只不过妹妹想着能让自己的夫婿和姐夫多攀攀关系,日后在朝中好照拂一二,这才央求她要把人带来。 她心下不忍,总也盼着妹妹一家也能更进一步,到时同她守望相助,互为支撑。 没想到……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薄唇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娄正滔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被秦桂琼吃的死死的,而沈景川则是个体面人,甭管心里如何想的,面子上的功夫都要做的足足的。 可娄正滔这样的‘粗人’,其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沈景川沉声道:“既然妹夫如此自信,娄姐儿便让我们沈家这几个孩子,好好开开眼!” 娄玉兰迟疑片刻,躬身道:“那玉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62章 机会难得 娄玉兰正要开始,秦雪蓉眼睛一转,当即道:“等等。” 一行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不明所以。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沈悠然身上,温声道:“悠然此前同娘学过一阵子掌家,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兰姐儿比试比试,权做探讨。” 听见这话,二房张氏险些扯碎了手里的一方帕子。 她就知道,这个秦雪蓉没憋好屁! 悠然是她的长女,沈府中的一概事务都交给秦雪蓉管,她一直不服。 后来和老太太抱怨了许久,老太太索性答应她把然姐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几年。 故而沈悠然跟在老太太身边,确实学过几年管家,甚至也可以称得上学的不错。 只是这娄玉兰一手算账的本事学自宫中,更得福王妃称赞,然姐儿又哪里比得过! 这个秦雪蓉,摆明了是要拿自己女儿当垫脚的,实在可恨! “嫂嫂,我们家然姐儿才学掌家几年,哪里比得上兰姐儿。” 秦雪蓉温声道:“悠然虽然学的时间不长,却是母亲一手带出来的,母亲之前也称赞过然姐儿早慧,又肯努力,纵是比不得兰姐儿的能耐,可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更加精进呢。” 张氏气的不轻,还想再说什么,便听沈老夫人道:“这话雪蓉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既如此,悠然你便也试上一试,纵是输了也不打紧。” 沈老夫人开口,张氏纵是再不愿,也只得应下。 沈悠然起身,站在一旁,恭敬道:“是。” 下人很快又搬来了一张相同的桌案,准备了一样的算盘,恰巧秦雪蓉手里的账本有两份,两人便分别坐在了桌案前。 王嬷嬷上前将香点燃,沈老夫人沉声道:“开始吧。”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她对沈悠然的印象 其实不错。 严格来讲,沈悠然不算漂亮,但她并未继承张氏身上的那股蛮横和刁钻,倒像个十足的大家闺秀,仪态极好。 此前她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虽不熟识,却也觉得是个温和守礼的人。 沈悠然翻起账目,并未立刻拨动算盘,而是用笔和心核对了一会,才开始拨动起算盘,速度不快。 另一边,娄玉兰端坐在桌前,身姿挺拔,将要查对的账本和算盘放置在面前两侧。 她两只手配合的格外默契,一手飞快的翻看着账目,一页接着一页,只做片刻停顿,另一手,手指翻飞,将算盘上的珠子拨的噼啪作响。 只听频率,便比沈悠然不知快上多少。 看着这一幕,秦雪蓉眼底多了抹笑意。 让沈悠然下场参与这事,是她方才才想到的,老爷既然不满意兰姐儿独占风头,那她便推出来个人分些注意。 毕竟沈悠然其实本事不弱,纵比不过兰姐儿,总归她也不会输的太难看。 如此,多少替沈家争回些脸面,老爷看着心里也高兴。 再者,张氏一直和她不对付,既如此,便怪不得她一箭双雕,杀一杀她的锐气! 时间过的飞快,没多久,众人便见沈悠然的账本还未翻过三分之一,娄玉兰的账本便已经见底。 而后不久,娄玉兰缓缓停手,将算出的账目写在纸上,呈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接过后看了看,缓缓点头:“确实不错。” 既是比试,总要等到沈悠然结束。 沈悠然没受干扰,仍旧认真算着,直到半个时辰后,沈悠然才停下动作起身:“有负祖母信任,悠然不及娄小姐的本事精进,到此刻才算完。” 沈老夫人笑道:“不必如此自谦,你用的时间倒也不长,何况人各有所长,你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显然,沈老夫人对沈悠然带了几分疼爱。 沈悠然温声道:“悠然核对过后,算得府中每个月用于发放给奴仆的月银一共两千五百六十两整。” 沈老夫人笑着将娄玉兰之前写的数目,展示给众人:“算得不错,你和兰姐儿算得都是分文不差。” 秦桂琼连忙道:“还是老夫人教导有方,兰姐儿没跟着母亲学得宫中的算法前,远不及悠然算得精准和快速,这是占了宫中师父的便宜。” 一句话,倒是恭维了一番沈府,沈景川的脸色好了不少,亦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沈清欢在一旁忍不住道:“宫中的算法这么厉害么?表姐怎么能这么快就算出来?” 张氏亦是道:“娄小姐着实是厉害,不仅算的分文不差,竟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一身的本事,我们沈府的姑娘确实比不上。” 秦雪蓉笑着道:“今日请妹妹和兰姐儿过来,便是想着我们到底是姻亲,孩子们日后总要嫁人学着掌家,倒不如把这一身好本事学了去。” 听见这话,张氏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下意识道:“你们当真愿意把这宫中传出来的对账法子,教给咱们沈家的姑娘?” 秦桂琼笑道:“这有何不可,来之前姐姐便同我说过了,不过这法子难学,需要些灵性和天赋,更需埋头苦练,故而能学成多少便全看各人的造化了。” 见秦桂琼应下,张氏脸上的笑容立刻真挚了几分。 沈老夫人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温声道:“难为雪蓉有心,姨太太有大度,这些孩子倒是有福气的。” 沈景川亦是点头,心底对娄正滔的那点不快倒也随之散去。 “既如此,你们几个便和兰姐儿好好学学,若再有什么不懂,便去请教你们姨母。” 沈景川沉声开口,随即再度同一旁的娄正滔闲聊起来。 沈清欢、沈美茹以及沈悠然和二房的几个少女,一时间纷纷热络的围着娄玉兰讨教起来。 几个妙龄少女在围在前厅的桌前,你一言我一语,不得不说,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娄玉兰倒也没藏私,教的认真,不仅是温柔耐心,更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半晌,她抬眸向沈舒意的方向看去,见整个前厅的女儿家,只她一人坐在原处没动,一时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下一瞬,便听秦雪蓉道:“意姐儿,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学掌家,如今机会难得,你怎么不一道过去认真学学。” 第163章 还真是荒唐! 秦雪蓉一番话出,将一行人的视线纷纷拉回到沈舒意身上。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亦是转头看去,便见沈舒意身着一道海蓝色襦裙,仍旧端坐在之前的位置。 并未同其他人那般,围在娄玉兰身侧仔细讨教。 沈景川没做声,沈老夫人则是道:“意姐儿之前在玉佛寺静养,对于这些也不甚熟识,如今见着可是有什么不懂?” “不过你母亲说的没错,这机会难得,纵是不懂,你也该仔细听听,多少也会有所精进。” 沈老夫人目光柔和,倒是真心希望沈舒意也能像沈悠然那样习得一身本事的。 毕竟她亦是沈家嫡女,而和名满京城的沈静语、备受疼爱的沈静珍不同,偏她生母早逝,外祖一家又不得势。 没有长辈的真心疼爱,日后的婚事难免艰难。 故而她总归是盼着这孩子能有所长,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个好前程的。 听得沈老夫人的话,沈景川亦是看向这个他疏忽颇多的女儿,温声道:“舒意,你为何不去?” 娄正滔看了沈舒意一眼,不客气道:“许是沈二小姐听不懂吧?这掌家对账的事,确实听起来云里雾里,让人不明所以!” 娄正滔几句话,再度让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毕竟就算沈舒意再怎么不懂,也轮不到他在沈府说出这番话来。 可偏偏,娄正滔虽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却也没觉得这话有多大问题。 秦桂琼对自己的丈夫可谓是气的不轻,偏他就是这样个直肠子。 她连忙打起圆场:“意姐儿若是想学,回头可以让玉兰单独教教你,眼下你可以一起听听,若有什么问题,你母亲多少也会指点你一些。” 沈舒意起身,温声道:“姨母误会了,并非舒意不想学,只是兰表姐的查账方式和舒意一贯用的方式,颇为不同,故而舒意一时迷茫,实在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该不该学。” 沈舒意一番话,让一行人都愣了愣。 二房的张氏下意识道:“意姐儿还会对账查账?” 沈景川亦是道:“今日你祖母和母亲都在,为父也在,你有何不解,又是何故感到迷茫,大可说出来,自有众人替你解惑。”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音色清润而干净。 “是,父亲。” 娄玉兰神色不变,面上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心下却是阵阵冷笑。 这沈舒意久居玉佛寺,怕是大字都不识几个,谈什么掌家对账? 她倒是要看看,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沈舒意行至正中,淡声道:“女儿此前观兰表姐查账对账一心二用,既可以一手翻看账目,熟记在心,又可以同时使用算盘,快速计算,实在是心思灵巧、让人佩服。” 沈舒意先是表达了对娄玉兰的钦佩之情,而后话锋一转:“只是女儿难免思量,若是能省去拨动算盘的时间,是否能算得更快?也能更轻松些。” 沈舒意一番话,让几人都愣在当下,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娄正滔最先大笑出声:“二小姐说的确实不错!可你要知道,只用心算而不用算盘,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能,也绝做不到这个速度,不仅算出来的结果不够准确,而且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娄玉兰原以为沈舒意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心下一松,多了几分轻视。 她面上不显,反倒做出了一副认真思量的温柔模样。 半晌,才含笑柔声道:“意表妹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只不过难以实现罢了,据我所知,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人能做到不借助工具,快速内算。” 秦雪蓉看向沈舒意,温声道道:“意姐儿不曾学过算盘,亦不曾查账对账,故而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奥妙,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沈舒意也不恼,直言道:“据舒意所知,不借助工具仅凭直觉和心算的法子被称为内算,古籍《数术九章》曾言其秘,而太祖皇帝时,宫中更有精通九章数术的大师九昭,不仅能凭借内算查算账目,更能排兵布阵、测算历法。” 闻言,娄玉兰满眼虔诚,状似认真听过沈舒意的话后,再度道:“意表妹所言不错,可内算并不容易,如今掌握者甚少,故而它纵有千百种好处,可若是难以实现,便是无用。” 沈景川点头道:“意姐儿提起的这位九昭大师,为父亦有耳闻,那《数书九章》也确实晦涩难懂,你不知其中艰难,倒也不怪你,不过你能想到这点,已经着实不易。” 秦桂琼笑着道:“确实,若是能不用算盘,仅凭内算,这对账查账的时间自然要快上不少,意姐儿这般想虽然没错,但我们女子学掌家,还是应当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娄正滔随即应和道:“没错,沈二小姐,这话谁都会说,可你若是做不到,便是白费!还是踏踏实实的先把算盘学会,再说其他。” 这次,沈景川倒是没再反驳。 他固然向着自己的孩子,可到底这话说的没错。 沈舒意也不恼,温声道:“舒意虽然不懂内算,亦不曾研读过《数术九章》,但舒意曾经试过,不依靠算盘仅靠内算,倒也可以实现。” 沈舒意的话音落下,秦桂琼和秦雪蓉都觉得可笑,若非众人在场,两人可以说是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呵,这个沈舒意还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娄玉兰则是错愕片刻,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都觉得像是看个傻子。 她能实现快速内算? 她怎么不说自己未来能当皇后? 还真是…荒唐! 娄正滔心直口快,忍不住嗤笑出声:“沈二姑娘,我知道你不服我们家兰姐儿,可你也不必说这种大话来哄骗我们吧!” 沈景川眉头皱的更紧,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凝重,沉声道:“意姐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舒意不卑不亢,坦然回视着沈景川的目光,杏眸澄澈:“父亲,女儿虽学艺不精,但也不敢口出狂言,故而愿意同兰表姐讨教。” 沈景川见她神色清明,言辞笃定。 虽心下怀疑,半晌,却是忍不住道:“好!既如此,你便同你兰表姐比试一番,赢的为父有赏!” 第164章 要您一句话 娄正滔听见这话,更觉得可笑,当即道:“成,沈二小姐若是能赢!我让兰姐儿拜你为师!” 张氏虽然心下也不信沈舒意能赢,可这娄家和秦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她不由得拿着帕子掩面笑道:“娄大人,这拜师也得看为人师者愿不愿意,哪能你说拜就拜?” 娄正滔面色泛红,嗤笑道:“能不能赢还两说呢?你们沈家当真信她一个姑娘信口开河? ” 沈舒意看向娄正滔,温声道:“既是比试,总会有个输赢,娄大人相信兰表姐是好事,焉知赢的人不会是我?” 对上那双清冷沉静的眸子,娄正滔一时语塞。 可他还是觉得这事荒唐! “好啊,既然二小姐这么有自信,那我便也加个彩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是我家祖传的宝物,若二小姐能赢,这匕首便归了你去!” 娄正滔沉声开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赤金匕首,重重拍在手边的桌案上。 那匕首通体泛着金光,刀身收在同样赤金的鞘套里,把手段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两边以珍珠点缀。 足够华丽,但说实在的,沈舒意算不上喜欢。 不过若是当了,大抵也能换些银子。 娄正滔加了彩头,沈景川自然不能示弱,当即道:“既然妹婿出了彩头,那我沈家便加一枚白玉玉镯,女儿家总归喜欢这些东西。” 他发了话后,当即让人开了库房。 没多久,管家亲自呈上一枚玉质通透、色泽温润的白色玉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见着这一幕,秦桂琼心下生出几分贪念。 沈家到底是沈家,再怎么样拿出手的东西比娄家都不知好上多少。 若是兰姐儿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得些好处,既名正言顺、又能踩着沈舒意扬名,稳赚不赔。 秦桂琼心下飞速思量着,只觉得到时除了会让沈景川不满,旁的倒也没什么损失。 而姐姐只要从中周旋一二,这不满便是冲着沈舒意去的,与她们娄家无关,毕竟这比试可是沈舒意自己提出来的。 想到这,秦桂琼连忙道:“我们娄家比不得沈家出手阔绰,可总归两个孩子认了真,那这样,我便加上十匹流光锦,也算替她们搏个彩头。” 妹妹一开口,秦雪蓉便看出了她的盘算。 稍一思量,亦是道:“那我便加上一顶海棠雕花缠丝鎏金冠。” 很快,王嬷嬷便将金冠呈了上来,一行人抬眸看去,只一眼,便能看出并非凡品。 秦桂琼脸上的笑意更深,当下道:“姐姐这未免太过贵重……” 秦雪蓉温声打断道:“虽然贵重,可若有此本事,也确实该赏。” 一行人都添了彩头,沈老夫人自然不能不做声,当下也让秋莲加了一只玉如意进去,张氏不好当做看不见,亦是添了枚步摇。 一时间,除了秦桂琼许下的十匹流光锦,正堂的长桌上摆满了一应器物,格外晃眼。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秦雪蓉起身道:“既是比试,自然要公平些,你们两个先各自准备,我和母亲会挑选几本账目,你们二人一起开始,账本轮换。” “是。”沈舒意和娄玉兰纷纷应下。 “意姐儿。”沈景川对沈舒意招了招手,沈舒意缓步上前,温声道:“爹爹。”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必紧张,兰姐儿学习查账多年,纵是不及她也属正常,何况兰姐儿用的确实是宫里传出来的法子,你只当尽力就好,纵是输了为父也不会怪你。”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许久没有做声。 至少这一刻,她能笃定沈景川对她的感情是真的,确实是有父女之情的。 或者说,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沈景川对他的每个孩子都是疼爱的,只不过一个人的感情被拉扯成太多份以后,再夹杂进利益和喜恶,那感情便显得格外凉薄。 “是,女儿自会尽力。”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杏眼弯弯,让人很难生出厌烦。 娄正滔坐在身侧,笑道:“不管怎样,二小姐年纪轻轻确实勇气可嘉!姐夫当真是教女有方啊!” 一句话,莫名带着些说不出的优越感,又兼具些许嘲讽的意味。 沈景川神色不变,眼底却多了些厌烦。 沈舒意转头看向娄正滔,直言道:“舒意确实不自量力,只是若舒意赢了,舒意想要您一句话。” 娄正滔倒是颇感兴趣:“哦?什么话?” 沈舒意弯起唇瓣,淡声道:“向我爹爹承认,您为人父,确实比不得我爹爹,更不及他教女有方。” 沈舒意一番话,让沈景川都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妄为。 毕竟他对娄正滔再怎么不齿,可到底他也是上过战场、混迹朝堂的六品官员! “意姐儿,不得无礼!”秦雪蓉沉声呵斥。 沈舒意没做声,只是直视着娄正滔,等着他的答复。 沈景川张了张嘴,知道自己亦该斥责,可眼下这情况,摆明了意姐儿是在维护他这个父亲,他又如何开得了口? 沈景川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当了父亲,他向来要为自己的子女考虑,到如今却还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从未被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哪怕…这维护在他看来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一时间,沈景川的心口有些酸胀,只觉得面前那瘦弱纤细的少女,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好,我便是答应你又如何!若你能赢,我亲自向姐夫赔这个不是!”娄正滔朗声开口,满不在乎。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和秦桂琼莫名的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沈舒意太过笃定了些。 可她当真能赢? 不,绝不可能! 秦雪蓉只闪了一瞬那个念头,便被自己否定。 秦桂琼更是不信,毕竟兰姐儿这些年是如何苦练的,她可是看在眼里,沈舒意赢?她凭什么! “好了,既然都准备妥当,那便早些开始吧。”沈老夫人沉声发了话,视线掠过娄玉兰,又落在沈舒意身上。 第164章 不能赢,只能输! 沈舒意和娄玉兰分别坐在了两张长桌前,每张桌子和之前一样,皆是摆放了同样的物品。 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每人面前皆摆放了三本账本,一共六本。 当自己面前的三本账本看完时,王嬷嬷会将对方桌子上的账本拿来调换。 说白了,难度加大,每个人要核对六本账目。 沈清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二姐姐,你…你要尽力呀~!” 她本想说些旁的,可看着这阵仗,又实在不觉得沈舒意能赢。 沈美茹坐在她身侧,紧张道:“你说二姐姐真的能赢么?” 没人回答她。 很快,王嬷嬷重新点了柱香,随着沈老夫人沉声开口,两人一同开始。 一时间,正堂内鸦雀无声,再度变成之前的纸张翻动和珠子拨动声。 娄玉兰满眼笃定,志在必得。 她一定会赢的! 娄家家底太薄,不管母亲怎么努力,她的吃穿用度也远比不上这尚书府的小姐。 沈舒意自不必多说,可她竟连沈清欢和沈美茹也比不上。 偶尔就算母亲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也要避着些老太太,免得老太太挑刺说母亲处事不公。 如今沈家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皆是价值不菲,她若能赢回去,旁人再说不出任何。 娄玉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根本不信沈舒意能比得过她。 另一边,相比于娄玉兰的动静,沈舒意则显得安静许多。 她没碰算盘,几乎只是在翻看账目,一页接着一页,声势远不如娄玉兰浩大,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因为节省了拨算盘的时间,她翻看账目的速度远比娄玉兰更快。 堂内的气氛颇有些严肃,每个人都在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沈舒意手中的第一本账本快要翻看至末尾,娄玉兰手中的账本才堪堪过半。 秦雪蓉下意识咬紧了牙关,脸颊也随之轻轻动了动。 这沈舒意翻看的速度太快了些,倒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算得清账目…… 虽然越来越不安,可秦雪蓉还是不信沈舒意一个没了亲娘备受排挤的野种,会有这种本事。 秦桂琼端起茶盏,亦是有些紧张。 虽说她对自家的女儿是一万分的信任,可不得不说,单从最近这些事来看,这沈舒意着实有些邪性。 若是兰姐儿输了,那可不仅仅是十匹流光锦,还有兰姐儿的脸面和名声啊!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微蹙着眉心,虽眼见着沈舒意已经换了一本账册,却并未真的就放松下来。 毕竟翻得快证明不了什么,最重要还是要算的准。 而事实上,沈舒意确实并非在乱翻,而是在心中默算。 前世她刚嫁给萧廷善时,确实不太懂掌家,才一接手,难免被旁人拿来和娄玉兰做对比,为此背地里没少遭人轻视。 她向来要强,知道自己的不足后,便埋头苦练,甚至专门请了师父。 再加上婆母不和,对她多加刁难,故而她一直力求做到最好。 再到后来,萧廷善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他又野心勃勃,他所涉及的朝堂之事越来越多,远到带兵打仗、近到银两赈灾。 凡此种种,她皆是跟在萧廷善身边替他操持。 时间一久,算的账目越来越大,大到士兵饷银抚恤的发放,粮草物资的测算,小到赈灾时一斗米、一箪食的安排。 固然这些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和谋士负责,可萧廷善本性多疑,再加上为人上峰,必要做到心中有数,因而这些账她总是要查的。 纵然不能拿着算盘日日拨算,也总不能轻易让自己的夫君被人糊弄过去。 一来二去,她便逐渐练出了内算的本事,省时省力,旁人又琢磨不透,实在精妙。 很快,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沈舒意手中的第三本账本已经翻看至将近末尾。 王嬷嬷下意识看了一眼秦雪蓉,顾不得旁的,只得按规则上前将沈舒意看过的账目同娄玉兰桌上的调换。 而此刻,娄玉兰第二本账本才刚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 瞥见王嬷嬷的动作,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少女神色从容,素白的手指捧着账册说不出的好看。 她神色专注,几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那一瞬,娄玉兰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连带着算盘的珠子也拨错了一个。 不…她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完三本账本! 一定是虚张声势! 若是自己乱了,出了差错,到时便也算不得赢,这样一来,沈舒意纵然也算错,那便无所谓胜负。 越想,娄玉兰越觉得沈舒意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连忙收回心神,将方才拿不准可能出错的位置,重新核算。 时间过的飞快,沈景川靠在椅背上,手里的茶水是喝了一盏又一盏。 固然知道希望不大,可他到底不希望自家被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压上一头。 再加上沈舒意从容又笃定,难免让他心里也怀揣着一丝希望。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眸色阴沉。 不,说什么都不能让这个贱种赢! 不论她到底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她都不能赢,只能输! 秦雪蓉拿着帕子掩住唇瓣,轻咳了两声,随即看向一旁的翠竹。 翠竹反应过来,微微颔首,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翠竹便端着些茶点回来,先是给一行人陆续添了热茶,又上了点心,而后端着托盘,将茶水和一叠糕点放在了娄玉兰面前的桌案边上。 忙完后,翠竹再度走到沈舒意身侧,将同样的茶水和糕点摆放在沈舒意手边,正打算躬身离开时,翠竹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子撞在了桌案上。 当即,沈舒意的桌案晃动了几下,连带着那壶刚沏好的热茶也洒出来一片,顺着桌角淌下,险些滴在沈舒意衣裙。 “对不起,对不起二小姐!”翠竹连忙跪在沈舒意身侧认错。 沈舒意抬眸瞥了一眼茶壶,显然,她这壶茶比起娄玉兰那壶可烫上太多,尤其盖子根本不曾盖紧,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恰好随着风向,飘散至她面前,连带着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还未做声,沈景川便先恼了,起身怒声道:“还不滚下去!这个时候上什么茶点,谁教的你规矩!” 第165章 做人不能太自负 翠竹连忙慌乱的退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秦雪蓉眸色发沉,心也是紧紧提了起来。 她自然知道,在这个关头弄出这种事会惹得老爷的怀疑和不快,可她也仔细权衡过。 若是沈舒意最后真就能赢,那老爷必然格外开怀,到时也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可若是沈舒意输了,这会的乱子反倒可以当做一个推脱的借口,至少让她输的不那么难看。 到时,有了搪塞的理由,老爷虽会责备,但至少面子上能找回来一些,也不会真的怪罪于她。 何况她也想过,沈舒意若真的是靠内算,那翠竹闹出的这些动静无异于对她影响更大。 心神一旦不稳,便容易出现差错。 相比较而言,兰姐儿那边都在算盘上算着,出错的可能性就更小。 短短片刻,秦雪蓉的心思便已经转了几个来回,可事实上,沈舒意并未受到影响。 无她,而是她实在太清楚内算的精妙和好处,深知只要她不自乱阵脚,比起娄玉兰的速度至少要快上一倍。 又一本账目算完,沈舒意没急着拿下一本,而是将手肘边的茶壶端起,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盏茶。 送都送来了,她若是不喝,岂不浪费了秦雪蓉的一番心意。 一时间,正堂内响起清脆的水流声,还氤氲着热气的茶水自壶口流出,稳稳的落在茶盏中。紫砂色的茶盏,只将少女修长纤细的手指衬托的如玉色一般好看。 沈景川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想说些什么,一口气没上来,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 沈老夫人原是转动着手上的珠串,见着这一幕,动作停了半晌,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还是想笑。 秦桂琼和娄正滔则更觉得离谱,但秦桂琼素来精明,忍了忍,倒是没做声。 可娄正滔是个藏不住话的,嘿笑一声, 对着沈景川道:“姐夫,你们家二小姐还真有闲情逸致啊,不得不说,宫里的贵人娘娘怕是都没有她会摆谱!” 沈景川无言以对,只是沉默。 茶水很烫,直到氤氲的热气散开,沈舒意才轻抿了两口,润了润唇瓣。 一旁的娄玉兰则是自打她倒茶开始,注意便有些难以集中。 这个沈舒意…还真是……托大! 这是什么时候? 难不成她当真只把这比试当做儿戏? 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眼见沈舒意仍旧没动,娄玉兰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她的方向,一时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可笑又可气。 她收回视线,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手指上的动作更快。 沈舒意虽在喝茶,却是在思量,这几个账本,显然是秦雪蓉精心准备过的,因而账面格外干净。 可这干净,也仅仅是相对的干净,秦雪蓉掌家多年,不可能滴水不漏。 若细究,还是能发现几处蹊跷。 沈舒意眸色幽深,心下有了盘算,这才将茶盏和茶壶一并放回桌角,再度拿起账本。 正堂内重新恢复宁静,仿若方才的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时间过的飞快,沈老夫人靠坐在榻子上甚至有些倦了,若非是撑着要等个结果,她几乎要早早去休息了。 只是眼下看着,确实是沈舒意的动作更快些,她倒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查账,还是只是装腔作势。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将手里的账本放下,起身道:“一共六本账目,舒意已经全部核对完毕。” 一听这话,一行人都来了精神。 “算出来没有?你将算出来的数目写下来,权当个凭证。”沈老夫人沉声开口,声音中亦是带了些急切。 “是,祖母。” 闻言,沈舒意提起笔,不仅将总数目写了下来,每一本每一类,也都罗列的格外清楚。 写好后,她将纸张交到秋莲姑姑手里,秋莲转交到沈老夫人手上,沈老夫人拿着秦雪蓉之前算出的数目仔细核对后,忍不住点头。 随即,沈老夫人将写有账目的纸让秋莲交给秦雪蓉一行人传阅。 秦雪蓉拿到手里后,快速扫过,心不由得沉了几分。 六本账目,沈舒意算的四本都对,但错的那两本,却差出了三千多两银子。 这钱数算的确实是相差过多,可问题是,沈舒意从未学过掌家对账,眼下又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能做到这样,其实已经等于赢了! 沈景川站起身,走到她身侧,忍不住低声道:“怎么样?” 秦雪蓉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温声道:“四本都对,有两本出了些差错。” 一听这话,沈景川脸上亦是多了抹笑意,当即道:“必是翠竹上茶点时扰了意姐儿的心神!误事的东西!” 闻言,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僵了几分,忍不住再度看向还在拨动算盘的娄玉兰。 秦桂琼这会的神色亦是不太好看,毕竟就算兰姐儿精于此道,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核对六本账目也未必就见得能做到全对。 娄正滔皱起眉头,上前一把将沈景川手里的纸张抽了出来,沉声道:“这怎么可能!” 他不顾忌自己还在查账的女儿,沈景川便也不再忌讳,当即道:“妹婿,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沈景川说起这话时,神色间多了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他自是对这个娄正滔喜欢不起来,更不愿被他压上一头。 如今不论输赢,自家女儿都替他争了口气,沈景川怎么会不高兴。 他转头看向沈舒意,温声道:“累了吧,快歇歇,做的不错!” “是,父亲。”沈舒意回以一笑,顺着沈景川的手势,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 沈景川心情不错,向后靠了靠,拿着扇子挡住脸,向两把椅子中的案几处凑了凑,对着沈舒意伸出四根手指,兴奋的低声道:“对了四本。”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莫名的觉得自己这便宜爹竟然有点可爱。 她笑了笑,亦是低声回话道:“可女儿怎么觉得该是全对。” 沈景川蹙眉,不赞同的摇头:“欸~做人不能太自负,你之前没学过掌家和查账,如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对四本,已是不易。” 经此一遭,沈景川确信自己的女儿天赋异禀,试想若时间再宽裕些,她必定可以做到分文不差。 对上他的眸子,沈舒意莞尔一笑,没再解释。 第166章 不与傻子论长短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娄玉兰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道:“玉兰不及舒意表妹,耽搁了诸位的时间,实在抱歉。” 沈老夫人温声道:“查账对账本就是个劳心费力的活,怎么能说是耽搁时间。” “多谢老夫人体恤。”说罢,娄玉兰将算出来的账目,一并交到沈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仔细对比过,微微点头,随即将其转交到秦桂琼手中。 “兰姐儿算的也不错,但和意姐儿一样,亦是有两本的数额同雪蓉算的有些出入。” 秦桂琼接过后,快速比对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那沈舒意出乎意料的厉害,可到底,她算错的那两本,数额相差过大。 兰姐儿用的时间虽长了些,可也勉强能算是打个平手,毕竟从总数额上来看,兰姐儿的差额更小,只差出了三百两银子。 秦雪蓉亦是松了口气,只是心下难免不快。 毕竟她出的那套头面,价值不菲,纯粹是冲着娄玉兰能赢才舍得拿出来的,没想到,如今两人堪堪算是打成个平手…… 秦桂琼笑着道:“还得是你们沈府底蕴深厚,卧虎藏龙,倒不知道意姐儿师从何处?此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你有这种本事。” 见一行人的视线看向自己,沈舒意起身温声道:“玉佛寺里藏书无数,虽不能随意出入,但恰巧舒意侥幸借得几本,闲来无事,便忍不住琢磨一二。” 一听这话,秦桂琼脸上的笑意几乎都有些绷不住。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黄毛丫头,没有先生教导,竟然都能自己参悟这么复杂晦涩的东西。 “二小姐可真是好高的悟性,实在让人佩服!”秦桂琼到底还是温声开口。 “多谢姨母称赞,舒意想来,还是远不及兰表姐的。”沈舒意笑着回应。 忽然被提到,娄玉兰连忙道:“意表妹何必自谦,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核算完这么多账目,已是不易。” 秦雪蓉笑着道:“好了,你们两人都很出色,不必自谦。” 说罢,秦雪蓉将娄玉兰算出来的账目交到沈景川手里,温声道:“老爷也看一看,兰姐儿亦是有两本出现了细微的差错,从总账目的数额上看,她比意姐儿差出的银子少些,但她花费的时间更久,所以妾身以为,两人当算作平手,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沈景川看过后,点了点头。 平手这个结果,已经让他无比满意。 随即,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娄正滔,温声道:“妹婿可有什么异议?” “自然没有。 ” 娄正滔虽然心下不甘,总认为自己的女儿更胜一筹,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认。 秦雪蓉将两人算出的账目让王嬷嬷递上,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两人也都看看各自算出来的数目。” 娄玉兰将沈舒意算出的数额拿在手中,心下震动,捏着纸张的手指亦是紧紧攥起。 沈舒意竟然也只算错了两本? 这…怎么可能! 她甚至根本没动过算盘! 娄玉兰心口发堵,视线下意识扫过长案上那顶金冠,说不出的憋闷。 明明该赢的人是她,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人在这一道上能比得过她。 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到,那她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她的埋头苦练又算什么! 娄玉兰不服,格外的不服! 她不信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算对四本账目。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可…可她没有证据…… 娄玉兰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秦雪蓉心下也算不得多痛快,但好在,这结果不算太难看,当即道:“既如此,那这场比试,便以平局……” 她话音未落,沈舒意便温声打断:“母亲,舒意还有一言。” 对上那双清冷沉静的眸子,秦雪蓉只觉得无比焦躁。 她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意姐儿还有什么话说?” 沈舒意直言道:“舒意认为母亲所持的账目中,其中两本或有差错。” 这话一出,在场的一行人都再度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意姐儿,你这话是何意?”秦雪蓉下意识道。 娄正滔嗤笑道:“二小姐该不会是在质疑你母亲吧?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便能胜过一家主母?” 沈舒意没理他,毕竟她一贯不喜与傻子论长短。 众人只见,身着海蓝色长裙的少女转身走到桌案前,从之前的一摞账本中,抽出两本,展开。 “母亲所核对的账目并无差错,只是下人却有愚弄之嫌。” 说罢,沈舒意将一本账目交到沈老夫人手中,沉声道:“这一页,记载府中曾于去年初冬购入三千斤黑炭,一千斤银丝碳,按照府中的人数看,这些碳足够支撑阖府过冬。” 沈舒意的话一出,秦雪蓉的脸色就变了几分。 这个贱种…她…她怎么敢! 沈舒意哪里会管秦雪蓉在想什么,只是看向沈老夫人继续道: “去年不算寒冬,但祖母请看,年后,府中却再度购入两千斤黑炭,五百斤银丝炭,舒意认为,这笔花费并不合理。”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仔细翻看。 “除此之外,这笔采买的印章票据皆是模糊不清,仔细比对,可看出与前次不同,故而,这笔账目应属假账。” 沈老夫人仔细查看后,沉声道:“确实不同,是谁负责的碳火采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雪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乱了几分,指尖更是忍不住轻颤。 她本以为只是核对个账目,可这个贱种竟然看得出是假账! 好,好啊! 她…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舒意杏眸沉静,再度道:“除此以外,另有一笔字画购买,价格不明,舒意认为或有蹊跷。” 这一次,沈舒意将另一本账本交到沈景川手中,沉声道:“父亲请看,账本中记载府中曾以三千两的价格购入前朝大家张炳天的《青丘雅士图》,但据女儿所知,《青丘雅士图》早已于三十年前被毁。” 这一次,秦雪蓉的脸色都白了几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67章 不会介意吧? 沈景川眉头紧锁,快速翻看着账本。 沈舒意则是继续道:“除此之外,这间铺子曾售出过一幅大家郑世儒的字迹,售价只有三百两。” “郑世儒的书法颇受追捧,若为真迹,怎么可能仅卖三百两银子!”沈景川沉声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正是对这几笔账目有所疑虑,故而自作主张,在核对时将这几笔账目剔除。” 沈老夫人快速的算了一下,惊叹道:“这样一来,正好是三千六百两的缺口,意姐儿所算,竟分文不差!” 沈景川原本还沉浸在那两幅字画的问题里,这会听沈老夫人一说,忍不住道:“六本账目分文不差?” 沈老夫人颔首,脸上亦是多了些笑意:“没错,除去有问题的这两本,其他的四本本就没错,这两本加上这三笔账,不正是意姐儿所算的数额。” 沈景川张了张嘴,看着沈舒意半晌没说出话来。 难怪方才她说不觉得自己算错。 倒是他以为她年少自负! 对上沈景川的目光,沈舒意眨了眨眼睛,随即弯唇笑起。 沈景川亦是笑了起来,朗声道:“好,好啊!没想到我儿竟有此本事,实在让为父惊诧!” 一直没做声的二房张氏,这会也是满脸笑意,站起身道:“可是真的?哎呦,实在没想到我们意姐儿这么厉害,竟然把兰姐儿都给比下去了。” 张氏说话亦是半点不客气,可她不像娄正滔得罪人是不明所谓,她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刺上秦雪蓉几句的。 谁让之前秦雪蓉偏拿她女儿做筏子,让这个娄玉兰踩着她女儿脸面在沈家成为风! 原本方才秦雪蓉要宣布两人算作平局时,她就忍不住想要说上两句。 没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热闹,最后竟是沈舒意赢了! 一时间,张氏看着沈舒意是越来越顺眼,亲亲热热的拉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我说你这孩子,可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没人教导全靠自己琢磨,竟也能这般厉害。” “二婶快别夸我了,再夸下去舒意的尾巴可要翘到天上了。”沈舒意温声回应。 张氏眉开眼笑道:“以后悠然也不必请什么先生了,更不用去外面找所谓的师父请教了,有你在,不愁悠然学不出来。” 说罢,张氏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朝着秦雪蓉和秦桂琼的方向瞥了一眼,眼里多了些讥讽。 呵,你们这位娄家大小姐倒可以打哪来回哪去了,想教我们家悠然,也配! 比起沈舒意,张世更像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去的那个,得意的不行,比起沈悠然赢都还要高兴。 沈清欢、沈美茹连带着沈悠然都有些坐不住,纷纷围上前来。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好不热闹。 “二姐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竟然仅凭内算就能算得这样精准,实在是太厉害些!”沈清欢满眼崇拜,到这会,是真的服了沈舒意这个姐姐。 沈美茹则是道:“二姐姐好能藏,有这样的本事我们姐妹几个竟全然不知,也不知二姐姐还藏了哪些本事。” 沈悠然同她的关系不及两人熟稔,故而开口有些羞涩。 她站的稍远一些,温声道:“不知道日后堂妹若是方便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去找你讨教。” 沈舒意温声道:“堂姐想来,我自然随时欢迎,何况讨教算不上,舒意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想向堂姐学习。” 见沈舒意应下,张氏脸上的笑容更甚,连带着沈悠然亦是面色微红,多了几分喜意。 一行人将沈舒意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娄玉兰站在离几人三四米左右的位置,一时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着沈家一行人喜笑颜开,娄玉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个笑话!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沈家? 这儿根本就没人希望她赢! 更何况,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算的分文不差? 娄正滔沉着脸,大步上前,一把将沈景川手里的账本拿走:“这不可能!” 沈景川神色不变,双手后背,耐心等着他核对,神色坦然。 可娄正滔本就是个武将、粗人,根本看不懂账本,只看得到沈舒意核算出的数额,确实和秦雪蓉给出的一致。 “妹婿,如何?”沈景川笑着发问。 娄正滔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偏不能发作,只得将账本扔到一旁的桌案上,憋屈道:“自然…没什么问题!” 沈景川笑了笑,心下大快! “这样说来,那这次比试,倒是我们家意姐儿赢了。”秦雪蓉适时开口,做出一副颇为欣喜的模样。 无她,秦雪蓉如今一颗心紧提着,只盼着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注意,都放在这次比试的结果上,而非那几笔账目。 看着自家姐姐的神情,秦桂琼自然也得笑。 只是笑够了,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娄玉兰身上,缓缓道:“兰姐儿,见着没有?你姨夫说的不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得过王妃娘娘的夸赞,可如今比起你表妹却是不如,今后更要勤于练习,戒骄戒躁。” 顶着一众人的视线,娄玉兰的脸色臊的通红,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 “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温声道:“兰姐虽是输了,却也不错,秋莲,去从我库房里另取一套头面,权当送给兰姐儿作为奖赏。” 娄玉兰仍旧保持着体面,对沈老夫人行了一礼,躬身道:“多谢老夫人。” 沈老夫人笑着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旁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靠本事赢来的,便都归你了。” 闻言,秦桂琼忍着滴血的心,笑着道:“回头那十匹流光锦,我差人送到贵府。” 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多谢姨母。” 眼见着火候差不多,沈舒意将娄正滔的那把匕首从桌案上挑出,双手递给沈景川道:“爹爹,这匕首金贵,可女儿留着却并不合适,眼下便借花献佛,送您留着防身。” 说罢,沈舒意看向一旁脸色发青的娄正滔,温声道:“姨夫不会介意吧?” 第168章 种子 娄正滔的视线落在那把匕首上,气息不稳,几乎要笑不出来。 他此前说的话不是作假,这匕首确实跟随他多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削铁如泥,更曾救过他的命。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女儿一定会赢,身上又没什么旁的东西,这才把这匕首拿了出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娄玉兰竟然输了!!! “自然。”娄正滔闷声挤出两个字来。 沈景川笑道:“既然妹婿愿意割爱,意姐儿又一片孝心,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沈舒意将匕首从沈舒意手里接了过来,打开刀鞘。 入目,泛着寒光的冷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沈景川虽是文人,却亦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刀!” 娄正滔更是憋闷,偏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愿赌服输。 谁知,沈舒意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笑盈盈的看向他道:“不知道姨夫此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娄正滔愣了片刻,五大三粗的面庞,绷的冷硬:“什么话?” 沈舒意直视着他,杏眸澄澈,毫不避讳:“向我爹爹承认,您为人父,确实比不得我爹爹,更不及他教女有方。” 一句话出,娄正滔面红耳赤,眼底亦是升起几分怒意。 可沈舒意半点也不避讳,更不会被他吓到,只是言笑晏晏,温和有礼的看着他,唯独一双漂亮的眸子,澄澈却又坚定,隐隐让娄正滔多了些说不出的压迫感。 这个沈舒意! 岂敢! 沈景川没急着做声,不得不说,沈舒意此举多少有些无礼。 可作为被女儿争了脸面,又毫不避讳维护的父亲而言,这一刻,他是自豪和满足的。 秦雪蓉这会是想开口,也没法开。 一边是自己丈夫,一边是妹婿,不论她帮哪个,都会显出不对来。 当即对着自己妹妹使了个眼色,秦桂琼反应极快,连忙道:“意姐儿,你姨夫是个粗人,说那些话时是无心的……” 沈舒意转头看向面庞艳丽的秦桂琼,笑问:“姨母这样说,是不是证明您亦是知道当时姨夫的那些话不够妥当?” 一句话,将秦桂琼噎住。 她…她自然知道有些话不妥,可她只是想着赢的必定是自己女儿,故而心里带着股说不出的优越感,因而不曾放在心上。 沈舒意直视着她再度道:“于公,我爹爹官至三品,于私,我爹爹是姨夫的姐夫,故而姨夫有些话实在不够敬重。” 秦桂琼挤出一抹笑容,显然没料到这个沈舒意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可偏偏,沈景川和沈老夫人都纵着她,倒是难怪姐姐说她难对付的很! 秦桂琼笑道:“意姐儿说的没错,你姨夫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该怎样做父亲,自然不同姐夫相比。” 这话,便算是秦桂琼替娄正滔认了。 娄正滔脸色铁青,唇瓣紧抿,本就发黑的肤色这会又黑又青。 偏沈舒意依旧不肯作罢,转头看向娄正滔,笑盈盈道:“姨母说的对吗?” 娄正滔憋了半晌,顶着众人的视线,终于挤出几个字来:“是,娄某确实比不得姐夫……教女有方。” 一句话出,沈景川心下快意,当即亲昵的虚揽住娄正滔的肩膀,笑道:“欸?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孩子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何况,兰姐儿已经足够优秀!” 娄正滔心下冷笑,只觉得沈景川此人虚伪至极。 方才有那么多时候他不开口,偏偏等到他捏鼻子认下,实在是…可恶! 偏如今娄家不得势,不得不仰人鼻息,娄正滔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 没多久,娄家一行人便 提出告辞。 毕竟,把脸送上门给人打的事,他们再怎么装也觉得难堪。 沈舒意将娄玉兰送到门外,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和表姐觉得颇为投缘,表姐日后一定常来。” 娄玉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自打沈舒意不仅彻底赢了,还查出三笔假账,她便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眼下,对上少女那干净的笑容,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自然,日后得了空还要多同表妹讨教。”娄玉兰缓了一会,调整好情绪,这才温温软软的开口。 送走娄家一行人后,沈景川心情不错,一面往回走,一面对沈舒意道:“没想到意姐儿竟有这样的本事!爹爹书房里有不少藏书,回头你喜欢什么,只管借来看!” “多谢爹爹!”沈舒意两眼弯弯,对于这个奖赏,是真的高兴。 秦雪蓉走在两人身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书房? 老爷竟连书房都允她出入! 这成何体统! 大抵感受到身后吃人的目光,沈舒意没回头,而是看向沈景川道:“爹,府中账目繁杂,难免有人欺上瞒下,旁的不要紧,可这假账还是该严查,总不能让人以为主人家和善,奴才便敢欺上瞒下。”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拉了回来,秦雪蓉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再度一白。 沈景川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先回静安院,你祖母这会应该正在查了。” “是。” 沈舒意亦是不急,她心下清楚,秦雪蓉十几年掌家治家,并无什么大的差错,甚至可以说是将整个沈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再者,她为沈家生育的子嗣众多,地位稳固,沈景川轻易不会动她。 因而如今这小小的几笔假账,她也没指望能将秦雪蓉拉下来。 更何况,秦雪蓉大可再推托到手底下的人身上,总找得到理由替自己开脱。 可作为当家主母,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被底下的奴才愚弄欺瞒,多少会让人质疑她的能力。 沈舒意就是要在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心里埋下这样一颗种子,一旦种子种下,不愁来日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当然,相比于碳火的那笔银钱,更让沈舒意在意的是那两幅画。 这事还得从前世在萧廷善身边说起,曾经她确实不懂,可在萧廷善身边掌权久了,招揽和投奔的官员多了,她方知这其中的猫腻。 第169章 查问 官场之中,人人皆是万分谨慎,可身处权力的漩涡,自然少不得有人为财帛心动。 故而买卖书画文玩,便成了一种常见的行贿和贪污的手段。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只要想,一幅罕见的真迹可以用二三百两的银子买下,一幅不值钱的赝品,亦可以被当做真作,被卖出天价。 双方主打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心知肚明。 此前她没接触过沈家的账本,自然想不到这一点,可如今这两笔账目,却让沈舒意意识到,秦雪蓉不仅仅是贪了些银钱那么简单。 从这两幅画看,大抵她身上还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因着这个发现,更因为今日让娄玉兰灰溜溜的离开,沈舒意心情不错。 只是,静安院内,气氛却颇有些严肃。 张氏知道老夫人最忌讳在外人面前闹内讧,故而一直忍着没说,直到秦雪蓉同沈景川几人,将娄家人送至门口。 张氏才抽着这个空隙,在沈老夫人面前上起了眼药。 “娘,不是我说,这府中的下人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采买炭火那么大一笔银子都敢贪?” 张氏意有所指的开口,沈老夫人面色沉沉,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府中但凡得势点的奴才,自然多少都会贪些,尤其有些肥差,更是人人都争着抢着要去的。 可若说百八十两他们敢吞,那便是顶了天了。 这上千两的银子,怕是没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堂而皇之给私吞了的! 沈老夫人看向一旁的秋莲,沉声道:“怎么样?查证过没有。” 秋莲当即道:“已经请煤炭铺子那边核对过了,他们掌柜的说这不是他们的印信,而且他们也翻看了账目,去岁年末沈家确实如二小姐所说那般,只购入过一批炭火。” 秋莲话音才落,沈景川一行人便也折了回来。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秦雪蓉,沉声道:“去把负责炭火这事的采买叫过来问话。” “是。”秋莲应声后,转身退出。 对上沈老夫人的眸子,秦雪蓉心下一紧。 “娘,炭火这事我真的不知……” 她话音才落,张氏便笑着道:“嫂嫂当然不知,毕竟这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又不是进了嫂嫂的口袋,嫂嫂怎么会知道呢?” 张氏本就和秦雪蓉不和,如今仍记恨着她今日拉沈欣然垫背的事。 若不是沈舒意争气,她家欣然的脸往哪放! 秦雪蓉蹙眉道:“弟妹这话是何意?” 张氏绵里藏针,刺道:“嫂嫂掌家我本无异议,可总不能次次出了事,您皆是一问三不知吧?姐夫在官场为官,遇了事也不是一句不知便能推脱得了的。” 沈老夫人知道,二房媳妇一直对大房掌家颇有微词,但两府的银钱既然是放在一起管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差错,于公于私,她要个说法都不算过分。 沈舒意站在一旁,杏眸沉静,淡淡的看着这一幕。 说话间,采买已经到了。 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肤色有些黑,一双眼睛透着些机灵。 “参加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夫人……” 来人跪在地上,问了安。 沈景川沉声道:“我且问你,去年冬日府中采买了几次炭火。” 男人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幽幽道:“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吧?老爷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一个字纰漏,仔细你的小命!” 一听这话,男人眼底多了抹慌乱,很快低下头去。 “采…采买了两次……” 沈老夫人一把将账本砸了下来:“可我差人问过卖炭火的铺子,咱们沈家去岁冬,只买过一次炭火。” 男人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反应很快,立刻磕头求饶道:“老夫人明鉴!咱们府中确实买过两次,只是…只是第二次……” 沈景川不耐道:“第二次怎么?” 男人喉咙发紧,一咬牙,低声道:“第二次奴才觉得那铺子里的炭火价格贵了些,碰巧遇见有村子里的村民推着牛车在路上卖,奴才…奴才便斗胆在那买的炭火!”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这人倒是聪明,难怪能混到采买这种满是油水的位置。 毕竟将整笔款项都吞了,和赚个几百两的差价这是两回事,罪名程度也截然不同。 这样一来,连带着秦雪蓉的不是都淡了。 秦雪蓉当即道:“娘,我确实记着去年年后府上又买过一次炭火,儿媳虽未细查,但当时炭火成车拉运回来,儿媳是有印象的,只是没想到这奴才竟然如此大胆!” 张氏眼见秦雪蓉轻易便替自己开了罪,当下道:“莫非嫂嫂平素太好说话了,这手底下人的胆子怎么一个大过一个?” 沈景川冷睨着地上的男子,沉声道:“你于何处采买的炭火?对方姓甚名谁,摊子支在何处,又私吞了多少银两!” 男子将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老爷!那人就是个村民打扮,奴才在路上偶遇问了下价,这才动了歪心思,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奴才是真的不知啊…老爷!” 见他识趣儿,秦雪蓉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再度道:“你吞了多少银子,如实说来!采买的印信又是从何而来?” 男人喉咙发紧,闷声到:“奴才…奴才当时母亲病重,奴才没有办法,这才吞了一百五十两银子……那印信,是奴才找人用萝卜刻出来的……” 沈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眸色淡淡,思量着秦雪蓉做事谨慎,虽然这笔钱可能多数是进了她的口袋,但想来她既然敢说看到了有炭火装车入府,必定真的采买了一批炭火充数。 不过是差在质量和数量上。 但这样一来,便很难查起。 除此之外,男人母亲病重很难考究,萝卜刻印这事倒应当是真的,这样查下来,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更何况,此人既是家生子,想必一家的性命都握在秦雪蓉个手里,必不敢多言。 第170章 变明为暗 沈舒意猜的没错,男人不住的磕头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当时实在是母亲病重没了办法,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 张氏不客气道:“你母亲病重就敢贪拿府中银钱,若是人人都学你这般,咱们沈府成什么了!” 秦雪蓉上前一步,温声道:“娘,说起来这事确实是儿媳不查,不过这刘达在府中做事多年,不如小惩大诫吧。” “嫂嫂是不是太过仁善了些?您这么好说话,难怪掌家屡出纰漏!”张氏不客气道。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思量半晌,沉声道:“刘达免去采买一职,重打二十大板,责令你将贪下的银钱尽数补回,念你是家生子的份上,再罚俸一年。” 刘达松了口气,用力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仁慈!老夫人仁慈!!!” 刘达被人拖下去杖责,张氏不满道:“娘,这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这……” 她话音未落,沈老夫人便抬起手,制止了她要说的话。 张氏脸色难看,心下不甘。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老夫人道:“此前让你和雪蓉一道学着掌家,如今我寿宴在即,这样吧,寿宴的器物采买布置,这次便由你负责。” 一听这话,张氏的眼睛顿时都亮了几分,立时多了些笑意:“多谢娘,娘放心,您这寿宴,我一定给您操持的风风光光的!” 话落,沈老夫人再度看向沈舒意,温声道:“意姐儿今个做的不错,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意姐儿便负责厨房膳食的采买。” “是,祖母。”沈舒意温声应下,落落大方。 秦雪蓉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道:“有了弟妹和意姐儿帮忙,儿媳总算是能清闲些了。” 沈老夫人温声道:“府中事杂,你又要教养孩子又要操持事务,并不容易,你弟妹和意姐儿到底缺乏经验,你还要多加提点。” “是。”秦雪蓉乖巧的应下,微低着头,遮住眼里的一抹精光。 见母亲处置完府中的事儿,沈景川再度看向秦雪蓉道:“那两幅画是怎么回事?” 秦雪蓉心口发紧,可她想着,必定是这事碰了巧,沈舒意不可能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不过是这贱种运气好些,不知道从哪听说过那两幅字画。 秦雪蓉满脸羞愧,低声道:“每逢年节,府中少不得要人情往来,故而总要添置些东西,奈何妾身对此并不精通,或有被坑骗之嫌?” 秦雪蓉一番话说的并不确定,眼里还带着些不安和忐忑,似乎到此刻为止,都不知道那两幅字画问题出在了哪里。 沈景川皱着眉头道:“那两幅字画今在何处?” 秦雪蓉当即道:“《青丘雅士图》因为过于贵重,如今应该还收在库房,郑世儒的书法前些时日应当送给周大人了。” 沈景川稍稍松了口气,好歹送的是真迹,假画虽花了高价,但眼下还在府中。 沈舒意不动声色,心下冷笑。 高价买的假货还在,这摆明了是变相行贿,而低价买的真货却已经送人,这是受贿后行贿。 啧,看来秦雪蓉身上的秘密,比她想的还多。 倒不知,她借着沈景川的官职,暗中干的什么勾当。 * 秦雪蓉回到瑞雪院,手肘撑在案头,手指微扶着额头。 王嬷嬷忍不住低声道:“夫人…这掌家权当真就要这么分给二房和二小姐么?” 自来宴席,油水是最多的,如今老夫人的寿宴,却凭白把这好事让了出去,王嬷嬷根本不敢想,秦雪蓉如今是什么心情。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未来临,秦雪蓉冷笑出声,幽幽道:“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嬷嬷又怎知我不是刻意如此?” 再说,厨房和这府里,基本都是她的人,那个张锦萍和沈舒意,真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风浪? 王嬷嬷很快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二小姐和二房逼的紧,处处针对夫人,夫人若是紧抓着不放,反倒不美,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变明为暗……”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狠辣:“有时候胃口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倒要看看,她们是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夫人英明。”王嬷嬷立即应声。 秦雪蓉目光沉沉,心情仍旧很差。 她如今思量的不是老太太寿宴的事,而是沈舒意这个贱种。 这个贱种实在邪性,她不仅会查账,竟还知道郑世儒的大作和《青丘雅士图》。 当真是她小瞧了她! 可她实在想不通,她在玉佛寺无依无靠多年,怎么能懂的这些?甚至还能压兰姐儿一头? 一想到那副头面,秦雪蓉便心堵的厉害。 “去把红缨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这几年沈舒意在玉佛寺都干了些什么!” “是。” 不多时,红樱忐忑的跪在秦雪蓉面前,战战兢兢:“前几年二小姐一直藏拙,奴婢真没见她有什么不同,只后来这半年,二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厉害的不行……” 王嬷嬷皱着眉头道:“你日日在她身边,就没注意到有什么蹊跷?” 红缨一时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真没有见着……但是二小姐喜欢看书是真的,虽日子贫苦,可她总能弄来几本书,日日翻看。” 秦雪蓉又问了些问题,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红缨退下后,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思量,缓缓道:“难不成当真有天纵奇才、文曲转世?” 王嬷嬷斟酌道:“老奴还是觉得,纵是天纵奇才也不至如此,这二小姐…实在邪性的很。” 秦雪蓉皱着眉头道:“你观她今日,那手可像有伤的模样?” 王嬷嬷顿了顿,仔细回想后,摇头。 “二小姐未用算盘,可翻看账目的动作却极快,偶尔提笔更是流畅,并未见有什么不妥。” 秦雪蓉冷笑道:“哼,料她便是装出来的有伤,既然她这么能装,且等着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让她好好出一出‘风头’!” 王嬷嬷忍不住道:“二小姐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夫人还是当谨慎些。” 闻言,秦雪蓉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放心,我自有法子考证。” 门外,红缨刻意走慢了几步,听见这番话后,当下加快步子,眼里闪过一抹挣扎。 第171章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休息了一会后,下午又带着玉屏和金珠去了趟连城那。 沈舒意到时,两个药童今日仍未开诊。 破旧的院门旁和墙根下,一如昨日守了不少人。 沈舒意看了一眼,多是些穷苦百姓,有权势的人家仍旧是派了小厮和下人过来。 偶尔可见一两个锦衣华服的,必然是知晓连城身份的,因着有求于人,是以格外客气,半点不敢用强。 “沈姑娘来了。”药童开门后,见着是沈舒意,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一进到院子,沈舒意便见着连城靠坐在躺椅上,气的吹胡子瞪眼。 而他对面,则坐了两名画师,被他骂的满头大汗,脸色铁青。 金珠忍不住道:“连城先生怎么这么大火气?” 沈舒意温声道:“画师没见过连翘,仅能凭连城先生的描述作画,故而要反复调整和琢磨,连城先生性子急,看他们作画难免觉得不像,偏自己又不擅长此道,自然又急又恼。” “原来这样。”金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沈舒意也没耽搁,知道这几日内,怕是画师难以画出让连城满意的画像来。 毕竟时隔多年,连城自己的记忆其实也模糊了,只能等画师画出来后,才知道像或不像,故而要花费不少时间。 沈舒意收回视线,便见二宝蹲在门前帮着分拣药材。 沈舒意温声道:“二宝。” 少年转过头,看向沈舒意,见着她手里拎着的烧鹅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沈小姐!” 沈舒意将买的烧鹅递给他,玉屏则是将几份包好的糕点和零嘴一并塞到他怀里。 “小姐说你喜欢吃这些,一早就让我在府里准备起来了。” 二宝的脸色有些泛红,似乎颇为不好意思:“沈小姐你人真好。” “里面那两壶酒是给你师父的,回头你替我交给他。”沈舒意温声开口,看向二宝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多了些悲悯。 “沈小姐放心!”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耽搁时间,一头扎进了昨日整理好的书房,继续背起书来。 日落西山,沈舒意为了省些时间,晚饭也没顾上吃。 临到院子里,连城手里捧着酒壶,已经多了几分醉意,笑道:“你这丫头倒有品味,这郭氏的酒最是香醇。” 沈舒意笑道:“先生若是喝的尽兴,舒意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连城竖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又什么事?我说你这个丫头可不要得寸进尺!” 沈舒意坐在他面前的矮石墩上,平视着他温声道:“不是什么麻烦事,舒意只是想着,先生如今虽不看诊,可药童却会时不时的替百姓看病。” “所以呢?”连城这会还真不知她打算说些什么。 “如今正值秋日,天气尚好,故而守着药童抱有一线希望的百姓日日在门前守着倒也无妨,可寒冬将至,天寒地冻,他们守在这难免会吃不消。”沈舒意音色清润柔和。 连城没做声,因着搬来的时间不久,倒是没想过这茬。 “不若您每月固定几个日子,由药童看诊,这样平素百姓们不必过来,既免了受风吹日晒之苦,也还了您一个清净。”沈舒意认真建议。 没人比她更清楚,今年是个寒冬,明年又有灾情泛滥。 内忧外患,这几年的大乾朝,并不太平。 连城没做声,沈舒意也没再耽搁,起身后温声道:“舒意改日再来,到时再给先生带郭氏的酒。” 直到沈舒意一行人离开,连城才掀了掀眼皮,瞥了眼角落里捧着零嘴吃的正香的二宝,幽幽叹了口气。 “三七,去,告诉门口守着那些人,以后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看诊,旁的时候别在这扰我清净!” “是,师父。” * 当日,傍晚。 沈舒意默背完白日记下来的医书,看向玉屏道:“让江漓着手查一查秦雪蓉买的那幅郑世儒的墨宝,看看是从何人处购买,如何送到的周大人手里。” “是。” 玉屏转身离开后,沈舒意便带着金珠和玛瑙在府里转了转,打算松口气。 没多久,趁着夜色,一道影子当即跪在了沈舒意面前。 “二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沈舒意垂眸看去,红缨神色慌张的跪着,似是颇为不安。 沈舒意抬眸看向玛瑙,玛瑙当即去了周围守着。 红缨低声道:“夫人怀疑您当初献给老夫人的佛经,是借旁人之手,更不信您能写得出那样一手好字,所以打算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拆穿您……” 红缨说着,忍不住想要打量一番沈舒意的神色。 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她只觉得这位二小姐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以至于她根本没这个胆子。 沈舒意盯着她看了一会,温声道:“这事啊,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红缨抬眸,错愕的看着她。 金珠挡在沈舒意面前,笑盈盈道:“红缨姐姐有心了,不过这事实在没多少价值,倒是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直到沈舒意离开,红缨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原地。 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自打回府,她从未要她做过任何事,可偏偏她手里捏着把柄,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正巧玉屏回来。 沈舒意温声道:“再问问江漓,之前让他盯着智远办的事,如今办的如何了?”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才沐浴更衣完,玉屏一面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道:“江漓按小姐的吩咐,安排了两个女人给她,如今他手里的钱被掏空,人和被赶出了房子,一路靠着坑蒙拐骗过活,期间还挨了两顿打。” “让人给他递个话,就说红缨在沈府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格外滋润。” “是。”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幽深。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红缨如今倒是学乖了,想投诚了,可惜,她沈舒意不是那么好的性子。 如今留着她,不过是另有用处罢了。 半晌,沈舒意睁开眸子,起身到桌案旁逗弄起那两只蛐蛐。 金珠在一旁道:“小姐,哥哥说另外更厉害的那只基本也调教好了。”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不急,倒是这只,该送出去了。” 第172章 种善因得善果 翌日,清早。 沈舒意先是去了秦雪蓉的院子问安。 秦雪蓉脸色泛白,一副身体不好的模样,见着沈舒意来,温声道:“这是你祖母寿宴时,打算邀请宾客的名单。” 沈舒意接过后,便听秦雪蓉再度道:“厨房采买菜品酒水的预算一共六千两银子,不算多,但近来府中开销不小,你若想操持的好要费些心思。” “是。”沈舒意乖顺的应下。 秦雪蓉再度叮嘱道:“切记,不管怎样,不能丢了沈府的面子,我这几日身体不好,你平素也不必过来问安,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寻我。” 沈舒意抬眸看向秦雪蓉,她脸色确实有些青白,人也好似瘦弱了几分,倒不知是这几日被接连的事端刺激的,还是赶了巧。 “母亲请了郎中没有?”沈舒意关切道。 秦雪蓉抬眸,便对上一双清亮澄明的眼睛,那双眼异常干净,满是关切。 秦雪蓉险些冷笑出声。 呵,当真是顶好的演技! 想必老爷和老夫人便是被她这副模样,给哄骗了去。 秦雪蓉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倒也不是什么旁的事,不过是你三妹妹的事,让我心思烦乱。” 这话,秦雪蓉说的倒是实话。 不管怎样,沈静安和沈静麟的事,至少算是解决了,可这珍姐儿的事,却几乎要成了她的心病。 沈舒意温声道:“眼下这事确实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先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秦雪蓉直视着她,幽幽道:“我只觉得这阵子府里乱的厉害,倒也不知哪来的霄小作祟。” 听出她话里所指,沈舒意则是柔声宽慰道:“凡事种善因得善果,母亲这辈子积德行善,必定会一切顺遂平安的。” 秦雪蓉脸上的笑意更深,唯独盯着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阴冷。 * 自瑞雪院离开后,沈舒意刻意绕了段路,去了沈静麟的院子。 才行至院门前,便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你们两个奴才好大的胆子!你们是想把我关死么!今日上课,为何不准我去!” 沈静麟本就是待不住的性子,如今被关了数日,可以说是把耐性彻底磨光。 “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昨日您课上被训斥,夫人便让您这三日都不准再去学堂!” 沈静麟气的不轻:“陈康这个老匹夫!就知道告状,我不就是在课上多说了两句!” 沈静麟是当真气的要死,这段日子他自认为乖觉,已经收敛了许多,可偏偏那陈康得寸进尺! “少爷,快小点声,否则若是传到夫人和老爷那去,您这禁闭……” “我不管,我今天说什么都要出去!” “小少爷,您快饶了奴才吧!没有老爷和夫人发话,奴才真的不能放您出去!” 小厮苦苦哀求,沈静麟气的脸色涨红,一脚踹开了拦在最前面的一个。 沈舒意眸色淡淡,转身离开,温声对金珠道:“麟哥儿闲着无趣,把之前搜罗的那些东西,差人送到他那去。” 金珠眨了眨眼:“小姐,‘不败神王’要送吗?” 沈舒意莞尔一笑:“要的。” “你让人同他说,若是能背下一首诗来,我便奖励他三本话本子,若是背下来两首,我便奖励他一把宝刀,若是背下来三首,便奖励他一把好弓。”沈舒意温声嘱咐。 “是。” 沈静麟这边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到底是没能出得了房门。 直到金珠和翡翠一道过来:“小少爷,二小姐怕您无聊,便让奴婢给您送些小玩意儿,您可以当个消遣……” 沈静麟虽被关了禁闭,可到底,这是府中,再加上沈老夫人偏宠,秦雪蓉心疼,故而倒是没有不允旁人前来探望。 “什么东西?”沈静麟不耐烦的开口,整个人都蔫蔫的。 金珠手里捧着不少小玩意,最上面是两本诗集,下面的两本便是沈静麟素来喜欢看的话本子。 托盘的另一边,还放了两个鲁班锁和一个小巧的弓弩模型,另外两个盒子里装的便是那几只蛐蛐。 单独放的便是金鹏花了不少钱买到手的那只‘不败神王’,另外盒子里的几只则是不同花色的普通蛐蛐。 沈静麟最初兴趣缺缺,可真等到见着这些东西后,顿时便来了兴致。 “还是二姐姐想着我!”沈静麟确实高兴。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快闲出屁来了! 每日不是背书就是抄书,他从没觉得活着这么无趣过! 眼见着沈静麟一把便将最上面的两本诗集扔到了一旁,金珠不由得笑着把沈舒意那番话转述给他。 “行行行,知道了!”沈静麟皱着眉头,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 金珠也没多言,那话本子是小姐精心挑过的,讲的是一个少年,在历经磨难后成长为赫赫有名大将军的故事。 沈静麟最喜欢这些,若是看到精彩处想往下看,便只能背书。 有了这个名头顶着,根本不怕秦雪蓉到时候会怪罪下来。 金珠一走,沈静麟便忍不住先摆弄起了那弓弩模型,爱不释手。 直到后来,两个盒子里时不时传来蹦跳和鸣叫声,沈静麟才被引起了兴致,好奇的将其打开。 “蛐蛐?”沈静麟有些诧异,虽没玩过,却也知道京中不少人喜欢斗蛐蛐玩。 “这个怎么玩?”沈静麟当即招来小厮。 小厮立刻上前道:“少爷,这只一看便不是凡品,您把它和另外的一只放在一起,他们自会打起来,端看谁输谁赢……” 两个小厮,一个方才挨了一脚的稍显老实,另一个却颇擅长这些东西。 沈静麟一听,当即来了兴趣,立刻招呼人和他一起玩了起来。 最初几次,沈静麟还不太会,可越到后来,便越是上瘾,逐渐品出其中的乐趣来。 * 另一边,金珠回去复命后,沈舒意杏眸冰冷:“派人去清远侯府一趟,让小舅舅帮我找些好赌又擅赌的人,要厉害些的,最好有背景的。” 秦雪蓉不是有钱么? 她不介意让她多放点血。 母亲的那些嫁妆,她要她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第173章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翌日,清早。 沈舒意先是去二房张氏那拜访了一番。 “意姐儿来了,快坐。”张氏对沈舒意倒是颇为热情,姑且不论到底有多少喜欢,可至少,她几次让秦雪蓉吃了教训,只这一点,张氏便对她格外亲近。 “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婶婶,祖母宴会宾客的名单可有敲定,若是敲定我也好根据客人的习惯和口味制定菜谱。”沈舒意温声开口。 闻言,张锦萍当即叫人将自己拟了一半的名单拿了过来。 “不瞒你说,还没定好,从前都是你母亲掌家,我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怕有什么纰漏。” 说着,张锦萍便将手中的名单交到沈舒意手上。 沈舒意大致看了看,温声道:“婶婶若是不放心,可以向祖母请示一二。” “这是自然,等今个儿下午拟定了名单,我便过去,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旁的需要注意。”张锦萍试探着开口。 毕竟在她看来,沈舒意谨慎又周全。 自己和秦雪蓉争了那么多年,却是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倒是自沈舒意回来,那秦雪蓉一连吃了几个闷亏。 故而向沈舒意开口,她是半点也不觉得害臊的。 沈舒意温声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所有的器物布置一定要合规,不能太过,以免传出铺张浪费的名声,影响府中声誉。另外便是人员的座次,婶婶大抵要费一番心思,避免把不合或是有矛盾的人家安排在了一处。” 听见这番话,张锦萍只觉得醍醐灌顶,脸上的笑容更殷切了几分。 “还是你这孩子想的周全,要我说,比起语姐儿你也是半点不差,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张氏亦是属于直爽的性子,颇有些心直口快。 这会人一高兴,拉着沈舒意的手格外亲热。 “婶婶才是有福气的,堂姐端庄贤惠,两个堂弟又聪敏过人,小叔对您又格外敬重,这往后的日子必是福气绵延。”沈舒意软声开口,一双眼澄澈又真挚。 张锦萍被哄的高兴:“哎呦,你看你这孩子,说话可真是惹人爱听,刘嬷嬷,去把前几日我得的那两匹好料子拿来给意姐儿,另外我娘家哥哥前阵子送来的那两支老参也一并拿过来。” “婶婶太客气了,舒意受之有愧。”沈舒意温声开口,眼里多了些温软的意味。 前世,张氏虽未在秦雪蓉处处针对她时伸出援手,却也不曾落井下石过。 反倒是她曾听见过几次张氏,暗中痛骂秦雪蓉不是个东西。 故而沈舒意对她虽没多少感情,却也印象不坏。 张锦萍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容易,你和…寒哥儿的身子都不好,那两支老参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全当拿回去补补身子吧。” 这话多了些真情实意,沈舒意沉默片刻,没再推拒。 张锦萍这人其实不算复杂,她若是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在保全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亦是不吝啬回馈。 沈舒意不怪她前世袖手旁观,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更何况,张锦萍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有子嗣,亲疏远近,任何人都分的清楚。 “你放心,下午我去过老夫人那,最迟明日,便把名单交到你手上。”张锦萍再度开口。 “多谢婶婶。” * 沈舒意自张氏那离开后,才回到云舒苑不久,秦桂琼应下的那十匹流光锦便也送来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倒不知秦桂琼心里该有多痛。 五颜六色的布料,在室内折射出流动的光彩,上面精美的丝绣图案,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小姐,这料子可真漂亮。”翡翠捧在手里,忍不住开口,只觉得细腻又柔软。 沈舒意温声道:“这一匹便要上百两,自然不凡。” 沈舒意将料子挑了挑,随即道:“鸦青色这匹给父亲送过去,紫红色这匹给祖母,枣红这匹给母亲,墨绿和烟蓝色这匹送去清远侯府,绛紫和胭脂粉这两匹送去给二婶,杏黄这匹给吴姨娘送去。” 翡翠愣了愣,随即应声道:“是。” 一时间,十匹料子便只剩了两匹,沈舒意只给自己留了一匹珠光粉和雾蓝色的料子,素雅又精致。 翡翠才离开不久,玛瑙便进来通报:“小姐,五小姐想见您,神色不是很好。” 沈美茹? 沈舒意眼里多了抹思量,温声开口:“请她进来。” 不一会,沈美茹缓缓走了进来,只是相比于平素的俏丽清秀,这会她脸上多了些愁云,一双眼的眼角泛红,像是才哭过。 “二姐姐,冒昧前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二姐姐休息。”沈美茹歉意的开口。 沈舒意笑着道:“你我本就是姐妹,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坐。” 玉屏给两人上了茶水和糕点。 沈美茹道了谢后,这才有时间打量一番沈舒意的闺房:“说起来自二姐姐回来,我这是第一次上门来拜访。” 沈舒意温声道:“是我疏忽了,早该请你们过来坐坐。” 沈美茹摇摇头,看着四周,眼里闪过一抹羡慕。 海蓝色的芙蓉花床幔,华丽的八宝雕花木床,精致的烟霞色屏风,连带着桌上、墙角所摆的一应器物,虽算不得奢华,却亦是精致非常,绝非凡品。 “二姐姐虽然才回府不久,可这房间却比我的气派多了。” 沈美茹忍不住开口,沈舒意没做声,只是含笑看着她。 像是意识到什么,沈美茹慌忙道歉,带着些不安:“对不起二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是庶出,姨娘又不受宠,是不该同二姐姐做比的。” 沈舒意替她倒了杯茶,茶水氤氲出淡淡的茶香,整间屋子都显得格外宁静:“若是有什么委屈,我虽未必帮得上,你也可以说来听听。” 闻言,沈美茹瞬间红了眼眶,欲言又止。 半晌,她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二姐姐也知道,我姨娘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虽被抬为姨娘,可这些年,我和姨娘都要看着母亲的脸色生活……” 第174章 并未起疑 沈美茹顿了顿,继续道:“原本这也没什么,三姐姐虽然任性霸道了些,人倒是不坏,只这次的事发生以后,母亲放心不下她,总让我过去陪她说话解闷。” 说到这,沈美茹的眼睛更红了几分,有泪花在眼里打转,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了下来。 “可大概是我太笨,总讨不得三姐姐欢心,连带着让母亲也更生气,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美茹轻声说了一通,似是忍耐了许久。 沈舒意温声道:“近来府中事多,母亲难免心烦,你也不必强求,尽力就好。” 下一瞬,沈美茹眼里的泪珠便落了下来,红着眼眶看向沈舒意道:“二姐姐,可我实在不甘!虽说我是庶女,可这些年我姨娘伺候母亲尽心尽力,我对大姐姐和三姐姐更是唯命是从,可…可我和姨娘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沈舒意杏眸沉静,直视着她。 面前的少女带着些拘谨和怯懦在身上,样貌清丽,算得上是个美人,但也确实如她所说,她身后并无倚仗,故而言行举止都不够大气。 沈舒意缓缓道:“若你觉得如今的日子不好,那便去争去谋算,若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本事,那便只能认了如今的日子,毕竟比起府外的百姓和流民,我们的日子已经不知好上了多少。” 沈美茹错愕于她的话,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沈舒意杏眸沉静,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若你不认命,便只能费尽心思往上爬,可若你畏首畏尾,又惧怕那个后果,那便不如安于现状。 她曾见过无数死在战场上的儿郎,亦曾见过灾荒之下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疯狂,凭心而论,她们如今这日子,其实算不得糟,端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半晌,沈美茹垂下眸子,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我和姨娘已经付出了所有,可…可在母亲眼里,却始终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 “若我自己苦些也无妨,我只是见不得姨娘受苦。” 沈舒意宽慰道:“或许你姨娘并不觉得苦,有你在,她已然满足。” 沈美茹沉默半晌,破涕为笑,轻声道:“二姐姐这话和姨娘说的一样,她总说有我便够了,还庆幸我是个女孩。” 沈舒意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吃点甜的,人会高兴。” 沈美茹抹了把眼泪,再度道:“若我能像二姐姐一样就好了,总觉得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得倒二姐姐的,如今和二姐姐说说话,我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二姐姐,以后我能常来找你吗?” 沈舒意笑道:“自然。” 沈美茹吃了两块糕点,忍不住道:“二姐姐那日是怎么做到的内算,把娄家表姐都给压了下去,好生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也教教我?” 说到这,她脸颊微微泛红,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沈舒意转身走到博古架前,拿出一本《数术九章》递给她道:“你回去先自己研究看看,若有什么不懂,再来问我。” 沈美茹高兴的收下,随即又缠着沈舒意问了不少东西。 再后来,话题聊到沈老夫人的寿宴,沈美茹不由得有些忧虑:“二姐姐想好了送祖母什么吗?我实在不知道该送祖母些什么,太贵重的我拿不出,太轻了又怕祖母不喜。” 沈舒意对这事倒是早有打算。 出钱,那是不可能出的。 毕竟如今她虽然没有一开始拮据,但依旧穷的叮当响。 “我么?我打算画一幅画吧,只是也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喜欢。”沈舒意温声道。 沈美茹略显诧异:“二姐姐还会作画?” “会一点。” “也对,二姐姐写得一手好字,又怎么会不擅作画呢,不像我,什么都做不好。” 话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沈美茹看向沈舒意,再度道:“二姐姐手上的伤恢复了吗?作画会不会有影响?” 沈舒意左手轻轻揉了揉手腕,温声道:“近来恢复了一些,只能尽力而为,也不知能不能成。” 沈美茹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纤白的腕子上,虽未见有什么伤,还是关切道:“我姨娘那里有些管外伤的药,但是不知道对不对症。” 沈舒意笑着:“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也是陈年旧伤了,时好时坏,之前也请过郎中,只是很难根治。” “二姐姐一定要好好休养,千万不要落下病根。” 说罢,沈舒意的线落在不远处沈舒意的书桌上,再度打量起来:“二姐姐的文房四宝是父亲之前珍藏的那套吗?我可以看看吗?” 沈舒意神色不变,温声道:“当然。” 得了应允,沈美茹忍不住上前拿起一支毛笔,仔细欣赏起来。 因着是背对着沈舒意,她的视线落在了狭长的桌案上。 桌案被收拾的整齐,除了文房四宝,只桌角放着几本书和一只插着花枝的玉瓶,再无其他。 沈美茹收回视线,同沈舒意又围着那套文房四宝讨论了一会,眼见时辰不早,这才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抬眸瞥了眼书桌的方向,眸色淡淡。 * 傍晚,瑞雪院。 秦雪蓉冷笑出声:“送画?倒确实符合她的性子,老夫人心疼她又吃这套,怕是又觉得心意无价。” 王嬷嬷在一旁忍不住道:“依老奴看,保不准二小姐这次又不知道从哪弄幅画来,滥竽充数。” 秦雪蓉摇头道:“不能小瞧了她,她既然有那样一手查账算账的好本事,未必就真的画不出来。” 王嬷嬷继续道:“夫人说的是,只是老奴觉得二小姐若真有这个本事,何必藏着掖着到现在。” 秦雪蓉微微颔首:“你说的倒也没错。” 话落,秦雪蓉抬眸看向垂首站在面前的沈美茹,温声道:“茹姐儿辛苦了,这些日子你多去云舒苑走动走动,盯着些沈舒意的动静,尤其是她要给老夫人送的那幅画。” 沈美茹当下应声:“母亲放心,二姐姐今日并未起疑。” 第175章 真当她是泥捏的了! 秦雪蓉温声道:“你放心,你姨娘是我身边出去的人,她一向又乖顺懂事,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女,日后也必定会为你挑个好夫家。” 沈美茹面色一喜,软声道:“多谢母亲。” 秦雪蓉眸色沉沉,再度嘱咐道:“沈舒意狡诈多疑,若没旁的要紧事,你今日不必到我这来,有什么消息直接让你姨娘递过来。” “是。” “另外多留心些沈舒意平素写下的字迹,能拿回来些手稿最好,若拿不回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沈美茹乖顺道:“母亲放心,美茹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美茹离开后,秦雪蓉缓缓道:“语姐儿给老夫人准备的贺礼如何了?” 王嬷嬷连忙道:“夫人放心,大小姐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准备了。” 秦雪蓉幽幽道:“那沈舒意一手好字讨了老夫人欢心,语姐儿的字更是不差,如今再把字做成绣品,花的心思岂是那沈舒意能比?” “到时正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当众拆穿那沈舒意。”王嬷嬷低声道。 秦雪蓉目光阴沉,轻笑了一声,没再做声。 * 一连三日,沈舒意都去了连城那背书。 连城找人画的画像还未画到他满意,沈舒意倒也不急。 三日后,沈舒意根据张氏送过来的宾客名单,去了一趟瑞雪院。 仔细询问过所有宾客的喜恶后,沈舒意逐一记在心里。 秦雪蓉温声嘱咐道:“旁的倒是没什么,只要注意郑大人、肖大人不能饮酒,需以茶水代替。孙老夫人的儿媳桂花过敏,做糕点时要避开这一点。” “是。”沈舒意应下。 “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再来问我,厨房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了,菜品厨师都有经验,你若不放心,定好后可以再拿过来由我过目。”秦雪蓉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 “多谢母亲,有母亲给舒意撑腰,舒意这才觉得踏实。”沈舒意笑着开口。 秦雪蓉亦是笑了笑,温声道:“行了,去吧。” 沈舒意起身告退,没走出几步,秦雪蓉看向她的背影,忽然将她喊住。 “意姐儿。” 沈舒意转过身,杏眸清明,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柔声道:“你觉得你祖母寿宴,让珍姐儿也露个面,可有不妥?” 沈舒意思量片刻,温声道:“三妹妹在家中庵堂清修,说到底并不算方外之人,祖母过寿,三妹妹前来祝贺,想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闻言,秦雪蓉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当下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你父亲最偏爱你,我便想着回头你也能劝上他两句。” 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一双清冽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玩味。 秦雪蓉喉咙发紧,咽了口口水后,脸上堆起了几分笑意,起身亲热的拉过沈舒意的手。 “意姐儿,我知道你同母亲多少有些误会,可你放心,若你能说服你父亲这次让珍姐儿露个面,母亲必定让这府中众人都好好配合你筹备,另还有你娘生前留下的这两间铺子,母亲回头也先过到你名下,你全当练手。” 秦雪蓉眼底带着淡淡的血丝,一副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 只是这会,她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却多了几分哀求和凄切。 话落,王嬷嬷便将两间铺子的地契呈了上来:“二小姐,这两间铺子皆是收益不错的铺子,夫人待您一片真心,您可万不能受了旁人挑唆,对夫人有所误会啊……” 沈舒意收回视线,为难道:“母亲的心情我理解,可我也只能尽力试试,毕竟能不能说服父亲我也没有把握。” 秦雪蓉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再度道:“你三妹妹从小被宠坏了,如今关了这么多日,已经吃尽苦头,你们到底是亲姐妹,总要给她个机会。” 沈舒意颔首道:“我明白的,我一定努力说服父亲。” 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瞥了眼王嬷嬷手里的两份地契,眸色冷了下来。 王嬷嬷忍不住道:“夫人,二小姐当真能说服老爷么?” 秦雪蓉垂下眸子,沉声道:“总要试试,她若想拿回这两间铺子,自然要拼尽全力。” 王嬷嬷没再做声。 秦雪蓉神色阴冷,声音中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可怜珍姐儿,凭白遭了她设计,吃了那么多苦头!” “如今时日还短,夫人,这事急不得。” 秦雪蓉长长叹了口气,可不是急不得么,女子名节受损这种事,哪里能急得来。 可她 总得想办法让珍姐露露面,毕竟就算亲事这几年要耽搁了,可总不能真的让把珍姐儿拘在屋子里几年,到时好人怕也是要憋坏。 * 沈舒意离开后,思量起秦雪蓉的打算。 金珠低声道:“小姐,夫人这是在向您低头服软吗?” 沈舒意眸色清冷,淡声道:“她可没那么容易服软,如今低头,不过是另有所图。” “那您真的要帮着说服老爷,把三小姐放出来吗?”金珠有些不甘心。 只觉得这有人护着的,和没人护着的就是不一样。 沈静珍犯了那么大的错,如今夫人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错处若是落在自家小姐身上,金珠简直不敢去想。 沈舒意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祖母寿宴,宾客中有没有冯博昌的名字?” 名单正好在金珠手里,她翻看了一遍,低声道:“冯博昌不在,但是冯夫人在宾客的名单里。” 沈舒意倒也不意外,毕竟祖母过寿,必然是女眷宾客到场的更多。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思量。 半晌,沉声道:“把厨房的采买、厨子和婆子都叫过来。” “是。” “你再去找一趟小舅舅,请他帮我把这些宾客的喜恶都打探一遍。” 沈舒意温声开口,她信不过秦雪蓉,而同在朝中,清远侯府查起这些,怎么也比江漓要更方便和精准些。 回到云舒苑后不久,金珠便脸色难看的回来。 “小姐,厨房的采买陈婆子称了病,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一个厨子说吃坏了东西,一直在跑茅房,另有两个婆子说是手里的活计没忙完,怕耽搁了主子责罚,要晚些过来,其他人倒是正在收拾马上就到。” 沈舒意冷笑出声,这些奴才倒真当她是泥捏的了! 第176章 不能不管 沈舒意冷声道:“让旁的人也先不必过来了,在那等着,我直接过去。” 金珠应声:“是。” 金珠离开后,沈舒意看向玉屏道:“父亲回来没有?去请,就说母亲命我负责厨房采买和菜品事项,可惜我人微言轻,或许需要父亲撑腰。” “是。” “一个两个都病了,叫门房请个郎中过府。”沈舒意再度道。 “是,小姐。”玉屏应声后,匆匆离开。 沈舒意带了玛瑙和翡翠、连带着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一道,直奔府中的大厨房。 沈舒意到时,安分的和老实的,这会得了金珠的话,已经齐齐在院子里候着了。 一行人原是低声议论着,一见着沈舒意,问过安后,倒也安静下来。 金珠站到沈舒意身后,低声道:“奴婢刚才打听过,那陈婆子是刘达的母亲,这一家都是夫人的心腹。” “另外厨房的张姓厨子、花婆子和于婆子三个,这会也都还没来。” 闻言,沈舒意没做声,抬眸看向一行人沉声道:“我奉母亲之命负责祖母寿宴的菜品事项,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做事,如今既然由我负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 一行人纷纷低下头,莫名的生出些紧张,只觉得这位二小姐的那双眼,锐利逼人,透着深沉的冷意,让人没由来的脊背发寒。 “谁是管事?”沈舒意冷眼打量着一行人,再度开口。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匆匆上前:“二小姐,奴才福贵,负责厨房的事项。”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男人身量不高,这会弯着腰,脸上带着些谄媚和精明,姿态放的很低,不过再怎么掩饰,一双眼里也透着轻视。 沈舒意再仔细看过一旁,另有两个婆子目光闪烁,几次偷偷打量过她,而后又匆匆避开视线,佯装乖顺。 其他几个厨子丫鬟低着头,倒是看不出什么旁的,另几个伙夫不明所以,还算是老实。 显然,这些人被打过招呼。 呵,秦雪蓉这一手威逼利诱玩的还真不错! 一面温声软语拿着地契求她替沈静珍开脱说话,一面又拿着掌家的事项施压。 “听说陈婆子病了,张厨子也腹痛?”沈舒意冷声开口。 福贵连忙应声:“是这样的二小姐,陈婆子年岁大了,前阵子生了次大病,一直没好,眼下根本起不来床。” “张厨子是吃坏了东西,所以一直在跑茅房!” 沈舒意嗤笑出声:“是么?玛瑙,去把人给我带来。” “是,小姐。” 当下,玛瑙便带着几个婆子先去了陈婆子的住处,丫鬟婆子们的住处本就多同主子分开,尤其这种不用直接伺候主子的。 故而陈婆子的住处离的不远,就在厨房旁边的一处院子。 玛瑙带人过去时,房间门前一直偷窥这边的动静立刻爬上了床,头上盖了块打湿的白色帕子。 玛瑙半点也没客气,将门踹了便直接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你哪来的呦!” 当即,陈婆子的嚎叫声便从隔壁的院子里传了过来。 “二小姐要见您,可您这么金贵,我只能过来请了。”玛瑙不客气的开口,拎着陈婆子的衣领,半点不客气的把人拖进了厨房的院子。 ‘砰!’ 陈婆子一把被摔在了地上。 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条墨绿色暗纹的袄裙,看得出,过的不错。 “哎呦,天杀的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当即,陈婆子便开始嚎了起来,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玛瑙也没闲着,没一会,便把另外那个腹痛难忍的厨子和两个婆子都拎了回来。 一行几人皆是被扔在地上,可神色里却没多少忌惮,反而都是振振有词。 “二小姐,奴才知道自己命贱,不值钱,可您也不能这样苛待老奴啊!老奴这些年负责厨房的采买尽心尽力,如今不过是恰巧病重,根本起不来床,实在不是不听您的安排啊~!” 陈婆子两腿扔在身前,一只手敲着自己的大腿,闭着眼睛嚎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厨子一手捂着肚子,满脸隐忍和急切的附和道:“是啊二小姐,之前夫人待我们可都是格外体恤,我们就算是奴才,可人有三急,您可不能这样刁难我们!” 另外两个婆子也是纷纷附和:“二小姐您是不知道这厨房的事项有多繁杂,您这一开口就喊我们过去,回头耽搁了午膳和晚膳、耽搁了主子们的吩咐,这挨罚的可是我们啊!”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我知道几位劳苦功高,能力过人,料想你们为沈府辛苦了数年,如今满身病痛,沈家不能不管,我更是不能不管。”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琢磨不透沈舒意的打算。 沈舒意看向翡翠,沉声道:“去,给陈婆子把药熬了,越快越好。” 是,翡翠应声后,怀里抱了不少从云舒苑带来的药材,直接扔进厨房的大锅里,煮了一通。 并非熬制,反倒只图个快,没一会,浓黑的药汁冒着浓重的苦气飘散开来。 不多时,翡翠从厨房出来,端着满满一大碗药汁出来,低声道:“小姐,可以了。” 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陈婆子眼底多了抹慌乱:“二小姐,您可不能草菅人命啊…这是什么?郎中可是给老奴开过药的…您这是熬的什么……” 汤药的色泽漆黑,还带着不少药渣,黑乎乎的一片,带着些沉淀,颜色并不均匀。 “婆婆既然病了,自然要治。”沈舒意淡声开口,随即看向玛瑙,冷声道:“灌下去。” “是。” 话落,玛瑙接过药碗上前,一把捏住陈婆子的两颊,强迫她张开了嘴巴。 “你们干什么!谋杀啊!放开我,我不喝!”陈婆子拼命的挣扎起来,两只手也乱挥着,试图打翻药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金珠冷眼看向身后从云舒苑带来的几个婆子。 当即,两个婆子上前将陈婆子的手臂牢牢摁住。 “灌!”沈舒意冷声开口,杏眸冰冷。 第177章 安的什么心 下一瞬,玛瑙便不客气的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直接灌进陈婆子的嘴里。 汤药又苦又涩,还格外烫嘴,一时间,陈婆子呛的不行,痛苦的喊了起来。 “杀人了!咳咳…二小姐……咳咳……” 陈婆子拼命挣扎,奈何人被摁的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连呛带吐,一碗药却也被玛瑙灌下去了大半碗。 旁观的一行人,眼见着这一幕,一颗心纷纷被提了起来,连带着姿势都变得僵硬和拘谨,再没有半点之前的散漫。 福贵喉咙发紧,匆匆搬了张椅子过来,殷勤道:“二小姐,您坐,站着累。” 闻言,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沉静的眸子带着说不出的凉薄。 福贵点头哈腰赔着笑,立刻又用袖子将八仙椅用力的蹭了蹭:“干净的,奴才擦过的!” 沈舒意收回视线,倒也没客气,稳稳坐在了椅子上,神色冷淡:“药材贵重,陈婆子又病的厉害,自然不能暴殄天物,翡翠,把剩下的药都拿过来。” “是。”翡翠心眼实,很快,便端了一大锅黑乎乎的汤药过来。 见着这一幕,陈婆子的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急不缓道:“继续。” “二小姐!奴婢知错了!二小姐…奴才是真的病了……二小姐明鉴!” 陈婆子急声开口,因为此前的汤药太烫,嗓子又疼又哑,连带着那些洒在下巴上的位置,也都带起了一片红肿。 沈舒意神色冷淡的看着她,玛瑙更不会犹豫,拿着碗直接在锅里舀出一碗,捏着陈婆子的嘴便再度灌了下去。 “唔唔……” 陈婆子疯狂的摇着头,拼命挣扎。 旁的人见着这一幕,只觉得喉咙发紧,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当然,于陈婆子而言,相比于那股苦涩和滚烫带来的痛感,对这汤药的未知更让她恐惧。 沈舒意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一旁的张厨子身上,温声道:“听说张师傅腹痛难忍?” 之前还满眼轻慢的男人,这会已经尽显慌乱:“没…没有……不,不是!之前确实是,但…但……”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直视着他,笑道:“我这药包治百病,要不?” 沈舒意话还没说完,张厨子便连连摆手:“不!不用!多谢二小姐好意,奴才…奴才这会已经觉得好多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皮笑肉不笑,淡声道:“听说您这一上午跑了不知多少次茅房,真是辛苦。” 男人脸色僵硬,颤颤巍巍:“是…是……”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给他拿个恭桶,今个儿张大厨您就在这方便。” 这话一出,立刻有云舒苑的婆子转身找了个恭桶过来,重重扔在了张厨子面前。 沈舒意直视着男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声道:“既是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今日你就在这给我方便,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这事什么时候了!” 男人僵住,难以置信的看向沈舒意。 “二…二小姐!这…这不成……” 沈舒意冷笑:“不成?可以,既是不成,你便是欺上瞒下,愚弄主子,既如此,直接杖毙!” 她话音才落,男人立刻跪在地上:“二小姐您这是欺人太甚!您没有这个权力,我要去找夫人!我要请夫人做主!” 男人的话像是让被震慑住的几人都回过神来,陈婆子那边说不出话,另两个婆子则是跟着应和。 “对!我们要见夫人!” “二小姐您根本不会掌家,更不把我们当人,我们要请夫人做主!” “就是,您凭什么把人杖毙?您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张厨子像是得了倚仗,语气都硬了几分。 只是除了这几人,旁的一行人虽有心附和两句,可到底没人敢开口。 毕竟,平素拿好处多的也就是这几个,秦雪蓉虽然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却不能让每个人在这样的威慑面前,不顾一切替她卖命。 眼见着沈舒意雷霆手段,连带着福贵在内的一行人呢,皆是不敢作声。 沈舒意温声道:“找母亲?可以,不过几位如今忙的忙,病的病,总归要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有这个机会。” 一听这话,几人都有些傻眼。 “二小姐!您这是要逼死奴才啊,奴才在沈府多年,老夫人都颇喜欢奴才做的菜!您才一管事,竟然就要打杀我们这些老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这么处事,奴才不服!” 张厨子还在嘴硬的僵持着。 另两个婆子也跟着附和:“对,二小姐根本不知道厨房的事项多杂乱,我们不过是耽搁一会,您就要打要杀,您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说话间,玛瑙那边的药也灌完了。 陈婆子趴在地上好不狼狈,一面剧烈的咳嗽着,一面拼命抠着嗓子眼,想把药给抠出去。 因为药汤太烫,陈婆子的下巴、嘴角都起了一串红色的水泡,嘴巴里和嗓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怎么回事?”沈景川皱着眉头走了进来,看着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脸色不快。 几人见着他立刻像是见了救星,尤其是狼狈不已的陈婆子,当下便扑了过去。 “老爷!老爷您可要给奴才做主啊!奴才自知命贱,但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就被主子这么磋磨的道理啊!” 陈婆子的嗓子宛若破锣,这会满身狼狈,发丝凌乱,这一开口,涕泪横流。 她是真没想到沈舒意一个才回府不久的丫头竟然这么狠,而且摆明了知道她是夫人的人,却拿她开刀! 沈景川皱着眉头冷声道:“慢慢说。” 陈婆子立刻道:“奴才病了几日,下不来床,故而二小姐传唤的时候未能过去,没想到二小姐却让人把奴才拖了下床,生生给奴才灌了几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锅厨子也道:“奴才也是这样的,奴才腹痛难忍一直在跑茅房,谁知二小姐竟让奴才当众解手!” 沈景川看向一旁神色从容的沈舒意,语气缓和了几分:“意姐儿,你来说。” 恰在此时,玉屏找的郎中到了,沈舒意温声道:“父亲,既然郎中来了,不如请郎中来说。” 第178章 名正言顺的理由 几人愣了片刻,显然没料到沈舒意还请了郎中过来。 玉屏看向郎中温声道:“劳烦先生替这两位诊脉。” 郎中将药匣放在一旁,当即伸手替陈婆子诊脉。 陈婆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收回手,可玛瑙哪里肯让,摁着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半晌,郎中收回手,思量片刻。 沈景川看向他道:“如何?” 郎中躬身道:“按照老夫的经验,这位妇人身子并无不妥,除了虚补过盛,导致肝火太旺,没有其他问题。” 郎中的话一出,陈婆子的脸色当即便难看起来:“你是哪来的庸医,简直一派胡言!我前些日子明明病的厉害!” 郎中捋着胡子看向她道:“沈大人请看,此妇人说话中气十足,满面红光,并无不妥,当然,若大人信不过在下,也可以再找其他郎中上门。” 陈婆子尖声道:“你胡说!我前些时日明明病了一场!” 沈舒意冷笑道:“既说病了,那敢问你请的是哪家郎中,开的药方在哪,剩的药渣又在哪。” 陈婆子一时语塞,她本来只是得了秦雪蓉授意,想给沈舒意个下马威,根本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更抓着这事不放。 沈景川冷声道:“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胡搅蛮缠!” 沈景川一开口,陈婆子当下蔫了下来,人似乎也才清醒。 沈舒意看向一旁的张厨子,淡声道:“劳烦郎中再替这位先生也诊诊脉。” “是。” 张厨子的目光有些闪躲,可有陈婆子这个前车之鉴,根本没敢反抗。 郎中仔细诊了脉后,再度道:“劳烦将舌头伸出来。” 男人下意识看了一旁的沈景川一眼,而后犹犹豫豫的将舌头伸出。 半晌,郎中道:“这位先生身强体壮,除了肩背处有些气滞血淤,并无不妥。” 沈舒意再度道:“可有腹痛腹泻的症状?” 郎中道:“并无。” 这话一出,张厨子立刻跪了下来:“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舒意看向另外两个婆子,淡声道:“用不用我再帮二位理一理今日所做的活计?” 金珠在一旁沉声道:“不论你二人手上有多少活要忙,主子要见,难不成还要等你们先得了空?” 两个婆子眼见大势已去,当即跪下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温声道:“父亲,母亲宽和仁善,这些奴才不体谅母亲的难处,却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实在是可恨!” 沈景川沉声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你母亲太宽和了,才纵得这些奴才无法无天,来人,将这几人都发卖了出去!” 一听这话,陈婆子几个都彻底慌了,毕竟他们只当抱紧了秦雪蓉的大腿,以为沈舒意是个好拿捏的,根本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 “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一时间,几人纷纷跪地求饶,显然是真的怕了。 可惜,沈景川不常过问府中的事项,如今被沈舒意请过来‘撑腰’,又抓了个证据确凿,自然要整顿府中的风气。 没多久,几个奴才便被管家带人给绑了起来带走。 以福贵为首的一行人彻底老实下来,皆是低着头不敢做声。 沈景川沉声道:“老夫人寿宴在即,这次厨房的事项既然交给了意姐儿负责,你们必须要全力配合,若是让我发现偷奸耍滑、倚老卖老之流,本官绝不手软!” “是。” 沈舒意也没避讳,看向玉屏和金珠道:“你们两个留下,根据宾客的名单和管事还有厨子商定一下菜谱,另外酒水、菜品的采买也做个预算。” “是。” 两人应声后,沈舒意随着沈景川一道离开,沈景川温声道:“掌家就是要拿出力度来,你母亲性子柔和,这些奴才才越发得意忘形,分不清尊卑。” 沈舒意笑道:“说起来多亏爹爹来给我撑腰,否则他们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 沈景川温声道:“说起来确实有件事,但实在让为父难以启齿。” 沈舒意停下脚步,杏眸澄澈,看向他道:“爹爹有什么直说便是。” 沈景川温声道:“上次在端王府,为父看你同王太傅的外甥女关系不错,只是因为你妹妹的事,两家闹的颇为不快,所以为父便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能请王夫人过府,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沈舒意没立即应声,沈景川打量着她的神色,等着答复。 半晌,沈舒意温声道:“女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沈景川露出几分兴趣。 沈舒意温声道:“两家的不快因三妹妹落水一事而起,但不管怎样,王公子救了三妹妹一命是事实,此乃善举。” “父亲若想缓和两家关系,还应从三妹妹入手。” 沈景川蹙眉道:“你打算如何?” 沈舒意温声道:“我可以请姚姐姐在王夫人面前说和,表明我沈家的歉意,还望王夫人给个机会,允许三妹妹在祖母的寿宴上,为自己当日的无礼,向王家道歉。” 沈景川没做声,像是思量着这话的可行性。 沈舒意再度道:“三妹妹被禁足数日,日子也不好过,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出来散散心,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日后若有其他机会,三妹妹再多露几次面,时间久了,二哥哥当时说的那些话便也就过去了。” 沈景川似乎在思量着这事的可行性,便听沈舒意再度道:“三妹妹当初那番言辞确实多有不妥,如今当众致歉,也算是知错能改,多少能替三妹妹扭转回些名声,但为避免落人口舌,三妹妹当日最好穿着女尼在家修佛的装束。” 沈景川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机会,还能趁机试探一番众人的态度。” 闻言,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秦雪蓉不是想让沈静珍露面么?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大出风头吗? 那就让她一身灰色佛衣,在一众如花似玉的女眷中,当众低头致歉好了。 第179章 私心 沈景川颔首,温声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快别夸我了,说起来舒意惭愧,也有自己的私心。” 沈景川似乎来了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沈舒意温声道:“三妹妹的事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母亲允诺我,若能说服爹爹同意三妹妹参加祖母的寿宴,便给我两间母亲当年留下的铺子。” 沈景川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只是瞬间,眼里便多了几分怒意。 沈舒意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对沈景川道:“所以,爹爹会帮我的吧?” 沈景川喉结微动,对上女儿澄澈的眸子,当即道:“自然,那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沈舒意莞尔一笑,笑容明媚。 “舒意知道母亲担心我被下人愚弄,也是一片好心,但是舒意实在想试试,何况这些年女儿手头拮据,总归希望能有几个庄子铺子填补些自己。” 听见这话,沈景川当即道:“你放心,珍姐儿这事便按你说的办,这些东西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若你有这个能力,为父自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亲昵的挽上沈景川的胳膊,软声道:“我就知道,这个家里,爹爹一定会给我撑腰。” 听着沈舒意这番话,沈景川不由得想起那几匹被沈舒意大方分了出去的浮光锦,心里更不是滋味。 难得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他这个当爹的。 想到这些,沈景川对秦雪蓉越发不满,眸子里也积聚了不少怒气。 * 傍晚,瑞雪院。 沈景川已经有段日子没过来,是以听闻他今日要在这留宿,秦雪蓉颇为欢喜。 只是她也知道,或许这事同厨房的事有关。 她确实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这么厉害,甚至请动了老爷过去给她坐镇。 原本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刁难刁难她,没想到这个贱种手段厉害的很,四两拨千斤,倒是打发走了她几个心腹。 秦雪蓉上前替沈景川更衣,温声道:“老爷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沈景川淡声道:“府中事务繁忙,夫人多劳累,我若总是过来,难免影响夫人休息。” 秦雪蓉的手顿了顿,听出沈景川话里的不快。 “老爷,今日厨房的事……” 秦雪蓉话还未落,沈景川便转过身,打断道:“听闻你想让珍姐儿参加母亲的寿宴,还允诺了意姐儿两张地契。” 秦雪蓉微怔,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连这种事也会拿出来说,还会告到老爷耳中! “老爷,那两间铺子我确实是真心实意想交还给意姐儿掌管的,珍姐儿的事不过是……” 显然,沈景川耐性不多,再度打断道:“既然是真心实意,我已经答应了意姐儿允许珍姐儿露面,你明日便把那两张地契给意姐儿送过去。” 秦雪蓉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生无处发作,只能僵着脸道:“是,老爷。” 沈景川净了手后,再度道:“当年德容留下的那些东西本就是意姐儿的,你代为掌管我没意见,可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做筏子,让意姐儿替你做事。” “另外,这府中的下人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事近来出了多少?你若管不明白,便趁早把意姐儿那些东西交还给她,也好收回心思,好好立一立这府中的规矩。” 劈头盖脸的被沈景川斥责了一通,秦雪蓉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厨房的事竟然又能牵扯到她治家不严上,沈舒意这个贱种,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秦雪蓉气的要发疯,这些年,她给沈府生了二子二女,又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沈景川对她不仅有喜欢,更是颇为敬重。 可如今,她年岁大了,又被府里的事物缠着,根本比不上吴姨娘那个狐媚子。 眼下沈舒意回来,更几次让老爷觉得她掌家不严,治下无能。 秦雪蓉只觉得憋了一口气,无处宣泄! 秦雪蓉眼角一酸,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委屈又带着几分娇嗔道:“老爷这是在怪我吗?还是觉得雪蓉年老色衰,你厌了我了。” 泪痕挂在秦雪蓉脸上,端庄了许久的妇人忽然软了下来,让沈景川不由得又想起当年她温柔小意的模样。 沈景川心下一软,想着她这些年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方才的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了。 “雪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自己说说,府中这些下人近来生了多少事,你是一家主母,她们这般行径,你让我如何去堵旁人的嘴?”沈景川沉声开口。 秦雪蓉当下哭的更凶:“那是妾身想这样的吗?这几次出事,次次事关妾身的几个孩子,你让妾身如何冷静的下来?” 沈景川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母亲的寿宴再不能出任何岔子。” “还有,我已经和意姐儿说过了,寿宴时就让珍姐儿也出来露个面,当众向王夫人道个歉,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脸当即就僵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景川。 “老爷,你说什么!”她下意识从床边站起来。 沈景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然你让我怎么做?当初那番话可是安哥儿亲口说出来的,如今没把她送去庵堂当姑子,已是不易,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在整个京中招摇过市?” 沈景川一番话,噎的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事不容易,所以才想着让沈舒意去触这个霉头,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当众向王家道歉? 秦雪蓉红着眼看向沈景川:“那珍姐儿的清誉怎么办!” 沈景川蹙眉道:“当初若不是她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依王家的品行,必然会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可你看看她都说了些什么!知不知道如今在朝堂上王大人对我视而不见,旁人冷嘲热讽,我有多尴尬!” 第180章 岂不无趣? 秦雪蓉忍不住道:“可那王啸不学无术,还未娶妻,便已经有了几个侍妾,怎为良配?” 沈景川不耐道:“是我让珍姐儿在那个时候落水的吗?王啸虽然花心浪荡了些,但秉性纯良,再加上有王太傅和王夫人坐镇,总不会让珍姐儿被欺负了去!更何况,珍姐儿如今名声尽毁,你当日后她还找得到王家那样好的人家?” 一句话,说的秦雪蓉几乎泣血,牙关更是险些要被咬碎。 没错,沈景川说的话冷漠又无情,但她没法否认,从客观和现实的角度来讲,珍姐儿舍弃了王家这棵大树,日后也很难再找到什么好的婚事。 眼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秦雪蓉才想再说些什么。 房内却传来一阵敲门声,沈景川的亲随在外面低声道:“老爷,吴姨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四少爷像是过敏,起了疹子,想请个郎中过府瞧瞧。” 一听这话,沈景川当即起身,对着秦雪蓉道:“我过去看看,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不愿珍姐儿向王家道歉,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勉强,只是她须得在自己的房间内好好守着,不得露面!” 话落,沈景川披上衣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雪蓉追上去两步,偏偏沈景川走得急,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夫人…老爷已经走了……”翠竹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秦雪蓉气的双目猩红,连带着那张姣好的面容都狰狞了几分:“吴姨娘这个贱人!” 翠竹忍不住道:“韩姨娘实在太过老实了,根本不是吴姨娘的对手,如如今夫人忙着府中事务脱不开身,倒是让那个狐媚子把老爷给勾住了。” 秦雪蓉唇瓣紧抿,眼里满是不甘。 想当年,她委身为妾,居于赵德容之下,偏能让老爷对她念念不忘,没想到自己熬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委屈,终于熬到了主母之位,如今却要受这种窝囊气! 王嬷嬷在一旁宽慰道:“世事难两全,老爷对夫人必定是有感情的,不过近来糟心事确实多了些。” 秦雪蓉仍旧难以释怀,心头的郁气积的快要溢了出来。 王嬷嬷再度道:“若是夫人心有不甘,不若……” 秦雪蓉转头看向她:“不若什么?” 王嬷嬷犹豫了片刻,缓声道:“府中已经许久没进新人了,老爷不是那种贪图女色之人,但对吴姨娘确实上心。” 秦雪蓉唇瓣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半晌都没做声。 王嬷嬷和翠竹也不敢再开口,半晌,秦雪蓉道:“这事回头再说吧。” * 收拾了几个不安分的,再加上有沈景川撑腰,厨房的事项进展的颇为顺利。 这日,沈舒意才和福贵连同几个厨子商定完菜谱,翡翠便从外面进来。 “你们先退下吧,菜色定好,这两日便把需要采买的菜品、酒水列个单子送过来。” 沈舒意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是,二小姐。”福贵几人如今是不敢再存半点旁的心思,毕竟陈婆子那般的‘老人’,如今可都是被发卖了。 几人离开院子后,翡翠低声道:“小姐,六少爷那边派了小厮过来,说是问您要话本的后几册。” “让他进来。” 不多时,惯常跟在沈静麟身边的那名小厮跪在了沈舒意面前:“奴才文东,参见二小姐。” 沈舒意垂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厮,这小厮她有些印象,机灵讨喜又会玩,总能把沈静麟哄的格外高兴。 “麟哥儿近来如何?”沈舒意温声问。 文东立刻道:“多亏了二小姐送的东西,这几日六少爷总算觉得没那么无趣了,否则这日子真不知要怎么熬下去。” 沈舒意道:“那话本子麟哥儿这么快就看完了?” “二小姐有所不知,六少爷被禁足在房内,根本无事可做,除了摆弄您送的那些东西,自然只能看这些话本,所以看的飞快。”文东满脸都是一副六少爷过的太苦的辛酸模样。 沈舒意倒也觉得有趣,笑着道:“光是玩怎么行?课业可都做了?诗又背下来了几首。” “二小姐,这可真不是六少爷不学,实在是那诗句晦涩,六少爷本就不好此道,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也不过磕磕绊绊能背下来一首。” 一听这话,沈舒意便知,沈静麟根本没把她之前说的话当回事。 一首诗都没背下来,就敢堂而皇之的派人来要话本的续集,摆明了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怎么行? “你回去告诉麟哥儿,至少背下来三首,才能拿到下一册话本。”沈舒意淡声开口。 文东立时哭着一张脸:“二小姐,您这可是在为难小的啊,您醒醒好,六少爷催的急……”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你去告诉麟哥儿,每背下来三首我便给他一册,若能背下来十首,我会替他向爹爹求情,解了他的禁足。” 文东的眼睛转了转,悄悄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的脸色。 女子面庞清丽绝伦,玉色的肌肤吹弹可破、欺霜赛雪,是难得的好颜色。偏她神色虽然温和,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说一不二的清冽和凉薄之气,让人不敢造肆。 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文东悻悻道:“是。” 文东离开后,翡翠忍不住道:“小姐,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帮六少爷。” 翡翠确实不理解,夫人对小姐并不好,六少爷被宠的骄纵跋扈更不用多说,如今好不容易吃个教训,被关了禁闭,干嘛还要帮着求情把人放出来。 因着知道翡翠心思最简单,沈舒意倒也愿意多说两句,可同样,她也不能解释太多,担心她被人套了话去。 “祖母寿宴将至,麟哥儿早点被放出来才好,免得临近寿宴惹出祸端。” 翡翠仍旧不解,沈舒意笑了笑,起身道:“你自己再多想想。” “是。” 沈舒意没再多言,杏眸清冽。 沈老夫人寿宴将至,她总得尽快让沈静麟出来,毕竟,只有人出来了,才能捅出篓子,否则一直在院子里待着,岂不无趣? 第181章 别这么绝情嘛 文东回去的时候,沈静麟正在逗弄蛐蛐。 最初他玩了几次,还不算玩的太明白,这几日下来,却是越发上道,逐渐品出这里面的乐趣来。 尤其是偶尔再加个彩头,几个奴才都跟着到处买蛐蛐凑热闹,一时间争的头破血流,格外过瘾。 而最让沈静麟兴奋的是,那便是他们弄来的那些蛐蛐,至今没一个比得上他的不败神王。 这可让沈静麟好生神气了一段日子,只迫不及待的想趁早出府,找那些朋友比试一二。 见着文东回来,才赢下一局的沈静麟道:“怎么样?要回来没有,怎么空着手!” 文东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少爷,二小姐说要您背下了诗才会给您下册。” 眼见沈静麟要翻脸,文东立刻补充道:“二小姐还说了,您若是能背下来十首诗,她就不仅给您续本,还帮您向老爷求情,提前解除您的禁闭。” 一句话,让沈静麟才升起来的火气又熄了回去。 那话本子正看到精彩之处,挠的他心痒难耐,只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如何。 偏到那就结束了,他让人出去买,却又没找到一模一样的。 沈静麟不知道的是,他当然找不到一样的,那本子是沈舒意根据市面上的两个本子找人重新编写到一起的,而后根据沈静麟的性子,她又让人加了些内容进去。 吊的就是沈静麟的胃口,当然,更是在他心里种下那颗成为大将军的种子。 “行了行了,烦死了,把书拿来!” “是!”文东一听,立刻将书拿来,只觉得还是沈舒意有办法。 沈静麟看了一会,更觉烦躁,看向文东怒声道:“你看什么看?一个两个都想着管着我,去,出去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卖这个话本的!” “是,奴才这就去办。” 文东离开后,沈静麟硬着头皮坐了一会,倒是当真背了两首诗下来。 他向来不笨,只不过因为最小,被宠坏了性子,根本坐不住罢了。 如今有着话本和解除禁闭的双重诱惑,多少肯下点功夫。 文东匆匆离开后,没多久,就抱了几本别的话本子回来,二小姐给的那套,他是真找不到。 若是就这么空手回来,少不得又要触个霉头,他索性挑了不少京中眼下最流行的故事,一股脑都买了回来。 文东抱着书,走的急。 才走到院门前,便和王嬷嬷迎面撞上。 “你这干什么去了?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王嬷嬷年岁大,被撞的一个趔趄,没有好气儿的开口。 文东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将她扶住:“对不住对不住啊王嬷嬷,我这抱的东西多,真没想到冲撞了您。” 王嬷嬷皱着眉头,瞥了他放在地上的书一眼,倒也没同他计较:“你这买的都是什么?小少爷让你买的?” 文东立刻道:“是,这不是小少爷被关禁闭么,前阵子二小姐送来不少话本子,小少爷看上了瘾,我只得出去再淘弄一些。” 一提起沈舒意,王嬷嬷当即戒备起来:“你说什么?二小姐给小少爷送话本?” 文东笑道:“可不是,还送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要不小少爷哪呆得住。” 文东识趣儿的没提那蛐蛐的事,毕竟那蛐蛐眼下被沈静麟看的跟眼珠子一样,若是夫人回头知道,把那蛐蛐给收走,到时候受迁怒的可是他。 “二小姐送东西,你怎么不早说!”王嬷嬷皱着眉头怒声呵斥,可不觉得沈舒意能安什么好心。 顾不上听文东解释,王嬷嬷匆匆转身回了瑞雪院。 不成,这事她得立刻禀告给夫人。 文东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眼里多了抹不耐。 为什么不禀报? 还不是因为小少爷若是没了意思,便磋磨他们这些奴才,既然二小姐送的这些东西能哄的他开心,他们也能少遭点罪,他们何乐而不为? 这王嬷嬷仗着是夫人身边的亲信,可哪里管过他们的死活? 文东收回视线,抱着话本转身走进院子。 * 此刻,瑞雪院。 红缨正心不在焉的做着手里的活,自打舅母去世,她又离了夫人几年,早就回不去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 如今二小姐根本不接受她的投诚,总让她心下不安,像是头顶悬了把刀一样。 “红缨,门房说有人找你。”一个关系还不错的丫鬟,从外面进来。 “找我的?说了是什么人吗?”红缨问道。 “没有,不过听说像是个俊俏和尚。”对方笑着开口,带了几分打趣。 一听这话,红缨的脸色当即白了几分,手里的水壶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声响。 “怎么了?”丫鬟错愕的看着她。 “没事,我去看看。”红缨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匆匆离开。 此刻,智远穿了件破旧的灰色和尚服,靠在沈府侧门门前的石狮子上,不确定红缨会不会见他。 可他实在没办法了,他手里没钱,日子更是不好过。 要不是有人同他提起,他还真想不到可以来找红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侧门被人打开,智远一眼就认出红缨来,脸上当即多了几分笑意。 因着他是个和尚装扮,故而吸引了不少视线。 红缨沉了脸,扯着他到了一旁的巷子,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智远笑道:“别这么绝情么,怎么说我们也春风一度过。” 说着,智远上下打量起红缨来。 不得不说,红缨确实混的不错,这沈府到底是高门大户,一袭黄色的袄裙比不少普通人家的正经女儿还要精致,头上戴着的簪子首饰,也皆是价值不俗。 事实上,红缨其实混的并不算好。 毕竟沈府哪里比得上玉佛寺自在,更何况,如今她心中有事,又不受夫人器重,再加上受了舅母离世的打击,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至于身上那些首饰,不过是舅舅怜惜她,故而舅母去了以后,留了不少东西给她。 可智远不会这样觉得,他只会觉得比起自己,红缨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滋润,一个丫鬟,竟也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 他实在是不甘,当初要不是因为红缨,他还是玉佛寺受人敬仰的法师,哪里会落得这个地步! 第182章 各怀鬼胎 红缨忍着心下的不安和火气,冷着脸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智远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也没什么,主要是近来日子实在不好过,想找你借些银子。” 一听这话,红缨当即有些火了。 “我哪里还有银子!当初那些银子都被二小姐骗走了,舅母去世,如今我在府里无依无靠!” 智远却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直接打断道:“没有?那也无妨,我只能找上门去,请夫人做个主了!” 红缨眼角泛红,唇瓣都哆嗦起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倒也没什么,毕竟你在玉佛寺勾引我,害我被逐出佛门,这事总得问沈夫人要个说法。左右我如今身无分文,若得夫人怜惜,把你赏赐给我,倒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智远一副混不吝的模样,那张颇为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无赖相。 红缨死死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下却是在快速权衡着利弊。 这事决不能找到夫人那? 智远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闹到夫人那,府中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丑事。 于智远而言这或许是桩风流韵事,于她而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更重要的是,智远帮着夫人在玉佛寺做了不少事,夫人若是想堵他的嘴,知道这事后,说不定真的会被他卖给智远。 若他有钱有势也就罢了,这副皮相毕竟不错,她倒也乐意跟着他。 可偏偏,如今他一个被逐出佛门的和尚,靠着这副装扮坑蒙拐骗,又素来喜欢在女人堆里打混,她跟着他根本不会有半点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红缨咽下心底的不甘,冷声问:“你要多少?” 智远其实也不知道红缨的身家,但他知道,在玉佛寺那几年,红缨可是从沈舒意手里偷了不少好东西。 至于后来是不是真的还回去了,他可不清楚。 “五百两!”智远心中一盘算,当即开口。 红缨双目浑圆:“你怎么不去抢!” 智远笑道:“不是我不讲情面,可我也要吃饭的,你在沈府日子不错,总不能不管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红缨脸色铁青,冷声道:“我拿不出来那些,我舅母已经死了,如今我在夫人面前不得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红缨现在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算上舅舅给她留的,撑死她也就能凑个二百两。 而这还不能让智远知道。 寻常人若是好好过日子,一年才用多少银子。 这智远竟敢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她五百两! 智远打量着红缨的神色,像是在判断她所言是不是真的。 红缨压着火气,闭上眼道:“我最多能给你凑一百两,你若是不愿,你愿意去找夫人你就去找,就算是把我卖了,怕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 说罢,红缨扭头要走。 智远立刻拉住她的手臂,笑着道:“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百两就一百两,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些情分,你也是我的人,若我发达了,必定不会亏待你。” 红缨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可转念想想,在佛寺时,智远确实捞了不少银子。 若他真能时来运转,她跟了他倒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红缨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软和了不少:“我离府四年之久,得夫人信任的舅母原是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可不久前嬷嬷被杖毙,我如今在夫人面前根本不得宠,日子不知有多难过……” 说罢,红缨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怕。 可这些话,这些怕却无人能说,只能日日惴惴不安的在心里憋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东窗事发,她被浸了猪笼。 智远愣了片刻,眼见她掉了眼泪,连忙宽声安慰道:“我的好姑娘,你快别哭,你这一哭,我这心都要碎了。” 智远连忙抬手替她拭去眼泪,动作轻柔。 不可否认,红缨其实远没有玉屏漂亮,她身上更没有玉屏那种温婉柔和的气质。 但如今少了平素那几分高傲和刁钻,再加上人也清瘦了不少,倒也是个标致的美人。 红缨没躲,智远的胆子便更大了起来,当即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你放心,这银子你便先当借我的,回头我谋个差事,若是发达了,我必上门求娶你。” 智远温声哄着怀里的女人,眼里带了抹算计。 如今他这日子不好过,若是能哄住红缨,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倒不用愁了。 两人各怀鬼胎,气氛一时间倒说不出的融洽。 “明日,明日亥时, 你再过来拿银子。”红缨垂下眸子,一咬牙,沉声开口。 “缨缨,你放心,等我发达了一定带你走,让你日日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 云舒苑。 桌案上摊开了一张长长的画卷,沈舒意正提笔作画。 她对沈美茹说的是真的,她也确实打算送沈老夫人一幅松鹤延年的贺寿图。 她手头拮据,每一文钱都要计算着花,但希望沈老夫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也是真的。 她自知在沈老夫人心中,整个沈府的利益远比她重,也知或许有朝一日撕破脸面,她亦会将她舍弃。 但至少,不论是在玉佛寺那几年,还是前世失宠于萧廷善、被萧廷善冷落那几年,沈老夫人都不曾对她不闻不问。 哪怕她仍旧不得不顾及着整个家族的利益,但至少,也曾给她带来过一丝慰藉,送过一丝温暖。 “小姐,智远找红缨讨要了一百两银子。”玉屏从外面进来,低声讲了遍事情的经过。 沈舒意头也没抬,仍在作画。 直到一朵艳粉色的牡丹完成,她才缓缓收笔:“智远的胃口大着呢,有一便会有二,让江漓的人继续把他手里的银子套走。” “是。” 沈舒意起身走到窗前,眸色冷冽。 前世红缨便是一次次拿着这个把柄逼迫玉屏,将玉屏压榨的身无分文,如今重来一世,她也该尝尝这个滋味。 “小姐,老爷让人传您去瑞雪院,听说是您送给六少爷的那些东西,惹了老爷不快。”金珠匆匆进来。 第183章 因材施教 沈舒意嗤笑出声:“秦雪蓉这枕边风吹的还真快。” 这才几日,便传到了沈景川耳中,不过倒也无妨,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走吧,过去看看。”沈舒意神色从容,不见慌乱,连带着金珠也跟着静了下来。 瑞雪院。 沈舒意到时,沈景川和秦雪蓉坐在正堂主位,而此刻,沈静麟跪在下首,脸色难看。 除此之外,地上扔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堆东西里有十几本不同的话本子,还有沈舒意之前送给他的那些弩箭模型,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见过父亲、母亲。”沈舒意收回视线,神色从容。 沈景川脸色微沉,率先开口:“这些东西是你派人送给麟哥儿的?” “是,六弟性子跳脱,女儿担心禁闭的时间太久,六弟闲着无趣,便寻了些他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儿,送了过去。”沈舒意神色从容,目光坦荡,似乎对沈景川这一问,颇有不解。 秦雪蓉满眼痛意,幽幽道:“意姐儿,麟哥儿虽不是府中长子,却也占个嫡子的名头,如今他正该是埋头苦读之际,你父亲勒令他抄书自省,你却送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到底是何意?” 俨然,秦雪蓉便是用这番话说动的沈景川。 一句玩物丧志、不安好心,便足以让沈景川动了火气。 好在,这些日子的亲近多少是有效果的,沈景川只是沉着脸等她解释,并未步步紧逼。 沈舒意垂下眸子,亦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声道:“没想到母亲竟然这样想舒意,舒意实在心寒。” 秦雪蓉脸上的神色僵住,只觉得这个沈舒意比她更加能演! “麟哥儿素来顽劣,如今吃了教训,好不容易乖顺一些,你父亲让他日日抄书,为的便是磨一磨他的性子,这些时日本也相安无事,可你却忽然送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何居心?” 秦雪蓉沉声开口,倒是少有的严肃。 沈舒意缓缓道:“麟哥儿是什么性子,爹爹和母亲应当比我更清楚,麟哥儿这些年,抄过的书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可到底成效如何,想必父亲心中有数。” “舒意只是认为,若将他逼的太紧,只会适得其反。这些日子麟哥儿日日去学堂上课,可课业完成的几何,想必父亲母亲心里清楚,难不成将他拘在屋子里,让他抄几本书,就当真能让麟哥儿转了性么?” 沈舒意的声音柔柔的,没有多少攻击性,不似平时沉静清冽,却让人觉得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甚至带了些委屈。 沈景川皱起眉头,似是在认真思量着她的话。 沈舒意说的不假,秦雪蓉提出要麟哥儿在禁足期间,也遵循旧例去半日学堂一事,是他点了头的。 他自然也问过陈康,可沈静麟在学堂上虽还算安分,却对讲的东西一窍不通,课业更是完成的一塌糊涂。 他虽是做父亲的,却也不能日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向学。 至于抄的那些书,有多少是他抄的,有多少是小厮替他抄的,沈景川更是心里有数。 眼见沈景川要被说动,秦雪蓉当即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可你送这些东西,难道就能让麟哥儿有所精进?他只会更加沉迷此道,不知进取!” 说到最后,秦雪蓉的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一副为人母者,为了子女痛心疾首的样子。 沈舒意淡声道:“母亲有所不知,舒意虽送了这些东西给六弟,但也提出过条件,若麟哥儿能够把诗背好,舒意哪怕自掏腰包,也会送他更喜欢的东西。”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再度道:“父亲,圣人有言,应因材施教,有人适合严格教导,也有人适合奖惩结合,更有人适合奖赏和鼓励,女儿认为,应当对麟哥儿适当放宽要求,多做奖赏。”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却听的冷笑连连。 秦雪蓉再度道:“你这话倒也没错,可麟哥儿出生在沈府,条件优渥,衣食富足,哪里需要再多做奖赏,比起那些寒门子弟,他不知幸福了多少,这般条件若再继续纵容,日后只怕要变成纨绔子弟!” 秦雪蓉的语气重了几分,自打王嬷嬷把这事告诉给她,她当即便火了起来。 沈舒意到底是什么居心,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无外乎就是想把她的儿子养废! 可她怎么能如了她的意! 儿子是她的命,她虽已经有了个沈静安,可麟哥儿亦是她最后一道保障。 沈舒意杏眸沉静,直视着秦雪蓉道:“母亲所言不错,只是敢问母亲,母亲如此教导,麟哥儿成就几何?课业又有多少起色?” 一句话,堵的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红交错。 没错,这是她的心病! 安哥儿自幼被人和沈舒寒放在一起,自己亦是知道努力和上进,她只需有所鞭策,尽力帮他,他便从不让她失望。 可偏偏那几年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安哥儿身上,却让麟哥儿为所欲为,养成了顽劣性子。 每日不思进取,偏梦着要当什么大将军! 那战场刀剑无眼,岂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照意姐儿这么说,你给她这些东西,倒能让他有所精进了?”秦雪蓉收回思绪,再度开口,心口憋着闷气,对自己的儿子是又恨又爱。 沈舒意温声道:“有所精进倒称不上,毕竟课业繁重,非一朝一夕便能学有所成,何况母亲只看到我给六弟话本,却没看到我亦给了他诗词文史方面的书籍。” 秦雪蓉确实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只觉得不过是拿来装装样子的。 “可有那些扰人心绪的东西在前,你纵是给了又能如何?” 沈舒意看向一直皱着眉头没做声的沈景川,随即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温声道:“麟哥儿,这几日的诗词你背下来了多少?” 沈静麟回过神来,对上沈景川和秦雪蓉的视线,连忙道:“背了三首诗,还有《礼记》里的一篇。” 闻言,沈景川的目光亮了,当下道:“背来听听。” 第184章 向学 沈静麟素来滑头,听见这话连忙道:“爹,我要是背下来,这些东西能不能还我?” 一听这话,沈景川抬手便把手边的一本书砸向他。 “孽子,还没如何,便开始跟我谈条件了!你先背下来再说!” 沈静麟灵活的躲开,随即换了个地方跪着。 他看了眼沈景川,又看了眼秦雪蓉,最后又看了看沈舒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开口。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顿了顿,沈静麟继续道:“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少年还未处于变声期,故而声音清脆好听。 虽然后半篇背的有些磕磕绊绊,但确实,难得的把整篇诗句都背了下来。 沈景川微微颔首,脸色缓和了不少,一旁的秦雪蓉更是错愕的看着沈静麟,半晌没能再说出话来。 沈景川皱着眉头道:“继续。” 沈静麟带了几分讨好道:“爹,我方才说的事……” 沈景川眉头一竖,瞪向沈静麟,沈静麟立马老实下来,急声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沈静麟又断断续续的背了两首诗,虽不及第一首流畅,但到底在一行人的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的背完了,没有半点作假。 沈景川沉着脸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何意?”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脸便又垮了下来:“爹,二姐姐也没说还得弄懂这诗词里的意思啊!二姐姐就让我背下来就成……”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爹,女儿认为学习课业当久久为功,而非一朝一夕之事,六弟年纪尚小,还有时间,不至于将他逼的太紧。” 沈景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长叹道:“没想到还是你的法子管用。” “麟哥儿,把《礼记》里你背的那篇背来听听。”沈景川再度开口。 这一次,沈静麟只背下了三分之一,后面便开始抓耳挠腮,再想不起来。 “爹,我还没背熟!您放心,麟儿答应了您一定发奋图强,以后必定埋头苦读,光耀门楣!” 沈静麟虽然不肯吃苦,却向来油嘴滑舌。 这一通下来,再加上确实精进不少,沈景川的那点火气便也全消了。 毕竟在此之前,一首诗让他背上个半月,他都时常背不下来,如今倒确实是进步不小。 秦雪蓉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心情。 自己这么多年不论怎么管束规劝,麟哥儿都不求上进,不见成效,怎么沈舒意送了一堆东西,他便忽然就转了性了? 一想起这些要归功于沈舒意,秦雪蓉的脸色便好看不起来。 可若说恼怒,偏这又是自己的儿子,试问又有哪个母亲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知道用功,在课业上有所精进呢?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容,语气都缓和了几分:“原来倒是我误会了意姐儿,倒不知麟哥儿怎么就这么愿意听你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女儿方才说过了,圣人言,当因材施教。何况堵不如疏,六弟性子活泼,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娘若一味把他拘在桌子前和学堂上,只会让他格外厌烦。” 沈景川温声道:“那你认为该如何?” 沈舒意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沈静麟,正巧瞧见沈静麟偷偷瞄她的目光,眼里带着渴望。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认为应该减少麟哥儿在学堂的时间,毕竟学的多不如学的精,而且麟哥儿若有进步,亦应当给他些喜欢的东西作为奖赏。” 沈景川没说话,似在思量着这事的可行性。 而后,便听沈舒意再度道:“另外麟哥儿素来喜武,女儿认为可以雇个武师,教导麟哥儿武艺,毕竟就算日后麟哥儿不上战场,有武艺傍身也不是件坏事。” “不行!”沈舒意这话一出,秦雪蓉立即开口反对。 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安哥儿学武也就罢了, 可麟哥儿这性子若是学了武,只会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了不得了。 一听这话,沈静麟最先炸了:“娘!为什么你总不让我习武,二哥可以学,三哥可以学,为什么就我不可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被自己儿子当众驳斥,秦雪蓉的脸面有些挂不住,怒声道:“你是反了天了!” 沈静麟气的眼角通红,瞪着秦雪蓉半晌没做声。 沈景川沉声道:“你娘也是为了你好,这事回头再议,为父还需与你娘好好商量商量。” 沈景川其实心里确实也不赞同沈静麟习武,但是这么多年看下来,他亦觉得小儿子虽机敏,却也不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可他堂堂沈家的嫡子,总不能文不成武不就,日后总要谋个出路。 是以,沈舒意再度提起这事时,沈景川还是动摇了。 “爹,我之前答应麟哥儿,若他能背下来十篇诗词,便向您求情解了他的禁足……” 沈舒意适时开口。 眼见沈舒意再度帮自己说话,能提早解解除禁足,沈静麟立马乖顺道:“对,爹!我一定好好背书,您也关了我这么久了,我也知道错了,您再把我关下去,人都要傻了!” 秦雪蓉的态度这会也缓和下来,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她总不能一直让沈舒意当了好人,当下道:“老爷,娘的寿宴在即,如今珍姐儿关着,麟哥儿也关着,安哥儿又回了书院,这家里确实显得太过冷清。” “对对对,爹,麟儿好想祖母!” 沈景川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既然舒意和你娘都替你求情,那便按照说好的来,何时你背下来十篇诗词,我考校过关,便解了你的禁足。” 闻言,沈静麟面色一喜,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谢谢爹!谢谢二姐,谢谢娘!” 沈景川挥挥手,沉声道:“行了,退下吧。” 沈静麟离开后,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免有些尴尬:“意姐儿,这事是爹和你母亲思虑不周,误会了你。” 第185章 用意 眼见沈景川开口,秦雪蓉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 她连忙起身,亲亲热热的拉住沈舒意的手,羞愧道:“意姐儿,这事是娘想错了,错怪了你。” 沈舒意眉目温柔,神色间并无芥蒂:“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只要六弟能潜心向学,有所进步,纵是舒意被您误解,亦是值得。”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脸上的笑却多少有些僵。 这个沈舒意! 还真是难对付! 她不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少女,自然知道沈舒意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可偏偏,如今麟哥儿被她拿捏住了,她哪怕明知道,也得认了。 “这是那两间铺子的地契,之前听你父亲说起,才知你是误会了。”秦雪蓉让王嬷嬷将那两张地契拿了过来,继续解释。 “娘并非是用这铺子做条件,而是想着先给你两间铺子让你练手。再加上想着你和珍姐儿姐妹情深,你又得你父亲看重,这才想着你能不能替珍姐儿说说情……” “只是没想到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倒是惹了你多心。” 秦雪蓉温声开口,到底是把这一番话说了出来。 那晚,她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老爷便披衣而去,可她怎么也要说出来,否则,时间久了,只会让老爷心有芥蒂。 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只觉得到底是当家主母,这一番话说的颇有水平。 如今听来,倒像暗指她曲解了她的意思,故意在沈景川面前搬弄是非。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当然明白,这铺子本就是我生母留下来的嫁妆,母亲又怎么会用这铺子做筹码呢?何况我和三妹妹投缘,纵是没有这铺子的事,我也会像待麟哥儿一样,尽力替三妹妹周旋。” 沈舒意一番话,再度把责任踢回到了秦雪蓉身上。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深,气的心堵。 这个贱蹄子! 比她娘是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 自己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见,倒让自己越描越黑。 什么叫纵是没有这铺子的事? 话里话外,听着还是在说她拿着铺子做筹码威胁她! 秦雪蓉才要开口,沈景川便温声道:“意姐儿说的不错,当初珍姐儿闯出那样的祸事,若不是意姐儿和姚姑娘颇有交情,珍姐儿的事哪这么容易平息。” “何况回府之后,也是意姐儿提出的让珍姐儿在家里建座简易庵堂,在家修行,否则珍姐儿哪有机会参加母亲的寿宴,还不知道要在哪里吃苦。” 沈景川的维护,更是让秦雪蓉个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几分。 “老爷说的是,我知她们姐妹情深,故而也感欣慰,只是想着若珍姐儿也能像舒意这么懂事能干就好了。” 秦雪蓉没再反驳,聪明的顺着沈景川的话往下接。 沈景川沉声道:“这次你误会了舒意的一片苦心,切记要好好补偿。” “老爷放心,我那正得了一套蓝宝石的鎏金头面,回头就让人给舒意送过去,算作是我这个当娘的赔罪。”秦雪蓉笑着开口,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沈景川满意的点点头:“合该如此。” 沈舒意温声道:“爹,麟哥儿的事舒意还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涉及儿子,沈景川正了神色:“你说。” 秦雪蓉的视线也落在了沈舒意身上,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幺蛾子。 “麟哥儿被禁足多日,难免压抑,解了禁足后,最易惹出事端,仍需母亲多家看管。”