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黑心莲,重生虐渣日常!》 第1章 南柯一梦终须醒1 大乾,天元四十三年。 太子府,后院。 瑶光阁内,冰梅纹路的窗扇半开,炙碎的暖阳透过梨木雕花拔步床边悬着的金丝罗幔帐,跃动在女子清瘦苍白的面孔上。 沈舒意眉心紧蹙,指尖紧紧扣进掌心,极力忍受着那股痛意。 锥心蚀骨的剧痛在身体里乱窜,像是要将她撕裂。 可偏偏,这样的疼痛她已经忍受了一年多,到如今,竟也变得平静和麻木。 不多时,厚重的金丝楠木门被推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锦衣玉冠,匆忙而至。 “母亲,你怎么又不喝药?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沈舒意看向来人,目光柔和下来:“晋哥儿,不是告诉你不要总到娘这来,免得惹了你父亲厌弃……” 短短一句话说完,沈舒意便又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 “母亲,快把药先喝了,父亲不会知道我过来的。”萧明晋温声开口。 见她接过药缓慢的喝了下去,少年轻轻松了口气。 沈舒意压下身上的剧痛,轻声道:“玉姐儿怎么样了?她可是还在生娘的气?那忠勇候世子并非良配,野心昭昭,咳咳…玉姐决计不能嫁给他……” ‘砰’! 话音未落,门被人一脚踹开。 萧明玉身着锦绣云纹华服,满脸怒色的闯了进来。 “爹爹如今贵为太子,谁又敢给我脸色看!你凭什么说他不是良配?你到底不是我们亲娘,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们过的好才是!” 沈舒意微怔片刻,难掩失望。 是啊,这一双孩子并非亲生,是她嫁给萧廷善后,萧廷善从妾室那抱回来的孩子。 当初两人的生母因生双胎难产而亡,她便一直把两个孩子养在膝下,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如今自己油尽灯枯,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沈舒意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小妹,不得对母亲无礼!”萧明晋低声呵斥。 萧明玉不满:“大哥,她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可顾忌?沈舒意,实话告诉你吧,大哥刚刚喂你服下的药,其实是剧毒!你今日且就上路吧!” 沈舒意的脑子‘嗡’的一声,看向萧明晋,视线都模糊了几分:“晋哥儿……” 萧明晋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对不起,母亲。” 他话音才落,萧明玉便冷笑道:“你叫她母亲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娘!” 闻言,在门外看了会戏的娄玉兰,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入。 她身着淡粉色的华美锦衣,上绣金线祥云,下缀流水银珠,头戴一顶金冠,脚踩藕色玉鞋,华光四射、高不可攀。 “娘!”萧明晋和萧明玉兄妹俩齐齐簇拥过去。 娄玉兰一手揽过一个孩子,笑看沈舒意,温声开口:“妹妹,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这些年替我教养两个孩子。”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还有什么不明白,双手紧紧抓着锦被,死死盯着来人,双目欲裂。 可到底,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原来这两个孩子是她的。 难怪…难怪! 娄玉兰笑的越发得意:“沈舒意,既然你也快死了,那今日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廷善爱的人一直是我,当年他不得已和尚书府联姻,只能先哄着你。你入府后,他又怕你害了我的孩子,我只能忍痛把孩子送到你手上教养。” “你一来便抢走我的正妻之位,又抢走我两个孩子,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又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恨你!” 娄玉兰说到这,一双漂亮的眸子里迸发出狰狞的恨意。 近十年骨肉分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孩儿在她面前承欢,看着他们一声声唤她母亲,看着她爱的男人温柔小意的哄着这个女人! 没人知道她有多恨! 沈舒意眼尾猩红,轻笑出声。 真是可笑!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百般筹谋利用她,榨干她所有价值,最后倒觉得委屈?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抢走你的一切,可娄玉兰,是我逼着萧廷善娶的我?还是我拿刀架在你脖颈,让你把两个孩子送到的我身边!” 沈舒意的声音阴恻恻的,像是把打碎的牙齿吞进了腹中。 当年萧廷善对她百般求娶,三媒六聘将她迎入府中。 后来入了侯府,她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尚未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便跌跌撞撞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说到底,不过是娄玉兰怕萧廷善对她上心,所以把两个孩子送到她身边,好时时刻刻提醒萧廷善罢了。 娄玉兰冷笑出声:“就算你没有又怎么样?可谁让你是尚书府的嫡女,你轻而易举就抢走了我的一切!” “如今他贵为太子,将登大宝,又怎么舍得我再受委屈?” “所以,你要一杯毒酒杀了我。”沈舒意缓缓开口,眼底带着浓重的不甘。 “不,沈舒意,我确实想一杯鸩酒了结了你,可恨你装的清高自傲,偏又处心积虑勾引萧廷善,让他对你动了心!” 说到这,娄玉兰的神情又狰狞起来。 “动心?呵呵,他有心么?”沈舒意轻笑出声,眼里满是嘲讽。 “是啊,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我便提议将毒酒换成了慢性毒药,将药混在你的饭食里,好看着你日复一日备受折磨,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哈哈哈!” 娄玉兰大笑出声,说不尽的张狂。 沈舒意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尾多了些湿意。 所以,他要她日日忍受蚀骨之痛、看她日日生不如死,这就是萧廷善对她所谓的动心! 可笑,何其可笑!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可终归,她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沈舒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生,她汲汲营营、处心积虑,没想到最后竟输在一个‘情’字之上!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我娘的!沈舒意,你可是真蠢!”萧明玉冷笑着开口,眼底满是讽刺。 沈舒意双眼泛红,不欲多言。 可不是蠢么? 娄玉兰始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的对自己体贴关切,与世无争,可若非她暗中使坏,这两个孩子又怎么会一直养不熟? 第2章 南柯一梦终须醒2 似乎还嫌不够,娄玉兰再度笑着开口:“沈舒意,纵你运筹帷幄、胸有丘壑又如何?作为一个女人,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你可知廷善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肯碰你?” “因为他嫌弃你心口那道疤实在是恶心!” “哦,还有,你那两条腿也是他找人弄断的,沈舒意,你自负算无遗策,城府颇深,殊不知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样心思深沉的女人!” “廷善一直忌惮你,所以他不会留着你威胁到他和晋哥儿的!” 沈舒意目光空洞,麻木的听着。 原来,从她当年嫁给萧廷善开始,一切就都是个骗局! 当年她嫁入侯府,萧廷善便以身体孱弱为由,一直不曾同她圆房,后来那些年,她到处聘请神医,潜心研究药理,倒是将他的身体调理的越来越好。 可最后呢? 最后,他却想要她的命,断她两条腿! “沈夫人,你安心去吧。”萧明晋朗声开口。 娄玉兰温声道:“说来你也不白养晋哥儿一场,这药本是会让你日日受蚀骨之痛,再撑个一年半载才会不堪折磨而死。但晋哥儿仁善,将药换了,正好今个儿便送你上路。” 沈舒意越发觉得可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仁善,好一个仁善啊!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成为太子妃?萧廷善就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沈舒意直视着娄玉兰,幽幽开口。 因为才吐过血,唇瓣嫣红,将那张惨白的脸衬托的凄厉至极。 “你什么意思?”萧明晋皱起眉头,急声追问。 沈舒意弯起唇瓣,并不打算解释。 “快说,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萧明玉没多少耐性,一把掐住沈舒意的脖颈,冷声威胁。 沈舒意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却始终只是笑着,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萧廷善自被封为太子以后,便松了口气,被压抑数年,一朝翻身,再谨慎也难免得意。 可朝中诸位皇子亲王虎视眈眈,他哪里能那般容易就坐上那个位置? 可惜,自他当了太子以后,多次同她政见不合,后来更是对她避而不见,她几次想要谏言,他却只当她是纠缠不休。 到后来,她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更看透了他的凉薄和冷漠,再想劝他些什么,已经有心无力。 可这一年多,朝中局势变幻莫测,纵然她手里已经没多少人可用,却也察觉得到暗流涌动。 他这个太子之位,是坐不稳的,更像是被人推在台前的挡箭牌。 娄玉兰皱起眉头,最不安她这副算无遗策的模样。 可蓦地,她像是又想起什么,让萧明玉罢手后,转而笑道:“无妨,任你有天大的算计怕也无济于事。” 说罢,娄玉兰拍了拍手,当即,几名侍卫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沈舒意顾不上那股还未褪去的窒息感,转头看去。 这一瞬,她彻底愣住,世界骤然静止,沈舒意恍惚许久,待到回过神来眼角已经缓缓滚落下一串血泪。 七个侍卫,捧着七个托盘。 每一个托盘上都摆放着一颗布满血污的人头,每一张都是她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些都是曾因她而效忠萧廷善的人,或者说,都是她的亲信。 娄玉兰看着她的反应,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沈舒意,如今你手里无人可用,凭你有百般算计又能如何!” 沈舒意缓缓转过头,仿若恶鬼一般盯着娄玉兰,字字泣血。 “他们俱是为国有功的功臣,他们做错了什么?” 娄玉兰冷笑出声:“什么功臣?谁不知他们皆是效忠于你,你一个女人,手里握着的权势太大,廷善自然容不下他们!” 下一刻,沈舒意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爬起,翻身将娄玉兰压在身下,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颈。 “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沈舒意双目欲裂,一滴接一滴的血泪砸了下来。 她的视线几近模糊,却怎么也忘不了当初,是自己说服他们继续效忠萧廷善。 “我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还望日后你们能对他鼎力相助,务必像对我一样尽心对他,既为私交,也为这天下百姓……” 是她害了他们! 是她害了他们!!! 不论萧廷善和娄玉兰怎样设计于她,她都可以冷静。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想起那一张张洋溢着热血的面孔,沈舒意再没法冷静! “贱人!你放开我娘!” 萧明玉离的最近,眼见这一幕,连忙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进沈舒意的身体。 沈舒意闷哼出声,剧烈的痛意让她周身绷直,可她掐着娄玉兰那双手,却宛若铁桶一般,纹丝不动。 萧明玉有些急了,拔出簪子又狠狠刺入沈舒意的脖颈。 瞬间,鲜血喷涌如注,嫣红的血液一滴接一滴砸落在娄玉兰脸上。 “娄玉兰,你和萧廷善,都该死!” 沈舒意满眼恨意,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 娄玉兰拼命挣扎,脸几乎都变成了酱紫色。 萧明玉更是怕的不行,簪子一下接一下扎进沈舒意的身体,将本就行将就木的女人捅成了筛子。 萧明晋皱起眉头,提起软剑,手起刀落,一把砍断了沈舒意的手腕。 沈舒意失了力道,再撑不住。 萧明玉连忙将娄玉兰扶起,娄玉兰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 沈舒意再无挣扎之力,脸上挂着两道血痕,麻木的盯着帐顶。 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若是她能再坚持一会,哪怕一小会,是不是她就能带着娄玉兰的脑袋,去见他们。 意识越发模糊,恍惚间,沈舒意想起当年佛寺初见…… 那时,他温润如玉、谦卑有礼,她远远瞧见他温柔怜爱的替受伤的兔子处理伤口,只让人想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是不是如果不曾见过那样一幕,她便不会动心。 可她忘了,人不会只有一面。 沈舒意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前尘往事,宛若大梦一场。 可惜,她却不能亲手替他们报仇…… 若一切,都能重来,该有多好。 第3章 你们都还好吗? 天元二十八年,京城外,玉佛寺。 佛寺后院供香客清修的简陋房间内,静坐着一个身型单薄、面呈菜色的瘦弱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半旧不新的襦裙,简单的双髻上只有一根银簪,看起来颇为寒酸。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重生而来的沈舒意。 沈舒意手肘撑在矮桌上,手指托着香腮,视线落在院子里正在劈柴的玉屏身上,目光却没什么焦距。 天元二十八年,她十四岁,是被继母秦氏送到佛寺清修的第五年,也是将回沈家的一年。 沈舒意只是想不通,一朝身死,她怎么会回到十几年前。 可不管怎样,人生既然能够重来,她总要亲手替自己、替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报仇! 一想到托盘上那七颗满是血污的头颅,沈舒意的杏眸都变得晦暗幽深。 萧廷善、娄玉兰。 你们怎么敢! 半晌,沈舒意轻出了口气,从那种恨意里抽离出来。 她死的凄惨,弥留之际,却听见有丫鬟来报,说是萧廷善重伤,昭王上位…… 沈舒意虽然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娄玉兰和萧明晋兄妹当时的失态。 只是,昭王? 沈舒意仔细搜索起关于昭王的记忆。 大乾以武立国,昭王能征善战,同萧廷善一样,皆是十六年前文安之乱时,流落在外的皇子。 但自昭王被找回,便常年佩戴一副银色面具,没人见过他的样貌,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传闻昭王样貌有损,性子阴翳狠辣,死于他手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最后是昭王赢了么? 收回思绪,沈舒意只觉得,不管怎样,这具瘦弱年轻的身体,都让她热血沸腾。 她喜欢极了这种敌明我暗的感觉。 天元二十八年,萧廷善还是个备受排挤的国公府世子,娄玉兰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过活。 她还不曾回到沈府,金珠和玉屏也还没死,继母秦氏也还来不及算计于她。 当然,外祖一家也还健在,尚未被灭门,乾元帝正值壮年,众皇子的斗争也还没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她自己,也不必日日忍受那蚀骨之痛,心口更没有为了救萧廷善而落下隐疾。 她双腿俱在,年轻而又健康。 这一切,都让沈舒意无比亢奋! 娄玉兰、萧廷善,你们都还好吗? 还有秦雪蓉,你又过的如何? 沈舒意轻笑出声,再睁开眼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迸发出璀璨慑人的光芒,只让人觉得华灯初上、昳丽生辉。 * 雨后的空气,清新宜人。 玉屏看向坐在窗前发呆的二小姐,温柔的笑了笑。 自打两天前淋雨病重后,小姐便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但这样才好,小姐身体本就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养身体才是,若是再像从前一样干活,身体早晚要落下病根。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穿着僧袍的俊美和尚,提着只食盒跨过院门,智远将食盒扔在玉屏面前,转头看了眼劈过的木柴。 “玉屏姑娘,你们这进度可太慢了些,这么下去,晚饭怕是难有着落。” 玉屏忍住不满,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气的不轻。 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叶子汤,加上两个已经冷硬的馒头。 “昨日下午的柴总是够了的,怎么只有这点东西,小姐还病着……” 智远不耐烦的打断道:“这是佛门,是清修之地,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享乐之处,玉屏姑娘住了四年多,怎么还这般市侩。” 沈舒意收回思绪,视线落在说话的和尚身上。 和尚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纪,漂亮的眼里带着几分势利和欲色,但偏偏,他生了副好面相。 一张脸圆圆的,眉清目秀,自带几分笑意,哪怕做和尚装扮,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 玉屏红着眼,冷声道:“我们小姐再怎么也是三品大员的嫡女,你这样做,就不怕败坏了玉佛寺的名声?” 智远嗤笑:“那也得你们能回得去再说,沈家把你们送来四年,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你们这位小姐。” 玉屏气的发抖,不等再说话,沈舒意的声音便从房间里传来:“智远师父说的没错,佛门是清修之地,玉屏,不可无礼。” 闻言,智远得意的勾起唇角,视线扫过玉屏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体贴道:“玉屏姑娘,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在房里倒是为你们备了膳食和汤药,你若是需要,可以到房里找我。” 话落,智远深深的看了玉屏一眼,转身离开。 玉屏气的摔了手里的斧头,想哭,可又怕沈舒意心里难过,只得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小姐到清早都还高热不退,没有饭菜,更没有汤药…… 想起智远方才那番暗示,玉屏喉咙发紧,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玉屏,进来。”沈舒意温声开口,清淡的声音带着几分暖意。 玉屏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睛,提着食盒急匆匆的跑进房间:“小姐。” 沈舒意没看食盒里的东西,而是拿出一枚羊脂玉佩,递给她道:“去膳房同人换一周的餐食,再换些退热驱寒的药回来。” 玉屏看着沈舒意手上的玉佩,愣了几秒,猛的摇头:“这是夫人留给您的,不可以……” 沈舒意将玉佩塞到她手里,温声安抚:“不过是个物件罢了,母亲若是知道她留给我的东西帮我度过了难关,高兴还来不及。” 玉屏的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跪在地上哽咽道:“小姐,对不起!都是玉屏不好连累了你!” 那智远和尚看起来样貌俊美,可实际上就是个假和尚,贪财又好色。 早在四年之前,她和小姐才到这玉佛寺,智远便对她多次示好,最初她还以为是他人好。 可时间一长,她便发现了不对。 智远几次对她动手动脚,她没能如他的愿,他便处处刁难她们,如今还连累了小姐。 沈舒意将她扶起来,眼里闪过一抹痛意:“蠢,智远收了秦氏的钱,所以才会暗中苛待我们,你纵是如了他的愿,他也只会过河拆桥。” 第4章 人和人是不同的 玉屏愣了几秒:“夫人……” 后面的话,玉屏没说下去,毕竟她只是沈府上的一个丫鬟,再如何,也不能说当家主母的坏话。 沈舒意沉声道:“你只管拿着玉佩去,要不了太久,我们自会回到沈府。” 玉屏眼里多了些光彩:“真的吗?” 那秦氏费尽心思将小姐赶出来,她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沈舒意笑了笑,笃定道:“真的。” 秦雪蓉自然要接她回去,当年她这位继母便存了心思,打算在她及笄之礼前,将她接回沈府。 既可以拿她的婚事做筹码,换取利益,又能全了她仁善慈母的美名。 所以她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玉屏满脸欢喜,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沈舒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玉屏。” “小姐?”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幽幽道:“你若是敢私下去找智远,日后便不必再留在我身边。” 玉屏心下一紧:“小姐,玉屏不敢。” 沈舒意收回视线,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重生回来,她病的倒是比前世轻了不少,只是前世这个时候是怎么着来着? 前世智远趁着她病重,对玉屏威逼利诱。 无外乎为了她的那一碗药,玉屏到底去了智远的房间。 具体发生了什么,沈舒意不知,玉屏也从不肯提,只是待她病好后便发现,玉屏身上仍有深深浅浅的痕迹,眼睛也时常是红肿的。 不用想,也知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觉得心口发堵。 玉屏是当初母亲留给她的丫鬟,算是几个小的里最稳重的,她被秦氏找借口送到玉佛寺后,只被允许带一个丫鬟,玉屏便跟了过来。 这一来,便是四年。 可惜,她和金珠一心为她,最后却都没能善终。 * 到底是病着,再加上这几年没能好好调理身体,没多久,沈舒意便有些倦了,整个人靠在榻子上,尽是一副倦怠慵懒的模样。 没多久,玉屏端着食盒回来,满脸喜色。 “小姐,有药了,还有不少吃食。” 因着还在发热,沈舒意原是昏昏欲睡,听见玉屏的话,倒也勉强撑起身子。 玉屏的手指被冻的有些粗裂,这会却激动的将碗筷一样样摆到矮桌上。 “粉蒸肉、炙鸭、莼菜笋、豆腐羹、糟黄芽、蜜饯马蹄糕,还有一碗七宝五味粥并一碗药。” 因着是在佛寺,所以荤菜其实也都是素食,不过味道极好。 厨房的管事虽然势利,却也还算厚道。如今拿来的东西虽不算大鱼大肉,倒也说的过去。 沈舒意将东西分成两份,对玉屏道:“坐下一起吃。” “小姐,玉屏不饿…之前的那两个馒头就够玉屏吃的饱饱的。”玉屏连忙推拒。 沈舒意抬眸看向身旁跟着她到佛寺受了四年苦的丫鬟,有些失神。 她们来时,玉屏还没完全长开,虽然小,却是那种婉约柔和的面相,不及金珠的牙尖嘴利,性子也和顺稳重。 一晃四年过去,她出落的越发漂亮,只是一双看向她的眼,仍旧清澈干净。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 这世上的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当年母亲尚在时,自己不过是在后宅见着这个丫头被人欺辱,便随手将她救下,没想到却得她真心相护这么多年。 可她为了萧廷善处心积虑、付出一切,到最后他却只想要她的命。 “坐下一起吃吧,左右这么多我也吃不下。”沈舒意再度开口。 玉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沈舒意那双沉静清冷的眸子,莫名的不敢再反驳,只得坐在了沈舒意对面。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屋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沈舒意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太多。 可饶是如此,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们到佛寺四年多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了。 “小姐,再吃点吧。”玉屏忍不住劝道。 沈舒意却已经倒下,靠在软垫上,温声道:“我还病着,吃多了也不消化,你多吃些,否则回头叫红缨瞧见,只会便宜了她。” 玉屏愣了几秒,当下没再推辞。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便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什么鬼天气,溅的我满身的泥!”说着,一个穿着橘色袄裙的丫鬟便收了伞,匆匆进来。 瞧见餐桌上已经见底的餐盘,红缨的脸色僵了几秒。 饶是所剩不多,可也看得出吃的都是不寻常的好东西…… 红缨挤出一抹牵强的笑意道:“小姐和玉屏竟然背着我在偷吃,这些吃食哪来的?” 玉屏冷着脸道:“什么叫偷吃?难不成小姐吃个什么东西还要向你禀报?” 红缨被拂了脸面,神情难看。 虽然她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到底她还是明面上的主子。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我不过是太久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难免激动。何况我也是担心东西来路不明,会对小姐不利……” 玉屏不客气道:“你若这么担心小姐,倒不如把院子里的柴早些劈了。” 沈舒意到佛寺来清修,原是要交一定的香火钱。 只不过得了秦氏的授意,智远存心刁难,只说沈家交的钱不够。 玉屏和红缨两个丫鬟若是也想吃饭,便得完成寺庙的活计去换。 红缨原是秦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当初因为犯了点错,所以主动请缨来‘照顾’沈舒意。 可到了这儿,她却根本不听使唤,头一年还好些,越到后来越猖狂,该干活的时候全然不见踪影,倒是平素没少私吞沈舒意的东西。 到如今,红缨俨然成了半个主子,她的吃食没受半点影响,沈舒意和玉屏的饭菜却越来越差。 红缨半点也不心虚,笑道:“我说玉屏妹妹,哪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东西都让你吃了,活却要轮到我干?何况现在还下着雨,小姐病着,若是我再病倒,谁来照顾小姐。” 说罢,又继续道:“左右你也淋了几日雨,不如你便接着把活都干了吧。” 第5章 相劝 玉屏气的不轻,照顾? 这么久了,红缨除了偷奸耍滑,什么时候照顾过小姐。 倒是时时刻刻当着秦氏的眼线,汇报着小姐的动静。 沈舒意放下药碗,碗底碰在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细响。 红缨下意识看向沈舒意,不由得呆住。 少女一张脸格外苍白,可饶是在寺庙里磋磨了几年,也仍旧是个美人胚子。 清丽而雅致的面孔,自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意。 而那双眸子最绝,宛若盈盈秋水,润泽清透,再看去,又觉得瞳仁深处刻着入骨的妖艳,勾人摄魄般诱你坠落,生生逼退万紫千红。 那一瞬,什么倾城绝色、面若春晓都不重要了……只叫人不可抑制的想溺死在那双眼的柔波里。 “这几日柴便先不必劈了,左右我用玉佩同厨房换了一周的吃食。” 沈舒意缓缓开口,一双清冷潋滟的眸子落在红缨身上,打量起来。 红缨穿着崭新的橘色袄裙,在佛寺住了几年,倒比在沈府时还要圆润了一些,宛若富户人家娇养的小姐。 明明身量和玉屏相差不多,玉屏瘦的只剩个骨头架子,她却是满面红光,比她这个小姐更像主子。 红缨愣了几秒,错愕道:“小姐手里还有玉佩?” 沈舒意端起茶盏:“之前是我想错了,只觉得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不该乱动,凭白叫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 听着沈舒意的话,玉屏有些急了。 当初她们从沈府过来时,原是带了些财物的,可第一年红缨还算尽心,装的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 等到她们对她松了戒心,红缨却把小姐的财物席卷一空。 到后来,是见小姐身上再没油水可捞,红缨便彻底露出本来面目。 如今让她知道了小姐手里还有东西,不知道又会怎么惦记…… 闻言,红缨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殷勤:“您能想通就对了,我早就劝您,这尚书府您怕是回不去了,还不如早为自己做打算!”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红缨故作亲近道:“小姐我说这话您别不爱听,我虽然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可如今也在这陪了您四年,自然同您也是有情分的。” “您也知道夫人身边那张嬷嬷是我舅母,我之前同她打听过,夫人根本没有接您回府的意思。” 沈舒意故作失落,沉默许久:“这样么?” “可不是么,夫人到底不是您的亲生母亲,就算老夫人记挂着您,可夫人若是不想您回去,总找得到理由。” “不是我不愿意伺候您,而是您实在信不过我,之前您因为我是夫人身边的人处处防着我,后来丢了东西,玉屏更是怀疑到我头上,奴婢可真是百口莫辩……” 看着红缨那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沈舒意杏眸幽深。 不得不承认,红缨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一番推心置腹,倒是把她几年的行径圆了回来。 可惜,这几年的放纵,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连府里的主子都敢随意编排。 沈舒意温声道:“倒是我误会你了。” 红缨见她这么好糊弄,只觉得她是个蠢的:“小姐放心,只要您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 “可您也得听我一句劝,如今咱们在这佛寺,得早为自己打算,您手里的那些东西,更要好好计算着花,若您信得过我,我帮您找铺子折换成银钱,绝对比您直接拿出去打点更有价值……” 沈舒意做出犹豫的模样,看起来并未完全被她说动。 “你容我再想想。” 红缨知道这事也急不得,毕竟这几年,她确实没得沈舒意信任。 话落,红缨便利落的收拾起面前的碗筷餐盘。 “奴婢先把这东西还回去,最近天凉,您好好养病。” 说着,红缨拎着食盒打着伞匆匆离开,心里却思量着。 这房间里的东西,她早就翻过不知多少遍了,沈舒意手里若是还有东西,必定是藏在了别处。 * 她走后,玉屏忍不住道:“小姐,红缨一直偷奸耍滑,您可不能再信她。” 沈舒意弯起唇角,安抚道:“我心里有数。” 玉屏放下心来,只是道:“那餐食是奴婢找人换的,如今让红缨还回去会不会不好?” 沈舒意笑着道:“她去,我们吃的才会更好。” 玉屏眼里闪过一抹茫然。 为什么? 红缨那个性子不偷吃就不错了,就算想讨好小姐,总不会舍得自己掏钱贴补她们才是。 沈舒意看穿她所想,温声道:“她如今指着拿到我手里的东西去当铺典当,好捞些油水,自然要殷勤些。” “可就算她补贴了我们吃食,小姐也不会信她呀。”玉屏不解。 沈舒意拿着一把旧折扇,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道:“再想。” 闻言,玉屏乖顺的退到一旁,认真琢磨起来。 沈舒意也没再管她,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各有优点,只是前世她太过隐忍,又替她们考虑的太周全,因而一离了她,她们都没能落个好下场。 如今,她想通了。 她护得了她们一时,未必护得了一世。 与其处处替她们操劳,倒不如让她们自己都立起来。 * 傍晚,果然不等玉屏去厨房取餐,红缨便拎着两个食盒回来。 “小姐,晚膳来了。” 红缨笑吟吟的开始布菜,倒好像从未有过这几年的隔阂。 玉屏看着确实比中午更丰盛的餐食,不免有些呆怔。 可这其中的缘由,她想了一下午,还是没想通。 “怎么这样多。”沈舒意神色不变,故作诧异的问了问。 红缨笑着道:“多么?管事的师父说是比照中午的分量来的。” 一句话,让玉屏变了脸色,也瞬间明白过来。 红缨在挑拨自己和小姐的关系! 她想要小姐以为,自己藏了私心,偷吃了餐食,从而让小姐怀疑自己,这样她就有了可乘之机。 届时典当金银首饰,她才有可能得小姐信任。 想通这一点,玉屏气的脸颊都有些涨红:“胡说,明明午膳不是这个分量。” 红缨也不恼,笑道:“那我便不清楚了,妹妹若是不信,可以去找管事的问问,总归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他不至于对我另眼相看。” 第6章 逆天改命 玉屏只觉得她无耻,面上却做出了委屈的模样,乖顺的守在一旁,眼圈泛红。 沈舒意神色不变,拧了下眉心,淡声道:“好了,都坐下吃吧。” 红缨看出她的不快,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沈舒意比中午用的多些,又一碗药下去,人都清爽了几分。 直到红缨殷勤的伺候着她躺下后,沈舒意才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去吧。” 红缨自是不愿在这种阴雨连绵的天守夜,何况这屋子也湿冷的厉害,可样子总是要做的,当下犹豫道:“可是玉屏一个人……” “去吧,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舒意淡声开口。 一句话,又让红缨讪讪的闭了嘴,知道这一顿晚膳还撼动不了玉屏在她心里的地位。 “是。” 红缨转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自打这场病后,二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她像是隐忍着蓄势待发的弓,如今却更像森寒凛冽、霸气从容的刀。 看来,这段时间自己还要再上心些才行…… 红缨一走,玉屏便笑盈盈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那红缨和您说的一字不差。” 沈舒意含笑看着她:“晚上吃饱了么?” 玉屏有些羞赧,重重的点了点头。 红缨出钱贴补的膳食,她可是半点没客气,恰巧小姐问话,红缨抢着答,东西便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犹豫了一瞬,玉屏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手里真的还有珠宝首饰么?” 沈舒意抬眸瞥了一眼,烛影晃动,薄薄的窗纸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叹了口气。 “自然,当初母亲留下的除了嫁妆,还有一匣子没有登记在册的首饰,只是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罢了。” 显然,玉屏也顺着她的视线,有所察觉,随即故意道:“小姐,红缨居心叵测,您千万不能……” 沈舒意蹙眉打断,声音冷了几分:“好了,我知道她是母亲的人,可你做事确实比不上红缨,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她若是聪明,总归也要为自己考虑。” 窗外的红缨听见这话,心头一喜,悄声离开。 她知道,短时间内想扭转沈舒意的看法并不容易,可如今能得她两句称赞和维护,便证明自己今晚这银子没白添。 但一想想那足足二两的银子,红缨仍旧觉得心痛。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舒意手里随便拿出些什么,都比得上她这点银钱…… “小姐,走了。”玉屏轻声开口,猜不透沈舒意的打算。 可她只要知道,小姐做事,总有她的道理就够了。 沈舒意也没打算解释,杏眸幽深。 前世,玉屏被智远玷污后,郁郁寡欢,每日如行尸走肉般强打着精神,固然后来她同自己一道回了沈府,可在佛寺的事不知怎么被红缨发觉了。 红缨借由此事,几次三番敲诈玉屏,一直到玉屏再没油水可榨,便把这事当做笑谈散播了出去。 没几日,事情传遍沈府,连带着传到了秦氏耳中,当即叫她过去问话。 可玉屏是个傻的,不等自己替她辩驳,便为了不牵连自己吊死在了红缨房里。 想起这一幕,沈舒意心口堵的厉害,视线落在面前清瘦的丫头脸上,目光怜爱。 她喜欢吃荷花酥,玉屏又尤擅此道。荷花酥的工艺算不得复杂,却要取雨后鲜嫩的荷叶,将其捣碎,取其汁液,混以龙井,耐心烘焙。 前世,玉屏死前给她做了一个月的荷花酥,替她绣了五六个香囊。 后来偶然,金珠曾提起,说一次绣花时,玉屏曾笑着说下辈子还要伺候她,只是那时金珠未曾留意,玉屏已然有了寻死的念头…… 沈舒意轻轻替玉屏扶正歪了的珠花,轻声道:“别急,算账前我们先讨些利息。” 玉屏不明所以,只觉得小姐身上有一种让人甘愿赴死的魔力。 * 接下来的两日,红缨仍旧卖力的献着殷勤。 玉屏倒也不与她争,红缨抢着干的她便退到一旁,左右她心里有着盘算,这几日倒也未必会再耍什么手段。 这日,雨过天晴,风清气朗。 沈舒意病好了大半,算着日子应当差不多了,便趁红缨出去的当口,带玉屏到佛寺前院走了走。 在京郊附近,最着名的两大佛寺便是玉佛寺和护国寺。 护国寺多操持国事,了空大师更是曾在太祖皇帝落魄时给予提点,预言他贵不可言、乃潜龙在渊。 后来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开创了如今的大乾朝,当即为护国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封了空大师为护国圣僧,因而护国寺的威名一直延续至今。 因为来往官员众多,所以玉佛寺便成了女眷更青睐的选择,不过鉴于护国寺香火鼎盛,来往玉佛寺的普通官员倒也不少。 岁岁往复,玉佛寺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如今佛寺的慧能大师,更是深受当朝太后器重。 走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穿过垂花拱门,沈舒意最先去了正殿。 正殿内,庄严肃穆,檀香袅袅,四周的墙壁上绘有精美的壁画,栩栩如生,最中间的莲花宝座上,是一尊巨大的玉石佛像,佛像高达数十丈,慈眉怒目,宝相庄严。 佛像周围,亮着许多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正殿,神秘而宁静。 沈舒意站在佛像前,显得格外渺小,可偏偏,她仰望着面前的白玉佛像,杏眸清冷,神色坦然,没有寻常人的虔诚和畏服,平静的让人忍不住侧目。 她早已不信神佛,可到底要感谢命运让她有机会修得两世。 若神佛有眼,便请庇佑她这一世,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若神佛闭目,她便以杀止杀,纵是百死,也要逆天改命,杀出一条血路来! 旁人只当是谁家不懂事的孩童,摇了摇头没再关注。 半晌,沈舒意收回视线,缓缓点了一柱佛香,插在佛像面前的香炉里供奉,而后带着玉屏,再无留恋的离开。 主仆二人走了一段,临至先王殿,便见怀海法师和一个小僧走在身前。 小僧满面愁容:“郡主要我们用玉筋篆刻写佛经,实在强人所难。玉筋篆历经千年,如今会写的人寥寥无几,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上哪去找会写这种字体的人。” 第7章 不错的机会 怀海法师沉默片刻,温声道:“郡主有命,我们自当尽力而为,姑且派人打听看看。” “是。”小僧应下,仍旧忧心忡忡。 怀海法师年过六十,是玉佛寺很有名望的法师,沈舒意见事情和自己记忆里一样,随即上前道:“法师所言可是多用于纂刻所用的玉筋篆?” 怀海法师和小僧对沈舒意微微俯身:“沈姑娘,确实是玉筋篆,受郡主所托,希望玉佛寺能以玉筋篆在佛塔内部纂刻佛经。” 沈舒意温声道:“恰巧我略懂些皮毛,不知道法师可愿让我一试?” 小僧愣了几秒,视线落在年幼寒酸又落魄的沈舒意身上,多了些为难:“沈姑娘,此事并非儿戏,您……” 不等小僧话说完,怀海法师已经竖起手掌:“善哉,沈姑娘,请。” 沈舒意笑了笑,跟在怀海法师身后。 她记得没错,前世这个时候佛寺里来了位贵人,这位贵人不是旁人,而是赫赫有名的归宁郡主。 太后寿宴在即,归宁郡主费尽心思替太后打造了一尊十余寸的赤金佛塔摆件,命僧人用玉筋篆在佛塔内壁纂刻《地藏菩萨经》。 太后酷爱玉筋篆,可这种字体在本朝并不常见,因而佛寺花了不少时间也没能完成,险些耽误了归宁郡主送给太后的生辰贺礼。 久等不到,归宁郡主大怒,一连处死了几个僧人,怀海法师才终于请动一位旧友出山,以玉筋篆誊抄了佛经。 眼下,正是个不错的机会。 佛堂内,自有桌案,笔墨纸砚俱全,玉屏见此,忙上前替沈舒意研墨。 怀海法师和小僧站在桌案另一侧,小僧忍不住道:“沈姑娘,我知你是好意,只是此事事关玉佛寺名声,非比寻常。” 沈舒意也没多做解释,一手提笔,另一手轻拢起袖口。 不多时,笔尖轻落,一手漂亮精妙的小字跃然纸上。 没错,这种字体她确实会,说起来这还要拜前世萧廷善所赐。 当年,为了帮萧廷善上位,她可谓是费尽心思,期间,她打探到当朝太后颇为喜欢玉筋篆这种篆书字体。 为讨太后欢心,她苦练三年,终于写得一手漂亮的玉筋篆,得以在太后面前露脸。 沈舒意没写太多,只简单写了一首简单的五言诗,不多时,她便将笔放下,小僧看着纸张上的自己,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字迹纤柔匀称、圆润温厚,结构工整,优美典雅。 确确实实是如今已然少见的玉筋篆! “沈…沈姑娘…好生厉害!”小僧忍不住赞叹,仍旧觉得难以相信。 怀海法师忍不住低声开口:“阿弥陀佛。” 沈舒意看向怀海法师,温声道:“我借住在玉佛寺多年,承蒙法师照顾,法师若是不弃,我愿意誊抄一份《地藏经》献与玉佛寺。” 怀海法师慈眉善目:“多谢沈小姐相助,玉佛寺感激不尽。” 沈舒意道:“不过佛经既是要篆刻在佛塔内部,因而书写时,我需要比对佛塔的尺寸。” 虽然她只需要誊写不必篆刻,可篆刻的师父必定要比照她字迹的尺寸,字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必须确保塔身内能完整的容纳《地藏经》。 怀海递给小僧一把钥匙,温声道:“去将佛塔取来,送至沈姑娘住处。” “是。” * 沈舒意回到住所不久,小僧便将归宁郡主派人精心打造的那座赤金佛塔送了过来。 佛塔有十余寸高,通体赤金,正中有阶梯,塔底呈现莲花宝座的图样,上端镶嵌着翠绿的珠玉和嫣红的玛瑙,辅以珍珠,精美绝伦。 小僧不放心的嘱咐道:“此物乃归宁郡主耗费巨大的心血派人精心打造,沈姑娘务必要妥善保管。” 沈舒意明白他的担忧,这位归宁郡主是当今陛下的堂姐,情谊非常,不过性子跋扈狠辣,不好相与。 “师傅放心,我一定仔细保管。” 小僧离开后,玉屏看着面前金闪闪明亮亮的奢华佛塔,不由得感叹道:“真的是太华美了,不愧是能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的贺礼。” 沈舒意温声道:“太后娘娘信佛,归宁郡主自然要投其所好。” 沈舒意没说的是,太后当年早夭过一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的死法众说纷纭。 因而有人言,太后喜欢礼佛,是在为她早夭的孩子超度祈福,而归宁郡主选用的《地藏经》也恰好适合超度。 沈舒意也没拖,比照了一下佛塔的尺寸,而后便开始誊写。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她才将《地藏经》完整的誊写完毕,尺寸刚好。 沈舒意起身活动了一下,玉屏小心的将纸张拿起,带了几分欣喜:“小姐,要送去给怀海法师吗?” “不急。”沈舒意让她佛塔收回盒子,又找了几块柔软的缎子碎料将盒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见玉屏忙完,沈舒意低声道:“入夜,趁着天黑,你将它埋到佛寺莲塘旁,东面的第三棵槐树下。” 玉屏愣了几秒,没多问,只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先将东西藏回自己房间。 * 另一边,智远拖了几天,原以为能等到玉屏服软,自己送上门来。 可没想到,时间一天天过去,玉屏不仅没来找过他,沈舒意的病倒是逐渐好了。 智远打探过一番,才知沈舒意用了块玉佩换吃食,又恼又怒,格外不甘。 这日,晌午。 智远趁着沈舒意的膳食还没取走,先一步来到了厨房。 智远平素手里宽裕,再加上时常打点后厨的管事采买,捎带些外面的东西,所以关系不错。 眼见着管事装了满满一食盒的东西,智远上前道:“这是给沈姑娘准备的午膳吗?” 管事笑吟吟道:“是,一会红缨应该会过来取。” “沈姑娘不是病了,怎么今个没有汤药?”智远看了一眼,开口询问。 “今日才停,听说基本已经好了。”管事也没避讳他,知道他也从沈家主仆那讨过不少好处。 智远心头微动,宽大的袖子里抖出一包药粉,正想趁着管事不注意,加在那碗汤里。 第8章 各有盘算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动作,红缨便跨过大门,急声问:“今个的膳食可备好了?” 智远匆匆收起手里的药粉,有些恼怒,转身看向红缨道:“姐姐今个怎么这般殷勤?若我没记错,你平素可没这么勤快。” 红缨虽然也觉得智远俊俏,可他到底是个和尚。 再加上他一直惦记着玉屏,丝毫没对自己表露过喜欢,红缨心下对他也没多少热络。 “你少在这编排我,伺候小姐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自然要尽心。” 话落,红缨没再理他,提着食盒便走了。 她一走,智远便同管事的打探起来:“红缨怎么忽然转了性。” 管事压低声音道:“她那个性子,无利不起早呗,这几日她还添了不少银钱给沈姑娘加餐。” 管事没说太多,智远的眼珠子转了转,匆匆追上前去。 “红缨姐姐,留步。” 红缨蹙眉瞥了他一眼:“有事?” “姐姐人美心善,不知道那沈姑娘可是要回沈府了?”智远试探道。 红缨愣了几秒,嗤笑道:“怎么可能,府里如今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都两说呢。” 毕竟四年多的时间,什么感情也都淡了。 何况,夫人有的是法子不让老爷和老太太把小姐接回去。 “红缨姐姐怎么也不知道为自己考虑考虑?守着这么个主子尽心尽力,又能得什么好处。”智远故意道,打量着红缨的神色。 他可听说,最早那一年,红缨没少拿着好东西出去典当,所以如今能让她这般殷勤,必定是沈舒意手里又有了好东西。 “我自然……”红缨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智远脸上,当即改口道:“呸呸呸,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哪有你这样的。” 智远笑道:“我看是沈姑娘身上有利可图,虽然她窘迫了这么多年,可既然还拿得出那么好成色的玉佩,手里必然还有不少东西。” 被拆穿了想法,红缨的脸色难看,不客气的推搡智远道:“关你什么闲事?” 智远也不恼,继续道:“我有个主意,一举两得,能让咱们俩都心想事成。” 红缨顿了顿,打量了一番智远,片刻后,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智远笑了笑:“我听说沈姑娘那块玉佩只换了一周的餐食,可如今她病已大好,回头日子哪怕窘迫一点,也总能活下去。” 红缨眼睛转了转,这倒是真的,毕竟之前几年沈舒意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若不是因为这场病,她还真不知道她手里还有那么多好东西。 智远面不改色的将手里的药粉塞进红缨手里:“你把这药下在汤里,沈姑娘和玉屏都会再度高热,到时没了药没了吃食,她只能再拿出东西出来典当……” 红缨当下便明白了智远的心思,只是这事实在有些风险。 智远继续道:“到时她们一起发病,沈姑娘能指望的便只有你,熬上个几日,你还怕她不把东西托付给你?” 红缨蹙眉道:“你想要什么?” 她虽然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到底她也是个主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难免不牵连到她头上。 智远笑了笑,带着几分脂粉气的油腻:“你放心,我只要玉屏。” 他可不傻,沈舒意固然貌美,可到底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他就是胆子大,也没大到去打她的主意。 可玉屏么…毕竟只是个丫鬟…… 到时主仆俩病重,红缨将银钱卷走,自己再一示好,玉屏走投无路,只能找上自己。 智远的算盘打的极响,红缨想了想,已然心动。 没错,若是指望沈舒意信任自己,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倒是智远这个法子,要不了几日便能奏效。 “你确定这里的药粉只会让人发热?”红缨不放心的攥紧了手里的药粉。 “当然,毕竟我可没有害人的心思。”智远神色诚恳。 红缨没再多言,提着食盒转身离开,直到一处僻静的地点,她才匆匆将食盒打开,将药粉洒在了汤里。 * 另一边,沈舒意倚在榻子上看书,玉屏看了眼时辰,忍不住低声道:“红缨今日好像回来的晚了许多。” 沈舒意弯起唇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谨慎了不少。” 玉屏的脸颊微红:“小姐,她是不是……” 话音未落,红缨便提着食盒跨过院门:“小姐,我回来了。” 红缨神色如常,一拿回东西,便笑吟吟的开始布餐。 沈舒意抬眸瞥了眼食盒,不动声色。 不多时,红缨将菜分成三份布好,便在一旁伺候起来,沈舒意温声道:“你们先吃,我把这卷看完。”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手里拿着书卷,显然并不急。 她没动,玉屏便也没动,红缨却有些心急:“小姐,一会该凉了,还是趁热吃吧。” “你和玉屏先吃,一会吃完还有差事指着你去做。”沈舒意没抬头,纤细的手指翻动着书页。 红缨有些心不在焉,却没敢再催,倒是玉屏乖顺的吃了起来,挂念着沈舒意所说的差事。 一顿饭下来,红缨那碗本就少的汤,几乎没被动过,倒是玉屏那份被喝了干净。 红缨稍稍放了些心,按捺不住:“小姐有什么差事,饭菜快要凉了,您还是要保重身体。” 沈舒意头也没抬,淡声道:“听闻玉佛寺里来了位贵客,你帮我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红缨一听,当即应下:“等您用完午膳我再去打听。” 沈舒意道:“不急,玉屏先把饭菜拿去热热,你去打听消息。” 见此,红缨只得应下,知道自己若再强留,难免惹她怀疑,倒不如快去快回。 一时间,两个丫鬟都忙了起来。 直到红缨离开,玉屏热了饭菜回来,沈舒意才对她道:“想法子将方才的饭菜吐出来,隐蔽些。” 玉屏愣了几秒:“小姐是怀疑红缨…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冷声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玉屏和红缨或许都没注意,但她观察过,平素食盒的盖子和盒身上的花纹,皆会严丝合缝的对齐,这必是在厨房做事之人受过培训,因而养成的习惯。 可今日,盒盖同盒身的花纹错位,并未完好对上。 这便证明,食盒被人动过。 第9章 赤金佛塔 此外,红缨还两次催促她用膳,而她自己的吃食里,羹汤却只假意喝过一口。 这便证明,汤有问题。 听了沈舒意的话,玉屏气的眼角都有些泛红,先是端着沈舒意的汤碗,将汤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倒掉。 而后自己去了净房,将才吃下去的东西想法子抠了出来。 后来,送食盒回厨房时,玉屏留了个心眼,同厨房打杂的嬷嬷闲聊了几句,打探到晌午智远曾来过,还和红缨攀谈了几句,越发笃定这两人不怀好意。 * 一个时辰后,红缨脸色发白的匆匆回来。 “小姐,打听到了,寺里来的那位贵人是归宁郡主。”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宛若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般。 “归宁郡主?”沈舒意佯装不知。 红缨颔首:“归宁郡主是陈王的女儿,自幼同陛下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尊贵无比。”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温声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病了?” 红缨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慌乱,犹豫了一瞬,低声道:“奴婢打探的时候,正巧碰见归宁郡主处死了一个婢女。” 沈舒意眉心微蹙,便听红缨继续道:“听说那名婢女在替郡主梳头时,不小心扯痛了郡主的头发。” 红缨没说的是,她才同人打探到一半,便瞧见那婢女被拖出来杖毙,那血淋淋的尸体被侍卫用草席一卷,就从她面前藏身的草丛前抬走了。 一想到那婢女毫无血色的脸,想到那满地嫣红的血迹,红缨便觉毛骨悚然。 沈府虽说也有处罚下人的时候,可这样一言不合便要了人性命的时候却不多。 “还打听到了什么?”沈舒意温声道。 红缨回过神来,将声音压的更低:“只打听到郡主性子张扬,行事风格……” 格外狠毒! 大抵是被吓的不轻,红缨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沈舒意端起茶盏,倒也没再问。 左右归宁郡主是什么性子,她早就清楚,重要的是红缨如今也清楚了。 她清楚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 傍晚,沈舒意又‘病了’,一道‘病’的还有玉屏。 红缨和智远下的是什么药,并不难猜,毕竟两人胆子再大,总不敢真的谋害性命。 “小姐,今晚我守着您吧。”红缨主动开口,看着沈舒意烧的泛红的脸色,心下多了些期待。 沈舒意淡淡应了声,一连第二日一整天,也没能起来。 红缨取回膳食后,轻车熟路的将汤药给换了,确保沈舒意的病不会很快康复。 两日后,厨房再没有额外的膳食送过来,一日三餐又变回了原本冷硬的馒头和稀饭。 红缨打开食盒,坐在床边抹着强挤出来的眼泪:“他们也太过分了,小姐还病着,吃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好?” 沈舒意靠坐在床头,瞥了一眼,神色淡淡:“先凑合几日。” 红缨哽咽道:“玉屏那边怕是还不及您呢,她病的比您还重些,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托人找到郎中。” “恩。” 沈舒意应了一声,似乎没多少精神。 翌日,傍晚。 沈舒意烧的脸色泛红,红缨伺候她吃了点东西后,沈舒意温声道:“把玉屏叫来,我有事嘱咐她。” 红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对上沈舒意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是。” 不多时,玉屏撑着身子匆匆而至:“小姐。” “好些没有,可还难受的厉害?”沈舒意关切的开口,红缨一面收拾着食盒,一面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动静。 可听了一会,都是些没用的消息,多是沈舒意在询问玉屏的病情。 红缨提着食盒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沈舒意等了一会,像是等红缨走远,而后才缓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的身体都熬不住。” 玉屏眨了眨眼睛,微微侧目看向窗外的方向。 因着天色还没大暗,所以屋子里没点蜡烛,这次倒没瞧见红缨的影子。 可红缨不知,玉屏上次留了个心眼,将门框下部抠出了个洞,这会天色还早,一眼便能瞥见洞外映衬出了红缨今日橘色的袄裙。 “是奴婢没用,要不奴婢去求求智远师父……”玉屏哽咽。 沈舒意微微摇头,低声道:“待至亥时,你去莲塘东面的第三棵槐树下,树下埋了件塔式摆件,价值不菲,你将它取出来。” 玉屏愣了几秒,随即应下:“是。” “明日一早,你找个机会出去,将东西拿到城内的铺子典当,再抓几副药买些吃食回来。”沈舒意低声嘱咐着。 “奴婢明白。” 窗外的红缨听着这一幕,眼里满是精光,又带着抹愤恨。 二小姐果然还是信不过她,她尽心伺候她这么久,结果这种事她还是让玉屏去! 幸好她听了智远的话,否则还不知道要被她骗到什么时候。 * 酉时,夕阳西下。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红缨看着昏昏欲睡的沈舒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而后趁着夜色,她一路摸到莲塘旁,找到沈舒意说的那颗槐树,谨慎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便动作麻利的在树下挖了起来。 因为是佛寺的后院,来往的人很少。 大概挖了一刻钟的功夫,红缨就满头大汗,就在她怀疑是不是挖错了位置时,便瞥见了绸缎露出的一角。 她面色一喜,牟足了力气,没一会,便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被锦缎包裹的盒子捧了出来。 红缨屏住呼吸,喉咙发紧,匆匆将盒子打开。 入目,耀眼刺目的金色晃的她眼睛生疼,上面镶嵌着的宝石熠熠生辉。 她连忙将盒子盖上,心跳的飞快,眼底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狂喜。 她将盒子捧在怀里,匆匆填了土回去,而后一路避着人回到房间。 房内,红缨喉咙发紧,忍不住又打开盒子看了几眼。 赤金的塔身,华美绝伦,不说工艺和上面镶嵌的珠宝,只这么大块金子,便不知能换多少银钱。 红缨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到底怕被人撞见,做贼般的将东西放了回去,小心藏在床下。 这二小姐不愧是尚书府的千金,难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非上次被她撞见,她竟不知她手里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第10章 问责 一个时辰后,听见玉屏离开,红缨眼里闪过一抹冷笑。 她倒真想看看,玉屏发现东西不见时,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她不确定沈舒意手里还有多少好东西,只得先尽心伺候着。 这般想着,红缨便又去了沈舒意房里,替她守夜。 不到半个时辰,玉屏踉跄着跑了回来,脸色发白:“小姐……” 瞥见红缨,玉屏后面的话生生顿住。 “玉屏妹妹,你这是跑哪去了,这么急做什么?”红缨笑吟吟的开口。 沈舒意撑起身子,看向她。 玉屏欲言又止,忍着没做声。 “红缨,你也忙了一日了,早些去休息吧。”沈舒意淡声开口。 “是。” 红缨走时,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而后又轻声折回。 玉屏早有防备,故作慌乱道:“小姐,那处好像被人挖过,根本没找到东西!” “怎么可能!”沈舒意怒声开口。 玉屏连忙跪下去:“小姐,千真万确,我看地上的土有松动的痕迹,找了许久也没找见东西。” 听到这,红缨扯了下唇角,悄声离去。 确定她走了,玉屏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爬起来凑到沈舒意身旁,低声道:“小姐,红缨果然上钩了。” 玉屏虽然能想通小姐是要借归宁郡主之手收拾红缨,却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沈舒意算着日子,离前世归宁郡主发怒尚有几日,想必归宁郡主如今还有些耐心。 * 翌日,清早。 红缨还未起,外面却忽然嘈杂起来,她爬起来向外一看,便见怀海法师,连同几十名侍卫匆匆赶到。 智远混在一旁,倒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着沈舒意和玉屏拖着病体,神色凝重的同怀海法师交涉着。 “惊动法师当真是抱歉,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向法师求助。”沈舒意恳切的开口。 怀海沉声道:“发生这种事并非沈姑娘所愿,有心算计无心,沈姑娘身处陋室,自然防不胜防。” 沈舒意自责道:“可再怎样,佛塔丢失,都不是一句简单的疏漏能弥补的,如今只盼着能将佛塔找回,以平息郡主的怒火。” 不等怀海法师再开口,一旁的侍卫头领便沉声道:“还请沈姑娘明示,佛塔是何时在何处丢失。” 沈舒意沉吟道:“这几日恰逢我病着,故而进展缓慢,佛塔我平素是收在桌案下的匣子里,今早却忽然发现不翼而飞。” 侍卫皱起眉头:“这么说昨晚还在?” 沈舒意应声:“昨日未时尚在,之后便不得而知。” 侍卫没再多问,双手抱拳对怀海道了声:“得罪!” “封锁佛寺几道大门,立刻给我搜!” 当即,侍卫分成几队,从沈舒意这边最先搜起,逐间逐间的搜查起来。 一时间,所有僧人都被赶至一处,后院内借住的香客也皆是被请了出来。 红缨见着这一幕,脸色都白了几分。 虽不确定他们找的到底是什么,却本能的觉得慌乱。 毕竟即便她同这事无关,可若是让人搜出了那座佛塔,至少沈舒意不会再信任她。 红缨只能期盼那件佛塔沈舒意真的没有登记在册,这样即便证据确凿,她也没法证明那东西是她的。 红缨强打着精神,站在玉屏身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了抹轻颤。 “玉屏,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搜什么?” 玉屏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听说是归宁郡主丢了件首饰,所以在派人搜查。” 闻言,红缨的心稍稍踏实下来,既是首饰,那便不是她手中那件。 只要她拿的东西和归宁郡主无关,即便沈舒意大怒,可她到底是夫人的人,她也不敢把她如何。 这般想着,红缨倒是逐渐放松下来。 另一边,智远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毕竟他房内藏了不少金银,若是被搜出来,怕也难以交代。 当然,侍卫们最先搜查的便是沈舒意的院子,一行人动静很大。 搜到红缨的房间时,红缨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没多久,房内的侍卫便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人也跑了出来:“大人,找到了!” 一行人转头看去,入目,便见侍卫手中的盒子半开,一尊赤金佛塔安然搁置其中。 沈舒意怒声开口:“红缨!这是怎么回事!” 红缨正满心慌乱,忽然被呵斥出声,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一旁的玉屏也冷声指责道:“红缨,你怎么回事!竟敢偷拿小姐的东西!” 红缨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拿下!”一旁的侍卫头领皱着眉头,沉声开口。 当即,两人上前将红缨扣住。 红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的不轻,下意识开口道:“什么小姐的东西?这分明是我的!二小姐,就算您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冤枉人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东西是你的!” 红缨下意识想替自己开脱,只想着这东西既没登记在册,上面又没有任何标识。 沈舒意根本拿不出证据。 沈舒意杏眸清冷,直视着她缓缓道:“据我所知,你父兄皆是府中奴仆,几辈子的财产加起来也抵不上佛塔上的一颗宝石,又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红缨反咬一口:“我看二小姐这是想强行将奴婢的东西据为己有!这东西是奴婢偶然受人相赠,明明就是奴婢的!” 不等沈舒意开口,一道身着华彩锦服,外罩青云纱的倩丽身影,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哦,你的东西?”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艳丽妇人,丰满雍容,金丝暗纹的长裙极地,飞天髻上一顶翠鸟金冠,奢华昳丽,不怒自威,尽显皇家威仪。 一行人纷纷俯身问安:“参见归宁郡主!” 红缨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女人,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归宁郡主的脚步停在红缨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厉声道:“本郡主倒不知道,我命人为太后娘娘打造的佛塔,什么时候竟成了你一个贱婢的东西!” 第11章 归宁郡主 闻言,红缨眼前一黑,下意识想起那日被杖毙的那个婢女。 沈舒意淡声道:“红缨,此物乃归宁郡主所有,我不过是代为誊写经文,你还不从实招来!” 红缨抖若筛糠:“奴婢…奴婢不知……” 归宁郡主显然没多少耐性,冷笑出声,抬手扶正了略有些歪的簪子:“我当是出了天大的事,原不过是个不长眼的贱婢!” 一旁的嬷嬷则是应和道:“可不是,这种胆大背主的奴婢就该赐死,竟扰了郡主清梦!” 红缨被吓的不轻,她怎么也没想到东西竟然不是沈舒意的,而是归宁郡主的!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红缨跪在地上,用力的磕起头来。 “拖下去杖毙!”归宁郡主拧了下眉头,不耐烦的开口。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是二小姐…是二小姐陷害奴婢!是二小姐把东西藏在树下,引诱奴婢去偷的!!!” 红缨被吓的不轻,声音里都多了抹哭腔。 玉屏不客气道:“一派胡言!你自己若不鬼迷心窍,谁还能逼着你不成?” 归宁郡主被吵的心烦:“拖下去。” 侍卫当即上前,一人捂住红缨的嘴,要将她拖走。 沈舒意则是上前一步,温声道:“郡主息怒,请听臣女一言。” 归宁郡主抬眸瞥了眼沈舒意,冷笑道:“怎么?你要给她求情?念你有功,本郡主没治你个保管失责之罪,你倒还敢自己撞上来?” 沈舒意神色坦然,不卑不亢:“臣女听闻郡主想将此物献给太后娘娘作为寿礼,若佛塔还未献出便沾染因果,染上人命,恐受娘娘忌讳。” 这事归宁郡主倒是没想过,当下,便拧起了眉头。 红缨满眼泪光,大抵没想到沈舒意会替她求情,挣扎着想替自己辩驳。 归宁郡主冷声道:“既如此,那便掌嘴一百,以儆效尤!” “是。” 瞬间,红缨瘫软成一滩烂泥,可至少,命是能保住了…… 侍卫没有犹豫,当着众人的面便扬起手掌,一个接一个的耳光便重重落在了红缨脸上。 ‘啪!’的一声声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没一会,红缨便吐出一口血来,脸颊上也是一片红紫,嘴里仍旧不断的念叨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归宁郡主的视线落在面前清瘦的沈舒意身上,淡声道:“你就是那个会写玉筋篆的沈家嫡女?” “臣女沈舒意,参见郡主。” 找到佛塔,归宁郡主的火气消了几分,冷声道:“《地藏经》抄写的怎么样了?” 沈舒意转头看向玉屏:“将抄写好的经文取来。” “是。” 玉屏连忙转身回到房间,没一会,便双手捧着一份经文,小心翼翼的呈到归宁郡主面前。 瞥了沈舒意一眼后,女人涂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接过佛经,仔细打量起来。 半晌,归宁郡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错,沈尚书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沈舒意恭敬道:“能为郡主效力是臣女的福分。” 归宁郡主打量了一眼衣着泛白、款式陈旧的沈舒意,冷笑道:“沈尚书如今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么?赏!” “多谢郡主。”沈舒意跪下谢恩。 归宁郡主没再看她,心满意足、摇曳生姿的离开,侍卫当下也如潮水般褪去。 * 红缨的一百个巴掌打完,脸颊肿的老高,人也彻底昏迷,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智远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红缨,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料,但好在,侍卫搜的够快,没能搜出他房里的东西。 智远逃过一劫,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想起沈舒意那双凉薄平静的眼,却莫名生出些忌惮。 沈舒意得了赏赐,玉屏自是高兴,只是看着红缨这副凄惨模样,心下又有些复杂。 沈舒意温声道:“心软了?” 玉屏摇摇头,说不出的感受:“就是觉得…她本可以不必如此……” 沈舒意杏眸疏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是,红缨也是。 玉屏到底是未见过人心险恶的少女,沈舒意也不欲她变得和自己一样,故而道:“将银子收好,回头拿去城里换些碎银,其余换成银票。” 玉屏应声:“奴婢这就去。” 沈舒意拦住她:“不急,这点钱哪够,你先算算红缨这几年拿了我多少东西,值多少银钱。” 玉屏愣了几秒,记在心上:“是。” * 入夜,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佛寺也归于平静。 沈舒意让玉屏买了些吃食和治外伤的药,趁着夜色,来探望红缨。 红缨这会已经转醒,只是整个人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 听见动静,她本能的一惊,神色惊恐的看了过来。 见着是沈舒意和玉屏,红缨的眼泪一下子又滚落下来,踉跄着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二小姐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拿您的东西了!” 红缨话说的艰难,嘴巴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沉声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日虽在归宁郡主面前求情,保下了你的性命,但郡主的性子你是清楚的,难保事后不会再找你算账。” 一听这话,红缨整个人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抓着沈舒意的裙摆,又猛的磕起头来。 那日她没说的是,她打探到归宁郡主不仅仅是心狠手辣,惹了她不快,她更是将人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五马分尸过! “求您救救我!二小姐,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救我一命,奴婢以后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红缨显然被吓破了胆子,可沈舒意之前让她去打探归宁郡主的行事,为的就是这一刻。 沈舒意将她扶起:“你我本没什么仇怨,我当然不忍你丢了性命。” 红缨那张肿胀的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露出几分希冀。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凉薄,叹声道:“可你也清楚,任何事都要打点,我虽想救你,却实在有心无力。” 第12章 把柄 红缨愣了几秒,大脑有一瞬空白。 她到底不算太笨,到这一刻,总算反应过来。 沈舒意这是在同她算账! 算她曾经拿的那些东西的账! 这一刻,红樱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恐惧,只觉得自己从来没看透过面前这个年龄不大、她从未放在眼里的二小姐! 