沈舒意温声开口,一副颇为忧心的模样。 沈景川深以为然,当下道:“你说的没错,把他拘了这些日子,他这一出来,还不知要怎么疯!” 沈舒意再度道:“另外母亲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舒意送他那些话本和小玩意儿,确实得他喜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他勤奋向学,但凡事过犹不及,确实不可让六弟过于沉迷,以免玩物丧志,惹出事端。”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正义凛然,字字句句都像是为了沈静麟好。 可莫名的,秦雪蓉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她像是在给自己设套。 可偏偏,眼下她又挑不出半点不对。 “你说的没错,意姐儿倒是有心了。”秦雪蓉缓缓开口,心下仍在思量着沈舒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幽深,再度道:“舒意到底不过只长六弟几岁,很多事六弟未必肯听我的,教导六弟这事还需母亲上心。” 沈景川点头道:“正巧,这阵子母亲寿宴的事由弟妹和舒意帮你分担,你便把心思多用在麟哥儿身上,好好教导,切记不可让他再惹出什么祸事。” “是老爷,妾身一定严加管教。”秦雪蓉温声应下,只是心里怎么想都仍觉得不对。 * 沈舒意得了两间铺子,外加一套头面回到云舒苑,心情不错。 今日这一遭倒也不白走,她可是把责任说的明明白白了。 回头沈静麟惹出祸事,玩物丧志,那可与她无关。 秦雪蓉这个当娘的若是都管束不了,总怪不到她这个姐姐身上。 “小姐,这头面真漂亮。”金珠一面打量着头面,一面开口。 沈舒意瞥了一眼,温声道:“当着父亲的面,她总不得下下血本。” 金珠双眼发亮:“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事就好了!” 沈舒意莞尔一笑,宠溺道:“贪心。” 金珠管着沈舒意的妆箱,眼见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且留下的都是成色极好的,只觉得说不出的满足。 她们家小姐就该如此,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玉屏沏了壶果茶,又端了盘糕点上来, 温声道:“只怕夫人如今云里雾里,根本猜不透小姐的用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眸色清冽。 沈静麟有所进益,功劳自然是自己的,可他若是惹出了祸事,那责任只能是秦雪蓉的。 这叫什么? 好处她拿,锅,秦氏背。 玉屏再度道:“小少爷性子顽劣,素来需要人哄着,如今夫人将他盯的越紧,他便越是抗拒和排斥,他同夫人的关系也越恶劣。” 沈舒意赞许的看向玉屏,不吝的夸赞道:“不错,想的看的都越发通透了。” 第186章 打肿脸充胖子 被沈舒意一夸,玉屏的脸都红了几分。 沈舒意看了看手里两间铺子的地契,叫了方嬷嬷过来,温声道:“嬷嬷替我走一趟,把两间铺子收过来,也看看情况,若遇到什么麻烦,再派人来回我。” “是。”方嬷嬷立时应下。 沈舒意思量着这两间铺子,秦雪蓉倒未必会做什么手脚。 一来这铺子本就不是什么盈利的铺子,二来父亲已经知道这事,她若是再动什么歪心思,难保不会弄巧成拙。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秦雪蓉大抵是会给自己扣一顶经营不善、管理不力的帽子。 看了眼时辰,沈舒意走到桌案旁继续画起打算送给沈老夫人的那幅贺寿图。 时间紧迫,她思量着这几日估计连城那边的画像也快画好了。 到时,她还要再画连翘的画像。 除此之外,她还要抽时间去连城那背书,研究药理抓药,给哥哥看病。 这样想来,时间实在不够。 想到这,沈舒意倒是诧异陈康还未向沈景川控诉自己的‘恶行’,或者是沈景川这几日忙到忘了这茬? 沈舒意没想太多,沉下心来认真画了一个时辰。 繁茂的牡丹、芍药姹紫嫣红,跃然于纸上,一片璀璨繁茂之相,只见着,便让人觉得花团锦簇,心情大好。 “小姐,红缨凑了银子拿给了智远。”不多时,玛瑙进来低声禀报。 沈舒意头也没抬,一面欣赏着才画好的牡丹,一面道:“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缨手里竟还有这么多银子,当真是比我这个小姐更像小姐。” 玛瑙守在一旁没做声。 沈舒意温声道:“不及,智远这银子要不了几日便会花光,尝了一次甜头,总会再来的。” “是。” 午膳才过,沈舒意正带着玉屏和金珠练字,翡翠便进来通报:“小姐,五小姐来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见玉屏和金珠纷纷停下笔,当即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沈美茹便提了一篮子糕点笑着进来:“二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一进来,沈美茹便瞥见今日的桌案上,凌乱的摆放了不少纸张,两个丫鬟正低头收拾着。 “她们这是在收什么?”沈美茹好奇道。 沈舒意温声道:“闲来无事,便想着教她们也认认字。” 闻言,沈美茹好奇的睁大眼睛,走上前打量起来。 入目,纸张上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笔力一看便不成,虽能认得出字,却算不得美观。 沈美茹不好一张张仔细翻看,可这一眼,却还是看得出,这字写的不怎么样。 除此之外,她一眼扫过去,并未见着其他字迹,心下不由得多了些轻视。 她这位二姐姐或许确实有几分本事,查账对账倒是天赋异禀。 可如今看来,这字大抵是拿不出手的。 教丫鬟写字? 还真有这个闲情逸致! 自己尚且被学堂的先生除名,怎的倒还有教丫鬟的本事? 更何况,退一步讲,就算是真的,这桌面上总得有她写的字才叫做教导,怎的一张好看的字都没有? 沈美茹认定沈舒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是在哄骗自己。 连带着原先心里对沈舒意的那点亲近也烟消云散。 她这位二姐姐,看起来对她不错,可惜,根本就没把她放在过眼里。 否则,怎么会连半句实话都不同她说。 沈美茹心思一转,再一打量,见这两个丫鬟皆是低头不语,收拾的动作格外麻利,好似生怕她看到一般。 当下便认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字,出自沈舒意之手。 啧,她这位二姐姐的胆子可真大。 只可惜,这一手字写的尚且还不如她。 不过片刻间,沈美茹便已经心思百转,当下转过身对着沈舒意道:“二姐姐心肠真好,须知丫鬟能学读书识字已是不易,二姐姐却对她们不吝教导,还教她们写字,真是让我这个妹妹嫉妒。” 沈舒意温声道:“左右闲着无事,她们也只是照着书自己练练,也费不上我什么功夫。” 沈美茹回到桌前,亲热道:“二姐姐什么时候有空,不若也教教我吧。” 沈舒意直视着她,对上沈美茹那双拘谨又带着些亲近和讨好的眸子,莞尔一笑,婉拒道:“五妹自有先生教导,我怎可班门弄斧?” 沈美茹不干,扁起唇瓣道:“二姐姐就是偏心,不肯教我,你之前那一手好字,可是连祖母和父亲都大加赞赏的。” 沈舒意温声道:“五妹妹有所不知,我不过只佛经抄的像样些,旁的字迹是不成的。” 对于沈舒意的这个答案,沈美茹是错愕的。 只佛经抄的好吗? 还是说,如母亲猜测的一般,那佛经其实也根本不是她所写? 眼见着沈舒意再度推脱,沈美茹也没再勉强:“那好吧,二姐姐送祖母的画,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画?我原打算送副刺绣,可听说大姐姐好像绣了一架屏风,我便不好再送了。” 因着怕沈舒意起疑,沈美茹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随即又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沈舒意直接略过了前面,温声道:“我一时也想不出还能送些什么,但祖母这些年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想来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沈美茹想了想,半晌,叹了口气道:“那我给祖母绣个抹额吧?或者…做些糕点?” 沈美茹在这事上确实纠结,太贵重的东西她送不起,而且她和姨娘也不可能越过夫人去。 可她在府中本就不受宠,总归盼着能借这个机会,哄得老夫人开心,又不至于让母亲不满。 思前想后,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觉得一年一年,送的东西都是无功无过。 但眼下,她就快要到了议亲的年纪。 她到底也想在一众宾客面前留下些印象,最好是能凸显出自己本事的好印象。 这一想,沈美茹便失了神。 见此,沈舒意温声道:“祖母年岁已高,身子也不如从前,你可以向师父和郎中请教,把药材加入糕点中,送给祖母。” 闻言,沈美茹的眼睛一亮:“二姐姐说的可是类似于药膳?” 沈舒意温声道:“宴席当日菜品众多,你纵是做了药膳祖母也难有机会品尝,倒不如做成糕点,易于保存,待宴席结束,祖母仍可食用一段日子。” 第187章 不像是个好的 沈舒意越说,沈美茹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最重要的是,这些糕点,不仅能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显出她的心意和灵巧,还能在寿宴结束后,拉近她和祖母的关系。 沈美茹很快想到,若是这些糕点能起些作用,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作用,祖母说不定便会派人找她再做一些。 或者哪怕祖母不曾让她再做,她也可以隔三差五送上一回,如此既能体现她的孝心,又能让老夫人对她更亲近一些。 只不过,这样一来,母亲怕是不会太过高兴。 沈美茹的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只觉回去还要和姨娘好好商量商量。 沈舒意将她的思虑看在眼里,轻易便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建议她已经给了,沈美茹愿不愿意听,那便是她的事儿了。 不过沈美茹向来是这种性子,虽然看起来亦是举止端庄、落落大方,但相比于沈府其他的小姐,她骨子里谨小慎微、行事亦是瞻前顾后,顾虑颇多。 “多谢二姐姐,我就知道还是二姐姐最有办法。”沈美茹收回思绪,亲亲热热的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你自己本也想得到,我不过是提个醒罢了。” 沈美茹当下将自己带来的糕点逐一端在桌上,温声道:“以前我姨娘在母亲身边伺候,母亲最喜欢她做的糕点,今个儿听说我要过来,姨娘特意做了许多,二姐姐看看喜欢什么,我下次来再多带些。” 沈舒意垂眸看去,便见一盘盘精致异常的糕点摆在面前,淡淡的酥香扑面而来,看得出,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沈舒意拿起一枚樱桃酥尝了尝,入口清甜,又酥又香,倒是难得的好滋味。 “姨娘当真是好手艺,难怪母亲赞不绝口。”沈舒意温声道。 “还有这款琵琶酥是咸口的,祖母平素也颇为喜欢,二姐姐尝尝。”沈美茹热络的开口。 沈舒意也没拒绝,又尝了一块,赞许道:“香而不腻,确实美味。” “二姐姐喜欢就好。”沈美茹笑了笑,因着沈舒意给出的提议,这会整个人都显得放开了不少。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沈美茹这才起身告辞。 她走后,沈舒意让玉屏将糕点留出来几块,其他的便给几个丫鬟分了。 玉屏一面吃一面琢磨着味道,沈舒意也没管她。 金珠虽然吃了糕点,却不是个吃人嘴短的,当下道:“五小姐向来同三小姐交好,这些年也没帮小姐说过一句话,小姐何必帮她。” 沈舒意喝着茶,淡声道:“不论她存的什么心思,至少如今没有证据,我不想因为一些揣测,便对她心生敌意、横加猜测。” 何况,不过是个提议罢了,纵是她听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金珠腮帮子塞的鼓鼓的,还是不甘心道:“可我总觉得她别有用心,不像是个好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只觉得金珠在这方面,当真是警惕又敏锐。 * 一连几日,沈美茹隔三差五的便会到沈舒意这来,因而,沈舒意打算送给沈老夫人的那幅贺寿图,不可避免的会被她撞见。 所幸,沈舒意本也没打算藏着。 这日,沈舒意才将画收尾,沈美茹便又来了。 一进了房间,见着桌案上的松鹤延年贺寿图,沈美茹不由得愣了片刻。 “这是二姐姐所画?”她下意识开口。 沈舒意端起茶盏,坐在一旁温声道:“五妹妹以为如何?” 沈美茹张了几次嘴,半晌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幅画实在是太妙。 自古以来,贺寿图颇为常见,可沈舒意的这幅,不同却不同在她将整幅画画的格外热闹,画出了一种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福气美满的热闹感。 同样是一片牡丹和芍药,却开的姹紫嫣红、姿态各异,每一朵都竞相盛放。而花海之中,一老仙翁居于主位,神态慈祥,竟同沈老夫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仙翁手中捧着寿桃,整个人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自有仙气。 花海之中,两头仙鹤齐齐献瑞,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二姐姐…好精湛的画功。” 沈美茹喃喃开口,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瞬间,各种思绪更是齐齐涌入脑海。 这画,当真是沈舒意所作? 这些时日,她可未曾见过她在她面前提笔作画,甚至是写上一字。 可若不是她所作,拿着旁人的东西充数,她可未免太过胆大。 再看去,她正对上沈舒意沉静清冽的眸子,她那副从容含笑的模样,让沈美茹一时竟是琢磨不透,到底事实如何? 沈舒意温声道:“精湛算不上,只盼着祖母能够喜欢。” 沈美茹回过神来,仍旧难掩震惊,忍不住试探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学的作画?” 她自诩这些年琴棋书画,每一样都不曾落下,可也根本无法同沈舒意做比。 但她明明在玉佛寺耽搁了数年,还是最为重要的几年! 除非她是天纵奇才,否则,她不信这是她所画…… 沈美茹逐渐冷静下来,视线忍不住落在沈舒意的几个丫鬟身上。 若那佛经不是她所抄,这画也不是她所做,那么能在短短几日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些,便一定是她身边藏有高人。 或者,这两次的东西本就是从外面买的? “二姐姐怎的没在画上提字?”沈美茹换了个话题。 沈舒意温声道:“我想着改日由父亲题字更好些。” 沈景川的字是极好的,在整个朝堂都是颇有些名气的,沈舒意这般说,沈美茹倒也觉得合理。 她才想再开口,却瞥见桌案下有一张纸团。 沈美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扶了扶头上的金簪时,收回手时,一枚兰花小钗却直接掉了下来。 “呀~!” 兰花小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美茹当即躬身去捡。 因着有桌案遮挡,她顺势将那张字团捡起,藏进了袖口,而后若无其事的将小钗捡起。 第188章 提点 沈舒意神色不变,仍旧坐在桌案旁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沈美茹起身后,亦是神色如常,亲亲热热的同她又聊了一会这幅贺寿图,这才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放下茶盏,清冽的杏眸里多了些深意。 沈美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当下迫不及待的将字团打开。 字团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可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入目,一行实在算不得漂亮的字映入眼帘。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做人间长寿仙。” 两行小字,是祝寿的贺词。 可惜,哪怕写这字的人已经尽力想将字写的工整漂亮,但这字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瞬间,沈美茹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弯起唇瓣,眼里多了抹喜色。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些天,她一直想着找机会能拿到沈舒意的字迹,好让秦雪蓉满意。 可偏偏,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那些练字的纸张,不仅每次收拾的干净,上面的字也没什么寓意,远不如眼下自己手里这张更有说服力。 哼,什么让父亲题字? 原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 真是天助我也。 沈美茹不知道沈舒意画功到底如何,可从这张字团上看,至少她的字确实上不得台面。 凭什么她一个从佛寺回来的孤女也能压过自己一头,而自己却要处处看着秦氏和沈静珍的脸色。 沈美茹轻出了口气,早晚有一日,她会比她们都过的更好,更让人羡慕! 入夜,瑞雪院。 秦雪蓉坐在一张精致的螺纹八宝椅上,眉目清秀乖巧的韩姨娘站在她身后,小心的替她捏着肩膀。 “松鹤延年贺寿图?画的极好?”秦雪蓉淡声开口。 韩姨娘连忙道:“茹儿是这般说的,只说那画花团锦簇,让人见了便心里高兴。” 秦雪蓉目光阴沉,没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姨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起的纸,低着头双手交到秦雪蓉手上。 “这是茹儿在二小姐那拿到的,请夫人过目。” 秦雪蓉伸手接过,手指上染了漂亮的凤仙花汁。 字团打开,上面的字映入眼帘,秦雪蓉一下子来了精神,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做的不错!” 得了称赞,韩姨娘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秦雪蓉温声道:“正好我那有两匹不错的料子,你拿回去给茹姐儿做两套衣服,回头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我自也会替她留心,多替她相看。” 一听这话,韩姨娘立刻跪在了秦雪蓉面前,脸上亦是多了些欣喜:“多谢夫人大恩!” 看着她这副嫩出水的模样,秦雪蓉多少有些心烦。 更何况,自己女儿只能拘在庵堂里思过,她却要先替她的女儿相看人家。 每当想到这些,秦雪蓉便高兴不起来。 何况,韩姨娘长的不错,当初就是因为沈景川多看了两眼,她一咬牙,才把人送到他床上。 可没想到,她光长了个漂亮脸蛋,却半点也没能留住老爷的心,以至于到如今,老爷都还被吴姨娘那个贱蹄子拿捏着。 韩姨娘悄悄打量着秦雪蓉的神色,知道夫人恨自己没用。 可她更清楚,自己不争至少能安然的活下来,可她若是真的争了,若是输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赢了,亦会遭夫人痛恨。 没了吴姨娘,她只会成为夫人眼里的第二个吴姨娘。 斟酌半晌,想起女儿,韩姨娘再度试探道:“夫人,这次老夫人寿宴,茹儿想着做些糕点作为寿礼……” “糕点?”秦雪蓉皱了下眉头,只觉得这种场合,糕点实在拿不出手。 可转念想想,她本就是丫头出身,哪里拿得出什么好东西,年年皆是如此。 “奴婢想着只做糕点未免不够郑重,便想着用药膳的方式来做些糕点,只是不知道这样可不可行。”韩姨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其实,在她看来,这个主意是极好的。 东西虽不珍贵,可到时在寿宴上一说,旁人必定感念茹儿的用心和孝心,日后考虑婚事,有心人也会高看茹儿一眼。 只是她思前想后,都怕不妥,既怕抢了沈静珍的风头,又怕惹了秦雪蓉不快。 秦雪蓉思量片刻,温声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素来喜欢折腾这些,既然你有这个打算,便好好做。” 韩姨娘脸上露出抹笑意,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好了,退下吧。” 她走后,秦雪蓉则是凝神思量起来。 * 此刻,云舒苑。 沈舒意正忙着默背书本,倒是来了个稀客。 沈清欢带了几盒胭脂,笑着进来:“二姐姐,前几日我舅舅去凉城运货,给我和姨娘带了些胭脂水粉,我便想着给你送上几盒,也不知道二姐姐嫌不嫌弃。” 沈舒意笑着迎了上来:“怎么会嫌弃,我最缺这些。” 这倒是实话,她平素很少上妆,对这些东西又算不得感兴趣,故而是真没有多少这些东西。 沈清欢笑着坐下,将篮子里的东西逐一拿了出来,温声道:“二姐姐看看颜色可喜欢?若是有不喜欢的,我那还有。” 沈舒意仔细看过,都是不夸张而清淡的颜色,连香气都是她喜欢的清冷调,看得出确实是用了心的。 “替我谢谢姨娘,我很喜欢。” 沈清欢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温声道:“近来二姐姐和五妹妹走的亲近,可这东西我只送了二姐姐一份,二姐姐可要替我保密。”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少女目光清亮,带着些爽利。 沈清欢继续道:“倒不是我不想送五妹妹,只是府中姐妹众多,若我和姨娘逐一送过,实在有些吃不消。” “我明白,是姨娘偏疼我。”沈舒意莞尔一笑。 沈清欢再度道:“何况五妹妹素来和三姐姐交好,又有娘亲照拂,想必这些东西是不缺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听得出沈清欢这是来提醒她的。 大抵是最近沈美茹来的太勤,故而吴姨娘让她来提点自己,要对沈美茹多加小心。 不管吴姨娘和沈清欢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这一份情,沈舒意是领的。 第189章 投诚 送走沈清欢后,沈舒意便一直在研究药理。 这段时日,很多她不太明白的地方都在连城的书里找到了答案,再加上有前世的底子在,如今倒是有了些把握。 哥哥的病症并非简单的喝药就能调理好,施针开刀这些她不行,但在说服连城之前,帮哥哥把身体的底子调理好,她却是能做到的。 沈舒意琢磨了一会方子,觉得还差些火候,想着这两日有时间再去连城那从书里找找答案。 不多时,翡翠从外面进来,温声道:“小姐,红缨求见。” 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只觉得她来的比预想中要快。 而且这会虽然夜深,可她却敢冒着被秦雪蓉发现的风险深夜造访,想必是被智远逼的紧了。 “让她进来。”沈舒意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外间。 不多时,红缨便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沈舒意,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二小姐救我!” 沈舒意垂眸打量着她,温声道:“这话从何说起?” 红缨看了看四周,眼见只有两个沈舒意的心腹丫鬟,一咬牙,便哽咽道:“二小姐有所不知,那智远和尚被逐出门后,穷困潦倒,也不知他怎么想起了奴婢,几次三番找上门来!” 红缨心下确实是恨的,原本,她还想着智远若能发迹,倒未必不是自己的一条退路。 可她没想到,这才几日,一百两银子就被他挥霍一空! 一个佛门子弟,成日的想着喝花酒! 她辛辛苦苦留下的傍身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没想到智远贪得无厌,第一次尝了甜头,今日竟又找上门来。 她好话说尽,他却不为所动,只一句,要银子! 没有银子,他便要去找夫人! 她实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又给他凑了三十两。 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智远拿了银子离开后,她忍不住跟了一段路程,结果便见他一头扎进花楼,不仅大手笔挥霍,还同人赌钱。 不过眨眼间,便又欠了一百两的银子,甚至还写下了字据!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银子最后要谁来买单,是以这一回来,便忍不住熬到夜深,想着求沈舒意帮忙。 “照你这么说,是可以报官的,只要官府拿人,智远便不能再来威胁你了。”沈舒意端着茶盏,淡声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红缨有些急了,哽咽道:“二小姐!您是知道的,奴婢是想报官,可若是报官,智远胡言乱语个几句,奴婢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沈舒意没做声,仍旧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房内静的骇人,窗外更是一片漆黑,只余风声簌簌,吹的枝桠乱颤。 红缨一咬牙,红着眼看向沈舒意道:“只要二小姐肯帮我,日后红缨就是您的人,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听您的!” 沈舒意轻笑出声,淡声道:“可我信不过你。” 红缨愣了一瞬,错愕的看着她。 沈舒意再度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曾经背弃过我的人?何况,我有自己的心腹,自回府后,没有你做什么,我的日子也一日好过一日,我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大抵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会放着自己这颗棋子不用,红缨不免急了。 “二小姐,奴婢留在瑞雪院,日后多少能帮衬到您!奴婢知道自己没有大用,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您就能用上呢?” 沈舒意放下茶盏,淡声道:“想让我帮你,也成,正巧有件事交给你去做。” 闻言,红缨眼睛亮了几分,下一瞬,几乎便要哭出来。 “二小姐要奴婢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红缨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沈舒意转头看向金珠,低声道:“将东西拿过来。” “是。” 不多时,金珠手中捧着一个包袱回来,包袱里装着两双男士的鞋子、几封信、一对护膝、一条抹额、一本佛经回来。 红缨见过后,愣住,一时不知道沈舒意的用意。 沈舒意对她招了招手,红缨上前后,沈舒意低声嘱咐片刻,红缨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安,最后一咬牙,沉声道:“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翌日,天色微暗。 沈舒意因着去了连城那,回来的有些晚,听厨房的管事汇报了一下宴会的事项后,沐浴后便倚在榻子上看书。 连城今日兴致很高,大抵是画师终于快要画出了和他记忆里的连翘。 沈舒意便趁着这个机会,拿着方子询问了几句,连城虽是骂骂咧咧,到底给了她一些提点,故而沈舒意心情也颇为不错。 另一边,沈景川今日和同僚吃了酒回来,人有些微醺。 折腾了半月,柴家如愿和安乐郡主定下了婚事,一切都如沈舒意和沈舒寒所料,故而他也颇为快慰。 月明星稀,秋风带着些凉意。 沈景川才行致院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包袱,一头撞在了沈景川身上。 “啊~!”红缨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因而没顾上前面的路。 这一撞,手里的包袱掉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沈景川被撞了个趔趄,皱着眉头怒斥。 红缨像是才回过神来,见着沈景川后,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咽了口口水连忙低下头道:“参见老爷!” 红缨匆匆低下头,而后手忙脚乱的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胡乱捡起,塞进包袱。 沈景川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动作,沉声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包袱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奴…奴婢是想着给家人的送些东西!”红缨喉咙发紧,强作镇定。 沈景川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多是些信件、鞋子、护膝等物品,除此之外,还有两本散落的佛经倒格外显眼。 他正想再多问些什么,红缨却已经将东西捡完,而后紧低着头匆匆道:“奴婢告退。” 话落,甚至不等沈景川开口,红缨便抱着东西退下,步子略显慌乱,从始至终,她都埋的很低,根本不敢再看沈景川。 第190章 别做出什么傻事 沈景川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直觉这奴婢怕是有些问题。 可偏偏,她并未回答他是哪个院子的,夜色里,他也没太看清她的长相。 “老爷,夫人有请,说是小少爷已经背熟了诗词,就等着您回来考校。”长随上前来低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景川当即收回思绪:“这么快?这才几日,麟哥儿便都背下来了?” 长随笑着道:“夫人也觉得诧异,这才请您过去亲自考校。” 沈景川今日兴致正好,当即道:“走,过去看看!” * 翌日,清早。 沈舒意便得了沈静麟被解除禁足的消息,金珠忍不住道:“还是小姐的法子管用,这才几日,小少爷竟然就有这么大进步。” 沈舒意淡声道:“不是我的法子管用,只是凑巧罢了。” 她的法子或许是有那么点作用,可秦雪蓉和沈景川却都忘了,这所谓的奖赏和激励是基于沈静麟被禁足的前提的。 沈静麟性子顽劣,耐不住寂寞,将他拘在一处,再拿着饵钓着,自然管用。 可一旦这束缚解开了,怕是什么饵都不再管用。 毕竟,向来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何愁没有玩乐? “小舅舅的人都安排好了吧?”沈舒意温声问。 “小姐放心。”玉屏温声开口。 话音才落,翡翠便从外进来:“小姐,侯府的表小姐来了。” “快请。”沈舒意眼里多了抹笑意,温声开口。 赵雪卿穿了件月白色莲月祥纹的襦裙自门外而入,襦裙色泽清淡,外罩了一层鹅黄色外披,头上搭配了一枚绕金枝的步摇,外加一枚白玉簪。 人看起来,比前些时日精神了不少,心情似乎也颇为不错。 “表姐。”沈舒意起身相迎。 赵雪卿笑着握住她的手:“快坐,我这不请自来猩幸好你在,真是叨扰。” “表姐常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叨扰。”沈舒意笑着开口。 几个丫鬟退下后,赵雪卿压低声音道:“这次我来倒没什么旁的事,主要还是太后娘娘的寿礼。” 上次得了沈舒意的提点后,小舅舅思量了一夜,便重新请了匠人和香料师傅,将那串象牙珠子重新改动了一番。 昨日才成,便想着让她拿过来给表妹看看。 沈舒意接过盒子,盒子和之前已经不同,这次的盒子素净许多,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莲纹,莲花处辅以薄玉,让整个盒子通透了许多。 打开盒子后,入目,仍是之前的那串象牙佛珠,通体圆润,每一颗珠子上都用镂空雕刻的手法雕刻着经文。 但扑面而来的气息,却同之前不同。 不再是淡淡的檀香气息,而是变成了一种优雅好闻的竹韵。 雨后青笋、绿草如茵,清新的翠竹香气悠远绵长,说不出的干净和爽朗,像意气风发的少年,轻松翠柏般直率又干净。 沈舒意将珠串拿起,这才发现工匠的巧妙心思。 珠串仍是之前的珠串,只不过,每一颗珠子的内里,都加了一枚香丸。 香丸用同样细薄的玉色包裹,倒不知用了什么材质, 同珠子交相呼应。 “小舅舅说,请的师父用秘传的法子把香丸包裹了起来,防止香气外散,太过浓烈。但若太后娘娘时常佩戴,随着娘娘转动,便会有香丸的外衣裂开,这样能保证这些珠子的香丸经久留香,纵是带个三五年,也仍旧会留有这股香气。” 赵雪卿温声解释着,带着些期待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当即便发现,这些香丸的‘外衣’,薄厚不同,这样一来,确实能保证这些香丸会在不同的时间,持续散发出香气。 “好精巧的心思,小舅舅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沈舒意不吝赞道。 赵雪卿一听,心下欢喜,当即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盒子,温声道:“这师父是小舅舅跑商时从异域带回来的,是调香的一把好手。” “盒子里是我和弟弟商量着表妹可能会喜欢的味道,表妹试试看,你挑出喜欢的来回头我让这师父多做些香料予你送来。” 闻言,沈舒意也没客气,垂下眸子,仔细闻过每一块装在蜡纸里的香石,选出了一种最喜欢的味道。 “喜欢这个。”沈舒意温声开口。 这味道清冽又干净,像湛蓝的深海,浩荡清远,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不会甜腻,亦不复杂,却悠远绵长。 赵雪卿笑道:“表妹可以多选几种,到时我请师父多做一些给你送来。” 沈舒意当下又选了两种,一种是干净的昙花香,另一种则是酸甜的果香。 “这几块香石就留着给表妹送人吧,左右师父已经做好了送过来。”赵雪卿温声开口。 “多谢表姐,表弟近来如何?”沈舒意收下后,再度问起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情况来。 “鲲哥儿和端王世孙处的不错,一日不去端王府,端王那边便会派人来请,直说近来有鲲哥儿陪着,小世孙的心情和身体都好了许多,端王一家更是赏了鲲哥儿不少东西。” 提起这个,赵雪卿也高兴不少。 再加上近来柴彬和安乐郡主的婚事定了,人也老实下来,没心思再为难她,故而赵雪卿这段时间心情确实不错。 沈舒意温声道:“纵是如此,表弟仍需谨慎,不可大意。” “表妹说的是。” “庞家表妹近来如何?”沈舒意再度问起庞欣莲来,毕竟前世清远侯府被抄家灭门之事,至今仍是个迷。 “她还是那副样子,自你走后,便时常在祖母面前哭哭啼啼,直说自己比不得你…又说她是个外人。” 赵雪卿无奈的开口,再度道:“听的多了,祖母便也有些烦了,赏了些东西,但也只能是哄着。” 沈舒意温声道:“表妹孤苦无依,倒也可怜,表姐平素没事多留意些庞家表妹的动静,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沈舒意一语双关,赵雪卿愣了片刻,有些拿不准她所指,细细思量后,谨慎的应了下来。 “表妹放心,我会多看顾她的。” 第191章 福瑞楼 赵雪卿来还给沈舒意带了不少东西,有赵老夫人送的几匹京中时兴的锦缎,有大舅母送来的两套头面,还有大舅舅赵德川自己猎到的几块皮毛,亦有两个表弟送的些小玩意。 沈舒意心下多了些暖意,温声道:“近来祖母寿辰将至,我有些脱不开身,等忙过这阵子,必去侯府探望祖母。” 赵雪卿笑着道:“倒也不急,今年沈老夫人给侯府也下了帖子,到时我和娘会跟着祖母一道过来给老夫人贺寿。” 沈舒意倒是知道这事,想着自己要谋算的事,思量片刻温声道:“到时,恐还有事需要外祖母帮忙。” 赵雪卿带了几分好奇:“表妹尽管说便是,我一定替你转告给祖母。”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不急,还是和娘当初留下的那笔嫁妆有关,待我这边谋划好,会托人去给外祖母送个口信。” 得了这话,赵雪卿也没再问,姐妹二人聊了些家常,赵雪卿这才离开。 沈舒意站在院中,看着几个丫鬟清点清远侯府送来的东西,杏眸幽深。 侯府这些年看起来落魄,却财大气粗,想必娘亲当年的嫁妆也不会是笔小数目。 这笔钱,她一定会拿回来,不会就这么便宜了秦雪蓉。 * 沈静麟自打被解了禁足,便像是脱缰的野马。 当下便迫不及待的拿着自己的那只蛐蛐,找到平素的几个玩伴,想要大显神威,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可惜几人平素不玩这个,沈静麟找了一圈,几人也是兴致缺缺,更拿不出一只蛐蛐和他比试一二。 这让沈静麟的一肚子胜负欲无处宣泄。 好在,平素惯会玩的杨家小公子,当即提议道:“你这蛐蛐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听出他的质疑,沈静麟不服气道:“当然!我这可是不败神王!这段日子,跟它斗过的蛐蛐可有几十,至今为止还没输过!” 杨家小公子想了想,当下道:“你这蛐蛐要是当真这么厉害,我倒是能带你去个地方,不过他们玩的大,都是王孙贵族,你若是想玩,得有银子!” “银子?行啊,我堂堂沈家嫡子,还能缺银子不成!”一听这话,沈静麟当即放出话来。 倒不是他吹嘘,他作为沈家的嫡子,长这么大还没缺过银子。 杨家小公子当下道:“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想好了,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走走走,少废话!”沈静麟不耐烦的开口,早就迫不及待了。 当下,一行世家子弟三五成群的跟着杨家小公子来到了福瑞楼楼,福瑞楼其实是间酒楼。 但区别于旁的酒楼,这里有不少清倌。 整座酒楼不做青楼生意,但却有不少卖艺不卖身的才情女子,来的人也多是文人墨客或者达官显贵。 当然,除了这些表演才艺的女子,酒楼的娱乐项目也颇为丰富。 一楼还兼具了赌坊的功能,只不过区别于闹轰轰的、三教九流齐聚的赌坊,这里的氛围明显清净和高级许多。 “几位小少爷,里面请!”身姿性感妖娆的妇人,笑着将一行衣着华贵的少爷们迎了进去。 “这地儿之前怎么没听过?”沈静麟当即打量起来。 入目,便见着最中间的看台上,有一面戴薄纱的女人抚琴,台下几个才子吟诗作对,似在挑战什么擂台。 另一边,赌桌前聚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有人脚踩着凳子,有人挽着袖子,一个两个皆是非富即贵,不知正赌着什么。 杨进神秘兮兮道:“其实我们几个不少都来过,但你年纪小,不适合,何况你娘又管得严,我们可怕她回头找我们算账!” 一听这话,沈静麟只觉面子受损:“这有什么,花楼我都不是不敢去,再说,我娘虽然啰嗦了些,这些也管不到我头上!” 杨进再度道:“这地方当然比花楼强上不少,而且这地儿背靠福王,所以敢来闹事的少。” 沈静麟似懂非懂,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行了,少废话!斗蛐蛐的人在哪!”沈静麟满心都想炫耀一番他这宝贝。 最初养着的时候,他没多大感觉。 可越是养着越是赢,这感情自然也就出来了,如今这不败神王可是他的心头宠! “这边。”杨进将他带到一侧。 沈静麟才一靠近,便瞧见不少人围在一起,正看着两只蛐蛐在斗法。 一瞧见,沈静麟当即来了兴致。 “几位少爷下不下注?现在还来得及!”店小二笑眯眯的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穿着。 杨进几个显然确实是常客,轻车熟路的拿了十两银子,纷纷下注。 “我买这支,这支厉害!这支霸王虎可赢了不少场了!”杨进的同伴两眼放光,忍不住开口。 几人的注意都放在了蛐蛐身上,倒没人在去管沈静麟。 店小二看向他道:“这位小公子,要不要也试试手气?” 闻言,沈静麟也掏出十两银子,学着他们的样子买了那只霸王虎。 不过片刻,两只蛐蛐便斗了起来,气氛一时高涨。 “咬!咬他,给我咬!” “起来,起来!” 此起彼伏的喊声不断,沈静麟身高不够,故而视角有限,踮着脚看了半晌,才费力的看到一些。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场比试便结束了。 一穿着棕色锦袍的男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脸色不是很好:“没用的东西!” “愿赌服输,梁兄,这银子我可不客气了。”一个身量有些矮的半大少年,笑着将一旁摆放的满满一盘银元宝搂进怀里,满眼得意。 “你别得意,我就不信没人赢得了你。”男人起身,沉声开口。 半大少年狂妄不已,大笑道:“我这霸王虎在这福瑞楼可是连赢了三个月了,你若想赢他,做梦吧!” 见着这一幕,沈静麟一时间跃跃欲试。 他平素比的那些蛐蛐都是普通货色,如今这比他长不了几岁的少年手里这只却不一样,通体黑亮,精神矍铄,方才那一场他虽看得不多,却也能看出它的凶猛来。 “还有没有要比的?”半大少年笑着看向四周。 沈静麟等了许久,这会根本就按捺不住,当下道:“我来!” 第192章 长长见识 这一句话,被沈静麟说的豪气冲天。 再加上少年声音稚嫩又陌生,一行人不由得纷纷转过头来看向他。 “呦,这哪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也来凑这个热闹。”一穿着碧绿色锦袍黄色花纹的浪荡公子,摇开手中的折扇,嗤笑着开口。 “小兄弟,你有钱么?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玩么?我看你还没断奶吧,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另一人也开口笑道。 无他,实在是同这些人相比,沈静麟的年纪实在是小了些。 一时间,沈静麟面色涨红,动了些火气。 杨进将他拉住,低声道:“我让你先来看看,这地方想上赌桌,至少要先拿出百两银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货色都能上场的。” 沈静麟面露错愕,显然没想过,斗个蛐蛐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不过杨进说的倒也没错,方才那两只蛐蛐,还有一旁另外几人手里的蛐蛐,他方才都瞥了一眼,看得出和之前小厮从外面买回府的那些普通货色不同。 可一百两银子,确实也不是笔小数目。 “没银子就一边去,来,我的苍鹰跟你比一局!”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把将沈静麟挤开。 话落,便将手里的竹笼拍在桌案上。 旁人没人再去关注沈静麟的动静,只见壮汉粗壮的手指将竹笼的盖子拿开,入目,一只体量不大的棕色蛐蛐映入眼帘。 眼见汉子交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费用,旁的围观者纷纷开始下注。 “买定离手!诸位看官,看好了可以下注!” 沈静麟回过神来,脸色仍旧涨红发烫,虽旁人这会的注意早已不在他身上,可方才的那两道调侃和嘲笑,还是让他面上无光。 拿着方才赢来的二十两银子,沈静麟再度下注,这一次,他还是跟着杨进几人买的霸王虎。 无他,苍鹰看着太瘦小了,怎么看都不像能赢的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苍鹰的赔率极高,十两银子若能押中,转手便是五十两,说不出的诱人。 店小二将账目记好,两只蛐蛐也纷纷下场。 沈静麟这会顾不得其他,一头挤了进去,仗着身量瘦小,一张脸挤在几个男人的手臂间,倒是占据了个好视线。 “开始!” 随着锣声一响,挡板被拿开,两只蛐蛐迅速便缠斗在了一起。 “咬他咬他!打他!” “使劲!用力!” 两只蛐蛐一会你上我下,一会迎头相撞,翅膀时不时的张开,打的颇为激烈。 而和大多人以为的不同,苍鹰虽然体格比霸王虎小上不少,但却异常的灵活机敏,几次都躲开了致命一击,而后一个回身反攻击到霸王虎身上。 一时间,两者斗的不相上下。 壮汉嗓门颇大,神情激昂:“咬他咬他!给老子赢,赢了今晚给你加餐!” 那半大少年也不服输,拿着支柳枝,在一旁轻敲着,时不时吹两声口哨,像是指引。 这一轮,僵持的时间长了许多,足足近一盏茶的功夫,霸王虎的一只翅膀直接被苍鹰扯了下来。 壮汉朗声大笑:“好!不愧是老子费心淘到的宝贝!” 半大少年显然心疼,当即认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人群里一片唏嘘,显然对此不满,毕竟多数人都押的这只霸王虎,可偏偏赌桌上的规矩里有这一条,若谁的爱宠受了伤,主人可以选择认输。 “没种,狗屁的赢了三个月!浪费了小爷的银子!” “谁说不是,我的五十两,晦气!” “哈哈,我就想着赌一把,没想到竟然赢了!” 一行人骂骂咧咧,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静麟眼见着那壮汉不过一把,便赢了近千两银子,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一千两银子听起来不多,尤其是对他这种世家公子。 但当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摆在面前,那冲击力却绝对不同。 可同样的,他也瞧见那半大少年哭丧着脸,又心疼又难过,连带着他方才赢的那些银子也一瞬间输个精光。 沈静麟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刺激不已。 虽然才输了二十两,可一想到自己的不败神王…他就又忍不住亢奋。 在他看来,他的不败神王可半点不比面前这两只差,若是能赢,那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就在这时,杨进用肩膀撞了撞他道:“怎么样?刺激吧?” 沈静麟满眼放光,对于他这种自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官家子弟而言,这种刺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沈静麟年纪小,又处处被沈静安压着一头,故而总想证明自己同样厉害。 “下一轮,有没有挑战苍鹰的公子!”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响起。 沈静麟越发按捺不住,杨进在一旁则是自言自语道:“可惜我手里没有蛐蛐,否则真想试试。” 一听这话,沈静麟当即拿定主意,朗声道:“我来!” 说罢,他便在众人质疑的视线中,将自己的宝贝蛐蛐拿了出来。 不败神王一亮相,当即便有人挤上前道:“呦,他还真有?” “谁说不是,没想到他还真有好货。” 几人的吹捧,让沈静麟只觉扬眉吐气,当下道:“我这只可是不败神王,至今为止没有对手!” “真有那么厉害?” “呵,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成啊,那今个让我们开开眼!” 沈静麟正处在有什么学什么的年纪,没一会,便把几个纨绔子弟的口气学的十成十。 “你们等着, 小爷今个就让你们长长见识!” 当即,随着店小二记好下注的数额,不败神王正式对战苍鹰。 两只蛐蛐有些相近,不过一大一小,苍鹰小些,但确实格外灵敏,开场片刻,两只蛐蛐便激烈的争斗起来。 “咬他!不败神王,咬它!”沈静麟看旁人的蛐蛐争斗时,尚能冷静,这回轮到自己,只觉得血液上涌,直冲天灵盖,不过片刻,便满脸涨红。 “苍鹰给老子争点气,赢了回头给你加餐!”那壮汉亦是不肯服输。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围着不大的看台,激愤不已。 第193章 打发叫花子呢? 两只蛐蛐争斗的激烈,大概半盏茶的时间,不败神王便狠狠压在了苍鹰的头上。 汉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忍着没有叫停。 直到又过了一会,苍鹰几乎一动不动,那汉子才不服气的道:“认输!”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嘘声,沈静麟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来的杨进几个公子哥,便用力的搂住他的肩膀。 “赢了!真赢了!” 负责的店小二将一盘白花花的银锭子推到沈静麟面前,笑着开口道:“恭喜小公子。” 沈静麟这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看着周遭一行人羡慕的眼神,扬起头,说不出的得意。 “我就说的不败神王厉害得很!” * 尝到了甜头后,沈静麟一连几日都往福瑞楼跑。 只是不败神王虽然厉害,可京中王孙贵族不知几何,又怎么可能淘不到比这更厉害的蛐蛐。 是以,自前两日赢的盆满钵满之后,从第三日起,沈静麟便开始输。 他赌注下的大,再加上手里只不败神王这一只蛐蛐,以至于哪怕不败神王明显状态不佳,他也仍想着把钱捞回来。 一日下来,不败神王奄奄一息,连带着他这几日赢的钱都输个精光不算,就连自己手里原本的几百两零花也输的一空。 杨进宽声安慰他道:“这种东西有输有赢,正常的很,何况你们沈家不缺这几百两银子,不用放在心上。” 另一人则是道:“我也让人帮我在京中搜罗厉害的蛐蛐呢,回头等我找到了,看我大杀四方,替你报仇!” 沈静麟不服气道:“谁用你替我报仇,我的不败神王厉害着呢!” 对方嗤笑:“我看他都活不过今晚,厉害什么?” 一提起这,沈静麟便觉得说不出的沮丧。 “好了好了,就是个玩,咱们也别陷太深,这就是带你们开开眼,以后乐子多的是。”杨进打着圆场。 自回府后,沈静麟一直闷闷不乐。 正巧秦雪蓉一直怕沈舒意对他不利,故而这几日盯的他极紧,一听他回来,便立刻把人叫到了瑞雪院。 沈静麟心气儿不顺,大赤赤的坐在椅子上。 秦雪蓉皱着眉头看他:“今日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哎呀娘,我哪里会鬼混,还不是跟着杨进他们几个一起去了酒楼,听听戏,看看曲,再做做诗。”沈静麟脸上堆笑,哄着秦雪蓉道。 见是几个熟人,和他之前干的事也没多少差别,秦雪蓉心下稍松,却还是板着脸。 “你书都背完了吗?这两日怎么连学堂都告了假?” 沈静麟凑到她身边,一面给她捏着手臂,一面道:“娘,我被关了那么久,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可就要憋死了!” “胡说八道!多大的人了,一天死啊活啊的总是挂在嘴边!”秦雪蓉冷声呵斥,可看着儿子那张讨喜又机灵的脸,倒是生不出多少火气了。 “娘,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给我点银子。”沈静麟讨好的开口。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你禁足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如今才出来几日,怎么又要银子!” 倒不是秦雪蓉不想给,实在是她手头也紧。 当初沈静安赔给柴家那笔钱就不是个小数目,她手头亦是拮据的很! 一听这话,沈静麟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满脸不快:“二哥惹出那么大的祸事,你替他赔那么多银子都舍不得说他一句重话,我不过是问你要些零花,你都像做贼一样防着我!合着只有二哥才是你的亲儿子是吧!” 秦雪蓉被气的不轻:“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沈静麟再度道:“我这么久没和朋友聚,出门在外哪里不用钱!我若是没钱,旁人都瞧不起我,总不能次次吃旁人的喝旁人的吧!” 一听这话,秦雪蓉便觉头疼。 沈静麟常玩的那几户人家她是知道的,皆是和沈家相差不大的人家,偏几个孩子都不是潜心向学的,成日里吃吃喝喝、走鸡斗狗。 性子不坏,却也没什么正事,花销着实不小。 “不给算了!就当你没我这个儿子好了!” 话落,沈静麟脸一沉,头也不回的离开瑞雪院,气的秦雪蓉骂了好一会:“孽子!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夫人息怒,麟哥儿到底还小,如今正是贪玩的时候,再长大些,总会明白您的苦心。” 秦雪蓉怒声道:“长大长大?他何时才能长大?安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为我挣脸面了!” 王嬷嬷温声道:“小少爷机敏聪慧,日后要走的路子必定是和二少爷不同的,这也是好事。” 闻言,秦雪蓉烦躁的摆了摆手,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两个儿子都走科举仕途一道,只是麟哥儿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又不是读书的料子。 半晌,秦雪蓉叹了口气道:“罢了,让人拿一百两银子给他送过去。” “是,小少爷必会知道,还是您最疼他的。”王嬷嬷笑着应声。 * 沈静麟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忍不住又拿出了自己的那只蛐蛐。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发现不败神王已经死了! 沈静麟怎么都难以接受,用草枝扒拉了半晌,那蛐蛐还是一动不动。 “你…你别死啊?你还没帮我把银子赢回来,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沈静麟一瞬间,觉得自己都没了盼头。 好在没多久,小厮匆匆进来,笑着道:“小少爷,夫人让人送了一百两银子给您。” 和王嬷嬷预料的,沈静麟的兴高采烈不同。 对于如今动辄输赢便是成千上百两的沈静麟而言,这一百两实在不够看的,不过才是一局的门槛费。 “这么少?打发叫花子呢!” 沈静麟烦躁的开口,到底是把银票收了下来。 没一会,他便将不败神王扔到一旁,起身道:“走,出去转转!” 不败神王没了,他总得想法子再找一只更厉害的蛐蛐才行,他就不信,旁人都找得到他找不到。 何况之前杨进说,不少地方有卖的,就看你识不识货。 第194章 太丑了吧 沈静麟才带着两个小厮出门,没多远,便在湖边和沈舒意打了个照面。 鉴于沈舒意几次帮他求情,沈静麟难得停下脚步,喊了声人:“二姐姐。”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道:“麟哥儿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沈静麟眼珠子一转,当即道:“二姐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使使,等我回头赢…等我回头有了,加倍还你!” 不是沈静麟想把主意打到沈舒意身上,实在是秦雪蓉给他那一百两,真是不够看的。 沈舒意当即道:“麟哥儿要用多少,你我本就是姐弟,倒也不必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有事先拿去用就是。” 沈静麟听了这话,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二姐姐最疼我了!” 话落,他亲近道:“不用多,二姐姐先借我个一千两用用就行。” 倒不是沈静麟狮子大开口,实在是他想买个好的蛐蛐回来,他可是听杨进说了,那东西不便宜。 尤其是越厉害的越贵,等他买完之后,还要再去福瑞楼试试水,这银子自然少不了。 听见他的话,沈舒意神色为难,低声道:“六弟,不是我不愿意借你,而是我这些年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 “我才回府不久,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你若急用,我也只能凑出一百两给你。” 闻言,沈静麟说不出的失望。 一百两…… 又是一百两!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歉意道:“若我娘当年留给我的嫁妆还在我手里就好了,一千两我怎么都能给麟哥儿拿出来的。” 沈静麟愣了片刻:“嫁妆?” 沈舒意温声道:“对啊,我娘当年留下的嫁妆,如今都在母亲手里,我想着要回来自己掌管,但是母亲怕我不善经营,放心不下,所以如今我也做不了主。” 沈静麟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倒是想起了这回事来。 沈舒意笑着道:“不过也无妨,回头我再凑凑,看看还能再凑出些不,或者再问几个姐妹借些。” 沈静麟倒是又把这话听了进去,当即又动了心思,大姐和二哥如今不在府里,但是三姐姐可在呢。 何况三姐姐如今一直被禁足,手里有银子也没处花,借他一些又能如何? “行了,我知道你没钱,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沈静麟当即伸出手讨要。 沈舒意让玉屏给了他张银票,惋惜道:“娘亲当年留下的银子是有数的,若是母亲愿意把那些珠宝首饰先交给我保管,也是好的……” 说着,沈舒意长长叹了口气。 沈静麟接过银子,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金珠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小少爷怎的这般理所当然,小姐给了他这么大笔银子,他连个谢字也没有。” 沈舒意眸色清冷,淡声道:“区区一百两,他堂堂沈家的嫡出少爷哪里看得上,怕是还要在心里骂我寒酸。” 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金珠道:“你前几日不是说,你哥哥手里的另一只蛐蛐不是已经调教好了。” 金珠连忙应声:“是,哥哥说它翅膀上有个红点,像是蛐蛐里的凤凰,所以给它起名叫不死神鸟。” 沈舒意听着只觉得有趣,不由得温声道:“让金鹏拿去清远侯府,告诉小舅舅,想法子把这蛐蛐卖到娄玉宸手上,再让人把沈静麟正在高价买蛐蛐的消息透露给他。” 金珠稍一合计,便明白过来,一时间眉眼弯弯:“还是小姐想的周全!奴婢这就去办!” 娄玉宸是娄玉兰的弟弟,换句话说,是秦桂琼的儿子,这些年,娄家不得势,故而一直巴结着沈家。 或者说,秦桂琼虽然同秦雪蓉姐妹情深,关系不错,但也一直恭维着自己这个姐姐,盼着姐姐姐夫一家,日后能多帮衬些娄家。 也因此,秦桂琼的两个孩子也是如此,不论是娄玉兰还是娄玉宸,都颇费心思的巴结着沈静语和沈静安几个。 所以若是让娄玉宸知道沈静麟在找蛐蛐,而他恰好又有,必然是要送给自己这位表弟来讨他欢心的。 这样一来,待到沈静麟惹出了祸事,娄家也脱不了干系。 虽不至于让秦雪蓉和秦桂琼反目,但至少会让秦雪蓉心中生出根刺,多少也会同秦桂琼有些隔阂。 * 另一边,沈静麟自同沈舒意分开,便立刻去了沈静珍的院子。 沈静珍今日才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憋闷的不行。 因着当初同样被关了禁闭,沈静麟这是自禁足解除后,第一次来到沈静珍的院子。 因为有着在家修行的名头,故而房间多少是做了些改动的。 哪怕只是装装样子,沈静珍的房间内也皆是换上了素色的布帛,奢华的摆件、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尽数被撤走。 房内靠墙的一侧供奉着一尊佛像,前面点着几盏莲灯,供奉着香炉,再之下,地上放着个蒲团,倒是有模有样。 另一侧的梳妆台在沈静珍的强烈要求下,倒是保留了下来,只是所有珍贵的珠宝首饰尽数被秦雪蓉派人锁在了箱子里,除了她格外喜欢的几件,没给她留下太多。 旁边一侧的博古架和书桌,倒是完好的保留了下来,上面除了之前的数目,还添加了不少佛经。 沈静麟自进来后,眉头便一直皱着,只觉得房间里色调阴沉沉的,让人见了就觉得心里憋闷。 “三姐姐,你这怎么这副鬼样子,还有这味道,也太呛了些吧!” 沈静珍正心烦,瞥见他后,冷声道:“爹放你出来了?” 沈静麟带着几分得意道:“我背了书,爹自然就放我出来了!” 一听这话,沈静珍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沈静麟把端王世孙吓成那样,关了几日就把他放出来,而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凭白被人毁了清誉,却要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你来做什么?”沈静珍从帘子后走出来,沈静麟原本还没注意,这一看,发现自己这位素来爱美的三姐,竟穿着件灰色的佛衣,头上更是戴着沙尼才戴的灰色帽子。 沈静麟不由得乐了:“你这穿的什么鬼东西,也太丑了吧!” 第195章 心思 一句话,彻底触怒了沈静珍。 她本就是爱美的年纪,如今却不准她打扮,甚至还要日日穿戴这种丑衣服,别提她有多窝火。 如今沈静麟这副模样,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滚出去!谁让你来的!旁人来看我笑话也就罢了,你也来看我笑话!” 沈静珍火冒三丈,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沈静麟砸去。 因着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沈静珍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原本的娇嗔去了几分,两颊清瘦,虽更加清秀却也随着她的神态,显出几分刻薄。 ‘砰!’ 沈静麟吓了一跳,幸亏机敏,跳着躲开。 “你怕不是疯了吧?”沈静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即音调也拔高了几分。 沈静珍白了他一眼,走到桌前坐下,冷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沈静麟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当即笑嘻嘻的坐到她身侧,带着几分讨好道:“三姐,借我点银子用用,我最近手头紧,娘才替大哥赔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也不肯给我。” 沈静珍冷笑道:“我还当你是良心发现了,记起有我这个姐姐,没想到是来讨银子的。” 沈静麟再度道:“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弟弟,二哥如今只顾着自己发达,根本指不上,日后还不是要靠我们姐弟互相扶持。” 旁的不说,可这一句话,却是说到了沈静珍心坎上。 若非是因为沈静安那一番话,她何必受今日之苦。 提到这,沈静珍双目泛冷,咬牙切齿道:“好个沈静安,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不惜把我这个亲妹妹推进火坑!他可真是下得去手!” 沈静麟深以为然,翘着二郎腿不满道:“谁说不是,当初我被杖责,回来又被关禁闭,他这个当哥哥的可没给我求一句情!” 当初在端王府,他那么求他。 可他根本不曾为他说过一句话! 沈静珍没做声,一双眼泛红,显然是想起这些,便觉得一肚子的火气。 沈静麟再度道:“要不是二姐姐帮我求情,如今我怕是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话还没说完,沈静珍回过神来,冷声打断道:“你别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东西!当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是是是,她当然不会跟我们一条心,你才是我嫡亲的姐姐,所以三姐姐,支援我些银子用用吧~”沈静麟弯着眼睛,讨好道。 沈静珍长长出了口气,虽是恼怒。 可平素沈静麟和她关系倒是不错,再加上他方才说的对,沈静安那个只会把她往火坑里推的二哥是靠不住的,倒未必比得上这个弟弟。 “你要多少?”沈静珍问。 沈静麟当下道:“不多,一千两!” “一千两还不多?你是要做什么?你自己的银子呢!”沈静珍难掩震惊,旁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的。 老太太和娘向来疼他,除了每个月的份例,平素可没少贴补。 就算沈静麟花钱大手大脚,手里也仍有余份。 “花光了,好姐姐,你就借我,不出半月,我就还你。”沈静麟再度道。 沈静珍仍旧没松口,毕竟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沈静麟有些不耐,再度道:“左右你在这关着紧闭,银子也没处用,倒不如借我,回头我也不是不还你。” 沈静珍挣扎了一瞬,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我借你倒是可以,可你得帮我做件事。” “你说。” 沈静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祖母寿宴将至,你帮我去问问冯副指挥使……” 说到冯博昌,沈静珍的脸色便涨红了几分。 沈静麟满眼不解:“问他什么?” 沈静珍咬了咬唇瓣,再度道:“问问他近来是否一切安好,祖母寿宴不知冯家会是何人过来。” 沈静麟挠了挠头:“这事去母亲那要个宾客的名册不就知道了?” 沈静珍不耐道:“让你问你就问!哪那么多废话!” “啊行行行,银子!”沈静麟翻了个白眼。 沈静珍起身去内间拿银子,将银票交到沈静麟手中后,低声道:“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问。” “知道了,放心!” 话落,沈静麟拔腿便要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再度道:“对了,三姐姐,二姐姐她娘留下的嫁妆,如今是不是在娘手里?” “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沈静珍看向他。 “没什么,就是觉着看得着吃不着,能拿来用用多好。”沈静麟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也知道,那必定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 沈静珍目光阴狠,冷声道:“沈舒意那个贱种没回来时,可不是时常能拿来用用,那些珠宝首饰、布料摆件,我和大姐姐倒是都用过不少,可她这一回来,自然不好再动!” “你们之前拿过?那不会被发现么?”沈静麟睁大眼睛,心里多了些盘算。 沈静珍瞥了他一眼:“她人都不在府,又怎么可能知道?何况那些东西年头已久,她当年才多大,哪里记得清都有什么东西?” “再说,娘替她掌管这么多年,有些东西难免会有损毁,只要数量不大,或者拿便宜的东西充数,总对得上账。” 沈静珍懒得同他细说,但她没法否认,赵德容出身侯府,手里的好东西不是一星半点。 那些珠宝首饰,她确实有不少移不开眼的。 故而那几年,在她的央求下,她和大姐姐倒是隔三差五总能被允许挑上两件,只不过既不能选那种京中独一份又太扎眼的,也不能选的太频繁。 挑好了娘便找匠人照着样子打个假的,或者说不是假的,而是品相和做工都差上许多的低等品放回去。 这样一来,纵是日后沈舒意接手回去,也很难发现。 就算发现了,她也改变不了,只得吞下这口气! 此刻,沈静珍还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更是让沈静麟彻底动了心思。 既然不是娘的东西,凭什么大姐和三姐都能分一杯羹,他却什么也得不到? 库房的钥匙是在谁那了? 好像是王嬷嬷来着? 第196章 要了她的老命 沈静麟一连出去了三日,蛐蛐倒是买了几只。 可他根本就不识货,更不懂调教,拿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去了福瑞楼,想要大展身手。 可几日下来,不仅一场没赢,更是因着买蛐蛐把钱花个精光。 这日,沈静麟手里的银子又空了,正烦躁的坐在院子里,他嘴里叼着根草,琢磨着昨日要是买价格更高的那只蛐蛐就好了。 偏他当时手里银子不够,或者说没舍得,买了稍次一等的那只。 结果去了福瑞楼,一把都没赢。 这才几日,他断是不能再问娘要银子,可沈舒意那边没钱,沈静珍也不会再给他。 沈静麟的心思这会都放在了沈舒意她娘留下的那笔嫁妆上。 那银子和物件都在库房里锁着,依他娘的性子,短时间内怕是不会还给沈舒意,若是他能从里面‘借’点玩玩就好了。 何况就算二姐知道了,也不会怪她。 毕竟二姐自己都说了,若是那嫁妆在她手里,她必定是舍得拿出来给他的。 这般想了半日,沈静麟到底熬不住,趁着晌午的时候,拦住了王嬷嬷。 “小少爷?您怎么在这,找老奴可是有事?”王嬷嬷笑着开口,对自家这个小主子看起来那是满脸和善。 沈静麟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您借下库房的钥匙,打算找个物件。” “您打算找什么?”王嬷嬷笑着开口。 “说了你也不懂,你把钥匙借我,找了之后我就还你!”沈静麟混不吝般的开口。 王嬷嬷当即为难道:“您要找什么,只需同夫人说,夫人点了头,老奴自然会把钥匙给您……” “你个老妪婆!我叫你一声嬷嬷,你倒是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沈静麟当即翻了脸:“少废话!这事我得过几日才能告诉我娘,你现在就把钥匙给我!” 王嬷嬷哭丧着脸:“小少爷,这可真是不成。” 沈静麟冷笑出声,一双眼盯着王嬷嬷冷笑道:“我看你是不想在我娘身边混了,成啊,倚老卖老,改日我便找个借口让我娘打发了你出府!” 一听这话,王嬷嬷脸都白了。 旁人不知道这位小少爷的分量,她还能不清楚么? 何况,秦雪蓉对她再怎么有情分,她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这自古哪有奴才和主子争的道理,她又怎么争得过。 王嬷嬷很快权衡了利弊,最后为难道:“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您到底要找什么?老奴陪您一起走这一趟可成。”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应声道:“行,算你识趣!” 当即,王嬷嬷惴惴不安的走在前面,给沈静麟带路,直到将库房门打开,沈静麟走进去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这还不是府中的公库,只是她娘的私库,竟然就有这么多东西。 入目,到处都是金光闪闪、价值不菲的摆件,几个箱子更是整齐的摆放着。 “这里哪边是二姐姐她娘留下的东西?”沈静麟直截了当的开口。 王嬷嬷愣了一瞬,随即道:“自这张架子隔开,这边都是前夫人留下的东西。” 一见着这些,沈静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秦雪蓉那些东西他没胆子动,但是她们自己都敢拿二姐姐的这些,二姐姐又说过那样的话,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宛若囊中之物。 王嬷嬷这会满心忐忑,紧紧盯着沈静麟的动作。 沈静麟左看看、右瞧瞧,心下不免失望。 这库房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银子和银票,想必那些东西必定是被他娘放到了另外的地方。 “箱子打开,我找找看!”沈静麟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整个人都跪了下来:“我的小少爷啊!您可别为难老奴了!” “我劝你别不识抬举,回头我若是禀了我娘,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沈静麟冷声开口,虽年岁不大,别的本事学来,可这一套做派却是学的十成十的。 王嬷嬷满眼挣扎,沈静麟当即又说了两句软话:“好嬷嬷,我娘的东西我不会动,我就从前夫人留下的东西里借两样,要不了几日就还上。” 王嬷嬷心下松动了几分,毕竟这些本该是沈舒意的东西,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她心里多少清楚。 拿来给自己的孩子,她总归是愿意的。 只不过,如今二小姐那边盯得紧,实在不敢再妄动! 沈静麟耐心耗尽,怒声道:“你到底开不开!不开别怪我不客气!” 王嬷嬷浑身一颤,没有选择,硬着头皮将几个箱子打开。 入目,一箱子都是些藏书,另一箱都是些字画,余的两个箱子是布料,三个箱子是首饰头面。 沈静麟一眼扫过,只觉得失望。 可有总比没有的强,他对着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当即,两名小厮立刻上前,不客气的捡着看起来贵重又好拿的珠宝首饰匆匆装在一处箱子。 将那些复杂繁琐又不怎么值钱的,直接就腾到了另一只箱子。 王嬷嬷看着这一幕,最初没反应过来。 待到意识到沈静麟要整箱搬走,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小少爷!这不成!这不成啊!!!”王嬷嬷急匆匆的上前阻拦,沈静麟一把将她推搡开。 “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这事最好别传到我娘那去,否则我娘知道了,我就说嬷嬷私吞被我发现,这才允许我拿了这些去换银子!” 一听这颠倒黑白的话,王嬷嬷腿肚子都一软。 “小少爷!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求您给老奴一条活路吧!”王嬷嬷跪在地上,猛的磕头。 她以为,沈静麟最多不过是图个新鲜,或者当真是有什么要找的东西。 哪曾想,他竟是要把这些东西拿去卖钱! 整整一箱子的首饰,回头夫人查起来,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啊! 王嬷嬷满脸涕泪,可沈静麟哪里会管她这些,一面让小厮快些将东西搬走,一面恶狠狠的警告道:“你最好放聪明一点,我怎么都是我娘的亲儿子,我娘知道最多揍我一顿,可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了,若是嬷嬷帮我瞒些时日,我必定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来,不让您为难。” 第197章 不知谁家的傻少爷 沈静麟才不会理会这些,这会迫不及待的想着把东西换了银子才是。 王嬷嬷坐在库房的地上,哭的昏天黑地。 挣扎着几次想把这事告诉给秦雪蓉,可她又清楚,眼下沈静麟没惹出乱子,就算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训斥几句。 倒是自己,回头被小主子记恨上,怕是再没好日子可过。 王嬷嬷只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却被逼进了死胡同,怎么选都不对。 * 沈静麟自拿了东西,便立刻去了当铺,把东西换成银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首饰头面远比他以为的要值钱,这一箱子,竟然换出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沈静麟怀里揣着满满的银票,从当铺出来时,整个人都还觉得不怎么真实。 他忍不住又想起,自己还没挑那些特别打眼的东西,真不知道那几箱子若是都拿出来,得当多少钱。 当铺的老板笑呵呵的送着他离开,直到沈静麟走远,才转身回到当铺。 伙计在一旁恭维着:“老爷今日可是开了个大单。” 八字胡的男人摸了一把胡子,笑道:“不知道谁家的傻少爷,四五万两的东西就当了这么点银子。” “而且他还签的死当,这几日奴才就抓紧把东西出手,免得日后麻烦。”伙计颇有眼色的开口。 沈静麟才离开当铺,正打算去常去的卖蛐蛐的地方转转,迎面便和娄玉宸打了个照面。 娄玉宸显然是刻意在这制造偶遇,一见着他立刻迎上前:“表弟!” 沈静麟对他倒是有些印象,此前这人给他送过几次有趣的玩意儿,故而他对他印象也算不错:“表哥。” “表弟这是打算去哪?”娄玉宸笑着开口,亦是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沈静麟才欲开口,视线便落在了娄玉宸手上,此刻,娄玉宸手中正捧着一个圆形的盒子,盒盖上有不少小孔。 沈静麟这些日子精进不少,只瞥一眼,便知晓里面八成是只蛐蛐。 “哦,这是朋友送我的蛐蛐,不过我也不懂这些,听他说厉害的不行,我正打算拿回去养养。”娄玉宸颇有眼色的解释道。 沈静麟当即来了兴致:“表哥能不能让我瞧瞧?” 娄玉宸当即把盒子递给他:“有何不可?你我可是表兄弟,表弟尽管看。” 沈静麟顾不得听他说些什么,当即把盒盖打开。 入目,一只棕黑色的蛐蛐映入眼帘,蛐蛐体量不小,一对翅膀薄如蝉翼,却格外有力,眼睛晶亮,通体发光,一侧的翅膀上有一处红点,凭添了几分妖娆,更和其他的蛐蛐有了明显差别。 沈静麟咽了口口水,显然对这只蛐蛐喜欢的不行。 厉害! 这只一定厉害! 沈静麟心下笃定,正思量着要怎么开口,便听娄玉宸道:“这蛐蛐名叫不死神鸟,据说厉害的不行,不过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表弟要是喜欢,那便送你了。” 沈静麟愣了片刻,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砸在自己头上的晕眩感。 他错愕的看着娄玉宸:“表哥当真?” 娄玉宸爽快道:“不就是一只蛐蛐,有什么不当真的!表弟放心,只要你高兴就好!” 沈静麟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一把搂住比他高一头还不止的娄玉宸,笑道:“好兄弟!你放心,以后我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你!” 沈静麟是当真觉得自己会发达的,他之前赢了那么多次,不过是他最初不懂,所以让不败神王疲于应战。 杨进说的对,再厉害的将军天天上场也会累,何况不败神王那几日还受了伤。 这次,这次他要少来几把,只要把银子赚回来,再赚个一两万两哄娘和祖母高兴就行了! 沈静麟想的简单,只觉得这世界成王败寇,等他扬名立万,拿了银子回去,他们最多嘴上呵斥两句,心里必会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 听着沈静麟的话,娄玉宸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当下道:“那就借表弟吉言了,待日后,表弟可不要忘了我这个表兄!” “这是自然,你放心,回头有机会我就让我娘好好同我爹说说,争取给你也安排个官职,你放心,我爹身为户部尚书,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沈静麟一番话出口,只把娄玉宸说的眉开眼笑,只觉得不枉费自己花了快一千两银子,才买下这只蛐蛐。 如今想来,只觉得肉都不那么疼了。 看着沈静麟离开的背影,娄玉宸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这世道真是不公,凭什么沈静麟这样的蠢货能托生在沈府,他汲汲营营,却还要看他脸色,处处围着他转。 半晌,娄玉宸压下了心里的那点不甘。 不管怎么说,他们如今还得巴结着沈家,到底两家有着亲缘,总归比旁人亲近。 * 云舒苑。 沈舒意试着开了张方子,反复考量和检查后,让金珠去药铺抓药。 哥哥身体亏空,这段日子虽然好好养了阵子,但到底伤了根本,用药不宜过猛,滋养当以温和为主。 玛瑙悄声进来,低声道:“小姐,六少爷从夫人的库房里搬了一箱子首饰,而后拿去当铺低价当了。” 玉屏忍不住道:“低价?夫人留下的那些东西价值不菲,六少爷怎么能就这么当了!” 听着沈静麟从库房里搬了一箱子东西出来,沈舒意倒不意外,毕竟这才像他干的出来的事。 “你去一趟清远侯府,告诉外祖母,让她准备一份母亲当年嫁妆的详细清单,越详细越好,另外,让祖母安排两户人家的夫人……” 沈舒意细细嘱咐着,玉屏一一记下,这才转身离去。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瘫在椅子上,叫了厨房的管事汇报采买的事项和菜品的安排。 离祖母的寿辰不过五日,她实在是忙的厉害,否则真想去福瑞楼亲自看看沈静麟的热闹。 好在,赵德海一直替她盯着,小舅舅人精一样的人。 当晚便给她送了消息过来,来的是个赵德海的心腹婆子,婆子当即道:“沈少爷今个儿运道不错,在福瑞楼最初赢了一万两,可后来越玩越大,到最后,输了三万两,其中一万五千两打的欠条,落了沈少爷的印,还摁了指印。” 第198章 沈静珍的期盼 沈舒意大抵猜得到沈静麟的心里,之前输了银子,他不仅想把之前的银子赢回来,还想再多赚一些。 但蛐蛐这种东西,和普通的赌坊又不相同。 它就如上战场打仗的士兵,体力和状态难免会有好和坏的时候,总不会真的刀枪不入,不知疲倦。 沈静麟此前吃了这方面的亏,如今知道蛐蛐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故而他参与的次数便会减少。 玩上一两场,总归要让蛐蛐歇歇。 可在一旁只能看着,不能参与,对于一个踌躇满志的赌徒而言,难免心痒。 更何况,他急着多赢些银子回来,自然赌注越下越狠,越玩越大。 玩的大,输的也就多。 之前赢的那点,还不够他两把挥霍,到最后上了头,自然要靠着沈家公子的名头来赊账。 婆子脸上带了点笑意,继续道:“后来玩的大,沈少爷被迎到了楼上,同小黄公公比上了一局,又输了一万两。”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小黄公公?” 婆子低声道:“是宫中黄公公的干儿子,因为和黄公公同姓,又颇会来事,所以认了干亲。” 沈舒意没做声,只觉得小舅舅当真是手段不俗。 黄公公是当今陛下身旁的得力太监,不说后宫那些娘娘妃嫔要敬上几分,就连朝中众臣亦是对他颇为恭敬。 虽说像是他们这种身份,干儿子少不得要认个七八个,但既然挂了干儿子的名头,总归比无名无份的小太监有分量许多。 婆子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脸色,一面继续道:“沈少爷输着离开的时候,大放厥词,小黄公公把他好一顿嘲讽,两人约好了明日再战。” 听着婆子的话,沈舒意便猜得到这小黄公公年纪不大。 但不管怎样,这可是件好事。 “明日?他也得拿得出钱才是。”沈舒意淡声开口。 婆子当即道:“今日沈少爷从福瑞楼借了五千两银子,打了欠条,明日若是还去,必然是还要借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清冽:“还借了谁的?” 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反应极快:“这要看明日和沈少爷比试的人还有谁家的,不过老奴听说,近来几个小将军也迷上了这个。” 沈舒意让金珠赏了银子,婆子顿时眉开眼笑:“二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主子?” 沈舒意温声道:“不必,小舅舅做事周全又妥当,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婆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把书扣在了脸上,细细思量着近来这些事,确保没有纰漏。 * 一整日的功夫,沈静麟不仅输的分文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 年岁不大的少年,同样满肚子的火气。 他这只不死神鸟厉害的不行,若非最后体力不支,必然不会输的。 想到这,沈静麟只觉得后悔,他该早两局收手的,最后那两把赌注更不该下的那么大。 如今他堂堂尚书府嫡子,竟被一个没根儿的太监嘲笑! 当真是气死他了! “小少爷,三小姐请您过去一趟。”一个丫鬟一直等在沈静麟回院子必经的路上。 沈静麟愣了片刻,记起沈静珍托他问的话。 他当即改了方向,去了沈静珍的院子。 因为天色已晚,这会沈静珍的院子更显阴郁,烛台莲灯一盏接一盏的亮着,总让沈静麟这样半大的少年说不出的不喜。 一见着他,沈静珍便没好气儿的骂道:“拿了银子就把我的事忘了是吧?还要我几次三番派人去请!” “好姐姐,我这确实是玩疯了,但你托我问的话,我可是一字没落。更何况,那冯指挥使忙的很,我想见个人哪那么容易。”沈静麟讨好的开口。 闻言,沈静珍的火气才消了几分:“快说,他是怎么说的?” 沈静麟当即抬手,搓了搓手指:“三姐,再借我点银子用用。” 沈静珍愣了片刻,一口气被吊在那,不上不下。 “一千两?这才几日你就花完了!你做什么去了?” 沈静麟道:“和朋友吃了几次酒,花的自然就快,你到底给不给吧,不给我可走了!” 说心里话,沈静麟如今是真看不上那千八百两的,但再怎么样,也总比没有强。 沈静珍急着知道冯博昌的消息,冷着脸给了他五百两:“就这些了,爱要不要。” 沈静麟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到底把银子给揣了起来。 “冯指挥使只说他近来差事繁忙,其他的倒是一切都好。至于祖母的寿宴,他不确定那日是否当值,但是他母亲会来,于礼数而言,他也该走一趟。” 得了这话,沈静珍脸上立时多了些笑意,面色含春,更添了些娇羞。 沈静麟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不住道:“他就是来又能怎么样?你总不能跑出去同他私会吧,你可别忘了,你如今还在禁足,哦不,你是在府内修行,祖母的寿宴……” 沈静珍冷着脸打断他:“用不着你在这说风凉话,母亲说父亲已经同意了我在祖母的寿宴上露面,只不过,需得给王家当众道个歉。” 提到这,沈静珍便有些咬牙切齿。 王家那登徒子污了她的名声,可她却还要同他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可祖母的寿宴她必须出去,那日,冯夫人亲眼见着了王啸救她的场面,也不知冯指挥使心中是如何作想? 不管怎样,她都要找个机会出去,同他见上一面。 她要当面向他解释。 所以纵是不甘,她也应下了向王家道歉这事。 毕竟娘说若是她不应,这寿宴她便别想出席…… 不过,那日她该穿什么好? 她这么久没露面,绝对不能让一行人轻看了去,更何况,冯指挥使也会来,她必定要让他眼前一亮才行。 “春桃,去,把我的衣服都拿出来。” 说罢,沈静珍便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更顾不上还没走的沈静麟,立刻开始琢磨起自己那日的穿戴。 衣服大多都还在,可漂亮的头面首饰却都被锁在了箱子里。 沈静珍一面思量着,一面开始翻自己的妆匣,可左挑右选,也始终没有满意的。 “不行,春桃,明日一早你去请我娘,就说我想见她。” 她得让娘把装首饰的箱子打开,最好再给她做两件京中流行的新款,如今她名声不顺,想必娘也一定希望她能嫁到冯家这样的好人家里。 第199章 我心悦他 春桃听着这话,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敢说。 她是夫人身边派过来的,自然听说了老爷要求三小姐在宴会上只能穿灰色佛衣的事儿,可她不敢说,还是让夫人明日来了再同三小姐说才是,免得三小姐的火气牵扯到自己身上。 春桃应声后,退至一旁。 沈静珍连日来,难得有个好心情,反复挑选着自己的衣裙,却怎么都不觉得满意。 翌日,清早。 听闻沈静珍要见自己,秦雪蓉早膳过后,亲自到她的珍宝苑走了一趟。 “娘~!” 一见着秦雪蓉,沈静珍立马亲热的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神情间多了几分从前的娇嗔,少了几分怨气。 见着她状态不错,秦雪蓉心情也好了不少。 自打她被禁足礼佛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来过,可这孩子自小没受过这样的打击,每次大吼大叫、礼数全无,俨然一副受了刺激有些疯癫的模样。 故而她来过两次,便没再来,只能让平素同她交好的沈美茹时常来看看她。 “今个儿怎么想起请我过来。”秦雪蓉温声开口,才随着沈静珍一道走进房间,便见着被翻找出来,扔的到处都是的衣裙和首饰。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下对自己女儿的心思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娘,祖母的寿宴爹爹不是同意我出席了么?可我好久没做新衣服了,还有之前的首饰也都被锁在箱子里,我就想着这么久了,我总不能打扮的太过寒酸,让人看轻了去……” 沈静珍自说自话,还沉浸在惊艳众人的幻想里,全然没注意到秦雪蓉淡下来的神情。 秦雪蓉没做声,只是想起当初沈舒意的条件,再看看沈静珍眼里的期待,越发觉得沈舒意的主意实在阴毒! “娘,你再给我做两套衣裙吧,首饰什么的倒也不必添新的,可衣服和鞋子总是要做的。” 沈静珍软声撒娇,轻晃着秦雪蓉的手臂。 秦雪蓉收回思绪,沉默半晌,缓声道:“珍儿,你如今在家是在带发修行,不宜太过高调。” 沈静珍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秦雪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绝她。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静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只觉得秦雪蓉这回应,像是当头泼下来一盆冷水。 因着连日来没怎么见着阳光,沈静珍那张脸显出几分不健康的白,人也清瘦许多。 秦雪蓉心疼的替她理了理发丝,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娘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故而一直没同你说,没想到你自己倒是撞了上来。” 沈静珍皱起眉头,唇瓣紧抿,等着下文。 秦雪蓉垂下眸子,不忍看她眼里将有的愤怒和失望,缓声道:“你祖母的寿宴,你只能穿着佛衣参加,一切要比照方外之人的用度,不可逾越。” “你…你说什么?”沈静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角泛红。 秦雪蓉睁开眼:“满京城皆知你如今在自家修行,让你参加祖母寿宴已是破例,你怎可再那般高调张扬?若是传了出去,于你名声有碍,亦是说不过去。”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沈静珍的怒火。 “到底是于我有碍还是于二哥有碍!我有今日到底拜谁所赐!凭什么我落个水,二哥就要逼死我!要不是他,我又何必过着这种日子!” 沈静珍怒声开口,声音尖利,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珍儿!怎可这般说你二哥!”秦雪蓉怒声开口,心下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儿子。 沈静珍眼角流下一串泪珠,抓着自己身上的灰袍,自嘲的笑道:“所以你就让我穿着这种东西在众人面前露面?你就让我这样给王夫人道歉?秦雪蓉!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看着我让人磋磨!” 眼见她直呼自己的大名,说出这样一番话,秦雪蓉只觉得好似有人用刀剜着自己的心口。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如今事情已发,舆论又岂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只能先过了眼前这个风头,再慢慢筹谋。 “珍儿,娘这也是为了你考量!你自己想想,你才坏了名声,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众人面前露面,旁人会怎么看你?只会认为你不知廉耻、举止轻浮!” 秦雪蓉哽咽着开口,只盼着沈静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沈静珍后退了两步,冷笑道:“名声?又是名声!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的名声不是早就毁了!” 秦雪蓉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心下不忍。 “珍儿,你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娘一定会让沈舒意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等过了这阵风头,我们再从长计议,总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沈静珍眼角落下一串泪花,哽咽道:“你让我这样去见冯哥哥?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娘,我心悦他,你又不是不知!” 秦雪蓉眸色沉沉,低声道:“娘知道,那冯家小子确实前途无量,可你要知道,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你出了这样的事,她是断不肯再迎你过门的。” 沈静珍还欲再说些什么,秦雪蓉便再度道:“这次寿宴,你若愿意参加,便只能听你爹的,若你不想以这副样子参加,那便不要露面,日后你的婚事,娘必定会替你认真筹谋,你若执意要嫁冯家,娘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静珍唇瓣干涸,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雪蓉将她揽进怀里,沉声道:“娘知道你心里苦,所以要不要参加,你自己考量。但现下当务之急,是尽可能的挽回你的名声,只有你名声好了,更有价值,那冯夫人才会点头。” 沈静珍久久沉默,只眼泪劈了啪啦的往下掉。 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可自打那次的事以后,她一直没机会见冯哥哥一面,她怕他同旁人一样误会她…… 若是这次不成,她根本出不了这道门。 又怎么有机会同他解释? 可若是这副装扮,他哪里会多看她一眼。 一想到这些,沈静珍心如刀绞。 第200章 谁输谁赢 沈静珍挣扎了两天,到底抵不过相思,终是答应了穿着佛衣出席。 沈舒意得知这个消息时,倒也不觉得意外。 前世沈静珍便对这个冯博昌情根深种,为此恨上了自己,如今重来一遭,自然还是如此。 “小姐,三小姐果然如您所说,派了丫鬟去采买胭脂香粉。”金珠得了消息,从外面匆匆而入。 沈舒意轻摇着手里的一把香扇,淡声道:“不能穿锦衣华服、亦不能戴金银珠玉,她自然要想些法子折腾出别的花样。” 而这些花样里,最诱人于无形的便是胭脂香粉。 沈静珍纵是不敢太过,可面对心上人,面对一众宾客,她也总归会动些小心思,至少,穿着那一袭灰袍,她也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水出芙蓉’。 “已经按您说的都安排好了。”金珠笑着道。 “让人给哥哥的药送去了没有?”沈舒意问。 “送去了,知会过老爷后,奴婢便把药送去了,让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亲自盯着。” 闻言,沈舒意放下心来。 没多久,玉屏也从外回来,压低声音道:“小姐,侯府那边派人递了信儿过来,说是小少爷在福瑞楼已经输了六七万两的银子,一万两欠的是小黄公公,两万两欠的福瑞楼,还要两万两欠到了镇安小将军的头上,另有一万两欠的是宋家的二公子。” 闻言,沈舒意微微眯起眸子:“宋家二公子?” 金珠低声道:“姓宋,名华安。” 宋华安沈舒意自然是知道的,宋廷善继母所出的嫡子,宋氏母子多年来一直同宋廷善不对付,争的便是成国公府的爵位。 如今宋家掺和到沈家的事儿里来,沈舒意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这位前婆婆的打算。 料想萧廷善想娶沈静语的心思太过明显,再遮掩不住。 宋夫人自然不愿他和沈家联手,娶到这样强的助力,故而当发现沈静麟近来的动作后,便让宋华安参与了进来。 沈静麟欠银子欠到国公府的头上,国公夫人必定要趁着沈老夫人的寿宴提起的,如此一来,两家这仇便结下了。 或者不说是仇,但芥蒂总归是有了。 到时,萧廷善再想求娶沈静语,便是痴人说梦。 毕竟不说沈景川心里作何想,只秦雪蓉这个当娘的,便绝对不会同意。 想到这,沈舒意哂笑出声,看来萧廷善婚事还真是不顺。 * 说话间,玛瑙从外进来,沉声道:“小姐,福贵来了。” “让他进来。”沈舒意沉声道。 不多时,厨房的管事低眉顺目的走了进来。 这一段时间过去,福贵如今是半点不敢再轻视沈舒意,虽说平素夫人也会找他问话,他不得不据实以告,但必不会像之前那般知无不言。 沈舒意冷眼打量着他,淡声道:“菜品采买和准备的如何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耐存放的已经入了厨房的库房,不耐储存的老夫人宴席前日夜里也会送来。”福贵恭敬道。 沈舒意再度开口:“备品都准备妥当了么?” “小姐放心,都准备妥当了。”福贵连忙应声。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想必福叔清楚,这些备品除了我的人知晓,便只你一人清楚,若是祖母宴席当日出了岔子,我必会拿你是问。” 听着这话,福贵连忙跪了下来,头上都多了抹冷汗:“二小姐放心!备品都存在地窖,只奴才和您院子里的人知晓!” “福叔做这些事向来有经验,想必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沈舒意再度敲打道。 “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福贵应声道。 沈舒意看向玉屏,玉屏上前给了福贵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温声道:“小姐做事严谨,但最是相信您的,您可不要让她失望。” 福贵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道:“奴才一定尽力!” 福贵离开后,玉屏一面替沈舒意沏茶,一面道:“小姐,夫人真的会在宴席上动手脚么?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这事可关系沈府的脸面。” 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冷笑道:“越是在人前出乱子,才越能证明我和二婶掌家不力,更能像父亲表明,她这些年的不易。” 沈家越是丢脸,父亲和祖母牵连到她和二婶身上的怒火,才越大,才越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否则,依秦雪蓉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放权给她和二婶? 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那就不妨看看,这一局,到底她们谁输谁赢。 * 两日后,夜深。 厨房的一行人忙着收菜、备菜,故而忙到很晚才做休息。 福贵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菜品,稍稍松了口气,尤其一想到之前陈婆子和张厨子的下场,他便半点也不想惹到沈舒意头上。 折腾了半宿,第二日还要早起。 福贵又检查了一遍后,嘱咐两个守夜的伙夫道:“你们今晚都给我精神点,万不能出现差错。” “是。” 两人老老实实的应声。 福贵这才转身离开,回了房去休息。 没多久,厨房却悄然潜入了两道人影,两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先是麻利的下手把两个伙夫敲晕,而后便摸进了库房。 看着一筐筐的菜,两人直接提了几桶水过来,在菜上乱浇一通,而后由着水从筐的缝隙里缓慢渗出,对视一眼,悄声离开。 天色还没亮,秦雪蓉便起了个大早,翠竹仔细替她梳理着发髻。 王嬷嬷脸上带着笑意道:“夫人,厨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待二小姐一起,必定会发现收不了场。” 秦雪蓉淡声道:“一堆不新鲜的烂菜,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向宾客交代。” 她沈舒意不是厉害么? 不是有本事么? 要知道有些东西筹备起来费心费力,须得事无巨细,可毁起来,却是简单的很。 只需那么几桶水,所有准备便付之一炬,功亏一篑。 王嬷嬷再度道:“二太太那边好像也忙活起来了,宾客的座次上她没信我们给的消息,这些时日倒是一直盯着各家动静,方才又将宾客的座次做出了调整。” 秦雪蓉冷笑道:“她如今倒是谨慎,这可不像她能想出来的。” 第201章 寿宴前夕 王嬷嬷谨慎道:“二夫人近来倒是同二小姐走的颇近。” 秦雪蓉冷笑出声:“我倒是要看看,沈舒意倒霉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这么热络。” 话落,秦雪蓉挑了一支略显张扬的金钗,温声道:“今个心情好,戴这支吧。” 翠竹连忙接过,躬身道:“是。” 另一边,福贵等人起了个大早,才一到库房取菜,便听着手下的婆子、厨子都慌了神。 “管事儿的,可不好了!这菜…这菜烂了不少!”一婆子从筐里抱出不少菜来,脸都白了。 福贵快步上前,脸色亦是说不出的难看。 入目,好好的叶菜这会一股子刺鼻的腐烂味,泛黄淌水,因着怄了半宿,这会已经没多少能看的了。 “快!都检查一下!”福贵心下发颤,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看出些苗头。 可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这主子们斗法,可别牵连到他头上啊! 一时间,福贵只觉得横竖遭殃的都是自己这个管事儿的,当下想死的心都有。 “福叔,这几筐也都不成了!用不了!” “这边的马铃薯还成,白菜能挑出一半……” 福贵这会已经顾不上旁的,快速把烂掉的菜做了个统计,而后便交代道:“你们先把好的菜准备出来,我这就去禀报二小姐。” 一面走,福贵一面琢磨着沈舒意到底能备多少菜,一面忐忑又不安。 这日,沈舒意自然也是没法睡到自然醒的。 她净了口洁过面之后,金珠便动作麻利的替她梳起发髻,玉屏则是拿了两条裙子道:“小姐今日穿粉还是穿紫?” 老夫人寿宴,沈舒意自然不能穿的太过素气,她转头打量了一番,温声道:“紫色吧。” 紫色的襦裙胸口绣着红色的牡丹花,花边以银色丝线勾勒,在素雅的紫调中又多了些亮色,倒是格外漂亮。 沈舒意另挑了款镶嵌红宝石的金步摇,搭配了两支红宝石簪子,简单干净,却又足够压得住场面。 “小姐,用些口脂吧……”玉屏忍不住开口,知道沈舒意平素不喜欢这些。 沈舒意挑了款不算夸张的颜色,由着两个丫鬟帮她折腾。 旁的不论,可赵雪卿送来给她的香膏她是真的喜欢,丝丝缕缕的凉意透着清冽的幽香,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甜腻,说不出的舒服。 “小姐,福管事过来,说厨房那边出事了。”玛瑙从外进来,沉声开口。 “让他在外面候着。”沈舒意倒是并不意外,垂着眸子耐心等金珠和玉屏替她收拾完。 福贵在外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偏这主子半晌都不出来。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沈舒意才缓步行至外间,淡声道:“福叔早。” 不冷不热的问候,只让福贵腿肚子都开始发软。 福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二小姐,真不是老奴不尽心!实在是昨晚两个值夜的伙夫被人打晕,今个儿一早奴才就见着那些菜烂了大半。” 沈舒意倒也没责怪他,只是道:“损坏多少。” “叶菜较多,足有三分之一,肉在冰窟,倒是都没问题。”福贵连忙开口。 “玛瑙,你跟着他去,缺的菜用地窖里的备品补足,再不够的,启用备用菜。”沈舒意冷声开口,不急不缓,这副从容的模样倒是让福贵也冷静下来。 “是。”玛瑙应声。 沈舒意则是盯着福贵,冷声道:“福叔,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任何菜品宁缺毋滥,不可以次充好。” 福贵回过神来:“是是!奴才明白!” “另外,其他所有要用到的东西,全部重查一遍,告诉厨房众人,发现任何不对的立刻上报,若属实,赏银十两,但若是想动手脚的,被发现后剁手跺脚!”沈舒意冷声开口。 福贵心头一紧,顶着沈舒意的目光,下意识把头埋的更低。 玛瑙同福贵一道离开后,两人先是带人开了地窖。 直到看到地窖内满满登登的菜品,福贵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当初地窖的位置和钥匙,是沈舒意派人问他要的,只说有些菜需得准备备品,以防万一。 她不信任厨房的人,故而采买搬运的多是她自己安排的人手。 可福贵以为,她不过就是每种少备了一些,可他没想到,她…她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一时间,福贵心下对沈舒意的忌惮又多了几分,再不敢开口,闷头和人一道将菜搬去厨房。 * 沈舒意自然早有准备,秦雪蓉玩的这手实在没什么心意。 但她也不是傻子,地窖里存的多是耐储存和过冬的菜品,另缺的部分新鲜叶菜儿她早让玛瑙联系好了菜铺。 玛瑙付了五百两银子,只让菜铺将她们要的菜留到中午。 若是她们不需要,他们仍可将菜卖掉,但这五百两银子则是算作他们帮忙留菜的补偿。 若她们需要,沈舒意将会按照比市价高上一成的价格,将这些菜采买入府。 有了这两手准备,倒是不必担心秦雪蓉的那点小心思。 不到半个时辰,玛瑙便派了院里的二等丫头来传话:“小姐,玛瑙姐姐说厨房的酒也有问题,被人掺了水,她已经派人去了郭氏酒铺重新采买。” “旁的还有什么?”沈舒意问。 丫鬟丫头:“旁的现在还没发现什么不对。” 沈舒意道:“糕点和水果可有问题?” “暂时还未发现不对。” 沈舒意没做声,等着消息的时候,便见沈悠然过来。 “堂妹,实在是叨扰,我知晓你这会正忙,只是我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让你再帮着看看,这些物件的置办可有不妥?还有宾客的座次,可有什么不对?” 沈舒意倒不吝于随手帮她宽宽心,接过沈悠然手中的本子,快速浏览了一番,温声道:“于夫人和姜夫人的位置要隔开,前几日两家大人政见不合,在朝堂上起了争执。” “这八宝玉瓶不需要全套摆出,容易超了规制,惹人议论。”沈舒意再度道。 八宝玉屏一套六枚,集齐不易,全部摆出未免张扬。 “旁的倒也没什么,且让二婶放宽心。”沈舒意温声开口。 沈悠然嘱咐了丫鬟回去复命,温声道:“多谢堂妹,我知堂妹这忙,若是你不嫌弃,我便留在这帮你搭把手。” 第202章 来客 沈舒意对于沈悠然的感观不错,更喜欢知恩图报的人,当即温声道:“那便劳烦堂姐了,正巧我这确实也缺人手。” 因为沈悠然在,沈舒意便将菜品需要补充和采买的事项交给了她负责,有玛瑙帮衬,再加上有她主事,倒也不怕会出什么乱子。 没多久,翡翠从外面匆匆回来。 “小姐,您让奴婢盯的那几件事,果然出了岔子。” 沈舒意让翡翠盯的不是旁的,盯的恰恰是不该出现在宴席上的那几样吃食。 当初秦雪蓉将宾客名单交给她时,名单后面一并标注了每位宾客的忌口和喜好、甚至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致敏物。 秦雪蓉当时虽未逐一刻意提醒,但单子上写的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若是回头这上面出了差错,她是怪不到秦雪蓉头上的。 “哪处出了问题?”沈舒意沉声道,眸色清冽。 翡翠道:“是糕点,孙老夫人家的小姐桂花过敏,所以当初拟定菜品时类似于桂花酿、桂花糕一类的东西都没再考虑的犯愁,可方才奴婢在厨房同人闲聊,却发现有个婆子在糕点中私自加入了桂花浆。” 沈舒意冷笑出声,她便猜到秦雪蓉手段层出不穷,必定要趁着这个机会使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套。 “找个借口,把人哄走,先绑了关在柴房,将那批糕点原料毁了重做。”沈舒意温声嘱咐着。 “是。”翡翠应声后,匆匆离开。 翡翠性格温和又好说话,是几个丫鬟里最没架子的一个,故而沈舒意刻意派了她去厨房,聊的久了,旁人见她好拿捏,警惕性大降,便不会把她太放在眼里。 何况今日人多眼杂,下手的机会不多,翡翠只要警觉些,旁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在盯些什么,最适合盯着一行人的动静。 安排妥当后,沈舒意便去了正院,宴席便设在此处。 前后四进的院子,外面两进做男宾,里面两进坐女客,总计二十桌,颇为热闹。 最外的一处有存放礼物和记录宾客名单的长桌,上面有汝窑瓷瓶插了两支绿柳,管家和张氏的心腹已经候在一旁,以免一会出了差错。 张锦萍穿了一套墨绿色黄色福字纹的锦袍,搭配了一套紫色的珠串和玉镯,头上戴着支玉兔呈祥的金钗,另配两支白色玉簪,正有条不紊的忙活着。 院落被洒扫一新,二十张圆桌上皆是铺陈着整齐的褐色桌巾,几个风口处均设了大气文雅的屏风,四周墙角更是移栽了不少绿意盎然的盆栽绿树,偶尔穿插着几个八宝玉瓶或瓷瓶。 除此之外,另有两盆宝石摆件置于院门两侧,气派又不算奢靡。 “呀,意姐儿,你可算来了,我这心里没底的厉害,你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张锦萍亲亲热热的拉住沈舒意的手,脸上亦是带着些喜气。 沈舒意温声道:“二婶亲自盯着,哪里会有不妥。” 得了这话,张锦萍心下踏实许多。 她倒不是怕旁的,操持寿宴这事说是复杂,但其实也没那么难,重要的是她怕有心人在暗中使坏,这才一直悬着心。 寿宴的时间定在午时,没多久,便有客人将至。 沈景川、秦雪蓉便带着一行人在沈府大门前招待起众人,张锦萍和沈景洲夫妇则是在宅子内安排,沈老夫人身着一件枣红色仙鹤锦袍,头戴碧玉抹额,在院中坐镇。 “意姐,你也着你母亲一道过去。”沈景川温声嘱咐着。 “是,爹爹。” 沈舒意跟在秦雪蓉身边,秦雪蓉温声道:“厨房的事项都安排好了?今日宾客众多,万不能出现差错。” “是,母亲。” 见她乖顺,秦雪蓉收回视线,脸上虽噙着笑容,却未达眼底。 原本这样的日子,该跟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女儿,可如今珍姐儿被逼成那般模样,倒是让沈舒意和沈清欢这两个贱种一派风光。 不过也好,沈舒意也风光不了几时了,她倒要看看,今日她如何收场。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秦雪蓉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可惜,厨房那边玛瑙盯的紧,没再让人送出过什么消息,想必她这位好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她已经把菜品补齐了吧。 * 秦雪蓉招待女客,沈景川则是带着几个儿子招待男客。 沈舒意站在另一侧,抬眸打量了一番,沈静安身穿一件银灰色锦袍,身姿挺拔,笑容和煦,此刻站在沈景川身边,一副文质彬彬、儒雅温和的模样。 沈静麟因为年纪小,穿了件扎眼的橘色锦袍,脚踩祥云墨玉鞋,为了讨喜,头上还扎了条红色发带,倒是显得稚气未脱、却俊俏可爱。 只不过,沈静麟这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站在沈静安身后,不住的踢着脚边的碎石,略显烦躁。 此外,两个庶子亦是依次守在身后,同沈景川一道接待宾客。 “姑奶奶回来了,有些日子没见,姑奶奶如今瞧着是越发的容光焕发了。” 思量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姿绰约的妇人,妇人五官端正,神色间带着些许傲气,不过这会脸上倒是带着笑。 “嫂嫂,今日母亲过寿,我哪有不回来的道理。”沈景琴笑着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秦雪蓉,以及身后几个少女。 沈舒意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在一旁忙着招呼。 沈景琴是沈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幼颇受老太太偏宠,嫁的倒也算不错。 沈舒意前世也只见过她几次,对她印象不深。 “意姐儿、欢姐儿、茹姐儿,唤姑母。”秦雪蓉笑着开口,热络的介绍起几个女儿。 “姑母安。”沈舒意同另两人一道,笑着请安。 沈景琴打量了一番几人,笑着道:“咱们沈家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日后也不知要便宜了哪户人家。” 寒暄了几句,一辆庄重古朴的马车伴在一旁骑马的赵老爷子一道停下。 沈景川亲自迎上前去:“岳父!大舅哥、小舅哥。” 赵老侯爷翻身下马,精神矍铄,拍了拍沈景川的肩膀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婿且先忙着旁人,不必管我们。” 赵老夫人亦是在赵雪卿和庞欣莲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秦雪蓉饶是心下再不愉快,亦是笑脸迎了上去:“赵老夫人,真是久违了,您这身子倒是同从前一般硬朗。” 第203章 沈府寿宴 “夫人才是容光焕发,一如从前啊。”赵老夫人笑着开口,不想过多应付,视线随即落在了秦雪蓉身后的沈舒意身上。 “外祖母。”沈舒意温声开口。 见着沈舒意,赵老夫人脸上的厉色才柔和下来,目光里多了些慈爱:“意姐儿近来可好?怎的也不知去侯府多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沈舒意温声道:“承蒙母亲器重,近来跟着母亲学习掌家,操持祖母寿宴,实在没能抽开身。” 秦雪蓉笑道:“意姐儿素来乖巧能干,倒是难怪老夫人惦念。” “意姐儿,带老夫人入府,切莫失了礼数。” 沈舒意当下应声:“是,外祖母请随我来。” 因着左右也是亲眷,再加上同路,赵德川和赵德海连带着赵宝鲲和赵宝鹏两兄弟,亦是跟着沈舒意一道走进沈府。 一离开秦雪蓉的视线,赵老夫人身上的架子便放了下来,拉住沈舒意温声道:“近来可好?可有受了什么委屈?”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对着赵老夫人笑道:“您且放心,有您庇佑,自然没有不好的。” 一旁的赵宝鲲和赵宝鹏亦是对她挤了挤眼睛,赵德海对她笑了笑,微一颔首。 见着这些当真关心自己的人,沈舒意心情不错,自然也不吝笑脸。 赵老夫人由她搀着走在最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且放心,你嘱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今日必会如了你的心愿。” “有您在,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沈舒意温声应下。 看着神色从容、杏眸清冷,出落的越发冷艳漂亮的外孙女,赵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你母亲还在,该有多好……” 清远侯府和沈家多年不曾走动,如今这一来,眼见着秦雪蓉顶替了自己女儿的位置,享受着本该属于赵德容的一切,偏又欺负着赵德容的两个孩子,赵老夫人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纵是娘亲不在,有我孝顺您也是一样的。”沈舒意轻声宽慰着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愣了片刻,眼角微湿,拍了拍沈舒意的手:“好孩子!是外祖母对不起你!” 赵老爷子不喜欢听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皱着眉头道:“怎不见寒哥儿?他如今情况如何?” 赵老夫人一直也想问这事儿来着,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当下蹙眉道:“你低声些,这事在沈家多有忌讳,你不要让意姐儿难做。” 赵老爷子脸色微微涨红,背着手,虽不服气,到底没再问。 沈舒意温声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哥哥伤的重,手筋脚筋断裂,自然不方便露面。” 提起这个,赵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哀痛。 可她也清楚,高门大院里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当下倒也没再多问。 沈舒意将一行人引至席位,沈老夫人连同旁的女眷,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沈舒意没做久留,回了府门前。 没多久,王夫人也带着姚卉妍一道下车,只是始终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好脸色。 秦雪蓉神色微僵,连忙迎上前道:“姐姐可是有些日子不见,当日多亏啸哥儿施以援手,这事我还一直没来得及亲自同你道谢,万幸姐姐不计前嫌,今日肯赏光露面。” 王夫人不为所动,淡声道:“沈夫人不必如此,我是冲着沈老夫人的面来的。” 一句话,不可谓不客气。 话落,没给秦雪蓉再开口的机会,王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缓和了几分:“劳烦二小姐带路。” “王夫人,姚姐姐,请随我来。”沈舒意笑着应声,引着两人离开后,秦雪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半晌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 姚卉妍亲热的走在沈舒意身侧,低声道:“你们府里那位三小姐,当真要当众向我表弟道歉?” 沈舒意温声道:“是这样说的,应当会是如此。” 姚卉妍不免道:“这还真是奇了,她那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怎么会舍得低头。” 沈舒意莞尔一笑:“人皆有所求,她被禁足多日,总要想法子把自己折腾出来。” 王夫人幽幽道:“我一直当那秦氏是个好的,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教女,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心比天高的女儿,是不是真有那个好命。” 这话说的是相当不客气,显然王夫人这副好脾气,也是被当初沈静珍那番话给气狠了。 只是这话却不是沈舒意能接的,她只是温声宽慰道:“王公子乃是性情中人,秉性纯良,重情重义,夫人不必堪忧,想必经此一事,旁人都辨得出公子的品行。” 一番话丝毫不提自家不是,却到底宽了王夫人的心。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亲近,温声道:“我听卉妍说起过,料想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倒是难为你如此识得大体,聪慧又懂事。” “夫人过誉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王夫人再度道:“这次若非卉妍说动我,这沈府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可既然沈尚书说了沈静珍有意当众道歉,我若不来,未免托大。” “三妹妹礼佛多日,想必已经顿悟,舒意还要多谢夫人大度,给三妹妹这个悔过的机会。”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倒是没太久,便到了女客的席位。 沈舒意连同沈府的几个子嗣,来回了几次,宾客便已经到了大半。 沈府门前一片车水马龙,热闹不已,好在张锦萍和秦雪蓉早有准备,小厮、长随和奴仆各自引导着马车停靠驶离。 故而虽然有些拥挤,场面却并不混乱。 午正,宾客向沈老夫人贺喜后,纷纷落座,沈舒意等女眷也不必再在门前招待,沈清寒带着管家等人在门前又多留了一会。 沈景川站在沈老夫人身侧,对着众人拱手:“多谢诸位同僚,今日到府为家母庆寿……” 沈老夫人亦是道:“我一个老婆子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可念及景川多年来受诸位照拂,故而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拜谢大家,这才有此一宴。” “诸位对沈家的恩情和照拂,沈家铭记于心,沈家也必以此勉励自身,为陛下、为百姓、为大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04章 致歉 沈老夫人说了一番漂亮话后,宴会本该正式开始。 但因着有沈静珍之前闹出的事,随即沈景川沉声道:“之前我家珍姐儿于端王府落水,幸得王家公子舍命相救,我沈府一直格外感激。” “奈何珍姐儿年纪太小,当时又受了惊吓,神志不清,故而胡言乱语,伤了王家的一番美意,今日鄙人便想借着这个机会,亲自向王公子、王太傅以及王夫人道歉,还望王大人勿怪。” 说罢,沈景川已然走到了王太傅和王啸面前,双手作揖,言辞恳切。 王太傅的面色虽不是很好,可沈景川当众低头道歉,总归诚意十足,何况他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沈家的面子。 “沈大人言重了,我儿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是任何人他都会救,只是没想到沈姑娘高义,把清誉看的如此重要,若早知如此,我必定会严加训斥我儿,让他不要鲁莽行事。” 王太傅能做皇子师,自然是有脾气的。 如今虽给了沈景川面子,可一番话却也不那么客气。 毕竟儿子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何况这事本就出于善意,那沈静珍却不识好歹,甚至当众羞辱他儿子,这口气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咽得下! 沈景川连忙道:“太傅大人海涵,此事却为我沈家之不是,珍姐儿回府潜心礼佛,如今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遂打算于今日,向王公子亲自赔个不是。” 话落,沈景川看向秦雪蓉道:“让珍姐儿过来。” 秦雪蓉双手紧攥着帕子,心里说不出的发堵,可她也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珍姐儿还指望借着这次的事扭转些名声。 此刻,沈静珍处在珍宝苑内。 她站在一面雕花铜镜前,看着一身灰袍、被衬的老气横秋的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头上那顶帽子,更是将她的一头青丝遮的严严实实,别说头面首饰,连发丝都露不出半点,何谈美字? 纵是她费尽心思用了不少胭脂水粉,可此刻,看着那灰扑扑的自己,她还是止不住的胆怯。 她这个样子露面,京中那些贵女该如何看她? 冯夫人和冯哥哥又会如何看她? 只怕才平息的流言又会四起,她又一次会成为京中的笑柄。 “小姐,夫人那边方才就来催了,该出发了。”春桃低着头,谨慎的开口。 珍宝苑离宴席处不远,方才宴席将开始前,沈景川便派了人来通知。 沈静珍皱起眉头,一把将铜镜推开,坐回椅子:“我不去了!” 她不仅要这副鬼样子露面,还要当众向王家那个浪荡子低头,她做不到! 来喊人的王嬷嬷走至门前,恰巧听见这话,当下心头一紧。 “我的姑奶奶,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老爷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您若是不去,只怕要一辈子在这庵堂里关着了!” 王嬷嬷这会也是真的怕,一个沈静麟已经闹得她焦头烂额,若是沈静珍这再出岔子,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以后的日子。 沈静珍眼底多了抹泪花:“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您可想过我这副样子出去会遭多少人耻笑,旁人又要如何看我!” 王嬷嬷连忙宽慰道:“我的好小姐,您想想昔日武孝皇后,亦是曾落发为尼,可她重入宫闱之后,又有谁敢轻视?” 王嬷嬷的一番话,倒是让沈静珍冷静了几分。 她一双含着泪花的眼里多了抹坚定。 对,王嬷嬷说的没错。 不就是一袭僧袍,又能如何?她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她还要出去给沈舒意那个贱人好看! 还有冯哥哥…他亦是对她有情的…… 他应当…不会嫌弃她的! 春桃在一旁适时劝道:“三小姐,您天生丽质,纵是一袭僧袍也难掩您的倾城之姿,何况您想,在那一众贵女之中只您如此,旁人的视线自然一眼就会落在您身上,反倒与旁人不同。” 沈静珍轻出了口气,虽知道两人都是说些好听的话宽慰自己,可到底,她还是起身道:“走吧。” 她已经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头上虽然戴着帽子,可她亦是仔细梳了精致的发髻,戴了两根玉簪,更抹了不少馨香的头油。 若是得空能私下见到冯哥哥,她便佯装帽子被风吹落,衣着虽素了些,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太丑…… 何况,她还上了水粉和口脂,虽不那么艳丽,却也不至于显得黯淡无光。 沈静珍一面自我宽慰,一面朝着前院走去。 随着距离宴席越来越近,沈静珍停在一扇垂花拱门后,轻轻出了口气,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下,肃穆了神情,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缓慢出现。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沈静珍身上,只见不久前还娇俏浮躁的少女,如今已然沉静许多,气质娴静,步子稳重。 沈静珍喉咙发紧,顶着众人的视线,牢牢记着秦雪蓉的嘱咐。 她必须要在众人面前保持这样的状态,让人相信她和从前已经不同,已经思过。 “女儿拜见祖母、父亲、母亲……” 沈静珍先是向一行人行礼问安,沈景川沉声道:“近日来你静思己过,潜心礼佛,既然你已认识到自己当初言辞不当,为父便想着趁这个机会,你当众向王公子道歉。” “是。”沈静珍乖顺的开口,攥着佛珠的手指尖都泛白了几分。 她抬眸走向男客的席位,下意识看了一眼其他席位。 只一眼,她便瞧见了冯博昌所在的位置,更能察觉到他的视线亦是同众人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沈静珍喉咙发紧,呼吸微窒,脸上更多了些燥热。 他…他真的来了…… 欣喜之余,可这一瞬,她却不敢抬头,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既屈辱又难堪。 片刻间,她已经行至沈景川身侧。 王太傅和王啸冷眼看着她,没有开口。 沈静珍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指尖扣进掌心,顶着那一道道或玩味、或嘲讽的视线,对王啸躬身行了一礼。 她强行压住声音里的颤意,声音紧涩:“当日幸得王公子舍命相救,不想静珍受了惊吓、未曾弄清始末,便误会了王公子的善举。今日静珍亲自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海涵。” 第205章 喜事 面对沈静珍,王啸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毕竟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的,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会,更不是什么弄不清始末,而是沈静珍从心底就看不起他。 说白了,他堂堂王家公子,根本就没能入这位沈家三小姐的眼,或者说,在她眼里,自己屁都不是。 王啸更没兴趣热脸去贴冷屁股,相比于才情卓绝、温婉娇媚的女人,他对沈静珍更是半点都不感兴趣。 只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静珍如今当众低头,他倒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 这样只会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是以,对上沈静珍那双含着泪意的眸子,王啸淡声道:“沈小姐多虑了,我王某救人不问出身贵贱,更没想过图什么回报,只要沈小姐不憎恨在下多管闲事,王某自然无有怨言。”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眼里多了抹笑意,只觉得王啸这脾气和王太傅在某些方面倒是如出一辙。 换言之,王家父子皆是性情中人。 其实,沈静珍若能嫁到王家,当真是门不错的亲事。 何况,她若没记错,几年以后,王啸在情场上受了打击,一改之前的浪荡模样,勤学苦读,倒也做出了一番成绩,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类型。 可惜,有些人大概天生没那个命。 王啸开口,沈静珍再度垂眸到:“静珍怎么会憎恨王公子呢?这些时日静珍潜心礼服,冷静下来,深知若非得您相救,静珍早已命丧黄泉,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公子此举功德无量,静珍日后也必定会日日夜夜为您和太傅大人、还有王夫人祈福。” 她姿态放得低,整个人显得寡淡又沉静,倒和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大不相同。 虽是不吃这套,可王啸到底也没再追究,只是道:“诵经祈福便不必了,不敢劳烦沈小姐,只要沈小姐心无芥蒂,王某倒是不必再自责。” 被王家父子这不阴不阳的话嘲讽了几次, 沈静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偏偏,她只能忍下。 眼见事情说开,沈景川当即打起圆场,端起酒杯,主动敬了王太傅一杯。 沈老夫人则是看向沈静珍温声道:“你已礼佛多日,如今既然来了,便一并落座吧。” 沈静珍躬身道:“是,祖母。” 沈静珍的位置被安排在内院的第三桌。 沈府的座次安排是按照年纪和身份分的,每一桌上都安排了沈家之人,沈静珍所在的一桌,多是些和她年纪相仿的京中闺秀。 有平素同她交好的,自然也有同她关系不好的。 她才一落座,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便笑着道:“沈姐姐这是真的皈依佛门了么?这身装扮倒是素净,只将姐姐衬得气质不俗。” 沈静珍紧紧攥住拳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只是在家礼佛罢了。” 少女和沈静珍此前给人的感觉有些相近,皆是娇嗔中带着些跋扈,只不过,少女身量比她矮些,相貌里更多了些清纯感。 “我听说你那位亲哥哥可是赞同让你自戕,怎的如今倒松了口,允你留在了家中?”少女再度道,俨然同沈静珍颇不对付。 沈静珍双目泛红,眼里多了抹恨意。 这个李紫婷,此前便一直同她抢冯哥哥,如今在她们沈家,还这般落井下石,实在可恶!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何况二公子当日所言,并不能代表沈尚书的态度,家中大事,自然应有沈尚书做主。”孙雅惠温声开口,打着圆场。 孙家和沈家向来交好,孙老夫人又是沈老夫人的手帕交,故而当初在安排位置时,秦雪蓉刻意把沈静珍的位置安排在了孙雅惠身旁。 她一直对孙家这个嫡出小姐印象不错,不止行事稳重,谈吐得宜,更能压得出场子。 孙雅惠一开口,李紫婷忍不住撇了撇嘴:“我这不是见那日沈二公子言辞凿凿、信誓旦旦么~” “婷婷你这就不懂了,沈三小姐同王公子又没有私情,不过是事急从权,哪里至于如此?”李紫婷身旁的交好,笑着开口。 沈静珍气的脸色铁青,唇瓣紧紧抿着。 孙雅惠本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莫名觉得周围一阵阵香气,让她头晕不已,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边一桌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那边秦雪蓉所在的那桌,更是如此。 虽说见着小女儿受此大辱,秦雪蓉心中发堵,可今日沈老夫人寿宴,亦是有让她开怀的喜事的。 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都来了,还有许久未归家的大女儿沈静语。 只不过,听母亲说静语在出发前,忽然被九公主叫走,这才没能立即过来。 可要不了多久,她必是要回府的。 想到这些,秦雪蓉的心情就说不出的好过,尤其是看着下人开始传菜。 秦雪蓉的眼里更是多了抹冷意。 呵,她的女儿才受了这等奇耻大辱,也该轮到你沈舒意的日子不好过了! 一时间,沈府之内,衣香鬓影,身姿曼妙的丫鬟鱼贯而入,一道道锦绣玉盘接连被呈上。 有小厮站在一旁高声诵着菜谱。 “百事大吉盒儿一道~!” “七宝八珍羹一道!” “八仙捧寿果钟!玉柱奇珍、花开富贵、红烧赤贝……” 一道道菜品陆续上桌,秦桂琼的视线落在餐桌上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上,笑着道:“听闻这次的菜品安排和厨房采买事项,都是意姐儿负责的。” 秦雪蓉瞥了一眼,虽见着这些菜色看不出什么不对,可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菜早就烂了大半,任沈舒意再怎么折腾,东西也必然缩水。 她笑着道:“没错,意姐儿素来能干,又怜惜我身子不适,故而便把厨房这摊子活接了过去。” 王夫人同在一桌,淡笑道:“沈夫人虽未如何养育沈二小姐,如今用人出力倒是半点也不含糊。” 秦雪蓉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温声道:“说起来还是意姐体恤我这个当娘的,而且王姐姐有所不知,意姐儿不仅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查账更是不若,甚至还习得一手好字,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 第206章 都同佛祖有缘 冯夫人在一旁听着这话,不免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可听说她之前身子弱,在玉佛寺将养了几年,不久前才回府。” 秦雪蓉笑着道:“意姐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早先倒未觉得她如此聪慧,可许是与佛有缘,得了佛主的点化,这一回来,倒让人觉得是开了窍。” 闻言,冯夫人再度笑道:“你们沈家的姑娘倒是都同佛祖有缘。” 一句话,意有所指,显然又扯到了沈静珍身上。 秦雪蓉脸上仍旧笑着,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气的心口都在发颤。 这冯家固然是前途无量,那冯博昌也是一表人才。 可当初,她不愿珍姐儿嫁到冯家最大的缘故,便是冯夫人这个婆婆。 冯夫人这人傲惯了,素来拿鼻孔看人,说话更是刻薄又嚣张,看人下菜碟。 仗着自己丈夫和儿子春风得意,平素更是得意又挑剔,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 秦雪蓉温声道:“珍姐儿这事说来也是意外,否则母亲寿宴,总没有她偷懒的,至少也该帮我操持操持,般不至于让意姐儿如此受累。” 孙夫人在一旁打着圆场:“这也是能者多劳,何况意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能跟着你学掌家亦是你怜爱她。” 秦桂琼笑着道:“可不是,看看这菜色摆盘,一应糕点酒水,当真是没有半点差错,意姐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赵德海的夫人,也就是沈舒意的大舅母,听着这番话,总觉得不对。 可偏偏,她又说不出太多不是。 她只是笑着道:“二小姐才回府不久,哪里懂得这么多,想必这些大事还是沈夫人亲自把控,如今倒是让意姐儿落了个好名声。” 秦雪蓉抬眸看了她一眼,对于赵德容的这位妯娌,自然是生不出半点好感。 可能坐在这的都是人精,再加上到了她们这个年岁,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便撕破脸面。 “这事您可就误会了,我当真是全权放手交给了意姐儿,虽说我也有心提点一二,可几个孩子不争气,前阵子我病了一场,着实帮不上什么。” 说话间,十六道菜俱已上全,热菜冷菜、汤羹糕点、果蔬蜜饯,一应俱全。 不仅仅是看起来色泽鲜亮精致,就连摆盘配色,都清透明亮,让人一看,便觉食欲大开。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隐约有印象有两三道菜和之前沈舒意所拟的菜品不同。 但…… 后厨毁了那么多菜,不该仅仅只替换了两三道才是。 何况,这些菜菜量十足,和她预想的缩减菜量,截然不同。 难道是以次充好? 那沈舒意未免太大的胆子了! 毕竟不新鲜的东西入了口,那惹出来的祸事可不是一般的大,依沈舒意的脑子,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更换菜谱、减少菜量。 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般效果? * 另一边,沈舒意所在的这桌娄玉兰也在,因着对姨母的盘算多少知道是一点,娄玉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温声道:“听闻这次寿宴的菜品皆是表妹操持的,如今看来,确实是用了心思。” 沈舒意笑了笑,只是淡淡道:“用不用心思的不重要,只要能宾主尽欢就好。” 娄玉兰笑了笑,视线落在她头上那顶金灿灿的步摇上,说不出的艳羡。 让沈舒意意外的是,她没见着沈静语。 此前沈静语一直住在秦府,美其名曰替秦雪蓉侍疾秦老夫人,可如今,秦老夫人一家都来了,倒不知她怎么还不露面。 菜色上了大半,沈景川作为主事人,站在场中,举着酒杯温声道:“今日家母诞辰,我便先祝母亲福星高照满庭香,光增履厚喜洋溢。长命百岁寿比南,富贵康乐年胜年!” “好!老夫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宾客们纷纷拍手叫好,亦是说了不少吉祥话。 沈老夫人满面含笑,站在场中:“多谢诸位赏脸,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沈景川笑道:“开席!” 清雅的丝竹声在四周响起,靠近花园一侧的位置,几个婢女正在奏乐。 清净却不吵闹,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 客人们纷纷动筷,秦雪蓉也忍不住先夹了一份摆盘精致的青笋,入口清脆,鲜香得宜,不仅新鲜更是十分爽口解腻。 秦雪蓉的脸色微微沉了几分,又挑着看起来嫩绿的菜芽尝了一口。 同样,味道比以往更好,甚至连做法都新鲜。 秦桂琼同样是尝了两口后,忍不住看向自己姐姐。 同桌的冯夫人笑着道:“你们沈府今年的菜色倒是用了心思,颇有几分新鲜。” 王夫人亦是点头道:“二小姐小小年纪,便能把家事操持成这般模样,实在不错。” 称赞自家‘女儿’,秦雪蓉只能笑。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的翠竹,翠竹当即吩咐一旁候着的丫鬟:“给各位夫人倒酒。” 丫鬟们懂事的上前,有不喝酒的便要了茶。 赵德川的夫人尝了一口后,笑着道:“二小姐贴心,没想到竟备了果酒,倒是不容易醉人。” 旁边的几位夫人也是称赞道:“确实不错,近来参加了不少宴席,你们沈家这次的菜色口味倒是独特。” 秦雪蓉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几乎有些绷不住。 她余光瞥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心头一紧,立刻派人去了厨房那边打听。 不多时,王嬷嬷上前在秦雪蓉身侧低声道:“早上派去的人都被二小姐的人拦住了,故而没能及时回来报信儿。” 旁的王嬷嬷没多说,毕竟就算秦雪蓉身边坐的是自家妹妹和嫂嫂,可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呢,难免让人查出端倪。 可秦雪蓉哪里会不明白王嬷嬷的意思,显然,这番谋算没成,沈舒意那个贱人倒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变出这么多菜品。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只让秦桂琼替她雇了两个人,身边的人除了王嬷嬷,旁的根本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做,没道理沈舒意能察觉得到。 第207章 沈静语 秦桂琼摁了摁秦雪蓉的手腕,示意她稳住。 秦雪蓉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神色如常,是,她不急,寿宴这才开始。 而此刻,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亦是收到了不少宾客对菜品的称赞,一时间两人脸上皆是笑意,显然颇为满意。 酒过三巡,门前停下一辆精致的八宝香车,丫鬟婆子们一时间脸上满是笑意,小厮匆匆穿过三垂门跑了进来。 “老夫人、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沈老夫人面带喜色,连忙起身:“语姐儿可算是回来了。” 对于这个最得意的女儿,沈景川亦是站起了身,笑道:“语姐儿到哪了?” 说话间,一道曼妙端庄的身影缓步而来,出现在众宾客面前。 对于这名门京城的贵女,一行人纷纷忍不住打量起来。 入目,只见少女身姿曼妙,肤白若雪,她身着一件柔粉色蜀锦缎裙,外披金镶祥鸟云纹纱,青丝被盘成凌云髻,左右两侧插着双莲翔金步摇,正中是一顶羽丝嵌宝的金冠,眉如远黛、眼含秋水。 远远走在,头上的步摇纹丝未动,顾盼之间,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沈静语脚踩一双东珠玉锦鞋,稳步行至沈老夫人面前,跪地后,行了个大礼,整个人身上自带光芒,让人想忽视都难。 “见过祖母,孙女祝祖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少女声音清悦,眼含笑意,自有威严。 她一露面,不少年少慕艾的男客便激动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 “沈大小姐,不愧为京城双姝之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还用说,沈大小姐不仅国色天香,更是才学过人,否则你当当初王太傅为何有意求娶……” “可我怎么听说,八皇子也有意求娶沈小姐,倒不知沈家是怎么打算的。” “沈小姐这样的才名,必定不慕权势,说不定我等还有一丝机会。” “明个我就让我娘上门提亲,听说她去秦府侍疾秦老夫人许久,像这样有样貌、有才学、又有德行的女子,若能娶之,夫复何求?” “别做你的白日梦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一时间,随着沈静语的到来,整座沈府都好像热闹了起来。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倒觉得这才符合沈静语的性子。 她一出场,必定是要万众瞩目的,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站在那由着人打量。 但哪怕是沈舒意也不得不承认,沈静语确实生了副好相貌,而且这一套动作下来,着实赏心悦目。 倒也难怪秦家一直野心勃勃,想要扶持出一位太子妃来。 可惜,前世她时运不济,选中了最先败北的八皇子,倒不知这一世,她又会怎么选? 沈老夫人眼里含泪,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沈静语亲昵的扶住沈老夫人,一旁的柴夫人笑着道:“大小姐可是有事耽搁了,怎的来的这么迟?” 沈静语温声道:“确实,忽得九公主传召,故而耽搁了些时辰,还望诸位勿怪。”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心下咋舌。 九公主颇受乾武帝宠爱,只是脾气也不怎么好,前阵子一直传出陛下要为九公主选伴读的消息,虽不知真假,可沈静语显然是九公主面前的红人。 秦老夫人笑着道:“你虽一片孝心,但公主有命不得不从,你祖母又怎么会怪罪于你。” 沈静语温声道:“九公主体恤臣女,听闻祖母过寿,便早早放了臣女回来,还为祖母赐下一座青松长寿。” 说罢,众人便见两名侍卫抬着一块盖着红布的摆件缓慢走至正中。 一时间,众多宾客皆是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毕竟沈尚书虽身居要职,可沈家却算不得根基雄厚,九公主虽年岁不大,可既也送了贺礼过来,便足以表明沈静语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侍卫将红布一把扯掉,入目,一座金镶玉的松树熠熠生辉,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镶嵌其上,盆中的土俱是棕褐色玉石,所有松枝更是赤金打造。 不仅如此,最绝的是这松柏之上还有两只活灵活现的赤金松鼠,用黑色宝石镶嵌成眼睛,可爱又灵动。 “老夫人好福气啊!不仅得了个好孙女,更是有幸得到九公主的赏赐!”孙老夫人笑着开口。 另外几个老夫人也皆是道:“你们家语姐儿一贯稳妥,行事端庄,能入了九公主的眼亦是自然,老姐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呀。” “想来老夫人必能借着九公主吉言,长寿安宁。” 一时间,恭维话如流水一般涌了出来,秦雪蓉在一旁笑的脸几乎都要僵了。 沈静安看着自家妹妹如此风光,更是与有荣焉,只觉得依着妹妹的姿容,日后必能飞上枝头。 至于那沈舒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草芥,如何能与静语这样的凤凰相比? 沈静麟倒是没有太多感受,不过高兴倒是真的,毕竟这个家里,大姐姐有钱啊! 而且大姐姐也疼他,总归会愿意借他一些吧…… 沈静珍眼里也多了些喜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大姐回来了,若是大姐替她求情,说不定她就能从那庵堂放出来了,还有沈舒意那个贱人,她必定要让她好看! 沈静语温声道:“孙女久未归府,却也一直挂念祖母,日日夜夜为祖母祈福,今日乃祖母寿宴,故而亲手绣了一座屏风,不算贵重,还望祖母莫要嫌弃。” 这话说出来,便显得亲近许多。 沈老夫人还未见着东西,便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拍着她的手道:“不嫌弃不嫌弃!你送的东西,自然哪里都好!” 说罢,沈静语便让人将一架两米多长的屏风抬了上来。 屏风被一块棕色锦缎盖着,放稳后,当下便有婆子上前将锦缎撤了下去。 一时间,院中赞叹声四起,众人的视线皆是落在那块屏风上,甚至有人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起来。 第208章 着实不错 “好字!好画!”一男子走上前,忍不住称赞起来。 另有女眷亦是赞不绝口:“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双面绣?据传这技艺虽没失传,可学起来却颇为费力,不曾想沈大小姐竟然绣出了这么大一面屏风来,当真是孝心可嘉。” 秦老夫人在一旁含笑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些时日我身体抱恙,静语白日为我侍疾,夜里便一直潜心替她祖母准备寿辰贺礼,格外辛劳。” “没想到沈大小姐不仅才华横溢,更是至情至性,实在难得。” 王太傅亦是走上前,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温声询问:“这字这画,可是沈大小姐亲自所做?” 沈静语温声道:“回王太傅的话,字画皆是静语所写,字是直接写在了绢布上,画则是先在纸张上完成,后来拓印至绢布,再进行些修改。” 王太傅站在屏风前,一面打量,一面忍不住点头:“不错,着实不错。” 此前沈家的行事做派虽让他厌恶,但他对于沈静语的欣赏却是真的。 他能为皇子之师,自是才华横溢,故而对女子的才情颇为看中,若非沈静语有过人之处,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几次替自己儿子求娶。 可惜,啸哥儿到底是没这个福分。 屏风两侧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赏字,有人赏画,更有人赏人,一时间,原本用膳的人似乎都没了心思,或多或少远远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当然,有人欣赏有人爱慕,自然也有人泛酸,可不论怎样,只这一露面,沈静语在京中的名声便不言而喻。 姚卉妍站在沈舒意身侧,因为人多,没凑得太近,但也远远的看了一番那屏风上的字,轻声道:“沈大小姐确实习得一手好字,如今又用刺绣将字画做了出来,可见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沈美茹看向沈舒意,试探着开口:“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只怕我们不论送什么,都入不了祖母的眼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是温声道:“大姐姐本就才情过人,寻常俗物自然难以与之比肩。” 沈美茹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她并未能从沈舒意脸上看出什么不甘或嫉妒。 她杏眸清冷又平静,神色平和,一袭紫色的襦裙虽不及沈静语的奢华,可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却清冽非常,自有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可我觉得二姐姐的字,比起大姐姐也毫不逊色,大姐姐之前写的那本佛经,不止是祖母,可是连父亲都称赞过的。”沈美茹笑着开口,似乎替沈舒意多了几分不甘。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目光玩味,并未开口。 那一瞬,说不清的缘由,莫名的臊的沈美茹脸色泛红,在她那样清明又直白的视线下,沈美茹说不出的不自在。 沈清欢闻言,不由得笑着打趣儿道:“你这妮子变的倒快,从前成日拍大姐姐的马屁,如今倒是恭维起二姐姐来了。” 一句话,虽是笑着开口,却意有所指。 沈美茹听的分明,脸色又有些泛白:“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大姐姐冠绝京城谁人不知,只不过二姐姐也确实不差。” 沈清欢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毕竟沈舒意远比她更聪明,她说太多也只会弄巧成拙。 “不知沈小姐师从何人,这字不仅端庄秀美,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烟,自成风骨。”一道温润的男声在沈静语身侧响起。 她转头看去,入目,萧廷善身穿玄宗色麒麟锦绣蜀锦长袍,面色苍白俊美,眉目温柔和煦,一双眼温润含情,像一汪碧水。 “萧公子。”显然,沈静语同萧廷善是相识的。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萧廷善也会来。 不过想想也是,他一心想娶沈静语,如今沈家广宴宾客,他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相比于这字,我还是更喜欢这画,这画山水远阔,意境悠远,一轮红日坠于山巅,更似点睛之笔,苍莽雄浑之中,更多了些数不尽的生气。”萧廷善转过身,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屏风之上。 沈静语笑了笑,温声道:“萧公子此言与我算是不谋而合,最初我只是想着祖母年岁大了,不适合一些唯美娟秀的画面,只是画完这山海,又觉得过于苍凉,后来心下一动,加上这轮红日,才觉得完美。” 得了沈静语的话,萧廷善心情大好,温声道:“旭日的霞光普照山海,让这一切景色都染上了金光,不仅没了苍凉感,更多了些朝气和生机,沈小姐实在是心思巧妙!” 沈静语笑着道:“我自是盼着祖母身体康健、如山河常青,只是亦是希望祖母也能如这朝阳,多些快活。” 周遭一行人听着两人的讨论,纷纷点头,不少外行这才看出几分画中深意。 沈老夫人闻言, 更是满眼感动,拄着拐杖温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秦雪蓉笑着道:“原是想着等宴席结束,再让几个孩子把贺礼呈上来,没想到语姐儿倒是坏了规矩,旁的礼物便等用完膳再呈上来吧。” 沈老夫人点点头,笑道:“语姐儿这哪里是坏了规矩,她不过是因为有公主所赐,便想着给我这老婆子做脸,让我高兴一回呢。” 沈静语笑了笑,转头便察觉到萧廷善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男人眉宇温柔,衣冠胜雪,气韵高洁,如芝兰玉树、光风霁雨,脸色虽然苍白了些,却让人觉得是难得的好脾性,自带悲悯的仁善感。 沈静语知道,萧廷善的心意,她于秦府这些日子,他亦是频繁向她示好。 她确实敬佩他的才学,亦觉得他虽体弱却也是人中龙凤,只不过,宋国公府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而他,也不是她想嫁之人,更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眼见两人相谈甚欢,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娄玉兰。 这一看,便见娄玉兰双手绞着帕子,唇瓣都被咬的有些泛白。 她视线像是落在屏风的方向,实则一直注意着萧廷善的动静。 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啧,这可有意思了,如今没了自己这个绊脚石,倒不知娄玉兰会如何看待沈静语这个表姐。 第209章 贺礼 虽有了这道赏心悦目的插曲,可宴席仍在继续,只不过沈静语和九公主所送的贺礼,仍旧立在庭院一侧,供人欣赏。 有感兴趣的宾客,仍旧时不时的会停在那架屏风前,三三两两的讨论着。 秦雪蓉一张脸几乎笑开了花,眉宇间多了些说不出的神采,似乎沈静语的回来,终于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 不到一个时辰,宾主尽欢,宴席被撤了下去。 因为后续还有些节目,张氏让人换上了茶桌,重新备上酒水和瓜果。 秦雪蓉温声道:“老夫人寿宴,也该让我们几个表表孝心,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罢,秦雪蓉便同沈景川一道跪了下来,沈景川作为长子,最先送了贺礼。 “愿母亲福寿康宁,儿子特意为母亲准备了一只乌木拐杖,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着,沈景川便将送的礼物呈上。 入目,一只通体发光的乌木拐杖呈现在众人面前,拐杖的扶手处镶嵌了碧色的玉石,制成了双鱼的形状,看起来神秘又贵气。 显然,这礼物颇合心意,沈老夫人笑着应下:“我儿有心了,你身居要职,日后还当为陛下、朝廷、为百姓尽心尽力,在自己的位置一日,便要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官服。” “谨遵母亲教诲。” 紧接着,秦雪蓉送上了一柄颇为精美的玉如意,二房沈景洲送了枚冰玉枕,张氏送的是套头面。 几人都得了沈老夫人的嘱咐,俱是恭顺的应下。 随后,沈景川同夫婿一道上前,送上了一本佛经,沈景琴眼角微微泛红:“女儿不能常伴母亲左右,仍盼母亲长寿康健,故而日夜诵经祈福,抄写了一本《药师经》,还望能保母亲安宁。” 沈老夫人亦是红了眼眶,将她扶起,温声道:“你已为人母,要多敬重夫婿,孝顺公婆,不必太挂念我这个母亲。” 沈景琴起身后,秦雪蓉温声道:“小姑这可是同意姐儿想到一处去了,当日意姐儿从玉佛寺归来,亦是抄写了一本佛经送给母亲。” 闻言,沈景琴来了几分兴趣:“哦?” 秦雪蓉再度道:“难得的是意姐儿小小年纪,不仅孝心可嘉,更是习得一手好字。” 沈景琴笑道:“那我回头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寒暄了几句,轮到孩子们送上贺礼。 最先送上贺礼的,是沈静安,沈舒意抬眸打量着她这位多日不见的二哥,能看得出他这段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眼下他虽穿着一袭华丽的锦袍,发丝高盘,一张脸神采飞扬。 可若细看,便能看到他眼下有两片青灰,眼底血丝不少,人也比之前清瘦了一些。 事实上,沈静安这段日子过的确实不顺。 柴家虽然松了口,柴彬亦没有太过为难他,可柴彬本就属三皇子党,再加上此前沈舒寒也得罪过三皇子,他在书院这段日子,可没少被明里暗里的刁难。 不仅如此,旁人更是拿着他当初的那番言论多加嘲讽,只说他口出狂言,怎的到了自家妹妹头上,便两套说辞,沈静珍不仅没自尽以证清白,反倒在家里建起了庵堂。 林林种种,让他这段日子过的颇为不顺。 “孙儿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故而只能自己动手刻了一方小印,希望祖母喜欢。” 说着,沈静安打开盒子,入目,一方巴掌大的白色玉印呈现在众人眼前。 印上刻的是什么字沈舒意不得而知,却不得不承认,秦雪蓉心思了得。 先是用那样大的排场把沈静语凸显出来,只把老太太哄的合不拢嘴,紧接着又让沈静安这个眼下最受器重的沈府嫡孙秉承沈老爷子的志趣,亲手雕刻了一方宝印。 没错,沈老爷子活着时,最大的爱好便是刻印。 沈舒意印象颇深,在她幼时,老爷子最初教的人是哥哥沈舒寒。 哥哥年纪小,却学什么都认真,做事一板一眼,颇得老爷子喜爱,那时沈老爷子便总是将他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他刻印。 她们几个觉得新奇,老爷子也不拦着,时常笑呵呵的看着她们捣乱。 当年沈静安学的如何她不清楚,但如今这番操作,倒是成功让沈老夫人触景生情,感触颇深。 这和沈舒意提醒小舅舅送太后的寿礼有异曲同工之妙,换言之,送的不是礼,是情谊。 显然,这么重要的日子,沈静安还能记起沈老爷子,这于沈老夫人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宽慰,更是重情重义的表现。 紧接着,便是沈静麟、沈清城几个男孩,而后,便轮到了沈舒意一行人。 沈舒意手里抱着画匣行至沈老夫人面前,神色从容,温声道:“愿祖母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欢乐远长。” 沈老夫人亦是满意的笑道:“好好,快起身。” 秦雪蓉温声道:“瞧这样子,意姐儿送的似乎是幅画。” 沈景川亦是饶有兴致的看向沈舒意,毕竟自沈舒意回府,给了他太多惊喜,他只知她一手好字无出其右,查账的本事更是胜过娄家女儿,倒不知她还精于画作。 他这个父亲,实在失职。 “回母亲的话,确实是幅画。”沈舒意弯唇一笑,朱唇轻启,只晃的四周的看客有片刻失神。 少女杏眼琼鼻,朱唇皓齿,眸若星河,瓷白如玉的面庞不及沈静语那般端庄华美,却仿若夜色中的白昙,眉宇间自带疏离冷冽之感,此刻施施然立于众人之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冷艳清澈,空灵之中带着洞明世事的通透。 远远看去,竟分毫不觉得比沈静语要差,反倒因着那一身独特的气质,让繁华喧嚣的宴会都沉静下来。 沈舒意将画交给一旁的秋莲姑姑,秋莲当众同一名丫鬟展开。 沈老夫人、秦雪蓉、沈景川皆是起身上前,打量起来。 入目,大片璀璨盎然的牡丹争相盛放,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之感,一神情样貌颇似沈老夫人的老太君,头戴金玉抹额、手持拐杖,慈眉善目,端坐一片锦绣之中,笑容和煦。 两只仙鹤悠然自得,映着一轮红日,正在不远处嬉闹,一仙翁手执仙桃,背对众人,似乎正为沈老夫人贺寿。 第210章 更胜一筹 整幅画的风格和沈静语屏风上所做那幅截然不同,远不如沈静语所做那幅意境悠远开阔。 可偏偏,这画栩栩如生,花团锦簇,有一种让人见之便心情愉悦的欢喜感,忍不住嘴角上扬。 王太傅捋着胡子在一旁点头道:“二小姐画工了得,奇思巧想,好一幅花团锦簇的热闹之象。” 另一旁的徐大人素来爱画,亦是赞道:“这老夫人、这牡丹、这仙鹤画的都好,老夫人慈眉善目自有仙骨,虽寥寥数笔,却一眼就叫人看得出是沈老夫人。” “仙鹤千年则变成苍,又两千岁则变黑,如今仙鹤怡然自得,必会护佑老夫人常乐康健。” 一行人皆是对此赞不绝口,沈景川站在画前,亦是微微失神。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画是出自自己女儿之手。 他精于书画,心下只觉得这画比沈静语那幅更胜一筹,无他,沈静语那幅虽然立意高远,心胸开阔,却太过空泛。 而意姐儿这幅则具象化了许多,更为灵动,也更有真情实感,让人得以感同身受。 赵德川是个粗人,不怎么懂画,可自家外甥女的必然怎么都好,当下道:“不愧是妹婿的女儿,这一手笔墨丹青,颇有承妹婿风骨的意思啊~” 一句话,既称赞了沈舒意,又称赞了沈景川,只让沈景川笑的合不拢嘴,心下却也更觉羞愧。 赵德海站在一侧,视线落在这幅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做声。 萧廷善站在人群外侧,看着这画亦是有些失神。 他以为那沈舒意不过是个刁难无里、没有教养的乡村野女,没想到她在书画一道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只是这画…实在不像是她那样的女人能画得出的…… 沈静语亦是细细打量着这幅画,毕竟自她这个妹妹回府,她已经听到了太多关于她的传闻。 更知她手段不俗,屡次让母亲吃了闷亏。 如今眼见这画惟妙惟肖,心下不免生出些忌惮,这沈舒意倒是不凡,绝非看起来的那样无害和简单,屈居玉佛寺几年,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造诣,实在不易。 沈老夫人亦是笑的合不拢嘴,几个孩子送的礼未见的多贵重,却是心意十足。 沈舒意这画上的老妇人,不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也认得出来是比照的自己的模样,实在精妙。 “意姐儿有心了,这画我很喜欢。” 沈舒意温声道:“祖母喜欢就好。” 旁人亦是不吝称赞道:“沈尚书当真是教子有方,此前只知沈家大小姐冠绝京城,不曾想沈二小姐竟也毫不逊色。” 柴智在一旁笑道:“沈尚书确实是好福气,倒是不知道依沈尚书之见,这两幅画哪幅更胜一筹。” 沈柴两家如今虽已和解,可到底,柴智对于儿子被打一事耿耿于怀。 眼下虽然顺利和安乐郡主定了亲,可他儿子那条腿还未完全恢复,眼下看着沈静安和沈景川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自然心中有气。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这位柴大人。 这位柴大人的心胸,实在不像一名镇守边关多年的武将,回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是值得深究。 只是不知,姜家灭门一案,他们在其中到底参与了多少,幕后之人又究竟是谁。 被问及此,有些人当下看起了热闹。 “是啊,沈大人,你精通书画,倒不知对沈府这两位小姐的画作,如何评判?”亦有人笑着开口,只是和柴智不同,这次开口之人多少带了些善意的打趣。 沈景川一会看看沈舒意这幅画,一会看看沈静语那架屏风,似乎着实犯了难。 不由得苦笑道:“诸位当真是为难我了!我这怎样评判,另一个女儿都要因此恼我,少不得要气上几日。” 如此将话直白的说了出来,周围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偏有人听不懂这样的话,娄正滔皱着眉头道:“依我看,还是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大小姐不仅提了字、做了画,更是将这字画亲手绣成了屏风,这份用心怎能做比?” “何况,这画变成刺绣,难免不及原本精致,如今能和二小姐平分秋色,显然原本的画作是要更胜一筹的!” 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觉得这娄正滔当真是榆木的脑袋,难怪这些年越混越差。 这番话说出来,摆明了是要挑起两个姐妹的争端。 可两个都是他的孩子,他作为父亲,又怎么愿意看着自己家宅不宁? 那柴智别有用心也就罢了,偏旁人都懂的道理,他却不懂,实在是愚蠢! 秦桂琼也有些恼怒,偏她当年能成功嫁给娄正滔,就是因为他脑子没那么好用,以至于到如今他虽然脾气差了些,却也仍能由自己摆布。 可眼见他这种时候犯蠢,她又着实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依我看,还是二小姐的画更胜一筹,沈大小姐画的是天地远阔,山河秀美,胸怀意境自不必多说,可于我等凡人而言,还是更喜欢这人间实景,花团锦簇,毕竟人至暮年,谁人不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王啸在一旁摇开折扇,淡声开口。 萧廷善则是道:“我倒觉得还是沈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毕竟花团锦簇常有,苍山碧水却不是时时能见,老夫人如今拘于宅院之中,怕是难有机会再登高远望,这屏风上的画山青水美,倒能一解老夫人心中之憾。” 宋华安站在一旁,笑着道:“大哥倒是对沈大小姐的画颇为推崇,我对此道并不精通,却只觉得二小姐这画让人见之忍不住欢喜。” 一时间,年岁大些的人多未开口,像是在认真思量。 反倒是年轻些的小将和名门世家的公子,多为此热烈的讨论起来,甚至有愈吵越烈之势。 秦雪蓉的眸色暗了几分,虽早知道沈舒意送的是幅画,却没想到她的一幅画竟然也配拿来和语姐儿做比? 她一个孤女,她凭什么? 这时,王太傅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道藏蓝色蜀锦华袍俊美少年身上。 谢璟驰站在人群开外,面庞冷峻、他视线落在沈舒意的那幅画上,并未做声。 王太傅笑着道:“小谢大人,依你之见,哪幅画更胜一筹?” 第211章 敢问 闻言,四周静了下来,一行人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沈舒意亦是转头看去,倒没想到谢璟驰这个颇受帝宠的状元新贵也会出现在沈府。 男人一袭藏蓝色锦袍,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腾云纹滚边,腰间扎着同色蛛纹玉带,黑发以镶碧的鎏金冠束起。 最绝的当初那一张俊脸,肤白如玉,目若寒星,微挑的眼尾冲淡了几分他身上的清正之气,此刻他逆光而立,只让人觉得那一双凤眸凛冽森寒,深沉莫测。 谢璟驰薄唇轻启,沉声道:“诸位将沈二小姐的画,调过来看看,便自有答案。”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好一双犀利的慧眼! 一行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意识到沈舒意这幅画有什么特别。 在沈景川的示意下,秋莲和丫鬟应声照做,不多时,原本一幅花团锦簇的和乐美景便变了模样。 沈景川站在画的近前,目瞪口呆,唇瓣微张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王太傅更是如此,俨然方才察觉出几分端倪,却也没意识到这画中暗藏玄机。 入目,原本花团锦簇的松鹤延年贺寿图,只调转了个方向后,画中之景便彻底变了模样。 偌大的画面上,万丈苍穹苍莽雄浑、群峰浩荡直入云霄,银白色的瀑布奔腾浩荡,大河之上劲风呼啸、浩荡不息。 秋日斜阳暖,天高地阔,红彤彤的果子垂挂枝头、珍禽异兽齐出,猎鹰振翅,鱼跃出江,虎奔龙啸,狮吼猿啼,满目尽是一片祥瑞之景。 “这是……”沈景川忍不住开口,眼里满是震撼。 王太傅更是惊奇不已:“妙啊!实在是妙!此景雄浑浩荡,却又呈欣欣向荣的祥瑞之象,好似百兽齐聚,纷纷献瑞!” 一时间,众人皆被此景所慑,不算长的画卷前一时间显得颇为拥挤。 姚卉妍站在王夫人身侧,轻声道:“早知道舒意妹妹不逊旁人,可没想到,她的画工竟然已经登峰造极……” 王夫人满眼赞赏的点头:“看来你所言不虚,这沈家二小姐不仅才学过人,品行亦是可贵。” 萧廷善站在不远处,旁人不经意间已然将他挤开了几分。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画卷,怎么都不相信这样大气雄浑之作,会是出自沈舒意那样刁蛮无理的野女之手。 可偏偏,此刻画卷就呈现在眼前,饶是让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你说意境? 好,我有,山河远阔、满目雄浑够不够? 你说心思? 好,我有,百兽献瑞、福满枝头够不够? 你说人间烟火? 好,我亦有,花团锦簇,赛过仙翁够不够? 所有沈静语那幅刺绣上有的东西,沈舒意这幅画上都有。 若说没有的,大概便是未曾提字。 除此之外,比起沈静语那幅画不仅没有丝毫逊色,反而更胜一筹。 萧廷善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气度从容,眉目清冽的女子,一袭流云般柔紫色的襦裙早已同初见时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她就那么站在那,却半点不会被一旁雍容华贵、宛若富贵之花的沈静语比下去,反倒有着在人群中一眼便区别于旁人的本事。 萧廷善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被这幅不知真假的画所蒙蔽,否则,她当时咄咄逼人、粗鄙庸俗的言辞还历历在目,他怎么会觉得她有所不同? 以秦雪蓉为首的秦家一行人,脸色都不是太过好看。 毕竟沈静语的名声和才华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 本该大出风头、扬名立万的场合,却被沈舒意这么一个原配夫人留下的野种比了下去,这让她们如何笑的出来。 秦雪蓉冷冷的瞥了一眼一旁同样发怔的沈美茹,沈美茹心头一凛,当即便红了眼眶,匆匆低下头不敢对上秦雪蓉的目光。 她确实几次碰见沈舒意作画,可…可……她根本没想到这画中竟然另有乾坤。 沈静语站在一旁,远远看着这幅画,神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就在众人仍旧在争论那架屏风和这幅画,到底谁更胜一筹时,沈静语才打算开口,便听一道清悦干净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沈舒意温声道:“姐姐师承大家,舒意之才自然难同姐姐比肩,何况方才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姐姐将画绣于屏风,必然会失去几分原本画中的灵韵,拿来做比实在不公。” 沈静语心头微堵,原本想说的话被人抢先一步,倒显得好像她非要争个一二。 沈静语亦是道:“妹妹过谦了,不及便是不及,我纵苦练多年,亦知自己的画工比不得妹妹,妹妹久居佛寺多年,却无师自通,实乃天赋卓绝。” 一番话,坦然认输,偏又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男客大多不知沈舒意在玉佛寺久住清修的事,但是女客却有不少是知道的。 一时间,不少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探究。 秦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最先开口:“敢问沈二姑娘,这幅画可是你亲笔所作?” 沈舒意抬眸看去,秦老夫人一身棕黄色缎面锦袍,头戴金玉梳篦,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虽并非出身大家,但体态微胖,倒显得格外富贵,不像乳母出身,倒像金尊玉贵的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倒也难怪这些年混的风生水起。 因为年岁已高,秦老夫人脸颊上的肉微微垂坠,笑时带着说不出的和煦,不笑时却显出几分厉色。 而此刻,老夫人直视着沈舒意,显然不怕做这个恶人。 她不管沈家旁人怎么想,只她不能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外孙女,在众人面前被旁人压下一头。 沈舒意眸色清冽,面对着众人的审视,以及秦老夫人颇为慑人的目光,面色如常,从容沉静:“自然。” 闻言,许久未做声的沈静珍站出来一步,开口道:“外祖母有所不知,二姐姐不仅一手丹青无出其右,就连笔墨功夫也曾得父亲和祖母亲口赞许。” 秦老夫人挑了下眉头:“哦?既如此,二小姐这幅画为何不曾提字?” 第212章 指证 眼见自家外孙女被秦氏的人刁难,赵老夫人也沉了脸色:“老姐姐这话是何意?莫非是质疑意姐儿这画作假?” 秦老夫人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反问道:“难道侯夫人就不觉得奇怪么?意姐儿久居玉佛寺,怎么会有如此本事?非我小人之心胡乱猜忌,只是实在不解罢了。” 沈静珍再度道:“外祖母误会了,之前二姐姐抄写的佛经,祖母和父亲都曾亲眼见着了,自然不会有假。” 秦老夫人再度道:“话虽如此,可这佛经是沈二姑娘当着你们的面,亲手抄写的么?” 沈静珍佯装愣住,半晌道,有些底气不足:“这…这倒不是……” 虽是亲家,也理解秦老夫人为着沈静语的不甘,可沈老夫人到底不喜秦家这副做派。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两个都是沈家的孩子,踩一捧一,于沈家而言自然怎样都是损失。 若这事真闹出来些什么,虽全了语姐儿的名声,可对沈舒意如何姑且不论,就连沈家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一并成为旁人的笑柄。 而事实上,秦老夫人并非不懂这个道理。 换做以往,她必不会这么做,但如今,语姐儿婚事在即,八皇子正在权衡利弊,语姐儿显然也动了念头。 另有陛下打算为九公主挑选伴读,这桩桩件件,都只能让她先不惧得罪沈家了。 毕竟若是语姐儿能成为皇子妃,沈家到时得了实打实的好处,自不会在计较这等小事。 何况区区一个沈舒意,没有强大的娘家做靠山,清远侯府如今又被陛下所厌弃,该如何抉择,想必沈家清楚。 所以,秦老夫人如何也不能看着沈静语在这个关头被沈舒意压下一头。 秦雪蓉当即温声道:“娘,你当真是误会了,意姐儿手腕有疾,故而未能未能让其他几个哥儿姐儿一睹风采,但意姐儿画这画时,茹姐却是亲眼见着过的,必然不会有假。” 忽然被点到的沈美茹心头一跳,面对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心头发紧。 她下意识看了眼沈舒意的方向,犹豫片刻,温声道:“回母亲的话,女儿近日确实时常同二姐姐走动,也曾亲眼见过这画卷铺陈于桌案,只是……” 沈景川不悦道:“只是什么?” 沈美茹局促道:“只是女儿确实没见过二姐姐亲自提笔作画的场景,多是女儿一到,二姐姐便忙着招待我了。” 闻言,沈景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美茹脸色羞愧,看向沈舒意轻声道:“对不起二姐姐,我…我……” 不等沈舒意开口,秦老夫人便再度道:“这么说来,就意味着没人亲眼见过沈二姑娘抄书作画?既如此,二小姐又如何证明此前的佛经出自你手,眼前这幅画又出自你手?” 秦雪蓉站在一旁,心下痛快。 这番话若是出自她口,老夫人和老爷必定心下不快,可眼下,这番话由母亲问出,她们很难怪到自己头上。 秦雪蓉拉住秦老夫人,低声道:“娘,不要再说了,意姐儿手腕确实有伤,此前也请过郎中诊治,这幅画也确实是意姐儿的一番心意……” 她话不等说完,沈静珍便在一旁道:“娘,你说的没错,这画确实是二姐姐的一番心意,可此前那次我想请二姐姐指教,二姐姐便以手腕有伤拒绝,可如今二姐姐既能完成这样一幅大作,想必手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何不请她自证清白?” 秦雪蓉为难道:“这……” 沈景川的视线亦是落在沈舒意身上,饶是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说,这样一番话下,他亦是多了几分怀疑。 “意姐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沈景川沉声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手上的伤此前确实恢复了一些,只是做此贺寿图时又牵扯到了伤口,确实仍有顽疾,未能完全恢复,但若秦老夫人不信,舒意倒也……” 沈舒意的话还不等说完,一丫鬟匆匆跪在地上:“老爷!奴婢有话要说,奴婢能证明,这幅画和此前送给老夫人的佛经,都不是出自二小姐之手!”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金珠转头看去,瞥见是云舒苑里的二等丫鬟绿杏,气的脸色铁青:“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姐待你不薄,你却忘恩负义、欺上背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够了,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秦雪蓉冷声开口,警告金珠。 金珠脸色涨红,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绿杏,恨的不轻。 沈景川冷眼直视着跪在地上的丫鬟,声音冷沉:“你有何证据?又为何要指证自己的主子?” 绿杏双目泛红,哽咽道:“二小姐的手腕并未受伤,一直装作受伤,实则是因为一手字迹不堪入目,奴婢此前替二小姐打扫房间时,不慎发现了这个秘密,故而被二小姐警告……” “奴婢有此为证!这是当日奴婢在二小姐桌下捡到的字团,奴婢不识字,却也看得出这字并不美观。” “除此之外,二小姐几次作画,都严禁下人进入,除了她的几个心腹,旁人根本不曾得见!而且前些时日二小姐经常外出,故而奴婢认为这画也有蹊跷!” 绿杏急声开口,哭的梨花带雨,仿若豁出去一般,双手举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呈给沈景川。 “奴婢不想背主,可…可奴婢发现了二小姐的秘密,奴婢担心自己再没活路,所以才大着胆子出来指证,求老爷给奴婢做主!给奴婢一条活路!!!” 说罢,绿杏便双手撑地,用力的磕起头来。 ‘咚咚’的闷响声,在庭院内格外刺耳,只让沈景川、沈老夫人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秦雪蓉唇角升起一抹压不住的弧度,眼里冷意更甚。 哼,沈舒意,你的好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 沈静安皱着眉头,上前一步:“父亲,这纸张上写的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沈景川无法隐瞒,只得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甩给沈静安,怒声道:“你自己看!” 第213章 有什么话可说? 沈静安捡起飘落在地的纸张,拿在手里,在一旁的人也忍不住凑了上去。 入目,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做人间长寿仙】! 别说美观了,连工整都算不上,不说字如鸡爪,只说连初学的人都比不上。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明显是祝寿词啊,难不成是这位沈二小姐打算题在这幅画上的?” “可这字未免太差了些,料想她是知道自己这字难以见人,故而才未曾提字。” “若这丫鬟所说是真的,那这沈家二小姐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拿着旁人的画作字迹来出风头,实在可耻!” “这寿词配这幅画倒也合适,只是堂堂尚书府千金,若是行此勾当,实在德行有亏,哪里配同沈家大小姐相比?” “……” 众人议论声不断,沈景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有愧的女儿竟然能为了博个名声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亦是面色难堪,毕竟不论沈舒意是出于什么心理,在自己的寿宴上闹出这等笑话,实在让沈府颜面尽失!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皆是带了几分打量。 沈静珍、娄玉兰落在沈舒意身上的视线,不由得多了些幸灾乐祸,夹杂着隐隐的期待。 只不过沈静珍的目光藏的不是那么好,娄玉兰则是巧妙的低头遮住了眼底的心思。 庞欣莲仍旧是一副幽幽怨怨的模样,对此倒也格外关注,难得的感了兴趣。 赵宝鲲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这丫鬟忒会胡言乱语,怎可光凭你一面之词,便取信于众人!” 姚卉妍亦是道:“此言不错,我相信舒意妹妹的品性,你这字团来历不明,又怎能凭此证明这画并非舒意妹妹所做?” 赵德海看向脸色不善的沈景川,心中冷嗤,面上却丝毫不显。 “舅兄,非我多言,实在是这事来的蹊跷,意姐儿此话技惊四座,怎的偏这个时候,这丫鬟便准备好了这字团作为证据?莫非她早知意姐儿会遭人质疑?” 赵德海一番话颇为犀利,瞬间便点出了关键。 绿杏连忙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这字团之所以在奴婢身上,便是因为奴婢知道此物至关重要,更担心二小姐会因此将奴婢打杀出府,故而时时带在身上!” 赵雪卿蹙眉道:“你可有其他证据?” 娄正滔这时冷声道:“你们清远侯府的人好生有趣,怎的一味逼着个丫鬟去拿其他证据?要我说,这事简单的很,让沈二小姐当众展示一番功力不就成了!” 沈舒意才欲开口,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 顾云赫直视着娄正滔,冷声道:“娄大人此言差矣,沈家二小姐乃是尚书府千金,又非秦楼楚馆的妓子,岂是你说当众展示便要当众展示的?若二小姐能证明自己,娄大人又当如何?” 沈舒意转头看向顾云赫,少年一袭玄黑色蜀锦缎袍,袖口衣襟以碧色丝线缝制,身前用银色丝线缝制出猛虎暗纹,干净利落,发丝以金冠竖起,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面庞。 娄正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事分明只要二小姐动个手,便能一证清白!是真是假,何须如此麻烦?” 察觉到沈舒意的目光,顾云赫对她轻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只让人觉得如烈日朝阳,炙热而坦荡。 沈舒意也对他轻轻回以一笑,倒是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他竟会为了自己开口。 可想想顾家的为人,倒也不觉得奇怪。 “奴…奴婢还有证据……” 正当几人争执不休,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声音中气不足,显然没有绿杏那般笃定。 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丫鬟上,秦雪蓉眯了下眼,倒是没想到红缨这个时候会站出来。 当下道:“红缨,你不可胡言乱语!” 红缨当即道:“奴婢红缨…奴婢的舅母张嬷嬷曾因错被杖毙,奴婢替张嬷嬷收拾遗物时,发现嬷嬷手中…有不少二小姐在玉佛寺时写过的字迹。” 沈景川只觉得面前的丫鬟有些眼熟,来不及细想,冷声道:“东西在哪?” “在…在奴婢房里!” 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随即,沈景川便派了人去她所说的位置去取。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心下大快,只觉得当真是天助我也。 她倒是当真没想到,红缨手里还有证据,甚至会站出来指证。 不多时,丫鬟回来,从红缨指定的地方拿出了一摞纸张,交到沈景川手里。 沈景川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俱是佛经上的内容,当下怒火中烧,一般将纸张朝着沈舒意摔去。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沈景川,沉默半晌,缓缓道:“我说那佛经是我亲笔所抄,祖母这画是我亲手所画,父亲不信?” 沈景川冷笑道:“眼下证据确凿,这些纸张皆是佛寺用纸,你院中的丫鬟又亲自站出来指证你,你要我如何相信!” 沈舒意杏眸清冽,自嘲的笑了笑:“所以,父亲宁愿听信两个丫鬟的片面之词,却不相信我?” 沈景川双手后背,一张俊俏儒雅的面庞紧绷,眸色骇人。 沈舒意再度道:“这些年来,我曾多次替祖母抄写佛经,亦送回过不少书信,难道父亲从不曾收到?” 沈景川皱起眉头,冷声道:“收到什么?” 沈舒意神色微怔,似乎有些错愕,更有几分失落。 沈静珍当下开口:“静珍素来敬重二姐姐,如今只想问一句,那佛经还有这画,到底是不是二姐姐所做?若是,二姐姐真才实学,我等自然服气敬佩,可若是弄虚作假,静珍却是不服。” 沈静珍话音落下,一旁的萧廷善亦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舒意,看她作何反应。 原来,这样的登峰造极之作,竟是弄虚作假,倒不知是怎样玲珑剔透的女子,才会有这般灵巧的心思? 沈舒意莞尔一笑,沉声道:“舒意虽然手腕有疾,却也不是不能提笔,既然诸位质疑,舒意自当为诸位解惑。” 第214章 有人所谋已成 沈舒意没再看沈景川,看向一旁的金珠道“准备笔墨。” “是。” 沈静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忍不住道:“二妹妹若是力有不逮,也不必逞强。” 沈舒意弯起唇瓣,抬眸看向沈静安道:“二哥哥多虑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噤声,倒想看看这位沈家二小姐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 谢景驰远远坐在一方长案前,不急不缓饮着杯中美酒。 萧老爷子坐在他身侧,有些贪杯,见他神色不变,不由得笑眯眯道:“小谢大人怎的好像半点也不好奇结果?” 谢景驰眼眸微抬,清正明朗的俊美面庞之上,多出几分撩人的魅惑,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妖异之感。 “有人所谋已成,结局又有何重要?” 萧老爷子乃当今帝师,只是已经致仕多年,乾武帝感念昔年师生之情,故而非要扣个闲职在萧老爷子头上。 老爷子如今在朝中官位不显,却时常能进宫同乾武帝喝上几杯,故而颇受朝中众人敬重。 只不过萧老爷子性格乖僻,时而如春风化雨般好说话,时而又如雷霆般翻脸无情,故而一行人只能尽心捧着,却不敢拉拢。 萧老爷子笑道:“你倒是看的通透,难怪陛下赞你是少年一辈的第一人。” 谢景驰饮了一杯酒后,听到一旁的赵得川低声道:“也不知意姐儿有没有把握,能不能破得了这个局?” 谢景驰扯了下薄唇,凤眸直视沈舒意的方向,目光玩味。 何来破局之说? 这本就是她设的一个局。 不过是让局中之人以为自己才是那执棋之人罢了,一步一步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在走。 不多时,金珠将画纸铺陈在长桌之上,替沈舒意研磨好笔墨。 赵老夫人气不过,看向秦老夫人幽幽道:“老姐姐质疑意姐儿可以,只是若意姐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您是否也该给个说法。”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若她能证明,那便是我错了,我自当向二小姐赔罪。” 秦老夫人打心眼里不信这画是沈舒意所做,神色没有半点不安。 秦雪蓉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无她,实在是沈舒意这副模样太镇定了。 说话间,沈舒意已提起笔来。 顷刻间,笔落于纸,墨迹瞬间晕染开。 众人一时间纷纷噤声,不少人围在桌案前,探着头看她作画。 女子素手纤长,肤白如玉,普通的狼豪笔在她手中说不出的好看。 可众人看着看着,却觉得看不懂了,黑色的线条在女子手中,像是孩童涂鸦般随意勾勒,几乎没有半点美感,更看不出所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娄正滔最先沉不住气,当下道:“沈二小姐到底懂不懂作画?这画的不伦不类,到底是什么?我一个外行都看得出这是乱写一通。” 娄玉宸亦是应和道:“表姐若是不擅此道,我们也能理解,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吧。” “聒噪。”赵宝鹏沉声开口。 娄玉宸看了他一眼,气的不轻,倒也没再开口。 沈静麟跟着凑了会热闹,兴致缺缺,他更感兴趣的,还是自己的那只蛐蛐,还有就是从哪能再弄一笔银子。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便换了颜色。 一行人沉默许久,这会终于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沈家二小姐到底懂不懂作画?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再度将视线落在了谢璟驰身上,忍不住道:“谢大人精通书画,可知这沈二小姐所画是为何物?可有什么玄机?” 谢璟驰手里打开一把折扇,冷声道:“沈小姐都不急,怎的你倒如此焦急?” 一句话,让几个等着答复的人面色讪讪。 沈舒意换了几次颜色,不一会,画上便有了轮廓,王太傅最先开口:“这画的正是此情此景,是沈家宴请宾客、高朋满座的喧嚣热闹之景!” 不少人愣了片刻,顺着他所言仔细看了看,终于辨认出来些轮廓。 “还是王太傅慧眼如炬,当真是此刻庭下之景!”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只看沈舒意笔走龙蛇、从容不迫的样子,便知她并非是在逞强。 只是…这怎么可能? 红缨拿出来的那些纸张,明明是张嬷嬷在玉佛寺搜集到的,还有绿杏手里的字条,更是沈美茹偷偷藏下的。 若沈舒意当真有此本事,又怎么会写出那些像蚯蚓一样的字迹…… 大概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腕子,众人才注意到,淡紫色的袖口之下,少女纤白的腕子确实有些红肿,似乎颇为不适。 见着这一幕,沈景川更是哑然,心里忽的有些不是滋味。 谢璟驰大抵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桌案旁,两侧自有人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男人站在萧廷善身侧,一张俊脸冷厉逼人。 明明是清正不已的样貌,莫名的让沈舒意觉得透着几分违和的妖异感。 沈舒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无他,实在是男人那副皮相实在是太好了。 他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更白了一些,唇瓣很薄,透着些说不出的冷酷和薄情感,一双凤眼凌厉幽深,偏眼尾微扬,多出了几分散漫勾人的意味。 男人一身藏蓝色锦衣伫立在那,似乎同旁人有壁,身侧的萧廷善本如青松翠柏,温润如玉,此刻却硬是被显没了颜色,黯淡下来。 沈舒意收回视线,加快落笔。 她只为自证,没兴趣画到栩栩如生,更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故而没过太久,她便收手。 沈舒意侧身让开,温声道:“请诸位品鉴。” 站在她身侧的冯夫人忍不住开口赞道:“好一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之景。” 王夫人亦是忍不住道:“沈小姐画工了得,我想,这画虽不及送给沈老夫人的精细,可寥寥数笔,却神韵尽显,足可见沈小姐之功。” 不少人点头应和:“确实,你看,这人是我,虽只有几笔,却格外传神。” “我也在这幅画上!”有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 王太傅久久没有做声,半晌后,沉声道:“诸位何不将画倒过来瞧瞧。” 不必王太傅多说,因为本就有很多人是站在桌案对面的,这会亦是早就发现了端倪。 第215章 无出其右 “这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话说到一半,视线落在画上却又顿住。 谢璟驰勾起唇角,凤眸冷冽,倒是毫不避讳。 “三人成虎。” 没错,沈舒意所画,正面看是一副高朋满座、其乐融融的宴请宾客图,可调转方向后,所画却变成了一副颇为嘲讽的三人成虎图。 所讽所嘲,意味分明。 摆明了是指秦老夫人、绿杏、红缨甚至是在场的诸位,胡乱指摘,妄加质疑。 偏沈景川、沈老夫人甚至一众宾客,多是信了。 金珠委屈道:“小姐,您手腕没事吧?” 沈舒意摇头,温声道:“无事。” 半晌,王太傅沉声道:“二小姐心思灵巧,从画风、用色和笔力上,确实可以看出这幅画和送给沈老夫人的画出自一人之手。” 这话一出,不少精于此道的大家也纷纷点头。 “没错,一个人的画风、习惯虽能模仿,却很难仿到全然一致,何况二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做出此画,足以证明送给沈老夫人的这幅贺寿图,出自二小姐之手。” 沈景川本就是精于书画之人,那幅‘三人成虎’图,虽未细画,可嘲讽之意近显,只让他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又是恼怒又是羞愧。 少女孤身一人,神色从容沉静,偏面对众人的指摘,身后却无一人。 本该成为倚靠的家人,却没人相信她。 这个认知,让沈景川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沈舒意杏眸清冽,没错,她要的便是沈景川的羞愧,毕竟他这个便宜爹对她虽有情谊,可这情谊却不堪一击。 前世种种,虽能证明他心中待她确有父女之情。 可这微薄的情分,却抵不过权势利益、亦抵不过流言蜚语、更抵不过秦雪蓉的筹谋算计。 所以,她只能借着这点微末的情分,让这把天平不断倾斜。 而一个父亲对子女最有力的感情,便是愧疚。 秦雪蓉脸色僵硬,沈静安、沈静珍的神情更是微妙。 秦老夫人眉头紧锁,沉声道:“可这只能证明这幅画是沈二小姐所作,并不能证明当初那本所谓的佛经也是你亲自抄写。” 沈舒意转身走到那幅被悬挂起的松鹤延年贺寿图上,视线落在画纸中,温声道:“这画之所以未曾提字,便是觉得父亲精于此道,想着若能留下父亲墨宝,祖母必定更加开怀,于这画而言,更是锦上添花。” 沈景川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 下一瞬,却听沈舒意道:“不过父亲既然没有此意,那舒意只能献丑。” 话落,沈舒意再度回到桌前。 这一次,面庞冷艳清绝的少女,双手提笔,于众人的视线之下,左右手中的狼毫笔齐齐落下。 转瞬间,两列截然不同的字迹便落于纸上。 一列字迹娟秀空灵,端正之中透着圆润福满的喜气,另一列则全然相反,笔墨疏狂,大气又尽显锋芒。 更重要的是,两列字迹相映成趣,狂草般的那一列,更像是端正那一列字迹在水中倒影。 将画卷调转,便会发现,两行字皆是正对着赏画之人,完美契合,半点也不突兀。 短短片刻,沈舒意利落收手。 王太傅、陈大儒等人看着这一幕,满眼惊叹:“妙!实在是妙!” “此画本就构思精巧,如今配上这幅字,更是一绝,二小姐不仅画技了得,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份灵巧心思,实在是前无古人,无人能出其右!” 王太傅沉声开口,向来话少的皇子师,此刻却是不吝赞美。 不少人纷纷点头应和:“不错,这画上提的字虽然不多,却足以看出二小姐的笔力深厚,眼下二小姐手腕有伤,却仍能如此,那些说二小姐弄虚作假之人,实在是该惭愧!” “如今看来,沈二小姐比起沈大小姐竟是更胜一筹,这沈家当真是好造化啊!” “是啊,而且我看二小姐谈吐得宜,从容不迫,不论姿容样貌,比起沈家大小姐也是毫不逊色。” “到时我们先入为主,错怪了沈二姑娘,实在惭愧!” 听着众人的议论,眼见风向调转,秦雪蓉憋着一口气,气的半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沈舒意不仅能做出一幅绝世佳作,更真的能写出一手好字。 沈美茹怔怔的站在一旁,错愕的看着沈舒意,直到对上她清冽的眸子,莫名生出一阵心虚。 不,她不会知道那字条是自己拿的…… 是绿杏指证的她,与自己无关。 秦桂琼眼见事情的走向和预料不同,再见姐姐面色不虞,当即开口道:“二小姐既有如此本事,那丫鬟所拿出的这些字,又作何解释?” 沈舒意眸色淡淡,温声道:“舒意深知不识字之人的艰难,故而几个丫鬟愿意学,舒意便也不想吝惜笔墨,绿杏和红缨拿出的这些字,皆是几个丫鬟练笔时所写。” 秦桂琼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感受到秦雪蓉面对沈舒意时的无力。 王啸忍不住称赞道:“二小姐不仅大才,更是品性高洁,虽才气逼人,却并不恃才傲物,反倒怜惜奴仆,愿意亲自教授,实在让人敬佩!” 宋华安亦是点头:“王兄所言不虚,凡有才华者多自命清高,如沈二小姐这般体恤众人者却是少有,这两个奴才实在不该!” 绿杏此刻有些傻眼,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红缨更是紧缩着低着头,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根本不敢做声。 赵老夫人看向唇瓣紧抿,脸色泛青的秦老夫人,沉声道:“老姐姐此前所言,是否作数?可还需要意姐儿再证明些什么?” 秦老夫人唇瓣轻动,喉咙在这一瞬间像是哽住。 不等秦老夫人开口,沈静语上前一步,躬身对沈舒意道:“二妹妹,我替外祖母向你赔个不是,你多年不曾回府,故而我和外祖母不知内情,才会对你有所误解,于书画一道,静语确实难以同你相比,还望妹妹海涵。” 沈舒意莞尔一笑,才欲开口,人群里忽然响起孙老夫人尖利的喊声:“惠姐儿!你怎么了!!!” 第216章 查验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便见孙老夫人的孙女孙雅惠面色潮红,忽然就晕了过去。 亏得她一直站在孙老夫人身旁,孙老夫人虽然年岁已高,却还是一把将人抓住。 否则按着她们所在的位置,孙雅惠怕是要摔个头破血流。 孙老夫人整个人被一并拽倒,怀里还紧紧搂着自己的孙女:“惠姐儿!惠姐儿!” 沈老夫人素来同孙老夫人最为亲近,两人本就是多年的手帕交,眼见着忽然发生这种状况,脸色一白,沉声道:“快!请郎中!” 沈舒意上前一步,沉声道:“祖母,今日前来的宾客中有太医,不若请太医帮忙诊治,如此更快一些。”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沈老夫人抬眸看去,可因为太医本就是男客,老太太一眼望过去,却有些发懵,根本不知道该找的人是谁。 二房张氏倒是有些印象,偏她也没记住来人,正欲翻看宴请的宾客名单,便听沈舒意沉声道:“敢问张序张大人可在?” 张序离的远些,他对书画不感兴趣,再加上内院围的人多,故而只和几个同僚远远看着热闹,这会只知道出了些岔子,倒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昏厥。 忽得被人喊到名字,张序愣了几秒,皱着眉头匆匆上前:“沈二小姐,敢问发生何事?”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不必等沈舒意回答,张序这会已然瞧见了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孙家一行人。 孙老夫人顾不得形象,跌坐在地,孙夫人、孙大人亦是匆匆赶至身边。 而此刻,孙老夫人怀里的少女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与此同时,脸上泛起了一块块的浅红色斑块,宛若风团。 “是过敏!惠姐儿身体素来纤弱,平素桂花过敏,今日倒不知道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向来寡言的孙夫人沉声开口,显然对自己的女儿最为了解。 张序匆匆上前,蹲在一侧,先是替孙雅惠把了把脉,紧接着又掀开孙雅惠的眼皮瞧了瞧,沉声道:“孙夫人所言不虚,确实是过敏,只是在下前来赴宴,并未携带药箱,这……” 沈景川眉心紧蹙,显然没想到在自家宴会上会闹出这样的乱子。 尤其是出事的人还是向来和沈家交好的孙家,这让他颇为恼怒,他转过头,看向管家,沉声道:“快去拿药箱,请郎中……” 他话音未落,二房张氏已经匆匆派人将药箱递到了张序手上,沉声道:“张大人看看可还缺什么?” 沈景川微微错愕,饶是沈老夫人也是如此。 两人谁也不曾想到,张锦萍竟然会准备的这么周全,只不过,孙雅惠过敏的事,却有些不妥…… 只是这膳食的事,似乎是意姐儿负责的。 张序打开药箱,见里面几种常用的药丸皆有,另有银针,当即先替孙雅惠喂下一颗药丸,而后拿出银针,在几个穴位落针。 一行人屏息凝视,院落里针落可闻。 不多时,孙雅惠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风团转小,紧接着, 柔和端庄的少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孙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浑浊的眼里多了些泪花:“我的心肝啊!你可是要吓死祖母了!” 孙雅惠挤出一抹笑容,似乎想安慰孙老夫人些什么,但这会说话却有些吃力,脸色也逐渐从泛红变得苍白,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孙老夫人亦是吓的一身冷汗,紧紧抓着孙雅惠的手:“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敏呢?明明已经有阵子没犯了!”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阴沉,神色却是一片关切。 她上前道:“惠姐儿桂花过敏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让惠姐儿经此一遭,孙夫人放心,这事若是我们沈家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脱,我们必定负责到底。” 孙老夫人和孙夫人几人的脸色虽不好看,可到底,念着和沈家多年的交情,因此也不曾咄咄逼人。 何况,秦雪蓉这话已经说了出来,摆明了会给她们一个交代,她们等着便是。 沈老夫人亦是道:“快搬张椅子来,扶慧丫头好好歇歇,另准备些蜜水过来。” 孙雅惠的状态逐渐趋于平静,只是脸颊和手臂上,显然还有些痒。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沈舒意,沉声道:“意姐儿,这次菜品的采买制作皆是由你负责,我记得刻意嘱咐过你惠姐儿对桂花过敏一事,你可有记在心上?” 秦雪蓉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眉头紧锁,因着之前寿礼的事,两人这次没有立即开口。 二房张氏则是悬了一颗心,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沈舒意神色从容,温声道:“自然,母亲的嘱咐舒意都记在心上,孙小姐对桂花过敏,冯大人和张夫人对豆类过敏,陈老夫人食辣会胃病发作,孙吴两位大人不能饮酒。” 一行人闻言,纷纷点头,俨然沈舒意这番话,让他们信服了不少。 秦雪蓉亦是点头,只神色仍旧凝重:“既如此,那再好不过,但事情出在沈府,孙小姐命悬一线,我们沈家总要给出个交代。” “母亲说的是,舒意也认为应当彻查。”沈舒意杏眸清冽,直视着秦雪蓉的目光里多了些玩味。 秦雪蓉转而看向一旁的太医张序,温声道:“不知道能否请张大人替我们仔细查验,也好确认孙小姐到底是何缘故导致的过敏?让我们得以给孙家一个交代。” 张序犹豫了一瞬,半晌,拱手道:“在下只是太医,孙小姐是桂花过敏,或许需要御厨王大人。” 御厨自不必多说,宫中的老人儿了,品鉴菜品不在话下,轻易便能尝出各种配料。 王铭上前一步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一行人纷纷让开,张序便和王铭一起开始检验起长案上的糕点、果蔬和酒水。 秦雪蓉站在一旁,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动了手脚的东西,自然不在长案上,毕竟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但若是一下子便找到根源,未免太容易了些,反倒惹人怀疑。 第217章 没用的东西! 秦雪蓉抬眸瞥了沈舒意一眼,眼底泛出一抹冷意。 好,既然你有真才实学,甚至能将语姐儿压下去一头,我倒是要看看,这一关你过不过得去! 秦雪蓉收回视线,倒也不急。 可她心里打定主意要在今日给沈舒意一番好看,若是今日不成,那便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她绝不允许赵德容留下的这个贱种,阻了沈静语的路。 只是想想本该自己女儿大出风头的日子,如今却让沈舒意踩着沈静语扬名,秦雪蓉心底说不出的憋屈。 这个小贱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玉佛寺几年的磋磨难不成还不够? 倒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妖邪之术,竟练得一手笔墨丹青,掌家治下的本事! 秦雪蓉到如今都不信,沈舒意凭的是真才实学。 她只是觉得她手腕了得,竟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 沈静珍站在一旁一面看着张序和王铭查验长案上的东西,视线一面止不住往冯博昌的方向看。 可惜,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反倒同两家颇为有意的夫人相谈甚欢。 沈静珍咬了咬唇瓣,眼角泛红,知道那两家也是想把女儿嫁进冯家。 原本,她是最有希望的…… 可如今,她名声尽毁,成了京中的笑柄,冯哥哥还会愿意吗? 眼见他颇受欢迎,却从始至终未曾往自己的方向一看,沈静珍心急如焚,说不出的不甘。 她轻轻后退了两步,趁机退出人群,藏在众人身后。 见大部分人的注意皆是放在张序和王铭身上,低声议论着,沈静珍眼底闪过一抹挣扎,半晌,从袖口中拿出一张叠起的字条,找来春桃,低声道:“你去给冯指挥使上壶茶,将这字条悄悄给他。” 春桃瞳孔一颤,下意识收手向后躲了躲:“三小姐,这…这若是被人发现了……” 那可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如今三小姐本就清誉受损,若是这事再传开,那便是私相授受。 而她这个丫鬟,怕是逃不过一死! 看着她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沈静珍气的眼都红了,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你做的谨慎些不就不会被人发现!” 春桃向来爱财,又惜命。 原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如今被派来沈静珍身边,虽得信任,可偏赶上沈静珍不得志的时候,日子并不算好过。 “三…三小姐!”春桃这会当真是想哭的心都有。 沈静珍更是气的不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管好你的嘴,最好给我办成了!否则事情败露,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春桃疼的溢出一片泪花,慌乱之中,只得接过沈静珍塞到手里的字条。 沈静珍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同样是一肚子的火气。 要不是她的两个心腹丫鬟上次折在了沈舒意手里,如今她哪里会这般憋屈? 偏旁人都不及母亲派过来的人可信,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沈舒意眸色淡淡,余光瞥见沈静珍的小动作,不由得弯起唇角。 她这个妹妹还当真是不叫她失望,倒也不枉费她费心把她从庵堂里捞了出来。 沈舒意收回视线,走到赵雪卿身侧,低声同她说了些什么。 赵雪卿微微诧异,随即点头,立刻嘱咐了身旁一个丫鬟。 丫鬟微微颔首,便悄声退出人群。 沈舒意颇为羡慕,自打上次受了柴家刁难,表姐接受了她的提议后,侯府便替她买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丫鬟,保护她的周全。 玛瑙虽然身手也还不错,但到底差些火候。 沈舒意琢磨着回头把人送到小舅舅那,请他找两个师父,帮她好好教导一番玛瑙,这样在府中用人,她便要方便上不少。 春桃离开后,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她先是找了个茶盘,试着将那张字条压在了糕点盘下,只露出了不起眼的一角。 而后便开始等时机,打算等到冯博昌一人独处的时候,再将东西送去。 * 另一边,张序和王铭查了许久,将长案上所有的东西都逐一查过后,张序歉意道:“回禀沈夫人,实在抱歉,经我和王大人考证,桌案上的糕点酒水均无桂花成分。” 秦雪蓉蹙眉道:“如此说来,雅惠这过敏确实蹊跷?” 沈静珍这会已经回到人前,大抵是做贼心虚,不想让旁人发现她方才悄然退至了人后,又或者是因着冯博昌迟迟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让她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来吸引他的注意。 当即,沈静珍温声开口道:“慧姐姐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会不会并非因为这些饭后茶点,而是……” 沈静珍的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可旁人都知道这话后面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宴席上的东西有问题,一种是在孙雅惠来之前便误食了什么东西。 可孙家人明知孙雅惠过敏,又怎么会如此大意? 最大的可能,便是问题出在宴席之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沈静珍一袭灰色佛衣,看向沈舒意的方向,低眉顺目,歉意道:“抱歉二姐姐,我并非怀疑你,只是实在不知该从何查起。” 沈舒意淡声道:“三妹妹想把事情查清,并无不妥,毕竟过敏一事可轻可重,事关孙小姐性命,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孙小姐一个交代。” 沈静珍抬眸看向沈舒意,虽然一身灰扑扑的素衣,一张脸却显然仔细折腾过,这会双眼含情,多了几分柔美,不知情的男人倒也觉得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察觉到冯博昌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沈静珍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当下顾不得那些女眷奚落嘲讽的目光,再度道:“既然二姐姐不介意,厨房又准备了备席,不若让下人将东西拿上来,再查验一二。” 沈舒意温声道:“自然,方嬷嬷,通知厨房再上一桌。” “是。”方嬷嬷转身退了下去,王嬷嬷得了秦雪蓉的眼神,也匆匆跟了过去。 沈舒意倒是不急,大户人家宴请宾客,往往会多备上几桌,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如今再上一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不知道表姐的丫鬟那边,得手了没有。 第218章 她可休想! 孙雅惠思量片刻,沉声道:“来府之前,我并无不妥,要说不太舒服,应当是从宴席开席以后……” 说罢,孙雅惠歉意的看向沈舒意。 她并不想误会任何人,只是眼下此事正在彻查,她总得据实以告。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正欲开口,沈静珍再度抢先道:“这样说来,惠姐姐觉得不适,还是从宴席开始。” 面对着众人的视线,孙雅惠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孙老夫人眉头紧锁,孙夫人亦是面色不虞。 她们孙家素来同沈家交好,两家走的颇近,所以几乎整个沈府的人都清楚雅惠桂花过敏的事。 就算不提沈家,京中不少人家也是都知道的。 每逢桂花时节,雅惠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要时常戴上面纱和斗笠,须得万分小心。 故而最初发作时,孙老夫人并未往沈府的宴席上怀疑,总觉得沈家对待此事,必定会慎重再慎重。 只不过,今年负责宴席的人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沈二小姐,再加上孙雅惠的反应,倒是让孙老夫人等人多了些怀疑。 没多久,庭院中又上了一桌备席,一行人看去,菜品摆盘、位置、色泽均同此前一致。 沈老夫人看向王嬷嬷沉声道:“可是同此前完全一致?” 王嬷嬷点头:“是,老夫人,老奴亲眼盯着,皆是之前备下的菜品糕点,就连酒水也是一样的。” 闻言,沈景川看向张序和王铭,再度道:“怕是要再次劳烦二位了。” “沈大人言重。” 两人也没多说,围着圆桌仔细查验起来,一行人则是耐心等着结果。 沈静珍所在的位置离冯夫人不远,见她同李紫婷相谈甚欢,不由得又有些急了。 旁人她不管,可她最是清楚,这个李紫婷缠冯哥哥缠的厉害。 沈静珍手指微蜷,指尖抠进掌心。 整场宴席,冯夫人几乎没给过她一个眼神,就连她主动问安打招呼,冯夫人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半句多言。 眼下见她和李紫婷聊的火热,沈静珍一咬牙,再度道:“张太医,此前这八珍糕里,我似乎尝出了些许花蜜的味道,不知同桂花可有关系?” 闻言,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珍身上,顺着她所示看去。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只觉得沈静珍有些太沉不住气。 那桂花蜜她确实让人混在了八珍糕里,代替了糖粉,并不容易被察觉,但若是对有经验的御厨或者郎中,还是能尝出些端倪的。 只不过这事不该由沈静珍开口,她允许她来参加宴席、露面,是为了让人看到她的改变。 希望旁人觉得沈静珍成熟稳重了不少,就此和以前的沈静珍区别开,而不是为了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出风头,吸引视线,甚至于牵扯到自己身上。 只是眼下人多眼杂,秦雪蓉纵觉得不妥,却也无法开口。 “三小姐可是指这款八珍糕?”张序指着一款造型颇为精致的糕点发问。 沈静珍道:“正是。” 得了这话,张序和王茂便率先研究起面前的那一碟糕点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 春桃好不容易,终于得见冯博昌身旁无人的空档,端着托盘正欲上前,结果迎面一个不知打哪来的丫鬟直接和她撞在了一起。 “呀!”春桃心下一紧,茶水洒出来不少。 “对不起对不起!”丫鬟低着头,忙着道歉。 春桃本就心虚又不安,根本无心追究,眼见丫鬟道歉后匆匆离开,眉头紧皱,只得再折回无人的地方,想要查看那字条有没有被茶水晕湿。 可等她避开人群,拿开茶壶,却发现,那字条早已不翼而飞! 留下的不过是被壶底压住的一角,俨然是对方下手太快,字条被抽走时纸张被撕坏。 春桃不免急了,匆匆打开那剩下的一角。 可那上根本没字,有字的部分都在被抽走的那张纸上。 春桃脸色发白,放下手里的茶壶连忙转身,匆匆穿过人群试图去找方才的丫鬟。 一定是她! 一定是方才撞她的那个人! 可她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只接的是一件浅桃色的衣裙,但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做那般打扮的丫鬟不在少数,她根本记不清对方! 春桃慌乱找了许久,却也没能找出个头绪,倒是额上的汗越来越多。 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三小姐要给冯指挥使私自送信? 她拿走那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是出了事,自己…自己岂不也只有死路一条! * 另一边,赵学琴的心腹拿到字团后,展开看了一眼,随即将字团揉成一团,混迹在人群中。 冯夫人身旁人不断,由在女客集中的地方。 她索性低着头走到人群后,故意和冯夫人的心腹婢女撞在一起。 “欸,你怎么走路的……” 冯夫人的婢女话还不等说完,便意识到手中多了一个字团,来不及追究,将字团展开后,顿了顿。 她识字不多,但有几个关键字却是认得的。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正看着热闹同人闲聊的冯夫人,上前低声道:“夫人,似乎有人约公子…私会。” 一听这话,冯夫人愣住,脸色都沉了不少。 “你说什么?” 婢女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冯夫人借口有事,同婢女来到一旁,接过那张纸团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真是个不安分的破落货!她如今声誉尽毁,还想牵连我家昌哥儿!这沈三小姐真是好大的算计!”冯夫人冷笑出声,一双美目里满是怒火。 婢女低声道:“可不是,咱们家少爷如今炙手可热,连陛下都记挂着他的婚事,这沈三小姐自己名声坏了,竟还痴心妄想想嫁到我们冯家。” 冯夫人目光阴沉:“她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连累我儿名声,她可休想!” 冯夫人将字团藏在袖口,回到人群里。 正巧秦雪蓉看向她的方向,善意的同她笑了笑,冯夫人亦是笑着,幽幽道:“沈夫人当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三小姐日日吃斋念佛,如今倒还能尝出花蜜的味道,真是不可小觑。” 第219章 必定给你个说法! 秦雪蓉神色微僵,显然没想到冯夫人会忽然发难。 这冯夫人因为丈夫和儿子官路顺遂,颇为得意,故而平素人也高傲,不怎么好相与。 但沈景川官居要职,她待她倒也还算客气,多少能说上几分话来。 再加上珍姐儿一直爱慕冯博昌,所以连带着自己也时常同她示好,故而两家关系倒也算是融洽。 只如今,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却是半点也不客气。 果然,冯夫人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沈静珍愣了几秒,怎么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凭白在未来婆母那里留了不好的印象。 她脸色微红,当下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恰恰是因为这一个多月静珍一直吃斋念佛,故而味觉才变得敏感,所以才会尝出些花蜜的味道。” 冯夫人抬眸瞥向她,幽幽道:“三小姐既是方外之人,便该潜心礼佛,认真思过,眼下沈大人允你居家修行,你更要珍惜机会才是。” 冯夫人的话让沈静珍有些笑不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论是什么意思,至少…听起来她眼下根本不会再考虑自己嫁入冯家。 想到这,沈静珍心下一片失落,下意识抬眼又看向冯博昌的方向。 偏这一眼,正巧落在冯夫人眼里,直把她气的心口发堵。 她一个清誉不在的女人,如今倒还敢勾搭她儿子! 真是恬不知耻! 博昌仕途顺遂,正得器重,日后前途一片大好,怎么能和她这样有污点的女子牵扯在一起! 沈舒意站在人群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唇瓣微弯。 啧,真是好事多磨。 看来哪怕是重来一世,沈静珍想嫁到冯府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无妨,俗话说越是历尽千难万险,这感情才越发纯粹动人,毕竟越是求而不得,才越是想要。 这片刻间,张序和王茂已经对着几块八珍糕反复研究了透彻。 两人低声讨论了一会,面对着沈老夫人、沈景川以及一行人的目光,张序顶着压力上前道:“回禀老夫人,沈大人,这八珍糕里并未用到花蜜,经仔细查验,更无桂花的成份。” 一听这话,人群中再度低声议论起来。 “这可真是怪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桌酒席,我吃着菜品都不错,确实也不曾吃出什么桂花味道的东西来。” “我看怕还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吧,毕竟沈二小姐如此清楚,怎会在这等事上出现这么大的疏忽。” “我尝着也没尝出来,许是那三小姐太久食素,味觉出了些问题。” “但这事总要给孙家个说法,毕竟方才孙小姐发作着实惊险,这可真是……” 一行人议论纷纷,沈静珍的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看向秦雪蓉的方向。 怎么会? 娘明明亲口告诉她的,会在祖母的宴席上给沈舒意个教训! 她几次追问,才得知不仅菜品会被动手脚,更会对着孙家这个宝贝孙女动手。 可…可眼下这是…… 秦雪蓉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唇瓣紧抿,手里的帕子紧紧绞在一起。 秦桂琼亦是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沈舒意着实难对付了些,毕竟自己姐姐亲自安排,不说万无一失,总不会没留下半点证据。 倒是沈老夫人微微松了口气,当下道:“那其他菜品、糕点、酒水可有什么问题?” 张序歉意道:“回禀老夫人,下官无能,并未查出什么不妥,这些菜品之中,下官和王大人并未尝出桂花的成份。” 柴夫人幽幽道:“会不会是什么东西里加的剂量不多,不足以让人尝出。” 张序则是道:“其实…倒还有个法子……” 沈景川道:“张大人请讲。” “下官也曾为孙小姐看诊过病症,知道孙小姐对桂花的味道颇为敏感,所以其实可以请孙小姐亲自查验,或许能查出些端倪。” 张序的话让一行人愣住,视线再度落回在孙雅惠身上。 孙夫人皱眉道:“惠姐儿才发作过一次,这样贸然尝试……” 张序再度道:“若当真是桂花加在了食物中,味道其实会减淡许多,孙小姐又才服用过药丸,凭借感觉判断一二,并不会发生不妥。” 得了这话,孙夫人没再做声。 毕竟,孙家和沈家一向交好,沈家愿意给他们查个水落石出,可若真不是沈家的过失,她们亦有必要还沈家一个清白。 也好避免两家日后因此生出嫌隙。 孙雅惠思量片刻,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再品鉴一二。” 不过事实上,孙雅惠只觉得自己在入席时,虽有不适。 可食用的过程中,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 沈老夫人看向沈舒意道:“所有东西都端上来了吗?确定没有遗漏?” 沈舒意躬身道:“是,祖母。此前的残羹剩饭仍未来得及处理,若是此处不能查出,可以请张大人和王大人稍后到后厨,再做查探。” 闻言,沈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似是有了些底气。 因为仍旧虚弱,孙雅惠走的不快,步子略慢,整个人都还有些绵软无力。 经过沈静珍身侧时,她微微顿住,下意识回头看向身侧的沈静珍,那股说不出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 她这一顿,沈静珍只当她身体不适,连忙伸手将她扶住:“惠姐姐可是不适?” 孙雅惠张了张嘴,没做声,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却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沈静珍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佛衣,可若仔细看起来,却不难发现她描了眉,上了脂粉和口脂。 虽不算张扬,可同为女子,却是一眼能辨得出来的,甚至说若仔细看起来,她这妆容比那位沈家二小姐还要来的精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让人难以忽视的香气…… 夹杂着一股让她闻着便觉得晕眩的桂花气,还带着些甜腻,只让她恶心。 孙雅惠忽然记了起来,她最初觉得不适,便是在沈静珍出现坐在她身侧起。 面对着孙雅惠的打量,沈静珍却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亲近道:“惠姐姐你怎么样?这害你旧疾发作的人实在可恶,你放心,若是我们沈家的过错,我们必定给你个说法!” 第220章 教女有方 i沈静珍越是靠近,孙雅惠就越是觉得那股说不出的晕眩感和恶心感越严重,下意识便要往后退上两步。 偏这会沈静珍扶着她手臂,还满眼关切。 “惠姐姐?你没事吧!” 孙夫人、孙老夫人只当孙雅惠又有什么不适,匆匆上前:“惠姐儿怎么样?可是又有不适?” 孙雅惠下意识道:“是香料…不是餐食……” 孙老夫人皱起眉头:“什么?” 眼见自己女儿紧盯着面前的沈静珍,孙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毕竟这会沈静珍离的颇近,身上那股浓烈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不是餐食的问题,是沈三小姐身上的桂花香!”孙夫人沉声开口,看向沈静珍的目光多了抹厌恶。 一个修行之人,却涂脂抹粉成这副样子,实在难以让人喜欢! 沈静珍怔怔的开口:“什…什么?” 孙夫人将孙雅惠拉回至身边,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多了些怒意。 她们孙家向来和沈家交好,故而她和秦雪蓉的关系虽算不得亲密,却也多有帮衬。 就连自己的女儿,见着沈家的女儿受了刁难,也会主动开口替其解围。 可她没想到,事关自己女儿的性命,秦雪蓉母女却半点不放在心上,甚至比不得一个才从玉佛寺回来的沈二小姐上心! 不需沈舒意开口,自有人主动问道:“孙夫人是说什么香料?” 孙夫人平素寡言,此刻却双眼泛红,看向沈景川和秦雪蓉怒声道:“这餐食没问题!是沈三小姐身上用的香!” 男客一时间还不甚明了,女客却很快便有人应和起来。 “原来是香料,我之前就闻到三小姐身上香的过分,这会孙夫人一说,倒是闻得出三小姐身上这香,确实桂花的味道颇重。” “倒也不知道是脂粉香还是什么香?方才众多女客混在一起,香气扑鼻,倒也辨不出什么,只三小姐身上这香气实在太重了些。” 冯夫人幽幽道:“都说三小姐潜心礼佛,静思己过,怎的如今还有心思折腾这些。” 孙老夫人虽不想落井下石,可看着沈静珍那副模样,再看自家孙女又泛白的脸色,亦是沉声道:“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既然在家修行,就要有修行的样子,而不是描眉画腮,想些有的车没的。” 面对着众人的指摘,沈静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怎么也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其实没用多少香粉,只是因为要戴着灰色的佛帽,故而为了梳个好看又合适的发髻,多用了些头油。 这头油和胭脂香粉多是她让丫鬟出去买的,并未细究过是什么味道,眼下听人说是桂花的味道,她却觉得bufu…… “胡说,我…我并未选用桂花味道的香料!何况今日女客这么多,你们又怎么能确定就是我!”沈静珍底气不足,一张俏丽的脸庞宛若色板一样精彩。 李紫婷素来同她不对付,不客气的讥笑道:“三小姐味觉敏锐,怎的嗅觉倒是先失灵了?” “今日女客众多,聚在一起,确实难以分辨是谁身上的味道,可大家又不是傻子,如今众人多在廊下,只你站在孙小姐面前,难不成大家还闻不出么?” “你!!!”沈静珍忍不住看了一眼冯博昌的方向,眼见他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眉心微蹙,不免有些急了。 偏李紫婷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捂着嘴巴嘲讽道:“也不知道沈三小姐穿着一身佛衣,却描眉画眼,涂脂抹粉,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知道的你在府中礼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同人私会呢!” “婷姐儿,不得无礼!”李夫人沉声呵斥。 李紫婷不在意的笑了笑,倒是乖顺的没再开口。 秦雪蓉脸色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兜兜转转会又绕回沈静珍身上,当下道:“这事怕是有些误会。” 冯夫人冷笑道:“误会?怎么个误会?难不成这胭脂香粉是沈夫人摁着头,抹在三小姐脸上的?” 秦老夫人蹙眉道:“不管怎样,此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将罪责都怪罪到珍姐儿头上,到底是不是珍姐儿身上的香粉导致的孙小姐旧疾发作,还需考证。” 王夫人自打上次沈静珍落水、贬低王啸一事后,便对她格外不喜。 眼见她又惹出事端,当下道:“众所周知,钱老夫人是有名的制香大家,眼下倒不如请钱老夫人辨别一二。” 闻言,一位身型略微佝偻的老夫人缓缓上前,老妇人发丝银白,手里拄着拐杖,虽年岁已高,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精明又锐利。 沈老夫人压着一肚子对沈静珍的火气,可眼下众目睽睽,总要给众人个交代,当下道:“有劳老姐姐了。” 钱老夫人走到沈静珍身前,垂下眸子,用心闻了几瞬,随即睁开眼道:“不必多考证了,沈三小姐的发油中有不少桂花油。” “这不可能!”沈静珍下意识反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让丫鬟买了些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竟会惹出这么大祸事。 钱老夫人冷声道:“三小姐这是在质疑老婆子我?” 秦雪蓉面色难看,勉强维持着得体,急声道:“钱老夫人误会了,珍姐儿到底是爱美的年纪,只是对于这些东西的配料并不清楚,想必是无心之失。” 钱老夫人素来强硬,抬起满是褶皱的手,便扯掉了沈静珍头上灰色的佛帽。 入目,少女一头青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抹满了发油,闪闪发亮。 最重要的是,那满头发丝上竟戴了一朵艳粉色的绢花!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议论纷纷。 孙老夫人冷笑道:“沈夫人还真是教女有方,三小姐说是潜心礼佛,却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这到底是礼佛还是在亵渎神佛!” 这番话,说的极重。 沈景川自打看见沈静珍头上那朵艳丽至极的绢花,脸色便也变铁青。 他才欲开口,便听冯夫人冷声道:“不是我不念两府的交情,只是沈大人确实该对自己的女儿严加管教,沈小姐如何我本管不着,可若是想以这副秦楼楚馆的姿态,来勾引我儿子,那便是痴心妄想!” 第221章 放荡成性 秦雪蓉脸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指甲狠狠扣进掌心,一旁的秦桂琼扶着她的手臂,神色也有些焦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针对沈舒意设的局,怎么到头来却牵扯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秦雪蓉再怎么能忍,此刻看着落落大方、神色从容又赚足了名声的沈舒意,再看看被众人讥讽、被孙家指责,满身灰扑扑的女儿,都没法保持冷静。 这个贱种!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静珍这个不争气的,怎么就能这么遭了她的算计! 更让秦雪蓉想不通的是,此前冯夫人态度不明,却也不曾针对沈静珍。 可如今一番话听下来,却好像意有所指。 秦雪蓉唇瓣紧抿,压着火气没做声,可沈景川被冯夫人当众问责,却是不能不做答复。 沈景川沉声道:“冯夫人此言有礼,确实是沈府教女无方,本以为珍姐儿在静思己过,没想到她却如此鲁莽,又牵连到了孙家小姐身上,实在是不该!” 女儿犯了错,当老子的能怎么办呢? 自然只能低头赔罪! 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沈景川这种极其爱护名声的人,自然只能把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可没人知道,前不久因着沈舒意送的贺礼他有多风光,这会心下便有多憋屈。 话落,沈景川再度面向孙大人一家,拱手赔罪道:“此事确实是我沈府的疏忽,更是我之前一时心软,即日我便派人将珍姐儿送去庄子,还望孙大人海涵!” 孙大人皱了皱眉头,虽然对沈静珍亦是有了意见。 可到底,两府交好,关系盘根错节,更牵涉到在朝中他和沈景川的合作。 故而孙大人沉声道:“珍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年纪小有爱美之心也正常,沈兄素来公正,却也不必为这等小事迁怒到珍姐儿身上,只要多加教导便是。” 沈景川感激孙府没有趁此咄咄逼人,给他也给沈家留了面子。 沈静珍方才险些急声开口,这会听见孙大人的话,连忙哽咽道:“爹爹,我确实不知道那头油里有桂花的 成分…我和惠姐姐素来交好……若我知道,又怎么会用这些!” 沈静珍确实不知道,或者说哪怕她当初是闻出了一些桂花香,她也根本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她既没学过掌家,又没太把孙雅惠的病症放在心上,更不知道哪怕只是过于刺激强烈的味道,亦会使她发作。 “你给我闭嘴!”沈景川怒声开口,视线只要一瞥见她头上那朵粉色绢花,太阳穴就跳的要炸。 沈静珍眼角泛红,不敢做声。 她只是想着约冯哥哥见上一面,可这身行头实在太丑,故而想着到时将帽子摘掉,补上两根簪子,再戴上一枚绢花,总不会太素。 可没想到那钱老夫人,如此不懂礼数,竟然抬手就扯掉了她的帽子! 还有,娘不是说那八珍糕里加了桂花蜜么?为什么张序和王茂一点也没尝出来! “沈小姐为什么会用,沈大人不清楚,可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一道女声再度响起。 这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冯博昌的母亲冯夫人。 秦雪蓉脸色微沉,沈静珍此前得罪了一个王夫人也就罢了,她实在想不通,这冯夫人今日怎么也处处落井下石。 秦雪蓉作为母亲,自然不能再不吭声。 纵沈静珍有千百种不对,亦不能让人就这样当众欺辱了她。 秦雪蓉直视着冯夫人,沉声道:“珍姐儿祸及孙小姐,确实不对,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哪里做的不妥,惹了冯夫人不快?若有,我在这先替珍姐儿向夫人赔个不是。” 冯夫人冷笑出声,睨着秦雪蓉道:“赔个不是?这个不是沈夫人怕还真是赔不起!” 秦桂琼在一旁,笑着打着圆场:“冯夫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冯夫人冷眼瞥了她一眼,根本不认识她是哪位。 她也没客气,将袖子里的纸团拿出来,当众展开,冷声道:“既然沈夫人问了,那我就说了。” “诸位且看看,这是沈三小姐约我儿在沈府花园私会的证据!” 纸张虽然褶皱,可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却格外清晰。 【近日思君已久,然多受流言蜚语所困,冯郎可愿一见?一刻钟后,沈府花园湖心亭,珍儿敬上。】 众人抬眸看去,不由得议论纷纷,连带着看沈静珍的目光都多了些玩味和轻视。 “这沈家三小姐怎么说也是名门贵女,怎么行事如此放荡,俨然青楼女子的做派。” “谁说不是,要我说她之前落水,说不定当真是想攀附上王家,可怜王公子一颗仁心,却被人利用,反遭污名。”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私相授受,实在是…不知羞耻!” “就是,这沈家怎么也是清流世家,怎么会养出这样放荡成性、恬不知耻的女儿!” “……” 一行人议论纷纷,女子眼中多是鄙夷,男人则更多的是轻视和调笑。 冯夫人听见一行人的议论,当下冷声道:“话可要说清楚,我儿与她清清白白,否则这字条也不会落在我手里!” “我们冯家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想嫁到我们冯府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儿大好前程,何至于同她拉扯不清!” “若非沈小姐行事太无规矩,沈夫人偏又有此一问,这事儿我倒也不想说, 可没道理我只顾着沈三小姐的名声,却祸及我自己儿子的名声,所以这事无论如何我也要先说个清楚,免得来日不明不白,旁人只当我冯家如何欺辱了沈三小姐呢!” 今日,冯大人没来,再加上这事是感情私事,故而冯夫人开口要个说法,倒是说的过去。 沈景川看着那字条上相约的话语,气的浑身发抖,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无比清楚。 那就是沈静珍的字! 绝无半点差错! 更何况,她留了自己的小字! 沈静珍满目恍然,脸颊臊的通红滚烫,眼里泪花更是一直在打转,她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怎么也没想到她约冯哥哥见面的事不仅被人发现,还被冯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广而告之! 第222章 人不可貌相 秦雪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求锤得锤,眼前一时间亦是阵阵发黑,气的心脏都颤个不停。 “珍姐儿,你有什么话可说?这字条可是你所写?”沈老夫人怒不可遏,沉声发问。 原本今日是她寿宴,她怜惜沈静珍被禁足多日,便也想着趁这个机会让她出来试试京中众人的口风,给她个机会。 可没想到,她堂堂大家闺秀,却如此恬不知耻! 竟然描眉画眼,要在她的寿宴上同男子私会! 实在是可恨! 另一边,秦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毕竟沈家同气连枝,沈静珍行事放荡,名声坏了,少不得会连累到沈静语身上。 两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很难保证沈家其他女儿的婚事不受牵连。 可眼下语姐儿正在争夺八皇子妃的关键时期,故而秦老夫人对着沈静珍这个平素还算宠爱的外孙女,也实在难有笑脸。 面对着秦雪蓉阴沉和警告的眼色,沈静珍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我所写,冯夫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字条,怎好这般栽赃在我身上?” 沈静珍结结巴巴的开口,她话音才落,李紫婷便不客气的讥讽道:“呦,三小姐这是敢做又不敢认了?冯夫人素来和煦,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故偏要坏你一个闺阁女子的名声?” 这话听着不好听,却是事实。 毕竟如今冯博昌正炙手可热,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盯着,偏沈静珍才和王啸闹出那档子事,冯家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凑上去,沾得一身腥骚。 沈景川垂下眸子,怒声道:“够了!你行事不端、放荡成性!为父当日便不该对你心软!” 沈景川不是傻子,哪怕秦雪蓉这个时候极力想挽回自己女儿的名声。 可眼下诸多朝中大员皆在,只要拿出沈静珍以往的笔迹对照,这事根本否认不得。 既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沈景川冷眼怒视着面前的沈静珍,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素来以为你天真烂漫,虽然性子骄纵却识大体、懂礼仪,没想到这些时日你不静思己过,竟然还想同人私相授受!你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么!” “爹…你听我说!我不是…我只是太着急了…这些时日我被禁足哪里都去不得…我实在是……” 沈静珍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她想替自己解释,却根本无从辩解。 冯夫人在一旁,沉声道道:“三小姐这般急切的约我儿见面,不知到底是何居心,又是所求为何?” “博昌,你可知三小姐为何约你?”冯夫人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 冯博昌心下对沈静珍虽有几分喜欢,可他素来懂得权衡利弊,审时度势。 当下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事因我而起,博昌实在有愧,只是博昌同三小姐清清白白,实在不知三小姐为何约我。” 心上人这会亦是站了出来,沈静珍只觉得心痛难忍。 明明不久前…他还会亲昵的喊她珍妹妹…… 可眼下,他却同她如此疏远! 沈静珍满眼泪光,有太多话想说,偏此刻却都说不出口! 冯博昌垂眸看向沈静珍,认真道:“三小姐有什么话,不妨当着众人的面,对博昌直言。” 秦雪蓉这会气的头昏脑涨,眼见冯家这出做派,便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再考虑自己女儿,多说多错,徒增羞辱罢了。 当下上前一步,冷声道:“冯公子不必如此,沈家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是我们之过,与您无关。” 话落,秦雪蓉冷声道:“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没有老爷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 “不!” 眼见嬷嬷上前,要将她拽走。 沈静珍满眼不甘,视线死死盯着冯博昌的方向,半晌,终是没忍住,含着泪花开口:“我和王啸清清白白,你可愿娶我!” 这话一出,不可谓不胆大包天。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儿家,当众问出这种话的,众人只觉得这沈静珍实在是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沈舒意站在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幕,唇瓣轻弯。 啧,这沈静珍真是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不过也是,同沈静麟一样,她上面有沈静语顶着,秦雪蓉对她自然更骄纵些。 如今被罚的狠了,又没受过这等委屈,自然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柴智的夫人见着这一幕,拿着帕子捂嘴调笑道:“呦,这沈家的家风可真开放,三小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番话,只让沈家一行人觉得颜面尽失。 别说沈景川、沈老夫人气的不轻,就连秦雪蓉都是满眼猩红,她扬手便狠狠给了沈静珍一个耳光,半点也没客气。 “你给我闭嘴!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秦雪蓉当真是气狠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她的女儿也是堂堂尚书府嫡女,自小千娇百宠,何至于因为一个男人,让自己如此低贱! ‘啪!’ 清脆的巴掌声,直打的沈静珍脸颊肿痛,耳朵一阵轰鸣。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双目欲裂的母亲:“娘……” 秦雪蓉气的唇瓣都在发颤,眼角泛红,指着沈静珍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沈静珍大笑出声,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打我!你又打我,二哥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我出家去做姑子!你就把我困在庵堂让我日日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秦雪蓉眼前阵阵发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几个孩子,如今竟接连受挫。 忽然被提起,沈静安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 “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岂不叫母亲伤心?你身为女子,却不重名节,犯了错亦是不知悔改,如今还借着祖母寿宴与人私会,妄想私相授受,难道娘教育你还做错了吗?” 沈静安端的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错? 那他是不可能错的! 错的只能是别人!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清冽的杏眸里透着丝残忍。 啧,这就是人性。 只不过,这出好戏还没完,倒不知秦雪蓉承不承受得住。 第223章 正相宜 眼见着丫鬟婆子上来拉扯自己,沈静珍拼命的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冯博昌的方向,满脸泪痕,我见犹怜。 因着剧烈的挣扎,原本整齐的发丝也垂坠下来,颇有些狼狈的美感。 沈静珍一下子扑在沈景川面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爹,我是真心喜欢冯哥哥的!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和那王啸真的清清白白,你相信我!” 沈景川一直憋着的火气,到这会终于再憋不住。 他一脚狠狠踹在沈静珍胸口,怒声道:“来人,把她给我送到庄子上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静珍骤然吃痛,摔的一个趔趄,手掌都蹭出一片血迹。 听见要被送去庄子,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匆匆上前,再度抓住沈景川的衣襟:“爹,我到底有什么错?我虽喜欢冯哥哥,却从未逾越半分,我只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难道错了么!” “把她的嘴给我堵住!拖下去!”沈老夫人怒声开口,俨然也气的气息不稳。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张嘴闭嘴就是情情爱爱,就是喜欢嫁人! 到如今,竟还如此理直气壮,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简直是有辱门楣、败坏沈家风气! 秋莲姑姑当即带着两个婆子,上前堵住了沈静珍的嘴,而后不顾沈静珍挣扎,强行将人拖了下去。 沈静珍的视线死死落在冯博昌的方向,像是仍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 冯博昌看着她的方向,眼里满是怜惜,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亦是无能为力。 虽说事情闹得难堪,可自古以来风流韵事,更难堪的永远是女人。 冯夫人心下到底带着几分得意,毕竟有人为了她的儿子寻死觅活,总归是他儿子的本事。 可不管怎么说,面子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 冯夫人板起脸,训斥自己的儿子道:“博昌,还不向沈大人、沈夫人赔罪?” 冯博昌立时双手抱拳,对着沈景川和秦雪蓉躬身。 “是博昌之过,此前偶然曾对三小姐出手相救,没想到却因此惹出了误会,实在是博昌不该。” 沈景川脸上的皮肉几乎都是僵着的,可眼下冯家姿态放的极低。 那字条又是自家女儿亲笔所写,意图约人私会也是他沈家女儿干出来的事,不论此前冯博昌到底是不是对沈静珍说过些什么,至少眼下来看,他这可是无妄之灾,没有半点错处的! “贤侄言重了,是沈家教女无方,让诸位看了笑话。”沈景川双手抱拳,面向诸位。 二房张氏见着这一幕,始终憋着没做声,可到底也是心下不快。 毕竟沈静珍闹这一出,说不准还会牵连到她们家悠然的婚事,实在是恶心! * 宴会到这,早已失了原本的喜庆。 虽然院子里请了戏台子表演,另在花园中准备了不少项目,但出了这样的事,许多人自觉不该久留,便也就提前告辞了。 只不过,朝堂之上,党派之争,向来不断。 沈家闹出这样的事,自然有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宽慰沈景川,想借机同沈家交好。 有人交好,自然就有人想要看沈家的笑话。 故而虽然走了近一半的宾客,却也留下了不少。 沈老夫人一肚子火气,倒是想装病回静安堂休息,免得应付着心思各异的人心烦。 可沈家到底是要脸面的,总不能宾客未走,主人离席。 尤其是这寿宴本就是她的名义,为着沈家的脸面,也为着儿子的前途,她只得留下来应付。 赵老夫人、秦老夫人、连同沈老夫人等一行人,一道走在花园里。 赵老夫人温声宽慰道:“老姐姐还是心宽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珍姐儿年纪还小,也只是一时糊涂,何况除了珍姐儿,语姐儿、意姐儿、然姐儿这几个孩子,哪个都是不错。”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是我这些年把她给宠坏了,如此不知轻重,实在是……” 秦雪蓉跟在身侧,脸色泛白,主动认错道:“娘,是儿媳教女无方,连累了咱们沈家的名声。” 冯夫人在一旁则是道:“其实年少慕艾、情难自禁倒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家三小姐虽然轻浮了些,可语姐儿我瞧着却是稳重又端庄的,倒也不必都怪罪到自己身上。”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心中却已经是恨透了这冯家。 偏冯夫人这番话说的漂亮,虽对沈静珍不客气,却也有缓和两家关系的意思。 “让冯姐姐看笑话了,回头我必定对珍姐儿严加管教。” 秦老夫人这一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外孙女不仅被一个贱种比下去一头,还被另一个外孙女牵累了名声。 她们这些时日,费尽心思讨好九公主,又拉拢八皇子的心腹,为的不过就是八皇子妃的位置。 今日这事一出,只怕这婚事又多了不少变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该好好管束管束了,你是当娘的,不能一味心软,要为子嗣的前程考虑。”秦老夫人沉声开口。 “母亲说的是。”秦雪蓉垂眸应下。 “姨母近来身子不适,事务繁多,想必也是有心无力,而且珍表妹此前娇嗔可人,这次许是有什么隐情,您也别太过忧心,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娄玉兰走在秦桂琼身边,温声开口。 沈舒意淡淡瞥了她一眼,杏眸清冽。 就在这时,赵老夫人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多了抹打量:“这位小姐是?” 秦老夫人当即道:“禀侯夫人,这是我外孙女,姓娄,名玉兰。” 赵老夫人笑着开口:“娄小姐当真是温婉可人,清明剔透的一个人儿。” 秦老夫人则是道:“比不得你们家雪卿,冰肌玉骨、天人之姿。” 秦桂琼跟在一旁,没做声,只心下不免紧张起来,琢磨不透赵老夫人的用意。 毕竟,这赵老夫人是清远侯府的老太太,亦是沈舒意的外祖母,可眼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注意到她们家玉兰? 话落,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娄玉兰头上的一枚白玉孔雀步摇上,温声道:“娄小姐这步摇可真别致耀眼,配你正相宜。” 第224章 睹物思人罢了 赵老夫人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不由得皆是落在了娄玉兰的发髻上。 她穿着雅致,一袭月白色栀子花襦裙,外罩淡青色薄纱,发髻简单利落,头饰不多,只两根金镶玉的簪子并插一侧,正中则是赵老夫人所说的那支白玉镶金的步摇。 赵老夫人不说,旁人倒没太注意。 如今仔细打量起来,倒看得出这步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玉质莹润通透,孔雀造型繁复精美,雕工精湛,最绝的当属孔雀开屏的尾巴,轻薄的金片层层叠叠,栩栩如生,每一层上的羽毛花纹,清晰可见。 最可贵的,便是这步摇虽然华美,却并不俗气,反而做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感,而非胡乱堆砌一些金银珠玉,简洁又美的恰到好处。 王夫人温声道:“这步摇确实不错,倒不知是哪家的手艺。” 姚卉妍亦是道:“确实漂亮,我来京中这么久,倒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工艺。” 娄玉兰素来没因为这些东西被旁人多关注过,毕竟娄家属于小门小户,根本比不得这些世家大族的开销,平素她为了不被旁人嘲笑寒酸,故而只戴很少的首饰,但每次选用的,也一定尽可能是精品。 娄玉兰抬手将步摇取了下来,温声道:“这步摇是前阵子在京中多宝阁所买,我亦是一眼便喜欢上了,巧的是价格虽贵,我却觉得很值,所以忍痛花了一千两银子将其买下。” 王夫人伸手接过步摇,仔细打量起来:“这玉质、这工艺看起来倒是有些年头了,一千两虽不便宜,但你说的不错,这价格倒是值得。” 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步摇上,王夫人主动将步摇转交到她手中。 秦老夫人笑着道:“素来听闻您是喜欢收藏这些的大家,如今兰姐儿倒是有幸,得您掌掌眼。” 沈静语的视线亦是落在那支步摇上,倒没想过,自己今日不仅被沈舒意给比下去一头,竟然还要被平素跟在她身后的娄玉兰也压上一头。 那步摇看起来虽是不错,可也仅仅是不错。 赵老夫人指尖掠过步摇,轻笑道:“掌眼倒是谈不上,只是这步摇像极了当年我给德容的陪嫁,故而睹物思人罢了。” 她忽然提起赵德容的嫁妆,秦雪蓉的眼皮一跳,直觉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抬眸打量起赵老夫人。 可老妇人精明的很,神色间只带着些眷恋,实在让人难以窥探出什么。 她下意识又看向跟在她身侧的沈舒意,谁曾想,四目相对,正撞进沈舒意那双清冽干净的眸子。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眸色纯净。 秦雪蓉莫名的觉得不安,那双眼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以至于显得格外的冷漠和凉薄。 偏此刻,那双眼底好像又带着些戏谑,宛若猫戏老鼠一般的恶劣。 秦雪蓉一瞬间如鲠在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只当下,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珍姐儿的事必定同她脱不了干系! 这个小贱种,当初她就不该留着她的性命! 一想到沈静珍将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如今名声尽毁,秦雪蓉便紧紧咬住后槽牙,以免自己恨的哆嗦起来。 “哦?这么巧?”冯夫人挑了下眉头,瞥了秦雪蓉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娄玉兰亦是愣了片刻,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赵老夫人抬手将步摇替她插了回去,温声道:“确实是巧了些,娄小姐不必多想。” “是。” 赵雪卿在一旁道:“娄姐姐的缠丝双扣镯,也很漂亮呢,看来改日,我也该去这多宝阁转转。” 她话一出,沈老夫人的视线亦是落在了娄玉兰的手腕上。 那腕子纤细,这会戴了一枚漂亮的缠丝金镯,不像这几年京中流行的工艺,可那镯子也着实打眼。 * 就在这时,不远处男宾那边忽然发生一阵喧闹。 沈静麟在宴席上待的无聊,再加上沈静珍的事,不少人对他冷嘲热讽,让他面上无光。 索性,他便又聚了几个狐朋狗友,在花园旁的林子里斗起了蛐蛐。 可这一次,他口袋空空,根本没什么钱。 才一要下注,就被人嘲讽了一通。 “沈静麟,你是不是个爷们?空手套白狼啊你,拿不出银子你还敢口出狂言,赌这么大!现在输了你又不认账,你真当我镇安府的小将军是吃素的!” 一个黑袍飒爽的少年,一把将沈静麟推倒在地。 “你敢推我!你不就是仗着你爹才敢逞这个威风,你以为小爷我怕你不成!”沈静麟亦是被推出了火气,爬起来反推回去。 这一下,他重重推在镇安府小将军的胸口,两人当即在地上扭打起来。 沈舒意挑了下眉,跟在一行女眷身后看着这一幕,思量着这位镇安小将军和小黄公公,应当便是小舅舅安排的人。 不管小舅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这动静是闹大了,而这两位的身份亦是足够。 不过片刻间,镇安府的小将军便翻身骑在了沈静麟身上,一拳接一拳狠狠揍在了他的脸上,半点也没顾及这是在沈家。 沈静麟本就比他小上两岁,再加上比不及那少年自小习武,身强体壮,不过片刻,便没了还手之力。 “住手!”沈景川原是在应付同僚,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结果入目,便见自己儿子被人摁在地上打,脸色自是说不出的难看。 秦雪蓉回过神来,匆匆上前,将沈静麟从那少年身下拽了出来,心疼的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怎么样麟哥儿?” “娘!” 因着今日一连串的打击,秦雪蓉一肚子火气,冷眼看向少年,语气也实在算不上好:“你是哪家的公子?怎可如此无礼!” “我姓霍,单名一个泫字!”少年站起身,挺拔如松,直视着秦雪蓉和沈景川,面无惧色,中气十足。 相比于少年只乱了些的衣角,沈静麟这会可以说是鼻青脸肿,格外狼狈。 “泫儿!怎可对沈公子动手,还不向沈公子赔罪!”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霍泫转头看去,朗声道:“爹!沈静麟他欠我两万两不还,约我比试不仅赖账,还出言不逊,孩儿若不教训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第225章 不过尔尔 不等镇安将军霍元朗开口,沈景川便先蹙眉发问:“什么两万两?” 秦雪蓉正替沈静麟擦拭着血迹的手一顿,亦是转头看了过去,神色惊疑。 周遭众人这会也都围在近前,看着这出闹剧。 霍泫是半点不怵,看向沈景川直言道:“沈大人,非我要对沈小公子存心刁难!只是他前些时日一直在福瑞楼赌蛐蛐,输了我两万两银子不算!今日仗着在沈府,竟还打算空手套白狼,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不等沈景川开口,秦雪蓉便先急了。 “什么蛐蛐?什么空手套白狼?什么两万两!” 霍泫当即拿出借条,当众抖开:“这是沈小公子亲自签名画押的欠条,当然,当时在场的还有福瑞楼诸位见证人,沈大人、沈夫人若是不信,我自可将人请来作证!” 见状,沈静麟的脸色有些不自在。 秦雪蓉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怒声道:“麟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银子!” 两万两,那绝非一笔小数目! 他才多大,他怎么敢! 沈静麟脸色涨红,看向霍泫怒声道:“不就是欠你两万两银子!至不至于你找上门来,当众说事!小爷又不会欠钱不还,怎的倒好像欠了你十万八万两一般!” 闻言,别说是沈景川,这次,就连旁的看客都有些听不下去。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啧,沈静麟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金尊玉贵的少爷。 十万八万两在他口中似乎都不过尔尔,倒是半点没把这些银钱放在眼里。 周围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沈家一向自诩清流,这般看来倒是财大气粗,一个半大少年张嘴闭嘴就是几万两的银子,真不知平素过的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 “确实,两万两银子竟都不放在眼里,要知道十几年前国库空虚,出银赈灾,最后都是前朝后宫几千两几千两凑上的。” “谁说不是,不过听这话,像是这小公子赌上了蛐蛐,年纪不大,倒是颇有雅兴。” “要我说,这沈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沈静安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亦是难看不已。 原本沈静珍两次出事,便都祸及到他身上,没想到这嫡亲弟弟,竟也是个不省心的。 霍泫冷声道:“呵,两万两不多?两万两不多你怎么这么多日迟迟还不上,何况,你当小爷我不知道,你可不止是欠了我两万两!” 霍元朗皱起眉头,训斥着自己的儿子:“阿泫,不可无礼!” 霍泫不服气道:“儿子又没胡说八道,不说旁的,就儿子知道的,他可不止欠了我两万两,还欠了小黄公公一万两,欠了福瑞楼两万两!还有…还有……” “还有在下的一万两。”一直没做声的宋华安,此刻亦是站了出来。 宋华安对着沈景川道:“沈大人,今日宋家前来本是为沈老夫人贺寿,并无讨债之意,只是今日,沈小公子几次对在下视而不见,在下实在无奈,只得……” 宋华安的话才说一半,萧廷善的眸色便已然有些晦暗。 他道这宋家母子怎么也会一道前来? 毕竟此前成国公府和沈家并无多少交集,送份贺礼也就罢了,亲自登门倒显得不合常理。 没想到,原是在这等着。 “你们都是联合好的吧,不就是几万两银子,我又不会赖账!待小爷我赢回来,保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 沈静麟当真气的不轻,顾不上自己鼻青脸肿,指着两人怒声开口。 毕竟,他年岁不大,自尊心又强,眼下当着众人的面被人讨债,自然觉得颜面无存。 他话音才落,一个巨大的耳光便‘啪’的一声甩了下来。 沈景川这次,当真是半点也没留情,连带着面对沈静珍时的怒火,齐齐宣泄出来。 沈静麟被打的一个趔趄,直接摔在地上。 “咳咳……” 他吐出一口血来,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你给我闭嘴!孽障!”沈景川气的胸口剧烈震动,双目欲裂,气到浑身发颤。 沈静麟耳朵里一阵轰鸣,根本没听到沈景川说的话是什么,只看到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把自己吃了,骇人不已。 沈景川似乎仍觉不解气,再度抬起脚又要朝着沈静麟踹去。 秦雪蓉回过神来,连忙扑上前,死死抱住沈景川:“老爷!不能再打了!麟哥儿的伤才好不久,这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一旁的秦老夫人和秦桂琼亦是看的心急,毕竟不管怎么说,沈静麟可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你给我滚开!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沈景川怒声开口,一把将秦雪蓉甩开,俨然少见的失控。 俨然,沈景川想的比旁人更多。 沈静珍的事,足以让他落个治家不严的名声,而眼下沈静麟这番举动,才是真真犯了大忌! 几万两雪花银,那是天大的数目! 可自这黄口小儿嘴里说出,却不过尔尔。 这事若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亦或是传到陛下耳中,还不知要给他招来多少猜忌。 沈家并非世代簪缨,积蓄并不深厚,如今上万两银子说输就输,这银子是打哪来的? 贪墨! 必定是贪墨! 只能如此! 沈景川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他不会认为旁人想不到。 秦雪蓉一把被甩开,整个人亦是跌在地上,原本衣冠整齐、妆容精致的美妇人,此刻却满脸泪痕,狼狈不已。 可显然,沈景川气急了,根本顾不得她的脸面。 抬脚再度朝着沈静麟狠狠踹去:“我打死你个孽障!你给我说,你哪来的银子去赌!谁给你的胆子去赊账!”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 眼见儿子抱着头被打的满身狼狈,秦雪蓉扑上前,护在沈静麟身前。 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也是自己日后的指望,她没法不理! 第226章 股掌之间 沈景川扬起手,巴掌险些落在秦雪蓉脸上,最后靠着仅存的理智生生顿住。 秦老夫人自然不能眼见着自己女儿和外孙在此受过,当即也顾不得旁的,沉声道:“贤婿,俗话讲关门教子,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替麟哥儿把事情解决。” 言外之意,总不能当众让这些人看了笑话。 沈景川冷笑出声,他难道不知这些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么? 可现下,又哪里是能顾及脸面的时候。 这事只待明日一传出去,他要如何扭转名声?如何改变那些流言! 又要如何改变陛下对自己的怀疑? 霍元朗亦是上前将他拦住,沉声道:“沈大人稍安勿躁,沈小公子年少,故而难免狂妄,眼下只一味苛责,怕是于事无补。” 霍元朗自幼习武,又是有名的武将。 他伸手相拦,这个面子沈景川自然是给也得给,不给也要给。 他羞愧的对霍元朗抱了抱拳,沉声道:“实在对不住了,霍将军,在下教子无方,让您见笑,让诸位见笑!” 这时,赵德海站出来,温声道:“沈大人多年清廉,这笔账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沈大人手头拮据,在下愿出些银子借贵府周转。” 旁人的视线落在赵德海身上,多少知道清远侯府同沈家是早前的姻亲。 更知道清远侯府这些年不得盛宠,故而老侯爷的小儿子一直从商,这些年做了不少生意,倒是赚了些银子。 只没想到,这清远侯府的人竟如此仁义,这种情况,倒还愿意拿银钱周转。 而听着赵德海这一番话,沈景川更是激动的眼角都多了些泪花。 要知道,这借的不仅仅是银子,赵德海挽回的是他沈景川的名声! 沈景川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多谢舅兄,实不相瞒,这笔银子我沈府拿着确实困难,但你放心,待我沈府清点资产,必定会尽数奉还!” 秦老夫人眯了下眼,倒是没想到清远侯府近来这般活跃,甚至同沈景川的关系如此亲近。 沈舒意神色不变,眸色清冽。 为了给秦家个重击,她只能先对不起自己这便宜爹了。 毕竟人就是如此,不痛在自己身上,便永远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沈景川不是个贪官,他对权力有所野望,对银钱却不算贪婪。 从不严苛的意义上来讲,他甚至算得上是个好官,因为没有家世的托举,故而他每一步走的并不容易。 既小心翼翼,又称得上汲汲营营。 因而,他虽然也应酬交易、人情往来,可至少底线他是有的。 “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何况这些年姐夫对我多有照顾,这种时候我自该当仁不让。”赵德海温声开口。 一番话,说的沈景川心里熨帖,越发觉得当初听了沈舒意的话,多从清远侯府是对的。 似赵德川和赵德海这样有眼色的人,比起娄正滔那种直肠子的蠢货,不知能帮上他多少。 娄正滔冷笑道:“都说清远侯府的小公子富可敌国,如今看您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实在不假。” 娄正滔一开口,再度让沈景川缓和了几分的脸色沉了下来。 秦桂琼皱着眉头扯了下他的手臂,心下恼火。 关他什么事! 偏要这个时候找存在感! 赵德海抬眸看向他,既不恼怒,也不避让,只沉声道:“娄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您所说的都说,不知是指何人所说?还请您相告,在下愿与之当面对质!” 赵德川自不能见着自己弟弟被人质疑,当即冷声道:“清远侯府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若是娄大人有异议,可上奏陛下,请人彻查!” 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娄正滔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感觉得出沈景川待赵家人和待他的不同,又或者是看不惯清远侯府虽落魄了,却仍钱帛丰厚,他总难控制生出些敌意。 但眼下,赵德川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坦荡舒朗,倒让他的底气不那么足了。 毕竟,谁人不知陛下对清远侯府颇为厌弃,眼下清远侯府敢当众叫板,想必是问心无愧。 霍元朗连忙在其中打起圆场:“既然清远侯府愿意一解燃眉之急,沈大人倒不如趁此机会,替小公子将债务偿还清楚,当然,我家泫儿这笔银子是老太太给他的私房,倒是不急用,沈大人放在最后便是。” “多谢霍将军体谅,沈某实在感激不尽!”沈景川拱手抱拳,这次倒多了几分真心。 宋华安正欲开口,宋夫人却是先一步道:“沈大人,我乃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说些什么,但这笔银子原是给华安的外祖母看病所用,所以……” 宋夫人神色为难,似乎颇有些难言之隐。 一听这话,沈景川更是臊红了脸,当下道:“宋夫人言重,宋公子愿将这么重要一笔银子借给我家这个逆子,已是让在下羞愧难当,更何况他对宋公子视而不见,这笔钱理当先还!” 说罢,沈景川转头看向秦雪蓉,沉声道:“还不立刻去拿银子。” “是。”秦雪蓉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立刻拿了库房钥匙,让翠竹去取银票。 萧廷善见着这一幕,下意识看向一直没做声的沈静语,脸色有些泛沉。 什么时候要债不好,偏这个时候? 霍家因着两少年争执,引出此事,尚情有可原,可他们成国公府会差这一万两么? 眼下,宋家偏要当众要债,让沈府颜面无存,此举同打沈景川的脸有什么区别! 只怕日后,这位沈尚书根本不会愿意自家同成国公府结亲,更不会考虑自己。 萧廷善心下烦乱,只觉得如今不仅没能拉拢到沈景川,甚至因为今日这一出,让沈景川对成国公府生出了隔阂,日后更不会对自己相助。 好端端的计划,忽然被打乱,萧廷善只觉得发堵。 更让他难以言说的是,他总觉得暗处有一只大手,在不动声色的促成这一切,似乎所有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是,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此番又是为了针对谁? 想到这,萧廷善也说不出缘由,下意识看向始终安静的站在赵老夫人身侧的沈舒意。 大抵是有所察觉,沈舒意抬眸看去,同萧廷善四目相对。 她弯起唇瓣,对他轻轻笑了笑,一双清冽的眸子显得冷冽凉薄,又带着些恶劣。 第227章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那一瞬,萧廷善只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从骨头缝里都渗出些凉意。 可大抵是因为习惯,萧廷善仍旧维持着那股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病弱模样。 他亦是对沈舒意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 沈舒意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这场好戏。 纵是萧廷善察觉到了什么又如何? 秦雪蓉还不是似有所查。 可凡事讲究一个证据,再退一步,也要讲究一个理字。 前世她一味轻信情谊,却不知这世间虽有情义无价,也亦有权衡利弊。 到如今,她早已不会再相信那些。 任何时候,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王道。 * 片刻后,翠竹匆匆取了银票回来。 沈景川先是将一万两亲手交到宋华安手上,温声道:“沈某惭愧,有负宋小公子信任,宋夫人母亲病重,您却还愿将银子借给我那个孽子,这份情沈家无论如何都会牢记在心!” 沈景川一番话说的诚恳至极,似乎万分感念成国公府的恩情。 只不过,这话听在萧廷善一行人耳中,却也别有深意。 你母亲看病要用的银子,你竟如此轻易就借给我那个不孝的儿子,这事可真是耐人寻味。 宋华安显然也不是个傻的,收下银票后,羞愧道:“实不相瞒,小公子当日借的急,只说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寻了一难得的宝贝,可惜差了一万两银子。” “小公子担心他若回府去取,这宝贝便被人捷足先登,在下想着小公子承诺不出三日便会归还,这才应了下来,没想到……” 宋华安为难的开口,轻而易举便把这锅甩了回来。 沈景川的脸色一时间又有些微妙,连带着看向宋华安的目光都多了些探究。 到底是要多贵重的贺礼? 才能说出差出一万两银子这种话,这成国公府当众说出这番话,虽不知真假,可显然,是要把他们沈家奢靡成风的话柄给坐实! 毕竟自己的母亲并无诰命之身,出身亦不算显赫。 借着祝寿之机邀请些官员人情往来,走动一二倒说的过去,可自家孙子,动辄便要送几万两银子的贺礼。 这话一传出去,旁人怕是觉得他沈景川不贪也是贪! 沈景川转头看向沈静麟,冷声道:“此话当真?” 沈静麟方才被打了一通,这会老实不少,支支吾吾道:“我当时是见着个玉观音漂亮的不行,可惜要十几万两银子,我拿不出,便想着先借了银子赌上两把,若是赢了,这银子自然也就够了!” 沈静麟巧妙的替自己开脱起来,却不知这一番话,比直接承认自己借银子去赌还要恶劣。 这一次,不用沈景川,沈老夫人抬起手里的拐杖,便重重的砸在了沈静麟身上! “孽障!十几万的东西你也不怕我折寿!那是我们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么!” 沈老夫人更是气的浑身哆嗦,这孽障打着她的名义行事,倒是把罪名都扣在了她头上。 他看不明白,可自己活了半辈子又怎么会看不懂! 皇亲国戚,一份贺礼才多少银子? 万八千两的便已然颇为贵重! 他们沈府什么门楣? 十几万两这种话亏他也说得出口! 沈老夫人当真是气到跳脚,一把年纪举着拐杖朝着沈静麟一下一下砸了下去。 “祖母!祖母息怒!”沈静语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沈老夫人气息不稳,气的脸颊都有些涨红。 沈静语温声道:“许是六弟怕我们责罚,不过是拿着这个由头去赌了蛐蛐,您也知道,他一贯油嘴滑舌,喜欢挑漂亮话说。” 沈舒意垂下眸子,觉得沈静语倒是不傻。 毕竟把这罪名扣在沈静麟头上,总比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甚至是整个沈府担着要强。 可惜,沈静麟自小被骄纵坏了,又确实如沈静语所说,一向油嘴滑舌。 这会听见沈静语这般开口,半点没品出其中的意味儿,倒觉得自己这嫡亲的长姐,半点也不向着自己。 “谁油嘴滑舌了!我赌是赌了!可我说那白玉观音也是真的!我祖母金尊玉贵,又向来喜欢礼佛, 怎么就配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了!” 沈静麟捂着被打的不轻的头,仍旧是之前那副机灵油滑的做派。 本以为这一番话,能驳沈老夫人一笑,哄得她高兴。 没想到,却再度被沈景川一脚踹在了胸口:“孽障,你还给我闭嘴!” 沈静麟这一日,被打的有些发懵。 摔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 虽说动手的人是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比不得之前端王府那般实打实的板子,可这一波接着一波,确实也让他搞不清楚状况。 “我哪说错了么!还有大姐,你凭什么教训我?到底沈家是你家还是秦家是你家?你日日在外祖母面前侍疾,什么时候管过祖母是疼是病!现在你倒是跑到祖母面前当起了好人,呸,你自己就不觉得恶心么!” 沈静麟一张脸,这会灰扑扑的,偏他自小就长得粉雕玉琢,如今长开了虽不及小时候可爱讨喜,却也是个俊俏少年。 眼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抻着脖子怒吼的模样像是被逼急了一般。 可这一番话说出口,却宛若最凶狠的利箭。 不仅一箭一箭插在了沈景川、沈老夫人的心口,更是毫不客气的把秦雪蓉、秦老夫人甚至是沈静语捅了个对穿。 沈舒意实在有些忍不住,只能微垂下头,以此遮住眼底和唇角的笑意。 瞧,这就是她这个弟弟的讨喜之处。 有时候,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才最有趣,不是么? 沈静麟这样的人,最适合拿来做刀。 沈景川从未气成过眼下这般,此刻是半点形象也顾不得,扬手一巴掌又狠狠甩在了沈静麟嘴巴上。 “闭嘴!”他双目猩红,此刻只恨不得掐死这个逆子的心都有。 沈静麟对上他的目光,被吓的不轻,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借了些银子,何至于让父亲发这么大的怒火。 沈景川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割了你的舌头!” 沈静麟哆嗦着唇瓣,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 “祖母!” 一阵疾呼响起,众人只见,沈老夫人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228章 谋算人心的本事 一行人连忙上前,将沈老夫人扶住。 幸而太医张序仍在,在一行人将沈老夫人扶回房间后,张序快速替沈老夫人诊了脉,施针后又开了些药。 面对众人询问的视线,张序看向沈景川沉声道:“老夫人这是年岁大了,急火攻心,故而才会忽然昏厥。” “我开了些消淤散气的药,可以为老夫人调理一二,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静养,多保持心绪平和,切不可再受刺激。” 沈景川羞愧难当,对着张序拱手道:“今日多亏有张大人在,实在是有劳张大人了。” 张序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随着沈老夫人的昏厥,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寿宴,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幸得赵德海和沈景洲在努力维持,才勉强稳住了场面。 有识趣儿的人已然告退,但也有人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思,沈家不曾开口赶人,他们便留了下来。 萧廷善亦是不曾离开,同一行人站在沈老夫人的院门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眸色不明。 闻人宗站在他身侧,双手抱怀,沉声道:“这沈家近来似乎不怎么太平。” 萧廷善没做声,显然也在思量着。 他有意求娶沈静语,其一是看中沈静语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其二是看中了沈景川身上所代表的势力。 但除此之外,抛开沈静语名动京城这事,沈家本身的门槛并不算高,相比其他根基雄厚、世代传承的名门望族,沈家的根基薄弱许多。 而萧廷善很清楚,自己虽担着成国公府世子的名头,但一来因为身体孱弱一直被人所诟病,二来不少人都看得清楚父亲和继母的态度,俨然更偏向于自己那个弟弟宋华安。 他思量许久,才定下沈家这个目标。 可没想到,自己和沈静语的事还没成,这沈家便接连出事。 若是沈景川失了圣心,那自己是否还有必要考虑沈家这门亲事…… 一时间,萧廷善心思百转,俨然在权衡利弊。 娄玉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飘落在萧廷善身上。 她知道,他喜欢的人一直是自己的表姐。 自己站在表姐身旁,永远被比得黯然失色。 可她也知道,表姐志不在此,是不会想嫁给她的,所以她甘愿站在表姐身后,只盼着他每次的目光落在表姐身上时,也能看到自己。 娄玉兰忍不住想,依娄家的身份她自然是配不上宋公子这样的人的。 哪怕他身有顽疾,不能习武, 可她从未见过比他更温柔和煦的男子。 娄玉兰忘不了那日自己不慎崴了脚,是他派人请了郎中,替她诊治后,又让人将她送回娄家。 她以为他不会记得这一切,可没想到,他记得自己是谁,更记得她脚上的伤…… 当然,她也曾偶然碰见过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弟弟对他百般欺辱,看到过他站在花丛旁兀自失神,神情落寞。 她亦是看到过他在雨帘下,同友人一起饮酒,时而笑的温润若暖阳,时而眼底又带着些许落寞和寂寥。 她情难自禁,忍不住想要上前宽慰他。 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视线总是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习惯于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幸而,他也时常会同她打起招呼,因为表姐的关系,他们偶尔也会聊上几句。 为此,她总是会一连开心上数日,心情都不自觉的变得更好。 * 沈舒意从沈老夫人的房间出来时,见着的便是这一幕。 娄玉兰含情脉脉的看着萧廷善的方向,眼底的情愫虽然藏的很深,可若细看,却不难辨别出她的心思。 沈舒意忍不住挑了下眉头,眼见萧廷善的视线已经转而落在了同沈景川一道出来的沈静语身上,漂亮而清冽的杏眸里不由得闪过一抹玩味。 啧,可惜她这位姐姐心比天高,看不上萧廷善的家世。 否则,倒不知娄玉兰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自己这位名动京城、貌美如花的表姐。 想到这,沈舒意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眼下萧廷善的真实身份,尚且无人知晓,倒不知若是沈静语若是知道了他其实皇子身份,会不会态度大变。 思量间,沈景川已经从院内走出。 面对着众人或真或假的关切和询问,沈景川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幸得张太医相助,家母已暂时转醒,今日沈府生出诸多事端,未能好好招待诸位,实在是沈某的不是。” “沈大人哪里的话!谁家的孩子不顽劣呢?” “就是,这当父母的,一辈子便都有操不完的心,沈大人已然有了沈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沈二公子这样优秀的子嗣,自然不能太过贪心。” “没错,若您每个孩子都那般出息,哪里还有我们什么活路。” “……” 一行人尽心宽慰着沈景川,面子上的功夫皆是做的十足。 沈舒意站的稍靠后些,视线落在彻底蔫了下来的沈静麟身上,不动声色的思量着自己的谋算。 直到一道藏蓝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身侧,男人冷厉干净的声音响起:“沈小姐一手谋算人心的本事,实在让人叹服。” 沈舒意微顿,转头看去。 和煦的暖阳下,一张凌厉俊美的面庞映入眼帘。 谢璟驰站在她身侧,狭长的凤眸微垂,直视着她,漆黑的瞳孔深邃晦暗,倒映出她清丽的倩影。 男人剑眉星目,鼻梁挺拔,清正冷厉的样貌,偏因为那双眼睛,又多出几分妖冶,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阴晴莫测、深沉晦暗。 沈舒意轻笑了笑,温声道:“谢大人怎么总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民女笨拙,实在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她避开视线,没再同他对视,因着这人实在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还有一双勾人的眼睛。 可惜,就是他的眸子太冷也太凉薄了。 大抵他和她是同一类人,很难因为什么而动情。 可沈舒意觉得,他这样的人很好,对于大乾朝而言、对于大乾朝的所有百姓而言,他这样的人便如同帝王手中,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一把刀。 若是天底下多些他这样的人,或许便会离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更近一些。 第229章 缘由 说话间,沈景川已经同众人寒暄完。 他瞥了眼缩在一旁,不争气的孽子,随即对霍元朗道:“霍将军,此前听霍小公子提及,这孽障除了欠您和成国公府的银子,似乎还有些账目……” 霍元朗拱手道:“沈兄是想询问,沈小公子还欠了多少银子吧?” 沈景川老脸臊红:“正是。” 霍元朗看向自己儿子,沉声道:“泫儿。” 霍泫皱着眉头想了想,开口道:“我知道的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那日沈静麟还问福瑞楼借了两万两,小黄公公一万两,至于还有没有其他账目,这可就得问沈公子自己了!” 听着这话,沈景川的心都沉了下来。 那位小黄公公是谁,他暂且不知,但福瑞楼是什么地方,他却一清二楚。 那可是背靠福王,甚至瑞王也有些份额的酒楼。 去的人皆是达官显贵不算,开销更是大到令人咋舌,本就不是对寻常百姓开放的地方,自然消费昂贵。 他这个当老子的还没去过两次,沈静麟这个孽障倒是长了本事,敢在福瑞楼赊起了银子! 察觉到沈景川吃人的目光,沈静麟缩着头,不做声。 到底这会冷静了不少,沈景川倒是没再当众教训沈静麟。 赵德海上前道:“我让人去福瑞楼问问,先派人把这笔银子还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小黄公公是……” 霍泫挠了挠头,沉声道:“我也不太认识,听说好像是宫里黄公公的干儿子!” 沈景川蹙眉道:“不知这位小黄公公在何处当差?” 霍泫思量片刻,再度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好像是黄公公的干儿子。” 赵德海再度道:“哪位黄公公。” 霍泫不假思索道:“就陛下身旁那位黄公公啊~!” 霍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霍元朗捂住了嘴巴, 沉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霍泫顿了顿,仰着头看向自己爹,似乎不明所以。 周遭一行人,听见这话的一瞬,下意识都静了下来。 黄公公? 那可是当今陛下身旁的掌印太监,更是心腹,若是得罪到黄公公头上,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在陛下面前上些眼药儿。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景川的目光多了些同情。 谁让这位小黄公公是黄公公的干儿子呢,甭管亲不亲,太监本就是没根的东西,如今既叫了声爹,那必然也是得了黄公公眼的。 沈景川有些笑不出来,脸色一时变的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沈舒意挑了下眉,虽说这一局是她一手促成,但不可否认,眼下她却是有些心疼起自己这个便宜爹。 沈景川此刻只觉得心神俱疲,面对着众人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视线,实在没有心情应付。 沈景洲颇有眼色道:“今日沈府生出诸多事端,改日必向诸位登门赔罪,还望诸位海涵。” 这话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一行人颇为识趣,虽知道沈家后续必定还有热闹可看,但既然主人家打算送客,他们总不好强留。 王夫人离开时,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道:“慈母多败儿,此前一直以为沈家是个好的,没想到……” 姚卉妍扶着王夫人,温声道:“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柴夫人则是看向沈景川,冷笑道:“沈大人真该好好管管内宅了,否则日后出了事,可别指望我们柴家会出手相助。” 如此不客气又狂妄的言论,让沈景川气的不轻。 柴夫人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 虽说两家达成和解,可一想到自家儿子那一身的伤,柴夫人对沈家便没法有什么好脸色。 只不过,两家如今因着共同的秘密被绑在一起,她出言警告,也是未雨绸缪。 只盼着沈景川不要太蠢,别真惹出祸事威胁到他们柴家头上。 但她想,这沈家大抵是没那个胆子的,何况若他真敢如此,自家夫君总有法子让他闭嘴。 *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行人,沈景川脸上一直勉强维持着僵笑终于卸下来几分。 但是秦家和清远侯府的人还在,两家同沈家多少属于姻亲,故而沈景川也没有开口赶人的道理。 秦老夫人不走,自然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和几个孩子,只是她没想到,清远侯府的人竟也厚着脸皮赖着留了下来。 秦老夫人看向沈景川,沉声道:“贤婿,并非我这个当岳母的要干涉沈府的家事,只是此事蹊跷颇多,我多有不解,故而也想问个清楚。” “另外雪蓉跟在你身边多年,此前从未出过这些差错,我也想咱们一家,关起门来,听听她怎么说。” 秦老夫人一番话,多少有几分影射清远侯府的意思。 沈景川拱手道:“岳母这是哪里的话,本该如此。” 赵老夫人笑着道:“老姐姐说的没错,我侯府之人本不该再参与沈家的家事,但有一事却干系到我女儿和意姐儿,所以便只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沈景川亦是道:“您哪里的话,德容虽然不在,可您仍是我岳母,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 沈景川的话说的漂亮,毕竟赵德海才替他出了银子,清远侯府又处处替他解围,他岂有翻脸不认人,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这时,沈老夫人被秦雪蓉和张锦萍从房内扶了出来。 不过短短半日,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倒像是老了几分,一双浑浊的眸子满是阴沉:“两位亲家都在正好,府中近来杂乱,倒也该好好追究追究责任,问问缘由了。” 随着沈老夫人开口,一行人都被请进了沈家正堂。 秦雪蓉这会只显得精神不济,脸色也憔悴又难看,但好在,到底缓了些时间,也冷静了下来。 沈老夫人坐在主位,沈景川、秦雪蓉等坐在一侧,秦老夫人、赵老夫人、赵老爷子几个长辈则坐在另一侧,其他小辈便多数在长辈身后站着。 “麟哥儿,我且问你,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着去赌蛐蛐?”秦雪蓉最先开口,努力想要替沈静麟开脱。 第230章 是何居心? 秦雪蓉这话带着明显诱导的意味,沈静麟眼睛转了转,这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沈舒意。 “是…是二姐姐当日看我无聊!送了我一只蛐蛐!” 沈静麟抬手指向站在沈景川身后的沈舒意,紧接着补充道:“对,就是二姐姐那日送我的蛐蛐!” 赵老夫人神色未变,赵老爷子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这沈家小儿,简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识好歹,不念恩情,油嘴滑舌,不堪大用! 清远侯府的人沉着气,并未发难,秦老夫人最先冷笑道:“没想到竟是二小姐的手笔,我说怎么近来沈府这般不太平,倒是忘了二小姐才从玉佛寺归来。” 沈景川拧起眉心,沈老夫人亦是唇瓣紧抿,没有做声。 沈舒意神色从容,走上前温声道:“当日麟哥儿被关禁闭,舒意确实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儿给他解闷,这事父亲是知道的。” 沈景川沉声道:“这事我确实知道,但蛐蛐这种东西玩物丧志,你怎可送这种东西给他!” 沈舒意杏眸直视沈景川:“舒意最初是想送只狗给麟哥儿解闷,可后来又怕猫狗伤人,故而想着倒不如送只蛐蛐,只是舒意虽是送了蛐蛐,却从未想过麟哥儿小小年纪,竟然会同人去赌,还敢赊下这样大笔的银子。” 秦老夫人冷声道:“二小姐好一张利嘴,你送这种东西摆明了是要麟哥儿玩物丧志,居心叵测!” 沈舒意杏眸清冷,抬眸看向秦老夫人。 对上那双有些阴沉凌厉的眸子,沈舒意全无半点惧色:“外祖母若以此论断,那舒意无话可说。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心术不正,纵是金簪玉器亦可成为杀人凶器,良药灵丹亦可毁人性命,一切皆在所用之人。” 沈景川仍旧皱着眉头,缓缓道:“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只觉得沈舒意当真是好一张利嘴,更是好歹毒的心思,倒是难怪自己的女儿在她手里屡吃败仗。 “这么说来,二小姐送这蛐蛐倒是一片好心了?倒是我这老婆子误会了你?” 沈舒意再度道:“第一,舒意当日送给麟哥儿的蛐蛐,只是凡品,确实只是为了给他解闷儿。第二,舒意也曾提醒过母亲,须得防止麟哥儿玩物丧志,麟哥儿禁闭忽然被解除,很容易惹出事端,我和二婶近来忙着筹备寿宴,自然无暇看顾。” 听着这话,秦雪蓉脸都绿了,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当日沈舒意当着沈景川的面,说的那番规劝的话。 “意姐儿,我待你不薄,你日日忙着筹备母亲的寿宴,我又何曾闲着?我……” 秦雪蓉冷声开口,可话还不等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 “母亲确实繁忙,可掌家治下、教育子嗣乃是母亲的责任,舒意只能尽力。” 沈舒意一句话,再度噎的秦雪蓉说不出话来。 说罢,沈舒意垂下眸子,幽幽道:“何况,舒意只是麟哥的姐姐,哪里有教育麟哥儿的权力……” 沈景川冷声开口:“这话说的没错,掌家治下本就是你之责,难不成你还指望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意姐儿身上?若你自觉没这个时间和本事,倒不如趁早把掌家权交出来!” 沈景川这番话说的极重,纵是当着秦府和清远侯府众人的面,也丝毫没客气。 显然,最近的事儿太多,事事都显出了秦雪蓉的无能。 而这些事,已经让沈景川对她失了耐心! 秦雪蓉红了眼睛,跪在地上:“老爷,这些年我小心谨慎,从无半点差错,可这几个月来,咱们府上出了多少事,难道您从不觉得蹊跷?”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做声,似是认真思量着她这番话。 秦老夫人则是道:“贤婿,有些事有心算计无心,旁人再怎么防也无济于事,何况只有人日日做贼,哪有人日日防贼。” 秦桂琼亦是道:“是呀姐夫,珍姐儿和麟哥儿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向来是听话懂事的孩子,怎的忽然就如此反常,难道您就不觉得蹊跷?” 沈景川没做声,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里,多了抹审视。 沈舒意神色坦荡,迎上他的眸子,自嘲的笑了笑:“爹爹是怀疑我?”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莫名心虚,一时竟回不上话。 沈舒意声音里多了些凉薄,轻声道:“先不说舒意有没有这等本事,只舒意想问一句,麟哥儿拿去赌银子的这只蛐蛐,可是舒意所送?”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雪蓉冷声发问,没注意到一旁的娄玉宸心口一跳,神色有些不自在。 “舒意说过,我送的只是只用来玩乐的普通蛐蛐,若拿去赌场,毫无胜算,根本不会引诱麟哥儿至此。”沈舒意声音清冽。 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直视着沈静麟,冷声道:“还不快说,你的蛐蛐从哪来的!” 沈静麟结结巴巴道:“是…是娄家表哥送的!” 这话一出,别说是秦雪蓉,就连秦老夫人和秦桂琼都有些傻眼,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娄玉宸。 一直忍着没做声的陈老爷子冷笑出声:“呦,合着秦家是这盆脏水泼不出去,急着泼到我这无依无靠的外孙女身上。” 赵德川亦是悠哉悠哉道:“老夫人这会要不要问问自己这外孙,到底是何居心?” 赵德海倒是没落井下石,只是道:“姐夫,我方才倒是找人打探过,麟哥儿拿的这只蛐蛐叫做‘不死神鸟’,足足上千两银子,价值不菲,他近来去福瑞楼,用的也皆是这只蛐蛐。” 秦桂琼脸上有些挂不住,怒声呵斥自己的儿子:“宸哥儿?这怎么回事!” 娄玉宸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跪在堂中:“娘,我那日只是见着表弟在高价寻蛐蛐,恰巧我得了一只,便…便送予表弟……” “我,我以为他就是玩玩,毕竟在京中斗个蛐蛐并不少见,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赌那么大,竟敢几万两几万两银子的往里砸!” 娄玉宸急声为自己开脱,想把责任都推脱到沈静麟身上。 毕竟沈舒意那番话说的不错,同样的东西,在不同人手中发挥的效用便是不同。 他确实是想投其所好,可也真没想到沈静麟会这么大的胆子。 第231章 失望 娄玉宸的话,直把秦雪蓉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通红。 眼见自己姐姐心生不满,秦桂琼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背上。 “糊不糊涂啊你!怎么能送这种东西给麟哥儿,你是不知道他才多大吗!” 娄玉宸有些不服气,原本母亲让他讨好一个只知道油嘴滑舌的少年他就不服,如今自然更觉得委屈。 他忍不住道:“京中喜欢斗蛐蛐的人那么多,王孙贵族也不少见,也没见谁惹出这么大的事呀,有多大本事玩多大的就是,何况俗话不是说小赌怡情么。” “你给我闭嘴!”秦桂琼下意识看了眼秦雪蓉的方向,再度呵斥。 秦老夫人本以为抓住了话头,至少能把一半的罪名推到沈舒意身上。 可她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竟然手段了得,这事兜兜转转竟然又牵扯到了自家头上! 同样是自己的外孙,眼下倒是让自己方才的问责显得尤为可笑! 秦雪蓉忍着怒火,冷声开口:“宸哥儿,姨母向来待你不薄,你搜罗这种东西送给麟哥儿,到底安的什么心!” 秦桂琼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自己骂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雪蓉这般数落自己的儿子,秦桂琼心下多少有些不快。 可她知道,自家日后还得仰仗这个姐姐,当即又甩了一巴掌在娄玉宸背上:“混账东西!还不向你姨母赔罪!” 秦雪蓉冷声道:“免了,我可受不起!” 秦雪蓉心下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可眼下这个情况,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更何况,她抓不到沈舒意的把柄,只窝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够了!你自己掌家不力,治下不严,怪不到旁人身上!”沈老夫人看向跪在地上的秦雪蓉,怒气开口。 “这些年,你对麟哥儿多有溺爱,才养成他骄纵的性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不过是陈年旧疴,一起爆发了出来,你竟还想推脱责任,怪罪到旁人身上!” 沈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的,在自己的寿辰上惹出这诸多事端和笑话,让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成为众矢之的,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秦雪蓉跪在地上,低着头满眼委屈。 可此刻,她却说不出半句开脱的话来,毕竟谁让自己的孩子不争气。 沈静语忍不住道:“祖母,母亲纵有千错万错,可到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六弟性子虽然顽劣了些,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日后沉心教导,总好过日后惹出更大的事端。” “而且静语相信,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麟哥儿必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 秦老夫人亦是道:“语姐儿说的不错,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些账目还清,日后对麟哥儿严加管教。” 沈景川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雪蓉,沉声道:“若你觉得掌家辛苦,分身乏术,那便把掌家之权交出来,由母亲和弟妹管理!” “总好过几个孩子被你养歪,日后连累全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景川说出这番话时,不得不说是失望的。 若是可以,他自然希望是自己的枕边人执掌中馈,而不是还要劳累自己年迈的母亲,甚至是把权力分给自己的弟弟。 可他的失望也是真的,如沈静珍、沈静麟这般,迟早要祸及全家。 若是这样,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权力分出去,毕竟他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如此短视。 “老爷!”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底的眼泪夺眶而出,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这个自己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就因为这些,他就要夺了她的掌家权? 宁愿便宜二房! 那这些年,她为他的付出都算什么?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否定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沈静安当下也开口道:“父亲,这样未免让人寒心,母亲这些年孝敬祖母,抚养子嗣,执掌中馈,就算有错,您也该给她个机会,而不是因此这样羞辱她!” 眼见沈静安跪下求情,沈静语亦是跪了下来,哽咽道:“爹,旁人不知,难道您也不知吗?母亲对您一片真心,这些年付出多少,难道您真的如此…不念旧情么?” 秦雪蓉反应也快,当即哭的更凶:“老爷,我知道如今我人老珠黄,不中用了,您嫌弃我看不上我也是应当,可我这些年一心为着府里、为着孩子,虽有不足,可绝对没有半点私心!” 听着这话,沈舒意眸色幽深,只觉得秦雪蓉倒是聪明。 这一句话,直接将沈景川架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若他真剥夺了秦雪蓉的掌家权,倒好像印证了她那番话,是因着她人老珠黄不中用,这般所为便颇有些抛弃糟糠之妻的意味。 张锦萍心下其实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毕竟这些年秦雪蓉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难得如今她凄惨。 只是她这丈夫到底比不得沈景川的话语权,她若显得太急切,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几次欲言又止,张锦萍到底没有开口。 好在,沈景川并未被糊弄过去,他垂下眸子看向秦雪蓉, 沉声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近来府中事务繁多,多是弟妹和意姐儿负责,当初意姐儿更是提醒过你,让你盯着些麟哥儿,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秦雪蓉此刻当真是有苦难言,她这段日子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对付沈舒意,根本没想过沈静麟倒先被人盯上。 如今自己的百般手段不仅没起到半点作用,有的手段还未能施展,却先被沈舒意这个贱种打的无力还手。 “贤婿这话说的没错,可麟哥儿的性子并非一朝一夕能行成的…雪蓉纵然有错,但儿大避母,麟哥儿这么大的年纪,雪蓉又怎能处处把他拘在身边?”秦老夫人缓缓开口。 言外之意,孩子又不是秦雪蓉一个人的,你骄纵着,沈老太太也宠着,就算我女儿有错,你们又岂是无辜? 第232章 不吐不快 秦老夫人的一番话,让沈景川脸色微沉。 但不可否认,沈静麟变成这般模样,他这个当爹的一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出秦老夫人话中的敲打之意,沈景川唇瓣紧抿,脸颊绷的很紧,半晌没有作声。 秦雪蓉素来会察言观色,对于沈景川更是了解颇深。 当下泪如雨下,伏低做小,眉眼俱垂,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老爷,妾身知道自己让你失望了,是妾身的不是,您说的没错,这几年妾身顺风顺水惯了,故而掉以轻心,少了敬畏。” “您将这掌家之权交给母亲和弟妹也好,妾身也该沉静一段时间,自省自查,引以为戒,免得日后重蹈覆辙。” 秦雪蓉以退为进,又主动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给足了沈景川台阶。 沈景川垂眸看向面前仍旧貌美的妇人,恍惚了一瞬,倒是记起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以及一次次秦雪蓉对他不遗余力的支持。 再看向一旁跪着的沈静安和沈静语,沈景川的心又动摇了几分。 毕竟二儿子下场在即,还等着参加明年秋闱,大女儿又一直在筹谋争夺皇子妃之位。 这个时候卸去秦雪蓉手里的权力,无异于让两个孩子难堪。 不仅会让沈静安难以专心读书,亦是容易影响沈静语的婚事。 想到这,沈景川憋着的那股火气也逐渐淡了下来。 沈舒意瞥了眼自己这位便宜父亲,当下便将他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世人权衡利弊是本能,她不怪他。 只是,她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娘亲留下的那些嫁妆,秦雪蓉今日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沈舒意对着赵老夫人微微颔首,赵老夫人赶在沈景川开口前,缓缓道:“景川,我知道德容不在了,有些话有些事我们清远侯府不该再参与进来,但今日有些事,我却不得不说……” 沈景川回过神来:“岳母有话直言便是。” 秦老夫人、秦雪蓉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赵老夫人身上,心口像是紧绷着一根弦。 秦雪蓉才落下去的心,这一刻,更是再度提起,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清远侯府安分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活跃起来,必定有所图谋。 “今日宴席上,人多眼杂,故而有的话我也怕有误会,所以不曾直说。” 赵老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我观娄家小姐头上所戴的这只白玉镶金的步摇,还有手腕上的缠丝金镯实在眼熟。” 秦雪蓉心下一跳。 沈老夫人则是蹙眉开口:“老夫人这话是何意?” 沈景川的视线亦是落在赵老夫人身上,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赵老夫人面容沉重,沉声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两样东西是当年清远侯府替德容添的陪嫁,如今德容不在,这东西我不好追究去处,但是意姐儿是我的嫡亲孙女,我既未在她身上见过半点德容曾经的首饰,如今却在沈家表小姐身上见到两件,实在是不吐不快。” 沈景川蹙眉道:“您是说德容的嫁妆出现在娄家外甥女的身上?” 沈老夫人更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沉声道:“您可确定?” 赵老夫人颔首:“原本我也不甚确定,故而当时借了娄小姐的步摇一观,步摇上尚有当年我请人打造时留在上面的刻印。” “不仅如此,不论是款式、花纹、用料,在这京中皆寻不出第二份。” 说罢,赵老夫人沉声道:“我家中仍旧留有当年替德容打造的嫁妆的珠宝名册,不久前,我已经派人去取,估摸着时辰,应该就快送到。” 赵老夫人一番话,让大堂内的气氛都诡异起来。 娄玉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狠心砸下银子,舍得买上两件头面,可兜兜转转这竟然会是沈舒意母亲当年的陪嫁! 沈老夫人压着火气,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沉声道:“雪蓉,你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雪蓉此刻也是懵的,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下意识想辩解,可底气却没那么足。 毕竟财帛动人心,沈舒意这些年不在沈府,而赵德容留下的东西实在让人眼红。 她虽做的隐蔽,但确实也动过不少东西。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被发问,秦雪蓉心下有鬼,自然底气就显得不那么足。 只不过,秦雪蓉怎么也想不通,赵德容的陪嫁一直在自己库房保管,怎么就会出现在娄玉兰身上。 “玉兰,这到底怎么回事!”秦桂琼急声开口,生怕这事牵扯不清,扯到自己女儿。 虽然知道自己姐姐不会,但此刻她在气头上,又自身难保。 回头若是自己女儿落个手脚不干净的名声可遭了! 娄玉兰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秦老夫人、沈老夫人一行人道:“这首饰是数日前玉兰在多宝阁所买,票据都在,若是您不相信可以派人去询问多宝阁的掌柜。” 秦雪蓉这会满心不安,已经没心思替娄玉兰解释,毕竟这事牵扯到自己,一个不好,同样会让自己名声受损。 秦雪蓉试探道:“会不会是个巧合,毕竟年头已久,难保会有相似的东西,老夫人当年准备的东西都是精品,难免有人效仿……” 赵老夫人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看向秦雪蓉温声道:“那未免太巧了些,毕竟今日除了娄小姐身上这两件头面,我亦在另外两位夫人身上发现了当年德容的嫁妆。” 这话一出,沈老夫人眼睛一跳,看向秦雪蓉冷声道:“雪蓉,当年德容的嫁妆一直是你在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雪蓉连忙道:“那些东西一直在库房内锁着,妾身每年派人清点,绝对不会出现在外面的……” 不过片刻,秦雪蓉心下已经快速思量过一番,她拿那些东西,都十分隐蔽,要么做了类似的劣等货做替换,要么做了报损处理,想查没那么容易。 何况,就算真查出来些什么,她也绝对不能认,否则这罪名便洗不清了。 再退一步讲,过了这么多年,赵老夫人未必就拿的出证据。 正这般想着,赵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匆匆赶了回来,沉声道:“老夫人,这是当年大小姐陪嫁的单子明细。” 第233章 主持公道 这话一出,堂内的气氛再次诡异的静谧下来,一行人心思各异。 不说秦雪蓉此刻惴惴不安,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心都算不得平静。 毕竟吞占亡妻的陪嫁,这事若是传出去,沈家怎么说都会遭人耻笑,颜面无光。 赵老夫人接过名册后,仔细翻看了一遍,随即点点头道:“交给景川,由他过目。” 话落,嬷嬷当即将名册转交到沈景川手中。 而后,便听赵老夫人沉声道:“当年你和德容成婚,我们替她准备了不少陪嫁,我知你从不贪慕钱财,但想必德容的嫁妆你多少也是心中有数的,这是当年的册子,你可以核对一二。” 沈景川接过后,翻看着陪嫁珠宝的名册,心绪复杂。 清远侯府当年财大气粗,却并未对他有半分轻视,到如今,赵老夫人说话都仍旧顾及着他的颜面。 可惜,德容偏偏那么早就去了…… 沈景川粗粗翻过册子,册子上每一件珠宝、每一件头面首饰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不仅有首饰的出处,价值几何,还有简单的配图。 没多久,沈景川便在上面看到了娄玉兰的那支步摇和手镯,脸色一时更加难看。 “这册子当年德容手中应该也有一份,若是找不见,但当初的嫁妆单子沈府应当还是有的,若是景川你信不过我这个老婆子,自可以……” 赵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惭愧道:“岳母哪里的话,您处处为沈家的颜面着想,我哪里会不相信您?” 何况,沈景川不是能被人轻易糊弄之人。 虽然已经有些年月,可这单子上的东西,他逐一看过,确实不少都有印象。 毕竟他当年的身家远比不得清远侯府,侯府这一出手,对他而言触动颇深,故而许多东西印象深刻。 “岳母不必再言,这事儿景川必定给您一个交代。”沈景川将册子让人转交给坐在上首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越翻,脸色便越难看。 无他,女人家对珠宝首饰往往更敏感些,她在册子上除了看见娄玉兰身上的那两件,另有几件确实也在今日其他到府的女眷身上见到。 可堂堂尚书亡妻的陪嫁,怎么就会这么流出府外? 这事,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雪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容当年的嫁妆不是一直由你在保管!”沈老夫人怒声开口。 秦雪蓉忙道:“娘,那些嫁妆我从未动过,秦家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不至于吞占旁人的嫁妆……” 秦雪蓉话音落下,秦老夫人亦是沉声道:“这话说的不假,我们秦家虽比不得清远侯府阔绰,却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的东西。” “何况,把前头夫人的东西这么明目张胆的拿出去卖,由着人堂而皇之戴着出现在老姐姐的寿宴上,雪蓉是该有多蠢才干得出这样的事!” 秦老夫人一番话掷地有声,倒是成功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沉默下来。 毕竟这话不无道理,秦雪蓉毕竟掌家多年,就算真有这个心思,也该做的隐蔽些,而不是明目张胆的把东西变卖。 甚至于就算是卖,也不该让这东西再出现在京城…… 这不无异于昭告天下,这东西是她卖的。 眼见母亲掌控住局势,秦雪蓉眼角微红,抹着泪花, 哽咽道:“娘,我这些年掌家虽有过不少错处,却也不至于为着这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的名声,牵连老爷的仕途……” 沈老夫人蹙眉道:“若你不曾对这些东西动念,那这些东西又是如何流至府外的?” 秦老夫人冷笑道:“我知沈府和清远侯府感情深厚,可老姐姐和贤婿也不能仅凭赵老夫人的一面之词,便认定这东西就是当年赵家小姐的陪嫁吧。” 娄正滔总算找到机会开口,当下应和道:“这话说的没错,凡事都讲究个证据,这嫁妆名册也可能造假,就算这名册是真的,这头面首饰说不定也能造假……”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侯府要为了这点子东西,污蔑你们秦家不成!”赵老爷子虽鲜少开口,却素来是个火爆脾气。 他多数不做声,便是因为自知脾气火爆。 而今侯府不比当年,故而他一向沉默寡言。 可这不代表,他会看着自家人被旁人这般侮辱! 秦老夫人到底也是见惯风浪的,冷笑一声,当下道:“老爷子息怒,你们侯府不屑于这点东西,我们秦家自然也是如此。” “秦家虽不及侯府阔绰,却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一时间,秦赵两家的气氛,剑拔弩张。 沈舒意仍旧安静的站在一旁,淡淡瞥了一眼低着头,心虚不已的沈静麟。 可惜,一行人的注意,都没放在他身上,显然没意识到这事同他有关。 赵老爷子还欲开口,赵德海将他拉住,看向沈景川温声道:“我们赵家无意于讨伐什么人,只是想求个公道。” “秦老夫人说的倒也没错,凡事讲究个证据,既如此,还请姐夫主持个公道。” 沈景川眸色沉沉,既不相信清远侯府会凭空捏造这种事,也不相信自己的发妻会吞占亡妻的陪嫁。 可既然东西确实流落府外,便总要查个清楚。 看够了戏码的沈舒意,这时温声道:“爹,舒意相信此事不是母亲所为,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毕竟我娘的嫁妆虽由母亲代为看管,但总会经由旁人之手。” “你是说府中下人,有人阳奉阴违、胆大包天?打了这嫁妆的主意?”沈景川蹙眉发问。 沈舒意温声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这种事在府中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听这话,秦雪蓉气到眼眶发青。 沈舒意这个贱人! 好阴险的心思! 这一番话,明着听起来像是在为她开脱,实际上却又是在指责她治下无能,断了她的后路! 若是回头发现问题真的出在下人身上,她也一样要把这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次次如此,只会让老爷和老太太以为,她没有掌家的本事! 沈景川沉默片刻,沉声道:“来人,将多宝阁的掌柜请至府中,另外将德容当年所有的陪嫁都抬出来,当众清点!” 第234章 挣扎 一听这话,秦雪蓉亦是有些慌了。 毕竟她做的那些手脚虽然隐秘,可到底经不住细查,如今当众开箱核对,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纰漏。 只是眼下被推至这个风口,查与不查却不再是她说的算的。 秦雪蓉抬眸看向王嬷嬷,沉声道:“王嬷嬷,库房的钥匙……” “是!是!夫人!” 这一抬头,秦雪蓉才发现,这位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嬷嬷此刻惊颤不已,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哆嗦个不停。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她的手都在抖着,自己喊到她,她却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秦雪蓉蹙起眉心,心下忍不住多了个猜想。 “王嬷嬷?” “夫…夫人!”王嬷嬷腿肚子发软,再度被叫到名字,王嬷嬷被吓的不轻,一个抬眸,正对上秦雪蓉审视的目光。 而此刻,堂内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位嬷嬷的不对。 秦雪蓉眯了下眼,以为发现了什么秘密,一瞬间又惊又怒,还夹杂着说不出的失望。 库房的钥匙这些年一直是自己这位心腹嬷嬷保管,自己此前虽然也动过一些赵德容的陪嫁,却不是那么好查的。 可保不准,上行下效,眼见自己动过这些东西,自己这位胆大包天的嬷嬷便也动了歪心思。 否则,那些东西如何会流传至京中的市面上。 而且,母亲说的没错,这定是最近的事,若是再往深处想,说不定王嬷嬷被人拿住了把柄或者收买,早就背叛了自己。 对,定是这样。 否则此刻,她何至于脸色苍白、目光闪烁,被吓成这副模样。 若是以往,她必替自己百般忧虑,出谋划策,想着办法开脱。 “王嬷嬷!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你私自挪用了库房里的东西!”秦雪蓉怒声开口,眼角泛红。 她心里清楚,王嬷嬷是自己的心腹,即便她认罪,也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甚至恰恰印证了沈舒意那个贱种所说,自己治下无能,以至于屡次被人欺瞒。 可…眼下,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清远侯府一看便是有备而来,甚至还准备了当年的嫁妆名册。 除非那多宝阁掌柜,能说出旁的理由。 否则这事怎么看,自己都洗脱不了嫌疑。 ‘扑通!’ 王嬷嬷本就心下不安,此刻被一群主子盯着,再被秦雪蓉这一呵斥,当即重重跪在地上。 “夫人…夫人……” 王嬷嬷此刻是有苦难言,几次想要解释,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沈静麟缩在角落,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直低着头不敢做声。 只是两只手在身前,亦是忍不住紧紧交握,指甲被抠至泛白,显然也颇为不安。 “王嬷嬷,德容陪嫁的库房钥匙,可是一直由你掌管?”沈景川沉声开口,脸色铁青,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带着抹杀意。 王嬷嬷喉咙发紧,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意气风发和趾高气扬。 此刻,那张泛白的脸上只剩下垂死挣扎般的无望和不安。 她没有选择…… 这事她若是认下,老爷必不会放过她,可她若是说出真相,夫人日后也不会放过她。 横竖似乎都只剩下一个死字。 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在秦雪蓉身边衷心耿耿这么多年,最后怎么就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老实交代!”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秦雪蓉亦是冷声道:“还不快说?是不是你猪油蒙了心,私自挪用了库房中的东西!” “夫人…老奴…老奴冤枉啊……” 王嬷嬷满眼苦涩,挣扎了半晌,最后只说出这样一句。 秦雪蓉冷笑出声:“冤枉?那便开库核验,还有,若是这些东西经由你手,总查得到证据,你以为你能瞒得住?” 赵德川看着这一幕,不免蹙眉:“沈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说这老妪竟然胆大至此,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敢挪用如此大量的首饰头面?” “赵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们侯府非要把这罪名扣在我家雪蓉头上才肯罢休!”秦老夫人半点也不示弱,俨然不惧和清远侯府针锋相对。 赵德川冷笑出声:“是与不是,沈夫人心里清楚,我是不信一个老嬷嬷没人授意,便有如此大的胆子!” 秦雪蓉冷眼看着王嬷嬷,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说!” 王嬷嬷哽咽无语,下意识看了沈静麟的方向一眼。 秦雪蓉这些年待她不薄,若是旁的事,她倒是愿意替沈静麟扛下罪过。 只是这事,她却无法…… 毕竟若是她认了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可若是她说出真相,沈静麟贵为府中嫡出的小少爷,罪不至死,甚至最多只会受个不轻不重的责罚。 与之相比,她自然想留下这条命。 至于日后秦雪蓉是否还能容得下她,她也只能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活过当下才行…… 片刻之间,王嬷嬷便已经拿定了主意。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秦雪蓉满眼失望,幽幽道:“嬷嬷,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置我于何地!让我如何自处!” 秦雪蓉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当真是气的不轻,既气王嬷嬷的背叛,又气她将自己害到这种地步。 秦老夫人蹙了下眉头,显然发现了些端倪。 她沉声道:“你跟在雪蓉身边多年,若是缺银子大可直说,如今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做出这种事来?王嬷嬷,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 这话敲打的隐晦,实则带着暗沉的警告。 王嬷嬷心头一跳。 她有个儿子如今在秦府当差,这些年来混的尚且算是不错,若自己指证了沈静麟,自己的儿子只怕…… 想到这,王嬷嬷浑身发冷,生出一抹绝望。 难道,真的只有她替小少爷和夫人认下罪名这一条路可走么? 秦桂琼反应的极快,亦是在一旁帮腔:“是啊王嬷嬷,你素来忠心,如今怎么会这么糊涂?可是受了人胁迫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 秦雪蓉这个母亲和妹妹,当真是比她更加厉害。 眼看着都要把她捶死在耻辱柱上,她们竟还想着翻盘,妄图倒打一耙。 啧,做梦! 第235章 一唱一和 王嬷嬷看了眼秦老夫人的方向,只一个眼神,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琢磨片刻,一咬牙,为着自己的儿子,当下沉声道:“是老奴辜负了夫人的信任!老奴该死!” 秦雪蓉双目泛红,只是她到底也是聪明人。 已然从方才秦桂琼和秦老夫人的话里听明白了深意,是以一双眼死死盯着王嬷嬷。 她不能就这么败了,这罪名若是被扣在自己头上,自己再想翻身便难了。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端看王嬷嬷如何说话了。 王嬷嬷被那目光看的发怵,因为多年跟在秦雪蓉身边,几乎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收回视线,跪在地上,心一横,沉声道:“老奴儿子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奴才…奴才这才想着挪用一下库房里的首饰……” “你好大的胆子!”沈老夫人怒不可遏,那张还算和煦的面庞,此刻都显出几分厉色。 原本儿子省心,后宅和睦,这些年沈老夫人修身养性,潜心礼佛,已经很少会动这么大的火气。 可最近这沈府实在是不甚太平,事情频发,如今更是在自己的寿宴上,屡次让她颜面尽失。 饶是再好的脾气,如今也要被逼出几分火气。 王嬷嬷被吓的不轻,浑身哆嗦着猛的将头磕在地上:“老夫人饶命!奴才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是想着先暂时借用,待日后再把东西赎回来……” 听着这话,秦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这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漏洞百出,眼下清远侯府的人在这便是打算深究。 可这借口,根本就经不起深究。 蠢货! 果然,下一秒,便听赵老夫人缓缓道:“你与沈夫人多年主仆,情深义重自不必多说,遇见难处本该问主子开口,料想沈夫人仁善,不会坐视不理。” “可如今你借口儿子病重,便动了私心,实在难以取信于人。我倒想问问,你儿子得的是何病症?这些珠宝头面,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若你仅为治病,一只金簪足以,何至于出手这么多东西……” 王嬷嬷本就又惊又怕,眼下被当众戳穿,神色多了些慌乱。 秦老夫人沉着脸,盯着她怒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王嬷嬷思绪混乱,被厉声责问之下,下意识道:“是老奴那不争气的儿子赌输了银子!” 话落,王嬷嬷脸上涕泪横流,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 大抵是觉得这个借口更能让人信服,毕竟那么大数额的银子,平常花销根本用不上,只有赌输了最为可能。 “老奴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怎么迷上了赌博,许是被人做了局,输了上千两的银子!老奴知道夫人对我情深义重,可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对方扬言若是还不上银子便要剁了我儿一只手,情急之下,奴才这才…这才……” 王嬷嬷到底是成了精一样的老嬷嬷,话匣子打开,这谎话便越编越顺,尤其是沈静麟今日出事,便是因着赌输了银子。 王嬷嬷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 “既如此,那敢问嬷嬷拿了哪些头面首饰?自何处卖出?又一共卖了多少两银子!”赵老夫人不急不缓的开口。 王嬷嬷微垂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片刻后,她便再度道:“那日赌场的人找上门来,奴才实在拿不出那些钱,可谁知那些人早就打探到奴才掌管着前夫人嫁妆库房的钥匙,直让奴才拿些首饰头面交到他们手里,如此便算是抵了债务。” 沈景川眯起眼,冷声道:“照你所说,那些人很清楚你手里掌管着德容的嫁妆?” 王嬷嬷不敢抬头,只低着头道:“老奴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他们问起,说奴才这么大个管事嬷嬷,难不成手里就不曾掌管什么财物?” “老奴当时只说这些都是家主的东西,哪里敢动,可他们却是不管这个,只说让老奴自己想办法,若是在三日内筹不出银子,便要剁了老奴儿子的一只手……” 说到这,王嬷嬷涕泪横流,哽咽道:“她们逼得紧,奴才实在没办法,这才糊涂了!” 听着这话,秦雪蓉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次的理由倒是严谨许多。 秦老夫人幽幽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倒像是有人有备而来,贤婿,这事儿未免太巧了些。” 沈景川眉头拧成一团,只觉得这事似乎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赵德海神色不变,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温声道:“既如此,敢问嬷嬷,令公子是在何处输的银子?又具体欠了多少?那几人又是在哪日找上的沈府,门房通传可有记载,或者是否有人作证?” 闻言,王嬷嬷果然紧张了许多。 沈舒意神色淡淡,倒是并不担心,毕竟秦家再聪明狡诈,可无准备之战永远经不起推敲。 清远侯府问的越细,这说辞的破绽就越多。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只怕依王嬷嬷的脑子,还圆不上这样的谎言。 王嬷嬷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秦老夫人的方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自然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可到了这个关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奴才也不知他在何处欠的银子,只那日他派人同我传了口信,而后当时便有人找上门来,至于是哪家赌场,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记得是两个男人,一人精瘦,三角眼,三十岁左右,目光阴狠……” “另一人是八字胡,账房先生的模样,两人身后还带了两名打手,皆是五大三粗,壮硕不已。” 