红樱红着眼眶,轻颤着开口:“二小姐,我手里银钱不多,您说要用多少,我一定有多少拿多少!” 玉屏皱起眉头,不满的呵斥:“小姐病还没好,便来看你,怎么你这般不识好歹?倒好像小姐想要你的银子,你若不用小姐求情,那便自求多福,小姐也不必冒着风险去求归宁郡主!” 听着这话,红樱虽然不甘,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玉屏妹妹误会了,只是我实在是……” 沈舒意不想听她这些辩白,打断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只是个婢女。即便日后佛塔真有任何不妥,也未必就会牵连到你,如今你性命无碍,若日后真被追责断手断脚,也只能怪你命数不好……” 话落,红缨瞬间跌坐在地,眼见沈舒意要起身离开,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裙摆。 “二小姐,我有钱!您说要多少,我有钱,我一定尽力凑。” 沈舒意垂眸看向她,声音清越凉薄:“六百两。” 红缨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六…六百两?” 沈舒意淡声道:“你自己考虑。” 话落,沈舒意转身离开,只余红缨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 回房后,玉屏帮沈舒意沏了壶茶,忍不住道:“小姐,红缨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吗?” 下午她把红缨所偷的东西大概核算了一下,那些珠宝首饰物件大约值五百两。再加上这几年她白得的月俸,平素占的吃穿用度上的便宜,正好近六百两。 只不过红缨贪图享受又爱美,四年多过去,如今手里怕是很难凑够。 沈舒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声道:“你忘了过两天是什么日子。” 玉屏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是张嬷嬷用月银和份例的日子!” 张嬷嬷是继母秦雪蓉身边的得力嬷嬷,前世沈舒意遭的不少罪,便是这位张嬷嬷从中撺掇的。 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红缨的舅母,也因此,红缨一个丫鬟才敢这么嚣张。 红缨没有,张嬷嬷总会有的。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心情不错。 收拾一个丫鬟本不必这么麻烦,可她要的不单单是红缨付出代价,更要她手里的银子。 毕竟不论是在佛寺,还是回到沈府,手里没钱,寸步难行。 玉屏想了想,轻声问:“小姐,归宁郡主真的还会再要红缨的命么?” 沈舒意杏眸幽深,缓缓道:“对于这样的上位者而言,一个婢女的性命不过在一念之间,不过我既有办法让郡主高抬贵手,自然也有办法让她再迁怒红缨。” 红缨若不识趣,她总有后手。 何况,今日她被吓破了胆子,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 一连两日,红缨不仅将自己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变卖了,更是顶着张肿胀的脸四处借钱,好不凄惨。 只是她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惯了,这几年没有主子约束,日子更是过的潇洒。 凑了许久,也不过是凑出了三百五十两白银。 饶是如此,玉屏听说的时候也还是倒吸了口气。 毕竟红缨只是一个丫鬟,三百多两银子绝非是个小数目。 晌午才过,张嬷嬷便带着两个丫鬟和小厮威风凛凛的来了。 她一露面,便先把红缨找了过去。 原本每次找红缨都是为了了解沈舒意的近况,可这次见着人,却把张嬷嬷吓了一大跳。 “红缨,你这脸怎么了!二小姐收拾你了!” 房内,张嬷嬷的音调都拔高了几分,愤怒又震惊。 红缨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舅母!你可千万要帮帮我啊!”红缨一下子跪在地上,拽住张嬷嬷的衣服。 她在沈家做奴婢,全靠舅母提携,因此才能入了夫人的眼,到近前面前服侍。 只是几个大丫鬟也斗的厉害,前几年她一招不慎,犯了错,舅母便想法子让她到佛寺来盯着二小姐。 既有油水可捞有清闲。 可没想到,临了竟会出了这样的事!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张嬷嬷沉声开口。 红缨哭着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张嬷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当真如此?那二小姐平素最是好拿捏,怎么忽然会转了性?”张嬷嬷坐在桌旁,低声开口。 “千真万确!红缨哪敢说谎。”红缨的眼泪还是不住的掉:“舅母,这事摆明了是二小姐算计我,我真不甘心就把银子这么给了她,您能不能去夫人面前帮我说说情……” 红缨话还没说完,便被张嬷嬷打断:“不可。” “夫人断不会为了你一个奴婢去得罪郡主,相反,这事若是传到夫人耳中,保不准要打杀了你给郡主一个交代。” 一听这话,红缨再度跌坐在地,眼里最后一点期望也没了。 张嬷嬷再度道:“那沈舒意若是能在郡主面前说上话,这事便在佛寺了了,银子你先给她,回头再想旁的法子让她吐出来,左右她无依无靠,不愁没办法。” “最重要的是,趁着郡主离开之前,先把这事翻过去。” 红缨终于歇了心思,红着眼道:“舅母,能不能先借我二百五十两银子周转,我还有两百两存在钱庄,您回京就能取出来,另外五十两,我再慢慢还您……” 张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同舅母你还说这个。” 红缨扑进张嬷嬷怀里,委屈的落下几滴眼泪:“二小姐实在是狡诈,竟害我至此!”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阴狠:“不急,她能拿捏到你的把柄,我们只要也能拿捏住她的把柄就行了。” 红缨愣了几秒:“舅母的意思是?”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去,其他的有舅母为你做主……” 第13章 张嬷嬷的算计 红缨带着银子找到沈舒意时,沈舒意正在看书。 “二小姐,银子…银子都凑齐了……” 红缨小心翼翼的开口,将二百五十两银票,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元宝和碎银放在桌前,双目通红,心都在滴血。 沈舒意只瞥了一眼,便问道:“张嬷嬷是不是该送下个月的月例了?” 红缨连忙道:“是,嬷嬷才到,先去前院交香火钱,然后便来向小姐请安。” 闻言,沈舒意没再多言,继续看起书来。 红缨忐忑的站在下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这钱真的能平息归宁郡主的火气么……” 红缨虽觉得这笔钱大半要被沈舒意留在手中,可她既然三言两语就能让郡主饶过自己一命,红缨便不得不给。 沈舒意淡声道:“自然,郡主最器重身边的乳母,回头我会用这笔银子打点乳母,剩下的挑几件首饰送给郡主身旁的得力丫鬟。” 得了这话,红缨稍稍安心了一些。 恰在这时,张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前来请安。 “给二小姐请安。”张嬷嬷躬身开口。 沈舒意打量了她一番,张嬷嬷是个矮胖圆润的妇人,近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双眼带着几分刻薄和势利,很是不好相与。 这两世,佛寺这边的事秦雪蓉都是交给她打理的,汇报她的动向,克扣月例和香火钱,收买智远刁难她,皆出自这位嬷嬷之手。 “二小姐,您点点,这是您这个月的月例,还有府里给您新做的两套新衣,并两件首饰。” 话落,张嬷嬷让人将东西奉上前。 沈舒意仍旧倚靠在榻子上没动,玉屏接过后,对沈舒意点了点头。 为着红缨的事,张嬷嬷这次倒没再克扣月例,只是玉屏和红缨的月银,张嬷嬷便直接当没这回事。 另外珠宝首饰、布料用品这些东西,没人知道府里给了多少,即便是张嬷嬷私吞,也无法发难。 “辛苦嬷嬷走这一趟。”沈舒意淡声道,不冷不热。 张嬷嬷脸上堆了笑:“能为二小姐效力,是奴婢的福分,前些日子听红缨说您病了,夫人颇为担心,可奴婢瞧着您这气色比之前倒是好上不少。” 沈舒意点点头:“祖母和父亲、母亲可都安好?” “劳您记挂,一切都好,大小姐前些日子在京城的诗会上,崭露头角,得了陈国公夫人的夸赞,老夫人和老爷都格外开怀,还时常念叨着您要是在就好了。” 张嬷嬷笑里藏刀,看起来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更是字字都要往她心里扎。 毕竟同样作为尚书府的小姐,她只能在佛寺里清贫度日,可沈静语却花团锦簇、见惯繁华,俨然她这个继室女,比自己这个正经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若说前世,沈舒意多少是有些在意的,毕竟她那时日子艰难,年纪又小。 可如今,这点子不入流的把戏,实在是看不上眼。 “大姐才华横溢,我纵是在,也只能自叹不如,何必自取其辱呢?”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 张嬷嬷略显诧异的打量起沈舒意,只觉得有段日子没见,她确实不如从前好拿捏了。 “我给父亲、母亲做了双鞋子,给祖母做了对护膝,劳烦嬷嬷帮我带回府去。” 说罢,玉屏连忙将东西取出。 张嬷嬷打量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轻蔑,那双男式的鞋子用料简单,通体素黑,上面用银色丝线勾勒了个边,便只余后跟处有一片祥云,实在素的厉害。 女士的更不用说,用料粗糙,桃粉的颜色,上面绣着芙蓉莲花纹,颇为俗气。 至于那对护膝,选用的是墨绿的色泽,颜色尚可,料子也还过得去,只是料子的花样实在太老了些,京城里两年前就不再流行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张嬷嬷面上却是一片动容。 “二小姐果真是孝心可嘉,老爷夫人还有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欣慰。” 张嬷嬷转头让身旁的丫鬟将东西收下,顺带抹了两把眼角根本没有的眼泪。 “劳烦嬷嬷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 张嬷嬷和红缨离开后,玉屏低声道:“小姐,张嬷嬷怕是根本不会把东西交给老爷和老夫人。” 她们这几年陆陆续续往府里送过不少东西,虽然料子不算顶好,却已经是小姐舍不得用的了。 可几年过去,却没收到过半点回应,摆明了张嬷嬷没把东西交上去,小姐又何必费心呢。 沈舒意弯起唇角,杏眸幽深:“晚些时候,你拿二十两银子,去找张嬷嬷身边的粉衣丫鬟,同她说若是张嬷嬷要把这几件东西扔掉或者处理了,让她想办法把东西留下来。” 玉屏反应了一会,仔细回忆了一下张嬷嬷身边的两个丫鬟。 粉衣的显然穿戴的更华丽一些,头上一只豆大的红宝簪子很是醒目。 看穿她所想,沈舒意温声道:“这样的人往往更贪财,胆子也更大,让她把东西留好,若我要用时,东西还在,便额外再给她二十两银子。” “是。” 下午,玉屏先是外出了一趟,把银子存进钱庄,又留了些银票和碎银,而后便去做沈舒意交给的差事。 另一边,张嬷嬷还在安抚红缨。 红缨抹着眼泪,哭哭啼啼:“舅母你也看到了,二小姐如今是不是和往日不同?” “倒是我们小看了她,不过她也就这几分手段罢了。” “舅母我如今是身无分文,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张嬷嬷皱起眉头,思量半晌,沉声道:“你之前说智远一直惦记着玉屏?” 红缨点头:“是。” “你附耳过来。”张嬷嬷招了招手,在红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当下,红缨的眼睛亮了起来:“舅母的意思是,只要玉屏落在智远手里,二小姐纵是为了她这个丫鬟,也不敢再拿佛塔的事拿捏我?” 张嬷嬷笑道:“算你聪明,她既握着你的把柄,只要你手里也握着她的,那便两厢安好,不过银子的事,急不得,只要如了智远的意,这银子纵使你从二小姐身上讨不回来,从玉屏身上总讨得回。” 第14章 伪善 张嬷嬷的话,让红缨生出了些念想。 没错,就算玉屏那丫头现在手里没钱,可她若是不想自己的丑事被抖出去,总得想法子弄到钱。 何况她得二小姐信任,若沈舒意手里还有东西,玉屏总找得到机会。 到时候愿不愿的,可就由不得她了。 毕竟在佛寺里和一个和尚苟合,这种事传出去,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想到这,红缨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是啊,除了玉屏,可还有智远呢,虽说智远不好拿捏,但也不见得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还是舅母厉害!”红缨由衷的感叹。 张嬷嬷道:“你自己多上心些,我在这里不能久留,最迟明日便得回去。” 红缨有些不舍,可也知道嬷嬷在秦氏身边是得脸的,离的久了,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 归宁郡主拿到经文后,请大师开了光,两日后,便离开了佛寺,交由工匠纂刻。 红缨的心这才算是放下,而后她便一心琢磨起怎么设计玉屏,打定主意要让沈舒意再把银子吐出来。 沈舒意这边因为手头宽裕,日子好过不少,只是这点银子,仍旧太少。 这日,晴空万里,天空像一片碧波,湛蓝如洗。 沈舒意和玉屏没再装病,趁着阳光好,两人一道在后院的林子里逛了逛。 当然,沈舒意心里还有另外的盘算。 前世,便是这一日,她第一次遇见了萧廷善。 时隔多年,她自然要来会一会故人。 林子里的八角亭离的不远,虽然修剪的有些年头,但这边风景极好,视野也好。 沈舒意带着玉屏逛了一会,便在八角亭中乘凉。 没让她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不远处的莲池旁,一行两人并一位小厮,便朝着这边走来。 沈舒意离的远,却也仍旧看的清楚。 毕竟那道身影,她就是化作灰也认的出来! 走在前面的两名男子锦衣华服,一人身着月白色的松枝云纹锦袍,头戴玉冠,身姿清瘦,看起来温润有礼,一张脸算不上多俊美,却也是眉若远山、干净耐看,宛若皎皎明月,不可亵渎。 沈舒意神色不变,一双眸子却疏冷又透着些暗沉。 那些柔情蜜意、诚挚无比的山盟海誓,那些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血雨腥风,那些漫长又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 前世种种,明明好像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却又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如今见着萧廷善,更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清晰到她清楚的记得断腿之后,每个阴雨连天夜色里的疼,清晰到她记得那一碗碗汤药说不尽的苦涩,清晰到她仍旧能感受得到娄玉兰的簪子刺入她身体时那千疮百孔的痛! 而这一切,皆是拜这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男人所赐! 沈舒意平复了翻涌的思绪,视线落在和他并行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着黑色锦袍,腰系碧色玉石腰带,一张脸颇为阴柔俊朗,不过他长了一双阴郁暗沉的眼,宛若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此人名叫闻人宗,是萧廷善身边最受器重的谋士。 闻人宗武功高强、性子阴毒,前世她看不惯他草菅人命、行事歹毒,两人明里暗里斗了许久。 最后她损失不小,才把萧廷善身边这颗毒瘤除掉。 可笑那时天真,以为闻人宗是颗毒瘤,会将萧廷善带上歧路,却没看透这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沈舒意陷在思绪里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两人已经走到亭子附近。 萧廷善和闻人宗显然也注意到了沈舒意的存在。 初见沈舒意,萧廷善微微颔首,算是客气的打了招呼。 沈舒意勾起唇角,眸色幽冷。 一行人像是打算同她问路,因而直奔着她的方向而来。 直到走到亭子附近,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草丛里一只染了血迹的兔子身上。 他半蹲于地,不顾月白长衫染上露水,悉心将可怜的兔子捧在怀里。 “是腿被咬伤了,松柏,伤药?”萧廷善转头看向小厮。 小厮连忙翻出伤药,递给萧廷善:“公子对动物皮毛敏感,还是别管了吧。” 萧廷善摇摇头,手握成拳,虚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尽是一副病弱的姿态。 “咳咳…既然碰着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舒意便静静的看着他演,神色带着几分玩味。 萧廷善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好看,兔子似乎对他颇为眷恋,轻轻蹭着他的手指,惹得他宠溺一笑。 一瞬间,好似繁花绽开,萧廷善身上似乎多了些盎然的生机,少了些病弱的苍白。 “去吧。”替兔子上好伤药,萧廷善用帕子替它包扎好伤口,而后将它放走。 沈舒意轻扯了下唇角,眼底的讥讽显而易见。 恰巧,这一幕被闻人宗敏锐的捕捉到:“这位姑娘有何高见?” 闻人宗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闻言,萧廷善也抬眸看了过来,目光和善。 沈舒意弯起唇瓣:“高见算不得,只是觉得这位公子实在伪善。” “你好生无礼!”小厮怒声开口,带着几分跋扈。 萧廷善愣了几秒,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评价。 不过他倒也没生气,温声问:“小姐何出此言?” 沈舒意讥笑:“公子救它固然给了它希望,殊不知它伤的这么重,你把它放走,最后它也仍是个落入虎口的下场。” 虎口只是个比喻,但山林之中有豺狼猛兽再常见不过,这里虽然被划入玉佛寺,有僧人打了篱笆院墙,但佛寺本就接壤山林,一些小兽还是很常见的。 萧廷善眉目温和,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沈舒意的话,而后诚挚道:“小姐高见,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 沈舒意幽幽道:“所以公子何必惺惺作态?” 闻言,小厮忍不住再度道:“你这女子怎么这般咄咄逼人!公子再如何,也总好过你见死不救!” “松柏,不得无礼。”萧廷善轻声呵斥,大抵是身体不好,又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 “那依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他脚边的那只兔子身上,神色冷淡:“还是烤了吃干脆。” 第15章 狗屁君子 萧廷善下意识拧了下眉头,眼底闪过抹厌恶。 难得在他那张惯会伪装的脸上窥见一抹裂痕,沈舒意唇角扯出抹冷笑。 原来,再能装,也终是有迹可循。 如今他不过虚长她两岁,修炼的火候还不到家,前世能骗过她,也不过是欺她年少无知、过于纯良罢了。 “小姐…着实有趣……”萧廷善莞尔一笑,眼里那抹厌恶好似从未存在过,一切好像都是沈舒意的错觉。 他笑,沈舒意便也笑,唯独眉目清冷。 “玉屏,承公子之福,这一趟我们倒也不白来,将兔子带回去吧。” “是。”玉屏眉开眼笑的上前,拎起兔子的一对耳朵,只觉得这兔子肥的不行。 看着这一幕,萧廷善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又拧出一丝褶皱。 “你们真打算把它吃掉?这兔子明明是公子救的!” 萧廷善没开口,松柏却按捺不住。 沈舒意抬眸瞥了他一眼,小厮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的模样,大抵是觉得自家公子天人之姿,眉宇间不自觉带了些傲气。 沈舒意笑道:“若我没记错,公子已然将其放生,自然是落入谁手便是谁的。” 一句话,噎的松柏说不出话来,脸涨的通红,恼怒道:“世界上有那么多食物,你何必非要吃这只兔子!” 沈舒意弯起唇瓣,眼底多了些讥讽:“这世道食不果腹之人那么多,你这句话同‘何不食肉糜’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将小厮气的不轻:“你!” 萧廷善看不过,道:“可再怎样,在这佛寺之内杀生食肉,总归是不合规矩。” 沈舒意脸上的笑意更深,杏眸直视着他:“公子守礼,难怪您的小厮也是如此。”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加上那双漂亮却莫名幽深的眼睛,让萧廷善说不出的不舒服。 松柏贸然插嘴,已经不守礼数,如今被沈舒意提出来,嘲讽的意味分明。 闻人宗始终没开口,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沈舒意。 萧廷善少见的被人噎到说不出话来,却不忘继续维持着风度。 他对着沈舒意微微躬身,双手抱拳:“松柏平素被我宠坏了,礼数不周,还请小姐见谅。” 沈舒意笑了,漂亮的眸子里似是藏着两汪寒潭,幽幽道:“公子既然仁善,总归要好好约束手下之人,否则一味纵容,日后惹了祸事害了旁人,到不知算不算公子之过?” 萧廷善没做声,脸上的笑容终究是淡了几分。 “小姐言重了。” 沈舒意看出他的不快,眼底的笑意更深,温声道:“公子说严重,那便是严重。” 萧廷善活了十六年,固然在侯府之中不被父母所喜,处境艰难,却还从未觉得这样心堵过。 面前的女人明明年岁不大,身材清瘦,脸色苍白中又透着些病气的黄。 明明是如此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偏生让他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沈舒意不知道他所想,可能给他添堵总归畅快。 “小姐,快到午膳时间了。”玉屏温声提醒。 沈舒意没再久留,带着玉屏转身离开。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萧廷善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 “她就是你说的沈尚书之女?沈舒意?”萧廷善缓声开口,眸色暗沉。 闻人宗挑了下眉:“是。” “你实在多余让我来看她,一个被尚书府舍弃,丢在佛寺数年的女人,如何指望她知书达理?” “抛开琴棋书画不谈,她这样粗鄙浅薄的性子,根本比不得沈静语,日后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助力。”萧廷善冷声道。 闻人宗也不否认,只是道:“可沈尚书实在是个好的助力。” 提及此,萧廷善的目光又沉了沉。 他婚事在即,可他那对父母根本就不会给他挑个好的妻族,毕竟他们素来偏爱自己那个弟弟。 世子之位岌岌可危,他若不能在朝中有所建树,只怕日后更加艰难。 当然,他原本中意的是沈府的嫡女沈静语,也就是继室夫人秦雪蓉的第一个女儿。 沈静语的名声早就冠绝京华,不仅和齐家幺女并称为京城双姝,更是才华横溢。 最重要的是,秦雪蓉背后还有秦家支撑,沈静语又颇受沈尚书喜爱。 若能娶得沈静语,他不仅在侯府的地位更稳,在朝堂上也是如虎添翼。 可他前些时日,试探过沈尚书和秦夫人的口风,两人避而不谈,似乎对这门亲事无意。 退而求其次,萧廷善便听从了闻人宗的提议,想到玉佛寺内还有个沈家二小姐。 此女同为嫡女,只是生母早逝,嫡亲的兄长摔下马后瘫痪在床,在府内可以说是无依无靠。 好在她生母亦是清远侯府的小姐,虽然侯府如今没落,可到底也能有几分助力。 萧廷善本以为,只要沈舒意不是太差,倒也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可他没想到,沈舒意竟然会是这样的性子,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哪里有半点女子的温婉贤淑。 不仅如此,这个女人更是莫名的让他觉得邪性。 “我会再找机会同沈静语接触接触,沈舒意这边,暂时不做考虑了。” 萧廷善轻声开口,他是不会娶这样一个女人的。 闻人宗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沈二小姐颇为有趣。” * 另一边,沈舒意带着玉屏离开后,杏眸便冷了下来。 萧廷善唤她小姐,闻人宗却唤她姑娘。 显然,萧廷善知道她的身份,所以,这次相见,从来就不是一场偶遇。 可惜她前世太过天真,竟是没看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蓄意接近。 不仅如此,这只兔子脚上的伤,摆明了是利物所伤。 沈舒意想起闻人宗那把不离身的剑,眼底冷意更沉。 狗屁君子! 实在可笑! 若他真的在意一只兔子的生死,又怎么会看不到自己和玉屏已经瘦的面如菜色。 说到底,不过是把自己架于君子高台,从不曾真的俯下身子去看众生疾苦。 沈舒意弯起唇角,冷笑:萧廷善,来日方长。 上一世你尚且没能笑到最后,倒不知这辈子没我相助,你又能走到哪一步。 第16章 长长久久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小院后,正逢怀海法师身旁的小僧也在。 见着两人,小僧亲近不少:“沈姑娘。” 沈舒意温声道:“小师父可是有事吩咐?” 小僧连忙道:“并非如此,是师父感念沈姑娘帮忙用玉筋篆写下《地藏经》,所以派我来道谢。” “师父上次见您身子瘦弱,特意嘱咐我给您送些草药过来,您可以每日煎服,有助于补充气血,强身健体。” “多谢小师父,劳烦您替我向怀海法师道谢。”沈舒意并未推拒,毕竟她如今的身体确实太过瘦弱。 小僧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师父还嘱咐过厨房,让厨房在您日后的饭食里,加些药膳,另外,近来天寒,我帮您要了两床厚实的被子。” 沈舒意心头一暖,知道必定是小僧上次见了她房内的窘迫,所以记在心上。否则怀海法师没去过她的房间,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沈舒意再度认真的道过谢,寒暄了一会,小僧没再打扰,留下两个食盒,转身离开。 玉屏高兴的问:“小姐,我们日后是不是不用拿银子去厨房换吃食了。” 沈舒意温声道:“得了怀海法师的话,短时间内厨房必然不敢再怠慢,但时日一长,难免会懈怠下来。 ” 话虽如此,玉屏仍然很高兴。 “奴婢去把这些药材收起来,还有那两床褥子,一床给您铺身下,另一床留着盖。” 沈舒意喊住她道:“被子你我一人一床,将之前的薄被铺在床上就够了。” “可是……” 玉屏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打断道:“玉屏,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长长久久,若你熬坏了身体,谁又来照顾我呢?” 玉屏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圈泛红。 “奴婢听小姐的。” 沈舒意温声道:“这才乖。” * 午膳快结束时,红缨肿着一双眼过来。 因为用了药,这几日,她脸上的伤消退了不少,只不过人看起来仍旧蔫蔫的,没多少精神。 红缨呆怔的站在一旁,看着沈舒意和玉屏用膳也没多大反应,始终心不在焉的伺候着,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沈舒意没什么反应,倒是玉屏偷偷打量了她两眼。 见她衣服上染了些尘土,一双眼睛也肿肿的,不由生出些猜测。 直到沈舒意用完,红缨好似如梦初醒,匆匆上前:“奴婢收拾。” 话落,她一伸手,手臂上便露出一片青紫,像是被人打过。 玉屏没做声,沈舒意则是抬眸看向她,温声道:“胳膊怎么了?” 红缨愣了几秒,挤出一抹笑道:“奴婢走路时不小心磕到了,没有大碍。” “你伤还没好,身体要紧,这几日便不必过来伺候了。”沈舒意端起茶盏。 茶是小僧跟被子一起送来的,是她许多年未曾喝过的好茶。 入口清香,茶香四溢,口感丝滑,只让沈舒意久违的觉得享受。 红缨红着双眼,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 可沈舒意却已经拿起了书卷,全然没有多问的意思。 红缨心下暗恨,只恨自己刚刚解释的太快,但她也清楚,知道现在还急不得。 红缨走后,玉屏低声道:“小姐,红缨那伤是不是被人打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左右不会真的是磕的,她这样贪财的人,损失了那么大笔银子,怎么会甘心,且等着看吧。” * 另一边,沈府。 府内后院的雪映楼内,一片气派又极尽高雅的内室,秦雪蓉身穿暗红色牡丹金纹的对襟华服,端坐在红檀木八仙桌旁,一面吃着玉露羹,一面听着张嬷嬷回禀。 “二小姐比之此前,倒是长进不少,据说前几日还帮归宁郡主抄写了经文,得了些赏银……” “奴婢瞧着,如今她心里也有了成算。” 张嬷嬷一面说,一面观察着秦雪蓉的脸色。 果然,听见这话,秦雪蓉手上的汤匙顿了顿,抬眸看向她,冷声问:“归宁郡主?她怎么还能同归宁郡主搭上关系?” “这事说来也巧,正巧归宁郡主去佛寺,似乎要找玉…玉什么体所写的经文,可不知二小姐怎么恰巧会这个。”张嬷嬷低声解释着,显然知道红缨的事后,她专程打探过。 不过红缨被沈舒意设计的事,是万万不能提的,毕竟就如她所说,若是让夫人知道红缨得罪到了郡主头上,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 ‘砰’秦雪蓉手里的羹汤碗被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厉色。 “什么恰巧?她又没读过几年书,怎么可能这么巧?我看她是在佛寺住了几年,本事见涨!” 张嬷嬷生怕她把这事怪罪到红缨身上,连忙道:“会写个经文也没什么了不得,何况这东西未必真就出自她手。” “您放心,同大小姐和三小姐比,她就是那地底下的污泥,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就算有几分本事,也不过是出挑些的乡村野女。” 秦雪蓉冷笑出声,脸色却未见好看,似是到底因为张嬷嬷此前的几句话上了心。 “你说她平日会捧着书卷看书?还会写郡主指明要的玉筋体?” 张嬷嬷知道秦雪蓉素来重视前头夫人留下的这对儿女,因此也不敢拿马虎,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奴婢在那留的时间不长,但是见着二小姐的两面,她确实都是捧着书卷在看。” 闻言,秦雪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不是让你派人好好磋磨她么?怎么倒是把她的心气儿给养了起来 !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不成,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一听这话,张嬷嬷连忙跪在地上:“夫人恕罪,奴婢绝对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此前二小姐也确实忙于生计,不可能有时间看书习字,唯独这次…见着同之前有些不同……” 秦雪蓉拧起眉心,扫了眼地上的张嬷嬷,知道她对自己绝不会有二心,思量片刻,再度道:“你观她言谈举止如何?” 张嬷嬷记起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懒洋洋看书的模样,再想起她允丫鬟和她同食,穿着打扮也皆不合规制,当下道:“那几日正巧二小姐病着,一直靠在榻子上,举手投足随意散漫,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秦雪蓉拧着眉头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不行,这几日你再去一趟,不必急着回来,务必把沈舒意的行迹打探清楚,摸清她的深浅。” 第17章 乡村野女 张嬷嬷连忙应下:“是。” 秦雪蓉美目阴沉,当年,她费尽心思把沈舒意送去佛寺,一来是为了疏远她和老太太还有老爷的关系,二来便是存了要把她养废的心思。 否则,有着前夫人的这对子女在前,她的孩子何时才能出头? 不过好在,她肚子争气,当年不仅在赵德容前头生了语姐儿,之后更是又生了二子一女。 因而赵德容死后,她被扶正,地位格外稳固。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很争气,难免有些人不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更何况,眼下语姐儿及笄在即,之后便要议婚,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万不敢让那两个小贱种坏了事。 一旁的大丫鬟翠竹开口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嬷嬷也说了二小姐这次是病着,想必因为如此,才有时间看书,可几年的课业都荒废了,纵是看几日书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张嬷嬷应声道:“奴婢想着也是,二小姐除了早几年在府内开蒙,之后也没有过正经师父,别说诗词歌画,恐怕连最基本的规矩也也不懂,蹉跎了这几年,二小姐如今就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翠竹也笑道:“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大小姐,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沈舒意,夫人不必太过忧虑,您就是把她看的太重。” 得了安慰,秦雪蓉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她从小聪慧,又是府里正经的嫡出小姐,我不得不防。” 张嬷嬷赔笑道:“也不过就是些小聪明罢了,她离府时年幼,这些年又无人教养,说是山村野女或许过了,可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话到底取悦了秦雪蓉,秦雪蓉笑道:“行了,你都说了她有了成算,让红缨把人给我盯紧了,你这次去也好好探探她的深浅。” “是,您放心。” 秦雪蓉叹了口气:“语姐儿在母亲那都住了半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张嬷嬷笑着道:“您也说了,老夫人这是在替大小姐谋划,想着今年能争一争九公主的伴读,等到事成,大小姐日后可就是公主身边的红人,您还愁什么呢~” 秦雪蓉也笑了,:“虽说就是个伴读的位置,可哪里那么好争,何况离这事定下来还要半年,总不能语儿一直住在母亲那。” “我的夫人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大小姐若是都不成,这京城里便无人能成了。”张嬷嬷宽声安慰。 秦雪蓉摇摇头,轻声道:“到底是家世拖累了她,不然,凭语姐儿的容貌和本事,便是那个位置也争得。” 张嬷嬷知道,秦雪蓉说的是太子妃的位置。 大小姐想争,家世上确实差了些,正三品大员的女儿,饶是再出色,大抵也只能争个侧妃的位置。 “陛下龙体康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因着是秦雪蓉的心腹,许多话,张嬷嬷倒也敢跟着说上两句。 秦雪蓉摆手,有些烦心沈静语的婚事:“罢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易,语姐儿自有她的造化。” 事实上,秦雪蓉心里也有着自己的谋算。 毕竟若能成为公主伴读,自然就能时常出入皇宫,平素见到皇子王孙的机会也就多上不少。 太子妃的位置争不得,还有皇子妃。 当今陛下子嗣众多,又身体强健,谁能保证太子就会一直是太子呢? * 两日后,红缨终于按捺不住,哽咽着进了沈舒意的房间。 “二小姐,您帮帮奴婢吧!” 一进房间,红缨便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舒意才喝完玉屏熬的汤药,嘴里满是苦涩,她抬眸看向满脸泪痕,双眼通红的红缨,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的父亲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奴婢的住处,这几日找到佛寺,日日威胁奴婢要钱,奴婢若是不肯,她便要把奴婢的妹妹卖到…卖到妓院。” 沈舒意没做声,眸色沉静,静静的看着红缨。 红缨同样悄悄观察着沈舒意的脸色:“奴婢就这一个妹妹,实在不能看着她…落入那种境地……可您也知道,奴婢手里拮据,哪里还能拿的出那么多银钱。” 沈舒意温声道:“你父亲要多少?” 红缨似乎有些难为情,半晌才闷声道:“三百两。” 一听这话,玉屏怒道:“他可真是敢要!三百两都赶上多少大人一年的俸禄了,纵是你当初卖给府里,也不过几两银子。” 沈舒意顿了顿,淡声道:“红缨,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应该清楚,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红缨哽咽道:“奴婢知道小姐也不容易,所以没想过向您借这笔银子,何况奴婢父亲是个赌徒,那根本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那你想如何?” 红缨道:“奴婢只是想着,您能不能想法子让他不要再来威胁奴婢,毕竟奴婢已经卖身给沈府,早已同他断绝了关系,他这样屡次三番上门,是可以请官府拿人的……” 沈舒意垂眸看向她:“你是希望我以主子的身份震慑于他,如此,他便心有忌惮,不敢造肆。可这样一来,你妹妹怎么办。” 红缨将头点的如同捣蒜,红着眼圈哽咽道:“您到底是府里的小姐,我爹他一定会惧怕的……” “妹妹那边我打算悄悄给她一笔银子,她有个相好的答应带她一起走,不管怎样,总好过被卖到那种地方!” “不过奴婢如今手头拮据,想要筹银子,还需要些时间,只能请小姐先帮我拖住我爹!” 沈舒意杏眸清冷,浅淡的阳光下,瞳孔的色泽很淡,呈现出淡淡的漂亮的琉璃色泽。 对上那双眼睛,红缨下意识避开,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好似自己的所有盘算,她都一清二楚。 可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买通了一个伙夫,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的打算,所以,沈舒意是不可能知道的! “你确定你妹妹所托之人靠得住么?”沈舒意思量片刻,再度发问。 红缨满眼泪花:“奴婢也只能帮她到这了,毕竟奴婢自身难保不说,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 第18章 毫不逊色 闻言,沈舒意再度道:“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一提到这,红缨更是委屈的落泪:“奴婢同他争执了几句,他便对奴婢动了手,扯着奴婢的头发给了奴婢几个巴掌不说,更是在奴婢摔倒时,又补了几脚。” “既如此,下次他再找你时,我陪你一道前去。” 见沈舒意应下,红缨喜极而泣,重重的对着沈舒意磕了几个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红缨走后,沈舒意眸色晦暗,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玉屏低声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有些问题……” 沈舒意含笑看向她:“哦?你觉得哪有问题?” 玉屏想了想,在沈舒意的鼓励下,试着道:“第一,玉佛寺虽然也接受平民百姓叩拜,但也不会随便允许百姓进入后院,更别说见到红缨。第二,她想请主子威慑她父亲,可小姐年纪尚小,身旁又无人撑腰,她父亲真的会惧怕不安么?” 沈舒意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第一,他进入后院虽难,但若是请人递话给红缨,红缨主动相见,倒也不是难事。第二,我虽年幼,可红缨在佛寺无人可依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也无可厚非……” 听着沈舒意的话,玉屏脸色微微泛红:“所以,红缨的话没有问题?” 沈舒意笑着摇头:“只能说她编造的谎言,没有太大的漏洞,但你的怀疑其实很合理。” “不过最关键的点,在于她父亲早在她幼时就已经病逝。” 玉屏愣了几秒,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舒意没否认,没错,前世玉屏死后,她仔细调查过红缨和张嬷嬷的背景。 红缨父亲早逝,所以她母亲投靠了娘家的哥哥,而张嬷嬷就是她的嫂嫂,但这些年,张嬷嬷一直没有孩子,因而对红缨颇为不错,不说是视如己出,也相差不多。 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张嬷嬷才费了不少心思把红缨弄进沈府,想尽办法让她成了秦雪蓉身旁的得力丫鬟。 所以什么妹妹、什么父亲,都是子虚乌有! 玉屏气的不轻:“她哭哭啼啼的好生可怜,又满身是伤,奴婢真的…真的差点就信了!” 沈舒意轻声道:“玉屏,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便是不要轻信于人,日后任何消息都要仔细查证后。” 否则,若是一开始的消息便是错的,后续不论做出再怎么明智的决定,也于事无补。 就如同当年她和萧廷善相遇,因为一开始便错了,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萧廷善温润善良,所以哪怕后来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也总会不自觉地替他开脱。 * 翌日下午,沈舒意觉得最近身体状态不错,再加上小僧之前送了笔墨过来,便潜心练了会字。 因为太久没写,所以有些生疏,但好在底子都在,没到半个时辰,前世的感觉便找了回来。 深知过犹不及,沈舒意也没练太久,活动活动了手腕,看向坐在一旁绣香囊的玉屏,将她唤了过来。 “小姐?” “我记得你也识字。”沈舒意温声开口,记得自己幼时开蒙,玉屏和金珠都跟在自己身边一道学习。 玉屏温柔稳重,虽然不及金珠灵巧,却肯用功,倒也学了不少下来。 玉屏沉默片刻,轻声道:“奴婢当年也没学会多少,再加上已经过了几年,如今恐怕……” 沈舒意知道,许多东西她必然已经不记得了,可她不急,纵是从头开始学也来得及,何况玉屏还有些底子在。 “今日开始,每日你同我一起学字,先认后写。” 玉屏愣了几秒:“小姐,玉屏会努力的!” 沈舒意教了她半个时辰,玉屏学的认真,等到学完,两人一道用了晚膳。 而后玉屏收拾好东西,便去厨房收拾药材熬药。 没多久,红缨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小姐,奴婢的父亲又要找奴婢见面!他说若奴婢今天拿不出银子,他立刻就把奴婢的妹妹发卖了!”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一块布料,温声道:“你父亲在哪?” “她约了奴婢在柴房东侧的一间厢房见面。”红缨哽咽着开口,一颗心砰砰乱跳,提到了嗓子眼。 沈舒意没做声,红缨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焦灼的等待着。 “这样,我换套衣服,同你过去。”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红缨红着眼道谢,垂下的头遮住了眼里的一道算计。 红缨在门外等,心中忐忑。 可想想自己那六百两银子,又一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门被推开,红缨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沈舒意怔怔失神。 少女身穿一条天蓝色对襟长裙,外面搭配同色外披,料子还算不错,只是样式却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上面的刺绣更是只有简单的如意草暗纹,颇为寡淡。 至于首饰,她发髻上只随意插了一枚成色不太好的玉簪,和华美实在沾不上边。 可偏偏,就是如此素淡的装扮,却让红缨晃神许久。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沈舒意脸上的黄气和病气已经褪了七七八八,虽然仍旧苍白,却将她衬的如冰雪一般。 明明身姿清瘦,五官也尚未完全长开,可莫名的让人想到夜色里寂静的白昙,幽冷而圣洁,自有一股从容沉静,让人不敢造肆。 红缨下意识想起府中如今名满京城的大小姐沈静语,华美绝伦,花团锦簇,所用之物无一不是能工巧匠用心雕琢的贵重珍品,一言一行皆是名家典范,不仅才华横溢,更是年纪轻轻便名列京城贵女之首, 可莫名的,这样寡淡肃静的二小姐,却好像毫不逊色…… 红缨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 这样的二小姐怎么配同大小姐比? 想到这,红缨又觉得可笑,可还是开口恭维道:“小姐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名门贵女,必然能震慑住我爹。” 沈舒意抬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是么?” 莫名的,对上她那双眼,红缨有些心虚,毕竟她很清楚,这是沈舒意最好的衣服,还是舅母上次才送来的。 至于首饰,沈舒意除了两根银簪,便只有这枚色泽不好,当初被自己所嫌弃的玉簪了。 第19章 戏演的不错 红缨没敢再说话,总觉得如今的沈舒意莫名的让她惧怕。 她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红缨一路跟在沈舒意身后,不敢说话。 此刻,天色微暗,夕阳西下,整座佛寺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暖色的光影笼罩在主仆二人身上,多了些暖意。 沈舒意温声道:“你父亲是哪里人?” 红缨愣了一瞬,下意识道:“是京城外的莘庄人。” 沈舒意颔首:“倒是不远,他此前可找过你?” 一提这个,红缨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们家里虽然穷,但我爹一向能干,只是后来染上了赌瘾,才彻底像变了个人!” “若是我手里的还有银子,我倒也愿意帮他一帮,可如今……” 一说起来,红缨的话便多了不少,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倒好像所言所说,皆是真的,半点也难让人产生怀疑。 沈舒意耐心的听着,听她提起小时候父女俩的趣事,还会偶尔问上两句。 大概一刻钟后,红缨带着沈舒意停在佛寺后院一处不常用的柴房门前。 房子平素基本都是堆放些杂物,里面还有一些干柴,到处都挂着灰,墙上结着蜘蛛网,看起来许久没人来过。 沈舒意只觉得,红缨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还真不容易。 “我爹还没到……” 红缨话音才落,一阵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红缨转头看过去,神色间露出一抹不安:“来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跨进柴房。 男人眉头上的皱纹很深,宛若刀刻,肤色黝黑发亮,脊背微微佝偻,一张脸上布满了风吹日晒的痕迹。 “银子带来了吗?她是谁!”男人一见红缨,便厉声开口,随后注意到一旁的沈舒意,拧起眉头,多了些凶狠和不安。 红缨见着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小姐,我的卖身契在沈府,早已同你没有瓜葛,你若是再纠缠不休,我们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红缨见沈舒意没开口,壮着胆子说话。 男人脸上多了几分谄媚:“小姐?小姐来了好啊,你们小姐是不是打算替你出钱?若是拿不出这笔钱,我回头就把那个赔钱货发卖了!” 红缨怒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沈舒意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半晌,才道:“你要多少?” 一听这话,男人脸上多了些喜色:“不多,三百两足矣,小姐替红缨把这钱交了,回头我把家里那个赔钱货也一并给您送来。” 沈舒意淡声道:“钱我没有,可红缨是沈府的奴婢,你若再敢纠缠于她,我只能报官。” 男人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做出一副无赖状:“报官?报官好啊,我倒是要让人看看,我好端端的女儿卖给你们,你们不仅把人放在佛寺,还非打即骂,弄的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们沈府苛待下人,官老爷管还是不管!” 红缨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的神色,随即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姐和沈家从来没有苛待于我!” “我管你那么多呢?左右你也是一身的伤,我倒要看看说出去他们信谁!” 沈舒意淡声道:“告官?我父亲乃朝中三品大员,恐怕您告个普通的官可不行。” 沈舒意一句话,男人显出些心虚,下意识看了眼红缨。 “小姐,不是我非要与你们为难,实在是我也走投无路,红缨跟了您这么久,对您忠心耿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给点意思意思。” 男人当即说起了软话,只是神情仍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无赖样。 “你与沈府的买卖早已两清,从我这,你一文钱也得不到。”沈舒意冷声开口。 听见这话,红缨不免失望。 其实她本不必让这人费这些口舌,只是她终究不甘,想着若能从沈舒意手里再掏出些银钱,也是好的。 总好过自己现在一穷二白,欠的一屁股债。 “行啊!你们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回家我便把那个赔钱货也发卖了去!红缨,你给我走着瞧!” 说罢,男人看了两人一眼,转身气冲冲的离开。 红缨做出一副心焦的样子,当下追了出去:“爹,你等等!我手里如今还有二十两,你缓我一段时间,先不要把小妹卖到那种地方……” 红缨苦苦哀求,满脸泪痕,做出一副恳求的模样。 “银子呢?”男人脸上多了些喜色。 “我…我这就回去拿……”红缨抹了一把眼泪,匆匆跑了出去。 “你最好别骗我!”男人厉声警告。 红缨走后,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把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和一个陌生男人扔在一起,她还真是忠心耿耿。 沈舒意才打算走出柴房,男人便将她拦住:“小姐还是先留在这吧。” 沈舒意弯起唇角,看向他道:“你想如何?” 大抵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男人多少有些慌乱。 “红缨没拿银子回来,谁知道她会不会跑了?等她拿了银子,我再让小姐离开就是!”男人强撑着,仍如无赖般开口。 他以为,遇到这种情况,沈舒意至少会怒不可遏,或者惊慌失措。 可偏偏,她都没有。 面前的少女清冷又沉静,这会言笑晏晏的同他说话,莫名的让他心下不安。 沈舒意也不恼,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戏演的不错,倒也卖力,可我猜你是厨房的伙夫。” 男人一个激灵,眼底露出几分惊恐,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眸色清冷,不急不缓:“你两侧肩膀高低不同,左低右高,可以断定平素以挑货为营生。” “而你的衣服上不仅有很重的油渍味,更有不少被火星燎出的小窟窿,证明你经常出入厨房。” “再者你肤色黝黑,手指粗糙,必定是时常受日晒火烤,综合来看,厨房伙夫这个身份最为符合。”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明显的慌乱。 第20章 自作孽不可活 沈舒意弯起唇角,杏眸直视着面前的男人:“红缨给你多少钱。” 男人不敢做声,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不该承认。 可谁曾想,下一秒,便听面前的少女道:“我不追究你同她坑骗我一事,而且银子,我给你双倍。” 男人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真…真的?为…为什么?” 他有些局促和不安,少了些之前的无赖状,可听着沈舒意提起的双倍银子,眼里又按捺不住满是渴望。 沈舒意没做声,清冷的杏眸直视着他,仿若这天底下的所有污秽,在她这双澄澈清亮的瞳孔下,皆是无所遁形。 * 另一边,红缨让男人拖住沈舒意后,直接去了膳房那边找玉屏。 玉屏这会正给沈舒意熬着汤药,因为要处理药材,再加上小火慢熬,所以费了些时间。 还未熬好,红缨便匆匆跑了进来:“玉屏!” “怎么了?”玉屏转过头,下意识开口。 红缨红了眼圈,哽咽道:“小姐受伤了,你快随我去!” 一听这话,玉屏连忙扔了扇子起身:“怎么回事?” “路上再说。”红缨拉过她,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你倒是快说,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伤的重不重!”玉屏脚步没停,急着发问。 “小姐原是想在莲池旁走走,没想到地面湿滑,磕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说着,红缨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玉屏拧起眉头,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现在小姐在哪?” 红缨一面带路,一面道:“我一个人扶不动小姐,只勉强将她扶到了柴房附近的一个房间内。” 没多久,两人便出现在红缨所说的方向。 “就在那!”红缨的脚步慢了几分,指给玉屏看,只是这会天色已经大暗,视线里漆黑一片。 玉屏没犹豫,加快了步子,全然没注意到红缨已经落在了后面。 玉屏推开房门,打量起来。 房间里简单干净,似乎是供普通香客歇脚的院落。 靠近门处是一张素色屏风,屏风上用黑色的草书写着一篇经文,玉屏心急,也没细看,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入目,是一张老旧的四角方桌,桌腿有些残缺,将将使用,桌案被擦拭的很干净,上面只有一套黄色花纹的茶具和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 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另一侧靠近墙壁的位置,是一座简单的博古架,上面只有几本佛经,再往里,便是一张床榻,床边两侧挂着暗黄色的帷幔。 “红缨……” 玉屏收回视线,没见着沈舒意,不由得转身去寻红缨。 可她才一转身,一道黑影便悄然从身后靠近过来。 玉屏似有所觉,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后颈便是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红缨从屏风后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做的不错,二小姐呢?关在柴房了?” 伙夫没回答,只是道:“你答应我的银子呢?什么时候给。” 红缨当即扔出一个银锭子:“这是十两,你替我将智远和尚喊过来,我再付你另外十两。” 伙夫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红缨则是道:“我与智远已经打过招呼,你只说是我唤他,他不会为难你。” 伙夫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红缨走到玉屏面前,伸脚踢了踢她,轻声道:“玉屏,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小姐心太狠了,那六百两银子,可不仅是我全部的身家,还让我欠了一屁股的债……” 红缨话音未落,便听身后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又怎么了?” 她只当是那伙夫折了回来,可不曾想,下一瞬,和玉屏同样的遭遇便发生在了她身上。 红缨后颈吃痛,微侧过头,眼前映入伙夫黝黑的那张脸。 可不等她问出什么,人便倒在了地上。 沈舒意从屏风后走出,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红缨,沉声道:“将她扔到床上。” 伙夫也说不清缘由,可偏偏,面对沈舒意半点也不敢造肆。 大抵是少女的目光太过凌厉,又或者是她整个人都太过沉静,以至于他鬼使神差的听从她的驱使。 伙夫上前将红缨抱起,直接扔到床上,而后将床上的帷幔也放了下来。 “去吧,将智远请过来。”沈舒意干脆利落的给了他四十两银子,比起红缨,不知要爽快多少。 男人脸色一喜:“小姐放心!” 伙夫像是打了鸡血,当即就要离开。 沈舒意将他喊住:“智远向来贪财好色,房内必定藏有不少积蓄。” 伙夫愣了几秒,又咽了口口水,像是不懂沈舒意的意思。 沈舒意没再多言,蹲下身唤了唤玉屏:“玉屏,醒醒。” 伙夫一咬牙,转身离开。 因为下手不重,所以没多久,玉屏便醒了,恍惚了片刻,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小姐……” 玉屏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我无事,我们先离开。”沈舒意将她扶起,而后将房间内的油灯吹灭,将火折子直接收走。 玉屏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红缨她是想…她……” “她想把你送给智远。”沈舒意直截了当,半点没打算隐瞒。 玉屏眼里溢出一片水光,漂亮的眸子红的厉害:“她…她实在是该死!” 沈舒意淡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两人离开时,玉屏将门关上,在房门即将彻底被合上的瞬间,玉屏忍不住抬眸,看向里间。 因为有屏风阻隔,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视线,却好像穿过屏风,又透过帷幔,落在了床榻上的红缨身上。 如果不是小姐,那么今天躺在那的人就会是她。 她不能永远都靠着小姐…… 玉屏垂下眸子,对红缨的那点心软,再无分毫。 * 不到一刻钟,智远面带喜色,换了常服,匆匆而来。 面白俊俏的和尚,早就等的心焦,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如今终于可以尝到滋味,他怎么能不急? 不过红缨那贱婢未免太贪心了些,一个丫鬟罢了,竟然要了他三十两。 可人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他实在心痒的厉害,一咬牙,便先给了她二十两。 第21章 你怎么敢! 漆黑的夜色里,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被紧紧关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好在,月光顺着窗纸照射进来,多少有些光亮。 智远摸到床榻,当下,便瞥见床上躺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他呼吸一紧,顾不得旁的,窸窸窣窣的脱了衣服,猴急的扑了上去。 “玉屏…你还不是落在了我手里!” * 另一边,玉屏跟在沈舒意身侧,整个人还有些低落。 “小姐,都是奴婢太蠢,您明明都提醒过奴婢,奴婢还是险些落在了她们手里。” 沈舒意温声道:“你是关心则乱,若红缨不拿我当幌子,你也未必会上当。” “小姐,现在我们去哪?”玉屏问。 沈舒意杏眸疏冷:“去请怀海法师。” 若说从前,这样的夜色,她一个在佛寺清修的香客,未必有资格见到怀海法师。 但好在,上次帮玉佛寺以玉筋篆誊写《地藏经》,怀海法师总会愿意见她一面。 因着离前院有些远,沈舒意走的也慢,所以见到怀海法师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阿弥陀佛,沈姑娘。”怀海法师站在门前,看向沈舒意温声开口,身旁还跟着之前的小僧。 沈舒意对着怀海法师行礼后,淡声道:“这么晚叨扰法师,实在罪过,只是我的一个丫鬟,同智远和尚一道去了客房,我只能请求大师做主。” 怀海法师神色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小僧却明显愣住。 “姑娘所言可千真万确?”小僧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道:“确定。” 小僧不由得皱起眉头,毕竟佛寺之内,他们的玉佛寺的僧人却堂而皇之的违反清规戒律,传出去实在影响佛寺的名声。 沈舒意则是道:“此事事关我婢女同佛寺的名声,因而在下不敢声张,只能请大师做主。” 小僧转头看向身侧的怀海法师,倒是也能理解沈舒意。 毕竟这种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很难处理。 怀海法师温声道:“贫僧这就同姑娘走一趟。” “请。”沈舒意侧身。 回去的路比去时快了不少,不到半个时辰,一行几人已经停在房间之外。 小僧带着两个戒律堂的和尚上门,敲了会门,里面没有动静,小僧便带人破门而入。 沈舒意带着玉屏站在门外,神色冷淡。 而此刻,智远酣战几个回合,这会过了瘾,正昏昏欲睡。 门猛的被从外撞开,智远吓的一个激灵,直接坐了起来, 生出一抹慌乱。 红缨哼哼唧唧有些转醒的迹象,一直皱着眉头不舒服的动弹。 借着微弱的视线,小僧清亮的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智远脸上。 “智慧师兄!” 智远反应过来,当即跪在地上,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 小僧 脸色沉沉:“拿下。” “师兄师兄…我是一时糊涂啊师兄!”智远连忙急声开口。 大抵是因着动静太大,亦或者是已经过去许久,满身的不适让红缨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下一瞬,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再看跪在床边没穿衣服的智远和尚,红缨心头一紧。 她匆忙拽过被子挡在身前, 可小僧连同另外两个僧人皆是目不斜视,只背对着她的方向。 红缨心跳的飞快,整个人慌乱的厉害。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在这? 看着凌乱的塌子,和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红缨眼前一黑。 “这是…这是……智远,你怎么敢!” 红缨尖利的声音从房内传来,穿戴好衣服后,她直接扑向地上的智远,抬手便抓花了智远那张俊俏的脸。 智远吃痛,眼见事发,一把将红缨甩开,瞳孔里同样满是震惊。 “你这个贱人!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你竟敢算计于我,真是好深的心机!” 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的人根本不是玉屏,智远也觉得一阵恼怒。 红缨姿色虽然也算不错,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若非惦记玉屏许久,又一直没有机会,他也不至于大着胆子、冒着风险,在佛寺里干这种事。 可偏偏, 那人不是玉屏,反倒是这个红缨! 一个他根本没看上的女人,竟然害他被师兄抓到,智远也生出几分火气,俊俏的脸上眉目阴狠。 红缨气的满脸泪花,察觉到身下的不适,再度扑在智远身上撕扯起来。 “你这个假和尚!我毁了我清白,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红缨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一切计划的天衣无缝,怎么最后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屏呢? 该在房间里的人不是玉屏么? 怎么会变成自己? 撕扯间,红缨蓦地想起最后自己脖颈吃痛,昏倒前的那一幕。 那伙夫…那伙夫怎么能对自己下手? 明明是她找的他,她也给了他银子,他怎么可以对她下手? 她前些时日,恰巧打听到伙夫家里的孩子病重,急需用钱,所以便主动找上了他。 答应只要他陪自己演一场戏,扮作她爹便给他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钱不是那么好得的。 她要他在沈舒意要离开时,想办法缠住她,然后把她锁在柴房。 这样一来,沈舒意不在,她便能以此作为由头把玉屏哄骗过来。 将玉屏敲晕后,她再给智远递个消息,等到明日一早,木已成舟,任是玉屏和沈舒意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红缨想的好,可不知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更想不通被智远欺辱的人怎么会变成自己…… “将他们带出去。”小僧沉着脸开口,显然对于在佛寺内发生这种污秽之事,格外恼怒。 智远和红缨被强行分开, 两人扭打的时间虽不长,却也都没讨到好处。 智远最初没有防备,脸上被红缨抓出几道血痕,等到回过神来,自没有不回手的道理。 可到底,他不敢太过放肆,可即便如此,红缨也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一张泛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智远和红缨被人带出房间后,朦胧的夜色里,红缨一抬头,便见着清冷的月光下,沈舒意衣衫整洁、气度从容的伫立在院中。 而本该在房间内的玉屏,也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后。 第22章 死路 红缨面露惊恐,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你没……” 红缨喃喃开口,话说到一半,却不敢再往下说。 可二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那伙夫明明答应了会把她锁在柴房的!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玉屏,玉屏那个贱人是怎么跑掉的? 红缨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还不等她回神,一旁的智远便抢先开口:“师父,这个贱婢勾引我!我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远这会心都在颤,怎么也没想到他得意了这么久,竟会在阴沟里翻船。 听见智远的声音,红缨也反应过来,红着眼怒斥。 “你胡说!分明是你设计欺辱我,否则你一个和尚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儿,你又怎么会穿着常服!我看是你居心叵测,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沈舒意神色冷淡的看着这一幕,没做声。 智远根本无法解释,毕竟这个时辰他换了衣服出现在这,又同红缨睡在一起,本就无可辩驳。 “我居心叵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丫鬟,这么晚不在自己的房间,怎么会出现在这!若非你存心勾引,我又怎么会着了你的道!”智远冷笑着开口,嘴皮子功夫半点也不弱。 红缨本就才遭重创,这会听见这番话,气的浑身发抖。 怀海法师则是道:“智远,不论是何缘由,你违反了佛门戒律,念及此事的影响,遂将你逐出佛门,以儆效尤。” 智远愣住,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 逐出佛门…… 日后便无人会敬重他是佛门的法师,也没人会给他供奉,他还俗后,也无处落脚,更不能考取功名。 可…可他至少还有银子…… 这些年,他在佛寺里捞的银子也足有三四百两,若是节俭一些,总够活下去的。 智远心下安慰着自己,幸好还有银子在。 他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若再过个几年,他混的位份更高,再多攒些银钱,到时的生活只会更好。 可惜,都被红缨这个贱人给毁了! 处置完怀海,小僧的视线落在红缨身上,沉声道:“红缨姑娘,敢问你为何深夜出现在此处?” “我…我……” 红缨有心解释,可到底没料到这一幕,顿了顿,结结巴巴道:“我…我父亲找我讨要银子,我便想回去拿银子给他,结果路上被人击中后颈,旁的事便再不知道……” 说着,似乎觉得这个说辞没什么漏洞,红缨的眼泪当即掉了下来。 “师父!我是在你们这出的事,你们可得还我一个公道!!!” 智远则是不客气的拆台道:“胡扯!你父亲?你父亲在哪?你把他叫出来让大家看看!” 显然,智远也是知道内幕的,毕竟他也不会轻信红缨,虽然红缨不会全盘托出,可他总得弄清个大概。 “我父亲现已离去,我们小姐可以作证!”红缨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多了些理直气壮。 智远冷笑道:“是么?就算人走了也总有出入记录,大可让守门的小僧查一查你父亲是不是真的来过!” 红缨气的发抖,含着泪光看向沈舒意:“小姐,小姐!您可要为奴婢作证啊!” 沈舒意垂眸看向红缨,淡声道:“红缨,若你说的是厨房的伙夫,那我恐怕无能为力。” 闻言,红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对上沈舒意那疏冷的眼,只觉遍体生寒。 怀海当下笑道:“原来你找伙夫冒充自己的父亲!红缨,你到底是何居心!” 怀海的视线落在红缨身上,对着沈舒意温声道:“沈姑娘,红缨是你的丫鬟,你看该如何安置?” 沈舒意淡淡开口:“既然红缨和智远各执一词,我看不如报官。” 一听这话,狗咬狗的两人皆是脸色惨白,瞬间没了底气。 “不!小姐,不能报官!奴婢求您了,绝对不能报官!”红缨反应最为激烈,跪在地上蹭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衣襟。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哦?你不是说智远陷害于你,既如此,我总得为你讨个公道!” 红缨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不能报官!绝对不能报官!奴婢不要公道,奴婢什么都不要!” “小姐,您若是报官,奴婢的名声就全毁了!” 红缨怕的不行,满脸泪痕。 先不论报官会不会查出这一切是她的算计,就说如今她已经被智远玷污了身子,若是报官,这事闹出来。 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旁人又会如何看她?她日后又如何嫁人生子! 于智远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段风流韵事,可于她而言,那些唾沫星子便能淹死她。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她,瞧,这不是挺明白的。 可有些人就是如此,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便永远不知道痛。 前世她将这事传开,玉屏不知道是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如今到她自己身上,她却更是不如。 智远也应声道:“沈姑娘,是红缨和贫僧两情相悦,所以我们才…才情不自禁……我们知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智远当然也怕,他虽是男子,不必像红缨那样在意名声。 可这事若查出是他和红缨一起算计,到时他可就不是被逐出佛寺那么简单。 先不说一旦被定了罪,他便要变成罪籍,只说出入牢狱,他便先得脱层皮! 沈舒意看向红缨:“红缨,他说的可是真的?” 红缨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可偏偏,她只能咽下这个苦果,否则,若是让沈舒意知道她原本想算计的人是玉屏,更不会饶了她! “是…是真的……” 红缨恍惚着开口,只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沈舒意蹙眉道:“按照府中的规矩,同人私通,杖责八十,驱逐出府。” 红缨僵住,错愕的看向沈舒意,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走到这一步,她竟没有半点退路,不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第2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到底还是要交给母亲处置更妥当些。”沈舒意再度开口。 红缨回过神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尖利而激动:“不!不可以!小姐,夫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您高抬贵手,您救救我救救我!” 红缨这次是真的怕了,整个人都抖个不停。 若说从前她不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如今,一来被沈舒意和怀海法师捉奸在床,二来搬出夫人这座大山,红缨是不怕也不行。 沈舒意垂眸看着她没做声,红缨仰着头,满脸泪痕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月色下,少女一袭淡蓝色的长裙,清冷疏离,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让人不敢造肆。 “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您给奴婢留一条活路吧!求您了!” 说着,红缨又‘砰砰’的磕了几个头,不一会,额头上便一片红肿,好不可怜。 半晌,沈舒意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可以暂时代为隐瞒,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能瞒多久,我也无从保证。” 红缨咽了口口水,根本顾不得旁的,对喜极而泣“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房间时,夜色已深。 玉屏少见的什么也没问,格外沉默。 沈舒意看着她忙里忙外,温声将她喊住:“别忙了,歇歇吧。” “是。”玉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用。 沈舒意喊她,她便守在了床边。 “在想什么?”沈舒意问。 玉屏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在想人怎么可以这样坏。” 她和红缨无冤无仇,红缨几次欺辱她和小姐,她们都不曾计较,可到最后,她却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 玉屏不敢想,若是自己今晚遭遇那样的事,是否还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 沈舒意莞尔一笑,眉目清冷:“正因为我们太好说话,才会让一些人以为,欺负我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和成本。” 玉屏愣住,而后便听沈舒意又有道:“所以,只有让他们知道,想从我这讨到好处,就要有留下爪子的觉悟,他们才会老实。” 玉屏心思翻涌,半晌,轻声道:“奴婢记住了。” * 另一边,智远被逐出佛寺,好在小僧念及同门的情谊,允他收拾行李离开。 智远回到房内,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自己藏起的银子。 可打开柜子,别说银子,连带着他私藏的一些珠宝玉器一应消失,整个匣子都空荡荡的! 智远脸色一白,猛的站起身,将匣子抽了出来。 可任凭他将几个抽屉柜子全都翻的乱七八糟,也没找见半个铜板! 钱呢? 他的钱呢! 这一刻,智远终于慌了。 那些银子是他最后的倚仗,怎么会凭空消失? 智远喉咙发紧,心跳的飞快,快速在屋内的其他角落又翻找了一番。 可没有…还是没有! 智远一屁股跌坐在地,头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满眼猩红。 不久前的快活,早因为这接连的波折化作心悸。 是谁? 一定是有贼人偷了他的银子! 可偏偏,智远没法声张,更不敢大张旗鼓去找。 是红缨? 还是那个伙夫? 还是旁人? 智远绞尽脑汁去想,可不论怎样,也理不出个头绪。 直到天亮,他都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短短一夜,人便憔悴了不少。 智远反复安慰着自己,他还不是身无分文,至少他在外面的树桩里还藏了一百两。 智远只恨自己怎么没把钱存在钱庄,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和尚的形象实在太过高调。 一旦去存那么多银钱,必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再者,他总觉得钱要留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每日看得见摸的着。 可没想到…… “智远,天亮之前你必须离开。”门外响起小僧冷漠的声音,智远回过神来,眼角泛红。 “知道了,师兄。”智远沉声开口。 * 一夜好眠,沈舒意醒的迟了些。 玉屏见她醒来,拿了个包袱进来,谨慎道:“小姐,有人昨夜向奴婢的房间里扔了这个。”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是个有些脏的粗布包,可看着玉屏拿着的姿势,倒是沉甸甸的。 沈舒意接过后,打开。 入目,一堆质量参差的金银玉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对于见惯珍品的沈舒意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若是加在一起,倒也能值个二三百两的银子。 玉屏倒吸了口气:“这…这哪来的?天上掉的吗?” 沈舒意轻笑了笑:“是伙夫扔过来的,东西应当是智远这些年敛的不义之财。” “你去打听一下伙夫的行踪。”沈舒意淡声道。 半个时辰后,玉屏回来:“小姐,那伙夫今天没来,听说托人辞了佛寺的活计,要带妻女去别处看病。” 和沈舒意所料的相差无多。 昨日她观察过,伙夫手指粗砺,脸上皱纹很深,显然平素是个吃苦肯干的人。 可一个老实了几十年的人忽然转性,必然是家里出事急用钱。 不过这倒也是个聪明人,他扔这些东西过来,摆明了是怕事后被追责,牵连到他身上。 因而,他只留下了银子,这些容易留下踪迹的器物,倒是一并都扔给了她来解决,既避免了麻烦,倒也算是还了她的情谊。 “那我们这些东西…现在怎么办?”玉屏问。 沈舒意弯起唇瓣:“智远走了吗?” 玉屏道:“还没呢,在前院佛寺里叩拜辞行,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他总得做做样子。” 沈舒意对玉屏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玉屏弯起唇角,点了点头,转身拿着包袱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便坐到桌案前抄起佛经,毕竟回府在即,她总得有所准备。 可惜,她手里如今无人可用,否则,定叫智远离了佛寺后也吃尽苦楚。 不过不急,待她回府后倒也来得及。 此刻,佛寺前殿。 怀海法师顾及红缨的声誉,因而并未将智远的罪行公之于众。 智远脸上扯着牵强的笑,同几个平素关系还不错的同门辞行后,才打算离开,转头便见记录香火钱的小僧面前摆着十余件金银物件,闪闪发光、格外晃眼。 大抵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少僧人围在一旁小声议论。 第24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智远失态的冲上前,拨开人群,停在桌案的最前面。 面前的十余件珠宝物件,都无比熟悉,每一件,都曾被他爱不释手的把玩过。 智远眼角泛红,胸口剧烈起伏着,难以冷静。 “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好像很久没见着有人一下子捐赠这么多东西了。”有僧人在一旁议论。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普通百姓吧,若是大户供奉的香火钱,通常都会到库房那边登记。” “不管怎样,多少也是个进项,回头用在百姓身上,总归是件好事。” 智远此刻,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些东西,明明都是他的! 每一件都来之不易,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 佛寺前殿内,专门设立了供寻常百姓捐赠香火钱的供奉桌,因着每一笔都是善款,要用在佛寺的日常维护、以及特定时期对百姓的救济帮扶上。 所以会有专门的僧人负责记录在案,确保钱款不会出现混乱。 若是达官显贵、富户人家捐赠,因着数额往往会比较大,所以通常会直接找到佛寺的库房负责人,以免露财,惹人非议。 如今这些东西,虽算不得多贵重,可放在寻常百姓中,已经不是小数目。 智远看着小僧将一只金钗记录在案,心都在滴血,眼见小僧又拿起一枚碧玉扳指,智远下意识将扳指拿在手里。 一时间,四周几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智远师弟?” 智远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来,而后将扳指缓缓递还给小僧,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我只是见着扳指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僧接过后,倒也没多说什么。 智远则是忍不住道:“这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捐赠的?还真是大手笔。” 小僧头也没抬,一面记录着,一面道:“我也不知,对方只是将一个包裹放在了智慧师兄经过的路上,里面留了张字条,说是这些东西捐献给佛寺作为香火钱,希望能帮助一些百姓。” 智远唇瓣轻颤,脸都绿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眼下,饶是再不甘,这些东西他也拿不走了! 玉屏躲在一旁的帘子后,将智远的反应看在眼里,兴冲冲的回到了沈舒意的宅院。 “小姐,你是没瞧见智远当时的脸色~!” 沈舒意放下笔,面容恬静:“这些银子皆是不义之财,如今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玉屏点头,虽说哪里都有蛀虫,可玉佛寺的口碑和行事一向都是不错的。 佛寺每月都会定期对山下的百姓进行义诊,用多余的香火钱,替百姓们抓些药材,佛寺内的僧人,医术虽未必有多高明,可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也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确实是在积德行善了。 * 智远被逐出佛寺,红缨却是病了。 大抵是事情的后劲太大,红缨迟了些才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身上遍布的男人留下的痕迹,还有房内帕子上的那片血迹,接连做了几日噩梦。 每日梦里,都是智远将她压在身下的那副模样,而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这事闹的众人皆知,人们皆是对她指指点点的模样。 红缨彻底慌了神,而后一病不起。 一连病了三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在第四日,张嬷嬷带着府中的丫鬟小厮来了。 张嬷嬷这次来,奉了秦雪蓉的命令,打算多留几日,也好试试沈舒意的深浅。 可没成想,一来,便见着以泪洗面,病病殃殃的红缨。 “舅母!”红缨一见着张嬷嬷,泪如雨下,一时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嬷嬷只看的心疼无比,连忙将她搂在怀里:“怎么回事?我这才走了几日,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红缨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安,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死死咬着唇瓣,哭着摇头。 张嬷嬷让丫鬟退了下去,好生哄了一会,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总算从红缨嘴里连哄带骗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个沈舒意,倒是我小瞧了她!”张嬷嬷恨的牙痒。 “舅母,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张嬷嬷沉着脸道:“她纵是知道又如何?这里是佛寺,她在这同孤女无异,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回头我想个法子,让夫人把你要回府去,到时候离的远,她胳膊伸的再长,也拿捏不了你。”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看着短短几日,便瘦了不少的红缨,又恨又气。 红缨失神的看着她,像是找到了几分主心骨:“这样能行么?” 张嬷嬷思量片刻,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吧,夫人根本容不下她,更不会接她回府,到时你回了府里,我会尽快给你安排一门婚事,只要把洞房那一晚混过去,日后她纵是拿这事威胁你,也口无对证。” “可…可那日怀海法师也在,若是找法师对证……” 张嬷嬷拧起眉心道:“怀海法师乃出家之人,不问俗事。何况,他就算瞧见,也不会知道你和智远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咬死不认,只说自己拼命挣扎,抵死不从,旁人又能如何?” 得了张嬷嬷的话,红缨久久没做声,却也终于多了几分生气。 “这个沈舒意,倒是我小瞧了她!红缨,这次夫人来就是派我来试探她的深浅,你且等着,舅母必定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张嬷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些阴狠。 “舅母,那沈舒意如今不好对付,你可千万不要……” 红缨的话还未说完,张嬷嬷便打断道:“放心吧,没人比我更清楚夫人的心思,她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夫人本就容不下她,自然不会让她好过,她越惨,夫人才会越高兴。即便事情真闹大了,只要我明着有理,夫人也只会维护我。” 红缨仍旧觉得不安,一想起沈舒意那双清冷凉薄的眸子,她便觉得浑身发冷,说不出的害怕。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她有没有本事闹到夫人和老爷面前还是两说,真有那一日,夫人纵是训斥我几句,心里也只会觉得我做的好。” 第25章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翌日,清早。 张嬷嬷起后,刻意迟了些去沈舒意的房间请安。 说是请安,不过是盯着沈舒意的举动罢了,毕竟就是夫人不说,单从 红缨这两次吃的亏来看, 她也意识到沈舒意如今心思变深,远不像从前那么好拿捏了。 张嬷嬷到时,在门口问了一声便要往里闯。 玉屏匆匆将她拦住:“张嬷嬷,小姐还没起,您现在不能进去。” 张嬷嬷一把将她推搡开:“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上次我回去,夫人听闻小姐生了病,只怪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没把小姐照顾好,所以专程派了我过来照顾小姐。” “如今已经辰时,小姐还未起,若是身子不适怎么办?若是出了差错怎么办?你只知道在外守着,我且问你,小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负的起这个责任么!” 张嬷嬷嗓门不小,一番话更是说的好听,可字字句句都显得咄咄逼人。 玉屏哪里比得上张嬷嬷油滑,更比不得她粗壮,这一推,整个人便跌在地上,手掌蹭出了一片血迹。 可偏偏,张嬷嬷说的言辞凿凿,更不等玉屏回话,便重重敲起门来。 “小姐,奴婢来给您请安!您身体可还有不适?” 沈舒意这段时间向来起的晚,毕竟她身体虚,这几年虽然没受过前世那样致命的伤,却也透支的厉害。 更何况,重来一世,她可不想为难自己,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进来。”沈舒意听见外面的动静,沉声开口。 张嬷嬷推门而入,瞧见沈舒意还未起,心下冷笑,果然是个没规矩的,甭管心思有多深,可至少京中的名门闺秀是没有睡到这个时辰的。 “夫人听闻小姐病了,专程让老奴过来照顾,老奴实在忧心,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张嬷嬷一开口,便先为自己开脱。 沈舒意撑起身子,笑了笑,淡声道:“多谢 母亲挂念,嬷嬷忧心我的病情,何来怪罪一说。 这时,玉屏也从外进来,服侍沈舒意起身。 张嬷嬷也没急着上前,而是不动声色打量起沈舒意的举止,还有房间里的布置。 净面梳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流程格外简单,远不及府里夫人小姐那般精细。 至于房间,则格外简陋,一张长桌上摆着四五本书,另有两支笔和一些纸, 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东西。 没多久,玉屏取来食盒,在塌子上的矮桌便直接布了餐,沈舒意也没急着用,明明是才起的人,这会却懒洋洋的在塌子上一躺,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张嬷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 拧起眉头。 二小姐的 规矩,实在是 太差了些,哪里有半点名门闺秀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 日子好像确实也没那么难过。 她在打量沈舒意,沈舒意亦在思量她。 眼下,离前世秦雪蓉派人接她回府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前世这个节点,张嬷嬷倒是不曾来过。 当然,秦雪蓉派人接她回府,并非是善心大发,而是要把她接回去当挡箭牌。 沈静语名满京城,野心勃勃,一心高嫁。 可偏偏,因为太过出挑,被王太傅一家看中,想要沈静语做自己儿子的正妻。 可惜,王太傅那个儿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不仅是个浪荡子,更是时常夜宿花楼。 据传此子还因同人争一名妓子,大打出手,最后一掷千金,把人纳进了府中。 正妻未娶,后院已经乱成一团。 这样的人家,沈静语怎么看得上,秦雪蓉又怎么看得上? 可王太傅身为几位皇子的老师,根本得罪不得,一个不慎,便会因其和皇家无缘。 因而秦雪蓉 便想着要把这桩婚事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也是在这个当口被接回府的。 说白了,秦雪蓉一直留着自己的性命,便是打了要利用她婚事的主意。 她自己有两子两女,自然金尊玉贵,每一个的亲事都要精挑细选。 府里庶子庶女 虽然不少,可自己到底担了个嫡出的身份,相比于其他庶女,明显更有价值。 秦雪蓉那样精于算计的人,又怎么会浪费自己这样 一颗好棋。 不过眼下来看,因为自己的重生,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倒是不知道这位好嬷嬷,这次又有什么盘算? 见沈舒意迟迟没动,玉屏轻声提醒道:“小姐,该用早膳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温声道:“一起吃吧,张嬷嬷可用了?” 张嬷嬷站在桌旁,瞥了眼矮桌上的菜色,心下一沉。 可不是么? 这些菜不说多好,却是半点不差,难怪夫人直说让沈舒意在这,可不是享福的! 如今看来,二小姐这两个月的日子,确实过的不错。 “不了,老奴一早便用过了。”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劝,将东西分成两份,和玉屏一道用餐。 哪曾想,她才一动筷子,张嬷嬷便厉声道:“玉屏!你还真是刁奴欺主,越发没有规矩了!主子用饭,什么时候你一个丫鬟也能上桌了!” 玉屏愣了几秒,知道确实不该,倒也老实的站起身,守在一旁。 可不管怎么样,被张嬷嬷这般训斥,她脸色都有些涨红。 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只觉得这沈舒意再怎么长进,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拿捏她和 玉屏,实在容易。 可没成想,下一瞬,沈舒意便扔了手里的筷子,半点不客气的摔在了桌上。 “张嬷嬷,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房内的气氛一凝,张嬷嬷眼底的得意也僵住。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清冷的眸子好似藏着寒冰。 张嬷嬷喉咙发紧,下意识道:“自然您是主子,可老奴这么做也是……” 沈舒意冷笑:“既然我是主子,那是该听嬷嬷的还是听我的?” 少女声音清冷,宛若珠落玉盘,却没由来 让张嬷嬷渗出不少虚汗。 “老奴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嬷嬷仍欲辩解,沈舒意不耐烦道:“回答我!” 张嬷嬷只得道:“自然是听您的!但这样不合规矩,您虽为主子,可若是做的不对,老奴总是要规劝的。”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规矩?谁的规矩?府里的规矩难道就是,主子在用餐,你便可以指手画脚?” 第26章 能靠的只有自己 眼见沈舒意半点情面不留,张嬷嬷挺直了腰杆,早就打定主意要给红缨出口恶气,这会也不怕撕破脸面。 “小姐年纪小,又没学过什么规矩,误会老奴也是应当,可该说的老奴还是要说!该做的老奴也还是要做!” 沈舒意淡声道:“是么?所以嬷嬷打算做什么。” 话落,张嬷嬷便上前,将桌案上的摆放着的两份荤菜直接拿走,转头倒在了食盒里。 “张嬷嬷,你好大的胆子!”玉屏被气的不轻,怒声开口。 张嬷嬷神色不变,理直气壮道:“小姐大病初愈,不适合进食荤腥油腻,这些东西还是晚些时日再用吧。” 玉屏被气红了眼,看得出张嬷嬷这趟过来,就是来找麻烦的。 “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满, 尽管同夫人说,老奴行得正坐的直,就算夫人要 罚老奴,老奴也认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当下也没了胃口:“既然嬷嬷这般说了,这饭不吃也罢。” 说罢,她便放下了碗筷,看向玉屏道:“玉屏,陪我出去走走。” “是。” 两人一走,张嬷嬷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扫了一眼矮桌上的饭菜,冷笑出声。 小姐又怎么样? 她一无人二无势,还不是要看自己脸色? 趁着沈舒意不在,张嬷嬷起身先是去沈舒意的妆匣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更没什么成色好的,根本值不上 几个钱。 转念,她又翻了翻沈舒意桌案上的那几本书。 她识字不多,只勉强能认出两本书名,可桌上没有沈舒意的字迹,她也判断不出什么,只得再观察几日。 “来人,将这饭菜撤了。”张嬷嬷沉声开口。 一道而来的丫鬟立刻上前收拾起来,随即张嬷嬷道:“打点一下厨房管事那边,告诉他以后二小姐这边的饭菜只管样子做好看些,清淡些就成。” “是。” * 另一边,沈舒意带着玉屏离开后,玉屏忍不住道:“张嬷嬷实在太过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若是夫人还在……” 似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玉屏生生顿住。 沈舒意神色平静,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 赵德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可惜去世的早,沈舒意对她的印象不多。 最深的大概就是幼时,她时常将她抱在怀里,躺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轻轻给她扇着扇子。 又或者,她会在她和哥哥疯玩的满头大汗后,温柔的替她擦干汗珠,让丫鬟给她准备一碗清清凉凉的果羹。 对于两世为人的沈舒意而言,娘亲这个词,离她实在太遥远了。 但不可否认,赵德容给过她难以替代的温暖,让她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整个人都会变得平和。 可惜,前世快到死,她才知道,母亲的死并非是场意外,而是秦雪蓉处心积虑的算计。 如今,重来一世,她总算可以替她报仇,讨回个公道! 见沈舒意久久没做声,玉屏眼角有些湿润:“小姐,奴婢……” 沈舒意对她笑笑:“没事,我只是想起娘了。” “你说的没错,若她还在,我和哥哥过的必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日子。可如今她不在,我们能靠的便只能是自己。” 玉屏点了点头,格外心疼沈舒意,只觉得小姐才吃上几顿饱饭,结果张嬷嬷便来这么一遭。 沈舒意收起思绪,温声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做好了吗?” 玉屏连忙从腰封内拿出一个不算精致的瓷瓶:“晒干了以后没多少,只凑了近一瓶。” “足够了。”沈舒意伸手接过,瞥见玉屏手掌上的擦伤,眸色冷了几分。 “小姐,你肚子饿不饿?”玉屏却全不在意。 沈舒意道:“佛寺今天施粥义诊,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玉佛寺每个月会施粥和义诊三次,地点选在半山腰。 之所以选在那,并非是佛寺为了刁难百姓,而是为了杜绝那些明明日子过的不错,却不肯错过一点便宜的人。 毕竟从京城到半山腰,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山路难爬,若非真的有需要,那些想占便宜的人便要仔细考量考量是否值得。 因此,真正需要的百姓往往前一日就会在山脚守着,只等僧人们一出现,才会开始爬山。 沈舒意和玉屏到时,时间已经不早。 粥棚和诊棚是早就搭建好的,玉佛寺的僧人们分为三拨,一拨发放粥品,一拨懂些药理的则帮着看诊治病,还有一拨则是负责维持秩序。 毕竟眼下虽不是灾年,可什么时候都不缺饿红了眼的百姓,更不缺穷凶极恶之徒。 因而,维持秩序是必须的。 大抵是因为临近中午,日头正大,这会排队的百姓倒不算多。 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者举目皆是,若非这些人真真实实的出现在眼前,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在大乾最繁华的京城郊外。 众生疾苦,各有不同。 沈舒意转身看向京城的方向,那里遍地繁华,名门望族的一餐食便抵得上这里所有人一年的收入,贵族闺秀的一片衣角,便已经华美到要让无数人望而却步。 世界参差,从来都不公平。 “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沈舒意见排队的人不多,对玉屏温声开口。 “是,小姐。” 玉屏也没推辞,转身去排队。 沈舒意则是在一旁几张简陋的方桌前,寻了一处清净地坐着。 而此刻,萧廷善和闻人宗则是出现在,山间另一侧专门修建的八角亭内。 八角亭原为避暑所用,后经佛寺修葺,如今倒也精美。 眼下,亭内雕刻着梅纹的石桌上,摆放了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另有珍稀的水果和糕点陈列其上。 可惜两个主人却没什么胃口,皆是没动。 萧廷善身着一件银白色松柏纹锦袍,站在八角亭一侧,手里拿着把折扇,远眺着佛寺这边的动静,有些心烦的把玩着。 “还没消息么?”他缓声开口,清朗的声音温润如玉。 “世子不必心急,探子之前既然查到有人在这一带见过鬼医的女儿,想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第27章 热闹 闻人宗宽声安慰,他身着黑袍,对襟和腰带以暗红色的条纹相配,额前一缕碎发下,露出一双阴晦的眸子。 此刻,他坐在石桌前,没碰那盏茶,自顾自的饮着一壶酒。 萧廷善眉目温润,轻咳了几声,瞳孔里却带了几分阴郁:“我身上这毒,是胎里带的,我只怕身体熬不住太久。” 闻人宗再度道:“御医不是说了,您这毒中的不深,虽然影响了身体,可若悉心调养,撑个十年二十年却不在话下。” 萧廷善摇了摇头:“说是这般说,可日后的事谁能清楚。” 除此之外,萧廷善没说的是,他身体太遭,以至于不能习武,这样一来,也就断了习武这条路。 可他又不甘这辈子只能如此,更不想时刻被这毒威胁性命。 所幸御医提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连城,只说若能寻到此人,他这毒或许可解,身体也能彻底恢复。 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更是脾气古怪,不论是重金还是权势,皆难以使其低头。 若将人得罪得狠了,便是一剂草药,直接要了你的性命。若是实在得罪不得,他也时常凭空消失,转而换张面皮继续逍遥。 因此,没人愿意将他得罪,每逢上门,皆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可这几年,鬼医连城却甚少出手,纵是万金,他也不予理会。 萧廷善派人查了许久,才得到消息说是连城七年前曾丢过一个女儿,因着替人看病,以至女儿失踪。 因此,这些年他才拒绝再给人看诊。 萧廷善得了消息后,这两年一直在找连城的女儿,只盼着能将连城收入麾下。 毕竟有这样一个医术卓绝的人为自己效力,无异于多了一张护身符。 可惜,他这一找,便是两年。 直到最近,才有探子称在京郊附近,曾有人看到过一个眼角有红色梅花胎记的少女出现。 而这,恰恰是连城女儿最显着的特征! 可一日日找下来,萧廷善仍旧没有所获,这不免让他心焦。 身体太糟,头上总像悬着把刀,这滋味并不好受。 萧廷善眼里闪过一抹狠戾,不论如何,他都要将连城收入麾下! 闻人宗则是道:“要我说,不如找个相似的女人顶替,先解了连城的心结,回头再把女人处置了,找个仇家顶罪。” 如此一来,便不怕连城不对他们忠心耿耿。 萧廷善淡声道:“你先物色着人选,只是我们对连翘的了解不多,贸然行事,只怕会露出马脚,若是让连城察觉,适得其反。”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找到真的连翘,也免了后顾之忧。 “明白。”闻人宗端起酒壶,仰头灌了大半,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潇洒肆意。 若非那一双眼太过阴沉,实难让人相信会是如此歹毒之人。 “我过去看看。”萧廷善温声开口,收起折扇,走向施粥和义诊的方向。 闻人宗也没同他一道而去,毕竟萧廷善身边除了他总有暗卫。 萧廷善眉目清朗温和,一路走过去,遇见不少百姓的打量,全无半点架子。 玉屏帮沈舒意打了碗粥和小菜,沈舒意才动了几口,便见人群里有些骚动。 “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别打主意了,一看他衣着打扮就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 除了个别人蠢蠢欲动,大多数百姓皆是好奇居多。 萧廷善一路从人前走过,细细打量着每一张脸。 他知道,这样做更可能是徒劳。 只不过他既来这一趟,让他枯坐着等消息,实在难熬,倒不如出来走走。 男人温润干净的眸子,和善的从那些随意坐在山石上、树枝下、棚子下、甚至是炽阳下的脸上掠过。 直到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由得顿了几秒。 “这位小姐,又相见了。”萧廷善本不想理会,可念及沈舒意到底是尚书府千金的身份,还是拱手主动打起招呼。 沈舒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冷笑。 看,这就是萧廷善这个人。 哪怕他心里对她厌恶的厉害,却也会圆滑的把场面事做好,处处留着生机。 沈舒意杏眸清淡,瞥见他后,不由得弯起唇角:“公子也来讨饭?” 一句话,让萧廷善的神色僵了僵。 “姑娘误会了,只是恰巧同朋友来踏青,见着这边热闹,便过来看看。”萧廷善温声开口,视线掠过沈舒意面前的两碗清粥和一碟小菜上,心思又深了几分。 沈家这个嫡出的小姐,如今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 到底是在沈家没有半点地位,还是实在无人可依。 他思量着沈舒意的价值时,沈舒意也在思量,萧廷善出现在这的目的。 他这个人,从不会做无用功。 上次若说他出现在她面前,是为了试探,可依她上次的表现,他该没兴趣再出现在她面前才对。 可如今,他怎么会再次出现在玉佛寺? 沈舒意似笑非笑,声音拔高了几分:“没想到我们这些食不果腹、体弱多病的可怜人,在公子眼里竟成了热闹。” 萧廷善的瞳孔深了几分,对沈舒意的不喜更甚。 明明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如此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姑且不论诗书礼仪、只说言行举止,哪里有半点名门贵女的风范。 一时间,周围百姓看向萧廷善的眼神里,都多了些敌意。 原本他们对这些达官显贵便没有多少好感,只不过没人会蠢到去招惹他们。 但是个人,就总会有情绪有思想。 如今萧廷善一句话,只让众人对他生出了说不出的厌恶和排斥。 “姑娘何必以己度人?在下不过是恰巧路过,见此处人多,便过来看看。”萧廷善再度开口,语气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恼意。 沈舒意冷笑出声:“看出来了,公子自出现在这儿,便一路盯着人瞧,倒不知是不是见着我们好欺负,便想在里面挑几个貌美的少女回去伺候。” 萧廷善脸色难看,被气的不轻,只觉得自己纵在侯府不受宠,却也不及面对沈舒意时这般憋屈。 第28章 蠢货 “姑娘说话何必如此刻薄?”萧廷善淡声开口,神色间的温润褪去几分,多了些冷淡。 沈舒意弯起唇角,萧廷善确实善于伪装。 可如今他还没有后来的城府,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其实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心机有,却不足够深,伪善有,却又不那么彻底。 总而言之,他做个世子绰绰有余,可若想凭他自己的本事从众的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未免痴人说梦。 沈舒意最喜欢看他撕碎那层伪装的模样,这样更能时时刻刻提醒她,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当然,相比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快,她更喜欢慢刀子钝肉那种缓慢、后知后觉的痛感。 她要看着他,费尽心思后的求而不得,要看他看着一切近在咫尺,却难以企及的夜不能寐。 猫鼠游戏才更有趣,才对得起他前世十余年对他的欺骗和利用! “公子是世家权贵,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介弱小女子,哪里敢胡言乱语?” 沈舒意垂下眸子,做出几分失意可怜的模样。 “世家子了不起啊?跑到我们这来逞威风了!” “就是,自己心怀不轨还怕人说?想被人捧着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行了,少说两句,当心人家扒了你的皮。” “……” 人群里冒出几道声音,萧廷善抬头看去,一行人却皆是低头老实的在喝着碗里的清粥,根本辨别不出来开口的人是谁。 倒好像方才的所闻皆是他的错觉。 萧廷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幼习得诗书礼仪,谁见了不赞一声公子清雅,温润和善,如今却是第一次被人以如此厌恶的眼光看待。 说不恼怒自然是假的,可萧廷善清楚,他没必要同沈舒意这样自幼被弃于山野的女子计较。 毕竟沈舒意给不了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助力,他绝不会娶她,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多一个敌人。 “姑娘对我似乎颇有误会,不过我与姑娘萍水相逢,倒也不必强求。” 萧廷善拱了拱手,不欲与沈舒意纠缠。 沈舒意没做声,见萧廷善离开,不动声色的留意着他的举动。 他似乎在找人,只是,在找谁呢? 萧廷善离开沈舒意的视线后,又往另一侧的人群方向走了走,因为临近晌午,这会虽然领粥和看诊的人不多,但是随处歇脚乘凉的人却不少。 忽然,一个瘦骨嶙峋、皮肤粗糙暗黄的少年冲了出来,直接跪在萧廷善面前。 “恩公行行好!求您救救我哥哥!恩公求求您了!” 少年衣衫破烂,穿着一双草鞋,姑且不说他身上还带着不少血污,只他一双手上已经满是口子。 而此刻,他一只手捧着个破了角的瓷碗,满眼猩红,显然是在乞讨。 大抵是少年忽然冲了出来,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周遭不少人都都看了过来。 “恩公我只求二两银子就行,我哥哥病重急需这钱买药!小人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少年跪在萧廷善面前,用力的磕起头。 这边动静不小,沈舒意自然也抬眸看去。 少年会选中萧廷善并不意外,毕竟这里举目望去,也只有萧廷善的衣着最为华贵,且他身侧没带侍卫和奴仆,连上次带的松柏这次也没在。 除此之外,她这人惯会伪装,一张脸超凡脱俗,显出几分明月之姿,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萧廷善皱了下眉头,试图将他虚扶起:“你先起来说话。” 可少年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求求恩公,只要二两银子就行!”少年仍旧乞求,半跪在地上,满眼渴望。 萧廷善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你先起来!” 得了这话,少年似是松了口气。 萧廷善当即翻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子,扔进少年的碗里。 一瞬间,周遭一行人的目光都亮了几分,看向少年的视线也多了些不怀好意,更有人见萧廷善如此好说话,也打起了主意。 毕竟二两银子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别说萧廷善出手如此阔绰,随随便便便是十两。 少年名唤江连,见着碗里的银锭子,愣了几秒,随即连忙道:“恩公恩公!我只要二两,您这么多银子我不能要!” “你兄长病重,后续看病总少不了银子,你且收着。”萧廷善温声开口。 江连摇头,眼中多了些恳切:“恩公,我只求二两,只要给我二两就行!求您!” 萧廷善神色不变,只是眼里多了抹不耐,觉得少年得寸进尺、不懂好赖。 “我身上没有碎银,你若不要,我也无法。” 说罢,萧廷善的语气冷淡下来,试图将银子取回。 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不耐,江连挣扎一瞬,飞速看了眼周围不怀好意的视线,连忙将银子塞进里怀。 江漓病重,只差一味药,可他实在拿不出半点银钱,只能出此下策,再耽搁下去,江漓性命难保。 是以,哪怕明知道这笔银子会引火烧身,可江连没有别的选择,毕竟他不能保证,下次还有这么幸运。 “公子是好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江连提高了声音,眼角泛红,带了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意味。 她这边话音才落,周遭不少蠢蠢欲动的人,便纷纷围了上来,学着江连的模样,拦住萧廷善,跪在他面前。 “公子!我家小女病入膏肓,求您大发慈悲、行行好吧!” “公子公子!我家老父亲摔断了一条腿,您帮帮忙,日后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你!” “恩公!我三天没吃饭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一时间,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纷纷宛若饿狼般扑上前,死死抓着萧廷善的衣襟,拦住他的去路。 见此,还有不少人也在逐渐加入,其中更是混了几名身型彪悍的壮汉。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冷笑出声:“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的高贵世子,蠢货!” 话落,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趁乱脚底抹油溜走的江连身上,只觉得那少年倒是个聪明的。 只是下一瞬,沈舒意便注意到四个粗壮黝黑、面色不善的男人,悄声跟了上去。 第29章 遇险 这边,萧廷善被一行人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而他的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 他只知道这些人穷苦,却不知道这些人竟也如此难缠,这和强盗行径有什么区别,简直是可恨! 萧廷善皱起眉心,沉声道:“松柏,松仁!” 他话音才落,小厮和一名暗卫便很快出现,护在萧廷善面前,与此同时,其他手下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纷纷赶了过来。 可这些人前头从他身上见了好处,哪里甘愿就这么罢手,一时间仍旧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扑。 玉佛寺的僧人当下也纷纷上前,帮着维持秩序。 有趁乱想要从萧廷善身上偷些东西,讨点便宜的,皆是被松柏和松仁一脚踹开。 直到闻人宗抱剑而来,手里的长剑泛着寒芒。 他一言未发,拔剑便砍断了一只试图去扯萧廷善玉佩的手,瞬间,断掌飞出,头上裹着布巾的汉子哀嚎出声,满地打滚。 嫣红的血液喷洒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尤为刺鼻。 一时间,其他人都被这场面震慑住,满眼惊恐,面面相觑,再无人敢上前。 松柏气的不轻,狠狠踹了一脚最近的人:“真是一群刁民!不值得同情!” 松仁手里拿着长剑,护在萧廷善身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恩。”萧廷善面色不善,只觉得本是做了一桩善事,结果不仅没得到好名声,还遭了人惦记。 如今这事传出去,对他的名声无益。 * 另一边,沈舒意只瞥了眼这边的动静后,便带着玉屏跟上了江连。 少年滑的像条泥鳅,一入林子,便很快没了踪迹。 沈舒意便也没追,而是带着玉屏挑了处较高的地方,远眺了一会。 江连自然知道拿了这十两银子会被人盯上,可他没有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偏生他不会武功,又瘦弱,一旦被人拦住,便是死路一条。 好在他在林子里兜了几个圈后,觉得身后无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打算快些回家。 可没想到,那些人比他更狡诈。 江连才一露头,前面便有两个面露凶光的男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妈的,这小子可真能逃!要不是大哥聪明,二哥又对这一带熟,还真要让他跑了!” 江连心下一沉,微黑的皮肤上脸色凝重。 面前两人步步逼近,江连缓慢后退了两步,而后猛的转头,拔腿要跑。 可他没料到的是,没跑出几步,他便撞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男人胸膛硬邦邦的,宛若一堵墙。 这一撞,江连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在地上。 被撞的男人眯了下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膛,视线落在江连身上,多了抹打量。 “臭小子!还想跑!”一人低骂出声,满面凶光。 另一人脸上带着道刀疤,冷笑道:“识相的赶快把银子交出来!哥几个也不为难你!” 江连双目猩红,警惕的看着四周。 他知道,这些人现在只图钱,聪明一点他就该把这笔银子交出去,这样至少能保住自己。 可这样一来,江篱便没救了。 当初他的命是江篱救回来的,如今只差这一味药,他不能看着他就那么死了。 “各位大哥行行好,我给你们八两,我只要二两救命钱。”江连沉声开口,知道这说辞未免天真。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呢? 可他总得试试。 万一呢…… 一听这话,几人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放荡张狂的笑声在幽静的林子里,显得阴恻恻的! “哈哈哈哈!这小子可真搞笑!当我们是做慈善么?还二两?老子凭什么给你二两!” “少废话,识相的现在就把银子拿出来!” 说着,几人朝着江连步步逼近,两人手里拿着很粗的烧火棍,另外两个拿着两把长刀。 一行四人,将江连团团围住,宛如他是待宰的羔羊。 江连心跳的飞快,趁着四人不备,悄悄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土,紧紧握在手心。 下一瞬,江连一把将沙土朝着男人扬了过去。 两人当即被迷了眼,低骂出声,江连趁势而起,一把撞开其中一人,头也不回的就往前冲。 可和身型壮硕的男人相比,他实在太瘦小了。 男人虽迟了半拍,可凭借本能,回手一抓,便把江连扯了回来。 “臭小子!还想跑!” ‘啪’的一声,男人一手抓住江连的后襟,扬手便狠狠抽了她一个巴掌。 江连嘴里溢出一片血腥,耳朵也出现片刻的耳鸣。 瞬时间,天旋地转,他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那么被男人抡回了地上,摔在一块石块上,摔的满身血迹。 然而,祸不单行。 因着力道太大,江连的头发一瞬间散开,如瀑的青丝泛着些枯黄,垂顺而下。 江连心头一紧,几个男人却是愣住。 之前被撞到胸口的男人,不由得淫笑起来:“哥几个点子真正!原来是个妞,我说刚刚怎么觉得不对呢!” “大哥说的没错,正巧素了这么久,今个儿我们可是有福了!”另一个男人也搓了搓手,应和起来,满眼放光,显然是真的亢奋。 几人也没耽搁,大抵是怕人多眼杂,或者有人坏了事,一人抓着江连的脚踝,直接将她朝着一侧偏僻的山洞拖拽过去。 “放开我!”江连只恨这世道不公,却也不肯就此认命,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她顺手抓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悄悄藏在袖口。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便有一处不算隐秘的山洞。 为首的男人将江连一甩,便猴急的去扯她的衣服:“小娘子!今个也是你的运道,让爷几个好好快活快活!那二两银子就当赏你了!” “滚开!”江连拼命的挣扎,不防又被甩了几个耳光。 下一瞬,趁着男人欺身靠近,江连举起藏起的石块,朝着他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啊!!!” 男人痛呼出声,嫣红的血迹顺着额角缓慢滴落,连带着一只眼里都溢出血迹,狰狞又骇人。 第30章 想玩什么? “贱人!给脸不要脸!”男人这次显然是动了火气,扬手又是一耳光狠狠抽在江连脸上。 江连吐出一口血来,脸上一片红肿,挂着不少血痕和泪痕。 她是不是注定逃不过今日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连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手指扣进地面,指甲被抓秃,满是血泥。 “大哥,没事吧!”山洞外守着的几人,竖着耳朵想要过过耳瘾,虽然还没轮到自己,可只要想一想那画面,就觉得快活。 “没事,是个烈性的!再烈的性子,一会也会老实!” 男人恶狠狠的开口,已经将江连的衣服扯开。 江连枯黄的脖颈和脸颊之下,身上的皮肤除了同样有些暗黄,却明显白皙不少。 这一幕,更加刺激了男人的感官,只让他越发疯狂。 * 沈舒意在高处辨别了一会方向,没见着江连,倒是见着几个男人的影子,当即便带玉屏找了过去。 只不过,到了地点后,几人已经不见踪迹。 沈舒意便在原地听了会动静,隐约听见几人张狂的笑声后,便带着玉屏顺着声音的方向摸了过去。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着不远处的一个洞口,几个男人浑笑着说着什么。 和预料的情况不同,她不由得拧了下眉头。 玉屏也有些不明所以:“小姐,他们怎么……”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下江连的体态和样貌,过于瘦弱,身量也不算很高,一双眼睛是很耐看,说是女子,倒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她也没再耽搁,快步上前。 几个男人原是耐着性子在等,一抬头,便见着一个清冷美貌的少女带着个同样姿色不俗的丫鬟,出现在面前。 几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今个儿真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道,竟然一下子送上门三个绝色。 而且怎么看下来,面前的两人都比方才那个假小子更有味道。 为首的少女穿着一件素黄色的长裙,胸口用粉橘色的绣线绣着几朵海棠,袖口领口皆是橘粉色镶边,只将少女衬托的肤色冷白,眉目清冷,宛若瑶池的仙子。 再看那丫鬟,梳着简单的双髻,虽然瘦弱了些,但一双眼莫名的勾人,带着说不出的柔情,只让人觉得温婉可人。 一人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都窜出几分火气。 只不过两人的穿着,虽算不上华贵,可显然也不像那些难以糊口的穷苦人家。 沈舒意离的近了,便听得到山洞里的动静。 女人挣扎的呜咽声,还有男人亢奋粗鲁的叫骂声。 确定江连在里面,沈舒意心里有了成算,当即温声道:“几位大哥,我在这处迷了路,想向你们打听一下去往玉佛寺的路。” 沈舒意的声音响起,让山洞里的动静都顿了几分。 男人愣了愣,眯了下眼,只觉得光听这清冷干净的声音,来的便必是一位美人。 混沌中的江连,找回了几分理智,下意识想要开口提醒门外的人快些离开。 可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当即死死捂住她的嘴。 显然,不过片刻,男人和门外几人的想法,已经达成了一致,都不打算让这到手的肥羊飞了。 江连拼命挣扎,偏生巨大的体型差,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因为缺氧,眼前发黑。 “小姐想找玉佛寺啊?那我们熟,我们是过路的挑夫,在这处歇脚。”一人笑嘻嘻的开口,看起来颇为热情。 “那太好了,劳烦几位大哥给我指个路。”沈舒意温声开口,面上露出几分喜色。 “小姐去玉佛寺是上香祈福么?这会晌午,僧人们都休息,不若等上一会,我们一道带你过去。” 闻言,沈舒意露出几分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另一人连忙让出一块坐着的石墩,同另两人挤眉弄眼,显然觉得沈舒意和玉屏是到手的肥羊,足够他们饱餐一顿。 玉屏扯了扯沈舒意的衣服,低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欸,小姐?别急着走啊!” 说罢,另一人便先拦在了两人身前,露出了几分狰狞的嘴脸。 几人心下其实有几分犹豫,担心沈舒意会不会是什么他们惹不起的身份。 可想虽然这般想,却没一个愿意放弃这到手的机会。 “小姐既然来了,不妨陪我们好好玩玩!”一人笑着开口,同时上下打量着沈舒意,满眼的不怀好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倒也不恼:“你们想玩什么?” “哈哈哈哈!有意思!这小娘皮真有意思!”几人大笑出声。 趁着几人大笑时,沈舒意将一枚小巧的瓷瓶取出,熟练又迅速的将瓶内的药粉散了出来。 玉屏下意识屏住呼吸,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几个男人愣了几秒,其中最为削瘦的一人皱着眉头开始抓挠起脖颈,转瞬间,他的脖颈便起了一片红色的疙瘩,又疼又痒。 不仅如此,他视线模糊,浑身发软,踉跄着倒在一旁,使不出多少力气。 另外两人反应过来:“臭娘们!你用毒!” 可这会反应过来,还是迟了。 因着大笑,几人都吸入了不少毒粉,没一会的功夫,便和之前的那人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几人浑身瘫软,又疼又痒,满地打滚,头上不一会便滴落一片片冷汗。 沈舒意神色冷淡,面不改色的跃过几人,走向洞内。 因为本就离的不远,所以门外几人的对话,清楚的传入了洞内为首那男人的耳中。 沈舒意才一进来,一把长刀便迎头劈下。 “小姐!小心!!!”玉屏惊呼出声,下意识要将沈舒意推开。 好在沈舒意早有防备,迅速侧身避开。 饶是如此,长刀还是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嫣红的血迹瞬间浸透袖口。 熟悉又久违的痛感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蔓延开来。 沈舒意拧了下眉头,再度散出药粉。 可这一次,对方却也有了防备,男人早就扯了一块布蒙住口鼻,是以根本没吸入多少药粉。 下一刻,男人粗糙的大手一把掐住沈舒意的脖颈,又恼又怒:“你是什么人!” 第31章 略知皮毛 大抵是觉得握住了沈舒意的命脉,又成功躲开了毒药,男人有一瞬的松懈。 而就是这一瞬,沈舒意抓准机会,动作极快。 袖口里一根被打磨的格外锋利的银簪,泛着寒光,一闪而出,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便斜刺入他的脖颈。 手起簪落,没有半点犹豫。 干脆利落的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反倒像是战场上杀伐果断、见惯生死的将军。 “啊——!” 男人吃痛,低吼出声,手上的力道下意识一松,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握着簪子,想拔却不敢拔。 而他没想到的是,之前被他无视的江连,早在他掐住沈舒意脖颈的那一刻挣扎着爬了起来。 山里旁的东西没有,可石头总归不缺。 大抵是怕一击不中,江连没留半点余地,挑了块她能举起的最大的石头,趁着男人受伤的一瞬,对着他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哼,男人吃痛,艰难的转头看去,却见衣衫不整的江连脸色惨白,惊恐的看着他连连后退。 可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场面,谁也没留余地。 是以,沈舒意那一簪子之后,江连这一下,男人彻底倒在地上。 玉屏快步上前将沈舒意扶住,沈舒意扶着山壁轻喘着粗气。 脖颈上的痛感犹在,好在一切和她预料的一样,而江连也比她预想中更加聪明,也更懂得抓住机会。 瓷瓶里装的是夹竹桃和天竺葵的汁液调制后,晒干而成的药粉,具有极强的毒性,关键时刻足可以保命。 山林里旁的好处不说,草药却很多,沈舒意清楚,她和玉屏没有什么可以倚仗,因而药粉没制好前,她不敢轻易离开佛寺。 是以,玉屏今日将药粉交给她后,她才敢带着她下山。 毕竟人可以无畏,却不能愚蠢。 重活一世,她自然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 至于面前这个男人,沈舒意料到洞外一行人的反应会传到他耳中,因此也猜到了他不会中毒。 可她和玉屏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很难没有还手之力。 最好的办法,便是攻其不备,兵行险招。 所以,沈舒意趁着自己落险时,迅速出手。 好在,一切和她所料相同,甚至江连的反应更让她惊喜。 只不过,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哪怕一切都在她所料之中,这会也仍旧觉得疲惫不堪,仿若透支了全部的力道。 玉屏看着她脖颈上红紫的掐痕,急的眼里都多了些水光。 “小姐……” 沈舒意摇头,艰难开口:“没事。” 她视线落在一旁神色呆怔,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的江连身上,温声道:“能走么?” 江连回过神来,用力点了点头,一串泪花顺着眼角就滚落了下来。 男人躺在山洞的地面,后脑处有嫣红的血泊缓慢渗出。 沈舒意只瞥了一眼,便知道,这人是活不成了。 门外几人的命倒还留的住,毕竟时间短,她和玉屏采集晒制的药粉不多,药效也不是很强。 因此虽是中毒,可若是缓个几日,再找个郎中,总能活下来。 而面前这个男人,不说自己刺入他脖颈的那只簪子就存了要他性命的心思,江连下手更是半点也没留情。 “簪子拔下来。”沈舒意看向玉屏,轻声开口。 玉屏点点头,虽然一颗心也紧紧提起,紧张的不行,这会却也没有半点犹豫,快步上前后,将簪子用力拔出。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有几滴迸溅到玉屏脸上。 沈舒意替她擦拭干净,又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山洞里的痕迹,带着江连一道离开。 * 半个时辰后,山脚一间偏僻简陋的茅草屋内。 江连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只是脸颊仍旧满是红肿。 江连给两人倒了杯清水,看向沈舒意和玉屏哽咽道:“多谢小姐和姑娘相救,否则我今日……” 沈舒意温声道:“别急着说话,先去上些伤药,你兄长病重,耽误不得。” 江连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转头看向榻子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男人大概十六七的年纪,体态明显比江连更为有力,指腹处有很厚的茧子,虽然清瘦却看得出满身肌肉。 而此刻,少年腹部缠着厚厚的棉布,渗出的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舒意猜测,少年应当习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江连才能一道活下来。 可显然,少年受伤不轻,也因着这伤,导致他命悬一线。 “小姐稍坐片刻,我先去同村子里的郎中买支药回来。”江连知道江篱的病确实危急,便没再耽搁。 沈舒意点了点头,见她转身跑了出去,又重新打量起房间。 房间简陋,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些常见的草药被仔细保存着。 沈舒意逐一看过,心下便有了数。 于这少年的病症而言,确实只缺一味较为珍贵的药草,可说是珍贵,其实对达官显贵而言,其实是根本不屑用的东西。 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先帮她准备起来,金银花两份、鱼腥草一份……” 玉屏记下后,按照分量开始清洗药材,沈舒意将药的比例配好,便拿了只炖蛊,开始烧水熬制。 江连拿着草药回来时,见着沈舒意坐在破旧的矮凳上,拿着蒲扇给破旧的炖蛊扇火,不由得愣了几秒。 沈舒意温声道:“我见你兄长状况不好,高热不退,已经出现呓语,便自作主张替你将其他的草药先准备上了。” 江连眼见她所用的比例和熬制方式都对,眼角通红:“小姐懂药理?” 沈舒意笑了笑:“算不得懂,只是略知皮毛。” 而这点皮毛,还是拜前世的萧廷善所赐。 前世萧廷善对她虽有欺骗,可他身体不好却也是真的,他母亲怀他时中过毒,因而他生下来便一直体弱。 再加上他幼时颠沛流离,后来国公府内对他明里暗里多有磋磨,以至于他体弱多病一事,整个京城都有所耳闻。 所以,当年她为了帮他解毒、为了帮他他调理身体,久病成医,潜心研究了数年药理,更是广召名医。 多年积累下来,对于药理她虽算不上精通,可基本的倒也都懂。 只是沈舒意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今生倒有了别的用处。 第32章 笑柄 有沈舒意和玉屏帮衬,药很快就熬好了。 江连将药端进里间时,床榻上的江篱仍旧还在呓语,苍白的脸色里透着些不正常的红。 沈舒意让玉屏拿了银子去外面找人换壶酒,再换些肉回来,自己则是帮着又烧了锅水。 江连将少年扶起,低声道:“哥,喝药了。” 少年虽然神志不清,可大抵也有几分意识,因而江连往里灌药时,他倒也算配合。 一碗药下去,正巧热水也烧好了。 沈舒意温声道:“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起效,你用温水帮他勤拭额头,伤口处最好也上些草药。” “多谢小姐。”江连认真道谢。 忙完,沈舒意便退出了房间,在小院里找了处地方乘凉。 这里是山脚下的一个村子,住在这里的百姓不算多,因而每户之间都有些距离。 将近半个时辰,玉屏提了壶酒、拎了两扇肉跑了回来:“小姐,东西换好了,花了一两银子。” 村子里的东西便宜,质量未必多好,却也能解兄妹两人的燃眉之急。 沈舒意让她将东西放在窗口,自己便带着她离开了。 “小姐,那些人会不会找回来报复。”玉屏跟在沈舒意身边,低声询问。 “短时间内他们自顾不暇,所以不会找过来。就算他们死性不改,江篱伤势恢复他们也会有自保之力,何况江连聪慧谨慎,说不定等江篱清醒过来,他们就会离开。” 沈舒意温声开口,玉屏这才松了口气。 回玉佛寺的路上,沈舒意正巧瞧见一队人马从另一侧的小路下山。 纵是离的远,她也看的出萧廷善今日穿的那套衣服。 沈舒意停下脚步,伫立在一块山石上,远眺着一行人的行踪。 萧廷善到底在找什么人?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许久,可当年这个节点,她与萧廷善也不过初识,她尚且因为日子艰难自身难保,又哪里有时间注意到那么多? 因而她只能根据后来的记忆推算,这个时间,萧廷善皇子的身份还未恢复,或者说此刻他还姓宋,身旁除了闻人宗和几名暗卫,应当还没有什么称心的手下。 推算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在找鬼医。 毕竟他身体差,差到连议亲都会受到影响,堂堂国公府世子却因为不受宠和体弱,而在议亲一事上,屡屡碰壁。 所以思来想去,沈舒意都觉得他应当在好鬼医连城。 可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他至少要在五年后才能找到连城,或者说是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才帮他找到的人。 想到这,沈舒意便收回了视线。 * 另一边,萧廷善此刻的心情实在很糟,那双素来温润干净的眸子也显出几分压抑不住的阴郁。 原本银白色的长衫,此刻被扯的满是脏污,还溅了不少血迹。 最重要的是,等了那么久,他仍旧没有连翘的消息。 没错,连城的女儿名为连翘,按理说既然有人见过,那样明显的胎记便不该难寻。 可偏偏,一连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世子不必心急,说不定此女用了什么手段将胎记掩盖,让人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总会有所收获。”闻人宗沉声开口,思绪里所想的却是萧廷善提起的沈舒意。 萧廷善叹了口气:“我心里清楚,只是既有了消息,难免会有所期待,如今空手而归,自然失落。” 闻人宗则是道:“世子当真不打算考虑那沈家二小姐?” 提起沈舒意,萧廷善的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今日你是未见她的言辞,三言两语便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闻人宗笑道:“若此女有如此本事,世子更当慎重考虑才是。” 萧廷善摇头:“宗弟,不必劝我,此女牙尖嘴利、毫无教养,难登大雅之堂,我若娶她回去,能不能得到沈尚书的助力尚且两说,只说她便会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 见此,闻人宗倒没再劝,只是想起少女那双清冽的眸子,总觉得她未必如他们所见那般简单。 萧廷善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沈舒意从考虑的人选里排除。 这样一个被家族舍弃的女子,和孤女也没有什么两样,他自幼在国公府内便不受宠,若是再娶一个不受宠的女人回来,日子可想而知。 沈舒意给不了他任何助力,性子又不讨喜,萧廷善眼下还是倾向于选择沈静语。 只是他也清楚,若想争取沈静语,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有些难。 * 江连替江篱处理好伤势后,才打算同沈舒意道谢,可等她来到院子里,却发现沈舒意已经带着玉屏离开。 江连看着窗口上留下用来消肿降温的酒和肉,恍惚了一瞬,眼角多了些湿意。 她轻声道:“谢谢。” 江连没再多言,只是将东西拿进了房间,又忙活起来给江篱熬了些青菜肉粥,而后便守在一旁。 大抵是因为太过安静,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沈舒意脖颈上的那道掐痕。 她本想等帮江篱处理好伤口,再帮她去山上采些草药。 可没想到,她们就那么走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江篱的热度退了下来,人也转醒。 少年肤色不算白皙,五官俊朗,身上带着一种久经风沙的朝气和硬朗。 “你醒了!”江连神色一喜,连忙将他扶起。 江篱的视线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下意识拧了下眉心,声音沙哑:“谁打的?” 江连愣了几秒,才记起自己的脸颊肿胀,伤的不轻。 她下意识抚上,想隐瞒,却知道根本藏不住,沉默半晌,便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 闻言,江漓沉默半晌,才道:“下次不可如此冒险。” “恩,我知道,我去给你拿饭。”江连见他没多言,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将粥给他端来。 见他自己能动,江连便没再管他,打了盆温水后,在水里扔了几颗草药,而后洗起脸来。 片刻后,少女脸颊上的棕黄褪去,露出了一张虽带着些病气、却仍旧白皙的面庞。 而她的眼角处,一朵嫣红的梅花形胎记,格外惹眼。 第33章 刁奴 江连仔细把自己收拾干净,而后在脸颊上上了伤药,见江篱的病转好,瞳孔都亮了几分。 她幼时和父亲失散,磕到过脑子,再加上年纪小,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后来襄城发了水灾,她险些死在那,所幸后来被江篱所救。 只是那时江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孤身一人,原本他救了她后便没打算再理。 可江连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怎么甩也甩不掉,一直跟着他。 就这样,跟了整整三日,险些落入了歹人手里。 江篱看着那枯瘦蜡黄的女孩,终究不忍,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至此,她便跟了他的姓氏,成了他的妹妹,名为江莲。 可这世道,女子行走多为不易,她们没有长辈照拂,江莲脸上的胎记又过于惹眼,她便只能想了这个法子,扮做男装,改叫江连。 * 沈舒意和玉屏回到佛寺时,天色已经渐暗。 正巧厨房才送来今日的晚膳,玉屏连忙布菜,可才打开食盒,她的神色便顿了顿。 “小姐……” 才改善了几日的伙食,如今便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说特别差,可清汤寡水,实在有些欺负人了,整盒的菜,又素又少,几乎没有半点油水。 “先凑合一日,明日拿银子私下买些东西回来。”沈舒意温声开口,同时打量起房间。 房间显然被人翻找过,因着本来东西就少,所以没大乱。 可桌案上的几本书,装衣物和首饰的的柜子,却都明显有动过的痕迹。 沈舒意的眸色暗了几分:“晚些时候我教你写字。” 玉屏高兴的应下,没顾上吃饭,而是同人买了些外擦消肿的伤药。 傍晚,沈舒意和玉屏站在桌案前,提笔教玉屏写字。 张嬷嬷一直盯着两人的动静,见两人晚饭没敢多说什么,不免得意一笑,对着丫鬟道:“继续盯着。” 红缨则是不安道:“舅母,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张嬷嬷吃着瓜子,不在意道:“你这是被吓破了胆子,可你也不想想,她有什么可倚仗?放心吧,舅母肯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红缨眼睛泛红,哽咽道:“还是舅母对我好,如今我都不敢再出去见人。” 提起这事,张嬷嬷也没了胃口。 毕竟这年头,女子的名节大过天,就算只是个丫鬟婢子,也一样想日后找个好夫家。 只说红缨这事,哪怕是她自己甘愿的,也不至于让张嬷嬷这般心堵。 偏她不甘不愿,对方还是个和尚! “说来说去,都是玉屏那个贱蹄子的错,若她不勾引智远,同他眉来眼去,何至于把这事牵连到你身上!偏她又是个有手段的,一直吊着智远,最后让你……” 张嬷嬷说着,浑浊的眸子都沉了几分。 一提起这,红缨更是委屈,眼泪便掉了下来,她确实恨玉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脱的身! 可凭什么一样来佛寺,自己就这么被毁了,她却能清清白白的。 * 翌日,清早。 张嬷嬷便把玉屏喊了起来:“玉屏,我看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看着夫人不在,你便三番两次背主欺主!” 沈舒意还未起,便被门外张嬷嬷的嗓门吵醒。 玉屏知道她是存了心找麻烦,是以只是恭敬道:“奴婢不知道嬷嬷是指什么?” 下一瞬,张嬷嬷便扔出一堆不知从哪弄来的衣裙,扔在她面前:“你且看看,小姐的衣服都成什么样了!你竟也不知道清洗!” 玉屏的视线落在面前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上,拧起眉头。这些衣裙的料子还算可以,同小姐平素穿着的料子相差无多,只是这些衣服显然不是小姐的,上面更是脏的不行。 “正巧今日天气不错,你便把这些衣服好好重新清洗一遍,小姐回府在即,总不能带着这些又脏又臭的东西回去!”张嬷嬷双手抱怀,怒声开口。 玉屏愣了几秒:“夫人打算接小姐回府?” 张嬷嬷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冷笑出声:“夫人自然是会接小姐回府的,只是具体什么时间又岂是我一个做奴婢的能问的?”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今日晌午前这些衣服你若是洗不完,今日便也不必吃饭了。” 话音才落,沈舒意推开门道:“张嬷嬷好大的架子。” 张嬷嬷瞬间换上一张笑脸:“小姐见谅,老奴实在是看不过这丫头刁奴欺主。” 沈舒意淡声道:“嬷嬷确定这些衣物是我的?” “自然,这里面不少衣服老奴都记得清清楚楚,是府里给小姐发下来的份例。” 沈舒意杏眸清冷:“既如此,叫红缨过来一起吧,我之前纵着她,她如今也休养了不少时日,便和玉屏一起吧。” 话说到这,张嬷嬷神色一僵:“小姐,红缨病还未好,这个时候若是再做这些,恐怕会彻底伤了身子……” 张嬷嬷打定主意,不让红缨来做,眼下天气寒凉,用冷水洗那么久的衣服,有多遭罪可想而知。 可她也盘算着,最好沈舒意忍不了,想要将红缨打发回府,她便能一道将她带回去,找个人趁早嫁了。 “是么?红缨既然病着,那便由嬷嬷替她。”沈舒意再度道。 张嬷嬷愣了几秒,想过沈舒意无数种说辞,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怎么?张嬷嬷做不得?您不是说母亲是专门派您过来照料我的。”沈舒意杏眸清冽,直视着面前的老妇。 张嬷嬷立刻道:“哎呦我的二小姐,不是老奴不愿,实在是老奴这身体承受不住,平素在夫人跟前,老奴也做不了这些活计啊……” 沈舒意弯起唇瓣,再度道:“既如此,嬷嬷便请回吧,玉屏,去告诉红缨,我不养闲人,回头我会修书一封给父亲,将她的所作所为如实相告。” 一听这话,张嬷嬷顿时沉了脸色:“二小姐当真如此狠心?您这样做,红缨哪里还有活路!” 沈舒意讥笑道:“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婢女,也配我替她考虑活路?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嬷嬷总不能指望我当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张嬷嬷被气的发抖,怒声道:“二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老奴倒要看看,您给老爷的这封信,送不送得出去!” 话落,张嬷嬷带来的两名丫鬟和几个小厮,便守住了院子的几处。 第34章 绣花枕头 沈舒意的脸色冷了几分,直视着她没做声。 张嬷嬷冷笑道:“二小姐这段时日,还是安安分分的在佛寺修身养性吧!等您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夫人自会接您回府。” 