王嬷嬷压着心底的不安,编的煞有介事。 饶是沈舒意也得承认,秦雪蓉身边这个嬷嬷确有可取之处,单凭她能在这么多主子面前,面不改色的扯着这些弥天大谎,就证明她多少是个人物。 秦老夫人冷声道:“蠢货!你连自己儿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轻信让人的片面之词,怕是被有心人设计了还不自知!” 王嬷嬷愣了片刻,同秦老夫人倒是配合的颇好。 秦老夫人的儿子沉声道:“你儿子一直在秦府当差,不久前被我派去徐州,人都不在京中,如何欠下那巨额的赌账!” 第236章 有什么了不起? 王嬷嬷错愕的看着秦家的大少爷,似乎有些茫然。 饶是沈舒意看到这,也不得不赞一声,秦家扯的这个谎,倒是基本上圆成了一个闭环。 只要沈景川查的慢些,或者说秦府的动作快些,那便可以将破绽圆个七七八八。 可惜,不论是自己还是清远侯府都是有备而来。 “贤婿,这事儿出的蹊跷,雪蓉代为掌管前夫人的嫁妆多年,都不曾出过岔子,怎的如今偏在老夫人寿宴前头,闹出这种事来。”秦老夫人缓声开口,虽不曾直指清远侯府,暗示的意味却格外明显。 赵老夫人倒也不急,只是道:“虽说王嬷嬷说的这些话,没什么证据,但若查起来,倒也不难,姑且就先从多宝阁查起。” 话音才落,沈景川派出的手下已经回来,低声道:“老爷,多宝阁的掌柜已经被请到。” 话落,一个四十多岁、身穿棕色锦袍的男人有些拘谨的被请至堂内。 沈景川沉声道:“今日请掌柜过来,是想问问,这两件珠宝头面,是自何处而来?” 说罢,沈景川让人将娄玉兰的那支步摇和镯子,交到掌柜手中。 掌柜只看了一眼,便不安道:“回禀大人,三日前,有当铺的人找到在下,出手了一批价值不菲的首饰头面,因为量大,且要价不算离谱,再加上确实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在下便咬牙都收了过来。” “这两件便是其中之二。” 沈景川沉声道:“你是说,当铺的人找你出售的?而且不止有这两件?” “没错,加起来大概有……”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沈景川便抬手制止,他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嬷嬷,沉声道:“你私拿了多少件首饰?” 王嬷嬷心头一紧,努力思量起那日沈静麟到底拿了多少东西走。 可那日沈静麟的小厮一直拦着自己,她根本没看清楚,而且后来,他更是搬了整整一箱。 自己回头想清点,可因为数目太大,担心被人发现,故而迟迟没来得及仔细清点。 眼下被沈景川问到头上,王嬷嬷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大概…大概有…大概有二十多件。” 沈景川再度看向掌柜,掌柜立刻道:“一共有三十多件,每一件都是上乘的精品。” 沈景川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可否请掌柜告知,是哪家当铺的人典当?”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率先道:“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对方哪里会明目张胆的过来售卖,贤婿怕是问不出什么。” 显然,秦老夫人想堵住掌柜的嘴,可惜,这次却未能让她如愿。 掌柜当下道:“老夫人误会了,对方因为一次性出手太多东西,小的也怕惹上麻烦说不清楚,所以刻意询问了来历。” “对方是同小的相熟的东祥当铺的老板,据传他弄到这批货,分了三家出手,小的只是其中一家。” 沈景川沉声道:“你是说,只你一家便有三十多件?” 掌柜的立刻道:“正是,许是在下和那当铺的老板相熟,所以在下收的多了些,但其他两家也至少都会有个二十多件。” “呵,这么说来,我们家德容的那点陪嫁首饰,岂不是要被掏空了?”赵老爷子冷笑着开口,压不住火气。 “对方可有说过这些东西的来历。”沈景川有些难堪。 掌柜再度道:“小的当时刻意询问过,那老板只让我放心,说是遇上个世家贵族的小少爷,不食人间烟火,许是偷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卖,根本不知道价格,故而他颇有赚头。” “小少爷?”沈老夫人的眉心拧成一团。 “是,大人可以派人去东祥当铺请人询问,那老板手续齐全,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想必会知无不言。” 沈景川垂眸扫过跪在地上的沈静麟,脸色铁青,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派人去请,将当铺的掌柜请过来。” 沈静麟紧低着头,这会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沈景川的目光和语气实在骇人,他根本没法冷静。 可…不就是些嫁妆首饰么? 放着也是放着,有什么了不得的! 而此刻,秦雪蓉也随着那句谁家的少爷,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几次欲言又止。 沈景川没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对着王嬷嬷道:“王嬷嬷,你在府中多年,若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据实以告。” 王嬷嬷的那张脸都僵硬了几分,满是灰败之色。 她知道,这事要瞒不住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扯的这些谎经不住细查,秦家虽然厉害,可那清远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事实就是事实。 小少爷那般张狂行事,怎么会不留下证据。 沈景川再度道:“嬷嬷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当然,你自己交代出来的,和我查出来的,后果绝对不同。” 王嬷嬷一时间噤若寒蝉,抖个不停。 她可以不顾自己,可她的儿子还在秦府…… 眼见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景川也失了耐心,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缓缓道:“麟哥儿,你怎么看?” 忽然被点到名字,沈静麟吓了一跳。 抬头对上沈景川的眸子,他心下一紧,下意识道:“那东西是我拿去当的!” 一句话出,秦雪蓉险些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景川更是气到发笑,双手轻颤:“好!好啊!好一个孽障!” 沈静麟自知躲不过,毕竟那当铺的掌柜可是见过他的,当下破罐子破摔,抻着脖子道:“不就是几件珠宝首饰么!有什么了不起?何况那本来就是该给二姐姐的东西,我娘一直霸着算怎么回事!” “若是那些东西放在二姐手里,她才不会舍不得给我花,如今我不过提前拿来借用罢了!” 沈静麟说的理直气壮,秦雪蓉怒不可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百般思虑,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你!你…你这个孽种!”秦雪蓉哆嗦着开口,脸色惨白。 第237章 背刺 “怎么就孽种了!我可是你和我爹的儿子,当初要不是你不给我银子,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原本我是赢了不少银子的,只是……” 沈静麟仍不服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可这次,他话还没说完,沈景川便站起身,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沈家怎么会出你这种败类!” 沈景川是当真气的火冒三丈,在福瑞楼赌输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已经让他今日丢尽了脸面,不知惹出多少祸患。 如今他竟又私自挪用自己亡妻的陪嫁,让侯府的人找上门来,当众问责。 他沈景川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更没丢过这样的脸! “咳咳……”沈静麟被踹的不轻,整个人飞出了半米多远,踉跄着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他今日本来挨打又挨训,如今又被沈景川这样半点不客气的给了一脚,一时间咳起血来。 半大的少年,发丝垂落,衣衫不整,一手捂着胸口,偏一双眼亮的惊人,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恨意和怒气。 “爹,我娘当年明明也挪用过那私库里的东西,凭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不就是输了点银子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大抵是今日吃的教训太多,沈静麟扯着嗓子开口,颇有几分疯癫的模样。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的眸色深了深。 没错,沈静麟脑子不算太灵光,想事情也简单,但他一向胆子大,被逼狠了,更是有些疯劲在身上。 否则,前世他也不会在入了军营后,混的风生水起。 他吃不了太多苦,却足够油滑。 再加上有自己和沈家秦家打点,他运道再好些,前世倒真让他做成了美梦,成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的双目充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自己的儿子背刺。 沈静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没少从那些东西里挑挑拣拣吧!王嬷嬷可是都同我说了!” 一句话,让才松了口气觉得死里逃生的王嬷嬷,再度提起了一颗心。 她绝望的看向沈静麟,不知道自己平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他竟几次三番要这样置自己于死地! “王嬷嬷,你说!”沈景川气息不稳,怒斥道。 王嬷嬷哆嗦个不停,到这会,根本不敢再看秦雪蓉和秦家一行人的眸子。 眼见她仍旧不愿开口,沈景川冷笑道:“好啊!好一个忠仆!一个个欺上瞒下、胆大包天,当我尚书府是什么地方!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一听这话,王嬷嬷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目光涣散。 沈景川这次是当真发了狠,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沈府出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不说这几个子女,只说这府中出现的欺上瞒下的事,便不知有多少例了。 他堂堂尚书在朝堂之上尚且不会被人如此无视,可府中这些刁奴却又胆子不将他放在眼里,倒当真是他太好说话了! 话音才落,便有两名侍从上前,一人押住王嬷嬷的一只手臂,要将人拖下去。 一直没做声的赵宝鲲,这会忍不住道:“姑父,光是杖毙怕是威慑力不够,我前些日子去端王府,见他们惩治下人的手段颇为厉害,像是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奴才,王府都是先拔掉指甲,再切掉十根手指,最后再把人发卖了出去!” 一听这话,王嬷嬷眼前阵阵发黑,一把年岁的人被吓到不轻。 沈清欢则是柔声道:“爹,怎么说王嬷嬷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了,而且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这个时候见血怕是不太好……” 一番话看似替王嬷嬷求情,这里面的意味却清楚不已。 沈景川沉声道:“你们说的不错,端王府治下极严,料想这手段是不会有错的,既如此,那便按鲲哥儿说的办!” “把她的指甲都给我拔下来,再把手指剁掉!也算全她在沈府多年,主仆一场的体面!”沈景川冷声开口,目光冷酷。 当下,侍从拿着钳子,半点不客气的上前。 一人紧紧摁住王嬷嬷的手掌,另一人干脆利落的动手。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堂内响起,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秦老夫人面色阴沉,倒是八风不动,俨然到了这个关头仍在思量破局之策。 秦桂琼微微拧起眉头,似乎已经预料到结局。 沈静语自知这个时候不该开口,只是看着眼下母亲的颓然,王嬷嬷的狼狈,却不得不高看自己这个妹妹一眼。 “老奴说!老奴说……” 直到被拔掉三根指甲,手指尖上一片血肉模糊,王嬷嬷几乎要疼晕过去,大汗淋漓之下,终于松了口。 “夫人这些年,确实动过不少前夫人的陪嫁,布料、书画类的会做报损处理,珠宝首饰则多是找匠人打造一副仿品,放回去充数……” 王嬷嬷痛到昏厥,这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一股脑的便全抖了出来。 沈舒意勾起唇角,清冷的杏眸里闪过一抹恶劣。 她倒是要看看,生出这样的事来,父亲亦或者是老夫人,还有什么脸面霸占着她娘留下的嫁妆。 代为保管? 说的好听! 擅自挪用、中饱私囊,甚至被沈静麟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父亲又该如何开这个口? “你个老东西,一派胡言!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我!”秦雪蓉这会也急了,再不见半点当初的端庄,宛若泼皮一般,指着王嬷嬷怒骂。 赵老夫人神色冷淡,看着这一幕,不急不缓道:“既然沈夫人不认,那便开库房核验吧。” 赵德海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声音温和:“当然,嬷嬷若是拿得出证据,我可以保证您儿子性命无忧,甚至可以送他一桩前程。” “赵大人!你这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诱!”秦老夫人怒斥道。 赵德海也不恼,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老夫人,温声道:“这王嬷嬷的儿子在秦公子手下做事,王嬷嬷说话难免会有顾忌,又怎么会将实情全盘托出。” 第238章 沈府之过 这话问的直白,偏赵德海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让秦老夫人哑口无言。 毕竟这些高门世家,拿捏下人的手段就那么多。 王嬷嬷的儿子在秦家做事,这事根本就瞒不住,更何况,沈景川不是傻子,事情到这个地步,不论是秦雪蓉还是沈静麟,怕是都难以全身而退了。 想到这,秦老夫人闭上眼睛,没再做声。 见状,秦雪蓉心如死灰,一双眼双目欲裂,死死盯着王嬷嬷,阴恻恻道:“王嬷嬷,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何故这般害我?” 王嬷嬷满脸泪痕,花白的发丝这会更是因着大汗,乱糟糟的一团。 对上秦雪蓉猩红的眸子,她自知嫌隙已生,再无退路。 当下一咬牙,颤抖着道:“夫人!您做过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五年前二小姐一走,您便拿了两只白玉簪,而后低价让人仿造了两枚相似的玉簪放回了库房……” “四年前,您更是看中了一对翡翠耳坠和一枚金镶玉的八宝蝠纹镯,请的是当时城东的郭师傅,用的是一块有瑕的翡翠,当时的单子都还在,老爷也可以请郭师傅核对!” “还有两只青花祥云宝瓶,您扣在了一个犯了错处的丫鬟头上,声称是她失手打碎。” “……” 一桩桩,一件件,王嬷嬷闭着眼睛狠心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半晌,王嬷嬷再度道:“还有近来京中这些首饰,是那日小少爷威胁老奴,抢走了钥匙!搬了将近整整两箱子的珠宝出府变卖!” 沈景川怒不可遏,恨恨的盯着王嬷嬷:“既如此,你怎么早不上报!” 王嬷嬷哭着哀嚎道:“小少爷威胁奴才!这事追究下来,罪名终究要落在奴才身上,奴才哪里敢上报!” 此刻,秦雪蓉瘫坐在地上,声嘶力竭:“你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说,是谁派你来冤枉我的,她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啪!’ 秦雪蓉话音才落,一声脆响,沈景川扬手便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秦雪蓉被打的发懵,双耳嗡鸣,整个人被打至赵老夫人面前,嘴角溢出一片血迹。 二房的张锦萍见着这一幕,虽然幸灾乐祸,却也心有戚戚。 她幽幽道:“嫂嫂掌家一直没什么差错,没想到竟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匪夷所思。” 沈景川此刻却已经顾不得旁的,眼底蹿着两簇火光。 怒道:“秦雪蓉!这些年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中饱私囊,用这种手段糊弄我和母亲!你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沈静语试图护在秦雪蓉身前,可才欲动,却被秦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拉住。 沈静语下意识转头看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沈静语眼角泛红,挣扎了半晌,终究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日子,她不在府中,故而这些事都能摘得清干系,可她若是这个时候开口,少不得这些年的事要把她也牵扯出来。 毕竟母亲挪用赵德容陪嫁的事,她是清楚的,甚至于她很清楚,其中不少饰首头面,母亲都换了个花样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偏偏,此刻她不能开口。 否则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只会影响她争夺太子妃之位! 沈静安站在一旁,面露不忍,他挡在秦雪蓉面前,沉声道:“爹,娘再有什么不是,也是有苦劳的。” 张锦萍听着这话,讥笑出声:“这样的苦劳换做是谁,大抵都是愿意的,难怪我们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紧,嫂嫂这里却越发宽裕。知道的您是动了先夫人的陪嫁,这不知道的…谁又弄得清楚这府里的账目,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猫腻?” 沈老夫人显然也是气的不轻,冷眼看着秦雪蓉道:“你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出小姐,怎可干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我们沈家到底是哪里苛待于你,是让你这个当家主母少了吃还是少了穿,丢人现眼!” 沈景川面色羞愧,对着赵老夫人拱手道:“岳母见谅,我也没想到府中会闹出这种事来,实在是我对内子疏于管教。” 沈景川的脸颊火辣辣的,他是当真觉得丢脸。 亡妻的陪嫁险些被挥霍一空,还被前岳家找上门来,当庭质问,这让他堂堂尚书,有何脸面?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自德容去了,你这些年过的颇为不易,只是德容不在,意姐儿和寒哥儿却是还在的。” “当年侯府的陪嫁不薄,若沈府当真有难,拿来救急倒也情有可原,清远侯府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让麟哥儿这么败坏了,甚至连那些头面首饰也让沈夫人据为己有,老太婆我这心里,实在是郁郁难平啊~!” 沈景川拱手赔罪,姿态放的极低:“岳母教训的是,这事确实是沈府之过。” 沈老夫人亦是笑不出来,被人拿捏住如此大的错处,别说是她儿子,就连她也是颜面无光。 幸而侯府仁义,没有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将此事闹开。 否则,明日起,整个沈府都将成为京中的笑柄,遭人唾弃! “亲家母放心,德容当年的嫁妆,我们一定分文不差的补上,若是府中银钱不够,就从我自己的私库里出。能赎回的首饰头面,我们尽力赎回,赎不回的,我便按照您这名册上的价码折成银两。” 沈老夫人缓声开口,说出这番话颇为体面,可心却痛到滴血。 那么多的银子,却要给沈静麟这个孽障还债! 一想到这,当初这个让她颇为喜爱的孙子,都显得面目可憎,让她恶心! 赵老夫人颔首道:“我自是相信贤婿和亲家的,不过经此一事,还望德容留下的东西能由贤婿或者老夫人亲自保管。” 沈景川连忙道:“岳母这是哪里的话,等将东西凑齐,德容留下的陪嫁我便交给意姐儿自己掌管,意姐儿掌家的本事半点也不逊色,由她自己看管,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沈景川不由得又想起当初秦雪蓉拿着沈舒意年轻气盛、没有学过管家一事当做由头,不愿把这些陪嫁还给沈舒意的事来。 越想,越是对她恨的牙痒! 第239章 输了 一切如沈舒意所料,她心下自然快慰。 只不过,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做的,沈舒意当即上前,跪下道:“爹,母亲这些年代为掌管我娘留下的陪嫁,又要掌管家事,属实不易,舒意相信母亲只是一时糊涂,也是无心之举……” 沈景川沉声道:“你不要再替她说话!她身为一家主母,自己却做出这种事来,可对得起我的托付?对得起我的信任?” “爹,但舒意认为还是应该再给母亲一次机会……” 沈舒意目光澄澈,似乎不愿相信秦雪蓉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沈景川不耐的打断道:“好了!不必再说了,你嫁妆亏损的那笔银子就让秦氏补全,若补不全,那便别怪我不讲情面,我便直接予你一纸休书,你直接回秦家去吧!” 对上沈景川的眸子,秦雪蓉微怔,能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厌恶。 “老爷!”秦雪蓉哽咽着开口,泪流满面,似是不相信他会如此绝情。 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忍不住道:“贤婿,如此是不是太过了些?雪蓉再有不对,也为沈府生下了四个孩子,你这般下她的脸面,让几个孩子日后如何自处!” 沈景川冷笑出声:“我倒也想问问岳母,秦家到底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她这般做派,让我沈景川又如何行事?如何自处!怕是不日,京中便到处都是我沈景川的笑话!” 挪用侵占亡妻留下来的陪嫁,由着小儿子挥霍一空。 这事传出去,他们沈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沈景川再无辜,也是要被人所不齿的! “你们秦家要脸面,我们沈家的脸面又有谁来顾及?秦氏掌家确实算是尽心,可这些年来,出了多少岔子,我看她也倒该好好歇歇了!”沈老夫人也发了声。 一句话出,秦雪蓉瘫软在地。 秦老夫人再度道:“可你总归要为自己的几个孩子考虑,若是休妻,你要几个孩子如何自处?” 秦老夫人如今最担心的便还是沈静语的婚事。 他们秦家野心勃勃、筹谋已久,亦是想争个从龙之功。 可惜,秦家这上下三代,没有太拿得出手的人物,既然在朝堂上争不过,便只能把心思打到内宅。 所以,如今沈静语最得她看重,她的婚事亦是重中之重。 沈景川沉声道:“岳母误会了,我说了,秦氏若是能补齐这笔嫁妆银钱,我便念在以往的情分上,留她在沈府。可若是不能,我们沈府便也绝容不下她!” 沈景川一番话说的决绝又硬气,这会人看起来虽是冷静了不少,却俨然是失望至极,冷了心的模样。 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生出些不满。 沈家这番姿态,未免有逼迫自家之嫌,毕竟这笔银子不是小数,若秦家不想秦雪蓉被休,总要想法子出银子替她弥补亏空。 毕竟秦雪蓉前不久才拿出那么大笔银子,如今手上根本没多少银钱,沈景川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既然知道,却偏要秦雪蓉把银子补上,这不是冲着他们秦府是什么? “贤婿非要如此?”秦老夫人冷声反问,知道这一局,自己这女儿是彻底输了。 可输了一局不要紧,要紧的是被踢出局。 所以不论如何,秦雪蓉都不能被休! 秦桂琼有心想帮衬着说些什么,可眼下,证据确凿,姑且不论当铺和多宝阁老板的证词,只说王嬷嬷和沈静麟的指证,便足以让自家姐姐万劫不复。 眼下, 旁人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景川迎上秦老夫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缓缓道:“岳母,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顿了顿,沈景川再度道:“何况,像是沈静麟这般的逆子!我倒宁愿没生!” 若说提起秦雪蓉除了觉得失望和心冷,对于沈静麟,沈景川便更觉得愤怒和窝火。 他们沈家又不是什么金窝银窝,倒不知怎么养出个天真烂漫的纨绔来! 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他竟胆敢张口闭口就是几万两白银! 一想到这,沈景川便气的胸口发疼。 眼下清远侯府顾及他的颜面,吞占亡妻陪嫁一事虽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可自己这个混账儿子,想必是要出了名的! 怕是要不了几日,在陛下面前,都要听闻他的名号的。 “老爷…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嫉妒姐姐,嫉妒姐姐这些年一直得您惦念,嫉妒姐姐当年受您喜爱,是以见着那些首饰,才动了心,想着若是妾身也如此,您会不会也会对妾身多些喜爱?” 说着,秦雪蓉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 她也不再为自己辩白,只说这些年对沈景川的孺慕。 秦雪蓉样貌不错,此刻悲悲戚戚,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唇角还带着几分血迹,倒是颇有我见犹怜的韵味。 沈景川只冷冷的看着她,显然对她这番鬼话并不相信。 秦雪蓉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自打妾身被扶正,您对妾身的喜爱却越来越少…原本我高兴您心里有我,给了我这样的荣宠。” “可头两年还好,自那以后,您来我房里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掌家事项,似乎你我之间再无情分!” “您可知道我日日盼着您来我房里时有多渴望?又可知道您从我房里去其他妾室那时我有多难过?” “但我知道,我是主母,是夫人,不能因此生妒。所以我只能紧紧抓住手里的权力,努力想让自己有用一点……” 秦雪蓉跌坐在地,此刻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她也不顾在场的人有多少,像是自言自语般,哭的肝肠寸断,却偏要把这番话说给沈景川听。 似乎如此,便能把自己的心剖开,仔细呈给他看。 不得不承认,她是了解沈景川的。 沈舒意清楚的看到,自己这位便宜爹脸上紧绷的线条缓和了几分。 没错,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柔情蜜意,他终究还是心软。 又或者说,这些年对吴姨娘、甚至是其他妾室的宠爱,终究让他也会生出几分愧疚。 秦雪蓉跪在地上,哽咽道:“妾身愿意交出管家之权,这权力您卸了也好,妾身早就累了,只盼着没了这层束缚在,老爷能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多陪陪您……” 第240章 九死一生 沈景川仍旧冷着脸,可男人大抵多吃这套,觉得一个女人这个时候所求所愿不过是与自己相伴,心心念念都是自己。 再硬的心肠便也忍不住软下几分。 沈舒意对此倒也不意外,毕竟秦雪蓉为沈景川生了四个孩子,两人风风雨雨又相伴多年。 沈景川恼的时候是真恼,怒的时候也是真怒。 可秦雪蓉摆出这副除了沈景川再无所求的模样时,他便难免想起这些年的好来。 不过无所谓,她想要的,这次已经得到了。 她也没指望能一次便置秦雪蓉于死地,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但人的耐性和感情是会被消磨没的,一次两次,沈景川仍会念及旧情,她掉眼泪诉衷肠尚且有用。 但次数多了,当失望和寒心一点点累积叠加,便足以冲淡往昔的情感。 沈景川冷着脸沉声道:“从今日起,府中一切事物皆由母亲掌管。” 说罢,沈景川又对张锦萍拱了拱手:“弟妹,母亲年岁已高,日后恐怕要多劳你费心了。” 张锦萍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好事,一时间双眼放光:“大哥哪里的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你且放心,我一定事事多向母亲请教,决不擅作主张。” 这好事来的太突然,张锦萍直到此刻都有种不真实感。 毕竟她和秦雪蓉斗了多年,从未占得什么便宜,没想到如今这么大的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 一时间,张锦萍只觉得沈舒意厉害的不行,不仅自己把当年赵德容的陪嫁夺了回来,还把秦雪蓉和她这几个孩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二小姐简直就是她的福星,是秦雪蓉的克星! 越想,张锦萍看着沈舒意的眼睛越亮,越觉得喜欢。 得了张锦萍的应声,沈景川再度垂眸看向地上的秦雪蓉,冷声道:“限你五日内,将德容的陪嫁补齐,这事便由……” 说到这,沈景川顿了顿,视线落在清远侯府一家身上。 赵老夫人温声道:“就由婉霜同沈夫人核对吧。” 沈景川点头,严婉霜是赵德川的夫人,如今清远侯府除了她和赵老夫人,没有其他主事的女主人,赵老夫人年岁已高,这差事自然落在严婉霜身上。 严婉霜起身道:“是。” 对于帮沈舒意拿回小姑子留下的陪嫁,严婉霜自然是乐意的,姑且不提当年她和赵德容关系不错,只说沈舒意行事做派便讨她喜欢,何况她还救过她两个孩子。 她自然义不容辞。 沈景川再度对赵老夫人道:“岳母,此事沈家有愧,景川多谢岳母未曾在宴席上指出此事,否则沈府怕是要颜面尽毁。” 赵老夫人温声道:“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多说这些,保全沈府的颜面亦是保全侯府的颜面,只不过,如今德容不在,还望贤婿念及往昔的情分,对意姐儿和寒哥儿这两个孩子,多些照拂……” 赵老夫人言辞恳切,说完这番话,眼角便有些泛红。 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更让沈景川觉得愧疚。 毕竟,凭心而论,两个孩子这几年过的都不算好。 若说之前他还觉得沈舒意过的不错,不过是佛寺清苦了些,可如今一次两次,若他再意识不到这几年她过的日子,便实在愚蠢。 “岳母放心,日后意姐儿和寒哥儿的事,我一定亲自盯着。” 赵老夫人颔首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不过麟哥儿这般年纪,也该懂事了,若是继续由着他这样胡闹下去,怕是早晚要为沈府带来灾祸啊……” 赵老夫人苦口婆心的提醒,沈景川冷眼看向沈静麟,深以为然。 秦老夫人一行人,这次没再做声。 毕竟这一局,秦雪蓉已经输了,再多说什么,也扭转不了局势,倒是凭白惹人厌恶。 * 送走了秦家和赵家一行人后,二房也因着气氛不对,先回去了。 一时间,便只剩下沈老夫人、沈景川、秦雪蓉连带着几个子嗣。 沈景川怒视着沈静麟,冷声道:“孽障!蠢货!我沈景川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沈静麟依旧不服,当下呛声道:“爹,你们平常都惯说我聪明,若我赢了银子回来,你们皆是眉开眼笑,可我不过输了点银子,你便骂我蠢货……” 他是真的不服,沈静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他明白,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只由胜利者书写。 “你给我不知廉耻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强词夺理,不知对错!”沈景川气的不轻。 不仅气他愚蠢,更气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不就是输了银子!我要是赢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喜笑颜开,只会夸我有本事,如今我输了,你们就一个个站在道德高地痛斥我!” ‘啪!’ 沈静麟这次的话还没说完,沈景川扬手便又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沈静麟眼底的恨意越发明显,沈静语在一旁蹙眉道:“爹……” “谁也不用给他求情!他惹下这么大的祸,就要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一直没做声的秦雪蓉终于回神:“老爷…麟哥儿确实不懂事,但他怎么都是您的亲儿子!” 她直觉沈景川这次不会轻易罢休,毕竟不久前沈静麟才惹出过祸事,如今没多久,便又捅出了这样的弥天大祸! 沈景川一脚将抱住他大腿的秦雪蓉踹开,冷声道:“他既然那么想当将军,那就去军营里好好历练吧!” 一听这话,秦雪蓉整个人都懵了。 “老爷!麟哥儿只是三脚猫功夫,根本不会武,您把他扔到军营,他怎么活得下来啊!” 她是恨沈静麟不争气,可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够了!他有今天这副样子,就是你纵容出来的!我若再不惩治他,整个沈府都要被他牵连!”沈景川怒声道。 秦雪蓉满脸泪痕,转头看向坐在上首闭着眸子的沈老夫人:“娘!你一向最疼麟哥儿了!军营里刀剑无眼,麟哥儿又如此狂妄,他若是去了,九死一生啊!” 第241章 白眼狼 谁知,这一次,沈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冷声道:“麟哥儿年岁也不算小了,是该历练历练了。” 秦雪蓉不免急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静麟兴奋满满的打断。 “我愿意去!我去军营!” 他一直梦想当个上阵杀敌的大将军,偏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去从军。 没想到,如今他惹了祸,倒是得了这么好的机会。 看着天真不已的儿子,秦雪蓉急声道:“你当那是什么地方?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你就成得了将军么!” 只看儿子那满眼亢奋的神情,秦雪蓉就知道,他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可这一番话,却惹得沈静麟不满。 “照你那么说,这世道去了营房的便都是送死了?别说我还学过几年功夫,那些寻常百姓根本没有半点功夫,还不是一样要去服兵役!” “娘,你不必再说了!等着儿子回来,等着儿子光宗耀祖,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沈静麟踌躇满志,只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自己所愿的将军。 到时候,这沈家的门楣可不仅仅是靠二哥,更要靠他,到时候父亲、祖母都不会再是眼前这般态度! 沈静麟想的简单,甚至有些兴奋。 秦雪蓉却是心堵的几欲昏厥。 战场之上,刀剑无言,军营之内,逞凶斗狠,拜高踩低。 若无人相护,沈静麟这个性子,可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沈景川冷笑出声:“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休想再得沈家半个铜板!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日后你所有的花销便自己去挣!” 沈静麟原是不服,毕竟他再怎么不知轻重,也知道想混的好就需要银子打点。 可眼见沈景川根本没有再帮他打点的意思,再加上那句‘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当下便道:“不给便不给!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去营房之前,将他严加看管,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沈景川早已失了耐性,冷声开口。 “是。” 下人将沈静麟带走后,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沉声道:“王嬷嬷欺上瞒下,知情不报,重打二十大板后,发卖出府!” 王嬷嬷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可…可至少她这一条命是留住了…… * 一场闹剧,随着沈老夫人病倒彻底结束。 秦雪蓉在这府中,彻底失了掌家之权,张锦萍则是对沈舒意颇为看重,以至于云舒苑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了个台阶。 这日,沈舒意忙着替连城作画,金珠便从外进来。 “小姐,老爷让人将所有的首饰头面、文玩字画都送了过来,方嬷嬷和玉屏正在清点。” 沈舒意落笔极稳,淡声道:“倒是比预想的快。” 金珠笑道:“夫人若是再拖着,那便是不识趣,如今府里的事务几乎都由二太太负责,夫人瑞雪院,一应吃穿用度也都缩减至最低,老爷更是再没去过,她若是再不快些,老爷怕是要动怒的。” 沈舒意道:“清点完之后,让玉屏先把银子清点出来,方嬷嬷年岁大,便出府去吧,那些庄子铺子都要由她查过一遍才放心。” 沈舒意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毕竟数年时间,那些庄子铺子里,基本都是秦雪蓉的人。 不过不急,至少此前她查到了不少掌柜、伙计的把柄,方嬷嬷捏着这些东西,总能收拾得了大半。 “小姐,今日秦家大爷登门见了老爷一面,听说是想求情让麟哥儿学两年武艺再去从军。”金珠低声道。 如今府中秦雪蓉的人清除了大半,眼下又由二房掌家,沈舒意再想安插些自己的人手,打探消息,便容易许多。 听着金珠的话,沈舒意沉声道:“秦雪蓉这几个儿女,她哪个也不想放弃,如今沈静珍已经被送去庄子,沈静麟她自然一力想保。” 金珠应声道:“是,听闻秦家大爷说麟哥儿确实该吃些教训,但是年纪实在太小了些,不如拘着磨磨性子,学个两年本事再去投军,总好过现在直接去送死。” 沈舒意放下画笔,温声道:“父亲怎么说。” “老爷犹豫了,没给肯定的答复,秦家大爷又说了些秦家会想法子,会帮着老爷减轻小少爷这次带来的影响。” 沈舒意淡声道:“秦家能想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拿着前程说事,又仗着他到底是父亲的儿子罢了。”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小少爷犯下这么大的事,若是老爷都不处置严惩,我们岂不白谋划了这么久。”金珠有些不平。 这沈静麟和沈静珍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犯错,老爷却总是给他们机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可若是这些事换在自己小姐身上,老爷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耐性,又哪里会这般能忍? 看出金珠所想,沈舒意温声道:“金珠,你要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我多年未归,又有秦雪蓉挑拨离间,如何比得上他们在父亲面前,承欢膝下数年。” 她没有这个命数,也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大抵她这两辈子都是如此,六亲缘浅,不过这样倒也足够了。 “那小少爷那边……”金珠还是有些不甘,虽然这一场争斗下来,小姐并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秦家能说服父亲再留沈静麟两年,倒也不是坏事,他们越不想他去,沈静麟才越想走。” 沈舒意莞尔一笑,大抵猜得到秦雪蓉的想法,她想用这两年时间,给沈静麟铺路,毕竟哪怕是投军,也不能让他像个愣头青一样,惨死在勾心斗角中,又或者是死在战场上。 可她却不了解沈静麟的心性,她越是压着他,拘束着他,他便越是要反抗。 当然,自己也不会让他去走秦家给他安排的那条路。 有没有本事,还是战场上见分晓吧,想功成名就,这辈子那就拿命拼吧。 想起前世沈静麟的所作所为,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寒意。 有句话秦雪蓉倒是没说错,她这个弟弟,确确实实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242章 只要你能平安 严晚霜帮着沈舒意把赵德容的陪嫁都交接清楚的这日,沈舒意去看了一趟沈静麟。 和预想的一样,沈静麟这一次虽遭了不少打,又被削减用度关了禁闭,但大抵因为要成为一代名将的夙愿要实现,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 “二姐姐?你来做什么?” 见着沈舒意,沈静麟皱着眉头开口,但因着此前几次沈舒意开口相帮,他对沈舒意倒也算不得排斥。 沈舒意坐在桌前,温声道:“只是想着你被关禁闭,放心不下,所以想来看看。怎么样,身上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沈静麟不由道:“都是小伤,我身体好的很,父亲和母亲打我又怎么会下狠手?” 沈舒意笑了笑:“如此,我便放心了,可惜之前没能帮上你,若是我手里早有银子,便也不至于让你去借那么多银子,惹出后来的事端了。” 听着沈舒意的话,沈静麟不由得眼角泛酸。 再看面前的少女,眉目温柔,一双杏眼里满是关切,只让他觉得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这也怪不得二姐姐,要怪就怪我娘!谁让她霸占着你娘留下的嫁妆不放!”沈静麟抱怨道,只是难免想到,这么多日,除了沈舒意,他那位嫡亲的哥哥和名动京城的姐姐,却无一人来看他。 倒比沈舒意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不如,实在是让他寒心…… 想到这,沈静麟的目光又暗了几分。 沈舒意轻易看出他所想,温声道:“你别怪二哥和大姐,他们近来事务缠身,二哥要潜心应对明年秋闱,大姐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你有所忽略也是难免……” 沈静麟冷笑着打断道:“哼,他们不过是觉得我如今没用,没有价值罢了!趋利避害的东西,且等着我日后光宗耀祖,定要他们看我脸色行事!” 沈静麟心下,确实对此事耿耿于怀,姑且不论之前几次出事没人替他求情,就说这次,他们都不曾来看过他。 沈舒意弯起唇瓣,眼底噙着丝冷意。 沈静安和沈静语来过吗? 自然是来过的。 只不过,如今府中做主的人是二房的张氏,张氏偏帮自己,自己只让人给她带了句话,沈静安和沈静语便都被拦下。 而老夫人病了,秦雪蓉又夹着尾巴做人,两人自然不敢再因为这等小事求到沈景川头上。 一次两次被拦,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可惜,沈静麟是看不懂这些的。 “麟哥儿真的打算投军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沈舒意忧心的开口。 “我不怕!哪有不上战场的将军!二姐姐等着瞧,要不了几年,我就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到底有多厉害!”沈静麟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样,一双眼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沈舒意笑着道:“那我便等着那一天了,到时候若是受了委屈,恐怕还要麟哥儿帮我撑腰。” 沈静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得意道:“你放心!到时候若是你夫家欺负你,我定为你出头!” 沈舒意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我不求你能得什么功名利禄,只是战场上异常凶险,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沈静麟有些不大自在,总觉得自己对这个二姐不够诚心,偏她一心为着自己。 “我肯定是能做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的!你等着看好了!” 沈静麟信誓旦旦的开口,只一想想,自己马上就能过上话本子里那种生活,便觉得兴奋不已。 若是早知道犯了错能去投军,他何必等到这一天? 沈舒意笑着道:“是是是,麟哥儿那么厉害,日后必定功成名就,能成为一代名将!” 沈舒意的话,让沈静麟十分满意。 直到沈舒意离开,他都还做着成为将军的美梦。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便一直忙着画连翘。 没错,宴会后的第三日,连城便派人将连翘当年的画像送了过来。 因为事关生死,所以沈舒意落笔十分谨慎。 直到这日傍晚,她看着画纸上只差了一双眼睛的画像,怔怔失神。 “小姐?”玉屏见沈舒意发怔,忍不住轻声开口。 沈舒意缓缓将笔放下,轻声道:“玉屏,你过来看看,这画像中的人……” 闻言,玉屏走上前,仔细打量起来。 沈舒意轻声问:“觉不觉得眼熟?” 玉屏看了半晌,低声道:“看起来确实眼熟,可…奴婢一时想不出这人在哪里见过。” 沈舒意没做声,也没再继续落笔,兀自思量着什么。 就在这时,玛瑙从外进来,匆匆道:“小姐,老爷要见你。” “我这就过去。”沈舒意收回思绪。 半盏茶后,沈舒意陪着沈景川走在沈府的花园内。 沈景川温声道:“你母亲的嫁妆可都清点清楚了?若有什么不对,你尽管来找爹爹,爹爹自会为你做主。” “爹爹放心,舅母核对的仔细,如今补上银两,没有什么不对。”沈舒意温声开口,提起这事,心情显然十分不错。 不算仍在的那些陪嫁,只这次秦雪蓉赔给自己的银子,便有足足八万两。 她派江漓查过,这笔银子秦雪蓉只出了三万两,其他的五万两是同秦老夫人、以及秦桂琼打的借条。 毕竟不久前她们才替她出了一笔银子,不可能一直像是无底洞一般,都把银子填在她身上。 眼下秦雪蓉在这沈府之中,既没人又没钱,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再不复当初的春风得意。 听闻这番话,沈景川更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片刻,他温声道:“麟哥儿投军的事,恐怕要放一放。” 虽早就得了消息,沈舒意却没做声,只是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父亲。 对上那双清亮澄明的眸子,沈景川喉结微动,缓声道:“你六弟自幼顽劣,没吃过苦,贸然送去军中无异于要他的性命,所以为父打算请个教习先生,先教他学习两年武艺。你放心,两年一到,为父必定遵守诺言,把他送去从军!” 第243章 不会让父亲为难 似乎担心沈舒意会不满,沈景川连忙道:“你弟弟这次确实犯了大错,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为父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当然,他擅自挪用你的嫁妆,总归不对。为父凑了一万两银子,给你添到嫁妆里去,算是作为对你的补偿。” 沈舒意仍旧没有做声,沈景川再度道:“如今府中债台高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银子,否则……” 眼见差不多了,沈舒意温声打断:“爹,麟哥儿也是我弟弟。” 一句话,让沈景川错愕半晌,之前所有的不安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道:“麟哥儿虽犯了错,可更多的是教养不当,女儿相信他本性不坏,只是太过天真,您说的没错,战场上刀剑无眼,纵是军营,也不是那么好混,女儿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沈景川张了张嘴,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以德报怨,实在是…让为父羞愧。”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温声道:“爹爹治理一方,为朝廷效力,不知道帮助了多少百姓,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家中会出乱子,也是您太忙所致,何况,谁能想到母亲……” 后面的话,沈舒意没再说下去,沈景川却听的分明。 提起秦雪蓉,沈景川的神色又凝重了许多:“你母亲如今一直在静思己过,每日除了伺候老夫人,过问几个孩子,便再没管过府中其他事务。” 见他替秦雪蓉辩解,沈舒意便知道,近来秦雪蓉那副姿态还是多少起了些作用的。 何况,秦家不知使了什么力,和沈景川达成了什么合作,倒是让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沈舒意垂下眸子,轻声道:“我知道母亲辛劳,只是母亲这般做法,实在让我伤心……” 面对这句话,沈景川一时倒是接不上话。 毕竟,秦雪蓉挪用舒意母亲留下的陪嫁,这是不争的事实,若非这次被沈静麟闹出事来,他甚至也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沈景川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到底,还是为父的不是,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再度道:“女儿受些委屈,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到哥哥,女儿难免忧心。” 提起自己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儿子,沈景川亦是恍惚了一瞬。 “爹,哥哥自打出事以后,了无生趣,我想,能不能请个师父教他学问,纵是他无法再入朝为官,但他素来喜欢这些……” 沈景川本能的皱了下眉头,有些抗拒。 可到嘴边的话还未出口,便对上了沈舒意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她一双眼澄澈干净,这会满是期待和紧张,倒也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你哥哥他……” 沈景川的话没说完,沈舒意便轻声打断:“舒意不知道哥哥到底犯了什么错,只是觉得麟哥儿犯下如此大错,闹得满城风雨,爹爹尚且不忍责怪,哥哥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却被剥夺一切。” 一句话,算不得质问,似乎只是不解,却问的沈景川哑口无言。 是啊…寒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又真的错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得罪了三皇子罢了…… 沈舒意没再催促,她知道,沈景川在挣扎,亦是在权衡。 若是趁着眼下他满心羞愧的当口,都不能为哥哥争取到这个机会,那便只能以更大的利益才能触动沈景川了。 沈舒意的话,让沈景川半晌回应不上来。 沈舒意垂下眸子,退开半步,对着沈景川躬身道:“女儿知道府中银子艰难,父亲不必对我觉得亏欠,女儿能拿回母亲的嫁妆,已经知足,日后必不会让父亲为难。” 肉眼可见的疏远和失望,原本的爹爹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父亲。 沈景川一时间,竟是说不清心下的滋味。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舒意自知不得父亲喜爱,不该提这种无礼的要求,更不该奢望能得父亲的信任和庇佑,只是想起哥哥,心下难免不平。” “父亲放心,女儿日后必不会再让您为难。若无事,女儿便先告退。”沈舒意没再多言,对着沈景川行了个礼后,也没等他开口,转身离开。 沈景川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沈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这个时候再让沈舒寒露面,只怕还要再惹得三皇子不快。 只是…… 想到寿宴之上,自己同旁人一样怀疑沈舒意作假、滥竽充数,又想到秦雪蓉和沈静麟吞占赵德容留下的陪嫁,沈景川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老爷,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让人给您送了过来。”长随低声开口。 这几日,秦雪蓉看起来乖顺,实则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沈景川身上。 不论沈景川回不回应,她皆是要洗手作羹汤,宛若一个初嫁的女子,日日盼着自己的夫君。 毕竟权力被夺,一时半会争不回来,她总要把男人的心争回来。 瞥了眼食盒中几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沈景川却没什么胃口:“给她送回去,让她不必多费这个心思。” 长随低下头说是,只觉得夫人想重新夺回老爷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景川心事重重,走在花园中总是难免想起沈舒意最后失望的眼神。 若她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偏偏她懂事又体贴。 若自己这些年骄纵宠爱她也成,可自己却一直亏待了她。 沈景川不免有些后悔,当年若是不曾把她送到玉佛寺去,说不定她今日不会比语姐儿差。 正思量着,沈景川同一个穿着橘色长裙的丫鬟打了个照面。 原也没什么稀奇,偏丫鬟见着他一脸惊恐,慌乱不已,匆匆低下头,侧身避开。 “老爷……”红缨不安道。 沈景川没心思理会一个婢女,偏红缨这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让他想忽视都难。 沈景川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婢女:“你是哪个院子的?抬起头来!” “奴…奴婢是瑞雪院的!之前…之前被派到玉佛寺跟在二小姐身边……”红缨结结巴巴的开口,神色慌张又惊恐。 第244章 红缨的交代 沈景川眯了下眸子,沉声道:“你慌什么?” 一句话,当即把红樱吓得不轻,她立刻跪在地上:“奴婢没有……” 说是没有,实则神色慌张,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 沈景川垂眸看着她,冷声道:“你在玉佛寺的时候一直跟在舒意身边照顾?” “是…是……”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 沈景川只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审视般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沉声道:“不久前你撞到过我!” 上次他没太看清这丫鬟的面貌,只当时她那副像是遇了洪水猛兽的模样,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红缨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看向沈景川,重重咽了口口水。 下一瞬,她连忙低下头,脑袋用力磕在地上:“老爷!奴婢都是奉命行事!是夫人让奴婢那么做的,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沈景川回过神来,眉头皱的更深:“还不如实交代!” 红缨咽了口口水,有些哽咽。 眼见她不打算开口,沈景川耐性全无,冷声道:“拖下去打!打到肯说为止!” 一听这话,红缨瞳孔紧缩,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奴婢说!奴婢说!” 沈景川沉声道:“夫人让你做了什么?” 红缨哽咽道:“夫人…夫人那日是让奴婢去处置,二小姐这些年给您和老夫人带回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沈景川问。 红缨结结巴巴道:“二小姐…每年都会给您和老夫人写信,还经常费心做…做一些东西,托人带回府,只是…只是夫人把这些东西都…都扣了下来。” “你前几日捧的那些东西是意姐儿这几年托人带回府的?”沈景川陡然想起,那日这丫鬟撞到他后,怀里的包袱散落了一地。 当时,他不曾细看,但当时隐约见着了几封信和佛经…… “都有什么?” 红缨挣扎片刻,再度道:“二小姐给您做过几双鞋,给老夫人做过抹额和护膝,还托人给您带过林子里采摘的药草……” 沈景川微怔,这几年,他从未收到过沈舒意托人带回的任何东西。 可从方才这丫鬟的话里,不难得知,那东西都被秦雪蓉扣下了,所以从不曾送到他和老夫人面前。 沈景川的眼底多了些怒意:“那些东西可还在?我那日见你包袱中似乎正是那些东西!” 红缨低着头,似乎不敢做声:“不…不…不在了!” 沈景川冷笑道:“还不肯说实话!拖下去打!” 话落,沈景川抬腿便要走,红缨跪在地上,连忙扯住他的衣襟:“老爷!老爷!不是奴婢不肯说,奴婢只是怕…怕夫人追究,奴婢逃不过死路一条!” 清瘦的丫鬟满脸泪痕,仰着头看着他,似乎当真是被逼无奈。 “你且如实交代,我自会保你无事。”沈景川压抑着火气,只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当真是陌生的很。 一桩桩,一件件,倒不知她背着自己还干过什么。 红缨犹豫片刻,一咬牙,当即道:“夫人其实一早就让奴婢的舅母张嬷嬷把东西烧了,但是奴婢的舅母当初贪心,并未把东西处置,后来她被杖毙,奴婢收拾她的东西后才发现了这些……” “后来奴婢收拾到东西,上报给夫人,夫人让奴婢把东西烧掉,可奴婢胆子小,怕在府中烧东西惹出祸事,故而…故而只是找个地方把东西埋了。” “东西现在在哪?”一听这话,沈景川不免急了。 红缨爬起来道:“奴婢把东西埋在了花园那边的树丛里。” “带路!”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景川的长随果然从树丛底下挖出一个包袱,沈景川虽印象不深,却也记得正是那日这丫鬟手里拿着的那个。 包袱被打开后,入目,是十几封家信,另外,确实如红缨所说,有几双男士的锦鞋,料子算不得极好,甚至手艺也算不得精湛,但确确实实是费了心思的…… 除此之外,另有两副抹额、两对护膝,一条皮毛,除此之外,还有些分辨不出已经干枯的药草,几个瓷瓶。 红缨哽咽道:“老爷!二小姐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她自己甚至没有一套拿得出手的衣服,就连冬日也是时常穿着单衣,这些料子虽不算好,却已是二小姐省吃俭用,费尽心思凑齐的!” 沈景川怔怔失神,似乎从未想过,这个被他遗忘多年的女儿,这些年来,其实一直记挂着他。 “二小姐每日在玉佛寺劈柴,手腕有伤,手指冻到红肿僵硬,她又不擅女红,就这几样东西,每一次都要做上许久。” “正是因为知道二小姐不易,奴婢当年才央求舅母,把这些东西留下…可…可奴婢也不敢忤逆夫人!” 一句话,红缨把自己放在了有情有义的位置。 她眼角通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景川的神色。 “二小姐这些年一直挂念着您和老夫人,甚至早先给夫人也送过不少糕点…可夫人一直让人苛待小姐,二小姐才逐渐寒了心,但纵是如此,她也从不曾说过夫人一个不是。” “奴婢…奴婢是夫人的人,可…可这些年同二小姐在玉佛寺相依为命,实在是…实在是不忍……” 丫鬟的话,略有凌乱,可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沈景川却不免想到沈舒意这几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想当初,刚回府时,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更别说在玉佛寺的这几年,又能好过到哪去? 沈景川捧着包袱,一言不发的离开。 红缨瘫软在地,看着沈景川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倒不知这事成了没有。 好在秦雪蓉如今失势,她倒不必担心有人见着这一幕把事情告诉给夫人。 只是每次想到这,红缨不免又会打个寒颤。 二小姐回府才多久…便将夫人也扳倒了…… 虽然她不明白沈舒意为什么要她这么做,可红缨只庆幸,自己没有一路同她作对。 另一边,沈景川拿着东西回了书房,禁止任何人打扰。 他拿起沈舒意写的信笺,拆开了一封,仔细看了起来。 第245章 信笺 入目,还不够美观、却努力写的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爹爹,近来身体可安好?女儿于佛寺清修,不能尽孝于前,故而十分挂念……女儿这里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念,父亲为国为民,尽心尽力,还望珍重己身……】 一行行小字,远不如宴会上那般大出风头。 除去还算得上工整,笔锋字体比起如今都相差甚远。 但不变的,是她对他的关切和挂念。 沈景川一字一句看下来,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那些小字墨迹不够,却仍舍不得重新蘸取,便不难想象到她那时的日子有多难。 他又拆开一封,这一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 【爹爹,祖母和母亲的身体是否安好?女儿做了一双鞋子给您,不知道尺寸是否合适,另外和玉屏在山间采摘了些药草,试着加在了糕点中,托人一并带回去给您尝尝。不知道哥哥近况如何?女儿身体已经有了起色,虽辛劳,但佛寺环境极好,山涧空气清新,倒也是一桩乐事。】 再下一封,沈景川继续看去。 【爹爹,女儿从佛寺中借到几本佛经,想起祖母喜欢,便想抄写一份,奈何字迹不堪,故而打算苦练,待到小成之时,定为祖母和父亲祈福诵经。】 大抵是久没得到他的回应,她似乎犹豫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落笔时,墨迹重了许多。 【爹爹和母亲可会到佛寺祈福?女儿见许多大人会携家眷到玉佛寺上香,盼相见,念您安。】 沈景川一封封信看下来,眼眶泛酸,饶是在官场混迹多年,此刻看见自己的孩子这些年一直在挂念自己,仍觉得心酸。 他几乎想象得到,那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佛寺的窗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点着昏暗的油灯,埋头苦练。 全靠自己,不知要吃了多少苦,才能习得那样一手好字。 而每一次,又是怀着怎样殷切的心情,写下这一封封家书。 可惜,他却一次也不曾收到! 沈景川只觉得羞愧难当。 这些年,他确实一次也不曾去过玉佛寺看她。 倒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一来注定不会常去,二来每次打算去时总会有事情耽搁。 这么一耽搁,倒是足足近五年,他不曾去看过她。 一想到这,沈景川心中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看到最后一封信时,沈舒意的字迹已经十分漂亮。 【爹爹,女儿打算替祖母抄写佛经了,本想请您指教一番字迹,奈何没有机会,女儿只能自己琢磨。天气渐寒,望您多添衣物,女儿一切安好。珍重。】 她信上的内容越来越少,最初还带着些小孩心性,会同他说一些玉佛寺里发生的趣事,或者说苦中作乐的趣事。 大抵是没等到他回应,她提及的越来越少,只是仍旧挂念着他。 沈景川看着包裹中的那本佛经,轻轻翻开一页,便见着上面字迹工整,已然有如今的风采。 他忽然想起,宴会之上,无人信她,她也曾失望的对他发问。 “爹爹难道不曾收到过我送的东西?” 如今想来,若是他早看到这些东西,看到她字迹一日胜过一日,他必然会相信她的,不会让她在宴会上被众人责问,孤立无援。 沈景川放下那本佛经,拿起一双花纹样式已经老旧的鞋子,弯腰换上,站起来试了试。 尺寸刚好,只是绣工确实如她所说,差了些。 沈景川又逐一看过那几件抹额,护膝,针脚虽然都不够整齐,却足够细密,选色布料也如那丫鬟所说,算不得上呈的料子,大抵已经是她能拿得出的最好。 “派人把这些给老夫人送去。”沈景川沉声开口,心底对秦雪蓉的怒意又窜起几分。 她到底有多少面貌? 又背着他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一次又一次,巧合未免太多,沈景川如今是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这位温婉贤淑的妻子,远不是看起来的那般模样。 而她手底下的下人,一次又一次欺上瞒下,到底是在替人受过,还是真的胆大妄为? 若没有主子默许,他们当真都有那么大的胆子? 想到这些,沈景川顿时生出一种被欺骗和戏耍的怒意。 他如此信任她,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半晌,沈景川压下心中的火气,沉声道:“来人,去告诉二小姐,就说我会替寒哥儿请位老师,只不过这事不是小事,急不得,恐还要费些时日。” “是。” * 云舒苑,沈舒意得了侍从的回话,并不意外。 父亲这个人,心地不坏,有对权力的野望,也比任何人都懂得趋利避害。 但同样,他不够果决,耳根子也有些软,换言之,他心底仍旧保有温情和善良。 矛盾却并不违和。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利用他心底的亏欠和愧疚。 毕竟相比于那些数年承欢在他膝下的子嗣,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实在没什么优势。 最能利用的,便是他的愧疚和亏欠。 这时,玛瑙从外进来,沉声道:“小姐,连城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他明日打算去护国寺一趟,您若是要过去背书,可以直接找二宝拿书房的钥匙。” “他要去护国寺?”沈舒意温声发问。 玛瑙点头:“明天是每月一次的祈福日,听说有所求之人,从山脚一步一叩行至佛寺,所求所愿将会得到佛祖垂怜。” 沈舒意嗤笑出声:“若神佛有眼,这世间哪里还会有诸多不公。” 民生多艰,为黎民为社稷的永远不是神佛,而是那些豁出性命、不顾一切撞向黑暗、不畏生死的人,活生生的人! 沈舒意清楚,连城本不是信这些的人。 只是,许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丝希望,他便不忍这希望再次落空。 “明日我同他一起去。”沈舒意温声开口,让几个丫鬟提早做些准备。 “是。” 忙完后,沈舒意盯着面前的画像看了一会,待到过了午时,又去静安院探望了一次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经此一遭,确实是病了,再加上年岁渐高,整个人都不太爽利。 第246章 等不到那时 沈舒意自静安院离开时,在门前碰见了秦雪蓉和沈静语。 不得不说,秦雪蓉倒是能屈能伸,如今被卸去掌家之权,也随之褪去了端庄的华服,穿着打扮颇为朴素,颇有些清丽柔顺之感。 沈静语发髻梳的极高,整齐而精致,珠翠环绕,一双美目含情,宛若秋水,眉宇间却自有一片端庄从容,一举一动皆挑不出半点错处。 “见过母亲,大姐姐。”沈舒意主动行礼。 秦雪蓉见着沈舒意,亦是柔柔的笑道:“意姐儿也来探望你祖母。” “是,不过祖母才刚刚睡下,这会恐怕不会再见母亲了。”沈舒意温声道。 秦雪蓉顿了顿:“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左右我也只是想给母亲送些汤药,既是不巧,我晚些时候再来。 ” “母亲孝心可嘉,祖母知道总会高兴的。”沈舒意笑着开口。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甚,只是不达眼底,笑着道:“总比不得你会讨你祖母和父亲欢心。”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谬赞了,舒意比起大姐姐,实在相差甚远。” 沈静语温声开口:“我才回府不久,二妹妹有空到我那坐坐,不管怎么说,母亲擅自挪用前夫人的陪嫁,总归是于你有亏,我那前些日子得了安国夫人赐下的一副头面,回头予你作为补偿,妹妹万不要推辞。” 沈舒意笑道:“安国夫人所赐,舒意可不敢收,何况舒意没有怪罪母亲之意,母亲掌家多年,料想其中的艰辛旁人难以体会,舒意虽不懂,却也知道母亲必是情非得已。” 沈静语摇头道:“错了就是错了,二妹妹不必为母亲开脱。” 沈舒意又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玉屏跟在沈舒意身后,低声道:“倒是没想到,大小姐会亲自道歉。” 金珠冷嗤道:“道歉有什么用?她要拿安国夫人所送的东西补偿小姐,一看便不是诚心,小姐是有多不明事理才会敢收。” “安国夫人是静妃的表妹,静妃又是四妃之一,更是八皇子生母。安国夫人能赐给沈静语首饰,便表明静妃对她也颇为喜爱。”沈舒意温声开口。 “那安国夫人所赐,便等同于静妃所赐,小姐若真收了这份礼,回头传到静妃耳中,静妃娘娘必定会对您不喜。”金珠皱眉道。 沈舒意弯唇笑了笑:“聪明。” 玉屏不解道:“那这大小姐,到底是想送还是不想送?” 沈舒意温声道:“她想不想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不会收,我不收,倒显得我不够大度,反倒是她诚意十足。我若是收了,便是我不识趣儿,倒要遭静妃娘娘厌恶。” 金珠忍不住道:“大小姐活的不累么?赔个不是还要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处处还要彰显自己的名声!” 沈舒意杏眸清冷,淡声道:“于她而言,如今名声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在沈静珍、沈静麟接连出事这个当口。 沈舒意兀自思量着,从安国夫人的态度看,静妃倒是满意沈静语的,如今迟迟没定下来,大抵是仍旧不太满意沈静语的家世。 毕竟秦氏一族实在不够显赫,沈家虽然还说的过去,却终究不是皇子妃的第一选择,何况这事一直靠秦家牵线,沈景川的态度仍旧模棱两可。 依她对父亲的了解,沈景川怕是还没下定决心,毕竟一旦同八皇子联姻,便等同于站队,而今乾武帝正值壮年,这个时候选择皇子,总要考虑帝心。 * 另一边,自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请见了沈老夫人,不出意料的被拒后,她便托人将带来的食盒转交。 自打出事后,沈老夫人便不愿再见她。 她几次上门,皆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唯独有语姐儿陪着,老夫人才愿意给几分薄面。 想起沈舒意,秦雪蓉一双眼难掩恨意,像是淬了毒般,阴沉不已,连带着扶着沈静语手臂的手,也不受控制的收紧。 沈静语宽慰道:“母亲且再忍耐些时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二妹妹风头正盛,我们还是要避其锋芒。” 秦雪蓉一面走,一面恨恨道:“可珍姐儿被送去庄子,麟哥儿又要被你父亲送去投军,安哥儿被她坏了名声,你又在宴会上被她抢了风头,我这心里,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沈静语神色平静,认真道:“母亲沉寂些时日未免不是好事,母亲可知,为何短短几月,您同二妹妹交手却屡次落败?” 秦雪蓉见她说的认真,停下脚步,看向她:“为何?” “因为你在明,而二妹妹在暗,敌暗我明,自然处处被动,如今母亲沉寂下来,倒是方便我们化明为暗,二妹妹再难预料我们的动作。” 闻言,秦雪蓉久久没有做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说的没错,可到底是为娘连累了你。” 沈静语宽声道:“母亲不必急于一时,再不济,她的婚事最终还是要落在您和父亲手里,而八皇子于我,也不会受外界这些影响。” 秦雪蓉脸色阴暗,摇头道:“可我等不到那时。” 要等沈舒意的婚事,那必然是要在语姐儿的后头,而语姐儿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若是当真能嫁给皇子,婚期更不会太近。 她如何能等到那个时候? 沈静语眸色平静,沉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母亲确实不该动赵德容的陪嫁,您手里又不缺银子,何必贪图那些珠玉,凭白落下把柄。” 提起这事,秦雪蓉虽有些脸热,却仍旧觉得怄的不行。 她哪里想得到王嬷嬷那么不可靠,又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生出个白眼狼! 更何况,赵德容已死,她那双儿女在她眼中和死人无异,她自然会把那些东西看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谁曾想,半路竟杀回个沈舒意。 想到这,秦雪蓉看向沈静语,低声道:“你姨母之前说的那个打算,你可知道?” 沈静语神色不变,温声道:“知道一些。” “你认为是否可行?”闻言,秦雪蓉多了些急切,追问。 沈静语不急不缓:“是否可行,还要等我亲自去见见姨母所说的那个人才行,纵然可行,也要从长计议,仔细谋划。” 第247章 来替您撑伞呀 沈静语回来,秦雪蓉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眼下听着她这番话,不由得低声道:“当初我就不该留下这个孽种,否则今日哪会有这些风波!” “眼下她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抢了本该是你的赞誉,也不知静妃娘娘那边……” 说到这,秦雪蓉又有些忧虑,担心府中近来的事影响沈静语的婚事。 沈静语温声道:“八殿下没那么肤浅,何况让沈舒意出头也是件好事。”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她一味的出风头只会惹来诸多麻烦,如今沈舒意帮她分走不少目光,但也是件好事。 秦雪蓉眼中多了些热络:“八殿下是不是对你情根深种?语儿,你可一定要拿捏住男人的心!” 人心易变,可若是能留住男人的心,日子自然好过。 想到这,秦雪蓉不免多了些落寞,如今沈景川对她是越来越不耐了,早已没了最初的温存。 若是他的心还在她身上,倒是不愁没机会翻身。 沈静语温声道:“喜欢自然是有的,可哪来那么多情根深种。” 秦雪蓉叹了口气,再度道:“倒也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想的?这么久了,也不帮你多争取一二。” 沈静语停在湖边,看着湖里的锦鲤,不急不缓:“父亲未必最看好八皇子,他心中犹疑不定,只是沈家没有更多选择,故而只能观望。” 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不想要从龙之功呢? 若赢了自然风光无限,可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沈静语没有再说更多,只是道:“母亲若想对沈舒意动手,要尽早才是。 ” 秦雪蓉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知道,若是久了,难免让人起疑。” * 翌日,清早。 空中飘起了一丝清雪,夹杂着雨丝,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树上的叶子虽越落越多,却少了几分秋日的肃杀,反而平添了些冬日的冰寒。 连城才到护国寺的山脚下,远远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那。 少女穿了件桃粉色的襦裙,因着飘起了清雪,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斗篷。 金珠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万物静谧。 连城仍旧是那身破烂的装扮,脚上的布鞋露着两根脚趾,腰间别着个酒葫芦,发丝凌乱,比街上的乞儿强不了太多。 大抵是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沈舒意,连城皱着眉头道:“你不在家里画画,跑这来做什么?” 沈舒意温声道:“就快画好了。” 只是差一双眼睛,她迟迟没有落笔罢了。 连城皱了皱眉头,许是有着近乡情怯之感,倒是不敢往下追问。 “我来这儿是祈福的,你个小丫头来凑什么热闹。”连城带着些嫌弃开口。 今天他过来,刻意没带任何人。 加上天气不好,故而走这条路的人很少,站在山脚,仰头看去,蜿蜒的山路上只依稀可见几道冒着霜雪的身影,走的踉跄又艰难。 护国寺乃是国寺,多是皇家祈福祭祀所用,皇家和有官身的人前往,多是走另一条直路,而寻常百姓若想去护国寺祈福,则需要走这条山路以表诚心。 故而,护国寺虽是国寺,但往来的百姓并不多,除非当真是心有执念、有所求之人,才会选择这条极为艰难的山路。 “我来替您撑伞呀。”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 “今日不背书了?你那个哥哥病好了?”连城没好气儿的询问。 “没好,他筋脉断裂,凭借我这点本事怕是难以将他医好,只能尽力帮他调理身子。”沈舒意实话实说。 或者说,她就算有本事将哥哥的筋脉修复,也没法像连城一样做到让他恢复如初,没有半分异样。 连城嗤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软声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讨好您了么,总归盼着您得偿所愿,愿意再次出手。” 她声音干净而软糯,眉眼弯弯,带着不加掩饰的讨好和目的,偏那直白的模样,坦荡又真诚,让人难以生出厌恶来。 连城摇摇头:“规矩不可废,今日雨雪虽不大,到底寒气逼人,你本就体弱,赶紧回家去!” 沈舒意还欲再说些什么,一辆马车停在山脚。 紧接着,棕色云纹的车帘被掀开,萧廷善从车内下来。 “连城先生。”萧廷善温声开口,才一入冬,身上便穿上了厚厚的毛裘,手里也捧了个暖炉。 纵然如此,却还是抵不住他苍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唇瓣。 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 啧,气血两亏,倒真是一副短命相。 连城的眉头皱的更深:“你来做什么?” 因着上次闻人宗惹了连城不快,故而这次萧廷善只带了松仁和松柏,姿态一如既往放的很低,眉目清远,显得格外诚恳。 “先生有所求,在下亦有所求,幸得先生同路,还望先生不要嫌弃。”连城温声开口,目光诚挚,没有什么攻击性,倒显得颇为温和。 他这般说,连城自然不能多加阻拦。 毕竟这山路又不是他开的,没道理拦着别人! 连城转头看向沈舒意,不满道:“丫头,你趁早回去,别在这碍事!” 沈舒意笑道:“您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莫非是担心自己坚持不到山顶,怕我看您笑话?” 连城的胡子都被气的翘起了几根,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我盼先生得偿所愿,只是难免担心,若您半路晕倒,总得有个人抬您下山。” 连城被气笑了:“你倒不如说惦记着给我收尸。” 沈舒意莞尔一笑:“舒意受您恩惠,您若要这么理解也行。”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心思百转,短短数月,她已然和初见时不同。 原本干瘪暗黄的肌肤,如今欺霜赛雪,像是一樽毫无瑕疵的美玉,一双杏眼眼尾微扬,眉宇间自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和清冽,巴掌大的小脸冷艳而精致,不同于沈静语的雍容大气,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想起宴会上她那一手好字,还有那堪称‘神迹’的画工,再看如今连城对她的亲近,萧廷善只觉得从未看透过她。 第248章 我同宋公子不同 察觉到萧廷善的视线,沈舒意抬眸看向他,弯唇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那一瞬,似万千梨花盛开,冰雪初消,有炽烈的暖阳穿透云层,跃过枝桠,散落在大地。 更好像,从前的剑拔弩张和针对讥讽,都不曾出现过。 倒好像,他与她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萧廷善微怔片刻,回以一笑。 可他的笑容才咧开几分,沈舒意便已然收回了目光,只留着萧廷善那还未彻底展露开的温柔和笑意,要笑不笑的僵在脸上,尴尬不已。 连城没注意两人间的这一丁点细节,站在山脚的台阶前,仰头看了看蜿蜒绵长的山路,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缓缓迈出第一步。 “我同先生一道。”萧廷善收回心思,沉声开口。 话落,他便又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看起来身体确实羸弱。 连城也没管他,学着旁人的模样,一步一叩首,闷声往上走。 他跪,萧廷善便也跟着跪,亦如没有官身,如寻常百姓般祈求神佛的照顾,只盼着这一路艰险,能体现诚心。 沈舒意跟在连城另一侧,让金珠和玉屏退后了两分,自己接过一把伞,撑在连城头上,跟着他缓慢向上走。 沈舒意转头对金珠说了些什么,金珠点头后,转身离开。 萧廷善抬眸多看了一眼,倒不知她又打算做什么。 沈舒意只当不知,跟着两人一道往上走。 连城和萧廷善跪,她却不打算跪。 哪怕她清楚,她其实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让连城心软,毕竟连城这样的性子,外硬内软,虽会守他自己的规矩,却难免放水。 但她不想这样,既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利用连城的善心,也不想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前几年在佛寺,她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山路蜿蜒,如今地上又湿又寒,这一路跪下去,她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沈舒意跟在身侧,一路替连城撑着伞。 前面一段路,倒显得庄重又静谧,无人开口,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萧廷善气喘吁吁,越发吃力,重重的咳了起来。 “公子!”松柏连忙将他扶住,心疼的开口。 “无事。”萧廷善摆了摆手,眸色晦暗又隐忍。 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打听到连城今日的行踪,连城平素鲜少出门,机不可失,要想请得连城出手,今日至关重要。 “可您前几日才高热过一场,如今身子正虚,何况……”松柏眼角泛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连城蹙眉,转过头看向他道:“你这种世家公子还是回去吧,这一路走下去,少不得会要了你半条命!” 萧廷善笑了笑,肃穆萧瑟的山景映衬下,只将他衬的面无血色,苍白不已。 “先生不必挂怀,左右我这条命也是活不长的,倒不如趁着尚能动的时候,奋力一搏。” 闻言,连城冷笑出声,收回视线后,没再理他。 山路绵延,连城年轻时身体虽然不错,可这些年却也疏于锻炼,再加上年岁渐长,跪拜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步子越来越慢,连走出也是气喘吁吁。 每次跪下磕完头,几乎都要站不起身。 “劳什子的狗屁规矩!”连城低骂出声,显然对这所谓的祈福是不信的。 可为人父母者,纵有一线希望,也总是难以放弃。 沈舒意笑着道:“先生要是走不动,不如咱们回去吧,烧点火盆子,再让玉屏准备个锅子,烫两壶热酒,又暖又香,岂不美哉。” 听着沈舒意的话,连城咽了口口水,眼里多了些向往。 片刻后,他重重呸了一声,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了最后几口,随即道:“你这个丫头心思太坏!” 沈舒意笑了笑,视线落在连城冻的发红的脚指头上,再度打趣道:“先生若是早知道这么难走,是不是说什么都要换双不漏风的鞋子?” 连城被她这话臊的脸颊通红,他本就没什么心思在穿衣打扮上,浑浑噩噩度日,偏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挑了一天来祈福,结果偏又赶上雨雪……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连城的鞋子和单薄的衣衫上,温声道:“先生,您鞋子的尺寸和在下不大合适,倒是这披风,您可以先用来避寒。” 说着,萧廷善便抬手去解自己的披风,要将其送予连城。 可惜,连城最不吃这套,扬手一推:“少来,别以为拿着这些东西讨好我就管用,我说了规矩不能破!宋公子有时间在这陪我耗,不如想法子去找找连翘!” 萧廷善被这扬手一推,一个踉跄。 幸得松仁连忙将他扶住:“你这人怎么如此?未免太不识好歹!” 连城不客气道:“没错,老夫就这副德行,谁让你们喜欢热脸来贴冷屁股!” “松仁,不得无礼,本就是我们逾越,咳咳……” 萧廷善沉声制止,一句话未等说完,便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连城也没理他,自己本就累的不轻,哪有心思应付他们。 就在这时,金珠怀里抱着个包袱匆匆追了回来:“小姐,东西买来了。” 金珠将包袱里的一双鞋子拿了出来,递到沈舒意手上。 连城余光瞥了一眼,心下不由得感叹,那鞋样子虽然不怎么样,但看起来可真厚实啊…鞋底纳的那么厚,踩在地上必定又软又暖。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着道:“先生为表诚心,想来是刻意穿着破衣烂衫,这鞋我看是用不上的。” 一句话,惹得连城跳脚,蹭的一下蹿了起来:“你这丫头,哪里有半点有求于人的态度!你看看宋廷善,你再看看你!” 沈舒意弯了弯眼,笑着道:“我同宋公子自然不同,宋公子是想空手套白狼,我可是实心实意的和您做交易。” 萧廷善的神色僵了僵,只觉得沈舒意果然还是那个沈舒意! “沈小姐似乎对在下多有误会。” 沈舒意没理他,拿着鞋子问连城:“穿不穿?我还让金珠买了两壶热酒,你要是不喝……” “谁说我不喝!” 连城急了,伸手将她手里的鞋子抢了过来,想着还是这丫头心细,刚好他的酒葫芦也见底了。 第249章 肯定没你的份! 萧廷善看着连城急吼吼的换了鞋子,又接过金珠递来的酒瓶,若有所思。 连城的性子阴晴不定,沈舒意倒是将他的性子摸得很透。 他倒也可以效仿,只不过,他和连城终究没有那么亲近,再加上上次闻人宗出手,已然惹得连城不快。 他纵可以学得沈舒意这套手段,可连城却也不会接受。 萧廷善轻轻叹了口气,倒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过沈舒意,否则,今日倒还可以请她在连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不过无妨,他所求所谋,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想要的,自会自己筹谋。 萧廷善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一抹算计。 * 换了厚实缓和的鞋子,半壶热酒下肚,连城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只觉得熨帖不已。 “丫头,你且看着,老夫现在一口气爬到那山顶都不在话下!”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爬着上去,再被人抬着下来吗?”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难听,当心日后嫁不出去!”连城气的跳脚,原本枯燥的山路,倒是因为有沈舒意的陪伴,欢快了许多。 连带着那漫长曲折的小路和石阶,都好像变短了不少。 沈舒意温声道:“嫁不出去便不嫁,自来也没有女子非要嫁人的道理。” 听见这话,萧廷善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连城忍不住摇头道:“离经叛道!” 又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连城和萧廷善两人都累的不轻,已然十分吃力。 沈舒意倒是还好,毕竟两人一步一跪,速度快不起来,她又不跪,除了撑伞的手臂有些酸,一路走的很慢,倒不觉得疲惫。 看着连城气喘吁吁的模样,沈舒意笑着打趣道:“要不咱们回府吧,我瞧着您也走不动了,现在回去,我给您做锅子倒还来得及。” 连城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谁说我走不动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舒意笑了笑,催促道:“那你倒是走快点,别总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听着这话,连城那个气啊! 只觉得说什么都不能丢了这脸!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探究,他脸色比连城还要难看,不知是不是染了风雪,咳的厉害。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宋大人看我也没用,锅子肯定没你的份!” 萧廷善:“……” 在沈舒意无情的鞭挞下,连城气喘吁吁的爬过了三分之二的山路,两个膝盖的位置,料子被磨的破烂,几块碎布迎风招展,颇有些滑稽。 “不行了…我得歇口气!” 连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只觉得修这山路的人倒也不怕损了阴德,这么长又这么陡,这是好人家走的吗? 见他停下,萧廷善便也停了下来。 “公子,快喝点水。”松柏连忙从水囊里倒出一杯水来,递到萧廷善面前。 “咳咳……”萧廷善又咳了几声,待到平缓一些后,才伸手接过杯子。 连城皱着眉头看向他道:“我说你这个世家公子跑来受这个罪做什么?那边好好的官道你不走,偏要到这边来自讨苦吃!” 见他愿意同自己开口,萧廷善虚弱的笑了笑:“能救我的人不是这护国寺里的神佛,而是连城先生,先生若不肯救我,纵是我踏平了官道又有何用?” 连城仰首猛灌了几口烈酒,声音带着几分哑意:“规矩不可废啊!” 萧廷善温声道:“在下知道,在下也没想过坏了您的规矩。只是这几日,我的人发现了一位小姐,酷似连翘姑娘,只是如今还没能找到人,但因为已经有了线索,所以只盼着连城先生能给我个机会,再等些时日。” 萧廷善的话,并未让连城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这么多年,拿着连翘的踪迹来找他的人数不胜数,他也早从最初的期待和兴奋,变得麻木又平静。 这些笃定又自信的话,听起来还不如沈舒意那幅画来的冲击力更大。 毕竟言之凿凿能找到人的,都说的太过容易,倒不如沈舒意这样提供个线索的,来的更可靠。 “行啊,只要你找到人,你这病我肯定为你治。”连城漫不经心的开口。 他没在意,沈舒意却是抬眸看了萧廷善一眼。 前世,她和这个男人相伴数年,虽知他并无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亦没有驰骋疆场、纵横天下的经韬纬略。 但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在于能忍,不仅能忍,他还擅于谋划和蛰伏,那份韧性世间少有。 除此之外,他虽伪善多疑,却善于取长补短,极能听取旁人的意见。 沈舒意承认,纵是没有自己,萧廷善或许也能在诸位皇子中,谋得一席之地。 不过至于能不能成太子,最后又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有时候除了才能或许还需要点运道。 而运道这个东西,是谁也说不好的。 歇了片刻,连城才起身,忽然,两侧的山石后面,不知从哪蹿出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执长刀,对着几人便砍了下来。 “小姐,小心!” 金珠急声开口,立刻便护在了沈舒意身前。 沈舒意一把将她推开,顺势收了手里的伞,以伞为棍,扛下了一把砍向自己的长刀。 连城亦是反应过来,抓着不离手的酒葫芦,便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砸去。 手起葫芦落,连带着一股浅淡的药香在空气里散开。 最前的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 而这时,萧廷善所带的护卫也纷纷冲上前来,他带的人不多,尤其这次没带闻人宗这样的高手。 但好在,到底是国公府世子,加之他这些年又收了不少心腹。 故而哪怕只有七八人,也能抵挡上一阵子。 只不过,这群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纵然最初被连城放倒了几个,这会剩下的人亦是同萧廷善的护卫打的难解难分,甚至逐渐占据压倒性优势。 沈舒意视线落在为首的杀气最重的一个蒙面男人身上,眯了下眼。 这人用的砍刀同旁人无异,不过刀刃显然更为冷冽,泛着幽蓝的寒光,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刀柄上坠着一枚红色圆环,随着手起刀落,哗啦啦的作响。 第250章 狗东西,装的还真像!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气笑了。 啧,没想到是个熟人。 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当年萧廷善手下的第一骁将——蒙括。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蒙括竟这么早就跟在了萧廷善身边,旁的不论,萧廷善倒是有一手收服人心的好本事。 想想确实,若非如此,自己前世又怎么会掏心掏肺为他卖命十几年。 如今看来,她倒是没猜错,这刺杀本就是萧廷善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几乎是瞬间,沈舒意便猜到了他的算计。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成,那便舍之以命。 今日这出磕头跪拜至护国寺祈福,从始至终就是他谋划的一场苦肉计。 试问若是在这场刺杀中,他为了救连城而垂死,连城是救还是不救? 纵使不想坏了规矩,不愿救人,可他也总会指点药童出手,留住萧廷善的性命。 往好了想,连城既然出手,自然没有看着他体内旧疾,却坐视不理的道理,保不准顺带着就替他医治和调理了。 往坏了想,纵然连城仍不愿出手,可总归会留下他的性命,顺带欠了他一份恩情。 如此一来,他萧廷善同连城的关系迅速拉近,不说算是朋友,至少,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 一行黑衣人下手凶猛,杀气逼人,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刀刀都冲着萧廷善的侍卫来。 “除了连城,其他人格杀勿论!”为首的最为凶悍的黑衣人,沉声开口,声音粗犷,沈舒意听得出是蒙括。 果不其然,得了这话,一行人下手更狠。 连城面色凝重,倒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的仇家,亦或者是又有人打起了他这一身医术的主意。 眼见萧廷善的侍卫已经浑身是血,接连倒下了几个,连城再度从指尖弹出一颗药丸。 “闭气!”连城沉声提醒。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颗药丸飞驰而出,紧接着在空中瞬间化作一片烟粉。 “小心,是毒!”黑衣人中有人急声开口。 一行人反应颇快,可纵是如此,仍有几名黑衣人倒地,嘴角吐血。 萧廷善的侍卫,一手捂着口鼻,一面乘胜追击。 萧廷善立于连城和沈舒意身前,将几人护在身后,面色凝重。 “连城先生手中可还有药粉?”萧廷善背对着几人,视线紧紧落在自己的几个侍卫身上。 眼见一行人浑身是血,此刻虽占了上风,却仍旧打的艰难。 连城也没藏拙,毕竟人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即又弹出两颗药丸。 可这一次,一行人早就有了防备,黑衣人齐齐闭气后退,而后谨慎的呈包围状将几人围在正中。 “连城先生,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是家主有请,想请您过府一叙。”一个黑衣人沉声开口,一双眼死死盯着连城。 连城冷笑出声:“常人都是先礼后兵,你们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不必想便也知,若非今日有招架之力,这些人只会直接将他掳走,哪里会这般客气。 沈舒意杏眸沉沉,眼底淬着丝清冽的寒芒。 依她对连城的了解,连城身上通常只带三份迷药,一份毒。 他性子放荡不羁,不受权贵拘束,亦不会低头。但同样,他无权无势,也不愿与人结成死仇,故而带的迷药更多,足以自保。 至于那一份毒,则是遇到死敌,攻其不备之用。 眼下观之,这几份药连城倒是都用了出去,半点也没私藏。 可萧廷善这个人,却是心思诡谲,方才有此一问,必定还有后招。 连城的药到底厉害,一行人虽有防备,可到底有几个离的近的浑身发软,闭气不及,战斗力一时减弱不少。 萧廷善的侍卫也没好到哪去,打到最后,黑衣人尽数倒地后,也只剩下一名侍卫捂着带血的胳膊,站在萧廷善身侧。 连城脸色算不得好看,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出门祈个福,竟也会被人盯上。 萧廷善看向松柏,沉声道:“你们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的身份。” “是。”松柏当即应下。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后,再度嘱咐道:“谨慎些,当心有人偷袭。” “是,公子。”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当真是被气笑了。 若非认出了蒙括,她倒真要以为这些人是连城的仇家,如今看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萧廷善这演戏的本事都是如出一辙的好! 狗东西,装的还真像! 沈舒意侧目看向连城,便见他神色凝重,亦是认真盯着松柏所去的方向。 倒不知是为了这满地的血迹和残肢,还是为着这不知来路的仇家。 天气清寒,空气里弥漫着冷厉肃杀的血腥味。 原本萧瑟蜿蜒的山路,因着这一场突袭,倒是被染出了几分刺目的红,凭白添了不少凄美。 金珠和玉屏一直护在沈舒意身侧,两人虽也经历过不少历练,却到底没见过这样顷刻间,便腥风血雨的场面,一时皆是被吓得脸色惨白。 “你们到边上歇歇。”沈舒意温声开口。 “小姐!”两人急声开口,似乎放心不下。 沈舒意目光柔和下来,视线落在两人苍白的小脸上,温声道:“去吧,我无碍。” 两人认真打量了一番沈舒意,见她确实神色如常,除了眉宇间更冷了几分,倒是不像被吓到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去到一旁的石墩上歇息。 几人说话的光景,萧廷善的视线也落在了沈舒意身上,心思百转。 “沈小姐似乎并不害怕?”萧廷善温声开口,气息不稳,显出几分病秧子的虚弱来。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向他,眼底多了几分讥讽:“怕,怎么会不怕,世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宋公子说是不是。” 萧廷善当即拱手:“是在下的不是,在下今日若是能多带几名侍卫,便也不至于如此。” 连城摇头道:“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本就是受无妄之灾。” “连城先生严重了……” 萧廷善的话还未说完,混迹在黑衣人中的蒙括,忽然睁开双眼,眸若鹰隼,大手骤然抓紧长刀,一跃而起,凌空而至,森寒的刀尖直奔连城心口! 第251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城本就不会武,或者说会的也就是个三脚猫功夫。 再加上根本没想到对方有人竟然是假死装晕,更没想到口口声声要抓自己的人,竟然会想要自己的性命。 故而那一瞬,连城根本反应不及。 而蒙括作为前世萧廷善手下颇负盛名的一员大将,动作自然凶猛又利落,极为干脆果决! 萧廷善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显然他苦心筹谋,等的就是这一刻! 萧廷善掐算着时间,等到刀尖逼近,才欲扑身挡在连城身前:“先生,小心!” 可电光火石间,却有一道白色的纤细的身影,比他动作更快。 沈舒意没有半点迟疑,毫不犹豫的一把扯住萧廷善的衣领,直接将人拽了过来,挡在连城面前。 当即,原本羸弱温润的世家公子,便成了倒霉可怜的替死鬼。 那一刀,结结实实的没入萧廷善的胸口。 ‘噗 !’ 刀尖没入皮肉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山谷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蒙恬刀柄上的圆环,撞击着冷刃,发出金属的轰鸣。 一瞬间,鲜血沿着刀尖溢出。 因为离的近,沈舒意能够清楚的看到蒙恬眼里的震惊,还有那一刹那的失神。 萧廷善更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谋划,功亏一篑! 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开,萧廷善双目死死盯着面前冷白如玉的少女,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沈舒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毫无诚意道:“对不起啊宋公子,顺手。” “公子!!!”松仁回过神来,惊叫着扑上前,双目猩红。 连城亦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当即一枚药丸朝着蒙括弹出。 蒙括迅速闭气,眼见大势已去,一把将刀抽出,几个起跳,便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山林。 随着长刀拔出,萧廷善的伤口血流如注。 沈舒意当即放手,松柏和松仁连忙将他放平在地,翻出伤药洒在他的伤口,替他止血。 萧廷善仍旧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眼底既有震惊又有不甘。 她一个女子…怎么敢! 怎么能如此果决和狠辣! 这般行事,就不怕世人戳破她的脊梁骨么? 沈舒意不避不退,迎着萧廷善的视线,杏眸清冽又凉薄,既没有慌乱又没有丝毫愧疚。 萧廷善吐出一口血来,视线都变得模糊。 沈舒意…沈舒意!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只觉得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前世她替萧廷善挡下致命的一刀,伤在心口,若非连城费了不少心思救她,她大抵熬不过那年。 可最后,她又得到什么? 娄玉兰说他嫌弃她那道刀疤丑。 倒不知,这一世他自己可会嫌弃自己? 许是因着萧廷善身体不好,松仁和松柏随身带了不少丹药,一股脑倒出不少尽数喂到萧廷善嘴里。 连城蹲下身,替他把了个脉。 松柏哭着道:“先生,我家公子伤势如何?” 连城拧着眉头,片刻后沉声道:“偏离心脏半寸,算是命大,服了补血益气、生津续命的参丹和药丸,性命暂时无碍。” 得了这话,松柏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对此倒也不觉得失望。 毕竟,她没想过萧廷善死的这么痛快,有时候,人还是要活的久一点,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痛苦。 松仁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沈舒意,怒冲冲道:“沈小姐!我们公子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可以为求自保,把别人拉到身前挡刀!” “你这样和杀人有什么不同!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 松仁话音落下,连城也抬眸看向沈舒意,眼底少了之前的温度,多了些不喜。 显然,连城虽不再救人,但他也曾是个悬壶济世的良医。 纵然如今收手,断然也看不惯旁人草菅人命。 沈舒意神色从容,不急不缓:“这话听着奇怪,怎么你不去怪这些行刺之人心狠手辣,倒是怪起我一个弱质女流。” 松柏和松仁俱是气的不轻,弱质女流? 可看看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柔弱? 纵是不会武功,却比他们公子不知要强悍上多少倍! 金珠看不过,当下护在沈舒意身前:“你们既那么忠心护主,怎么事发时不护在主子身前,若你护住宋公子,他又如何会受伤?” “你们简直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松仁气的浑身哆嗦,眼睛涨红。 话落,松仁转头看向连城,急声道:“先生为何对这样的人青睐有加,反倒对我们公子不假辞色!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连城沉默着没有做声,只是显然,沈舒意的做法同样让他难以接受。 “沈小姐,剩下的路我自己行往便可,不必相送。”连城对着沈舒意沉声开口,态度已然比之前疏远许多。 玉屏和金珠看着焦急,沈舒意却神色从容。 “先生珍重。”沈舒意停下脚步,也不勉强。 连城点了点头后,对着松仁和松柏道:“我劝二位尽早送宋公子下山,他身体本就有旧疾,如今再受刀伤,最好尽快医治。” “先生…从这里到山下少说要一个时辰,公子的伤若是耽搁到回府,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数,如今这荒山野岭根本没有郎中,求您救他一命!” 说罢,松仁便跪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 连城眸色沉沉,声音嘶哑:“按我说的做,现在下山,他性命无碍。” 话落,他也没再管几人,一手撑着根半途捡的树棍,越过数道尸体,继续一步一跪的朝山上走去。 连城的背影越来越小,松柏和松仁怒视着沈舒意,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沈舒意垂眸看向被扶在松柏怀里的萧廷善,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宋公子,听闻人在这护国寺的山道上,若是半途而废,那么所求所愿必会落空。” “看来,宋公子所盼,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呢。” 萧廷善意识混沌,一片迷蒙中,只觉得有一道清冽幽冷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入鼻息。 紧接着,少女干净的音色响起,一字一句,尽数落于耳中。 第252章 贼喊捉贼的戏码 萧廷善睫毛轻颤,挣扎了许久,却没能睁开,可听着沈舒意这番话,指尖却是不受控制的缓缓蜷起。 沈舒意重新站起身,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唇瓣微弯,杏眸冰冷。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松柏离的更近,把沈舒意的话听在耳中,可以说是气的浑身发抖。 沈舒意也不在意,淡声道:“你们若是再耽搁下去,大概就只能等着替宋公子收尸了。” 松柏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再顾不上旁的。 他和松仁两个将萧廷善架起,打算同还能起身的侍卫轮换着,说什么都要把公子送到医馆。 * 一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沈舒意的视线,几人所去的方向同连城相背。 注定了这场博弈,有人会得偿所愿,而有人,会功亏一篑。 “小姐,我们还往上走么?”玉屏轻声开口。 “不了,我倒是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来。”沈舒意温声开口,左右连城对她已生芥蒂,她再跟过去也是自讨没趣。 金珠踹了踹脚边的一个黑衣人,弯腰将他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倒也没放在心上。 除了蒙括,这些大抵都是高价雇佣的亡命之徒。 “小姐,连城先生似乎不太高兴您的做法…那我们这么久的努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玉屏替沈舒意撑着伞,有些不甘。 沈舒意莞尔一笑:“不急,总有真相大白之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屏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道:“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只是实在忍不住,总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舒意转头看了她一眼,杏眸清冽:“贼喊捉贼的戏码罢了。” 玉屏愣了片刻:“您…您是说……” 金珠显然也难以置信:“这个宋公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不是东西!” “小姐,您怎么不告诉连城先生。”玉屏忍不住再度开口,不愿看沈舒意被人误会。 沈舒意一面往下走,一面道:“说话总得讲证据,证据,你有吗?” 玉屏顿时语塞。 沈舒意眸色沉沉,再度道:“何况,依宋廷善的性子,必定还有后招,只凭这次的行刺,不足以让连城与他反目。” 他要萧廷善这辈子都只能看着连城,却再没可能求得他出手。 沈舒意细细回想起他今日的每一句话,他这个人,不喜欢无的放矢,所言所行,皆有深意。 何况,抛开这些不论,她确实也有私心。 眼下连城越是对她误会,来日知道真相,他便越是愧疚,对宋廷善也就越发厌恶。 他自然也会好说话许多。 “不过小姐好厉害,竟然一把就把宋公子扯到了身前,幸好那一刀没刺在连城先生身上,不然可要被这狗东西给利用了!”金珠义愤填膺的骂着。 沈舒意莞尔一笑,早在蒙括没动之时,她便一直戒备,蒙括才收拢手指,握紧长刀,她就下了决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 没道理便宜了萧廷善这个狗男人! 姑且不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好戏,就说前世他欠她的,这一刀也该由他来还! 不过她可没金珠吹嘘的那么厉害,不过是天时地利罢了。 毕竟萧廷善本就体弱,又是磕头又是跪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自然是强弩之末。 再加上他本意便是替连城挡下这一刀,故而两人使力的方向一致,以至于沈舒意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可惜,虽然结果相差不多,但怎么看,萧廷善的算盘都落空了。 一个是被人抓来挡刀,一个是自己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这分量,怎么都是不同的。 * 回去的路上,沈舒意坐在马车上思量着萧廷善的心思,抬眸便见玉屏坐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温声道:“想说什么?” 玉屏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道:“您那日问奴婢,那幅画可看出了什么,奴婢当时只觉得眼熟,这几日时常想起,倒是…倒是认出了那幅画像谁……” 玉屏会认出来,沈舒意倒也不意外。 她没问玉屏那人是谁,只是道:“还不到时候。” 她现在固然可以直接告诉连城,这样连城便会立刻为哥哥诊治,连城父女也能团聚。 可萧廷善汲汲营营,他也一直在找连翘。 他这个人本就攻于心计、善于伪装,若是毫无准备之下,让他察觉了真相,只会把连翘置于危险之地。 更何况,如今连城虽对他不喜,却也并不到厌恶和警觉的地步。 总得让他看透萧廷善的面目,有所防备,他和连翘才能更安全。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京城西街的街口。 沈舒意从车上下来,抬眼望去,便看见道路两侧不少孩子、男女头上插着根草。 这是京城有名的买卖奴才的地方,多是穷苦人家遇到过不去的坎,自发在这买卖,为奴为婢,算是求一条活路,或者给家里添一笔银钱。 “小姐,可是买奴婢?” “小姐,我们家巧姐儿特别能干,还机灵懂事,您看看……” “小姐!买不买壮丁,什么活都能干,只要二十两银子!” “……” 沈舒意才一露面,一群人便围了上来,卖力的推销着。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圈,一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得出日子都不好过,同京中的达官显贵对比鲜明。 唯独那一双双眼睛,见着沈舒意的一瞬,充满了希冀和渴望。 沈舒意知道,这样的情况再过上两月会更多,寒冬一至,会有更多食不果腹的百姓,也会有更多人卖儿卖女,冻死在路边。 倒也不知道小舅舅那边囤了多少炭了,只盼着能让更多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 “回头让方嬷嬷再多收些皮毛,不论价格,越多越好。”沈舒意沉声开口。 这些百姓的银子她不赚,可那些不缺银子的人,她总要狠狠宰上一笔。 第253章 兴旺楼 “都让开让开!小姐可是要买奴才,我们兴旺楼可是京中货最好最全的地方,您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小姐去了绝不后悔!”一个穿的不错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 他一露面,便把原本围上前的百姓驱散了,同沈舒意说话时,虽然殷勤又谄媚。 可转头看向路两旁那些人时,却是狠辣又张狂。 沈舒意知道,他说的没错。 西街基本上是京中最大的奴才买卖地,而位于其中的兴旺楼更是声名赫赫,是最有名的''人市''。 沈舒意跟着伙计走进兴旺楼,整个兴旺楼有四层之高,每一层面积都极大,按照男女老少分门别类,人便像是牲口一样被拴着铁链子,锁在一旁的架子上。 不过不得不承认,哪怕只是第一层最便宜的奴才,也远比外面的看起来更有价值。 伙计笑着介绍道:“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我们保准都能为您找来,我们这整个楼有四层,越往上奴才的质量越高,您就是想买些回去不做奴才,那也是使得的!” 伙计笑的有些暧昧,又带着几分得意。 沈舒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少官老爷或者乡绅,亦或者想要讨好上峰的官员,在这儿总能挑到合乎心意的美人。 虽然价格不便宜,可总有人愿意出钱。 当然,对于女子而言也是如此,大乾民风相对算是开放,虽没到了女子可以去找小倌的地步,但也总有一些会偷着喜欢年轻俊美、身强体壮的男人来愉悦自己。 不仅如此,沈舒意要找的人,若是在这,大抵也会被安排在第四层。 三层多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四层则是些身强力壮的男人。 沈舒意跟着伙计一路上到第四层,能清楚的感受到第四层同楼下不同。 若说楼下是衣香鬓影、靡靡之音,这一层便是杀气凛然、血气四溢。 四楼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看台,而这个看台被用高高的铁笼筑起。 此刻,两个赤着上身的精壮男人正在笼子里厮斗,两人皆是发丝凌乱,满脸血迹。 可就算如此,掌柜不喊停,他们便不能停下。 笼子四周,围了不少人看客,男女老少皆有,多是些衣着华贵的显赫之人。 再尊贵的或者说更有钱的,楼上四周高出一米左右,搭出了一圈看台,贵客便可以坐在看台之上,喝茶饮酒,把旁人的殊死搏斗当做一场乐子。 “小姐想挑什么样的都有,不过能进笼子里的都是些狠角色,您…怕是招架不住。”伙计笑着提醒。 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一面道:“那边的那些,多不会武,却也都是容貌俊美之辈,您……”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开口打断:“不必,我就喜欢这样的。” 她来,找的可不是仅有皮相的酒囊饭袋,她要找的是前世蒙括的克星——九俦。 前世她收服九俦是在几年后,九俦跟着她亦是为了萧廷善效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惜最后却被萧廷善斩了首级,呈在她面前。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觉得心口发堵。 当年那托盘之上的七颗头颅,每一颗都让她痛不欲生。 而今重新来过,她再不会让他们枉死。 沈舒意带着金珠和玉屏看了一圈,可细细打量下来,却并未发现九俦的身影。 沈舒意只知道他曾流落过兴旺楼,处境艰难,但她却不知道九俦流落至此的具体时间。 今日她也是因为认出蒙括,心血来潮想着到兴旺楼看一看。 如今一圈看下来,只觉得兴旺楼这名字当真险恶。 兴旺兴旺,一个买卖人口,草菅人命的地方,却盼着人丁兴旺。 人丁越兴旺,这买卖自然越红火。 实在是可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了。”沈舒意看了一会,挑了两个会功夫的好手,还挑了个年轻些的少年。 少年鼻青脸肿,唯独眼里带着股不服输的狠劲,见着沈舒意点名要他,眼里多了些兴奋,亦带着几分迷茫。 “另外赛台上输的那个,我也要了。”沈舒意转头看向赛台。 倒在血泊里的同样是个少年,不过十三四的模样,这会一只眼睛满是血迹,肿的老高。 一只手更是被对方狠狠踩在地上,偏一直紧咬着牙关,不曾低头。 伙计一听沈舒意开口便要了四个,态度越发殷勤。 “小姐,这层楼上的奴才都不便宜,这四人若是都要…需得一万两银子。” 伙计试探着开口,担心沈舒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姐,跑出来胡闹。 沈舒意的眸色暗了暗,奇货可居,自然价格不菲,可笑门外路旁的那些百姓,加起来怕也未必抵得过这个数。 沈舒意没多言,见此,玉屏当即爽快的付了银票。 “得嘞,一会这几人的卖身契小的便给您送来,您上座,我让人给您送壶茶,保准被几人都收拾的妥妥帖帖的给您送来!” 开了个大单,伙计眉开眼笑。 沈舒意也没拒绝,温声道:“把你们掌柜找来,我还有笔买卖要谈。” 伙计愣了片刻:“您稍坐,我这就去给您通传。” 沈舒意坐在高台上,垂眸看着台下的众生之相,心绪复杂,而此刻,高台对面的另一间雅座。 两侧鎏金蜀锦的贡缎被高高挂起,一张与旁处不同的金丝八宝楠木桌旁,放着张刻有八仙过海图的软榻。 一男子身着暗红色蟒袍,腰系金丝白玉带,头顶金冠,斜倚在榻子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男人上半张脸戴着一张赤金镶着蓝宝的面具,一双潋滟幽深的凤眸凛冽森寒,此刻他姿势慵懒,没骨头一般靠在塌子上,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周身阴翳的血腥气和狠戾。 面具之下,男人一张薄唇色泽嫣红,同裸露在外的冷白色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妖冶非常。 “主子,我们看中的人被人买走了三个。”一道冷沉的声音在男人身后响起。 “是么?什么人。”男人幽幽开口,倒也不见半点焦急,抬眸看向对面,让人看不出思绪。 “沈尚书之女,沈家二小姐沈舒意。” 闻言,男人扯了下唇角,幽深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缓缓道:“啧,倒是好眼力。” 第254章 九俦 大抵是那道视线的攻击性太强,以至于沈舒意想忽略都难。 她抬眸朝对面看去,却只能见到帷幔两侧,各站了一个身穿银灰色铠甲,双手怀抱宝剑的亲信。 两人身姿挺拔,面色冷峻,抛开那一身凛冽的气势不谈,光是那两张脸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依沈舒意的角度,她看不见坐在里面的人。 只能瞧见软榻之上,一袭暗红色蟒袍,炽烈如火,掐金丝的藏蓝色巨蟒凶猛异常,衣摆处同时绣有精美的龙纹。 而此刻,一只修长明晰的大手映入视线,拇指上戴着一枚绛紫色的玉扳指,只将那只手衬托的莹白如玉。 沈舒意陷入思量,蟒袍龙纹? 这是王爷才可以享有的装束。 再看帷幔下的那两名侍卫,沈舒意隐约记起曾在苍狼王回京的队伍里见过。 苍狼王? 他怎么也会在这。 大抵是打量的视线太过直白,沈舒意纵因为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却能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多了些玩味。 男人的视线直视着沈舒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这时,伙计带着掌柜回来,沈舒意收回视线。 “这位小姐,听说您要见我……”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颇为恭敬。 “我想请掌柜帮我找个人,这是三千两定金,若能找到,我再付一万两。”沈舒意开门见山。 掌柜见着沈舒意爽快的模样,愣了愣。他没立刻去接那笔银票,而是道:“不知道小姐要找的是什么人?” 沈舒意直言道:“是东乌国和大乾人生下的一个少年。” 掌柜蹙眉:“有异族血统?” “是,旁的与大乾人无异,只是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沈舒意再度开口。 九俦便是如此,她母亲是东乌国人,父亲是大乾边关的将领,故而他确实有异族血统。 但总得来说,除了那双眼,他与大乾的百姓无异,甚至就连那双眼,也并非碧绿的颜色,而是墨绿。 平素光线暗的时候,甚至不显,但若是在阳光下等刺眼的地方,那双眼的颜色便浅上许多,像是两颗通透碧绿的宝石。 “沈小姐,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大乾与东乌交接的边境一带,有绿瞳的少年可不在少数……” 掌柜缓缓开口,心里飞快的打着算盘。 沈舒意莞尔一笑:“不难,拿笔墨来。” 伙计颇有眼色,很快拿了笔墨过来,沈舒意也没客气,提笔作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九俦的画像跃然纸上。 掌柜有些傻眼:“这是……” 沈舒意笑了笑:“掌柜照着画像找人,想必不难。” 若她没记错,九俦如今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 九俦的父亲是大乾的士兵,曾在一次交战中重伤,意外掉进山林。 本是九死一生,却得了九俦母亲相救。 虽为异国人,却也只是普通百姓,且心性善良,她对九俦的父亲施以援手,替他医好了身上的伤势。 朝夕相处间,两人渐生情谊,最终决定私定终身。 只不过,边境一带,战事不断,尤其九俦的父亲本就是个千户,没藏几年,便被东乌巡逻的士兵发现。 两人只好带着年幼的九俦一路走一路逃,试图讨回大乾。 可惜,九俦的母亲因着那一双碧绿的眼睛,注定无法被大乾的百姓和士兵所接受,甚至因为数年不回,九俦的父亲也被打上了叛徒的标志。 两人带着年幼的九俦,疲于奔命,四处为家,可到底,九俦父亲之前伤了身体,又没能好好养病,故而在一次狩猎中,被老虎咬伤,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九俦的母亲独自一人带着九俦又熬了两年,最后也没能熬过去,命丧黄泉。 年仅五岁的九俦就此沦落为孤儿,而因为年纪小,心思单纯,又屡次被骗,到几年后,流落到了兴旺楼。 沈舒意记得,当年她见到他时,正是他从兴旺楼逃出来的第三次。 满身被抽打的鞭伤,身上亦有烙铁留下的印记。 他就那么倒在自己的车架前,不曾开口求救,直到兴旺楼的人追上来,又将他一顿毒打。 沈舒意出银子买下了他,而后发现他功夫了得,是个练武奇才,虽没有什么正经的体系,却是实打实的在生死中淬炼过的。 更让沈舒意看中的是,他心性坚韧。 至今她都仍记得耀眼的阳光下,他那双碧绿的眼睛。 兴旺楼认为他奇货可居,要价不低,好在那时她已经和萧廷善铺开了局面,手里倒还算是宽裕。 不过就算如此,当初她将他买回府中,萧廷善也仍不认同。 直到后来,沈舒意发现九俦的打法天生克制蒙括,蒙括凶悍,善用长刀,九俦同样高大壮硕,一众兵器里他挑了亢龙锏。 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亢龙锏天生便是刀剑的克星,偏九俦选中亢龙锏,越发将萧廷善手下的第一大将压制的死死的。 她本以为,萧廷善又添一员猛将,他会高兴。 可不曾想,他从未把他们视作自己人,反倒觉得这些人都忠于自己,成了擎制他的势力。 想到这些,沈舒意更觉得可笑。 萧廷善这个人,有没有帝王的本事不论,倒是继承了帝王的多疑和残忍。 可惜,他这种人,注定笑不到最后。 掌柜接过画像后,心中有了底:“成,既有画像,倒是容易许多,不过这时间,恐怕难以保证……” 沈舒意温声道:“从东乌边境通往京城的路线,相信掌柜的自有人手。” “小姐放心,我们兴旺楼只要接下这单,自当尽力。” 沈舒意再度道:“第二件事,需请掌柜替我物色两名会武的女子,要求家世清白,武艺高强。” “小姐是打算收作婢女?”掌柜试探着开口。 “没错。”沈舒意也没否认,玛瑙只能算是会些粗浅的功夫,遇上寻常的婆子婢女还算管用,可若真的遇到杀手和亡命之徒,同样没有招架之力。 江漓是男人,还要在外面替她做事,她总得培养两个自己的心腹。 不过沈舒意也明白,这样的人不好找。 第255章 一个月内,我要见到人。 又付了掌柜三千两的辛苦费,沈舒意让掌柜将之前买下的几人送到江漓家附近的一家客栈,而后带着金珠和玉屏离开。 掌柜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招手对伙计道:“让人查查她的背景,没问题再接。” “是。” 掌柜才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副冰冷的铁甲,遇见来人,掌柜连忙笑着恭敬道:“夜阑大人,可是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有请。”夜阑正是之前守在帷幔下的一名侍卫,面庞冷厉,一侧的眉毛处有一道浅疤,却仍旧俊美。 “是…是!”掌柜的咽了口口水,立刻应声。 片刻后,掌柜出现在苍狼王所在的雅间,弓着身子,秉着呼吸,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舒意找你做什么?” 男人仍旧是那副慵懒的姿势,靠坐在软榻,见掌柜进来,也只是懒懒散散的掀了掀眼皮,没多少耐心。 掌柜立刻将沈舒意留下的画像呈给夜阑,谨慎道:“沈小姐命奴才找到画像上这个人,另外再找两名会武的婢女。” 男人缓缓抬手,修长明晰的手指,不似寻常男人那般骨节宽大,反倒格外漂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双收割过无数性命的手。 男人抬眸瞥了眼画像,寥寥数笔,不算精致细腻,却颇有神韵,让人一眼便看得出画像中人的特征。 她的画工他是见过的,如今这幅画虽潦草,却神韵丰满。 有了画像,倒是好找。 “一个月内,我要见到人。”他手指一松,画像轻飘飘的便落在了地上。 掌柜心头一凛,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是,我们一定集中人马,尽快找到此人。” 夜阑挥了挥手,掌柜的捡起地上的画像后,匆匆退下。 才一出房间,整个人腿肚子都开始发软,这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派人盯着,看她买这些人做什么。”男人幽幽开口,漂亮的凤眸幽深晦暗。 夜阑应声:“是。” *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离开后,直接去了江漓租的宅子。 眼下,宅子里除了江漓和江莲两人外,还多了些江漓的亲信手下,此外,他另给江莲添了几个婢女。 宅子的后门通向一条巷子,平素有些送信的乞丐和流民,时常便会叩响后门。 沈舒意先是吩咐人去客栈接应,而后又安排了几人抹去自己来时留下的痕迹。 江莲从堂内跑出来,见着沈舒意,开心的不行。 为了避人耳目,她仍做男子装扮,肤色涂的黑黄。 “舒意姐,你好久没来了。”江莲想挽她的手臂,可意识到自己做男子装束,便又作罢。 “府中事多,一时没能走开。”沈舒意温声开口,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江莲。 同初时比,她长高了一些,身材也从不健康的瘦变得莹润许多,除了这些,最重要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了光彩,让她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舒意姐,怎么了?”江莲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沈舒意细细打量着那张脸,半晌,轻轻笑了笑:“江莲,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的生活?” 江莲有些不解:“以前的生活?” 沈舒意解释道:“没和家人失散前的生活。” 江莲愣了愣,摇了摇头,对着沈舒意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有哥哥,有舒意姐,还能治病救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沈舒意没有再问,只是瞥见院子里晾晒的草药时,不由得顿了顿。 江莲解释道:“早上下了清雪,中午这会阳光不错,我就想着把草药晒晒,不然天冷起来,再遇上下雪,好多草药便来不及晒了。” 想到这,沈舒意不免又想起今年寒冬的事,转头看向玉屏道:“拿三万两银子给江莲。” 江莲愣了片刻,才要开口,便听沈舒意道:“赶在彻底入冬前,多备些草药,尤其是治疗发热伤寒和冻伤的药,越多越好。” 若不是今日见着江莲,她倒是忽略了草药粮食也该多囤一些这事。 “是。”见沈舒意是有事情交代自己做,江莲便没推辞。 沈舒意温声道:“眼下你和江漓手下有不少人要养,也多备些粮。” “舒意姐是觉得今年冬天不好过?”江莲一向很聪明。 沈舒意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今年冬雪来的早,天气也比以往冷,怕是个寒冬。” “回头你趁着入冬前,给自己和江漓,还有手底下的人都提前备几套冬衣,若真是个寒冬,入了冬再备怕是要等许久。” 江莲弯了弯眼睛,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说话间,江漓从外面回来,见到沈舒意,正要问安,沈舒意打断道:“你我之间,不讲这个,江漓,我当你是朋友。” 江漓的动作顿了顿,最后沉声道:“沈姑娘。” 说话间,沈舒意买的人也送到了,他看向江漓道:“兴旺楼偶尔会有些好手,若是你手下缺人用,可以过去挑挑。” “这几人是我今日买下的,你可以带在身边,看哪个可用。” “多谢小姐。”江漓扫了一眼几人,让人先带了下去。 “派人盯紧宋廷善的动静,他这段时间一定还有动作。另外若是有人探查我的消息,别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关系。” 沈舒意再度嘱咐,萧廷善此次出事,必定会对她有所疑虑,也会派人再查她一次。 旁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让他关注到江漓。 “小姐放心。” 江漓话音才落,门前几个汉子便从外回来,对着江莲道:“小姐,沈小姐来的痕迹都抹去了,属下发现有两拨人在盯着小姐的行踪,不过我们的人截住后,她们没能跟过来。” 沈舒意眸色冰冷,两拨? 看来萧廷善已经醒了,至少,确实是死不了。 另一拨人倒不知是何方神圣。 莫非是秦家? * 此刻,一个探子悄声回到兴旺楼后,跪在夜阑面前。 夜阑听完他的话后,拧了下眉心,转身回到雅间:“王爷,跟丢了,对方有人接应,声东击西,我们的人大意了。” 暗红色蟒袍的男人挑了下眉头,似乎并不意外,冷声道:“让掌柜把琴心,剑魄送到她身边去。” 夜阑愣了片刻:“是。” 第256章 今时不同往日 沈舒意嘱咐了江漓和江莲不少事项,过了晌午,才带着人回府。 才一回到府中,翡翠便迎了上来:“小姐,秦家给六少爷请了位先生,专门教授武艺。” 沈舒意还没来得及细问,沈景川身旁的长随便来通传。 “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舒意将前阵子从沈景川那借的几本书一道带上,打算再换几本。 她一路同长随闲聊了几句,大抵猜出了沈景川的用意。 不多时,沈景川书房。 “怎么样?今天去哪了?”沈景川似乎心情还算不错,或者说面对沈舒意时,他也没什么理由沉着张脸。 “出去逛了逛,想着府里最近不大太平,便想着要不要去玉佛寺祈福,不过玉佛寺路远,一天大概回不来,女儿又没禀报母亲二婶和祖母,故而在街上转了转便回来了。” 沈景川温声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想这么多。” 见着沈舒意手里的书,沈景川似是想起什么,再度道:“陈康先生对你是不是有些误解?爹听闻你这段时日也一直没去学堂。” 沈舒意直言道:“陈先生讲授的方式过于枯燥,女儿听着就忍不住犯困,还不如自己看书觉得有趣。” 似是没想到她这般作答,沈景川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的方式确实有些古板,但他的学问却是实打实的,这些年为父在朝为官,于学问一道许多地方已经比之不及。” 沈舒意笑道:“可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陈先生选择了读万卷书,爹爹却是在行万里路,爹爹学以致用,在舒意眼里自然是更胜一筹。” 沈舒意的马屁直把沈景川拍的通体舒坦:“你啊!” 沈景川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爹今日叫你过来,是想知会你一声,麟哥儿的外祖母已经替他请了一位武师,为父见过此人,确实是一把好手,不仅擅骑射,功夫也是了得,最重要的是,他性子沉稳,不苟言笑。” 沈景川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沈舒意的神色。 却见沈舒意听的认真,神色间并无半点不满。 “ 为父想着,这样的师父也好,只有严厉些的性子,才能镇得住麟哥儿,而且此人性子沉稳,功底扎实,麟哥儿得他教导,不出两年,倒也看得出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沈景川轻叹出声,怎么看都是一位为儿女殚精竭虑的好父亲。 可沈舒意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用两年时间,看沈静麟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啧,秦家倒是打的好算盘。 先是拖延两年的时间,要知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两年之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数。 而今沈景川声称要看沈静麟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呵,是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不是练武的料子,便有了理由不必把沈静麟送去营房了么? 沈舒意只觉得讽刺,面上却丝毫不显。 可想起舒寒苑里的哥哥,她仍觉得心痛。 她于沈景川,没有多深的感情,虽记得他幼时的那些好,却也记得他这些年的冷漠和无视,更知道他每次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可哥哥曾经那么孺慕他,若是知道这样的对比,一定会伤心吧。 沈舒意笑着道:“麟哥儿一直梦想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眼下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必然会勤学苦练,不让父亲失望。” 沈景川摇头道:“他自幼顽劣,擅于钻营又不肯吃苦,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他长大一些吧。” 沈舒意轻声道:“有时候真羡慕麟哥儿,有母亲和爹爹替他考虑一切……” 沈景川愣了片刻,一时脸色有些涨红。 “舒意,爹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也在尽力补偿,爹和秦家谈过,他们答应会请国子监的老师,到府中替寒哥儿授课。”沈景川连忙开口。 沈舒意顿了顿,清冽的眸子直视着沈景川:“国子监的先生?” “是,你应该有所耳闻,你母亲的哥哥便是国子监的先生,由他出面,总有几位先生会给些薄面。” 听着沈景川的话,沈舒意更觉得可笑。 哥哥当年名震京城,想给他做先生的人不知几何,如今竟要买秦家这个人情? 真是荒唐! 但沈舒意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哥哥残废疯癫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这样一个再挣不得功名的人,自然没人愿意再来。 更何况,哥哥得罪三皇子的事, 不少人都有耳闻,寻常人确实是避之不及。 见沈舒意沉默,沈景川再度道:“爹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国子监的先生,已经是爹如今能替寒哥儿找到的最好的先生。” “像是王太傅、萧老爷子这样的人,沈家是请不动的。” 这话倒没作假,王太傅是当今皇子师,萧老爷子更是帝师,非位高权重、惊才绝艳之辈,自然难以请动。 沈舒意记得,萧老爷子如今收过的学生除了当今陛下,便只有苍狼王一人。 “舒意替哥哥谢过爹爹。”沈舒意收回思绪。 沈景川沉声道:“眼下事情未成,倒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不过秦家大舅哥倒是答应,至少会替寒哥儿请来三位先生。” “不管怎样,这总归是值得期盼的好事。”沈舒意笑了笑,一双澄澈的眸子显得干净又清明。 * 自书房离开后,沈舒意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秦家会有这么好心? 她是不信。 思前想后,沈舒意只觉得秦家定是另有算计。 至于沈静麟,呵,他们越是想把他留在家里,她便越是要把他送走。 秦雪蓉的这几个子女,她早就替他们安排好了归宿。 不过让沈舒意更在意的是,沈景川的态度。 沈景川能允许旁人接触哥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便意味着父亲站在了八皇子一边。 或者说,就算现在没下定决心,可因为对更进一步的渴望,以及秦家的蛊惑,眼下他也更倾向于站队八皇子。 毕竟,眼下八皇子确实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而沈家也很难再有更好的选择。 反倒因为沈静语的缘故,沈家很容易得到八皇子的重用。 第257章 不服 沈舒意沿着湖边往回走,没多久,便听见湖心处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琴声。 她驻足抬眸,便见湖心的八角亭内,四周轻纱环绕,几名身着绫罗环佩的婢女恭敬的立于一旁。 亭中的石桌后,一道窈窕的身姿端坐于后,素手微抬。 悦耳的琴声自亭间流淌开来,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有鱼儿跳出水面。 沈静语轻纱覆面,眉宇低垂,远远看去,只觉得是这萧瑟秋日里唯一的一抹艳色,雍容典雅,气度非凡。 沈舒意认真听了一会,半晌,轻轻笑了笑,带着玉屏和金珠离开。 沈静语这人,确实算得上是个才女。 可惜,野心太大了些,而眼光和谋略,又不足以与其匹配。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经过沈静麟的院子,院门关着,门前有几个侍卫把守,显然,沈静麟不被允许随意出入。 沈舒意站在门前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收腰,撅个屁股像什么话,腰背挺直,腹部收紧!”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而此刻,院内,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根木棍,皱着眉头,木棍的尖端随着他开口,依次落在沈静麟身上。 沈静麟压下眼底的不耐,配合着做了一会动作。 “做不到位就一直做,今日晚饭也直接免了。”男人转身走向树下的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沈静麟一听这话,颇为不服:“凭什么?又要收腹又要收腰,这怎么可能做到!” 沈静麟倒不是诚心不想配合,他只是觉得这马步的姿势实在怪异,而且屁用没有! “这种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到,我真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教你这种蠢货!”男人冷嗤出声。 一句蠢货,直接将沈静麟的怒火点燃,当即站起身怒声道:“你当小爷我稀罕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我!” 男人也不恼,只是冷笑道:“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也不想教你这个蠢货,可既然我应下了这差事,自当尽力。” “小爷我不练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说罢,沈静麟转身便要回房。 男人抬手弹出几枚石子,依次打中沈静麟的两个膝盖。 ‘扑通’一声,沈静麟应声跪在地上,双膝剧痛。 他双目欲裂,转头怒视向男人,几次试图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做不好便在这跪着,跪到你能做好为止。”男人冷声开口,半点也不客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敢这么刁难我!”沈静麟火冒三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竟然如此大胆! “我管你是谁?”男人不耐烦的开口,下一瞬,一枚石子飞出打在了他的哑穴上,沈静麟至此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沈舒意站在墙外听了一会,见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带着金珠和玉屏离开。 回到云舒苑,金珠忍不住开口:“这秦家倒是找了个好师父,可要真这么下去,六少爷会不会真就给学成了。” 沈舒意对金珠这番话倒颇为认同。 显然,秦家没打算放弃沈静麟, 反倒在找人教导他一事上,费了不少心思。 今日这男人寥寥数语,沈舒意却大抵看得出他的性子。 若是真让沈静麟在他手下,两年光景,良心虽未必会养的出来,可脱胎换骨却是必然的。 “不急,傍晚我们就去探望一番六弟。”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精芒。 傍晚,翡翠打听过,确定沈静麟的武学先生离府后,沈舒意便挑了几本兵书去探望他。 这会,沈静麟正对着晚膳大发雷霆,才至院中,便听见里面的东西被砸的乒乓作响。 “这吃的是什么!这些东西给狗狗都不吃!” “小爷我白日被那个老东西欺负,晚上还要受这个窝囊气!” “我要见父亲!我要见祖母!我要见我娘!!!” “……” “小少爷,二小姐来了。”门外的小厮,匆匆开口。 沈舒意推门而入的时候,沈静麟站在一片狼藉中,眼角猩红,短短数日,少年身上的戾气便重了许多。 “二姐。”沈静麟勉强开口叫了一声,随即坐回桌前,一言不发。 沈舒意温声开口:“好端端的,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因为爹食言不准你现在去投军了?” 一句话,成功点燃沈静麟的火气。 “他想食言就食言!我算什么?当初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如今转头就弄个不知从哪来的老东西,就要拖着我两年后再去!” 沈舒意温声道:“虽然史书上有不少少年将军,但是麟哥儿,那样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我们没有那样的天赋,何况眼下你年岁确实不大,若是投军必定会吃不消的。” 沈舒意的话,让沈静麟格外不服。 “别人做得到,我自然也做得到!何况,二姐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成为少年将军!” 沈舒意的嘴角轻轻扯了下,再度道:“是是是,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少年将军!” 沈舒意那般哄孩子的语气,只让沈静麟说不出的窝火,只恨不得立刻功成名就,让她看看自己有多眼拙! 见他不做声,沈舒意再度道:“麟哥儿,你好好听父亲的话,这两年好好学武,以后争取直接去个能上战场的营房。” 沈静麟成功被吸引了注意,蹙眉道:“能上战场的营房?” 沈舒意理所当然道:“没错,就算你现在去投军,父亲打发你去的也是一些守卫京城、押送粮草的京郊军,你就是去了,也不会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何谈加官进爵。” “倒不如好好学两年武艺,到时候直接去投个戍边军,每日浴血杀敌,方能建功立业,否则于将士而言,没有战事,就等于没有功勋。” 沈舒意说的理所当然,沈静麟听的认真,心下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盘算。 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他沈静麟也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 沈舒意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声音轻柔,继续认真嘱咐道:“你别急,别总想着往外跑,现在世道乱的很,你先静下心,稳扎稳打,把武艺学好傍身,以后总会有机会,想想父亲两年后,应当不会再食言的……” 第258章 太虚道长 入夜。 沈府侧门,守门的侍卫正昏昏欲睡,一枚银锭子砸在不远处的树丛,树丛晃动出些影子。 “谁!” 侍卫清醒过来,一人揉着眼睛道:“我过去看看。” 他才走不久,另一个侍卫便见几块碎银散落在不远处的树下,在月光下折射出亮闪闪的光芒。 他眼睛一亮,连忙弯腰去捡。 两人离开的片刻,一道纤细的身影身披斗篷,头戴帷帽,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踏出大门。 “小姐,这边。” 沈静语穿过巷子,一辆马车早就等在那,沈静语直接上车。 马车骨碌碌的驶离,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没多久,一家在夜色中仍旧亮着烛火的客栈,沈静语在小二热情的招呼下将人迎了进去。 “小姐,人在二楼客房,已经在等您了。” “多谢。” 沈静语道谢后,径直上楼。 很快,包厢的门被丫鬟推开,听见门响,秦桂琼和娄正滔连忙起身,娄玉兰也一道跟了过来。 秦桂琼满脸笑意,显得亲近又热切:“语姐儿来了,快来坐,小二,上壶热茶。” 沈静语直言道:“不必了,先谈正事要紧。” 秦桂琼连忙应道:“是,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是姨母疏忽了。” 沈静语宽声道:“母亲如今没法出府,只能我代为前来,姨母为母亲的事尽心尽力,静语感激不尽。” 沈静语一番话,只把秦海琼说的心花怒放。 “这位就是姨母说的太虚道长。”沈静语的视线落在一旁的一位道士身上,开口询问。 “贫道太虚,见过沈小姐。” 沈静语对着道长点了点头,温声道:“道长请坐。” 落座后,沈静语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道长,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发丝灰白,高高束起,一身道袍。 男人留着长长的胡子,手拿拂尘,头上虽带着不少皱纹,周身却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沈静语开门见山道:“听姨母提起,说是道长有神通,不知可否让静语见识一二。” 秦桂琼和娄正滔的视线当即落在太虚身上,似乎有些紧张。 太虚神色不变,手里的拂尘轻摇,起身道:“自然。” 一行人屏息凝视,娄玉兰也紧紧盯着太虚的方向。 夜深露重,母亲本不想带她来,但她听闻这道长有神通,便也央求着一道跟了过来。 “只是贫道的规矩,想必沈小姐有所耳闻。” 沈静语也没废话,直接将满满一箱银锭子推到了道士面前:“听姨母提起过,道长展示神通,每次要千两银子。” 见着银子,太虚痛快许多,也没清点,而是立刻摆上祭坛,点起香炉。 一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 没多久,房间里烟雾缭绕,一片白朦朦的雾气里,忽见几道幽蓝色的火光飘荡起来,自远及近,在白朦朦的雾气里,宛若鬼魅。 秦桂琼心头一紧,哪怕早就听说过这道长的神通,此刻却还是吓的不轻。 可好在,她到底听说过这些,所以倒还算镇定。 但没多久,那几缕幽蓝色的鬼火,忽然就飘到了她身旁,围着她和娄正滔打起了转。 “道…道长……”秦桂琼哆哆嗦嗦的开口。 “勿怕,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太虚玄而又玄的开口,紧接着,提笔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下一串旁人看不懂的符咒。 嘴里更是念叨着什么。 片刻后,那两道符纸飞出,直接贴在了秦桂琼和娄正滔身上,两人周身的鬼火刹时熄灭。 烟雾逐渐散开,一切恢复清明。 秦桂琼松了口气,娄正滔则是不安道:“道长,可是我们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太虚沉声道:“不过是邪祟近身,施主勿怕。贫道已经做法将其驱除,至少可保你三年无虞。” 娄正滔才松了口气,一听三年,又不安起来:“三…三年?怎么只有三年?” 太虚一甩拂尘,不急不缓道:“贫道此次施法不过是为了一显神通,若娄施主想问前尘后事、因果报应,还需贫道做法仔细查看。” 娄正滔还欲再问些什么,沈静语开口打断道:“我需要道长的手段更逼真些,仅凭这些,恐还不够。” 这话一出,房间内都静了下来。 秦桂琼和娄正滔的视线皆落在沈静语身上,娄玉兰亦是抬眸看向自己这个表姐。 太虚神色略显僵硬:“不知道沈小姐的意思是……” 沈静语抬了抬手,看向秦桂琼道:“还请姨母和姨母,还有表妹先行回避。” 秦桂琼神色略显尴尬,心下隐隐有些不快。 “可语姐儿,此刻三更半夜,你一个少女,怕是不妥……” 沈静语显然没放在眼里,直言道:“我身旁除了四位婢女,两名嬷嬷,另有八殿下派来的四名侍卫在暗中保护,姨母不必担心。” 想了想,秦桂琼见她确实带了不少人,这才点头起身:“那我们在楼下等你。” 娄玉兰有些可惜,可她一向识趣儿,沈静语开口赶人,她也没有再留下惹人嫌。 何况,她很清楚,沈静语没那么信任她们,或者说她担心她们会走漏风声。 所以这事,她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否则知道的太多,若是事败,难保不会怪罪到她们头上。 一行人离开后,沈静语派了两个丫鬟去门外守着。 她直视面前的太虚:“我知道道长有秘法,只是这鬼不够逼真,这火也不够玄妙,遂想问问道长,是否有其他方式,让这法术为我所用。” 太虚顿了顿,一手捋着胡子,许久不曾做声。 沈静语也没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这法术自然有精妙之处,只是在她看来还不够。 她必须要做到更严谨,最好结合太虚的法术后让旁人难以猜透。 “这要看沈小姐想达成什么效果,贫道愿尽力一试。”太虚琢磨了片刻,知道沈静语没信,便也没再故弄玄虚。 沈静语颇为满意这个答案,示意身旁的丫鬟又送上五千两银票。 太虚见着银票,眼里闪过一抹贪婪,对着沈静语的态度越发恭敬:“沈小姐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贫道一定尽力而为。” 第259章 不祥之兆 沈静语满意的笑了笑,冷声道:“我想用一幅画引出些邪祟,不知道道长可有办法。” 太虚捋着胡子,眼睛微眯,半晌后缓缓道:“这个倒是不难……”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梳妆,翡翠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急切:“小姐,出事了,府中湖里的鱼都死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金珠替她插好一根金钗。 “都死了?” “是,据说清早洒扫的佣人天色还没亮,就去园中扫落叶,结果转头一看,便见湖中养的锦鲤、红尾等都死了,尸体大片的漂在湖面,远远一看,连成一片,伴随着昏暗未亮的天色,格外骇人。” 沈舒意起身道:“过去看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发生在自家,难免让人觉得晦气,连带着心情都好不起来。 沈舒意到时,沈景川、秦雪蓉、沈静语、连带着二房的一行人都已经到了。 一行人围在湖面,看着眼前的惨状,只觉得心有戚戚。 “这好端端的,湖里的鱼怎么会都死了?这看着真是晦气!”张锦萍皱着眉头开口。 韩姨娘则是道:“谁说不是,这好端端的鱼,平日里也就死个一条两条,怎么会死这么大一片。” 秦雪蓉忧心道:“会不会是湖里的水出了问题?” 沈景川蹙眉道:“方才已经请了郎中检验过,湖水倒是没问题,这鱼他也查过,现在死因还不能确定。” 沈舒意站在一侧的角落,抬眸看向湖面。 府中的下人正在卖力的打捞,可即便如此,仍旧能看到岸边的鱼尽数翻了白眼,鱼肚的白色连成一片,一颗颗死鱼眼格外骇人,满身的鱼鳞片更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许是因为发现的早,湖里和空气里暂时倒没什么臭味,不过腥气却是掩盖不住的。 沈舒意眸色幽深,只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成片的鱼死亡,大抵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沈舒意瞥了一眼一旁卖力查验的郎中,郎中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找出原因。 可没找到不代表没有,总有许多常人不知道的手段和办法。 甚至就连药草,沈舒意都能说出几种能悄无声息让这些鱼死掉,而又不被人查出的种类。 “这可真是揪心,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娘要是知道了,心情必然会受影响。”沈景洲皱着眉头道。 “我让人将消息先压了下来,不过要不了几日,还是会传到母亲耳中。”沈景川沉声开口,身上还穿着朝服。 显然,他还没来得及去上朝,便被这事绊住了手脚。 韩姨娘忍不住道:“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的征兆?我小时候听人说过,若是这些象征祥瑞的东西毫无征兆的死亡或者破碎,往往……” 后面的话,韩姨娘没说出口。 秦雪蓉蹙眉道:“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府里最近还不够乱吗?” 韩姨娘讪讪的不敢做声,沈美茹连忙替自己母亲开脱:“姨娘素来胆小,也只是听过这个传闻,想必不会是真的。” 秦雪蓉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静语临湖而立,从容不迫道:“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我倒也听过另一种说法,这些祥瑞或许是替我们沈府挡了灾祸,就如玉碎往往护主,守得平安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一出,一行人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毕竟相较于这样晦气不祥的寓意,人们往往更喜欢这种化解灾难的说辞,以求安心。 “好了,快些处理干净,不准在府中议论此事。”沈景川冷声开口,算是给这事儿做了了结。 沈景川急着上朝,没再久留。 一行人在湖边又议论了一会,倒也陆续散开。 沈舒意没急着走,仍旧站在湖边,沈静语转身时看向她,嘱咐道:“二妹妹不回去吗?此处风凉,当心受寒。” 沈舒意眉目清冷,看向她道:“只是觉得这些鱼着实可怜,毕竟要不了半月,他们就会被捞起挪到暖室养护。” 冬日就快到了,这些鱼到时候自然是活不成的,按府中的规矩,是要将他们捞起养在暖房的水缸中的。 如今为了一些人的盘算,倒是死的凄惨。 沈静语愣了片刻,柔声道:“没想到二妹妹倒是良善之人。”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杏眸幽深而清冽,少了平素的疏离和温和,这一瞬,带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大姐姐难道不是么?”她弯起唇瓣,笑意却未达眼底。 大抵是没想到她的发问,沈静语直言道:“有时候良善固然是好的,可有些时候,良善只能代表懦弱和无能。” “二妹妹倒也不必为这些东西伤怀,总归明年府中还会采买新的。” 话落,沈静语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信步离开,头上的牡丹花簪上坠下的珠玉,迎风而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意姐儿也早些回去吧,清早湖边还是有些寒凉的。”张锦萍见她没走,轻声劝道。 “多谢二婶,我想些事情就走。”沈舒意道谢。 她这般开口,张锦萍也没敢再打扰,毕竟连秦雪蓉都不是这位二小姐的对手,她可不想多嘴多舌,扰了她的思绪。 一时间,湖边只剩下沈舒意一行人。 玉屏在她身上披了件斗篷,轻声道:“小姐,那郎中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沈舒意淡淡道:“鱼的死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还会不断有不祥之事发生。” 话落,沈舒意亦是转身离开。 金珠忍不住道:“大小姐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像是在说教。” 沈舒意赞许的看了金珠一眼,缓缓道:“就是在说教。” 沈静语这个人,自认为高人一等,更始终以俯视的目光在看旁人,带着悲悯,带着嘲讽,又无比骄傲。 也正因为在她心里,认定了她是个不值一提的可怜虫,不配同她相提并论。 故而倒也会说两句真心话,像是提点,又像是上位者在看蝼蚁垂死挣扎时,给她一点甜头。 于沈静语而言,她或许从不认为自己配做她的对手。 啧,这骨子里的傲慢,还真是让人不快! 第26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印证‘不祥之兆’这一说辞,沈景川当日上朝便被乾武帝训斥了一番。 以至于回到沈府,沈景川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沈景川心情不好,沈舒意也没往上凑,只是琢磨着这大概只是个开端。 同她所料的一样,翌日,清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府种的竹子忽然大面积发黑,从根部往上蔓延,像是得了某种病,连成一片的黑斑,看起来让人实在难生欢喜。 沈景川皱着眉头,双手后背,脸色难看的不行。 自古文人墨客,对梅兰竹菊这几样花草的爱总有一番别样的情怀。 可眼下,象征君子的竹林却彻底毁了,这无疑像是一种讽刺,或者说更像是上天的预警。 这一次,旁人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 张锦萍皱着眉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府中接二连三的出事。” 张锦萍心中不安,总怕这是针对自己的算计和阴谋。 毕竟眼下是她掌家,这才几日便接连出事,难保让旁人对她多了些质疑。 看出她的思绪,沈舒意走到她身侧,安慰道:“二婶不必心焦,若有人冲着二婶来,不会用这样的办法。” 毕竟查不出原因,又是这样蹊跷怪诞的事,若强行把脏水泼在张锦萍身上,未免太蠢。 换言之,这事难以把罪名或者过错摁死在张锦萍头上,也无法证明她的能力有问题。 所以,必然是另有目的。 得了沈舒意的安慰,张锦萍当下松了口气,毕竟如今在她眼里,沈舒意于她而言,那就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有了你这话,我这心才算是落在肚子里,眼看就要入冬了,你院里若是缺什么,尽管同二婶说,不要客气。”张锦萍投桃报李。 “多谢二婶。” 沈舒意笑着同她聊了几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静语身上。 这一次,沈静语没能再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神色凝重。 “父亲,这事还是要派人好好查查,难保不是针对沈家的阴谋,否则太过蹊跷了。” 沈景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传令下去,若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百两。” 这话一出,一旁的奴才们都沸腾起来。 只不过,行事之人实在隐秘,又或者手段高超。 一行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了半晌,也没能给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反倒是不少人越说越玄,听的人心里发闷。 “也不知会不会是府里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觉得也是,说不定有煞气或者死气。” “我倒觉得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行了,少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咱们家大人一向清明正直……” 后面的话,沈景川没再听下去,只是心情亦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 晌午才过。 沈老夫人的静安院内。 难得放晴,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沈老夫人的病折腾了几日,总算有了些起色。 再加上成日在床榻上养着,觉得见好后,便由秋莲扶着到院中走走,打算也晒晒太阳。 秋莲一面扶着沈老夫人,一面回着她的问话:“老爷这些时日都没去过夫人房里,夫人倒是拦过几次,老爷却也一直不曾去过。” 沈老夫人缓缓道:“景川这是气狠了,她堂堂主母,没想到如此上不得台面,竟干得出这种小家子气的事,真是把沈府的脸都丢到了门外!” 秋莲应声道:“原本老爷有一日态度有所松动,答应了晚上去瑞雪院,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变了态度,一次也没去过。”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秦氏同意姐儿比,到底是棋差一招,不过我也确实小看了意姐儿,倒不知这些事里有多少是她的手段。” 秋莲想了想,轻声道:“可奴婢以为,若是自身行得正坐得直,倒也无惧这些,归根结底,夫人的做法不够坦荡。” “你说的没错,秦氏的目光到底短浅了些。”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再度道:“可她到底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这些年为沈家也算尽心尽力。” “罢了,意姐儿也是个可怜的,秦氏和景川的事便由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吧。”