说罢,张嬷嬷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舒意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玉屏却是气红了眼,尤其看着守着门和院子的几个小厮,更是恼的不行。 “张嬷嬷简直是……”玉屏说了半晌,可因着素来是谨慎的性子,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沈舒意带她一道回房,淡声道:“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她是秦雪蓉的心腹,秦雪蓉容不下我,眼下又山高皇帝远,她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玉屏哽咽道:“可小姐又没犯错,怎么轮得到她一个奴婢指手画脚?找这么多人盯着您,这是玉佛寺又不是庄子!就是那些犯了错被打发到庄子的主子,也不会这般被苛待!” 见她着实是气的狠了,沈舒意杏眸沉静。 “不急,这几日我们便先安心住着,要不了几日,我便要她求着我来出这道门。” 玉屏愣了几秒,不知道沈舒意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张嬷嬷带来的婢女便推门而入:“玉屏,嬷嬷说让你把小姐那些衣服都好生洗了,趁着天气好再晾晒晾晒。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才准你吃饭。” 大抵是知道传的这话不讨喜,婢女话落便打算离开。 沈舒意抬眸看向来人,这婢女不是旁人,正是上次跟在张嬷嬷身边,那个衣着打扮颇为华丽的丫鬟。 “我记得你叫春桃?”沈舒意淡声开口。 大抵没想到沈舒意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婢女愣了几秒,随即笑道:“正是奴婢。” 话落,沈舒意没再多言,对着玉屏使了个脸色。 玉屏轻声上前,塞给她一锭十两的银子。 春桃喉咙发紧,下意识将银锭子攥紧,藏在了袖口。 沈舒意温声道:“这些衣物玉屏是不会洗的,只是之后几日的饭食,便劳烦春桃姐姐了。” 春桃犹豫了一瞬,可十两银子实在不少。 想着给玉屏捎带口饭也不是什么难事,春桃便应了下来:“二小姐言重了,这是奴婢应当的。” 春桃离开后,玉屏实在心疼这银子,随即便见沈舒意道:“这几日,你便好好识字,日后回了沈府,金珠几个也都要一起学起来。” “是。” * 另一边,春桃离开后,立刻回了张嬷嬷面前回禀。 “二小姐什么反应?”张嬷嬷和红缨坐在圆桌旁,一副主子做派。 春桃恭敬道:“二小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倒是玉屏气的不轻。” “那衣服她可有洗?” 春桃摇头:“玉屏是想洗的,可二小姐将她拦了下来,只说她的饭食两人将就着也能熬过去,您是不敢苛待她太久的。” 张嬷嬷冷笑出声:“年纪轻轻,她倒是端起了主子的做派,我看就是这些时日,她的日子太好过了。” 春桃看着张嬷嬷的神色,试探道:“嬷嬷这般不怕二小姐记恨么?您之前说而小姐回府在即……” 张嬷嬷嗤笑道:“这话不过是我拿来哄她们的罢了,你怎的也信?” 春桃反应过来,连忙笑着恭维道:“是奴婢蠢了,白担心了一场。” “好了,这几日你给我好好盯着她们,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是。” * 有张嬷嬷的人守着,沈舒意也不急,教了玉屏一些字后,让她自己练着写,自己便也沉心抄起了佛经。 晚膳是春桃送的,她将食盒放在矮桌上:“吃饭了。” 沈舒意没动,玉屏则是笑着迎了过去:“有劳春桃姐姐。” 春桃看着二人,不免唏嘘。 这二小姐怎么说也是尚书府的嫡女,如今这日子过的却连她都不如。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管的,左右二小姐大方,她便有油水可捞。 见玉屏迎了上来,春桃面不改色的塞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给她,随即道:“一个时辰后,奴婢来收食盒。” 玉屏将门窗关好,先是看了眼食盒里可怜的饭菜,又看了眼油纸包里的东西。 是半只烧鸡,不算多,可小姐胃口小,倒也足够。 一连三日,沈舒意和玉屏的活动范围几乎便维持在整个小院,院内里外皆有张嬷嬷带来的人把控。 一行人对她看似尊敬,可显然却全听张嬷嬷号令。 这日,傍晚。 沈舒意吃过晚膳后,又抄写了一会经文,直到将给老夫人祈福的经文抄写完成,才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筋骨。 笔迹晾干后,她将经文收好藏在了枕头内,随即将自己写过的字逐一烧掉,倒是将玉屏写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玉屏,随我出去走走。” “是。” 月色怡人,虽然带着些凉意,却也格外清爽。 沈舒意带着玉屏在院子里走了走,两个小厮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生怕她走远半步。 沈舒意也不恼,让玉屏搬了张椅子,沏了壶茶,便坐在树下赏起月来。 老旧的木椅发出咯吱的声响,沈舒意也不在乎。 没多久,一枚石子自墙头弹出,两名小厮循声看去,而后便见一只野猫从暗中蹿了出来。 两人犹豫了一瞬,并未离开,沈舒意端起茶盏,若有所思。 一壶茶饮尽,时间已经不早。 沈舒意带着玉屏回房,一进房间,玉屏便发现桌上的东西被人翻过。 自己刚刚抄写的字迹,也缺了两页。 玉屏皱起眉头,知道必是春桃来过,春桃这人精明贪财,收了她们的钱固然会许些好处,可她也绝对不会为了她们得罪张嬷嬷的。 “这个张嬷嬷到底想干什么!”玉屏有些恼怒。 沈舒意眸色淡淡:“无外乎是想试探我的深浅罢了,她要试,便由着她去。” 而此刻,张嬷嬷坐在红缨的房间内,翻看着春桃偷回来的几张纸,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她虽不识得多少字,却也看得出,这字写的不怎么样。 “二小姐果然就是个绣花枕头,成日里捧着书看,也不过就是装装样子,夫人的担心实在是多虑!” 第35章 姜延虎 心里有了成算,张嬷嬷当即让春桃叫了个小厮过来。 “你回府一趟,回禀夫人,只说让她不必多虑,二小姐言行无状、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虽说如今心思多了些,可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另外,你将这两页纸带回去给夫人,夫人一看便知。” 小厮接过后,仔细收好:“是。” 红缨在一旁忍不住道:“可是舅母,之前二小姐确实为郡主誊写了经文……” 张嬷嬷思量片刻:“这事说不定另有缘由,你仔细想想,她既无人教导,又没有书可读,更没笔墨纸砚可练,怎么可能会你说的那种失传已久的篆书。” 张嬷嬷的反问,让红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这几年,她一直跟在沈舒意身边,虽然并未尽心服侍,却也一直盯着她的动静。 沈舒意连生计都是勉强维持,怎么可能会凭白写的一手好字。 “我看,是她请了高人或者机缘巧合下,寻了法子。要么,那经文兴许并非她所写,而是她从哪里得到的样书。” 张嬷嬷颇为认真的分析着,根本不认为沈舒意真的有那份本事。 红缨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可若让她说个所以,她又实在说不出来…… “好了,不必担心,你且看她平素行径,虽无大的差错,可很多举止并未恪守礼仪,夫人若想收拾她,倒可以趁此机会派个人来教教她规矩。” 张嬷嬷这般说着,又看向小厮道:“你同夫人说,只说依老奴之见,二小姐急需聘请两位嬷嬷教导规矩,以免丢了尚书府的颜面。” “是。” 小厮离开后,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她所说的嬷嬷,自然不是她这等奴婢,而是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世界小姐,多会请这些宫中的老人来教导规矩。 只不过,至于教导的严格与否,还要看主家的态度。 夫人素来视沈舒意为眼中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到时,必会有好戏看。 什么小姐主子,还不是一样要孝敬她张嬷嬷? * 沈舒意关上房门后,让玉屏又沏了壶茶。 她坐在榻子上,倒了两杯茶后,温声道:“来者是客,公子何不出来一聚。” 玉屏愣了几秒,下一瞬,便见少年自房梁上落下。 沈舒意抬眸打量起来人,少年肤色微黑,五官硬朗,颇为俊俏,虽然年岁不大,却格外沉默挺拔,自有一股少年侠气。 “江公子的伤可是无碍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没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江连的哥哥江漓。 “多谢姑娘相救,姑娘怎知我藏身于此?”少年目光灼灼,直视着面前的沈舒意,带着抹打量。 沈舒意温声道:“之前在院中你曾试图将两名小厮引开,见两人并未离开,我猜你便会到房间内等我。” 江漓沉默片刻,再度道:“那日承蒙沈姑娘救了我和江连,今日专程来此道谢,沈姑娘若有所求,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江漓,陷入沉思。 她是真的心动…… 没错,毕竟她如今手里无人可用,而眼前的少年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未免成了挟恩图报,终究有违初心。 沈舒意叹了口气,温声道:“我别无所求,江公子的伤若是恢复的差不多,还是带江连尽早离开。” 江漓愣了几秒,沉默半晌:“我不能走。” 沈舒意顿了几秒,再度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可这一打量,便生出几分熟悉感来。 不等她开口,江漓便跪在地上,看向沈舒意道:“我想将江连托付给小姐,作为回报,我愿替小姐做三件事。” 沈舒意没做声,盯着少年那张清瘦的脸庞,若有所思。 她没开口,江漓便不起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晌,沈舒意才道:“姜延虎是你什么人?” 下一瞬,少年瞳孔紧缩,猛的抬头看向沈舒意,一双沉静的眸子,晕染开一片红意。 是了,原来他不姓江而是姜。 江漓一手握着手上的剑柄,眼角猩红,喉结微动,盯着沈舒意的目光宛若一匹野兽,似在挣扎着该不该拔出这把剑来。 她怎么会知道? 他查过她的身份,尚书府被排挤的嫡出小姐…… 江漓知道,他该杀了她灭口,否则,早晚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可,她救了自己和江连的命。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少年的指节,他手指紧紧摁在剑柄上,指尖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和隐忍着。 沈舒意在等,等他自己做出抉择。 玉屏看着这一幕,则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靠近沈舒意身侧,试图将她护住。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冷凝下来,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后,江漓落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沉默着起身,仍旧警惕又戒备的看着沈舒意:“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没理会他眼里的戒备,起身走到窗前。 为了避免外面的小厮窥视,窗子只开了一道缝隙,可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到外面的盈盈月色。 可和此刻的宁静不同,边关一带素来艰苦。 不说时时刻刻血雨腥风,却也不得安宁。 而姜延虎则是戍边的名将,战功彪炳,在边疆一带深受百姓拥戴。 只是七年前,突发变故。 姜延虎主导的一场战事,全军覆没,大乾损失了整整十万兵马,损伤惨重,十万将士尸骨无存,血流成河。 主将姜延虎不知所踪,直到朝廷派人前去调查,却搜查出他通敌叛国的罪证,以及搜剿到大量金银珠宝。 同时,有他的两名心腹举证,证明姜延虎战前确实同敌国信使暗中往来,由此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 至此,民怨沸腾、乾武帝震怒,下令将姜家抄家灭族。 曾经显赫一时的戍边名将,就此陨落,只是姜延虎为人仗义,手下和不少同僚对他皆是格外信服。 为此,数人联名上书乾武帝,请求重查此案。 可因牵连甚广,乾武帝并未重查,反倒几人接连受罚被贬。 第36章 凡负我者、必杀之。 沈舒意前世很早就听说过这事儿,毕竟十万名将士,就是十万个家庭。 那十万条人命,不知道要承载多少百姓的血泪。 没人会不知道那场战事,也就是后来让人闻之变色的麓山之战。 可直到她嫁给萧廷善,接触的朝事越来越多,便逐渐发现,姜延虎的死没那么简单。 越到后来,她便越笃定,姜延虎不过就是个替罪羊。 她一心想查清个真相,替这位真正的马革裹尸的将军平反,可惜,她的力量实在微弱。 背后涉及的权势错综复杂,她查了许久,也只查到些蛛丝马迹,始终找不到关键证据。 她原本想着,萧廷善当了太子,便可以找机会重提此事。 可没想到,他早已同她离了心,或者说他一直在防备着她,又怎么可能再会听她之言? 再到后来,她身体越来越差,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这个机会。 沈舒意收回思绪,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缓声道:“你是他的儿子?” 前世,她知道江漓,是在六年后。 那时,少年容貌已毁,少了一条胳膊,顶着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屠了玄策将军府满门。 至此,他的身份被人扒出,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画像贴遍大江南北。 可他本就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又怎么躲得过朝廷层层追捕。 没多久,满身是血的江漓在岸旁被围。 只不过他仍旧血性,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滚滚浪潮,至此生死不明。 朝廷的通缉一直悬挂了许久,可后来,再无他半点消息。 沈舒意也曾派人找过他的踪迹,可惜,那时他已经是众矢之的,根本不会轻信于人,直到后来,她也没能找到他半点踪迹,更不知他生死。 没想到,前世没能全的缘分,竟在这辈子相遇。 江漓喉结微动,直视着沈舒意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舒意温声道:“你不是已经查过,我是尚书府嫡女,也是沈家二小姐,沈舒意。” 大抵是少女的眼睛太过澄澈干净,清冷的宛若一汪湛蓝的海域,江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舒意轻声道:“你为我做事,我帮你父亲平反。” 江漓错愕的看着她,大抵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她明明不过就是个身姿清瘦、尚难自保的少女…… 甚至,她还不如江连的年岁大。 可偏偏,他并未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玩笑,那双漂亮的杏眸沉静、从容、笃定,却也带着看透世事的平和。 江漓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这双眼仿佛盛得下世间所有的瑰丽,潋滟的仿若黑夜里最纯粹的宝石。 明明是苍白清瘦的一张脸, 偏这双眼却有着引人堕落的魔力,眼型流畅干净,眼尾微挑,带出几分妩媚,偏又极致的清冷,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什么春花秋月、 华光溢彩都不及少女的眼眸。 江漓匆匆避开视线,沉声道:“你相信他是无辜的?为什么?” 沈舒意轻声道:“他在大乾拥有一切,权势、名声、财富、地位,是有多蠢才会自掘坟墓,通敌叛国?” 一句话,再度让江漓红了眼:“可所有人都不信!” 沈舒意摇头:“不是所有人都不信,是有人不想让旁人信。” 姜延虎的死,到底是什么缘由,至今不得而知,可沈舒意相信,冷静下来的乾武帝未必没有过怀疑。 但十万将士的死,乾国的惨败,必须有人被推出来迅速平息民怒,而他作为帝王,一言九鼎,轻易不可能会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 更何况,在帝王眼中,这未必就是错误。 毕竟时隔多年,也没人拿得出确凿的证据。 “你怎么认出我的?”江漓沉声开口。 七年前被抄家灭族,他不过九岁,如今过了七年,他样貌发生了不少变化。 再加上刻意晒黑了肤色,改了性子,她怎么会认得出他? 沈舒意轻声道:“大概是曾和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沈舒意幼时,确实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姜延虎一面,那是个血性汉子,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被边境的风霜晒得肤色粗糙黝黑,身形高大,魁梧有力,不拘小节,喝酒时更是气吞山河,大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气魄。 比起姜延虎的粗犷,江漓其实秀气不少,他大抵是更像他的母亲居多,只是到底身上会有姜延虎的影子。 更何况,如今的他和前世后来被通缉时更像。 毕竟少年长成,变成了男人后,轮廓总会比幼时更加相似。 江漓再度道:“可我凭什么信你?”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虽然时隔多年,可你顶着这张脸出入京城,总会被人察觉,你为我做事,我亦可在京中行走,何况从女眷的角度去探听消息,许多事比你去做更为容易。” 江漓沉默。 沈舒意再度道:“江漓,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可你要清楚,你父亲的死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凭你一己之力,实在太难。” 若说之前,沈舒意是因为手中无人可用,对他动了心思。 那么如今,便是起了爱才和怜惜之心。 她不想这样的将门虎子,最后落得个惨死江中的下场,更不想他赔上自己的一生,只为求一个公道。 姜延虎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 “你要报仇,便要徐徐图之,养精蓄锐,只凭少年意气、一腔热血终难成事,当年姜家倾举族之力保下你,想必不会愿意看你一身孤胆,以死相换。” 想到九泉之下的家人,江漓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紧咬着牙关,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泪意。 这公道,他们自然要求,可不该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许久后,江漓重新睁开眸子,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沙哑:“你想要什么?” 沈舒意唇角微微扬起,杏眸冰冷。 “你有你的不共戴天,我亦有我的血海深仇,生而为人,又怎能苟且一隅?我虽为女子,自然也有几分血性。凡负我者,必杀之。” 第37章 有意结亲 半晌,江漓重新屈膝跪地,沉声道:“愿听小姐差遣。” 沈舒意将他扶起,温声道:“不必跪我,我敬重你父亲英雄气魄,亦敬重你少年侠气、铁血柔情,你愿为我做事,我自会竭尽所能替你姜家讨个公道。” 江漓下颌角微动,眼角仍旧泛红。 沈舒意递给他一个信物,温声道:“你去钱庄取一百两,先带江连在京城找个住所,把伤养好。” “再雇两个人手,盯着成国公府的动静,尤其是成国公世子宋廷善的行踪。” 没错,如今萧廷善还叫宋廷善,十六年前,乾武帝刚刚登基,大乾便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叛乱,史称文安之乱。 京城被围,二十万大军逼城,禁卫军被收买大半,以文安王为首的一党,试图谋朝篡位,推翻乾武帝的政权。 据传,那一夜,京城之中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皇宫的两个大门皆被叛军冲开,皇亲国戚、朝廷大臣死伤无数。 而乾武帝更是在这场叛乱中,痛失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萧廷善就是那时丢的,只不过世人皆以为他死于乱刀之下,却不知他被同成国公的儿子调换,阴差阳错流落成国公府,成为成国公世子。 只不过,当年成国公夫人恰逢宫宴时受惊生产,后来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一年后,成国公迎娶继室。 从这一点上来讲,萧廷善倒是和她同病相怜。 所以,萧廷善这些年在成国公府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没有亲生母亲庇佑,又体弱多病,再加上担着世子之名,这就是原罪。 江漓将名字记在心下,而后便听沈舒意道:“另外玉佛寺之前有个和尚叫智远,样貌俊美,被逐出佛寺后应当在附近一带活动,你可以稍加留意。” “是。” 沈舒意想了想,似乎觉得江漓伤还未好,自己便给他安排了太多的差事。 可转念想想,日后京城里腥风血雨,他们还是要尽快站稳脚跟才是。 “另外,王太傅、沈家、清远侯府的动静,也需要有人盯着。” “是。” 江漓离开后,沈舒意坐在桌案旁,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如今手里不仅是无人可用,更是缺钱。 好在她如今才十四,一切都来得及。 * 另一边,沈府内。 秦雪蓉收到张嬷嬷的消息后,幽幽道:“料那丫头也没有多大的本事。” 小厮上前,将张嬷嬷交给他的两张纸呈上。 秦雪蓉打开后,视线掠过,神色淡淡,便将纸张放在了一旁。 大丫鬟翠竹瞥了一眼道:“二小姐这字,实在是……” 王嬷嬷也看了看,笑道:“饶是老奴不懂,也知道这字歪歪扭扭,笔力不够,上不得台面。” 秦雪蓉涂着嫣红指甲的手指,不急不缓的扇着团扇:“她这字写成这副样子,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替归宁郡主抄写佛经?” 这事在秦雪蓉心里始终是一根刺,就好比一直在自己掌控之下的棋子,却忽然失控。 “想必二小姐是用了什么手段,想要攀上郡主这枚高枝,可她也不想想,郡主何其尊贵,岂是她那点子手段就能攀附的?”王嬷嬷躬身开口。 秦雪蓉仍旧有些不放心,可张嬷嬷素来稳妥,如今她在那边待了几日,想必递回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罢了,让张嬷嬷再盯几日,确定无碍再回来。” 秦雪蓉话音才落,丫鬟海棠便匆匆进来:“夫人,老爷来了。” 秦雪蓉眼里多了些喜色,将那两张纸让王嬷嬷收好,遣退下人。 没多久,沈景川穿着一身官服进来,秦雪蓉当即熟稔的上前,替他更衣。 沈景川人到中年,却仍旧俊美,样貌带着些斯文和气,不惊才绝艳,却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秦雪蓉当年一眼便倾心于他,可惜,却被赵德容捷足先登。 沈景川抬手由着秦雪蓉服侍着换下衣物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桌案旁。 “我给老爷熬了碗参茶,如今天气寒凉,您可要保重身子。” 说罢,秦雪蓉便将参茶端了上来。 沈景川喝了几口,示意秦雪蓉坐,俨然有话要说。 “王太傅一家你怎么看?” 秦雪蓉愣了几秒,似是没想到沈景川会忽然同她提起朝事,仔细思量后道:“太傅才学渊博,声望极高,如今更是几位皇子的老师,在朝中举重若轻,若能交好,对老爷而言,大有裨益。” “你说的没错,即便不能交好,我们也不能得罪。”沈景川神色凝重。 秦雪蓉察言观色:“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景川再次叹了口气:“语姐儿还在岳母那么?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起沈静语,秦雪蓉便回过神来:“可是…王家有意结亲?” 沈景川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太傅欣赏语姐儿的才学,王夫人也对语姐儿格外喜爱,为此有意为他们的嫡子求娶语姐儿。”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心都沉了下来。 “老爷,王太傅一家自然没什么好说,可王公子…王公子的名声您却是知道的,语姐儿若是嫁给他,岂不!” 秦雪蓉的话没说完,泪花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王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那也要男人自己能立得起来,王家那个儿子的浪荡名声,京城谁人不知? 还未娶妻,他便同旁人为了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因着贪图美色,府内更是不少侍妾。 这样的人家,语姐儿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沈景川揉了揉眉心道:“王家门楣确实高,可我也知道啸哥儿配不上语姐儿,只是如今王家实在不能得罪。” “王大人这两日同我推心置腹聊了许久,只说若是语姐儿嫁过去,他们绝对会给她撑腰,而且语姐儿有大家风范,必能规劝啸哥儿一心向学。” “雪蓉,凭心而论啸哥儿那孩子性子不坏,也算得上聪慧,只不过还未收心,王大人之言倒也未必就不可信。” 眼见他有松口的迹象,秦雪蓉不免急了,眼里含着泪花哽咽道:“老爷,王公子再好,我们语姐儿也不差啊!语姐儿如今的才名,便是嫁入皇家也当得,怎么能……” 第38章 人选 秦雪蓉一口气没上来,当真是气的不轻。 那王啸再好,到底如今没有任何功名,才学人品这些都是虚的,毕竟哪个父母会说自家孩子不好。 可他传出来的那些风流事儿,却都是实打实的。 “我何尝不知,只是王太傅如今已经暗示过许多次,他如此推心置腹,若我拒了这门亲事,恐让他生出不满。”沈景川缓声开口。 秦雪蓉再度道:“府里子嗣不少,从其他人里选个如何?” 沈景川皱眉道:“珍姐儿年纪稍小了些,刚满十三,其他合适的姐儿们都是庶出,如何配得上王家?” 说到这,秦雪蓉心头一动,想起沈舒意来。 “老爷是不是忘了,除了静语和静珍还有一个人配得上王家 。” 沈景川顿了几秒,显然也是想起沈舒意来。 秦雪蓉当即道:“之前意姐儿身体不好,所以去了佛寺修身养性,如今已过了四年多,她及笄在即,也该把她接回来了。退一步讲,她只比语姐儿小上半岁,就算不考虑王家,我们也总该替她考虑亲事了。” 沈景川的眉头紧紧皱起,似是在思量这事的可行性。 秦雪蓉再度道:“舒意同样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和王家也算门当户对,眼下离她及笄还有时间,只要我好生教导,必不会让太傅失望。” 沈景川还是犹豫,毕竟王家如今看中的是沈静语,若她们提出换人,只怕还是会惹得王太傅不快。 只是若说让沈静语配王家小子,他也着实不甘。 语姐儿如今的才名和样貌,冠绝京城,眼下还未及笄,便常有人打探她的婚事,不难想象,若及笄之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若是换成舒意,倒也不算委屈了她,王大人夫妇性子温和,王府内宅虽然有不少妻妾,但啸哥儿也算性情中人,性子不坏,总不会苛待了她。 “此事你容我再想想,不过你说的没错,舒意已经离府许久,也该把她接回来了。”沈景川沉声开口,恍惚间,却发觉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 见他想起沈舒意来,秦雪蓉虽然不甘,却也知道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年她留着沈舒意一命,便是料到了这一日,她自己两儿两女,难免遭人惦记,有沈舒意这个嫡女在,总能替自己的两个女儿挡一挡。 “这事老爷倒也不必急着给太傅答复,我想着回头将意姐儿接回府后,找个机会让她同啸哥儿见上一面,最好这事两个孩子你情我愿,王太傅总说不出什么旁的。” 片刻间,秦雪蓉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那王啸贪图美色,只要日后想法子让静语装病,佯装容貌有损,王啸自己便不会同意这场婚事,到时再把沈舒意推出去,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沈景川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们若出言拒绝,多少都会让太傅心里生出嫌隙,倒不如啸哥儿自己另有想法。” “意姐儿离府四年,也不知如今身体养的如何,这几日你让人将她的院子收拾收拾,尽早把人接回来。” “是,老爷放心,意姐儿的院子每日都有下人打扫,从未荒废过,只是这几年意姐儿在外无人看顾,规矩礼数怕是多有不妥……” 沈景川不甚在意:“我知道,她回府以后要劳你多费心了。” 得了这话,秦雪蓉心下有了成算,毕竟就算沈舒意言行粗鄙,可王啸也不是个好的,若她太出挑,老爷怕是也不忍将她配给王啸。 只有她不堪些,才会让沈景川觉得嫁到王家是她高嫁,不会再打静语的主意。 好在那沈舒意也确实不懂礼数、上不得台面,这可正成全了她。 沈景川在秦雪蓉这里用饭后,便去了书房。房内重新静下来,秦雪蓉叫来翠竹,沉声道:“方才那小厮呢?” “小厮已经回去了。” 秦雪蓉皱了皱眉头:“派辆马车,再派几个人一起去玉佛寺,告诉张嬷嬷,立刻把人给我接回府,要快。” “是。”翠竹有些惊讶,连忙应声。 翠竹离开后,秦雪蓉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女儿太出挑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一家有女百家求,可这百家若都是些招惹不起的,才最头疼。 王嬷嬷在一旁道:“夫人,那沈舒意举止粗俗、不守规矩,老爷见了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王家?到时又改了主意。” 秦雪蓉冷笑:“这你就不懂了,她在玉佛寺四年,不懂规矩是正常的,她越是不懂规矩,老爷才越是会让我教导她,离她及笄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呢,这规矩自然学的起来。” 张嬷嬷既然说她如今心思活络,她便总得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免得她不安分存了和静语还有静珍比较的心思,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 更何况,她和沈景川夫妻多年,没人比她更了解他。 老爷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停滞了太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想着再往上爬一爬,而今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语姐儿嫁入皇家。 再者,这些年语姐儿在他身边长大,最受他喜爱,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舍把语姐儿嫁给王家那个浪荡子弟。 * 张嬷嬷的刁难更甚,沈舒意和玉屏却潜心下来看书练字。 同春桃询问过两人的反应,张嬷嬷不由冷笑道:“她还真沉得住气,可她耗得起,我一个老婆子更耗得起!” 张嬷嬷看向春桃,再度道:“你之前说玉屏每日都会到林子那边捡野果?” “是,这几日清早皆是如此,时常能捡一竹筐回去。”春桃老实答道。 张嬷嬷冷笑道:“走,随我去看看。” 张嬷嬷带着几人赶到时,正巧玉屏摘了一小筐的野果,果子酸涩,其实并不好吃。 但她在做吃食一道上素来有些天赋,想着可以把野果采回去后,洗净切块,熬煮至软烂,再捣碎加些糖,熬制成酱。 这样若是平素吃的东西清淡,或者小姐胃口不好,搭配着果子酱吃起来便酸甜爽口,格外开胃。 当然,也可以用来冲水,自有一种果香,小姐颇为喜欢。 张嬷嬷瞥见她筐里的那些果子 ,冷笑出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偷摘寺内的浆果!” 玉屏皱着眉头道:“玉佛寺内的野果,人人都可以摘,方丈……” ‘啪’的一声脆响,她话还未落,张嬷嬷一个耳光便甩了下来,狠狠抽在玉屏脸上:“还敢顶嘴!” 第39章 不懂规矩 玉屏怎么也没想到张嬷嬷竟然猖狂至此,还未反应过来,便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一瞬间,只觉得脸颊胀痛,耳朵都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红缨跟在张嬷嬷身边,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 可看着呆怔的玉屏,心下不免又生出几分痛快。 那日,她被归宁郡主的人掌掴,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如今玉屏不过才受了一个,哪里比得了她的委屈。 张嬷嬷微仰着头,冷声道:“怎么?不服?这是在教你规矩,身为奴婢,没有资格顶嘴,主人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玉屏唇瓣紧抿,眼角泛红。 可看着张嬷嬷身后的小厮和丫鬟,玉屏识趣的垂下了眸子。 她这个时候和她争执,没有任何胜算,只会再给小姐惹出麻烦。 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无比清晰,久久都不曾消散。 “张嬷嬷好大的规矩。”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张嬷嬷身后响起,带着深沉的冷意,像是淬着寒芒。 那一瞬,张嬷嬷说不出什么感觉,如芒在背,莫名的周身一冷。 她转过身,见是沈舒意,满是皱纹的老脸上连忙挤出一抹笑容:“二小姐有所不知……” ‘啪!’ 又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不等张嬷嬷话落,沈舒意便也扬手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身为奴婢,主子说话也敢顶嘴?我看嬷嬷当真是年岁大了,越发不懂规矩了!”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字字冰冷,将她方才的话,不着痕迹的还了回去。 张嬷嬷仗着是秦雪蓉的贴身嬷嬷,这些年不说作威作福,旁人也都得看她几分脸色,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她只觉得又恼又怒,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你…你竟敢打我?” 要知道,连夫人这些年都对她都颇为敬重,可她竟然被一个…被沈舒意这个野种给打了?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讥笑道:“怎么,嬷嬷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难道打不得?” 张嬷嬷气的气息不稳,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的瞪着沈舒意,像是要吃人。 可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直接同沈舒意动手,眼前一黑,直接扯着嗓子哭嚎道:“夫人啊!您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一心护主,二小姐却黑白不分啊!” “舅母舅母,你没事吧!” 眼见着她倒在地上,红缨连忙上前去扶。 沈舒意冷眼看向一旁张嬷嬷带来的几个丫鬟和小厮,沉声道:“你们皆是沈府的下人,趋利避害倒也情有可原,可到底要清楚谁才是主子。” 几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向沈舒意,只觉得面前的少女年虽不大,却锋芒慑人。 沈舒意没理会倒地不起的张嬷嬷,看向玉屏道:“走吧。” “是,小姐。” 玉屏匆匆跟上沈舒意的步子,从张嬷嬷身边经过时,状似不经意般狠狠踩了一下张嬷嬷的手指。 “哎呦!”张嬷嬷痛呼出声,只觉得手指几乎要断。 玉屏满眼无辜,连忙道歉:“对不起嬷嬷,我走的急没瞧见路。” 张嬷嬷此刻当真是要被气死,一口气没上来,竟真的晕了过去。 * 回房后,沈舒意看着玉屏脸上的肿胀,沉默着帮她上着伤药。 “小姐,奴婢不疼,何况您都帮奴婢报了仇了。”玉屏小心的开口,只觉得跟在小姐身边,真的是最快活的事,纵是以后日日吃糠咽菜,她也愿意。 沈舒意轻叹出声:“是我连累了你。” 玉屏摇起头来,才要说些什么,张嬷嬷带着的小厮和婢女便闯进了玉屏的房间。 不等两人开口,小厮便将玉屏所有的物品,尽数扔到了院子里,一通打砸。 “二小姐,嬷嬷伤重,要回沈府养伤,今日之事,她会如实禀告夫人,另外,红缨和玉屏两个丫鬟她也会一并带回府内,交由夫人发落。”春桃看着沈舒意开口。 虽说她素来也没把沈府这位二小姐放在眼里,但不可否认,玉屏被她这般维护,多少让她羡慕。 话落,两名小厮便要冲上来绑人。 玉屏抓起一旁的剪刀,横在脖颈之上:“别过来,你们谁敢动我,我便自戕于此!” 这时,缓过气的张嬷嬷沉着脸走了进来,视线落在玉屏身上道:“哎呦,真是好大的架子,你是沈府的奴婢,出了错处自然要由夫人发落,怎么,这要死要活的是闹哪出?” 不光沈舒意清楚,玉屏更加清楚。 她不能跟张嬷嬷走。 回京之路虽算不得多远,可到底也要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不说回府后秦雪蓉会如何处置她,只说这一路能不能顺利回到沈府都是个问题。 而事实上,张嬷嬷也确实打着要将玉屏发卖了的心思。 今日这仇,加上红缨的旧怨,她不报不快,枉费她在沈府熬了这么多年! 她手里虽没有玉屏的卖身契,可这一路,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她将玉屏这个小贱人发卖到青楼,她们又能如何? 回头只说她胆大包天、私自逃跑,便是死无对证! 何况就算夫人心知肚明,张嬷嬷也自信夫人绝对会护着她。 她倒要看看,二小姐逞一时之快,这么维护一个贱婢,到时候会不会追悔莫及? 沈舒意冷笑道:“若是我不应,嬷嬷又当如何?” 闻言,张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轻蔑的笑来:“二小姐又说这般孩子气的话,您是主子,您不应,老奴自然不敢忤逆您,可您总不能时时刻刻把玉屏拘在眼前,就算您能做到,可您和玉屏也不会一直不眠不休。” “这人呢,再能熬也总有累的时候,老奴倒也不急,总陪您耗的住,到时不用多说,只趁着玉屏昏睡的时候,嘴巴一堵,麻袋一套,保准神不知鬼不觉,连您都察觉不了。” 张嬷嬷一番话,嚣张至极,她一个快五十岁的婆子,若是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怎么可能留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 当然,她确实也不急,她就是要看着这主仆两人寝食难安,日日受着折磨。 第40章 计划有变 沈舒意冷笑:“既如此,那我便陪嬷嬷耗着,左右我在佛寺已经住了四年之久,不比嬷嬷在母亲身边劳苦功高。只是不知道,嬷嬷能耗多久,待您回去后母亲身边是否还有你的位置。” 一句话,可以说是彻底扎在了张嬷嬷的心口上。 秦雪蓉同样出身名门,这些年在府内地位稳固,身旁服侍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她夫人身边还有个王嬷嬷。 两人虽然同样都是一心为了秦雪蓉好,可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些年明争暗斗也是不在话下。 “二小姐好自为之。”张嬷嬷沉了脸,怒而离开。 沈舒意走到窗边,看着一行人的背影,面色冰冷,恰在此时,一枚石子自窗口飞入,落在地上。 玉屏上前将其捡起,石子外包着一层纸,她拆开后拿给沈舒意。 【王家欲联姻,秦氏盼小姐归。】 再简短不过的几个字,却如沈舒意所料,这一世,虽然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发生了改变。 可也仍旧有许多事,不曾发生变化。 比如,王太傅为子求娶沈静语一事。 沈舒意垂下眸子,只觉得江漓的动作比她预料的更快,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沈舒意将字条放在烛台前,看着字条转瞬化为灰烬,眼里露出一抹冷笑。 秦雪蓉要她回府,她就一定要回府么? 当年,她被她买通的和尚一通胡言乱语,便由一辆马车送出了沈府。 如今,既要她回去,怎么也得宝马香车才不为过。 * 张嬷嬷回到房内,气的不轻,抬手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这个小贱种,倒是我之前小瞧了她!” 红缨试图劝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心里清楚,舅母这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脸上挨了一巴掌,面子受损。 可眼下,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舅母,我看二小姐实在是不好对付,不如回去禀了夫人,再……” 红缨话才说一半,张嬷嬷便冷声打断道:“不成,我若是连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都搞不定,还不知要被王婆子怎么嘲笑!夫人更是会认为你我都是废物,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嬷嬷长出了口气:“先断了她们的膳食,耗上几天,过几日待我要走时,再给他们恢复。” “红缨,你找人去买些蒙汗药,回头在我走之前加在玉屏的饭食里,我直接将人带走。” 张嬷嬷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里露出一抹阴狠。 她就不信,她还收拾不了一个贱婢,二小姐敢这么对她,那就休怪她不客气! 红缨愣了几秒,应声道:“是。” * 中午连同傍晚,沈舒意和玉屏再未收到膳房送来的饭菜。 春桃虽过来看过两次,却也不敢如之前那般大胆,捎带来的多是些馒头。 沈舒意没动,只让玉屏将东西都吃了。 张嬷嬷和红缨敢这般行径,说白了不过是秦雪蓉暗中授意,再加上老夫人鞭长莫及,她那个便宜爹又没多少指望。 眼下,倒不知外祖母和祖父如何了,若回京城,她也当先去探望二老一趟。 就在这时,佛寺后山的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一辆简单低调的马车缓慢驶入佛寺后山,秦雪蓉身边的心腹小厮全忠匆匆上前。 张嬷嬷得了消息,匆匆迎上来:“你小子怎么还亲自跑上一趟?可是夫人有什么旁的吩咐?” 张嬷嬷视线落在一旁的车马和佣人身上,多了抹思量。 全忠道:“全勇回来的快了一步,计划有变,夫人和老爷让您立刻接二小姐回府,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便启程。” 张嬷嬷的脸色僵了几分:“这话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要接二小姐回去?” 明明她出来时,夫人还没有半点要接二小姐回府的意思,而今,离五年期限也还有段时日。 全忠和张嬷嬷关系还算不错,虚扶着张嬷嬷借步到一旁,低声道:“听闻是和大小姐的婚事有关,多的小的便也不清楚了。” 张嬷嬷的眉头紧紧蹙起,一时间想到无数种可能。 “夫人可还说什么旁的了?” 全忠摇头道:“夫人只说要快!” “知道了。” 张嬷嬷心事重重的回了房间,立刻让红缨同时膳房给沈舒意做了一桌好菜送去。 红缨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舅母,您之前不是说要耗她们几日么……” 张嬷嬷垂下眸子,心气不顺道:“算她命好,夫人要接她回府!” 一听这话,红缨手里的绣线都掉了下去。 “回…回府?” 红缨急了:“您之前不是说,夫人根本不打算接她回府么?” 张嬷嬷没好气儿道:“我哪里料得到事情变得这样快,若是知道这样,我也不会…也不会这样整治她!” 毕竟再怎么说,沈舒意也是主子。 若她一直在玉佛寺,那她怎么磋磨她都无妨,可她若是回了沈府,甭管私下怎么着,那明面上都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何况,老夫人待她一直不错,如今感情虽然淡了,可断也不会允许她一个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 张嬷嬷有些烦躁,可转念想想,又觉得这里外都是自己的人,纵是沈舒意想要告状,也得拿出证据。 若她真是那般拎不清,一回府就想状告自己,不说夫人如何,老爷和老夫人也只会不喜。 想通这点,张嬷嬷倒是松了口气,没什么可怕。 可红缨这会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始终想着自己的那档子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府嫁人,二小姐就要先回府了,若是她的事传了出去,她哪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张嬷嬷这边心事重重,等着春桃那边的回信。 春桃将饭菜送到沈舒意那时,脸上堆满了笑容:“二小姐,晚膳来了,膳房那边的人说有几样食材缺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送的有些晚了。” 玉屏看着桌子上林林种种七八样的菜色,下意识怀疑张嬷嬷是不是下了药。 至于说什么耽搁,她才不信这鬼话,再耽搁也不至于戌时才送来吧,这么晚吃完怎么消化得了。 第41章 可喜可贺! 沈舒意没动,仍旧翻看着手里的书。 春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再度道:“嬷嬷觉得自己白日多少莽撞了些,刻意嘱咐厨房给您备些好菜。” 沈舒意仍旧没做声,便听春桃道:“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如今年岁大了,人也有些倔强, 但总归心是好的。” 玉屏看着这一幕,一肚子不解。 这是又来的哪一出? 沈舒意头也没抬,淡声道:“东西放下,你退下吧。” “是。” 春桃走后,沈舒意将手里的这卷看完,才合上书,对玉屏道:“我们要回去了。” 玉屏反应了几秒,眼里闪过一抹激动:“是老爷打算接您回府了吗?”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温声道:“父亲那么忙,哪里想得起我。” “那是?” 沈舒意没解释,只是拿起筷子温声道:“吃吧。” 因为时间不早,两人都没吃太多,挑着些好消化的东西吃了,而后玉屏将东西撤走。 翌日,清早。 沈舒意难得睡了个清净,一直到起身,也没见张嬷嬷来吵。 玉屏站在门外,看着满脸笑意、耐心等着的张嬷嬷和红缨,心下多了抹讽刺。 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当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不多时,一行人听见动静,张嬷嬷连忙让人进去伺候,自己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也堆满了笑,像朵丑陋盛开的花。 “二小姐! 可喜可贺啊!真是大喜临门!”张嬷嬷一进门,便站在一旁热络的恭维着。 沈舒意洗过脸,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不急不缓:“哦?何喜之有?” “夫人和老爷念您至深,几日前找玉佛寺的大师算了算,只说您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只要回府后好生修养,便会福寿绵长,不会再有早夭的风险。” 张嬷嬷笑着解释着,脸上那股气欢喜劲,好像当真替她高兴的不得了。 没错,当年秦雪蓉找的和尚,便是拿着她的生辰八字说她体弱多病,有早夭的风险,唯有到佛门净地,于佛祖坐下静心修养,才可保住性命。 沈舒意没做声,神色也仍旧淡淡的。 张嬷嬷兀自笑的有些尴尬,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挥着一旁的几个丫鬟道:“你们都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帮二小姐收拾东西,老爷夫人可都是在家等着呢!” 张嬷嬷刻意点出最后一句给沈舒意施压,谁知,沈舒意却根本不买账。 沈舒意看向张嬷嬷,似笑非笑:“不急。” 张嬷嬷愣了几秒,一时琢磨不透沈舒意的心思。 “前几日嬷嬷只说我那些衣衫脏乱不堪,如今还未清洗干净,怎么好这样回府?” 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说罢,再度道:“玉屏,还不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让嬷嬷帮我好好清洗一番。” “是!”玉屏连忙应下,而后跑向一间二房,将那堆又脏又臭的破烂衣服一股脑拿了出来,直接丢在了院子里。 沈舒意看向张嬷嬷,弯起唇瓣:“我身边的丫鬟粗手粗脚,嬷嬷一直看不中,可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想必料理起这些一定不成问题。”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会留这么一手给她。 “这些东西回府再收拾也不急,何况夫人为您添置了不少新衣,要我说这些东西直接打赏给下人也就好了,还能体现您的仁德。” 沈舒意挑了下眉:“那怎么行?奢靡浪费于佛门重地,可是重罪,何况我把这衣服赏给嬷嬷,您愿意穿么?” 张嬷嬷被噎了回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错,衣服确实都是还不错的料子,可上面不是让她刻意染了猪血、便是扔到泥坑里泡过、甚至还有不少的油污。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沈舒意转身走到矮桌前,如平常一般倚在榻子上拿起书卷,不急不缓道:“左右这么多年住下,也不差这几日,我相信嬷嬷一定能替我把东西收整干净。” 张嬷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险些要被自己呕死。 想当初,她怎么也想不到风水转的这么快。 “你们都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替小姐清洗衣物!”张嬷嬷沉声开口,指挥着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不由得皱起眉头,神色间多了些不满。 毕竟她们心知肚明,这些衣服可根本不是二小姐的,而是张嬷嬷当初让她们弄来的。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旁人我信不过,还是嬷嬷和红缨亲自做我更放心。” 张嬷嬷气的要死,可偏偏,眼下沈舒意拿着这事做由头,不肯离开,她却毫无办法。 “老奴给小姐洗衣裳这是天经地义,只是老爷和夫人在家中等您,让长辈久等怕是不妥,不如留着红缨在这,老奴先随您回府,回头这些衣服晾晒干净,再给您带回去……” 张嬷嬷仍旧试图说服沈舒意。 沈舒意却只是拿起了书卷,仿若根本没听到张嬷嬷说话。 玉屏颇有眼色的泡了壶茶给沈舒意端去,一时间场面,便这样僵持下来。 张嬷嬷想起全忠说的那句要快,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还不去打水!” 不多时,几个丫鬟小厮便打了水回来。 红缨和张嬷嬷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院子里洗起了衣服。 沈舒意的榻子正对着窗子,微一抬眸,便能瞥见院子里的景象。 张嬷嬷洗的卖力,洗衣棍子敲的‘砰砰’作响,像是在发泄心下的不满。 红缨最初还好,可衣服实在是又多又难洗,越洗她便越委屈,只埋怨舅母当初想的什么馊主意,如今这些东西竟然还要自己来洗。 午时阳光正好,沈舒意在春桃的服侍下,不急不缓的用了午膳。 张嬷嬷和红缨洗了一上午,这会日头正毒,皆是晒的油光发亮,疲惫不已。 可就是这样,那衣服也才洗了不到三分之一。 张嬷嬷到底年岁大了,又太多年没干过这种活,才想休息一会,便听沈舒意道:“明日似乎是个雨天,今天要是晒不完,便不知要等上几日了。” 第42章 这只是个开始 张嬷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沈舒意是不是知道她着急,才故意这样折腾她! 可偏生,如今她得尽快把人哄回去,根本耗不起,只得认栽。 张嬷嬷满腔的火气,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沈舒意弯起唇角,温声道:“今日这玉露羹不错。” 张嬷嬷和红缨只听的口干舌燥,又渴又累。 可沈舒意摆明了要折腾她们,又怎么会给她们一口水喝。 张嬷嬷倒是想装晕,可她不能,毕竟如今夫人催的急,她若是误了事,那才真是没有好果子吃。 红缨更是不敢,毕竟她和智远的事,还指望着张嬷嬷回府后替她谋划,如今虽然满肚子牢骚,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耍小聪明。 一直到戌时,沈舒意看完书后觉得有些倦了,窗外月明星稀,清冷的院子里,张嬷嬷和红缨还在洗衣服。 两人胳膊肿的几乎抬不起来,红缨饶是忍了一天,这会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舅母,你当初何必弄这么多衣服给玉屏洗,如今玉屏没洗上,倒是折磨起我们自己了。” 红缨说这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张嬷嬷更是一肚子火气,怒骂道:“要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会这么做?自己蠢还要怪到我头上!” 红缨委屈的不说话,又饿又累,想死的心都有。 沈舒意放下书,起身到门前看了两人一会,随即看了看洗好的衣服,笑着道:“还是嬷嬷和红缨能干,不过一日,便要把衣服收拾好了。” 张嬷嬷只得挤出一张笑脸:“只要能让小姐和夫人老爷早日团聚,老奴就是再辛苦些也是甘愿的。” 沈舒意温声道:“嬷嬷的一片苦心,真是日月可鉴。” 张嬷嬷讪讪的笑着,发丝垂落了不少,腰也酸的不行,只一日的光景,就好像老了不少。 沈舒意陪着她们耗了些时间,思量着回府后的打算,直到月上柳梢头,见着两人没剩几件衣服,这才转身回房,打算睡了。 玉屏在榻子上守夜,门和窗一关,便忍不住低声道:“张嬷嬷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奴婢瞧着她脸都绿了。” 沈舒意杏眸清冷,冷声道:“这只是个开始,这几日的债,我总要一一讨回来!” * 翌日,沈舒意用过早膳,张嬷嬷和红缨姗姗来迟。 倒不是她们不想早,实在是昨日累的人都要过去了,浑身又酸又痛,根本起不来。 “小姐,衣服老奴都看过,都晾晒干了,方才老奴带着人也都收拾妥当装箱了,今个便该回府了。” 张嬷嬷说这话时,脸上都带着些喜色。 沈舒意温声道:“装箱倒是不必了,昨日嬷嬷也说了,左右这些衣服也不合身,不如打赏给下人。” 听着这话,张嬷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合着她辛辛苦苦洗了一整日的衣服,最后倒是要便宜那些丫鬟婢子! 她牵强的挤出一抹笑意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我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张嬷嬷本以为沈舒意这次该满足了,谁曾想,沈舒意玉手托着头,没骨头般往榻子上一靠。 “嬷嬷也知道,前些日子我大病初愈,这几日饮食过于清淡,如今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 “小姐回府后,府里的厨子一定会好生替您调养,您大可放心。”张嬷嬷压着火气,再度道。 沈舒意沉声道:“不妥,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我还未到府中便又病重,母亲岂不还是要把我送回玉佛寺来?” “小姐,您实在多虑了!夫人绝对不会如此的!”张嬷嬷彻底急了。 沈舒意冷眼看向她道:“母亲一心为我,素来以我身体为重,若我病重,母亲这般做才是情理之中,嬷嬷怎么如此笃定?” 张嬷嬷气息不稳,一口气憋在胸腔,脸都绿了几分。 这几日她只知道沈舒意确实不好对付,可此刻,才意识到她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罢了,我还是在寺中再调理些时日,到时父亲母亲见了也才高兴。” 说罢,沈舒意便不再理会张嬷嬷的反应,带着玉屏去林子里闲逛。 全忠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急:“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张嬷嬷脸色铁青:“再等一日,先好吃好喝哄着她。” 若实在不行,她便只能拿出之前要对付玉屏的,待到回了沈府,她只要咬死不认,沈舒意便不能如何。 * 临近晌午,沈舒意带着玉屏拎了一篮子野果回来。 她们通常只捡地上的果子,所以收获不多。 见着张嬷嬷殷勤的端上午膳,沈舒意淡声道:“今日着实没什么胃口,恐怕要劳烦嬷嬷帮我摘些野果,玉屏手艺很是不错,熬制成酱倒是会让人胃口大开。” 张嬷嬷一张老脸几乎要笑不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应下:“老奴这就去,小姐放心。” 沈舒意则是道:“旁人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就会把果子弄损伤,这事儿怕是还得劳烦嬷嬷亲自动手。” “您放心,老奴对您一片忠心,不说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把命给您也绝对无怨无悔!” 张嬷嬷带着红缨和几个小厮离开,本想着不过是捡些果子,可到了才发现,地上根本见不着半个果子的影子。 要想将沈舒意给的两个竹筐装满,只得爬到树上去摘。 偏生玉佛寺的果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长得又高又大,别说张嬷嬷,就连带来的几个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才爬上去两个。 红缨气不过,红了眼圈:“舅母,我们真的要这般被二小姐折腾么!我那笔银子都还没拿回来,如今还要被她这样欺负!” 张嬷嬷脸色沉沉,低声道:“前些日子让你买的药买到了吗?” 红缨颔首:“买到了。” “今晚就加在她们的晚膳里,等人一睡死,直接找人扛到车上,等到了府里,她再闹腾,夫人自会出手收拾!” 得了张嬷嬷这话,红缨才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回府,又不免担心起她和智远的事来。 第43章 凭什么不快? 傍晚,晚膳前,张嬷嬷和红缨才带着两筐没装满的野果回来。 短短两日,张嬷嬷便晒黑了一个度,平素在府内保养的不错的皮肤,一瞬间,仿若庄子里时常做活的农妇。 红缨也好不到哪去,胳膊、腰、手臂皆是肿的厉害,几乎抬不起来一般。 可转念,想到这不过是最后一晚,她和张嬷嬷都不由得又鼓起了一口气。 “二小姐,那果子实在难采,老奴和红缨努力了一下午,也不过才采得这些,若是不够,明日老奴和红缨早起些再去。” 张嬷嬷让人将两筐的果子放在地上,脸上堆笑,殷勤的开口。 沈舒意扫了一眼,温声道:“辛苦嬷嬷了,时辰不早,您和红缨也早些休息吧。” 张嬷嬷松了口气,见沈舒意没起疑,同红缨使了个眼色后一道离开。 沈舒意转头看向玉屏,玉屏轻轻颔首,随即跟了上去。 * 傍晚,张嬷嬷和红缨一起坐在院子里,一面吃着东西一面道:“再过一会,药效应当就差不多了。” “春桃在那边盯着呢,有了消息会回来告诉我们。”红缨温声开口。 张嬷嬷一脚踩在面前的凳子上,长出了口气,只要一想到回府,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还是府里好,哪里像这玉佛寺。 “这几年你在这也受苦了,二小姐心思深,不好对付。”张嬷嬷看向面前的红缨,沉声开口。 一提起这,红缨眼角通红:“舅母,如今二小姐这么刁难我也就罢了,我就怕一回府,她拿着我和智远的事……” 这事始终是红缨的一块心病,没办法,在这个女子最重名节的时代,红缨没法不在意。 她就是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她也过不去人言可畏。 张嬷嬷自顾自的饮了一口小酒,低声道:“只要我们能顺利把人带回去,回去我立刻就求夫人给你指婚,人我已经选好了,全勇就不错。” 红缨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全勇的样貌有些不是十分满意。 张嬷嬷看出后,沉声道:“我知道他看起来没那么机灵,是个老实呆愣的,但他长得高大心眼不多,也好糊弄,日后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也拿捏得住他,他也护得住你。” 红缨不做声,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轮不到自己去挑。 “何况他哥哥全忠机灵,在夫人面前又得脸,以后你们互相帮衬着,日子总不会太差。” 红缨将这话听了进去,见张嬷嬷又替自己盘算,也确实安排好了退路,才算是松了口气。 “春桃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张嬷嬷皱着眉头,看了眼天色。 她已经知会全忠带着其他小厮准备好了,只等春桃那边一有动静,便由几个丫鬟将沈舒意和玉屏一并送上马车。 路上她再找个由头,把玉屏给发卖了,回头顺顺利利的把沈舒意带回府,这差事便算是完成了。 “要不我去看看?”红缨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也成,你去看看,回来知会我。”张嬷嬷点头应下,只是莫名的觉得今天酒意上头,喝的她莫名燥热。 许是这两日被折腾的太过,乏的不行,眼皮也跟着发沉。 要不是为了连夜回府,她也不至于这个时间还在强撑。 红缨一起身,没走出两步,便觉得身形不稳,她一手扶住石桌,可没等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便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红缨!”张嬷嬷有些急了,谁知也没好哪去,才一起身,便也直接栽了下去。 而此刻,春桃一直伺候着沈舒意洗漱结束,眼见她却没有半点昏睡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急。 “好了,天色不早,你也去休息吧。”沈舒意下起了逐客令。 “是。” 临走前,春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沈舒意和玉屏,可沈舒意又拿起了书在看,玉屏则是坐在榻子上绣花,两人哪有半点昏睡的样子。 春桃心下不安,离开后便匆匆跑回张嬷嬷和红缨的住处。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便发现两人东倒西歪的倒在院子的地上,呼噜声震天。 “张嬷嬷!红缨!!!” 春桃试着叫了两人许久,可怎么叫,两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春桃无法,只得叫了早就等的心焦的全忠和几个丫鬟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送到房间。 全忠皱着眉头,看了石桌上的小酒和花生,吹了半天冷风的他生出些不满:“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连夜带二小姐回府么?” 春桃只得尴尬的应和:“许是这两日困乏了。” 全忠冷笑道:“左右夫人说了要快,回头若是耽搁了主子的大事,这责任我可不担。” 春桃还想再说些什么,全忠却已经扭头走了。 春桃无法,又唤了两人许久,却始终没有半点作用。 * 春桃走后,玉屏便摸黑跑了出来打探消息,见着两人这副模样,回去便立刻报给了沈舒意。 “小姐怎么知道她们要在晚膳里动手?” 沈舒意翻过一页书页,淡声道:“张嬷嬷前几日气急时提起过这个打算,这便证明她有这个想法。今日她又说明日再去采摘果子,摆明了是笃定明日她不会再受我驱使。” 玉屏笑弯了眼睛:“小姐真厉害。” 高兴了一会,玉屏忍不住又道:“不过小姐迟迟不会去,夫人和老爷…会不会心里不快?”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左右秦氏也容不下我,何必讨她欢心?至于我爹,如今我病未痊愈,他既不过问我的身体,又匆匆叫我回去,他凭什么不快?” 玉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小姐说的都好有道理。 一夜好眠,直到翌日晌午。 张嬷嬷和红缨才匆匆转醒。 张嬷嬷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环境,反应了几秒:“红缨,这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推了推身旁和她挤在一起的红缨,脸色阴沉。 红缨还未醒,倒是春桃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嬷嬷,您可算醒了!昨夜也不知怎么回事,您和红缨姐姐一睡不起,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 第44章 何必诓我? 张嬷嬷怒斥:“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一睡不起!” 春桃被吓的一个激灵,委屈道:“可是旁的丫鬟和全忠都瞧见了,还是他们帮衬着把您和红缨姐姐送回房的呢!” 大抵是声音太大,红缨也被吵醒,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看着面前两人,显然还搞不清状况。 张嬷嬷看向春桃,脸色铁青:“昨日不是让你盯着二小姐和玉屏么?她们人呢?” 春桃支支吾吾道:“二小姐和玉屏…昨晚好好的,奴婢一直守到很晚,她们也未昏睡,今个更是早早就起了。二小姐还问奴婢,说怎么不见您和红缨姐姐……” 张嬷嬷气的咬牙切齿,只看时辰,便知又是耽搁了一日。 “红缨!你到底怎么做事的!不是让你把药下在她们晚膳里么!” 红缨回过神来,满眼委屈:“舅母,您这是怀疑我?我亲手把药加在她们的晚膳里的,这事天地可证!” 张嬷嬷一把将她推开,起身下床。 “不行,今日说什么都得回府!已经三日了,夫人不会再等下去!” 春桃看向张嬷嬷,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你是哑巴了不成!” 张嬷嬷这会一肚子火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计划的好好的,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和红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事若是传回到夫人那,她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全忠说…全忠说他是来接人的,您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他下午可就要先回府禀报夫人了。” “这个全忠,简直是!”张嬷嬷恨的咬牙切齿,偏又没有半点办法。 她红着一双肿胀的眼,看向春桃:“拿些银子,去外面买些好酒好菜打点一下全忠,让他再等一日。” “是。” 春桃应下后,张嬷嬷顾不得梳洗,带着红缨匆匆去找沈舒意。 可两人到后,却扑了个空,沈舒意和玉屏根本不在,找盯着人的小厮问了一圈,张嬷嬷立刻带着红缨去到莲池旁。 离的老远,便见沈舒意心情不错的倚着栏杆喂鱼,明明是清淡素白的一套长裙,偏穿出了些清丽雅致之美。 与样貌无关,是她身上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莫名让人想起暗夜里静放的白昙。 张嬷嬷深吸了口气,匆匆赶了过去:“我的二小姐,您可让奴婢好找啊!”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听说嬷嬷昨日饮酒宿醉,所以迟迟没能醒来。” 一句话,便噎的张嬷嬷险些背过气去。 “天可怜见啊!老奴不过是小酌一杯,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动了什么手脚!” 张嬷嬷当然怀疑,是沈舒意在她和红缨的饭食或者酒水里动了手脚,可她没有证据,到如今更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如今她一个宿醉的罪名扣下来,张嬷嬷的脸色会好看才怪。 “不管如何,这里是佛寺,嬷嬷虽然来的时日不长,还是应当遵守佛寺的清规戒律,否则传到怀海大师耳中,也不好听,您说是也不是?”沈舒意温声开口,不急不缓,气度从容。 张嬷嬷连忙点头,因着焦急,今个一早嘴角都起了两个大泡。 “二小姐教训的是,老奴知错!” 张嬷嬷跟在沈舒意身后,看着她悠闲不已的喂鱼,更是心急的不行:“二小姐,时辰已经不早,老爷和夫人一直在府中等您,我们还是该早些启程回去才是。” 张嬷嬷这会是真想不通了,她以为,沈舒意离府四年,骤然听到要接她回府的消息,该欣喜的按捺不住才对。 可偏偏,她格外沉得住气,俨然对这事半点也不急。 “嬷嬷昨日不是还说,今日要再为我摘些野果?”沈舒意答非所问。 “二小姐,这果子什么时候都能摘,您就算不考虑老爷夫人,也该考虑考虑大少爷……”张嬷嬷不得不提起那个在沈府内,几乎无人愿意提起的少年。 确实,提及此,沈舒意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哥哥么? 确实,哥哥如今在还活着,活在那个偏僻阴暗的一隅。 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短短几年,便几乎成了废人。 前世她一直以为,哥哥是把她忘了,却不知道他在沈府所经历的一切,远比她更惨。 想起他那双被废掉的手脚,沈舒意的目光阴翳了几分。 “哥哥如今怎么样了?”沈舒意状似闲聊般,开口询问。 张嬷嬷顿了顿,随即道:“大少爷在府中自然一切都好,只是难免时常念叨起您,如今听说您要回去,不知有多高兴!”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是么?他若真记挂我这个妹妹,怎么会四年多来不闻不问,嬷嬷何必诓我?” 张嬷嬷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少爷手脚被废是沈舒意离府后发生的事,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半死不活,哪里有能力来挂念沈舒意? 可这话她不能说,大少爷如今俨然是府里的忌讳。她这个时候提起,回头二小姐回府找人询问,必然会传到老爷和夫人的耳中,那可如何是好? “大少爷自有他的苦衷,血脉亲情,哪里是说断就断的。”张嬷嬷继续劝着。 沈舒意不为所动,一门心思的喂着鱼。 直到张嬷嬷耐心耗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却忽听沈舒意道:“嬷嬷,我的果子呢?” 张嬷嬷怔怔的看着她,便听沈舒意叹了口气道:“我久居玉佛寺,回府探望父母,怎能空手而归?可我身无分文,也只好劳嬷嬷摘些果子以表孝心了。” 张嬷嬷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再度昏了过去。 无耻! 简直是厚颜无耻! 二小姐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 简直是…前所未见!!! 沈舒意带着玉屏回房,张嬷嬷无法,只得黑着脸带着红缨继续去摘野果。 与此同时,沈府内,秦雪蓉确实已经耐心耗尽,等的心焦。 “翠竹,全忠怎么还没回来?派个人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45章 成人之美 最近,王太傅那边明里暗里又找老爷试探了几次。 老爷也频频问她,人怎么还没接回来。 秦雪蓉担心迟则生变,见不着沈舒意人,总担心他们把眼睛盯死在静语和静珍身上。 哪里想一等几日,沈舒意那边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傍晚,张嬷嬷满身疲惫的带着两个半筐的果子回去,便见着府里来人。 “嬷嬷,夫人那边已经不高兴了?怎么这么多天二小姐还未回府?”小厮看着张嬷嬷满脸的狼狈,皱着眉头开口。 张嬷嬷最怕的事终于来了,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实在不是老奴不办,而是二小姐一直端着架子不肯走,老奴也实在是……” 小厮嗤笑出声:“嬷嬷也太无能了些,夫人派您来是信任你,怎么你就把事情给办成这样?” 张嬷嬷知道,这话是在打自己的脸,因着来的小厮和王嬷嬷关系更好,更为亲近,难免会借机嘲笑她。 不等她解释,小厮便道:“夫人说,再给您两日,若是您再不能把二小姐接回府,您也就不必回去了!” 一听这话,张嬷嬷浑身一个哆嗦:“老奴一定尽力。” 眼见小厮一走,张嬷嬷直接垮坐在地上,来之前,她明明觉着这是个不错的好差事,甚至于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想得到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红缨也有些急了:“舅母,这可如何是好?” “回去,去求沈舒意!”张嬷嬷提起一口气,强撑着往回走。 两人这次再到沈舒意房间,张嬷嬷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小姐!求您和老奴回府吧!奴婢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老奴一次吧!” 沈舒意挑了下眉,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嬷嬷和红缨:“哦?嬷嬷何错之有?” 张嬷嬷哭丧着一张脸道:“老奴不该擅自做主,克扣您的饭食,也不该扰您清梦,更不该刁难玉屏,不该威胁您!” 沈舒意嗤笑出声,眼露讥讽。 看看,这不是很清楚么。 沈舒意神色冰冷,盯着她沉声道:“嬷嬷可能不清楚,我这个人一向记仇。” 张嬷嬷愣了几秒,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您若是再不同老奴回府,夫人发落下来,您受得起老奴也受不起啊二小姐!” 张嬷嬷这会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 沈舒意不为多动:“嬷嬷那么大的本事,母亲必定不会怪罪,要怪也只会怪在我头上。” 话落,她便拿起书继续翻看起来,全然没有理会地上两人的意思。 “二小姐……” 张嬷嬷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舒意却忽然放下书卷,恶劣的一笑,一双清冷的眸子笑盈盈的看着她,瞳孔乌黑。 “或者,若是嬷嬷有办法哄的我高兴,我同嬷嬷走这一趟也不是不行。” 张嬷嬷顿住,眼里闪过一抹茫然。 高兴? 怎么高兴? 红缨试探着道:“二小姐若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奴婢和嬷嬷虽然没多大本事,也一定尽心尽力。”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倒也没什么喜欢的,不过是见着玉屏那张肿胀的脸就觉得不高兴。”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看向一旁的玉屏。 因着用了药的关系,玉屏的脸早好了,再加上这两日吃的好睡的好,那张脸同粉白的面皮儿一般,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何况,二小姐说她见着玉屏那张脸就不高兴? 她们总不敢说让玉屏消失在沈舒意面前,这事便不就解决了! 到底还是张嬷嬷反应快,瞬间明白过来。 她一咬牙,跪在沈舒意面前便狠狠抽起自己的脸:“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啪啪!’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响个不停。 张嬷嬷到底能屈能伸,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抽在自己脸上,直把红缨看傻了眼。 她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如此,偏举起手,半晌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二小姐,嬷嬷年岁已高,着实不易,您就饶她一次吧!”红缨跪着上前,紧紧抓住沈舒意的衣角。 她怎么也想不到,面对着沈舒意,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天。 沈舒意直起身子,俯身看她,清冷的小脸上带着些冷淡,杏眸漆黑:“我倒是饶过你两次,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恩?红缨?” 一句话,让红缨脸色惨白,下意识放开抓住她衣裙的手,半晌不敢做声。 “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奴婢一次!您饶奴婢一次!” 红缨被吓的不轻,只是觉得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极了一汪寒潭,幽深诡谲,洞悉人性,让她彻骨生寒。 沈舒意弯起唇瓣,视线落在转眼间脸颊便肿了起来的张嬷嬷身上,温声道:“张嬷嬷这样就很好,我见了很是高兴。” 这一刻,不论是张嬷嬷还是红缨,都觉胆寒。 她们说不出到底为什么。 只觉得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清冷疏离的二小姐,远比她们所认知的更加残忍。 沈舒意拿起书卷,没再理会两人,姿态慵懒的仿若两人根本不曾存在。 房间里的气氛越发凝滞,张嬷嬷的手都开始僵硬发麻,脸颊更不必说。 她这几十年没吃过的苦,眼下在沈舒意这一遭,可以说是一次都吃够了! “小姐,老奴真的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嬷嬷的脸几乎肿成猪头,胳膊也再抬不起来。 若说最初几下,她还敢装装样子,可到后来,看着沈舒意那冰冷的眼神,她却再不敢有半点糊弄。 张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爬着上前,嘴角还挂着嫣红的血迹:“二小姐就原谅老奴这一次吧!老奴真的知错了!” 红缨也好不到哪去,磕头磕的额角一片青紫。 似乎觉得够了,沈舒意这才看向两人道:“既然嬷嬷如此诚心,我倒也愿意成人之美。” 一句话未说完,张嬷嬷便满眼欣喜,涕泪纵横:“二小姐仁德!二小姐仁德啊!” 谁知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不过还要劳烦嬷嬷先回沈府,告诉母亲,车马劳顿,家里的这辆马车,颠簸太甚,我恐身子承受不住。” 第46章 好大的架子 这话让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再度僵住:“二小姐…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眸色疏冷:“我是沈府嫡出的小姐,母亲既然想迎我回府,就该拿出相应的规制。” 一辆外观尚可,内里破旧的马车,就想这么灰溜溜的把她接回府? 未免可笑! 秦雪蓉既然想拿她当挡箭牌,就得拿出应有的诚意。 * 张嬷嬷连夜赶回沈府,因着天色太晚,沈景川又宿在秦雪蓉那,她没敢打扰。 翌日一早,趁着秦雪蓉梳妆时,张嬷嬷顶着一张猪头样的脸,跪在秦雪蓉面前。 听着张嬷嬷的回禀,秦雪蓉‘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拍在妆台上。 “岂有此理!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雪蓉眉头竖起,冷眼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张嬷嬷:“她当真这般说的?” “老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张嬷嬷眼角通红,发丝凌乱,憔悴不已。 秦雪蓉面露阴狠,冷笑道:“倒是我小瞧了她。” 房间里一行人不敢做声,半晌,秦雪蓉道:“既如此,我便给她这个面子。” “去,用府里的八宝玲珑车去接,里面的一应物品也都准备好,再派八个小厮、八个婢女,阵仗要足,务必要让京城的人家都知道,我们沈府嫡出的二小姐回来了!” 秦雪蓉心思转的飞快,只想着,既然沈舒意要请,她便派人去请。 不仅面子功夫要做足,更是要让老夫人、老爷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这个继母有多重视她。 张嬷嬷顿了顿,继续道:“二小姐还说,锦衣华服俱不能少,金银玉饰也都要有,车上的茶具要用紫砂的,糕点要买城南黄记的,软枕要用蜀锦的,龙井要今年的雨后新摘的,瓜果要……” 张嬷嬷说的口干舌燥,只觉得每说一个字,心尖都在轻颤。 果然,下一瞬,秦雪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起身怒道:“她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倒是什么都敢想!” 一旁的王嬷嬷忍不住道:“要我说哪这么麻烦,一壶药给她灌下去,直接把人绑回来就是。” 张嬷嬷苦笑道:“老奴也想过这法子,可那二小姐在山野里惯了,一肚子坏水,不仅没中招,反倒是设计了老奴一把。” 张嬷嬷主动坦白,免得回头被扣上一个酒醉误事的罪名。 王嬷嬷瞥了她一眼,再度道:“要说我,直接让小厮把人绑回来就是了,夫人肯叫她回府已是给足了她面子,她竟还敢端着这般架子,当真是没有半点教养!” 张嬷嬷连忙应和道:“可不是,大小姐那样真正金尊玉贵的人也不曾如此,哪里像二小姐这般小人得志,上不得台面。” 秦雪蓉被沈舒意惹出一肚子火气,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成想人还没回来,就先给了她个下马威。 可王嬷嬷说的法子并不可行,先不说佛寺人多眼杂,把人直接绑回来成何体统,就说若这沈舒意是个不要脸的,回头把事传了出去,旁人又会怎么看她秦雪蓉? 翠竹幽幽道:“总不能真这么事事由着她,她这不是在打夫人的脸么?” 翠竹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秦雪蓉心上。 没错,沈舒意这种举动不就是在打她的脸面! 几人都没再做声,半晌,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道:“按她说的做,如今她人在外面,闹出了什么事坏的是沈府的名声,可这事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夫人的意思是……” 翠竹试探道。 秦雪蓉幽幽道:“她言行无状、举止粗鄙,如此上不得台面,我自然要让老爷和老夫人好好看看,这样一来,我便可名正言顺担起教导之名,到时,她还不是要任我揉搓。” 秦雪蓉想起沈舒意那一手狗爬一样的烂字,又想起张嬷嬷说她粗鄙野蛮。 这样正好,回到沈府关起门来让这府里的人都瞧瞧,看看这位府中嫡出的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她越是不堪,越能把语姐儿和珍姐儿衬的优秀。 即便老夫人当年对她有几分养育之情,可时隔多年,见着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她不信老夫人还能喜欢得起来! “夫人这主意好,二小姐刚一回府,府里众人肯定都是要见见的,这个时机正好,二小姐越是丢脸,夫人日后管教她便越是名正言顺。”王嬷嬷也应和起来。 秦雪蓉长出了口气,看向翠竹低声道:“之前让你准备的她回府要换的衣服、首饰可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 秦雪蓉招了招手,翠竹离近后,秦雪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翠竹露出一抹笑容,应道:“夫人英明。” 见着这一幕,张嬷嬷也觉得出了口恶气,任凭沈舒意那丫头怎么能折腾,还不是翻不出夫人的五指山。 回了这沈府,可就不会再由着她那么折腾。 张嬷嬷一想到沈舒意备受磋磨的模样,目光阴狠又期待。 * 翌日,临近晌午。 秦雪蓉才算是按照沈舒意的要求都置办好,华美的马车,连同一应穿着整齐的粉色对襟长裙的丫鬟、干净的小厮以及有力的侍卫,一道出现在玉佛寺门前。 这次,前来接人的是沈府的管家。 马车在玉佛寺门前停稳后,管家先去拜见了怀海法师,说明来意。 得到应允后,这才带人来到后院。 沈舒意玉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在玉佛寺四年,她终于是要回去了。 回到沈府,那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那离她的仇人也更近。 秦雪蓉、沈静语、娄玉兰……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哥哥,那个真正光风霁月的少年。 前世她回府后再见,他却俨然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院落中除了一个小厮,再无旁人。 明明是尊贵的名门公子,却落得那样的境地。 沈舒意不免想,若是能尽早找到连城先生就好了。 前世她找到连城先生时,哥哥已经死了,倒是便宜了萧廷善那个伪君子。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哥哥并非因病而死,而是被人所害。 所以只要躲过别人的陷害,治病倒是还有时间。 第47章 回府 张嬷嬷自然也是一道跟了过来,只是面对着沈舒意,再没有最初的趾高气昂,反倒是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 “二小姐,夫人为了接您回府可谓是费尽心思,您瞧,府里是有多重视您,您提的要求可是尽数都应下了。” 张嬷嬷笑着开口,看着这一行人的气派,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原以为沈舒意是个无依无靠,好拿捏的,哪成想,最后她却是踩着自己,这般风风光光的回府了。 经这么一遭,京城里谁人不知沈家的二小姐回府了。 “我就知道嬷嬷做事,向来可靠。”沈舒意弯起唇瓣,对此倒是颇为满意。 “二小姐,夫人特意派了手巧的丫鬟过来,您梳洗更衣后,我们趁着时辰早,便可以启程了。” 沈舒意由着丫鬟服侍着净面梳洗,换了套干净利落的衣服,这才上了马车。 玉屏坐在车内,看着各色的糕点珍馐,不仅没高兴,反倒红了眼睛。 沈舒意看向她,温声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玉屏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奴婢就是替小姐委屈,明明这样的生活本就是属于小姐的,可这几年,小姐遭的都是些什么罪啊!” 玉屏是心里不平,又是高兴又是替沈舒意委屈。 沈舒意拿着帕子替她轻轻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人要往前看,何必回头。” “小姐说的是。”玉屏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再度道:“你和金珠、玛瑙她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回府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 一提起这事儿,玉屏脸上果然有了笑意。 因着是在山路,马车行驶的很慢,沈舒意掀开车窗的帘子,遥遥看了一眼伫立在半山腰的玉佛寺。 前世今生,她都同这座佛寺有着化不开的缘分。 前世,她于此处对萧廷善动情,今生,亦是于此处情灭。 在佛寺里,她这双手未曾染血,这是对佛寺收留她数年的回敬和谢意。 而今离开,再无人能阻挡于她! 唯有鲜血,才能平息她心底的恨意! * 马车走的很慢,张嬷嬷跟在车旁满眼冷色,只想着沈舒意在这里如此猖狂,回到沈府还不知要被夫人怎么收拾。 一个多时辰后,京城,崇德门处缓缓驶入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 看守城门的侍卫例行检查后,便放了行。 车子一进京城,不少百姓便纷纷张望起来。 “好漂亮的马车,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阵仗真大,一看便是招惹不起的官贵人家,快让开……” 沈舒意靠在车内的榻子上,听着窗外的嘈杂,掀起车帘向外看去。 京城繁茂,街道宽敞而明亮,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商贩们卖力的吆喝着。 举目望去,这座大乾最繁茂的都城,人声鼎沸,尽是道不尽的烟火气息。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只觉前世种种,仿若旧梦。 唯有心口处隐隐作痛的疼,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恨,始终提醒着她那一切都曾真实的存在过。 秦雪蓉,时隔数年,终于又要见面了。 沈舒意的嘴角忍不住弯出抹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亮的惊人。 没走出多久,沈舒意的视线便落在街道旁的一家铺子上。 铺子门面很大,上面写着‘琳琅阁’几个大字。 沈舒意杏眸幽深,无她,这家铺子是她母亲的嫁妆,母亲去世后便留给了她。 如今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样子,生意着实红火。 可惜,她守着这些金山银山,却过了几年食不果腹的日子。 琳琅阁是京城有名的珠宝阁,虽然比不得几家老字号的大店,却也小有名气。 因着款式不错,价格便宜,吸引了不少手头拮据的小姐书生。 没走出一会,沈舒意又瞧见一家点心铺,若她没记错,这家铺子同样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如今,这些铺子的收入,却尽数装进了秦雪蓉的口袋。 啧,还真是让人恼火啊~ 沈舒意放下帘子,没再看,而是倚在榻子上,垂眸思量起来。 *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沈府的东侧门。 “二小姐,到了。”张嬷嬷笑容中,带着几分轻视和倨傲,仿若回到了沈府她便有了依仗。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 张嬷嬷在前面引路,沈舒意和玉屏连同一众丫鬟跟在身后。 庭院内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举目望去,尽是雕廊画柱,玉砌瑶阶。 不说奢华迤逦,却也清丽雅致,韵味非常。 见沈舒意打量,张嬷嬷笑着介绍:“二小姐多年没回来,一时看不过来倒也正常,日后您有的是时间,在这里仔细瞧、仔细看。” “当然了,府里东西贵重,您只看着倒也无妨,万不能将什么东西碰坏,否则可是都要走在您的账目上的。” 张嬷嬷皮笑肉不笑,敲打着沈舒意。 沈舒意弯起唇角,姿态放的很低:“哦?嬷嬷不妨说说,这里都什么东西碰不得,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张嬷嬷轻笑出声,带着几分炫耀道:“就比如这池子里的金尾红鲤,您便绝对不能像在佛寺那般投喂,这些红鲤可是夫人的哥哥从南方带过来的,千里迢迢运来,价值连城。” “还有,这榕树是夫妻同心榕,皆有百年的历史,您平素乘个凉倒也无妨,万不能伤了树木的枝叶。” 沈舒意神色淡淡,听着张嬷嬷开口,也不曾打断。 “旁的不说,就这地面上的卵石,那都是太后娘娘赏给大小姐的,每日都有佣人洒水清洗,才保持的如此晶莹剔透。” “这牡丹芍药,在秋日里还能开放那可是有着讲究的,说起来还是大小姐从书中学到的秘法,才能让这花多开些时日。” 一路走下来,张嬷嬷便一路介绍下来。 话里话外,无不彰显着她作为主人的优越感,倒好像她一个奴婢才是这沈府的主人,而她这个正经的小姐,却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张嬷嬷见沈舒意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哼笑出声,也没了多少介绍的兴致。 临到云舒苑门前,张嬷嬷停下脚步道:“舟车劳顿,二小姐您先回去梳洗一下,然后再去面见老爷、夫人和老夫人。” 第48章 险恶心思 沈舒意莞尔一笑:“多谢嬷嬷提点。” 张嬷嬷继续道:“夫人一直挂念着您,路上行车不便,所以没给您准备的都是轻便易行的装束,如今您在府里的,衣服已经送到了云舒院,您照着穿准不会出错。” “是。”沈舒意笑着应下。 可不是不会出错么? 这五年,秦氏该给她的份例半点没给,却花了不少钱买通僧人苛待她。 可惜,前世自己没能早早看透秦氏的伪善,虽觉得秦氏未必会真心待自己,却也没想过这几年受的苦,都出自秦氏之手。 见她乖顺,张嬷嬷心下冷笑。 夫人还怕二小姐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告状,可想必,这担心也是多余。 二小姐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见到那些锦衣华服,哪里还记得什么旁的,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换上。 * 云舒院。 沈舒意回到房间内,方嬷嬷和金珠便迎了上来。 “大小姐!”金珠长得珠圆玉润,一见沈舒意便红了眼眶。 方嬷嬷瞥了眼门外守着的张嬷嬷,咳了一声:“金珠,是二小姐!” 金珠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二小姐,是奴婢一时激动……”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这不是回来了。” “是呀,回来就好!”金珠高兴的开口。 沈舒意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人,一晃五年,方嬷嬷老了,金珠也长大了。 “奴婢服侍您更衣。” 方嬷嬷匆匆将门关上,金珠则是捧来了秦氏让人送来的那套衣服,并几件首饰。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那套衣服上,一条淡紫色对襟襦裙,绣芙蕖锦纹,外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腰间用一条同色软纱轻轻挽住。 “拿针线和剪刀给我。”沈舒意低声开口。 方嬷嬷愣了几秒,因着张嬷嬷在外,便也没多问,利落的取来了东西。 沈舒意接过剪刀,半点不客气的将襦裙的裙摆剪短,顺便将内衬的袖子也剪短了一截,而后接了一截陈旧的布料。 “小姐……”金珠看傻了眼。 “好了。”沈舒意让方嬷嬷将东西收好,眼里闪着冷光。 前世,自己乖顺的换了这套衣服后,秦氏拖了整整两个月,才让人给她送了用度过来。 可没钱在这偌大的沈府要怎么活? 既然秦氏这五年都没给她送过银钱和东西,那如今,便一并补回来吧。 何况,这几年她受的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姐,还有这双珍珠锦玉绣鞋。”金珠端着托盘,上面是一双格外华美的鞋子。 沈舒意眯了下眼,拿起鞋子,将鞋底翻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金珠皱起眉头,低声开口。 鞋子表面崭新干净,可鞋底上却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 因为是新鞋,所以鞋底看起来发亮倒是很难引起注意。 只是此刻沈舒意就这么将鞋子翻了过来,鞋底朝上,大赤赤的暴露在几人的视线,便显得格外清晰。 方嬷嬷沉了脸道:“是油。” 沈舒意勾起唇角:“没错。” 是油。 她才回府,秦雪蓉自然要好好敲打她,给她个教训,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衣服上倒是没动什么手脚,可这双鞋子鞋底却用油浸过。 在院子里的地面不显,可到了老夫人那里,一个不慎,她便会当众摔倒。 金珠气道:“真是好险恶的心思!” * 静安院。 正屋内,鹅黄色的玉石铺陈满地,精美的沉香木质家具随处可见。 正中,是以金丝银线绣成的精美屏风,屏风后摇曳着一株金枝绿玉的松鹤延年盆栽,晃的人眼生疼。 沈老夫人端坐在正屋主位,下首分别坐着大房沈景川一家、二房张氏以及个小姐少爷。 另一侧,还坐着沈老夫人的手帕交,孙老夫人连同她的大儿媳,还有秦雪蓉的妹妹,如今的娄夫人小秦氏。 沈老夫人一共三子一女,如今并未分家。 沈舒意的父亲沈景川是长子,如今官至户部尚书,掌家权如今也握在继室秦雪蓉手中。 这会沈舒意还未到,秦雪蓉则是笑着道:“意姐儿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劳。我让人安排她梳洗一下,就过来请安。”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一晃也快五年了,也不知道意姐儿出落成什么模样。” 沈景川则是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孩子能回来总是好事。” 孙老夫人则是道:“我今个儿倒来的不是时候,破坏了你们一家团聚。” 秦雪蓉笑着道:“老夫人这是哪的话,合着这合家团聚的喜事,该由您做个见证。” “何况我们意姐儿久离京城,现下也无人知晓,日后我带着她露面,少不得要您多提点呢。” 孙老夫人被这话哄的开心,笑着对沈老夫人道:“你这个孙媳妇素来是会哄人的,大方得体,做事妥帖,又能为沈家开枝散叶,景川当真是有眼光。” 孙家同沈家一向交好,再加上两位老夫人关系亲近,所以倒也不算外人。 秦雪蓉笑的明朗,眼底却闪过一抹幽暗。 她可是刻意挑着孙老夫人来的时候,让张嬷嬷接的沈舒意。 沈舒意如此上不得台面,自家人知道自然是好,可也总得有那么两个‘外人’见证。 这‘外人’又得口风严实,不会把沈舒意的德行透露出去,偏又足够能惹起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火气。 秦雪蓉盘算的好,甚至刻意请了自己的妹妹今日过来。 眼下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沈舒意登台了。 “你们家意芳也不错,稳重少言,最是端庄,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沈老夫人也笑着恭维。 秦雪蓉再度道:“说起来意芳姐姐才最厉害,几个孩子都教养的才学出众,不论嫡庶,对你皆是敬服。” 孙老夫人笑道:“雪蓉这就是自谦了,你们家语姐儿和安哥儿的才名和品行,谁人不知?如今只等安哥儿明年下场,博得头筹,到时候你们沈府可是风光无二啊!” 秦雪蓉忧虑道:“安哥儿明年也就是试试,倒也不急。只是意姐儿及笄在即,也不知课业学的如何,当初她和先生闹得不快,后来便不肯再学,如今几年过去……”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到底还是要德行兼备,也才好掌家治下。” 第49章 较量 提及此,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就是个不懂事的,耽搁了这么多年,如今回来,你定要好好教导于她。” 秦雪蓉温声道:“意姐儿聪慧,这些年又在佛寺修身养性,想必性子一定大方得体,即便学识差些,可只要端庄稳重,认真向学,总能追上个七七八八。”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耽误了,女子学东西最好的就是那么几年,日后成家嫁人,哪里还有那么许多时间。” 孙老夫人开解道:“谁让这孩子身体不好,你也不必太忧心,总归得人先健健康康的活着,否则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一句话,反倒是让沈老夫人和沈景川沉默下来,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沈舒寒。 沈舒寒年少成名,六岁时,便有不少诗词被名流才俊传颂,俨然是沈家最被寄予希望的后人。 可俗话说慧极必伤,没曾想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沈舒寒如今亦是自暴自弃,成了沈府人人避而不谈的隐秘。 大抵是猜到了沈老夫人在想什么,孙老夫人再度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安哥儿如今多争气,日后麟哥儿耀哥儿也不会差,自有替你们光耀门楣的一天。” 沈静安和沈静麟便是秦雪蓉的两个儿子,长子年方十六,如今颇有才名。幼子虽然顽劣,却自幼聪慧嘴甜,颇得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喜爱。 话音才落,沈静麟便仰着小脸道:“是啊祖母,以后麟儿肯定给您争气,到时候给您挣个诰命回来当当!” 一句话,将静安院内沉闷的气氛驱散,沈老夫人笑的开怀:“好,好啊!祖母便等着那一天!” 一行人正说着,有嬷嬷匆匆进来通报:“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小姐到了。” “请。”沈老夫人沉声开口,因着这一通闲聊,原本对沈舒意的想念和心下的那几分欢喜,这会也淡了不少。 沈舒意跟在张嬷嬷身后,不急不缓的绕过屏风。 一行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的审视起来。 众人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身姿清瘦,脊背挺直,着淡紫色对襟襦裙,仪态从容,落落大方。 举手投足间,一举一动,皆是从容不迫,不见半点慌乱,哪怕以最严格的皇家礼仪来衡量,也挑不出半点差错。 少女脸色带着些不见血色的白,有些过于清瘦了,但仍旧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最绝的便是那双眼,漆黑沉静,不慌不忙,仿若承载得下万千星河,明亮慑人。 沈老夫人见着沈舒意的一瞬,晃了神,几乎记不起她本来的样子,只觉得面前这般模样刚好,恰该是她以为的模样。 沈舒意恭恭敬敬的给上首的沈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哽咽道:“见过祖母、父亲、母亲、二婶……” 沈老夫人欣慰道:“好!好啊!不算辱没了我沈府的门楣!” 秦氏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局促不安、上不得台面的丫头。 可没想到,沈舒意不仅半点没被震慑,反倒一派从容大气,举手投足间皆挑不出半点错处。 秦氏瞥了眼身后的张嬷嬷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张嬷嬷心下一紧,只以为沈舒意平素懒散放纵,幼时学的规矩早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哪曾想她不仅没出岔子,反倒表现的无懈可击。 沈景川看着许久未见的沈舒意,恍惚了一瞬,面前的少女逐渐和记忆里那个温柔婉约的女人逐渐重叠,让他的视线都柔和了几分。 沈老夫人细细打量了沈舒意一番,叹了口气道:“回来就好,就是人看着清瘦了,病可都大好了。” 沈舒意的眼角湿润,笑盈盈的看向沈老夫人:“孙女清瘦些无妨,只要祖母越发康健孙女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生母赵德容当年是沈老夫人亲自选中的儿媳,自己又是府上当时唯一的嫡女,所以沈老夫人对她一直不错。 这几年,沈老夫人不知道秦氏克扣自己的用度和月例,但还是隔三差五会让人给她送些贴补。 否则,她这几年,还不知道要怎么熬下来。 二房的张氏笑着道:“还是意姐儿会说话,一回来就能讨得老夫人欢心,意姐儿这几年在佛寺一切可好?” 沈舒意大方回道:“劳二婶挂念,一切都好。” 没听到沈舒意告状,张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沈景川则是道:“回来就好,你母亲念叨你了几日,早就替你把院子都打扫好了,就盼着你回来。” 秦雪蓉眼角泛红,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对着沈舒意招手:“来,让母亲好好看看,怎么养了几年还是这般清瘦。” 沈舒意笑着上前,仿若看不出半点芥蒂。 秦雪蓉的视线却不着痕迹的落在了沈舒意脚下,可没想到,沈舒意每一步都稳的不行,不仅没如她预想般在众人面前摔倒,更是连个趔趄都没打。 “母亲。”片刻间,沈舒意已经站在了秦雪蓉面前。 秦雪蓉拍了拍她的手道:“比语姐儿似乎矮了些,回来正好再好好养养身子,这几年过的如何?课业上日后可有什么想法?回府后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呵呵母亲说 。” 见秦雪蓉开口便给自己设套,沈舒意也不接,只是温顺道:“多谢母亲,女儿一切都好,劳烦母亲挂念。” 恰在这时,沈老夫人轻咳了几声,沈舒意转头看去,关切道:“祖母可是染了风寒?” 对上她那双关切的眼睛,沈老夫人只觉得欣慰,摆了摆手:“年纪大了罢了,身体难免不太爽利。” “孙女在佛寺静养,时常思念祖母,便替祖母抄写一份佛经祈福。” 说着,沈舒意接过金珠递上来的佛经,亲自呈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愣了几秒,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恼意,这个贱丫头,在佛寺还不够她累么?竟然还有时间抄佛经! 真不知道那些和尚丫鬟是怎么做事的! 沈老夫人才欲接过,可随着沈舒意这一抬手,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沈舒意缝补过的袖口拼接缝补的内衬上,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第50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耀哥儿是二房张氏的小儿子,颇受沈老夫人喜爱,被宠的性子有些顽劣。 这会耀哥儿正坐在沈老夫人的塌子旁,见着这一幕,直接道:“二姐姐,你袖子怎么了?” 张氏抬头看去:“呦,意姐儿这袖子怎么还打着补丁呢,该不是嫂嫂给你准备的衣服只是用来撑门面的吧。” 秦雪蓉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呀,不说还没发现,意姐儿这裙子看起来也有些短,这鞋子倒是漂亮,可怎么看着也不太合脚,大嫂怎么连意姐儿衣服的尺寸都不知道!” 秦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忙道:“怎么会?我……” 不等秦氏解释,沈舒意便温声道:“二婶误会了,其实母亲悉心替我准备了衣物和鞋子,我也很感激。” 闻言,秦氏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只是母亲与我五年未见,难免不知道我的身量和尺寸,我不忍辜负母亲的好意,只得匆匆将袖子改了改,至于鞋子……” 沈舒意顿了顿,笑着道:“虽然大了些,但加层垫子倒也合适。” 一听这话,秦氏才缓和的脸色骤然又僵硬起来。 果然,下一瞬,便听张氏笑着道:“意姐儿,看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这五年你母亲没给你送过衣物和鞋子?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时常派人给你做衣物,怎么会连尺寸都不知道?” 张氏的话说到一半,可明眼人都听得懂。 除非秦氏这几年根本没给沈舒意送过东西,否则哪会这么不合适? 沈老夫人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雪蓉,你可有什么话说?” 秦雪蓉伤心道:“娘,每年每季的用度我都有按时派人送去,只是尺寸这些东西我一贯也不经手,哪里会知道的那么仔细!” 张氏素来和秦雪蓉不合,闻言笑着道:“嫂嫂不清楚,难道嫂嫂手下负责这事的奴婢也不清楚么?若是这么不清楚,那这几年送到意姐儿手中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怎么送的?” 一句话,直指要害,不得不说,沈舒意只觉得张氏这个时候格外讨喜。 何况,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秦雪蓉的笑容牵强了几分:“若真是如此,必是佛寺的和尚或者负责这事的下人私吞了。” 话落,秦雪蓉话锋一转,眼含着泪光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你受了这么久委屈怎么不早说?” 沈舒意体贴道:“母亲不必挂怀,佛门净地本就该清修,若锦衣玉食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秦雪蓉的脸色缓和几分,只觉得沈舒意还算识相。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只是母亲,我吃些苦无妨,可那些月银用度再不多,五年积累下来也不是个小数,若真是被府中佣人私吞,那就是欺上背主,不将母亲放在眼里!” 一听这话,红缨直接哆嗦起来,张嬷嬷则是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毕竟佛寺的事一向由张嬷嬷负责。 见有热闹可看,张氏笑着道:“是啊大嫂,这种奴才必须得严惩,以儆效尤!否则这满府的奴才都有样学样,今天偷这个,明天拿那个,以后还了得?” 两人一唱一和,只把秦雪蓉气的面庞扭曲。 原以为沈舒意识趣,可这是扣了顶更大的帽子在自己头上! 话里话外都在指她管家不严。 偏秦雪蓉眼下根本找不出旁的理由,只得怒声道:“张嬷嬷,你怎么做的事!” “夫人饶命啊夫人!老奴…老奴这些年都是按时把份例和用度送到了二小姐手里!” 张嬷嬷知道,这事必须咬死,否则一旦坐实,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看向沈舒意,温声道:“意姐儿,你说,这些年可有按月收到份例和月银?” 沈舒意犹豫了一瞬, 沉声道:“佛门乃清修之地,孙女本不该说这些,但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关府内规矩和主家的威严,孙女不得不说。” “孙女在玉佛寺借住四年零两个月,一共只拿到八次月银,收到过六次府内送的衣物首饰,而每次也并不合符府中规制。” ‘砰’! 沈老夫人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岂有此理!” 张嬷嬷被吓的一个哆嗦,险些一下子都招了出来。好在她到底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多少见过些场面,当即道:“老夫人,奴才冤枉啊!” “奴才自到府中,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哪里会做出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来!” 沈景川也皱起眉头,沉声道:“意姐儿,你可有证据?” 张默默盘算着,沈舒意手里根本不会有什么证据,打定主意咬死不认。 沈舒意温声道:“爹,玉佛寺有一和尚名智远,不久前曾因触犯清规戒律,被怀海法师逐出佛寺。” “临走前,他被搜出藏有大量金银珠宝,被佛寺没收后记入账中,祖母若派人去查,必定会发现其中半数以上皆是府中分发给孙女的份例。” 沈舒意不卑不亢,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没错,当初智远的珠宝被偷,玉佛寺收到的香火钱无人出面,并不能证明这些是智远的东西,但重点是,张嬷嬷并不知道这些。 沈舒意要的便是她自己露出马脚,要的便是她心虚。 毕竟这些年,她和红缨确确实实拿了不少东西打赏贿赂智远,因为若是拿银钱,张嬷嬷和红缨皆不敢把份例里的东西留为己用,每个月换来换去,颇为麻烦,倒不如直接用东西打赏智远。 果然,沈舒意料的没错,听见这番话,张嬷嬷整个人便如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惨白。 然而,这还没完。 沈舒意继续道:“孙女前几日正巧查到了智远的行踪,若是祖母有所疑虑,可以派人将智远叫来,当面对峙。” 这话一出,不止是张嬷嬷,就连红缨的脸都白了起来,险些也跪了下去。 红缨满眼惊恐和恳求的看向张嬷嬷。 不…不能把智远叫来对峙! 他若是来到沈府,还不知要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把他们那晚的事说出来,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第51章 杀鸡儆猴 秦雪蓉眸色微沉,心堵的不行。 智远她虽没见过,却多少听张嬷嬷提过几次,本以为被逐出佛寺这事便算了了,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有本事把人找到。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除此之外,祖母也可派人搜查张嬷嬷的物品银钱,张嬷嬷的月钱是有数的,是否有私吞主人家的财物,只要细心搜查,总能有所判定。” 一听这话,张嬷嬷更是急了,只觉得沈舒意的用心当真歹毒! 她们这种主子跟前得脸的奴婢,哪里有不收人孝敬的道理,可这些东西多是见不得光的,而且这段时间她人不在府中,又没有准备,可以说只要搜,就绝对会有问题。 秦雪蓉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道:“意姐儿,张嬷嬷跟在我身边多年,这事儿说不定有些误会。” 沈舒意看向秦雪蓉,温声道:“母亲说的是,只是正因为张嬷嬷跟在母亲身边多年,这事儿才更该查个清楚,若不是张嬷嬷所为,便该还嬷嬷一个清白。若是嬷嬷所为,那她欺上瞒下,打着母亲的名号谋一己私利,更该严惩,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既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毫无底线,一旁的孙老夫人不由得点了点头,儿媳孙夫人更是也忍不住多看了沈舒意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显然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克扣私吞嫡女用度,堂堂尚书府嫡女却需要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成何体统! “意姐儿说的不错,而且依我看,事情不必如此麻烦,意姐儿在佛寺四年,吃穿用度如何,只要派人去玉佛寺打听一二,便会知晓。” 话落,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张嬷嬷身上,厉声道:“张嬷嬷,念在你是府中的老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这几年,到底是不是你私吞克扣了意姐儿的吃穿用度!” 二房张氏也不客气道:“是啊张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如今你若说的清楚,说不定老夫人看在你多年辛苦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可你现在不说,回头查出来,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嬷嬷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下意识看向秦雪蓉,显然怕的不行。 她怎么也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她如愿以偿的回到了沈府,可不仅没看到沈舒意被惩治,反倒自己先被清算! “娘……” 秦雪蓉试图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便被沈老夫人打断:“我在问她!” 老夫人到底掌家多年,威压犹在。 话一出,张嬷嬷便知再无回旋之地。 没错,这事瞒不住,沈舒意早堵住了她所有退路,越查事情只会越严重! “老夫人!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看在老奴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老奴一次吧!老奴知罪,老奴知罪了!老奴愧对二小姐,老奴有错啊!” 张嬷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挣扎许久,都觉得确实如张氏所说,这事查起来花不来了多久,夫人也根本没法替她善后,她只有这会认下,才有机会活命。 而且,她只能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否则秦雪蓉也不会放过她一家老小! 沈舒意淡声道:“张嬷嬷,你不是愧对我,是愧对了母亲的信任。母亲向来仁善,如今你这般行事,传出去,只会让母亲担上苛待嫡女的名声,日后若是影响了大姐和大哥的前途,该如何是好?” 秦雪蓉这会被架在了火上,只得怒斥:“张嬷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枉费我信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是老奴犯蠢,老奴愧对夫人!老奴知错,求夫人看在老奴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张嬷嬷彻底被吓破了胆子,不停的磕着头求饶。 红缨看傻了眼,生怕牵连到自己,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沈老夫人沉着脸道:“来人,拖下去去重打五十大板,逐出沈府!” 闻言,张嬷嬷瞬间瘫坐在地。 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看似留情,可只会要了她的命,依她如今的年纪,二十大板都承受不住,别说五十大板! 虽然推了张嬷嬷顶罪,可她到底跟了自己多年,秦雪蓉心下不忍,眼含着泪光看向沈老夫人:“娘,她到底伺候了我不少年,也算尽心……” “尽心就可以狐假虎威,欺上瞒下?大嫂,若是都如你这般治家,还不乱了套了。”张氏笑着开口,带着几分讥讽。 秦雪蓉脸色铁青,手中的帕子被揪成一团。 好,好一个沈舒意! 才一回来,就先给她个下马威! 沈老夫人深深的看了秦雪蓉一眼,念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还不拖下去!” “夫人!夫人救我!” “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张嬷嬷先是看向秦雪蓉,而后去抓离她最近的沈舒意。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透着几分残忍和冷酷,只让张嬷嬷觉得遍体生寒。 紧接着,两个小厮便上前将张嬷嬷拖了下去,不一会,凄厉的喊叫声便在院子中响起。 “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啊!” 秦雪蓉垂下眸子,心堵的厉害,气的不轻。 沈老夫人沉声道:“府中给下人的月银和赏赐十分宽厚,该拿的你们拿,不该的便不能拿,今日张嬷嬷便是个例子,日后若有再犯,直接杖毙!” 板子声,伴随着凄厉不已的求饶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没多久,声音便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张嬷嬷不敢供出秦雪蓉,只是到最后,一直都在哭着喊着:“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奴婢真的忠心耿耿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身下蔓延开,而后又变得麻木。 张嬷嬷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这会,她终于开始后悔。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在玉佛寺她不曾得罪沈舒意,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是不是如果当初她克扣她月例的时候,没有将她逼到山穷水尽,今日自己也会有一线生机。 是不是如果她没有为红缨出头,便也不会死得这样憋屈。 张嬷嬷此前从未想过,她心心念念的回府之日,却是她的死期! 不多时,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一名小厮匆匆进来,低声禀报:“老夫人,打到第三十二大板的时候,张嬷嬷…去了!” 第52章 业精于勤荒于嬉 这话一出,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严格来讲,张嬷嬷是她的奶娘,一把年纪对她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感情不浅,否则去玉佛寺打点这样有油水的差事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可没想到,沈舒意才一回来,竟就要了她的命! 站在秦雪蓉身后的王嬷嬷,连忙将她扶住:“夫人,您没事吧!” 王嬷嬷咽了口口水,只觉一阵后怕。她不及张氏和夫人的感情深厚,因而这肥差没能落在她身上,可如今看来,她这是捡了条命回来! 红缨更是被吓的不轻,几近失语。 什么替她找门婚事、什么给沈舒意个教训,直到这会,她完全再不敢想。 只一想到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舅母,转眼间就这么没了,她就再生不出半点旁的心思。 沈舒意神色不变,将一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人就是如此奇怪,不真的疼了痛了、畏惧了,便仍旧会不自觉的轻视,不把你放在眼里。 有些人,你只有把他打怕了,他才会老实。 沈老夫人神色不变,端起茶盏,看向秦雪蓉道:“你行事一向稳重,如今掌家却出现这种事,也该好好反省反省。” 秦雪蓉回过神来,强忍着心痛,低下头:“母亲教训的是,是我太过信任张嬷嬷,才让意姐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儿媳一定将银子和物品追回,一并补给意姐儿。” 沈老夫人目光如炬,倒是没再就着这事多言,也算是给了秦雪蓉一个体面。 大抵是撞破了别人家里的私事,气氛又太过凝重,孙老夫人开口打起圆场:“听闻意姐儿还抄了佛经,不知道抄的是什么。” 沈舒意看向孙老夫人,笑着道:“抄的是《无量寿智陀罗尼经》,也被称作《长寿经》,盼着祖母能身体康健,安享天伦。” 闻言,沈老夫人这才得空将沈舒意抄的佛经拿了起来,仔细翻了翻。 入目所及,字迹端正,笔走龙蛇,不仅格外工整,更是暗藏锋芒,只让人忍不住赞叹,当真是一手好字!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用了心思的,难为你在玉佛寺过的清苦,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 沈舒意温声道:“祖母何尝不是一直挂念着我,这几年来,我也时常会收到祖母派人送来的衣物和银两。” 闻言,沈老夫人的脸色又柔和下来。 世家大族,多重利益,因此这些温情便显得尤为难得,而沈舒意会念她的好,这便比什么都让沈老夫人欣慰。 秦雪蓉离的虽然有些距离,可眼力到底不错。 远远瞥见后,强打着精神温声道:“难为意姐儿在玉佛寺清修多年,无人教导,竟还能习得一手好字,真是不容易。” “哦?意姐儿在玉佛寺无人教导还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孙老夫人一听,来了兴趣。 沈老夫人让身旁的嬷嬷将佛经转送到孙老夫人手中,孙老夫人并儿媳一道仔细看过,忍不住赞叹:“确实写的好!这字不仅端正,更是气势磅礴,不像女孩子家所书,实在是胸有丘壑。” 沈舒意温声道:“老夫人谬赞了。” 孙老夫人看向她温声道:“这字想必要练上许多年,否则不会有这样的笔力。” 沈舒意温声道:“父亲幼时曾教导于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故而舒意不敢怠慢。” 沈景川愣了几秒,其实不记得自己曾教导过沈舒意这番话。 可沈舒意把他的教导放在心上,牢记这么多年,却让他颇感欣慰,不由得也来了几分兴致,让人将佛经拿了过来,仔细审视。 “恩,确实写的不错!比起语姐儿也不遑多让,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实属不易。” 沈景川频频点头,一旁的秦雪蓉也跟着看了过来。 “意姐儿当真是深藏不露,如此想来,不仅是字,想必其他课业也不会落下太多。”秦雪蓉温声道。 几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等着她答复。 沈舒意温声道:“并非如此,在玉佛寺每日皆要砍柴伐木,凡事皆要自己动手,并无多少时间。除此之外,课业方面我既无书可看,又无先生教导,哪里是能凭借吃苦便能学会的呢?” 闻言,沈景川惋惜的叹了口气,看向秦雪蓉的目光多了些不满:“雪蓉,这就是你考虑的不周全了,意姐儿就算在玉佛寺清修,也总该给她安排个先生教导课业。”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当初意姐重病,需要静养,我想着完事当以她的身体为重,也不敢让她过于劳累。” 沈景川当即道:“这样,回头便让意姐儿和珍姐儿、还有麟哥儿、耀哥儿几个孩子一道上课,先看看能否跟上,若是跟不上,再找先生把之前的课业补一补。” “多谢父亲。”得到自己想要的,沈舒意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这字真是二姐姐写的?二姐姐无人教导就能有此造诣,莫非是传说中的文曲星转世?”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沈静珍,满眼好奇的开口。 一行人不由得笑了起来,秦雪蓉则是道:“静姐儿这是不服气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多同你二姐姐学习,戒骄戒躁。” “母亲说的是,不过二姐姐这么厉害,能不能现在就帮我写几个字,回去我好裱起来,以后一定头悬梁锥刺股,以此来激励自己!”沈静珍娇笑着开口。 看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沈舒意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眸色幽深。 沈静珍自幼受宠,性子颇为骄纵霸道,只是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前世仗着‘率真直爽’的名头,没少欺辱于她。 不过不得不说,沈静珍有骄纵的资本。 秦雪蓉和沈景川样貌都不差,她的样貌也属于娇憨艳丽的长相,一双鹿眼灵动,确实显得率真可爱。 几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的身上,显然也有意试试沈舒意的深浅。 第53章 有伤 秦雪蓉想起张嬷嬷从玉佛寺带回来交给她的那两张纸上的字迹,脸上的笑意更深。 当真当她是好糊弄的么? 以为随便从哪搞出来一份佛经,便能滥竽充数,呵,真是可笑! 她要看看,沈舒意这场面怎么圆。 “意姐儿,既然你妹妹开口了,你便给她写几个字,也好压压她的性子,让她知道稳重些。”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歉意道:“祖母,并非我不愿,实在是前两日劈柴时伤了手腕,眼下提不提得起笔两说,恐怕就是提得起来,也难以写出什么好字。” 沈静珍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带着几分娇憨道:“怎么这么巧,真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亲眼看见姐姐写字了!若没能亲眼见着,我可是不会服气的!” 沈静珍微扬着小脸,带着几分并不惹人厌的傲气,说出来的话也显出几分天真烂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早不伤晚不伤,偏偏这个时候伤?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舒意的视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秦雪蓉眼里多了抹算计,只觉得沈舒意此举,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哼,这佛经怕是根本就不是沈舒意所抄,还有归宁郡主手中的那份,必定也是沈舒意从别处讨的! 沈景川遗憾道:“既如此,便只能等日后有机会的。” 秦雪蓉温声道:“珍姐儿,不可胡闹,你姐姐手上有伤,若是为了满足你一己私欲,再伤及筋骨,该如何是好?” 沈静珍垂下眸子,做出乖巧状,倒是没再做声。 秦雪蓉继续道:“王嬷嬷,回头将府中常用的尹大夫请来,万不可让意姐儿留下什么病根。” “是。” 沈老夫人则是道:“好了,意姐儿一路舟车劳顿,这会想必也乏了,早些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祖母。” “回头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你母亲。”沈老夫人温声开口,表明了态度。 沈舒意当即告辞,起身离开。 沈老夫人看向沈景川,温声道:“景川,意姐儿这几年过的不易,你陪她一道说说话,还有府里一些不该去的地方,也警醒着她点。” 沈景川顿时明了,起身追了出去。 沈舒意才离开静安院,沈景川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意姐儿,等等。” “爹。”沈舒意转头,含笑看着他,眼里带着和幼时一般的孺慕,让沈景川恍惚了一瞬。 沈景川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很多年前,赵德容还在的时候一样。 “长高了不少,只是太瘦了些,要好好照顾自己。” “爹爹怎么样?我上次给爹爹做的鞋子,可还合脚?”沈舒意笑着开口,仿若父女之间,从未有过这几年的隔阂。 沈景川愣了几秒,不知道沈舒意说的是什么鞋子。 可对上她殷切期盼的目光,沈景川还是道:“自然是合适的。” 果然,沈舒意的笑容更真切了些:“那就好。”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沈景川心里存了些疑虑。 不过转念,想到正事,沈景川又收起了心思,嘱咐道:“意姐儿,你才回来,府里有些事你不清楚。你大哥如今状况不是很好,不比以前,舒寒苑你平素便不要过去了。” 沈舒意愣了几秒,忍不住道:“大哥怎么了?” 见她追问,沈景川神色凝重了几分,严肃道:“你大哥前几年受伤,有些癫症,一言不合就会伤人,你刚回来,不了解情况,贸然前去只会受伤。” “可是哥哥他……”沈舒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沈景川却打断道:“好了,意姐儿,这事你要听爹的,爹总归不会害你。你要知道,如今府里的规矩就是舒寒苑是禁地,回头等你安稳下来,爹再亲自带你过去。” 沈舒意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状况很不好吗?” “是,前些年他惹出了不少乱子,否则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将他拘在舒寒苑里。”沈景川神色复杂,眼底带着抹痛意。 沈舒意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沈景川见她听了进去,也没再多言。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翡翠和玛瑙便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小姐没出什么岔子吧!” 方嬷嬷在一旁,也是神色关切的看着沈舒意。 金珠素来牙尖嘴利,当即半点也没遮掩:“自然,我们小姐哪会出什么岔子?倒霉的是那张嬷嬷,已经直接在老太太的院子外被杖毙了!” 翡翠和玛瑙都愣了一会:“杖毙?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没错,你们是没瞧见夫人的脸色,像是青了的茄子,难看的不行。”金珠好不快意。 这些年小姐不在,她们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那张嬷嬷更是没少欺辱她们。 如今小姐才一回来,就替她们狠狠出了口恶气!真是过瘾! 玉屏在一旁道:“幸亏小姐心细,注意到鞋底的手脚,如今小姐回府,日后我们都要仔细些,千万别让小姐遭了人算计。” 几人纷纷点头,记在心上。 若非沈舒意之前让人用布将鞋底的油擦拭干净,又用面粉过了几遍,反复擦拭,今天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岔子。 沈舒意由着几人聊了一会,才温声打断:“金珠,和我说说大哥的情况。” 一提起沈舒寒,房间里蓦地一静,瞬间沉默下来。 沈舒意也没催,过了一会,金珠才小心道:“大少爷的状况不怎么好,您走后的第三个月,大少爷忽然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老爷严禁府中讨论此事,所以当初少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奴婢也不得而知……” “奴婢曾偷偷找少爷的小厮打听过,可他一提这事就红了眼,问什么都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沈舒意没做声,金珠便继续道:“后来府里传言,说大少爷得了疯病、癔症,时不时就会伤人,老爷便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入舒寒苑,大少爷也再没出来过。” 第54章 见了鬼了! “不过奴婢偷偷去院子附近逛过,倒是碰见过几次二少爷。”金珠压低了声音。 “沈静安?”沈舒意轻声问。 金珠重重点了点头,目光复杂:“二少爷看起来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可他…可……” 沈舒意看向她:“可什么?” “可奴婢几次都见着他在欺辱大少爷。”一提到这,金珠的眼圈有些泛红。 沈舒意唇瓣轻抿,没做声,只觉得两辈子为人,如今她真是最讨厌那些看似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伪君子! “奴婢远远瞧见过,大少爷瘦的厉害,身上…身上看起来也有些脏污,当时被小厮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结果正巧二少爷过去,不止对大少爷冷嘲热讽,还对他动手……” 闻言,沈舒意眸色深沉,哥哥受伤的内情,前世她查了很多年,直到哥哥死后很久,她也不确定自己查到的到底是不是全部真相。 如今看来,不管哥哥到底因何受伤,只这几年他的日子,便过的比自己还不如。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阴翳。 不管怎样,她都不得不承认,秦雪蓉手段不俗,自己的两儿两女皆被她捧成了人中龙凤,自己和哥哥却是被她踩到了泥里,连半点活路也不愿给他们留! * 沈舒意离开后,孙老夫人带着孙媳妇也没久留。 沈老夫人打发了张氏一行人先回去,留下秦雪蓉敲打了几句。 “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寒哥儿如今不提,可意姐儿不过是个女孩,威胁不到你什么,平素的事儿你自要上心些,不可再出现这种刁奴欺主的事儿来。” 沈老夫人端着茶盏,沉声开口。 秦雪蓉听出沈老夫人的弦外之音,连忙应声道:“娘说的是,这几年是我疏忽,回头我一定好好补偿。” 见她识趣儿,沈老夫人点点头:“意姐儿到底是正经的嫡女,不能让她寒了心,让旁人看了笑话。” “娘说的是,媳妇一定认真反思。”秦雪蓉做出一副谦逊羞愧的模样。 沈老夫人挥了挥手:“行了,我也乏了,你先去吧。” 待到一行人离开后,沈老夫人拿起沈舒意呈给她的佛经,温声道:“秋莲,你怎么看?” 秋莲是跟在沈老夫人身旁多年的大丫鬟,一辈子未嫁,深得老夫人信任,如今旁人见了皆是唤一声秋莲姑姑。 秋莲思量片刻,低声道:“奴婢觉得,不论是气度还是言行,二小姐皆是丝毫不差,半点也看不出是在佛寺清修了数年。”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我们亏欠了她。” 秋莲继续道:“不过依奴婢来看,二小姐性子沉稳,说不准是这些年在佛寺清修的功劳。” 沈老夫人点点头:“她这性子倒是磨的不错,难为她有这份心,回头她的亲事我自会替她好好考量考量。” 秋莲再度道:“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二小姐显然也是个有成算的。” * 秦雪蓉离开静安院后,脸便沉了下来。 没走出多远,便见着院外一群小厮奴才在清扫地面。 大片的血迹反复被水冲开,而后又有人仔细刷了许久,才逐渐清澈过来。 这一幕,让跟在秦雪蓉身后的王嬷嬷、翠竹、红缨等人,都有些面色发白。 张嬷嬷的尸体早就被拖走,可看着这一幕,没人轻松得起来。 才一回到瑞雪院,秦雪蓉便一巴掌将桌案上的茶具扫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一想起张嬷嬷的死,秦雪蓉便气的不轻,她看向翠竹,冷声道:“你怎么做的事?” 翠竹连忙跪在地上:“夫人明鉴!奴婢确实在她的鞋子上动过手脚,可奴婢也不知二小姐怎么…怎么就……” “照你所说,是见了鬼了!”秦雪蓉怒斥。 见此,王嬷嬷连忙开口:“夫人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依老奴看,这沈舒意是有备而来,翠竹跟在您身边多年,不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何况抛开鞋子不说,那衣服内里的接缝,摆明了不是我们所为。” 秦雪蓉沉默半晌,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庞黑的像是锅底,可到底,她冷静下来几分。 “倒是我小看了她,张嬷嬷死的冤枉。” “确实可惜了张嬷嬷……”王嬷嬷忍不住开口,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 秦雪蓉轻出了口气:“不急,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夫人可是有了盘算?”王嬷嬷问。 秦雪蓉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是忘了她献给老太太的那本佛经么?” 王嬷嬷顿时明了:“夫人是说她的字……” 秦雪蓉冷笑道:“哪那么巧,偏偏这个时候受伤?去,找尹大夫给她好好看看伤,别说我这个继母苛待了她。” “奴婢这就去办。” 翠竹应声后,秦雪蓉想起张嬷嬷死的凄惨,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厚葬了吧,给她家人一笔打赏,也不枉费她到死都守口如瓶。” 王嬷嬷应下:“是。” 话落,秦雪蓉的视线瞥向一旁心神不定的红缨,知她是张嬷嬷的外甥女,当即宽和了几分。 “这几年你盯着沈舒意也不容易,念在张嬷嬷的份上,日后你只要尽心做事,我也不会苛待于你。” 红缨回过神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秦雪蓉挥了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恰在这时,沈静珍推门而入,不满道:“娘,真要把这些年的月银和份例都补偿给那个沈舒意吗?” 侍郎府的嫡女每个月的月银是五两,四年下来就是二百多两,再加上每个季度三套衣服,三双鞋子,两套头面,这算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秦雪蓉幽幽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是要补的。” 沈静珍眼里多了些愤恨,府中嫡女的份例都是有数的,这几年沈舒意的不少东西,都落在了她和长姐头上,没想到她竟然有胆子讨回去! “我不管,当初分给我的东西,如今我都已经用了,休想让我再拿出来。” 第55章 她凭什么? 秦雪蓉收回思绪,温声道:“放心吧,自然没有要你和语姐儿贴补她的道理,这些东西从公中的账走。” 沈静珍这才有了几分笑脸,只是仍旧不甘:“她这一回来,真是好大的架子,娘,你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秦雪蓉冷笑道:“自然不会不管,你今天做的就不错。” 沈静珍顶着那张娇憨的面庞,惋惜道:“可惜,沈舒意装什么受伤躲了过去,没能当场把她拆穿!” “这事不急,练字非一日之功,有的是时间,她总不可能一直受伤。” 沈静珍点头:“娘,你真打算把沈舒意嫁到王家?王啸虽然不怎么样,可王家到底地位不低,沈舒意若是嫁过去,这岂不成了高嫁?” 提到这事,秦雪蓉则是道:“眼下不是没有办法,府中的嫡女就这么几个,庶女又根本配不上王家,除了她没有别的办法。” 说到这,秦雪蓉眼里多了抹算计,继续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就这么把她嫁到王家,实在是太便宜了她!”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一提到这,沈静珍眼里多了些热切,凑近了秦雪蓉几分,满眼的幸灾乐祸。 秦雪蓉瞥了她一眼,手指点了下她的头:“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那么稳重点。” “哎呀,娘,快说快说!”沈静珍忍不住催促。 秦雪蓉眼里满是精光,缓缓道:“咱们和王家的婚事确实要快些解决,之前我一直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倒是你刚刚的话提醒了我。早点把沈舒意和王家的婚事定下来,语姐儿那边才早日放心。” “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打算的快同我说说?”沈静珍按捺不住。 秦雪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沈静珍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笑道:“还是娘的主意好!这样一来,两全其美,否则就这么看着沈舒意嫁到王家,我还真是不平!她凭什么啊?” * 当日下午,翠竹便带着尹大夫来了云舒苑。 “二小姐,夫人担心您手腕的伤势,专程请了尹大夫为您看诊。”翠竹站在门外,等着翡翠通传。 “劳烦母亲挂念,翡翠,快请进来。”沈舒意温声开口,故意制造出了些动静。 翠竹带着人进来时,便见金珠和玉屏正匆忙的收拾书桌桌案上的一些纸张。 大抵是太过焦急,又或者是因为开门后有风,几页纸落在了地上。 翠竹匆匆瞥了一眼,当下便认出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不少字,和那日张嬷嬷托人送过来的字迹如出一辙。 翠竹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心下冷笑。 看来夫人猜的没错,二小姐只能勉强算是会写字,哪里称得上一手好字! 至于老夫人收到的那本佛经,绝对不是二小姐所写! “劳烦姑姑走这一趟。”沈舒意温声开口,因着翠竹年纪比她们都大上不少,便也唤了声姑姑。 翠竹收回视线,笑着道:“这有什么劳烦的,夫人心里挂念着你,我不过是多跑跑腿罢了。” 尹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侧肩膀背着药匣,话不多,留着八字胡,身上带着些药味。 “尹大夫请坐。” “多谢二小姐。” 两人接连落座后,翠竹便站在一旁紧盯着沈舒意的手腕。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因而倒也没有什么忌讳。 “请问二小姐是哪只手受了伤?”尹大夫率先开口询问。 沈舒意下意识收回才抬起一半的左手,将右手搁置在桌案的软枕上:“自然是右手。” 少女手腕纤细白皙,露出的一小截宛若白玉,肉眼看去,并不见什么不妥。 翠竹盯着沈舒意的视线,多了抹打量。 尹大夫仔细把脉后,又让沈舒意配合着动了动手腕,沉思片刻道:“二小姐气虚体弱,倒是该好好调理身子,否则日后子嗣艰难。” “不过二小姐的手腕,我倒是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不知二小姐可否详细描述一下病症?”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只是劈柴的时候用错了力道,如今不吃力还好,若是用力,便会剧痛。” 尹大夫又仔细把了次脉,许久没有做声。 一旁的金珠快人快语:“你这大夫,到底会不会看诊?难不成我们小姐还能骗你不成!” “金珠,不得无礼!”沈舒意沉声呵斥。 见此,翠竹脸上的笑意更深。 半晌,尹大夫看了眼翠竹,收回手后沉声道:“老夫这就替您开几副调理的汤药。” “多谢。” 直到翠竹带着尹大夫离开,沈舒意将方子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只是些调理滋补的药材,这才将方子让翡翠交给厨房。 “小姐,您干嘛装手腕受伤啊?夫人找了大夫,您这伤岂不是要被人发现了?”金珠一双眼,满是激灵。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就是要她们发现。” 当晚,翠竹回了瑞雪院,立刻将今晚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秦雪蓉冷笑出声:“我就知道,她这些年无人教养,不可能写得出那样一手好字。” 王嬷嬷也宽慰道:“这下夫人可以放心了,二小姐这辈子是拍马也比不上大小姐的。” 