沈老夫人缓缓开口,对秦雪蓉其实算不上讨厌。 毕竟,这些年秦雪蓉侍奉自己也算尽心,更是费尽心思极尽讨好,再加上几个孩子也颇得她喜欢,她总得给她些体面。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几声闷响后,几道黑影毫无征兆的从空中砸了下来,几只黑色的飞鸟重重砸在沈老夫人面前,摔的血肉模糊。 “啊——!!!” 沈老夫人毫无防备,惊呼出声,被吓的不轻。 “老夫人,小心!” 秋莲连忙将她扶住,随即紧紧护在身后。 两人气息不稳,周遭的丫鬟匆匆围了上来,沈老夫人重重喘了会气,视线跃过秋莲,落在地上,瞳孔微缩,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此刻,地面上,三四只硕大的乌鸦被摔成烂泥,漆黑的鸦羽同血肉混作一团,空气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还不快把东西收拾干净!”秋莲怒声呵斥。 “是!” 很快,便有奴才拿了水来,将乌鸦的尸体弄走,而后拿水冲洗起地面。 “你们说是怎么回事啊?乌鸦可是不祥之兆。” “前阵子府里不是死了人了,会不会是有冤魂作祟?” “我听说乌鸦往往是闻到将死之人的气息,才会飞来。” “不想活了吧你,闭嘴!” “……” 沈老夫人才走出不远,正把几人的话听在耳中,步子微僵,脸色一时格外难看。 秋莲连忙安慰道:“您别听这些碎嘴子胡言乱语,您这身体硬朗的很,郎中也说了您是急火攻心。”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这是心病,但到底人也老了……” 沈老夫人回去缓了许久,情绪似乎平复下来,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可她到底受了惊吓,入夜,便又发起了急热,整个人都陷在梦魇中,惊恐的双手乱抓,才好转的病症忽然加重,只把秋莲急的连夜请了郎中过府。 第261章 鬼火 沈景川得了消息,立刻从吴姨娘那披了衣服过去探望。 吴姨娘将人送到门外,思量片刻,叫来婢女低声道:“你派人去云舒苑给二小姐送个信儿,二小姐虽然消息灵通,可这会夜深,消息未必能第一时间送到她耳中。” 她没那么聪明,猜不透这事背后的用意。 可二小姐却是聪明又有手段的人,她总不希望她出事。 静安院。 沈景川沉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说母亲的病症有所好转么!” 秋莲沉默片刻,还是将白日的事说了出来。 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真是岂有此理!别让我知道是哪来的宵小作祟!”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潜意识觉得,这些事是个不好的征兆,像是府中要出什么大事。 要不然老夫人都要病愈,怎么忽然又得了急症倒下。 一时间,府中人人自危,气氛也低沉下来。 好在,郎中开了药,又施针后,沈老夫人总算是从梦魇中醒来。 沈景川守在床边,急声道:“娘,可觉得好些?” 沈老夫人脸色苍白,头上还渗着一层大汗:“死不了,只是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郎中在一旁道:“老夫人旧疾未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偏又受了惊吓,这才导致病症加重。” 送走郎中后,沈老夫人看向守在床边的儿子,当即道:“你先回去吧,明早还要上朝,娘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争气,可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府中近来事多,你本就够操劳的了。” 在沈老夫人的再三劝说下,沈景川见她状态尚可,这才起身,临走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是。” 沈景川离开后,沈老夫人倚在床头,喝了药,同秋莲聊了一会,便也打算睡了。 可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可一闭上眼,眼前就又浮现出白日那乌鸦摔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方才她梦魇,甚至也都是与此有关。 沈老夫人心绪不宁,活了半辈子,自然知道乌鸦象征着不祥,而今日傍晚她才听秋莲提起,府中鱼死和竹子发黑的事。 难不成,她们沈府真的要有灾祸发生? 沈老夫人仔细想了想,不论是秦雪蓉干出的好事,还是沈静麟的大放厥词,似乎都不是件好事。 常言道,人若轻狂,必有灾祸。 沈静麟那番话,在沈老夫人脑海中反复被琢磨起来。 一个尚书府嫡子,张嘴闭嘴便是几万两银子,当真不会为沈家招来灾祸吗?陛下又当真会信任他们沈家吗? 漆黑的夜色里,沈老夫人越想越精神,脑子虽然昏昏涨涨,却没有什么睡意。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屏风后,有一片幽蓝色的光亮,怪异不已。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她一动,秋莲便也转醒,连忙将她扶起:“老夫人。” “我怎么瞧着那边,方才像是有一片蓝光一样。”沈老夫人缓慢朝着那边走去,绕过屏风。 秋莲道:“那边挂的是沈二小姐送的贺寿图。” 因着沈舒意那幅画画工了得,心思精妙,更是得了王太傅一行人的赞赏,沈老夫人便把那幅画挂在了屏风后的一侧墙壁上。 秋莲点了盏烛灯,沈老夫人手执烛台,主仆二人一道朝着那幅画走去。 “啊——!!!” 下一瞬,沈老夫人再度惊呼出声:“鬼!鬼啊!!!” 饶是沈老夫人已经活了半辈子,此刻却也被吓得不轻,手里的烛灯‘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夜风将火苗吹的晃动不已,没一会,烛台上的蜡烛便彻底熄灭。 秋莲同样是心头一紧,紧紧扶着沈老夫人,亦是被惊的脸色惨白。 入目,只见那幅被众人称赞过的贺寿图上,几道幽蓝色的光影在夜色里亮的惊人,画像上呈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旁边大片的嫣红的牡丹,在这幽光的映衬下,仿若大滩的森红的血迹,诡异又骇人。 沈老夫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心口紧缩,急声道:“来人!来人!” 再抬头看去,那画中的猛虎、野兽、一双双野兽的眼睛也纷纷变成了幽蓝色的,哪有半点之前的祥瑞之态,反倒是狰狞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拆穿入腹。 沈老夫人喉咙发紧,话音才落,那画忽然燃烧起来,冒出一道道鬼火。 窜的老高的火舌在黄蓝和炽红色间变幻,几乎要迎面扑来。 秋莲拉着沈老夫人连连后退,急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正巧,才赶到的奴才听到这话,又立刻拿着桶去打水。 “老夫人您别怕,没事的!”秋莲扶着沈老夫人匆匆退至远处,可就算如此,那幅画仍旧越烧越烈。 甚至离的老远,沈老夫人见着有幽蓝色的火光,在空中漂浮着朝她的方向奔来。 “这火…这火朝我来了!” 沈老夫人终于再难维持镇定,说出的话都带了颤音。 秋莲护在沈老夫人面前,可就算如此,也遮挡不住那画上剧烈窜起的诡异火光。 一时间,世间万物都好似被吞噬殆尽,可那烈火之中,却像是有恶鬼,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沈老夫人。 “谁!是谁!!!” 沈老夫人惊恐的开口,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几张面孔,交替变幻着。 好在这时,几个奴才打了水回来。 火势其实不大,一人拎着水桶朝着那幅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的画直接泼了上去。 水势凶猛,火苗瞬间小了许多。 沈老夫人松了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见方才被扑面的地方,那火势又窜了起来。 几人愣住,另一个丫鬟连忙又补了桶水上去。 可那火势只是被暂时压倒,却几乎不曾被扑灭,甚至于此刻,那幅画下面的长桌、以及桌子上的匣子也都燃烧起来。 火势有渐大的趋势,几人连忙一桶接一桶水的补上。 这一次,火势终于小了许多。 可仍有一簇簇的火光在四处燃着,有的甚至在空中飘着朝四面八方移动。 “鬼…鬼火!”有丫鬟战战兢兢的开口,面如菜色。 第262章 秦家的手段 好在,这火没持续太久,几人胡乱泼着水,倒也不知是水起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总归,在几人的合力下,那幽蓝色的火焰算是彻底灭了。 可沈老夫人好好的房间,也被糟蹋的一片狼藉。 姑且不论那火势烧的如何,光说这些水便泼的人仰马翻,好几人进进出出,更是将屋子里的东西撞的不成样子。 但好在,折腾了半晌,算是恢复了平静。 沈老夫人只觉得筋疲力尽,头昏脑涨,本就气虚,这会更是如此。 秋莲试探着上前,将沈舒意的那幅贺寿图捡了起来。 画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余装裱用的卷轴,以及以及被烧的七零八落的碎片和灰烬。 “老夫人,这画……” 沈老夫人一见这画,眼前便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惊悚的鬼魅。 “拿走!拿去外面烧掉!快!” 秋莲有心想提醒什么,可看着沈老夫人受了惊吓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放心。” 丫鬟们匆匆收拾起房间,秋莲将残画的碎片交给丫鬟处理,自己则扶着沈老夫人上了床。 可这一日之内,两次受惊,沈老夫人根本难有睡意,反倒一闭上眼,就觉得有阴恻恻的气息聚在自己四周。 那画上扭曲的脸,那双怪异惊悚的眼睛,只让沈老夫人夜不能寐。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梳妆,便听金珠讲起了这事。 昨晚吴姨娘虽给她送了消息,可她倒也想看看秦雪蓉还打算折腾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问题出在我画的那幅画上。”沈舒意动作顿了顿。 “是,听说老夫人先是在那幅画上见了鬼魅,而后那幅画便自燃起来,最怪异的是那火久久不灭。”金珠小心的开口。 沈舒意冷笑出声:“倒是她们秦家的手段。” 这出戏,前世她在娄玉兰手中也见识过,只不过和今生不大一样。 娄玉兰将萧廷善的另一位侧妃之死,嫁祸在了她头上,趁她和萧廷善在商议政事时,也导演了那么一出活见鬼。 不过她那手段比沈静语或许更骇人些,娄玉兰弄出的是个无头女尸,夜半飘荡,头上的位置是一团鬼火。 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沈舒意…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当时萧廷善便翻了脸,同她起了争执,直接断定她因为嫉妒,不分轻重,害死他的侧妃,断他臂膀,坏她大事。 她当时便被气的不轻,虽早就对萧廷善冷了心,却也始终觉得他们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虽不至于有多少情爱,可总归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也是彼此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不是你为之付出过一切的人,就一定会信任你,而那个为你付出过无数的人,亦可能从始至终就是伪装。 她同萧廷善冷战许久,直到乾武帝给他出了个难题,他才终于服软。 只是她不信邪,定要抓住这故弄玄虚之人。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一个婢女头上,更查出了这出鬼火的关键——白磷。 当年,她为此查了不少书,后来总算是弄了个清楚。 这东西,又叫火石,平素温度只要稍高一些,就会起火,重要的是,这火同平常的火不同,极不易灭,因而显得格外诡谲。 沈舒意垂下眸子,如今想来,当年查到的那婢女,也不过是被娄玉兰推出来顶罪的罢了。 才用过早膳,静安院便来人了:“二小姐,老爷请您到静安院一趟。” 沈老夫人会派人请自己过去,沈舒意倒不意外,毕竟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件小事。 沈舒意到时,沈老夫人仍旧坐在病榻上,脸色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差,连带着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虚弱无力感。 沈景川皱着眉头坐在床边,满眼怒意。 “祖母可是受了惊吓,昨夜静安院起火的事舒意有所耳闻,只是舒意也不知那幅画为何会自燃。”沈舒意主动道。 沈景川沉声开口:“叫你过来,就是想问你此事,那幅画你作画时可用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当时可曾发现过什么不对?” 让沈景川气愤的,不仅仅是府中接二连三出事,更是因为方才郎中诊脉,查出沈老夫人有轻微中毒的迹象。 可偏偏,翻来覆去把整个静安院查了几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舒意那幅画用的是寻常的笔墨和纸张,所有东西均出自府中,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沈舒意解释后,沈景川的脸色仍旧难看。 沈舒意主动道:“父亲是怀疑那幅画有问题?” 沈景川看向她道:“你祖母直言在那幅画上见了鬼,也是那幅画最先无故烧起来的。” 沈舒意直言道:“父亲所言甚是,只是女儿作画用了数日,祖母又将画挂起数日,当日那幅画更是在寿宴上展示多时,若有人动手脚,确实有太多可乘之机。” 沈老夫人咳嗽了几声,虚弱道:“怪我昨夜被魇着了,竟是糊涂的让秋莲把画烧了,不仅辜负了意姐儿一片心意,更是连查证都没了下手的地方。” 沈景川连忙安慰道:“母亲不必自责,就算留着画在,这么一烧,也未必能发现什么线索。” 这时,沈静语同二房也得了消息,一道过来。 张锦萍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近来府中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静语倒没提及这些,而是关切的看向沈老夫人:“祖母身体如何?郎中怎么说?” “不碍事,只不过要多养些时日。”沈老夫人缓缓道,整个人都有些气若游丝。 张锦萍忍不住道:“要我说,不如我们去佛寺走一趟,求个平安符,或者求法师看看,是不是有邪魅作祟,也图个心安。” 闻言,沈老夫人没做声,显然有些意动,却还拿不定主意。 沈静语则是道:“祖母才病着,舟车劳顿怕是不妥,何况祖母是见了鬼魅,不如找个天师到府,驱鬼祛邪更胜一筹。” 第263章 办法 沈静语的话,让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都有些心动。 大乾佛道两教并行,虽然乾武帝、太后以及不少皇亲都信奉佛教,但同样的,乾武帝亦是崇尚道家的长生不老、驱邪捉鬼之术。 甚至于曾有朝臣,一心修道,渴望得道升仙,更有人重金求购仙丹。 因而,道教在大乾虽不及佛教的名声大、受众多,可每当谈论到驱邪捉鬼,就连许多百姓也会想要找个天师或者道长。 “只是沈家并无相熟的道长,一时找起来倒不容易。”沈景川蹙眉道。 “这就得父亲自己想办法了,您在朝中为官多年,想必总有同僚会有相熟的道长或者天师。” 沈静语沉声开口,随即道:“不过宁缺毋滥,总要找真正的天师才行,否则一些招摇撞骗之辈上门,不仅坑骗钱财,还会耽搁正事,但想来父亲亲自去找,总归是可靠的。”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沈静语,便见她神色凝重,满眼认真。 她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讽刺。 若她没猜错,这后手沈静语早就安排好了,这所谓的可靠天师,定是他们秦家之人。 可这个建议不能由他提,只能靠沈景川自己去找、去求。 这样一来,日后若出了事故,才不会被怀疑到她的头上。 “晚些我去找同僚问问,之前倒是确实听闻过一些,只是为父不信奉这些,倒也没怎么关注。” 沈家之前从未出过这种事端,因此他也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可如今…倒是容不得他不上心了…… * 沈舒意自沈老夫人那离开后,带着金珠和玉屏走在竹林。 竹林里的竹子如今已经被铲除一空,光秃秃的一片,只余几棵榕树,稀稀落落的叶子在枝桠上挂着,看起来落败又萧瑟。 “小姐,这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眼尾微挑,清冽的眸子如月色般沉寂:“自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若是人为,总有目的,而今这府中最迫切的人,除了秦氏还能有谁?” 秦雪蓉接连吃了败仗,如今倒是装的安分守己。 不过沈静语回府,倒成了她最大的倚仗。 “让江漓盯紧我父亲,只看他最后打算请的天师是谁。”沈舒意冷声道。 沈静语这般大费周章,必然是有把握沈景川要请之人,正是他们安排之人。 所以,她倒也不必费心去查,只等着结果便好。 “是,奴婢这就去递消息。”玉屏当即应下。 *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见着沈静语来,满眼欣喜,忙招呼着丫鬟上了不少水果和糕点,直到人都退下,这才低声道:“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娘就放心吧,我已经都安排妥当。”沈静语神色不变,眼里带着笃定。 秦雪蓉笑了起来,目光阴狠,淬着恶毒的光芒:“这次我非要了结了这个祸害!” 沈静语幽幽道:“当年我就劝你不要留下她和沈舒寒,你偏不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秦雪蓉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胸腔里闷的厉害。 她长出了口气,幽幽道:“我也没想到,这个小蹄子会如此厉害,可这事当真蹊跷,她在玉佛寺几年,我的人一直盯着,怎的她倒是学来了一身本事和满肚子的算计!” 沈静语不予置评,毕竟这几年沈舒意到底过的如何,她并未过问过。 “语姐儿,你说,这个沈舒意…会不会真的有古怪?”秦雪蓉忍不住道:“会不会当真是鬼上身,或者是被那林中的精魅附体?” 秦雪蓉虽从不信这些,可她确实觉得这沈舒意邪门。 自打她回府,她就没讨到过半点好处! 沈静语没回答,直视着秦雪蓉直言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母亲只要记得,等到太虚道长上门,她就只能是沈府的灾星。” 对上女儿眼中的笃定和从容,秦雪蓉愣了片刻,随即笑道:“你说的没错,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就算她真是精魅,一把火也能把她烧出原形!” 话说回来,秦雪蓉忍不住又道:“语姐,你上次去见那太虚,确定此人可靠?” 大抵是这些次接连栽在沈舒意手里,如今秦雪蓉确实有些怕了,怕哪里又出了乱子,更怕又被沈舒意钻了空子。 “母亲放心,此人贪财,且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若不想身首异处,就不敢生出二心。” 闻言,秦雪蓉才放下心来,眼里当即涌起一片泪花,紧握着沈静语的手道:“幸好娘还有你,否则…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静语的眸色暗了些,轻轻拍了拍秦雪蓉的手,再度道:“只盼着二哥争些气,麟哥儿也不要再惹出祸事,若是我能嫁给八殿下,日后娘自然风光无限。” 她兄弟和姐妹多,若是有出挑的,总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倚靠。 甚至不说日后,就说眼前,若她的手足有惊才绝艳之辈,必定会为自己的婚事加码。 可惜…眼下三妹和六弟,暂时都指不上了。 “语姐儿,你三妹……”到底都是自己的骨肉,秦雪蓉自是操心完这个,又操心那个。 沈静语沉默片刻,安慰道:“三妹的事儿倒也未必就是死局,若是我能嫁给八殿下,由殿下说项,父亲总会给几分面子,珍姐儿回府倒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婚事…殿下一直想拉拢些武将,尤其是那些真正有军功又有实权的武将,三妹虽然坏了名声,但那些武将多是粗人,只要三妹足够漂亮,又不算太蠢,倒也不愁找不到一门好亲事。” 听着沈静语娓娓道来,秦雪蓉才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麟哥和珍姐儿,倒还都有出路。 不过语姐儿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除掉沈舒意那个孽种!~ 沈静语看向满眼狰狞的母亲,轻叹了口气:“娘,当务之急你还是先要把父亲和祖母哄的回心转意,否则日后就算你能靠着我重夺主母之位,怕也只会举步维艰。”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就满腹委屈,她噙着泪光哽咽道:“我又何尝不想,上次明明你爹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也不知那个贱蹄子又使了什么手段,你父亲如今连我的面都不见!!!” 沈静语拧起眉头,柔声道:“我倒有个办法,就是不知母亲下不下得去手。” 第264章 一试便知 秦雪蓉一咬牙,目光坚定:“你说,只要能破了这局,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沈静语眸色平静,直视着面前的母亲,轻声道:“古有割肉为引,母亲可效仿之。” 秦雪蓉愣了片刻,追问:“你是说…为老夫人割肉为引?” 沈静语颔首:“没错,父亲和祖母如今都对您多有不满,心生嫌隙,恰巧祖母如今又病着,若您愿意割肉为引,父亲和祖母必将有所动容。” 秦雪蓉咽了口口水,心跳的飞快,俨然已经心动。 沈静语笑了笑:“母亲若愿意一试,其他可由我来安排。” 秦雪蓉一咬牙:“好,那就听你的,再怎样,也好过这般窝窝囊囊的活着。” * 两日后,傍晚。 金珠一面替沈舒意卸下钗环,一面道:“小姐,六少爷这两日一直在变卖房里的东西筹钱。” 沈舒意眸色清冷,温声道:“压压价格,尽快替他把东西变现。” “是。”金珠才应声,玉屏便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江漓那边来了消息,老爷找的天师叫太虚道长,明日应当就会上门。” 沈舒意轻声重复道:“太虚?” “是。”玉屏应声。 沈舒意眸色冰冷,沉声道:“让江漓把人绑了,夜里我亲自去会会他。” 入夜,清远侯府给沈家递了消息。 只说宋老夫人忽得疾病,想接沈舒意去清远侯府住上两日。 沈景川才欠了清远侯府那么大的人情,又得侯府鼎力相助,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不仅将沈舒意送上马车,连带着还让人捎了两支老参过去。 “好好照顾你外祖母,若要久住,再派人递消息回府。”沈景川沉声嘱咐着,看着侯府来接人的正是赵宝鲲和赵宝鹏两兄弟,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是,爹爹,只是女儿虽忧虑外祖母,也同样忧心祖母,若是外祖母无碍,舒意一定尽快回来。”沈舒意身上披着件暗红色的斗篷,看向沈景川道。 沈景川欣慰道:“好孩子,你祖母那自有我去说。” 扶着沈舒意上车,沈景川看向赵家两兄弟嘱咐道:“夜色已深,路上小心,替我照顾好舒意。” “是,姑父。” 马车逐渐消失在夜色,沈景川转身回府,不曾想,没走出多远,正巧碰上沈静语。 “语姐儿这么晚还没休息。” 沈静语走到沈景川身旁,轻声道:“府中近来怪事频出,祖母又病重,心里有些烦乱,所以出来走走,父亲怎么也还没休息?” “我方才送舒意出府,清远侯府的老夫人病了,接她过去小住两日。” 闻言,沈静语下意识拧了下眉心。 沈舒意出府小住? 可太虚道长明日便会上门,若沈舒意不在,这场戏该如何演下去? “二妹妹倒是一片孝心,只是这事若让祖母知道,怕是会心下不快。”沈静语柔声开口,似乎是在为沈舒意考量。 “确实,为父正打算去你祖母那替她说项,何况这事也怪不得意姐儿,侯府找上门来,我们总不能将其拒之门外,这未免不近人情。” “父亲说的极是。” 父女俩一道闲聊了一会,直到静安院前,沈静语才告辞。 “抱琴,夜里让人去送个消息,让天师将到府的日子推后。”沈静语缓缓开口,思量着沈舒意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再派人去清远侯府打听一番,看看赵老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有沈舒意何时到的侯府。” 抱琴应声离开后,执棋忍不住道:“小姐,我们会不会太谨慎了,二小姐哪有那么大的神通,她是能未卜先知不成?。” 沈静语轻轻摇了摇头:“我总有种预感,沈舒意不会轻易中招。” * 另一边,沈舒意同赵家兄弟一道去了清远侯府,先是拜见了赵老夫人后。 几人趁着夜色,由兄弟二人确认府外无人监视后,这才换了辆马车从侯府侧门离开。 沈舒意将斗篷换里外调换,原本暗红色的斗篷变成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 她脸上罩了一层黑色薄纱,帽檐压的极低,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只带了金珠一个丫鬟,且同她做相同装扮。 沈静语这人确实自傲,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那种自傲,但前世,她确实手段过硬,不仅成功嫁给了八皇子,更是帮着他打过几次漂亮的胜仗。 可惜,八皇子的运道终究差了些,且性格有很大的弊端,这才早早被踹出大位之争。 所以,她不想小瞧了沈静语。 一盏茶的时间后,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一间宅院的后门。 赵宝鹏跳下车后,伸手把沈舒意扶了下来。 赵宝鲲则是盯着这四面高高的瓦房打量起来:“表姐,这是哪?用我们做什么?” “夜黑风高杀人夜,自然是有好事。”沈舒意莞尔一笑。 赵宝鹏上前将门推开,紧接着,沈舒意率先踏入门中。 “小姐。”不少人齐齐躬身,赵宝鲲和赵宝鹏见着这一幕,不免傻眼。 院中的人不多,却都是些眉目凶狠、沉默寡言之辈。 饶是两人常年习武,此刻也能真切的感受到院中的气氛低沉,仿若进了贼窝。 江莲上前后,在前面带路:“人在柴房,和小姐所料的一样,半盏茶前,有人递消息过来让太虚明日找借口推辞,过两日再去沈府驱鬼捉妖。” 沈舒意冷笑出声:“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她才一离府,太虚便要延缓上门的时间,这安的什么心思,倒也不必多想。 柴房门被打开,江漓当即上前拱手道:“小姐。” 沈舒意对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柴房地上,被绑着的一个道士身上。 道士被绑的严实,嘴里塞着块破布团,这会惊恐的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想要说话。 江漓上前将他嘴里的布团取了下来,道士惊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对于太虚而言,京中不少达官显贵都对他格外仰仗,如今被人这样抓来,丢在一个阴森森的柴房,倒是头一遭。 第265章 好大的狗胆! 沈舒意开门见山:“秦桂琼知道吧?她要你做什么?” 太虚打量着面前身披斗篷的少女,她脸上覆着薄纱,看不清容貌,可听声音,却能断定年岁不大。 只是纵然年岁不大,这声音却太过清冽和冷静,冷静的让人心生惧意。 太虚摇头道:“施主,我不知道您说的人是谁。” 沈舒意笑了笑,干脆利落:“同样的话,我不喜欢问第二次。” 话落,沈舒意转头看向赵宝鲲。 赵宝鲲会意,上前立刻拎起太虚的领子,将他揍了一顿。 少年的拳头格外有力,一拳一拳砸在太虚身上,不多时,太虚便吐了口血。 对于这种一贯招摇撞骗的老骗子,沈舒意也没打算手软。 半盏茶的功夫后,赵宝鲲退后两步,太虚在地上瘫软成一滩烂泥,捂着肚子打滚。 “道长现在可记起了?”沈舒意再度发问。 太虚剧烈的咳嗽着,精明的眼里这会满是不安:“记…记起了……” “她们要做什么?”沈舒意问。 太虚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喉咙腥涩不已,他喘着粗气,看向沈舒意:“施主,我受人之托,就要保守秘密,否则…日后在京中再无我容身之地……”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赞许道:“有骨气,重情重义、信守承诺,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太虚悄悄松了口气,仍未摸清沈舒意的来路。 可下一瞬,少女冰冷的声音却让他如坠冰窟,沈舒意冷声道:“有骨气的人总要付出代价,剁掉他一根手指。” 沈舒意话落,再度看向赵宝鲲。 赵宝鲲顿了顿,手里拿着把剑,没再犹豫,他大步上前,寒光一闪,没给太虚反应的时间,他左手的食指便被直接斩断。 “啊——!!!” 一瞬间,痛苦扭曲的喊叫声响彻柴房,太虚脸色惨白,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在地上打滚。 那一截断指横飞出去,落在了远处的草垛上。 沈舒意冷睨着太虚,干脆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一次,这把剑砍断的就是你的脑袋。” 太虚惊恐不已,他本不是什么有骨气之辈,不过是担心这些人是秦氏派来试探他的。 毕竟那日那位小姐,看起来可不一般。 可他没想到,今日这少女竟如此狠辣,全然没给他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 其实…若她最开始愿意许以重金…… 他也不是不能透露。 可现在,太虚根本不敢再赌,毕竟一个两句话便剁掉他手指的人,他不敢赌她会手下留情。 “秦氏…秦氏本是要我召唤鬼神,但…但那日来的另一位小姐,却让我在一幅画上做法……” 太虚断断续续的开口,疼的满头虚汗。 “再之后,便是要我受沈家之邀,上门驱鬼。”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杏眸直视着太虚,寒声道:“杀了他。” 太虚瞳孔紧缩,喉咙发紧,急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对道君老祖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沈舒意没理会他,直视着赵宝鲲。 赵宝鲲喉咙发紧,提剑缓缓上前,只是这一次,他下手却没有之前干脆利落。 面对着太虚求饶,他半晌也没能动手。 太虚不由得松了口气:“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老道这些年从未做过坑蒙拐骗之事,如今所言句句属实啊少侠!” 赵宝鲲有些下不去手,沈舒意也没催。 她手下的人如今不太够用,只江漓和江莲未免忙不过来,原本她不想再将清远侯府卷入其中。 可想想,若是自己败了,清远侯府只会重走前世的老路。 既如此,倒不如借了侯府之势。 更何况,赵宝鹏前世就一直为她做事,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再退一步讲,暂时对她而言,大抵也没有人比赵宝鲲和赵宝鹏更值得她信任了。 “表姐……”赵宝鲲举起长剑,却迟迟没能落下,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舒意。 见他没动,一旁一直没做声的赵宝鹏直接拔出自己的佩剑,上前一步道:“我来。” 下一刻,手起刀落,没有半点犹豫。 “我说!我说!!!”太虚惊恐的声音尖叫着响起。 可沈舒意没开口,赵宝鹏便没有停手的意思,腼腆沉默的少年,此刻却刚毅而决绝,没有半点犹豫。 ‘砰!’一声响起。 江漓手中的长刀飞出,将赵宝鹏手里的长剑打落。 赵宝鹏抬眸看向江漓,皱起眉头。 沈舒意温声道:“表弟,够了。” 闻言,赵宝鹏捡起剑,退后了两步,依旧沉默。 赵宝鲲则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这好像是表姐的考验。 他…没做到,他是不是让表姐失望了。 太虚被吓的瘫软在地,身下湿了一片,沈舒意走上前,蹲在他面前,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 “道长可想清楚了?” 少女幽冷的声音响起,那双疏离凉薄的瞳仁中,映照出发丝灰白、满脸菜色的太虚。 太虚被吓的不轻,结结巴巴道:“她们…她们让我到沈府之后,指出灾星!” “灾星?”沈舒意眯了下眼。 “是…是!是沈家二小姐沈舒意!她们要我指出,沈二小姐身上有邪祟,故而回府以后,沈府风波不断!” “还有呢?”沈舒意问。 “还…还有让我拿到沈舒意的生辰八字后,指出她刑克六亲!命格轻贱,故而易招鬼魅!同时指出沈府里阴气煞气太重,若想化解…需……” “需要如何?”沈舒意柔声问道。 太虚咽了口口水:“需对二小姐的宅院施以符咒,同时让沈二小姐禁足九九八十一天,日日以狗血、雄黄洒扫,只沈二小姐身上阴气太重,此法未必奏效,最好以烈火烧之。” “好大的狗胆!”江莲怒声呵斥,气的不轻。 沈舒意缓缓放开他,直起身,目光冰冷。 呵,烈火烧之? 沈静语倒是敢想。 沈舒意清楚,这事必然不成,沈景川不会同意这种事发生,可邪祟这种东西一旦被钉在自己身上,她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自证。 毕竟,子虚乌有的东西,如何自证? 倒是自此以后,她坏了名声,沈府众人、甚至京中众人都会避她如蛇蝎。 而秦雪蓉那几个孩子的事,也大可怪罪到她身上。 啧,还真是一劳永逸。 第266章 前路 沈舒意让江莲取了笔墨,写下了沈静语的生辰八字,扔给太虚。 “等他们再次请你去到沈府,你要将原本的八字换成这个。” 太虚战战兢兢的看了过去,飘落在面前的纸上,寥寥数笔,写着一个时辰。 “可记下了?”金珠冷声发问。 “记下了记下了!”太虚连忙应声,因为剧痛,此刻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显老了十岁。 金珠随即又将一匣子银锭子放在太虚面前。 “我知道这点银子道长不放在眼里,就姑且算作赠予道长的药钱。”沈舒意声音轻柔,一双眼却寒芒凛冽,直让太虚不敢直视。 太虚连忙避开:“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道长不必言谢,只是这事若是做不好,我不仅会把银子讨回,连带道长的项上人头,我也会一并拿回。”沈舒意笑着开口,眉目温柔,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太虚喉咙发紧,打了个寒颤,再抬头,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只觉得那张冷艳清绝的面庞上,似有金光。 黑袍裹身的少女身后,隐有华光。 太虚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恨这会没酒。 平素在京中,他虽然多是靠着那‘神通’哄骗世人,可他师承老祖,多少也学到些皮毛。 观人之术他确实习得几分,只是他这人有个毛病,必须要饮酒后才能观出,而且不能多看,看得多了,便会反噬自身。 可眼下,这少女身上却像有金光四溢。 太虚不解,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 “小…小姐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我太虚绝对言而有信……” 沈舒意轻笑出声,只觉得若是脸皮不够厚,倒是做不成这行当。 * 离开柴房后,赵宝鲲几次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 沈舒意停下脚步,在清冷的月光下,杏眸直视着他,目光温柔:“表弟有话想说?” “对不起。”赵宝鲲喉结微动,第一次,生出些难言的羞愧。 表姐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更几次出手帮他,可他面对太虚,却没能下得去手。 江漓和江莲带着人悄声退至远处,将空间留给了赵家兄弟和沈舒意。 “表弟何错之有?”沈舒意轻声问。 赵宝鲲喉咙发紧,看着面前的少女,仔细确认着她的神情,漆黑的夜色里,明月像是为她独悬。 周遭纵是一片漆黑,却唯有她周身笼罩着月光。 清幽冷淡,却又足够温柔,与方才狠辣果决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毫不相悖,对他似乎偏爱又耐心。 “我没能下去手。”赵宝鲲垂下眸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沈舒意轻声道:“宝鲲,善良在任何时候都不是过错。” 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有人践踏人性,有人利用善良,可错的…从来不是那些心怀赤诚的人,而是那些心思险恶、轻贱生命、只求一己私利之人。 沈舒意从不否认,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是人性使然。 可人与人的不同在于,有人仍有底线,有人仍有善念,但也有人草菅人命、有人背信弃义、残害忠良! 赵宝鲲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舒意同两人一道往前走,一面道:“今日喊你和宝鹏来,除了为我打掩护,也是我想试试你们二人的脾性。” 前世赵宝鲲惨死,她费尽心思保下了赵宝鹏一命,可那时同今日不同,她总要知道,到底是因为家逢巨变,赵宝鹏才成为后来沉默寡言、浴血疆场的大将,还是他的性子本就是人狠话不多。 至于赵宝鲲,他性子更跳脱放荡、机灵敏锐,但他比赵宝鹏更有同理心,更能体会人间疾苦,与之相通的是,他更适合呼朋唤友,尤其以善良为底色,他在朝堂之上,只会越发游刃有余。 “我手中缺人,不能凡事总指望江漓,侯府也不能永远沉寂,你们也都要尽早立起来。” 赵宝鲲的眼里重新聚集了些光彩:“表姐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 沈舒意道:“回头我与小舅舅商量,看能不能为你争取到卫尉寺主簿一职。” 卫尉寺是九寺之一,如今归属于兵部。 兵部尚书如今有被架空之嫌,大权多握在兵部侍郎柴智手中,赵宝鲲过去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但他机敏讨喜、能屈能伸,沈舒意相信他总能站稳脚跟。 当年姜延虎一案如今没有太多线索,只能从柴智下手,而在兵部,也更能掌握各皇子和战事的动向,故而必须要有个自己人去,一定还得是聪明人。 赵宝鲲顿了顿:“兵部?倒不用小舅舅帮忙说项,端王世子应该就能帮忙。”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笑了:“你和端王世孙相处的不错?” 赵宝鲲挠了挠头:“小世孙身体是不好,但其实脾气还不错,哄小孩么,有什么难。” 多带着他疯一疯玩一玩,只要于他身体有益,小世孙高兴,端王世子夫妇高兴,端王也高兴。 而今端王和三皇子走的颇近,有端王一家从中说项,柴智多少会卖这个面子,事情倒比预想中简单。 “进卫尉寺后,别急着做事,先摸清情况,审时度势。”沈舒意嘱咐道。 赵宝鲲兴奋的应下:“放心,就没我搞不定的!” 沈舒意笑了笑,看向跟在她另一边的赵宝鹏:“宝鹏去投龙骧军,历练个一年半载,日后若有战事,就去杀敌戍边。” 沈舒意替赵宝鹏做了和前世同样的选择。 不同的是,前世赵宝鹏投在自己手下,后来归进了萧廷善手下的细柳营。 但这一世,她希望他有更坦荡的康庄大道可走,也希望他能少受波折和磨难。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两三年内,大乾多是边疆战事,龙骧军几次被派去支援。 更重要的一点是,龙骧军是乾武帝没称帝时一手带出来的亲军,这几年多守皇城,但他的主将却是乾武帝的心腹,此人老当益壮、经验丰富,不喜欢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亦或者油嘴滑舌之人。 第267章 求助 赵宝鹏的性子,正合他胃口。 只要宝鹏立下战功,得他赏识,由他向乾武帝举荐,远比旁人更有分量。 清远侯府若想复起,必须多管齐下,否则撑不起偌大的侯府。 不论是大舅舅、小舅舅还是两个表弟,只有他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每个人在乾武帝心中都有分量,才能保侯府百年荣华。 赵宝鹏沉默片刻,开口道:“表姐,为何不让我去虎威军?” 对于他有此一问,沈舒意并不意外。 苍狼王所率领的虎威军,是如今大乾声望最高的军队,所有投军之人,都以进虎威军为荣。 而事实上,苍狼王的虎威军确实也是更好的选择。 未来几年大乾战事不断,这位杀神王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虎威军的名号更是震慑四方。 可惜,虎威军选拔机制严格,一兵一卒皆是精锐,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想进虎威军,需要层层考校,考校以后也只能成为虎威军的备用军,而备用军,是不具备上战场的资格的。 说白了,虎威军每个人都杀气凛凛,很大一部分缘故是憋的。 男人多热血,进了虎威军的本就是个中翘楚,盼着能大展拳脚,可好不容易进来了,偏把你圈起来磨你的性子,这一磨就是两三年。 一个两个盼上战场盼的发疯,真有了机会,自然恨不得使出浑身力气,生怕一个不慎,又被踢了回去。 而偏偏,这群疯了一样想建功立业的男人,又被精训了两年,磨了两年的性子,再被扔到战场上,那便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心性韧性也都非常人可比。 沈舒意看向他,沉声道:“我不想让你等那么久,成名要趁早,你在虎威军中蹉跎个两三年才有机会上战场,再想建功立业,至少要四五年之久。” 她等不了那么久,侯府也等不了那么久。 而这一年又一年,变数太多。 “你在龙骧军中,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可以以最短的时间进入陛下的视线,待你成名后,若你再想去虎威军,便可省去那两三年的蹉跎。” 沈舒意没说的是,若赵宝鹏先去虎威军,没人识得他是谁。可他若是在龙骧军中混出了名头后再去,一举一动乾武帝自会关注。 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赵宝鲲在一旁道:“阿弟,虎威军还是算了,那苍狼王喜怒无常、残忍嗜杀,你去他手下,说不准小命哪天就没了。” 赵宝鹏道:“不会,王爷虽名声不好,可他手下能人辈出,且皆对他忠心耿耿。” 沈舒意对此不予置评,毕竟她前世也没什么机会同这位惊才绝艳的妖孽有过什么接触。 * 回程的途中,沈舒意坐在马车内,仍旧在思量着沈静语的谋算。 想用火烧她? 沈景川不可能同意。 沈静语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若是这样,她必然会留有后手,另有盘算。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寒意。 她倒是要看看,她这位继母和这位名动京城的姐姐,还有什么手段。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马车在路上疾驰,忽然遇到城中夜巡的守卫,大乾不实行宵禁制,但夜里出行的人很少。 为防止城中混乱,或有不明身份的人混入,故而夜巡的侍卫时常会核查身份。 赵宝鲲将车停下,拿出腰牌,连带着递出了一颗银锭子过去。 “我和弟弟带家中妹妹出来玩,结果走错路误了时辰,还望官爷通融。” 侍卫喜笑颜开,连忙道:“不敢不敢,原来是清远侯府的两位公子,我们也是奉命查人。” 赵宝鲲笑着道:“这天见冷,你们还要这般折腾,着实辛苦。” “谁说不是,但上峰有命,我们哪敢偷懒。”侍卫言辞中也带了几分抱怨。 赵宝鲲当即道:“京中最近不是挺太平的么,这又是查什么呢。” 侍卫低声道:“听说是三殿下府中进了刺客,我们奉命搜查。” 一听这话,赵宝鲲神色间多了些不安:“刺客?” “是,幸而殿下没受伤,但是这人我们总得查,否则殿下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又寒暄了几句,侍卫讪讪道:“公子车上是……” 沈舒意将车帘掀开一角,侍卫匆匆往里看了一眼,光线太暗,没看清脸,但也看得出车内是两道窈窕的影子,是女人无疑。 “得罪了,小公子请。”侍卫后退两步,让开放行。 一行人走远,赵宝鲲才道:“三皇子府中进了刺客?” 沈舒意垂眸道:“是不是进了刺客不知,但总归他们确实是要找人。” 不过看今日的阵势,戒备和巡查的都不算太严。 所以不论是刺客还是什么旁的,大抵都没得手,或者说,至少三皇子没受到伤害,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利益上的。 车子没走太远,一道身影忽然冲了上来,不怕死般,张开双臂揽在车前,急声道:“留步,求赵公子搭我家大人一程!” 赵宝鲲皱起眉头,幸而和赵宝鹏齐齐勒住缰绳,马蹄高抬,车子才将将停稳。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赵宝鲲沉声呵斥。 “奴才碧城,我家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谢璟驰,我家大人遇刺重伤,现血流不止、伤的极重,故想借宋公子马车行个方便!” 赵宝鲲再度道:“我本不该推辞,只是车中尚有女眷,怕是不太方便,另外,你家大人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的路旁。”碧城沉声开口,眼角泛红。 赵宝鲲转头,才想问问沈舒意的意思,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带路。” 碧城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话落,碧城转头,小跑着在前面带路,赵宝鲲将他喊住:“上来。” 碧城愣了片刻,已经被赵宝鹏一把捞上了马车,三人并作,虽有些挤,却节省了不少时间。 沈舒意坐在车内,掀起车帘。 不过片刻,便见不远处一个关了门的档口铺子前,那面容清绝俊美的男人,脸色惨白,这会他半靠在门板前,双目紧闭。 因为离的还有些距离,再加上夜色中光线不好。 沈舒意看不清他的伤势,只隐约可见他脸色白的厉害,状况似乎不是太好。 第268章 我看着高兴 马车停在谢璟驰身侧,守在他身旁的侍从当下便起身护在了他身前,直到看清同赵家兄弟坐在一起的碧城,才放下些戒备。 沈舒意最先打量起面前的侍从,少年年岁不大,这会身上满是血迹,左臂大臂处胡乱用布条缠着,这会仍在往外渗血。 “这是扶光。”碧城跳下马车,简单的做了介绍。 沈舒意的视线在两人面颊上扫过,只觉得谢璟驰的这两名侍从竟也都是难得的好颜色,比起许多俊俏的世家公子,竟也毫不逊色。 两人皆是眉清目秀,目光清正,只站在那,便让人觉得难得一见的干净,赏心悦目。 “这是清远侯府的两位公子,之前同我们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碧城简单的开口。 闻言,扶光这才让开。 沈舒意掀开车帘,视线落在扶光身后的男人身上。 许是因为失血太多,男人面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冷白,在门板上孤零零的灯笼映衬下,只将他那张绝美的面庞衬出几分妖冶。 此刻他双目紧闭,衣衫染血,高挺的鼻梁之下,一张薄唇亦是没有多少血色,少了些平素的清正冷厉,多了些邪肆阴翳。 纵是身受重伤,偏男人仍旧警觉。 察觉到旁人的打量,那双眼缓缓睁开,凤眸狭长冰冷,比起平素的冷厉玩味,这会多了些阴沉晦暗。 但也因为着双眼,原本宛若玉雕一般的面庞,忽然有了生气,哪怕此刻,这人看着着实不怎么高兴。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谢璟驰黑眸直视着车上的少女,明明此刻光线昏暗,偏他一眼就能看到少女那双凉薄又疏离的眼。 明明是冷漠又没什么温度的一双眼,偏好像能映照出世间的一切污秽,明亮的胜过天上的月亮。 “上车。”沈舒意收回视线,率先开口。 车内足够宽敞,扶光和碧城当即将谢璟驰扶到车上。 碧城仍和赵宝鲲兄弟挤在车外,扶光则跟着坐在车内,守在谢璟驰身旁。 谢璟驰看向沈舒意,声音沙哑:“多谢。” 沈舒意挑了下眉,声音淡淡:“没想到谢大人也会有这一天。” 谢璟驰咳嗽了两声,缓慢道:“生老病死,人皆有之,没什么想不到的。” 闻言,沈舒意沉默。 不说常人,谢璟驰所行所为,更是如刀口舔血,前世他走的便是孤臣的路,不论权贵还是世家,也不论清流还是寒门。 只要犯到他手上,他便绝不手软。 可若说他只是一味的清正,却又不是,沈舒意虽不曾同他接触过,却也听闻过他的不少事迹。 她只知道此人简在帝心,对乾武帝心思的揣摩绝非常人可比,不仅如此,他能屈能伸。 总归一路走过来,不仅苟住了性命,还办成了不少惊天大案。 收回思绪,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他伤口处的血迹还在不断外渗,此刻微垂着眸子,睫毛纤长。 沈舒意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一旁的扶光瞬间警觉。 好在,察觉到沈舒意的意图后,倒是逐渐放松了戒备。 谢璟驰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车厢逼仄,她靠近后,一股清冽幽冷的香气涌入鼻息,而此刻,手腕上多了一道微凉的温度。 同她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清冷疏离,没有多少攻击性,偏又泛着丝丝缕缕的冷,不好接近。 沈舒意垂眸感受着谢璟驰的脉搏,片刻后,缓缓松手,看向金珠道:“五红丹、止血益气丸。” 金珠应声后,动作麻利的从瓶中倒出两粒药丸。 沈舒意将其交给谢璟驰,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并未伸手。 见他没接,沈舒意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开口解释道:“五红丹是以百年红参、灵芝、雪莲等药材合制,药效可以媲美千年老参,能在最快的时间内……”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便缓缓抬手,将药丸从少女的掌心取走,放入口中。 入口,浓郁的苦涩散开,疯狂刺激着味蕾。 谢璟驰的脸颊僵硬了一瞬,强忍住将药丸吐出来的冲动,他垂下眸子,强行将药丸咽了下去。 沈舒意愣了片刻,只觉得自己眼花。 难不成这个死都不怕的男人,怕苦? 再看去,谢璟驰已经神色如常,眉目冷厉,看不出半分不适,仿若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沈舒意瞥了眼他渗血的胸口,又拿了瓶金疮药递给他。 “多谢。”谢璟驰再度开口。 沈舒意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声音沉静:“谢大人是因为姓谢,所以这个谢字才这么没有诚意吗?” 谢璟驰错愕,大抵是从未听过这般说辞,一时哑然。 半晌,谢璟驰沉声道:“沈小姐想要什么?”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谢大人欠我一个人情,毕竟,我的药很贵。” 她救谢璟驰固然是因为他前世是个好官,但这不意味着她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不用白不用,毕竟,谢璟驰的能耐远比旁人看到的要大。 闻言,谢璟驰蹙起眉头,沉默半晌。 就在沈舒意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看向沈舒意,狭长幽深的凤眸满是认真,:“我能吐出来吗?” 沈舒意:“……” 沈舒意:“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谢璟驰冷声道:“挟恩图报,亦非君子所为。”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道:“谢大人,我是女子,并非君子。” 谢璟驰:“……” 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救他出于本心,求报则是出于理智。 她倒也没想强求。 沈舒意抬眸看向一旁的扶光,只觉得他这侍从当真是安静又乖巧,比起萧廷善身边那两个蠢而不自知的东西,不知要讨喜多少。 沈舒意看向扶光,淡声道:“手。” 扶光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谢璟驰,见他没开口,这才把手伸了出去。 沈舒意凝眸替他也诊了脉,少年内力雄厚,虽受伤不轻,却不致命。 沈舒意扔给他一瓶金疮药,又让金珠拿了两颗丹药给他。 扶光似乎没想到沈舒意竟会在意他的死活,一时有些局促。 “吃吧,不收你钱。” 沈舒意话音才落,一直垂眸假寐的谢璟驰睁开眼看向她,目光凌厉,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在等个解释。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他脸好,我看着高兴。” 第269章 真烦 一见着这两人,沈舒意就忍不住想起松仁松柏那两个蠢东西。 有了同行衬托,像是扶光和碧城这样漂亮懂事又话少的,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闻言,谢璟驰几乎气笑了。 他觉得有必要考虑要不要先替自己准备副棺材,毕竟一个眼睛不太好的郎中,你能指望她的医术有多高明? 马车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沈舒意弯起唇角,转头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向车外,不由得弯起唇角轻轻笑了笑,那双疏离冷淡的眸子,这会也多了些真实的温度。 其实,若是论脸。 目前来看,似乎没人比得上这位当年被乾武帝都亲口称赞过的谢状元。 他不像萧廷善那般温润如玉,也不像哥哥那般挺拔如竹,更不像王孙贵胄、世家子弟那般张扬跋扈。 他面容清绝、冷肃清正,偏这份冷厉中又带着几分慵懒和邪肆,那双微挑的眼里更像是被浸过几分暗沉和妖冶,说不出的矛盾,偏偏在他身上有奇异的和谐。 沈舒意觉得这人更像一把妖刀,藏身于鞘时,深沉内敛,拔出剑鞘,便妖气冲天。 吹了会夜风,沈舒意心情不错。 半晌,她收回视线,瞥见谢璟驰正在看她,不由得开口道:“谢大人是怎么受的伤?” 谢璟驰眸色晦暗,声音都冷淡了几分:“近来追查朝中一桩旧案,自然有人狗急跳墙,想要灭口。” “谢大人不会武?”沈舒意再度问。 以为方才把脉,谢璟驰的脉象有些奇特,因为经脉通畅,脉象沉稳有力,像极了习武之人。 偏偏他没有半点内力,倒好像是个文弱书生。 谢璟驰垂下眸子:“不会。” 沈舒意盯着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看了一会,幽幽道:“那谢大人身体怪好的。” 不过若他当真不会武,前世能苟成那么多大案,倒实在神仙庇佑。 想到这,沈舒意抬眸看向一旁的扶光。 行吧,虽不会武,可总有人替他卖命,倒是不知道兴旺楼有没有替她找到要的人手。 谢璟驰眸色幽深,反问道:“沈小姐会医。” 沈舒意笑了笑,笑道:“会一点,运气好能治百病,运气不好……” 谢璟驰:“如何?” 沈舒意满眼赤诚的看向他,认真道:“会死人。” 一旁的扶光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只觉得那才在嗓间化开的药丸,莫名的让人不安 沈舒意看向他,安慰道:“别担心,虽说这事多数靠运气,但我运气还挺好的。” 若是运气不好,前世她也不可能把萧廷善推上太子之位。 若是运气不好,她也不可能死后重生。 所以,虽然前世死的惨,但沈舒意一直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 * 不多时,马车在碧城指出的一家药店前停下,沈舒意瞥了一眼,碧城已经上去敲门。 药店的门面很大,但装潢一般,倒不是达官显贵一贯爱来的地方。 不过能把药店开这么大,又没有一味的装潢,倒看得出这店家医术高明、心有良善。 扶光将谢璟驰扶下车,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似乎想再度道谢,可话到嘴边,想起沈舒意之前的打趣,又生生顿住。 沈舒意看出他的打算,不由得笑了笑:“前路阻且长,大人多保重。” 话落,沈舒意放下车帘,赵宝鲲和赵宝鹏对着几人点了点头,驾车离开。 谢璟驰站在原地,盯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一双凤眸少了几分之前的清正肃然,多了些压制不住的张狂和狠戾。 陡然间,凄冷的月色之下,男人眉宇间多了些散漫慵懒,偏又透着从骨子里而生的狠辣和戾气。 想起沈舒意的打趣,谢璟驰轻轻勾起唇角,目光玩味,眼底带着些难言的邪肆。 扶光和碧城候在他身后,两人皆是低下头,不敢做声。 * 沈舒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很晚。 偏赵老夫人一直没睡,等着几人。 见着几人平安回来,宋老夫人连忙让人将准备的羹汤端了上来:“怎么样?事情可办好了?” 沈舒意笑着道:“办好了,下次您可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当借口。” “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碍事,何况若不这样说,这个时间总归不合适。” 沈舒意宽慰了她几句,催着她去睡觉。 自己回房梳洗后,躺在床上再度想起沈静语的好戏来。 秦雪蓉和沈静语想到这个法子,想必是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惜,两人没能找到什么证据,便只能把她归咎于被鬼魅附身。 不过不得不说,这法子多少算是奏效。 自打那日事出,沈老夫人便再没见过自己,每次她前去探望,沈老夫人都会找借口推脱。 所以,很多时候人的理智和情感是割裂开的。 翌日,清早。 玉屏一面替沈舒意梳妆,一面道:“小姐,江漓那边查到了消息。” “怎么样?”沈舒意问。 玉屏低声道:“秦家这段时日没雇人,大小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难道她猜错了? “不过……”玉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大小姐手中好像有一批暗卫。” “暗卫?” 玉屏点头:“是,不过这事江漓还在查,他说这些人像是八皇子派给大小姐的,听由大小姐差遣。” 沈舒意低骂出声:“他们怎么不直接生个孩子?” 金珠和玉屏低下头,有些憋不住笑。 堂堂皇子,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就这么给人,难怪前世他输的最快!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好蠢的东西! “宋廷善那边呢?”沈舒意问。 “和您料的一样,他果然派了人查您,不过他这次似乎伤的不轻,昨日…昨日他住进了……住进了连城先生那。”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 还真是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若是她猜的不错,沈静语会想杀了她,只是若秦家一直没有动静,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动用暗卫。 而自己手中的人手,如今既不能草草暴露,眼下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应付八皇子那批暗卫。 真烦。 第270章 鸾凤 翌日,下午,沈舒意便回了沈府。 秦雪蓉得了消息后,松了口气,当即派人请了沈静语到瑞雪院。 “语姐儿,是不是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幸好沈舒意今日便回来了,否则再耽搁下去,你父亲怕是会请其他天师了。” 秦雪蓉看向面前的女儿,有些拿不定主意。 何况就算拿得定,现在她出不了府,手边更是没什么心腹可用,全要靠着沈静语拿主意。 自打定下这个计划,她便盼着这一天已久。 没想到临到眼前,沈舒意竟去了清远侯府,可真是让她忧虑的一夜未眠,生怕精心谋划,最后功亏一篑。 沈静语没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语姐儿,怎么不说话?”秦雪蓉问。 沈静语睫毛轻颤,起身走到窗边,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清远侯府的老夫人,病的太巧了些。” 她昨夜派人盯了许久,可惜清远侯府虽然没落,却戒备森严,故而也没能打探到什么府中的消息。 另外,她也派人盯着赵老夫人的病情,这两日,确实有侯府常用郎中进出,她派人找郎中打听过,也证实了赵老夫人的确受凉发热。 只是,她还是觉得太巧了些…… 听闻这话,秦雪蓉也不敢贸然开口相劝,毕竟这沈舒意确实厉害得很,吃了几次亏,她也不敢再大意。 “抱琴,派人再去找人试探一番太虚。” “是。” 太虚被沈舒意敲打以后,自是无敢不从,再加上因为那日见沈静语,未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凡,心下自然不敢得罪沈舒意。 来人没试探出什么,当下回去复命。 沈静语思量半晌,在秦雪蓉殷切的目光中,温和道:“娘,你不必担心,明日计划照旧。” 闻言,秦雪蓉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 静语说没问题,相信那一定就没问题。 她被沈舒意那个贱种戏耍了这么久,也终于轮到她落在自己手里了! * 翌日,沈景川下朝归来,身旁多了一名仙气飘飘的道士。 道士头戴玉冠,手执拂尘,身旁有两名道童跟着,手里各自背着个箱子。 “太虚道长,请。”沈景川颇为恭敬,随即,让人将府中众人都请到前院。 不多时,二房一行人、连同吴姨娘、韩姨娘等人陆续赶来。 紧接着,沈静安、沈静麟、沈清欢等子嗣也被请了过来。 随后,沈老夫人在秋莲姑姑的搀扶下,头上戴着抹额,缓缓露面。 秦雪蓉看着院子里的一行人,视线在人群里搜寻起来。 刚要开口,便见沈舒意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蜀锦长裙缓步而来。 数日不见,她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自远而近,便能清楚的看到她身上的冷艳和华光。 秦雪蓉心头不甘,她一个野种,到底凭什么? 可明明,此刻那少女只梳了个简单的灵蛇髻,头戴一枚凤凰衔珠的金步摇,便将周遭的一切衬托的黯然失色,自有一股贵不可言。 秦雪蓉心下冷笑,果真是个精魅! 否则在玉佛寺里被磋磨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气度和风骨? 沈静语来的也略迟,见着太虚和沈景川后,主动开口:“父亲,这位就是您说的道长?” “没错,为父不通此道,但也难免担心府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故而请道长到府一看。”沈景川沉声开口,神色凝重。 太虚一眼便认出了沈静语来,不过他演技精湛、神色如常,倒是没让旁人看出半点端倪。 沈静语对此十分满意,只是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天师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冷眼看着这一幕。 太虚当即让道童准备香案,转身的一瞬,一眼便瞥见众人中的沈舒意,心头一凛。 太虚咽了口口水,对上那双凉薄冷淡的眸子,下意识生出一抹恐惧。 不出片刻,长长的桌案已经备好,上面铺着明黄色的桌布,香炉、桃木剑、黄色的符纸、朱砂一应俱全。 一旁的角落里,还放着两壶酒。 “还请道长做法,看看这府中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景川恭敬的开口。 “沈大人放心,贫道自当尽力。” 沈老夫人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亦是满眼恳切。 不多时,太虚点燃香炉,拿起桃木剑,先是猛灌了几口酒,而后又将一口酒含在嘴中,‘噗’的一声吐在桃木剑上。 “天罡北斗,破邪明灯,伏魔降妖,敕令解散!” 太虚一手捏指,竖在身前,另一手执桃木剑,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他话音落下,长案四周瞬间升起一片白烟。 太虚睁开双目,当下在原地转起圈,走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步法,嘴里仍旧在念叨着什么。 太虚的双眼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时,眼神微眯,心下却大受震动。 少女周身金光四溢,而她头顶的一片天空上,竟有两只鸾凤相缠。 一只鸾凤通体漆黑,周身散发着暗沉沉的死气,宛若一团黑雾,而另一只鸾凤却发着赤金之光,此刻昂首嘶鸣,振翅而飞。 一金一黑,皆是聚拢在少女四周,似在争斗。 太虚心头震撼,只觉从未见过此景。 那黑色的鸾凤满是死气,若按照观相之法,有凤者,命贵不可言,可若这鸾凤是黑的,便证明气数不够,虽有凤命,却难以善终。 若那鸾凤是金色,光芒越盛,便证明此人气运越强,乃是天定凤女,坐拥天下。 可现在,这两只鸾凤彼此缠斗,这又是什么意思? 太虚不敢细看,担心被人发现端倪,可她几次看去,却都没能从沈舒意身上看到什么死气,反到那一黑一金两只鸾凤,似在逐渐相融。 相融的部分,既非黑色也非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炽烈的火红。 太虚还想再看,双目却无比刺痛。 他修行不够,参不透个中玄机,只得匆匆收回视线。 太虚压下心中的震惊,再度朝着沈府看去。 大堂内的一行人,都再无异状,虽然多有贵气加身,可这在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中,却并不少见。 太虚才要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府的一个角落,再度顿住,他只觉双目的痛感再度加深,剧烈的灼热感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第271章 命格 沈府北侧的一个角落里,屋顶上空有一团飘渺的白色雾气,雾气之下,淡紫色的麒麟虚浮于空中,若隐若现。 麒麟现世,圣子将出! 所谓圣子,多指辅国之才,若放在朝中,多指宰相一位。 因为麒麟自古以来便是守护圣兽,若国有明主,得麒麟圣子相助,则将开创千古盛世。 太虚再度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团白雾,两眼灼热的刺痛感,让他有片刻失明。 “道长…如何?” 一行人不敢开口打扰,倒是沈老夫人见太虚停下来,最先发问。 太虚垂着眸子,心下惊涛骇浪。 这小小的沈府,竟然卧虎藏龙,只是…… “老夫人放心,老道心中已有定数,不过仍需各位的生辰八字一观。”太虚缓缓开口。 生辰八字向来不能轻易给人,尤其未出阁的女子,故而沈家采用的是大多数世家贵族常用的办法。 所有人的生辰八字被混在一起,一并交由太虚掐算。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她怕打草惊蛇,故而没看沈舒意的方向。 只是一想起沈舒意要被定为邪祟,就忍不住兴奋。 太虚匆匆扫过这些八字,可一行行看下来,却 并未瞧见那日沈舒意给出的八字。 太虚喉咙发紧,又从头看了一遍。 没有,还是没有。 这所有的八字之中,根本没有那日她给他的八字…… 若是没有,他要如何选? 太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紧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八字,思量着对策。 沈静语不动声色的盯着太虚的神情打量,某些不好的猜想逐渐得到印证。 沈舒意的生辰八字就在其中,何至于要看如此之久? 许是直觉,又或者是出于对沈舒意的忌惮,她派人悄悄将自己的八字改掉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同样一直在盯着太虚。 太虚喉结动了动,几次想抬头去看沈舒意的意思,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实在怕露了马脚,故而只得抬头,对着人群逐一扫视过去。 “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这一次,沈景川也忍不住开口。 太虚沉声道:“确实有人沾染了邪祟。” 这话一出,沈府内一片哗然,一行人纷纷议论起来。 “竟然真的有人沾染了邪祟?我说咱们府里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这不就是灾星么?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亏心事,竟会 引得邪祟上身。” 沈静麟站在一旁,原本兴致缺缺,这会听见这话,倒来了几分兴致:“有邪祟?那怎么办?邪祟在哪?我砍了她!” 沈静麟跃跃欲试,沈景川怒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沈静麟颇有些不服气,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段日子他不好过,故而悻悻闭嘴。 金珠站在沈舒意身旁,看着太虚那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忍不住道:“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沈舒意淡声道:“是,我们有所准备,看来有人也有所准备。” 必定是这些八字里,没有了沈静语的,太虚才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金珠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担心。 “小姐,那我们的打算……” 沈舒意倒是不急,只是安慰道:“他不是蠢人,自己总有办法解决。” 太虚在京中混的风生水起,若当真没有点手段,想必也不会在京中受到这么多人尊重。 就在一行人等着太虚答复时,太虚将手中的八字合上,同沈景川沉声道:“实不相瞒,这所有的八字中并无不妥,倒是这我看这位小姐……” 太虚的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心下忐忑,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其实沈舒意找她指认的人并不难猜,当初沈家找上门来,沈静语想要指认的人必定同她不对付。 而不久前,正是沈静语和秦家一行人找上的门,如此一来,沈舒意想对付的人,必定是这位沈家大小姐。 而这些生辰八字中,又无此人的,这便足以证明自己猜得没错。 只是猜的不错是一方面,自己直接指认沈静语,又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太虚的话音才落,秦雪蓉尖利的声音最先响起:“你什么意思!” 太虚沉声道:“方才我施法术观看后,确信这位小姐身上阴邪之气严重,不过若只看八字,这些八字里倒是没有问题。” 沈景川拧起眉头,不等开口,一旁的秋莲先一步将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拿了过去。 沈老夫人一行行扫了过去,沉声道:“静语,这里为何没有你的八字?” 沈静语对着沈老夫人弯了弯腰,沉声道:“静语不知,许是负责此事之人出岔子,有所疏忽?祖母这是怀疑静语?” 沈老夫人自是不想怀疑沈静语,只是她自打上次受了惊吓后,这两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不说缠绵病榻,也确实是没什么精神。 甚至因此,每日头痛不已。 沈老夫人心情能好才怪,更因此,每日他都烦躁的不行。 “将你的八字拿给道长一观。”沈老夫人缓缓开口。 得了这话,太虚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娘,这邪祟不可能是语姐儿招来的,她此前住在秦府,近来才回府,怎么可能会是她招惹的邪祟呢?”秦雪蓉急声开口,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会又牵扯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相比于她的不安和慌乱,沈静语倒是平静许多,像是早就猜到会有此刻。 沈静语看向太虚,眼里带着些杀意,缓缓道:“既然天师这么说,静语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沈静语让抱琴上前将自己的八字写下。 太虚看过后,心下松了口气,当即道:“正是这位小姐,小姐身上沾染了人命,受了牵连,八字又轻,故而将不干净的东西带回了沈府。”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秦雪蓉气的唇瓣颤抖,双眼泛红。 太虚冷了脸色,带着几分不满 :“夫人这是怀疑贫道的实力?” 秦雪蓉还欲再说些什么,沈静语却派人将她拦住,缓缓道:“天师可确定?我的八字不久前被八皇子殿下拿去合婚,护国寺的法僧曾言,我命格贵重,堪为殿下良配。” 第272章 言尽于此 太虚对此并不打怵,这些年混迹京中,这种情况他不知应付过多少。 更何况,他方才观相看过,这位沈家大小姐富贵有余,却气运不足。 她既气运不足,也无凰命加身,说白了,命格虽贵却不够,这也就意味着和京中那些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并无多少不同。 而这样的命格,于寻常百姓而言确实已是显赫,可于遍地皆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的京城,便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令太虚不解的是,这位沈家大小姐身上的运道仍有衰减之势,反倒那位凶悍不已的沈二小姐,周身却金光更盛。 他修行不算到家,故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面对沈静语的追问,太虚冷笑出声,甩了一把手中的拂尘,直视着沈静语道:“护国寺?小姐既然有这么大的面子,何不请护国寺的高僧来驱鬼捉邪?何必来请我一个乡野老道。” 沈静语对上太虚那副嘴脸,少见的被气到动了火气。 此人吃里扒外不算,竟敢以这副姿态对她,当真是不知死活! 见状,沈景川连忙上前道:“天师误会了,只是静语才回府不久,这事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虚看向沈景川道:“那敢问沈大人,府中这些怪事是何时开始的?” 一句话,把沈景川问出,甚至于原本的将信将疑,竟是在这一问之下信了大半。 这些晦气至极之事,可不就是在沈静语回府后发生的么? 但…… “老爷,此事摆明了是有人设计,妾身认为是有人在针对妾身的几个孩子啊!您万不可听信这道长的一面之词!”秦雪蓉跪在地上,满眼急切。 太虚冷笑道:“既然夫人有此一言,那贫道便也不再客气。” “这位小姐确实命格贵重,只不过想必是做了些亏心事,所以招惹了邪祟上身,因此才导致的灾祸。”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语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怎么会做亏心事!”秦雪蓉怒不可遏。 沈静语神色不变,仍旧仪态优雅的站在一旁,倒是未见慌乱。 太虚缓缓道:“老道言尽于此,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位小姐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若不尽早化解,于她自己或许无碍,却会严重影响周遭之人的气运。” 张锦萍忍不住道:“她自己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暂时不会,小姐命格贵重,故而能抗阴邪,但邪祟沾身,早晚会危及自身。”太虚满脸严肃,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太虚能在京中招摇撞骗这么多年,倒确实有几分本事。 至少这话,确实圆的没什么破绽。 沈静语设计害人,可不就是干的亏心事?由此可推,她必然还干过其他。 一直没做声的沈老夫人,沉声道:“那依道长所言,该如何化解?” 太虚沉声道:“贫道可以为小姐画符驱除邪祟,不过这符小姐需佩戴九九八十一天。” “另外,小姐的宅院也要贴上符咒,日日以狗血、雄黄洒扫,当然,为避免阴煞之气过给他人,小姐最好禁足九九八十一天。” 太虚的话还没说完,沈静安便忍不住道:“此法当真可以奏效?” “公子若不信,也可想请京中其他天师,贫道自信破解之法同贫道所差无几。当然,这位小姐身上阴气太重,贫道也不能保证此法绝对奏效……” 这话一出,一行人忍不住再度议论起来。 吴姨娘低声开口:“怎么还不能保证绝对奏效呢?老太太如今病重,若是再严重了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府里最近的倒霉事可太多了,没想到竟是有人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竟然是大小姐带回来的,仔细想想这些怪事确实自大小姐回来以后发生的……” 沈清欢皱着眉头道:“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破解之法吗?” 太虚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道:“一劳永逸的破解之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恐贵府不能接受。” 沈老夫人再度道:“道长直言便是。” 闻言,太虚也没客气,直视着沈老夫人沉声道:“以烈火烧之,或束于暴雨之夜,以雷电映照。” “你好大的胆子!”沈静语怒声开口,一双眉目,此刻满是怒意。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弯起唇角。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听到这鬼话会生气呢。 沈静语确实怒不可遏,她鲜少会气成这样。 只如今面对着太虚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老道,却控制不住怒火。 他临阵倒戈也就罢了,竟然还将矛头调转,对着自己。 倒不知沈舒意使了什么手段,让太虚连白磷的秘密都不顾,站在她那一边。 没错,早在太虚弄出鬼火时,她就识破了这个手段,所以她料想太虚为了日后在京城混下去,也不敢背信弃义。 可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沈舒意的本事…… 但不论怎样,沈静语也不能接受自己颜面全无,被人像是牲口一样绑起来架在火架之上,更不能接受自己在暴雨中,满身狼狈,像是笑话一般被人奚落! 面对沈静语的怒视,太虚神色平静:“小姐若质疑贫道的本事,亦可去请您口中的那位法师,沈大人,这位小姐此刻有灾星映照,周身邪祟之气极重,若长此以往,不仅会影响府中风水,更会影响众人的身体和前程。” “当然,您信与不信自行考量,贫道言尽于此。” 一直没做声的沈静麟忍不住道:“大姐,你到底干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沾染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沈静语缓缓垂下眸子,唇瓣紧闭,显然不想理会沈静麟这个蠢货。 秦雪蓉低声呵斥:“麟哥儿,闭嘴!你大姐德才兼备,不要听这老道胡言乱语!” 沈静麟不服,忍不住道:“可我确实在书上看过,说是烈火或者天雷能祛除邪祟,要不怎么都说上古时期雷神是惩妖除恶的天神!” 秦雪蓉气的不轻,双目猩红,怒视着沈静麟。 沈静麟不服气的避开视线,到底没再开口,只觉得秦雪蓉当真是偏心的厉害。 凭什么大姐是个扫把星她还一力维护,自己不过说两句实话,她却都不愿听! 第273章 真正的目的 太虚捋了把胡子,面色不虞:“既然夫人如此不信任贫道,那沈大人就请另请高明吧。” 沈景川眉头紧皱,俨然对秦雪蓉的一番话格外不满。 毕竟鬼神之说,他虽不尽信,却也不会完全不信,眼下秦雪蓉却因为祸及自身,便这般不由分说就将人得罪。 要知道,他能请动太虚上门,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道长留步。”不等沈景川开口,沈老夫人先一步道。 听闻这话,秦雪蓉猛的抬头看向沈老夫人,急声道:“娘,您不会真的相信这道士的话吧?” 他明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可偏偏这话,秦雪蓉没法说出来。 沈老夫人不耐道:“这府中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你也还管不到我老太婆头上!” 一句话,让秦雪蓉颜面扫地,可偏偏,她如今无人可依。 沈静语上前一步,沉声开口:“若当真是静语之过,静语愿意恕罪,静语虽不知是如何沾染的邪祟,但若是静语牵连的祖母重病,静语愿听道长吩咐。” 沈舒意眸色淡淡,不得不承认,沈静语倒是比起秦雪蓉更有手段,难怪能把八皇子哄的团团转。 如今这一招以退为进,坦坦荡荡说出来,反倒不好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当真用这样的手段对她。 毕竟不管怎么说,沈静语也是堂堂沈家嫡女,如今又得八皇子看中,若沈家当真这般不顾颜面,以对待邪祟的方式对她,可以说丢脸的不仅仅是沈静语,还有整个沈家,甚至是八皇子。 所以,沈静语料定沈家不会如此,这般开口,倒是全了她坦荡大度的名声。 沈景川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们自然相信道长所言,只是静语毕竟也是我们沈府的千金,若是如此待之,怕是会影响日后的婚事。” 秦雪蓉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只觉得乏力。 “沈大人既如此信任贫道,贫道倒是可以先画符做法,抑制住这邪祟。”太虚的态度缓和了几分。 “有劳道长!”沈景川连忙道谢。 当即,太虚拿起桃木剑,嘴里含了一口酒,喷洒在桃木剑上,嘴里念念有词,当即舞动着桃木剑跳了起来。 众人屏息凝视,不一会,便见太虚又拿起符纸,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下一堆字符。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缚!” 看着太虚这一通操作,沈舒意轻轻扯了下嘴角,只觉得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老爷狠不下心,否则定要大小姐也尝尝那苦头。”金珠恨恨的开口,只觉得沈静语好狠的心肠。 把人架在火上烤? 怕是好人下来也不想活了…… 当真是杀人诛心。 玉屏低声道:“慎言。” 沈舒意倒是没太在意,她们站的位置偏,一行人的视线又都在太虚身上,倒也不怕有人听到些什么。 “不必可惜,这法子纵是换在我身上,也不会得逞。”沈舒意轻声道。 沈静语从一开始,便没指望过这事会实现。 但不管成不成,坐实她是个邪祟、灾星这事,才是她真正的盘算。 有了这个名头,这沈府之中,怕是要人人避她如蛇蝎了。 沈老夫人也更是会将她视若眼中钉,终有一天,这厌恶会胜过所有的理智。 所以,沈静语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不多时,太虚的符咒已经写好了,他缓缓收起桃木剑,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道童先是将一张符双手递给沈景川,而后道:“这张符需要这位小姐时刻带在身上,不仅能压制邪祟,还能保平安。另外的几张,贴在宅院的门窗之上。” 沈景川当即命人收下,对太虚连声道谢。 道童将另一张符交给沈老夫人,脆声道:“这符可助老夫人摆脱邪祟和煞气,助您早日康复。” 得了这话,沈老夫人连忙亲手接过:“多谢道长。” 沈景川送走了太虚后,脸色沉重的回来,一行人仍在前院,没有离开。 沈静语主动道:“爹,若您觉得为难,静语也可离家。” 沈景川蹙眉道:“此事容我再思量一二,你这几日先不要离开自己的院子,另外记得将太虚道长写下的符箓贴在门窗之上。” 话落,不等沈静语回应,沈景川再度道:“来人,准备雄黄酒,将整个府中彻底洒扫一遍,往后每日皆是如此。” “是,老爷。” 沈静语垂下眸子,并未开口反驳,而是道:“女儿必定谨遵父亲嘱咐。” 秦雪蓉急声道:“老爷,总不能只听从这道长一面之词吧,不如请德高望重的法师过府,再来看看。” 沈静语温声道:“娘,护国寺和玉佛寺有修行的法师,不会轻易上门,像天一法师,纵是陛下想见,亦是要到护国寺才能相见。” “那我们也去护国寺。”秦雪蓉急声道。 沈静语摇头:“秋猎在即,护国寺如今正在戒严祈福,等闲人等不可进。” “那…那…那我们去玉佛寺。”秦雪蓉再度开口。 沈静语没做声,抬眸看向沈景川和沈老夫人,似是在等着两人的意思。 沈静安这时道:“爹,不如我们就去玉佛寺走一趟吧,太虚道长虽然本事了得,可这种事我们也不妨做两手准备。” 沈景川拧着眉头,没做声。 沈静安再度道:“姑且不论这段时间闹出的怪事,只说这阵子我们沈家也是风波不断,能到佛寺祈福求个安心,也是件好事。” 这句话,倒是把沈景川说动。 沈景川转头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儿子每日仍需上朝,不知娘意下如何?” 沈老夫人沉默片刻,当下应声:“既如此,那老身便走这一趟。” 沈老夫人本就信佛,眼下相信太虚,也是因为习惯使然,毕竟数百年来,驱鬼捉邪多是道师所为。 沈舒意站在一旁,宛若旁观者一般看着这出热闹。 直到此刻,她终于把沈静语的意图摸清。 看来,这太虚捉鬼不过是个前菜,沈静语真正的目的,便是引她去玉佛寺,而后,于玉佛寺或途中,将她截杀。 第274章 幌子 这事敲定后,一行人本打算离开。 只是沈静语没动,其他人也莫名的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一道道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不由自主的带了些忌讳,仿若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让人避之不及。 沈静语压了一肚子的火气,一言未发,带着丫鬟离开。 偏她所过之处,不仅是下人,就连不少府中的主子,也是匆匆避让。 这一幕,可以说是惹怒了秦雪蓉。 “你们这群墙头草,枉费静语平素待你们那般体贴!你们却见风使舵!” 张锦萍不由得道:“大嫂,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了,我们倒是不想嫌弃语姐儿,可府中如今乱成这样,若是我们真是再沾染了邪祟,回头您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张锦萍这一开口,吴姨娘也不急不缓道:“可不是,老太太如今病成这样,府里的主子若是再倒一个,怕是有的忙了。” 沈清欢也应声道:“是呀娘,大家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既然家里打算去玉佛寺祈福,这个时候谨慎些总没错的。” 主子们开口,府里的下人纷纷应声。 毕竟连沈老夫人都得了重病,他们可不能保证自己没事,自然更不愿意拿命冒险。 秦雪蓉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转头看向沈景川,似乎想听他主持个公道。 可惜,沈景川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道:“语姐儿。” 沈静语停下脚步,回头恭敬道:“父亲。” 沈景川沉声道:“你也不要怪大家,清欢说的没错,谨慎些总是对的。” “是,静语明白。”沈静语垂下眸子,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沈景川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去玉佛寺祈福之前,你就在宅院中不要再出来。” “静语遵命。”沈静语仍旧保持着风度,垂下的眼里却满是阴沉。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眼里闪过抹冷笑。 前世,听的这话最多的人就是她,可也因此,她不知咽了多少委屈。 如今,倒也好叫沈静语尝尝这‘懂事’的滋味了。 秦雪蓉满眼幽怨,只觉得沈景川这个人,无情至极。 自己不过动用了点赵德容的嫁妆,他便如此对她,实在是让她寒心! “俊生,派人替大小姐将那些符咒贴好。”直到沈静语走远,沈景川再度开口。 “是。”长随连忙去办。 * 众人散开,回去的路上,玉屏轻声道:“小姐,如今出事的变成了大小姐,她还会对您…下杀手么?” 沈舒意莞尔一笑:“自然。” 沈静语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些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逊于人,便足以证明,她要强且吃得了苦。 但她这人骨子里自傲,也没多少耐性。 或者说,自己这种不入流的小喽喽,不配浪费她太多时间。 于沈静语而言,自己只是个碍眼又不懂事儿的路障,自然是越快除去越好。 所以她一回来,出手便要彻底解决了自己。 金珠忍不住道:“可是奴婢不明白,她既然想要小姐的命,又何必大费周章兜这么大个圈子。” “她兜这么大个圈子,目的便是引我去玉佛寺。”沈舒意轻声开口,杏眸冰冷。 “她要杀您引您出府不就行了,何必请太虚那老头,说些什么鬼神之语,折腾这么一出大戏……” 沈舒意看向她,幽幽道:“我且问你,若人在林中捕猎,设了个陷阱,而你这只猎物掉进了陷阱之中,之后你会如何?” 金珠想了想,还是没想通,只得老实道:“奴婢自然要想该如何自救。” “没错,你已经落入了陷阱,自然要想的是如何自救。可要知道,猎人的目的不是抓住你,而是杀了你。在你忙于扑腾的时候,她会射出致命一箭。”沈舒意杏眸清冽,缓缓开口。 金珠恍然:“您的意思是说,她做这些,不过是个幌子?” 沈舒意笑了笑,沉声道:“没错。” 沈静语用太虚做幌子,让她被邪祟一事缠的焦头烂额,她这个时候,然往往会去想如何翻盘自救,而忽视紧随而至的危险。 说白了,前面的计谋越复杂、越逼真,被设计的人就越难想到这些其实都是铺垫。 而事实上,后面看似无关紧要的去佛寺祈福,才是沈静语真正的目的。 若她的思绪一直被她牵着走,便会想着如何在玉佛寺破局,如何化解这‘邪祟’之名。 而不会想到,她们藏着更大的杀招,紧接着又布下一个陷阱。 玉屏道:“所以,她是为了让您认为嫁祸这‘灾星邪祟’之名就是她们的目的,这样您放松警惕,不做防备,大小姐之后才更容易得手。” 沈舒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是呀,我这位姐姐,一出手可就是半点也不客气。” 只不过,沈静语和秦雪蓉大概也都没想到,自己会识破太虚的伎俩。 “那…那我们还要去玉佛寺么?”金珠不放心道。 沈舒意目光飘远,落在远处的湖心,缓缓道:“这事岂容得你说去或不去?” 金珠哑然,没错,这命令是老爷下的。 老夫人拖着病体尚要前去,旁人谁又敢推脱? 沈舒意停在一处花枝旁,看着已经枯萎花枝,轻轻将其折下。 没错,这是个局,可哪怕她明知道这是个局,她却不能拒绝。 何况,她也不想拒绝。 至少眼下她知道沈静语在谋算什么,错过这个机会,她还要费心提防沈静语再设一局。 说白了,秦雪蓉惯用的时候手段是阴谋,而沈静语,却是阴谋中夹杂着阳谋。 * 另一边,沈静语回了自己的宅院后,便将门窗紧闭。 房门四周贴满了明黄色的符咒,说不出的闹眼睛,院子里的佣人开始用雄黄酒洒扫,刺鼻的气味铺天盖地。 沈静语端坐在桌前,神色如常,这会已然不见半分火气。 不多时,秦雪蓉匆匆赶来,气的想哭:“语姐儿,那太虚怎么敢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他怎么敢帮着沈舒意来对付你啊!” 秦雪蓉只觉得太虚瞎了眼了,她的女儿未来可是要登临凤位的,如今被那老道一通胡言乱语,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 第275章 天助我也 沈静语神色不变,缓缓道:“本就是唯利是图的小人,自然不能指望他有什么操守。” 秦雪蓉愤愤的坐在沈静语对面,一只胳膊撑在桌沿,手里还紧紧攥着帕子。 因为气急,她唇瓣抿起,下颌线也是紧绷着,气息不稳,一双眼里满是怒意。 “这沈舒意也不知是得了哪路神仙庇佑,怎么次次转危为安。” 沈静语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香炉边,涂着丹蔻的手指拿起拨棍,轻轻挑了挑里面的火苗。 “母亲还不明白吗?沈舒意从一开始就在防范你我。” 秦雪蓉冷声道:“我真是不知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沈静语冷笑道:“您派人在玉佛寺搓磨她多年,那沈舒意难道是傻子吗?” 一句话,让秦雪蓉语塞,宛若被女儿训斥般,面色涨红。 可偏偏,这事确实是当年她决断的错误。 沈静语缓缓道:“若您想拿捏她,当初就该将她留在府中,将她视若己出,她自然会心甘情愿替你分忧,不论是婚事还是赵家的陪嫁,自然由您拿捏。” “若见不得她好,将她打发去了玉佛寺,就该派人盯紧,不给她回府的机会。甚至于在玉佛寺这些年,你也可以做个''慈母''。” 可偏偏,那么多条路可选,她这位母亲却选了最蠢的一条。 被沈静语这般不留情面的斥责,秦雪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臊的通红不算,还有些发烫。 但当年把沈舒意打发到玉佛寺后,静语确实提醒过她,可她没放在心上。 而事实上,沈静语也确实没有多劝,毕竟沈舒意在她看来,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数年未见,她倒是脱胎换骨,手段了得。 秦雪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道:“那如今我们怎么办?可还要继续?这沈舒意蹊跷的很,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沈静语倒是觉得自己这母亲难得聪明了一会,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道:“沈舒意这么聪明,必然已经猜到了我们还留了后手。” “她…她知道我们要杀她?那她会不会找借口推脱,不去了?”秦雪蓉问。 沈静语抬眸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不会,她一定会去的。” 若她是沈舒意,她一定会去的,毕竟与其等着对方下一次出手,倒不如利用好这次的机会。 否则下一次,敌暗我明,只会生出更多变数。 所以,若她有几分胆色,就一定会入这个局。 秦雪蓉听的有些发懵,自打沈舒意回府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儿,如今已经让她打心底对沈舒意生出些惧意。 每次只要对上沈舒意,她就莫名的没有底气,莫名的不安。 “那…那我们还要按计划进行?” 沈静语冷冷道:“自然,如今我背了这‘灾星’的名头,才使得父亲点头前往玉佛寺祈福,自然不能白费这个机会。” 秦雪蓉不由得忧心道:“可她都已经知道了,必定会做防范,我们…我们还能得手么?” 沈静语垂下眸子,头上的孔雀点翠步摇熠熠生辉:“知道又如何?就算知道,我们终归也有胜算,何况,她沈舒意又没有三头六臂,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得了沈静语的话,秦雪蓉这才安心许多。 转念,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你之前说的让娘挽回你祖母和父亲心意的法子,娘还要不要……” “迟了,如今这‘灾星邪祟’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你就算再行此道,也效用不大,不如再找时机。”沈静语直接否认了她的念想。 秦雪蓉不免遗憾,又带了些不甘。 那日,静语提议的是让她替老夫人割肉为引,以此来助老夫人病愈。 到时,沈景川必定感念她的付出,老夫人也会念及她的孝道,再加上沈舒意坐实祸害灾星之名,自己和语姐儿便能力挽狂澜,改变现在的局面。 可惜…确实迟了…… 毕竟,如今她再这么做,老夫人也只会认为她是在替语姐儿赎罪。 “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么?”秦雪蓉还是不甘,尤其想到今日沈景川冷漠的眼神,想到众人对她的排斥,她更是迫不及待。 沈静语拧了下眉心,缓声宽慰道:“娘,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必急于一时。只要沈舒意死了,这府中还有谁是您的对手?” 得了这话,秦雪蓉咬碎银牙,双目阴沉:“你说的对!现下最重要的是要了沈舒意的命!” * 送走秦雪蓉后,沈静语瞥了一眼自己窗上明黄色的符纸,深吸了口气,移开视线。 这时,抱琴匆匆而入:“小姐,殿下那边派人递了消息。” 沈静语打起精神,接过一封密信。 沈静语浏览了一番,将信烧掉后,对抱琴道:“找一张到玉佛寺的舆图。” “是。” 舆图被摊开在书桌上,沈静语的视线落在其上,仔细观察了一会。 半晌,她不由得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抱琴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心情不错,不由道:“二小姐这等草芥,如何配与您这样的明珠争辉,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沈静语笑了笑,确实,她不该在沈舒意这样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 云舒苑。 沈舒意玉手托着香腮,坐在窗前看着玉屏和翡翠折腾着院子里新栽的花草。 眼见入冬,许多花草是养不活的,可沈舒意不想成日对着灰蒙蒙的枯枝,便又移植了些能在冬季养活的花草。 “小姐,您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金珠替她端来了一盘糕点,见这么久,沈舒意都没动,温声开口。 沈舒意瘫在塌子上,无聊道:“在想要怎么才能把一盆狗血泼到沈静语身上~” 可惜,手中无人啊~ 沈静语身旁可有不少八皇子给的暗卫,自己身边,江漓不方便入府,女婢中又没有那般的高手。 哎,也不知道兴旺楼找到她要的人没有。 就在这时,玛瑙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门房那边有人通传,说是有自称兴旺楼的伙计,请您去验货。” 一听这话,沈舒意的眼睛都亮了,直接从榻子上起身:“更衣!” 第276章 琴心剑魄 沈舒意出门前,让玛瑙去了趟清远侯府,请赵宝鲲和赵宝鹏到兴旺楼走一趟。 她对武艺并不精通,也不想太早暴露江漓,所以只能请两个表弟来替她试人。 两人武艺不俗,且性格迥异,这就使得两人的路数不同,不仅能试出对方的武艺,也能试出对方的性格。 沈舒意赶到兴旺楼时,掌柜的立刻出来亲自接待。 “沈小姐,小的总算不负嘱托,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您要的人。”掌柜的满脸殷勤,一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模样。 “掌柜的神通广大,我就知道找您总是没错的,您快带我见见。”沈舒意也没废话。 掌柜当即眉开眼笑:“您这边请,您放心,这人见了您保准满意。” 沈舒意笑了笑没做声,但确实有些期待。 当然,她更期待掌柜找到的人是九俦,可她也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毕竟东乌国边境到京城,就算快马疾驰,也要小半月的时间。 而兴旺阁虽然可以飞鸽传书,可大海捞针般找人,怕是没个一两年的光景都是做梦。 不多时,掌柜将沈舒意带到一间雅间。 才入内,沈舒意便见着雅间内有两名清瘦的少女,两人身姿挺拔,此刻已经被梳洗干净。 经一人身穿酱紫色的襦裙,另一人着浅色长衫,看起来干净利落。 两人皆是微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好在两人身上都没有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至少第一面让沈舒意并不讨厌。 掌柜笑呵呵的开口:“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 闻言,两人应声抬头,沈舒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这两人,实在太漂亮了些,一人脸颊消瘦,五官立体却有棱角,自有一股侠女风范,她的目光冷寂而坚韧,只一眼,便知不会轻易低头。 对上沈舒意的眸子,剑魄很快低下头,莫名生出些紧张。 王爷可是说了,她和琴心若是被退回去,就直接滚蛋,可哪怕准备了数日,此刻,她也没有一定会被这位沈家二小姐留下的把握。 沈舒意眯了下眼,倒觉得有趣。 这人可不像是会怕什么人的性子,怎么自己不过看了一眼,她倒低头乖顺起来了。 她抬眸看向另一人,另一人倒是长了张温婉的脸,同玉屏有些相似。 但玉屏是温温软软的美人,面前这个……却是一张柔和的面庞上,嵌了双笑眼。 按理说,这样一张脸配着双笑眼,该是人畜无害的讨喜模样,偏面前的少女总让沈舒意想起笑里藏刀。 琴心倒是没避讳沈舒意的目光,眨了眨眼,迎着她看去。 掌柜的当下开口介绍:“这两位姑娘本是南阳世家大族从小为族中千金培养出的死士,不过半年前,这世家惨遭灭门,两人护送着主子一路逃了出来。” “可不曾想,那主子体弱,路上颠簸之下也是丢了性命,但好在那主子心善,给了二人解药,放了她们自由。” 说到这,掌柜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感慨这一家时运不济。 金珠当下道:“那这两人如何流落到兴旺阁来的?” 掌柜拱手道:“实不相瞒,这二位如今还不是兴旺阁的人,只是小的按照沈姑娘的要求物色许久,恰巧这二人终日无事,亦是想重新找个主子。” 金珠见沈舒意没做声,忍不住道:“难不成这年头的暗卫都是傻子么?上赶着也要给人当奴婢。” 琴心和剑魄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玉屏见金珠试探后,温声宽慰道:“这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姐若是还你自由,放你离府,你可愿意?” 金珠当下摇头:“自然不愿。” 玉屏笑道:“所以呀,她们也是一样。” 恰在这时,赵宝鲲和赵宝鹏两人也到了,金珠下楼将人请上来后,说明了缘由。 “这好说,我保准替表姐试出这两人的深浅。”赵宝鲲当即应声,赵宝鹏也在一旁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面前的两人,温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琴心!” “奴婢剑魄!” 金珠:“……” 这两人莫非真是当暗卫当傻了,还没签卖身契呢,竟就自称起了奴婢。 剑魄低下头,不做声,琴心倒是神色不变,一片坦然。 掌柜的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她们这些年受世家控制,见不得光,如今得了自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生活,所以,小的这才有机会说动两人……” 沈舒意对这个说辞,未做评论,只是道:“还请掌柜借比武台一用。” “沈小姐请便。” 一行人来到比武台前,掌柜很快将高台上清了场,琴心和赵宝鲲最先交手。 琴心选了双刀,赵宝鲲则选了长剑。 “得罪了。”赵宝鲲先是拱手道了一声,而后也没废话,长剑直奔琴心面门。 凛冽的剑气逼近,琴心舞起双刀,侧身躲开,反手便朝着赵宝鲲的腰际横斩过去。 赵宝鲲向后下腰,紧接着凌空跃起,琴心另一只手中的短刀便再度袭来。 赵宝鲲连跃几次,而后一脚踩在刀尖之上,飞身绕至琴心身后,而后调转方向,朝着琴心的后心刺去。 两人谁都没讨到好处,一个照面,便都试探出了几分深浅,神情中皆是多了些凝重。 此刻,楼上的雅阁中,一男子面戴金色面具,身着绛紫色窄袖蟒袍,腰系金丝蛛纹带,黑发用镶碧鎏金冠束起,华贵昳丽,只将周遭的一切衬托的黯然失色。 那面具之上,有繁复深邃的鸢尾花纹,眼角处的位置点缀着一颗猩红的宝石,和男人冷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而那赤金的面具之下,一双狭长的凤眼阴翳又张狂,眼尾微挑,妖冶冷厉。 此刻,男人轻轻抚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视线落在台下的试炼台上,颇有兴致。 “沧海,你来说说,谁胜谁负。”男人沉声开口,音色清冽而干净,宛若寒泉。 一身着黑色莲纹锦袍的侍卫,抬眸向下看去,盯了一会,沧海道:“若琴心用的是双钩,倒有机会打个平手。” 第277章 月饮 男人没做声,姿态慵懒,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的打斗。 夜阑则是道:“琴心出手素来狡猾,没想到这清远侯府的小公子,竟也是这般路数。” 沧海则是道:“倒是没想到,这位清远侯府的小公子,身手了得。” 男人幽幽道:“清远侯府蛰伏多年,可不代表要认命,自然不会把子孙养成废物。” 说话间,赵宝鲲和琴心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 最终,赵宝鲲长剑横在琴心脖颈,才算是结束。 琴心沉默半晌,应声道:“我输了。” 紧接着,是赵宝鹏和剑魄交手,许是运气,两人的风格亦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剑魄更直白坦荡,气势汹汹,赵宝鲲则是更沉稳冷静。 他不同于赵宝鲲的频繁试探,以此来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他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毙命。 偏他出手看似沉稳,却又总是剑走偏锋,屡出奇招。 沈舒意虽不精于这些,却不至于连局势都看不明白,眼见结果没什么悬念,才对站在身侧的赵宝鲲道:“觉得如何?” 赵宝鲲低声道:“是难得的高手,这个年纪,在女子中已是难寻。” 他和弟弟,这些年来屡遭欺辱,故而皆是憋着一口火气,埋头苦练,于武艺一道,可以说是半点也不曾偷懒。 而不少招式,更是得祖父亲传,日复一日,可谓是吃尽苦楚。 而今,这女子却能在他手中撑过这么久,甚至于割伤了他的袖口,可见已然是个中高手。 沈舒意轻声道:“宝鲲,你下手时总是留有余地,考虑太多,若有一日面临险境,这会要了你的命。” 闻言,赵宝鲲沉默下来。 沈舒意看向身侧比自己已经高出许多的少年,再度道:“不论是战场还是朝堂,有时候一步错,便是死。” 半晌,赵宝鲲挤出一抹笑容道:“表姐,我知道了。” 沈舒意没再多言,许是因为前世赵宝鲲惨死,而赵宝鹏活了下来,以至于她对他的嘱咐总是忍不住想多一些。 这一世,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她要,表弟要,哥哥也要。 说话间,台上已然出了结果,两人皆是用剑,只打到最后,剑魄的剑却应声折断。 剑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虎口被震的发麻,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赵宝鹏不做声。 “承让。”少年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少了面对沈舒意时的腼腆。 楼上雅阁,夜阑饶有兴致道:“剑魄若是不藏拙,或许有两分胜算。” 沧海沉声道:“赵宝鲲也未曾使出全力。” 如此,倒是不好估量了。 掌柜的眼见沈舒意带来的两位公子,出手不凡,当下为难道:“沈小姐,两位公子人中龙凤,您若是想寻胜过他们的,可是为难小的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必,她们就很好。” 掌柜的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琴心和剑魄心下也缓了口气,强忍着没抬头朝楼上的方向看去。 沈舒意直视着两人,温声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只有两个要求,忠心和服从。” 琴心和剑魄愣了片刻,莫名的从沈舒意身上感到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明明她言辞温和,偏偏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寒意。 “是。” “你二人若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沈舒意再度开口。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两人都没做声。 “既如此,那就签卖身契吧。”沈舒意再度道。 闻言,剑魄的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瞥向琴心,主子说来给这位沈二小姐做一段时间奴婢,可没说要签卖身契啊! 偏这会的功夫,金珠已经将两张卖身契拿了出来。 剑魄一看,险些没直接晕了过去。 死契…… 不是,可没人告诉她要换个主子啊,这沈二小姐凭什么啊? 剑魄皱起眉头,有些抗拒。 琴心心下亦是有些茫然,可转念,想到主子之前的话,只得硬着头皮签下。 管她呢,左右不能留在沈二小姐身边,主子也不会再留她们。 回头若是主子想要回她们,总不会被一张小小的卖身契难住。 这般想着,琴心倒是干脆利落的签了,而后印了手印。 额…等等…… 一万两的价格? 等于这沈小姐花一万两的价格把她这个人都买了? 琴心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她想,总比自己当初就被卖了十两银子强吧。 剑魄看她签的利落,有些傻眼。 剑魄:你真签?你这是背主! 琴心别开脸,没理她,剑魄咬咬牙,行,主子这么安排总有他的用意。 这般想着,剑魄倒也利落的签了卖身契。 掌柜的眼见达成了一桩买卖,乐的合不拢嘴,当即道:“恭喜沈小姐,从今往后,这二人就是您的了。” “多谢掌柜。” 沈舒意道谢后,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你们二人武艺高强,贸然将你们留在身边,我放心不下,既然你们做过暗卫,想必不会排斥这个。” 说罢,少女掌心便多出两枚暗红色的药丸。 琴心和剑魄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这次的任务可真踏马的难。 主子可没说不仅要签死契,还要服毒啊!!! “怎么?怕了?以往你们主家不也是用的这般手段。”金珠皱着眉头开口。 琴心和剑魄沉默片刻,一人拿起一枚药丸,干脆利落的塞进嘴里。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再度道:“这是月夜饮,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毒发,周身剧痛,若强撑,将会筋脉尽断,流血而亡。” 琴心和剑魄两人都没做声,只是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比之前冷漠了几分。 “每逢月圆之前,找我拿药,便不必遭受这蚀骨之痛。” “多谢小姐。”两人齐声开口。 沈舒意笑道:“不必谢我,沈家规矩多,你二人又相熟,所以,我打算只留一个。” 两人再度愣住,琴心率先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眸色清冷,眉宇间尽是凉薄,她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你们二人,谁能先杀掉对方,谁就可以拿到解药。” 第278章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琴心和剑魄愣了片刻,对视了一眼后,视线再度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眉目清冷,直言道:“六个月后,若是没拿到解药,便会毒发而亡。”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是沈舒意并未从两人眼里看出杀意和挣扎。 显然,两人都没打算对对方动手。 沈舒意没再多言,带着二人回府,让玉屏带着两人安顿。 另一边,兴旺楼上,男人站在栏杆旁,面具下的眸色幽深,耐人寻味。 夜阑沉声道:“主子,琴心和剑魄……” 男人幽幽道:“她猜到了两人的来历有问题,只是又舍不得两人的身手。” 所以哪怕冒险,她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至于那‘月饮’之毒,他倒是未曾听过。 * 沈舒意回府后,心情极好。 没错,琴心和剑魄的来历确实让她心生疑虑,她不确定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只眼下她手中确实没人可用。 尤其在沈府之中,身边没个会武的人,实在有些掣肘。 金珠一面替沈舒意捏着肩膀,一面道:“小姐,那毒六个月没拿到解药,真的会毒发么?” 沈舒意莞尔一笑:“六个月后,这毒便解了。” 也意味着两人,至少通过了她的考验。 这两人样貌清丽秀美,言辞间颇有默契,不像普通世家培养出的暗卫,倒是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匪浅。 正因为两人举止间不自觉的亲昵,沈舒意才用这法子来试探二人。 若为了求生便能背信弃义,那么这种心狠手辣、背信弃义之辈,她虽也敢用,却是另一种用法。 可若两人有情有义,宁受蚀骨之痛,也不愿为了求生杀掉对方,那至少证明二人可用。 “就是说那毒是真的?”金珠睁大了眼睛,对这药有些好奇。 沈舒意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毒是我自己配的,前六个月的月圆之夜,确实会遭受剧痛,但若是熬过以后,不仅于身体无碍,倒有洗髓强筋之效。” 金珠眨了眨眼:“所以其实这不是毒?倒是好东西?”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好不好且不论,很费银子倒是真的。” “她们运气还怪好的。”金珠狗腿般的感叹道。 沈舒意瞥了她一眼:“要不也给你两颗?” 金珠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打打杀杀这种事,奴婢可不擅长,奴婢把小姐伺候好就行了。” 说到这,沈舒意则是道:“让玛瑙到清远侯府去吧,暂时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她有意让玛瑙也好好学学武艺,如今虽然有些晚了,但好在玛瑙是肯吃苦的性子,再加上她本也有些根基,倒也还来得及。 “另外让江漓替我查查琴心剑魄的来历。” “是。” 沈舒意虽也知道,就算是查也未必能查到什么,可她总得谨慎些。 前世她遭人利用、背叛、身死,可也同样有人信她、爱她、愿意为她付诸生命。 所以她不会再轻信任何人,却也不会偏执到以为这世间只有利益。 她知道逐利是人的本性,大多人都不是圣人,既不会坏到泯灭人性,也不会善良到不顾一切。 所以她珍惜每一分善念,爱重每一份真情,同样,她也容不下半点伤害,忍不得半分背叛。 * 翌日,晌午。 因着沈老夫人身体不便的缘故,出行的时间不算太早。 过往每两到三年,沈府也会阖家出行,前往玉佛寺斋戒祈福,偶尔小住,多数两到三日左右返程。 今年,原本没有出行祈福的计划,倒是因着秦雪蓉和沈静语这一番折腾,多了这趟意外之行。 沈府两房所有的主子皆要前往,嫡出的子嗣允许带四个奴婢,庶出的允许带两个,沈舒意直接点了金珠、玉屏和琴心剑魄四人。 “小姐,快到时辰了。”玉屏看着不急不缓的沈舒意,低声提醒。 “不急,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沈舒意问。 玉屏道:“准备好了。” 话落,玉屏便拿出一只鼓鼓的牛皮水囊。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转头看向剑魄,将水囊扔给她:“替我给沈静语送份礼。” 剑魄接住后,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这…这水囊里装的可是满满的一袋子狗血…… 玉屏买回来往里灌的时候,她可看的一清二楚。 对上剑魄呆怔的目光,沈舒意直起身,耐心又温柔的询问道:“很难吗?” “不…不是……” 剑魄回过神来,拿着水囊转头就走,少女越走越快,脚下逐渐走出残影,不一会,几个飞身,便跳到了树上,彻底没了踪迹。 琴心站在沈舒意身后,看着沈舒意笑眯眯的模样,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主子让她们来伺候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天气渐凉,玉屏替沈舒意披了件白色的斗篷后,沈舒意这才起身。 临近午时,一行人在前院集合。 沈府许久没有这么大动静的出行,就连之前去往端王府,也没有这么多人。 沈舒意到时,秦雪蓉、张锦萍等人都已经到了。 秦雪蓉站在一旁,正嘱咐着沈静麟些什么,似是怕他再惹出祸端。 沈静麟心不在焉的应和着,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算盘。 见状,沈舒意上前道:“六弟好像清瘦了些,可是练武太过辛苦?” 一听这话头,沈静麟顿觉找到知己,当即一肚子的话想要往外吐:“二姐你是不知道,那个武艺先生根本就不是个人……” “麟哥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秦雪蓉高声打断。 她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袄裙,装扮素雅,却因着出门,倒也佩戴了些首饰,同此前端庄温婉的模样相比,倒多了些与世无争的清雅。 生怕沈舒意又藏了什么坏心,秦雪蓉根本不敢让沈静麟同沈舒意多聊。 可她这话一出,便像是刺激了沈静麟一般,沈静麟抻着脖子道:“吃苦那么好,您怎么不多吃点!日日穿金戴银、 锦衣玉食,您凭什么说我!” 第279章 狗血 一句话,便把秦雪蓉气的心跳加速,脸色铁青。 麟哥儿把自己考取功名的路走死了,他自己又一心想上阵杀敌,她挣扎了许久,才算是妥协。 故而刻意央求母亲,找了位颇有名望的侠士,盼着他能真的习得一身武艺,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可没想到,他却如此不满! 闻言,沈舒意善解人意道:“母亲,六弟确实清瘦了许多,而且习武一道,过犹不及,总不是一时之功。” 秦雪蓉皮笑肉不笑,如今对着沈舒意几乎要装不出来,只是道:“意姐儿说的是,可今日麟哥儿不吃这份苦,来日上了战场便要吃更多的苦。” 沈静麟本以为听了这话,沈舒意会替他开解几句,没想到却见沈舒意点了点头,认真道:“母亲说的是,既如此,麟哥儿便好好习武,早日成为上阵杀敌、名震四方的少年将军。” 这话,秦雪蓉没听出什么毛病,却直觉沈舒意不会这么好心。 沈舒意没替他说话,沈静麟有些失望,可听着‘少年将军’那几个字,还是止不住心动。 再熬个两年,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数,等他到了营房,又会不会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这么等下去,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成名。 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又食言,不准他去了! 好在,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次去玉佛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待他逃出沈家,甩开这些盯着他的人,他便可以大展宏图。 见此,沈舒意眼底的笑意更深。 对嘛,就该这样。 没道理只有她被秦雪蓉和沈静语算计着,他们却都好好的不是。 说话间,秦雪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后的琴心身上,蹙眉道:“意姐儿添了新丫鬟了?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沈舒意笑着道:“我想着父亲近来少人伺候,便打算替他物色两个乖巧伶俐的,只是父亲未必肯收,舒意就先留在身边调教着。” 琴心眼角抽了抽:“???” 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每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她却不太懂…… 难不成这位姑奶奶要把她送给沈景川做通房???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睛都红了,盯着琴心的目光立马多了说不出的杀意。 确实,沈府已经好久没进新人了。 可…就算进人,也决不能是沈舒意的人! 再一想到这些日子,沈景川对她置之不理,不论她怎么讨好,他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秦雪蓉恨的牙痒。 “意姐儿倒是孝顺,竟考虑的这么周全。”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许是因为如此,父亲才格外疼爱我吧。” 几句话,把秦雪蓉气的怄的几乎要吐血。 说话间,沈老夫人在秋莲姑姑的搀扶下缓缓露面,随行的除了她的亲信丫鬟,还有两名老夫人常用的郎中。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沈老夫人状态仍旧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那日见鬼起火的由头是自己那幅画,故而沈老夫人这些时日对自己也不算热络。 但总归,最不受待见的当属沈静语。 沈老夫人抬眸瞥了一眼,没见沈静语,不由得皱眉道:“怎么不见语姐儿?” 作为此行的重中之重,沈静语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秦雪蓉连忙道:“语姐儿担心对府中众人不利,故而在出门前要多准备一番,至少要将身上的邪祟之气压制住。” 闻言,沈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沈静语身穿一件月白色银丝芙蓉纹襦裙缓缓而来,襦裙外罩豆黄色蜀锦外披,外披上绣有同色图纹,不太常见,却也美丽。 沈舒意眯了下眼,不得不说,沈静语倒是能屈能伸,至少这副姿态,秦雪蓉是做不出来的。 “见过祖母。”沈静语在沈老夫人面前数米远的位置停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沈老夫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点了点头,沉声道:“道长予你的护身符可有带着?” 沈静语神色从容,恭敬道:“静语一直随身携带,将此符收于腰间的香囊之内,不敢离身。”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缓和几分,显然还算满意。 而后,便听沈静语继续道:“不仅如此,静语还请仿照太虚道长所写的符文,请绣娘将符文绣于衣裙,如此,日日穿戴于身,相信定能压制住邪祟之气。” 这话一出,众人的注意这才落在沈静语身上,眼见曾经备受追捧、名动京城的千金大小姐,如今竟做到这种地步,一时间,纷纷多了些怜悯。 “哎,也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沾染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真希望这次玉佛寺的法师能彻底将其祛除。” “没错,其实说起来,这事也不是大小姐的过错,许是大小姐身上气运太盛,邪祟才忍不住近前……” 金珠瞥了开口的两人一眼,不客气道:“气运旺盛、命格贵重之人,邪祟根本不敢近身,否则何谈尊贵?” 一句话,怼的开口的丫鬟说不出话来。 但不管怎样,沈静语这番体贴又平静的做法,当下便赢得了一波好感。 沈老夫人注意到,沈静语头上还戴了一枚道家特有的木簪,不由得缓和了语气道:“你有心了。” 沈静语恭敬道:“误惹邪祟,是静语之过,还望祖母恕罪。” 如此姿态,着实让沈老夫人再挑不出半分不是:“你且放心,此次前往玉佛寺,必会将此邪祟驱除,还你清净。” “多谢祖母。”沈静语垂下眸子,不卑不亢,虽穿的素净许多,却仍是一片雍容华贵。 “好了,时辰不早,启程。” 沈老夫人一发话,一行人有序出府。 沈府的马车,早在门前候着,最前面的一辆,自然是沈老夫人的。 沈老夫人如今见着秦雪蓉便觉得烦,又忌讳沈静语,当下便只带了二房的张锦萍同乘一辆马车。 剩下的人皆有安排,一行人鱼贯而出,候在一旁,准备登车。 沈静语为不惹人嫌,刻意落在最后,不急不缓、仪态优雅的从大门徐徐走出。 就在这时,’哗‘的一声! 满满一盆狗血从天而降,自她头顶倾盆浇下,宛若瓢泼大雨,来势汹汹,瞬间,便将这位仪态万千的大家闺秀淋了个透心凉! 没错,货真价实的狗血! 第280章 淋头 沈静语下意识闭上了眼,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几息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素来雍容华贵的少女,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饶是沈静语再镇定,也没法接受这迎面而来的一盆狗血。 一行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看去。 入目,只见原本大方得体的少女,此刻发丝湿漉漉的黏在在头顶,滴滴答答的红色的液体顺着发丝,缓慢滴下。 那张白皙美艳的面庞,此刻已经看不清五官,大片腥臭的血迹没过毛孔,细密的血珠挂在眉毛上,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满是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锦萍诧异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开口。 沈清欢低声道:“好像是狗血。” 被特许一道前往的吴姨娘也轻声道:“虽说狗血有驱邪的功效,但…这也……” 沈府的大门前,虽停着不少马车遮挡,可这动静闹得太大,还是有不少百姓张望过来。 秦雪蓉回过神来,尖叫出声:“什么人!什么人干的!” 一行人纷纷向四处张望,可仔细看了一圈,也没人搞清楚这狗血是从哪来的。 抱琴和执棋连忙上前,拿着帕子替沈静语清理血迹。 可她整个衣裙几乎都被浸湿,哪里是帕子能擦干净的:“小姐……” 沈静语艰难的睁开眼,入目,血色的视线里,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有人满眼嫌弃、有人伸手用帕子捂着嘴巴,带着些嘲笑。 沈静语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唇瓣紧闭,嫣红的血迹还在往下淌,好不狼狈…… 沈舒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唇角微扬,心情不错。 算计来算计去的,有时候真是烦死个人。 还不如这一盆狗血来的痛快。 沈老夫人俨然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故,可一行人面面相觑,谁也找不出是谁干的。 秦雪蓉冲上前,满眼心疼:“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扶小姐回房沐浴更衣!” 张锦萍当即道:“大嫂,更衣倒是可以,只若再沐浴,我们天黑之前怕是要赶不到玉佛寺了。” “可你总不能让语姐这个样子去玉佛寺!”秦雪蓉怒声道。 张锦萍缓缓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可大嫂你总不能让这全府上下的人都等语姐儿一个。” 沈静语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额前还有血迹在往下滴,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因着惧怕血迹流进嘴里,她本能的紧闭着嘴巴,未置一词。 最终,沈老夫人开口道:“不论语姐儿怎么处置,最多等你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一到,必须启程。” 张锦萍当下道:“要我说,语姐儿也不必那么麻烦,毕竟这狗血确实有驱邪避凶的作用。” 沈静语脸色沉的厉害,转头便朝院内走去。 这一次,她再没能走出仪态万千的从容模样,反倒是步履匆匆,留下了一地的血点子。 下人们见着,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避之不及。 她一走,以沈老夫人为首,各房的主子们陆续上车去等。 主人家消失在视线,四周的百姓则是低声议论起来:“怎么回事,好像是沈府的大小姐。” “我听人说是这沈府的大小姐干了什么亏心事,所有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累整个沈家最近都不太平。” “那不就是灾星祸害么?真是可惜了这副美貌。” “有什么可惜的,说不准就是个蛇蝎美人,不一定干了多少坏事呢。” “好像沈府这次出行,就是为了替这位大小姐驱除身上的邪祟的。” “……” 听着外面的议论,沈舒意心情不错。 她拿了本书,没骨头般倚在榻子上,静心看了起来。 金珠将两盘糕点摆在方几上,又替沈舒意沏了壶茶,而后便开始检查身上藏的匕首。 另一边的玉屏也没闲着,仔细摆弄着身上带着的各种药丸。 小姐说,这次出行必是一场恶战,故而她们都要有所准备。 琴心剑魄坐在一角,静静的看着无比凶悍的主仆三人,默默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二小姐,四小姐想问问您,说是她们的马车有些挤,您方不方便同行。” 沈舒意将书放在一旁,知道这是沈清欢的示好。 只不过,这次路途多艰,若是沈清欢也在,倒容易被她牵连。 “金珠,将那两碟糕点还有玉子棋拿去给五妹,就说我身体有恙,担心同行让她过了病气,下次有机会一定相请。” “是。” 金珠拿了东西后,将话带到。 沈清欢收下东西,轻声道:“那你好好照顾二姐姐,让她一定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沈清欢转身回到车上后,沈美茹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道:“四姐姐怎么回来了?可是碰了软钉子?”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你此前同大姐和三妹最是交好,怎么如今倒同大姐如此疏远?” 一句话,噎的沈美茹脸色泛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 一刻钟后,沈静语在沈老夫人耐性告罄的最后一刻回来。 秦雪蓉也一道去了,回来的有些迟,瞥见不少马车皆是打开了车帘,看着她们的动静,面色阴沉,胸口憋了一团火气。 她几次忍不住开口,最终又按捺下去。 倒也不知是怎么了,如今一把年岁,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秦雪蓉抬眸瞥了眼沈舒意马车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这件事,除了沈舒意,她想不出还能是谁! 张锦萍?吴姨娘? 不,她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疯! 沈静语还算平静,只是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沈老夫人给的时间很短,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根本没时间彻底梳洗干净。 身上只做了简单的擦拭,头发更是只用水过了两遍,如今用毡帽兜着,实则却是一片湿漉。 沈静语没做声,瞥了眼沈舒意马车所在的方向,目不斜视的走向最后一辆马车。 可停在车前,她的脸色再度僵住。 第281章 刺杀 入目,本就低调的马车四周贴满了明黄色的符咒,上面的朱砂刺目猩红。 四周不少人站在一旁,议论纷纷,见着她后,讨论的更是热烈。 沈静语气的胸腔震动,好,好啊! 沈家这是当真把她当做什么妖魔了? 当真是枉费这么多年,她处处顾及沈家,挂念沈家,如今不过一个邪祟之名,竟遭得这些人如此待她,实在可恶! 沈静语忍不住抬头,白色的轻纱之下,女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马车方向,眼底迸发出一抹浓烈的杀意。 这一次,沈舒意必死! 明年的今天,她会好好替她上炷香的! * 众人启程,马车摇晃,沈舒意便没再看书,玉手撑着头,看着车窗外失神。 “小姐,大小姐这会一定气的要死。”金珠按捺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倒也没机会琴心剑魄两人。 沈舒意轻笑了笑,眸色冰冷,如晨曦林间的寒雾气,冷冽逼人。 确实,沈静语那样高傲的人,今日所受之辱,足以将她气的要死。 可见,这世间没有人一定重要。 前世,众人可以在权衡利弊之后一次次舍弃她,如今就算这人换成沈静语,也没什么不可。 沈舒意垂下眸子,没做声。 金珠没敢再打扰,恩,小姐一定在想怎么干掉大小姐这个装腔作势的烂花瓶。 两个时辰后,沈家的车队已经彻底驶出京城,进入山道。 玉佛寺离的虽不算远,可这么多人又坐着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沈舒意睁开眼,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 视野所及,已经没有多少人烟,只依稀可见远处山脚有一座村落。 沈舒意收回视线,轻声开口:“都谨慎些,再往上走些就是下手的好时机了。” “是。”金珠和玉屏应声后,也纷纷沉默下来。 琴心剑魄也不由自主的被这股气氛影响,凝重许多,琴心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神色,试探到:“小姐可是有什么安排?” 沈舒意瞥了她一眼,扯了下唇角,缓缓道:“安排倒没有,不过有人想买我这条命,倒是真的。” 眼见沈舒意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琴心愣了片刻,下意识戒备起来。 沈舒意垂下眸子,凝神听着四周山林里的动静。 虽快入冬,却到底没到严寒之季,林间的动物仍旧多有活动和觅食。 她听觉虽不算灵敏,可若有人藏身,周遭必定不同于别处的寂静,倒也不怕不能察觉。 此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试琴心剑魄二人。 她虽没猜到这两人身后之人是谁,也没猜透此人的目的,可料想此人大费周章将人送到她身边,总归是有所图。 既然有所图,就不会是简单想要她的命。 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试试两人的身手和心思。 马车缓慢行驶,山路比预想的更要难走些,狭窄又陡峭。 再加上中间一行人休息了两次,故而走到山路的半程,夕阳已经悬在天际,火红色的光芒笼罩群山,让悬于另一座山腰的玉佛寺像是镀了层金光。 一尊赤金大佛,端坐于一处山体墙壁凿出的洞府,双目轻垂,像是在冷睨众生。 就在这时,沈舒意缓缓睁开眸子,轻声道:“来了!” 下一瞬,十余名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朝着一行人冲了过来。 琴心和剑魄反应迅速,一个拔出藏于腰际的软剑,一个从袖中甩出双刀。 “来人啊!有刺客!!!” “快,保护老夫人!”沈景泽急声开口,作为最大的主事的男人,虽不擅武艺,同样拔出了长剑骑着马护在一旁。 尖叫声瞬间响起,沈府的护卫纷纷亮刀同刺客斩杀在一起。 除此之外,沈府还雇了一队镖师护送,眼下刺客来袭,一行几十人纷纷冲了上去。 一时间,寂静的山林里,响起一阵阵突兀的喊杀声。 刀剑相碰,迸撞出强烈的火花,皮肉被钝器刺入的闷响、人们奋力的厮杀声、女人惊恐不安的尖叫…… 各种声音,错乱的交织在一起。 沈舒意第一时间便掀开车帘而出,孑然一身,挺拔的立于车前。 金珠急声道:“小姐 !” “无事。”沈舒意轻声安慰,目光冰冷。 只有她站在这,才会最大限度的减少沈府人员的伤亡,这些人才会冲她而来。 沈静语这个人没什么怜悯之心,纵不会疯到真的冲着沈家的这些主子去,可伤个皮肉总是难免的。 琴心和剑魄护在沈舒意身边,两道窈窕的身影干净利落。 两人动手比当日在兴旺楼时多了些煞气,手起刀落,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俨然像是在切菜瓜一般。 只可惜,沈静语派来的这些人,皆是万里挑一的精锐。 毕竟八皇子养的私兵,他自己砸了无数银子和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双拳难敌四手,琴心和剑魄很快招架不住。 秦雪蓉陪着沈静语一道坐在最末端的马车上,掀开车帘忍不住张望起前面的动静。 “沈舒意这个贱种,倒也不知从哪招来了两个厉害的女婢!”秦雪蓉愤愤开口,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快了…就快了…… 沈舒意马上就会死在这儿了! 沈静语端坐在车内,虽然视角不佳,可她亦是紧紧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车队混乱,马儿都开始躁动,不少受了伤的更是发狂,马蹄用力刨着地,一时间,尘土飞扬。 沈舒意眯了下眼,趁无人注意,抬手扬出一把药粉。 一瞬间,最前的几名暗卫应声倒地。 琴心和剑魄抓住机会,没有半点手软,立刻上去补了一刀。 “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得手?”秦雪蓉有些焦急,毕竟越拖变数越多,眼下他们的马车都开始躁动。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自沈静语的车窗外,横刺而入。 “小心!”一道声音自外面急呼响起,紧接着,一个老者自暗处闪身而出。 沈静语被那把泛着寒芒的冷刃吓的不轻,出了一身的冷汗,发丝都飘落了几根。 江漓蒙着脸,同突然出现的老者交起手来。 老者发丝灰白,穿着一件素袍,出手却自有雷霆万钧之势。 江漓眸色冰冷,毫无惧意,抬剑再度朝着老人冲了过去。 一片混乱中,沈静麟悄然溜下车,帮着踹倒一个受了伤要爬起来的刺客后,匆匆藏身进到山间的矮丛,快步逃离。 第282章 真是够狠 沈静麟消失的无影无踪,混乱中的众人根本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黑衣人同沈家的侍卫和雇佣的镖师缠斗许久,其中几人的视线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可为首之人却发现,每次有人靠近,要么是被那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婢女拦截,要么是没有征兆的倒地。 对方皱了下眉,只觉得这沈家二小姐竟比他们以为的要难缠许多。 眼见沈家的车队越发混乱,对方当机立断,两把长刀直接甩了出来。 “小心!”琴心离的更近,软剑泛起一道寒光。 ‘铿!’一声脆响,刀剑相撞,琴心被震的虎口发麻,可见对方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琴心拧了下眉心,沈二小姐得罪的这是什么人! 长刀被琴心打开,斜插在一旁的山土中,可对方扔出来的是两把长刀,另一把没奔着沈舒意,目标却是沈舒意那辆马车的骏马身上。 长刀狠狠插入枣红色骏马的腰臀处,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前蹄猛的抬起,于剧痛下发狂! 那马抬起前腿后,整辆马车都向后倾,发出剧烈的晃动。 “抓紧!”沈舒意冷声开口,话音才落,几人便都跌落回车厢。 金珠一把抓住车内的帘子,琴心则抓住车顶的横杆,玉屏没来得及抓住东西,整个人被甩向车厢内后部,头撞在翻落的榻子上,疼的不行。 沈舒意还好,因为反应够快,抓住了车门前的帘子,帘子虽不结实,但因为长度足够,有了缓冲。 随着帘子被扯掉的一瞬,沈舒意也掉落在车厢底。 可这还没完,那马在剧痛之下,开始发狂,一路横冲直撞朝着山林奔了过去。 “琴心!”剑魄双目泛红,一脚踹开一个纠缠她许久的黑衣人,几个飞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受惊和暴怒的马,托着快要散架的车架一路狂奔,剧烈的颠簸下,地上的枯黄草木和碎石被带出一片火星。 几人在车内根本无法维持平衡,时不时碰撞上的山林间的石块,更是险些将离门最近、又不会武的金珠甩出去。 亏的沈舒意眼疾手快,在金珠拽着的帘子快要断裂的一瞬,抬手扯住了帘子的另一边。 而后在撞击减弱的片刻,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金珠眼角泛红,吓的不轻。 “琴心,把车厢截断!”沈舒意话音才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 在那马狂奔乱窜间,车厢撞到一根粗壮的树干。 剧烈的撞击下,车厢几乎被撞散了架子,沈舒意的额角撞上矮几的一角,流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琴心趁着这个当口,找准时机,手提上剑,将车厢和马中间连接的缰绳和木架斩断。 恰好此刻,剑魄也追了上来,一道出手。 几息的功夫,那发了狂的马便消失在山林之间。 金珠最先从快要散架的车厢内爬了出来,玉屏则落后一步扶着沈舒意出来。 “小姐,怎么样!” 看见沈舒意额角的撞伤,金珠当即便红了眼圈。 “没事。”沈舒意轻声开口。 和前世后来受的折磨相比,如今这点小伤确实算不得什么。 沈舒意站在山林间,四周的树木虽然基本已经没多少叶子,可抬眸看去,却仍旧难免辨别方向。 方才那一瞬,似乎没多少时间,可自上坡而下,马儿又受了惊,如今再抬头看去,已经根本看不到他们跌落的位置,更看不到沈家的车队。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几人,琴心剑魄衣裙染血,因为被人有意针对,又要护着她,故而受了些轻伤。 金珠和玉屏身上也有不少擦伤和撞伤,发丝凌乱,衣衫染满了尘土,颇有几分狼狈。 沈舒意眸色冰冷,沈静语可真是够狠。 再一想八皇子派给她的那些暗卫,沈舒意就更是气的牙痒,当即问候了一遍八皇子的祖宗十八代。 好在,这会夕阳西下,仍能辨出方向。 沈舒意判断了一下方位,而后根据远处山壁里的那尊大佛又判断出玉佛寺的方向。 毕竟她在玉佛寺待了快五年,就算这片林子她没来过,可根据那尊佛像,总能判断出个大概的位置。 只不过,比较遭的是他们是从高处蜿蜒的山路滚落,如今离玉佛寺实在有些远了,若是徒步而行,算上休息,少不得要走个两到三日。 “先休整一下,处理好伤口,然后清点一下马车上能用的东西。”沈舒意收回思绪。 “是。”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几人身上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什么药材、糕点、衣物、酒水,足以维持个几日。 玉屏替沈舒意包扎伤口时,沈舒意垂眸思量起现在的情况来。 依当时那些暗卫动手的架势来看,沈府中必定会有人受伤,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就算沈静语对沈家仍有些许情谊,不下狠手,可总不会顶着暴露的危险,而只求个让这些人毫发无损。 再加上当时马儿受惊,又处在狭窄陡峭的山路,必定会引发骚乱,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除此之外,沈静麟若想跑,刺杀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倒不知最后跑成了没有。 沈舒意再度想起江漓,得知沈静语打算刺杀自己后,她便派了江漓混入其中。 只不过,沈静语身旁除了暗卫还有高手,倒也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底气。 如今想来,江漓很难得手,毕竟她可没有打算把自己的人手折在这的打算。 * 另一边,山道上。 随着所剩无多的几名刺客退走,沈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 沈景洲一面安抚着众人,一面清点人数。 秦雪蓉坐在沈静语的车内,也是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只是等到车帘落下,便怎么都掩盖不住眼底的兴奋。 “静语,那沈舒意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应当是活不成了吧!”秦雪蓉压低了声音。 沈静语低头捡起一缕自己被削断的碎发,不知在想些什么,缓缓道:“恩。” 秦雪蓉见她这样,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又没了底气。 第283章 失踪 “可惜这么多人,也没能将她一刀毙命,也不知道她滚落山崖,会不会彻底交代在这!”秦雪蓉恶狠狠的开口,可见恨毒了沈舒意。 “放心吧,滚落山崖她也不会有活路。”沈静语缓缓开口,俨然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得了这话,秦雪蓉像是有了底气:“当真?” 沈静语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冷笑道:“娘可知道,这处山崖下是哪?” “是哪?”秦雪蓉迫不及待问。 沈静语 冷笑道:“这下面是三皇子的围猎场。” 三皇子喜欢狩猎,故而在皇家猎场附近,买下了一小块地圈进出了自己的猎场。 因为面积不够大,所以这猎场远不如皇家的猎场那般,各种动物野兽皆有,充满了未知和惊喜。 为求刺激,三皇子派人在这猎场中放了几头狮子和老虎,还将猎场同皇家猎场的一角打通,如此,这猎场内的动物便多了起来,也刺激许多。 而沈静语更知道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三皇子喜好怪异,不仅好猎动物,更是时不时会扔几个俘虏或者奴隶进来。 这些俘虏和奴隶同样被当做猎物,只要在三皇子的整场狩猎下没被射死,那么就可以免去一死。 沈舒意掉落在这个范围里,她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这几日三殿下在此处狩猎?”秦雪蓉满眼光彩,激动的不行。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笑道:“是,为求在之后的秋猎中好好表现,三皇子这几日都会于此处练习技艺。” 秦雪蓉两眼放光,笑道:“这么说来,就算沈舒意命大没被猛兽吃掉,也会被三皇子射杀。” “是。”沈静语给了肯定的答复。 旁人不知,可八皇子却同她透露过。 三皇子私下颇有些为人不齿的爱好,沈舒意进到此处,就算能找到出口,也未必能平安无事的出来。 何况,若是她撞破了三皇子的秘密,三皇子又岂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沈家嫡女,就留她性命? 荒郊野外,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听了这话,秦雪蓉满脸笑意,眼角眉梢俱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欢喜:“静语,幸好有你,娘就知道,还是要靠你才行。” 想想这段日子,在沈舒意身上吃到的败仗,受到的委屈,秦雪蓉别提有多痛快,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这个野种,早就该死了! 哼,静语是天命凰女,她一个贱种如何同自己的女儿斗? 只可惜,她没机会见到她死时的惨状。 “这些暗卫实在厉害。”秦雪蓉知道不该提,可她实在按捺不住此刻的兴奋。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道:“只是不知道沈舒意身旁从哪冒出来的两个丫鬟,害我损失过半。” 人就这么多,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沈静语又如何会不心疼? 毕竟一个小小的沈舒意,她哪里配? 可为求速战速决,她竟损失了这么多人手,实在是可惜……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便咬牙切齿:“说起来还是要趁早把掌家权夺回来才是,否则这么大的事,我却没得到半点消息。” 见她意识到这点,沈静语也没再多说,只是提点道:“还是要尽快都招揽些自己的人才是。” 这段时日,她的亲信几乎都被沈舒意除掉,如今在府中的地位大打折扣,再加上语姐儿这事,她们母女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但好在,只要除掉沈舒意,这一切都值得…… 秦雪蓉长长出了口浊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有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感。 就在这时,沈景洲敲了敲车框:“大嫂和语姐儿如何?” 闻言,秦雪蓉调整了一下神色,掀开车帘 缓缓下车,脸色泛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因着身上‘特殊’,沈静语倒没下车。 秦雪蓉不安道:“我只是受了些惊吓,语姐有些皮外伤,不打紧,大家都如何?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凶残!” 话落,秦雪蓉抬眸看去,便见沈府活下来的侍卫和镖师,正在清理尸体,同样,有人在对几名暗卫搜身。 可惜,对方是有备而来,并未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沈景洲看了眼沈静语的马车,叹了口气:“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已经派人报官去查。” 秦雪蓉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大家都怎么样?老夫人和弟妹都不要紧吧。” 沈景洲道:“娘的额头撞在车身,有些渗血,受了惊吓,这会有些萎靡,锦萍胳膊中了一刀,这会正在包扎。” “其他人如何?”秦雪蓉点了点头。 “有的受了些轻伤,另外便是意姐儿的马受了惊,整个马车都翻了下去……”沈景洲沉痛的开口,身上好好的锦衣这会也染了血迹,有带血的布条飞着。 秦雪蓉作势愣住,心下却是狂喜。 “这…你是说意姐从这掉了下去?可有派人去找?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意姐儿可……”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话说到这,秦雪蓉倒是逼红了眼眶,一副忧心到将要落泪的模样。 真是太好了! 哪怕方才她一直注意着沈舒意的动静,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可这会听着沈景洲的话,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一仗,自己终于赢了。 沈舒意那个贱种得意了那么久,如今终于算是得到了报应! 秦雪蓉欢喜的几乎要哼起小曲,可惜,面对着眼下的混乱场面,以及沉默修整的一行人,怎么也要压制住自己的情感。 沈景洲多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已经派了人下去找,但眼下天色已黑,我们停在这也有诸多风险,必然无法找太久。” 秦雪蓉假意道:“确实,如今看来只能留下几人,在这一带搜寻了。” “大嫂说的没错。” 秦雪蓉点点头,微皱着眉头,满眼忧心道:“其他人没什么大碍吧。” 沈景洲欲言又止,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秦雪蓉体贴道:“可是还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论发生什么,有大嫂撑着。” 沈景洲当下道:“嫂嫂,麟哥儿…失踪了……” 第284章 没那么大本事 秦雪蓉愣了片刻:“什…什么意思?” 沈景洲有些愧疚道:“麟哥儿失踪不见,如今人不在车中,四处派人找过也没有踪迹,有个小厮说似乎见着他受了些伤,朝着山林里滚了下去……” 事实上,这小厮留了个心眼。 他其实看见了沈静麟偷跑,可当时情况混乱,他根本不敢开口,而且就算开口,沈静麟若是被抓回来,回头也会怪罪于他。 可若是什么也不说,自己是他的小厮,主子丢失,难免要被追究。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想着倒不如说成与二小姐一样,只说六少爷受伤跌落到山林里。 这样这罪名大多便落在了这些刺客身上,他的责任便就最轻。 可小厮显然没想到,这番话简直是戳在了秦雪蓉的痛处。 “这怎么可能!”秦雪蓉尖叫出声,顾不上旁的,快步冲到沈静麟的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 “麟哥儿!!!”秦雪蓉眼眶酸胀,浑身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方才因着得手的喜悦这会化作一空,只变成了满心的担忧和不安。 麟哥儿还那么小,他受了重伤跌落在三皇子的猎场里…… 一想起方才沈静语说的话,秦雪蓉更是怕的不行,立刻转身跑回到沈静语的马车:“语姐儿,麟哥儿也掉进了这片山林,你方才说这里是三皇子的猎场,你能不能同三皇子说说情,看看能不能派人将他救出来。” 沈静语皱起眉头,冷眼看着秦雪蓉:“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未来的夫君是八殿下,您现在却让我同三皇子开口,您认为,三皇子知道这件事会给麟哥儿留活路么?”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秦雪蓉所有的希望。 眼泪夺眶而出,秦雪蓉呆怔失神,只要一想起沈静麟滚落山间,生死不明的样子,便心痛不已。 没错,沈静麟确实调皮而且不争气,但自古以来便是幺儿最得宠爱,在沈家亦是如此。 当年为了替自己争脸面,盼着自己能压过赵德容,故而对沈静安颇为严苛,一直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等到了麟哥儿这,她什么都有了,又自觉安哥儿太过辛苦,便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沈静麟。 再加上沈静麟小时候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只把她一颗心都融化了,她哪里会不疼爱?等到他长大,又一直养在自己身边,能说会道,所以哪怕有时她怒其不争,却也不忍苛责。 可眼下…沈静麟竟然也和那沈舒意一样,滚落到了山林里! 这可让她怎么活啊! 一想到这,秦雪蓉失声痛哭起来,只觉得不如不带着他出来,又觉得之前在府中,她不该那么责骂他。 毕竟他还小,也只是受了沈舒意的算计。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被她哭的心烦,再加上沈静麟到底是她弟弟,随即道:“他受伤若是不重,未必会滚落到下面的猎场,这山林里,一切都有可能。” 秦雪蓉双眼通红,抹着眼泪道:“可就算没掉到三皇子那地盘里,这林中处处猛兽,麟哥儿还那么小…他只一个人……” 沈静语眸色阴沉,开口打断道:“我会联系殿下,请他派人帮忙搜山。” 得了这话,秦雪蓉终于止住了眼泪:“现在!现在就去!” 沈静语当即道:“抱琴,派人送信给殿下,只说沈家在此处遇刺,请他帮忙搜山,寻找麟哥儿。” “是。”抱琴才应下,正巧听到动静的张锦萍当下给丈夫沈景洲使了个眼色。 沈景洲:“?” 张锦萍气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低声道:“意姐儿。” “啊!”沈景洲回过神来,沉声道:“大嫂,既然语姐儿请殿下相助,也该一并搜寻意姐儿的踪迹。” 秦雪蓉脸色微僵,显然没意识到这点。 但好在,她坐在车里,这会光线颇暗,是以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沈静语倒是一片从容,神色不变:“这是自然,二叔纵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既然左右也要找人,那当然要连沈舒意一起找。 若沈舒意命大,没掉进三皇子的猎场,她正好趁机把人彻底解决。 沈景洲离开后,秦雪蓉低声道:“真的要救那贱种?”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秦雪蓉讪讪的不敢发问,只是道:“三殿下总会卖八殿下个面子吧,总会允许八殿下的人去猎场内搜搜吧?若是你弟弟掉在三殿下的……” “若是他掉在三殿下的猎场,只能自认倒霉。”沈静语平静的打断。 “你说什么!!!”秦雪蓉尖声开口,双目欲裂,显然没想到沈静语说的请人相助,竟只是在这半山腰搜一搜。 沈静语有些不耐:“娘,我已经同你说过了,眼下八殿下和三皇子势同水火,若是他知道麟哥儿掉在他的地界,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秦雪蓉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弟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沈静语窝了一肚子火,原本出门时被人泼了一盆狗血,便觉得身上始终有一股难言的腥臭气。 而后被那蒙面的黑衣人险些刺伤,沈静语更是心情糟糕,眼下秦雪蓉这一通指责,她脸色更臭。 “你若看不下去,大可自己想办法,我沈静语不过一介女流,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这番话,可以说是把秦雪蓉给气的怒火中烧,她语塞了半晌,喘着粗气道:“好!好啊,你不帮我去求你爹,我去求你外祖母,他们总不会不管!” 沈静语沉着脸,不再开口。 秦雪蓉甩袖下车,立刻跑到沈老夫人的车前:“娘,求您救救麟哥儿吧!他那么孝顺您,就算之前做了再多错,可到底他也是沈府的子嗣啊!” 沈老夫人又受了一场惊吓,还受了不小的伤,这会正是心烦意乱,脸色阴沉道:“你们秦府到底在折腾什么?怎么好好的语姐儿去秦府住了段日子,回来就祸事不断!” 第285章 猎场 秦雪蓉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老夫人冷声道:“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让语姐儿去秦府长住,若知道她在秦府沾染邪祟,便不该接她回府!如今我沈府的众人被她相克,到底该找谁去说这个道理!” 秦雪蓉这会听懂了,沈老夫人这是把这场刺杀怪罪到了沈静语头上。 “娘,语姐儿她……”秦雪蓉试图解释。 沈老夫人却不耐烦的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麟哥儿是沈家的子嗣,我自会派人去找。” 被打发走的秦雪蓉,失魂落魄的回到车内,心中却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 会不会那道长所言是真的? 否则,为何偏偏就是语姐才回府,老夫人便病倒、麟哥儿又失踪…… 如今想想,就连那日寿宴上出的那些事,也是从语姐儿回府开始。 秦雪蓉猛的回神,用力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 这些都是沈舒意那个贱种的阴谋和设计,同语姐儿无关,语姐儿是天定的凰女,才不是什么祸害。 沈家一行人休整结束后,趁着夜色,继续向玉佛寺前行。 沈老夫人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去山底搜查沈舒意和沈静麟的踪迹,另外也派人通知沈景川,让他派人找人。 另一边,沈舒意一行人也在朝着玉佛寺的方向行进。 只不过,她们这路更不好走,再加上离的远,故而进展不快。 入夜,琴心、玉屏守着点燃的柴火烤起了肉来,琴心和剑魄身手了得,随手抓了只山鸡。 几人也没客气,毕竟在林中变数多,身上的干粮能留便要先留着备用。 剑魄巡视着四周,金珠则是在拆补衣服。 虽说沈舒意早有防备,可到底车上的地方就那么大,东西装不了太多,金珠便用针线将衣物和斗篷改了改,按沈舒意的意思,每人都能分得一件暖和的御寒。 沈舒意披着之前的斗篷,嘴里叼着根杂草,躺在一张薄被上,看着天上的夜色。 林间的夜晚很幽静,静到能清楚的听到寒风的呼啸,能听到山风吹的枝桠乱晃,听到枯叶簌簌作响,听到远处的猿鸣虎啸…… 夜空宛若一张巨大的墨黑色的幕布,点缀着璀璨耀眼的繁星,一轮弯月高悬,只让人觉得难得的自由。 金珠时不时朝沈舒意看来几眼,见她一直看着夜空发呆,不由得同一旁的剑魄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剑魄顿了顿,略显呆滞的摇头,她跟着沈舒意那么久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 金珠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听见动静,沈舒意轻笑了笑,转头看去:“在想怎么找沈静语报仇。” 金珠当即来了兴致:“想到了吗?” 玉屏也立刻竖起了耳朵,挺直了腰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舒意收回视线,盯着夜空道:“想到了。” 简短的几个字后,便没了下文。 金珠:“……” 玉屏:“……” 琴心和剑魄亦是默默收回视线。 几人在附近山洞凑合了一夜,沈舒意倒也不急,因着身上提前准备了不少药粉,倒是没有野兽靠近。 再加上有琴心剑魄两个高手,一行人的日子倒是颇为自在。 第一日烤了鸡,第二日烤了鱼,第三日炖了蘑菇汤,鲜掉了眉毛。 一行人酒足饭饱,面面相觑,竟是有点不那么想走。 “吃吃吃…这么多糕点背着怪沉的。”玉屏忍不住开口,已然没了最初的担忧。 剑魄揉了揉泛圆的肚子,只觉得玉屏的手艺太好,以至于每日她都忍不住琢磨抓点什么来吃。 看了眼微暗的天色,沈舒意温声道:“今晚再休整一夜,明日应该就能走出这片林子。” 没错,走出这片林子,不是走到玉佛寺。 倒不是迷路,而是这一带被人围了起来,几人换了几次方向,皆是被围,无奈只得绕路。 沈舒意想起第二日看见的猎场标志,当下便意识到几人被困在了三皇子的猎场中。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一带除了山林,便只有三皇子的猎场。 历任帝王虽然也经常来往这一带狩猎,但帝王的猎场只在林子一端设了入口,周围并无封禁。 所以这地方只能是三皇子的。 沈舒意想起,若她记得没错,当年有人上奏三皇子在这片猎场中私藏兵器。 只不过沈舒意也不确定,这兵器到底是旁人嫁祸的,还是这位皇子殿下当真胆大包天,藏匿兵器。 沈舒意倒是盼着,自己能不能在这片林子里,发现些端倪。 可惜,她带着几人像一群猹一样,上蹿下跳了几天,也没能找到那些藏匿的兵器。 就在这时, 一只兔子从树干后跳了出来。 剑魄眼疾手快,当下将长剑飞出。 兔子被伤了一只脚,却还是飞快的跑开,剑魄转头看向沈舒意,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还吃么?不是…还抓吗?” 沈舒意黑眸直视着她,只把剑魄看的脸颊涨红。 沈舒意轻笑了笑:“去吧。” 得了这话,剑魄那张冷肃的脸当即都明媚起来,直奔地上的血迹而去。 沈舒意一行人也跟了过去,没一会,剑魄一手提着兔子,渴望的看着玉屏。 玉屏看着剑魄明显圆了一圈的脸蛋,陷入沉默:“……” 几人就地取火,剑魄在玉屏的指挥下开始处理起兔毛,金珠则是在附近捡了些果子,甭管酸的甜的,拿回来交到玉屏手里,总能变着花样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玉屏将果子挑了挑,拿出酸果和兔肉腌在一起,又在竹签上穿了些果肉,而后和处理好的兔肉一起烤。 另外一些甜果,她另起了个火堆,用被劈开的竹筒做起了果酿。 沈舒意靠坐在一棵树干上,仍旧在思量着如今的局势。 江漓应当在找她们,不过三皇子的猎场倒也不那么好进,他们倒也未必能碰上。 “好香~”没一会,琴心就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转头朝着玉屏那边看了过去,可就在转头的一瞬,她只觉得一阵刺眼的寒光,迎着夕阳,晃的她睁不开眼。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再度看去,片刻后,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半山腰处的一个山洞,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那山洞看着很浅,外面堆满了枯枝,可沈舒意找了几次角度,确信里面有阵阵寒光。 第286章 萧鹤羽 “琴心跟我走一趟。”沈舒意收回视线,打算过去看看。 “是。”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在琴心的帮助下,沈舒意爬到了洞口。 拍了拍手上的灰,沈舒意向洞内看了看,洞口处堆叠的枯枝石块数量不少。 石块沈舒意没动,她将枯枝扒到一边,人凑近了几分。 这会光线尚可,沈舒意离的近了,向里看了看。 “啧,倒是多亏了这只肥兔。” 沈舒意轻声开口,入目,满满的刀剑、长弓均堆叠在洞内。 这山洞在外面看着很浅,甚至不像个山洞,但内里却被凿的很深,连通到山体。 琴心跟在沈舒意身后,沈舒意没刻意避着她,她便正好把那些兵器铠甲看在了眼底。 “这是……” 军器! 