翠竹也道:“二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秦雪蓉眉目阴狠:“她既然敢这么做,那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 翌日,清早。 王嬷嬷便带了人去云舒苑,送补给沈舒意的月银和份例,因着有四年之久,所以东西一时间如流水般进了云舒苑。 “二小姐,夫人让我带人来为您量体,府中的衣物皆是需要定做,如今时间有些赶,还请您见谅。”王嬷嬷温声开口,满面和煦。 量体的是彩云阁的掌柜,也是当地有名的绣娘,平素沈府女眷的衣物多出自此处。 沈舒意一面配合,一面道:“嬷嬷不如替我去回禀母亲,一下子做这么多衣物我一时半会也穿不完,倒不如做个五六身,其他的折算成银子,往后的再按照月例一起发放。” 大抵是没想到沈舒意会提这样的要求,王嬷嬷犹豫了一下道:“老奴这就去请示夫人。” 第56章 你我是姐妹 沈舒意温声道:“有劳。” 王嬷嬷走后,沈舒意量完尺寸,走到几个丫鬟送来的首饰前,仔细看了看。 首饰大体都还过得去,只是免不了多是一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当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秦雪蓉也不敢全部都拿些滥竽充数的东西过来,所以倒也挑的出几件还算不错的首饰。 不多时,王嬷嬷匆匆回来,温声道:“二小姐,夫人说这些本就是亏欠你的,自然要听您的意见。” “府中每月的三件衣物通常规制不同,大体合上十两银子每月,若是您没有什么意见,就按照这个数目给您折算。”王嬷嬷笑着开口。 不用算,沈舒意便知秦雪蓉折少了银两。 十两只是最普通的衣物花费,可平素节日宴会、临近年关宫宴府宴众多,衣物自然要更华丽和时兴一些,花费难免也就更多。 不过沈舒意提出这一点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对此倒也没什么异议。 “二小姐算算,这几年的月银加上衣物折算的银钱,一共七百六十两,可有差错?”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温声道:“嬷嬷算的自然不会有错,只是玉屏这几年的月银和衣物一样也被克扣,不知……” 王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容老奴回去回禀夫人。” 王嬷嬷只好再度折回瑞雪院,沈舒意眸色冷淡,没办法,如今她穷啊。 娘留给她的那些东西和嫁妆,如今都把持在秦雪蓉手里。 手里没钱,怎么在这偌大的沈府混呢。 * 瑞雪院内。 秦雪蓉听了王嬷嬷的话,倒是气笑了:“她还真是敢开口!这是仗着有老夫人撑腰,半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王嬷嬷也附和道:“谁说不是,一个贱婢怎么也配由夫人操心?” 秦雪蓉想着自己盘算,轻出了口气,半晌后道:“给她,她既占了个理字,我总不能去当这个恶人!” “夫人,真要这样便宜了她?”翠竹忍不住道。 秦雪蓉冷笑道:“我的银子,自然没那么好拿,画眉,之前让你盯着舒寒苑那边的动静,如今如何?” 画眉连忙道:“大少爷最近没什么动静,应当也不知道二小姐回来的事,这半个月,大少爷始终没踏出过房门,奴婢分析他的病应当又加重了……” 秦雪蓉眯了下眼:“病重?他这病重的时机倒是刚好。” 画眉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 秦雪蓉垂下眸子,轻声道:“他若是病的再重些就更好了。” 画眉反应了一会,当即道:“奴婢明白。” “去吧,我自有安排。”秦雪蓉缓缓开口,眼底满是算计。 沈舒意,你四年多未见的嫡亲大哥病重,你这般有情有义的人,总会忍不住去探望的吧! * 沈舒意一共拿到了九百多两银子,该补给玉屏的她一点没少,只是如今手头紧,倒是也没多给。 其他的,她单独拿出了二百两交给玉屏,一百两用来给几个丫鬟和方嬷嬷都做几身衣服,再添两件首饰。 另外一百两让她换成碎银,放在四个丫鬟手中,平素用来打点。 其他的,让她找个机会出府,尽数交给江漓。 江漓在外做事,手里没钱自然不行。 所以沈舒意这钱来的快,去的更快。 沈舒意才安排好,门外便响起一道娇俏的声响:“麻烦帮我通报一声,我来探望姐姐。” 紧接着,翡翠从外面进来:“二小姐,三小姐求见。” 沈舒意弯起唇角,脸上的笑意更深:“请。” 没多久,沈静珍身穿一件镶满珍珠的粉色芙蓉云纹粉色长裙步子轻快的跑了进来。 少女面庞娇艳,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八宝玲珑头面,一支点翠的飞鸟衔珠簪斜插入鬓,这一跑动,垂下的流苏和耳上的坠子,叮咚作响。 “二姐姐~!我听说母亲补偿了你不少好东西,所以特意来开开眼。” 人还未至,话音先到,紧接着,沈舒意便被人挽住了手臂。 沈静珍声音娇俏,举止亲昵,脸上有带着几分娇嗔明艳,只让人觉得鲜活不已,实在难以生厌。 没错,前世沈舒意一直就不喜欢秦雪蓉,纵然秦雪蓉装的伪善,她也始终保持着距离,难以亲近。 可对于沈静珍,她确实真心相护过。 可是,这个看起来娇俏明朗的少女,却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单纯无害,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得到的太过容易,让她性子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和恶劣! “母亲确实补了我一些东西,正巧没来得及收,三妹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不嫌弃,可以带两件回去。”沈舒意笑着开口。 “二姐姐好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说罢,沈静珍放开沈舒意,迈着步子跑到几个首饰托盘前,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仔细翻看起来。 沈舒意含笑站在原地,杏眸幽深。 前世,沈静珍不顾她的疏离和冷淡,无数次主动示好。 而她,到底没见过人心险恶,倒是被她打动,以为沈静珍被养的单纯,对她多少有几分真心。 直到后来,沈静珍爱慕上一个男人,可她却打探到,此人并非良配,不仅喜欢对女人动手,更是有些不可言说的怪癖。 为此,她几次劝说沈静珍无果,便找到父亲和秦雪蓉,试图阻止这门婚事。 可没想到,婚事作罢,她却因此被沈静珍恨上。 沈静珍拿起一枚红宝石石榴簪,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转头看向她的沈静珍,带着几分狡黠:“这支行吗?” 沈舒意温声道:“当然可以。” 沈静珍带着几分调皮,试探道:“二姐姐当真舍得?” 沈舒意眉眼含笑:“你我是姐妹,自然不会不舍。” 沈静珍愣了几秒,随即,将那支成色不错的簪子放了回去:“算了算了,二姐姐才刚回来,也没多少好东西,我还是拿这个吧。” 说着,她随手拿起角落里一支不起眼的玉簪,色泽和款式都算不得太好。 “妹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沈舒意轻笑了笑,杏眸清冽又诚恳。 两辈子为人,她只悟出一个道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不论是沈静珍还是后来的萧明玉,她们自己挑的‘好姻缘’,她怎么可以狠心破坏? 第57章 聪明之处 “不了不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姐姐日后发达了,我再向姐姐讨要,到时候是必然不会客气的。”沈静珍笑着开口,一副明朗娇俏的模样。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应道:“好,日后我若是发达了,必定不吝赠予三妹妹。” “我来了这么久,二姐姐的丫鬟怎么也不知道给我倒杯茶?”沈静珍不满的抱怨着。 沈舒意温声道:“金珠,给三妹妹沏壶茶来,再准备些糕点。” “是。” 沈静珍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姿态算不得多端庄典雅,却自有一股娇俏可人。 她抬手便把之前自己选的那枚成色不好的玉簪插在了自己头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嫌弃,好似只是个全然不在意这些。 “二姐姐,你衣服是不是还没做好,大哥明晚从书院回来,爹爹说要办一场家宴,要不到时你穿我的吧。” 沈静珍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关切的看向沈舒意,一双眼看起来明亮又带着欣喜。 “大哥?”沈舒意顿了顿。 沈静珍反应了一会,吐了吐舌头道:“其实应该叫二哥,不过舒寒大哥这几年一直被禁足在院子,我便叫静安哥哥叫习惯了。” 沈静珍故意抛出话头,带了几分拘谨。 沈舒意神色间多了些忧虑,轻声道:“你可知大哥到底是因何被禁的足?如今状况如何?” 沈静珍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得罪了人惹出了祸事,又受了伤,去年我偷溜进去过一次,你是不知道,大哥现在过的好惨……” 沈舒意愣了愣:“好惨?” “是,大哥当时蓬头垢面,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不少伤,人也完全动不了,我最初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儿,根本没想过…会是大哥。” 沈静珍轻声开口,神情带着些唏嘘。 沈舒意没做声,视线落在沈静珍那张干净青涩的面庞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像是从回忆里收神,沈静珍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随即对着沈舒意道:“不过二姐姐,你可千万别想着像我一样偷溜过去,否则若是让爹爹逮到,少不得要好好教训你的!” 沈舒意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道:“这是自然,父亲已经嘱咐过我了。” 沈静珍见她神色有异,只觉得沈舒意就快上钩。 随即,她轻叹出声,状似无意的慨叹道:“只是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上次见他便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如今……” 沈舒意目光柔和了几分,轻声道:“你和大哥关系很好?” 沈静珍扁起唇瓣,抱怨道:“还行,除了麟哥我和其他人关系都不错,大哥小时候总会带我玩,可麟哥就知道抢我东西,欺负我!” 沈舒意笑了笑,看着沈静珍这般投入的表演,杏眸幽深。 “哎,不管这些了,明个家宴二姐姐要不穿我的衣服去吧,虽然你比我年长,也比我高上一点,可是你比我瘦上许多,尺寸应该刚好。”沈静珍再度道。 “好,那就麻烦三妹妹了。” 沈静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若是首饰什么旁的还有缺的,你也尽管同我开口。” “旁的母亲刚派人送了这些过来,倒是不缺。”沈舒意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 “行,那二姐姐要是缺什么再同我说。” 沈静珍笑着开口,看起来虽然带着几分娇蛮,却又颇为爽朗,似乎很难让人讨厌。 沈舒意陪她聊了一会,直到沈静珍的丫鬟回去取了两套衣服回来。 “二姐姐,这两套衣服我都只穿过一次,皆是顶好的料子,现在款式虽然不那么时兴,但是做工精美,你可千万不要嫌弃。” 见丫鬟回来,沈静珍迫不及待的拿起衣服同沈舒意展示起来。 其中一套是淡淡的鹅黄色,白色的锦缎在外披上勾勒出一道福字花边,内衬是月白色,裙摆晕染出大片的木槿花,胸口的刺绣亦是同外披呼应的淡淡的鹅黄色。 随着沈静珍随手拿起,便有淡淡的光泽在房间内溢开,灵动又娇美。 “这件我其实一直挺喜欢的,但是总觉得这个颜色不衬我,二姐姐皮肤白,就送给你吧。” 沈舒意站在一旁,眉目柔和,唇角含笑,看向沈静珍的目光带着几分宠溺。 “还有这件,这件绛蓝色莲花纹的,我当初也很喜欢,只是娘说我性子跳脱,压不住这个颜色,二姐姐气质沉静稳重,穿着刚好。” “三妹妹这般为我考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沈舒意轻声开口,眼角似乎有些泛红,却又努力克制着。 “二姐姐同我说话何必这般见外,你我是嫡亲的姐妹,自然要守望相助。”沈静珍满脸一副理所当然。 “三妹妹说的是。” 沈静珍再度道:“张嬷嬷的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因此怪罪娘亲,她这个人性子和善,有时候难免被仆人哄骗过去。” “母亲操持着整个尚书府,日夜辛劳,我又会那么不懂事,因为这点小事怨责母亲。”沈舒意温温软软的开口。 两人寒暄了一会,沈静珍才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姐姐了,回头还得去我娘那一趟,张嬷嬷死了,她怕是好生伤心。” 沈舒意将沈静珍送到门外,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 翡翠忍不住道:“二小姐倒是个和善的,颇为为小姐考虑。” 金珠白了她一眼,不客气道:“送你两件不要的衣服,你便感恩戴德,你倒是好大的出息。” 翡翠被臊的脸颊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舒意温声道:“翡翠年纪小,看不明白倒不怪她。” 前世,沈静珍便也是凭着这些‘不经意’的体贴和善意,让她逐渐放下防备。 沈静珍的聪明之处,便在于她不像秦雪蓉一般,试图做个完人。 恰恰相反,她刻意做出娇蛮任性、心直口快的模样,偶尔说些得罪人的‘实话’,又不加掩饰的表露出自己那些为人所避讳的情绪。 比如嫉妒、比如攀比、亦比如争强好胜。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让她这个人显得更加真实,总让人不自觉的认为,她虽性子如此,却本性良善。 殊不知,这样的伪装之下,她的恶毒比起秦雪蓉毫不逊色。 第58章 家宴 沈舒意转身回到房间后,视线落在一旁的翡翠和玛瑙身上,不由得陷入沉思。 母亲留给她的四个丫鬟里,金珠牙尖嘴利又机灵,玉屏温柔而稳重,玛瑙沉默寡言又谨慎,唯有翡翠最为单纯和稚嫩。 只是显然,翡翠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 沈舒意不免回忆起前世,翡翠便曾被人利用让自己吃了个大亏,可若说她不忠,却又不是,她只是不够聪明,对人又没有戒心。 以至于不仅被利用后害了她,自己也丢了性命,到死都是一塌糊涂。 沈舒意打发了几人出去做事,对着金珠道:“你平素多盯着些翡翠。” 金珠俏生生的小脸愣了几秒:“小姐是怀疑她?” “并非,只是她年龄小性子单纯,容易遭人利用。” 金珠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玉屏收整妆匣和衣物后,看向沈静珍送来的衣物,不由得开口道:“小姐,这两套衣服……” 沈舒意瞥了眼桌案上那两套颇为工整的衣服,淡声道:“让方嬷嬷处理一下,做成被虫鼠咬过的样子,再熏染些霉土味。” “是。” * 沈静珍离开云舒苑后,一旁的丫鬟便忍不住讨好道:“小姐说那一番话,二小姐只怕会沉不住气,早晚要偷跑去舒寒苑见大公子。” “不急,她也没那么傻,等母亲再下一剂猛药,她总会去的。”沈静珍弯起唇角。 顿了顿,想起沈舒意看向自己的目光,沈静珍带着几分得意道:“不过从今日来看,她该是对我颇有好感。哼,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比府中的庶女还不如,不过些许小恩小惠,她就喜上眉梢。” 一旁的丫鬟连忙跟着嘲笑道:“谁说不是,小姐不过稍示些好,二小姐便险些感动的落泪了呢,而且奴婢看她的样子,还把您不要的衣服当个宝,真是…丢人现眼!” 沈静珍长出了口气,幽幽道:“可一想到她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这心里便总是不舒服。” 丫鬟连忙道:“夫人许是 另有盘算,总不会叫她白讨了便宜去。” “这个沈舒意,好端端的佛寺不待,偏要回来做什么,真是碍眼!” 丫鬟不敢做声,哪怕明知道是秦雪蓉专程派人接的沈舒意回来,也只能不断应和着。 * 翌日,傍晚。 沈府家宴。 还未到用膳的时间,一行人便早早到了,沈老夫人、秦雪蓉、沈景川皆是用心打扮过,眼里俱是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欢喜。 “安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知道能待上几日。”秦雪蓉站在堂前,频频张望。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求学上进,若是日日拘于家中,该如何成事!”沈景川虽然也盼着,嘴上却还是这般道。 沈老夫人笑着道:“安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总是说这些扫兴的话。再说,安哥儿的学问连学院的夫子都是称赞的,在京城同龄人中更是首屈一指,给你挣得脸面难不成还不够么? ” 沈景川颔首:“是,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心切了。” “爹,以后我也给你挣脸面,等我封王拜相,就给你找百十个丫鬟奴才伺候着!”沈静麟眼睛滴溜溜的转,圆润的小脸显得格外讨喜。 秦雪蓉怒瞪他一眼:“你爹又不是不能动,你还找百十个丫鬟奴才!你想干什么?你是生怕御史不参上你一本!”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皆是被逗笑,显然心情不错。 “不过爹,你什么时候放我也出去上学,我成日拘在家中娘又不许我乱跑,实在无趣!”沈静麟带着几分讨好道。 沈景川敲了下他的脑袋:“如今诸位先生被请至府中,给你们开蒙授业,这些东西你都还没学会,去了书院,也只是丢人现眼!” 一瞬间,沈静麟像是霜打的茄子,不满极了。 沈老夫人看了看人,温声道:“意姐儿和吴姨娘怎么还没过来。” 沈静珍适时开口:“二姐姐没参加过这样的场面,必是要好好梳妆一番。我昨日还送了两套衣物给她,也不知道二姐姐是不是真的喜欢。” 一旁的丫鬟巧云连忙道:“二小姐自然会喜欢的,那可是您自己都不舍得穿的两套衣服,却拿了去送人……” 沈静珍瞪了她一眼:“多嘴!二姐姐的衣服还没做好,我便是送她几套又如何?” 沈静珍一番话说的很有技巧,沈景川温声道:“难为你心细,你们姐妹能互相照拂,为父甚是欣慰。” 沈静珍笑道:“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姐姐离府多年,我自然要多帮衬一些。” 沈老夫人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道:“回头走公中的账,给珍姐儿再做两套衣服,不能委屈了她。” 沈静珍当即起身,对着沈老夫人拜了一礼:“多谢祖母,祖母对我最好了~!” 一行人其乐融融,直到片刻后,沈舒意带着丫鬟进来:“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沈静珍抬眸看向沈舒意,见她身着一套清新素雅的天蓝色襦裙,上面绣着一轮明月和几处青山,交相辉映,素雅却颇有意境。 外层她搭配了一件颜色略深些同色系外披,质地看起来还算柔软,裙摆处绣有几株莹白如雪的月季,花瓣细腻如丝,花蕊根根分明。 沈静珍不由得开口道:“二姐姐怎么没穿我送你的衣服?可是嫌弃?”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也抬眸打量起来,这衣服确实素净寡淡,料子款式皆不够新颖,除此之外,她头上只斜插了一枚镶着珍珠的金簪。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听着沈静珍的话,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难不成意姐儿当真嫌弃? 枉费了珍姐儿一片好心! 面对着几人的打量,沈舒意不卑不亢,温声道:“孙女久居佛寺,只觉得美衣华服实在行动不便,多有不适,这才……” 听到这个解释,沈老夫人和沈景川显然都不满意。 沈静珍更是红了眼睛,直言道:“二姐姐这般叫我好生伤心,若你嫌弃,大可昨日明说,可你明明昨日做出一片欢喜的模样,害我以为确实实喜欢,空欢喜了一场!” 第59章 误会 沈景川眼底的不满更重,不客气道:“意姐儿,你到底是尚书府的嫡女,在佛寺时自然可以一切从简,可如今既回了沈家,便要适应嫡女的身份。” 秦雪蓉连忙道:“意姐儿不喜欢穿旁人的旧衣倒也正常,这事说起来也是怪我,彩霞阁的衣物订制的素来慢,意姐儿才回府两日,如今没有旁的选择,只好将就一些。” 沈景川沉下脸,冷声道:“她和珍姐儿既为手足,怎可互相嫌弃?她这般举动,更是糟践了珍姐儿的一片心意,长此以往,如何还有手足之情!” 沈舒意微低下头,眼角泛红:“父亲是误会我了。” 沈静珍看着这一幕,嘴角抑制不住的多了些恶劣。 可很快,她便垂下眸子,娇蛮道:“以后再不给二姐姐送东西了,免得自讨没趣。” 闻言,沈舒意做出焦急的模样,这才道:“三妹妹误会了,我并非嫌弃,实在是今日打算出来时,才发现妹妹送我的衣物遭了虫咬,无奈之下我只得重新更换衣物,这才耽搁了些。”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当下愣住,显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旁的缘由。 沈静珍下意识皱了下眉头:“我不信,我送你的衣物明明是好的,除非你现在派人把衣服拿过来,同我当面对质!” “珍姐儿,不可无礼!你作为妹妹,怎可提如此蛮横的要求。”秦雪蓉怒声呵斥。 沈静珍不服,眼睛泛红,却还是坚持道:“可怎么就这么巧,我昨日送的衣服明明还好好的,姐姐嫌弃就说嫌弃,找这么个理由出来我自然不信!” “好了,秋莲,你同意姐儿的丫鬟一道过去,将那两件衣服取来,是与一不是,一看便知。”沈老夫人沉声开口。 “是。” 不多时,秋莲便同金珠一道取了衣物回来,一时间,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了两套衣服上。 沈老夫人率先拿起来查看,才一将衣服拿起,便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霉土味,让她格外不适。 再打量过去,便见衣物虽然做工精美、款式流行,但裙摆上确实有着大大小小几个洞,和平素发霉后遭了虫咬的一般无二。 沈老夫人看向沈静珍和秦雪蓉的神色淡了几分,毕竟这虫鼠咬出的洞不算,这衣服上的霉味,便绝对不会是三两日能积攒出来的。 沈景川离的虽远,可也是一眼就见着了上面的窟窿,不免有些羞愧,只觉得自己冤枉了沈舒意,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沈静珍见着这一幕,心下气恼:“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我送的衣物明明是好的,怎么会一夕之间就变成这样。” 沈舒意眼含泪光,连忙解释道:“三妹妹送来的衣物自然是好的,只是云舒苑年久失修,久未住人,所以难免多虫鼠,我并未有说是三妹妹不好的意思……” 沈静珍气的不轻,紧咬着后槽牙,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若说沈舒意想要嫁祸给她,她倒还有话可说。 偏偏她做出一副纯善无辜的模样,倒把她显成了真的骄横无礼、咄咄逼人。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沈舒意唇角弯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不就是比演技,这个时候,自然要看谁演的更像。 沈舒意垂下眸子,苍白的小脸,清瘦的身影,站在一众人之中,只让人觉得形单影只,满身落寞。 一时间,沈景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当下语气温和了几分:“你既有此苦衷,方才问你时为何不说。” 沈舒意眼含泪光,看向沈景川道:“女儿不欲解释,实在是怕三妹妹听闻后伤心失望,毕竟这是三妹妹一番情谊,我却没能保存妥当,三妹妹若是知道,心中难免介怀……” 沈静珍恨的牙痒,沈舒意这番话,倒是把她说成了小肚鸡肠、气量狭隘之人。 她才想反驳两句,便听沈景川道:“珍姐儿的性子确实如此,若让她知道了,难免闹腾。”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实在进退两难,不解释三妹妹要误会女儿嫌弃,解释了又恐伤三妹妹一片赤子之心。” 眼见自家女儿落了下风,秦雪蓉当即笑着道:“意姐儿这是不了解珍姐儿的性子,珍姐儿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却从不会放在心上。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说便是,珍姐儿一定会理解的。” “母亲说的是。”沈舒意满脸诚挚,一副认真听着秦雪蓉教诲的模样。 沈景川淡淡的看了秦雪蓉一眼,沉声道:“雪蓉,之前不是让你派人仔细把云舒苑收拾干净?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大抵是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这来,秦雪蓉的脸色僵了几分,连忙解释道:“老爷,我确实派人里里外外打扫过,也不知道怎么会……” “爹,娘每天忙着阖府上下的事务,已然不易,何况虫鼠多生,总是死而不绝,还是不要怪罪母亲了才是。” 不等秦雪蓉解释完,沈舒意便善解人意的开口。 听着这话,秦雪蓉神色僵硬。 呵,好一个沈舒意! 这一番话,倒是直接坐实了她的罪名,真是狡诈! 沈景川蹙眉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是你母亲的失职,不过你说的没错,云舒苑确实是年久失修。” “这样吧,从公中拨出一千两银子,找人好好将云舒苑修缮一番。” “爹!我的院子也要修!”沈静珍急声开口。 沈景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哦?你的院子怎么了?难不成也生虫鼠?” 一句话,噎的沈静珍半晌没说出话来。 毕竟她若是承认,岂不是有她故意送了被虫鼠咬过的衣物去的嫌疑。 秦雪蓉也有些压不住火气,当即道:“老爷,如今临近年关,又有各种时节,公中账目吃紧,若是这个时候再拿出一千两给意姐儿修缮云舒苑……” 她话音才落,沈老夫人便道:“府院修缮是必要的支出,若是咱们沈府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倒该派人好好查查账目,看看是不是还有刁奴私吞、欺上瞒下!” 第60章 人性凉薄 秦雪蓉诧异的看向沈老夫人,正撞见沈老夫人眼里暗沉沉的警告。 她心下一紧,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明明之前老太太还向着珍姐儿说话,怎么转眼就敲打起她。 眼见秦雪蓉脸色泛白,沈舒意唇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秦雪蓉和沈静珍离的远,自然闻不到衣服上厚重发潮的霉土味。 可老夫人离的近,又在后宅混了这么多年,哪里会分辨不出。 所以见了这衣服,她只会当秦雪蓉刻意存了刁难她的心思,连带着沈静珍送给她的衣服也是压箱底、糊弄人的样子货。 沈舒意清楚,像老夫人这样的人便是如此,因为活了一辈子,通常便不那么会相信耳朵听到的,她们更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 除此之外,自己还提及了云舒苑年久失修,老夫人自然会认为秦雪蓉容不下她,因而暗中处处怠慢和刁难。 “娘说的是,是我想错了。”秦雪蓉气息不稳,连忙起身认错。 沈舒意适时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祖母,我看还是算了,院子虽说年久失修,可到底只是因为久未住人,眼下府中人口众多,处处用钱,母亲也自有她的难处……” 对上沈舒意清明的目光,沈老夫人目光柔和,温声道:“你这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堂堂尚书府嫡女,穿的素净不说,穿旁人的旧衣算怎么回事?” 沈景川也道:“娘说的没错,意姐儿,如今你代表的是尚书府的脸面,日后行走在外,自然不能总是如此。” 一句话,让沈静珍和秦雪蓉的脸色铁青,沈静珍紧咬着牙关。 简直是岂有此理! 明明方才父亲和老夫人还说她们这是兄友弟恭,赞她体恤懂事,结果转眼便站在了沈舒意那边说话,给她撑腰! 沈舒意含笑道:“爹爹和祖母教训的是,舒意下次一定把所有的首饰都挂在身上,必定要拿出我们尚书府小姐的气派来。” 一句乖顺的玩笑话,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都露出了笑容。 “秋莲,去把我那套雕金珊瑚桃红步摇和镂空兰花珠钗头面取来,拿给意姐儿。” 闻言,沈静珍的脸更瘦由青变绿,手里的帕子险些被扯碎,好半晌都没能再维持住笑容。 那套雕金珊瑚桃花步摇,她眼馋了许久,可老太太一直不松口,没想到如今竟就这么给了沈舒意! 这个贱人! 占了尚书府嫡女的位置不算,如今才一回来,竟然就敢同她抢东西! “多谢祖母,不过祖母既然赏我两套,那我分一套给三妹妹如何?如此,也算是投桃报李。”沈舒意眉眼含笑,认真建议。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三妹妹手里的好东西一箩筐,这两套头面你便自己收着吧。” 沈舒意犹豫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沈景川。 沈景川亦是颔首:“你祖母说的没错,你久居佛寺,不喜争端,可也总要为自己考虑。另外,为父那有一块碧玉藤花玉佩,回头也一并送来给你。” 沈静珍咬碎了银牙,笑着应和道:“爹爹和祖母说的没错,何况之前是我误会了二姐姐,哪里好再收姐姐的东西?” 沈舒意没再推让,落落大方道:“多谢爹爹和祖母,真盼着这样的家宴多来几次,这样要不了多久,舒意的妆匣也就能装满了。” 沈老夫人笑出声来,指着沈舒意对一旁的几人道:“瞧瞧这个小贪心的,比起珍姐儿还要过分。” 眼见着沈舒意轻易就扳回一局,而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又都送了东西,秦雪蓉不好再不表示。 随即笑着道:“之前一直担心意姐儿在佛寺住久了畏畏缩缩、失了我们尚书府的风范,如今看来却是言行有度、举止得宜,当真是大家风范。” “母亲谬赞了,比起三妹妹,舒意实在是还有太多要学的。”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那笑容对秦雪蓉来说,说不出的刺眼。 秦雪蓉皮笑肉不笑,继续道:“娘那也有几套珍藏的首饰,回头便让人一并给你送去。” 沈老夫人这才满意,温声道:“意姐儿,你还年轻,就该打扮的明艳一些,女孩子么,不要穿的这么寡淡,要多穿些喜庆的颜色,看着才有福气,才惹人疼。” 话音才落,门外的丫鬟便匆匆进来通报:“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迎迎。” 沈老夫人连忙起身,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盼和欢喜。 沈舒意随着一行人停在门前,不多时,便见一身穿浅碧色松鹤锦纹长袍的少年,踏着月色,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少年长着一张清隽的面庞,算不得特别俊俏,却也标志,唯独一双眼很不讨喜,那双眼偏长,眼白略多,带着些掩饰不住的高傲和虚伪。 “安哥儿可算回来了!快,开始布菜。”沈老夫人笑着开了,立刻将沈静安虚揽进怀里。 直到这会儿,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 沈舒意亦是眉眼含笑,只是心下却未免觉得凄凉。 要知道,当年老夫人和父亲对大哥的喜欢亦是如此。 可一朝出事,大哥沦为废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事,沈静安却扶摇而上,摇身一变,变成这京中可堪大用、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说不悲不苦,自然是假的。 沈舒意替大哥不平,却也清楚,人性凉薄,本就如此。 就像老夫人对她的疼爱和挂念是真的,可除了这份疼爱和挂念以外,她更是整个沈府的女主人。 她是沈景川的母亲,亦是众多孩子的亲祖母,她同样会情不自禁的疼爱他们,更会毫不犹豫的维护自己儿子和整个沈府的利益。 沈舒意很清楚,她于老夫人而言,比旁的孩子多的或许只有那几年养育的情份。 而这情份其实比纸更薄,不仅在岁月流年中稀释,更会在她威胁到其他人时,彻底消失殆尽。 所以,人永远也不能指望别人。 自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沈舒意便清楚,她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第62章 沈静安 沈静安如今在京城有名的书院读书,平素基本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再加上这几年他给沈家挣了不少脸面,学识过人,颇得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喜爱。 少年带着一张不曾受过任何磋磨的脸,眼底藏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锦衣华服、众星捧月,总是让沈舒意忍不住想起前世回府后,第一次见着哥哥的样子。 哥哥穿着最破旧脏污的衣服,蓬头垢面,整个人瘫在床榻上,骨瘦如柴。 若非那双眼睛和少时一样,沈舒意绝不相信他是幼时那个顶着张包子脸、却故作沉稳、老气横秋的哥哥。 “爹、娘,祖母,家里一切可都安好?”沈静安温声开口,只让人觉得温润和煦,但这种和煦之下,又比萧廷善多了些傲气和张扬。 “都好都好,只是一直念着你。”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景川道:“在书院课业完成的如何?可有不懂的地方?听闻下个月会有一次小考,可有把握?” “父亲放心,书院里的课业不难,先生有意让我明年下场试试。”沈静安温声开口。 “二哥一贯厉害,以后当了状元,不知要有多少人巴结我们沈家!”沈静珍笑着开口。 “还有我呢,我以后也当状元,让我爹在朝中横着走路!”沈静麟不服气的开口。 “好好,都当状元,我们沈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必会十分欣慰。”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景川眼中带着宠溺,开口却训斥道:“狂妄!状元哪是那么好当的。你们都要记住,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要时刻谦虚谨慎,勤勉自省,否则这话传了出去,只会落人笑柄!” 沈静安当即起身,恭敬道:“父亲说的是,儿子定会勤勉向学,不让父亲失望。” 闻言,沈景川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这是家宴,你板着张脸做什么,何况书院的先生都曾说过安哥儿有状元之才,哪里是安哥儿狂妄。” “是啊爹,你不是曾经还说,宰相大人也赞二哥的诗词心胸开阔、立意高远、大开大合、有匡扶社稷之才么。”沈静珍也忍不住帮腔。 “瞧瞧瞧瞧,瞧瞧你们几个,我不过是嘱咐安哥儿几句,你们倒好,生怕我吃了他一样。” 沈景川无奈的开口,眼底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沈舒意始终乖巧安静的在一旁听着热闹,心下却沉了几分。 前世大哥的死,和沈静安还有秦雪蓉脱不了干系,甚至于如今大哥落得这种境地,也必有两人的手笔。 只是,看眼前的情况,沈静安在老夫人和沈景川心中,地位匪浅,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话说到这,秦雪蓉叹了口气:“府中的哥儿们,都要能立起来才行,日后兄弟们守望相助,沈府才能真正的世代传承。” 沈老夫人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可惜,除了安哥儿,其他几个哥儿年纪都还小。” 秦雪蓉状似不经意道:“若是寒哥儿的伤能治好便好了,寒哥儿的才学比起安哥儿只高不低,两人年纪相仿,本该……” 话说到一半,秦雪蓉又顿住,似乎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连忙道:“看我,又提起这些。” 沈老夫人脸上的喜色也淡了几分,沈景川则是冷声道:“好端端的,提那个逆子做什么!” 秦雪蓉连忙岔开话题:“裕哥儿也向来不错,如今不过是贪玩了些,欸?吴姨娘怎么还没到?” 沈景川收回思绪:“她今日身子不适,方才派人知会了我,晚上我过去看看她。”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正巧被沈舒意看在眼里。 若她记得没错,裕哥儿是吴姨娘的儿子,如今看来,府中这位吴姨娘段位不浅。 毕竟能在秦雪蓉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一儿一女,绝不会是什么蠢货。 “看我,都忘了介绍。安哥儿,这是你二妹妹,你们兄妹多年未见,如今可还认得?”秦雪蓉看向芝兰玉树的儿子,笑着开口。 沈静安这才认真打量起一旁的少女,笑道:“二妹妹何时回的府,数年不见,如今已是亭亭玉立。” “二哥才是风度翩翩、才学过人。”沈舒意含笑打着招呼。 沈静安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大哥如今身体有恙,恐不能照拂于你,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沈舒意眼角微湿润,哽咽道:“多谢二哥。” * 一顿晚膳,算是宾主尽欢。 沈舒意也喝了几杯果酒,看起来有些醉意。 回到云舒苑时,时辰已经不早,不过沈老夫人几人答应送的头面首饰却是很快就送了过来。 沈舒意心满意足的将东西收入私库,才梳洗结束,金珠便匆匆进来。 “小姐,大少爷身边的阿福求见,我拦着不准,他便直接在门前跪下了。 奴婢怕人瞧见,便将他先请至了二进院。” 沈舒意不急不缓,一双眼亮的惊人,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你之前说一直在大哥身边照顾的人是他?” 金珠道:“是他和阿照,阿照平素多是贴身伺候,阿福则是管着整个舒寒苑的各项事务。” 毕竟沈舒寒再怎么不受宠,偌大的舒寒苑总得有人打点照料。 沈舒意没做声,思量起这几日秦雪蓉和沈静珍的反应,目光清明。 “他可说了何事?” 金珠摇头:“他神色焦急,只说一定要见到您才行,否则便在门前长跪不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啧,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更衣,我去见他。” 一刻钟后,沈舒意身着一套淡粉色长裙,出现在二进院的院内。 一见着沈舒意,阿福立刻跪了下去 :“参见二小姐!二小姐!求您救救大少爷吧!” 沈舒意皱起黛眉,焦急道:“大哥怎么了?” “大少爷当年被人断了手筋脚筋,意志消沉,身体越来越差,前几日,大少爷高热不退,直到昨日,彻底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奴才求您,求您找个郎中救救大少爷吧!” 说着,阿福重重的磕起头来,眼底满是泪光。 第63章 确实该给她点教训 沈舒意凝眸打量起面前的小厮。 阿福身材矮小清瘦,脸呈菜色,穿着的衣服虽然算得上干净整洁,只是从他的神态举止看,过的并不好。 “内宅的事一向由母亲做主,有没有去通知母亲?”沈舒意皱着眉头沉声发问。 被问及此,阿福的脸色僵了僵,支支吾吾道:“夫人…奴才以前找过夫人……” “可夫人派来的郎中开的方子,吃了几次都不管用,次数多了,老爷也烦了,后来索性便不管不顾了。” 沈舒意的小脸冷了下来,几乎能想象得到秦雪蓉故意使的绊子,一面装作尽心尽力,一面又伪造成沈舒寒事多难伺候的模样。 长此以往,沈景川自然会烦。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 “二小姐,奴才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少爷要是再无人医治,只怕…只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阿福眼角泛红,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满是哀求。 半晌,沈舒意温声道:“你怎么想到的来找我?” 阿福愣了几秒,如实道:“奴才本想去厨房求碗药,可他们不敢给,奴才听人聊到说您回来了,如今又正受宠,便自己想着来找您试试……”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沈舒意淡声开口。 “可大少爷……”阿福忍不住再度道。 “你拿着银子,先去厨房请他们熬些汤水和稀粥,先给大哥服下,我纵是去请郎中,也总需要些时间。” “谢谢二小姐!谢二小姐!” “父亲几次嘱咐我,严禁到舒寒苑去,我纵是请了郎中冒险,也只得亥时末才敢过去,你先好好照料大哥,晚些时候我带人过去。” 话落,玉屏给了阿福十两银子,阿福千恩万谢后,急匆匆的离开。 沈舒意坐在桌案旁,没动,而是认真思量着。 前世这个时候,哥哥并未病重,如今这‘病’虽不知真假,可哥哥的身体不好却是真的。 只不过,哥哥既然摆明了为府中所忌讳,秦雪蓉和沈静珍却为何又屡次在自己面前提起他来? 若真为忌讳,便该三缄其口。 除非,另有谋算。 沈舒意沉声道:“金珠,你去禀报母亲,就说我手腕上的伤复发,不太舒服,要请个郎中过来。” “是。” 金珠离开后,沈舒意让玉屏研墨,自己则是翻了翻自己离府时,哥哥的字迹。 随即,她提笔思量片刻,缓缓写下一行诗来。 ‘ 世人皆赞安公子,岂知技穷井观天。改头换面成佳作, 冒名累牍着陈辞。可将文字当田地, 莫把篇章作粪池。 不是天才是呆货, 脑袋空空是这厮!’ 短短几句,一首打油诗便写成。 沈舒意仔细对比了一下字迹,和哥哥的字有五六分像,如此,便够了。 毕竟哥哥如今手脚被废,根本写不出字来。 有几分像,便足以让沈静安起疑和愤怒。 “玛瑙,亥时一刻,想办法将这封信扔到沈静安脸上。”沈舒意声音冰冷。 对,没错,脸上。 她的几个丫鬟里,只有玛瑙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虽不是什么高手,可在内宅,倒也够用。 亥时时,天色已经很晚。 沈静安大抵是会睡着,可她必须要他醒过来,否则,这场好戏岂不要缺了主角? 秦雪蓉既已将戏台子搭好,她总得捧场,让他们唱个够。 *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一想到给沈舒意送去的头面,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个沈舒意,才回来几日,便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前前后后讨要了多少东西过去! “娘,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心心念念的东西送给沈舒意那个贱人!”沈静珍气红了眼,气的咬牙切齿。 “你送去那衣服到底好好检查过没有?”秦雪蓉沉着脸问。 “我有那么蠢吗?刻意送几件坏的衣服给她!” 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出了口气,沉声道:“那便只能是沈舒意动的手脚,只是不知道老太太缘何就这般信了她。” 沈静珍却听不进去这些:“从她一回来就没好事,张嬷嬷去了不算,如今我们根本没从那她讨到半点好处!” 秦雪蓉冷笑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该给她点教训了。” 闻言,沈静珍愣了几秒:“娘,是已经有了盘算?” “之前不是让你在她面前,刻意提过沈舒寒么,如今火候便差不多了。” 秦雪蓉闭上眼,一副算无遗策、老神在在的模样。 沈静珍有心还想问些什么,可她了解秦雪蓉,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她是不会说的。 事实上,秦雪蓉确实不打算说。 因为这事涉及到舒寒苑,而沈舒寒如今却为府中禁忌。 人人都以为沈舒寒被禁足、被厌弃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可事实上,沈家是担心旁人接触他后,知道当初的隐秘。 而这个秘密,或许会危及整个沈府。 所以,沈景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舒寒苑,更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沈舒寒。 秦雪蓉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事项,但当初她使计诱沈舒寒前去,倒是多少猜得到一些。 不多时,王嬷嬷匆匆进来:“夫人,二小姐身旁的丫鬟玉屏来禀报,说是二小姐的手腕又疼了,请您准她出府去请个郎中。” 闻言,秦雪蓉弯起唇角,低声道:“阿福去过云舒苑了吗?” “去过了,二小姐打发了他去厨房讨要羹汤。厨房的管事套过阿福的话,似乎二小姐允诺了他夜深后,会请郎中过去。”王嬷嬷眼含笑意。 翠竹也在一旁应和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二小姐这就按捺不住要去舒寒苑了。” 秦雪蓉冷笑:“她就这么一个嫡亲哥哥,如多年未见难免惦记,如今知道沈舒寒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是放心不下。” “夫人说的正是。” 秦雪蓉起身缓缓道:“如今沈舒寒命悬一线,她再有耐性,也不能弃他性命于不顾。” 可只要她敢踏足舒寒苑,不论是老爷还是老太太,都不会再护着她! 毕竟,没人会拿整个沈府的安危开玩笑,他们必然怕极了沈舒意了解到内情,从而给沈府带来祸患! 第64章 夜不能寐 “去准了玉屏,再派个人盯着云舒苑,一旦沈舒意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去,便立刻知会我。”秦雪蓉沉声开口。 “是。” 王嬷嬷退下后,沈静珍一双眼不由得亮了起来:“娘,原来你早就有了盘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秦雪蓉点了点她的鼻子,冷笑道:“沈舒意心思狡诈,诡计多端,若是你什么都一清二楚,未必能瞒得过她。” 若说此前,秦雪蓉还没太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如今,从她回府后的一系列动作看,她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沈静珍笑道:“娘是想把她引到舒寒苑去,再让父亲抓个现行,这样沈舒意少不得要吃通教训!” “没错,你父亲和祖母心里格外忌讳此事,偏偏沈舒意不顾嘱咐,擅做主张,只会让你父亲动怒。”秦雪蓉冷笑着开口。 “这样正巧,还能把爹从吴姨娘那个下贱货那抢回来。”沈静珍弯起唇瓣,只觉得秦雪蓉实在高明。 提起吴姨娘,秦雪蓉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前阵子老爷不过是少去了她那几次,她便装病哄骗老爷过去,既如此,翠竹,明日开始日日派人去送些补药给她,务必要盯着她喝下去。” “翠竹明白。” * 另一边,玛瑙拿了沈舒意写诗的纸张后,便悄声离开云舒苑。 她素来沉默寡言,存在感不强,再加上在府中多年,因而对府宅中的小路也颇为熟悉。 一路上,她避开众人,来到了安泰苑西侧的外墙,小心从一个狗洞钻了进去。 这洞是她无意发现的,离沈静安居住的地方不远。 玛瑙躲在树丛里,等了一会,眼见只剩下一个值夜的小厮和丫鬟守在门外,再无旁人,当下躬着身子凑近了些。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一人双手抱袖靠着柱子,另一人则是怀里抱着灯笼倚在门角,哈气连天。 玛瑙弯起唇瓣,摸到沈静安床榻那边的窗子,而后挑了块分量不轻的石头,朝着窗纸用力的砸了进去。 因着傍晚家宴喝了些酒,沈静安这会已经昏昏欲睡。 忽然,一股剧烈的疼痛砸在他脸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什么人!”沈静安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裹着石头的纸也掉落在他身上。 “二少爷,可是有事?”门外的小厮一个激灵,匆匆开口,不敢贸然进入。 沈静安皱起眉头,沉声道:“把烛灯点了。” 他起身走向桌边,将纸张打开,入目,一行粗陋的打油诗,险些将他的脸气歪! 纸张这会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可上面的字迹还无比清晰。 ‘世人皆赞安公子,岂知技穷井观天。改头换面成佳作,冒名累牍着陈辞。可将文字当田地,莫把篇章作粪池。不是天才是呆货,脑袋空空是这厮!’ “是谁?到底是谁!简直岂有此理!可恶!” 沈静安气的攥起拳头,一拳砸在桌案上。 到底是何人,竟敢嘲讽他坐井观天, 把他写的文章比作粪池! 沈静安气息不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再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更暗讽他抄袭,骂他脑袋空空是呆货! 沈舒寒! 一定是他搞的鬼! 这字迹有几分像他不论,旁的没人知道他早前扬名的几首诗,是他逼着沈舒寒所做! 简直是疯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还是说,他这段时日不在府中,他的日子太好过了! “更衣。”沈静安沉声开口,眼里蹿着几簇火苗,满腔憋屈无处宣泄。 小厮愣了几秒,犹豫道:“二少爷,现在天色已晚……” 沈静安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少废话,快些更衣!” “是。”当即,小厮立刻上前替沈静安更换好衣物。 沈静安拿过小厮一旁的灯笼,沉声道:“不必跟着,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说我已经睡了。” “是…是……”小厮不敢多问,毕竟沈静安此前也时常如此。 玛瑙从洞外钻出去后,在树丛里守了一会,直到见着沈静安提着灯笼离开,才悄声回到云舒苑。 玛瑙回到云舒苑时,沈舒意正由一位女郎中看诊。 玛瑙没有做声,只是对着沈舒意微微颔首,便退到了一旁。 女郎中仔细把了一会沈舒意的脉象,又检查过伤势,有些羞愧道:“鄙人才疏学浅,未能察觉小姐的手腕有何伤情,只是小姐体虚身弱,气血亏空,倒是该好好调理身体。”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许只是前些时日劳累过度,并未伤及根骨,实在是丫鬟小题大做,劳烦您深夜走这一趟。” “哪里的话,二小姐用的上我,是我的荣幸。”郎中连忙起身开口。 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实不相瞒,除了我的病,我更忧心祖母,您若有空,我想请您陪我走走,也好聊聊祖母的病症。” “小姐有请,却之不恭。” 闻言,沈舒意便带着女医一道走出舒寒苑,朝着云舒苑的方向走去。 秦雪蓉的人一直在附近盯着动静,见沈舒意只带着女医和两名婢女,便立刻回去禀了秦雪蓉。 “祖母身体一向硬朗,只是每每入秋,总是常咳不止,除此之外,我观祖母双膝时常胀痛难耐,请了诸多医师,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沈舒意温声开口,一路走,一路闲聊般同女医开口。 “只凭二小姐这只言片语,在下实在不好妄下定论。”女医犹豫了一下,不敢随意定症。 沈舒意想了想,为难道:“这个时辰,祖母必定已经休息,不如这样,我带你去见祖母身边的秋莲姑姑,她一直贴身照料,对祖母的病情必定比我更为熟悉。” “此法甚好。”女医当即应声。 大概一刻钟后,沈舒意便带着女医求见了秋莲姑姑,说明白来意后,秋莲的脸色都柔和了几分。 “难为二小姐心细,竟是注意到老夫人的病症。”秋莲给两人倒了壶茶,声音温和。 沈舒意道:“我知祖母已经请过宫内的御医,我有什么法子也未必有用,只是在玉佛寺时过的清苦,若非祖母照料恐怕我很难熬过这几年,所以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夜不能寐,是以深夜叨扰,还请秋莲姑姑见谅。” 女医在一旁颔首道:“二小姐年纪轻轻,却孝心可嘉。此番自己身体不适,却还记挂着老夫人的病症,可我只凭只言片语实在难有论断,二小姐这才带着我来见您。” 第65章 我来探望大哥 “二小姐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怪罪呢,想必老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秋莲温声开口。 “姑姑不必告诉祖母,本也是我身体不适才请了郎中,才想着多问问祖母的病症,只是医女她严谨负责,这才深夜叨扰,实有不妥。”沈舒意温声开口。 秋莲道:“不管怎样,二小姐心中总是挂念着老夫人的。” 沈舒意没再多言,同医女又阐述了一番老夫人的病症,而后由秋莲姑姑补充。 玉屏找的医女确实认真,因为郎中这个行当里女子本就少,其实并不容易,因而唯有严谨的态度、以及精炼的医术,才能在京中有些立足之地。 这一聊,便聊了许久。 医女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还说若是久服用药物未愈,可以尝试针灸,平时多食药膳、清淡,忌牛羊荤腥。 至于膝上的伤,医女因为不知道具体状况,倒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说可以开几副药外敷试试,平素注意保暖,尤其阴雨湿寒的天气。 * 而此刻,沈静安提着盏灯笼,已经大赤赤的来到了舒寒苑。 舒寒苑的位置本就偏僻,再加上这个时辰夜色已深,就连丫鬟小厮都很少出现,他倒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这一路,沈静安心绪不平,满腔怒意,那首打油诗反复在他脑子里循环,就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每一字都刺在他的痛处。 因着他和沈舒寒年岁相近,从小到大,旁人便常将他们放在一处比较。 偏沈舒寒有个好出身,那时他是尚书府名正言顺、金尊玉贵的嫡子,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出姨娘所生的孩子。 那时便还罢了,至少身份上天差地别,旁人很少会当面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可后来,赵德容死了,自己的母亲成了继室,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成了尚书府的嫡子。 这样一来,同为嫡子,又年岁相近,旁人总是免不得要把他们比较的彻底。 可偏偏,沈舒寒样样都好。 样貌好,规矩好,学问好,仪态好…… 母亲日日督促着他,决不能被沈舒寒比了下去,日日都盼着他能争口气。 而那些年,他也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事事都同沈舒寒比,都朝着他看齐,他就像是压在自己头顶的一座大山,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却始终难以逾越。 沈舒寒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早早便被京城大儒看好,打算收他为学生。 他真的是受够了,凭什么自己要处处被他比在脚下,凭什么他一个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还能高他一等。 这一切,终于在沈舒寒出事后,彻底逆转。 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沈舒寒的坠落,并不意味着他就超越了他,人们仍旧会把他和从前的沈舒寒做比。 甚至就连父亲在看着他时,也时常会唏嘘,觉着若是沈舒寒没有出过那样的事…… 沈静安明白,若想彻底摆脱沈舒寒,他只有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做出更好的诗,得到更高的成就。 可他自问努力,付出一切,在才学上也确实有所精进,但仍旧达不到沈舒寒的高度。 直到后来,他拿捏住沈舒寒的软肋,逼他为自己写了几首诗作了写词,再加上后来母亲又请了不少先生帮他润色文章,他的名声总算是传了出去。 胡思乱想间,沈静安已经停在了舒寒苑门前。 阿照在房间内照顾沈舒寒,阿福则一直守在院子门前,盼着沈舒意带着郎中过来。 可左等右等,没等到沈舒意,却是先把沈静安给等来了。 看着面前一双天青色云锦靴,阿福眼里的期待变成了惊恐,结结巴巴的开口:“二…二少爷!” 沈静安温润的笑着,将那张字团在手里捏紧:“我来看望大哥。” “大…大少爷已经睡了!二…二少爷……” 显然是畏惧至极,阿福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我知大哥已睡,不过他醒着睡着向来也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今日回来的晚,一回来我便立刻来见大哥,想必他会体谅。” 话落,沈静安抬腿便要往里走。 阿福追上前,再度拦在面前:“二…二少爷!老爷严禁任何人踏入舒寒苑,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阿福并未说谎,虽然沈静安每个月总会来上两次,可如今大少爷身体状况不好,根本再经不住来这么一遭。 哪次二少爷来后,大少爷的病都只会更重,满身是伤不说,更是惨不忍睹。 “哪来的刁奴!竟敢拦我!” 沈静安怒声开口,抬脚,便重重踹在了阿福的胸口。 阿福本就瘦弱,更没有防备,这一脚下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紧接着‘砰’的一声撞在不远处的石柱上,摔落下来。 沈静安冷笑出声,抬眸打量了一眼萧瑟破败的舒寒苑。 按府中的规制,嫡子嫡女的院落都是小三进的院子,沈舒寒的院子当年更是煞费苦心。 院子中一台一景,一草一木,皆是清幽雅致,费了不少心思。 每逢夏日,竹林幽静,一片郁郁葱葱,高雅明亮,沈舒寒也时常会请三五玩伴,到院中吟诗作对,赏竹看月。 可如今,尚在秋日,却已经一片凋敝,满目枯黄,院子里的杂草和已经半人来高,破旧的石墩水缸入目可见,哪里有半点昔日的辉煌。 更别说,因为佣人不够,原本三进的院子被缩改成了二进,走过甬路,也不过才十几米的距离。 沈静安一把推开破败的房门,大步迈了进去。 才一进房门,沈静安的眉头不免嫌恶的皱了起来,大抵是久不见光,房间里带着厚重的尘土味,墙角挂着厚厚的蜘蛛网。 再往里,空气里夹杂着些刺鼻的药味和发霉腐烂的气息,虽不至于让人作呕,却也难以让人舒展眉头。 一听见动静,守在床边的小厮阿照匆匆起身,可等到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来人,瞳孔下意识一缩,露出和阿福一样的惊恐之色。 沈静安笑了起来,还是之前那副说辞:“大哥怎么样了?我来探望大哥。” 第66章 威胁 “大…大少爷病重…身子不大好,二…二少爷还是……” 阿照结结巴巴的开口,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静安抓住衣襟,一把将人甩至一边。 沈静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脸颊凹陷,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泛着青色的苍白。 他嘴唇干裂,亦是没有半分血色,发丝或是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过,枯黄的宛若一堆杂草,纠成了一团一团的,难以分得清个数。 再往下看,少年形销骨立,若非他清楚的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谁,怕是要以为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除此之外,少年褴褛的衣衫下,皮肤上是淡淡的青紫,沈静安清楚,那些伤是他上次留下的。不仅如此,他手臂和双腿上的皮肉,已经有些萎缩,只看着,便令人作呕,实在难以让人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京城第一公子,联系在一起。 “大哥,醒醒?”沈静安伸手拍了拍沈舒寒的脸颊,羞辱的意味分明。 床上的少年皮肤滚烫,许久都没有反应。 沈静安看着他这副样子,才总算是踏实下来。 那首诗不可能是沈舒寒写的,他现在的样子,比一个废人还不如,怎么可能再拿得起笔! 只不过,不是他还有谁会知道这个秘密? 一想到那封信上对自己的讽刺,沈静安脸色又狰狞起来,他一把抓起沈静安的衣襟,毫不费力的便将人扯到地上。 “大哥!你怎么还睡着,弟弟来看你了!” 粗鲁的撕扯,以及从高处跌落的痛意,终于让沈舒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同他满身的狼狈和脏污相比,他有一双宛若墨玉的眼睛,不同于沈舒意的清冷疏离,他那双眸子更深沉静默,似浩浩深海,一望无际。 “是不是你写信羞辱于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为自己会写两首诗便有资格嘲讽我?” 沈静安一把抓起他的头发,朝着床沿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砰砰!’ 剧烈的声响在深沉的夜色里响起,阿照爬起来匆忙扑上前:“二少爷!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大少爷的命就没了!” 阿照紧紧抱着沈静安的腿,一双眼通红。 沈静安一脚将他踹开:“找死!” 不过片刻,沈舒寒的额角便蔓延开一片暗红的血色,血迹顺着他的眼眉,滴滴答答的滚落下来。 “不识抬举,念你有用我才留你一命!怎么?你不是厉害么?不是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沈家大公子吗?如今怎么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 沈静安大声笑着,眉目阴狠。 沈舒寒目光呆滞,仿若对此毫无所觉,更是没有半分反应。 可他越是如此,沈静安便越是不满。 他要看他跪地求饶的样子,要看他对自己摇尾乞怜,要看他跪在自己脚下被自己踩成烂泥,而不是看他像块木头毫无反应! “说话啊!你不是很威风吗?你不是很得意吗!” 沈静安一脚一脚,狠狠踹在沈舒寒的胸口。 眼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着道:“哦对了,你不是最在乎你那个妹妹么?她前些时日已经回府,怎么样,有没有来看过你?” 听见这话,一直呆滞的少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漆黑的眼仁轻轻动了动,似乎有了些焦距。 沈静安蹲在他面前,笑着道:“忘了告诉你了,沈舒意长得还真不错,等再养养,回头我把她送给同窗,他们一定欢喜不已,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好妹妹,能不能伺候得好他们!” 沈舒寒瞳孔紧缩,明明使不上力的手指,却缓慢抬起,试图去抓沈静安的衣角。 “你答应过……”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低哑,像是破了许多年的锣鼓,干涩不已,实在算不得好听。 沈静安笑道:“没错,我是答应过替你好好照料她!可她已经从玉佛寺回来了,难不成你真指望那三首诗能买她的一辈子?” 话落,沈静安一脚狠狠踩在沈舒寒的脸上,用力碾了碾:“你们这对贱种,当初就该随了你们的母亲一起去死!可你们偏偏活着,既如此,那就好好活着吧,生不如死的活着吧,哈哈哈!” 沈静安笑的格外张狂,那笑声,在漆黑的夜色里显的格外阴森可怖。 当初,沈舒寒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被废以后,他曾苦苦哀求沈舒寒替他作诗。 毕竟他人虽然废了,可脑子没废。 何必放着那样好的才学和名声便宜旁人,倒不如来成全他这个亲弟弟。 可偏偏,不论他怎么软磨硬泡,低声下气,沈舒寒皆是不应。 一怒之下,他便对他动了手,将这些年心里的嫉妒、不甘和不满,尽数发泄出来。 自此之后,他便在这事上找到了快感。 看着曾经压在他头上的那个人,如今像狗一般跪在他面前,任他折辱,实在不要太过痛快。 再后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大哥,并非对一切都全不在乎。 他还念着她那个妹妹,那个和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沈舒意。 他以对沈舒意在玉佛寺的照拂作为条件,威胁沈舒寒替他写了首诗。 沈舒寒沉默许久,终是应下。 而他,也终于在那次之后尝到了甜头。 沈舒寒的诗,大开大合,格局开阔,他才一吟诵出口,便赢得满堂喝彩。 至此,他越发频繁的去找沈舒寒。 可惜,不过堪堪做诗三首,沈舒寒便不知从哪听到了沈舒意在玉佛寺过的并不好的消息,更是得知了他不仅没派人去照拂过沈舒意,而他的母亲更是对她百般刁难。 自那以后,沈舒寒便拒绝开口,不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拳打脚踢,他皆是一言不发。 哪怕再用沈舒意激他,他也鲜少给出反应。 似乎,曾经那个显赫一时、惊才绝艳的沈家公子,彻底陨落! “只要你答应,再给我写三首诗,我便想法子让母亲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保她后半辈子无忧。”沈静安蹲下身,抓着沈舒寒枯草般的头发,缓缓开口,一双眼里满是精明的算计。 他已经太久没写出过传诵一时的名篇了,娘给他找的那些先生,写出来的东西再怎么润色,终究少了灵气。 第67章 不在场证明 听着这话,沈舒寒那张空洞麻木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咳…二弟既有本事,何必求到我头上。” 破锣一样的声音,实在难听,短短一句,沈舒寒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不识抬举!”沈静安气的一拳狠狠砸在沈舒寒脸上,面目狰狞。 可少年只是双目紧闭,再不做声。 他曾是犯了蠢,才会信他的鬼话,如沈静安这般的人,越得势,便会害了越多的人。 * 此刻,秦雪蓉那得了丫鬟送来的消息,当下来了精神。 “你确定,沈舒意带着郎中朝舒寒苑的方向去了?”秦雪蓉反复确认,虽然心下早已经笃定,却还是十足谨慎。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看着她们朝那个方向去的,现下冬月还在那边盯着,所有什么意外,她会再来禀报的。”秋水认真的开口。 秦雪蓉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呵,这沈舒意再怎么有心计,也到底年少,我就知道她会惦记她那个废人哥哥。” 王嬷嬷在一旁连忙道:“夫人,现在我们该如何?可是立刻派人去请老爷?” 秦雪蓉早已卸了钗环,眼里闪过一抹冷意:“自然要请,我亲自去。” “不用梳妆了,随意一些。” “是。”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秦雪蓉便带人到了吴姨娘的院子。 沈景川身旁的管事,眼见秦雪蓉亲自过来,神色焦急,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去了内院禀报。 “老爷,夫人说有急事相见。” 沈景川皱着眉头有些不满,他才和吴姨娘一番云雨,这会倒是还没睡。 可到底忙了一天,早就乏了。偏秦雪蓉这个时候过来,实在让人不快。 吴姨娘撑起身子,温声道:“太太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这个时辰太太亲自过来,必然是有要事,老爷切勿耽搁了才是。” 沈景川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一贯体贴。” 耽搁了大概半刻钟的功夫,沈景川皱着眉头踏出内院。 秦雪蓉一眼便瞥见他身后面含春色的吴姨娘,不由得开口道:“吴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沈景川道:“我已派人约了明日的郎中,届时会有人再替她仔细看看。” 一句话,彻底绝了秦雪蓉之前的打算,让她的眸色沉了沉。 这个狐狸精,这是早防着她了,怕她请了郎中过来,便提前绝了这个可能。 沈景川自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带着几分不耐道:“何事?竟要你亲自前来。” 秦雪蓉收回思绪,毕竟眼下重要的是先对付沈舒意。 “事关寒哥儿,老爷请借一步说话。”秦雪蓉温声开口。 沈景川先是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秦雪蓉说的寒哥儿是谁,当即沉下脸,同她走在前面。 秦雪蓉为难道:“这事我实在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爷,可毕竟事关重大,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沈景川紧皱着眉头:“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府中由你掌管这么多年,我对你最是信任不过。” 秦雪蓉脸色缓和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方才,有丫鬟通传,说是瞧见意姐儿请了郎中,带着郎中去舒寒苑探望寒哥儿了。” 沈景川愣了几秒,怒声道:“此事当真?” 秦雪蓉温声道:“应当是没错的,丫鬟亲眼所见,想必是今日家宴提起了寒哥儿,让她忧心寒哥儿了吧。” 沈景川冷声道:“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什么都管的了么!”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息怒,想必意姐儿也是念及手足之情,多年未与寒哥儿相见,所以才会擅作主张。” “那也是胡闹!我分明仔细叮嘱过她,不可前去舒寒苑,她刻意选在深夜,避开旁人耳目,岂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沈景川气的不轻,甩袖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大步走去。 不仅仅是沈舒意去舒寒苑,她竟还敢带个外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秦雪蓉抬眸看着沈景川的背影,脸上多了抹笑意,很快又跟了上去。 “老爷息怒,意姐儿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又不在沈府,难免不知轻重,总有些自己的想法……”秦雪蓉匆匆跟着沈景川的步子,一直在替沈舒意‘开脱’。 沈景川这会却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只觉怒火中烧。 “你不用替她辩解!不论她是什么理由,我都已经亲自嘱咐过她!她还这样行事,她有把我当爹吗!” 秦雪蓉则是道:“意姐儿这孩子还真是,明明我和母亲也嘱咐过她,可她这主意怎么能这么大……” 一行人步履匆匆,而此刻,静安院内。 沈舒意同医女仔细询问过秋莲关于老夫人的病症后,便打算起身告辞。 只是才走出秋莲姑姑的房间,便听闻主屋内,沈老夫人的咳嗽声阵阵,时而压抑着时而隐忍。 沈舒意站在廊下,忍不住回头看去。 “是祖母醒了么?怎么听着祖母的病症比白日更重了些。” 秋莲当下道:“老夫人这病一贯如此,每到夜里,发作的总比平日厉害,时常难以安眠。” “既如此,秋莲姑姑快去看看祖母吧,我让小厨房的人替祖母熬一碗梨汤,一会若是祖母未睡,便差人给祖母送去。”沈舒意急声开口。 “二小姐有心了,我让白鹭给你带路,我先去看看老夫人。” 说罢,秋莲也没再耽搁,匆匆进到主屋。 名唤白鹭的丫鬟温声道:“二小姐想熬制哪种梨汤,我去吩咐厨房。” 沈舒意道:“将雪梨去皮,将皮和肉一并放入炖盅,再加入陈皮、冰糖……罢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有医女在,总归更放心些。” “有劳二小姐了,二小姐请随我来。”白鹭也没拒绝,当下在前面引路。 沈老夫人的小厨房离的不远,在西侧的一个厢房,沈舒意带着医女去后,亲自动手。 才将梨汤熬上,便见有小丫鬟迈过门槛,恭敬道:“二小姐,老夫人听闻您在这,请您过去。” 闻言,沈舒意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 沈老夫人和秋莲姑姑,就是她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第68章 儿子有罪 沈舒意带着医女进到正屋,便见桌上的烛灯已经点燃。 沈老夫人头戴抹额,披着件外衣,坐在床榻,正由秋莲姑姑服侍着。 “祖母可好些了?方才我听闻您咳嗽的厉害,怕是夜不能寐。”沈舒意主动上前。 沈老夫人打量着她,温声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倒是无碍,不过方才听秋莲说你手腕上的伤发作,现下如何了?” 医女在一旁解释道:“二小姐手腕上的伤应当未伤及筋骨,但许是劳累过度,多少有些损伤,需要好好静养。不过相较之下,二小姐的气血亏空,身体孱弱,若不好好调理,日后恐怕子嗣艰难……” 闻言,沈老夫人的神色严肃了几分:“竟严重至此?” 医女应声道:“正是。” 沈舒意则是道:“祖母,还是别提我了,我到底年轻,怎样都能调理过来,倒是您,正巧您醒着,不如让医女替您再诊诊脉吧,也算让孙女安心。”