不仅仅是普通的兵器,这么大的数量而且是大乾朝军队制式。 沈舒意将树枝堆了回去,记下这个位置,转身道:“先回去。” 看来,前世所示不假。 只是不知三皇子私藏的兵器还有多少,毕竟从数量上来看,这些兵器虽不少,却应当不够。 沈舒意一面往回走,一面思量。 这些兵器皆是兵器锻造局打制,她方才虽看的不清,却隐约能认出上面的刻印。 换言之,兵部和锻造局必然有人同三皇子勾结,否则,这么多的兵器怎么可能从卫尉寺流出。 倒不知宝鲲那边安排的如何了,想必这次从玉佛寺回去,他应当已经前往卫尉寺就职。 沈舒意陷入回忆,前世萧廷善扳倒三皇子靠的是巨额贪墨以及草菅人命、数罪并犯,将三皇子推至风口浪尖,而在这之前,三皇子也曾因私藏兵器这事失过圣心。 但到底,三皇子和柔妃羽翼丰满,这事虽让他受了乾武帝的猜疑,可到底乾武帝还是宠爱这个儿子的,故而并未彻底危及三皇子的地位。 她同三皇子并无什么仇怨,本不必招惹一身腥臊。 可一来柴家同三皇子关系紧密,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姜家当年的叛国一案,同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关系匪浅。 二来哥哥当初到底撞见了什么?才让这位三皇子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让沈景川对此也缄默不言。 就在两人往回走时,一道穿着单薄破烂衣衫的年轻少年,满脸狼狈的从一旁的树丛中跑了出来。 少年气喘吁吁,脸上满是脏污,发丝枯黄,整个人过于瘦弱,偏这样的狼狈之下,一双眼仍旧清澈漂亮。 可沈舒意忽略了那双眼睛,视线落在他脸颊上,用烙印烙刻出的一个大大的‘罪’字。 “快…快跑!”少年冲上前来,见着沈舒意和琴心,不由得愣了片刻。 再看去,少年身上染血,这会赤着双脚,脚踝上扣着锁链,脚上又黑又脏,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才欲开口,便听琴心道:“有大批人马靠近。” 一听这话,少年眼角泛红,满眼惊恐:“他们来了!快跑!快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仿若后面有洪水猛兽。 沈舒意拉住他,指向方才路过的一个隐秘的洞穴:“去那边躲着。” 少年怔忡的看着她,唇瓣又白又干,裂出一道道口子。 “你们也走!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年急切的开口,而这会,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烈,已然能看到不远处溅起的尘埃。 “谁?”沈舒意很快问出关键,可话出口后,却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能在三皇子的猎场中驰骋的,除了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还能有谁? 少年唇瓣剧烈的哆嗦着,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恐惧。 沈舒意没再问,一把推在他身后:“先走!” 少年挣扎着看向她,见琴心拔出软剑,才哆哆嗦嗦道:“躲起来,一定躲起来!” 话落,少年头也不回的跑开,朝着沈舒意所指的方向躲了进去。 沈舒意和琴心这会离玉屏她们尚有一段距离,两人迅速找了个矮坡,躲在其后。 沈舒意不放心的瞥了玉屏几人所在的方向一眼,眼下闪过一抹担忧。 那边的火还在冒着烟,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发现那边的动静。 “去给她们递个消息,把火熄了。”沈舒意沉声开口,目光冰冷。 琴心愣了片刻:“可是你……” “快去。”沈舒意皱着眉头打断。 两辈子加起来看,这位三皇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不能拿金珠和玉屏、甚至剑魄的命去赌。 若这位殿下有所顾忌,最多会顾忌两分尚书嫡女的身份,至于玉屏他们,大抵他是不会客气的…… 琴心喉咙发紧,挣扎了一瞬:“我到近些位置给剑魄传信,很快就回来。” 沈舒意没做声,只挥了挥手,视线仍落在那尘烟滚过的地方。 不一会,大批烟尘涌起,越来越近。 沈舒意压低了身体,向外张望,入目,上百人的队伍正嬉笑着靠近。 一行人皆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人身着银白色铠甲,头戴金冠,面庞倒是颇为俊俏,一双眼却带着些让人不大舒服的阴狠。 那双眼同闻人宗有些像,又不尽相同。 许是因为生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男人眉宇间自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还有草菅人命的狂妄和残忍,除此之外,还有清晰可见的对人命和草芥的漠视。 三皇子——萧鹤羽。 沈舒意在心下轻轻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此刻,萧鹤羽手执长弓,腰配宝剑,脚上一双滚着金纹的短靴,周遭一群人跟在身后,有少年才俊、亦有不少逢迎拍马之辈,一行人皆是看着萧鹤羽的脸色行事。 其中,萧鹤羽身旁极近的位置,正是不久前沈舒意才见过的柴彬。 柴彬这会也穿了套铠甲,同样是手执长弓,两只脚踩在脚蹬上,还算利落,看起来之前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殿下,那边有动静!”柴彬眼尖,指着林子一侧笑的张狂。 这话一出,原本藏在林中的少女便慌乱的跑了起来,她同样是双脚带着锁链,脸上亦是有个大大的‘罪’字烙印。 第287章 宿命 少女满眼绝望,踉跄着往前跑。 萧鹤羽扯了下嘴角,抬手,拉弓,仿若逗弄着猎物一般,接连射出三箭,却箭箭都射在少女的腿处。 眼见箭羽射来,少女惊恐的加快步子,如此,那利箭便擦着她的小腿而过,并未将她射中。 少女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飞快,萧鹤羽身侧的人不由得打趣道:“殿下,这少女跑的倒是比林中的惊鹿还要快上些,果然这些奴隶还是比野兽有趣的多。” 萧鹤羽扯了下唇角:“玩多了也无趣。” 说罢,他漫不经心的又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固然漫不经心,却没了之前逗弄的意味。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目光冰冷。 奴隶? 乾国的奴隶一半来自于敌国的俘虏,可这些俘虏却并非将士,而是被掠夺而来的城村的百姓,另一半则是来自于大乾获罪而被流放的家族。 不管这些人因为什么成为奴隶,萧鹤羽作为一国皇子,也不该将这些人的性命视作玩物。 利箭迸发着寒光,急射而出,直奔少女的脖颈。 少女满眼绝望,根本不敢转头,眼见利箭将要射在她的喉咙,脚下一块石头将她绊住。 踉跄一瞬,箭矢擦着她的头顶而过,重重的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萧鹤羽不满的又拔出三支箭矢。 少女满脸泪痕,却还是不甘就这样死去,再度跌跌撞撞的 朝前跑去,而这一次,她跑向的方向正是沈舒意所在的位置。 沈舒意屏住呼吸,盯着少女的动作。 她跌倒几次,又快步爬起,到最后,可以说是手脚并用的爬向了这个方向。 就在这时,三支箭矢再度射出,皆是朝着少女的后心。 可或许是运气不错,少女慌乱之下,直接滚下矮坡,三支箭矢皆是擦着她的衣衫而过。 少女跌落在沈舒意附近,磕碰到了额头,眼前一片血色。 接连失手,萧鹤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驾!” 当即,一行人骑马逼近,萧鹤羽再度拉弓。 少女视线受阻,仍旧有着强大的逃生意志,挣扎着爬起来向前,满眼不甘。 她步子已经踉跄,却还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 这时,又一支箭射出,正中少女大腿。 “啊!”少女闷哼出声,脸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疼痛不已。 萧鹤羽站在矮坡上,居高临下:“你倒是能跑,继续,你若能再躲得过我两箭,今日我便留你一命。” 闻言,少女眼里迸发出一阵光彩,她不顾腿上的疼痛,苍白着脸色继续向前跑。 可一条腿伤的极重,一面渗血,一面撑着向前,一瘸一拐间,萧鹤羽再度拉开了手里的弯弓。 少女眼中带着抹绝望,却死死盯着前方,不甘愿就这么死掉。 沈舒意藏在一棵树干后,心口发堵,她知道,从理智上来讲,她不该去管这个闲事。 萧鹤羽性情不定,人手众多,她贸然露面,怕是死路一条。 可…… 可哪怕明知道不该,但沈舒意想,或许这就是她与萧鹤羽、萧廷善这样的人的不同。 恰在此时,琴心匆匆折回,此刻同样藏于一棵树的树干后。 沈舒意从裙摆上扯下一块薄纱,罩于脸上,对着琴心做了个手势。 琴心点了点头,目光冷肃。 下一刻,萧鹤羽再度拉弓时,就在那枚箭矢将要射出之际,沈舒意起身将一只药瓶飞掷出去。 与此同时,琴心扔出一把短刀,短刀同药瓶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小心!” 萧鹤羽身旁有不少高手存在,当下便有人反应过来,与此同时,两道身影立刻将他护在身前。 但药瓶在空中碎裂,淡白色的药粉已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 趁着这个当口,沈舒意快步上前,将少女拖拽到自己身侧。 “护住头,从这边滚下去,能有三分生路!”沈舒意给她嘴里塞了枚药丸,低声开口。 她腿上有伤,她没法带着她逃。 何况,就算是自己,也跑不过这些高头大马,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我”少女眼角湿润,话还没说完,一枚利箭自半空而落,随着‘扑哧’一声,没入少女后心。 许是因为剧痛,又或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突然,少女瞳孔微张,却如解脱般露出了一抹释然。 这一瞬,沈舒意说不出的心堵,只生出一种想将萧鹤羽碎尸万段的冲动。 为什么这世道,有人拼死挣扎、用尽力气、只想求个生路却不能,可有的人明明享尽一切、高高在上、却还要践踏众生!将众生视作玩物? 沈舒意眼角泛红,哪怕早已见惯生死,可在这样的不公之下,还是红了眼眶。 少女眼角滚下一滴泪珠,对着沈舒意挤出一抹苍白的笑。 呵呵,这就是她的宿命吧…… 她艰难的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白色玉佩,紧紧塞进沈舒意手里,竭力想说些什么。 可她实在太累了,挣扎了许久,声音却格外模糊,沈舒意靠在她唇瓣,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去黄…湘…湘……” “小姐!快走!”琴心另一把短刀飞出,撞飞了一枚射向沈舒意的利箭。 顾不得暴露自己的位置,琴心厉声开口。 沈舒意喉咙发紧,攥紧掌心的玉佩,一头扎进林中。 “是毒…殿下!”柴彬捂着鼻子,看着应声倒地的几名侍卫,急声开口。 随行的郎中连忙上前,检查了几人的状况后道:“是毒,不过粉末在空中扩散开,毒性不强,且发现及时,所以这几人应当无碍……” 说着,郎中便先给萧鹤羽呈上一枚解药。 萧鹤羽服下药丸,视线落在不远处消失的那一抹蓝色,眼里多了抹兴致,满是志在必得之意。 “有意思,驾!”未等一行人,萧鹤羽当即骑马追了上去,柴彬一行人服下药丸,便也齐齐跟了上去。 沈舒意听着身后的动静,只恨的牙痒。 可惜前世她同连城学的一直都是治病救人之术,对毒的研究并不深,而且但凡大面积用的毒,毒性便往往受制,很难有见血封喉的效果,何况这些人还未见血。 虽放倒了一小部分人,却没能拖延多少时间。 第288章 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沈舒意眸色冷厉,凭借自己的身型,多走了些错落的坡地和沟壑,以此来擎制这些战马。 琴心和剑魄则是抢了两把长弓,飞身到树上,从左右两侧偷袭,帮沈舒意打掩护。 最初还算顺利,可两人一面拉弓一面躲避袭击,速度怎么也比不上战马,没一会,便被人拖住,彻底落后。 沈舒意跑的飞快,只觉得两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但她体力一向不行,尤其是前几年在玉佛寺食不果腹,被追上是可想而知的。 难不成就要死在这了? 沈舒意只觉不甘。 不,老天既然让她重来,她决不会就这样死在这! 沈舒意转头瞥去,眼见马蹄声越来越近,萧鹤羽的箭矢宛若劲雨般,一支接一支擦着她的头顶飞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萧鹤羽足够自傲,他看中的猎物,旁人皆不敢动手。 一路上偶尔有野兽惊现,一行人倒是会拉弓射箭。 沈舒意大脑飞转,步子也有些踉跄,眼见不远处有一处凹陷的浅坑,坑中有不少枯枝和草叶。 她一咬牙,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进去后,沈舒意直接跑到坑壁一侧,转手将火折子扔进坑中。 火折子遇见枯枝,瞬间燃起,只不过,火势蔓延的慢,还不够大。 沈舒意眯起眼,太慢了。 远来不及在萧鹤羽一行人赶到前,燃起大火和浓烟。 当下,沈舒意将身上带着的所有迷药和毒药、一瓶接一瓶的抛进火堆中。 各种药粉混杂着烟雾,迅速在空中蔓延。 而此刻,萧鹤羽一行人已经到了,浅坑不算太大,一匹接一匹的骏马接连跳入。 “驭!” 萧鹤羽勒紧缰绳,摁住还想再跳出的坑外的马匹,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扯了下唇角。 “啧,没想到倒是有只意外跌入的猎物。”萧鹤羽微扬着下巴,打量着沈舒意。 沈舒意脸上蒙着面纱,一双眼清冷又凉薄,清澈明亮的宛若淬了寒冰的宝石,寡淡却偏偏有着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萧鹤羽眯了下眼,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摘下面纱。” 沈舒意静静的看着药粉在燃烧中极速扩散,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亦是轻笑了笑。 “殿下什么姿色没见过,何必强人所难。”沈舒意冷声开口。 少女的声音宛若玉石落地,音色清脆又好听,不仅如此,她神色从容,不见慌乱。 此刻隔着燃燃烈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挠的萧鹤羽心痒难耐。 本就是说一不二,素来被人追捧惯的,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萧鹤羽弯起唇角,再度拉起长弓:“本殿下再给你次机会,摘下面纱。” 他倒是要看看,这少女长成什么模样。 若她不让他失望,说不准他会有心情留她一命,若她让他失望了,那么他一定会让她死的很惨。 “我摘下面纱殿下就会饶我一命?”沈舒意目光沉静,将萧鹤羽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可越是拖延时间,局势对她才越有利。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于这种对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天之骄子而言,她自然不能轻易遂了他的心愿。 毕竟再怎么样的天之国色,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也不过尔尔。 倒不如吊着他的胃口,拖得更久。 “殿下,这烟雾有毒!”随行的郎中很快发现不对,立刻上前禀告。 “殿下,火势越来越大,马都开始焦躁,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有危险。”柴彬等人也纷纷开始劝诫。 萧鹤羽神色不变,一双残忍的眼睛仍旧盯着沈舒意,戴着扳指的手指轻轻拉动弯弓。 “有何不可?本殿下一向怜香惜玉。”萧鹤羽笑着开口,只是那笑容,带着些阴恻和残忍。 “殿下口说无凭,如何取信于人。”沈舒意再度道。 柴彬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耳熟,只一时半会却没想起到底是在何处听得的这声音。 他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只是这会已经烟雾渐起,透着越来越大的火光,他视线朦胧,根本看不清女人的脸颊。 萧鹤羽笑道:“本殿下金口玉言,自然言而有信。” 沈舒意挑了下眉:“金口玉言的是当今陛下,倒不知您是什么身份。” 一句话,把萧鹤羽架在了火上。 虽说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亲信,可皇位之争本就尔虞我诈,难保身边没有旁人的眼线。 更何况,帝王掌管天下,自然眼线无数,这种落人口舌的话,傻子才会认下。 萧鹤羽一手牵着缰绳,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睥睨之态,冷眼打量着沈舒意,带着几分骄傲道。 “我父亲乃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帝王,他使九州四海臣服,亦深受百姓爱戴,他自幼便教导我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更是要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萧鹤羽满眼孺慕,一副对自己的父君又敬又爱的模样。 听着这话,沈舒意不得不承认,萧鹤羽这马屁拍的不错,姑且不论他那些恶行乾武帝知不知道,只说这番话传到帝王耳中,大抵便能抵消许多罪过。 可这些鬼话,沈舒意是一个字也不信! 上位者最擅长的便是翻脸无情,上辈子她在萧廷善身上已经见够了,如今可没蠢到再信一个萧鹤羽。 对萧家这些人,她打从骨子里就没什么好感! 只是,这不影响她再拖些时间。 “殿下尊贵无比,臣女自然相信殿下,只是不知您何故拿着箭矢对着民女?”沈舒意冷声开口。 倒真想问一问他这皇子之位坐的有没有愧,受万民供奉,却将刀尖对着自己的臣民。 幸而前世没让他和萧廷善这种人笑到最后。 只是不知道那位昭王殿下,又是个什么鸟,大抵也是如出一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鹤羽这次没再回答,只是冷笑道:“倒是牙尖嘴利,莫非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话落,萧鹤羽拉弓搭箭,显然耐心无多。 下一刻,变故突生,柴彬身后的一少年忽然摔落马背,而后剧烈抽搐。 第289章 找死 “殿下,是毒!还请殿下速速离开!”郎中上前检验后,沉声开口。 萧鹤羽显然没料到沈舒意倒有如此本事,他身下的马越来越躁动,热浪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他,将身上的铠甲都烤的火热。 “殿下,请离开!” 一行人纷纷请命,毕竟这位大乾朝尊贵无比的三皇子殿下若是出了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砰!’就在这时,又一人应声落地。 “戒备!” 几人转头看去,发现对方脖颈中了一枚箭矢,一行人勒着缰绳,看向四周,纷纷戒备。 琴心和剑魄藏匿于树上,因着敌众我寡,不敢贸然开口,只能藏在暗处放着冷箭。 可就算如此,两人看着隔着火浪,孤身一人面对数十人的沈舒意,仍觉捏了一把冷汗。 有人控制不住坐下的骏马,骏马蹬着前蹄向前冲出了这片热浪。 可还有一半,皆是萧鹤羽的亲信,这些有几分本事的少年,皆是忠心耿耿的守在萧鹤羽身后,只将萧鹤羽衬托的飞扬肆意。 “殿下,此处有埋伏!还请离开!”有人翻身下马,跪在身前。 “殿下,请离开此处!” “殿下!!!” 一时间,十余人皆跪在地,不顾滚滚热浪,只求萧鹤羽尽快离开。 沈舒意一颗心亦是提着,只看着这一幕,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些试图在皇权之争中争得从龙之功的赌徒,当真疯狂。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刻,这些人守在萧鹤羽身旁没有退缩。 就连那位嚣张跋扈的柴家少爷,此刻亦显出几分铁骨铮铮。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只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这些人都是废物么? 都是酒囊饭袋吗? 不,不是! 他们之中多是少年英才、或是才学过人,或是武艺高强、或是谋略卓绝,有世家勋贵,亦有寒门子弟。 这些人被萧鹤羽笼络在麾下,力量可想而知。 沈舒意觉得难过的是,这些本可以建功立业、兴旺大乾的人,却为了一己私利,枉费才华。 就如此刻,柴彬可以毫不犹豫的为萧鹤羽去死,可他却也能跟随他的父亲,毫无半分愧疚的出卖铁骨铮铮、戍边卫国的姜大将军。 人性从来复杂,可当恶人有了风骨,当佞臣有了坚持,那便是一个王朝的悲哀。 面对众人的求饶,萧鹤羽神色不变,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奔沈舒意而去。 剑魄心头一紧,一箭射出,直奔萧鹤羽。 琴心则是同时拉弓,试图阻断这枚利箭。 可惜,萧鹤羽身旁的不是酒囊饭袋,早有人一直盯着两人的动静。 剑魄那一箭才射出,柴彬便一把横起长剑,将那枚箭矢拦住。 兵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萧鹤羽另一侧一青衫少年,一脚踩在马背,凌空跃起,飞身直奔剑魄的藏身之地。 另一边,琴心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自那一箭射出,萧鹤羽身后的一副将,一把长弓掷出,砸向琴心所在之处。 利箭擦着沈舒意的发丝,重重钉在身后的墙壁,碎土滚落了一片。 萧鹤羽眼角泛红,黑眸直视着沈舒意,拔出佩刀一把便砍在了自己身下的坐骑上。 威风凛凛的骏马应声倒地,萧鹤羽翻身上了身侧另一匹马。 沈舒意的心沉了几分,萧鹤羽能言善辩、心狠手辣,只因为方才那骏马受不住热浪和迷药的作用,不安的躁动,由此影响了他射出的那一箭 ,萧鹤羽便毫不犹豫的将其斩杀。 沈舒意算着时间,下一刻,她出乎所有人意料,迎着萧鹤羽的面再度跳进了浅坑。 一行人都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 就在这时,一群人的马皆是撑到了极限,不少人也承受不住那浓烟和热浪。 因为坑的深度不够,马儿燥热之下,终于不受主人的控制,一匹接一匹的冲出浅坑。 一时间,沈舒意再度和一行人调换了方向。 而因为马匹压抑许久,这一次跑的格外疯狂,宛若脱缰。 沈舒意便趁着这个时间差,从另一侧爬出。 少女身上染了不少泥污,亦是被浓烟熏的发黑,可此刻,一双眼却亮的惊人。 狗东西! 若再给她几年时间,萧鹤羽同她还未必谁是猎物? 可惜老天爷给她的时间太短,短短几月,实力到底相差悬殊! 利用这个时间,沈舒意将一行人甩出很远。 可她这个举动,却彻底惹怒了萧鹤羽。 “找死!” 他贵为皇子,何时被一个猎物这般戏耍过,男人动了火气,一鞭子狠狠抽在坐骑身后,不顾身后众人,绕过浅坑,便飞速朝沈舒意冲去。 柴彬几人有的才翻身下马,眼见萧鹤羽调转方向,立刻又翻身上马跟上。 沈舒意低骂出声,只恨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练过武。 否则真想趁着这个机会弄死他! 沈舒意顾不得再想其他,两条腿和常年在山林中奔袭的宝马自然是无法相比。 没多久,萧鹤羽便追了上来。 这一次,他再没有半点废话,拉弓便射出一箭,干脆利落的直奔沈舒意的后心。 沈舒意脚下踉跄,飞速俯身避开。 萧鹤羽再没一字废话,拉起弓搭上三枚箭矢,一箭接着一箭朝沈舒意后心射去。 沈舒意身后本就没长眼睛,虽能判断出一些,可三箭齐发,她躲开两支后,跌倒在地,第三支再无避开的可能。 沈舒意眸色阴沉,看着迎面而来的、那呼啸而至的利箭,只觉得自己今日还是莽撞了。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后悔。 毕竟人这一辈子,若步步筹谋、事事权衡,所言所行都只求个利弊,未免无趣。 下一刻,一支淬着金芒的箭矢破空而出,仿若射落金乌的那支神笔,带着森寒凛冽、睥睨天下的凶猛之势,迎面同萧鹤羽的那枚箭矢相撞。 这枚泛着金芒的利箭箭身漆黑,唯有箭头用以赤金。 金子质软,本是最不适合作为箭矢之物,可此刻,沈舒意却亲眼所见,那箭矢将萧鹤羽的箭寸寸蚕食。 萧鹤羽那枚箭矢碎成一片后,赤金箭矢仍直奔萧鹤羽而去,杀意凛然,步步紧逼。 不同于萧鹤羽的狠辣阴诡,那赤金箭矢自有一股雄浑浩荡、吞天破地之势,苍苍莽莽、力不可挡! 第290章 却之不恭 那箭矢直奔萧鹤羽面门,萧鹤羽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长弓去挡。 他身侧一人动作利落立刻抽出长剑,拦向箭矢。 两道力量之下,赤金之箭,擦着萧鹤羽的脸颊而过,重重落在身后的树干上。 脸颊吃痛,萧鹤羽那张白皙带着些阴柔的面庞上,多了一道血痕。 萧鹤羽抬眸看去,入目,便见另一队人马站在林中一侧,为首之人身着宝蓝色蟒纹锦袍,袖口和衣襟绣有赤金色的莲花云纹。 男人半张脸戴着银白色面具,上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张妖冶的红唇。 沈舒意气息微乱,抬眸看去。 迎着夕阳的滚烫日光,男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厉深沉之气,那张带着几分妖冶的面庞之下,却自有一股踏过尸山血海的气魄。 他双腿夹紧一匹黑色骏马,身型高大,凤眸深沉冷寂,宛若化不开的浓墨,他黑眸直视着萧鹤羽的方向,眉宇间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倨傲,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伫立于天地间的浩荡的王者之气。 此刻,男人身后二三十人跟随在他身后,一行人鸦雀无声,明明眉宇间亦有桀骜张狂、可偏偏,此刻却没有半分属于自己的气息外泄,皆是俯首称臣。 “王爷一出手,果然不凡!”萧鹤羽冷笑着开口,让那张本就有些阴柔的面庞更显出几分阴狠。 “王爷这是何意!”柴彬压着火气开口。 “莫非王爷想要造反,怎么敢对殿下出手?” 萧鹤羽身后的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斥责,只是显然,面对着苍狼王一行人,这群人的气势弱了许多。 苍狼王身后一行人,勒着缰绳,约束着身下的战马,一个个目光冰冷,直视着萧鹤羽一行人,全无惧意。 柴彬再度道:“伤害殿下龙体,王爷难道就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咻!’ “聒噪!” 又是一支穿云箭,苍狼王身后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从箭筒中拿出五支箭矢,五箭齐发,每一支都精准的射在了方才开口的几人头上。 一瞬间,几人头冠俱落,发丝瞬间散开。 “你!好生狂妄!”柴彬怒声开口,他功夫本也不差,何况还是在边疆历练出来的,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 苍狼王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宛若站前叫阵般,挑衅道:“不服来战!” “打就打!”柴彬勒紧缰绳,冲上前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便交起手来,柴彬用的是长剑,少年背上背着弯弓,将箭矢扔回箭筒,从马背上拿下一把流星,朝着柴彬和萧鹤羽所在的方向,急速冲去! 萧鹤羽也没阻拦,有心试试苍狼王的手下。 沈舒意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碰见这位凶名赫赫的王爷,眼见两方交手,不由得悄声退至一个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观。 一瞬间,两人的战马便擦身而过,交了第一次手。 少年一把流星锤横扫过去,柴彬瞬间向后下腰,躲避过去,与此同时,柴彬的长剑反刺向少年。 少年凌空一跃,踩着剑尖腾起,随即调转方向,流星锤扫过,一把将柴彬扫下了马。 柴彬身体本就没完全恢复,这会腹部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锤,当下吐出一口血来。 柴彬在地上滚出老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交手,便败下阵来,脸色一时间说不出的难看。 少年来势汹汹,抢了柴彬的战马,微扬着下巴,绕着柴彬走了两圈,笑道:“柴家也不过如此。” 狂妄至极的一句话,只将柴彬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萧鹤羽笑了笑,缓缓道:“王爷麾下果然高手如云,这位小将年纪不大,却如此勇猛,我大乾当真是人才辈出。” 苍狼王冷声道:“殿下过奖。” 萧鹤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再度道:“只是不知,王爷何故出现在我的猎场之中。” 苍狼王沉声道:“我奉陛下之命,视察秋猎猎场周围,殿下猎场所属,亦在范畴之内。”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倒是没想到他会解释,一时间只觉得这位杀神王爷倒是没有看起来那般桀骜。 那日他凯旋回京,气势逼人,她至今难忘。 沈舒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萧鹤羽的不同,只觉得若说萧鹤羽是居高临下、坐拥一切的张扬跋扈,那苍狼王身上便是目空一切、睥睨众生的王者之气。 此刻男人高坐于骏马,冷睨于山林之间,身披霞光万丈、目如海般沉冽,瑟瑟寒风中,只让人想到一个词——君临天下。 “如此,本殿下未能亲自相迎,倒是我的不是,只是不知,王爷这一箭又是何意。”萧鹤羽再度开口。 苍狼王神色不变,沉声道:“本王行事,只向陛下解释,殿下若有异议,可奏请陛下。” 萧鹤羽笑容更甚,只是那双眸子却越显阴翳。 沈舒意自觉没热闹可看,收回视线,悄声没入林间,离开的方向正是苍狼王一行人所在之处。 萧鹤羽身旁有人眼尖,视线落于她身上,才要开口,苍狼王身后一黑色铠甲的男人便上前一步,挡住了此人的视线。 对方抬眸看去,正撞进男人冷漠的双眼,一时间话到嘴边便顿住。 萧鹤羽目光阴沉,不是察觉不到沈舒意离开。 只此刻,苍狼王已有相护之意,他若再强行去追,怕是要同这位王爷撕破脸面。 萧鹤羽清楚,他虽然网罗了不少高手,可这些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是同苍狼王没法比的。 可惜此人太难笼络,不然若有他的支持,那便如虎添翼。 两方人马僵持了一刻钟左右,苍狼王一行人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萧鹤羽这边的人倒是随着药效发作,状态都不太好,一时间落了下风。 半晌,萧鹤羽目光阴翳,笑道:“好,本殿下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必定亲自登门,宴请王爷!” 对于萧鹤羽的言外之意,苍狼王神色没有半点反应,冰冷的面具下,凤眸深沉冷冽。 男人薄唇轻启,沉声道:“却之不恭。” 第291章 回敬 翌日傍晚,玉佛寺供客人住宿的别苑内,沈舒意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陷入沉思。 而此刻,秦雪蓉在沈静语的房间内,却是气到发疯。 “语姐儿,你不是说这次沈舒意必死无疑么!为什么她竟毫发无损的回来!” 秦雪蓉气急败坏的开口,天知道,她在今日晌午见着沈舒意带人找上门的一瞬,有多失望。 她的麟哥儿还生死未卜,为什么这个贱种却安然无恙! 沈静语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也没有想到沈舒意的命竟这么大,不仅躲得过殿下的暗卫,甚至还能躲得过三皇子的猎场。 她还真是…运道喜人! “说话啊!你弟弟现在毫无消息,沈舒意这个贱人却活的这么滋润,麟哥儿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 秦雪蓉如今是真的要抓狂了,她只觉得这沈舒意当真是难缠又诡异,以至于如今一想到她,自己就控制不住的不安。 沈静语抬眸看向她,目光冰冷:“我不是判官,定不了别人的生死,母亲若觉得我无用,可以自己谋划。” 一句话,让秦雪蓉哑火。 她跌坐在椅子上,眼里的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越哭越凶。 “娘能怎么办?如今你二哥遭人嘲笑,珍姐儿名声败坏,麟哥儿生死不明!娘真的是怕死了……” 秦雪蓉总觉得,有人像是布下了一张大网,而这网,一点点收紧,将她勒的喘不上气来,偏又这样吊着她,宛若猫戏老鼠。 见她如此,沈静语的语气也软下了几分:“她逃得过一次,不会逃得过第二次。” 秦雪蓉哽咽道:“可这次你以身入局,自己如今还背上了灾星祸害之名,你让娘如何能不急。” “母亲放心,殿下不会因为这些就有负于我。”沈静语起身走到窗边,神色笃定。 秦雪蓉不安道:“当真?这八皇子妃之位,你当真有把握?” 沈静语缓缓道:“母亲放心。” 得了这话,秦雪蓉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今日晌午,沈舒意同她迎面相撞时,欣喜的喊她母亲的模样,她便觉得心口发堵。 * 另一边,沈舒意坐在窗边,耐心等了一会。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悄声而至,江漓站在沈舒意身后三米远的位置。 “江漓有愧,未能完成小姐所托。”江漓沉声开口。 沈舒意转过头,看向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相比于沈静语的死,我更高兴你能平安回来。” 江漓不擅言辞,沉默半晌,随后道:“小姐让我传的消息如今已经扩散出去,京中人尽皆知,沈家大小姐身染邪祟,是为灾星祸害,近之则受其所害。” 沈舒意颔首,看向他道:“你同殿前副指挥使冯博昌相比,身手如何?” 江漓思量片刻,笃定道:“江漓可完胜于他。” 闻言,沈舒意眼睛亮了几分:“秦雪蓉和沈静语送了我份大礼,我自然也要回敬一番。” “但请小姐吩咐。”江漓应声。 沈舒意道:“今日我于玉佛寺撞见冯副指挥使,此处离沈家庄子距离不远,我要你去刺杀冯博昌,将他重伤后逼入沈家的庄子。” 话落,沈舒意将早就画好的路线图递给江漓,温声道:“沈静珍被关在那。” 江漓仔细看过后,应声道:“小姐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她一直爱慕冯副指挥使,我便送他们一桩姻缘。” 江漓没再多问,而后便听沈舒意道:“继续盯着沈静麟那边,有了新的动静知会我。” “是,如今沈静麟仍在,他手中的银钱也不多,这几日应当便会投军。” 沈舒意挑了下眉毛:“既如此,自要成全他上战杀敌的美梦。” 江漓当即便明白了沈舒意的意思:“是。” 翌日,清早。 沈老夫人派人将沈舒意请了过去,沈老夫人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上下打量了沈舒意一番,温声道:“你此番死里逃生,倒是你的造化,如今回来,可有何不适?” 沈舒意道:“承蒙祖母照拂,舒意一切安好。” 沈老夫人看着她额角的磕伤,缓缓道:“既然你已经归来,一会便请法师一道为你看看,弘一法师不仅法术了得,更是精通医药。” “是,多谢祖母。”沈舒意清楚,所谓的看伤治伤是假,而看有没有邪祟却是真。 自沈老夫人那离开,沈舒意便一直在思量。 沈静语一心想把这名头扣在自己身上,如今既是未能如她所愿,自己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自然不能凭白便宜了她。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迎面碰上了这位弘一法师。 弘一是怀海的高徒,也是如今颇受追捧的一位大师。 皇亲国戚多能请的动怀海法师,可寻常官宦世家请的最多的便是弘一和另一位和尚。 沈舒意抬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颇为年轻。 如今身着僧袍,神色庄重。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男人,对他印象不多,毕竟她虽在玉佛寺住了几年,可院落相隔,她能接触到的僧人并不算多。 沈舒意远远对着弘一行了个礼,思量着沈静语留有后手的可能。 她既然敢提出要来玉佛寺祈福,必然不会只在路上有所安排。 如今她刺杀的计划失败,那么在玉佛寺,又是准备做什么? 还有这位弘一法师,又算不算得上干净? 弘一对着沈舒意回了一礼,而后同身侧的小僧嘱咐着什么,远远离开。 一个时辰后,沈家一行人聚集在玉佛寺主殿。 因为沈家阖府出动,故而佛寺派出了弘一法师亲自接见。 一见到弘一法师,沈老夫人便像是有了主心骨,连忙道:“大师,沈家素来积德行善,只近来府中怪事频出,老身更是缠绵病榻,还望大师指点。” “老夫人福禄绵长,沈家气数未尽,您不必忧心。”弘一同沈老夫人温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实不相瞒,此前请了天师到府,只说府中沾染邪祟,老身实在放心不下,故而只能前往玉佛寺,求大师指点迷津。” 第292章 贵女 沈老夫人当即道:“可否请法师帮忙相看,我家语姐儿身上是否还有邪祟,如何才能将其彻底清除?” 一时间,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语身上,眼底带着些忌讳。 张锦萍更是表现的颇为明显,带着自己一房离的极远,嫌弃之意毫不掩饰,仿若沈静语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除此之外,沈家其他人也皆是默契的离的很远,一行人恰巧站成了一个圈,而沈静语处在正中,看似中心,却又被众人孤立。 弘一法师一手竖在胸前,俯身道:“老夫人见谅,贫僧不擅此道,恐无法为您解惑。” 沈老夫人有些失落,因着这几日病症加重,故而脸色不是很好。 见状,弘一法师再度道:“贫僧虽不擅此道,但师父在闭关前听闻沈家将会前来的消息,所以给贫僧留了一句话,托贫僧转告给您。” 沈老夫人反应了片刻,一旁的沈景洲提醒道:“可是怀海法师?” “正是。” 怀海法师德高望重,多受皇室中人器重,一听是怀海法师留了口信,沈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 “敢问法师,怀海大师留了什么话给沈家?” 弘一法师道:“师父说,沈家将出贵女,还望多行善事。” 沈老夫人下意识道:“何为贵女?” 可惜,弘一法师并未回答,只是道:“师父只托我转告此言,至于其中深意,贫僧并不通晓。” 沈老夫人喃喃道:“多谢法师!” 秦雪蓉听见这话,颓废了几日的面庞,终于来了精神,一双眼盯着沈静语,亮的惊人。 贵女? 世家名门中的女眷,本就是千金之躯,本就是贵女,何须由怀海法师这样的德高望重之人,多此一言。 所以这贵女…绝不是单指普通的贵女,而是指……凤命之女! 这么说来,语姐儿最后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成为当今皇后! 一瞬间,秦雪蓉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整个人都像一棵枯木忽然被注入水分,有了生机。 张锦萍反应的慢些,不由得对着沈悠然嘟囔道:“贵女?什么贵女?多贵算贵?” 沈悠然俨然已经想通了关键,对着张锦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娘,慎言。” 张锦萍素来知道自己脑筋不够活络,当下听话了闭了嘴。 吴姨娘则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她日后在沈家的日子便绝不会好过。 沈舒意站在一旁,神色不变,心下却兀自思量。 沈家会出一位皇后?还是太子妃? 前世没有来玉佛寺祈福这一遭,故而也没有怀海法师之言。 但前世沈静语嫁给八皇子,最后却是失败惨死的,自然不该是凤命。 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的结局会有所改变?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语身上,心思各异,仿若这位沈家大小姐,不论是遭人厌弃避之不及、还是受人追捧、名动京中,她就该是受万人瞩目的。 沈静语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得这样一句批语,当下道:“敢问法师,怀海大师可还留了其他话?” 弘一摇头:“未曾。” 闻言,沈静语没再多问,只是想起‘贵女’两个字,还是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 为了走到这一步,没人知道她付出多少。 如今,这是预示着她将得偿所愿吗? 十余米高的玉佛面前,一行人心思各异,有一瞬,静的出奇。 弘一法师则是道:“贫僧不擅观相识人,却可替诸位解识签文,诸位若有需要,可以于此处求签问卦。” “多谢法师!”沈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一时间,众人皆是排在沈老夫人身后,沈老夫人由秋莲姑姑搀扶,跪在蒲团之上,双手拿着签筒,仰头看向面前的玉佛,虔诚祈愿。 半晌,老夫人闭上双眼,双手晃动。 ‘唰唰’的竹签晃动声响起,伴随着庄重肃穆的佛香,一行人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 不多时,一枚竹签掉落。 沈老夫人捡起竹签,仔细看过后,起身交到候在一旁的弘一法师手中。 “法师,劳您解惑。” 入目,只见上面写着:【第六十一签,大吉。】 【日上吟诗月下歌,逢场作戏笑呵呵。相逢会处难藏隐,喝采齐声嗹哩罗。】 沈老夫人心下稍定,毕竟一个吉字便预示许多,何况这签文她也多少看得懂些。 弘一法师温声道:“老夫人所求,自会成真,虽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可结局却会如您所愿。” 闻言,沈老夫人脸上当即露出一抹笑容:“多谢法师!” 这人老了,最怕的便是寿数太短,如今她年岁已高,病榻缠绵了数日,最怕的便是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她所求,不过是想问问自己这病,还能否痊愈。 眼下得了笃定的回答,沈老夫人只觉神清气爽,病痛似乎瞬间去了大半。 求签问卦这种东西,众人对旁人所求皆是不怎么关心。 沈老夫人这边结束,亲自上了几炷香后,便带着秋莲先去了殿外小坐。 等到几个长辈求完,沈静语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跪在了蒲团上。 端庄大气的少女,自有一股牡丹的雍容之色。 她双目虔诚,目光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渴望,她对着玉佛双手合十,潜心许愿许久,才拿起签筒,闭上眼轻摇起来。 不多时,一枚竹签掉落在地。 一旁的秦雪蓉比她还要紧张些,知女莫若母,她自然知道沈静语所求会是什么。 沈静语伸出手指,缓缓将竹签捡起,入目,一行字映入眼帘。 【第三签,下下签】 【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看见签文,沈静语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 她不是不识文墨之人,不需弘一解签,也看得懂这其中之意。 燕子以泥做窝巢,辛苦奔波,最后窝巢却化作泥土。 指付出诸多,最后却徒劳无功。 秦雪蓉在侧面,没太看清,眼见沈静语脸色不善,收起竹签,当即道:“怎么样?怎么说的?” 第293章 旧识 沈静语起身后,转身便离开殿内,一言未发。 这到底是何意? 为何怀海法师既说她是凤命,可这签文又说她所求所做,皆是徒劳无功。 沈舒意站在殿外,并未求签,陪着沈老夫人闲聊了一会。 沈老夫人得了签文,像是有了主心骨,这会倒是难得有兴致多聊几句。 沈静语从殿内出来,见沈舒意站在一棵树下,不由得停下步子,打量起她这个手段了得的妹妹来。 “二妹妹怎么不去求签?”沈静语走上前,笑着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声音清越:“舒意无所求,不知该求些什么。” 沈静语道:“是人皆有欲望,二妹妹怎么会无所求?” 沈舒意直视着她,坦然道:“确实人都有欲望,只是舒意的欲望非神佛所能实现。” 她不信神佛,所求所谋、所走之路,只信自己。 力所不能及,纵是日日供奉诸神,又有何用? 半晌,沈静语笑道:“这样来看,二妹妹所求一定不小。” * 下午,一行人又纷纷祈福,而后各自回房。 沈静语的房内,秦雪蓉依旧是满眼欣喜,只是每当想起白日那不明的签文,便又觉得隐隐不安。 “语姐儿…那弘一法师不好说话,如今还未能打消老夫人的疑虑,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你的名声怕是要同珍姐儿一样……” 秦雪蓉后面的话没说完,虽说沈静语的事儿和沈静珍不同,但不可否认,女儿家的名声在今下至关重要。 “那八皇子再怎么喜欢你,到底是皇家子孙,这事若是闹到陛下或者静妃娘娘耳中…怕是不妥。” 不得不说,秦雪蓉倒是找回几分理智,这事考虑的没错。 就在这时,抱琴匆匆而入:“小姐,自前几日我们来玉佛寺起,不知京中怎么就传出了您是灾星和祸害的流言……” “如今这流言愈演愈烈,闹的极大,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讨论这事,更有人声称您是红颜祸水。”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虽说对此事早有防备,但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大的阵仗。 显然,这事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不论是同样觊觎八皇子妃的其他人,还是沈舒意,她不得不承认,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多少都会对她有所影响。 “小姐!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执棋有些急了。 “是啊语姐儿,这事闹开只怕静妃娘娘不愿,何况她们本就不太认同你的家世。”秦雪蓉也有些急了。 毕竟,如今自己的子女一个被关押在庄子,一个下落不明,眼下除了指望明年沈静安高中,便只能指望沈静语飞上枝头。 沈静语仪态从容,眉宇中却带着抹厉色:“不急,既然怀海大师言我是天命贵女,这事倒是不难。”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睛都亮了。 毕竟她实在没想到什么办法。 沈静语看向抱琴:“派人到京中收买些说书先生,再找些乞儿,只需将怀海法师对我的批文传出去,再找人解释一番,只说我身上沾染邪祟,是因为心性良善,替万民受过,以此折损了自身福德,才被邪祟趁虚而入。” 闻言,秦雪蓉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啊!这样一来,百姓只会对你感恩戴德,不仅认为你是天命凤女,还会认为你功德无量。” “而且有了这声望,静妃娘娘和八皇子殿下都会认为你深得民心,正适合皇子妃之位。” 这样想来,怀海法师的这句话,可正解了燃眉之急。 沈静语神色不变,想起那签文,倒不怕最后这凤女不是自己。 毕竟怀海法师说的是贵女,京中谣言提起的也是贵女。 联想到凤女一事非她所愿,若真不成,旁人也没理由笑到她头上。 何况,就算怀海所指之人不是她,她也绝不信命。 想到这,沈静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张脸,那张脸同样美艳,却和自己迥然不同,自带清冷疏离…… 怀海这话到底是何意,到底是另有深意,还是所指另有其人? 沈静语收回思绪,再度道:“此前多年赈灾行善,修建庙宇,如今倒可以用来一用。” 抱琴眼睛也亮了起来:“没错,小姐积攒了多年的名声,正好可以借此一用。” 如此,沈静语积德行善,为万民祈福折损自身一事也算有理有据。 执棋也开口道:“这样小姐的名声不仅不会受损,还会赢得一片美誉!” * 傍晚,沈舒意坐在窗前,同金珠和玉屏闲聊。 玉屏手里绣着当帕子:“那怀海法师所指的贵女,难道真的是大小姐?” 金珠不服气道:“所说的是沈家将出贵女,又没指名道姓,她若是敢认,我倒想看看到底多大一张脸,敢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 “何况谁说就是她了,我还觉得是我们家小姐呢!” 金珠是半点也不客气,说的话却是字字发自肺腑。 沈舒意没做声,倒是顺着金珠的思路沉思起来。 前世自己嫁给萧廷善,最后倒是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只是不知道怀海大师口中的贵女,到底指的是什么? 沈舒意清楚,怀海法师倒未必真是闭关,不过是怕泄露天机,不愿沾染因果罢了。 这一世,沈舒意倒也没想过嫁人,又或者说,如果不得不择一人,她也不想再亏待自己。 要么,挑个俊俏貌美的让自己开心,要么挑个背景强大能为自己所用的…… 想到这,沈舒意只觉得烦。 大概是前世被萧庭善的两副面孔恶心到了,沈舒意如今对情爱两字,没有半分兴致,只觉得厌烦。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从外撞开。 入目,谢璟驰满身血迹、脸色苍白的闯了进来。 琴心一手执剑,横在他脖颈,显然,想拦却没拦住。 “小姐,谢公子说他是您的旧识,不等通报,便硬闯进来。” 沈舒意抬眸看去,正对上谢璟驰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 男人身上血迹斑驳,除了琴心在他脖颈留下的一道不算深的血痕,最重的当属腰上的一处剑伤。 伤处一片暗红,将衣衫染的大片。 再看去,那双眼这会暗红沉寂,深邃莫测,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沈舒意。 “看来,又要麻烦沈小姐相救了。”谢璟驰幽幽开口。 沈舒意:“……” 第294章 沈小姐是个好人 沈舒意直视着谢璟驰,缓缓道:“谢公子这是又遭了仇家刺杀?” 谢璟驰:“仇家算不上,可查人断案总难免结下仇怨,有人想买谢某性命在所难免。” 沈舒意淡声道:“谢公子可真是大公无私,可我和谢公子好像没熟到这种地步。” 谢璟驰轻叹了口气,半点也没客气,幽幽道:“沈小姐几次三番设计沈夫人和几个兄姊,我想这事您总不会希望传的人尽皆知。” 沈舒意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谢璟驰一手捂着伤处,声音带着几分哑意:“不,我是在请沈小姐相助。” “可我为什么帮你?”沈舒意不客气道。 谢璟驰神色坦然:“古语有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相信沈小姐是个好人。” 对上谢璟驰那双狭长的凤眼,沈舒意轻笑出声,只觉得这人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比起自己竟也毫不逊色,倒真是想象不出这位谢状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剑魄匆匆走进院中:“小姐,柴禁卫军、宋世子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搜查。” 沈舒意瞥了谢璟驰一眼,他神色不变,只是伤口处仍在渗血,让那张颇为好看的俊脸越来越苍白。 可即便如此,男人仍旧坦荡从容,丝毫不见慌乱。 沈舒意心下微沉:“搜什么?这里可都是女眷。” 剑魄当下道:“好像说是三皇子丢了什么东西,柴禁卫军和宋世子奉殿下手谕,彻查整个玉佛寺,所有人等都需配合。” 说话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府的下人将其拦在院外:“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 嘈杂声响起,沈舒意的视线才落在谢璟驰身上,谢璟驰神色坦然,缓缓道:“若是小姐不方便,在下向三殿下求救也是一样。” 沈舒意侧身让开,温声道:“罢了,还不知谢大人有没有命撑到那个时候,何况,三殿下可没我这么好的性子。” 大抵没想到她这般开口,谢璟驰顿了片刻,随即低笑了笑。 谢璟驰走进房间,因着是佛寺给香客们准备的客房,平素也做客栈的作用,故而房内的布置十分简陋。 里外两间的屋子,外间除了一张圆桌,一方博古架,便只余一张屏风。 不过虽简陋,却随着主人的到来,另有一番风韵。 圆桌上多了一张淡紫色的锦绣布面,一枚淡青色玉瓶内插着枝造型独特讲究的根枝,另一侧的博古架则十分干净,摆了些少女随身携带的书籍,另有两个妆匣。 此外,几个丫鬟的东西整齐的装在地上的两个木箱内,并未同丫鬟们一贯的住所,放在一起。 谢璟驰收回视线,不客气的坐在桌前,伸出手腕:“还请沈小姐诊脉,看看在下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沈舒意:“……” 上辈子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位雷厉风行、手腕过人的当朝状元,是个这么自来熟的性子。 沈舒意垂眸看向男人白皙有力的腕子,腕子上是一只袖长干净的大手,不如大多男人那般骨节分明,他的手线条柔和,修长明晰,指甲被修理的整整齐齐,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清晰可见上面白色的月牙。 沈舒意没动,直视着谢景行道:“谢大人,我看病很贵。” 谢璟驰沉默片刻,最终道:“在下无以为报。” 沈舒意:“……” “谢大人是真没有诚意,难怪此前就听闻谢大人的厉害之处,在于喜欢空手套白狼。” 沈舒意是真的无语,这男人顶着一张妖孽异常的俊脸,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她,偏偏半个铜子都不肯出,连个承诺也不肯做。 倒不如上次,至少还说了个谢字。 沈舒意清楚,谢璟驰是个直臣,年岁不大,却一身铁骨。 同样的,他手段狠决,颇有城府,不迂腐却又是个难得的为国为民的清官,但…这不代表他真就一穷二白! 要知道前世这位谢大人因着不肯收受贿赂,偏又不愿意口袋结局,穿着一套破衣烂衫上朝,直让乾武帝都看不下去,大手一挥,赐下千金。 眼见沈舒意不做声,谢璟驰沉默半晌,当下诚恳道:“今日若得沈小姐相救,改日必当涌泉相报。” “呵呵……” 沈舒意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此人这话就是在画大饼。 到底念着他前世破了不少大案,又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沈舒意缓缓伸出手。 少女柔软细腻的手指,轻轻搭落在他的手腕上,漫不经心道:“谢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谢璟驰满脸严肃的摇头:“不,我是真的认为沈小姐是个好人。” “谢大人当真是半点不傻,知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沈舒意冷声开口,显然,从谢璟驰的脉象上来看,他伤的不轻。 前几日的伤还未好,今日又添新伤。 不过说来,他伤的虽重,却又命大,这一剑刺的虽深,却正好避开要害,伤处正在两个要害之间的缝隙。 沈舒意忽然觉得,这世道要想成事,或许还真需要点运道。 否则前世谢璟驰干成的那些事,他一个不会武的人,死个十次八次都不够。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实不相瞒,来前在下先去了青一大师的住所,奈何青一大师不在,恰又听闻沈小姐在此,只能斗胆前来。” 沈舒意在玉佛寺住过,知道青一大师是玉佛寺有名的大师,而他以医术见长,这些年每次玉佛寺赈灾义诊,多是青一大师带出来的弟子。 沈舒意没做声,凝眸感受了一下谢璟驰的脉象。 确实伤的重,寻常的郎中先生或许难以压制,只是让他更加凶险。 他能找到自己,倒是聪明。 沈舒意眯着眸子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能成功靠的可不仅仅是运道。 只不过,谢璟驰这人她确实有些看不透。 半晌,沈舒意收回手,起身从博古架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两颗药丸,递给谢璟驰后,又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之后一个月,按照这个方子来吃,谢大人若有银子,可以将其中两味药更换,效果翻倍。” 第295章 我可去你的吧 谢璟驰将药丸扔进嘴里,因着剧烈的疼痛,男人额上已经渗出了不少冷汗。 只是,他始终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倒好像挣扎在死生之间的人,根本与他无关。 “一颗药丸一百金,这次加上上次,我给谢公子个友情价,五百金足以。”沈舒意淡淡的开口。 谢璟驰吃药的动作顿了顿,本就苦涩的药丸弥漫在嘴里,一时间更加苦涩难忍。 “沈小姐放心,五百金谢某没有,但谢某人的命都是沈小姐的。”谢璟驰缓缓开口,因为药丸太苦,连带着他说出这番话时,都多了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沈舒意呵呵:我可去你的吧! “谢公子还不如说你人都是我的。”沈舒意冷冷开口,几次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这人和自己前世以为的不同。 难怪这人能在得罪那么多权贵的情况下活下来,光这副脸皮就旁人难及。 但不得不说,他这张脸实在好看,好看到让人觉得,他做什么似乎都能被原谅。 沈舒意不明白,明明冷肃深沉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做到让人觉得无辜又无耻。 谢璟驰眼尾微挑,显出几分放荡和邪魅来,他似有错愕,煞有介事的思量片刻,认真道:“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没想到沈小姐竟然会对我有这样的想法。” 沈舒意觉得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她本是不甘心想从谢璟驰这诓出点什么,或多或少要个承诺。 不曾想这人看着正派肃然,可厚颜无耻的程度却出乎意料。 沈舒意:“……” 当她没说。 “让开!奉命搜查,让我们进去!”门外的声音再度传来。 “大人请稍等,我们自是愿意配合殿下捉拿刺客,可这里住的都是女眷,眼下夜深,您总得给夫人小姐们时间更衣。”沈府的管家客气的开口。 柴彬不耐烦道:“都快着些,耽搁了殿下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是是,您放心!” 一盏茶的功夫后,柴彬、萧廷善、闻人宗几人带着一队侍卫,直接闯了进来,大肆开始搜查。 因着已经夜深,一行人倒是没来得及都赶到院子里。 沈舒意自然也没动,只是在搜查前,让几个丫鬟处理了房内外的血迹,至于谢璟驰,他拿着从沈舒意那讨到的伤药,在里间简单处理了伤口后,换了套沈舒意让琴心买来的男衫,让玉屏简单改了几处。 而后房门大敞,神色冷峻的男人便坐在桌前,同沈舒意对弈。 黑白两色的棋子相对于棋盘之上,两人都下的飞快,短短片刻,棋盘上已经布满大半。 这时,柴彬、萧廷善几人已经闯了进来。 清冷的月光下,简陋的房屋内,少女身着浅紫色襦裙,简单的发髻只用了一只玉簪挽起,垂落的裙摆极地,荡漾开一片片涟漪,清冷而美丽。 少女手执一枚黑棋,葱白的手指晶莹剔透,格外好看。 而此刻,坐在对面的男人身穿一件墨色锦袍,袖口和领口处绣有碧色竹纹,腰系白玉麒麟带,一张俊美的面庞轮廓分明,狭长的凤眼带着生人勿近的冷肃和深沉。 许是因为听见动静,男人缓缓抬眸,那双凤眼又显出几分邪肆和妖冶来,多了些慵懒。 对上那双眼的一瞬,萧廷善只觉得一颗心,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攥紧,无端的危险感油然而生,仿若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住,偏他又说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个谢璟驰,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沈舒意才回京不久,怎么会同谢璟驰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柴彬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遇见谢璟驰,眯了下眼开口道:“沈二小姐,好久不见。” 沈舒意抬头看向柴彬,不由得笑道:“柴公子怎么好端端的,又添了一身的伤。” 提起这事,柴彬不由得想起在三皇子猎场颜面尽失的一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听闻沈家来玉佛寺祈福,倒不知沈小姐怎么深夜私会外男。” 沈舒意莞尔一笑:“柴公子自己沉迷于男女之事,所以便看什么都是如此。” 一句话,再度让柴彬脸色难看,当即想起沈舒意也是知晓自己外室和私生子的知情人。 眼下他和安乐郡主婚事在即,这个时候决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见柴彬不做声,萧廷善则是温声道:“敢问沈小姐,为何会与谢大人同在此处。” 沈舒意眸色冷淡的打量了萧廷善一番,啧,瘦了,脸色白的比谢璟驰还要难看,虽不像柴彬那样挂了彩,但却有种弱不禁风、奄奄一息的苍白感。 “宋世子当真是好心气儿,这副样子还不忘出来蹦跶。” 面对萧廷善,沈舒意那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面对这个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女人,萧廷善神色不变,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目光和善又纯良:“想必沈小姐同在下还是有些误会,若有得罪之处,在下愿意向小姐赔罪。” 柴彬实在憋不过,目光不善的打量着沈舒意,冷笑道:“沈小姐头上这伤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姑娘家,倒也不怕破了相!” “放心,就算柴大人不举,民女也不会破相。”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笑意嫣嫣的开口。 当年麓山之战,柴家是至关重要的参与者,如今柴沈两家因为共同的秘密,有了些许瓜葛,沈舒意倒也不怕与柴彬结仇。 “呵,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我搜!”柴彬猛一挥手,冷声开口。 琴心和剑魄立刻上前将人拦住,柴彬冷笑道:“沈小姐这是要公然同三殿下为敌了?” “不敢,只是不知柴大人要搜什么。”沈舒意沉声发问,不见半点惧色。 “一个左腹受伤的黑衣男子,不知沈小姐可有见过?”柴彬例行公事般开口。 闻言,谢璟驰抬眸端起了一杯茶盏,不急不缓。 沈舒意淡淡道:“不曾。” “搜!” 柴彬也没废话,当下让人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冷眼站在一旁盯着两人。 沈舒意神色如常,执起一枚白棋,落在一绝境之处,宛若神来之笔:“谢大人,该你了。” 片刻后,一名侍卫上前,沉声道:“大人,在里间门沿处,发现一滴血迹!” 第296章 不会晕太久的 闻言,柴彬和萧廷善立刻冲上前。 柴彬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把地上的血迹,起身看向沈舒意,冷笑道:“沈小姐,对此你作何解释?” 沈舒意轻轻扯了扯唇瓣,神色从容:“柴大人不是见着了,我额角有伤,伤口未愈合,影响了眼睛,夜起时撞在了额角,自然有血迹滴落。” 柴彬当即亮出长剑,一把挑开沈舒意额上的包扎。 入目,少女额角确实有一处血迹未干的口子,在那张粉雕玉琢般白嫩的脸上,形成一种突兀的美感。 沈舒意不避不让,任由他打量,杏眼直视着柴彬,不见惧色。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她额角便有一滴血迹缓缓滴落,沈舒意下意识闭上眼睛,血珠顺着她的眼睑悄然没过,像是一滴血泪,落在衣襟。 闻人宗看向沈舒意头上的伤多了丝打量,沉声道:“沈小姐怎么伤的这么重?” 沈舒意淡声道:“沈家来玉佛寺祈福途中遇刺,我所在的马车不慎滚落在林间,故而头上有伤,大人若有疑问,自可调查。” 她这话一出,柴彬愣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看向沈舒意。 谢璟驰执棋的手指微顿,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晦暗,显然没料到沈舒意会以这个理由作为遮掩。 毕竟,柴彬和宋廷善都是萧鹤羽的人,她这样无疑等于向萧鹤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日猎场中的少女。 谢璟驰自有所图,却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会为此暴露身份。 萧廷善没做声,这说辞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沈舒意这伤确实是新伤,只是…未免太巧合了些…… 萧廷善不动声色的看向一旁的谢璟驰,再度道:“沈小姐似乎还未回答同谢大人的关系。” 沈舒意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宋世子怎么对我和谢大人的关系如此执着?莫非世子对我另有旖念。” 一句话,将萧廷善问住。 萧廷善没做声,却不得不承认,自打沈舒意回到京中,他想起她的时间越来越多。 尤其自上次她拿他挡剑一事起,这段时日他静心养伤,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沈舒意那时的神情。 至于旖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闻人宗当初说的没错,这个女人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她这样的性子太难掌控。 而如今萧廷善笃定的是,沈舒意对他怀有莫名的敌意。 谢璟驰缓缓开口:“我同沈小姐也算旧识,如今谢某奉陛下之命,追查一桩悬案,正巧沈小姐给了谢某些线索,故而于此手谈一局。” 查案? 查的什么案? 可既然是奉了陛下之命,萧廷善自然是不能再问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两人面前的棋局,黑子白子互不相让,白子初看散漫无形,阵法杂乱,再看却发现那些零零散散、看似无用之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连成了一张弥天大网。 黑子则剑走偏锋,棋风诡谲莫测,凌厉凶狠之下,却又步步布下杀机,亦是在不动声色的掌控全局。 乍看之下,只觉得一盘棋局宛若战场,龙凤争鸣,毫不相让,竟有旗鼓相当之势。 萧廷善的心沉了几分,谢璟驰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只是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有此本事。 可她一个被流放佛寺多年的少女,又如何能有此心性和手腕? 柴彬不大懂棋,则没想那么多,只满脑子都是那日猎场中的那个少女,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三皇子殿下。 沈舒意还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连殿下也敢戏耍! 谢璟驰凤眸慵懒,向后靠在躺椅上,直视着萧廷善道:“宋世子可还有疑问?” “不敢。” “沈小姐还真是次次出人意料。”柴彬招了招手,搜查的侍卫对他摇了摇头,显然没再从房内查到什么线索。 沈舒意只当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淡声道:“不送。” 柴彬、萧廷善一行人收回视线,倒也没再留,柴彬挥手后,侍卫等退了出去。 柴彬、萧廷善、闻人宗正准备离开,一行人走到门前,闻人宗忽然回身。 一把长剑泛起寒光,闻人宗飞身而来,剑尖直奔谢璟驰面门。 本就不过几米的距离,几乎是一瞬,那长剑便直抵谢璟驰的咽喉。 谢璟驰眯起眸子,盯着闻人宗,没有半分慌乱,更是分毫未动。 闻人宗险险收回手,剑尖在谢璟驰修长的脖颈上又添了一道血点。 “宋世子这是何意?”谢璟驰凤眸幽深,直视着萧廷善透出几分凛冽的寒芒。 闻人宗退至一旁,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带了些探究。 柴彬显然没料到还会有这样一出,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看向萧廷善没做声。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语气重了几分:“阿宗,这是何意?怎可对谢大人无理!” 闻人宗双手抱拳,沉声道:“只是觉得谢大人有些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故而忍不住试探,还望大人见谅。” 谢璟驰讥笑出声:“原来一个侍从都能骑在宋世子头上,难怪都言世子有副好脾性。” 萧廷善双手抱拳,赔罪道:“是我之过,宋某在此给大人赔罪,还望大人见谅。” * 萧廷善一行人离开后,院子内外才算是清静下来。 谢璟驰仍旧维持着之前那副姿势未动,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谢大人,这会觉得伤势如何。” 谢璟驰沉默半晌,看向沈舒意道:“沈小姐的药好像不太管用,谢某有种血要流尽的错觉,哦,还有些晕……” 沈舒意将手里的一枚白子落下,叹了口气幽幽道:“谢大人放心,不会晕太久的。” 谢璟驰目光呆怔,直视着沈舒意像是反应都慢了下来。 半晌,他指间的黑子''啪''的一声掉落,打乱了一局棋,紧接着,男人‘咚’的一声,应声倒在棋盘上,双目紧闭,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琴心和剑魄见着这一幕,当即愣住,对视一眼后,似是有话想说,最终忍下,沉默着没做声。 沈舒意挑了下眉,上前将谢璟驰推回榻子上,而后伸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第297章 太苦 玉屏见着这一幕,下巴险些掉下来。 “呃…小姐……” 虽然谢大人长的确实很不错,但你…是不是有点太猴急了…… 金珠则是一言难尽的看着沈舒意,忍不住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姐。” 琴心和剑魄皆是忍着没做声,听见两人的话,脑袋点的如同剥蒜,深切的表示赞同。 沈舒意白了几人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闲着:“你们想什么呢?” 眼见着沈舒意开始动手解谢璟驰的衣服,一行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做声。 沈舒意却没心思理会几人想什么,沉心在谢璟驰身上摸了起来。 这人第一次受伤恰逢三皇子的人搜城,第二次受伤又遇上三皇子的人搜寺,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三皇子搜寻的刺客,就是这位谢大人吧! 只是,谢璟驰在查什么? 不论他在查什么,若是当年的麓山之战同三皇子一脉有不小的关系,那么谢璟驰手里的东西极有可能同姜延虎之死有关系。 就算没有,能惹得三皇子几次三番派人搜查,也一定是至关重要之物。 自己若能拿到这个把柄,不论是对上三皇子还是萧廷善,都才更有胜算。 摸了片刻,沈舒意终于在男人贴身的里衣内摸到一纸名册,沈舒意面不改色的摸过男人炙热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衫,甚至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别说,这位谢大人的身材…还真是不错…… 沈舒意默默感叹了一番,没有半点犹豫,下一瞬,直接将一张薄纸翻了出来。 沈舒意眸色冷沉,才将其打开,下一瞬,一只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后腰,原本双目紧闭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凤眼,他眸色冷厉幽深,这会站在沈舒意身后,气若游丝,带着几分委屈道:“没想到沈小姐竟是这样的人。” 沈舒意神色冷淡,视线落在手中的名单上,轻声道:“谢大人醒的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些。” 谢璟驰道:“让沈小姐失望了。” “大胆狂徒!还不放开我家小姐!”琴心回过神来,冷斥着开口。 谢璟驰没做理会,沈舒意也不慌乱,只是离的近了,倒能闻到他身上好闻清冽的香,同赵雪卿那日带来给她的那味相似,又比她选的那味多了些冷肃寒沉。 沈舒意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薄纸,轻晃了晃:“谢大人若是想对我动手,自不必等到现在,何况方才三皇子的人见过您同我在一处,若我出了事,您总难逃问责。” 谢璟驰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沉声道:“沈小姐牙尖嘴利,只是这个理由恐不能使谢某信服。” 知道吓不住他,沈舒意再度道:“左右这名单我也看的差不多了,大人不如信我一次,我们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 沈舒意不确定谢璟驰会不会愿意同她联手,也不确定他是否会信她。 毕竟于她而言,谢璟驰是不惧生死、为国为民的能臣,可于谢璟驰而言,她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闺阁少女。 “我如何信你?”谢璟驰低声开口,声音冷肃。 “今日之事,便是我的诚意,就是不知道谢大人敢不敢信?”沈舒意直言道。 沈家于祈福途中遇刺,这事已有几日,若谢璟驰有所耳闻,大抵猜得到她掉进了三皇子的猎场,而那日在猎场中两方人马众多,谢璟驰这样的人,总不会得不到消息。 谢璟驰沉声道:“看来沈小姐早有盘算,只不知小姐所求为何。” 这个问题问出来半晌,沈舒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诚如谢璟驰不会轻易相信她一般,她亦不会让他知晓她在调查当年麓山之战惨败、姜延虎投敌叛国一案。 所以,她所求为何? 为一己私利? 为天下万民? 为无辜枉死者不平? 还是为背负骂名的忠臣良将讨公道? 或许都有,前世萧廷善恢复皇子身份时,正是三皇子式微之时,他在三皇子麾下多年,自是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更因为性子温和良善,也交下不少同僚挚友。 所以等到三皇子一倒,这些势力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到萧廷善麾下。 除此之外,萧鹤羽这人绝非良善之辈,沈舒意虽无法笃定,可既然柴家回京之后青云直上,成了萧鹤羽的心腹,沈舒意直觉当初姜延虎叛国一事,同萧鹤羽一脉脱不了干系。 那些满腔热血、戍边卫国,最后却惨死在权力争夺之下的亡魂,那些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却仍奔赴疆场的英烈,那些殚精竭虑、昼夜不眠却因为败仗自责羞愧的将士,那些无辜受过、惨遭掠夺的百姓…… 或许,大乾王朝的这些权贵,终是欠所有她们这样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公道。 欠良心一个交代。 沉默许久,沈舒意缓缓道:“民女同谢先生所求相同。” 谢璟驰眯起凤眸,沉声道:“沈小姐以为,在下所求为何?”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深沉,轻声道:“为天下万民。”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所求为何,可她想,若有一日,自己所恨所求,与天下万民的生死相悖、与终生疾苦相对,她亦可以放下自己的仇怨。 谢璟驰喉结微动,缓缓收回手中的匕首,跌坐回软榻。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道:“谢大人想在三皇子身上,找到什么?” 她从谢璟驰身上找到的,仅是一份名单,可惜,却不知这名单是作何用? 谢璟驰脸色苍白,清冷的月色下,将那张冷厉的俊脸显出几分邪肆和妖冶,他看向沈舒意,轻声道:“这名册我就当沈小姐没看过,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便只能看沈小姐的本事。” 闻言,沈舒意轻轻松了口气。 不论她到底有没有说动谢璟驰,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弯了弯眼睛道:“那药谢公子没吃?” 谢璟驰叹气道:“吃了又吐了。” 沈舒意有些心疼那药,暗骂他戒心真重:“谢公子不信我?” 谢璟驰沉默半晌,闷声道:“并非。” “那是为何?”沈舒意不死心,追问。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让沈舒意竟是从中看出几分委屈:“太苦。” 沈舒意:“……” 第298章 谢大人如何? 谢璟驰离开后,沈舒意很快将那张名单默写出来。 这名单之上,有她识得之人,亦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之辈,只可惜,她的弊端实在太过明显,朝中无人。 故而仅凭这些名字,实难推测出这些人到底与什么有关。 沈舒意将名单放在桌案上,有些心烦。 半晌,沈舒意按照记忆,努力将名册上的字迹仿写下来,而后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小姐,这是……”金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沈舒意蹲在火盆前,扒拉了一下灰烬,而后挑出一些,又挑出一角被熏黑,只留下一个泽字的碎片。 “剑魄,去将这些东西送到沈静语那。” 剑魄顿了顿,拿出帕子接过,而后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没错,她就是心里不爽,想给沈静语找些麻烦。 玉屏看出沈舒意的心思,不由道:“小姐,这会侍卫们怕是都搜查完了……” 沈舒意坐在矮桌旁,轻轻挑动着烛芯,轻声道:“确实,旁处都该搜完了,只是沈静语那处却未必。” 萧廷善和柴彬既然到她这来,这就意味着沈静语那只普通侍卫。 可沈静语可是堂堂八皇子妃的默定者,明知和三皇子不对付,她又怎么会轻易给他们搜查她的机会? 所以,两方必定僵持不下。 等柴彬和萧廷善再赶过去时,沈静语或许才会卖个面子。 故而倒是不急。 得了沈舒意的话,玉屏没再多问,不多时,剑魄回来,低声道:“小姐,已经办好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手中把玩着林中少女塞到她手里的那枚玉佩,轻声道:“黄湘……” 她想说的,又是什么? 沈舒意一个人思量许久,一旁的金珠忍不住轻声道:“小姐,不早了,该休息了。” 沈舒意摇摇头,实在没什么睡意。 更何况,她可还有热闹没看。 金珠见此,便开口道:“小姐怎的为了那谢大人暴露自己,三殿下回头还不知要怎么找您清算。” 沈舒意轻声道:“三皇子早晚会查到。” 沈家遇刺,有车马滚落一事不算秘密,三皇子遭了戏耍,若有心去查,总会查到。 金珠不赞同道:“可是那不一样,小姐若是不认,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解……” 顿了顿,金珠的目光亮了几分,忽然道:“小姐,您是不是心悦……您认为那谢大人如何?” 沈舒意“……” 沈舒意懒得回答,但不得不说,谢璟驰那张脸长得是真不错,可惜前世她在情爱这一道上吃亏太甚,如今实在提不起兴致。 若说起缘由…她确实想护谢璟驰平安。 她虽重活一世,却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但她知道,若是谢璟驰活着,他能做成许多旁人做不成的事,能救无数百姓于水火。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嗯,这么想来谢璟驰说的没错,她真是个好人。 “小姐?这么想来那谢大人当真不错,虽然文弱了些,但年纪轻轻……”金珠越说越起劲,沈舒意忍不住敲了下她的头:“我看你是想毁了你家小姐清誉。” 闻言,金珠顿了顿,转头瞥了眼满眼兴致的琴心和剑魄,两人齐齐收回视线,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金珠叹了口气,颇有些幽怨道:“小姐也到了该相看亲事的年纪,只是夫人必定不会安什么好心,不过这谢大人看起来还是不错…比那个眼神不好的宋世子强多了……” 金珠在一旁碎碎念起来,难得的聒噪。 沈舒意没理她,只是不免想起金珠的那句话来,‘弱不禁风’? 这位谢大人可半点也不好骗,这人更是戒心极重、狡猾不已,倒是难怪前世能苟成那么多案子。 沈舒意不知道前世他是怎么躲过的三皇子一行人的搜查,但想撼动三皇子,显然不是件易事。 见沈舒意不做声,玉屏不由得道:“小姐,三皇子会不会找我们秋后算账。” 沈舒意收回思绪,安慰道:“无妨,三皇子忙得很,虽说会找我们算账,可如今这事放在明面上,他顾及名声和朝臣,总要找到足够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 堂堂皇子,对一个朝臣之女下手,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按照沈舒意的猜测,最可能刁难自己的当属三皇子妃、或者是宫内的柔妃。 没多久,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琴心出去看了看动静,不多时,折回道:“小姐,柴彬和大小姐的人僵持上了!” 沈舒意弯起唇角,终于来了兴致,披了件斗篷带着几个丫鬟走到院外。 * 这边柴彬、萧廷善才从沈舒意的院子离开,便有侍卫上前:“大人,有人在沈家大小姐的房内搜到未烧毁的名册!” 闻言,萧廷善当下皱起眉头,心思飞转。 他一直想要求娶沈静语,他仔细盘算过,依他如今的身份,沈静语是所有世家女当中的最好选择。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沈静语一直和八皇子关系匪浅。 但在萧廷善看来,八皇子有更好的选择,依沈家的身份,并不够,沈静语所求未必能成。 只是,如今若是从沈静语那搜到名单,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同八皇子的关系已经有了更实质的进展,只是缺个合适的契机。 毕竟,皇子的婚事可不是单单由自己就能说定的,而是要看帝王的旨意。 而帝王的心思,一向最是诡秘莫测,难以捉摸。 几间小院外的大院相通,柴彬和萧廷善等人才又彻底搜查了一遍,沈舒意已然带着几个丫鬟来到了外院,她披着斗篷站在廊下。 沈静语这边的动静闹的大,故而这会不少人都同沈舒意一样,来到这边看着沈静语这边的动静。 萧廷善站在门神色温和,仍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柴彬则不客气多了,冷声道:“沈小姐,还请问为何从你之处,搜查到三殿下手中的重要名册。” 沈静语皱着眉头,只觉得最近的烦心事还真是不断。 她身穿一件橘色的襦裙,端庄雍容:“我不明白柴大人在说什么。” 第299章 识时务 “来人,还不呈上来。”柴彬冷声开口,话落,便有侍卫用托盘呈上了一件物证,被烧过的纸张碎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烟熏的模糊,只隐约能看到个泽字。 “简直是无中生有,柴大人拿着两件不知道打哪来的东西,就想污蔑于我,实在可笑。”沈静语冷声开口,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从自己这搜出来。 “沈小姐,这东西在您这搜出来,可是有目共睹的,在场的人都能作证!”柴彬冷笑着开口,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认为这事许是同八皇子有关。 就算没有,若是能借此机会给八皇子使个绊子,也是件好事。 毕竟,这沈静语既是沈家女,又一向同八皇子亲近。 “来人,再给我搜一遍!”柴彬是半点也不客气,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沈静语站在一旁,看向萧廷善,蹙眉道:“宋世子也这样认为?” 萧廷善只是歉意道:“三殿下确实丢失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沈静语身侧的几名婢女立刻站了出来,试图阻拦,更有两名侍卫也站了出来,秦雪蓉神色焦急,当下便去向沈老夫人求救。 她如今人微言轻,之前安哥儿又同柴彬结下梁子,如今只能请沈老夫人来说项。 秦雪蓉想着,不管如何,至少如今的语姐儿是天定凤女,老夫人顾及着沈府的前途,总不会彻底不管。 沈舒意站在廊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琴心招了招手,将一张之前写好的字条递给她道:“送去给沈静安。” “是。”琴心悄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沈小姐这是何意?我们奉殿下之意搜查此处,方才您便多有阻拦,如今证据确凿,您仍旧如此,莫非心里有鬼?” 顿了顿,柴彬继续道:“还是说,沈小姐是认为自己有什么倚仗?” “给我搜!违抗者,格杀勿论!”柴彬再度开口,显然半点也不客气。 沈静语脸色不善,沉声道:“柴大人夜闯闺阁,却还如此咄咄逼人,我倒是要看看,大人要将静语如何。” 柴彬冷笑出声,本就因为沈静安的缘故对沈家一行人多有厌恶,如今更是半点也没打算客气。 这时,才赶过来的沈老夫人沉声道:“柴大人,这一纸碎片并不能证明什么,此事恐怕多有误会,我们静语向来温婉守礼,绝不可能收留贼人,更不可能同贼人有什么关联。” 面对沈老夫人,柴彬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当下拱手道:“不是我不给老夫人面子,只是大小姐如今违背殿下之令,这让在下很难做。”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瞥了眼托盘上的字条,不知道沈静语怎么又回同这事扯上关系。 “柴大人,我们语姐儿向来恭谨贤良,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秦雪蓉忍不住开口,亦是急的不行。 “那是自然,只是就算有误会,也要彻查清楚才算,而不是夫人一张嘴就能证明清白。”秦雪蓉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柴彬更是怨怼。 “既如此,语姐儿,不如让柴大人再搜一遍,搜过之后,也好听听大人论断。”沈老夫人再度开口。 沈静语是当朝命官之女,柴彬不可能仅凭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将她关押,何况,如今左右已经有了一份所谓的‘罪证’,倒也不惧再多出些什么。 沈老夫人这般思量着。 柴彬拱手道:“多谢老夫人体谅,给我搜!” 金珠站在沈舒意身侧,自言自语道:“这柴侍卫要是真敢把沈静语押走可就有意思了。” “他有什么可不敢,就算沈静语和八殿下的婚事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只要殿下没下过旨意,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作为朝廷命官之女,虽不至于被押至牢狱,但将她单独监禁还是可能的。”沈舒意轻声开口,眸色冷淡。 单独监禁是为了保证朝廷命官之女的清誉,也避免遭受不必要的侵害,从而让官员心生怨怼。 可没人比沈舒意更清楚,那些杀人不见血、不留痕迹的折磨人的方式实在太多。 说话间,柴彬手下的侍卫已经折回来道:“大人,在院中的树下搜到一条带血的布条!” 沈舒意眯了下眼,啧,看来柴彬这是有意要为难沈静语,不想她好过。 毕竟这所谓的带血的布条可不是她让人准备的。 “沈小姐,如今证据确凿,给我带走!”柴彬半点也不客气,俨然是等这一天很久。 当初他被沈静安下了黑手,碍于婚事不能报复,如今倒是老天爷又赏给他个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你们敢!我们小姐可是……”抱琴下意识护在沈静语身前,想说些什么,可话说到一半,底气却又没那么足。 秦雪蓉亦是低声道:“语姐儿,赶快派人给八殿下递个消息,你若是落在三殿下手里,只怕……” “自有暗卫去送消息,只是八殿下远在京中,恐来不及。”沈静语缓缓开口,到这会,已然想到了自己被柴彬针对。 “沈小姐,请。”柴彬冷声开口,一双眼里带着些怨毒的冷意。 沈静语没做声,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两名侍卫,沉声道:“让开吧。” 这本就是八殿下给她的人,既然柴彬不买账,那么便是拦也拦不住,与其等到柴彬动手,闹的自己颜面尽失,倒不如这会体面的走出去。 “沈小姐果然识时务。”柴彬满意的开口。 沈静语被前后几名侍卫守在中间,随着柴彬一道离开,而这会,因为是男客住的离这边远些的沈静安,姗姗来迟。 见着沈静语被柴彬带走的一幕,不由得攥了攥拳头。 如今他几个兄姊已借不上力,沈静语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再说这柴彬,曾经的羞辱他历历在目,倒没想到,如今他竟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 “柴大人,烦请借一步说话。”沈静安攥紧手中的字条,面对比自己高上一头的柴彬时,仍觉得心有余悸,莫名的恐惧。 第300章 关我们什么事 柴彬看向沈静安,扯了下唇角,冷笑道:“沈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有些话,我想还是私下来说更好。”沈静安难得的有底气,直视着柴彬不退不让。 沈舒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嘲弄。 柴彬眯了下眼睛,随着沈静安走到一侧:“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静安转头看向他,冷声道:“还未恭喜柴兄得陛下赐婚,有幸迎娶安乐郡主。” “你想说什么?”柴彬干脆利落,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满是怨毒的杀意。 沈静安一手后背,温和的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安乐郡主是否知道柴兄的外室和私生子。” 柴彬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让沈静安毛骨悚然。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惧,不甘始终被他的阴影笼罩,当即道:“若是我阿姐有任何不妥,柴兄这桩风流韵事我必如实转告给安乐郡主,就是不知到时候这桩婚事还会不会这么顺利。” 柴彬笑的阴狠:“沈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沈小姐。” 话落,没给沈静安再开口的机会,柴彬一行人便带着沈静语去同萧鹤羽复命。 眼见热闹看完,沈舒意这才收回视线。 沈美茹站在沈舒意身侧不远,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也不知道二哥哥同柴侍卫说了些什么。” 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笑道:“五妹妹不如去问问二哥。” 话落,没给沈美茹再开口的机会,沈舒意便带着人回了房间。 沈美茹站在原地略显尴尬,自打上次寿宴上沈舒意的‘字迹’被她偷走后,她便始终有些不敢面对沈舒意那双凉薄的眸子。 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主母竟也不是她这位二姐姐的对手。 若早知如此,她当初怎么也不会得罪这位二姐…… * 沈舒意回去后,心情不错。 沈静安这一手消息,对沈静语来说可谓是催命符。 就算柴彬或者三皇子都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姓名,但沈舒意笃定,柴彬因着这通威胁,绝对不会让沈静语好过。 玉屏一面替沈舒意铺床一面道:“可是小姐,那柴彬的婚事会不会被退……” 金珠在一旁道:“退就退呗,关我们什么事。” 玉屏顿了顿:“也是哦。” 沈舒意笑道:“没那么容易退,陛下圣旨已下,年后就会完婚,金口玉言之事,岂可说退就退,最多柴彬的日子不会好过,于外会被柔妃和三皇子敲打,于内会被安乐郡主折腾。不过这事已经过去那么久,柴彬是有多蠢才会继续留着这个把柄。” “小姐的意思是,那外室已经被解决掉了?沈静安根本没法再威胁柴彬。” 沈舒意沉声道:“柴家能混到今日可不是傻子,江漓查过,那外室已经被柴彬解决掉了,至于那个私生子,柴彬替他安排了个别的身份送走了,对外也宣称病逝,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把柄可抓。” 就算可抓,只要人死了,皇家的人是不会在意的。 毕竟大婚之前闹出外室和私生子,无疑是在打安乐郡主的脸,可若是柴家把人解决,那便是对安乐郡主十足的重视,旁人提起,至多会把这些事当做一桩风流韵事。 * 此刻,沈静语被带至玉佛寺中一处颇为奢华的住处。 虽未来过,但他清楚,这是皇亲才能出入的院落,沈静语被推至一间柴房,昏暗逼仄的环境,和空气里遍布的尘埃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仍保持着那份大方和得体,转头看向门前看守的侍卫:“三殿下什么时候见我。” 侍卫看了她一眼,不客气的呵斥道:“哪那么多废话,殿下什么时候心情好,自然什么时候见,哪轮得到你来问。”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沈静语再度打量了一番柴房,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墙角的蜘蛛网又厚又重,空气里散发着厚重的霉味,让她几欲作呕。 从小到大,她从未在这种环境中待过,如今却因为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受这种屈辱。 沈静语找了处草垫坐下,努力安慰自己,这是在皇权博弈中注定要付出的代价,舍不下本钱,便永远也不会有大的收获。 她固然可以求稳,像沈景川一样保持中立。 可沈景川是她的父亲,是男子,尚且有一展才能得机会,而她是个女子,除却婚事,她再没有一争的机会。 所以她只能赌。 而她所能下得起注码的人选又不多,那便只能拼上一拼。 沈静语垂下眸子,不由得再度想起怀海大师的预言,可转瞬,她又想起自己求得的那签…… 沈静语心思烦乱,不知道八殿下会如何相救自己。 可她不是傻子,只知道今晚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转念,沈静语又想到沈静安在她被带走前同柴彬说的话,心中又升起一抹希冀。 可惜,未知太多了…… 是什么人要陷害她?那字片从何而来? 柴彬为何针对她?还是三殿下因着她和八殿下的关系要敲打她…… 林林种种,沈静语的思绪混成一团。 就在她浑浑噩噩间,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月光倾泻一地。 “三皇子妃要见你!沈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一位发髻工整、面庞凶悍的嬷嬷率先而入,话音落下,不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两名侍卫便上前开始押人。 “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沈静语试图挣开。 可惜,对方摆明了要刻意羞辱她,那嬷嬷冷笑道:“沈小姐千金之躯、贵重之体,哪里能劳烦您呢?” 侍卫动作粗鲁,步子极大,一人架住沈静语一条胳膊,拖着沈静语便往外走去。 沈静语踉跄着想要跟上,偏两人刻意想要折辱于她,纵是她抬脚也根本没有迈出步子的机会,沈静语怒火中烧,忍不住挣扎发作。 而在这挣扎间,头上的发簪也掉落下来,发丝当即便凌乱了许多。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沈静语被带至一间颇为奢靡的内室,内室到处都以淡粉色的柔光锦缎装潢,珠帘玉幕,光影摇曳,丫鬟仆从垂手而立,一整面的墙壁修建了一座小型的佛堂,金丝檀木的供台之上,供奉着一尊赤金的佛像。 第301章 臣女不服! 房间内,香气和佛香相融,略显刺鼻,一身着墨绿色鸾凤锦袍的女人,挽着简单的坠马髻,一手捧着暖炉,靠坐在一方八仙贺喜的檀木软榻上。 不算是个绝色的美人,却美的颇有韵味。 “参见三皇子妃。”沈静语压下心底的火气,神色不显,努力保持着得体。 女人冷眼瞥了她一眼,未曾让她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并未询问今日搜查出的证据,而是道:“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贵女’?” 一句话出,沈静语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倒是她疏忽了,忘了不久前才让人将怀海大师断言她是沈家贵女一事散布出去。 若是旁人,自然会对她多有殷勤,甚至静妃娘娘和八皇子殿下也会因此更加看重她,可她却忘了,同样有人会因为这层身份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比如面前的女人。 若是平时便也就罢了,左右她也被视作八皇子一党,不惧三皇子等人的针对。 可眼下,却偏偏让她于玉佛寺落在了三皇子手里。 不论三皇子妃和三皇子的感情如何,可自古来夫妻同为一体,利益相关,没人比这位皇子妃更希望自己的夫君登临帝位。 若是他能登临帝位,面前的女人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亦是尊贵无比的凤女。 显然,自己‘贵女’这个名头,预示了太多,惹了这位三皇子妃的不快。 沈静语心思飞转,恭顺道:“怀海大师确实有言沈家将出贵女,只是并未言明是臣女,也未曾言明会是沈家之女。” 三皇子妃冷笑出声,垂眸睨着跪在地下的女人。 什么京城双姝,什么冠绝京城,不过都是野心昭昭的噱头罢了,这种手段,她见得多了。 “你们沈家,确实不配,你,更不配。” 一句话,让沈静语的脸色微僵,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不甘。 看,这就是权力,哪怕纵然只是个皇子妃,却也一样让人不得不跪拜,让她无法驳斥,难以想象,若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会是何等的骄傲和显赫。 “怎么?不甘?”女人站起身,缭绕的纱帐内,走到沈静语面前,弯腰抬起沈静语的下巴。 “娘娘误会了…静语没有不甘……” 女人盯着她看了几秒,冷声道:“去吧,院外跪着,仔细想好了你同那贼人是什么关系,再进来回话。” 沈静语下意识皱起眉头,她根本不曾问过她,也就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她。 “娘娘明鉴,这所谓的证据根本是无中生有,民女清清白白,根本不知什么贼人……” 女人嗤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 下一瞬,没给沈静语再开口的机会,那嬷嬷便指挥侍卫将沈静语拖去了门外。 沈静语冷声道:“三殿下让您审理此事,绝非让您枉顾是非,臣女冤枉!臣女不服!!!” 沈静语自然知道,对方有意磋磨和折损她,可她不甘如此。 那些阴损手段,自己如何承受得住。 “呵?冤枉?本皇子妃可未曾给你定下任何罪名,只是恐沈小姐做多了飞上枝头的美梦,故而让你清醒清醒。” 下一瞬,女子不耐烦道:“拖下去。” 没再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嬷嬷直接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一人当即捂住沈静语的嘴,嫌她聒噪。 侍卫直接将沈静语拖到了一旁的浴房,两个粗壮的丫鬟立刻上前,沈静语皱起眉头:“你们要做什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丫鬟便将沈静语整个人推进水里。 ‘扑通’声响起。 完全不给沈静语反应的时间,一只大手摁在她头顶,将她整个脑袋也摁在水里,力气大的惊人。 沈静语疯狂的挣扎起来,呛的厉害,大口大口的水没入鼻腔、嘴巴、耳朵…… 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几近绝望时,对方终于卸去力气,她挣扎着探出头来。 可才呛了口气,她便再度被人摁回水中。 沈静语手脚又一次扑腾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窒息和绝望。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静语几乎浑身瘫软,靠坐在池子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同时剧烈的咳嗽。 嬷嬷站在池子旁,笑道:“娘娘同沈小姐一见如故,特此赏下浴汤。” 沈静语宛若落汤鸡一般靠坐在池子旁,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呵,赏下? 可不是么? 玉佛寺建在山中,地势高,故而水源不多,非达官贵人,鲜少有人有资格在这里沐浴,故而说是赏赐,确实不为过。 “沈小姐,时辰也差不多了,莫非您还打算彻夜享受?” 那嬷嬷再度开口,语气嘲讽。 下一刻,仍旧没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两个丫鬟就直接将她捞了出来,沈静语才站稳,一套衣裙便直接扔在了她脸上。 “你们!”沈静语只觉得说不出的屈辱,她自小虽称不上尊贵,却也是受人敬仰的名门之女。 可如今,这些贱婢却敢这样对她…… 嬷嬷冷笑道:“沈小姐,还请更衣吧,想必您总不会希望这般湿漉漉的模样,现于人前。” 沈静语咬紧牙关,步子踉跄,她从头到脚都被水浸湿,只好拿着衣衫,一面咳着、一面脸色苍白的缓慢的挪到屏风后,好在这一次,那嬷嬷和几个丫鬟倒没再刁难她。 因为方才急剧的冲击带来的恐惧和窒息,沈静语哆哆嗦嗦的换好衣服。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发现不对。 眼下深秋霜重、山间更是寒风刺骨,可这衣服,华美是华美,实在却太单薄了些。 沈静语当下便意识到什么,可转头看去,整个浴房再没有半件能御寒取暖的衣物。 “沈小姐在磨蹭什么?”嬷嬷不耐烦的催促。 “我需要汗巾,来绞干头发。”沈静语从屏风后出来,缓缓开口。 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道:“沈小姐想多了。” 沈静语不是傻子,意识到什么后,虽知道这些人恐难收买,却还是想要试试,当即从手上褪下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塞进那嬷嬷手中。 “还请嬷嬷通融,眼下寒风刺骨,静语自幼体弱,怕是难抵寒风。”沈静语放低了姿态。 第302章 代价 那嬷嬷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镯,扯了下唇瓣,露出一抹实在不怎么好看的笑来:“怕是要让沈小姐失望了,我一个老奴,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说着,那玉镯便被塞回了沈静语手里,只是不等沈静语接稳,玉镯便‘砰’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沈静语神色不变,直视着那嬷嬷,缓缓道:“我知道嬷嬷忠心耿耿,只是俗话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嬷嬷焉知最后鹿死谁手?就算您自认这条老命不值钱,可也总有您在乎的人吧。” 那嬷嬷眯了下浑浊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静语,遂即笑道:“沈小姐好大的口气。” “肺腑之言,还望嬷嬷仔细考量。”沈静语仍没放弃,她必须要熬到八殿下的人来救他,或者熬到父亲上奏陛下。 “不必了,老奴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沈小姐不必白费心思,请吧。” 话落,嬷嬷转头便走,两个丫鬟在身后推搡着沈静语向前。 沈静语打量了一番身侧的几个奴才,几人皆是冷冷的盯着她,显然不可能被收买。 片刻间,她便被推出房门。 一瞬间,山间夜里的冷风扑面而来,和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的对比,只让沈静语打了个难以抑制的寒颤。 她浑身湿漉,原本的热气还未散去,发丝更是滴滴答答的,这一吹风,只觉得钻心刺骨的寒凉。 嬷嬷将沈静语带至院中的风口处,一丫鬟便一脚踹在她的腿上:“沈小姐便在这跪着吧,想必您总会想明白的。” 沈静语踉跄着跪在地上,身下瞬间溢开一片水迹。 不过片刻,沈静语便浑身哆嗦,唇瓣发白。 冷…好冷…… 她从未感觉过这样的冷,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凝结成冰,要死在这样寂静的夜晚。 那嬷嬷留了几个人盯着她,转身回房复命。 三皇子妃这会仍旧没睡,手里把玩着一串玛瑙珠串,听着嬷嬷的话,不由得冷笑起来:“她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嬷嬷恭敬道。 三皇子妃目光阴沉:“她这口气倒是不小,这是认为有朝一日,本宫有屈居于她之下,求她高抬贵手的一日。” 嬷嬷道:“沈尚书一向恭谨,没想到倒是生出个野心勃勃的女儿。” 三皇子妃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缓缓道:“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跪着吧,她既想成为‘贵女’,自然受得起成为‘贵女’的代价。” “是。” 三皇子妃转身走向床榻,脱掉外袍,嘱咐道:“等她快不行了,就叫进来替我抄书。” 嬷嬷躬身应下:“娘娘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 沈静语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跪了多久,最初她只觉得冷,冷到连牙齿都在打寒颤,冷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冷到睫毛和眉毛都上了霜,发丝也结了冰…… 到后来,她又开始觉得热,热的像是又一团火搓热了皮肤,有热量从体内流散。 再到后来,她开始疼,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疼,头重脚轻,皮肉和灵魂都像是在被人拉扯。 偏生那些盯着她的人,一刻也不肯让她停歇。 每当她要晕倒,总有人上前将她拎起。 时间忽然间变得缓慢,沈静语的视线早已模糊,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贼人…更不知什么刺客……” 她是天定凤女,她最后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嬷嬷见着差不多了,当即派人将她请进房内。 沈静语站起身时,已经不能行走,膝盖难以支撑,才迈开步子,下一瞬就跪在了地上。 那嬷嬷冷眼看着她,道:“娘娘受不起这般大礼,沈小姐这是打算爬过去不成。” 沈静语一口牙几乎咬碎,她跪着时这些人个个殷勤生怕她倒下,如今她真的倒下了,却无一人相扶。 好,萧鹤羽,周绮雯! 这个仇她记下了! 沈静语眼底满是狰狞的恨意,总有一日,她会把她们踩在脚下,她会报了今日之仇! 那嬷嬷显然见多了这种神情,眼底轻蔑。 这世间,太多的人见识过权势的美妙,所以无数人挤破了脑袋也要往上爬。 可惜,大多的人注定只能成为这条血路上的尸骨,而能真正成为人上人的,寥寥可数。 短短十余米,沈静语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几次,一步走一步爬,总算是踉跄着走进了那间明明也很普通、偏因为那入住的女子就显得高不可攀的‘殿堂’。 “主子怜你也是千金之躯,此刻天寒地冻,故而请沈小姐入内抄书。”另一女婢上前开口。 温暖如春的房间,让沈静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她哆嗦着难以回神,周身又冷又热,像是一瞬间要被击垮。 紧接着,她便看到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几卷佛经,一旁亦是备了笔墨。 一应准备倒是周全,唯独整个外间只点了一盏快要烧尽的烛灯。 除去几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这室内便再无半点光亮。 那烛灯只亮起一抹微弱细微的光,勾勒出一道不足一尺长的圆形光亮,连一本书都难以完全笼罩进去,不知要有多费眼。 嬷嬷沉声道:“主子睡眠浅,不喜有光和声,还望沈小姐见谅。” 话落,另一名婢女便道:“主子想着沈小姐当是受人牵累,或许有什么冤情,故而打算将沈小姐抄写的佛经上呈给太后娘娘,替您求情,还望沈小姐不要辜负了我们皇子妃的一番心意。” 沈静语站在桌案前,看着桌子上那堆叠成一摞小山般的佛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到底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这般算计她? 是萧鹤羽和周绮雯要利用她敲打八殿下,还是另有旁人? 一瞬间,沈静语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却都难以确定。 “请吧,沈姑娘,还望您不要让主子失望。”那嬷嬷冷冷的扔下一句后,便留下两人转身离开。 沈静语喉咙干涩,视线模糊,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抬起被冻的青紫的手。 可她在外面太久,别说写字,就连笔几乎都不住,拿了几次便掉了几次,一字未写成不算,倒是染花了一摞的好纸。 第303章 天时地利人和 一旁的丫鬟也没催促,只是道:“沈小姐还是尽快抄吧,呈给太后的经书您若是不抄完,娘娘是不会让您离开的。” 沈静语只觉得有苦说不出,摆明了这周绮雯是拿着太后当由头。 偏有这么大个由头压着,她想不写都不成,甚至是想写不好都不成…… 沈静语颤颤巍巍的再度拿起笔,可字迹落于纸上,却歪扭的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模样,反倒又弄花了一张好纸。 一连试了几次,沈静语仍旧没写成一个字来,眼睛倒是昏花的不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眼下,她只盼着天亮。 至少天亮了,光线会好些…… 看着手指上的冻伤,沈静语的眸色又暗了几分。 * 另一边,沈舒意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沈舒意正在用斋饭,便见金珠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大小姐还没被放回来。” 沈舒意毫不意外:“不过一夜,哪里审的出什么来。” “大小姐这次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兜了这么一大圈把我们逼来玉佛寺,小姐只是略施小计,就让她自作自受。”金珠显然心情不错。 她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贵人们院落的附近找人打听去了。 三皇子的人嘴巴严,可架不住还需要不少外院的下人,旁的她没打听到,可沈静语浑身湿漉漉的在院子里跪了半宿的事,她却是打听到的。 毕竟人多眼杂,院子那么大,来来往往自然不知有多少人看到。 沈舒意杏眸清冽:“并非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罢了,这事少了里面的任何一环,我都不可能这般把沈静语送到三皇子妃周绮雯面前。” 沈静语其实是个谨慎的人,只不过她这人骨子里又透着高人一等的自傲。 这就使她的许多行事都有迹可循。 而更重要的是,可能受了秦家影响,她野心勃勃,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从她和八皇子那欲说还休的关系,到她想将灾星祸害的名头扣在自己头上,从八皇子留给她的暗卫折损大半、再到她处心积虑将她逼到玉佛寺,以至于到最后她为了化解灾星邪祟的名声,自作聪明的将‘贵女’一事拿来做势。 甚至到最后,谢璟驰的两次出手,沈静安得罪柴彬,这每一桩每一件皆成了这局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以到最后,她才能借势而为,以最无关紧要的一点‘小事’,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江漓那边如何了?”沈舒意问。 玉屏低声道:“昨夜似乎得手了,只是这会还未回来。” 见此,沈舒意便没再问,心底掐算着时间,思量着八皇子会如何对沈静语施救。 此刻,宫中。 八皇子坐在静妃下首,宫内除了静妃的心腹,已然将众人挥退。 “娘,静语如今落在三哥手里,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救她的。”八皇子萧允诚沉声开口。 静妃坐在主位,眉心微蹙:“怀海大师这句‘贵女’,倒不知到底是何意。” “诚儿,你要知道,这‘贵女’的意思若是如大家所猜的那般,你再娶她,便是大忌。” 静妃看向自己儿子,思绪复杂。 当初允诚起势太快,她怕得了陛下猜忌,所以对于他的婚事千挑万选,最后看中了沈静语,一来沈静语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名声极好,二来沈家家世尚可,既不会让陛下认为他们结党营私,有意帝位,又能打消帝王心中的猜忌。 可惜,她同陛下提了两次,陛下都没应下,倒是不知是否另有打算。 “母妃,不过是个‘贵女’的名号,我找法师相问过,倒也可以解释成福泽深厚之女的意思,未必一定要是指那个位置。更何况,就算真的如此,沈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位小姐。” 眼见萧允诚替沈静语开脱,静妃的目光沉了沉。 于皇室之中,感情用事可不是好事,她虽认为沈静语可取,却不愿看到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眼下他把她看的那么重,倒未必是好事。 “诚儿,那沈静语就如此合你心意?可你要知道,你的婚事最终要你父皇点头。”静妃温声提醒。 闻言,萧允诚沉默片刻,沉声道:“母妃,静语知书达理、温婉娴静,堪为良配,且沈尚书其人行事谨慎,又得圣心……” 静妃蹙着眉头打断道:“诚儿,若是从前你说这些娘尚觉有理,可这些时日,沈家生出多少事端你又不是不知,哪里还有多少好名声可言。” 萧允诚沉默片刻,直视静妃道:“娘,你相信儿子,沈静语能给儿子的,远比您以为的更多。” 见此,静妃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见他还算清醒,最终没再多言。 “眼下她落在三殿下手里,你打算如何?” 萧允诚道:“萧鹤羽一直想安插人手在工部,我可以让出个兵部侍郎的位置给他,至于人能不能留住,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一听这个,静妃更是不满:“诚儿,你要清楚,眼下沈静语还不是你的皇妃,你已经付出了太多。” 萧允诚起身跪在静妃面前:“娘,你相信儿子。” 静妃眯了下眼,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 另一边,沈静语一连抄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书,直到后来,她才发现,纵是天亮,那光线也永远照不进这房间。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间暗室,四周的门窗被封死,所谓的同三皇子妃的住所相连,许也就是个借口,沈静语根本不确定这到底是哪。 沈静语手指轻颤,战战兢兢的抄完半本书后,胳膊酸痛,再抬不起半分,更难受的是眼睛,她看东西已经出现重影,酸胀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这样不行…周绮雯总不会真的要她的命…… 就在这时,沈静语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她心思微动,当下趁着这个机会顺势晕了过去。 手中的笔墨掉落了一地,一旁的丫鬟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那嬷嬷得了消息后,沉声道:“将人扔去柴房,殿下那边没有消息前,让她歇上几个时辰继续抄, 另外给柴大人去送个信儿,就说沈静语回了柴房。” “是。” 第304章 心胸狭隘 沈静语被丢回柴房后,周绮雯‘贴心’的派了郎中替她把脉,确信她状况不怎么太好后,这才让她休息了几个时辰。 沈静语仍旧又冷又热,缩在柴房的一角,瑟瑟发抖。 但好在,她总算有了一丝能喘息的机会,至少能歇上一歇……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老天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不多时,柴房的门被人打开,柴彬带着两名侍卫大步迈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番脸色惨白、唇瓣发紫的沈静语,不由得嗤笑道:“这不是未来的八皇子妃吗?” 话音一落,身后的两人便笑出声来。 “柴爷,您确定没认错人?八殿下喜欢的可是名东京城、雍容华贵的沈家大小姐,怎么会是面前这个……” 侍卫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眼底的讥笑和讽刺怎么都掩饰不住。 柴彬冷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就是我们沈家的大小姐!” 沈静语唇瓣紧闭,不做声,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柴彬,竟让他如此记恨。 只转念,她又想到当初沈静安对柴彬下黑手的事,心下怄火,便明白了过来。 见她不做声,柴彬也没再废话,毕竟崔嬷嬷给他的时间不多,这还是看在他是殿下姻亲的份儿上。 柴彬对着身后两人挥了挥手,两人当即上前,将手中的麻袋放开,一瞬间,二十多只黑漆漆的老鼠一个接一个从袋子里跳了出来,另一边,不少花蛇发出‘嘶嘶’的声响,一下子就钻进了柴房的草垛。 “啊——!!!” 待到沈静语看清那是什么,一瞬间跳起身,发出惊恐的叫声。 那张素来镇定从容的脸上,终于少见的露出慌乱和恐惧。 沈静语面色惨白,被吓破了胆子,原本昏昏沉沉的身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提着裙摆再顾不得形象,用力的跳了起来。 “啊啊!滚开滚开!!!” 沈静语被吓得不轻,剧烈的恐惧和恶心感,疯狂袭击着她疲惫的身体。 柴彬见着这一幕,冷笑出声,虽未报复到沈静安身上,可到底,沈静语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总能让他出口恶气。 “沈小姐既是女流,我柴彬便不与你一般计较,今日姑且留你一命,若沈小姐心有怨怼,不妨回头找你们沈家二公子来算这笔账。” 柴彬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沈静语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视线死死盯着地上一条正朝着她方向爬过来的花蛇,唇瓣都在轻颤:“柴大人年少成名,没想到心胸竟如此狭隘。” 柴彬冷笑道:“沈小姐该感恩我柴彬只是心胸狭隘,而不是睚眦必报。” 话落,柴彬深深的看了沈静语一眼,转身离开。 原本以为能够喘息片刻的沈静语,看着在柴房内乱窜的花蛇和老鼠,别说休息,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老鼠和花蛇扑到身上。 门外的侍卫,只听到柴房内时不时传出女人凄厉的尖叫。 一人转头透过门缝看了一眼,低声道:“该不会折腾死了吧?” “不会,柴大人说了最多吓破了胆子,那蛇无毒。” * 入夜,于沈静语而言是数不尽的折磨,在柴房‘休息’了两个时辰,她再度被带回了那间暗室抄写佛经。 而与之不同的,则是远在庄子外的沈静珍。 沈静珍在庄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秦雪蓉花了大笔的银子替她打点。 可这庄子里的都是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粗人。 给了银子,便给几日笑脸,给几顿好饭,而一旦银子没续上,便又要使唤她做粗活,完全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沈静珍烦躁的不行,这里没人伺候不说,吃穿用度根本同府中没法做比,更重要的是,还有干不完的活。 可这一日,对沈静珍而言却是不同的。 这一日,让她觉得在这里吃过的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夜深,沈静语才收拾完谷粒,听着管事骂骂咧咧的声音,面无表情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不是没闹过,可不论她怎么闹,都于事无补。 她一直想,等她回了府中,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贱奴! 可她每闹一次,轻则便是被辱骂一番,重则便是被安排更多的活计。 什么打扫粪坑、烧火、劈柴、洗衣服…… 短短半个多月,她整个人都被风吹日晒磋磨的疲惫了许多,手上更是长出了一层薄茧,粗糙了不知多少。 沈静珍疲惫的往回走,天色已经很暗,这两日,秦雪蓉没顾上派人给她送银子,或许是觉得她手里的银子够用,可她已经花出去不少钱了,这里的人日日都盯着她手里的银子,她必须得留些银子做后路。 就在这时,沈静珍只见到地上有一滩血迹。 她皱着眉头向前看去,便见一片枯黄的几乎上了霜的草地里,躺着一道人影。 她心头一紧,被吓的不轻,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那人身上满是血迹,不知是死还是活着…… 只是这么冷的天,就算没死估计也活不过明天早上。 沈静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晦气,当然,也没打算多管这桩闲事。 只是走出十余米后,她步子忽然顿住,无他,只是她忽然想起那人腰上挂着的腰牌,看起来像是殿前军的腰牌。 而冯哥哥正是殿前司的副指挥使…… 想到这,沈静珍心跳加速,忽然疯了一样往回跑,眼下她根本得不到半点博昌哥哥的消息,可若是那个人是殿前司的人,若是她能救他,那么她就能知道冯哥哥的消息了…… 想到这一点,沈静珍又激动又兴奋。 没多久,她便折回了之前的地方,很快又在草垛里看见了那道身影。 她屏住呼吸,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小心翼翼的上前:“你还活着么?” 沈静珍试探着开口,见对方没动静,蹲下身伸手推了推地上的男人,随着她这一推,地上的男人胳膊掉落下来,翻了个身,紧接着,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一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 第305章 平安归来 沈静珍手里的灯笼一下子掉落在地,那一瞬,狂喜将她淹没。 似乎这连日来所受的苦,在这一刻皆化作了蜜糖,老天终于在她倒霉的日子里,给了她一抹希冀。 “冯哥哥……” 沈静珍喃喃开口,似乎怕自己认错,还用力揉了揉眼睛。 冯博昌伤的不轻,此刻仍在昏迷之中,沈静珍轻轻唤了他几次,他皆是毫无反应。 沈静珍伸手推了他几次,都没能将人喊醒。 她起身看了看四周,庆幸今日那几个婆子留给她的活太多,以至于这会夜色深沉,周遭无人。 沈静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扶了起来,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冯博昌沉的不行,沈静珍几乎每走几步,就要被压的跌坐在地。 可她怕被人撞见,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坚持。 不知多久,她终于将人扶到了自己的房间。 庆幸的是,她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父亲也没有彻底厌弃她,以至于她在这还能拥有间能看的屋子。 一把人放下,沈静珍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挣扎了一瞬,立刻上前替他将衣物脱掉…… * 翌日,沈舒意才起,便得了江漓送来的好消息。 沈舒意心情大好,只觉得纵然侍从无数,也比不得一个高手。 冯博昌身手不错,否则也不会做到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只是,他这样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天之骄子,注定比不得江漓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全家性命,在逃亡和追杀里被迫成长的少年。 想到这一点,沈舒意迫切的想要回报江漓些什么。 只是,姜延虎一案时隔太久,牵扯甚广,如今她只能断定这事同三皇子一脉有关,更多的,却无从查起。 眼下, 只能等赵宝鲲在卫尉寺那边的消息了。 “小姐,把那冯指挥使送到三小姐面前,后面就不用管了吗?”玉屏轻声问。 金珠不客气道:“就三小姐那春心荡漾的模样,那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又加上救命之恩,你说还用管什么?管生了的孩子叫什么?” 玉屏:“……” 琴心和剑魄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做声。 沈舒意莞尔一笑,因为心情好,早膳倒是多用了碗粥:“这话倒也说的没错,沈静珍几次惹出事来,都是为着冯博昌,既心心念念已久,如今替她送到眼前,她又怎么会不动心?” 再说冯博昌,那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送到嘴边的鸭子,岂有不吃的道理? 至于之后会不会负责,那就端看这两人谁的手段更高了。 不过凭心而论,她还是愿意帮沈静珍一把的,毕竟只有嫁到冯家,她以后才有数不尽的苦日子,终其一生,都再挣脱不出那个牢笼。 * 三日后,在沈家一行人的翘首以盼下,沈静语被送了回来。 才一见人,秦雪蓉立刻远远打量起来,沈静语发丝工整,满头珠翠,身上穿了一件做工精致、绣有牡丹花开的黄色襦裙。 前来回话的侍卫,对两日前赶到的沈景川拱了拱手:“沈大人,三殿下因着误会了沈小姐多有歉意,而三皇子妃同沈小姐一见如故,故而赏赐了一批首饰和布帛赔罪,还望笑纳。” 沈景川拱手:“殿下勤勤恳恳、为国为民,如今不过是秉公办事,何需有愧?还请小大人替下官叩谢三皇子妃的恩典。” 话落,一旁的管家连忙递上了一个大大的钱袋子,对方掂了掂,笑道:“大人放心。”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满脸笑意,只觉得语姐儿果然是有本事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转危为安,如今不仅平安归来,还得了如此丰厚的赏赐。 沈舒意站在秦雪蓉身后不远,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细细打量起来,遂即勾起唇角。 萧鹤羽和周绮雯还真是没让她失望。 “恭喜母亲,大姐姐能平安归来,如今您也能放心了。”沈舒意善解人意的开口。 闻言,秦雪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转头看向沈舒意,目光阴冷,咬牙切齿道:“沈舒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你在其中捣的鬼!” 沈舒意面露不解:“母亲在说什么。” 秦雪蓉逼近她几分,低声道:“那日我审问过院中的丫鬟,有人瞧见你身旁的那个奴婢,出现在语姐儿的院子!” “沈舒意,这次的事,是你设计嫁祸的语姐儿吧!” 秦雪蓉面目狰狞,伏低做小了数日,原本已经柔顺下来的眉宇,这一刻比往昔更为可怖。 面对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沈舒意弯起唇瓣:“母亲终于精进了许多。” 秦雪蓉只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面前这个贱种。 看,她就知道是她! 她的每一个孩子所遭受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珍姐儿名声尽毁、去了庄子,麟哥儿同她心生嫌隙,下落不明,甚至于如今的语姐儿…… 但幸好…幸好语姐儿是个有本事的! “你且等着,静语平安归来,不仅有八殿下相护,还得了三皇子妃的赏识,沈舒意,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秦雪蓉恶狠狠的开口,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说不出的骄傲和得意。 沈舒意莞尔一笑,语气柔软,缓缓道:“母亲这番话让我觉得,您终于有脑子了,可惜不多。” “你!!!”秦雪蓉面庞扭曲,恰在此刻,身旁的翠竹急声道:“大小姐!” 秦雪蓉回过神来,转头立刻迎了上去:“语姐儿…这…是怎么了……” 方才离的远,她看的不清,如今沈静语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面前,她才终于发现,她固然穿着华服美衣、妆容精致,可再怎么掩盖,这些东西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还有涣散呆滞的目光。 “语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秦雪蓉被吓的不轻,抓着沈静语的手仔细查看,可不论怎么看,都没见她身上有什么伤痕。 一旁送人回来的嬷嬷,见状解释道:“沈小姐太过紧张,故而一直没休息好,受了些风寒,还请夫人放心。” 第306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秦雪蓉面色僵硬,有些笑不出来,呛声道:“只是没休息好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可静语的样子显然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光鲜…… 那嬷嬷瞥了秦雪蓉一眼,笑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尽管请郎中来看。” 沈老夫人脸色沉了沉,看向秦雪蓉呵斥道:“闭嘴!” 秦雪蓉憋闷的不行,可眼下,沈景川和老夫人都在,何况面对着三皇子的人,她就是再有疑虑,也不敢多言。 “静语…你怎么样?”秦雪蓉扶着沈静语,关切的开口。 沈静语木然的摇了摇头,神色间少了几分之前的傲气,反而显出些呆滞。 见她这样,秦雪蓉更是恨的牙痒,低声道:“沈舒意这个贱人,都是她陷害的你,你放心,娘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次,沈静语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她的眼睛动了动,目光似是终于有了焦距:“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的事,是沈舒意陷害的你,她方才已经承认了。” 沈静语喉咙发紧,抬眸看向一旁人群里清冷疏离的少女,少女一身冷寂,一双杏眼凉薄又沉静,她施施然站在那,便自成一道风景,纵然周遭皆是姿色不俗的美人,偏她好像同旁人有壁,总能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她。 察觉到沈静语的目光,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大姐姐。” 沈静语直视着她,目光冷然,淬着些掩饰不住的恨意,像是失了之前的平静。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底多了些笑意。 看样子,这几日在玉佛寺的时光,她这位姐姐也不好过。 沈舒意很满意,毕竟,从今往后,关于玉佛寺的记忆,将不再仅有她自己痛苦了。 沈静语知道自己不该沉不住气,可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停在沈舒意面前,沉声道:“二妹妹的厚待,静语牢记在心,他日必定相报。”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温柔:“俗话讲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姐姐不必客气,何况你我本就是姐妹。” 沈静语静静看着沈舒意,半晌没有做声。 呵,倒是她小看了这个沈舒意! 沈舒意不避不让,毫不避讳她的打量。 半晌,沈静语笑道:“确实,你我本是姐妹,不该如此见外。” 话落,沈静语在秦雪蓉的搀扶下,缓慢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沈舒意转过身,看向她的背影,关切道:“我那带了些草药,大姐姐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尽管来拿。” 一句话,让沈静语的脸色都有些泛青,扶着秦雪蓉的手指紧紧扣进了她的皮肉。 秦雪蓉吃痛,下意识去看女儿的神色。 * 回房后,还不等秦雪蓉开口,沈静语一下子便瘫软下去,仿若方才那几步路,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语姐儿,你怎么样……” 沈静语没回答她的问题,沉声道:“去请郎中,或者玉佛寺里懂医的僧人,快去。” 秦雪蓉慌乱的点了头,而后让抱琴去请。 半个时辰后,郎中捋着胡须沉声道:“小姐风寒入体,突发高热、膝盖手腕均在受寒后受累,日后不可受力,恐成顽疾,若不好好将养,亦有不良于行的风险。” 秦雪蓉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角湿润:“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风寒入体?又怎么会受累?” 郎中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另外根据小姐的描述,小姐的眼睛这几日也需要好好调理,日后能否恢复清明,在下也无法确定,只是不论如何,小姐日后切忌再做精活细活!” 沈静语的心沉了几分,女红一道她颇为擅长,却也最费眼睛,可如今,却告诉她日后不再可行…… 甚至不用说是女红,只说抄书,沈静语只要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眼下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写的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还有什么。”沈静语靠在床头,见郎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声开口。 郎中犹豫片刻,缓缓道:“我观小姐脉象,小姐风寒入体又逢高热, 日后…唯恐不利子嗣……” “你说什么!”秦雪蓉瞬间站了起来,沉声开口。 郎中连忙道:“在下医术不精,亦或有诊错的可能,小姐只要悉心调养,许只是艰难些。” 直到送走郎中,沈静语都还坐在远处发呆。 “沈舒意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秦雪蓉气的浑身哆嗦。 子嗣! 那可是子嗣啊! 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子嗣! 尤其是像语姐儿这样日后要嫁入皇家的,没有子嗣,那便是生不如死。 沈静语木然的坐在一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筹谋了那么久,竟会栽在自家内宅。 “语姐儿,你快说话呀!”秦雪蓉有些急了。 沈静语垂下眸子,缓缓道:“那么多暗卫都没能要了她的命,还能如何?” 秦雪蓉将帕子扯成一团,冷声道:“她在外数日,眼下却平安归来,谁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历了些什么……” 秦雪蓉的一番话,让沈静语心思微动。 半晌,她看向身旁红了眼眶的母亲,缓缓道:“母亲,你要去求祖母……” * 沈静语平安归来后,沈家一行人便定在了两日后返程。 沈老夫人祈福诵经后,总算觉得安心许多,只是对于沈静语,仍是难复以往的亲近。 她老了,而眼下帝王正是壮年,就算沈静语是贵女,她怕是也等不到那日。 就算能等到,她也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了。 如今眷顾着她不过是为了沈家的列祖列宗和儿孙,只是于她自己而言,倒更忌惮她身上招惹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沈老夫人至今也忘不掉,那日那幅画上的那张脸,鬼魅空洞,凄厉可怖! 但不能否认,秦雪蓉的话还是说动了她。 她不能让沈家在她这儿没落,也不能让沈家在景川这闹出手足相残的事儿来! 想到这,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沈舒意身上,带了几分敲打道:“意姐儿,你和语姐儿同气连枝,祖母知道你母亲眼皮子浅,行事多有上不得台面,只不论如何,沈家都是要靠着安哥儿和麟哥儿撑起来的。” 第307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仍旧带着病容的沈老夫人,温声道:“祖母的意思我明白。” 见她神色坦然,并无退让,沈老夫人不由得生出些恼怒:“不!你不明白!” 沈舒意直视着面前的沈老夫人,面色平静。 她就知道,祖母自在那日的贺寿图上见了鬼后,对她便再难有亲近,如今请她过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老夫人气息不稳,怒斥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自你回府后都干了些什么!” 固然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日,可真当这一刻到来,沈舒意仍旧难免觉得失落。 毕竟,幼时祖母将她带在身边照料的时光,仍旧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或许于沈老夫人而言,她不过是沈府众多子嗣中的一个,没什么不同,可于她而言,她却是唯一的祖母。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祖母认为我都做了什么?” 眼见她如此不识抬举,沈老夫人直视着她,冷声道:“自你回府,府中事端不断,且桩桩件件都是针对你母亲,原本我怜你这些年不易,想着只要你不太过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我和你父亲已经惩戒过你母亲,你却还不肯罢手!” 没错,沈老夫人不是不懂,最初或许是巧合,一件两件也可能是巧合。 可若出事的次次都是秦雪蓉和她的孩子,那又如何能是巧合? 若她仅仅针对秦雪蓉一人也就罢了,毕竟那秦氏的做法确实有诸多上不得台面,可她的孩子却不同,她的孩子姓沈!那些都是沈家的子嗣! 她这些日病重,昏昏沉沉,最初还未惊觉。 直到秦雪蓉今日找她哭诉,提及麟哥儿失踪下落不明、将起沈静语在三皇子妃那受的苛待…… “娘,您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可麟哥儿和语姐儿可是您的亲孙子和孙女!您这样由着沈舒意折腾下去,难道就不怕老爷日后断子绝孙么!” 一句惊醒梦中人,确实,沈家如今还有安哥儿,可焉知安哥儿日后不会被针对? 她一直认为,沈府子嗣兴盛是沈府的福泽,可如今,这几个嫡子嫡女都受牵连,就算还有庶子,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考虑旁的,她也总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所以,纵是怜惜沈舒意多年不易,她也决不能再由着她这样胡作非为下去! 沈舒意笑了,不避不让,声音清冷:“敢问祖母,何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雪蓉当年将我送至玉佛寺,百般磋磨,她又设计谋害哥哥,捧着自己的子女上位,您又可为我和哥哥讨过一次公道?” “您清楚我所做的一切,又清不清楚秦雪蓉所做的一切?” 少女的目光清澈明亮,带着冷冽与凉薄,平素的温和褪去,此刻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让沈老夫人有些招架不住。 沈老夫人被问到语塞,她避开沈舒意的视线,冷声道:“这也不是你谋害兄姊的理由。” 沈舒意冷声道:“舒意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我以为祖母清楚,在秦雪蓉对我和哥哥下手的时候,您既然不曾替我们主持过公道,那么今日便也不该要求我们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凡秦雪蓉对她和哥哥曾有过一丁点善意,或许她都会愿意回报一分。 可惜,许多事都没有如果。 “放肆!”沈老夫人被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息不稳。 沈舒意站起身,看向沈老夫人缓缓道:“我明白祖母要顾全大局的不易,也怜惜您要求全家和乐的苦心,更知道您对每一个子孙的维护,对秦氏生儿育女的满意,您要给秦氏体面,要让父亲安心,要让子孙有所倚靠,不愿内宅纷争不断,所以委屈的只能是我和已经变成废人的哥哥……” “可您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就该在秦氏步步溃败时,同样选择沉默。至少这样,我总能说服自己,您也曾偏爱过我。” 沈老夫人看着面前孑然而立的少女,唇瓣轻颤。 橘色的光影里,少女挺拔而立,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些不甘。 她恍惚间想起,当年那样瘦瘦小小的她,被接到自己身边时,乖巧懂事的模样。 那年冬日,天寒地冻,旁的孩子都不愿意陪她去雪地里练身,唯有她一陪便是一整天,旁的孩子也总觉得她礼佛念经无趣,也只有她,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愿意在她身后一坐就是一整日,又总能在她要起身的第一时间上前搀扶…… 沈老夫人又记起,她曾坐在她膝下,扬着笑脸替她捶腿,曾拿着绣针,想替她做一对护膝。 这一瞬,沈老夫人喉咙哽咽,眼角亦是有些酸胀。 确实,诚如如今她猜得到这府里的桩桩件件都同她有关一样,当年她也猜到了秦氏上位的所作所为。 沈老夫人缓缓道:“意姐儿,我没有选择,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我只能往前看。” 赵德荣死了,寒哥儿废了,可秦氏的几个孩子却鲜活又旺盛。 难道她要为了死去的儿媳和废掉的孙子,再废掉一个儿媳和几个孩子么? 不,她不能,所以她只能往前看。 沈舒意轻笑了笑:“所以我说,祖母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那么今日便也没有立场来责问我。” 既然在沈家后宅这四方之地,对错皆被混淆,那么她就该料到,总有一日,有人会用自己的方式讨个公道。 “意姐儿,我知道你委屈,我可以答应你让你父亲休了秦氏,但语姐儿几个,终究是你父亲的子嗣……”沈老夫人的态度软了下来。 沈舒意目光清冽,凉薄又寡淡:“祖母,太迟了,何况,您是活不过秦雪蓉的。” 迟来的公道,于事无补。 她只要自己的公道! 何况,若是沈静安得势、沈静语上位,秦氏就算被休,这京中、这沈府,同样有她一席之地。 沈舒意对着沈老夫人深深见了个礼,沉声道:“舒意告退。” 第308章 婚姻大事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意姐儿,不管怎样,当年祖母都是真心待你的……” 沈舒意脚步顿了顿,侧过头轻声道:“我知道,若非如此,今日我不会站在这里。” 可惜,时光易逝、人心易变。 她没有那么幸运,能一直在沈老夫人膝下长大,更没那么幸运,能一直得她偏爱、得她相护。 这世间的路,崎岖料峭、鬼怪横行,终究,她只能一个人走。 但沈舒意有时候觉得,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幸事,至少她知晓善恶、明晰对错,不会也不打算成为一个像沈老夫人一样,糊涂又明白的人。 * 沈舒意离开后,沈老夫人的神色间多了抹疲惫。 “秋莲,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当年若非秦氏做的太绝,二小姐当不至如此。” 沈老夫人缓缓道:“可我当年只是怀疑,怀疑她害了德容,怀疑她算计意姐儿和寒哥儿,我没有证据,就如今日同样没有证据一样。” 秋莲轻声道:“您有您的难处,二小姐不是不懂,只是……” 沈老夫人苦笑了笑:“只是没法接受。” 她父亲是南方的豪绅大户,母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自她有记忆起,便见惯了后宅阴私、还有那数不尽的争宠相斗的戏码。 再到后来,她嫁给自己的丈夫,他对她还算体贴敬重,只是男人啊,仍旧止不住被女人的手段迷了眼,被温柔小意乱了心智。 所以到自己儿子的婚事上,她便想着这人不必多么尊贵、也不必多么貌美,只要简单良善些就好。 后来她挑了许久,挑中了心思单纯的赵德荣、和心直口快的张锦萍,两人原本相处的也确实融洽,可谁曾想,世事难料…… 如今她也不过是观意姐儿行事后,试探一二,倒是没想过,她坦荡的竟根本没打算隐瞒。 秋莲知道老夫人这一路来的不易和苦心,扶着沈老夫人坐下,轻声道:“眼下您打算如何?” 沈老夫人沉默半晌,缓缓道:“语姐儿意在高位,婚事迟迟不定,倒不如先替意姐儿把婚事定下来。早些让她出嫁,替她选个好人家,等她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有了别的念头,便也就不会再纠缠于这些往事了。”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只是二小姐并非像是会安于被摆弄之人。” 沈老夫人沉声道:“她是女子,总要嫁人,我知沈家对她有愧,自然会替她挑一门好亲事。” 沈老夫人想着,如此,既能弥补这些年对沈舒意的亏欠,又能让沈家内宅免于继续争斗,也算护下了沈家的子孙。 只是不知道,麟哥儿如今到底如何了? * 沈舒意有些心烦,心情算不得太好,便带着几个丫鬟在玉佛寺里逛了逛。 因为已经快入冬,莲花湖里已经没了锦鲤和莲花,只剩下一尊石雕在湖心,显得孤零零的,有些凄恻。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发生一阵喧闹,不少人聚在一起看着热闹。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旁的金珠低声道:“好像有不少沈府的人……” 沈舒意微微颔首,这一眼看去,沈景川、秦雪蓉、连带着二房两人同沈悠然、沈清欢几人都在,倒是难得得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佛寺中暂住的香客,多是些京中显贵,虽不见的都识得,却也多是眼熟。 “沈大人,在下所言句句为真,我想着虽是顺手救了沈小姐,可既然同沈小姐共处过一室,总有损小姐清誉,故而不论前缘,在下也该对此负责!” 沈景川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一个女儿这样,两个女儿还是这样? 就算沈舒意从山崖落下,命悬一线,被人所救情有可原,可这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脸上有光的事! 张锦萍忍不住开口:“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只听你一面之词!” 男人应声道:“理当如此,只是事出意外,在下此前与沈二小姐并无私情,又不想坏了沈小姐名声,故只能出此下策,如此行事。” 听到这,沈舒意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有人拿着自己滚落山崖的事做文章,以此来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 同沈静珍同王啸的事大同小异,只不过少了些亲眼见证之人,再加上共处一室,反倒让人想入非非,多了些遐想。 “公子既然救了我,又顾及民女的名声,何故不亲自登门沈家,与父母商议此事,倒要在这人多眼杂之处,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纷纷侧身让开,只见一身着烟霞紫色、芙蕖锦裙的少女,缓步而来。 男人见了沈舒意,倒是并不意外,尽是一副有礼又相识的模样:“沈姑娘。” 他那副样子,算不得热络,却又颇为自然,若非沈舒意清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倒是要以为自己真是被他所救。 啧,沈静语才回来,这么快便又折腾起来。 看来在周绮雯那受的罪还是不够。 沈舒意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不得不说,面前的男人样貌端正,器宇轩昂,此刻他身着鸦青色长衫,胸口绣有圆福锦绣如意纹,倒是一副出身不俗、世家公子的做派。 除此之外,男人身姿挺拔,目光清正,一副教养良好、温和守礼的模样,若是他再有个不错的家世,在旁人看来,与她倒是足以相配。 沈舒意当即反应过来,难怪沈老夫人之前会去敲打自己。 如今看这样子,倒是秦雪蓉和沈静语打算借沈老夫人之手,把自己给打发出去。 毕竟在沈府不好动手,可若是嫁到了别处,那许多事便不再可控,自己或许就由着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甚至是他们的拿捏了,毕竟在一个陌生的世家大族内,不声不响的死掉一个女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思量间,男人双手抱拳,对着沈舒意道:“沈姑娘,在下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应当对你负责,故而今日上门求见沈尚书,愿以三媒六聘之礼迎取您过门。” 第309章 伤情 见沈舒意上前,沈景川看向沈舒意,沉声道:“意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是这位公子那日救了你?” 沈舒意听得出,沈景川这话问的刻意给她留了拒绝的余地。 “舒意不知,只是舒意那日滚落林间,几个丫鬟一直跟在身边,也未曾得什么人相救,如今更是第一次得见这位公子。”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清楚,倒是让沈景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公子,目光中带着些审视:“这位公子可听清我们舒意的话?” 那男人沉默片刻,再度道:“在下并非挟恩图报,而是为姑娘的名声考虑才找上门来,想要求娶本也是不想坏了姑娘清誉,毕竟那日相救,数人都曾见过……” 沈舒意眯了下眼:“哦?那敢问,公子是哪日救的我,又在何处?当时又有哪些人见着?” 男人轻叹了口气,并未回答沈舒意的问题,只是道:“若知道沈小姐并不介意名声清誉,在下必不会上门叨扰,倒是凭白给小姐添了麻烦。” 他这话一出,带着几分失落和懊恼,以至于周遭看着热闹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尚书府的千金怎么如此忘恩负义?为了自己的清誉连救命之恩都不认。”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尚书府的女儿惯是会闹出这事,之前那位三小姐不也是如此。” “对,我听说过,她不仅不念对方的救命之恩,甚至还倒打一耙,私德败坏。” “没想到这沈二小姐也是如此,看来沈家门风不正,两个女儿竟都如此行事……” “不过我倒认为,这公子贸然求娶,实为不妥,这确实有挟恩图报之意。” “这话不对,我听说这可是京中林大人家的幼子,家世不低,若不是为着女子名声考虑,何至于要求娶一个完全不相熟的女人……” “……” 一时间,众说纷纭。 沈舒意听到这,心下冷笑。林家?京中的林家虽然不少,但这个林家当是八皇子一脉的林家。 林家门庭显赫,几代勋贵,此人名声若是再好些,旁人确实会更信他所言。 再加上之前沈静珍一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如今被提及,同样的事发生,她什么都不用说,旁人便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同沈静珍一样。 秦雪蓉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烁着晶亮又怨毒的光芒。 语姐儿说,沈舒意总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而且这事把珍姐儿牵扯出来,老爷也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再加上她之前同沈老夫人哭诉过委屈,若是顺利,便可以让老爷点头,把这个贱种嫁到林家。 等人一到了林家,有的是办法让她死的悄无声息。 想到这,秦雪蓉按捺不住的期待,她在沈舒意手上吃了太多亏,几个孩子也是没讨到半点好处,只盼着如今这一计能成…… 毕竟这林家公子实在没的挑,可以说是堪为良配。 语姐儿说,之前次次欲要置沈舒意于死地,结果皆是以失败告终,索性,这次她们便给她一条''康庄大道''。 沈舒意直视着男人,掷地有声:“公子何必顾左右而言它?我与公子在何处相识,如何得公子相救,又请了哪位郎中,有哪些人做见证,还请您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 林轩这次没再避开,直言道:“五日前,小姐滚落山中,与几个丫鬟走散,自猎场中的一角走出林子,恰巧走到我名下的庄子附近。” “那日我带着仆从在附近骑射,碰巧遇见小姐求救,思量之下将小姐带回自家庄子,附近农户及庄子内的仆从均可作证。” 沈舒意弯起唇角,目露讽刺,这些弄权者最擅长的便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常常随意一个念头,一句吩咐,便要改变旁人的一生。 “旁人都赞林家家风清正,那么敢问公子,当日庄子内外尚有妇人,为何公子不将我交给妇人照料。” “若公子将我交给旁人照料,有人相证,又何惧流言毁我清誉?” 林轩当下解释道:“当时实在是事出紧急,小姐后来昏迷不醒,伤势极重……” “那么敢问公子,我伤在何处?”沈舒意步步紧逼,显然不打算给他回旋的余地。 林轩喉咙发紧,在沈舒意的步步追问下,已然有些招架不住。 “沈小姐伤在额角……”林轩再度开口。 沈舒意再度道:“我于马车中滚落除了磕伤额角,还撞伤腰际,敢问公子,我腰上的伤处在左还是在右?” 林轩额上已然渗出些薄汗,显然,他根本不曾知道沈舒意到底伤在何处。 这时,沈静语在两个丫鬟的拥护下,自远处缓缓而来,走至人群后。 对上林轩的目光,她轻轻摇了摇头,林轩心中一定,当下道:“沈小姐除了额角,腰上并未受伤。” 秦雪蓉提起的心,随着沈静语到来也逐渐放下。 毕竟,她们设的这个局,实在没法补上所有的破绽,沈舒意到底伤在哪,这事他们很难知晓,静语不是没派人查过,只是沈舒意自回到玉佛寺后,并未请过郎中,她们也无法知晓她的伤处。 但沈静语猜测,既然沈舒意没请过郎中,那便意味着她身上没什么严重的伤,且她这几日行动如常,由此,便可以推断出她并未伤在其他地方。 沈静语目光深沉,冷冷的站在人群后,自打在三殿下那回来后,整个人都显出几分阴冷和木然。 她直视着沈舒意,赌她腰上没受伤,不过是惯用的手段在诈林轩罢了。 毕竟她这个人狡诈多端,想出这种手段并不意外。 她不在乎今日之事能否取信沈景川、又能否取信于众人,但她要借沈老夫人之势,先将沈舒意弄到林家。 对上沈静语的目光,沈舒意弯起唇瓣,缓缓道:“看来林公子请的郎中学艺不精,舒意那日自车中摔落,撞在后腰左侧下一寸的位置,瘀血聚于此处,若不及时散瘀调理、久之将不良于行,所以公子若请郎中把脉,郎中必会认为此处伤势重于额角。” 第310章 真巧 沈舒意这话一出,沈景川立刻来了精神,当即道:“去请郎中,或者佛寺的懂医的法师。” “是。” 长随很快带着一个懂医的小法师回来,当着众人面,沈舒意由法师诊脉,片刻后,法师躬身道:“这位施主气血滞涩,经脉行至后腰左侧淤堵,应当是此处受了外伤……” 闻言,林轩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沈静语的目光也彻底沉了下来。 沈舒意看向林轩:“看来,林公子并不清楚我的病情。” 林轩蹙眉道:“许是郎中并未交代清楚,在下到底是男子,总不至于对小姐过于失礼……” 沈舒意弯唇一笑:“林公子不觉得自己一番话自相矛盾么?既然您不至于对我失礼,一切又有仆从郎中处置,那敢问公子又是对我做了什么,担心毁我清白?” 沈景川这会也来了精神,冷声道:“我同林大人也是同僚,林公子若是此事不能给个交代,我必上门同林兄要个说法!” 林轩一时语塞,沉声道:“当日庄子左右,皆有人可以作证,我林轩清清白白,不过是行了一桩好事,倒没想到竟会遭人如此误解。” “沈家确实是名门,可我们林家也不差,若非是担心小姐日后婚事受累,我林轩何至于上门求娶。” 说到这,林轩的神情格外愤慨。 沈舒意笑道:“既然林公子如此笃定,不妨将当日庄子附近的人请来对峙。” 这事,沈舒意还真不怕麻烦,就算当真有人作证,可左邻右舍那么多人,是谎言总会有破绽,尤其是人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不等林轩应下,沈舒意便道:“不过有件事林公子应该要清楚,那日我从山林间滚落,恰巧掉进三殿下的猎场,即便受伤求救,倒不知是如何向猎场外的林公子求救的?” 林轩面色微僵,显然这个问题始料未及。 一旁的沈静语亦是如此,她手指缓缓收紧,俨然沈舒意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以为,沈舒意戏耍了萧鹤羽,无论如何也不敢当众承认那日掉入猎场中的人是她,没想到,她却毫不避讳。 林轩此刻被置于一个两难之地,毕竟他若是不能自圆其说,便证明他在污蔑沈舒意,可若是他说自己的庄子同三殿下的猎场相邻,可以出入三殿下的猎场,回头必将受到三殿下问责。 林轩有些语塞,面对着众人的视线,支吾道:“猎场本就在山林之间,必定四周皆有出入口,正如沈小姐可以从山腰掉至猎场一样,沈小姐亦有可能从猎场中离开,许是碰巧出入在我所在的庄子附近。” 话落,不等沈舒意再度开口,林轩便道:“罢了,既然沈小姐不担心名节受损,倒是林某自作多情了,今日权当林某不曾来过,这救命之恩,不提也罢。” 话落,林轩扭头便打算离开。 沈舒意杏眸冰冷,不得不承认,这林轩倒是聪明。 确实,猎场本就在林间,她既然可以意外失足从高处掉落,又怎么就能笃定不能从某个方向离开? 眼见这会不能自证,便又打算甩袖离开。 如此,说不清楚的人倒成了她了! 想走? 想的美! 林轩才迈开步子,琴心和剑魄便拦在了他的面前,林轩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何意?” “林公子既然怕坏我名节,这事舒意自然要问个清楚,公子倒也不必急着离开,不久前,家父已经派人去林家庄子附近请人,另外公子所言的郎中,还请告知住所。” 沈舒意神色冷然,字字端正,眉宇间的冷冽倒让人见不出丝毫旖旎和慌乱。 林轩心思飞转,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的沈静语,沈静语上前一步,缓缓道:“二妹妹说那日不曾见过林公子,可有人能作证?” 金珠当下上前,对着沈景川道:“奴婢几个始终未曾离开过小姐,均可作证。” 玉屏亦是颔首:“我们在林中迷路,行走数日,小姐虽受伤,却不至于重伤昏迷,更不曾向人求救,故而奴婢几个从未见过面前这位公子。” 秦雪蓉皱着眉头,在一旁道:“这几个奴婢所言虽有理,只是皆是意姐儿身边之人,所言怕是难以服众。” 说话间,一道冷鸷低沉的声音在一行人身后响起:“不知本王所言,沈夫人认为是否足以服众?” 那声音像是淬着万年寒冰,没由来让人脊背发凉,却又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所有人当即转头看去,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有人反应快,连忙拱手问安:“参见王爷!王爷金安!” 沈舒意抬眸看去,入目,是一张八人高抬着的金蟒龙纹的奢香软轿,软轿上斜靠着一身着绛紫色蟒纹日月锦袍的男人,男人姿态懒倦,一手拿着折扇,白玉般的面庞上覆着半张银白色莲纹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双邪肆风流的凤眼,他瞳孔漆黑,宛若化不开的浓墨,此刻微垂着眼眸冷睨众人,肃杀而森寒,透着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寒气。 沈舒意微微失神,男人背着光影而至,银白色的面具诡异唯美,折射着刺目的寒芒。 而此刻,抬着软轿的一行人是八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俱是满身煞气,宛若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秦雪蓉心头一紧:这是…… 一旁的沈景川当即低声呵斥道:“发什么愣,还不拜见苍狼王!” “参见王爷!”秦雪蓉连忙开口,慌乱的低下头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男人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合上手里的折扇,冷声道:“听闻此处有桩官司,本王便来凑个热闹。” 沈景川上前一步,恭敬道:“说起来是在下的家事,不想竟叨扰了王爷礼佛,数日前,沈家于来玉佛寺祈福的山路上遇刺,小女所在的车架不幸滚落……” 沈景川简单的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话音落下,便见男人抬眸瞥向一旁的林轩,沉声道:“这么说来,五日前,是林公子救了沈二小姐。” 林轩喉咙发紧,硬着头皮道:“是。” 苍狼王勾起唇角,冷声道:“真巧,五日前本王带部下视察,也于三殿下的猎场中,救了沈二小姐。” 第311章 出此下策 男人的话一出,林轩的脸色当即变得惨白,沈静语亦是如此。 此前她只听闻三殿下于猎场中狩猎时,遭一女子戏耍,却没听说苍狼王也在。 不过确实,在京中鲜少有人议论苍狼王的是非。 何况,若是这样推测来看,萧鹤羽被苍狼王拂了面子,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总不会有人蠢到把这事大张旗鼓的宣传出去。 至于那女子的消息会流露出来,想必还是萧鹤羽授意,为了找到此人。 此话一出,全场肃寂。 男人姿态慵懒,冷睨着林轩,似是在等他回话。 林轩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回王爷…在下……” 话音未落,夜阑的声音响起:“王爷,人已经带回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入目,便见几个村妇和仆人模样的人,拘谨的站在一旁,身后还有一名背着药箱瑟瑟发抖的郎中。 夜阑看向林轩,冷声道:“敢问林公子,这几人可是你庄子上的仆从?那日为沈小姐所请的郎中又是否是此人?” 沈舒意没想到,这人动作竟这么快,否则按沈景川派人去找人的速度,至少要耽搁上一两日。 那郎中和几个仆人看向林轩,同他对视后,又颤颤巍巍的低下头。 倒是几个庄子附近的村民,有些茫然,直到听闻眼前皆是他们平素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时,这才生出些惧意。 “是。”林轩咬牙应下,只觉得八殿下怎么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糟心的差事。 得了林轩点头,夜阑的视线落在郎中身上,冷声道:“你来说,那日何时何地,替沈姑娘看诊?当时沈姑娘伤势如何?” 郎中飞快的抬头,在一旁的几个女郎身上扫了一眼,随即指出沈舒意道:“是…是这位姑娘……” 夜阑再度道:“何时何地,伤势如何?当时都有哪些人在!” “五日前…申…申时……”郎中越说越没有底气,腿肚子都开始打起了哆嗦。 夜阑拔出长剑,横在郎中脖颈,冷声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敢有半句虚言,当心你的脑袋!” 郎中吓的不轻,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下一刻,便听软轿上的男人沉声开口:“将所有人分开审,串供者死。” “是。”夜阑应声,当即将一行人分开羁押。 一瞬间,玉佛寺的庭院内,宛若变成断案现场,格外肃杀和冷冽。 几个仆人和郎中都吓的不轻,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分开审讯,很容易就出现供词的端倪,毕竟谎言经不起查验,总有漏洞。 不可能所有人都心思缜密,思虑周全。 “大人,我说!大人,我说!!!”郎中最先招架不住,跪在地上。 毕竟,仆从皆是林府中人,卖身契皆在主人家手中,故而不敢贸然开口。 可郎中不同,他虽同林府有些交情,却不敢押上全家性命。 “那日老夫确实曾为一位姑娘看诊,只是那人并非是面前的几位姑娘,而是事后有人拿着这位姑娘的画像,要我将那姑娘指认成被我看诊的姑娘……” 一句话出,夜阑看向另外几个仆从,几人面面相觑,一听说苍狼王的名头,皆是怕的不行,当即一个两个皆是招认出来。 “那日公子确实救了位姑娘,不过不是这位沈姑娘…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只是样貌却远不及面前这位姑娘……” “是,公子后来给我们看了沈姑娘的画像,只让我们对外宣称救的就是这位沈姑娘!” “……”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想坚持,唯恐自己落后,一个两个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 沈舒意冷笑出声,沈静语倒是聪明,费尽心思找了个同一天救过人的林公子,倒是难怪周遭的村民百姓皆是愿意给他作证。 毕竟不用扯谎,又能讨好世家公子的事,谁不愿意? 可惜,这些村民怕是根本就不曾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是听人说起是沈小姐,便纷纷认为那人是沈家二小姐…… 一听这话,沈景川怒声道:“林公子!你们林家到底是何居心,为何拿着意姐的画像,逼着仆从指认,毁意姐清誉!” 林轩眉头紧皱,仍旧坚持:“大人误会了,那日在下救的确实是……” 他话音未落,软轿之上的男人便再度开口,声音冰冷又带着丝慵懒:“林公子的意思是,本王连同麾下几十名部下,皆是眼拙之辈?认不出所救之人?” 一句话,打断了林轩所言。 林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周遭的看客这会再度低声议论起来。 “这林公子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是爱慕沈小姐,所以才用出这种下作手段?” “难怪沈小姐说,他若有心求娶,何不上门商议,反倒贸然在众人面前攀扯。” “就是,都说林家家风清正,没想到竟然如此无耻。” “什么狗屁众人都瞧见了,怕坏沈家小姐清誉,这些村民原是连那姑娘的样貌都没看清……” 林轩的脸色一时涨的通红,沈景川冷声道:“林公子,此事今日你若是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绝不善罢甘休!” 秦雪蓉站在沈景川身侧,面色灰白,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沈舒意的运道竟如此之好。 语姐儿说,这事就算有漏洞也无妨,老爷就算想派人去林家求证,那位置远在山脚下,即便走最近的路绕过猎场后,也要一到两日的光景。 到时,她们只需要把这事散开就行,沈舒意的名声坏了,再有老夫人对老爷施压,两相配合,老爷自然会点头同意,把沈舒意嫁到林家。 毕竟,一面是各方的议论和风言风语,一面是母亲的督促施压,而沈舒意又确实到了嫁人的年龄,林家又没什么可挑剔,老爷没道理不同意。 可没想到…这个贱种竟然运道好到,有苍狼王来帮忙…… 林轩被架在火上,脸色涨红,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确实爱慕沈小姐,不过求而不得,才出此下策……” 下一瞬,一道寒光闪过,有什么东西飞出。 林轩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声,两眼渗血,当即双手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 第312章 八字命硬、刑克夫家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林轩痛苦的嘶吼出声,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见任何。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软榻上的男人将手里的刀扔还给轿下的夜阑,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凤眸冷鸷:“林公子既分不清所救之人,这双眼也不必留着了。” 话落,男人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离开。 直到轿子走远,夜阑冷睨着仍旧在地上打滚的林轩,沉声道:“王爷最厌恶惹是生非、横生枝节之辈,今日算林公子倒霉。” 围观的百姓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有人脚边掉落一颗眼珠,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啊——!!!” 一时间,不少人脸色惨白,浑身发软,显然被这一幕吓的不轻。 之前那郎中更是直接瘫坐在地,只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回来。 沈舒意站在原地,神色未变,转身看向男人离去的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姑且第一次算救,至少这一次也算是替她解了围。 沈舒意仔细思量了一番前世和这个男人有关的记忆,只记得,此人深得昭武帝器重,纵是几个皇子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 再过几年,大乾国战事不断,这位王爷南征北战,让本就凶名赫赫的名号更是蔓延至大江南北。 只是沈舒意隐约记得,后来在一场战事中,他重伤垂死,休养了许久,到最后,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沈舒意回想许久,却惊觉,自己竟不知道大乾国这位战神王爷最后的结局。 *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金珠和玉屏几个开始收拾起行李,沈舒意想了想,看向琴心道:“你去打听一下苍狼王落脚处,替我去道声谢。” 琴心愣了愣:“是。” 沈舒意再度道:“见不到人也不必强求。” 沈舒意倒不认为,大乾国最喜怒无常的杀神会那么好见,可于情于理,这人两次救了自己,道声谢总不为过。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再度想起了那日在猎场中的一幕。 男人高坐在漆黑的骏马之上,凛冽深沉,周身尽是杀伐果断、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自有踏过尸山血海、手握雄兵百万的气魄和威严。 可今日,那人却又像没骨头一般满身倦怠,散去一身杀气,倒多了些妖冶邪肆、诡谲莫测,印证了民间所传的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不过这人为什么会救自己? 沈舒意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思量片刻,仍未能想出个缘由。 不过念及沈老夫人和沈静语的打算,沈舒意眯了下眼,对着金珠道:“前阵子方嬷嬷是不是递了消息说,琳琅阁那个叫秦德友的掌柜一直带人闹事,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是,小姐,嬷嬷最近也一直在收拾这人,若非江大哥给安排了几个人手,怕是要着了这秦德友的道。” 提起这个,金珠就觉得生气。 沈舒意当下道:“找人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对外散布沈家二小姐八字命硬、刑克夫家的传言。” “啊???” 金珠一整个愣住,一旁的玉屏和剑魄也忍不住抬头看向沈舒意。 小姐这到底都是什么骚操作…… 顶着几人的视线,沈舒意不免心虚。 可今日之事,沈静语倒是提醒她了。 生在沈家,这婚是早晚要定,怕是也由不了她。 左右她也不想嫁人,拖上一年是一年。 八字命硬、刑克夫家这倒是个不错的说辞,她倒是要看看,哪个倒霉蛋那么不怕死,还要撞到枪口上来。 “小姐,这…这可不成!这传言一旦传了出去,您以后的亲事……”玉屏焦急的开口。 沈舒意眉目冷淡:“就是不想成亲才让你这么做,到了夫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操心一大家子,后宅之中,还有数不尽的勾心斗角,只想想都烦。” 若是嫁了户好人家,她耽搁对方难免心中有愧,若是嫁了户糟心的,动起手来又啰嗦麻烦。 这辈子,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再去伺候人了。 玉屏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金珠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道:“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以后我们小姐招婿!” 沈舒意:“……” * 另一边,沈景川被沈老夫人叫了过去。 “这林家简直是岂有此理,真当我沈家无人?容得他们如此欺辱!”沈景川俨然还未平息火气。 毕竟沈家至今,风波不断,他已得了陛下敲打,生怕再惹出事端。 沈老夫人满脸病容,缓缓道:“林家确实欺人,可若是那林家公子当真是真心爱慕意姐儿,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景川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开口。 沈老夫人再度道:“语姐儿野心勃勃,志在高位,若是等她的婚事定了,再考虑意姐儿、珍姐儿,未免太迟,怕是京中的好儿郎都被人挑了去了。” “那也不必非要考虑这林家……”沈景川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老夫人再度道:“这林家公子我曾见过,才学虽比不上安哥儿,可旁的比起安哥儿却不遑多让,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何况,如今沈家风波不断,你这个时候再与林家结怨,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景川蹙眉打断道:“娘,这仇怨是不结也结了,今日苍狼王途经此处,剜了林轩一双眼睛!意姐儿决计不可能再嫁给一个瞎子!”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愣住。 沈景川这才意识到,母亲只听说了个大概,恐怕这学话之人怕她再受惊吓,所以未曾将后半段讲给她听。 沈老夫人喃喃自语,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可若那林轩瞎了,这梁子已经结下,自然不可能再把沈舒意嫁到林家去受磋磨。 但林家不成,总还有别家。 沈老夫人如今动了把沈舒意嫁出去的心,便不止会考虑一个林家。 “就算林家不成,意姐儿的婚事也该提上一提了,话说回来,那秦氏未必会真心实意替她盘算,倒是你这个当爹的要多上上心才行。” 沈老夫人缓缓开口,既是想着沈舒意能嫁个好人家,也是想着由沈景川做主,她总不能忤逆生父。 第313章 谢人要有诚意 沈景川皱了皱眉头,温声道:“母亲还在病中,怎么忽然想起了意姐儿的婚事。” 沈老夫人顿了顿,看着面露不解,甚至对秦雪蓉带了怀疑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倒是未曾怀疑过意姐儿,可别说他没怀疑过,就算怀疑过又能如何? 毕竟意姐儿做事不留痕迹,反倒是那秦氏这些年,不知干了多少糟心事。 “只是想到家中就这几个姑娘,眼下在玉佛寺又闹出了‘贵女’一事,所以想着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当心树大招风,有些功劳可不是那么好挣的。”沈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开口。 这世道,谁人不喜欢富贵和权势呢? 她也亦然。 只是有些人的胃口啊,是喂不饱的。 俗话讲,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沈家祖上没有显赫勋贵,能走到今日,已经是烧了高香,她也早就满足。 可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还想着更近一步。 只是那功劳,又岂是那么好争的? 沈景川顿了顿:“娘是怕我拿意姐儿的婚事,去攀附权贵?娘,您怎么能这么看儿子,意姐儿到底也是我的女儿!” 沈老夫人缓缓道:“就怕你觉得富贵窝都是好去处,罢了,意姐儿年纪不小,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这个当父亲的,多费些心。” “是。” 沈景川离开后,沈老夫人疲惫的靠在床上,看向秋莲忍不住再度问:“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秋莲顿了顿,轻声道:“奴婢以为,有些事许未必就是二小姐所为,只是秦氏若针对到二小姐头上,二小姐总不能一味忍气吞声。” 沈老夫人微怔,缓缓道:“可我责问意姐儿,她并未辩驳……” 秋莲轻声道:“许是二小姐伤了心,毕竟当年您没能为她和大少爷做主,她心中一直委屈,如今您为了另外几个哥儿和姐儿,苛责于她,她难免同您置气。” 沈老夫人垂下眸子,缓缓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蠢的,就算我能护住一时,也护不住一世。” * 玉佛寺,后山。 面戴银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山巅,居高临下的远眺着江海。 云山雾绕、枯树横斜,残阳斜挂在枝头,冲淡了漫山遍野的肃杀和萧瑟,给这座山峦镀上一层余温。 金色的佛塔在残阳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石壁间的大佛平和庄严。 “沈姑娘让我向您转达谢意,多谢您两次出手相救。”琴心立于男人身后,料峭寒风里,少女挺拔秀美。 男人凤眸微抬,带着几分邪肆,薄唇轻启:“谢?你告诉她,谢人,要有诚意。” 琴心顿了顿,沉默。 男人再度道:“说说,这些日子都让你和剑魄干了什么。” 琴心利落道:“回府前,沈小姐让我和剑魄服下了‘月饮’之毒,回府后,沈小姐让剑魄朝沈家大小姐泼…泼了一盆狗血……” 男人挑了下眉头,眼底多了抹玩味。 琴心想了想,犹豫一瞬道:“今日事毕,沈小姐让丫鬟散布自己‘八字命硬、刑克夫家’的流言。” 男人顿了顿,冷笑出声:“她倒是果决。” 琴心不敢多言,毕竟主子最讨厌的东西有三,一是废话太多,二是长的太丑。 这会,沈舒意在房内正自己摆着棋盘对弈。 那日同谢璟驰虽然只匆匆对弈片刻,但她却再一次从棋风中窥见那男人的诡谲。 一个人的棋风,怎么可以如此变幻莫测、难以琢磨。 没多久,琴心匆匆回来复命。 沈舒意头也没抬,温声道:“见着人了么?” 琴心硬着头皮道:“见着了,王…王爷说……” “说什么?”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多了几分好奇。 琴心尴尬道:“王爷说,谢人…要有诚意。” 沈舒意:“???” 金珠当下道:“怎么个诚意法?该不会要我们小姐以身相许吧!那可不成,那苍狼王成天戴着个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是个丑八怪可怎么办!” 沈舒意:“……” “你,出去把门关上。”沈舒意木然的看着金珠。 “是,小姐。” 金珠应声后,走到门前,不由得停下脚步,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出去把门关上? 所以,小姐是在赶她出去??? 金珠转头,幽怨的看向沈舒意,呜呜,小姐这是嫌弃她了…… 沈舒意对她幽怨的目光,视而不见,没办法,这丫头最近媒婆上身了,成日想着的都是亲事夫家。 玉屏站在一旁偷笑,琴心神色不变,心下忍不住嘟囔着:主子那张脸妖孽到不行,才不是丑八怪!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琴心:“王爷还说什么了?” 琴心木然的摇了摇头:“没了。” 沈舒意拧了下好看的黛眉:“没说要怎么谢?” “没说。”琴心笃定。 沈舒意:哦,没说那就好办了。 话落,沈舒意从头上摘下了一根乌木发簪,扔给琴心道:“将这枚发簪转赠给王爷,就说王爷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这发簪是臣女花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琴心看着手里的昙花木簪,满头问号。 一旁的玉屏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小姐,这…这会不会不好……” 这木簪明明是那日她们上街时,小姐怜惜一老爷子辛苦,家中有病重小儿,故而一道买了十枚。 平素小姐不出门时,在房内便多用这木簪束发,只说利落清爽,这…这如今怎么就成了自己花费三个月时间,亲手雕刻的了? 琴心不由得摸了下鼻子,更觉得手里这枚乌木簪烫手。 金珠从门外探进头来:“小姐,女子送簪子可不成,若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要攀扯成定情信物?若是回头给您扣个私相授受之名,岂不…岂不……” 金珠后面的话半晌也没说出口,因为她也不知道若真是让人发现会如何,毕竟小姐向来厉害,可不会乖乖由着旁人拿捏。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胡说什么?我这是谢恩之礼,何况我就不信谁那么不长眼, 敢乱嚼王爷的舌根。” 第314章 真丑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觉着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 “但…但是小姐……王爷若是发现了怎么办?” 玉屏结结巴巴的开口,还是担心小姐送这二十文一枚的簪子,会不会被苍狼王知晓。 毕竟那苍狼王凶名远扬、心狠手辣,旁的不说,就说今日二话不说便剜去林轩一双眼,玉屏便觉得脊背发寒。 看出她的心思,沈舒意神色坦然,苦口婆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的救命恩人?王爷见惯生死、享尽富贵,又岂会看重金银珠玉那等俗物?” 玉屏满脸呆怔,似乎有些被沈舒意说动。 是呀,那可是大乾唯二的异姓王! 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小姐就算是送了,好像也难以入了王爷的眼…… 倒不如这枚花费了小姐三个月时间,亲手雕刻的木簪更有诚意。 玉屏努力说服着自己,可想到一半,又觉得不对。 问题是,这木簪也不是小姐您雕刻的呀!!! 沈舒意无视玉屏眼里的问号,看向琴心道:“去吧。” 琴心咽了口口水,捧着重若千斤的木簪,深刻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琴心战战兢兢的来到后山,将木簪交到男人手中,中气不足道:“沈…沈小姐说,您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这发簪是…是她花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还望您不要…不要嫌弃” 木簪落在男人修长明晰的手指中,他低头打量了一番手里的木簪。 厚重古朴的乌木色,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刀工粗糙,簪子一端雕刻着两朵白昙。 刻者的眼睛似乎不大好,以至于花蕊处有许多断续的痕迹,未能相连,让男人看的格外难受。 勉强看得过去的大抵只有那两朵白昙的花瓣,似乎经人简单的磨削过,倒于粗糙中生出一种雅致古朴的沉静之美。 琴心低着头立于男人身后三米远的位置,喉咙发紧,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下一瞬间,自己就被丢到这山崖底下去喂狼。 男人将木簪在指尖把玩了一圈,玩味道:“亲手雕刻?” 琴心努力保持着镇定,不断自我洗脑:雕刻了两笔,也是雕刻…… 恩,沈小姐这话说的没错! 半晌,男人带着几分嫌弃道:“真丑。” 琴心更是想哭,生怕自己要遭殃,谁让他们主子一向讨厌丑东西。 一旁的夜阑和沧海,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琴心欲哭无泪。 好在,男人最终将那枚木簪收在袖中。 “告诉沈舒意,若是影响了本王的婚事,本王必定找她清算。” “是。” 琴心将话带回给沈舒意时,沈舒意正在看书,少女手中捧着书卷,手边的糙木桌上放着盏香茗。 氤氲的热气和淡淡的茶香,朦胧了少女越发精致冷艳的面庞。 听见琴心的话,沈舒意疑惑的抬起头来。 清算? 看来自己这点心思倒是瞒不过那男人。 沈老夫人最近盯上自己的婚事,可自己无意嫁人,正巧这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王爷撞上门来,却是个极好的挡箭牌。 所以木簪的事就算传了出去,她也不惧,倒能顺势挡一挡自己的婚事,若是传不出去,一枚木簪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自打秦雪蓉和沈静语打过自己婚事的主意后,沈舒意便仔细想过。 她虽不想嫁人,却未必拗得过这个世道。 所以要么嫁个孑然一身、家中无人的文官,要么嫁个常年征战在外、不常归家的武将。 最好对方再聪明些,这样他们都省了麻烦。 沈舒意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远,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她不想,但能拖一时是一时,总是好的。 “你只管告诉王爷,王爷少年英雄、文韬武略、爱慕者众,日后必定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琴心:“……” 要不你们俩约个地方,面对面聊怎么样? 琴心转身离开后,金珠不由得道:“这苍狼王人还怪好的。”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剑魄:“……” 沈舒意收回心思,继续看书。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得苍狼王两次相护,大抵萧鹤羽和萧允诚也会头疼上一阵子,没空忙于刁难于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弱质女子吧。 * 两日后,沈舒意回到云舒苑。 久未回府,沈舒意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小姐,大少爷今日自己试着提笔了,虽没写成字,却也颤颤巍巍能写出东西了。” 闻言,沈舒意恍惚了片刻,眼角微湿润。 看样子,她这些时日的努力倒不白费,只是沈舒意清楚,按照她下的方子,哥哥仍是很难恢复如初的。 如今他自己提笔,不知要受多大的苦楚。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大少爷?”玉屏轻声问道。 沈舒意摇了摇头,只是道:“将路上买的糕点和书,拿去给哥哥。” 能拿笔便是好事,即便不能写字,至少他能翻书。 明年秋闱,留给哥哥的时间不多,好在自打自己回府见过他,他便振作起来了。 沈舒意看了看时间,让玉屏给江莲带个信儿:“告诉江莲,下午我带她去见个人。” “是。” 申时二刻,江莲坐在沈舒意的马车上,好奇道:“意姐姐,你带我去见什么人?很重要吗?” 江莲仍做男子装扮,肤色被她自己弄的什么草药,抹的黝黑,唯独小脸圆润了许多,看起来比最初还显小不少。 她一双眼晶亮,看起来兴致勃勃的,显出盎然的生气。 “是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你,但他医术很高,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一定要留下。”沈舒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开口。 江莲旁的不是很懂,却听懂了医术很高明这一项,当即道:“意姐姐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他脾气古怪,但却是个很好的人。” “我明白了。”江莲整个人都活泼许多。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连城住所外的巷子口,沈舒意才带着连翘和几个丫鬟走进去,便在连城家门外,瞧见了一对熟人——娄玉兰和萧廷善。 第315章 诚心 因为离的还有些距离,沈舒意便停下脚步,远远看起了好戏。 虽还未到大冷的时节,但萧廷善脸色惨白,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大氅,一张脸脸色苍白,没多少血色,倒是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咳咳…多谢娄姑娘……只是眼下天寒路远,姑娘不必专程来送这些。” 萧廷善一面咳着,一面接过娄玉兰送来的提篮。 眼见他收下自己所送的东西,娄玉兰面色泛红,只是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时,又忍不住多了些心疼。 “宋公子,你这次伤的不轻,这里的郎中真的可信么?我外祖母倒是认识些宫中的御医,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向祖母求情。” 娄玉兰是真的心疼,只觉得这阵子宋廷善瘦了许多,似乎伤的颇重。 提起秦家,萧廷善才欲拒绝,可转念,却又想到和秦家互为姻亲的沈舒意来。 顿了顿,他柔声道:“连城先生医术精湛,这些时日,我已好转许多,倒不必麻烦娄姑娘了。” 闻言,娄玉兰不免有些失落。 “宋公子不必忧心,圣人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玉兰知道您如今处境艰难,但玉兰相信,您终有大展宏图的一天。” 宋廷善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娄玉兰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神色当即柔和下来。 沈舒意虽站得远,却看得清楚,因着这番话,萧廷善眼里多了些动容。 她讥笑出声。 所以,这就是他前世将娄玉兰视为知己莫逆的缘故么? 也对,自己虽也是于他微末之时嫁予他为妻,处处替他操持打理,却从不会像娄玉兰这般仰慕又崇拜的看着他。 更何况,娄玉兰嫁给他比自己还早,她愿意在他不得势时予他做妾,而自己,不过是他苦心谋算棋盘上的一子。 如何做比? “多谢娄谷娘,愿承姑娘吉言。”萧廷善对着娄玉兰笑了笑。 细碎的日光下,男人那张苍白温润的面庞,柔和又宠溺,娄玉兰心跳加速,当下便羞红了脸。 若是…若是她能嫁给宋公子就好了…… 只是,公子一直心系表姐。 娄玉兰鼓起勇气,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萧廷善主动开口道:“不知道娄谷娘可否同沈家的二小姐相熟?” 娄玉兰最初以为他问的是沈静语,毕竟此前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表姐。 只是等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沈舒意。 娄玉兰攥起手指,轻声道:“沈二姑娘是姨夫前头夫人所生,严格来讲,同我们并无姻亲,所以不算相熟。” “公子怎么想起问起她了?”娄玉兰试探道。 萧廷善正要开口,便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宋公子想知道什么,不妨亲自来问我。” 闻言,两人一道转过头去。 萧廷善愣了片刻,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再见着沈舒意,娄玉兰更是被晃了心神。 有段时日不见,少女身量似乎又高了些,一袭水蓝色长裙,外罩烟粉色薄纱,薄纱上绣有淡金色芍药花和祥鸟,只显得冷冽又富贵。 她只梳了个简单的灵蛇髻,搭配了一枚芙蓉花的金步摇,另配了两枚金镶白玉的耳坠,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首饰。 可偏偏,纵是如此简单的装束,偏让人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少女眉目冷冽,目光清明,一双杏眼略显薄情和寡淡,却偏偏,又有种疏离冷艳的美感,自带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这一刻,娄玉兰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自己身上精心挑选的每一件首饰、似乎在这少女的映衬下,都忽然逊了色。 宋世子…难道是对她动心了吗? 萧廷善回过神来,对着沈舒意拱了拱手:“沈姑娘,在下只是困扰多时,不知道到底何时得罪过姑娘。” 沈舒意弯起唇角,冷笑道:“宋世子当真想知道?” “自然。”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带着几分戏谑道:“大概是上辈子吧。” 宋廷善顿了顿,身旁的两个小厮早在之前几次相处中,熟知了沈舒意的秉性,眼下竟也忍了下来没有做声。 倒是一旁的娄玉兰看不下去:“表姐,宋世子诚心向您求教,您怎可如此无礼?” 沈舒意脸上笑容更甚,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娄玉兰,声音温软,言辞却格外跋扈:“怎么?宋世子诚不诚心告诉你了?还是表妹到宋世子的心里看过?” 一句话,怼的娄玉兰脸色难看,显然没想到沈舒意竟如此不留情面。 “表姐,你…你……” 萧廷善难得的也冷了脸色:“沈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咄咄逼人,宋某诚心思过,可沈小姐却如此娇蛮,难道就不怕吃了教训?”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萧廷善,不避不让,淬着刻骨的寒意:“所以说,宋世子这是想教训我?可以啊,宋世子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等着便是。” 萧廷善再度被噎住,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 沈舒意没再同他废话,转身让金珠去敲连城家的大门,萧廷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沉声道:“连城先生不会见你。” “见与不见都与宋世子无关,宋世子有空操心旁人家的事,不如好好操心操心自己还有几年的寿命可活。” 沈舒意不客气的开口。 娄玉兰气的双眼泛红:“表姐怎可如此说话!宋世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可这般咒他!你明知宋世子身体羸弱,却还这样恶毒,实在是……” 沈舒意弯起唇瓣,似笑非笑道:“表妹这么怜惜他,不如以身相许?” 娄玉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在这时,连城家的门被敲开,药童见着沈舒意,一个头两个大:“沈…沈姑娘,先生说不准您进院……” 沈舒意倒也不意外:“我给连城先生送东西,你问问他还要不要?” 药童顿了顿,连忙道:“我去问问,您等等。” 沈舒意虽没进去门,可里面的二宝却听见了动静,一下子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沈小姐,玉屏姐姐……” 见着二宝,沈舒意脸上的笑意真实了许多,将路上让人买的烤鸡和烧鹅、还有八宝酱肉递给他道:“玉屏还做了几样你喜欢的点心,这些趁热吃完,点心留着明日吃。” 第316章 这脸我不要也成 二宝兴奋的不行,整个人显出几分憨气:“谢谢舒意姐姐!” 沈舒意笑道:“没有吃食就是沈小姐,有了吃食就是舒意姐姐?” 二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师傅不让我这么叫。” 沈舒意莞尔一笑:“去吃吧,喜欢什么和我说,下次我来再带给你。” 二宝眉开眼笑的跑掉,不多时,药童便匆匆回来,当下道:“沈姑娘,师父请您进去。” 一旁的萧廷善目光里多了抹探究,当日他算是因连城受过,命悬一线,而后拖着病体上门,费尽口舌才算是敲开连城家的大门。 至今,连城只允了他一间草房,却始终不肯为他看诊医治。 本以为,经上次之事,他对沈舒意多少会有些成见,不会愿意再见她,可没想到,不过一句话,连城便又退了步。 眼见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娄玉兰不免多了些紧张,试探道:“宋公子…你同我表姐……” 萧廷善收回视线,苦笑道:“或许沈小姐对我有些误会。” 一旁的松仁忍不住道:“什么误会?公子待她处处谦和有礼,可这沈小姐却心肠歹毒,上次竟拿公子挡刀!” “松仁,够了!”萧廷善语气重了几分,不准他再说。 萧廷善转头看向娄玉兰道:“辛苦娄姑娘走这一趟,姑娘日后不必再专程过来。” 闻言,娄玉兰不免有些失落,一双眼看着萧廷善,带了些渴望:“世子还会在这里住上多少时日?” 凭心而论,娄玉兰是希望他能在这住的再久一点的,毕竟只有他住在这,她才能没有顾忌的来这看他。 若他还住在宋家,她断然是没有理由上门探望的。 否则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只会道她不懂廉耻…… 萧廷善思量片刻,温和道:“许是还会住上些时日,宋某身体有疾,只是不知道连城先生肯不肯出手相救。” 一听这话,娄玉兰更加心疼了。 只是萧廷善此刻的心思,却都在沈舒意身上,想要知道她到底是用何手段说服的连城,故而开口同她道别。 娄玉兰站在原地,叫住一道要走的松仁,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请问您方才为何说公子的刀伤同表姐有关……” 见她满眼关切,松仁本就对沈舒意不吐不快,当即便将那日的事简述了几句。 闻言,娄玉兰错愕的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堂堂尚书府的千金,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可同样的,她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至少这样,足以证明宋世子不会喜欢沈舒意,沈舒意也对世子无意。 * 房内,连城坐在一张矮桌前,少见的没喝酒,而是泡着茶。 不过大抵他是个粗人,泡茶的流程一塌糊涂,唯独茶香扩散开,仍旧逸散出淡雅的香气。 茶盏旁,摆着一盘切好的肉,刀工不错,油花被烤的晶亮,看起来颇有食欲。 瞥见沈舒意,连城仍是之前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若非不准她进门,倒好像并未对她生出芥蒂。 沈舒意坐在连城对面,连城头也没抬,直接道:“东西呢?” 沈舒意转头看向江连道:“江连,过来。” 江连上前一步,忍不住打量着沈舒意口中的这位神医。 连城皱着眉头,看向沈舒意带来的这个肤色黝黑的小子,不懂她这是几个意思。 沈舒意笑眯眯道:“前些日子,我发现了一个医术奇才,便想着给您送过来当徒弟,您一定喜欢。” 连城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画像呢!”连城忍不住开口,他以为,沈舒意说是要给他送的东西是那幅画像。 沈舒意眨了眨眼,不解道:“没画好!” 连城气的直接跳了起来:“沈舒意!你是不是在诓骗老夫!” 沈舒意温声道:“怎么会呢?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清楚,我可就是太清楚了!”连城气的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不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么,俗话讲慢工出细活,这样才不会出错。”沈舒意诚恳的解释着。 连城坐回椅子,面前的肉都不香了。 “何况,画虽然没有,但我不是给您送了个人来,江莲真的是个学医的奇才,您收下她当徒弟肯定不会后悔。”沈舒意满脸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 “沈舒意,你还要不要脸!”一听这话,连城才消下的火气又噌噌的窜了上来,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合着她给他送个徒弟? 他还得谢谢她了! 沈舒意抬起好看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看向连城认真道:“您若是愿意收下江连,这脸我不要也成。” 连城指着沈舒意,唾沫星子横飞:“你…你……” 此刻,门外。 萧廷善自回了连城的院落后,视线落在连城的正堂。 他虽被允许住了进来,可几次想再拜会连城,他却皆是拒而不见。 “咳咳……” 萧廷善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抬步缓缓上前。 自打上次受了那一刀以后,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眼下虚弱无力不算,还畏寒的厉害。 若是一直拖着这样的身体,不用旁人多说,他便能预料到自己不会长寿。 想到这,萧廷善眼里多了些深沉。 沈舒意到底同连城在说些什么? 他走近了些,直到离窗外五米远的位置,一直在角落里的二宝忽然拿着只鸡腿蹿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二宝皱着眉头,不客气道。 萧廷善温声道:“在下只是想见见沈小姐和连城先生,或许有在下相助,连城先生亦能早日父女团聚。” “这话你同师父说去。”二宝生硬的拒绝。 萧廷善再度道:“多谢小兄弟通融。” 话落,萧廷善抬腿便要走向正堂,二宝却再度将他拦住:“再往前我把你扔出去。” 萧廷善:“在下不见到先生,如何同他开口?” 二宝不客气道:“那是你的事。” 萧廷善:“……” 不等萧廷善再开口,沈舒意已经被连城赶了出来:“你给我出去!人也给我带走!我连城不缺什么劳什子徒弟,赶紧给老子滚蛋!” 萧廷善难得见到人,连忙上前:“连城先生,在下……” 可他话还没说完,连城一只鞋便砸了过来:“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也给我滚出去!” 第317章 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沈舒意离开连城家时,江连送了出来:“小姐放心,我肯定会让连城先生答应收我为徒的。” 沈舒意笑了笑,笃定道:“他会答应的。” 瞥见身后追出来的萧廷善,沈舒意压低了声音道:“宋廷善此人城府颇深、伪善狡猾,你多注意他的动静,不要被他蒙骗。” 江连点头道:“小姐不说,我也记得。” 沈舒意愣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日自己正是在玉佛寺对外施粥义诊时碰见的江连,而江连那日也曾于众人面前,跪倒在这位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面前…… 可惜,萧廷善这种从未真正将贫民百姓放在眼里的公子,根本不懂得一锭银子会给那些饿红了眼的百姓带来多大的诱惑。 想到这,沈舒意不免觉得可笑。 不知道萧廷善若是知道,当初跪倒在他面前,只想求他二两银子的‘少年’,恰恰就是他翻遍大乾在找的连翘时,会是什么心情。 没错,江莲就是连翘。 那幅画沈舒意并非未曾画出,而是因为画到最后,才发现那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为了江连的安全,沈舒意又将那幅画烧掉。 思量间,萧廷善已经追了出来:“沈小姐,留步。” 沈舒意转头看向这个锲而不舍的男人,笑着道:“宋世子有话要讲?” 因为快走了几步,萧廷善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沈舒意耐心的等他咳完,关切道:“宋世子咳的这般厉害,该不会是得了痨病吧?” 萧廷善:“……” “我虽不知沈姑娘对我为何有着如此大的敌意,可沈姑娘想求连城先生出手,想必是为了沈府的大公子沈舒寒吧。”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是又如何?” “宋某与沈小姐所求相同,宋某自幼体弱,恐难长寿,故而想求连城先生医治,既如此,宋某认为沈小姐不如与在下合作?” 萧廷善目光诚恳,认真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带着几分戏谑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顶着他这张憔悴苍白又温润诚恳的脸,他确实是个很好的说客。 “如何合作?”沈舒意问。 萧廷善道:“沈小姐答应了连城先生什么?既使先生心动,如今却又未能兑现,不如由宋某助小姐一臂之力?” “待事成之后,连城先生若愿意出山,在下愿请先生先替沈大公子医治,若有幸,连城先生或许亦愿意对在下施以善意,若没有这个缘分,在下亦是无悔,绝不强求。” 沈舒意笑了笑,清冽的杏眸直视着萧廷善,整个人逼近几分。 萧廷善脸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女子忽然靠近,有一种清冽悠远的冷香,侵入他的鼻息,尾调绵长,冷,却勾人。 “宋世子,我看起来像傻子么?”沈舒意笑着开口。 萧廷善喉咙干涩,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显然,沈舒意的答复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姑娘,这是双赢的买卖,你并没什么损失。”萧廷善仍旧不死心。 沈舒意退后一步,冷声道:“可是宋世子却忘了,你手中可没有配和我谈的筹码,想空手套白狼,你找错人了!” 话落,沈舒意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 萧廷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温润的眸子里多了些阴沉。 闻人宗双手抱剑,走到他身侧,视线同他落在一道。 萧廷善轻声道:“我要的人如何了?” “已经找到了,只不过那胎记有些麻烦,毕竟我们不曾见过那胎记的模样。”闻人宗沉声道。 萧廷善皱了下眉头,声音清润:“既然没见过,那便毁掉。” “只是还有诸多细节,唯恐同连城当年的记忆对不上……” 萧廷善缓缓道:“我本想着借着眼下的机会,在连城口中套出些信息,没想到他却不肯见我。” 所以他想着,若他能同沈舒意交好,至少能从她口中得知一些连城女儿幼时的消息,这样他安排起人来,破绽才更少。 可偏偏,沈舒意这个女人,狡诈跋扈,实难相与! 闻人宗面庞冷厉,沉声道:“沈家近来风波不断,多是从这位沈家二小姐回府之后而出,这位沈二小姐,怕是没那么简单。” 萧廷善没做声,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确实看走了眼。 可不管沈舒意在谋算什么,连城,他志在必得! * 江连送沈舒意出了巷子,直至马车前,才低声对沈舒意道:“小姐,我观那宋世子,不止孱弱,更像有中毒之象。”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眼里多了抹赞赏:“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江连摇头:“不能,我没诊过他的脉象,只粗粗看了下,且学艺不精,怕是难以推断。” “无妨,你于医术一道极有天赋,连城的书房里藏书极多,你若能多学些,对你有好处。” “小姐放心。” 沈舒意离开后,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 只是她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江连的那番话,没错,萧廷善不仅是在娘胎里受损,体内更有三种毒混杂在一起。 一种应当是当年的他生母于后宫中遭人毒手,第二种则是前成国公夫人在将两个孩子调换后,给他喂下的一种毒,至于第三种,则是后来的成国公夫人想夺他世子之位,给他下的慢性毒药。 三种毒混杂在一起,当年就算是连城,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勉强将他医好。 可所谓的医好,也仅仅是能保证他的寿命与常人无异,却也做不到让萧廷善修身习武,驰骋疆场。 但萧廷善这个人不信邪,纵是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放弃。 毕竟乾武帝重武,大乾周边不宁,太子的人选必然要能震慑三军,故而萧廷善在这一点上,十足被动。 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个能忍又能吃苦的人,数年如一日的练习,倒当真也练出了些花架子。 虽不能与真正的高手相比,可倒也够看。 可惜,任他百般算计,最后那位置也没能落在他头上,啧,真是遗憾~ 想到这, 沈舒意不免觉得,萧廷善倒也是个十足的小可怜。 可惜,活该! 第318章 天下第一厉害 翌日,沈舒意难得心情好,因着知道哥哥的手有所好转,能自己翻书,故而找人向沈景川递了话,想要去舒寒苑见一见哥哥。 正逢沈景川下朝,这事没应,却让人将沈舒意请到了书房。 “爹爹可是有事要问?怎么这个时辰唤女儿过来。” “坐。” 沈景川斟酌片刻,沉声道:“你明年便要及笄,对于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沈舒意直视着沈景川,回道:“自古以来,女儿家的婚事便要听从父母安排,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并没什么想法。” 闻言,沈景川似乎颇为满意,点头道:“你放心,为父必定会好好为你物色,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笑道:“有爹爹安排,女儿自然相信,只是有句话,女儿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沈景川其实颇为喜欢同沈舒意说话,她身上少有女儿的扭捏,更多的是男儿的通透和犀利,可这通透和犀利中又带着对他这个父亲的敬重和依赖。 “眼下京中都在盛传,大姐姐是天定凤女。” 沈舒意话音才落,沈景川便低声道:“舒意,慎言!”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缓缓道:“爹爹,怀海大师的断言虽只说是贵女,可京中之人,怕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 沈景川没做声,毕竟这话说的没错。 也恰恰因此,才让他既恐惧不安,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爹爹当真打算定下大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吗?眼下时局莫测,一旦卷入其中,爹爹可能接受得了后果?” 沈舒意字字句句,直叩沈景川心门。 “皇家贵胄的婚事,岂是为父能做得了主的?这婚事成与不成,一切端看殿下的意思。” 说着,沈景川对着上空拱了拱手。 “那爹爹有没有想过,为何静妃娘娘和八殿下,几次对大姐姐示意,殿下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错,这也正是让他焦心的地方。 可圣意难测,又岂是那么好猜? “意姐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景川叹了口气,看向面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要想清楚,陛下可愿意将您划到八皇子的势力中去?眼下圣意难测,大姐姐的婚事搁置不前,这个时候女儿的婚事也不好定下。” “朝中各系盘根错节,爹爹如何能保证替女儿找的人家不参与党争?若是与八皇子一脉尚好,可若是与八皇子相对,女儿和大姐姐又该如何自处?” 沈景川眉头紧皱,显然,把沈舒意的这番话听了进去。 “若是大姐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定了下来,女儿的婚事便容易许多,或许能为殿下添上一份助力。” 沈景川久久没做声,没错,若是陛下点头同意了沈家和八皇子的婚事,这便意味着陛下默许了沈家站队八皇子。 如此,沈家必然要全力相助帮皇子登上帝位。 可沈家子嗣虽兴,但他这一辈,人丁却不算旺,届时每个女儿的婚事,也都变得尤为重要。 且意姐儿如此聪慧,婚事若能运用得当,将是沈家的一大助力。 沈景川越想越远,半晌,看向沈舒意道:“你啊,我看你就是不想嫁,偏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幌子。” 沈舒意眼角微湿,也不否认,只是道:“女儿久居玉佛寺,才回府不久,确实想在爹爹身边多留些时日,谁曾想爹爹却嫌我烦,只想早些把女儿打发出去!” “你看看你这说的…像什么话!”沈景川带着几分恼怒,训斥道。 沈舒意沉默不语,微垂着眼睫,清冷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倔强,却让人不忍苛责。 半晌,沈景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为父再好好考虑考虑。” “是,多谢爹爹。”沈舒意当即笑了起来。 沈景川摇了摇头,只觉得她虽通透机敏,却也还是孩子心性…… * 沈舒意离开后,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能拖上一时是一时,她这个父亲虽有野心,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否则,便不会迟迟不曾站队,等着陛下替他做着决定。 前世八皇子落败后,沈家确实遭到了重创,但好在,还有她这个误打误撞,同样‘好命’嫁了皇子的女儿尽心尽力的帮衬着。 沈舒意收回思绪,打算去舒寒苑同哥哥下棋。 沈舒意到时,沈舒寒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枯树下,虽坐着木椅,但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他穿着件霜色锦袍,用湘绣的手艺在身前绣有一片兰草,兰草勾勒着淡金色的丝线,同袖口胸襟处的淡金色祥纹相互呼应。 见着来人,冰姿玉骨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上,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容:“舒意。” “哥。” 眼见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沈舒意心情极好。 他身上的伤除了几处还留有浅浅的疤痕,未曾消退,没再添过新伤,原本瘦骨嶙嶙的少年,如今也丰盈许多。 沈舒意替他仔细把了把脉,能感受到他的筋脉虽还是断的,却已经有一股细微的生机,游走在四肢百骸。 沈舒意目光温柔,对着沈舒寒笑了笑:“好多了,我果然是天底下第一厉害。” 沈舒寒也笑了起来,目光宠溺,艰难的抬起手,落在她头顶摸了摸,轻声道:“是,我们舒意是天底下第一厉害。” 沈舒意的眼角湿润,她一定会请连城出手,替哥哥治好筋脉。 * 三日后,萧廷善在闻人宗和几名侍卫的相护下,走进一处隐秘的宅院。 闻人宗低声道:“人你先见见,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当。” “恩。”萧廷善低低的咳了几声。 不多时,闻人宗将萧廷善带至一处房间,从墙壁上摘下一幅画,墙上当即便露出一个比铜钱略小些的洞来。 萧廷善倾身上前,将一只眼贴在洞上,仔细看去。 房间连着另一个房间,入目,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娇小,格外瘦弱,一张脸呈现出不太健康的黄白,鹿眼里带着些惊恐和不安,拘谨的打量着四周。 第319章 你是个好人 闻人宗当下道:“如何?” 萧廷善直起身,颔首道:“我去见见。” 闻言,闻人宗勾起唇角,知晓他这是认可了。 萧廷善整理了一下衣衫,问:“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放心,她不曾有疑。” 得了这话,萧廷善带着闻人宗走向隔壁的房间,房内,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在一旁照料着神情不安的少女。 骤然见着两个陌生男子,少女立刻起身,拘谨的看向二人。 萧廷善温声道:“勿怕。” 少女点点头,立在一旁,仍显得十分局促。 “想必你已经知晓我们带你入京的来意,你父亲是有名的郎中,你幼时,他替人看诊,你不慎同他走散,此后他寻你多年。” 萧廷善声音温和,全无半点架子,倒是让气氛松弛许多。 少女犹豫片刻道:“可我不记得,我自幼同我爹娘一起长大,我…我父亲根本不是什么郎中……” 萧廷善笑了笑,和煦的解释道:“你同你父亲走散时太小,故而没有什么记忆,你养父和养母待你不错,所以你也从未怀疑过什么,只是你脸上这桃花形状的胎记,便足以说明一切。” 少女眼露迷茫,显然仍旧不是十分相信。 萧廷善再度道:“你不信也无妨,等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见你的亲生父亲,你就会明白,你同他长的很像。” 少女点了点头,再度道:“那…那我还能再见到我爹娘吗?” 萧廷善笑了笑:“当然,只要你愿意,而且我们接你来时,是你父母点头同意的,你就算不信我们,难道还不信自己的养父母吗?” 这话似乎稍加安抚了少女。 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轻声道:“谢谢。” 萧廷善笑了笑,温和道:“不必说谢,我身患顽疾,只有你父亲才能救我,所以我才会如此费心替他找人。”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澄澈:“你给了我父母很多钱,你带我来找我的父亲,所以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她的话,让萧廷善微怔片刻,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眼角的淡粉色的花朵形的胎记上,安抚道:“你只管在这放心住上几日,若是想上街看看京中的景色,便让丫鬟婆子陪着你去,过几日,我便带你去见你父亲。” 少女眼中的戒备逐渐放下,声音又细又柔:“多谢公子。” 萧廷善又嘱咐了一番几个奴才,这才轻咳着离开。 少女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服侍她的丫鬟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很好,温和又俊俏,从来不摆什么架子?可惜就是在胎中受人暗害,坏了身体。” 丫鬟的神情中带着些惋惜和心疼,少女转头看向她,轻声道:“若是我能和父亲相认,我便帮着公子向父亲求情,请他帮忙,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动父亲……” 少女眼中带着些迷茫,显然,一夜之间,父母忽然变成养父母,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她对这一切,都是茫然无措的。 她不由得想起临走前,爹穿着破旧的粗布衫站在一旁,看着她默不作声,娘满脸病容、拉着她的手哽咽道:“莺儿,去了以后,要好好听公子的话。” “娘……” 娘只是摇头道:“莺儿,别问了,去了你就明白了,以后自有好日子等着你,不必太挂念爹娘。” “娘,我不走,我不要和你们分开!”黄莺满脸泪痕,哽咽着摇头。 “傻孩子,去了又不是不能回来,等你富贵了,再回来接爹娘,到时候爹娘还指望跟你享福呢。”妇人枯瘦的面庞上,笑容却和煦又温暖。 黄莺沉默下来,半晌,轻声道:“那你们等着我。” 想到这些,黄莺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娘身体不好,她们家又穷,公子给了不少银子,却也不知道娘的病还有没有救,可若是她的生父真的是那样厉害的神医,那娘的病,是不是就也有救了…… 听着她的话,丫鬟越发殷勤:“小姐您也是个好人,那神医找了您这么多年都没放弃,肯定会听您的,若是您和父亲相认,公子的病也能治好,公子必定不会亏待您的。” 黄莺点了点头,依旧局促,毕竟她见过太多因为挨饿受冻卖了儿女的父亲,所以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只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所求的其实很简单,只盼着爹和娘的日子可以不那么苦,盼着娘的病能好起来。 * 离开宅院,闻人宗跟在萧廷善身旁,沉声道:“如何?” 萧廷善轻声道:“那胎记不太像是花朵形状,且我们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和形状,还是容易成为破绽。” 闻人宗道:“可这没办法,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吻合的人了。” 萧廷善沉默半晌,确实,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贴切的人。 少女确实是被那对夫妇所捡,只不过同真正的连翘同连城走失的时间不同,连城弄丢连翘时,连翘已经六岁,可黄莺被捡时,不过是个几个月的女婴。 许是因为她脸上有一大片粉红色的胎记,幼时看着有些骇人,再加上是女婴,故而被人所抛弃。 那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便将她捡了回去。 日复一日,黄莺长大,脸上的胎记越来越小,到如今,倒是聚在眼角处,形状像是一朵桃花,不那么美丽的桃花。 “把消息透露给我那位好母亲,就说我找到了鬼医连城的女儿,身上的毒可解。”萧廷善缓缓开口。 闻人宗挑了下眉:“目的?” “她们必定会派人暗杀黄莺,趁他们出手,派我们的人毁掉她眼角的胎记,至于她的父母……留着总是个隐患,将人引出村子,直接解决。”萧廷善声音仍旧温和,眉目温柔,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残忍。 闻人宗想了想道:“高明!这样倒是把两个隐患都解决了,胎记毁掉大半,不甚明显,便难以对证。这一家是在几年前才搬进的村子,村里的村民没人知道黄莺的身世,只要那对夫妇死了,纵然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 第320章 伪君子 成国公夫人以及她的儿子宋华安得到消息时,沈舒意也同样得到了江漓送来的消息。 沈舒意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做声。 和她猜的一样,萧廷善续命心切,眼见找不到连翘,便铤而走险,弄出了个假的。 “让江漓先去查查那女子的来历,至少要先把人从哪来的弄清楚。”沈舒意轻声开口。 “是。”金珠应声。 “给小舅舅也送个信,让他协助江漓,给他行个方便。”沈舒意再度道。 金珠应声后离开,玉屏在一旁忍不住道:“小姐,既然…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连城先生要找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沈舒意轻声道:“你以为找到了人,宋廷善就会罢手吗?” 不,他不会。 她太了解他了。 即便眼下她带着江连去同连城相认,萧廷善也不会就此放弃。 他只会千方百计阻挠,他会对江连下手,然后制造出一系列事端,来证明江连是假的连翘,以此来离间父女俩的感情。 甚至在必要时刻,他还会要了江连的命,再如眼下一般,顺势弄出个假连翘。 总而言之,他不会让自己得到连城的允诺,他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续命。 所以,为了江连的安全,她不能直接告诉连城。 只有由着萧廷善折腾上一通,让连城再不会相信他,让他知道,连翘的路再无任何可能,他才会彻底死心,绝了从连翘入手的打算。 如此,江连,也就是连翘才会真正平安。 玉屏似懂非懂,却也大致明白。 这位宋世子如今在连翘的身份上这样折腾,等到小姐拆穿真相,他便会失去连城先生的信任,让连城先生戒备。 这样一来,他再想对江连下手,便失了先机。 * 两日后,黄莺在两个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带着好奇走上了京城的街道。 这里的一切,繁华的让她移不开眼。 满街的烟火气、吆喝声、叫卖声,到处都是华丽的马车、身穿绫罗的贵人。 黄莺有些不安,整个人都怯怯的,却又止不住向四周张望。 “咱们京中有名的商铺几乎都在这条街道上,往那边走就可以直通宫门,平素那条街上下来的许多都是官老爷……”丫鬟热心的介绍着。 黄莺目光澄澈,轻声道:“真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繁华。” 几人陪着黄莺到处走了走、看了看,婆子便像是哄小孩一般,给黄莺买了糖人、泥偶、风车、糖葫芦……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黄莺脸颊臊的发红,连忙推拒。 婆子却热络的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快拿着吧,公子交代了,你没来过京中,若是见着什么好玩的,一定要买给你,左右公子不缺银钱,这些也不是什么贵的东西。” 盛情难却,黄莺小心翼翼的拿着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眼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朝着几人横冲过来。 那马像是发了狂,不受控制,横冲直撞的扎进人群,不仅如此,马车前端更没人赶车。 “小心,快让开!” 婆子急声开口,拉着黄莺向一旁躲去。 下一瞬,马车便直接撞了过来,旁边商贩的烧饼、首饰、木雕、果子等被撞翻了一地。 黄莺和婆子也是踉跄着跌倒在地。 紧接着,马车上飞身下来两名黑衣人,黑衣人皆是蒙着面,手执明晃晃的长刀,直奔黄莺而来。 黄莺被吓的不轻,浑身哆嗦。 “莫怕!”婆子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下一瞬,两名侍卫从暗处而出,护在黄莺面前,和黑衣人交起手来,拦下了两人的攻势。 婆子连忙道:“谢天谢地,幸好公子安排了护卫!” 黄莺不知道缘由,却也随之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受惊的马车又调转了方向,再度朝着几人这边冲撞过来。 四周一片狼藉,慌乱之中,黄莺被人从身后重重推搡了一下。 好巧不巧,她那张脸直接摔倒在滚烫的炭火! 正是之前那家被撞翻的烧饼店,店家支了个小摊,卖的都是现烙的烧饼,直径一米多的大锅,烧的滚烫,锅底堆着厚厚的煤灰,里面尽是烧的通红的炭火。 黄莺这一摔,脸正扣在那堆炭火里。 “啊——!” 少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疼的她想要打滚,她能清楚的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能感受到有火星似乎还未在她的脸上散去。 黄莺一只眼的视线模糊,满眼猩红。 慌乱之中,婆子冲上前来将她扶住:“怎么样?有没有事!” 婆子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的伤,见那朵粉红色的桃花胎记,随着这一摔,被烫毁了大半,当下对着人群中某处点了点头。 一道身影悄然离开,那两名黑衣人也被护卫击退。 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瞬间,可少女那张脸,却留下了大片的烫伤,从一侧眼皮,到眼角、再到小半张脸,皆是血肉模糊。 “疼!好疼!”黄莺在地上打起滚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掉,可掉落在伤处,当下又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婆子连忙示意两个丫鬟将人扶起,匆匆送到最近的医馆。 * 因为一直派人盯着这边的动静,沈舒意没多久便收到了消息。 “成国公府派人截杀,导致的意外?”沈舒意冷笑着反问。 玉屏低声道:“是,听说那姑娘的脸上受了不小的烫伤,眼尾的桃花形胎记也被毁了,如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沈舒意讥笑道:“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玉屏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若这些真是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宋世子所为,这人未免太过可怕。 沈舒意目光凉薄,轻声道:“这世间人人都惧小人,却不知伪君子远比真小人更可怕。” 玉屏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只是可怜了那姑娘。” 不管原本漂不漂亮,好好的一张脸,如今…却是被毁了…… 那胎记的位置离眼睛那么近,也不知眼睛受没受影响。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金珠从外面进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喜色:“小姐,兴旺楼那边来消息了,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第321章 我做了一个梦 沈舒意错愕了一瞬,九俦? 若是兴旺楼找到了九俦,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毕竟仅凭一张画像,这样漫无目的寻人,并非易事,沈舒意一度觉得两年之内,兴旺楼能给她个答复都是快的。 可如今,这才过了多久? 甚至不到一个月…… “去看看。”沈舒意当即动身,带着几个丫鬟直奔兴旺楼。 “沈小姐,您总算来了,幸不负所望,找到了与您那画像上相似的人,只是眼下还需要您亲自确认。”兴旺楼的掌柜满脸热情。 “带我去见见。”沈舒意也没废话,开门见山。 掌柜歉意道:“这人性子太过桀骜,偏又武力非凡,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故而只能暂时将他押在牢房,还望小姐见谅。” “自然。” 说话间,沈舒意被掌柜的带到兴旺楼后院,后院空旷,人却像是货物一般,一间一间被关押在一个个两米见方的笼子里。 所有被关押的人,脖子上都戴着厚厚的锁链,手脚亦是如此。 沈舒意早见识过这场面,倒也没多看,直到掌柜将她带到一个角落:“您看看,这位…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许是听见动静,笼子中的人缓缓抬头。 蓬乱干枯的发丝乱的像头狮子,一张脸却格外立体、棱角分明。 只是此刻,那张脸却看不清模样,满是血痕和脏污,高耸的眉骨下,是一双深邃又阴翳的眼,在此刻的日光下,泛出点点绿来,像一头凶狠的狮王。 偏这狮王如落了难般,满身斑驳的伤口、皮肉外翻、溃烂发白,最严重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拿水来!”掌柜的开口吩咐,随即对着沈舒意解释道:“小姐恐怕看不清模样,取了水便可一探究竟。” 当下,便有奴仆端来一盆清水,作势便要朝着笼子中的少年身上泼去。 “等等。”沈舒意开口阻止。 那仆人和掌柜的均是不解的看向沈舒意,沈舒意的视线仍旧落在笼子中满身血痕的少年身上,轻声道:“不用麻烦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得了这话,金珠当即上前付了另外的银两。 银子给的痛快,掌柜的眉开眼笑,心下总算是稍稍平息了些幽怨。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花费可想而知。 “还要劳烦掌柜借我个房间一用。”沈舒意轻声开口,视线落在九俦满身的伤口上。 “好说,好说。”掌柜的当下让人安排。 随即,笼子的锁头被人解开,只是那少年手脚上的锁链仍旧戴着。 牢笼的大门打开后,那少年自笼子里缓缓走出,每走一步,锁链哗哗作响。 直到片刻后,少年弯腰自笼子里走出,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在一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舒意身上,倒是想看看这次的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少年直起身那一刻,琴心和剑魄下意识戒备起来。 因为这少年实在太过高大,身上带着异域特有的攻击性和野蛮,那张过于深刻的面孔上,墨绿色的瞳孔显得凶狠又残忍。 “替他解开。”沈舒意轻声开口,有些心疼。 前世她遇见九俦时,他便是满身的伤,本以为这辈子早了这么多年,会好上许久,可没想到,他依旧如此。 “小姐,不可!”那掌柜急声开口,随即道:“此人武艺高强,纵是在中了软骨散的情况下,仍旧可敌五名高手,若是此时将此人解开,无异于……” 掌柜的话还不等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他如今是我的人,若出了事,自有我负责。” 掌柜愣了片刻,咽了口口水,想说沈舒意不知天高地厚,可转念,又觉得这人便是她让找的,她又如何会不清楚他的能耐? 九俦看着沈舒意没做声,面前的少女比他矮了足足两个头,纤细而美丽,带着些不堪一击的脆弱,似乎他只要伸伸手指,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可奇异的是,少女只是目光平和的看着他。 既没有以往他见过的对他‘奇货可居’的审视,也没有好似找到猎物般的兴致,更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贱…… 她的目光像是山涧的风,夹杂着清冷的雾凇般,冷冽而温柔。 “解开。”沈舒意再度开口。 掌柜斟酌一瞬,这次倒是让人拿着钥匙上前。 锁链落地的一瞬,四周的笼子里皆是投来艳羡的目光,有胆子大的更是不安分的喊叫起来:“小姐!看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您救我出去,我给您当牛做马……” 有人起了头,便有不少人也纷纷跟着开口,一时间,充斥着血腥气的地方,到处都是铁链的碰撞声,和男女的求救声。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四周,掌柜当即道:“都是新来的货,小姐若是喜欢可以挑几个喜欢的回去,绝对不亏。” 沈舒意收回视线,看向九俦:“你去挑几个顺眼的,以后跟着你做事。” 九俦愣了片刻,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我?”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是啊,你以后要为我做事,不然我买你做什么。” 九俦半晌说不出话来,自父母去世,他因为有异域的样貌,几度遭人转卖,这些人所求不同,有人图个新鲜、有人以折磨人为快、有人当他是奴仆、有人看中他这张脸、亦有人想要他卖命…… 只是好像,从未有人说的如此直白和坦荡、如此的理所当然。 九俦轻笑了笑,沉声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若是不愿,你可以离开,若你一切顺遂,我自替你高兴,若你日子并不好过,亦可以再回来找我。” 九俦沉默半晌,再度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 沈舒意轻声道:“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你信吗?” 九俦错愕片刻,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先挑人吧,我去房间等你。”沈舒意温声道,话落,转身先离开上楼。 九俦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眼见着四周一个两个囚在牢笼之中,渴望的看着他的人。 他只觉得这世界玄妙,怎么可以仅在一夕之间,他就从那个被人挑选、殴打、惩戒的奴隶,变成了一个可以挑选奴仆的主人? 第322章 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沈舒意回到房间后,掌柜的没多久便送来了九俦的卖身契。 她让掌柜备了热水和伤药,又让琴心去外面买几套合身的衣服给九俦送去。 没让她等太久,房门被人敲开。 入目,身材高大俊俏的少年,换上了一套玄色锦袍,他发丝半干,因为杂乱,剪短了许多,黑中泛着些棕黄。 少年脸上、身上都已经清洗干净,只是一张立体的面庞仍旧满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伤处则还裂开着。 可就算如此,同之前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沈舒意仔细打量过去,觉得九俦当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许是因为母亲是乌国人,让他的身材特别高大,五官深邃,睫毛有些卷翘,显得尤为深情。 但总的来看,除了那双墨绿色的瞳仁,倒与大乾朝人并无太多不同。 “人挑好了吗?”沈舒意问。 九俦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之前所说的梦,是什么?” 沈舒意道:“我于千里之外梦见你,梦见你随我开疆辟土、守护大乾,也梦见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护我无忧。” 九俦冷笑道:“就凭这样一个梦?” 沈舒意轻声道:“虽然是个梦,可你却真实存在,我也确实找到了你,不是么?” 九俦半晌说不出话,毕竟,他在这之前确实从未见过面前的少女,更不曾来过京中。 “可我身上亦有乌国血统,你怎知我会为了你口中的大乾卖命?” 沈舒意摇了摇头:“大乾与乌国都不曾善待于你,所以我不奢求你为大乾朝如何,只是要你为我做事。” “至于你会为我做到如何?这是你的自由,我想,来日,自有答案。” 前世,九俦也确实如此。 他从不是为大乾朝卖命,而是为自己卖命。 少年虽然高大,却并不粗犷,相反,他心思细腻敏感。 自幼时饱受追杀,到后来几经转手买卖,他遭受过这人世间所有的恶意。 他同江漓不同,江漓曾经历过显赫的繁华和美好,也遭遇了刻骨的背叛和伤害,更承受着满门尽失、却无能为力的悲痛,他的恨意凶猛强烈却又隐忍。 九俦所经历的,则是于市井之中,于王孙贵族里,最卑劣也最残忍的人性,是为生计为愚昧而不得不遭受的谩骂和伤害,亦是对世道的迷茫和无措。 你让他去恨,他甚至不知该去恨谁。 可那些细碎的伤害,却如日光日复一日的将他侵蚀,像海浪一遍一遍涤过沙滩,将沙砾磨平。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自己于皑皑白雪中救下浑身僵硬的少年后,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大抵是被伤害的次数太多,又或者是对这世界绝望,以至于不过丁点温暖后,他便拿着性命作为赌注,孤注一掷般放弃了挣扎,准备好了承受这世间所有的恶意。 可让九俦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命运许是终于对他垂怜。 救了他的那少女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亦给了他可以交付性命的伙伴,更给了他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九俦看着她不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舒意也不曾催促,只是点燃了烛灯,将九俦的那张卖身契点燃。 九俦看着那张字据化为灰烬,喉结微动。 而后他便听少女道:“若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找人替你安排个良民的身份,让你可以在京中安稳的生活。” 安稳? 呵,九俦自嘲的笑了笑。 顶着这双眼,他就从来不曾安稳…… 看穿他所想,沈舒意将两个药瓶放在桌上,声音温软:“青色瓷瓶里的药丸可以让你的眼睛在一个月内保持棕黑色,花纹瓷瓶里的药丸可以使其恢复。” “若你想好了,可以派人来沈府找我,不论替不替我做事。”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这一世的九俦,还未对人世间彻底绝望,自然仍有他的顾虑。 沈舒意不想勉强,只是能看到他比前世少受许多苦,仍旧由衷替他高兴。 “等等!”九俦看着少女的背影,喉咙发紧,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 九俦声音带了几分哑意,墨绿色的眸子里依旧带着些茫然,缓缓道:“我可以试试。” 沈舒意笑开,清冽的杏眼弯了弯:“想好了吗?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不好下了。” 九俦说不出话来,只是忍不住想,真的有人会于千里之外,做一个与他有关的梦吗?还是…这又是另一个让人坠落的阴谋? 可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把他辗转再卖上个几次,或许都比不及这少女今日付给掌柜的银钱。 “恩。”九俦轻轻应声,似乎身体先于脑子,更快的行动。 沈舒意是真的很高兴,眼角有些酸胀,她高兴于这一世,九俦对她所言是‘我可以试试’,而不再是如前世那般,说的是‘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我可以给你我的命,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 五日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沈舒意也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江漓的消息。 江漓追查到黄莺的父母时,正巧遇见一波杀手要将两人灭口,他顺手将人救下,如今正在往回赶。 沈舒意站在沈府的八角亭中,一面看着雪景,一面思量着,萧廷善弄出个假连翘不算,竟是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不过这倒是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只不过,眼下江漓将人救下,要不了多久,萧廷善就会得到消息…… 片刻后,沈舒意瞳孔微寒,冷声道:“不好。” “小姐?”玉屏轻声问。 沈舒意顾不上解释,沉声道:“备车,我要去见九俦。” “是。”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京中的一处三进宅院,院中,几个男人正在练武,俊俏的少年则坐在廊下,嘴里叼着根枯枝,一手杵着下巴发呆,像是无所事事。 “小姐来了。”有人见着沈舒意,殷勤的开口。 沈舒意同他点了下头,随即朝内室走去,九俦一见着沈舒意,立刻站起身。 沈舒意也没废话,对他招了招手,他便立刻跟了进去。 第323章 空城计 进了房内,仍旧冷冽,几人似乎并未烧起炭火,但习惯使然,沈舒意还是脱了披风。 玉屏连忙伸手接过,金珠则是去沏热茶。 沈舒意开门见山,看向九俦道:“帮我去劫一个人,若是动作够快,她应该还在这处,不过或许已经迟了,那就需要你带人去查了。” 九俦看向沈舒意手中的舆图,见她纤细漂亮的手指指出了一个位置。 “我现在便去。”他看清楚后,干脆利落。 沈舒意让剑魄将准备好的衣物交给九俦,嘱咐道:“对方当是设了埋伏,除了寻常侍卫,应当还有一个高手,身形彪悍、外表粗犷,若遇到此人,你务必谨慎。” 沈舒意不太确定,盯守黄莺的人会是谁。 闻人宗和蒙括是萧廷善手下的两位高手,只闻人宗多是跟在萧廷善身边,干一些隐秘的勾当,同时保护他的安全,蒙括则在军中赋职,故而不能轻易离京。 “好。”九俦将沈舒意的话记下。 直到一行人换好衣物,沈舒意让江漓的手下过来接应他们,毕竟之前一直是江漓的人在盯着黄莺的动静。 沈舒意将几人送到门前,眸色深沉。 九俦身上的伤还没好,需要将养些时日,而如今,她也没能替他寻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看样子,该去典当行转转了。 “若是不敌,以自己安全为重。”沈舒意轻声开口,视线落在少年脸上。 九俦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几人,轻声道:“我等你们回来。” * 半个时辰前,闻人宗亦是收到了手下的消息。 “公子,咱们的人失手了,黄莺的父母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 萧廷善皱起眉头,双手后背,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一对白玉核桃。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闻人宗摇头:“还没查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高手,除了撤退及时的,我们的人都折在了那。” 萧廷善没做声,温润苍白的面庞上蒙上一层阴霾。 不论如何,此事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黄莺不能留了。”半晌,萧廷善缓缓开口,温润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冰冷。 眼下既然已经有人注意到黄莺的身份,那么便决不能再留下一个活口,否则总会被人抓住把柄。 没什么比一个死人更可靠。 不过是连城那边麻烦些罢了,但找到一个死去的‘连翘’,亦是找到。 “我派人去做。”闻人宗应声。 “不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坏我的事。”萧廷善轻声道,随即,他转身看向闻人宗,低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务必将黄莺的父母解决。” “是。” “让蒙括戒备起来,陪他们好好唱唱这出空城计。”萧廷善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白玉核桃,心思阴沉。 * 因为已入冬日,天色黑的极早。 九俦带着几人赶到沈舒意给的地点,蛰伏起来。 这处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宅院,因为里外有丫鬟和侍卫进出,所以看起来比普通人家富庶一些。 九俦带着几人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倒是察觉到,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些侍卫,暗中竟也把守着不少人,更有人一直在盯梢。 如此森严的戒备,想必小姐要劫的人还在。 九俦做了简单的安排后,几人便趁着微暗的天色动起手来。 几人虽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但有沈舒意开的伤药,再加上仔细休养了几日,多是影响不大。 没一会,院中的侍卫便被放倒。 九俦直奔把守最严的房间,可才推开门,一把长刀便迎头劈了下来。 九俦当即举刀扛了上去。 蒙括眯了下了眼,只觉得这一下,竟震的他虎口发麻,再看去,才发觉,来人的身量竟比他毫不逊色。 不等蒙括反应及,九俦再度出手。 蒙括也毫不避让,怒吼一声:“让老子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九俦神色不变,少年音色干净利落:“我是你爹。”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将蒙括的火气都激了出来。 “受死!” 一时间,两人的长刀发出刺耳的铿鸣,长刀与长刀皆是极烈的霸道之物,眼下相撞,火星四射,只将房内晃的宛若白昼。 蒙括本是志在必得,未曾将来人放在眼里。 可越是交手,他神色便越是凝重,只觉得此人刀法诡谲,极为难缠! 那一招一式,没有章法可循,偏偏却对他压制的厉害。 九俦倒是因着沈舒意的提醒,早有准备,半分也未曾轻敌。 九俦的刀法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蒙括却是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大将,故而他的经验远胜九俦。 可就算如此,两人也仍旧打的难解难分。 蒙括越打越觉得憋屈,胸腔里像是染着一团火气,说不清的缘由,偏觉得这贼子的招式对他极为克制。 九俦神色如常,不动声色的将人朝内室引去。 入目,内室空无一人。 看出他的意图,蒙括粗声道:“呵,公子早就料到了你们的盘算,就等着你们来呢!” 九俦面色微沉,才欲转身,忽有数箭自窗外破空而入,箭矢锋利! 九俦就地翻滚,险险避开,可下一瞬,蒙括的大刀便凌空劈下,刀锋刚烈霸道! “受死吧小子!”蒙括满眼凶狠。 九俦就地翻滚避过,却因为躲避不及,长刀在他后肩没入。 蒙括没能高兴太久,下一瞬,九俦侧身,将长刀换至左手,自腋下反向刺出,直入蒙括的腹部。 刀剑没入血肉声,清晰刺耳。 蒙括暴怒,转过身,不顾长刀被抽出,鲜血四溅,他凌空跳起,双手执刀,直劈向九俦。 这一次,九俦未曾恋战,踩着一侧的矮几,破窗而出。 蒙括追出,只是才出庭院,便有手下上前来报:“大人,对方极为狡诈,破了我们的埋伏,我们只抓住一个活口!” 闻言,蒙括收回视线,粗声道:“有一个就成,不怕审不出来!” 几人汇合后,九俦同江漓的手下接应上,沉声道:“所有房间都搜过,小姐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对方蹙眉:“可这几日,未曾见过有人离开。” 他话音才落,九俦手下一人捂着流血的胳膊,低声道:“陈空被抓,留了活口,怕是会供出沈小姐……” 第324章 也该是她 九俦皱起眉头,提起还在滴血的刀,沉声道:“我回去杀了他。” 对方埋伏重重,救人不易,可杀人却不难。 江漓的手下阻止道:“不必,小姐说了,若事成便带人回去,若不成,只需我们全身而退就好。” 九俦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人直视着他道:“走。” 顿了顿,九俦垂下眸子,倒是随着一行人撤回了隐藏的住所。 沈舒意在廊下等了许久,直到一行人趁着夜色而归。 一眼看过去,并未见到年轻的少女,沈舒意的心便沉了下来,知道怕是没能将人救回。 “小姐。”九俦几人跪在地上。 “进来。”沈舒意沉声开口,随即率先转身回房。 九俦顿了顿,心下生出一抹不安,他没能做到…她是不是不再需要他了? 几人跟了上去,心下皆有些忐忑,尤其同九俦一道被买回的几人。 毕竟,没人喜欢废物。 可直到进了房间,入目,室内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因着少女的存在,多了些丝丝缕缕的冷香。 郎中和草药早就备好,一旁的桌案上更是准备好了驱寒的姜汤、热茶、和烈酒。 “都坐,说说情况。”沈舒意没有废话,看向九俦温声开口。 九俦恍惚了一瞬,下意识道:“对不起,我们失手了……” 因着天色暗,直至此刻烛火通明之下,沈舒意才注意到九俦黑色的夜行衣上,肩膀处有一片湿润。 “你受伤了?”沈舒意蹙眉问。 “我……”九俦垂下眼眉, 立体的轮廓勾勒出些许倔强,似乎怕如平素般被舍弃,却又执拗的不愿开口。 可没想到,他没等到少女的失望,而是等到了一只细腻温润的手。 沈舒意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潜心替他诊了下脉象,随即对着一旁玉屏嘱咐,让郎中在寻常的汤药中多加了两味。 “你旧伤未愈,身体透支严重,我本不该这个时候让你涉险,不过如今我手中无人可用,只能先委屈你。”沈舒意轻声解释。 九俦喉结微动,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沈舒意转身回到位置上,看向他:“坐,和我说说,见到黄莺没有?可否遇见了我说的那人?” 九俦回过神来:“我们搜遍整间屋子,未曾见到那少女踪影,我同小姐所说之人交手数个回合,我经验不及他丰富,可若是全盛时,他必不是我对手。” 听见这话,沈舒意不由得笑了:“他当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前世,蒙括亦是萧廷善手底下威风凛凛的一名大将,随着萧廷善登上太子之位,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得意一时。 遇见九俦之前,蒙括大概不会相信,这天底下有个词叫做克星。 蒙括的打法本就霸道刚烈,偏偏九俦自边疆长大,打法自有乌国的蛮横霸道、摧枯拉朽之势。 不仅如此,更因为多年逃亡,他防御起来多凭本能,融合了大乾和乌国之长,没什么套路可循。 故而刚柔并济、攻守兼备之下,竟是分外克制蒙括。 而自从拿到他的本命武器——亢龙锏后,蒙括便再没能胜过他。 只是不知道,前世九俦死后,蒙括是何感受? 或许,也会惋惜和愤怒吧。 九俦不知道,她对自己为何如此的信任,只是却没法否认,这种被人在意着的感觉,让心口都变得酸胀,也让他变得无措。 沈舒意收回思绪,想起黄莺,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人既然从未离开过那处宅子,可搜查起来却也不见踪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宅子有密室或者暗道。 可人到底是死、还是活…… 显然,萧廷善已经知道了黄莺父母那边的动静,一计失败,只怕黄莺凶多吉少。 “派人继续盯着那宅子的动静,若有黄莺踪迹,来回复我。”沈舒意看向江漓的手下。 “是。” 九俦回过神来,眉目冷厉:“陈空被抓住留了活口,恐怕会供出小姐。” 沈舒意倒不在意,手里捧着个暖炉,轻声道:“无妨,左右我同那人也不对付,他知道是我想必不会意外。” 何况,她去兴旺楼买人,总会有消息传出,萧廷善若是有心,必能查到。 只是,那陈空的男人怕是不会再有命在……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一旁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几人,沉声道:“你们才到我手下做事,我不会要求你们舍命为我,只是我这人容不得背叛,你们待我如何,我自会百倍还之。” 少女声音冷然,音色干净,不同于她带来的温暖,那双眼凉薄又冷漠,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金。 一时间,几人心思各异。 短短数日,同沈舒意接触不过几次,却也知她温软和煦、体贴下属,只是显然,少女绝非软弱可欺的良善之辈。 “我等甘愿效忠小姐!” 有人沉了心思,起身跪地表态,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便也纷纷跪下。 他们大多身怀武艺,却被人数次转手买卖,或是背负罪名、或有仇家追杀、或是亡命之徒。 只如今,遇见个好的主家,已是不易,倒有不少人当真是歇了旁的心思。 * 沈舒意回到沈府后,心情仍算不得好。 这场雪来的迟,而后不出三日,天气便又回暖,冬雪消融,阳光和煦,以至于大家都以为这是个暖冬。 殊不知这恰恰是大乾十余年来,最冷的寒冬。 她站在荷花池旁,看着结了层霜雪的湖面,只想起黄莺来。 萧廷善那样狠毒的人,必然不会多留隐患,眼下江漓那边仍旧没有消息,倒不知那少女可还活着,又能否熬过这个长夜。 一个时辰后。 萧廷善收到蒙括的消息:“公子,对方招了,前些时日买下他的主子是个女人,姓沈,名字他也不清楚,但兴旺楼的掌柜应该知道。” 萧廷善顿了顿,只觉得可笑,齿缝中轻咬出一个个字来,音色好听:“沈舒意?” 蒙括无法回答,想着去兴旺楼去查。 可兴旺楼自有兴旺楼的规矩,且那鬼地方高手如云,他们眼下犯不上得罪他们。 男人手中的白玉核桃,转动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萧廷善垂下眸子,嘲讽的笑了笑:“也该是她。” 第325章 拜帖 旁人蒙括不知道,可这位沈小姐,他回过神后便知晓了她是谁。 那日在去玉佛寺的山路上,可就是这位沈小姐,眼都没眨,便将自家公子抓过来,替连城挡下了一刀。 一想到自己得意多年,最后却马失前蹄,害得萧廷善身体更差,蒙括便说不出的懊恼,只觉得有人的巴掌直接扇在了自己脸上。 “公子,那黄莺……”蒙括沉声问。 萧廷善咳了几声,转过身,紧了紧领口大氅的带子,一如既往的温和:“杀了吧,正好今夜遇袭。” 蒙括反应过来:“是。” 萧廷善一面往回走,一面问:“你说她手下有人,武艺比你也毫不逊色。” 蒙括沉默片刻,朗声道:“是,今日我在他手中算是吃了暗亏,我同他打斗数个回合,他未落下风!” 萧廷善掌心的白玉核桃缓缓停住,温润的眸子多了些深沉。 沈舒意…这位沈家二小姐,他还真是不曾看透过。 一个屈居佛寺数年的名门闺秀,何德何能,能招揽下这样的高手? 萧廷善久久不曾做声,只觉得自此女回京,沈府风波不断。 而自己的事,也是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破坏。 “给闻人宗传个消息,让他找到那两人后,务必要做的干净。” “是。” 萧廷善停下脚步,看向面前花园中的枯枝,再度道:“明日,替我向沈家二小姐递个拜帖。” “是。”蒙括应声后,悄声没入黑暗。 * 京郊的宅院内,黄莺由婆子从密室内扶着出来。 因为之前那一场刺杀,让本就拘谨不安的少女变得更加胆小。 “那些刺客可走了?”黄莺战战兢兢的开口,一说话,便牵扯着脸上的皮肉疼的厉害。 “走了,蒙大统领一直守着我们,你放心,公子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婆子安慰道。 黄莺点了点头,因为一只眼看不太清,几乎失了平衡。 她缓慢的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烛台轻声道:“公子为何迟迟不带我去见父亲?” 纵是少女纯真又不谙世事,可有时候也总会有些许直觉。 “那神医到时候总要求证你的身份,公子自然要准备的万无一失,何况,如今这么多人盯着,总要先保障你的安全。”婆子开口解释。 黄莺沉默下来,不做声。 婆子道:“我说小姐,您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黄莺轻笑了笑,半张脸脆弱又美丽:“没什么嬷嬷,我就是觉得,会不会我认回了父亲,也一样活不久呢……” “不会的,你就放心吧,而且我不是告诉你了,你父亲的医术了得,能医死人、肉白骨,你脸上和眼上的伤,他定能治好。” 这话听的多了,黄莺心中的期待竟也渐渐变少了。 “谢谢你嬷嬷,我想一个人待会。”黄莺再度道。 那婆子叹了口气,眼里多了些不忍,摇着头离开。 黄莺坐在桌前,从亵衣上扯下了一块碎布,而后用簪子刺破手指,在上面缓缓写下一个小字。 此刻,蒙括已经将萧廷善的意思带了过来。 婆子听到后,愣了片刻:“为…为何非要如此……” 蒙括瞥了她一眼:“不该你问的你别问,公子最是仁善,这般做必有他的道理。” 婆子讪讪住嘴,眼见着蒙括的一名手下,转身走向房中。 黄莺听见动静,匆匆将布条藏于身上的香囊内,而后抬头看向来人。 入目,一身材高大的侍卫,自阴影中而来。 “黄莺,公子请我带你过去,去见你生父。”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闷。 黄莺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现在?” 眼下天色大暗,风雪交加,怎么会是现在…… 男人并未解释,只是道:“没错,这样最能避人耳目。” 黄莺怔了怔,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轻声道:“稍等。” 她起身才想收拾下东西,男人再度催促道:“不用收拾了,公子那什么都有,等你父女相认,自会为你安顿好一切。” 黄莺抬眸看了看他,只是天色太黑,又背着光,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沉默片刻,黄莺道:“好。” 随后,黄莺便走出房门,男人走在她身后,黄莺轻声问:“我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她总不愿意往坏的方向去想。 或许,一切都是真的呢? 男人并无多少耐心,也没有同她攀谈的欲望:“你见了自会知道。” 黄莺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公子会善待我父母吗?” 男人不曾回话,漆黑的夜色里,一道寒光闪过,下一瞬,一把长刀自身后而出,直插入少女身体。 黄莺的脚步顿住,满眼惊恐,随即又带了些释然。 看来…她那日听到的话……果然是她想的那般。 只盼着,这位公子达成他的目的后,能善待他的父母。 顷刻间,男人抽出长刀,血液飞溅而出,黄莺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时间像是被无数倍放慢,她嘴角溢出血迹,挣扎着看向黑衣人,声音带着些颤意,却还是坚持道:“会吗?” 她很爱她的父亲和母亲,不论她是不是他们亲生…… 她只是惧怕,因为自己的存在,给他们带来灾祸。 男人冷声道:“这你就要去地下问他们了!” 男人的话,让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咚’的一声,摔倒在这风雪交加的夜色里,可心底的执念让她仍剧烈的挣扎起来:“你们这些恶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一脚踹在她胸口,直至少女彻底烟气。 他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只是转身道:“向公子复命,人已经解决了。” “是。” 夜色越来越沉,寒风呼啸,铺天盖地的银白将夜色晃的宛若白昼,偏风霜又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宅院石阶前的地上,一个身着粉裙的少女躺在皑皑白雪之中,身下逐渐的、缓慢的荡漾开一朵血花、越来越大,而后又同白雪凝结。 少女半张脸清秀美丽,另外半张,却仿若恶鬼。 恰似她的一生,曾见过美好和温柔,却也见到了人心险恶。 第326章 所求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倚窗看雪,同时也在等着小舅舅赵德海的消息。 离那场大雪越来越越近,寒冬也快到了。 沈舒意估摸着时间,当是在那场秋猎以后,温度骤降。 为了迎合太后的寿辰,所谓的秋猎其实已在冬日,而后没过太久,就是年关。 只是这一年,着实难过。 “小姐,宋世子派人给您送来的拜帖。”金珠自外面进来,低声开口。 沈舒意接过后,入目,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诚请沈小姐,巳时一刻,前往福瑞楼一叙——宋廷善敬上。】 盯着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沈舒意垂下眸子,将信笺烧成灰烬。 看样子,那少女的命终究是留在了这个冬日。 宋廷善请她过去,无外乎试探她的深浅,一来想让她闭嘴,二来则是隐形的示威,宣告他将迎来的胜利。 “小姐,您要去吗?”金珠站在沈舒意身侧,问。 因着学字已经有段时日,眼下几个丫鬟虽然还写不太好,但识字却已经不成问题。 沈舒意轻声道:“去,自然要去。” 金珠忍不住道:“只是眼下京中…都在议论您的和大小姐的八字……” 闺阁少女,八字虽然多不外露。 但是眼下京中关于沈静语和她的传言,却是不断,一个天定贵女,一个刑克夫家,难免被人拿来讨论和比较。 这话虽还未传到沈景川耳中,可丫鬟们惯常出入市井,最能听到大家的闲谈。 “您这个时候和宋廷善见面,恐怕会影响名声。” 金珠着实怕这事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沈舒意垂下眸子,淡声道:“不要紧,坏一点没什么不好。” 毕竟按照她对沈景川的了解,他那日虽为自己那番话动容,可在官场上的混的人,哪有几个心慈手软的,许是等过了那个劲儿,便又盘算起她的婚事了。 她总归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父亲对她的那丁点‘疼爱’上。 对上金珠忧虑的目光,沈舒意不免安慰道:“我戴上帷帽总好了吧。” 金珠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福瑞楼二楼。 临窗的一处,四周用竹帘隔开,竹帘自屋顶悬挂而下,以轻薄的纱线缝制,上面绘有雅致山水,既将此处同四周隔开,又确保外人可以透过纱帘看到里面的动静。 换言之,是男女相见最合适的地方,以免传出风言风语。 沈舒意头戴帷帽,身上披着一件浅紫色的披风,在小二的热络下,步入此间。 萧廷善临窗而立,单手后背,手中把玩着一对白玉核桃,随着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时不时发出清脆干净的声响。 沈舒意摘下帷帽,放在桌旁,音色清越:“宋世子邀我在此处相见,想来必有要事。” 萧廷善闻声转过身来,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又一次认真打量起她来。 少女乌发如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似乎向来不喜欢在此事上花费太多时间。 她头上戴着枚雀登枝的金步摇,搭配了两朵赤金马蹄莲的发簪,除此之外,耳朵上坠了一对小巧的东珠,便再无旁物。 她一双眼清冽而明亮,凉薄又透着些许疏离,以至于让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多了许多不怒自威的冷艳。 萧廷善几乎记不清,第一次在玉佛寺见她是什么模样。 他努力回想许久,隐约记起那是个言辞粗鄙、面黄肌瘦的羸弱少女,带着满身的戾气和攻击性……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那是被生活磋磨后竖起的尖刺,亦是不曾被温柔以待过才会拥有的铠甲。 可显然,他错了。 他从未看透过她! 面前的少女,并不像他记忆里的模样,萧廷善不知道是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还是后来变成的这个模样。 萧廷善收回思绪,在沈舒意对面落座,温声道:“只是想同沈小姐再聊聊,看看我们有无合作的可能。” 于萧廷善而言,与其敌对,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化敌为友。 毕竟沈舒意既然知道了他的谋算,难保不会坏事。 沈舒意弯起唇瓣:“宋世子锲而不舍的精神,真是让我动容。” “自然,只要能让小姐回心转意,宋某愿意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萧廷善神色认真。 他此刻面色苍白,一双眼温和而无害,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耐心和柔情,让沈舒意总是难以将这张脸,同后来那个同她反目的人重叠在一起。 可萧廷善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 他在低位时,可以折腰可以低头、可以磕头下跪,他可以付出无尽的耐心和温柔,在你身上耗费数不尽的时间,可当他得势,当他尝到权势的滋味,那个深藏的他,便会露出利爪和獠牙。 那,才是真正的他。 沈舒意莞尔一笑:“宋世子想怎么合作?” 萧廷善没有回答,而是道:“那要看沈小姐想要的是什么。” 萧廷善想了很多次,却仍看不懂她所求。 除去为沈舒寒治病,他看不懂她还想要什么。 毕竟,一个闺阁少女很难知道连城的存在,毕竟,仅仅为了兄长治病,她不会豢养那么多高手。 沈舒意目光玩味,亦是没有回答:“我倒也同样好奇,宋世子的病若是治好了,又想要什么?” 宋廷善笑容温和:“宋某无所求,只是盼着少瘦身体牵累之苦,多尝人间百态罢了。” 沈舒意神色多了抹讽刺:“这就是宋世子说的十二万分的诚意?” 宋廷善沉默,直视着面前的少女,不知她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清冽:“既然如此,不谈也罢,我只能在此祝福宋世子能够——得偿所愿。”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萧廷善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半晌,萧廷善垂下眸子,轻声道:“宋某身为男儿,自然也盼着建功立业、匡扶社稷,只是位卑言轻,说出来怕惹小姐笑料罢了。” 他那张脸分外苍白,沐浴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里,显得分外温柔和无害。 第327章 恭喜 沈舒意没再看他,转头看向窗外,幽幽道:“宋世子想匡扶社稷,只是不知世子是否看得见这民间疾苦。” 萧廷善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只觉得这沈舒意油盐不进,仍旧在同他打着太极。 “沈小姐似乎对我成见颇深。” 萧廷善这次没有再问,而是用了一个陈述句,因为他问过太多次,可显然,沈舒意根本不打算给他一个答案。 沈舒意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俗话讲,人褪去皮囊有二百零六块骨,穿上衣服却能有一万八千相,我本无相,亦有万象,我是何相,取决于你。” 闻言,萧廷善的心沉了下来。 显然,沈舒意这番话的意思,是在暗指他绝非善类,不值得相交,故而她从不惧与他交恶。 半晌,萧廷善笑了出来,倒不再执着于此,只是道:“不论沈小姐如何作想,宋某必定会请得连城先生出手,替宋某续命。” 沈舒意轻笑了笑:“若宋公子有这个本事,舒意自然恭喜。” 萧廷善缓缓道:“他日若是沈小姐想替兄长相请,或许宋某亦可在连城先生面前为您美言。” 沈舒意讥笑道:“宋公子如此笃定,想来,必是有人命陨京城。” 萧廷善的那几分得意顷刻间淡去,又如当头被人泼了盆冷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面前的少女能猜中他的打算。 “沈小姐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费心,着实出乎在下所料。”萧廷善缓缓开口,这也正是他所不解的地方。 一个没多少利用价值的孤女,她愿意大费周章的去救,可明明更有价值的自己,她却又弃若敝履。 他笃定,若他们二人联手,必定能让连城出山,明明是双赢的结局,何乐不为? 沈舒意杏眸沉静,冷声道:“宋世子自然不懂。” 沈舒意清楚,他眼里装的下山河远阔,却装不下人间烟火,他一腔抱负,盼的是海晏河清,却不曾知道要给百姓安乐。 他嘴里说着仁义道德,不肯提及的却是满腹龌龊,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南征北战、至高无上的帝王,却不知这一路,他踩的是黎民的尸骨、百姓的血肉。 一个从不肯低头看的人,你要他如何怜惜众生? 沈舒意目光悠远,唇瓣轻启:“宋世子不必再费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沈舒意,能接受像江漓、九俦、甚至是自己一样的人横死,却无法忍受黄莺、还有猎场中那少女的消亡。 因为江漓、九俦或是自己,他们皆以身入局,他们有所求亦有所图,既然上了赌桌,便会愿赌服输。 可黄莺、还有那少女,她们从始至终都是权力倾轧、利益争夺之下的牺牲品,被迫卷入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生不知为何,死亦是不知为何,明明无所求,偏偏身不由己。 萧廷善倒也没再勉强,毕竟就算他承认沈舒意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亦有几分本事,可他却不认为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就能搅动风云。 “沈小姐手下高手如云,只盼小姐今日所行,他日不会后悔。” 萧廷善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明显的冷淡了许多。 大抵已然被人看透了伪装,又耐心耗尽,便也就没了多少继续装下去的心思。 听出他话里的得意,沈舒意倒也没辩驳,只是道:“看来宋公子志在必得。” 萧廷善沉声道:“是。” 沈舒意笑了笑,拿上帷帽起身:“他日宋世子若求到我面前,我恐未必有您那么好的心肠。” 话落,没等萧廷善再回应,沈舒意便带人离开。 萧廷善站在二楼,看着在风月中上车离开的女子,少见的心浮气躁。 * 翌日,下午。 萧廷善站在窗前,等着闻人宗的消息,直到一只信鸽子带着满身霜寒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将信鸽脚上绑的字条取下,入目,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事成】。 萧廷善弯起唇角,带着几分紧绷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 闻人宗已经得手,只要他得手,沈舒意便再没证据。 即便她想找到其他证据,也需要时间。 眼下大雪封路,若非闻人宗这样的高手日行千里,怕是很难这么快得手。 如今就算等他回京,也还需要上几日。 相差不久,沈舒意那边也得到了赵德海派人给送来的消息。 他拆开江漓的手信,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姑且就让萧廷善先高兴一会吧。 没多久,沈舒意又收到江莲的消息。 “小姐,江莲说宋廷善找上了连城先生,声称找到了连翘,只是……”金珠低声禀报。 “只是人已经死了。”沈舒意眼帘微掀,倒是半点都不必意外。 毕竟,黄莺已死,再过上几日,尸体将会溃烂。 若尸体坏了,那他所求所谋,便没有半点意义。 “我们也去看看。”沈舒意沉声开口。 “是。”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连城家的庭院时,不免恍惚了片刻。 平素胡子拉碴的、邋里邋遢的男人不见,不远处的枯树下,是一个身穿浅灰色布衣,发丝齐整,干净整洁的男人。 连城刮干净了胡子,一直佝偻着的脊背此刻挺的笔直。 许是怕人嫌弃,他刻意换了套崭新干净的衣服,发丝没有一丝杂乱,梳理的干净又光滑。 见此,沈舒意的心不由得涨涩了几分。 她停在远处,没再上前。 许是听见动静,连城转头看来,见着是她,眼底的期待不免落了下去,很快又重新升起。 沈舒意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激动,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期待,眼角泛红,哪怕这会强装镇定,却也仍旧难掩欢喜。 许是无人分享,见着沈舒意,连城并未如平素般让人将她赶走,而是唇瓣动了动,带着几分哑意道:“我…我找到连翘了……” 说话间,正巧作少年装扮的江连从一个破旧的矮间内出来,见着沈舒意后,立刻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沈舒意回以一笑,透过江连亮晶晶的眼睛,轻声开口:“恭喜。” 第328章 善良的回报 许是这两个字取悦了连城,连城这次并未如此前一般,让人将沈舒意赶走。 他站在树下,几次向房门的方向张望,难掩期待。 沈舒意倒也没见外,坐在连城长坐的那处矮几附近,麻烦药童帮她沏了壶热茶。 虽有人打扫,可风雪之后,矮几上还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晶莹剔透,倒像一方玉台。 沈舒意垂下眸子,知晓萧廷善必定没有告诉连城那人已死。 药童沏好茶,江连将其端了上来,沈舒意看向她轻声问:“宋世子的人是怎么说的?” 江连压低了声音道:“只说找到了连翘,但是……” “后面的话宋世子没说,只说等他将人带来,让连城先生亲自看吧。” 闻言,沈舒意冷笑出声,果然他仍旧玩的一手文字游戏。 毕竟若是直接相告,连城哪里还有此刻的耐性,又怎么会在这里殷切的等着、盼着?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江连,笑了笑,问:“你怎么让连城先生答应的允你住进他的院子?” 要知道,萧廷善那可是替连城‘挡’了一剑,受了无妄之灾,连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进来。 她确实好奇,江连是怎么做到的。 江连脸颊微红,轻声道:“我就是日日夜夜都守在他的门前,最开始一直在耍无赖,只说连城先生答应了收我为徒,转念却又不准我进门。” 沈舒意不由得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见院前的墙角下每日都守了不少百姓,这几日天寒,我便想着信得着我的,我便替他们诊治,信不着的那便由他们继续在这等。” 谁曾想,这些人多是奔着连城先生和药童来的,一听又冒出了半个连城先生的弟子,且看诊还不收费,自然蜂拥而上。 这么一来,她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没时间再想要怎么混进这位性格古怪的神医家。 可或许是因为她厚颜无耻的打起了连城先生的名头,愣是把他给气的跳脚。 站在门前指着她破口大骂了几日,她也不为所动,理直气壮的和他对峙,直把他气到吹胡子瞪眼。 后来,连城索性不管,由着她在外面折腾。 可随着外面来看诊的人越来越多,又或者到底是怕自己坏了他的名声,江连也不知道自己在忙到第几日的时候,连城遣药童将她叫了进来。 他冷着脸问了她的医术师从何处,而后不客气的讽刺道:“一知半解也敢打着我的名号做事!倒也不怕医死了人,坏了我的名声!” 她那日已经被冻的唇瓣发紫,哆嗦着道:“他们看不起病,或者是旁的郎中医不好,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有些希望。” 连城冷哼出声:“今天起,不准你再去给这些人看诊,否则就滚出我的院子!” 见他答应,江连愣了片刻,笑道:“谢谢师父!” “谁说我答应收你为徒了?自作多情!我不过是看你那副无赖模样,着实惹人生厌!” 不管他怎么说,江连始终是高兴的。 她冻的发僵的身体,终于能在一处寒室取暖,也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 至于墙院外的那些百姓,能劝的她都悄悄劝走了,实在劝不走的,江连也仍旧坚持偷偷替他们看诊。 不过她知道自己学艺不精,所以能治的她治,治不了的她也从不欺瞒,只实话实说,而后看着他们失落的目光,倍感愧疚。 她听舒意姐说过这位连城先生的事,所以对他不愿意救人也能理解。 何况,这天底下的需要救的人太多了,一味的做好人是救不完的,只会牵连自己。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江连,你远比自己以为的更聪明,总有一日,你会比连城先生更厉害。” 江连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帮意姐姐更多,也能救更多的人了。” 沈舒意笑了笑,是真的觉得江连聪明,她打着连城的名号在连城眼皮子底下行事,便算是将了连城一军。 连城那样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别人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自要气的跳脚,再看江连半吊子的水平,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人赶走,要么将人叫进院子。 可那样冷的天,江连自己冻的面色苍白、唇瓣发紫,却还是要坚持救人。 连城分辨的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将她的善良看在眼里,自然不忍将她赶走。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少女,想着,要不了多久,她应该便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世了。 希望她知道这一切,会开心。 “舒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江连有些不解,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舒意只是觉得,这些本该是江连善良的回报。 前世在山林间被欺辱惨死,不该是她最后的结局…… * 没多久,萧廷善身穿一件月白色锦袍登门,入目,男人头上带了一块白玉发冠,周身再无半点装饰,他神色凝重,面无血色,清瘦的身姿下,整个人都显得过于素雅和清淡了。 除此之外,他身后带着松仁、松柏,以及几名侍卫,侍卫抬着一具棺椁,亦是扎了条白色腰带。 连城见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眼底的期待和欢喜也一点点散去,变得凝重。 萧廷善走至院中,一眼便瞥见连城身后不远处,坐在矮几旁喝茶的少女。 热茶在寒天中散发着热气,模糊了那少女的轮廓。 可隔着氤氲的气息,他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双冷淡清绝的眸子。 萧廷善的心一沉,倒是没想到沈舒意的消息这么灵通,比他来的还要早些。 只瞥了一眼,萧廷善便收回了视线,对着连城拱手,沉声道:“连城先生。” 连城喉咙发紧,一眼看过去,除了那具棺椁,并没有他期盼中的少女。 连城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好像都冷了下来,那些期待、那些渴望、那些热切…… 皆如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让他心寒骨痛。 萧廷善面色羞愧凝重,垂下眸子哽咽道:“让先生失望了,宋某没能将连翘姑娘…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第329章 他赌赢了 连城的喉结动了动,却始终没能上前半步,两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萧廷善转头示意侍卫,将棺椁放在地上。 半晌,厚重的门板被推开,发出厚重的声响。 连城浑身僵硬,终是控制不住抬起步子,缓缓朝那棺木走去。 入目,棺椁中躺着一个身姿纤瘦的少女,少女面庞清丽,只是此刻已经呈现了一种灰白之色。 连城下意识朝她眼尾的胎记看去,半片粉红色的桃花状胎记垂坠在眼角处,而比之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大片的烫伤溃烂压过了一半的胎记,连带着少半张脸也被烧的一片模糊。 连城没有别的法子来确认连翘的身份,只死死盯着那胎记…… 这是连翘身上最显着的特征,也是他找回女儿最大的倚仗。 只眼下,那胎记被毁掉多半。 连城打量着黄莺的同时,萧廷善的心亦是不受控制的提了起来。 他站在连城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虽也像是在看黄莺,实则却是在细细打量着连城的神色,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些蛛丝马迹。 时间像是静止在这一瞬,寒风刮起的霜雪很快便在少女身上覆盖上薄薄一层,晶莹剔透。 一行人谁也没有做声,直到许久后,连城上前,轻轻拨开少女被风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 脸颊上的伤显然是新伤,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痂。 他盯着那桃花形状的胎记仔细看了许久,半晌,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上桃花的一片花瓣。 “这伤…是新伤……” 连城轻声开口,而随着他这句话落,萧廷善的心也逐渐落下了几分。 “是新伤,实不相瞒,是宋某无能,数日前,在下将连翘姑娘带入京中,因暂不能笃定她的身份,所以未曾急着带她来与您相认。” “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后来被在下的仇人所知,为了阻挠在下得您相救,故而…对连翘姑娘痛下杀手……” 沈舒意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萧廷善编。 若非知道他的面目,倒是真要被他这副羞愧难当、不甘又愤怒的模样所骗。 “那日连翘姑娘同奴仆上街闲逛,不曾想却遭遇刺杀,想来对方是想毁了这胎记,故而混乱中,连翘姑娘的脸摔在一盆炭火之上…… ” 萧廷善缓缓垂下眸子,似乎对此痛心疾首。 话未说完,他便沉声道:“此事是在下之过,在下本无颜再来求见先生,只是想到先生念女心切,或许…此事终究该有个了解!” 话说的太多,萧廷善当下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下一瞬,连城忽然一反常态,不再是之前冷静的模样,倒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一把抓起萧廷善的衣襟,双目猩红,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带她来京中后,不立刻来见我!” 四目相对,萧廷善能看到连城眼里的痛苦和挣扎。 也是这一刻,他的心彻底回落下来。 他知道,他赌赢了。 那处胎记虽然已经被烫的模糊,却仍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亦能看到几片完好的花瓣。 这天底下,有如此相似胎记的情况太少。 他亦是不知道寻了多久,才找到此人。 更难得的是,黄莺年岁同那连翘相仿,当真是老天垂怜,赐给他的机会! “是在下的错,在下只知她眼角的胎记同先生的女儿一样,却不能笃定她就是连翘姑娘,故而还在派人查证她的身份……” “本想着万无一失,再带她来见先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些人本是痛恨宋某,想置在下于死地,没想到却因此波及连翘姑娘,在下实在羞愧难当!” 听着萧廷善这番话,沈舒意眼底多了抹讽刺。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她甚至能看得出他眼里那抹得意和兴奋。 显然,他以为自己赌赢了。 他以为他那条贱命,终于有救了。 听着这话,连城缓缓松了手,萧廷善的衣襟被抓出一片褶子。 连城后退了两步,像是找回几分理智,摇头道:“不,她不是连翘…她不是我的连翘!” 这话,再度让萧廷善的心神又紧绷起来。 “先生……” 连城双目猩红,看向他缓缓道:“你后来查到了什么?你如何证明她就是我的连翘!” 他声音从缓慢,逐渐拔高,说到后来,带了些歇斯底里。 “说话啊!你怎么证明!你怎么证明她是连翘!!!” 显然,萧廷善早就料到连城会有此一问,当下道:“松仁。” 松仁上前,呈上了一张舆图,认真道:“这是公子查过的舆图,当年姑娘与您失散后,被人牙子骗走,后来转手卖到一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姑娘犯了错又被发卖,路上阴差阳错的逃了出去……” “再之后便和难民一路沿着这条路线走过,当时不少人都能作证……” “除此之外,黄莺姑娘的年龄、籍贯、倒都是和连翘姑娘对得上,至于其他的,我们也实在不知还能如何求证。” 萧廷善应声道:“眼下只能找到两处的证人,在下本想万无一失后再带她见您,没想到…竟是迟了一步。” “连城先生,此事实在是在下之过!” 萧廷善说的诚恳,掀开衣摆跪了下去,于风雪中对连城重重磕了个头。 连城沉默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是萧廷善拿出的这些证据,就说是他,他除了那胎记,亦是拿不出什么其他东西来证明连翘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除去当年她脖子上系着的一枚红豆珠子、 似乎便只有眼角的胎记了。 可颠簸多年,那孩童佩戴之物,又怎么能保证还在? “她…是怎么去的?”半晌,连城再度开口。 萧廷善苦笑道:“当是宋某仇家太多,有人见不得宋某续命,故而便派了杀手到宅院对连翘姑娘动手。” “在下虽安排了侍卫,只是…终究不敌,这才迟了一步。” 萧廷善不欲再多说,一旁的松柏道:“连翘姑娘是从房间向外逃走时,被刺客一剑刺穿了后心,摔下台阶而亡。” 连城视线朦胧,眼前几乎能浮现出那时的惨烈。 “她,可有什么话留下?”连城哽咽。 第330章 何错之有? 松柏顿了顿,轻声道:“未曾,她只是喊了一声爹和娘……当是后来收留她的那对夫妇,他们待她一直不错。” 闻言,连城垂下眸子,眼角滚落下一串泪花。 “先生节哀。”萧廷善缓缓开口,神色悲怆,比起连城的痛不欲生,更多了些羞愧。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扯了下薄唇。 她不得不承认,萧廷善确实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他将连翘之死,归咎在他的仇家身上。 既然对方为了不让萧廷善续命而杀了连翘,那么连城作为父亲,自然要兑现诺言,让萧廷善活下去! 只有萧廷善活下去,才会让那些害了连翘的刽子手怒不可遏,才会让他们的算盘落空,而这样一来,萧廷善自会替他对上仇家,替连翘报仇! “此事之过皆在宋某,还请先生…受宋某一拜!” 说罢,萧廷善当真放下身份,在风雪中对着连城重重磕下一头。 一旁的两个小厮连忙上前,作势要将他扶起:“公子!你身上的伤本就还未好,如今天寒地冻,当心落下病根……” “咳咳,不必扶我,比起先生之痛,我这算不得什么!”萧廷善摇头拒绝,脸色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半晌,连城似乎才收回心神,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萧廷善,缓缓道:“错不在你,是我对不起她。” 他喉结微动,带着几分哽咽道:“你已经替我找到了她。” 这一刻,萧廷善的心再度提起,有一种悬而未决的期待和欣喜,因为他清楚,接下来连城的话,将是他心心念念、至关重要的承诺! 他亦想习武,纵是不能习武,也渴望长命百岁。 这世间,谁不想活的更长久呢? 何错之有? 连城的视线仍旧落在少女身上,轻声道:“我打算将她厚葬,公子可有异议?” 萧廷善道:“这是自然,在下必定会将姑娘的葬礼办的体面,只是…姑娘的养父母那边,我们亦是要询问他们的意愿。” 连城怔了怔,像是才想到这一点,缓缓道:“确该如此。” 小厮将萧廷善扶起,萧廷善重重的咳了几声,像是下一刻就要断过气去。 连城回过神来,沉声道:“你放心,你既替我找到了连翘,你的毒我自会替你解。” 闻言,萧廷善大喜过望。 可他的神情却控制的极好,惨白温润的一张脸,似乎因为羞愧更加没有血色。 “先生!宋某受之有愧,宋某虽将连翘姑娘找到,只是…姑娘亦因在下而死!在下枉负先生所托!当不起先生的承诺……” 萧廷善一番话说的恳切,推拒再三。 沈舒意扯了下薄唇,难掩讥讽。 少女看够了戏,终于起身。 沈舒意身上披了件淡紫色的披风,披风缝制了一圈白色毛绒的领子,将她那张脸衬托的宛若白玉,精致而灵动。 “宋世子当真不想先生相救?那您折腾了这么久,又所求为何。” 沈舒意声音温柔,倒是听不出什么攻击性。 萧廷善抬眸看向她,温润和煦的眸子里多了些深意,他和顺道:“宋某自然也渴望活着,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想尽办法,毕竟于宋某而言,确实不甘,为何有人生来坐享一切,宋某却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 “宋某只想要个公平,难道这也有错?” 沈舒意看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恶心,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两面三刀、虚伪至极! 见沈舒意不做声,萧廷善再度道:“在下只是受之有愧罢了,毕竟…连翘姑娘的死……” 顿了顿,萧廷善看向连城,略显哽咽:“若非在下执意将她带至京中,姑娘虽未必会与您相见,却总会好好活着,而不必卷入宋某的这些是非。”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沈舒意冷笑。 连城却并未想到那么多,只是木然道:“与你无关,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他执意要找她,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打破她原有的生活,也不会让她枉死在京中。 得了连城的话,萧廷善微低着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俨然胜券在握。 下一瞬,却听少女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舒意走到棺椁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黄莺,有些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她同连翘长得一点也不像,她肤色不算白,有着长期农作留下的健康的色泽。 但同时,她又很瘦弱文雅,纵是此刻面容毁了大半,紧闭着双眼,仍旧感受得到少女的性格是怯怯的。 可连翘不同,连翘是灵动又狡黠的,同时她也是倔强又坚韧的。 否则,她不会一路跟在江漓身后,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她也不会胆子大到扮做男装,求到萧廷善面前,更不会在连城门前,一面救人,一面对他回怼。 这样底色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因为这相似的胎记,纠缠在一起。 沈舒意不知道连翘眼角的胎记是什么模样,但她想,一定美丽又耀眼。 “先生仅凭一面之词,就相信这少女是连翘?” 连城转头看向她,知道她和萧廷善不对付,却还是不免对这话多了抹期待。 沈舒意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若她不是,先生可曾想过,真正的连翘流落在外,是不是受人欺凌?又是不是举目无亲?又会不会正在盼着同您相聚、得您援手?” 连城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下意识道:“是啊…如果她不是连翘呢……” “沈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公子光风霁月、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才找到连翘姑娘,怎么你空口白牙,便想诋毁公子所做的一切,你这人真是无耻!”松仁怒声开口。 沈舒意没理会他,只是道:“先生虽是郎中不是仵作,却也知道二者有诸多相通,何不亲自查验,以探究竟?” 萧廷善的眸色沉了一瞬,这一刻,对沈舒意起了杀心! 沈舒意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他,沉声道:“想必宋公子问心无愧,不会反对才是。” 第331章 何不结一桩善缘 萧廷善不知道沈舒意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本能的想拒绝。 但他知道,他不能。 一旦他拒绝,便会引起连城的怀疑。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一旁的黄莺身上,思量着黄莺确实是被人从后心一刀毙命,摔落台阶。 甚至于就连脸上的烫伤,也没有半分破绽。 连城即便医术过人,应当也查不出什么。 “虽然在下认为死者为大,应当入土为安,不该再多叨扰她,但若是沈小姐对此有所异议,在下自然愿意听从连城先生的意思。” 沈舒意轻哂出声,萧廷善这人,真是暗戳戳的坏。 一句话,又在给她挖坑。 先是铺垫了不该打扰死者清净,紧接着又将罪名推托在她身上。 回头若是连城没能查出什么,那便是她的过错,不愿让连翘入土为安,反倒又折腾了一通。 沈舒意懒得同他那些小心思计较,而是看向连城道:“虽说确实不该再打扰连翘姑娘,只不过我想,若是连翘姑娘另有冤屈,相比于所谓的清净,她会更希望自己死的明白。” 连城沉默片刻,看向一旁的药童道:“将人搬出来。” “是。” 药童将人抬出,连城让人将大堂收拾了出来,而后让药童将连翘到大堂。 连城未置一词,转身便跟了上去。 萧廷善落后几步,同沈舒意并肩,轻声道:“沈小姐一定要这样伤人么?我不知道,如此行事,小姐能得到什么?” 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她对连城,实则在问她对他。 沈舒意并未看他,视线落在连城的背影上,淡声道:“不为得到什么,只是见不惯些许不平之事。” 萧廷善再度道:“可这天底下的不平事太多,小姐管的过来吗?” 沈舒意莞尔:“自然管不过来,只是遇到了,便总要管一管。” 萧廷善那双素来温和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再度道:“可她已经死了,宋某却还活着,小姐何不结一桩善缘,该让她死得其所。” 听着这番话,沈舒意气笑了。 这论调倒和沈老夫人颇为相似,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纵然再追查真相也毫无价值,倒不如抓住活着的人,来保住最大的利益。 “若是天下事皆如此,宋公子以为自己今时今日,还能站在这同我说话吗?” 沈舒意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目光锐利而阴沉。 若所有的事都没有章法可循、都不需要一个公道可论,那将君不君、臣不臣,王朝都将颠覆。 为富者不仁,肆意掠夺,为官者不善,仗势欺人,为臣者不忠,毫无气节可言,为君者不明,昏庸无道。 彼时国之不国,民将焉附。 将士做梦推翻主上,百姓幻想一夜暴富,若所有的得到都不需要付出和努力,仅靠掠夺和杀戮,这人间又会是怎样的人间? 而像是萧廷善这些自以为的胜利者和掠夺者,又焉知不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沈舒意不欲与他再论,只是觉得,两辈子加起来,萧廷善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些许本来的面目。 萧廷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只觉得生出一股烦躁。 * 沈舒意入内时,连城已经净手开始验尸。 他虽然不精于此道,可也并非能轻易被人糊弄之辈,他忙着验尸,药童在一旁打着下手。 江连听到消息后,便也凑了过去。 可直到此刻,看清少女的面庞,她不由得愣住。 方才她离的远,便听见几人在讨论什么胎记……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少女的眼角,那里有半点桃花形状的胎记,和她的很像,比她的要大了一些。 虽然那处已经被炭火灼烧的一片模糊,可完好的那处仍能看出花瓣形状。 江连喉咙发紧,缓缓攥紧了手指。 她脸上那桃花更细致一些,不止花瓣有细微的分叉口,隐约也带了些花芯。 黄莺的则是简单上许多。 难道…难道连城先生在找的人…… 江连的脑子一片混沌,错乱中,隐约记得自己幼时曾跟着一个背着大大药箱的男人。 男人那双手粗糙有力,时常拉着她,教她辨识各种草药。 再多的,她便记不起什么…若是继续想下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江连喉咙发紧,下意识便朝连城看去。 可还不等她的目光落在连城身上,身侧便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沈舒意站在她身侧,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温柔。 “意姐姐……” 江连张了张嘴,眼角泛红,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俨然早就知道。 江连深吸了口气, 恰见萧廷善进来,当即逼着自己收拾起所有的情绪,视线落在黄莺身上。 如果…如果连城是她的父亲…… 那这少女,算不算代她而死! 这一刻,莫大的悲凉和欣喜相撞,悲凉于若自己未曾遇见沈舒意,或许死的会同这少女一样凄惨。 欣喜于她的父亲,从来不曾放弃过她,这些年他自责又愧疚,一直在找她。 两种情绪几乎将江连吞噬。 沈舒意轻声道:“连城先生多年未曾亲自出手,你要仔细看。” 她的声音将江连的思绪拉回,江连点了点头,借着这个机会凑到了连城身边。 连城在验尸,江连看的认真,忍不住抬头打量起男人的侧脸。 他今日收拾的格外的整齐,未见半分之前的邋遢。 她不是没见着他欣喜又期盼的模样,所以…他真的是她的父亲吗? 因着萧廷善在,江连不敢多看,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黄莺身上,想要替她讨个公道。 “宋公子既见过这位姑娘此前的模样,想来可以找画师将胎记的样子画出来,倒也方便师父确认此女身份。”江连的目光从黄莺脸上移开,看向萧廷善。 闻言,萧廷善的心沉了几分。 连城似乎才想到此处,当下抬头看向萧廷善道:“你此前说那丫鬟婆子服侍她数日,总也该见过那胎记的模样。” 萧廷善叹了口气道:“非在下不愿,只是黄莺姑娘此前因这胎记遭受过不少耻笑,故而时常喜欢以妆粉点缀,勾勒出不同形状,在下虽能描述出一二,却未必精准。” 连城这次没做声,只是看向萧廷善的目光里,也多了抹怀疑。 第332章 意外 沈舒意当即道:“正巧舒意的画工还算拿得出手,宋世子只管描述便是。” 得了这话,金珠当即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萧廷善没做声,毕竟沈舒意的画工他是见识过的,此女虽长在山野,却技艺了得。 不等萧廷善开口,沈舒意便先提笔,短短片刻,黄莺的样貌便跃然纸上。 萧廷善抬眸看去,只觉得少女当真厉害,这样短的时间,不过匆匆几眼,便将黄莺仿若画活了一般。 连城站在不远处,看着画板上的黄莺,有些失神,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宋世子,请吧。”沈舒意笑意盈盈,只那笑,未达眼底。 萧廷善收回思绪,缓缓道:“眼角这处,是一朵桃花,往下又连出几朵,像是长在了一根枝桠上的模样。” “几朵?”沈舒意素手执笔,并未急着落下。 萧廷善顿了顿,垂下眸子认真思量许久:“五朵。” 闻言,沈舒意当即落笔。 片刻,画纸上少女的眼角便多了几个粉红色的点,沈舒意再度道:“可否请世子指明具体的位置和方向。” 萧廷善喉结微动,知晓沈舒意问的越细,破绽便也就越多。 连城这些年来寻女,一直留了个心眼。 他只说女儿眼角有一片桃花胎记,却未曾提及过到底有几朵,又是什么模样。 连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眼里又多了些希望。 萧廷善当下道:“这五朵里当是有两朵是姑娘自己用胭脂画的。” 连城神色不变,萧廷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松仁在一旁道:“公子,好像只有一处是画的。” 这一次,连城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又多了些紧张,萧廷善心下一松,回忆片刻,沉声道:“确实,胎记应当只有四朵,至少我们初见黄莺那日,她脸上的胎记是四朵。” 沈舒意轻轻笑了笑,继续道:“在何处?” 萧廷善走上前,缓缓抬手,在画纸上指了指:“在下有些记不清楚,当是这处、这处还有这处……” “公子,应当是这边还有一处。”松仁在一旁开口。 连城站的远些,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 沈舒意将之前多出来的那一点同另外的几点相连,很快,便在萧廷善所指的位置下,画出了四朵桃花。 江连站在连城身后,亦是抬眸看去。 不可否认,萧廷善指的位置相差不大,只她前面三朵桃花是大的,最后一朵很小。 只是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父亲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这一次,不等沈舒意再问,萧廷善又指出些细节让沈舒意修改,半晌,他转头看向连城道:“先生,在下尽力了,只能记起这些。” 连城看向画像中的胎记,目光复杂。 说实话,他能确定的只有桃花的数量,因为随着人不断长大,脸上的骨骼和皮肉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 胖瘦、长短、肤色都会对其有不小的影响。 所以,他亦是没法清楚的辨别,这少女到底是不是他的囡囡…… 萧廷善说的笃定,因为连城能想到的问题,他亦是能想到,只要确定了到底是几朵桃花,其他的便容易许多。 半晌,连城收回视线,缓缓道:“辛苦你了。” 说罢,连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查验起尸体来,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见此,萧廷善看向沈舒意,虽未置一词,眼里却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沈舒意,不知道你未能料到的这个结果,可会后悔? 还有你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哥哥,恐怕要用一生,来为你的狂妄和天真,来付出代价! 沈舒意能清楚的看到他无声的张狂和得意,仿若他前十几年的痛苦,终于为他往后的日子铺陈开一条康庄大道。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当不曾见着萧廷善眼底的得意。 其实这事,经不起考究。 比如黄莺家中贫困,如何有银钱让她日日描脂抹粉,若不是日日练习,她又如何做到的画的如此逼真,连萧廷善这样的名门公子都不能分辨? 比如她来京中数日,丫鬟婆子近身伺候,难道就没人见过她卸去妆容的模样?又比如她那脂粉从何处采买,可能做到与胎记的色泽迥然无异? 这些细枝末节,其实经不起推敲。 但沈舒意不急,不急在这一时。 姑且就让萧廷善先得意着,也好让他尝尝,乐极生悲、空欢喜一场的滋味。 沈舒意盘算着时间,想着江漓应当也快赶回京中了。 就在这时,连城查看尸体的动作顿了顿,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少女的食指上有一处刺破的伤口。 看着像是由珠钗划破,口子不大,但仔细查看便能发现。 江连亦是发现了这处伤口,下意识看向连城的神色。 连城拧了下眉心,若有所思,视线在黄莺身上打量起来。 江连当下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故而迅速在黄莺身上搜寻起来,她动作不大,很快,便锁定了那枚小巧的香囊。 香囊不大,本不惹人注意,只是太鼓了些。 江连将香囊取下,先是放在鼻息闻了闻,确认香料没有什么问题,而后将其拆开。 一张布条随之被她抽了出来,上面染着血色的图案和字迹。 连城皱了下眉头,将字条展开。 入目,与其说是字迹不如说是一张简化图,许是因为识字不多,字条最前画了辆马车,而后又画了一簇火苗,再之后画了一张流泪的哭脸…… 到最后大抵是她少有的会写的几个字,写下了一个死字。 只是这死字用圆圈了起来,一旁打了个问号。 紧接着,是一张笑脸,同样打了几个问号。 再之后,写下的是他父母的名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看得出模样。 少女用心形的图案将父母的名字和她自己的莺字,圈了起来,像是在努力表达着什么。 到最后,还未写完,便匆匆停下,许是因为匆忙,血迹都不甚明显,断断续续。 萧廷善离的远,见着那带血的字条后错愕片刻,心也彻底沉了下来。 沈舒意眼里露出一抹冷笑。 这就是所谓的功亏一篑吧,大抵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毕竟,黄莺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可以肆意轻贱的蝼蚁。 第333章 小人物的挣扎和反抗 沈舒意同样看不到那字条上写了什么,唯有连城和离的近的江连看的最清楚。 连城目光沉沉,视线落在字条后,抬头看了眼萧廷善的方向,而后再度落回字条,像在沉思。 萧廷善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为何? 为何他不过就是想给自己续命,偏要这样难? 难道这些年,他受的苦楚还不够吗…… 百密一疏,萧廷善只觉得忐忑又悔恨。 连城未做声,只看着字条猜测黄莺要表达的意思,一旁的江连同样在猜测。 车应当表明她被人接来京中,火和哭泣的那张脸则表明她受炭火灼伤,痛苦不已。 至于后面的死字,被圈起来后打了个问号。 表明她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像是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却又不那么确定。 到最后,大抵是表明了对父母的想念和眷恋吧…… 连城喉结微动,透过这短短的一行字符,却好像窥见了少女最后的心路和历程。 只是,纵有这张字条,也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的死存疑。 毕竟单单一个死字,能表达出的东西太多。 而最重要的,是那张打了问号的笑脸,表明的到底是什么,俨然,这是少女留下字条的关键。 连城缓缓将字条收回手中,未置一词。 萧廷善的心紧悬着,眼见一行人皆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先生?” 连城沉声道:“宋世子若无事,便先请回吧。” 一句话,让萧廷善恍神。 “先生,连翘姑娘可是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许在下可以帮忙查到凶手……” 不等连城开口,一旁的江连看向他道:“世子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 萧廷善喉结微动,后面的话停住。 不,黄莺不可能有那种脑子,不可能猜得到是他下的命令。 可若是她没有猜到,又怎么会留下这带血的字条? “恕在下不懂这位小兄弟在说什么,我自派人接连翘姑娘入京后,尽心尽力,不曾有半分亏待,唯一有愧的便是牵连到她的安危……” 江莲冷声道:“师父,那张笑脸指的必是这位尊贵无比的世子大人!只是这位姑娘并不通晓文墨,不知该如何表述!” 连城亦做此想,毕竟自入京以后,接触黄莺的人是萧廷善最多,她不识旁人,又怎么会提起旁人? 而萧廷善素来温柔和善,惯是以一副好姿态示人,故而黄莺用一张笑脸代表了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公子。 至于一旁的问号,那更好理解。 少女怀疑这位公子,是否真的如看起来那么友善温和,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写,便想出这种法子。 连城沉声道:“世子还有什么话想说?” 萧廷善双手抱拳,沉声道:“在下不明白,何至于让先生误会宋某至此……”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不等他的话说完,连城一把将布条砸到他脸上,怒斥出声。 萧廷善展开布条,眸色都冷了几分。 男人攥着布条的手指收紧,似乎对于黄莺留的这一手,难以接受。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一幕,眼露讥讽。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来自小人物的挣扎和反抗。 纵然微弱,亦不会甘于认命…… 萧廷善很快收整好情绪,心思飞转,沉声道:“先生这是在怀疑在下?仅凭这些草图,又岂能证明在下就是凶手!” 话说到后来,萧廷善似乎因为气急,音调都拔高了几分。 他目光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更因为恼怒,气息不稳,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昏厥。 连城皱起眉头,因为他这副反应,倒是有了些许犹豫。 没错,仅凭那样一幅草图并不能说明什么? 就算是对簿公堂,这东西也不能成为证据! 此时,玉屏从外进来,在沈舒意耳边低声道:“小姐,江漓回来了。” 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人带回来了吗?” 玉屏点头:“他们走的水路,所以速度很快。” 沈舒意弯起唇瓣:“来的正是时候。” “咳咳…先生若是这样看待宋某,从今往后,宋某绝不登门,就算病死在床,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先生的面前!”萧廷善气息不稳,眼角泛红。 江连只觉得萧廷善狡猾至极,偏她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气的心口发堵。 而这时,沈舒意看向萧廷善冷声道:“宋世子的嘴,真是又严又硬。” “沈小姐这是何意?”萧廷善此刻也当真是被逼出了几分火气。 沈舒意冷笑:“若是黄莺所留的草图不能作为证据,不知道这二人所言,是否可以作为证据?” 话落,琴心便将两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女带至院中,一行人抬头看去。 入目,男人和妇人皆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黝黑,目光浑浊,男人的脊背有些佝偻,发丝略显花白,妇人则呈现出一股病态,瘦弱又单薄。 只是虽如此,两人的目光却殷切又小心,带着难以言说的质朴。 不等一行人再打量,二人便踉跄着步子奔着那棺椁扑去,入目,棺椁内空无一人,二人再度抬头,见着堂内躺着一具尸体。 妇人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尖声道:“莺儿!” 顾不得这是在哪,也顾不得面前的人有多显贵,妇人一下子扑在脸色灰败的少女身上,粗糙的双手胡乱在黄莺的脸上乱抚着。 “莺儿…莺儿……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妇人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在这风雪交加的严寒中,只让人觉得分外凄切。 而那男人,则是瑟缩着在堂外停下了脚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唇瓣轻颤,不敢上前。 “莺儿…莺儿……是爹害了你!是爹害了你啊!” 话落,男人便在堂外跪坐在地上,佝偻无助的模样,让人眼角泛酸。 沈舒意抬眸看向萧廷善,杏眸冰冷。 这一次,证据确凿,她倒要看看,萧廷善这位素来仁善温润的世家公子,还能编出什么说辞! 第334章 为什么要骗我? 萧廷善如今的造诣到底比不上前世,终是露出了眉目阴沉的一面。 他瞳孔微缩,视线落在那对夫妇身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难以置信。 闻人宗明明给他传信,说这二人已经解决。 可如今,二人不仅毫发无损,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连城面前! 这…怎么可能! 沈舒意冷笑道:“想必这二位,宋世子一定认识。” 萧廷善看了她一眼,喉结微动,少见的没有辩驳。 而沈舒意的一言,像是提醒了坐在地上呆滞的男人,他的目光缓慢的移到萧廷善身上,像是认出他来,而后连滚带爬的挣扎起身,朝着萧廷善扑去。 “是你!是你!!!” “当日你明明说要带莺儿认父,要带她到京中过好日子!你明明说莺儿日后会有享不尽的福禄,为何我好端端的女儿却死惨死在这!!!” 男人像是压抑着满腔的愤怒,怒吼出声,宛若一头濒临崩溃的狮子。 他粗糙干裂的手指,亦如此前的连城一般,死死抓着萧廷善的衣襟,只力道远比连城更大,带着满腔恨意,全然不留半点情面! 男人双目欲裂,红的快要滴血。 “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莺儿为什么会死!怎么会死!” 男人悲痛欲绝,剧烈的摇晃着萧廷善,再不见半分之前对权贵的敬畏。 “你放开!你做什么!” 松仁一把将男人推开,护住自己的主子。 男人跌坐在地,怒视着萧廷善,满眼愤慨:“我好端端的孩子交给你,为何会落得这种结局?” 萧廷善沉默半晌,缓缓道:“是宋某辜负了您的信任,宋某也没想到仇人如此无耻,竟会对这样一个少女下手。” 时至此刻,萧廷善仍旧在装,他仍留有一丝期盼。 男人眼里多了抹茫然,又喃喃自语起来:“是我…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为了那百两银子、若不是我以为莺儿来京中会有好日子可过……” “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死啊!” 男人垂下眸子,缓缓留下一串泪痕。 沈舒意让人将他扶起,沉声道:“黄莺的死仍有蹊跷,凶手到底是何人,她又为何会来京中,若您可以全盘告知,或许能让她死的明白。” 男人呢喃着开口:“一月前,这位姓宋的公子来到我们村子,约了我们见面。” 萧廷善告诉她们,他们捡来的女儿黄莺,其实是一位神医的女儿,这些年,这位神医一直在找她。 一听这话,他们如临大敌。 他和家里的婆娘多年无子,早些年将黄莺捡回来后,视如己出,这些年虽穷困,却也不曾亏待过她。 眼下这人一冒出来,便声称要带黄莺去寻亲生父亲,这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哪里会肯? 可偏偏,妻子病重,家中无米下锅,这位公子又一直好言相劝,对他们处处照拂。 他那日终于忍不住搭了话茬,问起黄莺的生父来。 “老伯放心,黄莺这些年日子过的艰难,未曾享受过什么,她若去了京中,自会锦衣玉食、受人敬仰,她父亲寻她多年,用情至深,绝不会亏待于她……” “纵是她去了京中,也绝对不会不认你们夫妇,反倒认了生父后,大可将你们二人一道接入京中,如此,你们夫妇既能继续看着女儿长大,也能安享晚年。” “还有您妻子的病症,只这乡村野医,恐难将其治愈,再拖上两年,怕是难以善终,您多年辛劳,腿上有疾,能撑多久还不好说,您可想过,届时黄莺沦为孤女,如何生活?又如何讨得到一门好亲事!” 经过萧廷善一番苦口婆心的游说,夫妇二人到底是动了心。 看着多年养大的爱女,自然盼着她能飞黄腾达。 他们只是想着,再怎么样,她的日子也会比跟在他们身边好过。 哪曾想,竟是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 连城喉结微动,声音多了些哑意:“此女当真非你二人所出?而是捡来的?” 问到关键,萧廷善的心弦紧绷起来。 那老汉点点头:“是我们捡来的,当时是个深秋,她尚在襁褓之中,我们夫妇在一条河边将她捡到,那时她瘦瘦小小的,脸都冻的发紫!” 一听这话,连城的目光亮了几分。 江连在一旁道:“也就是说,她并非是在几岁时被你二人收养?而是在襁褓中被你们收养?” “是,只这位大人当时说,那神医记忆错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在几岁时弄丢的,所以告诫我们,若有人问起,一定要宣称她是几岁时逃难至此,我们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 一句话出,萧廷善缓缓闭上眸子,那根紧绷的心弦,断了。 他知道,这一局,他彻底输了。 沈舒意目光凉薄,直视着萧廷善,缓缓道:“宋世子明知连翘丢失于孩童时,还请世子解惑,何故教唆这夫妇二人对外谎称?” 萧廷善睁开眼睛,再度看向沈舒意,素来温润的眸子多了些冷意。 那男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二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莺儿不是那神医的女儿?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见萧廷善不回答,男人急切的看向沈舒意,像是急切的想得到个答案。 沈舒意沉默半晌,轻声道:“是,他找上黄莺,只是因为黄莺同那少女有相似的胎记,故而哄骗黄莺冒名顶替。” 男人如遭雷击、失魂落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猛的转头看向萧廷善,愤怒不已:“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害死我的莺儿!” 他挣扎着想要冲到萧廷善面前,想要一个说法,只是,松仁松柏死死将他拦住。 “公子何时骗过你!公子确实以为那是连城先生要找的姑娘!何况你如何能怪到公子头上,要不是你自己贪图钱财,想着自家女儿飞黄腾达、想要巴结权贵,又怎么会把她卖了!” 松仁的话,彻底把那男人惹怒。 男人顺手捡起手边的一把木椅,朝着他砸去,气的浑身发抖:“放你娘的屁!你胡说八道!你胡说!!!” 第335章 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眼见男人动了手,萧廷善的侍卫当即上前将他摁住,随后一把扔出到一旁。 男人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都怪我…都怪我啊……” 萧廷善站在众人之中,神色不变,只是没有来的让人觉得卸去了几分温润,多了些冰冷。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我想,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黄莺脸上的胎记被毁,到底是不是世子的仇家所为,相信世子心里清楚。” 萧廷善轻笑了笑,带了些自嘲。 没想到,这一局,他到底是输了。 他未对此事多做言论,只是道:“即便沈小姐坏了我的事,连城先生一样不会救你哥哥。” “无妨,左右我哥哥也不需要这种龌蹉手段来续命。” 沈舒意话音落下, 连城似乎才想通这其中的关节,食指指着萧廷善气的发抖:“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这少女也是你害死的!!!” 面对着连城,萧廷善仍旧伪善。 虽被拆穿,他却是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黄莺是被闯入的贼人杀死,院子中众人皆能作证。” “你!你为了一己私利,枉顾他人性命,你简直是丧尽天良!”连城当真气的不轻。 他固然从一开始就对萧廷善感观不好,却也能理解,有时候有些人,想要自己出手的急切。 可他还是低估了人性,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无害的男子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这一次,萧廷善神色平静,直视着连城道:“那么先生呢?先生多年不再问诊,坐看无数生命逝去,又同草菅人命的贼寇有什么差别?” 连城怔住,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不愿出手救人,会等同于谋害。 萧廷善再度道:“同样是让人身死,先生的行径又有什么不同?” 连城虽然说话难听,却算不得口舌利落、能言善辩之人。 此刻面对萧廷善的质问,干涸的唇瓣动了动,几次,却没能说出些什么。 显然,这对他打击极大。 沈舒意冷声道:“宋世子这是哪里学来的道理,先生救人与否,从不曾伤害过旁人,世子为给自己续命,先是杀害黄莺,又派人追杀其养父母灭口,这如何没有差别?” 一个是不主动救人,一个却是主动害人。 如今到了萧廷善口中,却成了一码事,着实可笑。 江连亦是忍不住道:“世子看着良善,实则蛇蝎心肠,当真是让人作呕!” 萧廷善抬眸看向这个几次插嘴的少年,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另一边的汉子和妇人,听见沈舒意和江连的话,回过神来,怒视着萧廷善道:“是你要杀我们?是你派人一路在杀我们!” 萧廷善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说的越多,便越易落人口舌,留下证据。 只是,他仍旧不甘。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明明可以的…… 如果没有沈舒意! “你为什么杀我们?我们如何招惹了你?为什么你害了我们的女儿,还要杀了我们……” 这一次,汉子似乎崩溃。 那种崩溃是自己忽然受到无妄之灾的绝望,亦是知晓真相后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妇人显然比汉子冷静,她虽面黄肌瘦,声音虚弱,却是缓缓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莺儿是在襁褓中捡来的,他担心有人查到我们身上,露了破绽,咳咳……” 许是站的久了,妇人有些支撑不住,便就那么跌坐在黄莺的尸体旁,目光呆滞。 是她的病,是她的病拖累了莺儿。 若不是她病着,她男人也不会想着莺儿上京寻亲,莺儿也就不会身死…… 事已至此,不需要再多言什么。 连城怒声道:“二宝,把宋世子给我请出去!从今往后,禁止此人踏入我门!” “是!” 话落,二宝从一旁起身,朝着萧廷善几人走去,面色不善。 萧廷善对连城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总有一日,会替先生寻到女儿,届时还望先生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连城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到,冷笑:“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纵是日后你当真找到连翘,我也绝不会救你!” 连城说不出的自责,只觉得是自己罪孽深重! 是他的执念害死了无辜之人,就因为他想要找连翘,便险些牵连这一家三口枉死,是他之过…… 萧廷善也不恼,只是温声道:“下次,在下必定将连翘姑娘好好的带到您面前。” 连城冷笑:“呵,老夫今日就告诉你,就算你能拿捏住连翘的生死,我也不会救你这种人!” 这种为害四方的卑鄙小人! 二宝有些不耐,上前冷睨着萧廷善:“宋世子,请!” 萧廷善瞥了一眼此人,不明白旁人素来喜欢亲近于他,为何在这却屡屡碰壁。 他领教过二宝的能耐,倒也不打算强留。 只是临走前,他笃定的看着连城:“连城先生,我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日,而那一日,不会太久。” 说罢,他又看向沈舒意,缓缓道:“沈小姐,这一局还没完,姑且看看到最后,鹿死谁手。” 沈舒意目光凉薄,冷声道:“奉陪到底。” 下一瞬,一道干净的女声响起:“不必那么麻烦了,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话落,连翘摘掉了束发的簪子,吃下一颗药丸后,净手洗面。 入目,少年原本微黑的肤色被清水洗净,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少女发丝迎风而舞,眼角处一片嫣红的桃花胎记,不多不少,正好四朵。 连城呆滞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这些时日一直缠在自己身边、厚颜无耻唤他师父的少年。 “囡囡……” 连城眼中蓄满水光,死死盯着江连,眼都不敢眨上一下,生怕这一切都是场梦,他一眨眼,这一切就消失了。 沈舒意也没想到江连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坦诚自己的身份,但这是她的自由,她要做的,便是最大可能的保护她的安全。 萧廷善瞳孔微缩,指尖轻颤,手指缓缓蜷起。 “连翘……” 第336章 尔敢! 萧廷善喃喃开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找数年、踏破铁鞋也没找到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在连城身边! 可他…可他明应当在何处见过这少年! 可到底…是在哪? 江连冷冷的注视着萧廷善,沉声道:“世子可以死了这条心,我这条命,是舒意姐姐所救,父亲就算出手,也绝不会救你。” 听着这番话,萧廷善的脸色更沉,缓缓道:“我之前见过你。” 江连笑道:“没错,我曾于玉佛寺附近的山路上,跪在公子面前,只为求得二两银子。” 萧廷善心头震动,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 只是那时的少年比如今瘦弱枯黄、没有生气,远不如如今这般…神采奕奕! “是你!”萧廷善回过神来,喉结微动,心口堵的厉害。 沈舒意上前一步,眉目冷然:“恐怕世子怎么也想不到,老天曾把这机会送到你面前吧。” “可惜,世子没能抓住,啧,真是遗憾呢。” 萧廷善怔怔的看着她。 沈舒意弯起唇瓣,目光同他相对,带了几分嘲弄,以至于那张凉薄的俏脸上,多了些生气,美的晃人心神。 沈舒意再度道:“世子只差一点,就能位极人臣、长命百岁了呢……” “沈舒意!你!!!” 萧廷善咬牙切齿的开口,那张恬静淡薄的面孔上,多了些狰狞。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他,她太清楚,对于萧廷善这种人,这份懊恼远比失败更让他痛苦。 明明唾手可得的一切,就因为他的疏忽,功亏一篑。 他要如何原谅这样的自己?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本可以一伸手就能拥有,可偏偏,他错过了…… 随着沈舒意的话,萧廷善的气息都乱了,眼前不受控制的发黑。 “沈舒意,你…早就知道!”他死死盯着沈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就入了沈舒意的局。 他一直在被沈舒意牵着鼻子走,却还以为自己只是棋差一招! 好,好啊! 当真是好算计! “咳咳……” 萧廷善当下咳出一口血来,松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公子!” 沈舒意杏眸冰冷,终于,她也可以让他尝尝追悔莫及、无力回天的滋味。 另一边,连城几乎不需要再认。 只一眼,他便笃定面前的少女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连翘…… 连城泪如雨下:“囡囡……” 江莲对他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连城先生,当年我头上受伤,如今只隐约能记起父亲喜欢背着个药匣,牵着我的手,旁的再想不起来。” 连城哽咽,死死盯着她:“不会错的!不会错…你长得很像你娘……” 江莲亦是没想到,原来沈舒意那日问她的话,另有深意。 连城收回视线,双目猩红,跪在地上,对沈舒意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从今往后,连城愿受小姐驱使!” 