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少女清瘦,一双眼澄澈干净,空灵澄明,固然带了些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冷淡,却满是关切,格外让人动容。 “罢了,那便劳烦医女了……” * 舒寒苑外。 沈景川和秦雪蓉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舒寒苑时,沈静安正在卖力发泄着他的不满。 他今日本就饮酒,这会带着几分醉意,更是张狂无忌。 “说啊!说话啊! 你不是曾经京城的第一公子么!如今怎么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写不写!” “怎么,写首诗对你来说那么难么?难不成大哥已经江郎才尽,不仅成了个瘫痪在床的废人,连脑子里也都成了浆糊!” 沈景川和秦雪蓉来到内院时,听到的便是这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咳咳…咳……” 沈舒寒双眼木然,似乎全然听不到沈静安的羞辱,更是毫无反应,仿若一个真正的死人。 可他越是如此,便越是激怒沈静安。 沈静安扬手便又给了他一拳:“说话!你是哑巴了不成!真不懂爹怎么不一碗药毒哑了你!” 沈舒寒轻笑出声,气若游丝:“想要诗?自己做…咳咳……” 沈静安一想起今日那首嘲讽他的打油诗,便更加气恼:“你以为你会做几首诗就了不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一样写得出让人传颂的天下名篇!” 沈静安气的不轻,只觉得沈舒寒就是个硬骨头。 这一点,他自然早就知道。 只不过因为尝到过甜头,如今才更加不甘,总想着从他身上再榨取些价值。 “好啊,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偏要你跪下求我!” 沈静安蹲下身,神色阴翳又恶毒,不急不缓道:“沈舒寒,你最在意你那个妹妹是不是?我……” 秦雪蓉听到这,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一瞬间,惨白如纸。 “安哥儿!”她厉声开口,打断了沈静安没说完的话。 沈静安愣了几秒,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饶是沈景川难以置信,可眼前见着的一切,却还是让他震惊! 一身锦衣华服沈静安,光鲜亮丽,可偏偏,他那双玉锦的靴子正死死踩在沈舒寒脸上。 被他踩着的少年,蓬头垢面,瘦的宛若骨头架子,脸上一片青紫不说,嘴角已经挂满了大片血迹,显然奄奄一息。 哪怕早已对这个儿子失望,可这一刻,沈景川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痛了一瞬。 那毕竟是,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沈静安,你在做什么!”沈景川怒声开口,一张俊逸的面孔上,双目欲裂,似是难以相信面前的一幕。 沈静安被吓的一个哆嗦,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连忙收回脚,眼底带着少见的慌乱。 秦雪蓉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若是她这会倒了儿,谁来替安哥儿善后,他的孩子可怎么办! 只片刻间,阿照匆匆爬上前道:“老爷!求您救救大少爷吧!大少爷快不行了,您若是再不管,大少爷就要死了!” “爹!你听我解释……”沈静安回过神来,强做镇定。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乱,他越是乱,越是慌,便越显得他无理。 反倒他冷静下来,父亲才有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沈景川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果然冷静了几分:“那你便好好给我解释,为何深夜你不就寝,人却出现在这!还有,你是在对寒哥儿做什么?他身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见此,秦雪蓉则是道:“安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今个还同我说自己的文采远不如你大哥,只恨你大哥不能振作起来,怎么如今你就来欺辱于他,我平素都是怎么教你的!” 秦雪蓉这话看似指责,实则提点。沈静安当下便反应过来。 “爹,儿子有罪!”话落,沈静安便掀起衣摆,当着一众人的面先对沈景川跪了下来。 “儿子今日睹物伤怀,不免想起幼时大哥手把手教着儿子写字的模样,可自大哥受伤以后,他便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儿子今日过来,本想劝大哥重新振作,纵是手脚已废,可大哥的脑子却是清明的,仍能为我大乾、为我沈家效一份力!” “可没想到…没想到大哥还是老样子,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不论儿子怎么劝,他皆是冷嘲热讽,只笑儿子才学远不及他,哪里有资格评判于他。” “儿子恼羞成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纵是被大哥羞辱,也只盼着只要大哥能再作诗一首,儿子便也再无憾事。” 听着沈静安的话,沈景川的怒气果然缓和下来。 秦雪蓉轻轻松了口气,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险些捏爆。 而此刻,那只手正缓缓卸去力道,让她周身终于有了些温度。 幸好,幸好她也跟了过来,否则安哥儿不知道他父亲听去了多少,慌乱之下更未必知道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真的是,好险…好险…… “这么说来,二哥哥一片苦心,皆是为了大哥?”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润干净的女声。 第69章 厚颜无耻 沈舒意到时,便听到沈静安替自己开脱的一番话,只觉得气到心口发堵。 他还真是和秦雪蓉一样的无耻! 明明对哥哥百般欺辱,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来。 沈舒意只觉得,自己这脸皮和他们母子比起来,实在是还差些火候。 破旧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几人转头看去,只见沈舒意身穿一套鹅黄色的襦裙,梳着简单的发髻,披着满身月色大步走了进来。 见着沈舒意的一瞬,秦雪蓉的眼里闪过一抹懊恼和怒意。 沈舒意怎么才来! 秋水和冬月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沈舒意不在,安哥儿却出现在这!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心口发堵,气的不行。 可偏偏,眼下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想起秦雪蓉的话,不由得拧起眉头,怒声道:“你到这来做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谁让你来的舒寒苑!” 眼见怒意被转移到沈舒意身上,秦雪蓉稍稍缓了口气。 “咳咳…舒意是陪着我来的!” 沈景川话音才落,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舒意连忙让开,扶着沈老夫人走了进来:“祖母,小心。” 见着沈老夫人,沈景川愣了几秒,连忙道:“夜色已深,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沈老夫人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景,旁的不说,只说这房间内的环境实在太简陋脏污了些,哪怕他们早就放弃了沈舒寒,可看着这一幕,沈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紧紧皱起眉头。 秋莲姑姑在一旁解释道:“老夫人入夜后,一直咳嗽,睡的本就不踏实,后来听到这边闹出了动静,又听人说老爷和夫人都在,放心不下,便也过来看看。” 听着这话,秦雪蓉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心思飞转。 沈老夫人再度道:“意姐儿原是在静安院陪我,听闻是舒寒苑出事,放心不下,见我过来才主动求了我想跟过来看看,并无忤逆你的意思。” 闻言,沈景川半晌说不出话来,方才沈舒意率先推门而入,他根本没想过她会是得了母亲的应允。 沈舒意眼角泛红,看向沈景川道:“爹会误会我也正常,毕竟我们父女多年未,爹爹难免轻信旁人而不信我。”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带着三分委屈和幽怨,顿时让沈景川面色泛红。 没错,他见了沈舒意可不是想起了之前秦雪蓉所说的她请了郎中,私自潜入舒寒苑,这才动了火气么?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不过女儿承认,我确实放不下哥哥,今晚家宴见二哥高谈阔论、神采斐然,女儿难免想起大哥,更是不解,为何父亲不允女儿过来。”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神色尴尬,只得道:“你大哥自受伤以后,神志不清,时常无故伤人,为父也是怕他误伤到你,惹出事端,传出去成为沈府笑料。” 沈舒意始终没去看狼狈不已的沈舒寒,纵然她察觉得到这一片黑暗混沌之中,有一道清亮温柔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她。 她杏眸澄澈,带着些不解,直视着沈景川,带着几分执拗道:“爹爹说担心大哥失控伤人,可大哥手脚被废,连自理都成问题,要如何伤人?” 一句话,噎的沈景川说不出话来。 倒是沈老夫人开口打起圆场:“意姐儿,你父亲不让你来自有他的缘由,更有他的苦衷,你不要怪他,日后你总会理解。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沈府上下好。” 沈舒意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信祖母,只是孙女还是不解,大哥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对待?不管怎样,大哥到底是沈家的血脉,何至于此?” 沈舒意的声音清脆干净,每一个字,都像是问在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心头。 沈老夫人这次,才把视线落在地上的沈舒寒身上,看着形如枯槁,比自己还不如的孙子,沈老夫人亦是心头一痛。 沈舒寒确实是犯了错,被禁足了不假,也确实是变成了个废人,再不能为沈府带来荣耀,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变成这般模样。 不等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做声,沈舒意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安身上,直言道:“方才在门外,听闻二哥对大哥动手,皆是因为怒其不争,是为了大哥能够重新振作?” 眼见火重新烧到自己身上,沈静安满脸严肃道:“确实,只是不管怎样,我确实不该对自己兄长动手,儿子也只是一时愤慨,还望父亲责罚。” 沈静安主动领罪认罚,微低着头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确实让沈景川心软了下来。 “再怎样,你也不该对你大哥动手!简直是不知规矩,无法无天!”沈景川沉着脸开口。 秦雪蓉连忙道:“没错,景川,我知你同你大哥一直关系要好,可就算你忧心你大哥,你也不该如此。” 沈静安抹了一下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哽咽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今日多饮了几杯,不免想起当年大哥吟诗作对的风流模样,这才犯了糊涂。” 眼见两人一唱一和,就要把这事轻飘飘的掀了过去,沈舒意哪里甘心。 当即道:“二哥哥口口声声忧心大哥,是想劝大哥振作,可二哥哥难道没发现大哥已经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么?二哥哥看着这般模样的大哥,怎么下得去手?” 闻言,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眉头皆是紧紧拧了起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原本看不太真切,不过随着沈舒意将门推开,整个房间这会都亮了不少。 是以,月色下足以清楚的看见沈舒寒的状况有多糟。 沈舒意眼角泛湿,轻声道:“大哥头上的伤看起来是新磕的,衣服上和脸上的脚印似乎也是刚留的,妹妹不懂,二哥哥要如何心急恼怒,才会把脚踩在大哥脸上?要如何勤奋向学,才会要大哥在这种状况下强行作诗?” “难道在二哥眼中,大哥的诗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第70章 不破不立 一连串的发问,并不严厉,反倒带着几分哭诉的意味,似乎格外不解,又十分困惑。 而随着沈舒意的发问,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视线也先是落在沈舒寒的额角、紧接着是脸颊、最后是衣服的前襟。 不仔细看倒是发现不了,可这仔细一看,才发觉沈舒寒确实伤的太重了。 额头的血还留着,显然是新伤,脸上的脚印连同嘴角的血迹都还在,显然也是才留下的,衣服更不用说,本就破烂不堪,这会上面更是被撕扯的破破烂烂、被抓的满是褶皱。 原本还因为沈静安的解释,缓和了几分怒气的沈景川,这会也看出几分不同。 兄弟之间若是感情好,怒其不争动手倒也可以理解,可若是把脚放在对方脸上,把额头撞破,这未免出格。 沈景川原以为的动手,也不过是兄弟两人挥拳相向,可经过沈舒意这一番话,他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挥拳相向,只能是沈静安单方面的殴打。 “静安,为父几次言明,禁止任何人进入舒寒苑!你今夜到底为什么过来!还对你大哥动此狠手!” 沈静安立刻跪在地上,此前的那张字团其实就被他扔在角落。可他不能说,若是说了,父亲就会知道那些诗并非他所写。 “爹,孩儿知错!只是二妹妹确实误会了,天色昏暗,孩儿根本没注意到大哥的状况,而且大哥言语偏激,儿子不过劝说了几句,他便开口嘲讽儿子不堪大用、又蠢又愚,儿子一时冲动,这才与大哥起了争执……” 沈静安言辞恳切,试图将罪过尽数推到沈舒寒身上。 沈舒意杏眸澄澈,不解道:“既然大哥总是对二哥哥出言讽刺,二哥哥为何还不惜忤逆爹爹,主动上门?” 换言之,既然大哥不待见你,你为何还主动上门找骂? 如今挨了骂又动手打人,这就是你说的道理! 沈静安低着头里,眼中闪过一抹阴沉。这个沈舒意,当真是牙尖嘴利、极难对付! “老爷,静安这事确实做的不对,可你也知道,这孩子素来心高气傲,虽然敬重寒哥儿,却也难免存了同他一较高下的心思。” 秦雪蓉温声劝道,顿了顿,她继续开口:“许是最近安哥儿得了些赞许,便想着来寒哥儿这炫耀一番,可偏偏寒哥儿如今这种状况,听了必然心中难受,言辞难免尖锐些,兄弟两这才起了争执。” 沈舒意心下冷笑,秦雪蓉这一番话,看似指责沈静安的不是,却又字字句句都坐实了沈舒寒的不是。 她不得不说,秦雪蓉很聪明。眼见沈静安开脱不掉,便避重就轻,给他扣上些无伤大雅的罪名。 沈景川的脸色仍旧难看,诚如沈舒意所说,不管怎样,沈静安此举都是恃强凌弱,尤其是他动手的人还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秦雪蓉唯恐沈舒意那张嘴再说出些什么,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当下转移话题道:“意姐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舒寒苑?之前我听佣人回禀,说是请了郎中朝着舒寒苑的方向来。” 秦雪蓉这会恨的不行,安哥儿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得了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欢心,如今沈舒意一回来,便搅的天翻地覆。 沈舒意不解道:“母亲是听何人所说?怎么会误以为我来舒寒苑?我纵是放心不下哥哥,也不会公然违背父亲!” 一句话,又把沈静安带上,气的秦雪蓉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几分。 沈景川皱着眉头看向她:“你此前说千真万确,哪个奴才向你禀的消息,你把她叫出来同意姐儿对峙!” 秦雪蓉无法,只得结结巴巴道:“是…是秋水,许是天色太暗,秋水看错了人吧。” 沈舒意笑道:“这可真是奇怪,来的人明明是二哥哥,秋水姐姐怎么会看错成是我呢?我一个女子的身型总归和二哥不同。” 秦雪蓉这一次,没回答沈舒意的问题,只是道:“这么晚了,意姐儿自己身体不舒服,怎么还带着郎中在院子中乱逛,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一句话出,一直没有开口的沈老夫人沉声道:“你想说什么?意姐儿带着医女自出了云舒苑,便直奔我那,两人一直同秋莲在一起,后来更是陪着我看诊说话,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有意包庇了?” 秦雪蓉一听,心头一惊,连忙道:“娘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您呢,不过是觉得凑巧了些。” 沈舒意笑道:“母亲好生奇怪,祖母的院子和大哥的院子确实在一个方向,可母亲怎么就笃定我是忤逆父亲来看望大哥?甚至深夜还把父亲也折腾过来。” 一连串的发问,只堵的秦雪蓉哑口无言。 沈景川神色多了些不耐,本就疲惫一天,如今见着这一幕,更觉得糟心:“将秋水发卖出去,再有这种挑唆主子的奴才,以后休要怪我不客气!” “是。”秦雪蓉面色发青,却不得不应了下去。 “咳咳……” 说话间,沈舒寒又重重的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沈舒意压下眼角的湿意,直接跪在沈景川面前:“爹,不管大哥犯了什么错,他都是您的儿子,更是我的哥哥,女儿不懂,纵是进了刑部大牢,也总要有个罪名有个关押的期限,我们沈府既不缺人又不缺钱,何至于大哥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沈景川一时被问的无言,沈舒寒的错他不能提,可有句话沈舒意说的没错,他虽然放弃了这个儿子,却从未想过他会过成这般模样。 “府里的下人都是死了么!怎么照顾的人,堂堂尚书府的嫡子就是这么任由你们作践的么!”沈景川怒声开口,看着沈舒寒那张脸,说不痛心自然是假的。 沈舒意也跪了下来,哽咽道:“纵是爹爹责骂我也要说,恳请爹爹替大哥请郎中诊治,若是哥哥真有错,女儿愿意代他受罚,只求能救大哥一命。” 沈舒意一直都很清楚,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对于沈舒寒的状况,未必就一无所知。 可有时候,知道和直视所带来的冲击截然不同。 不破不立,她只能先委屈哥哥。 第71章 对峙 沈舒意如此坦荡的提了出来,沈景川哪里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别说沈舒意此刻的要求合情合理,即便是不合规矩,可那人到底也是他的儿子。 是他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备受期待出生的孩子,第一个让他感受到做父亲喜悦的孩子。 沈舒意再度道:“女儿观大哥情况危急,恳请父亲请医女先为他诊治。” 沈老夫人颔首道:“那就先劳烦医女替寒哥儿诊治,明日再请之前为我诊治的于太医过来,替寒哥儿仔细看看。” 沈舒意眼含泪光,对着沈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叹了口气道:“快起来吧。” 话落,沈老夫人道:“叫人进来仔细把舒寒苑收拾干净,另外找厨房管事问清楚,到底是谁给的胆子克扣寒哥儿的饮食!看看寒哥儿如今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秦雪蓉脸色难看,显然,沈老夫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毕竟府中的事务一向由她掌管。 沈景川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倒也不怕沈舒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两年来,沈舒寒也算得上消停,没再闹出过什么事来。 当即,沈景川的小厮带人将沈舒寒扶到床上,医女凝神静气,仔细替他诊了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如何?”沈景川沉声开口。 医女斟酌片刻道:“大公子气分不足,阳虚气衰,经脉滞塞,血行不畅,伤及本源,纵是悉心调养,筋脉恐也难以恢复。” 沈舒意心下微沉,却也早有预料。 哥哥前世的状况就不好,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眼下只能盼着郎中先将他的身体调理的好些,待到找到鬼医,再试试看有没有恢复筋脉的办法。 一想到这,沈舒意最大的感觉便还是穷。 虽然自打回了沈府,她的日子已经比在玉佛寺好过不知多少,可这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 要找人须得用钱,安插眼线还是要钱,打探消息更是用钱,想赚的多自然还要有本钱。 看样子,还是要尽快把娘亲留下的嫁妆,从秦雪蓉手里拿回来才是。 可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 毕竟秦雪蓉掌家十余年,自己才回府中更没有什么话语权,父亲和祖母必定不会认为她能管得好那么大笔财物。 再急,也要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眼下大公子高热烧的厉害,神志不清,再加上他身体的底子极差,恐有性命之忧。”医女缓缓开口,实在想不到堂堂尚书府的嫡出公子,竟然会落得这种境地。 “此话当真?”沈景川愣了几秒,有些难以置信。 医女恭敬道:“沈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再请其他郎中过府,相信会有一样的结论。” “眼下该当如何?”沈老夫人蹙眉道。 这事不光光关乎寒哥儿的生命危险,若是传出去,整个尚书府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料。 医女道:“我这就开方子抓药,烦请尽快替大公子服下。此外,几处外伤须得仔细养护,否则同样会引起高热。” “另外派人用温水勤擦拭身体,房内保持干净整洁,勤开窗散气。” 医女先是开了方子,随后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沈舒意看着床上昏沉的沈舒寒,沉声道:“爹爹,女儿有一问,不知道当不当问?” 出现眼下这情景,沈景川面对着沈舒寒泛红的眼睛时,心下多少有些羞愧,于是道:“你问。” “女儿此前听闻,哥哥自伤后身体一直很差,幸亏母亲聘请郎中悉心照料,可日复一日,哥哥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倒越发亏空,女儿斗胆,怀疑这郎中是不是欺上瞒下,愚弄了母亲?” 沈舒意字字清脆,冷淡沉寂的杏眸直视着秦雪蓉,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泛着点点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沈景川一时语塞,之前沈舒寒的小厮,倒是有几次大着胆子闹到过他面前,求他请郎中诊治。 可每次,秦雪蓉都会哭诉道:“老爷,我已为寒哥儿请了郎中,可寒哥儿如今性子喜怒无常,时常把郎中熬好的药打翻,只说我要害他,拒不服用……” “我换了几个郎中,却仍旧如此,妾身如今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怒声道:“既如此,便由着他自生自灭,也不必再换什么郎中了,免得人多口杂,传出什么不该传出的消息!” 眼下,面对沈舒意的责问,沈景川一时语塞。 秦雪蓉则是立刻抹起了眼泪,哽咽道:“意姐儿这是在质疑母亲么?” 沈舒意声音清冷:“女儿并非质疑母亲,只是前有张嬷嬷欺上瞒下、愚弄母亲多年,后有哥哥病入沉疴,气血亏空,女儿实在没法不疑?” 秦雪蓉红着眼圈道:“意姐儿这你就不清楚了,你大哥自打出事以后,性情乖戾、脾气暴躁,娘几次请了郎中给他,他都将药碗打翻,冷嘲热讽将人赶了出去。” 秦雪蓉还欲再说,沈舒意没给她机会,而是看向医女道:“敢问医女,以大哥如今的状况,能否将药碗打翻?” 医女犹豫了一瞬,顶着一众视线,还是如实道:“按照脉象来看,大公子筋脉受损,与废人无异,没有将药碗打翻的可能。” 秦雪蓉喉咙发紧,显然没料到沈舒意竟然如此难对付。这样的细节都能被她抓住漏洞! “另外母亲和二哥都说大哥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惯会冷嘲热讽。既如此,不如仔细问问在他身旁伺候的小厮,看看他二人如何回答?”沈舒意据理力争,显然不打算这事就这么被秦雪蓉糊弄过去。 有一便有二,这次她若是不能让秦雪蓉吃到苦头,那么要不了多久,哥哥连同她的云舒苑都还会再次被如此对待。 沈景川眉头紧皱,显然此前,从未怀疑过秦雪蓉所说的真实性。 “老爷!公子自伤后便沉默寡言,鲜少开口!更不曾对旁人冷嘲热讽!”阿照的胆子大些,跪在面前率先开口。 阿福也点头附和:“大少爷一向和善,自伤后便时常一个人发呆,从不曾责骂于我们,对旁人更是如此!” 第72章 请爹爹明示!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这番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说我污蔑寒哥儿!”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红了眼。 原以为,是等着看沈舒意被抓后受罚的一场好戏,没想到这火却烧到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头上。 她这一问,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 阿福和阿照两个本就不得势的小厮,更是被吓的不轻。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算得上整洁,只是此刻一个嘴角挂着血迹,另一个满身尘土,胸口处还留着脚印,才遭受过什么,显而易见。 “母亲多虑了,女儿自然相信母亲的清白,只是诚如女儿所说,唯恐下人作乱。”沈舒意温声开口,言辞恳切。 “意姐儿……”秦雪蓉才想辩驳,沈舒意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母亲既为哥哥请过数名郎中,想必哪一日请的哪位郎中,几时入门,及时离府,门房都会登记在册。依女儿之见,不如将这些郎中请入府内,一一对峙,问清楚他们替哥哥诊脉时,病症如何,哥哥又是如何羞辱他们的。” 一番话下来,秦雪蓉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神色僵硬。 “这经年往事,纵是请了郎中,他们又如何记得清楚?” 沈舒意没再看她,而是看向沈景川道:“父亲,女儿认为凡事都该有章法可循, 家国天下,各有规法,上行下效,只有每个人都依照律法和规矩办事,才可家国兴盛。” “太祖皇帝曾言,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此事虽小,却事关尚书府颜面,若旁人皆以为尚书府软弱可欺,日后传了出去,难免不会影响父亲的仕途,若事情传到陛下耳中,更会让陛下质疑父亲的能力,因此女儿认为,此事该严查!” 沈舒意字字清脆,干净疏冷的音色仿若珠子落于玉盘。 她不卑不亢,漂亮的眸子直视着沈景川,沉静非常,莫名的让人不敢造肆。 沈景川愣了半晌,大概没想到这个才从玉佛寺接回来的女儿,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仔细想来,他亦是觉得这话不无道理。 他已在尚书之位数年,一直盼着能再往上爬一爬,可眼下,六部尚书竞争激烈,尔虞我诈,下头更有人时时刻刻想要把他给拉下去,难保这事不会被其他有心人用来大做文章。 若是真传到陛下耳中,恐留下不好的印象…… “爹,儿子认为此事已过去太久,若是翻查起来,牵连甚广,恐有非议传出。”沈静安连忙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看向沈静安,反问道:“依二哥哥的意思,若是身处官场,那么牵连甚广的陈年旧案,也不必查了?劳心费力,逝者已矣,哪里有再查的必要?” 沈静安眸色沉沉,显然没想到,傍晚家宴时他没放在眼里的沈舒意,竟如此难对付! “二妹妹似乎对我颇有敌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静安缓缓开口。 沈舒意杏眸疏冷:“俗话说兄友弟恭,兄要友善,弟弟才会恭敬,恕我直言,舒意实在无法对一个将脚踹在兄长脸上的哥哥, 生出亲近之意。” “你!!!”沈静安气的不轻。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再度道:“女儿不解,既然亲眼所见不能信,亲耳所听亦不能信,调查真相亦不可取,那女儿该如评判是非曲直?日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二哥哥和母亲?请爹爹明示!” 清冷的月光下,面前的少女孑然而立,似月下幽昙,满身浩然正气。她眉目疏冷,坦荡如长空,炙热而冷厉,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势要荡平这世间的黑暗! 沈景川沉默半晌,冷声道:“查!必须要查,意姐儿说的没错,文忠,你去门房将所有郎中的看诊记录都找出来,连夜派人去请,这事儿我亲自查!” 秦雪蓉腿肚子一软,若非一旁有王默默扶着,险些跌坐在地。 好好好,好个沈舒意! 设计了安哥儿还不算,竟还敢这般对她! “多谢父亲还大哥一个公道, 女儿自当向父亲学习,坦荡做人,问心无愧!”沈舒意目光炽烈,看向沈景川的视线带着深沉的难以抑制的敬仰。 一瞬间,只让沈景川觉得胸腔震动、豪气万丈,似乎当年踏入仕途的初衷,也在这一刻复苏觉醒。 “安哥儿擅闯舒寒苑,对兄长不敬。罚跪祠堂三日自省,其他人不准探望!也不准给他送饭!”沈景川冷着脸开口,显然这一次,对沈静安这个向来让他满意的儿子,也有些失望。 秦雪蓉浑身发抖,急声道:“老爷!安哥儿今天才刚回来,后日还要回书院复学!” 沈景川蹙眉道:“我会请人替他向书院告假。” “可现在天气湿冷多雨,祠堂又没有地龙,安哥儿若是跪上三天, 岂不是要跪坏了身子!”秦雪蓉满眼泪光,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儿子。 话落,她又看向一旁的沈老夫人:“娘,你替安哥儿说句话吧!现在尚书府可就指望着安哥儿呢,若是他再有个好歹,日后尚书府以何为继?”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看向沈静安,欲言又止,显然也颇为心疼。 可他身后不远,床榻上的沈舒寒生死不明,若是寒哥儿没能熬过来,这区区三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沈舒意缓缓道:“娘一直说,惯子如杀子,怎么到了二哥哥这里,便如此拎不清?二哥哥才学过人,自不必多说,可若是德行有亏,想来不仅撑不起沈府门楣,更会惹出祸事,牵连家人!” 一听这话,沈景川更是笃定了要罚的心思。一个沈舒寒已经惹出了不小的祸事,若是再来一个沈静安,沈府怕真是要大难临头! “还不滚下去!”沈景川怒声呵斥,沈静安面色臊红,显然,许久不曾被这般责骂过。 “儿子知错,这就去祠堂思过。”沈静安脸色泛青,忍着一口气,闷声开口。 随即,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冷声道:“夫人亦该好好自省自查,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第73章 就当是为了我 秦雪蓉脸色泛白,知道这是沈景川对自己生了怒意和不满。 “老爷说的是。” 沈景川看了眼正在替沈舒寒施针的医女,对着管家沉声道:“你留在这里守着大少爷,待医女看诊结束、寒哥儿服下药后,再离开。” “是,老爷。” 话落,沈景川甩袖离开。 沈老夫人淡淡的看了眼秦雪蓉,随即对沈舒意道:“意姐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你大哥的病非一朝一夕便能见到起色。” 沈舒意心知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是怕她单独同大哥接触,从大哥口中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是以也没勉强。 “祖母,夜里风大,我先送您回去。”沈舒意搀着沈老夫人的手臂,乖顺道。 路上,沈老夫人看向沈舒意缓缓道:“你母亲操持着偌大的尚书府并不容易,难免有所疏漏,你也不要怪她。”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自然不会怨怪母亲,只是多年未见,如今见着大哥这副模样,难免痛心。” 沈老夫人点点头:“回头我会叫人多照看些寒哥儿,以免再有这种事发生。” “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没再做声,直到将她送回静安院,沈舒意在静安院的门前站了一会,才带人回去。 夜色深沉,金珠在前面提着灯,玉屏则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沈舒意的眸色逐渐冷了下来,多了抹讥讽。 沈静安如此行径,却只得了个罚跪三日的结果,显然,如今他深受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宠爱,比起已成废人的哥哥,自然金尊玉贵,再不能让他有何闪失。 至于秦雪蓉的恶意磋磨,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又是真的不知么? 自然不是,他们同她一样,皆是心知肚明。所谓的刁奴背主,欺上瞒下,也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可他们愿意拿着这块遮羞布替秦雪蓉掩饰,或者说,愿意扯着这块布维护她和沈静安。 就连对她颇有情分的沈老夫人,亦是毫不犹豫的粉饰太平,只盼着她能同秦雪蓉一片和乐。 可哥哥这些年受的苦,她这些年受的苦,又有谁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沈舒意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而今,她和哥哥这一端明显不及秦雪蓉母子重,所以对也是错,错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她不会指望任何人,她要的公道,她自己来拿! * 云舒苑。 玛瑙换了衣服后回来,沈舒意看向她道:“你带着翡翠去舒寒苑那边盯着,待到医女离开,便让翡翠回来知会我。” “是。” 玛瑙和翡翠离开后,忍了一路的金珠这才道:“老爷偏心的也太明显了!二少爷下此狠手,结果老爷就这么轻轻嫌过、不了了之,真是可恶!” 沈舒意杏眸疏冷:“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如今哥哥成了废子,自然没法同沈静安相比。” 玉屏则是道:“小姐晚些是还要去看望大少爷么?” “自然要去。”沈舒意轻声开口,想起哥哥今晚的狼狈,一直压抑着的眼泪有些汹涌。 她缓缓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酸涩。 “父亲正在查阅这几年郎中的入府和诊治记录,无暇再顾及舒寒苑的动静。秦雪蓉自身难保,更没时间再找我麻烦,这个时候不去,哪里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因为时间尚早,沈舒意梳洗后在床上躺了一会, 始终没什么睡意。 丑时,翡翠匆匆回来。 “小姐,医女为大少爷服药后已经离开了,老爷留的人又守了一会,也一并离开了舒寒苑。” 沈舒意撑起身子,轻声道:“更衣。” 一刻钟后,沈舒意带着金珠和玛瑙,缓缓踏入舒寒苑。 折腾了一日,阿福和阿照虽然一里一外的守着,却也沉沉睡去。 沈舒意没惊动门外的阿福,进到内间后,阿照有所察觉。 “二小姐……”阿照慌忙起身。 “嘘。”沈舒意对他竖起手指,随即轻声道:“我来看望哥哥,今日辛苦你和阿福了,我让金珠给你们带了药和吃食,你先去歇一歇。” 金珠将带来的篮子递给他,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和汤药。 阿照眼角湿润,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意他们两个奴才的死活,当即哽咽道:“多谢二小姐!” * 房间里再没旁人,只剩下沈舒意和沈舒寒,沈舒意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又呈不正常潮红的哥哥,心口发堵。 她换了几次帕子,替他擦拭着额头,又反复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沈舒寒双目紧闭,整个人都陷入昏迷里,削瘦的面庞上棱角分明,有些脱了相,可还是总会让沈舒意想到他小时的模样。 “哥哥,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熬过去好不好?”沈舒意轻声开口。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沈舒意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着。 “如今整个尚书府,只有我孤身一人,你若是也不在了,便再也没人会护着我了。” “哥哥素来正直,娘亲亦是教导我要良善,可为什么最后我们却受人欺辱、利用、背叛?” “哥哥难道不想让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吗?不想替自己讨个公道吗?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哥哥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沈舒意眼眶发酸,轻声道:“就当是为了我。” 沈舒意一直守在床边,她仔细替沈舒寒修剪了指甲,又尽力替他把枯草一样的发丝打理整齐。 因着沈景川发话,下人其实早已替他打理过一番,只是到底是失了价值的公子,旁人更不会有多用心。 天色微亮,天边逐渐染上一抹火红。 沈舒意仔细看过他手腕上的疤痕,轻轻抚了抚,起身道:“哥哥,我得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床榻上的少年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一夜,他难得睡的安稳,那些折磨他的痛苦似乎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和温柔涤荡,温暖坚定而有力。 沈舒意没再不舍,因为她知道,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雪蓉再不敢耍什么手段,哥哥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第74章 教训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自回来后,几乎一夜未眠,当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秋水和冬月到底怎么办的事!我让她们盯着人,她们就这么盯着的!” 秦雪蓉怒不可遏,气的双目泛红。 秋水跪在地上,早就得了老爷要将她逐出府的消息,这会更是哭成了泪人。 “夫人,奴婢冤枉!奴婢回来时二小姐确确实实是的朝着舒寒苑的方向去的!当时她离舒寒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夫人,那沈舒意狡诈非常,难保不是走到舒寒苑门前又折了回去。” “冬月呢!冬月不是一直在盯着?” 她话音才落,翠竹匆匆进来:“夫人,冬月被发现晕倒在舒寒苑旁的草丛里,这才转醒。” “一群废物!”秦雪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沈静珍皱着眉头道:“娘,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二哥还在祠堂罚跪呢,爹又查了一晚上的郎中入府记录,一直在派人问话。” 秦雪蓉轻轻出了口气,缓声道:“放心,我已让你舅舅连夜去找郎中了,虽然不全来得及,可总不会每个都胡乱攀咬。” “至于你二哥那里,娘也想过了,让他暂且跪上一日,今日傍晚便病上一场,到时,你父亲和祖母必定心疼,不忍再苛责。” 得了这话,沈静珍的眉头才松开几分。 “这个沈舒意,我们还真是小瞧了她!”沈静珍同样一晚没睡,这会困的眼角泛红。 她一直等着看沈舒意的热闹,自然舍不得睡,没想到沈舒意的热闹没看到,却得了母亲和哥哥被敲打的消息。 秦雪蓉缓缓道:“她让我和你二哥吃了这么大的亏,又害你二哥受罚,这笔账,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娘有什么打算?”沈静珍问。 秦雪蓉垂下眸子,缓缓道:“近来,府中不适合再生事端,不过五日后,端王府寿宴,王太傅一家也会前往,正是个不错的时机,正巧解决了你大姐的婚事。” 话音才落,门便被人强硬的推开,沈静麟气冲冲的跑了进来:“娘,二哥怎么会被罚跪!祠堂里又阴又冷,把二哥跪坏了怎么办!” 沈静麟年岁不大,想的简单。 二哥的日子好过,他的日子便也跟着好过,自二哥扬名以后,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带着父亲看他都更为喜爱。 不仅如此,二哥平素更是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他,羡煞旁人,何况,他还等着二哥拿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其他府中的少爷都要求着他才行。 是以,沈静麟哪里看得下沈静安受委屈。 秦雪蓉对他招手,将他拉到身边,轻轻抚了抚他衣服上的褶皱,沉声道:“这一次,是娘轻敌,着了沈舒意的道。” 沈静麟皱起眉头,明明年岁不大,眼里却满是狠毒和戾气。 “是沈舒意干的!我去找她算账!” 说罢,沈静麟转头就要跑开,秦雪蓉连忙将他拉了回来,温声道:“你能如何算账?他是你二姐,你这般过去只会落人口舌,礼法二字便能压的死你。” “这事娘自会替你二哥讨个公道,麟哥儿,你要记住,若日后你想护着娘亲、护着你姐姐和哥哥,你就得好好读书,只有考取了功名,你爹爹才会看重你,你说话才有人会听。” 秦雪蓉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沈静安是她的长子,自幼努力上进,上面又一直有沈舒寒压着,是以自己一直憋着口气,想把沈舒寒比下去。 可沈静麟不同,沈静麟是她最小的孩子,颇受家中宠溺,自幼调皮顽劣,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更别说沉心向学。 眼见着已经快九岁,学业上却还是拿不起来,平素没少因此被沈景川训斥。 “好了好了娘,我知道的!麟儿一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向二哥一样,到时候给娘挣个诰命,让这满京城的太太夫人都羡慕您!”沈静麟笑嘻嘻的开口,虽不知秦雪蓉的话听进去几分,态度却是格外的好。 秦雪蓉被他气笑:“你就会拿嘴说,待过两日,你父亲便要考察你的课业,若你答的不好,当心你父亲罚你!” 一提这个,沈静麟便哭丧着个脸:“娘,你能不能不提这个?那些东西也太难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 “好了,还不温书去!”秦雪蓉板起脸来。 沈静麟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出去。 秦雪蓉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沈静珍温声道:“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弟弟虽然顽劣,却又十足聪慧,等他再大些,自然知道轻重。” 秦雪蓉有些烦躁:“但愿如此吧。” * 沈静麟出了瑞雪院后,便溜进了祠堂。 沈静安在这跪了一夜,整个人几乎都僵了,膝盖更是从最初的酸麻胀痛,到如今的几乎失去知觉。 可偏偏,父亲派的人在远处盯着,让他连偷个懒都不能。 恰在这时,棕黄色的帐帘后,探出一只脑袋:“二哥!” 沈静麟低声开口,院子里的人抬眸看了一眼,眼见是府中的小霸王沈静麟,当即收回视线,佯装没瞧见。 “麟哥儿。”沈静安低声回应。 “二哥,爹不是一向最疼你么,怎么还会让你罚的跪?我去问娘,她也不同我说!”说着,沈静麟从怀里掏出两块芙蓉糕,扔给沈静安。 闻言,沈静安目光阴沉,缓缓道:“这事你别管,只是你那二姐姐心思深,你离她远些,平素也别去招惹她,这次是二哥的错,自然认罚。”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行,我知道了,你好好跪着,我去玩了!下次回来记得给我买两只厉害的蛐蛐。” 说罢,沈静麟便转身跑开。 一出祠堂,沈静麟的眼睛便滴溜溜的转了转,他转头看向云舒苑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恶劣:“王荣,你上次是不是说娘的哪个庄子里有蛇?” “是,就在郊外不远,五少爷若是想去,奴才这就给您备车。”王荣弓着腰,一脸讨好。 “走,咱们今个儿就去抓几条!那个女人让二哥和娘吃了闷亏,我今天非要给她个教训!”沈静麟信誓旦旦道。 第75章 出府 因着昨晚守了沈舒寒一夜,沈舒意这日起的更迟。 好在众人都折腾的晚,沈老夫人和秦雪蓉免了各房的问安,倒是让沈舒意多睡了一会。 巳时三刻,沈舒意用了早饭后,让人去秦雪蓉那请示,只说久未回京,想出去逛逛。 因着才落得个苛待原嫡子女的嫌疑,这个当口,秦雪蓉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王嬷嬷,去拿二十两银子,让意姐儿不必急着回来,若是见着什么喜欢的,便买些回来。”秦雪蓉温声开口,满眼慈爱。 金珠满脸喜意,恭顺道:“奴婢替小姐谢过夫人!” 秦雪蓉温声道:“意姐儿对京中不熟悉,下次可以和珍姐儿同去,珍姐儿惯是顽皮,对京中各地颇为了解。” “是,二小姐知道了一定高兴。”金珠笑着开口。 “去吧,多带两个丫鬟婆子,别冲撞了贵人,也别让旁人冲撞了去。”秦雪蓉温声开口。 金珠离开后,秦雪蓉长长出了口气,脸色沉了几分。 王嬷嬷盯着金珠的背影道:“二小姐倒是好兴致,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她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秦雪蓉冷笑道:“她才打了胜仗,自然得意快活,这便是向我示威呢。” 压下心底的烦躁,秦雪蓉再度道:“老爷下朝回来没有?” 沈景川连夜查了许久,只是一早还得照旧上朝,因此请郎中这事还未有个结论。 秦雪蓉虽然有把握事情不至于太严重,却也怕有不长眼的,真让沈景川觉出什么不对。 “还没,老奴让门房的人盯着了,一有消息,立刻就来报。”王嬷嬷躬身道。 秦雪蓉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道:“派人去祠堂给安哥儿送个药,让他晚些时候用了。” “是。” * 得了应允,沈舒意带上方嬷嬷和四个丫鬟,一道出了尚书府的大门。 这日阳光不错,一扫前阵子的阴雨连绵,彻底放晴后,秋老虎还有些晒人。 沈舒意打算挑两个自己的铺子看看。 铺子虽然是娘的嫁妆,可如今握在秦雪蓉手里,她总得先弄清楚情况,才好想法子拿回来。 沈舒意先是去了家酒楼,酒楼共三层,位置不错,正处在京城里繁华的地段。 一见沈舒意,小二便热情的招呼起来:“这位小姐里边请!您是坐大堂还是雅间!” “二楼大堂靠窗的位置。”方嬷嬷走在前面,率先开口。 “得嘞!您这边请!” 小二在前面引路,沈舒意一面走一面看,这酒楼她此前并未来过,或者说,也没机会来。 如今临近晌午,人倒是不少。 一楼多是些普通百姓,二楼因为加收了茶水费,多是些富庶人家。 整体看起来干净整洁,价格倒也不贵。 沈舒意随意要了些点心和茶水,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来。 方嬷嬷低声道:“这酒楼位置好,之前在太太手里,每年的收入可以排得上前几,这几年,铺子把在秦雪蓉手里,怕是不少赚。” 方嬷嬷是跟在赵德容身边的老人,沈舒意特意带了她过来,来之前也仔细同她了解过。 平常人家的嫁妆,多是些金银珠玉和郊外的庄子,在城中的产业往往不多。 但清远侯府是个例外,或者说赵德容的嫁妆是个例外。 外祖当年跟随先帝有功,外祖深受先帝器重,清远侯府自然水涨船高,显赫一时。 再加上家中善经营,财帛厚重,富贵逼人。 赵德容作为侯府嫡女,出嫁的嫁妆自然不遑多让,整整八十八抬嫁妆,连同郊外庄子、城内的铺子、可以说是格外丰厚。 只是好景不长,先帝因常年征战,伤及本源,病体沉疴。几个皇子,便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夺嫡之战。 清远侯府虽无意站队,却因大舅舅早年被先帝钦点为二皇子伴读,被迫同二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二皇子本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己虽才略不足,无心帝位,可他却并不帮扶乾武帝,反而一直极力拥护大皇子,让当时还是八皇子的乾武帝颇为愤怒和伤心。 清远侯府虽不愿参与夺嫡之争,可二皇子对大舅舅却十分信赖和器重,大舅舅重情重义,自然为其鞍前马后。 可惜,大皇子一派终究还是输了,二皇子也在动乱中身死,自此,乾武帝登基,清远侯府也因为这场夺嫡之争,从显赫一时变得没落。 好在,乾武帝并未对清远侯府进行清算,只是因着侯府当年属于大皇子一脉,这些年来也始终不得重用。 旁人见风使舵,一时间,清远侯府门可罗雀,虽然担着侯府之名,却再无实权,逐渐成了个空壳子。 * 沈舒意正思量间,江莲和江漓得了消息,一道过来。 “沈小姐!”江莲见着沈舒意,眼圈泛红,江漓仍旧沉默寡言,怀里抱着把长刀,未置一言。 见着两人,沈舒意弯唇一笑:“坐。”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江莲,她仍旧做男子装扮,但是比之前高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肉。发丝梳的齐整,穿的虽不算多好,却也比那时好上太多。 “一直未曾谢过小姐救命之恩。”江莲哽咽。 没人知道那日她有多无助和绝望,若非沈舒意,大抵她此刻早已化成一具被蹂躏过的腐尸。 沈舒意将面前的点心往她和江漓面前推了推,温声道:“你已经谢过了。” 江莲摇头,哽咽着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都过去了,如今你还好好的活着,他们,却都死了。” 没错,自江漓养好伤后,那几日便都死的干净。 沈舒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种人渣活着,只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江莲眼含泪花,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江漓,低声道:“宋廷善那边如何?” 江漓干脆利落:“他最近时常出入秦府,似乎有意于求娶沈静语。” 闻言,沈舒意的眸色疏冷,啧,她这位冠绝京城的大姐,还真是备受追捧。 一个王家还未解决,宋廷善倒也惦记上了这门亲事。 第76章 当街调戏 “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留意。”沈舒意拿出张纸,推到江漓面前。 “这几家铺子,请你帮我多费心神,查清有多少是四五年前新换的管事和掌柜,和秦雪蓉有无关系。有多少是原来的老人。” 江漓接过后,打开纸张看过,逐一记在心里。 “若是可以,最好能查到这些人是否有什么龌蹉和把柄。” 沈舒意没把话说死,因为她清楚,江漓手里没多少人可用,银子更不够,想逐一查清不是件容易事。 “小姐放心。” 江漓话音才落,几人便被楼下的一阵喧嚣声吸引了视线。 * 主街的正中,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年轻男人,一手扶着腰间的刀,霸道的拦住了面前身穿淡粉色襦裙的少女。 “怎么着?赵姑娘这么不给面子?说起来我们赵柴两家也是故交,你叫我一声柴哥哥也是合情合理!” 男人容貌普通,算不得俊美,不过倒也担得上一句高大威武,这会他微扬着下巴,说话带着几分倨傲,神色轻浮,带着几分纵欲过度的模样,显得放荡又嚣张。 因为少女背对着他们的方向,沈舒意看不见少女的样貌和神色。 可这样一番话说出来,摆明了是在当街戏弄,不仅有损女子清誉,更是败坏女子名声。 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都难以忍受。 “柴公子自重,我与你并无交情,我们两家也久未来往,还请让开!” 少女声音带着些冷意,显然颇为恼怒。 可那男人并不动怒,更没有让开的打算,连同身后的两个同样穿着禁军服饰的同伴一起大笑起来。 “柴彬!这就是你说的赵家妹妹啊?果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人笑着开口。 另一人则是道:“这些都不重要,你还不知道,柴兄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烈性姑娘,越是烈调教起来越是有趣!” 少女满眼怒意,唇瓣紧抿,似是极力隐忍着,侧过身便想绕行。 可面前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存了心刁难。 她才要走,柴彬便斜挎步拦了上去:“卿卿妹妹,怎么这般无情?明明前些日子你还对我含情脉脉,直说倾慕于我!今日怎么转头就走?” 赵雪卿气的脸色铁青,粉白的小脸直视着柴彬,怒声道:“柴家就是这般教导的柴公子么!我与柴公子并不相熟,柴公子却几次出言轻薄,毁我名声,柴侍郎难道就不怕监察御史参他一本!” 柴彬满不在意,一双不怀好意的眼上下打量着赵雪卿,淫笑道:“卿卿妹妹这么关心我柴家的事,不如我回去请父亲到你们侯府下聘,你放心,依着你我的情谊,我必许你个贵妾的位置!” 他身后的两人也笑着应和道:“这主意好!到时候赵家妹妹关门驯夫,自然想怎么教导都行!” “欸?你这话说的便小瞧了柴兄不是,真到了房里,谁驯谁还不一定呢!” 赵雪卿气的不轻,身后的丫鬟更是急的眼泪都溢了出来:“你们好生无礼!” “这丫头倒也不错,当个填房也不算浪费。”柴彬色眯眯的开口,俨然把面前的赵雪卿当做囊中之物。 赵雪卿唇瓣紧抿,压下怒意,转身打算往回走。 可柴彬摆明了刁难她,哪里会罢休,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再度将她围住。 “欸,卿卿妹妹急什么?我们久不得见,与其你回去后对我日思夜想,倒不如现在……” 柴彬的话还未落,赵雪卿终于忍不住,抬手便朝他甩出一个耳光。 可柴彬是练武之人,反应极快,一把便抓住了赵雪卿的手腕,笑道:“卿卿妹妹连生气,都是这么好看。” 直到这会,沈舒意才看清面前的少女。 少女比她大概年长两岁,身姿窈窕,一张脸昳丽清绝,欺霜赛雪, 这会眼角泛红,带着怒意,美不胜收,宛若冬日皑皑白雪中盛放的白梅。 沈舒意的眸色沉了下来。 这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清远侯府的嫡女,也是大舅舅的女儿,按辈分,她该唤她一声表姐。 柴彬趁着抓住赵雪卿手腕的机会,粗砺的手指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狠狠摸了一把。 赵雪卿气的眼角泛起泪光,怒声道:“你放开!” 柴彬却笑的越发得意:“怕什么,左右这几日我便会请父亲上门求娶你,你放心……”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看小爷不揍的你满地找牙!”他话音未落,一道身穿朱红色锦袍的身影便冲了过来。 少年比柴彬略矮些,他一手抓住柴彬的手腕,卸去他的力道,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朝着柴彬那张脸狠狠砸了下去! 大抵是动作突然,柴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少年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几拳狠狠砸在他脸上:“早就听说柴侍卫的身手,正巧今日小爷领教领教!” 沈舒意视线微动,有些恍惚。 赵宝鲲,大舅的双生子之一,年纪和她相仿,她或许该叫一声表弟。 沈舒意对他印象不多,幼时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和赵宝鹏两个都是混世魔王的顽劣性子,两人虽捉弄过她,却也时常带着她一起玩耍。 只是这些年清远侯府失势,两人被大舅舅和外祖压制着性子,被迫学乖了许多。 柴彬骤然被人掀翻在地,气的不轻。直到两个同伴反应过来,上前将赵宝鲲拉开,他才意识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柴彬反应过来,狠狠吐出一口血水,从地上爬起来后,一把抓起赵宝鲲的衣襟,拳头狠狠挥在赵宝鲲脸上,满眼怒意。 “赵宝鲲,你敢打我?我看你们清远侯府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寻死路!” 赵雪卿急着的不行,想要护住赵宝鲲,却被柴彬一把甩了出去,跌在地上。 赵宝鲲见着这一幕,双目猩红,攥起拳头便要还手。 赵雪卿垂下眸子,眼角落下一串泪珠,急声道:“宝鲲,别冲动!” 赵宝鲲早被气的不轻,他是个男人,他实在做不到看着长姐这样被人欺辱! 可随着赵雪卿这一声,他的理智也逐渐被拉了回来。 少年双手紧握成拳,眸色欲裂,因为极力隐忍,那双清亮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来。 第77章 不打不相识 他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知道自家本就遭陛下厌弃,而柴家不仅圣眷正浓,就连柴彬也是三皇子眼前的红人。 和柴家对上,他们讨不到半点好处。 何况,如今父亲在柴侍郎岳家的手下做事,平素便已经被百般刁难,若是知道他打了柴彬。不说他们清远侯府,只说父亲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大抵是看出他的忌惮,柴彬变本加厉,一把将赵宝鲲摔在地上,连打带踹,又狠狠给了他几拳。 赵宝鲲蜷着身体,双手紧握成拳,没多久,嘴里便溢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咬着牙关垂下眸子,强忍着未作反抗。 他清楚,今日他打了柴彬,这口气若是不让他还回来,柴家便会立刻对清远侯府发难。 可他不还手,只会助长柴彬的气焰,让他日后变本加厉,更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一刻,赵宝鲲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看着因为自己被打的满身血迹的弟弟,赵雪卿满眼泪光,从地上爬起,试图阻拦,可柴彬的同伴虽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女人动手,却也拦着她不准上前。 * 酒楼之上,沈舒意眸色疏冷,没转头,缓声道:“若我记得不错,当年指证你父亲的人里,便有柴家。” 闻言,江莲愣了几秒,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漓。这才发现,素来沉默的少年,一手死死摁着腰间的刀柄,额上青筋四起,下颌线绷的很紧,一双眼盯着柴彬的方向猩红。 半晌,江漓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是。” 当年柴家和姜家交好,柴智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副将,因为同守边关、共同御敌,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所以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传出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后,这位平素对他颇为亲近的柴叔叔,会于大殿之上亲口指认父亲,声称亲眼见过夜色里,父亲接待敌国使臣。 再后来,柴智更是直言见过父亲私藏大量珠宝,甚至带人将其搜出。 凭借此事,柴智算是戴罪立功,保留了原有职位。而后不久,柴智被调回京中,摇身一变,成了当今陛下面前的红人。 而后,柴家长女入宫,如今几年过去,柴家长女被封为丽嫔,柴智官居兵部侍郎,柴彬更是搭上了三皇子的大船,成了当今炙手可热的新贵。 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身道:“我去会会他,你不要露面。” 江漓跟上一步,欲言又止。 可他知道,他不露面是最好的选择。 柴家和旁人不同,对他格外熟悉,他更是几乎和柴彬一同长大,柴彬远比旁人更了解他。 如今虽已过去七年,可难保他认不出自己。 “小姐,柴彬为人轻浮好色,欺软怕硬,你……”江漓少见的开口。 沈舒意停下脚步,温声道:“若说好色,如今我算不得什么好颜色,论欺软怕硬,他总没胆子对我当街动手。” 没错,沈舒意确实不怕。 她才回府数日,虽然气色和身体养回来不少,可到底还是过于苍白削瘦,离柴彬眼中的‘美人’,仍旧相差甚远。 沈舒意带着几个丫鬟下楼,而此刻柴彬仍未住手。 他满眼的凶狠之意,已然将赵宝鲲揍的满脸是血。 “怎么样赵宝鲲?今天你若是从我胯下钻过去,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柴彬笑的张狂,眼里带着怨毒。 赵宝鲲吐出一口血来,冷笑道:“呸,你不如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更干脆些!” 柴彬怒道:“你当我不敢?”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柴公子好厉害的身手,就是不知到了战场上杀敌卫国能使出几分本事。” 他转头看去,入目,是一个身着湖蓝色芍药花纹长裙的少女。 少女梳着简单的单螺髻,斜插着一枚流苏鸾凤簪,一张冷白的小脸算不得惊艳,却也清丽逼人。 最绝的当属那一双眼睛,乌黑沉静,乍看去似乎带着盈盈笑意,可若是看的久了,便觉得像是深渊之下的幽昙,莫名的引诱着你坠落,冷漠又无情。 柴彬眯了下眼,上下打量着沈舒意。 凭心而论,这女人算不得什么绝色,可偏偏,她只站在人群里,便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仿若与旁人有壁。 “小娘子,我劝你少管闲事!我杀敌卫国的时候,你怕是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绣花呢,也配教我做事!” 柴彬冷笑出声,眼里满是张狂。 沈舒意看着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柴彬,也不惧,上前几步,淡声道:“柴公子在这京中要如何威风,自然都行,只是不知道柴侍郎是否知道,您在槐花巷的三进院子里,养了个外室,还有了孩子。” 一听这话,柴彬脸色骤变,脚底虽然还踩着赵宝鲲,一双眼却死死盯着沈舒意:“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据我所知,这些日子,您没少在安乐郡主面前献殷勤,不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安乐郡主会作何感想?” 这些年,柴智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一心想搭上皇家,送进宫个女儿还不够,还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再和皇家扯上些关系。 可柴家的身份远不够资格迎娶公主,因而郡主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恰巧,安乐郡主是三皇子的表妹,眼下三皇子颇受乾武帝看重,在朝中拥护者众,可以说是太子之位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所以,柴智十分看重这门亲事,毕竟若非攀附上三皇子,纵是郡主,也轮不到柴家。 可他大概不知,他的好儿子早就在外面弄出了孩子,柴智若是知道柴彬敢坏他的大事,少不得要扒了他一层皮! 再说柴彬,这些年柴彬在京中虽是横行霸道,可旁人他不怕,自家老子他却是怕的。毕竟柴智是武将出身,动起手来可以说是毫不手软。 因而沈舒意一提到这事儿,他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死死盯着沈舒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在威胁我?”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怎么会?只是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相信,柴公子和表弟之间,定是一场误会。” 第78章 化干戈为玉帛 柴彬一双眼带着暴怒,盯着沈舒意看了许久。 可偏偏,面前清瘦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半分惧色,反倒始终含笑看着他,耐心等待着。 半晌,柴彬怪笑一声,俯下身拍了拍赵宝鲲身上的灰尘,强硬的将他扶起:“小姐说的对,我和宝鲲兄不过是互相敬仰,一时手痒,才忍不住当街切磋讨教起来!” 赵宝鲲和赵雪卿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一时都有些恍惚。 沈舒意没管两人,温声道:“既是如此,想必柴公子也不会介意赔付表弟的看诊费。” 柴彬眯了下眼,笑道:“应当的!” 说罢,他利落的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到沈舒意面前。 与此同时,他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脑子飞快思索:“表弟?你是沈尚书的女儿?” 沈舒意笑着接过,杏眸疏冷:“柴公子不愧为禁卫军,这京中之事果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柴彬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赵宝鲲,逼近几分,居高临下的盯着沈舒意,声音低沉:“还请沈小姐告知,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沈舒意莞尔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京城虽大,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柴彬没问出个所以,越发恼怒。 赵宝鲲缓过来后,皱着眉将他推开,讥笑道:“原来柴公子也有怕的时候!” 柴彬脸色发青,粗犷的眉下一双眼透着阴狠:“别以为知道这事便可以拿捏住我,大不了回去我挨老头子一顿毒打,总归我是他亲生儿子,要不了我的命!” 赵宝鲲还想说些什么,沈舒意却温声打断道:“柴公子多虑了,清远侯府和柴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不过是寻个机缘,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罢了。” 闻言,柴彬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毕竟沈舒意姿态放的很低,声音虽然清冷似珠玉,说出来的话却是柔柔的。 说白了,不过是她想替清远侯府求个周全,求着他高抬贵手罢了! 柴彬拱起双手,对沈舒意抱了一拳,做出几分君子之态:“如小姐所愿,不过还请小姐替我保守秘密,我自当感激不尽。” “自然。”沈舒意淡声道。 柴彬缓缓道:“小姐肯为我保守秘密,柴某虽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消息是从何而知……” 沈舒意一副被他这副样子哄骗住了的模样,温声道:“公子放心,此事乃我二哥哥偶然撞见,他并非多话之人,必会为公子保守秘密。” 二哥? 柴彬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遍,沈尚书府的二公子? 那个名扬京中的沈静安? 呵,好一个沈静安,倒是个碎嘴子的杂碎! 既不是多话之人,怎么会把这事传到面前这少女耳中,如今还不知沈家有多少人清楚。 一想到这,柴彬的脸色便止不住阴沉下来。 “多谢沈小姐告知,日后我与赵兄必定再无龌龊。”柴彬皮笑肉不笑,话说的好听,只是本就高大粗壮的男人,硬是显出几分杀意。 * 柴彬一行人走后,沈舒意的视线这才落在面前的赵雪卿和赵宝鲲身上。 赵雪卿眼角仍含着泪花,对沈舒意福了一福:“多谢表妹今日为我解围,否则我这名声怕是难保。” 赵宝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目光里带着些复杂。 半晌,在赵雪卿的示意下,他才僵硬道:“多谢。”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他的伤势,温声道:“怎么样,还能走么?” 赵宝鲲的脸色涨红了几分:“自然,那柴彬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沈舒意笑了笑,没做声。 柴彬可不是绣花枕头,他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的。 虽未必是什么绝顶高手,可也绝非泛泛之辈。否则他年纪轻轻,也不至于能混到禁军副统领的位置。 沈舒意一笑,赵宝鲲只觉得好似漫天风雪止住,墙角的凌霄花盛开,沉沉冷意褪去,阳光穿透云层,散落在冰面,折射出些许暖意。 他不自在的开口:“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沈舒意看着街上忽然喧嚣起来、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一心二用的回答着:“才不久。” 闻言,赵宝鲲便不再做声,倒是赵雪卿温声道:“表妹,柴彬心胸狭隘,此番你为我和表弟解围得罪于他,只怕他日后会找你麻烦。” 沈舒意莞尔一笑,直视着赵雪卿,杏眸里淬着点点星光:“表姐没听到么,这事是二哥所言,窥破他秘密的人并非是我,与我何干?” 何况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纵然柴彬有心算计于她,总不如对付沈静安来的容易。 赵雪卿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低声道:“所以,这事不是沈静安说的?” 沈舒意没有回答,谁说的不重要,总归不会是她一个才从玉佛寺归来,不了解京中事务的内宅女子能知道的。 柴彬只要不傻,便怀疑不到她头上。 啧,她的好二哥,看来要无辜受过了。 不过沈静安遭殃些日子,表姐和表弟总能喘口气,不至于一直被柴彬找麻烦。 沈舒意瞥了眼银票上的面值,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一百两,柴家看来是真不缺钱,柴彬出手倒是大方。 沈舒意将银票塞到赵宝鲲手里,不等开口,赵宝鲲便皱起眉头,冷声道:“我不稀罕他的臭钱!你愿意要你留着就是!” 赵雪卿恼怒道:“宝鲲!”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赵宝鲲别扭的转过脸。 沈舒意也不恼,嗤笑道:“小时候明明挺机灵的,怎么越长大越蠢。” “你什么意思!”赵宝鲲气的脸色泛红,怒视着沈舒意。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沉声道:“我且问你,你若是柴彬,今日回去以后,会如何?” 赵宝鲲思量片刻:“第一,将外室和孩子转移,抹除痕迹,第二,找沈静安算账。” 沈舒意眸子里闪过一抹精芒,幽幽道:“你不是一直想报仇么?拿着这笔银子,找几个人,趁着柴彬酒醉,套个麻袋把他揍上一顿。” 第79章 贵人归京 看着赵宝鲲错愕的神情,沈舒意弯起唇角,笑着道:“当然,清远侯府不差钱,你想多揍几次也行,不过知道该什么时候动手么?” 赵宝鲲反应过来,眼睛晶亮,跃跃欲试:“在他找过沈静安麻烦之后!”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笑道:“还行,没蠢到家,等我回府后再送你个礼物。” 赵宝鲲紧紧抓着银票,一时间宝贝的不得了。 这钱用来给他看伤,他自然不稀罕。 