他身上,再无之前的邋遢与放荡,此时此刻,只剩下郑重与凝重。 原来,她早就把女儿送到了自己身边……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若非沈舒意尽心相护,只怕连翘落在萧廷善手中,还不知要遭受什么。 沈舒意眼角微湿,只替他高兴,前世痛彻心扉的遗憾,终于在这一世,求得圆满。 前世她和萧廷善找到连翘时,已经是一具尸骨,少女遭人侮辱致死,死状凄惨。 这一世,终于不同。 沈舒意上前将他扶起,郑重道:“先生高义,舒意求之不得。” 萧廷善唇瓣紧抿,眼见自己空忙一场,根本不能接受,当即沉声道:“蒙括!” 下一瞬,身材高大的蒙括自墙头落下,男人身型彪悍,一手执长刀,另一手成爪、凌空跃近,直奔连翘抓去。 显然,这是要抢人! 萧廷善眸色沉沉,冷眼盯着这一幕。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总要搏上一搏! 只要能抢到连翘,以她的性命做要挟,他就不信,连城这样念女心切的人,会不管不顾。 当然,他也清楚,这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连城用毒出神入化,难保不会怀恨在心,从中做些手脚。 可那些都是后话,连城拿捏着他的生死,他亦可以拿捏连翘,如此,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总归也能如他所愿。 “尔敢!” 眼见女儿还没捂热乎,便有人打起她的主意,连城怒极,长袖一甩,一片雾粉朝着蒙括散去。 可是,萧廷善同连城交往已有些时日,再加之之前山路遇刺,早就清楚了连城的手段。 蒙括有备而来,提前服用了闭气丹和解毒丸,故而并未中招。 不需开口,二宝便冲上来,扛下蒙括一招:“混账!” 二宝天生神力,这一下,打的蒙括连连后退。 蒙括难掩震惊,只是交起手来,逐渐便发现了二宝武艺并没有特别高超。 蒙括是身经百战的骁将,二宝却只习得了一些粗浅功夫,故而没多久,二宝身上便添了不少伤口。 但就算如此,蒙括也没有把握必胜,毕竟这少年的力量实在骇人。 何况,他本就是为了抢人,眼下失了先机,并不容易。 幸而此时,又一道身影加入战局。 闻人宗风尘仆仆,执剑而入,脸色黑的堪比墨色的天幕。 萧廷善拧了下眉头,只觉得闻人宗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臭过,只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有了闻人宗的加入,二宝逐渐应付不来。 他虽神力,反应却远没有二人快,再加上经验不足,故而败势明显。 “九俦!”沈舒意冷声开口,视线紧盯着蒙括,想着正好拿他来给九俦练手。 沈舒意话音才落,九俦便自暗处现身。 显然,沈舒意太了解萧廷善了,总会防着他一手。 见着九俦,蒙括当即便来了战意:“好啊,是你!正好上次打的不过瘾!来战!” 和上次不同,九俦这次的兵器换成了一把亢龙锏。 沈舒意虽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替他寻到一把极品兵器,但只要银子到位,拿到手的东西总不会太差。 九俦不知道沈舒意为什么让他弃刀用锏,但不可否认,他拿上这锏不过一个时辰,便彻底爱上了这感觉。 第337章 世子身亡那日 长刀和亢龙锏相撞,蒙括只几次交手,便意识到了这锏的可怕。 自古亢龙锏便是刀剑的克星,只是能用好的人少之又少,锏身无刃,又沉又重,偏面前这年轻男人舞的虎虎生风! 明明几次他都能占据上风,可长刀卡在锏身的棱齿上,备受擎制,只让蒙括打的憋屈不已。 他越是急,越是想赢,出手便越是凌厉。 可也因此,他的破绽便也越多。 “妈的!”蒙括被亢龙锏重击在左肩,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低骂出声。 九俦笑了起来,深邃的五官上目光邪魅,比起之前被当做奴隶买卖时的狼狈和桀骜,多了些意气风发。 “再来!”蒙括不甘,显然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敌手。 沈舒意只看了一会,视线便落在了一旁的二宝和闻人宗身上,闻人宗的剑法阴狠毒辣,角度刁钻,二宝则直白凶悍。 一个至阴,一个至阳,阴阳相撞,倒是打的难解难分。 沈舒意虽不动武,却会看势,没多久,便看出二宝吃了不少闷亏。 毕竟二宝心思简单,手中又无趁手的兵器,再加上从未历练,自然不会是闻人宗这样心思诡谲之人的对手。 沈舒意看向一旁的琴心,温声道:“去帮忙。” 琴心愣了几息,应声后,拔刀而出,直接加入了二宝和闻人宗的战局。 闻人宗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样一遭,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因前后夹击,被逼退数米。 沈舒意杏眸冰冷,可没打算同他们讲什么君子之道。 狗屁的君子,萧廷善既干得出这种事来,她又何必客气? “意姐姐……”江连站在沈舒意身侧,略显忧心。 连城则是死死护在她身旁,生怕一个不慎,便让萧廷善得了手。 剑魄戒备的守在几人身边,护着几人安全。 沈舒意看向连城,缓缓道:“先生可有让人数年内功力尽失,日后服了解药却又能恢复的毒?” 连城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自然。” 沈舒意缓缓道:“这二人是宋廷善的左膀右臂,还请先生出手。” 连城还未做声,江连便低声道:“意姐姐想离间这二人和宋世子的关系?” 这样的高手,难得一见。 而这二人一旦没用,像萧廷善这样虚伪又势利的人,必然不会再器重二人,到时必生隔阂。 江连话音才落,便听连城道:“那粗犷的汉子可行,这边这个没用。” “为何?”沈舒意不解。 连城道:“此人身中生死蛊,命同宋世子绑在一起。” 沈舒意愣了片刻,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难怪前世闻人宗阴狠毒辣,却深得萧廷善信任! 没用沈舒意再开口,连城便拿出一枚黑色药丸,递给她道:“此药入水迅速消融,无色无味,而后内力逐日减少,直至一月后,功力尽失。” 金珠闻言,眼睛发亮,当即便收了下来。 蒙括本就粗枝大叶,找机会扔进他的水中,再简单不过。 同闻人宗相比,沈舒意也更愿意离间蒙括同萧廷善的关系,蒙括此人粗犷强悍,却算得上磊落,若是能遇个明主,未必就不是把好刀。 可惜,在萧廷善手下,他怕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他替萧廷善干了多少不仁不义之事。 没多久,九俦的亢龙锏直插蒙括胸口。 粗砺的锏尖没入皮肉,当下渗出一片嫣红的血迹,蒙括被压制住,脸色涨红,显然仍旧不服! 九俦目光冰冷,沉声道:“杀吗?” 沈舒意轻笑了笑,走上前,视线落在蒙括身上,葱白的手指落在亢龙锏的锏身,作势将其拨开。 九俦顺势收了手。 沈舒意直视着蒙括,沉声道:“我知蒙统领怀才不遇,故而对宋世子的知遇之恩尤为感激,只不过,宋世子心思深沉、并非良人,还望蒙统领迷途知返。” 闻言,萧廷善气的不轻,显然没想到沈舒意竟如此无耻,竟然当着他的面,就离间蒙括与他! 蒙括冷笑出声:“一介妇孺,也敢妄论朝事,我蒙括……” 他话还未说完,九俦的亢龙锏便抵在了他的喉咙。 男人一言未发,长锏便没入了他喉咙,溢出一片血迹。 蒙括的话顿住,知道面前这少年人狠话不多。他虽不怕死,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如此窝囊。 眼下他得宋廷善相助,出谋划策,在营中才有起色,又岂会甘心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 蒙括识趣的闭了嘴。 沈舒意也不恼,莞尔一笑:“俗话讲日久见人心,我相信,蒙统领终有一日会明白我话中之意。” 这边九俦赢的利落,那边闻人宗亦是败势明显,不过他心思狡诈,虽不敌琴心和二宝,却终究全身而退! 站在萧廷善身边,闻人宗的脸色铁青,直视着沈舒意道:“沈小姐当真让在下刮目相看。” 他从来就没轻视过这个少女,可依旧没想到,她手下竟有这么多高手。 沈舒意眸色清冷,柔声道:“闻侍卫风尘仆仆赶回京中便来凑这一场热闹,实在辛劳。” 提及此事,闻人宗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本以为,把一对夫妇灭口再简单不过,可没想到,他却让人耍了! 他本以为自己得手,可实际杀的却是一地头蛇家的夫妇,以至于这一路一直被人追杀! 而那两具尸体,亦是那夫妇二人的,却被伪装成黄莺的父母,让他误以为自己得手,实则二人早就走水路被带至京中! 眼见战局明了,沈舒意看向萧廷善道:“世子还要再打吗?” 萧廷善神色莫名,眼见连城被她收服,只恨自己当初没能与她交好。 可这事实在怪不得他,他不是没同沈舒意示好过,而是这个女人油盐不进! 但…他身上的毒要如何能解? 萧廷善知道,这一局他已无胜算,甚至于就是抢人,他也抢不到手。 只是他又实在不甘,毕竟错过今日,他便再难得手! “沈姑娘执意如此吗?”萧廷善缓缓开口。 他清楚,如今只有沈舒意开口,连城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沈舒意笑的肆意又张扬,明媚艳丽、像灿烂的夏花:“世子身亡那日,舒意必看在今日的情分,备上厚礼前去探望。” 第338章 还是开心最重要 萧廷善只盯着沈舒意,没有做声。 沈舒意也不惧,早在重生的那一日起,她便打定主意,要与萧廷善不死不休。 半晌,萧廷善笑了,缓缓道:“还望沈小姐能一直这般得意。” 话落,萧廷善带人转身离去,背影落寞中,又透着些狼狈。 * 少了萧廷善一行人,院内变得清净又冷清。 连城的视线一直落在江连身上,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近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变得陌生。 但好在,来日方长。 总还有无数个日夜,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 只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相比于连城父女团聚掩饰不住的欢喜,黄莺的父母便显得佝偻又木然。 那汉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许久未曾做声,任由霜雪落在肩头也没有半分反应。 倒是那妇人仍旧强撑着起身,对沈舒意行了个大礼。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沈舒意将她扶起,轻声道:“黄莺死前留了字条,想必盼着你二人能好好活下去。” 话落,沈舒意看向连城,连城将手里的那张布条交给夫妇二人,仍觉得歉意。 江莲看向两人道:“黄莺很想念你们,她很爱你们。” 妇人看着那字条,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沈舒意沉默许久,由着她将情绪发泄完,这才道:“江莲颇懂些医术,若你不嫌弃,可以由她替你看诊。” “多谢小姐,这一路您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妇人擦了把眼泪。 若不是那位看着沉默的公子相护,他们怕是早就横死荒野,哪里能来京中,得一个真相? 江莲摇头:“你们若不嫌弃,我有处宅子,住了几个乞儿,你们住过去可以和他们有个照应。” 江莲想着,那宅子既有哥哥和小姐的人手在,又确实收留了几个乞儿做事,黄莺的父母过去,或许能找到个寄托。 否则,她不知道这样严寒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能平息二人的丧女之痛,又有什么能缓解他们的悔恨。 汉子没做声,妇人摇头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我二人不打算再留在京中,多谢您了。” 见此,江莲也没再勉强。 沈舒意让人给二人了一笔银子,又让江莲替妇人诊脉后抓了些药。 夫妇二人带着黄莺的尸体离去,越发显得时节萧瑟。 * 人皆离去,连城看向沈舒意,再度要开口言谢。 沈舒意却是在他开口前打断,目光温柔:“先生不必言谢,您于我亦师亦友,舒意明白先生的良善,能救下江莲,亦是偶然,所以舒意相信,这是我和您之间的缘分。” 连城只觉羞愧,他哪里配做沈舒意的师父? 他从不曾教过她任何! 予她最大的方便,便是允她在他的书房背书,偶尔心情好了,替她解惑。 可连城不知道,前世他虽未对沈舒意倾囊相授,于她却堪比父亲,他从最初的挑剔暴躁,到最后的难掩温柔。 沈舒意始终敬重也感激他。 哪怕她知道,连城并不完美,可她也不完美,但他们却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连城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本就不擅言辞,此刻只觉得什么话也表达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柔和:“您若是不嫌弃,便唤我舒意或者意丫头吧,我唤您连叔。” 连城眼角湿润,笑着点头:“好…好!意丫头!” “宋廷善所谋虽然失败,我们却不得不防,您今日便收拾收拾东西,搬去和连翘住吧,那有人守着,轻易不会让宋廷善得逞。” 见连翘不反对,连城乐不可支:“好…好!” 半晌,连城反应过来,想起那日在玉佛寺的山路上,沈舒意抓着萧廷善挡刀一事,声音带了几分哑意:“那日行刺之人,是宋廷善所派,刺伤他的,正是今日那个汉子!” “是,宋廷善此人擅谋人心,本想自导自演替您挡刀,以此同您亲近,请您相救,只是没想到被我搅了局。”沈舒意也没避讳。 连城更觉羞愧,老脸臊的涨红。 “你是在救我同连翘,我还…还……” 这段时日,他可没给沈舒意好脸色,若非今日得知要同女儿相见,他依旧不会让她进门。 沈舒意笑道:“不骗过您,又怎么骗得过宋廷善。” 连城喃喃道:“此人心肠狠戾,竟然拿着自己的性命做局,不得不防,当真是一出好好的苦肉计!” 沈舒意不置可否。 若非她几次三番激怒于萧廷善,大抵他能装到地老天荒。 沈舒意没再多言,把地方留给了连城父女。 她走到一旁,看见坐在廊下自己包扎伤口的二宝,走上前,坐在他身侧,问:“疼不疼?” 二宝见是她,摇头:“不疼!我早就习惯了!” 沈舒意沉默许久,哪里会不疼呢? 不过是因为他试药多年,那药痛彻心扉、习惯了罢了。 沈舒意眼里多了些怜爱,轻声问:“二宝除了好吃的,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二宝挠了挠头,鼻青脸肿的脸上带着些憨实可爱,他想了许久,最后道:“想不出来,好像没有!”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许久没做声。 直到二宝包扎好伤口,沈舒意才道:“我送你一把兵器好不好,这样下次打架,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一听这话,二宝的眼睛亮了。 “行!我一定好好练!” 显然,今天闻人宗让他吃了不少亏,他虽明白的不那么彻底,却也知道,被人揍的滋味不好过。 沈舒意笑了笑,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再没有面对萧廷善等人时的冷漠和疏离。 她让小舅舅替九俦寻找亢龙锏时,亢龙锏虽未找到最满意的,小舅舅却找到了一对极好的双锤,锤体巨大,非天赋异禀者难以拎起,不仅如此,这双锤还自带了一套招法。 小舅舅说,这双锤知道的人不少,可惜能舞动练出来的人很少,故而始终没能成名。 沈舒意想了想,再度道:“练武很苦,若是坚持不下去,就不要练了,还是开心最重要。” 二宝看着沈舒意,不懂她为什么又这么说。 但他能感知到她对他的温柔和善意,当即龇起一口白牙,笑道:“我肯定会好好练的!到时候打给你看!” 第339章 副都承旨 翌日,连城便收拾东西同连翘去了住所,连翘把江漓介绍给他,连城对江漓作揖叩谢。 沈舒意回到沈府后,则是思量着正好趁秋猎时,把哥哥送到连城先生那医治。 要不了几日,便是秋猎,为了彰显天恩、同时万民为太后贺寿,届时官员家眷大半都会随行,沈府也不例外。 除了沈老夫人身体仍不爽利,未必会出行,府内其他主子多半都不在,正是给哥哥医治的好时机。 何况秦雪蓉、沈静语就算知晓,到时远在郊外,鞭长莫及。 想到这,沈舒意的心情极好,琢磨着许是自己秋猎回来,哥哥的病症便会有不小的好转。 沈舒意坐在房中,叮嘱着金珠要收拾的物件,毕竟这一去足有半月,东西自然不能少了。 这时,玉屏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江漓得了消息。” 沈舒意将房内的几个二等丫鬟遣退,看向玉屏:“说。” “萧廷善似乎有意谋取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 沈舒意眯了下眼,没做声。 枢密院? 枢密院可是大乾掌管军机事务的最高府衙,兵防、边备、军马等政令皆由枢密院掌管。 近几十年,兵部势力逐渐被削弱,军国大事多是掌握在枢密院手中,另设有三衙,枢密院和三衙统领大乾士兵。 枢密院掌兵符,有调兵之权,但不能直接掌管军队,三衙掌管军队,却没有调兵之权,而领兵作战的将领则由帝王钦点。 如此一来,军权分散,最大限度的避免了武将造反的可能。 大乾以武立国,却也尤其忌惮武将藩王势大,故而枢密院虽执掌军兵,却多由文官任职。 换言之,萧廷善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不禁风之流,若想染指兵权,所谋便只能是枢密院中的官职。 而按照他的资历,枢密使和知枢密院事这种一品二品的官职,他是绝对不够的,而副都承旨一职,官居六品,于萧廷善而言,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舒意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思量起萧廷善的打算。 他如今投奔在三皇子萧鹤羽手下,倒不知这个打算是萧鹤羽授意,还是他自己的盘算。 毕竟,萧廷善这个人一向野心不小。 沈舒意没做声,不由得思量起前世。 前世萧廷善似乎也曾谋取过副都承旨一职,后来倒也确实让他得手,而后他凭着这一职,得了萧鹤羽器重,再加上本就攻于心计,混的风生水起。 再到后来,萧廷善恢复皇子身份,虽自己不擅骑射,却也因为有在枢密院任职过,颇有优势,再加上他性格谦逊温润,亦是得到不少武将的好感。 之后没多久,他身体痊愈,又肯吃苦,于武艺一道倒也追上许多,自然得了不少人拥护。 沈舒意如今想来,只觉得萧廷善前世能成为太子,当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 只这一世,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得手。 他越是想要的,她便越是不会让他得到! * 不多时,琴心从外进来通报:“小姐,二房大小姐过来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请。” 不多时,沈悠然穿着一件暖黄色的襦裙从外进来,亲热道:“二妹妹。” “堂姐快坐。”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悠然点点头,见丫鬟已经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不由得开口道:“娘让我过来看看你,可还缺什么东西。” “多谢二婶关心,二婶对我颇为照顾,眼下什么都不缺。”沈舒意笑了笑,说的却是实话。 自打秦雪蓉的掌家之权落在了张锦萍手里,她得了沈舒意指点,也逐渐站稳了脚跟,眼下时间长了,更是尝到不少甜头。 因此,对沈舒意颇为热络。 再加上沈悠然几次来向沈舒意讨教心算之术,沈舒意倾囊相授,一来二去,张锦萍对沈舒意也是多了几分真心。 “这场雪后,天气却回暖,实在怪异,秋猎在林间风大,你还是多备些汤婆子和厚衣服。”沈悠然轻声嘱咐着。 沈舒意点头应下,对沈悠然倒是也有几分喜欢。 少女不算是惊才绝艳的大美人,却气质出挑,进退有度,相处起来颇为舒服,她没那么活泼和热情,却有种细水长流的柔和之美,宛若一捧热茶,茶韵悠长。 “实不相瞒,母亲叫我来还有一事。”沈悠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总来麻烦沈舒意,她也着实过意不去。 “姐姐直说便是。”沈舒意让玉屏去上了茶和糕点,显然打算同她长聊。 沈悠然心头一暖,当下道:“伯母近来时常闹到老夫人跟前,只说母亲找起麟哥儿糊弄了事,毫不尽责,眼下过去这么久,却没查到半点消息,直惹得祖母颇为不满。” 后面的话,沈悠然不必说,沈舒意也想得到。 沈老夫人那个人,从不是个坏人,对每个子孙其实都算得上不错,只是再怎么不错,也会有远近亲疏。 沈静麟是她的嫡孙,又自小讨喜。 如今人失踪那么久,之前惹出的祸事怕是早就淡忘了,只剩下那些温馨和美好了。 人就是这样,越老越喜欢鲜活可爱的东西,尤其自家的孙儿,再怎么能折腾,在她看来也总是本性不坏、是好的。 这一想起来,自然也就会刁难起张锦萍来,虽不至于惩戒,却也多少会给自己这个二婶找些不痛快。 沈舒意看向沈悠然,温声道:“母亲这个人素来如此,如今挂念着麟哥儿,爹爹又不肯见她,便也只能求到祖母头上。” 沈悠然点头:“妹妹说的是。” 沈舒意笑着道:“让二婶婶不必忧心,母亲如今也是诸事不顺,大姐姐自祈福回来便一直脸色不好,三妹妹又不在身边,六弟又生死未卜,母亲心情如何能好。” 沈悠然顿了顿,似乎领悟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沈舒意莞尔一笑:“三妹妹去庄子这么久,二婶倒不如替她求个情,看看能不能说动父亲将她接回来,一道去秋猎转转,也算宽了母亲的心,了却一桩心事。” 第340章 帝王出宫 闻言,沈悠然半晌没做声,像是在琢磨沈舒意话里的意思。 可她左思右想,也没能想明白这么做的用意,再抬眸,见沈舒意只是含笑看着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便也没有再多问。 “多谢堂妹。” 沈悠然回到张锦萍那后,将沈舒意的意思转述给她。 张锦萍不由得道:“让沈静珍回来?一起去秋猎?” 沈悠然点了点头,张锦萍皱起眉心:“可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当初费了多少功夫才把沈静珍那小泼皮给弄走,如今再把她接回来,回头秋猎结束,哪里好再把人送回去?” 沈悠然思量片刻,缓缓道:“许是我们找不到麟哥儿,但对珍姐儿的事上了心,也总能让伯母无话可说。” 张锦萍犹豫再三,到底是对沈舒意格外信服。 “罢了,左右也想不明白,总归意姐儿不会偏帮秦雪蓉的就是了。” 复杂的她想不懂,可她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 何况这么久以来,她观沈舒意行事,虽颇有手段,却从不伤及无辜,她与她又无冤仇,意姐儿没道理会害她。 当日,张锦萍便和丈夫沈景洲一道去书房见了沈景川。 “大哥,珍姐去庄子也有些日子,大嫂日日以泪洗面,我想着不如趁秋猎这个机会…把珍姐接回来看看……”张锦萍率先开口。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应:“她小小年纪,放荡成性、不知礼数,该去庄子好好反省反省!沈家的脸面如今都被她丢尽了!” 张锦萍犹豫片刻,再度道:“话虽如此,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大哥如今这样管束着他,倒不如替她挑个夫家替您管束。” 沈景川微怔,显然,张锦萍这句话倒是说在了他的心上。 如今沈静珍的名声已坏,想高嫁是不可能的,但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就这么放弃,他又觉得不甘。 所以,其实找个还过得去的婚事,拉拢人心,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就算不能高嫁,也总有些能人需要招揽。 找个有本事厉害的人,约束珍姐儿,倒也不错。既能死了她那些花花心思,又不枉自己养她一场…… 说不定这样一来,她安分下来,倒能好好过起日子,日后若有机遇,夫婿高升,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张锦萍不知道沈景川会不会同意,她只是有样学样,想着前阵子老太太一直张罗着沈舒意的婚事,她便也学着给沈静珍张罗。 不管怎么样,总能给秦雪蓉添些堵。 沈景洲见此,叹气道:“大哥,如今麟哥生死不明,您同大嫂又不相见,若是再由着珍姐儿在外面不管,夫妻怕是要离了心的。” 沈景川冷声道:“她背着我干那些缺德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与我离心?我一直信她敬她,她倒是如何对我?” 沈景洲道:“可您与大嫂十几年的情谊,总不能说散就散,就算不为旁的,您也要为自己的几个孩子和官声考虑。” 沈景川不做声,叹了口气。 既然他不能休妻,便总要给她留些脸面:“罢了,便由你们,让珍姐一道去参加这次秋猎。” 秋猎在外面,规矩不比宫中,贵人虽多,可沈静珍多接触不到,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 庄子内,沈静珍一面揽柴,一面胡思乱想。 博昌哥哥已经走了两日,他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她虽不舍,却也知道,他必定是要赶在秋猎前回去的。 陛下出宫,三军戒严,博昌哥哥身为殿前司副指挥使,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因为失神,沈静珍的手被柴火上的一根木刺扎入。 鲜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沈静珍疼的猛一缩手,倒吸了口冷气。 她忍着疼将木刺拔出,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哎呦呦,我说大小姐,一根木刺看把你娇气的,不知道的还当您断了根手指呢!”一旁嗑瓜子的婆子瞧见这一幕,不客气的说着风凉话。 沈静珍气的眼角泛红,可这段时间吃的苦头太多,所有的不满都让她生生吞了回去。 沈静珍看着粗糙的手指,不断的安慰自己,博昌哥哥说这次回府,会让媒人去沈府提亲的,会八抬大轿接她进府,再不让她受这些苦! 她再熬一熬,就能等到博昌哥哥! 一想到冯博昌,想到能嫁给他,想到那日在那张破木床上他们肌肤相亲,沈静珍的脸颊不由得红了几分,眼里多了抹希冀…… 那婆子挑了下眉,觉得稀奇:“这是想什么美事呢,难不成是在思春?” 沈静珍收回思绪,目光阴沉。 这些贱奴,且等着她嫁给博昌哥哥那日,她必定要好好收拾他们,要他们好看! 翌日,沈静珍正在喂猪,沈府忽然派了人过来。 “三小姐,天大的喜事啊~!老爷派人接您回府了!!!”之前横眉怒目的婆子,一瞬间堆满了笑容。 变脸的速度之快,只让沈静珍冷笑连连。 可不管怎样,她总是开心的。 必定是母亲使了手段,这才能派人接她回府! 一想到这,沈静珍的眼角泛酸…… * 几日后,秋猎开始。 帝王出宫,声势浩大,尤其赶上太后大寿,筹备已久,一时间,街头巷尾热闹不已、普天同庆,堪比年关。 殿前军、侍卫亲军出动大半,武将开道护航,龙骧军、镇威军皆被调动到猎场附近,乾武帝更是在数月前,排兵布阵,对京城四周驻守的兵马进行了编排。 龙车凤驾,所过之处,天威荡荡,气势凛凛。 百官随行,家眷则是各自前往。 帝王的猎场是玉佛寺脚下的那一片浩大森林,比三皇子萧鹤羽的那片猎场更远,一眼看过去,几乎望不到边际。 直到第二日,沈舒意等人才算是安顿妥当。 沈舒意和沈清欢还有沈美茹一个营帐,丫鬟忙着收拾行李,沈舒意则是带着琴心剑魄找了处矮坡吹风。 远眺山林,群山跌宕、 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山风呼啸,天高地阔,自有一股苍茫萧瑟的雄浑之美。 虽已入冬,枝叶萧条,却仍让人觉得胸腔开阔,自有一种不同于宅院的自在与快活。 “表姐,你找我们。”赵宝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雀跃。 第341章 她不救寻死之人 沈舒意转过头,看着短短数日,又蹿高许多的兄弟二人,不由得笑了笑。 “感觉如何?”沈舒意问。 赵宝鲲道:“挺好,听说这次秋猎有不少比试,真想比划比划呀。” 说到这,他眼里又多了抹失落,遗憾道:“可惜,清远侯府只能藏拙,我们连参与的必要都没有。” 乾武帝能留着他们清远侯府已经是讲情面,未必会愿意见着他们出挑,他们越是折腾,帝王看着他们许是越烦。 想到这,赵宝鹏转头看向营帐一侧搭建的比武场,眼里亦是多了些渴望。 这些年练武,他从不敢懈怠。 可他已经太久没同这京中的武将和少年比试过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 沈舒意的发丝和裙摆被山风吹起,少女身披茱萸粉色的斗篷,身姿挺拔,她眉宇虽冷淡,目光却带着些许温柔。 “这么想上场吗?” 赵宝鹏点了点头,赵宝鲲则是装作不在意道:“不上也成,反正赢了也没用。” 沈舒意笑了笑,轻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想建功立业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被戳穿心事,赵宝鲲目光复杂,缓缓道:“表姐,我们还有机会吗?”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沉声道:“眼下便是机会。” 一句话,让兄弟二人都愣了愣:“表姐这是何意?” 沈舒意杏眸清冷:“这一次,我要你们用全部的本事,拿下最好的成绩。” “表姐,可是老爷子知道了怕是会打死我们的……”赵宝鲲皱着眉头开口,可眼睛却是不受控制的亮了起来,俨然已经做好了被老爷子打的脱层皮的准备。 “表姐是…另有打算?”赵宝鹏亦是开口。 沈舒意没有回答两人的问题,转身看向方圆百里几乎要连成片的营帐、以及迎风猎猎的旌旗,轻声道:“赵家已经沉寂了太久,也该再搏上一搏了。” 明明那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可莫名的,却让兄弟二人热血沸腾、喉咙发紧,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大展拳脚。 沈舒意并未多言,只说了这话后便先行离开。 赵宝鲲蹲在矮坡上,嘴角叼了根枯草,缓缓道:“老爷子一直不准我们出风头,说是会累及全府。” 赵宝鹏站在一旁,闷声道:“爹也说我们若是敢惹事,就杀了我们祭刀。” 赵宝鲲再度道:“娘说让我们这辈子不要再妄想功名利禄,否则打断我们的腿。” 赵宝鹏再度道:“祖母说让我们多忍让,好好活着就行。” 二人齐齐叹了口气,对视一眼,赵宝鲲道:“干!脑袋大了碗大个疤!老子不受这窝囊气了!” 赵宝鹏微黑的脸颊上亦是露出一抹笑容:“先别让爹知道,腿断了可就没法比了。 ” * 两人商量的极好,可没想到的是,才一回营帐,赵德川便叫了两人训话。 “你们今天是不是见了舒意丫头!” 赵宝鹏依旧当着闷葫芦,赵宝鲲则是装起傻来:“爹,啥时候的事?你听那个王八羔子说的!” 赵德川气笑了:“两个小兔崽子,还给老子装!别以为我不知道舒意丫头跟你们说了什么!” “爹,你咋知道的?”赵宝鲲问,坚决不打算被赵德川套话。 赵德川目光凝重,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这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兄弟二人不说话,半晌,赵德川叹气道:“罢了,由你们这一次吧,没道理老的还比不得小的胆大。” “爹……” 赵宝鲲还想说些什么,赵德川却摆了摆手不耐道:“行了,滚出去吧,别烦你爹!” 赵宝鲲:“……” 赵宝鹏:“……” 将两个不孝子赶走后,赵德川在营帐内来回踱着步子, 赵夫人看向他道:“真的要让鲲哥和鹏哥去冒这个险吗?舒意那丫头的话可信么?” 没错,消息是沈舒意让人送的。 她不救寻死之人,亦不帮自弃者。 赵家若信她,必须做出选择。 赵德川坐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舒意丫头倒是好心,只是这事难免胡闹,我赵家受陛下忌讳,若是风头太盛,岂能善终?帝心难测,又岂是她说能帮侯府复起就能复起的?实在是异想天开!” “那你还……”赵夫人满眼忧色。 赵德川冷眼看她:“什么我还?你没见那两个兔崽子都做好了决定!如今舒意丫头的话可比我这个老子好用多了。” 赵夫人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何况,不说两个儿子,她也喜欢沈舒意,只不过这种朝堂之事,又岂是她这样的闺阁千金能懂的? “小叔那边怎么说。”赵夫人问。 “别提了,这小子也中了意丫头的邪,如今还在收煤,你看看今年这样子,哪像个寒冬?砸这么大把银子进去,侯府今年的生意怕也要赔上不少!”赵德川沉声开口。 赵夫人喃喃自语,说不出话来。 赵德川亦是没再做声,掀开帘子走到帐外,看着长空,长叹了口气。 当真是天要绝他赵家吗? 否则家里这一个两个、怎么会都听一个小姑娘家的妄言? 实在是…荒谬啊! * 翌日,上午。 帝王百官都已经安顿好,亲眷仆从亦是收整完毕,人们各司其职,最初的混乱散去,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沈舒意心情不错,同姚卉妍、沈清欢、赵雪卿几人一道在营地里闲逛。 许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一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显然心情极好。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见着不少男儿在一旁切磋,这会同人交手的正是赵宝鲲。 不知是不是人生忽然有了希冀,亦或是压抑太久,少年显得身姿伟岸、意气风发,长剑在寒风里武的格外漂亮,凛冽的寒光折射着秋日的艳阳,晃的人眼生疼。 就在这时,另一行人簇拥着一身着玄色金纹蟒袍的男人,缓缓走近。 男人头戴金镶翡翠的珠冠,面庞阴柔,目光阴狠,此刻双手捧着一个金色龙纹花枝的汤婆子,站在不远处,观起两人对峙。 不少人惊觉此人,纷纷让开,问安道:“参见三殿下!” 第342章 赵家的剑 闻言,赵宝鲲和交手之人也齐齐停下,转身对萧鹤羽拱手问安。 萧鹤羽笑道:“不必多礼,继续。” 沈舒意一行人站的稍远些,她视线落在赵宝鲲的对面,那少年高瘦的个子,挑眉,鹰钩鼻,额上绑着根蓝色缎带,眼神中带了些凶悍和掩饰不住的野心,目光却又不够坚定。 “那人是谁?”沈舒意轻声问,对那少年没什么印象。 姚卉妍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是工部侍郎张庭威大人的儿子,张渺。” 因为姑父是皇子师,故而同几位皇子间的走动颇为密切,她跟在姑母身边,倒也有不少人主动交好,其中就有这位张公子的姐姐。 沈舒意没做声,工部侍郎张庭威? 这位张大人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并未站队,却也仍想在乾武帝面前拼上一拼,说白了,这位张大人目前是保皇党。 谁是皇帝,他便效忠于谁。 颇为聪明又沉得住气的做法。 可这样做不代表没有野心,总也想得着帝心,更近一步。 几个皇子倒是都曾对其伸过橄榄枝,只不过也不敢太过,毕竟头顶上那位父君还活着,太明目张胆怕是嫌着日子过的太好了。 正思量间,两人已经又交起手来。 阵阵寒风里,两少年打的满头大汗,面色潮红。 那唤作张渺的少年显然根基不牢,饶是沈舒意这个外行,只看了一会也瞧得出他呈败势。 相较之下,赵宝鲲的招式则沉稳许多,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习惯了隐忍,以至于他出手时仍如之前,顾虑颇多,总是不习惯下死手。 可就算如此,明眼人也都看得出,赵宝鲲赢是必然的。 沈舒意倒没在意输赢,只是眼见赵宝鲲在不断调整,逐渐卸去畏首畏尾的拘束感后,少年的张扬和凌厉便像是抹去浮尘的宝剑,剑气长虹、气势凛然。 片刻间,两人的长剑颤抖在一起,像两尾纠缠不休的长蛇。 赵宝鲲步步逼近,长剑舞出剑花。 下一瞬,张渺的剑被打飞,赵宝鲲的剑尖直抵张渺的咽喉! 赵宝鲲满头汗珠,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一双好看的眸子晶亮,带着难以磨灭的光彩。 相较之下,张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输给清远侯府这种落魄户出来的公子! “承让。”赵宝鲲拱手,率先开口。 太久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交手,他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打法,这些年,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忍让。 一次又一次,甚至连拳头招呼在自己脸上,他都还要忍气吞声。 但好在,这一场打下来,他已经找回了不少感觉! 这才是他的剑! 是他赵家的剑! 张渺虽不服气,却也还是道:“没想到你们侯府这些年不问世事,倒还养出了你这样的高手!” 一句话,包藏祸心,却也承认了赵宝鲲的能耐。 赵宝鲲眼中的兴奋劲微微褪去几分,拱手道:“侯府虽不问政事,我却不能自暴自弃,他日若陛下有诏,鲲亦万死不辞。” 一番话,巧妙的化解了张渺抛出来的危机,亦向当今陛下表明了侯府的衷心。 张渺见此,倒也没再为难。 这时,萧鹤羽冷笑出声,一双桃花眼落在赵宝鲲身上,幽幽道:“大乾人才济济,武将更是凶猛强悍,赵公子有这份心是好事,可即便父皇有诏,怕是也轮不到你们清远侯府。” 一番话,不急不缓,他的嗓音冷沉中又带了几分阴鸷,态度虽算得上和善,可总归每一个字都暗藏深意。 萧鹤羽身旁的柴彬朗声道:“就是啊赵宝鲲!你甚至都不是我的对手,怎么如今倒在殿下面前逞起了威风!” 赵宝鲲唇瓣轻抿,视线落在柴彬身上没做声。 萧鹤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赵公子虽是少年英才,可依着我看,方才这对峙倒比不得张公子。” 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否定了赵宝鲲十余年的努力。 少年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他对萧鹤羽笑了笑,道:“殿下高见,在下确实比不得张公子,能赢,也不过是侥幸。” 他带了几分浑不在意的吊儿郎当,只是少年的演技还不够好,沈舒意仍看得出他心里的苦涩和不甘。 萧鹤羽直视着他,缓缓道:“清远侯府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赵公子可不要掀出什么风浪。” 赵宝鲲拱手道:“多谢殿下教诲,宝鲲铭记于心。” 话落,萧鹤羽转身打算离开,抬眸的瞬间,瞥见一身披茱萸粉色披风的少女,在几人的簇拥中相对而立。 少女眉目清冷,白玉般的面庞精致艳丽,自带遗世独立的气息,她身上的攻击性不强,甚至算得上温柔,偏因为那份冷淡多了些不怒自威的厉色。 最绝的当属那双眸子,沉静的堪比夜色,却又清澈若山泉,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从容而疏离。 萧鹤羽顿了顿,只觉得少女眼熟。 一旁的柴彬低声道:“那就是沈家的二小姐——沈舒意。” 萧鹤羽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猎场中的少女,一双阴柔的桃花眼里多了些玩味。 因为离的远,沈舒意同一行人一道屈膝问安,唯独目光坦然。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宝鲲不动声色的上前,走到沈舒意身侧,似是担心她会被刁难。 萧鹤羽扯了下唇角,冷声道:“沈家出美人,看来风水不错。” 对上他带着些锐利的视线,沈舒意温声道:“陛下泽佑万民,沈家幸在其中,今得殿下称赞,臣女亦是欣喜若狂。” 听着她用起欣喜若狂这词,萧鹤羽不由得笑了。 “是么?本殿下怎么没看出沈二小姐欣喜若狂。” 沈舒意眉宇平和,不卑不亢:“臣女惶恐,不敢欺瞒殿下,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柴彬在一旁见着这一幕,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位沈家二小姐一眼。 殿下不过一句调侃,她却趁着这个机会,为之前猎场一事向殿下赔罪,既表达了诚意,又把姿态放的极低。 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诚恳,若殿下再追究,倒显得少了些肚量。 第343章 是把眼睛摔瘸了吗? 萧鹤羽挑了下眉,缓缓道:“沈小姐同清远侯府倒是同气连枝,只不过赵家可没法护你周全。” 言外之意,你找错了靠山。 沈舒意垂眸乖顺道:“不论侯府如何,做人不能忘本,只要外祖一家无愧于陛下、亦无愧于百姓,臣女自然无所惧。” “何况殿下宽和,若有冤情自有殿下替民女主持公道,民女又何须侯府相护?” 闻言,萧鹤羽倒是高看了沈舒意一眼。 毕竟这些年来,清远侯府势微,再加上被父皇所厌弃,人人避之不及。 这少女倒是坦荡,颇有情义。 沈舒意笑意盈盈,不惧萧鹤羽的打量,半晌,萧鹤羽意味不明道:“罢了,回头有空到夫人那坐坐。” 姚卉妍和沈清欢不由得替沈舒意捏了把冷汗,三皇子妃请人?倒不知会不会刁难沈舒意! 沈清欢的担心更为明显些,毕竟沈府有沈静语这个前车之鉴。 沈舒意柔声应下:“臣女遵命。” 萧鹤羽收回视线,带人离开,柴彬则落后了几步,视线落在一旁的赵宝鲲身上,冷笑道:“赵兄倒是胸有鸿鹄之志,可惜,生不逢时。” 赵宝鲲谦逊道:“多谢柴大哥提点。” 一声柴大哥让柴彬冷笑连连,只觉得赵家这小子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东西。 不过就算是又如何? 赵家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他赵宝鲲再有本事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对自己低头。 柴彬逼近几步,笑的有些得意和张狂。 他转头在沈舒意一行人里打量起来,赵雪卿微低着头站的靠后,一直在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引起柴彬的注意。 可惜,她依旧没能逃过柴彬的眼睛。 柴彬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扯了下唇角,转头瞥向赵宝鲲,低声道:“或者,把你们侯府这位小姐送予我做妾,我倒也可以考虑考虑替你向殿下美言几句!哈哈哈哈!” 赵宝鲲再是能忍,到底也是血性少年。 尤其被柴彬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奚落,此刻额上的青筋都竖起了几根。 柴彬笑的越发张狂,俨然从头至尾,都没把清远侯府放在眼里! 在这朝堂上混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帝心比你的本事更重要,你若失了帝心,本事越大过错反倒越大! 而清远侯府一早便站错了队,如今还能留着,已然是陛下恩赐! “你!”赵宝鲲眼角泛红,赵雪卿在一旁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柴彬笑的更是张狂,俨然没把赵家放在眼里。 沈舒意莞尔一笑,在这紧绷的气氛里,少女的笑容显出几分突兀。 柴彬眯了下眼睛,目光阴沉,打量着沈舒意冷声道:“二小姐在笑什么?” 沈舒意直视着柴彬,缓缓道:“柴公子就如此笃定,柴家不会成为下一个清远侯府?” “我柴家……” 柴彬下意识开口,可他到底不是傻子,话到嘴边才意识到沈舒意给他挖了个坑,怎么答都错。 若他答不会,那岂不是意味着殿下野心勃勃、意在皇位? 陛下如今龙体康健,三殿下若是现在就敢笃定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岂不有居心叵测、意图篡位之嫌! 若他答会,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嘲讽赵家?更何况,这话若是传到三殿下耳中,岂不让殿下怀疑,他有二心! 退一步讲,就算殿下不疑,那些同僚也会认为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憋了半晌,柴彬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脸色泛红,面露凶光,冷笑着看向沈舒意:“二小姐当真是牙尖嘴利!可这个东西,时也命也,有些人恐就是缺些运道。” 这话意有所指,摆明了在指清远侯府。 沈舒意认同的点了点头,再度道:“俗话讲,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不知道柴公子的运道是不是一直那般好?” 一句话,让柴彬瞳孔微缩,霎时间,眼底多了些杀意。 他眼里多了些探究,直视着沈舒意道:“沈小姐什么意思!” 沈舒意毫不避讳的对上柴彬的目光,不急不缓,轻声道:“只是觉得如柴公子行事的作风,倒不太像忠臣良将。” 沈舒意将‘忠臣良将’四个字咬的很重,每一个字却又说的极慢。 她含笑打量着柴彬的神情,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窥见蛛丝马迹。 没错,当年的姜延虎一案至今未能有所进展,故而她只能暴露在萧鹤羽的视线,打草惊蛇。 毕竟,柴家自回京后,平步青云,虽说投奔萧鹤羽是后来的事,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就算七年前萧鹤羽年龄不大,未必有太大的关联。 可凡是既得利者,总不会真的无辜。 所以,制造姜延虎叛国冤案、导致麓山之战数万将士惨死的罪魁祸首,必定同萧鹤羽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柴彬心头震动,紧盯着沈舒意,似乎同样想确认什么。 可少女只是无辜又平静的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宛若世界上最细密的一张网,兜住了所有的情绪。 以至于,他竟不能从她眼中窥见分毫。 不,不可能…… 她一个闺阁少女,那时才几岁?怕是连沈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 柴彬否定了自己下意识冒出的想法,只觉得那不可能。 一定是巧合,必然只是个巧合! 只是就算如此,这沈舒意…也不是个善类! 柴彬冷笑出声,只觉得自己终日打鹰,倒是被鹰啄了眼,当日在街上,他倒没想过那其貌不扬的少女,竟有如此心计。 可一个女人,再有手段又能如何? 他瞥向一旁压抑隐忍的赵宝鲲,只觉得她还能帮清远侯府重得帝心不成? 呵,可笑! 柴彬朝着沈舒意步步逼近,男人本就高大,站在少女面前已然高了一头,这一逼近,压迫感十足,带着世家子弟的跋扈和嚣张。 柴彬离她越来越近,沈舒意却一步也不曾后退,少女神情慵懒,冷淡的看向柴彬,笑着道:“听闻上次柴公子重摔下马,怎么?是把眼睛摔瘸了吗?” 叛国者,罪无可赦。 第344章 不错 大抵是鲜少遇见沈舒意这样的女子,柴彬盯着她看了半晌,被气笑了。 “好!好啊,我柴彬不和女流之辈计较,不过这笔账,我记在沈家和清远侯府头上了!”柴彬低声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柴公子的账何其多,不差这一笔两笔。” 柴彬深深的看了沈舒意一眼,随即视线掠过赵雪卿和赵宝鲲,缓缓道:“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 话落,柴彬带着人甩袖离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为所动。 倒是之前在一旁看着热闹的众人,对赵宝鲲的态度各异。 张渺走到赵宝鲲身旁,倒没了之前的不甘和嫉妒,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几分同情道:“侯府…确实缺了些运道……” 显然,对于一个空有本事,却永远也不能出头的人,张渺生不出什么嫉妒来。 赵宝鲲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除了沉默,便只能是沉默。 “真不知怎么想的,陛下也不会用他,他就算是赢了旁人出了风头又能如何?” 一旁有人低声议论,视线落在赵宝鲲身上,带了抹同情。 “嗨,人争一口气,他有一身本事,自然不服,说不定心中也正不满着呢。” “要我是他,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才好,免得给自己给家里招了祸患。” “确实,他今日赢了张渺,气焰太盛,照我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 听着四周的议论,赵宝鲲垂下眸子,神色倒逐渐平静下来。 沈舒意看向他,轻声道:“怕吗?后悔吗?” 赵宝鲲顿了顿,带了些倔强道:“不。” 可话虽如此,沈舒意却还是听的出他语气里的委屈。 沈舒意直视着他,柔声道:“人生就是如此,没有人会一直显赫,有起有伏,侯府沉寂多年,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若不是侯府这些年的境遇,赵宝鲲和赵宝鹏两人未必会如此拼命,也未必会这样成熟和隐忍。 顾云赫从一旁过来,似是听说了这边的动静,当即对赵宝鲲道:“别把那些嘴碎的话放在心上,做个闲散伯爷倒也不错。” 闻言,赵宝鲲垂下眸子,喉结微动。 是啊,确实不错。 可他不想。 他不知怎么想起表姐之前那句话,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凭什么柴彬那样的人都可以,而他却不行! 不,他可以! 帝心又如何? 既然俗话讲帝心难测,焉知帝心就不会改变么? 更何况,当年侯府何错之有? 当少年再度睁开眼,那双眼里已然多了凌云之气、生猛锐利,势不可挡! * 下午,明日高悬,炽烈如火,山风簌簌,寒意沉沉。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冬林萧瑟,空旷浩荡,大乾的旌旗迎风飘荡,金色丝线勾勒出的图腾泛着莹润的光芒。 山脚处的空地上,戒备森严,龙骧军驻守四周,亲军和近卫身穿铠甲,整齐划一。 长桌相邻、美食烈酒,琼浆玉露。擂台高起,鼓声阵阵、杀气凛然。 百官家眷皆是笑意盈盈,因为要在外面待很久,众人大多穿的很暖和,似乎都放下了平素的成见。 不像是达官显贵,倒像是寻常老友,气氛融洽,松弛许多。 女儿们多是兴奋于有这样的机会,既有人欣赏美景,亦有人同好友闲谈,更有人含羞带怯,打量着男儿。 男人们则更为亢奋,俨然这是难得的战场,皆是摩拳擦掌,打算大展拳脚。 不多时,号角声起,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随后不久,太监尖锐细长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不严厉,带着上位者的松弛,却自有不可亵渎的威严。 乾武帝手里捧着个暖炉,笑着道:“都起来吧,既是出来玩,众卿家不必拘束。” 话落,众人纷纷起身。 随着乾武帝和太后落座,各宫的主子们也纷纷落座。 沈舒意同沈家女眷一道落座后,这才抬眸打量过去。 乾武帝是个高大成熟的男人,此刻身穿明黄色龙袍,腰系双龙白玉带,轮廓冷硬而深邃,样貌极好。 如今虽有些许发福,却仍旧奎武有力,沈舒意相信,这人即便不是帝王,亦能凭借这副好皮相吸引许多女人。 如今为帝多年,更让人觉得气势深沉,天威难测。 坐在他身侧的便是当今太后,能生出如此俊美的儿子,太后的容貌自然不差,加之保养得宜,如今坐在帝王身侧,被人误认为皇后倒也不为过。 两人坐在正中的主位,龙纹八宝八宝长几并列于两侧,掐金丝镶着鸽血红宝石的香炉散发着氤氲的香气。 两侧长案,左手边依次坐着几位前来参加秋猎的皇子,右手边则是宫中后妃。 品阶高的权臣命妇也按顺序分坐两侧,其他人或坐或站,聚于身后,热闹不已。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些轻而易举便能拿捏旁人生死的权贵,确认和记忆里没有太大出入,便也就收回了视线,安分守己的当起了摆设。 沈老夫人没来,秦雪蓉虽被剥夺了掌家之权,此刻却颇为得意。 沈静珍一扫之前在庄子里的怨毒,这会站在秦雪蓉身侧神采奕奕,视线不断在殿前军里搜寻着。 “你大姐姐可真是长脸,如今得了静妃娘娘的恩宠,这会正跟在娘娘身旁伺候。”秦雪蓉言笑晏晏,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霾之下,终于让她迎来了一件喜事。 秦雪蓉想的也确实不错,自打上次闹出过‘天命贵女’的传言后,静妃便一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的儿子萧允诚因此遭了帝王的猜忌。 她主动向皇帝表起衷心,只称打算将这婚事作罢,请乾武帝替儿子另择佳人。 没想到,此前迟迟不曾表态的帝王,却是道:“沈尚书的千金?” 静妃低眉顺目:“是。” 乾武帝思量片刻,缓缓点头道:“倒是不错。” 第345章 八殿下算个屁 一句不错,让静妃心思百转。 怕是帝王的试探,又怕另有深意,故而再度推辞:“陛下,实不相瞒,臣妾此前也确实曾以为沈尚书的千金不错,只是…京中最近闹出些传闻……” 乾武帝朗声笑道:“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信这个。” 静妃仔细打量了帝王的神色,眼见他不像不快,再加之那句不错,倒是定了定心神,想着这婚事大抵可以如了允诚的心愿。 故而,这次秋猎,静妃便让人将沈静语叫到了身旁,想着再在太后那过过明路,这婚事便也就定了。 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大抵回宫后,圣旨就会下来。 一想到儿子婚事将成,静妃心情亦是不错,虽说这沈静语背后的势力并不太让她满意,但所谓树大招风,总要有所取舍。 这般想着,静妃便也就释怀了,毕竟若能开枝散叶,比什么都强。 * 秦雪蓉远远的看着静妃娘娘身边的女儿,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只要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老爷也必定要给自己几分薄面。 到时,不论是沈府的掌家权还是什么别的,总会回到她的手中。 还有沈舒意这个贱种,等到了那日,她还有什么资格和她斗! 想到这,秦雪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沈舒意。 没成想,她正好对上沈舒意玩味的眸子,秦雪蓉下意识心口一紧,随即,又逐渐放松下来。 “意姐儿,你大姐姐得了静妃娘娘的青睐,你可替她高兴?”秦雪蓉缓缓道。 沈舒意弯起唇瓣:“母亲是想说大姐姐好事将近。” 秦雪蓉眼底抑制不住的得意,低声道:“待语姐儿嫁了八殿下,殿下必为我们撑腰,沈舒意,到时有你好看!” 沈舒意忽然觉得,秦雪蓉真够天真。 到底是自己老了,还是秦雪蓉变蠢了,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预料中的慌乱并未在少女脸上呈现,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冷笑道:“八殿下算个屁!” 一句话,惊的一旁的沈清欢剧烈的咳嗽起来,前头的张锦萍更是目瞪口呆,连带着茶盏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歪了起来,茶水溢满桌案。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你…沈舒意你好大的胆子!你…你竟敢……” 沈舒意眉目弯弯,俨然心情不错,带了几分戏谑道:“母亲若是觉得我不敬,大可在众人面前告发我,料想这事儿虽不至于判沈家个抄家灭门,但静妃娘娘必定不快。” 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不仅没看到沈舒意的不安和恐慌,反倒被她这番话给惊到。 偏少女神色从容,没有半分惧意。 秦雪蓉讪讪的收回视线,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扯着沈静珍的袖口低声道:“珍姐儿,这沈舒意是不是疯了?” 沈静珍一门心思都扑在冯博昌身上,方才的话听的似是而非,当下道:“什么屁?” 秦雪蓉顿住,眼见她心不在焉,气的脸色铁青,当即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大庭广众之下,竟和男人眉来眼去,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 秦雪蓉当真是怒其不争,不知道自己从前乖巧的女儿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 沈静珍本就对秦雪蓉一肚子怨气,尤其自打回府后,知道向父亲求情接她回府的人根本不是秦雪蓉后,对她更是不满。 她当即抬手挣开,冷了脸道:“嫁人嫁人!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婚事,你考虑的从来都是大姐姐!大姐姐能飞上枝头,给你长脸了是吧!” “何况我告诉你,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博昌哥哥答应了会娶我,要不了几日就会上门提亲,能嫁到冯家,想必母亲脸上的荣光只多不少!” 沈静珍一番话,让秦雪蓉目瞪口呆。 沈舒意神色不变,宛若没听到这边的热闹一般,不急不缓的端起了一杯热茶。 啧,看着沈静珍如此笃定的模样,这冯博昌倒是没少给她灌迷魂汤。 可惜,冯博昌那样势利又现实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你…你……”秦雪蓉唇瓣发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静珍似乎不愿听她唠叨,起身坐去了后面:“您自己欣赏大姐姐的风采吧。” 听见这话,张锦萍不由得笑道:“大嫂,看来珍姐儿不太喜欢听你提起这些呀~” 不得不承认,听沈舒意的话,当真是她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否则,如今哪有这样的热闹可看。 秦雪蓉面色发青,冷声道:“你别得意,珍姐儿和语姐儿再怎么样,也是亲姐妹,等到语姐儿婚事定下来,珍姐儿自不必差的。” 张锦萍冷笑道:“那是自然,冯副指挥使哪里会差?那可是人人盼着的东床快婿呢!” 听见这话,秦雪蓉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偏沈静珍却带着几分期待,是指此刻,已全然顾不得张锦萍话里的嘲讽,只想着等自己风光大嫁,好好堵一堵他们的嘴。 冯哥哥不会负她的…… 不多时,场中开始表演起节目助兴,最前面的两个是舞乐。 少女柔软的身段和艳丽的薄纱,为这肃杀的秋日,增添了许多亮色。 琵琶丝竹,声声入耳,霓裳舞曲,曲曲醉人。 沈静珍的位置离沈舒意不远,直到助兴的节目变成男人的战舞,叫好和鼓掌声热烈不已。 沈舒意才转头瞥向眉目含春的少女,柔声道:“三妹妹以为,大姐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定下后,你还能嫁入冯家?” 一句话出,仿若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沈静珍冷冷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知道殿前司是什么吗?” 殿前司是皇帝亲军,如今冯博昌身为殿前司都副指挥使,如何敢同任何一位皇子产生关联? 说白了,明面上冯家只能走保皇的路子,而不能参与党争。 否则,一旦冯家站队,那么冯博昌势必要被踢出殿前司,乾武帝内心有了芥蒂,又谈何前程? 第346章 帝王之术 听完沈舒意的话,沈静珍眼底的热络褪去了一半,犹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沈舒意声音清淡:“殿前司身份特殊,所以如果大姐姐成为八皇子妃,那三妹妹还是趁早死了嫁给冯都副指挥使的心吧。” 沈静珍唇瓣紧抿,下颌线都绷的极紧。 她不是不知道沈舒意别有用心,可她这话说的直白,哪怕自己再不懂朝局,也知道这话没错。 沈舒意收回视线,端起清茶,目光玩味。 乾武帝此前迟迟不曾松口沈静语和萧允诚的婚事,如今在‘天命贵女’这传言传出口,却默许了静妃的赐婚请求。 这是什么? 看中萧允诚,想扶他上位? 自然不是! 不过是近来萧鹤羽风头太盛,故而需要扶持萧允诚罢了。 乾武帝释放出一个风向,便会有无数人闻风而动。 而帝王真正想要的是制衡。 不论是萧鹤羽还是萧允诚,都是他的儿子,他乐的看他们为着皇位争的你死我活,也好看看这些子嗣的真本事。 可他又不允许这些儿子野心太盛,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力,故而需要时时敲打。 帝王之术,向来如此。 前世沈静语的运气可不怎么样,这一世,又会如何? * 因着沈舒意一番话,沈静珍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沈清欢和沈悠然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可同沈舒意素来交好,倒也没什么顾忌。 唯独沈美茹同样心不在焉,只恨自己当初听信秦雪蓉的话,得罪了沈舒意,以至于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连带着这段时间,她和姨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姑娘家们心思各异,场上的氛围更是逐渐热络起来。 一场剑舞表演结束后,柔妃打量着乾武帝的脸色,笑着道:“咱们大乾的儿郎当真是好气魄,看来诸位将领在练兵一道倒是不曾懈怠。” 乾武帝亦是满意的点点头:“确实不错,不过领兵作战可不能是花架子,真上了战场,那可是刀剑无眼的。” 太后在一旁笑着感叹:“你这性子,倒还像个孩子,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乾武帝转头看向太后,笑道:“母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依儿子看,您才是青春永葆,同儿子小时一模一样!” 一句话,将太后哄的眉开眼笑:“你这是胡说八道,哀家已经老了,这人哪有不老的呢~” 静妃亦是附和道:“太后娘娘,陛下说的可没错,您如今的风采不减当年,臣妾瞧着确实没什么变化。” 乾武帝点头道:“静妃可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她性子素来和顺,最不会说谎。” 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没断过。 柔妃瞥了眼静妃的方向,瞧见沈静语后,脸上的笑容更甚:“太后娘娘信佛,素来喜欢抄写佛经,臣妾听闻沈尚书的千金便写得一手好字,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开开眼。” 忽然被点到,沈静语心头一紧,面上却一片从容。 琴棋书画、她自幼刻苦,本是不惧,只不久前在周绮雯手里伤了手指,又累伤了眼睛,以至于如今不论是提笔写字、还是刺绣抚琴,都差了一些。 静妃笑着开口:“语姐儿确实习得一手好字,只是却没法同三皇子妃相比,还是让绮雯给大家露一手吧。” 柔妃摇头:“欸?沈尚书的千金誉满京城,妹妹怎的这般护着,怕旁人抢了你的宝贝不成?” 一句略带调侃的话,意有所指,让不少人都揣摩起帝王的心思。 沈景川身侧,更是有人不断向他道贺。 “沈大人,恭喜恭喜啊!”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沈大人教子有方,不仅生得如此优秀的女儿,亦有安哥儿那样的儿子,真是羡煞我等!” 沈景川被一行人恭维的满面红光,虽心下并未失了理智,却多少也随着柔妃和静妃透露出的消息,心潮澎湃。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便不是一件易事。 他始终不敢轻易站队,怕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可这豪赌若是赢了,至少可保沈家三代无忧。 若是输了…清远侯府便是例子…… 不,清远侯府尚算好的。 那些真正的输家,都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 沈景川掌心发潮,其实仍旧下不定决心,他虽眼馋那巨大的利益,却又好像一直是在被人推着往前走。 静妃温声道:“哪里是护着,不过是想着太后娘娘见惯珍品,孩子们的玩意儿怕难登大雅之堂。” 乾武帝闻言,不赞同道:“欸~如今我们本就在林中,天高地阔,正是肆意的好时节,不如趁此机会,让各府的千金也都比试比试。” “届时,由朕和母后评判,谁能拔得头筹,朕便许她一桩心愿!” 乾武帝一发话,四周顿时热络起来。 太后不由得笑道:“你啊,还是玩心不减。” 说到这,太后眼中多了些追思,她这儿子自小聪明顽劣,却有经天纬地、治世救国之才,另一个沉稳懂事,孝顺恭谨、可惜却英年早逝。 一想到这,太后便觉心痛不已。 她这一辈子,得了三个孩子,两子一女,可惜到如今,竟只剩下这最小的儿子。 归宁郡主听闻,不由得笑道:“若是比试抄写佛经,怕是没人比得过沈家二小姐了。” 太后挑了下眉,收回思绪:“归宁又卖关子,早先就听说你给我备了份大礼,却一直不告诉我是什么,莫非同这沈家二小姐有关。” 归宁应声道:“是,沈二小姐亦是写得一手好字,且尤为精通几近失传的玉箸篆。” 一听玉箸篆,太后果然来了些兴致:“当真?” “侄女哪敢骗您。”归宁郡主笃定道。 太后当即做主:“既如此,便让各府的千金比试比试,左右陛下许了一个承诺。” 当即,侍卫和太监领命,将乾武帝的旨意下达出去。 沈舒意没打算参加,毕竟这种场合,输赢都不太讨好,何况她也不想卷进静妃和柔妃的争斗里。 可惜,传话的太监眼见她没有参加的意思,不由得开口道:“太后娘娘听闻二小姐写的一手好字,故而颇为期待,沈二小姐当要把握住机会才是。” 第347章 全部的本事 张锦萍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毕竟之前秦雪蓉当家,这样的机会虽不多,也多是她挡在面前。 故而她看向沈舒意,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毕竟她可算是知道这位二小姐的厉害,也不敢轻易做她的主。 沈舒意笑着道:“多谢公公提点,舒意虽才疏学浅,却承蒙娘娘不弃,倒也愿为娘娘尽份心意。” 话落,沈舒意看向一旁的金珠,金珠会意,当下不动声色的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公公。 那公公用手掂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二小姐若能得娘娘另眼相待,自会有一番前程。” 那公公离开后,张锦萍稍稍松了口气。 秦雪蓉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毕竟上次老夫人的寿宴,沈舒意便大出风头,处处压了语姐儿一头。 如今在陛下和诸多贵人面前,若语姐儿还是让她压上一头,可如何是好? 张锦萍看向沈舒意,低声道:“意姐儿前些时日不是手腕有伤?若是提笔写字可否有碍?” 听闻这话,秦雪蓉再度看向沈舒意,眼底不由得多了抹期待。 可惜,让她失望的是,沈舒意只是道:“二婶放心,仔细养了些时日,如今已经不打紧了。” 秦雪蓉带着几分酸意,缓缓道:“若能出风头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一着不慎,也要当心惹了贵人不快。” “多谢母亲提点,只是眼下我在母亲面前,能得母亲教诲,大姐姐远在静妃娘娘身侧,倒是没人劝诫她这番话了。”沈舒意柔声开口,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 秦雪蓉冷笑道:“这你就放心吧,语姐儿自幼勤学苦练,不曾懈怠,不论是琴棋书画,皆是闻名京中,更曾得过太后娘娘赞誉,断不会出现差错。” 这般说着,秦雪蓉便有了底气。 对,没错。 上次沈老夫人宴会上被沈舒意压了一头,那是因为语姐儿送的贺礼是一面刺绣屏风,不如沈舒意讨巧。 这次正面相对,明面切磋,她就不信语姐儿会比不过一个在玉佛寺久居数年的野丫头。 虽这般想着,可秦雪蓉心底却又觉没底。 毕竟这沈舒意的邪门,她不是第一次领教! 这边秦雪蓉心思百转,那边得了乾武帝和太后的口谕,各家都有不小的骚动。 毕竟不论如何,能在这样的场合出一出风头,于自己的名声总是好的。 何况金口玉言,能得陛下一个许诺。 不论是于自己,还是于家族,都是一道护身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太监和侍卫们已经布好了长桌,由着沈静语和周绮雯牵头,各家小姐或是半推半就、或是跃跃欲试的上前。 沈舒意自然不能再推却,毕竟那太监已经提点过自己,这个时候她若再不上场,便是不识趣儿了。 她解下披风,起身走到场中。 不过片刻,空旷而萧瑟的草地上、在大片银白色泛着寒光的铠甲间、在迎风飘荡的猎猎旌旗里,多了几十名少女窈窕的少女。 少女们组成了一道色泽靓丽的风景,给这初冬添了许多明媚的暖意。 姚卉妍也在王夫人的劝说下上场,沈舒意则是让玉屏给赵雪卿递了个信儿,让她也来一道试试。 “咱们清远侯府,还是不要出这个风头了吧……”赵雪卿的母亲犹豫片刻,劝说道。 她虽知道沈舒意也是为着侯府好,可到底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事总归不会看的那样明白。 眼下这又要宝鲲宝鹏兄弟上场,又要雪卿去凑这个热闹,她这心里实在不安。 赵雪卿沉默片刻,轻声道:“娘,我想去试试。” 女儿素来懂事,对上女儿渴望的目光,赵夫人一时语塞,只得转头看向赵老夫人:“娘……” 赵老夫人沉默片刻,沉声道:“既是想去,那便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得了这话,赵雪卿面色一喜,起身道:“多谢祖母。” 赵夫人惴惴不安,只觉得这侯府里的人如今都是要疯魔了,明明早先说好的要不出风头、安分守己,如今因着舒意丫头这一闹,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冷静了? 可赵老夫人发了话,她就是再不放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沈舒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正巧,这处离萧廷善所在之处有些近,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沈舒意抬眸对他弯眸一笑。 这一笑,直将萧廷善笑的颇为心堵,温和的脸色当即又多了几分阴霾。 这次出来,连翘主动跟在了自己身边,这两日,她正忙着帮自己鼓捣些东西,沈舒意让剑魄跟在了她身边,加上连城在她身上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东西,沈舒意倒也不怕萧廷善再下黑手。 想到这,沈舒意抬眸向萧廷善身侧看去,蒙括正坐在那处喝酒,同萧廷善的位置虽离的不近,却也正好在沈舒意视线。 前几日,她找了机会让九俦在蒙括的酒水里下了连城给的药,倒不知如今他有没有察觉。 正思量间,太监已经宣布完了比试的规则,沈舒意也收回了思绪。 总的来讲,便是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赋诗或词一首,符合今日情景,字迹和诗词皆在评判的范围内。 时间给的很短,又考校女子诗词的本领,总的来说并不容易。 毕竟若非达官显贵之女,寻常百姓中的女子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时间虽短,沈舒意却也没急着落笔,在一众人稍显紧张的时候,她坦然抬眸打量起四周。 片刻后,于人群中对上一道目光。 谢璟驰坐在朝臣一侧正中的位置,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广袖直裾深衣,外罩一件亮绸面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上面用银色丝线绣有倒福字花纹,实在是…好看到扎眼。 男人头戴镂空雕花金冠,一张俊脸唇红齿白、俊美如玉,堪称这猎场之上格外醒目的一抹亮色,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不得不说,好看的皮相总是赏心悦目的。 纵是这朝堂内外不缺美男子,可谢璟驰这人,哪怕浑身都是一副没骨头的慵懒模样,也仍旧同旁人有壁。 第348章 暗示 沈舒意收回视线,只提醒自己不能再看。 偏在此时,男人凤眸微抬,同她四目相对。 谢璟驰勾了下唇角,眸色里多了些玩味,沈舒意神色不变,提笔落字,只觉得美色害人…… 这样的姿色,难怪能让汉阳郡主那样的天之骄女都紧追着不放。 不过想起近来传出的关于这位谢大人的传言,沈舒意便又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传闻这位谢大人入了大理寺后,短短数月,连断十八宗悬案,问斩三百五十七人,手段狠辣、心思莫测,大理寺石阶上的血水,每日冲刷不断,却仍旧洗刷不净。 啧,这人若非眉目间的那份清正,实在不像个好人。 收回思绪,沈舒意眼前便浮现危崖倚天、层峦万丈,云山雾霭,月影银涛。 孤狼野兔深藏,少年将军轻狂,烈马系红缨,银枪泛寒芒! 不消片刻,沈舒意便沉心静气,从容落笔。 笔走龙蛇、字迹遒劲有力,一气呵成。 提笔虽晚,沈舒意停笔却早。 为防帝王等的太久,见她收手,一旁便有太监上前,将她写的诗词收走,呈到乾武帝面前。 此刻,乾武帝面前已经堆满几份手稿。 俊美的帝王沉眸看着上面的词句,每看过一份,便让身旁的太监交给太后一份。 母子二人一道品鉴后,为防臣子无聊,便也让太监依次呈给下首的大臣去看。 另一边,沈静语和周绮雯皆在尽心雕琢诗词,倒不如沈舒意那般肆意。 周绮雯的父亲和祖父亦是当朝大儒,才学不差,故而周绮雯也颇有才华,并不逊色。 沈静语虽也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可许是上次受冻抄书伤了身体和眼睛,如今落笔仍止不住发抖。 沈静语脸色发白。 她自回府之后,其实托八殿下的关系找宫中的御医仔细为自己调理过。 这几日,提笔落字时其实已无大碍,可以达到以前的水平。 至于眼睛,伤了便是伤了,确实不如以往。 但她也试过,只要将字写的大些,凭这些年的功底,倒也不差。 只到了这个关头,沈静语也说不清缘由,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越是抖,她便越是沉不住气。 纵有两次写的还算不错,却也仍旧觉得不甚满意…… 不,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输给周绮雯,若是输给周绮雯,便等于静妃输给了柔妃。 到时,静妃心中对她有了成见,即便日后她能嫁给八殿下,静妃心中也必有不满。 越是这样想,沈静语便越是紧张。 可越是紧张,手便越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写出的字便越是少了几分风韵。 好不容易从头至尾写完一卷,沈静语只觉得仍不满意。 这字若放在寻常人家尚看的过去,可在满是才女的朝堂之上,实在是看不过眼。 若是惹得陛下和太后不满,怕是会被整个京城嘲笑。 沈静语沉眸将手稿放在一旁,打算再写一次。 可时间本就不多,她仍旧难掩心底的急切,但好在,最后写出的字迹,还算让她满意。 周绮雯这会也已收手,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时辰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不得不停笔。 沈静语看着被收走的那张字迹,稍稍松了口气。 不多时,乾武帝阅过手稿,视线落在一幅与众不同的字迹上。 字迹疏狂,肆意潇洒,却又遒劲有力。 一手字写的极为漂亮,半点不像出于女子之手。 再看去,词句更有意境,没有闺阁少女的秀气内敛,却有一股威武豪迈、磊落张狂,让人只觉肆意飞扬!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乾武帝忍不住挑眉道:“好!” 一时间,众人忍不住抬眸看去,纷纷琢磨起这受帝王称赞的一词是出自何人。 柔妃看了周绮雯一眼,亦是抬眸看去。 乾武帝瞥向落款处,仍旧是略显潦草大气的字迹——沈舒意。 乾武帝将手稿递给太后,太后看了一眼,颔首道:“确实不错,姑娘家能写出这样的字,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 众人一时间更觉得心痒难耐,纷纷翘首以待,可不论众人怎么急,也总要等着帝王评判完。 但好在,几个天子近臣早早就见到了那幅得帝王称赞的字迹。 有人看完后,当即抬眸朝沈景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朝堂上打混的本就都是人精,一时间不少人纷纷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静妃见此,心下大定,脸上的笑容更甚。 不管沈静语的家世如何,至少在才学一道,确实没的挑。 如今压了那周绮雯一头,倒是给她长脸。 静妃看向一旁坐的身姿笔挺的沈静语,语气温和了几分:“做的不错。” 沈静语心头也是一松,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倒也未必就是臣女。” 静妃笑了笑,低声道:“不会错的,张大人已经暗示的很明显。” 沈静语也确实见着了这一幕,心下稍安。 只是转念,她又忍不住想到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沈舒意。 总不会是她那个邪门的妹妹…… 不,上次寿宴她只是画技高超,一手簪花小楷虽然不错,却也不见得有多出挑。 退一步讲,沈舒意那样聪慧的人,必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大出风头,毕竟压自己一头可以,可若是压了周绮雯一头,她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她已经得了三皇子注意,若是在力压周绮雯那个女人,难保不被她记恨。 除非她自寻死路,否则必定要收敛锋芒,越低调越好! 这样想着,沈静语心下大定。 如此,那陛下称赞的人便只能是自己了,想到这,沈静语忍不住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周绮雯。 正巧,周绮雯亦是看向她,目光里带了几分阴狠。 沈静语喉咙一紧,手指紧紧蜷起,眼中亦是多了些恨意。 周绮雯!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当朝大儒竟会有这样一个孙女,心思歹毒、手段狠辣! 可饶是沈静语也不能否认,周绮雯身上颇有太子妃的气势,正如当今三皇子势头正猛。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顺利嫁给萧允诚! 第349章 沈家丫头 一行人再怎么焦急,也总要等着乾武帝和太后审阅完。 但随着张大人那一道目光,不少人心中也已然有数,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八皇子萧允诚。 萧允诚神色温和,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沈静语略显娇羞的低下头,萧允诚则是温柔的笑了笑,显然颇为满意。 萧鹤羽当下调侃道:“八弟佳人在侧,如今又要夺得头筹,实在是双喜临门。” 萧允诚收回视线,温和道:“三哥过奖了,允诚无所求,不过是想求个知己罢了。” 萧鹤羽端起酒盏,笑道:“这话就有些假了,说来想必父皇都不会信,不过我确实好奇这沈家大小姐,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八弟。” 在萧鹤羽看来,这沈静语乏善可陈,无趣的像是个木头人。 他素来喜欢有情趣的女子,这样成日端着的,实在提不起兴致。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女人摆在某个位置上,用来唬人倒是不错的。 萧允诚也不恼,再度道:“八弟句句肺腑之言,三哥怎么就不肯信呢?” 萧鹤羽再度道:“不过说来她对八弟倒也衷心,为了维护八弟,倒是嘴严。” 知道他说的是当初搜出名单一事,可这事萧允诚问过沈静语,她根本没拿到什么名单,更不知那些东西是从哪搜出来的。 以至于萧允诚怀疑,这事要么是萧鹤羽自己设的局,想给他个下马威,要么是自己被人陷害。 只是这些话,他说了萧鹤羽也不会信。 不多时,乾武帝和太后已经看过所有的手稿,乾武帝笑呵呵的看向几个近臣,问:“几位爱卿觉得如何?” 一人上前道:“启禀陛下,我大乾的女子亦是不遑多让,只这片刻,便有不少佳作让老夫汗颜。” “确实,我瞧着有几篇都很不错,当得上一句才高八斗。” “想来我大乾民风开放,于女子也多有教化,一切全赖陛下之功,否则如何能呈此盛况?” “……” 乾武帝笑道:“都说说,每人推举一篇,朕且瞧瞧几位爱卿的观点。” “陛下,您这是为难臣等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实难评判,若是胡乱推举,恐有不公之嫌。” 有油滑的老臣当即打起了太极,显然是不想掺和进这其中的较量。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纷纷应和。 乾武帝颔首道:“说的倒也没错,这样,那就每人推举一篇你们最喜欢的篇章,不论才华和字迹,只凭心迹。”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用那般严谨,也不必力求完美,只凭感觉和个人喜好去选就成。 得了这话,几位近臣便不好再推辞,每人选了一篇出来。 乾武帝看过后,似乎心情不错:“果然,还是有人同朕的喜好相同的!” “太后觉得如何?”乾武帝问。 太后笑着道:“依本宫看,这沈家两位小姐、绮雯丫头、还有妙可丫头的佳作都不错,另外这位姚姑娘、赵姑娘、陈姑娘的诗作也都颇有韵味,实在是难选。” “母后这可是把难题抛回给朕了。”乾武帝笑着道。 知子莫若母,太后其实清楚儿子喜欢了哪一篇词作,她其实倒不算太喜欢,毕竟她更喜欢知书达理、沉稳恭谨的女子。 那词句太过豪迈轻狂,若是男儿,倒是气冲云霄,可若为女子,便未见得就是件幸事。 不过话虽如此,太后倒也对能写出这样一首词句的女子多了几分好奇。 “沈家丫头,站出来让朕瞧瞧。”乾武帝沉声开口,锐利的视线带着几分笑意扫视着下方。 静妃心头一喜,看向一旁的沈静语,目光和善许多。 柔妃脸上亦是噙着笑容,只是那目光未达眼底。 周绮雯坐在柔妃身侧,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沈静语身上,带着些英气的面庞上多了些阴沉。 直至此刻,沈静语心下的石头终于落地,姿态得宜的起身,缓缓行至场中。 少女身穿一件桃粉色襦裙,襦裙镶着一圈鸦青色的毛领,她头戴喜鹊衔珠金冠,搭配了同样的雀登枝金镶珍珠步摇,只将少女衬托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沈大人,得女如此,好福气啊!” “早就听闻你们府上的语姐儿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没想到所写所作,竟能得陛下相赞!”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沈家大小姐早年就曾得过太后娘娘嘉奖,要不怎么会被敬妃娘娘如此器重……” 一行人的话,只将沈景川吹捧的满面红光,笑的脸颊都僵硬了不少。 秦雪蓉于女眷处更是面色大喜,因着府内无人能分享她的喜悦,她当下悄悄起身去了秦府的位置。 “娘,你看语姐儿,果然没让我们失望!”秦雪蓉眼里噙着泪花。 秦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亦是多了抹笑容。 不错,不愧是她们秦府多年花费了无数精力培养出来的孩子! 秦老夫人缓缓道:“早前她已经得了八殿下和静妃娘娘的欢心,也受过太后娘娘的赞誉,如今再得陛下称赞,那个位置指日可待!” 一旁的秦桂琼亦是笑着恭维道:“眼下可不就只差陛下一道旨意了,妹妹在这先提前祝贺姐姐了。” 秦雪蓉心下对秦桂琼的芥蒂散了不少,毕竟他们家哥儿当初给麟哥儿送蛐蛐的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妹妹放心,若是语姐儿能坐上那个位置,我总不会忘了你的。”秦雪蓉缓缓道。 一听这话,秦桂琼眉开眼笑,更是殷勤。 秦老夫人始终端着的姿态,眼下也松弛了几分。 没人知道,就因为家世不行,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她们需要谋划多久。 从她这一辈,到儿女一辈,再到外孙女,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一辈推举着一辈,到如今,才能得到一个皇子妃的位置! 这里面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老夫人如今只盼着,自己在死前,能见到静语儿坐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若能如此,她死也瞑目了! 娄玉兰坐在一旁,看着深受贵人们宠爱的表姐,忍不住看向萧廷善的方向。 眼见他的视线也紧紧落在表姐身上,心头不免多了些失落。 是不是这一辈子,她都永远只能活在表姐的光芒之下…… 第350章 举贤不避亲 沈舒意坐在台下,神色不变。 张锦萍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女,犹豫了片刻,斟酌道:“语姐儿自幼得名师大儒栽培,不止是你父亲,秦家亦是大手笔请了不少先生来教,你比不过她也是正常。” 沈清欢在一旁附和道:“二婶说的没错,二姐姐在玉佛寺住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能有今天的本事,已经不知道强过多少人了。” 沈悠然轻声道:“于我而言,堂妹并不比任何人差,还望堂妹不要妄自菲薄。” 知道几人皆是好意,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放心吧,本就是陛下心血来潮的一场玩闹,何至于放在心上。” 眼见她神色如常,又不是度量狭小之人,几人这才放心。 只是不可否认,仍旧替她感到遗憾。 毕竟相较于秦雪蓉和沈静语,沈舒意实在是讨喜的多…… 沈美茹在一旁几次想插嘴,却都没找到机会,只是转念想着沈静语得了陛下的青睐,便又觉得回府后,家里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与其在这费尽心思巴结沈舒意,还不如继续讨好秦雪蓉。 想到这,沈美茹又不急了。 心情最复杂的当属沈静珍,她远远看着备受瞩目的姐姐,本该替她高兴。 可一想到沈舒意说的那番话,她就又高兴不起来。 * “参见陛下,臣女沈静语。”沈静语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一言一行宛若世家典范,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台下不少古板儒生,纷纷点头,眼里带着几分赞赏。 乾武帝垂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因着离的远,似乎没听清她的名字,只是道:“你这词写的不错,只是你小小年纪、如何有这等豪情?” 沈静语恭敬道:“臣女素来敬仰男儿的豪情肆意,射猎猛虎,可惜身为女子,远不能及。” 柔妃眉目间带着几分爽利,沉声道:“这话说的有趣,女子又如何?谁言女子不如男?沈姑娘若心向往之,亦可苦练技艺,弯弓射箭、纵横山林!” 众人皆知,柔妃乃是将门虎女,性子也颇为张扬跋扈。 不论是否有同静妃相争的缘故,总归眼下沈静语这般自贬,在骨子里少了几分女子的傲气,让柔妃颇为不喜。 闻言,乾武帝的目光多了些深意,颇为耐人寻味。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何解?”乾武帝再度发问。 沈静语愣住,呼啸的风声吹过,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不是她的诗。 她的诗写的是:【晓出郡城东,分围浅草中。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太后娘娘在一旁缓缓道:“陛下,您喜欢的那首词是沈家二小姐所做,这位是沈家大小姐沈舒意。” 乾武帝鲜少会见这些女眷,故而不清楚面前站的人是谁,不过太后却是见过沈静语的,尤其她素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美誉。 这话一出,场中当即热闹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陛下欣赏的那首词竟然不是这位沈家大小姐所作?”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位沈家二小姐也颇有才学,不久前在下于沈老夫人的寿宴上曾有幸见过一次。” “这倒是让我好奇了?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二小姐做了什么样的诗词。” “……” 柔妃闻言,不由得笑道:“原是陛下弄错了,我说怎么沈大小姐这番言辞不像殿下赞誉的那般呢。” 静妃的脸色这会有些绷不住,她挤出一抹笑意看向上首的帝王,缓缓道:“没想到语姐儿的妹妹竟如此了得,臣妾当真是要见识一番了。” 沈景川亦是愣了片刻,显然没想到得陛下赞誉的竟不是她以为的语姐儿,而是沈舒意。 可转念,想想这半年多舒意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沈静语难以置信的看向乾武帝,随即因着不能直视天颜,又很快低下头来。 她喉咙发紧,只觉得浑身僵硬。 沈舒意…竟然真的是沈舒意…… 可惜,乾武帝可不会理会她的想法,而是道:“沈舒意是哪个,站出来让朕瞧瞧。” 闻言,沈舒意坦然起身,行至沈静语身侧,对着乾武帝问安:“臣女沈舒意,拜见陛下。”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得多了抹打探。 乾武帝打量了她一番,沉声道:“这首词是你所作?” “是。”沈舒意不卑不亢,眸色沉静。 乾武帝点了点头:“何解?” 沈舒意眉目清明,笑着道:“不过是臣女听闻父兄所讲,故而大胆想象罢了,臣女此前身体有疾,于玉佛寺清修多年,从不曾见过如此浩大壮阔的场面,难免心潮澎湃,是臣女狂妄了,还望陛下恕罪。” 少女浅笑疏离,清冷中带着些许通透灵动,让人难生厌恶。 乾武帝笑道:“确实狂妄,你一闺阁少女,如何写得鬓微霜、又何妨?又如何写得西北望、射天狼!” 面对帝王的询问,沈舒意坦然道:“回禀陛下,此言缘自臣女的兄长,我哥哥满腹经纶、心怀天下,一心想为陛下尽忠、为百姓社稷牟利,可惜他身体抱恙、重病缠身,故而所求所愿皆成幻想。” “那日酒后,他难得狂妄,曾与臣女大胆幻想,或许等到两鬓斑白之日,身体可以恢复,如此他便能效仿先贤,执弓射虎,替陛下征战疆场,收服蛮夷!” 少女声音清脆,音色干净,宛若山泉。 乾武帝眼里多了几分兴致,指着沈舒意对左右道:“这丫头可是精明的很啊,借着这个机会公然向朕举荐自己的哥哥呢。”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避讳:“俗话讲举贤不避亲嘛,何况您若是不问,臣女哪有机会来说,说到底,还是陛下慧眼识珠,雄才大略。” 乾武帝大笑出声,虽知道这是马屁,却仍旧被恭维的心情不错:“好!那你便说来听听,你哥哥是何人?” 第351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随着帝王这番话落下,场中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沈景川原本堆满喜色的脸庞瞬间变得煞白,险些直接站起身来,最后又生生顿住。 疯了…沈舒意这是疯了! 好端端的,她替寒哥儿做什么! 谁不知寒哥儿曾得罪过三殿下,如今她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提起寒哥儿! 坐在沈景川身后的沈静安,更是面色不善。 沈舒意这个贱种到底想干什么! 沈舒寒那个名字已经没落了那么久,她竟然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那个废人? 萧鹤羽亦是愣了片刻,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晦暗莫测,显然,沈舒意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她倒是有勇气提。 沈舒意好似察觉不到那些人探究的视线,而是回话道:“臣女的哥哥姓沈,名舒寒。” 乾武帝蹙眉轻喃着这个名字:“沈舒寒?” 王太傅开口提醒道:“此子惊才绝艳,曾写《伤民论》得陛下赞誉,更有多篇佳作旷古烁今。” 闻言,乾武帝当即有了印象:“是他。” “是,只是此子时运不济,后来摔下马背,重伤瘫痪,实在可惜。” 沈舒意垂眸听着君臣二人的交谈,心下有了些盘算。 王太傅能成为皇子之师,才学不必多说,人品也确实贵重,若能请得他为哥哥的先生,明年秋闱,哥哥必将如虎添翼。 只不过,王太傅此人怕是不好相请…… 乾武帝沉声道:“竟伤的如此之重?实在可惜,韩太医,回头你去沈府替沈大公子好好诊治,损此栋梁之材,实在是我大乾的损失。” “是。” 沈舒意躬身:“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乾武帝摆了摆手:“原是重伤不愈,倒是难怪有此心境,不过既然你拔得头筹,朕便兑现诺言,许你一桩心愿。” 沈舒意则是道:“臣女所愿陛下已经恩赐,何况臣女这词受了哥哥提点,有讨巧之嫌,故而臣女认为这魁首应当另有他人。” 乾武帝笑道:“你倒是不贪。” 沈舒意不卑不亢,坦然道:“父亲此前耳提面命,做人要诚字当先,舒意谨遵教诲。” 蓦地听见沈舒意又提起自己,沈景川的脊背下意识又挺直了几分。 似是想起沈舒寒,又见着面前的沈舒意,乾武帝颇有些感触,当即瞥向沈景川,沉声道:“沈尚书倒是会教子。” 一句话,沈景川立刻起身跪到台前。 “臣惶恐,臣受之有愧!” 沈景川确实惶恐,毕竟前阵子沈静麟的事闹的不小,乾武帝虽未直接评判此事,却也在朝堂之上当众训斥过他。 乾武帝沉声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若你得你哥哥提点,这词他有一半功劳,如此,朕便请母后另选一篇。” 闻言,太后笑道:“你又把这找人埋怨的活计推给哀家。” 沈静语站在沈舒意身侧,仍旧努力保持着大方得体的仪态,只是眼见着自己备受冷落,成为一个笑话,沈静语饶是再怎么镇定,也觉得说不出的难堪和尴尬。 台下的秦家亦是面色难看,秦老夫人脸上的喜色彻底消散下去,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 秦桂琼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想要安慰秦雪蓉,却又觉得这个时候多说多错。 秦雪蓉眼角泛红,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陛下称赞的怎么可能不是语姐儿!怎么又是那个……” 秦老夫人沉声呵斥道:“慎言!” 秦雪蓉将话吞了回去,恨的咬牙切齿,只替女儿不甘。 可台上的帝王和太后,显然是不会理会这些人的感受的。 太后看了看手边的手稿,沉声道:“那就绮雯丫头吧,这丫头的诗同样有豪气,字也写的大气端正,哀家看着不错。” 太后发话,乾武帝当下道:“那就依母后之意,另姚卉妍、赵雪卿、齐妙可、潘秀梅等几人也都写的不错,赏。” 赵雪卿的眼底多了些喜色,到底多年受冷待,难得得了嘉奖,总是难忍欣喜。 赵夫人见着这一幕,亦是眼含泪光:“娘,陛下是不是对咱们清远侯府……” 赵老夫人缓缓道:“你想多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得了赵老夫人的话,赵夫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又低落下来。 她想不通这里的关节,赵老夫人却一清二楚,雪卿是女子,无意于仕途,陛下便乐的赏个脸面,以免被人说做薄情。 可身为帝王,最是多疑,他既坐在那个位置上,便难以对侯府释怀。 一行人得了嘉奖,各自欣喜的退下。 沈静语站在台上,只说不出的尴尬,无他,因着没能夺得头筹也就算了,可陛下后来嘉奖的这些人,也不曾有她。 柔妃瞥了眼静妃的脸色,笑着道:“陛下,静妃妹妹素来喜爱这位沈家千金,您怎么倒把人给忘了。” 乾武帝将沈静语的手稿拿了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静妃难掩期待,沈静语亦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秦家一行人脸上同样重新燃起希望。 乾武帝看了一眼,沉声道:“诗句尚可,这字到底是差了些,不过作为女子,倒也说得过去。” 柔妃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世人的吹捧并不可信。” 静妃脸色铁青,沈静语低下头,指尖轻颤,俨然备受打击。 本不至于如此的…… 周绮雯! 都是那个贱人! 两妃之间暗流涌动,帝王却好似不知,倒是太后沉声开口:“听闻沈家二小姐写的一手好字,还精通玉箸篆,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沈舒意上前恭顺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女确实研习过一段时日玉箸篆,只是却不敢自称精通。” 太后挑了下眉,艳丽的妆容之下,眼中多了些期待:“春熙,拿佛经给她抄抄。” 太后身边的姑姑当即应声:“是。” 很快,春熙姑姑便拿了一卷佛经交到沈舒意手中,沈舒意走到就近的桌案前,也没多言,研墨后提笔,在柔软的宣纸上缓缓抄写起来。 一卷经文不长,也算不得难,难的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呼啸的寒风中,仍能保持镇定。 第352章 虚有其表 好在沈舒意从不让人失望,没用多久,一卷经文便抄写完毕。 不过区区两张纸,字迹工整圆润,流畅整洁。 春熙姑姑看了一眼,忍不住点了点头,随即将其呈现到太后面前。 太后拿到后,先是看了眼沈舒意,而后视线落在了她抄写的玉箸篆上,微微失神。 是这样的,确实是玉箸篆。 “这字…倒是写的极好。”太后喃喃开口,缓缓垂下眸子,声音多了些哑意:“赏。” “是。” 春熙姑姑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最是知道太后娘娘的心结。 太后娘娘年轻时得了两子一女,奈何龙虎相争、必有一伤,只剩如今的陛下还在。 至于那位公主殿下,更是去的极早,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便死于宫闱争斗,成了太后的心伤。 而太后之所以喜欢这玉箸篆,也是因为当年的公主殿下在太后娘娘怀中陪着看书习字时,曾同太后娘娘提起:“母妃,这种字迹真好看,为什么现在的佛经都不用这样的字体了?” “茵儿喜欢?母妃这就派人多搜罗些玉箸篆给你。” 说出这话后的三日,公主便香消玉殒,成了太后心底永远的痛,而太后费尽心思,也没搜罗到多少玉箸篆写出的字迹。 至此,太后便酷爱玉箸篆,每次见着都觉得像是见到了当年的公主。 春熙姑姑做主,赏了沈舒意黄金千两,首饰头面三套,另有上好的锦缎二十匹,东珠一斛。 乾武帝对于这位早逝的姐姐,并无不满,甚至多有怀念,故而太后一发话,乾武帝便也开口道:“既然该赏的母后都赏了,那朕便同样赏你一枚玉佩,凭此玉佩,朕可许你一个心愿。”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竟能得此封赏。 不过想想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前世她就凭借这一手玉箸篆,得了太后恩准,时常出入宫中,费尽心思,帮着萧廷善得了太后的支持。 只是前世她没这么幸运,没能得到乾武帝的赏赐。 看着王喜公公呈到自己面前的白色龙纹玉佩,沈舒意弯了弯眉眼,对着乾武帝和太后行了个大礼:“臣女祝陛下和太后娘娘,青春永葆、寿与天齐。” 太后此刻回过神来,看向沈舒意眼里亦是多了抹笑意。 “倒是讨喜,没想到这沈家丫头既能写得出这样的狂草,又写得出规整圆润的玉箸篆。” 太后对沈舒意确实改观,本以为写得出那样一首词和字的女子该是何等狂妄,却不想举止沉稳,性子倒也讨喜。 “日后得了空,便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吧。”太后缓缓开口,显然,对于自己逝去的女儿多了些追思。 静妃和柔妃都错愕了片刻,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复杂。 太后这些年静心礼佛,并不好相与,对于几个儿孙的较量,也鲜少参与。 没想到,如今倒因为一手好字,对这个沈舒意另眼相看。 可不得不说,玉箸篆失传已久,格外难学,沈舒意会写这字,倒是她的造化。 沈舒意柔声道:“臣女遵旨。” 直到下场,沈静语都好像成了被人遗忘的存在,原本得帝王一句尚可,已是不小的称赞。 偏此前沈静语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太响,这样一来,倒像是成了笑话。 沈静语心头堵的厉害,回到静妃身旁后,明显能察觉到静妃的不快。 “你同沈舒意同为姐妹,那玉箸篆你可会写?”静妃开口问道。 沈静语咽了口口水,道:“臣女…不曾习过玉箸篆。” 静妃冷笑出声,因着被柔妃压了一头,缓缓道:“虚有其表。”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将沈静语的脸色臊的通红,连带着袖中的手指都逐渐收紧。 沈舒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张锦萍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意姐儿可真厉害,回头你得了空可要好好指点指点我家那两个不孝子。” “二姐姐得了陛下和称赞和太后娘娘的恩典,真是让人艳羡。”沈清欢亦是笑道。 沈美茹则是笑的牵强了许多:“二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沈舒意笑了笑,只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运气好而已。” 沈美茹心头不是滋味,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连沈静语都不是这个二姐姐的对手。 沈静珍坐在稍后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 大姐输了? 那她还能成为八皇子妃吗? 自己和博昌哥哥的婚事,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 不管旁人如何想,沈舒意的心情确实不错。 前世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太后的脾性和喜好都格外了解,若能接近太后,得了太后庇佑,她无异于多了诸多便利。 至于哥哥…… 有了连城先生出手,哥哥的伤迟早是会痊愈的。 此前自己替他调理许久,如今连城先生接手,想必哥哥的伤要不了太久,就会有不小的起色。 既如此,她便要提前替他造势。 也好让他明年秋闱时,不敢被人轻易敷衍。 一场柔和甚至略显无趣的插曲结束后,便到了百官甚至众多女眷都格外期待的项目。 按照每年秋猎的惯例,所有十八以下的少年郎,均可参加狩前大比。 说是大比,也是乾武帝对诸多年轻小将的一次考校。 若能在这次大比中崭露头角,不日便会得到提拔,受到乾武帝关注。 因此,不仅各家各户对此颇为期待,就连那些少年儿郎也是跃跃欲试、热血沸腾。 赵宝鲲和赵宝鹏这次亦在其中,两人皆是换上了一身银白色的铠甲,泛着寒光的铁甲将少年人显得锐气逼人,一瞬间威武许多。 赵德川看着将要上场的两个儿子,拍了拍两人的大臂,沉声道:“不论如何,尽力而为。” “是。”两人齐齐抱拳,声音清朗! 既然已经决定上场,赵德川便也不再怯懦,眼里只剩下一往无前的气概。 赵德海沉默片刻,缓缓道:“还是要多当心些,总有心怀不轨、落井下石之人。” 不说旁人,若是对上那柴家小子,怕是对方就不会手下留情。 “小叔放心,若对方赢的磊落,就算侄子死在场上,也绝无怨言。”赵宝鲲沉声开口。 赵宝鹏亦是道:“侯府沉寂太久了,不论结局,也该让人知道,我们清远侯府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第353章 遗憾 战鼓声响,准备上场的少年和小将们,纷纷到一侧等着抽签。 镇远大将军组织将士负责,男儿们一共三十多人,很快便有了各自的竹签,抽到同样字号的人相对,败者被淘汰。 胜者等候下一轮抽签。 因为是在帝王面前比试,故而虽然一行人都野心勃勃、跃跃欲试,可若没有几分把握,倒也不敢轻易上台。 毕竟若是太过狼狈,那便不是争不争得到恩典的事儿,而是容易弄巧成拙、遭到帝王的厌弃,甚至连带整个家族都沦为笑柄。 所以想上场的人虽多,可真正敢上来的却不多。 三十八人,十九组整。 负责的侍卫在地上划出范围,除了认输和重伤昏迷的,便以出界为输。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跃跃欲试、严阵以待,手执冷刃,一个个精神抖擞,在簌簌寒风中神采飞扬。 随着负责的将军一声令下,少年们当即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较量起来。 鼓声阵阵如冬雷,连带着周遭密林里的野兽也受了惊 ,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官员将士们一瞬间也热闹起来,纷纷从桌前站起,绕着场地围成一圈,女眷们也凑上前,探着头,人头攒动,格外振奋。 乾武帝坐在桌案前看着,因为主坐的位置较高,故而倒未起身,只是在这猎场之中,气氛格外松弛。 没多久,场上陆续有人被淘汰。 “好!!!”激烈的叫好声响起,场上的氛围逐渐达到高潮。 沈舒意亦是看的仔细,除了期待,也想知道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水平。 第一轮两人轮到的对手都不怎么经打,两人虽没下狠手,仍有些顾虑,可也很快便将对方踢出局外。 赵宝鲲和赵宝鹏赢了后,下意识看向沈舒意的方向,对她笑了笑。 沈舒意毫不吝啬的回以笑容,鼓掌相庆。 而此刻,人群的另一端,萧廷善站在人群中不算靠前的位置、咳嗽声不断。 闻人宗站在他身侧,无形替他隔开了靠的太近的几人。 看了一会,许是身体有些撑不住,亦或者是实在觉得无趣,他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桌案前,没再往前凑这份热闹。 闻人宗见他离去,也跟了过去。 “怎么?心情不好?”他开口问。 萧廷善摇了摇头道:“只是没想到,沈舒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能得陛下和太后娘娘另眼相待……” 说是孤女,并不为过。 倒不是指她真的就无父无母,而是觉着若她有人可依,又怎么会被人逼至玉佛寺吃那么多年的苦。 只是如今来看,孤女这个称呼显然是不合适的。 闻人宗看穿他所想,缓缓道:“你是觉得她拿到了陛下的玉佩,得了允诺,又得了太后青睐,所以遗憾?” 萧廷善垂下眸子,仍不愿承认。 是,遗憾。 确实遗憾。 遗憾自己未能在她微末时得她欢心,未能在明珠蒙尘时慧眼识珠。 若他知道沈舒意能搅乱沈府、收服连城、得太后和陛下允诺,无论如何,他也要在她低谷时先将她拉拢过来。 萧廷善确实没想到,一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少女,如今竟会有那么大能力。 他抬眸看向场中,虽然面前有不少人遮挡,看不到场中的情景。 但若是他所料不错,赵家的那两个少年必定也会拿到不错的成绩。 只是,他确实好奇,她要如何才能让清远侯府翻身? * 场上的角逐很快便分出了胜负,没多久,便只剩下十人。 十个少年分为五组对阵,赵家两兄弟亦在其中,赵老爷子和赵德川、赵德海兄弟亦是站在人群后,视线死死盯着场中,皆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沈舒意神色如常,可身边却有道人影上蹿下跳,仿若人类返祖。 不是旁人,这人正是沈静珍。 自打冯博昌上场,沈静珍便再也难以冷静,顾不得矜持,直接挤到了最前,满眼泛红。 “博昌哥哥…加油!博昌哥哥一定能赢的!一定可以!”沈静珍兴奋不已,一颗心跳的飞快。 “让开,挡在前面干什么!” 许是沈美茹所在的位置撞到了沈静珍的胳膊,沈静珍不客气的一把将她扯开。 沈美茹当即摔倒在地,委屈的眼含泪花。 沈清欢将她扶起,温声道:“怎么不小心些。” 沈美茹脸颊臊的通红,咬着唇瓣站起身,低声嘟囔道:“兴奋什么,冯家又没答应娶你过门。” “你说什么?”沈静珍虽然看比赛看的全神贯注,却不代表什么也听不见。 她当即转过头,看向沈美茹:“你说什么?” 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嫡女,这一眼,盛气凌人,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我……”沈美茹支支吾吾,脸色有些泛白,讪讪的低下头。 沈舒意弯起唇角,直言道:“你就这么笃定,冯家会娶你过门么?” “当然,冯哥哥答应过我……”沈静珍转头看向沈舒意,下意识开口。 直到对上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目光,才又顿住。 可转念,她又觉得无所谓,左右自己的名声已经坏成这样:“沈舒意,你不用想着看我笑话,冯哥哥答应不久就会上门提亲。” 提到这,她眼中泛着亮闪闪的光芒,像是坠入爱河的纯真少女。 沈舒意只觉得有趣,原来如此歹毒狠辣之人,也会有满腔爱意只为一人的时候。 沈舒意笑了笑:“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沈静珍冷笑道:“等我嫁给冯哥哥,此前的仇怨我必一一同你清算!” 她实在被沈舒意这个贱人,害的太惨!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缓缓道:“是什么给的你自信,让你以为,凭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你嫁了个男人就能做到?” “我……”沈静珍被她一句话问的语塞。 冯哥哥可是殿前司都副指挥使,如今便是陛下心腹,未来必定官拜一品。 说不定,还会为自己争个诰命…… 就算这些都没有,沈舒意也远低自己一头,有冯家撑腰,自己想收拾她再简单不过。 何况,沈舒意如今的名声比起自己可好不了多少,毕竟‘刑克夫家’可不怎么好听。 她将来,必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第354章 买定离手 沈静珍话锋一转,冷声道:“再怎么样,也是要强过你的,我自有冯家替我撑腰,可二姐姐你呢?你有什么?” 沈舒意弯起唇角,直视着她:“和三妹妹相比,我确实一无所有。” 沈静珍的目光怨毒,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沈舒意,我们走着瞧,冯哥哥不会负我,他一定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倒是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亲事吧!” 说话间,台上的少年便只剩下了五人。 让人振奋的是,赵宝鲲、赵宝鹏兄弟都在,而另外三人里,还有两个熟人,甚至最后一个,也是个眼熟的。 这熟人里,一个是柴彬、一个恰恰就是沈静珍心心念念的冯博昌,最后一个则是镇安府的小将军霍泫,也就是当初胖揍了沈静麟一顿的那个。 若说京中少年翘楚都在此处,非也。 这些多是京中世家子弟,真正在外行军打仗、于战场上历练的少年英雄多不在此处。 或者说,即便是在,也鲜少会与京中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争。 毕竟他们常年在外,远不及这些天子近臣,回头抢了他们出风头的机会,得罪于人,少不得要担心趁自己不在时,被他们在皇帝面前构陷。 三人成虎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况,更有一些人认为京中这些世家公子多是花架子,故而自傲,不愿上场。 以至于这打到最后,面前站的这些个,都是熟人。 柴彬运气不错,这一轮轮空,于是,便剩下赵宝鹏对阵——冯博昌赵宝鲲对阵——霍泫。 随着一轮一轮淘汰,到最后的两轮已经是高手过招。 视线变得开阔,乾武帝坐在椅子上看着两组人,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所想。 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招法虽然多是师从赵家,但两人的风格却并不相同。 赵宝鲲诡谲灵活,招式变幻难以琢磨,喜欢剑走偏锋。 赵宝鹏则是剑锋凌厉,气势万钧,一招一式都裹挟着雷霆之势,厚重深沉。 相较之下,霍泫则是带着少年意气,张扬肆意、锋芒毕露,干净又纯粹。 再看冯博昌,则复杂许多,他心思沉稳,出招又格外狠辣,极其擅于蛰伏,而后找到机会便给对方致命一击。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下注下注,今日夺魁少年英豪,花落谁家!” 这边比赛少了些之前的热络和亢奋,多了些紧张和凝重。 可离场地不远处,却有一道吆喝声格外突兀。 沈舒意抬眸看去,发现是顺王带着十三皇子摆起了摊子,开了赌局。 有老臣叹气摇着头,不少年轻臣子则是笑着捧场。 乾武帝笑着道:“十弟还是这般顽劣。” 见帝王默许,没多久,那赌桌周围便聚集了不少人,甚至许多夫人和闺中少女,也去凑起了热闹。 “二姐姐要不要去下注?”沈清欢眼里带着些好奇,期待的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笑道:“他们还得打一会,走吧,过去看看。” 她一开口,沈清欢和沈悠然也都跟了过去,沈美茹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沈静珍没注意到那边是在弄什么,叫了人问过后,也当即跟上前。 沈舒意才走到地方,便和赵雪卿打了个照面。 “表姐。”沈舒意主动打起招呼。 赵雪卿原本还有些腼腆,这会见到沈舒意,便放开许多:“舒意表妹。” “打算买多少?”沈舒意开门见山。 赵雪卿犹豫片刻,缓缓道:“小舅舅让我买三万两,我自己还打算买三千两。” 沈舒意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三万两倒是符合侯府的身份,再多,则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再少,赚的不过瘾,凭白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表妹打算买多少?”赵雪卿低声问。 沈舒意道:“一千两。” 赵雪卿松了口气,还好,那她买三千两倒不算太多。 可下一瞬,她便听到沈舒意又吐出两个字来:“黄金。” 赵雪卿石化在原地,一旁的沈清欢和沈悠然也是愣住,对上几人的视线,沈舒意道:“太后娘娘刚赏了我一千两黄金,我拿出来用也不会遭人非议,怕什么。” 赵雪卿顿了顿,再度道:“可…可若是输了…那这银子……” 沈舒意笃定道:“不会输。” 闻言,赵雪卿似乎有信心了许多:“表妹认为…谁能赢到最后?” 沈舒意沉默片刻,缓缓道:“宝鹏。” 赵雪卿笑了笑,轻声道:“和小舅舅说的一样。” 沈舒意莞尔一笑,两人虽是双胞胎,但性子明显不同,宝鲲的性子更活络些,故而纵是刻苦,也比不得一门心思钻研苦练的宝鹏。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道,除了天赋异禀,都比不得埋头苦练。 或者说,所有的取巧,在绝对的努力和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所以,若是兄弟相争,她以为宝鹏胜算更大。 追上来的沈静珍,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冷笑道:“痴人说梦!赵家兄弟怎么可能比得上冯…冯都副指挥使。” 闻声,周遭不少人转头看了过来。 沈舒意道:“三妹妹想买谁无人阻拦,只是赵家兄弟是我表弟,所以我多有了解,倒不知表妹怎么这般了解冯都副指挥使。” 一句话,噎的沈静珍脸色涨红。 “我…我此前看过冯都副指挥使大比,他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得陛下青睐,自然武艺卓绝,岂非旁人可比。”沈静珍越说底气越足。 一旁等着下注的人,不少人皆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没错,冯都副指挥使可不是花架子,他曾经得陛下亲口赞誉,不仅武艺高强,能力也高,否则怎么会成为殿下心腹。” “要我说柴侍卫也不差,柴侍卫可是在边关历练过的,全凭实力爬上了如今的位置。”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一行人各执己见。 沈静珍看向沈舒意低声道:“你输定了,最后赢的一定是博昌哥哥。” 沈舒意弯起唇角:“三妹妹这么笃定,不知道拿得出多少银子来支持你的博昌哥哥?” 听出她话中的玩味,沈静珍气的不轻。 半晌,她缓缓道:“五千两!” 话落,她将银票拿出来拍在桌案上,豪气冲天:“五千两,买冯都副指挥使。” 第355章 同喜 沈静珍看着桌子上的银票,咽了口口水,心头发紧。 她虽笃定博昌哥哥一定会赢,可当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仍旧是不安和忐忑的。 她手中之前的银两,在庄子上已经败光了。 前期打点那些恶奴便散去不少,后来救了冯博昌,因为见不得他受苦,更是日日好汤好水的伺候着。 他本就伤了身体,需要好好调理,一时间,这钱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等到冯博昌离开时,她因为放心不下,更是把身上仅剩的一千两银子也给了他。 好在后来没多久,她就被接回沈府。 可惜,她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没想到如今是二房执掌中馈,母亲更是因为之前几次,手里根本没多少银钱。 她磨了几次,费了不少口舌。 她才勉强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她,并直言自己还要打点府中,给语姐儿准备嫁妆,三四年内她都拿不出更多。 所以,可以说,这五千两银子是她的全部身家。 安王笑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小姑娘,有眼光啊!冯都副指挥使的胜算极大,买他的人不少,所以赔率不算高,也就一比三!” “一比三?”沈静珍问。 一旁的十二皇子是个小胖墩,白胖白胖的,不像其他的皇子那般器宇轩昂,反倒满身透着股商人的精明,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好似掉进钱眼了一般。 “对,就是说冯博昌要是赢了,你能赚一万两回去!”十二皇子爽快道。 这一开口,沈静珍便越发心动。 那也就意味着,到时她手中就是一万五千两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总能做成许多事,她也会有了许多底气! “买不买?不买麻烦给别人让让路!”十二皇子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客气道。 “就是,别在这堵着,不买就快让开!”有性急的武将不耐烦的催促。 沈静珍一咬牙:“买!” “得咧!”很快,十二皇子便利落的记上账,给了她一张票据。 沈静珍如获至宝般,将那票据仔细收好,随即转头看向沈舒意,冷笑道:“你那般笃定清远侯府能赢,倒不知你愿意为你那两个堂弟砸多少银子?” 沈舒意杏眸清冷,淡声道:“不多,一千两,买赵宝鹏胜。” 少女的声音干净利落。 沈静珍嗤笑出声,不免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拿出五千两银子:“合着你方才那么大的口气,最后只拿得出一千两银子?” “看来,二姐姐也不是如说的那么看好清远侯府么?也是,像清远侯府这种破落户,怎么可能赢到最后?还要赵宝鹏那种憨子,怎么配同冯大人做比!” 沈舒意莞尔一笑,看向十二皇子,又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黄金。” “什…什么?”十二皇子愣了片刻,虽说他这人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可要知道,他可好久没开这么大的张了。 一千两黄金,啧,想想都痛快! 不必沈舒意解释,金珠已然将太后方才赏赐的那箱金元宝,放在了长案上。 “好嘞!”十二皇子眉开眼笑,大致验了一下,立刻将金子抱了下去,让人写张票据给沈舒意。 一旁的安王,大冷天仍旧故作风骚的扇着折扇,见沈舒意如此大的手笔,不由得开口提醒道:“沈小姐,你这位表弟的赢面可不大,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沈舒意温声道:“多谢王爷提醒,不必。” 沈静珍在一旁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本以为自己的五千两已经是天大的手笔,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拿出了一千两黄金! 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静珍冷笑着看向她道:“沈舒意,我等着看你输到痛哭流涕。” 沈舒意挑了下眉,清冷的神色却说出了最恶劣的话:“那我便只能等着看三妹输到发簪都不剩。” “哼!好,你别后悔!冯大人一定会拿下最后的胜利的!”沈静珍笃定,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下一位下一位!”十二皇子才懒得理会两人的口角,随便吧,爱吵什么吵什么,只要别耽误他赚钱就好。 赵雪卿上前,沉声道:“清远侯府,三万两,买赵宝鹏剩。”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 “清远侯府这次秋猎,动作可不少,难道就不怕碍了陛下的眼?” “这你懂什么?这样不温不火的熬着,还不如来个痛快,何况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如今这清远侯府也安分了不少年了,怎么会甘心就这么一直没落下去?” “可这银子八成是要打水漂的,陛下对侯府成见已深,想必只要不是赢的毫无争议,这最后的魁首是落不到侯府头上的。” “再退一步讲,就算清远侯府真的赢了,又能如何?陛下也仍旧不会任用赵家人的。” “……” 一行人议论纷纷,因为离的不远,以至于声音都能清楚的落在赵雪卿的耳中。 她没做声,只是认真的看着手中的票据。 因为买的人少,胜率不大,所以赵宝鹏的胜率已经到了一赔十的程度! 因为赵宝鹏性子沉闷,鲜少在外露面,故而甚至还不如他的同胞哥哥名声高,也就是宝鲲,宝鲲的赔率如今尚在一赔八。 这边几人买完离开,沈舒意才走出人群,便同谢璟驰打了个照面。 沈舒意莞尔道:“谢大人也喜欢下注?” 谢璟驰勾起唇角,声音冷沉:“没办法,穷的很,只能想法子赚点钱,恰巧,十二殿下有钱。”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十二皇子瞥向这边,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搂走。 沈舒意笑了笑,难得主动:“谢大人打算买谁?” 谢璟驰凤眸微垂,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嫣红的薄唇轻启:“同沈小姐一样。” 沈舒意再度笑了,只是这一次,笑意鲜活了许多:“那就提前恭祝谢大人了。” “同喜。”谢璟驰扯了下薄唇,目光邪魅,偏眉目清正。 沈舒意同赵雪卿一道离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萧廷善和闻人宗远远的看着二人。 闻人宗道:“你打算买谁?” 第356章 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吗? 萧廷善收回视线:“我只能买柴彬。” 他既然投奔了萧鹤羽,便只能和他站在一条船上,而柴彬如今正是萧鹤羽的心腹,他不买柴彬,只会生出嫌隙。 可萧廷善不想承认的是,其实,他心中有一种预感。 那预感便是——赵宝鹏会赢。 似乎一切,都不会脱离那少女的掌控。 * 沈舒意回到场地边,打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沈静珍也很快就挤了回来,一颗心紧紧提着,到底是自己能笑到最后,还是沈舒意能笑到最后,其实很容易知道。 只这一轮,赵宝鹏和冯哥哥谁输谁赢就会有定论。 “霍泫胜!” 这会,霍泫和赵宝鲲已经打出了胜负,霍泫身上染血,赵宝鲲亦是打的酣畅淋漓。 到最后,霍泫兵行险招,豁出性命去扛赵宝鲲一剑,想以此换得自己胜利的契机。 赵宝鲲无意伤他,只觉得那一剑下去会危及霍泫性命,强行变幻了剑锋。 可也因此,他没能躲过霍泫的攻击,为此,他侧身不小心掉出圈外。 因着他及时收手,霍泫伤的不重,赵宝鲲身上亦是些皮外伤。 霍泫对他双手抱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会收手……” 他素来是豁得出去的性子,所以打算兵行险招,可没想到赵宝鲲会因此收手,间接导致他出局,霍泫只觉得胜之不武。 赵宝鲲释然的笑了笑:“无妨,这一场得霍兄全力以赴,已是酣畅淋漓!” 而此刻,另一边,赵宝鹏和冯博昌打的更是激烈。 沈舒意看了一会,便看得出两人的打法迥然不同,宝鹏强势、锐不可当,冯博昌则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相对保守,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和寻找赵宝鹏的破绽,随时打算给与致命一击。 奈何,赵宝鹏实在太强,以至于冯博昌试了几次,都没能得手。 冯博昌心思微沉,原是对这次较量势在必得,可没想到,竟然遇上赵宝鹏这个硬茬子。 他以为,也就是柴彬能同他一较高下。 若自己还未对上柴彬便先输了,颜面无光,怕是会让陛下不快! 今日,他说什么都要赢下这一场! 可惜,赵宝鹏此刻心无杂念,目光冷沉而坚定,少年一身泛着冷光的铠甲,宛若出鞘的利剑,重若千钧。 剑光所指、所向披靡! 沈舒意站在一旁,思量着这次秋猎结束,应当让江漓、九俦还有宝鲲宝鹏两兄弟,没事多过过招,想必对几人大有裨益。 前世九俦和宝鹏虽不是一个路数,可对上之后,却难分胜负,倒是各有章法。 “好!!!” 就在沈舒意失神的片刻,赵宝鹏一记凌空斩忽然变换方向,斜刺向冯博昌肩头。 ‘噗’! 剑尖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正刺入铠甲缝隙,嫣红的血迹当下顺着铠甲流了下来。 “博昌哥哥!”沈静珍急声开口,眼角通红。 张锦萍皱了下眉头,瞥了沈静珍一眼,差了身旁的心腹婢女去通知沈景川。 毕竟就算秋猎在外,不必讲究些许规矩。 可沈静珍一个闺阁少女,名声本就不好,眼下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言行,实在影响府中名声。 沈景川得了消息时,正是同几个老友一起观看。 他虽是文官,可谁言文人就没有风骨和热血? 沈景川脸色难看,抬眸朝女眷那边看了一眼,虽离的有些距离,可他仍旧能清楚的看到,沈静珍的视线紧紧落在冯博昌身上,神色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沈景川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那点自她回来后,对她的怜惜瞬间烟消云散。 “让人把她带回营帐,少在这丢人现眼!”沈景川低声吩咐自己的长随。 “是。” 而就在这时,赵宝鹏和冯博昌已然分出了胜负。 冯博昌虽经验丰富,却抵不过赵宝鹏的攻势十足,再加上受了伤,最后一招不慎,掉出界限。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台下一阵嘘声。 毕竟赵宝鹏对冯博昌,不少人可都买了冯博昌,然而眼下这种毫无悬念的事儿,忽然爆冷,输了银子的人自然不快。 沈静珍整个人更像是丢了魂一般。 输了…博昌哥哥竟然输了…… 她那五千两银子,再也没有指望了? 沈舒意淡声道:“看来,三妹妹要失望了。” 沈静珍咬紧牙关,脸颊燥热:“沈舒意,你别得意,就算这一局赵宝鹏赢了,他也未必能笑到最后。” 沈舒意轻笑道:“其实输赢,我倒是无所谓,毕竟那笔银子也是太后娘娘额外赏的,就算输了,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一句话,成功戳中沈静珍的痛处。 她转头看向沈舒意,低声道:“清远侯府乃是先皇子旧部,你和侯府走的如此之近,当真是不知死活。沈舒意,我等着看你最后怎么死的。” 沈舒意眉目温柔,宛若看傻子般看着沈静珍:“三妹妹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吗?” “你!” 沈静珍气的发抖,才想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李紫婷竟然已经站到了冯博昌身侧,正满脸关切的嘘寒问暖。 “不要脸!”沈静珍气的咬牙切齿,当即也想上前。 下一瞬,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巴,紧接着,不论她挣扎,强行将她拖出了人群。 “唔…放开……” 沈静珍看不见身后之人,只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姿态从容。 沈静珍恨的牙痒,再看向冯博昌正低声和李紫婷说着什么,更是气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沈舒意没再理会她,看向台上帝王的方向。 毕竟,帝王的心思才是最至关重要的,否则,任你在功名显赫,也是罪不容恕。 乾武帝点头同众人一道鼓起掌来,可惜,想从他脸上窥见什么神色,并不容易。 这时,霍泫上前一步道:“陛下,末将认为,我同赵宝鲲兄弟这一局,有失公允。” 乾武帝垂眸看向他,视线在他和赵宝鲲之间扫过:“哦?说来听听。” 第357章 空谈无益、行胜于言 霍泫沉声道:“末将本想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获取胜利,只没想到赵兄磊落,因为怕末将伤势过重,故而及时收手,这才导致出了徐将军划出的界限。” “所以末将认为,若真是在战场上,赵兄不会手下留情,胜负也就犹未可知。” 少年小将,满身磊落,沐浴在冬日的艳阳下,虽不威武也不成熟,却泛着满身的光芒。 赵宝鲲站在霍泫身侧,双手抱拳:“禀陛下,微臣认为,输了就是输了。” 乾武帝苍鹰般的目光锐利逼人,审视着下方的二人,只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觉得如泰山压顶。 “说的不错,输了就是输了,你焉知真到了战场上,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帝王一句话,问的霍泫发怔,下意识道:“可谁会战场上对敌人手软?” 乾武帝笑着看向他,沉声道:“自然有,且还不少,你要知道,于战场之上,可不是人人都会那么英勇无畏,而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霍泫忍不住又挠了挠头,转头看向赵宝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宝鲲微垂着眸子,只垂在身侧的大手缓缓收紧。 踌躇满志、妄想背水一战的少年,此时此刻,站在人群之中,身影显得孤寂又落寞,带着说不出的低落。 赵宝鹏看向不远处的哥哥,心头亦是发堵。 难道不愿伤人就错了吗? 霍泫幼时和他们一起玩过,就算长大后,虽生疏了几分却也不曾交恶,甚至于霍泫在暗中还帮过他们几次,哥哥又怎么会为了赢这一个字,而出手伤人? 沈舒意站在人群外,目光沉静。 不得不承认,帝王就是帝王,仅一个照面,一场比试,就看出了赵宝鲲的弱点。 可沈舒意相信,凡事无绝对。 这是他的弱点,亦是他的优点。 清远侯府的人重诺重情,这样的人往往比一门心思钻研利益的人更得帝王信任。 可周遭,不少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有人低声议论着:“侯府这两个孩子倒是教的不错,只是陛下所言不假,若是上了战场,最忌心慈手软。” “你扯什么战场,这是咱们自家的小将,你怎么知道他上了战场就会手软。” “我看清远侯府这次为驳出头,花了不少心思,只是如今看陛下的意思,侯府怕是没有太大指望……” “哎,赵老爷子当年还帮过我,可惜赵家一门虎将,运道却是不行……” 再多的,旁人便也不敢再议论,毕竟涉及前朝争位,又涉及帝王心意,若非此处于郊外荒野,这些人大抵也不敢讨论。 说话间,乾武帝的视线落在了赵宝鲲身上,沉声道:“赵主簿以为如何?” 赵宝鲲沉声道:“臣无话可说。” 乾武帝眯了下眸子:“哦?” 赵宝鲲沉声道:“臣以为,说再多也无法让人信服,俗语讲空谈无益、行胜于言,故而臣无话可说。” 乾武帝没做声,盯着赵宝鲲审视了一会。 半晌,乾武帝笑道:“好一个行胜于言!” 话落,帝王再未对赵宝鲲的表现进行评判,一行人皆是揣摩不透帝王的心思,可随着这插曲落下,比试还是要继续的。 时至最后一轮,剩下的三人依次是柴彬、霍泫、赵宝鹏。 三人再度抽签。 柴彬拿走最后一支签时,视线落在赵宝鹏身上,冷笑道:“真希望同你打一场。” 赵宝鹏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未予回应。 三人将竹签交给负责的徐将军,不多时,便有侍卫高声道:“柴彬轮空,霍泫对赵宝鹏!” 这话一出,场下再度热闹起来。 “这柴彬的运道也太好了吧,这么看,最后夺魁的人就是柴侍卫无疑了!” “确实,这霍泫和赵宝鹏无论谁赢,最后再对上柴彬都是连打三场,尤其是这会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就算能赢怕是也会体力不支。” 沈舒意身侧,赵雪卿亦是多了些紧张。 金珠低声道:“小姐,那柴大人之前不是受伤了么?会不会影响他发挥?” 沈舒意轻声道:“柴家如今显赫不已,自有太医替他调理,他伤势如何仍不可知,但总归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伤势上。” 沈舒意一番话,让金珠噤了声。 柴彬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轮空一轮不算,竟然又轮空了第二轮。 但不管怎样,只要最后赢的是他就行! 看客们议论纷纷,台上却不会给大家那么多的时间。 抽签一结束,便开始了下一轮对峙。 霍泫对赵宝鹏。 两人都是刚经过一轮下来,较量起来倒是相对公平。 “得罪!”赵宝鹏率先开口,而后随着锣声一响,便率先出招。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众人对赵宝鲲的非议、以及乾武帝的冷淡,让他心中积聚了些火气,还是少年一贯寡言。 总而言之,才一开打,他便使出了十二万分力气,宛若蛟龙般腾跃而起。 霍泫虎步腾挪,目若冷电,当即也聚精会神起来。 高手过招,刀剑还未相撞,杀气便凛冽而至,不远处枯树上悬挂的枝叶,随着两人的剑气,簌簌落下! 漫天尘土被卷起,两人衣摆翻飞。 赵宝鹏将长剑舞出剑花,凌厉的冷剑宛若一条银蛇,步步紧逼霍泫的命门。 霍泫向后下腰,避的略显狼狈,几次试图寻找战机,想要反攻。 可那攻势如雷霆骤雨,锐不可当。 僵持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随着台下一片叫好声,赵宝鹏的剑尖直指霍泫咽喉。 与此同时,霍泫脚下亦是踩在了界限边缘。 显而易见,若他想躲,必然要出了界限而被淘汰,若他不躲,剑尖直没他的脖颈,再无生机。 霍泫反手收了剑,拱手道:“我输了。”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 此刻,清远侯府的一行人,再也难以保持镇定。 鼓声阵阵若冬雷,赵老爷子唇瓣紧抿,目光如炬,紧盯着场中,努力抑制着激动的神色。 赵德川喉结微动,虽不知宝鹏和宝鲲所出的风头于侯府到底是福是祸。 可此时此刻,作为父亲,他确实是激动的。 眼下只剩最后一场,对阵柴彬。 第358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夫人更是难以保持理智,大抵作为母亲的,最担心的便是子女受伤。 既希望他们展露峥嵘,又怕他们求而不得。 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看着他们不必再畏畏缩缩、隐忍退让,不安之余,亦有几分痛快。 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宝鹏的再度胜利,于下注的赌徒们而言便有些郁闷。 “这怎么回事?清远侯府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霍家小将会不会是刻意放水?毕竟上一轮赵宝鲲收手才败下阵的。” “懂不懂啊你,没见着霍泫和赵宝鹏都伤的不轻么!放水那是以后想结仇吧!” “哎,我先是买的冯博昌赢,后又买的霍泫赢,没想到输的惨死了!” “现在赶快去买,买柴彬!买了柴彬还有机会翻盘!” “对对对,赵宝鹏虽然也厉害,可他伤的这么重,再对上柴彬那样的高手,必然没有胜算。” 一行人讨论的热火朝天。 每晋级一场,赌注和赔率便会改变。 沈舒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柴彬的赔率是一比五,赵宝鹏的赔率则达到了一比十六。 “再拿五万两去买宝鹏胜。”沈舒意低声道。 “小姐,赵家公子这会已快力竭,再买这么多风险恐怕太大……”金珠低声劝道。 沈舒意轻声道:“他不会输的,去吧。” “是。”金珠应声后,转身离开。 此刻,赵宝鹏和柴彬已经各自准备妥当,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开始。 沈舒意站在最前,看着场中的两人,目光笃定 。 有人的骨头天生就是硬的,前世清远侯府惨遭灭门,赵宝鹏却从未自暴自弃。 他把满腔的仇恨和痛苦都化在了剑上,埋头苦练,凭着一身韧劲,鲜有敌手。 人的性情虽然会变,可骨子里有些东西却不会变。 锣声一响,战鼓声随即变得密集。 柴彬冷声道:“你连战数场,我却已休息许久,我劝你还是认输吧!” 赵宝鹏的发丝被吹在脸上乱舞,少年眸色深沉,宛若玄铁,暗红色的血迹染在他的脸颊、铠甲、袖口,凭添出些许肃杀。 “这话,等柴公子赢了再说!” 下一刻,少年双手执剑,自耳侧刺出。 柴彬早有防备,立刻提刀迎上,杀气肆意,狠辣且老练。 两人一出手,内行的人便能看出些门道,柴彬自幼跟随柴智在边关历练,年纪不大便在敌国士兵手中几进几出。 比起那些看似凶狠,却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花架子,柴家练的是实打实的杀人功夫。 柴彬手上染过的人命更是不知几何,见过的血和脑袋,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因此这一交手,在边关多年积累出的经验便显现出来。 相较之下,赵宝鹏缺少实战的经验,缺少在生死攸关之间的历练,但他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故而两人交手,一时间倒是打的难解难分。 只是没多久,赵宝鹏体力不支的弊端便显现出来。 毕竟冯博昌和霍泫都不是花拳绣腿,两轮打下来并不容易,眼下再对上柴彬,难免显得力不从心。 柴彬在几次猛烈的攻势下,没能讨到什么好处,所以也逐渐放缓了攻势。 两人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没再如最开始一般,来势汹汹。 不少朝中名将都紧盯着二人,毕竟遇见能打的他们这些常年上战场的都忍不住喜欢。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柴彬一刀破空而至,直奔赵宝鹏面门,赵宝鹏执剑去挡,不想柴彬却忽然变招,另一手化拳为掌,直击赵宝鹏胸腔处的伤口。 赵夫人气的眼角通红,暗骂出声:“卑鄙!” 赵宝鹏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柴彬的长刀紧追不舍,再度逼近,赵宝鹏眸色暗沉。 眼见被逼至界限边缘,赵宝鹏不退反进,柴彬抓住机会,一刀砍向他的右臂。 赵宝鹏未躲,将刀凌空仍至左手。 少年左手执剑,向后下腰,半跪在地,而后一剑刺向柴彬大腿! 两人谁也不曾退让,一瞬间,血光飞溅。 赵宝鹏的右臂受伤,嫣红的血液喷洒而出,柴彬亦好不到哪去,大腿血流如注,虽不致命,却极其影响他的发挥。 反之,赵宝鹏左手执剑,却丝毫未曾影响他的攻势,甚至趁势而起,比之前更加强悍。 琴心守在沈舒意身侧,见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好厉害的左手剑。” 沈舒意没做声,赵宝鹏左手和右手的剑同样厉害。 寻常人皆是习惯用常用手,他却自幼不服输,两手都练,但他并未练双刀或双剑,而是想着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他两只手的本事相差不大,前世后来因为要隐藏身份,故而多用左手,但暗中,他加强了右手,留作后招。 赵宝鹏从未有什么复杂的心思,他最复杂的心思大抵便是吃尽一切苦头、也要提高自己的实力。 柴彬恍神的片刻,赵宝鹏一剑挑飞他的发冠。 柴彬的头发瞬间凌乱起来,周遭当下传来一阵起哄声,将他气的面色涨红。 赵宝鹏并未收手,步步逼近,左手和右手配合的天衣无缝,柴彬一时招架不住。 他眼露阴狠,长剑和长刀相撞,两人四目相对,所距不过半米,谁也不逞多让。 柴彬咬牙低声道:“你这个杂种倒是有两下子!就是不知道你那个姐姐床上的功夫,有没有你这么厉害。” 显然,他是打算将赵宝鹏激怒。 赵宝鹏眼中确实浮现了一抹怒色,他低吼出声,双脚后撑,直将柴彬逼的连连后退。 柴彬趁机闪身,绕到赵宝鹏后身,锁住他的脖颈。 “宝鹏!”赵雪卿面露急色。 “啊——!!!”赵宝鹏额上青筋四起,脸色涨红,反手将柴彬朝前摔去。 柴彬腿上有伤,根基不稳,却也仍旧不好对付。 被从后摔向赵宝鹏身前时,双腿又一次紧夹住赵宝鹏的脖颈,试图将其拗断。 赵宝鹏一口气还未喘匀,再度被锁住脖颈,整个人都有些力竭,脸色也由红变紫,格外可怖。 “受死吧!” 柴彬大头朝下,腰肢有力,手中的长刀朝着赵宝鹏腹部刺去! 第359章 人各有命 视角受限,再加上被锁住了喉咙,赵宝鹏危矣! 好在,多年的苦练并非儿戏,就在刀尖抵入他腰腹的一瞬,赵宝鹏低喝出声,索性放弃脖颈处的挣扎,一拳击向柴彬的脊柱。 柴彬反应极快,知道这一拳若是实打实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多半是要废。 他当下卸去力道,凌空翻了几转,可因为距离太近,仍是被赵宝鹏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 柴彬半跪于地,因着躲的及时,那一拳没落在脊椎,可后腰处的某块骨头,却好像因此错位,稍一动,便疼的他大汗淋漓。 赵宝鹏也没好到哪去,脖颈一圈被勒到青紫,这还不算,腰腹处那刀伤,一直不断的往外渗血,滴滴答答的流了满地。 “好!!!” 台下的叫好声不断,不少人直呼痛快。 鲜血永远能让人兴奋和沸腾,乾武帝此刻亦是起身,冷眼看着台下的两个少年,缓缓鼓了鼓掌。 赵雪卿眼角泛红,紧抓着手里的帕子,不让自己出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赵宝鹏提剑而上,微黑的少年剑眉星目,硬朗而沉默。 柴彬瞳孔微缩,闪身腾挪。 两人状态都不算好,可不同的是,赵宝鹏宛若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疯子,不死不休。 柴彬根本没能得到喘息的机会,被迫接招。 只这样一来,便略显狼狈。 没多久,两人身上皆是血色斑驳,柴彬吃了几个闷亏,这会也被打出了些血性。 刀剑再度硬碰在一起,只这一次,柴彬的长刀直接被打飞出去。 柴彬目光阴沉,豁出一条手臂去扛赵宝鹏的剑,另一手成拳,朝他胸口打去,而在那拳头将落之时,又忽然化拳为掌,掌中多了一柄短刀,直朝赵宝鹏心口扎去。 “宝鹏!”赵夫人急声开口。 赵老爷子亦是脸色铁青,胸腔震动。 沈舒意杏眸深沉,柴家行事,确实阴狠了些,但不可否认,阴狠之中又带着硬气。 这样的人,为了得势,自会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代价! 与你兄弟情深时,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与你利益相悖时,又能毫不客气的插上你两刀。 怕只怕,当年姜延虎就是被柴智的这般行径所蒙蔽。 赵宝鹏神色不变,一剑将柴彬的手臂刺穿,另一手迅速出招,抵住柴彬的手腕。 刀尖没入铠甲缝隙,柴彬仍在坚持。 赵宝鹏一脚踹在他腿上的伤处,而后将匕首的刀芒反扣向柴彬脖颈。 柴彬单膝跪地,到这会,双目欲裂,使出浑身之力,想同赵宝鹏一较高下。 可惜,赵宝鹏虽经验比不得他,却有自己的道。 僵持之下,刀尖一点点逼近柴彬的眼睛,那双凶狠的眼里,倒映着赵宝鹏的影子和寒光。 柴彬的呼吸越来越重,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眼见着刀尖就要刺入他的眼睛,柴彬却丝毫没有要低头认输的架势,台下一行人的心却紧悬着。 沈舒意微蹙了下眉头,显然,柴彬虽不敌,却也不忘给赵宝鹏下套。 这个时候,若宝鹏收手,难免同样落得心慈手软的名声。 有了赵宝鲲和霍泫的事在前,他若再收手,怕是要落得个同样的评价。 可若不收手,便等于在打三皇子和柔妃的脸面,毕竟如今柴彬和安乐郡主被赐婚的事人尽皆知,甚至于这伤若是伤在了脸上,也等于在打帝王的脸面。 场内外的气氛一时间格外凝重,柴智站在一旁盯着场中的动静,眼见儿子命悬一线,亦是神色凝重。 下一瞬,赵宝鹏提膝,狠狠顶在柴彬下颚,柴彬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一道寒芒闪过,匕首擦着柴彬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 柴彬倒在地上,当即有人上前将他扶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心情不错,赵宝鹏虽不像赵宝鲲那样玲珑心思,却也从不蠢笨。 这一刀划破他的喉咙,留下一道长疤,却偏偏力道掌控的极好,只划破了皮肉,未曾伤及柴彬的性命。 但也因着这最后的两招,柴彬再无还手之力。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他皆是做到了极致,既果敢勇武,又对柴彬留有情面。 台下当即响起一阵长吁短叹,显然,清远侯府的爆冷胜利,让不少人都输了银子。 金珠和剑魄则是约了赵雪卿一道,喜滋滋的去领银子,只觉得神清气爽。 柴彬憋了一肚子火气,可对于比他强的人,他倒也服气。 只是损了自己和柴家的脸面,终是让他郁结于胸。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台下满身血迹的赵宝鹏身上,沉声道:“英勇可嘉,不错!” “谢陛下!”赵宝鹏谢恩。 “赏!” 随着乾武帝话音落下,贴身太监王喜高声道:“赏龙骧军校尉赵宝鹏黄金千两、皓月弯弓一把、锦缎百匹、金玉屏风一座……” 赏的东西同历年相差不大,除了些细微差别,几乎都是惯例。 赏赐结束,乾武帝再未多作一言,赵老爷子连同赵德海心下难掩失落。 任是宝鲲宝鹏再如何豁出性命去又如何? 不得帝心,便是徒劳。 显然,周遭一行人也这般认为,议论声不断。 “这赵家想来还是难有出头之日啊,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两个子嗣。” “清远侯府能保全已是皇恩浩荡,再奢求更多实属不该。” “可惜了侯府蛰伏多年,如今一鸣惊人,倒不知是福是祸。” “省心难测,只能说人各有命……” “早知道我买赵宝鹏胜了,这会怕是要赚的合不拢嘴。” “若不是清远侯府不得势,我倒真想替我家的女儿说门亲事。” “……” 赵宝鹏沉默着走下场,因着受伤不轻,故而步子走的很慢。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可沈舒意对他太过了解,故而还是看得出他的失落和沉闷。 后面的比试沈舒意没有再看,看着少年径直去了远处一半山腰,席地而坐。 沈舒意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心里难过?” 第360章 自有用意 赵宝鹏回过头看向她,沉默片刻,闷声道:“不知道,只觉得痛快,又好像有些失落。” 哪怕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可心里好像还是忍不住会有所期待。 沈舒意站在他身侧,扔给他两瓶伤药,轻声道:“知道有个词,为什么叫做圣心难测吗?” 赵宝鹏接过后,转头看向她。 沈舒意温声道:“别急,秋猎才刚刚开始。” * 沈舒意回了营帐后,做丫鬟状的连翘正在低头鼓捣着什么。 见着沈舒意回来,连翘一双眼亮闪闪的,连忙凑到沈舒意身边:“意姐姐~” “怎么样?”沈舒意轻声问。 连翘对她点了点头,随即拿出一个封起来的竹筒,递给沈舒意:“打开看看。” 沈舒意轻轻挪开盖子,入目,一群细密的黑色的虫子正在里面蠕动,一只只躯体发亮,触角极长,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让人生理不适。 玉屏瞥了一眼,吓的立马后退了两步。 沈舒意神色不变,将盖子盖上。 这会帐中无人,连翘便也没太顾忌,对着沈舒意低声道:“我在林中找了两日,才找到这些,这种虫平素喜欢装死,遇到松竹香便会躁动不安,我已试了几次,不会出错。” 沈舒意笑了笑:“刚好。” 今日的比试算是个前菜,明日是太后寿宴的正日子,众人必定要晋献贺礼。 除了皇子皇孙,旁人的贺礼多半不会被当众打开。 可太后喜欢礼佛不是秘密,若有出挑的贺礼,身旁的嬷嬷和丫鬟也必定会呈上供太后挑选。 正如她不会让清远侯府错过这个机会一样,沈静语和秦家亦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琴心。”沈舒意沉声道。 “小姐。”琴心应声。 沈舒意对她招了招手,而后将那只竹筒扔给她,琴心咽了口口水,接过后转身离开。 金珠眨了眨眼,颇为好奇。 连翘亦是忍不住道:“意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好戏……” 沈舒意弯起唇角,笑道:“知不知道沈静语为太后娘娘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连翘摇头。 沈舒意轻声道:“是一只赤金打造的、刻满转世经文的转经筒。” 太后礼佛,多喜欢超度和转生的经文,有心之人只要打探便不难得知。 旁人的贺礼或许不会那么容易送到太后娘娘面前,但沈静语的却一定会。 毕竟静妃想要撮合她和萧允诚的婚事,必然要从太后那里过过明路。 否则,就算乾武帝下旨,也会惹得太后心中不快。 而眼下,借着太后寿辰,正是最好的时机。 连翘的眼睛转了转,想通了关键。 沈舒意没再多言,起身打算去见见小舅舅赵德海。 沈舒意来到一处较偏的山峦,赵德海此刻正站在一棵枯树下,单手后背,神色温和,不见丝毫谋算落空的失落。 “小舅舅。”沈舒意温声开口。 “意姐儿。”赵德海抬眸看去,只觉得数日不见,少女又明艳了许多。 “小舅舅神通广大,想来必定会设法让那串象牙珠子送到娘娘面前。”沈舒意轻声开口。 赵德海也没隐瞒:“确实打点了一番,不过娘娘会不会中意便要看造化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陛下正值壮年,难得外出散心,只怕这两日便会按捺不住先行去猎场转上两圈。” 赵德海盯着面前的少女看了一会,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半晌,道:“我会派人盯着些动静。” 帝王出行,动静是不会小的。 沈舒意看向赵德海缓缓道:“据探子来报,有敌国的刺客潜藏在林中,伺机而动。” “你说什么!”赵德海少见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沈舒意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小舅舅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德海喉结微动,气息不稳。 这是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立功的机会,也是表忠心的机会,更是清远侯府的机会。 帝王遇刺,能救驾显然是头功。 而这其中,变数诸多,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但不可否认,若清远侯府想重得乾武帝信任,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大舅舅武艺高强,颇擅骑射,想来只要这两日关注陛下的行踪,便会有所收获。”沈舒意轻声开口。 若她记得没错,前世乾武帝便在这次狩猎中受伤,伤势虽不致命,却也成了宿疾,此后的每年,都会受病痛之苦。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同你大舅舅商议。”赵德海沉声开口。 沈舒意杏眸清冽,含笑道:“那就祝愿清远侯府东山再起。” 赵德海对她点了点头,目光郑重。 沈舒意回去后不久,琴心便也回来,琴心神色冷峻,因为沈美茹和沈清欢都已经回来,她便对着沈舒意点了点头,表示事成。 沈美茹不经意瞥见这一幕,不由得主动道:“后来的比试二姐姐怎么不在?” 沈舒意笑着看向她道:“忙着数银子。” 一句话,让沈美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恨自己没信沈舒意的话,倒是买了柴彬赢。 “二姐姐的表弟如此争气,想来将来二姐姐会有人撑腰了。”沈美茹带着几分艳羡。 沈舒意淡声道:“借你吉言。” * 此刻,静妃的营帐。 素来以温和着称的静妃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不多时,萧允诚掀起帐帘而入。 “母妃,这是怎么了……”萧允诚温声哄着。 静妃挥退众人,目光冰冷:“这个沈静语,你是非娶不可吗?什么京中第一才女,比不上周绮雯不说,连她那个妹妹都不如。” “母妃,静语前阵子被周绮雯找了由头磋磨,手上有伤……”萧允诚试图替她解释。 静妃不耐道:“好了,你不必替她解释,本宫只想问你,到底为什么非娶这个沈静语不可?” 她自认为知晓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对沈静语或许有几分情愫,却也不至于如此执迷。 眼见萧允诚沉默不语,静妃再度道:“你知不知道今日,她让我丢了多大的脸,你又不是没瞧见柔妃那得意的脸色!” “难不成你想自己处处被萧鹤羽压一头不算,连自己的妃子也要处处被萧鹤羽的妃子压一头?” 萧允诚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半晌,认真道:“母妃,你相信儿子,儿子娶她自有用意。” 第361章 筹码 静妃眯了下眸子,看向萧允诚,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若是说不出个缘由,本宫可不会由你这般胡闹!” 萧允诚沉默片刻,上前几步,低声道:“母妃可知,沈静语的外祖一家是何身份?” 静妃皱起眉头:“秦家?” 事关儿子婚事,她自然不可能大意,故而这秦家也早就被她查了个几十回。 可秦家根本没有什么背景,不过是凭着秦老夫人曾是皇后的乳母,攀上皇后一族,这才算是在朝中混得了一席之地。 再之后,便是秦老夫人那个女儿秦雪蓉被沈家扶正,秦家这才算是有了些根基。 除此之外,秦家自己可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那几个有官职的,也多是不痛不痒的闲职,于大位无益。 换言之,秦家没什么自己能立得住的人,除了秦老夫人极擅谋算,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这样的人家,日后也难立住。 毕竟不论你再怎么有手腕,也总要有本事才行! 沈家倒还算可以,至少那沈景川是个有手段的,他那两个儿子女儿也都算不错,可即便如此,在静妃来看,作为允诚的妃子,还是差了一些。 “秦老夫人是先皇后的乳母,此事想必母亲十分清楚,眼下秦家全力扶持沈静语,自然野心不小。”萧允诚道。 “呵,可他们凭什么?”静妃冷笑。 萧允诚低声道:“先皇后同她兄长手中曾握有五百万两白银,而今这笔银子只有秦老夫人知道所在地。” 闻言,静妃的神色亮了几分:“当真?” 萧允诚道:“亮秦氏不敢拿此事骗我。” 静妃一时不再做声,毕竟五百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有了这笔银子,允诚必定如虎添翼。 难怪允诚执意要娶那个沈静语。 只是作为母亲,她心中仍旧不甘…… 看穿母妃所想,萧允诚再度道:“娘,那沈静语也没有您想的那么不堪,须知京中想要求娶她的男子不在少数。” 静妃依旧没开口,其实她最喜欢的是自家的侄女,可这样一门亲事若是不能为允诚找到一个有力的盟友,实在是太可惜了。 毕竟侄女一家不论有没有姻亲关系,也总会和她们在一艘船上。 见母妃仍不做声,萧允诚再度道:“秦氏跟在皇后身边多难,手中或有丽嫔的把柄。” “丽嫔?”静妃眯了下眼,心思微转。 “是,若儿子没理解错,当是如此。”萧允诚低声开口。 得此一言,静妃再度沉默下来,丽嫔属柔妃一党,更是她多年的对头,若有丽嫔的把柄,说不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重创柔妃。 若是她真能有丽嫔的把柄,再加上那五百两的白银,这筹码足够重。 许久,静妃叹了口气,缓缓道:“她今日的表现实在让本宫失望。” “母妃不必急于一时,何况大师断言她是天命贵女,儿子相信她能得此断言,必有深意。”萧允诚宽声安慰道。 提起这个,静妃眉心又一次皱了起来,缓缓道:“你父皇心思难测,她得此断言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何况沈家那么多女子,怎么就能断定是她?” 说到这,静妃再度道:“那个沈家二小姐沈舒意,我觉得也不是寻常角色,玉箸篆失传多年,她小小年纪却能写的这样精妙,讨得太后欢心,不可小觑。” 常年处在深宫,静妃格外清楚,太后这些年虽一心礼佛,可性子却是越来越寡淡,并不那么好相与。 “而且清远侯府我瞧着这次来势汹汹,虽然未必折腾的出什么浪花,但一旦让其得势,那这沈家二小姐便再不可小觑。而且你要清楚,这沈家二小姐看起来和沈静语并不对付……” 静妃温声开口,仔细替萧允诚权衡着利弊。 “娘,我知道…凡事有得有失,总不可能尽占了齐全。”萧允诚回应。 闻言,静妃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娘便让人将静语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呈到娘娘面前。” “这样一来,静语和你的婚事,应当也就能定下了。”静妃沉声开口。 * 另一边,萧鹤羽的营帐内。 萧鹤羽斜靠在一张铺着白色虎皮的躺椅上,一双桃花眼阴恻又幽深。 柴彬满身血迹,坐在一张椅子上,正有御医替他把脉诊治。 “赵家二子不可小觑,赵宝鹏连战三场,你却仍不敌他,看来,柴家也是安逸了太久。” 此言一出,柴彬当即起身跪了下去:“三殿下,末将技不如人,丢了殿下的脸面,愿意受罚!” 柴彬认的坦荡,虽是不甘,可输了确实是输了,他就算再不想承认,也是服气的。 萧鹤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沉声道:“起来吧,你也尽了全力,是我们轻敌。” 柴彬缓缓起身,垂着头不再做声。 萧廷善坐在不远处,萧鹤羽抬眸看向他道:“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务必要拿到手,廷善,你可有把握?”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应声道:“有七成把握,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萧鹤羽看向他,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本殿下并非天命所归?” 萧廷善当即起身,跪在地上,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臣并非此意,只是盯着这一职的人众多,臣恐有变数。” 萧鹤羽目光阴沉,冷声道:“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拿下这一职。” 萧廷善认真道:“是。” 萧鹤羽盯着他缓缓道:“宋廷善,不要让我觉得你没用。” 萧廷善的心沉了沉,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孱弱,他低声咳嗽了几声:“是,臣自当尽力。” * 翌日,清早。 天色还未大亮,乾武帝便一身戎装,身骑枣红色骏马,迎着晨霜,带了一队禁军、而后又点了两名副将,深入林中。 除了天际泛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林中仍是暗沉沉的灰黑色,可若细看地面,又能看见一层银霜,处处泛着湿寒的冷意。 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野兽。 偶尔可见或黑或白的影子,飞蹿于林间,树上的飞鸟发出阵阵鸣叫。 飒爽的冷意之中,又带着些艳阳初升的朝气,细碎的金红色光芒,铺满山林,让人不免心潮澎湃。 第362章 晨猎 ‘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出,年轻的帝王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头野兔。 白色的兔子跑的飞快,下一瞬,嫣红色的血迹炸开,白兔掉落在枯草中,一动不动。 当下,有侍卫上前,将白兔捡了回来。 “陛下当真是一如当年,箭无虚发!雄风不减啊!”副将开口恭维,满脸喜色。 乾武帝朗声笑道:“不成!还是老了许多,这箭术许久未练,生疏了不少!” 肥肥的兔子,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乾武帝似乎还未过瘾,勒紧缰绳,沉声道:“驾!” 一队骏马,飞驰而过,宛若闪电一般扎入林间,乾武帝拉弓射箭,一路上又射中了一只花狸,一只山鼠。 帝王的脚步没有半分停歇,一路往着林中深处扎去。 马蹄声阵阵,卷起不少烟尘,林间的青松翠柏、虽见凋零,却散发着阵阵草木的馨香,沁人心脾,泥土的气息,更让人兴奋不已。 片刻间,乾武帝又见一头惊鹿。 那鹿不算大,可比起花狸、山鼠这种小东西,显然更让人亢奋。 乾武帝连射三箭,可两箭扑了空,只有一支箭矢擦着鹿腿而过,那鹿奔跑的速度似乎放慢了许多,偏又因着受了惊吓,疯了一样的乱窜而去。 乾武帝沉喝一声,追上前去。 可越追越深,每当以为那鹿消失不见时,偏又能瞧见几分影子。 不多时,天色几乎彻底亮了起来。 眼见乾武帝还在追,副将不由开口提醒:“陛下,已经追的太深了!我们还是及时收手吧!” “是啊陛下,我们离营帐太远,若有了什么意外,怕是根本来不及相救!” “休要扫兴!这猎苑四周均有驻兵,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了通天的本事,敢对朕不利!”乾武帝不耐的开口,满脸不悦,帝王的威武之气尽显。 “何况你们久居京中,朕也要看看你们的本事!”话落,乾武帝目光如炬,勒紧缰绳:“驾!” “陛下三思!”几名副将和禁军翻身下马,屈膝跪地。 “滚开!”恰在此时,乾武帝余光瞥见那鹿的影子一闪而过,当下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飞驰而去! 几名副将和禁卫见此,当即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帝王经韬纬略,登位已久,素来说一不二,又岂会因为几人的意见改变心思,让自己徒增不快。 乾武帝又追出很远,再度连射几箭后,那鹿终于应声倒地。 侍卫上前,将鹿抬了起来,齐声贺喜:“恭喜陛下,陛下雄武!” 一行人话音才落,山林间便响起一阵野兽的呜咽声:“呜~!!!” 紧接着,地面有轻微的振动,林中鸟儿惊惶逃窜,小兽竞相奔走。 “是狼!”副将冷声开口,当即亮出长刀,护在乾武帝身侧。 禁军纷纷将帝王护在正中,亮出长刃,严阵以待。 一行人的神色都略显凝重,狼是群居动物,在山林中若是遇见大虫,他们尚且不惧,可若遇上狼群,便实在是运气太糟。 “呜~!!!”野兽的呜咽声越来越近。 有一名禁卫军侧耳听了听动静,高声道:“不是狼!是鬣狗!” “鬣狗?”不常狩猎的人不是很清楚,下意识反问。 可若是经常在林中穿梭的人,却知道,鬣狗比起狮虎、甚至是狼群更加可怕。 鬣狗和狼一样是群居动物,素来成群出没,鬣狗群比之狼群,数量更多,且极其凶狠,时常林中的大虫和狮子,都会死于鬣狗嘴下。 鬣狗外形像狗,头比狗的头短而圆,毛皮多是黄色和棕褐色,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 它们奔跑的速度极快,且有超常的耐力,又有极其锋利、大而尖的牙齿,能轻易地咬碎猎物坚硬的骨头,因此被称为“碎骨者”。 “对,是比狼更凶狠的动物!”那侍卫沉声开口,声音中都带了抹颤意。 他话音才落下,林中一头接一头的鬣狗便蹿了出来,迅速以桀骜的姿态,占据了附近的几个高地。 “护驾!护驾!!!”那副将高声开口,手中的长刀握的更紧。 没过片刻,一眼望去,林间便多了密密麻麻的一片鬣狗,一眼数不出个数,只让人头皮发麻。 乾武帝神色冷峻,全无惧色,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强悍的帝王率先拉开弓箭,三支银白色的箭光飞出,一行人还未等看清那箭尖是否射中,最近的几头鬣狗便一跃而起,朝着一行人扑来。 矫健凶猛的野兽亮出了银白色的獠牙,跃起后化作一道道黑影,凶残且迅猛。 一队禁军齐齐冲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四溢!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在林间,两名副将守在乾武帝身边斩杀着扑过来的鬣狗,神色凝重,深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这浓重的血气还会招来其他野兽。 乾武帝亦是没闲着,拉弓搭箭,箭无虚发! 野兽的呜咽声和人类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不多时,断臂残肢横飞,嫣红的血迹便浸透了土壤。 可鬣狗极其顽强,耐力超强,尤其那一口獠牙,每每被其咬重,便会撕扯下一块块血色模糊的肉来,那伤口,处处深可见骨!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因为受伤后躲避不及,被一头鬣狗咬住大腿。 紧接着,三四头鬣狗飞扑而至,瞬间便将其分食。 一行人皆是看的头皮发麻,渗出一层冷汗,齐齐护着乾武帝后退。 帝王面色冰冷,手中的长箭不曾停住,可没多久,箭矢便被射空,一眼看过去,只几头鬣狗倒地不起,旁的不少鬣狗纵是身中数箭,却丝毫没有濒死的模样,反倒面露凶光。 “杀了这群畜生!退者必死!” 帝王拔出长剑,厉色开口,而后率先朝前冲了过去。 “陛下小心!”几名侍卫当即冲上前。 在山石上盘踞的鬣狗一跃而起,两方战斗的号角瞬间被吹起,山林间一阵血雨腥风,有人不断倒下,亦有野兽的尸体被不断抛出。 乾武帝身侧的人越来越少,鬣狗群也终于见了清明。 可两相对峙,胜负仍未可知,依旧彼此胶着。 乾武帝铠甲染血,发丝凌乱,可此时此刻,他眼中却满是光彩:“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