可若是用柴彬的银子揍柴彬,他可是乐意之至! 一时间,他也不计较沈舒意说他蠢了,忍不住道:“什么礼物?” 沈舒意笑道:“等我拿到再说。” 见此,赵宝鲲一时强忍住,没再追问。 而这会,京畿街道之上,忽然涌入大量士兵。 一时间,所有百姓皆被驱赶至两侧,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手执长剑,两米一人,纷纷守在道路两侧,迅速清出一条路来。 道路两旁的百姓和商贩越聚越多,一时间,议论声不断,一个两个皆是抻着脖子张望。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有贵人归京?” “你见过哪个贵人出行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派头!”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是苍狼王回京!” “什么?苍狼王回来了?” “对,他可是我们大乾的战神,听说他又打了胜仗,所以被陛下召回受赏!” “我听说是太后寿宴在即,苍狼王专程回来为太后贺寿……” “……” 提起这个名号,百姓们满脸喜色,眼里更是藏不住的热忱和憧憬,显得兴致勃勃。 沈舒意站在人群之中,不由得思量起来。 苍狼王? 大乾如今只剩下六位王爷,四位皆是当朝陛下的兄弟,分别为端王、福王、顺王、安王。 前两位在乾武帝当年夺嫡之争中,出力不少,极力拥护当今陛下,因而稳坐王位。 顺王则是位闲散王爷,一贯不参与朝中争斗,只图享乐,因而倒也得了个封号。 安王年纪最小,当年争夺帝位时,根本轮不到他,所以倒也无灾无难的得了个封号。 除了四位皇亲,大乾朝还有两位异姓王,一位是楚辰王,楚辰王当年随着乾武帝南征北战,可以说是乾武帝立下的战功离不开他麾下的这位骁将。 最重要的是,一次乾武帝被围,命悬一线,是这位骁将带人将他救了回来,更是替乾武帝挡下致命一刀。 后来,这位骁将足足昏迷了七日,才算是脱离危险,只是自此,身体却大不如前,落下了病根。 乾武帝登基后,感念他的恩情,便加封他为大乾朝第一位异姓王——楚辰王。 而另一位异姓王,便是今日回京的苍狼王。 乾武帝初登帝位,江山不稳,强敌环伺,几个邻国也想趁机从大乾讨些便宜,啃下块肉来。 乾武帝不好再御驾亲征,便派了当时的大皇子代父出征。 可大皇子看似满腹经纶,实则怯懦畏战,一到战场,便被吓的不轻,后来更是被擒,落入陈国之手。 乾武帝震怒,却不能不管儿子,尤其大皇子是他第一个儿子,感情非比寻常。 恰巧,陈国派出使臣借机求和,同时要求大皇子在陈国为质,以保陈国安稳。 百官纷纷出谋划策,各种声音不断,可所有人都认为,堂堂皇子在陈国为质,有损国威,但让他们拿出个具体章程,如何迎大皇子回国,却没人拿的出个主意。 后来,当时的威武大将军站出来请命,愿用自己的儿子去陈国为质,换大皇子回国。 若是旁人,陈国自然不会同意,可那几年交战,恰恰是当时的威武大将军数次击败陈国,杀的陈国闻风丧胆,不敢应战。 因而,于陈国而言,威武大将军的名声比乾武帝更为骇人,是陈国远近闻名的杀神。 用他的儿子为质,更让陈国皇室和子民安心。 最终,陈国同意用威武大将军之子,外加一百万两白银,同意放大皇子归乾。 只是大抵陈国怎么都没想到,当年八岁的少年孤身入陈,却在七年以后,颠覆陈国皇室,铸就了一人灭一国的神话。 少年归乾后,乾武帝大喜,只觉得一雪前耻,出了口恶气,当即加封他为大乾的第二位异姓王——苍狼王! 此后两年,苍狼王南征北战,成了乾武帝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刃,威名更胜当年的威武大将军! * 沈舒意陷在回忆之中,赵宝鲲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半晌后,终究忍不住道:“你今日为什么帮我?”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少年长了一张讨喜的脸,深褐色的眸子藏匿着刻在骨子里的不羁,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他鼻子坚挺,凭添出些许倔强。 但也因为才十四,属于男人的轮廓还没完全显现出来,既带着几分小时候混世魔王的影子,又多了些这些年压抑隐忍后被迫的懂事和成熟。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前世。 那时,清远侯府被满门抄斩,她被瞒着不知,更想象不到那时候的赵宝鲲是什么样子。 巨大的砍刀之下,少年的眼里是否会有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绝望,是仍旧不羁不愿低头,还是会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苍天,对这世道心死绝望。 相比于赵宝鲲,她更熟悉他的孪生弟弟赵宝鹏,因为当年,赵宝鹏活了下来。 后来,她帮他改名换姓,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只是那时的他已经沉默寡言,一夜之间长大。 可惜,她花了那么多心血才保全他,最后,却让他死在了萧廷善手中,成了那七颗头颅中的一个。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心口堵的厉害,丝丝缕缕的痛感像是一簇又一簇理不清的藤蔓,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脏上,不断收紧。 那些墨绿色的、无比坚硬的藤蔓,就那样将她的心脏勒出一道道血痕,有嫣红的血液,滴滴答答的坠落。 不致命,却疼的让人不能自已。 沈舒意压下那股锥心的痛意,直视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道:“帮自家人,需要理由么?” 第80章 苍狼王 一句话,让少年红了眼眶。 这些年,清远侯府遭遇了太多冷眼,也受了太多冷待。 乾武帝正值壮年,而只要乾武帝在位一日,清远侯府便难有好日子可过。 赵宝鲲喉咙发紧,哽咽:“可之前祖母邀你过府,给你送东西,你皆是……”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问:“我皆是如何?” 赵宝鲲沉默半晌,缓缓道:“祖母邀你过府,你却拒不相见。祖母给你送东西,你转头就扔了出来。甚至你在玉佛寺这几年,祖母差人去探望,你也不予理会……” “你可知,祖母有多伤心?可因为怕清远侯府牵连到你,她又不敢大张旗鼓,反倒一直替你开脱,只说你有苦衷。” 沈舒意恍惚了片刻,想起外祖母,目光柔和下来。 “表弟可知,我与哥哥在府中,不说是寄人篱下也相差不远,我根本不曾收到过外祖母相邀的消息。至于外祖母所赠之物,不论价值几何,我皆万分珍视,哪里会有扔出去的道理。” “再说在玉佛寺这几年,我尚且不知如何熬过,又哪里会辜负外祖母一片真心……” 赵宝鲲愣了几秒,视线落在面前身量远不及他的表姐身上。 少女面色冷白,干净而清冷,宛若一朵静放的幽昙,此刻,她目光飘远,像是回忆起这些年的种种,带着几分浑不在意的嘲讽。 赵宝鲲只觉得,若非是为了向自己解释,那些往事她甚至于不屑提起,是苦是痛,于她而言,再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以,是秦氏……” 赵宝鲲反应过来,眼角泛红,猛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一直误会了表姐。 她在沈府本已不易,这些年更少不得被秦氏磋磨,所以祖母的那些关怀,她其实根本就不曾收到! “对不起,我……” 赵宝鲲试图说些什么,只为这些年自己的偏见和误解羞愧不已。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秦氏在沈府竟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沈舒意收回视线,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错的人不是你。” 赵宝鲲半晌说不出话来,更觉心底酸胀。 方才沈舒意替他和姐姐解围,他却仍旧心有芥蒂,没想到…… “回去告诉外祖母,过些时日,我会找机会去看她。”沈舒意温声开口。 沈舒意清楚,父亲和祖母,都不愿她同外祖母一家来往,当年外祖母的善意被拒,固然有秦氏的手笔,可想来沈景川和沈老夫人也知内情。 但她不能看着清远侯府重蹈前世的覆辙,更不能让清远侯府一直这样没落下去。 所以,总要找个机会破局! * 沈舒意话音才落,自崇德门便有一队兵马驶入。 人虽不多,可离的老远,便见着尘烟滚滚,杀气冲天,百姓们的议论声不由自主的小了下来。 没多久,众人便见一队铁甲兵士开路,炽烈的艳阳下,银光闪烁,近百人皆是神色凛然,腰配长刀,威武不已。 再之后,是一队重甲铁骑,骑兵一过,地动山摇,原本繁华的京城瞬间多了些肃穆森寒之势。 铁骑最末,四名千户骑着高头大马,有力的手臂高举红色赤金大旗,旗面上是杀气凛凛的烫金色刺绣,伴有龙纹,绣成一个浩荡的‘乾’字。 这是大乾朝的旗帜,亦是战旗。 每逢出征,这面战旗便代表着大乾! 千户之后,是数名百户,百户手中扛着的是蓝底金边的旌旗,旌旗猎猎,迎风飘荡,上绣祥云金纹,正中间,是气势逼人的‘狼’字! 这是苍狼王的标志,苍狼王所率之军,又称虎威军,取其父威武大将军名号中的‘威’字,又以虎字与狼相呼应,以百虎听其号令,而凸显狼王之尊。 再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匹健壮高大的黑色骏马,它脖颈修长,线条流畅,肌肉紧实。一身皮毛漆黑若墨玉,眼眸凛冽似寒霜,仿若是劈开白昼的一柄利剑! 可饶是如此,在他的主人面前,他仍旧乖顺异常,耐着性子缓步走在主路之上。 直到这一刻,人群中再度沸腾起来。 不知是谁起了头,打破了原本肃穆压抑的氛围,高声大喊道:“苍狼王!苍狼王威武!虎威军威武!” “苍狼王!苍狼王!!!” “苍狼王必胜!恭迎苍狼王回京!” 有人开了头,百姓们纷纷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皆是高声呐喊。 一时间,群情激奋,扔花的扔花、抛帕子的抛帕子。 才打了胜仗回来的虎威军,几乎被百姓们的热情所淹没。 沈舒意抬眸打量起马背上的人,他身穿赤金色铠甲,身姿高大、挺拔修长,一双健壮有力的长腿之下,黑色锦靴牢牢踩着马镫。 宽肩、细腰、窄臀,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身材比例,让沈舒意都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比起他身后同样骑着马,却五大三粗、扛着斧子、锤子、满脸刀疤、络腮胡、凶神恶煞的副将,他实在太年轻俊美了些。 年轻到让人丝毫难以把他和凶名赫赫的苍狼王联系在一起。 但沈舒意知道,他却为苍狼王无疑,按照他当年入陈国为质的时间,如今也不过十八。 旁人多是不敢直视,沈舒意却忍不住打量起来。 可让她失望的是,男人戴着张金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可纵是如此,沈舒意也能看出他肤色如玉,以及面具之下,那张嫣红冷厉的薄唇。 再仔细看去,他面庞冷厉,轮廓分明,一双眸子漆黑如墨,似藏寒星,冰冷而锐利。 明明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可偏偏气势深沉,让他身后一众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骁将、老将,都甘愿臣服。 沈舒意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视线落于他身上的一瞬,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双冷厉森寒的眸子,在她的方向一扫而过。 沈舒意心头一紧,只觉得那一瞬,似有幽寒凌厉的剑刃横于颈前,又像有数枚铁链,牢牢勒住她的咽喉,命悬一线。 好在,那道视线淡淡移开。 沈舒意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只觉得压在身上那些骇人的气势,缓慢散去。 似在他面前,所有妄念、恶念、臆念,皆让人不敢生出。 第81章 琳琅阁 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过去,沈舒意也跟着百姓看了许久。 只是一想到苍狼王脸上的那张面具,沈舒意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后来的昭王。 如今乾武帝正值壮年,所以他的几个儿子仍以皇子论,并未封王。 前世的昭王,沈舒意甚至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那段时间她一直忙着替萧廷善谋划太子之位,偏萧廷善又与她有着嫌隙,她身体越来越差,到后来,有心无力。 是以,她始终未能真正见过一次这位后来胜出的昭王殿下,只知道他和萧廷善一样,是当年文安之乱中丢失的皇子,后来被找回,乾武帝证实了他的身份,他排行第九,是为大乾朝的九皇子。 这位传说中的九皇子,同样能征善战,常年以面具示人。 不过外面都传,他在打仗中伤了脸,面貌狰狞,所以才不得不以面具示人。 沈舒意忍不住思量,倒不知这位大乾朝未来的帝位,如今蛰伏在哪个角落? * 苍狼王一行人受命进宫领赏,队伍行驶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街道上又恢复了此前的热闹,百姓们的热情仍未褪去。 沈舒意看向鼻青脸肿的赵宝鲲,温声道:“你和表姐早些回府,请个郎中过府看看伤势。” “你呢?”赵宝鲲忍不住问。 沈舒意想了想:“我打算去趟琳琅阁,母亲当年的嫁妆如今都握在秦氏手中,总要想个法子拿回来。” 听见这话,赵宝鲲更觉得愧疚。 他根本不知道沈舒意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便妄加揣测,如今仔细打量过,他才注意到她虽穿的得体,却太过素雅。 身上所穿所用之物,比起他和长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我陪你一起去。”赵宝鲲支吾着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赵雪卿也颔首道:“表妹有所不知,琳琅阁不同于其他铺子,如今管事正是秦氏的一房远亲,恐怕会轻待于你。” 赵宝鲲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赵雪卿温声开口:“琳琅阁是卖首饰的,我曾经也去过两次,那掌柜明显认得出我,见我是清远侯府之人,便冷嘲热讽,虽说算不上刁难,却也格外让人难堪。” 沈舒意听的明白,若此人是秦雪蓉的亲信,那么既认得出赵雪卿,自然更知道自己。 沈舒意想了想,开口道:“琳琅阁收入不菲,既有秦雪蓉的人在,我更该去看看。” “那我们陪你一道,以免你受了欺负……”赵雪卿话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似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今日若不是沈舒意解围,她和弟弟尚且自身难保,现在怎好大言不惭,担心她受了欺负。 察觉到她的善意,沈舒意笑着道:“正巧我打算买些东西,便要劳烦表姐帮我参考一二了。” 赵雪卿高兴的应下:“表妹想买什么?尽管问我。” * 琳琅阁门面很大,算是京中老字号的店面。 通体三层,格局开阔。 才一踏入店中,沈舒意便被各色金银珠玉晃了眼,各种精致的珠宝首饰,不说做工和用料有多难得,只说靠着数量陈列在一起,便足够耀眼。 显然,琳琅阁生意不错,每个展台前皆围绕着三三两两的男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饶是沈舒意清楚,琳琅阁其实远不能同京中最有名的几家珠宝铺子相比,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 前世她知道母亲和哥哥被害皆有秦氏的手笔时,已经是很晚的事,拿回这些嫁妆也更是在嫁给萧廷善数年之后。 秦雪蓉自然不甘将铺子庄子就这么还到她手上,因此等她把铺子拿回来时,生意早已落败,哪里能见到如今的盛况。 “几位客官,里面请~!想买些什么,小的给您介绍!” 店小二笑着开口,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几人的衣着,将人请到二楼。 楼上的人相对要少上一些,显然,和酒楼是相同的模式,越往上,环境越好,东西也越贵重。 但也同样的,小二没有再把她们往楼上引的意思。 沈舒意倒也不介意,同赵雪卿在柜台前,仔细挑选起来。 “这种珍珠花簪在京中颇为流行,不少女眷喜欢搭配同样的珍珠花钿,贴于面部,格外艳丽柔美。”赵雪卿温声帮沈舒意介绍。 “这种红玛瑙的头面其实很好,若有重要些的场合也压得住阵,平素戴又不会过于夸张……” 沈舒意一面听着,一面拿起一枚颇为精美的芍药花金簪。 金簪的花蕊雕刻的栩栩如生,似能迎风而动,每一颗金丝花蕊上都用细小的红宝石作为点缀,艳而不俗。 她将金簪调转过来,能看到背面刻有‘如意坊造’几个细微印字。 小二在一旁连忙道:“小姐真有眼光,如意坊的首饰可是一件难求,我们这也不过得了那么几件,没想到就被您挑中~!” 赵雪卿也解释道:“如意坊是京城有名的首饰工坊,据传里面有两位师父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曾为宫里的贵人制作首饰,因而颇受追捧。”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如意坊造’几个字上,像是在思量什么。 直到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一行人转头看去。 “这位小姐!不是我们不让您上去,我这也是为了您考虑,这上面的每一件首饰都价值千金,您根本担负不起!” 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对一位女子开口。 可这人虽说是笑着,但眼里和语气上的轻蔑,却半点也没掩饰。 赵雪卿在一旁低声道:“他就是琳琅阁的管事秦德友,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沈舒意再看向他对面的女子,女子比她应该年长几岁,身上穿着显然今年并不流行的青色襦裙,胸口用黄色的绣线绣着几朵花蕊,显得有些老旧。 她发髻上只插着两根没什么分量的流苏簪子,除此之外,周身再无旁的首饰。 以秦德友的角度看,确实过于‘寒酸’了些。 第82章 报官 女子身后还带着一个丫鬟,丫鬟的穿着打扮同玉屏在玉佛寺时相差不多,倒是难怪秦德友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我既未看,掌柜如何断定我负担不起,琳琅阁是开门做生意,怎可以貌论人?”女子不卑不亢,却也带着几分不快。 秦德友笑着道:“哎呦这位小姐,看您这话说的,我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为您好,楼上的珠宝首饰价值千金,若是您不小心磕了碰了,您也赔不起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何况,照您这个说辞,若是有什么流民乞丐的上门,难不成我也要由着他们的性子逐一接待?那您说我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丫鬟气的不轻:“你在讽刺谁是流民?谁是乞丐!” 秦德友的视线落在丫鬟肩上的包袱上,也没回应,只是道:“这…谁承认自然是在说谁?您二位一看便不是京中人士,想来入京该是投奔亲戚打秋风的了!” 女子名为姚卉妍,确实非京中之人。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面前这掌柜眼睛毒辣。 她家中出事,所以来京中投奔舅母,只是这一路险象环生,并不容易。 但她也知,上门拜会总不能空手而来,虽然父亲早与舅母写了书信,可舅母幼时待她极好,所以她想挑件首饰送给舅母。 可没想到,却被这掌柜冷嘲热讽,好生羞辱。 姚卉妍沉声道:“掌柜确实好眼力,只是……” 不等她话说完,秦德友再度打断:“我说这位小姐,这人呢,有多大能耐就做多大能耐的事,有多少银子就买多少银子的东西,您也看了这么久了,到底是买是不买?” 一句话,噎的脾气颇好的姚卉妍脸色都有些发青。 显然,对于秦德友而言,允许姚卉妍上二楼,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掌柜的如此大的口气,倒是不知道您月银几何?东家是谁?”沈舒意笑着开口,声音清冷。 一行人转头看去,姚卉妍的视线落在比她还年幼几分的少女身上,不由得愣了几秒。 她虽不在京城,可这些年,见过的美人却不少,只是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如面前的少女般让她动容。 少女有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精致小巧,虽未长开,已是欺霜赛雪。 最绝的,当属那双眸子,杏眸沉静,似碧波幽沉的湖水,又似夏日山涧清澈的溪流,更似夜空中飘荡的星河玉带,空灵通透。 那双眼,并不娇憨,亦没有多少少女的天真烂漫,有的只是洞悉世事的豁达,亦有历经百世后仍留有的善良。 秦德友转头看了过来,只觉得今天实在是个晦气日子,不长眼的人太多。 沈舒意杏眸疏冷:“琳琅阁内金银玉器,价值不菲,只是掌柜是不是弄错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卖的东西珍贵,自己便也就高人一等,颇为贵重?” 看着面前的少女,秦德友愣了片刻,只觉眼熟,可半晌,他也没能记起是谁。 “这位小姐,该管的闲事您管,不该管的我劝您别管……” 虽没认出沈舒意,可他却认得一旁的赵雪卿。 他心下冷嗤,呵,和清远侯府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达官显贵? 何况,她这衣着打扮,还不如清远侯府那两位呢。 沈舒意也不恼,淡声道:“旁人家的确实是闲事,只是不知原来我过问娘亲留给我的嫁妆,在秦掌柜眼里倒也算是一桩闲事。” 秦德友瞬间反应过来:“呦,原来是沈二小姐!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语气热络又殷勤,唯独一双眼里,轻蔑和不屑半分不减。 “二小姐,不是我不愿意听您的,只是您还年少,这经营铺子的事您不懂,很容易就被人哄骗了去!” “您若是看上哪件首饰,回头我禀一声夫人,做个主便直接送您了,可您胡乱插手这铺子的营生,真出了岔子,您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沈舒意笑了,只觉得这秦德友还真是把夹枪带棒几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字字句句皆是为你考虑,可再一听,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怪古人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日秦掌柜倒是让我开了眼。”沈舒意温声开口。 金珠不客气道:“这琳琅阁本是小姐的铺子,小姐愿意如何便如何管,纵是赔个精光,也与你无关,何时轮得到你一个管事置喙!。” 秦德友的笑容淡了些,沈舒意也就罢了,可如今一个丫鬟竟也敢指着他鼻子骂。 “二小姐,这铺子虽然是前夫人留给您的嫁妆,可如今这铺子是由夫人在管,一应事务夫人既交给我打理,我劝您还是少插手才是!” “当然了,您也别觉着这铺子是您的您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当掌柜已经数年,这琳琅阁上上下下谁不服我?这些年,我可更是没出过半点差错!” “您若是想仗着身份横插一手,也成,可您姑且看看,这铺子上上下下有没有人会听您的!” 秦德友一番话,说的中气十足,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得意和张狂。 “看样子,秦掌柜才是这琳琅阁的主人,今日贸然到访,倒是我唐突了。”沈舒意神色冷淡。 秦德友不客气道:“二小姐既是闺中女子,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夫人待您视如己出,必定会替您把铺子打理的漂漂亮亮的。” “秦掌柜说的有理,金珠,将方才看过的那支芍药金簪买了吧。”沈舒意冷着脸,再度道。 “是。”金珠将方才沈舒意仔细看过的那支金簪拿了过来,抛给秦德友一锭小金坨子。 秦德友笑着接下,只当是沈舒意吃了亏,这是学老实了。 有意给沈舒意个下马威,秦德友的视线落在姚卉妍主仆身上,冷声道:“来人,将这两个不知哪来的落魄户赶出去,以后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请!” 话落,几名小厮便要上前。 丫鬟护在姚卉妍身前,气的不轻:“你们做什么!你们敢碰我们小姐一根头发,我和你们没完!” 秦德友满眼不屑,才欲开口,便听沈舒意道“依我看,秦掌柜不如报官。眼下琳琅阁客人不少,您贸然将人请出,难免影响琳琅阁声誉,倒不如请官差拿人,旁人见了,想必心中自有论断。” 第83章 我不是很明白 秦德友愣了愣,倒是没想到沈舒意会说出这番话。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可少女神色坦然,一双眼里满是诚挚,竟让他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姚卉妍的丫鬟气的不轻:“我们既没犯法,又没偷东西,凭什么报官!不劳掌柜费心,我们自己走!” 小丫鬟当真是气的险些哭了出来,原以为沈舒意是个好人,愿意帮她们说话,没想到竟比掌柜还要过分! 秦德友倒也想看看沈舒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冷笑道:“犯没犯法,偷没偷东西,你说的可不算!还得等官差来了,他们说的才算!” 一时间,二楼其他的宾客也纷纷在一旁看起热闹。 “小姐……”丫鬟急声开口。 姚卉妍止住她,温声道:“且先看看。” 秦德友给了伙计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便去府衙请官差上门,不过不管沈舒意到底有什么盘算,秦德友都是不怕的。 毕竟开门做生意,尤其这种首饰生意,少不得要和官差打交道。 这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他们平素可没少出银子打点,再加上这是沈尚书家的铺子,倒也不必担心官差为难。 一刻钟后,由琳琅阁的伙计带路,五六名官差大步上到二楼。 为首的官差身着黑色官服,系暗红色腰带,腰间挂着佩刀,扫视了几人一圈,冷声开口:“谁报的官?可是有人闹事!” 秦德友才欲开口,沈舒意便率先道:“我报的官。” 官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何事?” 赵雪卿和赵宝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一时也有些担心,搞不清沈舒意要做什么。 沈舒意将金珠才买下的金簪拿在手中,淡声道:“民女认为琳琅阁造假,还请官爷做主!” 官差愣了愣,下意识看向秦德友。 他们平素得了不少秦德友的打点,所以琳琅阁的伙计一找上门,他们倒也愿意跑这一趟。 可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别人要指证琳琅阁,秦德友把他们叫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诬告,要他们替他做主? 秦德友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皱起眉头沉声道:“沈二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这么做可是要拿出证据的!” 沈舒意将手里的芍药金簪举了起来,沉声道:“秦掌柜说这枚金簪乃是如意坊的工匠精心打造,价值百两,算是这一层中难得的珍品。” “不错。”秦德友沉声道。 “可据我所知,如意坊的两位大师傅皆出自宫中,为了防止旁人仿造,皆会在如意坊所制作的珠宝首饰上,留下‘如意坊’三个字的字样。” “你说的这些没错,可又怎么能证明我这簪子是假的?”秦德友目光阴沉,显然没料到被沈舒意摆了一道。 沈舒意弯起唇瓣:“大多数人只知‘如意坊’的首饰皆有印刻,却不知这三个字同样为两位师傅手工纂刻,因每个人落笔习惯不同,在首饰上纂刻又颇为精细,所以通常这几个刻字并不会十分平整……” 官差听的云里雾里,秦德友不耐:“二小姐到底想说什么?要知道您若是拿不出证据,却毁我琳琅阁声誉,这个责任您可是担待不起的!” 沈舒意笑着道:“秦掌柜急什么?只需请官爷仔细辨别过这枚金簪上印刻的字迹,便知是真是假。” 官差听的云里雾里,看了秦德友一眼,缓慢接过沈舒意手中的芍药金簪。 “金簪上‘如意坊’几个字,字迹平整,并非手工纂刻,而是利用模具压印,且两位师父师承一人,每写到‘意’字,总喜欢往回折笔,而这枚金簪上的‘意’字,显然不是。” 沈舒意说的有理有据,让秦德友心下一时都打起了鼓。 难不成这金簪真的是假的? 当初他因为价格更便宜,便从如意坊师傅的徒弟手中拿的货,可既是如意坊的徒弟,怎么会造假? 官差虽是不懂,但仔细看过,发现确实如沈舒意所说,当即虎着脸看向秦德友。 毕竟对方说的有理有据,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做的太过。 秦德友当即道:“二小姐一面之词,怎可轻信?” 沈舒意笃定道:“秦掌柜想要证据,倒也不难,可以找人同在场的夫人小姐问问,看看谁有如意坊的首饰,借过来比对一二。” 赵雪卿这时道:“说来也巧,我这枚发簪也出自如意坊,虽是玉簪,可用来比对上面印刻的字迹倒也不会出错。” 说着,赵雪卿从头上摘下一枚 玉簪,玉簪通体碧绿,被雕刻成莲叶的形状,最顶端染着抹粉红,做出了两朵并蒂莲的花苞。 官差拿着两枚簪子比对,秦德友脸色泛青,紧接着, 便听沈舒意道:“当然,秦掌柜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请如意坊的师父过来,或者将簪子送到如意坊比对。” 眼见沈舒意言辞凿凿,一旁的官差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秦德友连忙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们这楼上就有不少如意坊的首饰,二小姐一看便知……” 说着,秦德友便将沈舒意往三楼请。 毕竟,二楼的人虽不及楼下多,可到底也有十多位客人,这事若真的是坐实了被传开,如意坊的口碑便算是砸了。 沈舒意没动,含笑看着秦德友道:“若我没记错,秦掌柜此前说过有多少银子办多少事,楼上的珠宝首饰价值千金,我恐负担不起,万一有个磕碰……” 秦德友的脸一时间青红交错,总算明白过来,沈舒意兜了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 秦德友压低了声音对沈舒意道:“二小姐,这可是您自家的铺子,您又何必为那对主仆撑腰,影响铺子的声誉?回头我给您挑两件不错的首饰,您也不必付什么银钱,岂不皆大欢喜!”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再度道:“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至于秦掌柜说的什么声誉不声誉的,我不是很明白。” 第84章 吃人不吐骨头 秦德友被气的脸都绿了,只觉得当真是小瞧了这个沈舒意。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何况按照大乾律例,造假贩假,当以一赔十,这金簪我花了百两银子,秦掌柜对我有所交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秦德友被气的气息都不稳了,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满是精光。 可偏偏,眼下这情况宛若把他架到了火上,让他进退两难。 “二小姐说的是,您和这位小姐楼上请,楼上的珍品定能入得二位的眼。”秦德友一咬牙,眼见着周围不少人还在等着结果,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舒意抬眸看向姚卉妍的方向,秦德友连忙堆满笑脸,侧身做出相迎的手势。 姚卉妍没看他,而是走到沈舒意身边,温声道:“多谢你为我解围,还替我出了口恶气。” 丫鬟跟在姚卉妍身边,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只为之前对沈舒意的误会懊恼不已。 沈舒意同姚卉妍一道上楼,温声道:“本就是这掌柜不对,小姐没道理受他轻视。” 姚卉妍只觉得对着沈舒意,说不出的喜欢,忍不住道:“我姓姚,名卉妍,进京确实是来投奔亲眷,只是想着不好空手上门,所以想替舅母选份礼物。” “我姓沈,你可以唤我沈姑娘或者舒意。”沈舒意温声开口。 听着两人攀谈,秦德友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几个官差连同几人一道上楼,早已多了几分不耐。 秦德友当下让伙计给塞了些银子,一行人这才有了笑脸。 “二小姐,姚姑娘,今日是我不对,您二位尽管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 秦德友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道:“秦掌柜便送给我们了。” 秦德友一时间,脸色比吃了蚂蟥还难看,可饶是三楼没什么客人,他也只得堵了沈舒意的嘴,万不敢把这事闹开。 “自然,只要是百两之内,您和姚姑娘尽管挑选。” 金珠冷笑,脆生生道:“你这掌柜,到底会不会算账!我倒是要请官爷问问,咱们大乾朝的律令是不是假一赔十,小姐花了百两银子,怎么你还是按照百两来算?” 这次,不等姚卉妍开口,赵宝鲲便道:“十几年前出现官银造假案,陛下对假货深恶痛绝,下令严查后,发现不止官银,许多宫中督造的首饰物品皆出现过造假的现象,是以颁布律令,下至民间。” 凡注明出处之物品,必须保证货真价实,若发现偷工减料、造假制假,首次当以十倍银钱罚之,再犯者依数额轻重,抓至大牢,关百日至数年,另杖责三十。 秦德友脸都白了几分,相关的律令他自然清楚,可他没想到,面前的几人竟这么难缠。 可一千两银子,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个小数目! 但…… 顶着沈舒意笑盈盈的目光,秦德友只觉得头皮发麻,第一次觉得这位沈家二小姐,杀人不用刀。 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吃人不吐骨头! “既…既如此,二小姐和姚姑娘尽管挑选便是。” 秦德友心都在滴血,一千两银子!绝非一个小数目,就算这几年他捞了不少油水,可这笔钱算在他头上,也足够他肉疼! “姚姑娘,既然秦掌柜如此盛情,您便给他个机会。”沈舒意笑着开口。 姚卉妍只觉得沈舒意当真是个妙人,笑道:“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姚姐姐。” “好,姚姐姐。” 沈舒意同她和赵雪卿,一道仔细看起了首饰。 赵宝鲲在一旁的椅子上大爷一样坐着,手里还扇着把折扇,看着秦德友那张绿的像是瓜皮一样的脸,少见的觉得痛快。 表妹真是厉害,他还真是蠢了这么多年! 一想到怀里从柴彬那讨来的银票,赵宝鲲便两眼放光。 还是表妹说的对,他怎么就那么蠢,又避又让的被他欺辱了那么多年。 回头找几个人,套上麻袋,先把柴彬揍上几顿再说! * 三楼的首饰确实更为精美,几乎件件都是百两起步。 沈舒意给沈舒寒挑了块玉佩, 玉佩通体莹白,上面雕刻着一只鲲鹏,振翅而飞。 沈舒意将玉佩拿在手中,盼着哥哥终有一日,振作起来。 便如这玉佩所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赵雪卿平素并不缺首饰,清远侯府如今虽然落魄,但也落魄的只剩钱了。 她自己没选,倒是替沈舒意选了一支红宝石步摇,另有两支金簪。 沈舒意没拒绝她的好意,而且赵雪卿的眼光确实不错。 这边挑好后,姚卉妍也看中了一枚金镶玉的步摇, 比赤金打造的又添了些素雅,比纯玉所制又华美一些。 三百多两的价格,不算便宜,但是显然,姚卉妍认为值得。 “秦掌柜点点,看看价钱可对。”沈舒意看向秦德友。 秦德友此刻已经笑不出来,只后悔当时为什么非要拦着姚卉妍不准她上楼,更后悔为什么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 他才要开口,一旁的金珠瞥了他一眼道:“小姐,不用算了,一共八百二十两,还余一百八十两可选。 ” 一听这话,秦德友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二小姐,您要是再拿,我可真是要活活饿死了!”秦德友哭丧着脸,连忙开口。 金珠嗤笑出声,半点不客气道:“掌柜的这一身的膘,比街口肉铺的猪还要壮实,少吃几顿饿不死的。” 一行人忍不住笑出声,沈舒意则是皱眉劝诫道:“金珠,做人不可以太贪得无厌!” 金珠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小姐说的是。” 秦德友当下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听沈舒意对着金珠道:“方才在楼下我见着有几枚簪子不错,回头你们四人一人一枚,再给方嬷嬷选支乌木簪,刚好千两。” 金珠瞬间喜笑颜开,半点也没客气:“多谢小姐!” 秦德友眼前一黑,险些没栽歪着滚下楼梯。 一旁的官爷扶住他,低声提醒道:“回头想着把那假货处理干净,这次权当花钱消灾。” 秦德友僵硬的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 毕竟这次虽然折损了不少银子,但至少府衙那边是没有他犯事的记录的,不至于下次再被人抓到把柄,他就被关到大牢里去。 但是…那可是足足一千两! 一千两啊!!! 第85章 解惑 沈舒意带着一行人,在秦德友哀痛难忍的目光中离开。 姚卉妍在门前停下,让丫鬟将三百二十两银票送到沈舒意手上。 “舒意妹妹,今日多谢你解围帮忙,我这支簪子本该自己付钱,可我实在不想让掌柜多赚一文,故而只能在离开琳琅阁后,将这笔银子转付给你。”姚卉妍温声解释着。 “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沈舒意笑着开口,也没推拒。 毕竟她确实缺钱,让秦德友那种一毛不拔的人掏出一千两银子不容易,可琳琅阁货品齐全,她光明正大的拿,他总找不出理由拒绝。 看着面前的姚卉妍,沈舒意再度开口:“我家在城南的沈府,我在府中排行第二,姚姐姐日后若是久留京中,闲了可以去找我玩。” 凭心而论,姚卉妍算不得貌美,甚至只能用平平来形容,但是难得的是,她身上有一种知性的书卷气,让沈舒意很有好感。 闻言,姚卉妍很是高兴,当即应下:“那就这样说定。” 赵雪卿也笑着道:“我家在城东的清远侯府,姚姐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到我那坐坐。” “好,待我在京城住下,一定上门拜会。” 一行人就此话别,走远后。 姚卉妍的丫鬟忍不住道:“小姐,这位沈姑娘真厉害,和我见过的其他小姐都不一样。” 姚卉妍想起沈舒意四两拨千斤,便轻而易举让秦德友变了态度,不由得轻笑道:“确实不一样。” “小姐很喜欢她?”丫鬟忍不住问。 姚卉妍温声道:“谁不喜欢聪明又良善的人呢。” “小姐,我们现在就去王太傅府上吗?” 姚卉妍点了点头:“耽搁了这么久,舅母也该担心了,我们早些过去。” * 另一边,赵宝鲲自打出了琳琅阁,便忍不住唠叨起来:“表姐,那枚簪子真的是假的吗?” 沈舒意看向他,莞尔一笑:“表弟以为呢?” 赵宝鲲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半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确定,我一会觉得表姐是诓他的,一会又觉得是真的。” 主要是沈舒意的态度,太从容也笃定了些,所以他便也拿不定主意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淡声道:“‘如意坊’有两位大师父这是事实,两人虽然师承同一人,但字迹是否相同我也不能确定。” “但秦德友将‘如意坊’的东西放在二楼吸引客户,这本身就有问题。” 秦德友是个势利至极的人,他既将琳琅阁分为三层,用以区分客人,那便没必要将不该出现在二楼的东西放在二楼。 真正的达官显贵自会直接被他迎至三楼,所以将‘如意坊’的珍品放在二楼,只能证明这件‘珍品’没那么‘珍贵’。 但‘如意坊’的东西向来昂贵,为何单这两样不同? 这只能证明这两件东西有问题。 琳琅阁开业多年,秦德友虽没少捞油水,但也没胆子以次充好,所以那两件首饰的质量无碍,有问题的只能是来路。 听着沈舒意的分析,赵雪卿和赵宝鲲一时呆住。 显然没想到,不过是‘如意坊’物件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二楼,便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沈舒意看着两人笑道:“何况,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二楼客人不少,秦德友见我笃定,自然不敢派人去‘如意坊’求证,毕竟求证就有被否定的可能。” 所以,纵然他有七分把握,也不敢赌。 再退一步讲,即便这簪子他笃定是真的,可去‘如意坊’求证,少不得要花费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楼上楼下的客人和百姓,又有几个会愿意耗费这么久等个所谓的结果? 事情一旦传了出去,旁人不会在意真相,只会议论官差上门,而琳琅阁好像出了假货。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一开始就减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换言之,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她闭嘴。 而事实上,秦德友也确实算是聪明,立刻将她和姚卉妍请到了三楼,没让这事儿再扩散开。 如此,也算是避免了后续的许多麻烦,否则少不得有人听到消息,上门闹事。 赵雪卿忍不住道:“可当时表妹明明拿了我的玉簪做比,若你不能笃定那簪子是真是假,比对下来印刻没有问题怎么办?” 沈舒意莞尔一笑:“表姐能保证每次写出来的字一模一样么?” 赵雪卿顿了顿:“这……” 每个人的字体习惯皆有不同,可哪怕苦练十载,也只能保持自己的风格,但若以最严苛的标准审视,一模一样确实很难。 沈舒意再度道:“字迹或许可以,但这不是写字,金银珠玉的材质本就不同,纂刻于其上已是不易,又怎么能保证每种材质上达到的效果完全一样?” “何况,‘如意坊’一直追求纯手工纂刻,但表姐要知道,簪子精细,镯子成环,耳坠小巧,要在这些极为纤巧的物件上,留下不那么醒目的印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纵是官差亲自对比,也只会觉得不同。”赵雪卿顿悟,一双清雪般的眸子,闪烁着莹莹光彩。 “没错。”沈舒意温声开口。 “表姐就不怕秦掌柜回头找你麻烦?”赵宝鲲两眼放光,此刻对沈舒意已经是满眼的崇拜。 沈舒意轻笑出声,眼底多了抹讥讽:“找我麻烦?我请他去‘如意坊’求证,他做贼心虚,与我何干?何况,下定论的是官差,我只是合理提出质疑。” 这种东西本就是谁质疑,谁举证。她举证后,秦德友放弃自证,怎么怪得到她头上? 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千两损失,他有胆子说出去么? 若他真有这个胆子,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枉为掌柜,不仅东西来路不正,就连基本的眼力都没有,才会凭白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糊弄了过去。 所以这苦,秦德友注定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了。 赵宝鲲从未想过,还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便杀了那狗腿子的气焰,还白嫖了一千两银子的首饰。 “表姐以后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我保证都给表姐办的妥妥的!” 第86章 主打一个胡言乱语 沈舒意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年身上,目光柔和。 严格来说,赵宝鲲和赵宝鹏的脸上都还带着些婴儿肥,虽然两人身量都已经很高,可那婴儿肥褪去的却极慢。 倒是前世清远侯府出事后,赵宝鹏一夜长大,有了男人冷硬沉默的模样。 大抵是没得到答复,赵宝鲲少见的有些忐忑。 半晌,沈舒意轻轻笑了笑:“今天教你的都学会了吗?” 赵宝鲲愣了几秒,忙道:“会了会了,遇事要迂回一点,打不过的可以套麻袋嘛,祸水东引。当然,主打就是一个胡言乱语!” 闻言,沈舒意和赵雪卿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沈舒意自己都没想到,她虽然有心帮着两个表弟,但自这日以后,赵宝鲲像是彻底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放飞自我! * 请赵宝鲲将那三百两银票转送到江漓手上后,沈舒意便带着一行人回府。 铺子她也看了两个,如今心下大体有数。 只是要把嫁妆都拿回来,倒还需要等江漓那边的消息。 才走进垂花门,行至湖边较为偏僻的一处地方,金珠便和红缨撞了个满怀。 “二小姐!二小姐!!!” 一见着沈舒意,红缨立时便跪了下来,显然惊慌不已。 自打回府第一日张嬷嬷便被杖毙后,红缨惶惶不可终日,总担心沈舒意一个不快,便也打算要了她的命。 不说这几年在玉佛寺,她对沈舒意如何,只说后来她和智远的事,便宛若一把刀横在她脖子上。 之前尚有张嬷嬷替她筹谋,让她心下总归觉得有所依仗。 可如今张嬷嬷都已经死了,她在府中哪里还有什么靠山,日日都怕的不行,就怕沈舒意找她秋后算账。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红缨。 数日未见,她倒是瘦了不少,再加上大病一场后,脸色苍白,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劲儿。 金珠不客气道:“呦,这是什么风把红缨姐姐给吹来了。” 红缨满脸泪痕,抓着沈舒意的衣角,哽咽道:“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以后都不敢了,奴婢什么都听二小姐的!” 方嬷嬷带着翡翠和玛瑙离远了些,防止有旁人经过或者偷听。 沈舒意弯起唇瓣,眸色清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想过要你性命?” 红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迫切的想让沈舒意相信她! 否则,她手上握着的她那些把柄,足够她死无葬身之地! 玉屏见着这一幕,将她扶起,温声道:“姐姐与我和小姐在玉佛寺共事多年,总归有一份患难与共的情分在。何况小姐这个人最念旧情,不会苛责姐姐的。” 一听这话,红缨抖的更加厉害。 沈舒意越是如此,她便越怕,就好像那日不过笑着说了几句话,便让舅母彻底断送了性命,连夫人也没能奈她如何! “二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您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急的满眼泪光,好不可怜。 沈舒意没做声,玉屏则是道:“不是小姐不信你,可姐姐想表忠心,总得拿出点诚意。” 红缨愣了几秒,视线落在玉屏脸上。 玉屏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比在玉佛寺时更好脾气了些,但…但红缨却觉得玉屏也变得不一样了…… 半晌,红缨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明白了,小姐放心。” 因着不敢耽搁太久,红缨匆匆离开。 见她走远,金珠忍不住道:“小姐,她这样的人最不可信。” 沈舒意淡声道:“自然是不可信的,但不可信的人未必就没用。” * 回云舒苑午休了片刻,沈舒意便拿了本书看。 方嬷嬷怕她累坏了眼睛,一直劝道:“小姐休息一会,不妨出去走走,玉屏方才还给你做了些糕点,小姐可要尝尝。” 沈舒意笑道:“哪里会累得到我,玉屏做了什么?” 话落,金珠便端着托盘进来,脆生生道:“做的是银丝酥,说是之前在玉佛寺没有材料,小姐已经几年没吃过了。” 沈舒意心情不错,让金珠又帮她煮了壶茶,而后让金珠给几人和方嬷嬷都分一些。 一时间,主仆和乐。 吃了两块,沈舒意再吃不下,便不免思量起清远侯府以后的走向来。 因着乾武帝的态度,清远侯府如今可以说是朝中的边缘人物。以至于连柴彬那样的人都敢踩上一脚。 但这样不行,外祖母和舅舅一心护着她,他们越强大,才会成为她越强大的助力,他们亦是才能自保。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根据前世的记忆仔细梳理着这两年会发生的大事。 没多久,便见玉屏金珠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公子被从祠堂放出来了,老夫人心疼的不行,还请了御医。”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温声道:“怎么,病了?” “是,听说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滴水未进,直接在祠堂昏了过去。”金珠道。 沈舒意倒也不算意外,只是道:“难为他既读书,又习得一身武艺,身体倒是差的比哥哥还不如。” 金珠听了也觉得如此,忍不住刺道:“那日大少爷满身失血,高热不退,也没说晕就晕,二少爷还真是弱不禁风。” 沈舒意笑道:“既如此,我总该过去看看,以免父亲和祖母回头怨怪到我头上。” 当下,玉屏和金珠连忙为沈舒意更衣。 收拾整齐,沈舒意带着两人一道去往沈静安所在的院子。 沈舒意到时,御医刚走。 秦雪蓉、沈景川连同沈老夫人都在,而沈静安则是脸色‘苍白 ’的躺在床榻上。 正虚弱的安慰着抹着眼泪的秦雪蓉和眼角泛红的沈老夫人。 “娘,祖母,这事本就是我的错,你们不必替我心疼,我承认,这些年,我一直羡慕和嫉妒大哥,既想追上他让你们以我为傲…咳咳……又想证明自己可以不比他差。” “这些都是私心作祟,儿子得承认,自己确实对大哥怒其不争,可到底也失了分寸。” 说着,沈静安自嘲的笑了笑,闭上眼睛,苦涩道:“大哥就像是我的一个心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失控。” 第87章 探望 沈舒意到时,听见的便是沈静安的这番自我剖白。 不得不承认,秦雪蓉在某些方面确实聪明。 若是沈静安此刻一味装病,或者仍旧咬定是对哥哥怒其不争、恼怒之下才动的手,或许都不会如此让人动容。 可恰恰相反,他对着这几个最亲近的人‘袒露心扉’,把自己内心的卑劣和脆弱展示给几人看。 如此一来,倒让人觉得是人之常情,反倒对他生出些愧疚。 而事实上,也正如沈舒意所料。 听见这番话后,沈老夫人沉声道:“寒哥儿早些年确实太过优秀,有他压在你头上,倒也是难为你了。” 沈景川显然也没想到,二子有这些心思。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纵然是自己兄弟几个,虽是对外同心,可关起家门,也是忍不住暗中较劲。 人都有胜负欲,更有攀比心。 安哥儿年龄尚小,难免失了分寸,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早先忽视了安哥儿的想法,这才让他生出心魔。 沈景川当即道:“寒哥儿再怎么样,也已经过去了,如今整个沈府,为父最为看重你。这次罚你,也是好事,否则为父尚不知你有此心魔。” 沈静安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大哥从小处处优秀,京城人人称赞,儿子却天赋平平,只能埋头苦读,只盼着有一日父亲也能看到我……” 一番话,说的颇为心酸,让沈景川格外动容。 “是为父的不是,忽略了你的心思。可如今你大哥已经同废人无异,你切记不可再同他做比,否则心魔不初,于文章才学之上你便难有突破。”沈景川温声开口。 “多谢父亲指证,儿子已经知错。待明日病情有所缓解,儿子便继续去祠堂罚跪。”沈静安沉声开口,面容哀痛。 沈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忍。 沈景川亦是如此,当即道:“罢了,身体才是根本,你若是当真伤了身体,日后做再多的学问也是枉然。” 沈静安用力摇了摇头:“不,这次是儿子之过,错了就是错了,儿子也该戒骄戒躁,好好自省。” 沈老夫人蹙眉道:“你既认识到错,便在院中思过自省,也是一样,倒也不必非去祠堂。” 话音落下, 沈舒意适时开口:“是啊,二哥哥只要诚心悔过,在哪又有什么区别?” 几人转头看了过来,面对沈舒意,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难免有些气弱。 毕竟再怎么样,沈舒寒被打,沈景川又直言对沈静安罚跪,可如今,不过一日,这事便不了了之,难免有失交代。 沈舒意只当没看出两人那些许的窘迫,温声道:“说起来是我不好,若非是我太不懂事,二哥哥也不会因此受了风寒,伤及身体。”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当下道:“意姐儿这是说的哪的话,这次是安哥儿做的不对,你怨恨他也是应当。” 沈舒意红着眼圈,看向秦雪蓉:“母亲这话是何意?舒意从不曾怨恨过二哥哥,当时不过是见着大哥哥的模样一时冲动,这才失控。” “可自回了院子以后,舒意冷静下来,便觉寝食难安,更觉羞愧。” 听见沈舒意的话,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沈老夫人温声道:“你能这样想,也是很好。”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道:“大哥和二哥皆是舒意的兄长,如今二哥哥既已知错,还请父亲免去对二哥哥的责罚。” 沈景川感叹一声,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儿,只觉得格外欣慰。 原本他彻查了一夜,虽没太大纰漏,可有些事到底瞒不过他这个尚书的眼睛。 一番查探下来,沈景川心知肚明,发现秦雪蓉这几年几乎未曾替沈舒寒好好请郎中诊治过。 他正愁该如何向沈舒意交代,担心她会要他惩治秦雪蓉,倒没想到,她竟还会替安哥儿说话,也未曾再追究过替沈舒寒看诊一事。 “你们兄妹合乐,为父最是欣慰。不过安哥儿确实有错,待他病愈,便罚他将四书五经都誊抄一遍。”沈景川思量片刻,沉声开口。 沈舒意当下道:“这样二哥哥会不会太辛苦了……” “辛苦些也无妨,总比不过你在玉佛寺挑水砍柴。” 闻言,秦雪蓉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扯碎。 好个沈舒意! 又来坏她的事! 原本她不开口,安哥儿的罚自会直接免除,可如今沈舒意三言两语,不仅讨得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好感,更是让安哥儿换了个方式受罚。 秦雪蓉只觉得一口气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偏这次他们落了把柄,她也没有立场再多开口。 沈舒意想了想,开口道:“可二哥身体还未恢复,书院课业又颇为繁重,二哥哥若是再大量抄书,我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沈静安咳嗽了两声,连忙表态:“二妹妹放心……” 沈静安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打断道:“意姐儿说的也是,这样,安哥儿没抄完之前,便不必回书院去了。我会替你向书院的先生告假。” 一句话,让沈静安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 书院课业确实繁重,抄完四书五经,少说两月,若是耽搁两个月,他不知要被人落下多少……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这样的话书院的课业岂不是要耽搁不少?” 沈景川沉声道:“立人先立德,安哥儿若是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课业无益。” 一句话,便再不给秦雪蓉和沈静安反驳的机会,直把秦雪蓉气的脸色发白。 可到底,因着沈舒意的‘懂事’,沈景川心下愧疚。 他思量片刻,当即道:“意姐儿回府也有些时日,再休息几日,你便同珍姐儿、麟哥儿他们一道去先生那里上课。”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意姐儿这些年一直在玉佛寺,恐跟不上府中的进度……” 沈景川蹙眉:“这倒也是,不过先试几日,若是不成,再想办法。” 沈舒意努力让自己眼里多了几分光彩:“多谢父亲,女儿必定好好向学,做个向爹爹一样的正直坦荡的人。” 一句话,将沈景川吹捧的有些飘然,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进学少不得要准备笔墨纸砚,回头让你母亲开了库房,你自己去挑。” 第88章 杀意 秦雪蓉恨的不行,原指望把沈舒意进学的事往后再拖一拖,没想到沈景川却直接拿了主意。 虽说如此,秦雪蓉还是笑着道:“这是自然,到时候意姐儿喜欢什么,尽管自己拿。” “那我便不同母亲客气了,正巧二哥哥这段时日在家,若是遇到什么不会,我正好也能同他请教。”沈舒意笑着开口,看起来颇为乖巧。 沈景川则是道:“你大哥那边,你且放心,为父已经请了相熟的郎中,留在府中,悉心替他调理。” 沈舒意温声道:“有父亲操持,女儿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只是女儿斗胆,能不能请父亲批准女儿偶尔去探望大哥……” 沈景川一时语塞,对上沈舒意那双关切又澄澈的眸子,不免皱起眉头。 “你大哥如今状况不甚稳定,调理身体也需静养,还是过些时日再说。” 沈景川拒绝,倒也不出沈舒意所料。 沈舒意垂下眸子,轻声道:“女儿只想偶尔探望,每次探望前,皆向爹爹请示可好?若父亲担心女儿安危,那女儿便挑着爹爹得空之时,其由您陪我一道可好?” 沈舒意心下清楚,沈景川其实不是不喜旁人探望沈舒寒,他怕的是哥哥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牵连到沈府。 可他也不想想,哥哥那样聪明的人,若他真的想说,如今又怎么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探望哥哥,如此,他或许才会松口。 “意姐儿,你爹爹公事繁忙,不可如此任性。”秦雪蓉适时开口,半点也不打算让沈景川去舒寒苑常坐。 毕竟他若是常去,这一来二去难免念起旧情,对那个儿子又多了些怜惜。 这怎么能成? 她花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时间,才让沈舒寒被人厌弃,可这个沈舒意一回来,竟妄想让沈舒寒翻身? 简直是可笑! 沈舒意没理会秦雪蓉,一双杏眸直视着沈景川,眼角微湿,含着细碎的泪光:“爹爹,真的不行么?” 那一声软糯乖巧的‘爹爹’,只让沈景川百感交集。 他对这个女儿本就亏欠良多,何况念及手足乃人之常情,他如何能够拒绝? “罢了,你平素若是想去,便派人过来请示,为父若有时间,便同你一道过去。” 当下,沈舒意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秦雪蓉心头憋闷的不行,温声道:“老爷,虽然意姐儿的心情能理解,可人多眼杂,若是回头珍姐儿、安哥儿都想着去探望,该如何是好?” 秦雪蓉鲜少忤逆沈景川的决定,如今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沈景川皱起眉头,显然也觉得秦雪蓉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温声道:“母亲说的没错,可母亲别忘了,就因为此前府中令行禁止,二哥哥才会私下里偷偷跑到舒寒苑去,因而被父亲责罚。”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只让秦雪蓉的脸几乎都成了茄子色。 她紧紧绞着帕子,正色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该再有例外。”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不卑不亢:“父亲,女儿认为堵不如疏,倒不如趁此机会,改个规矩,想要去探望大哥哥的人,须得父亲应允,或者,为防大哥哥失控伤人,要有父亲或祖母的亲信相陪,您以为如何?” 沈景川认真思量着这番话的可行性。 眼下,长子手脚被废,同废人无异,除了还能说话,倒也不必担心他以别的方式传递消息。 若有人在眼前盯着,倒可堵悠悠众口…… 只是如此一来,三皇子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 可意姐儿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明令禁止,可安哥儿都敢私下探视,又怎么保证旁人就不敢如此?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杏眸幽深。 父亲,您到底在忌惮什么? 哥哥当年被害,又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 “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不过你大哥需要静养,为父还是希望若无要紧事,大家不要打扰他。”沈景川沉声开口。 得了这番话,沈舒意难免开怀。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说的耐人寻味,想必这府中除了她和沈静安以外,旁人多是不会触这个霉头。 若想表现一下重视手足之情,只要佯装请示两次,被沈景川推拒后,其他人便会识趣儿的不再请示。 所以,这倒也算是变相应允了她的请求。 “女儿明白,只要大哥哥脱离危险,好转一些,女儿必定不会常去打扰。至于课业上的问题,也一并会请教父亲和二哥哥。” 沈静安看着这一幕,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虚弱的笑道:“自然,之前就听闻二妹妹写得一手好字,才学过人,看样子二哥也有机会讨教一二了。” 沈景川当即道:“这倒是真的,你二妹妹虽在佛寺修身养性,一手字却练的格外出彩,只是不巧前些时日她伤了手腕。” 沈舒意刻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走近了些走到床榻边上,看着沈静安关切道:“二哥哥脸色着实不好,不知道大夫怎么说?” 秦雪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越发笃定之前的佛经根本不是沈舒意所写。 哼,等着她找机会将她拆穿!到时候看老爷和老夫人还如何护着她! 沈老夫人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但受了些风寒,又急火攻心,一内一外便病了下来。”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腰间,有一条藏蓝色的络子从被子下露出了些许。 她起身替沈静安仔细盖了盖被子,疏冷的杏眸直视着沈静安,柔声嘱咐道:“二哥哥千万要好好养病,万不能像大哥哥一样,若是坏了身体,旁的便再无指望。” 闻言,沈静安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少女。 四目相对,沈舒意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弯起唇瓣,目光冰冷, 同时,不动声色的将那条络子拽了下来,藏于袖中。 这一瞬,沈静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莫名发怵,只觉得少女那双眸子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和阴翳,让他遍体生寒。 第89章 当将军的料 不等沈静安回过神来,沈舒意已经起身退至一旁。 他再定睛看去,沈舒意满脸关切,看起来恬静又乖巧,仿若方才的一切皆是他的错觉。 陪着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同沈静安又说了会话,一行人才离开。 看着沈舒意的背影,沈景川忍不住开口再度将她叫住:“意姐儿。” 沈舒意回头看了过来:“爹?” 沈景川喉结微动,视线落在面前那张疏冷的面庞上,几乎看到了当初赵德容的影子。 可明明,她们其实并不十分相像,赵德容更温婉和气,沈舒意的眉宇则像是天生带了几分疏离和清冷。 “有些事你不懂,你不会怪爹爹吧?”沈景川缓声开口。 沈舒意状似不解:“我为何要怪爹爹?”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哑口无言。 沈舒意笑着宽慰道:“爹爹身为朝廷要员,操心国事已经足够辛苦,何况我知道纵是您,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如今能承欢您和祖母膝下,又能时常见到大哥,舒意已经知足。” 闻言,沈景川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向来聪慧,去吧。” * 沈舒意离开后,沈景川缓声道:“倒也不知,允许她去探望寒哥儿是对是错。” 沈老夫人缓缓道:“意姐儿是个重情义的,你若一直拘着她,反倒容易出事。” “何况我们已经关了寒哥儿几年,足以表示了诚意。” 而后的话,沈老夫人没再说下去。 另一边,沈舒意离开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看几分。 父亲和祖母看似站在她这边,可实际上,不过是她占据了公理二字罢了。 但哥哥被沈静安伤的如此之重,他却只得了个抄书的惩罚,到底孰亲孰远,可见一斑! 因为心情算不得多好,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绕着湖边逛了一会,思量着秦雪蓉下一步最可能会有的动作。 一行人显然没注意到,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沈静麟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袋子,正盯着这边的动静。 “小少爷,这样不行…若是真把二小姐吓出什么事来……” 沈静麟的小厮被吓的不轻,低声劝诫着。 “你给我闭嘴!再啰嗦我就告诉母亲你偷我东西!”沈静麟不耐的开口,一双眼落在沈舒意身上,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哼,大哥和娘都在你手上吃了亏,我就替他们把这笔账讨回来! 免得旁人都觉得我还小,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沈静麟跃跃欲试,有些按捺不住。 他手里仍死死抓着袋子的封口处,里面的东西早已经躁动难耐,不断的挣扎着,以至于布袋子时常鼓起包来。 一个小厮吓白了脸,另一个虽是提议沈静麟去抓蛇的。 可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有些讪讪的不太敢做声。 毕竟那袋子里装的东西,可是他们亲自抓的,他不敢想象,二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见了那场景,会被吓成什么模样! “小少爷…要不…要不咱们弄一条吓吓她就得了?这么多,真要是给二小姐吓出个好歹,您少不得也要受罚!” 沈静麟不在乎道:“哼,真吓出个什么也是她胆小,何况父亲和祖母自会护着我,她算个什么东西?” 见劝不动,两人也不敢再劝。 而此刻,沈舒意几人,已经从远处绕了过来,打算回云舒苑。 离的老远,沈静麟便屏住呼吸,不高的少年,一双眼里泛着恶毒,还有说不出的期待。 他定要为大哥和母亲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沈舒意逐渐走近,玉屏温声道:“不管怎样,老爷如今准了小姐去看大少爷,总是件好事。” 沈舒意应了一声:“恩,于哥哥而言确实如此。” 至少,沈景川和她时不时的探望,足以让秦雪蓉不敢再如此放肆,府中的下人,也没胆子再刁难舒寒苑。 旁的不说,可至少哥哥能把身体好好养一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榕树上,一道黑影蹿了下来,紧接着,一团黑色的影子迎面飞了过来,直奔沈舒意面门。 “小姐!!!” 金珠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沈舒意身前。 下一瞬,一股沉甸甸的重感落在金珠怀里,她皱眉看去,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啊——!!!” 布袋子的收口彻底散开,里面七八条湿滑的蛇探出头,落在她身上。 金珠眼前一黑,若非玉屏扶着,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沈舒意反应极快,趁着蛇只爬出了一两条,一把抓住袋子,将其丢至远处。 同时,她快速伸手捏住金珠身上一条蛇的七寸,利落干脆的将其甩了出去。 沈舒意将金珠身上最后一条蛇捏在手中,垂眸冷睨着那条在她掌心蠕动的小蛇。 从花纹来看,蛇应当无毒。 只是加上远处那一袋子,倒是难为他的心思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沈静麟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显然没料到沈舒意不仅不怕,还敢徒手抓蛇。 “你…你怎么……” 沈静麟结结巴巴的开口,没看到沈舒意被吓的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免有些失望。 沈舒意压下心底的怒意,捏着蛇上前,温声道:“我怎么不怕是不是?” 沈静麟眼珠子转了转,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想到她却语气轻柔。 “对不起啊二姐姐,我本来想和你玩玩,谁知道你的丫鬟冲到了前面!二姐姐不会怪我吧?” 金珠确实被吓的不轻,这会脸色都还发白,浑身瘫软。 倒是玉屏,因为和沈舒意在玉佛寺住了几年,饿的狠的时候她们倒还抓过几次蛇充饥,反倒没那么怕。 沈舒意笑着道:“怎么会怪你呢,麟哥儿小小年纪就这么英勇,长大了必是做将军的料!”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没错,他不爱读书,他一直想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惜,父亲母亲都非逼着他读书! 沈静麟看着她手里的蛇,又仰头看了看她:“二姐姐就一点不怕吗?” 沈舒意将手里的蛇逼近他几分,沈静麟下意识向后躲了几分,又像是想起什么,生生忍住。 这蛇虽是他和小厮一起抓的,可到底不是亲自上手,而是用的捕蛇器或者指使小厮,所以他虽没那么怕,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怵。 第90章 甜头 沈舒意温声笑道:“说起来自然也是怕的,我在玉佛寺那几年,倒是认识了不少年龄同你相仿的同伴。他们皆是厉害的不行,不仅都能徒手抓蛇,还敢拿着蛇表演甚至玩闹。” 沈静麟愣了几秒:“他们…他们胆子竟这么大么?” “是啊,你有所不知,虽然我是怕的,但心里对他们却是格外敬佩的,你想想啊,他们小小年纪便这般英勇,长大了何愁不能建功立业、上阵杀敌?” 沈舒意满脸认真,眼里带着些憧憬和叹服。 “后来我听说,他们被某个前去祈福的将军撞见,直接将他们收入麾下,虽说几人因为年龄不是很够,只能从最基础的小兵做起,可你想,他们既在将军那里挂了名,日后必定会功成名就。” 沈静麟从未想过,不过几条蛇而已,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 不过和蛇有闻的事他虽没听过,却也听到过书上曾言,前朝有个天生神力的少年,凭一己之力,勇擒猛虎。 这事被传到了当时的陛下耳中,当即亲自召见,加官进爵,而后成为一代战神。 在如今的大乾朝,猛虎虽不常见,可蛇却不少。 所以,沈舒意这个女人说的倒也没错,他既敢抓蛇,便足以证明了他的英勇。 沈舒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麟哥儿,平素你常玩的伙伴是不是都对你没那么服气,你知道怎么能让他们对你又敬又叹吗?” 沈静麟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抓蛇?” 沈舒意摇了摇头道:“你得先让他们畏服于你,只有先生畏惧,再以恩德收服,他们才会真正的对你服气。” “二姐姐是什么意思?我要怎么做?”沈静麟皱起眉头,有些没太明白。 沈舒意将手中的蛇扔到一旁,而后轻轻摸了摸沈静麟的发丝,温声道:“你知道吗?其实胆子越小的人,越是欣赏和敬佩勇猛的人,也越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沈静麟仍旧皱着眉头,似乎仍旧没想通要怎样做。 沈舒意继续道:“麟哥儿想想,你喜不喜欢和英勇威武的人做做朋友?” 沈静麟下意识点头:“喜欢!” 和他们一起玩的人里,有个爹是副将的,他曾经也跟着一起上过战场,据说还杀过一个匪寇,因此被同伴们好不推崇,得意的不行。 可自己的爹是一介文官,根本没这个机会。 他想大一些也上战场杀敌,可娘根本不让,只拘着他读那些无聊透顶的之乎者也。 “玉屏,让方嬷嬷把我今天去千味楼买的点心,待会给麟哥儿送去。”沈舒意温声开口。 “是。”玉屏连忙应声。 沈静麟有些不明所以,看着沈舒意眼里的鼓励,莫名的生出几分跃跃欲试。 沈舒意笑着道:“我虽长你几岁,可最是佩服和羡慕鲜衣怒马、英勇无畏的少年,麟哥儿不仅生的俊俏,也有大将风范,若你一直这般勇猛,旁的我不敢说,日后你想吃的想玩的尽管来找二姐姐。” “行,我知道了。不过二姐姐不生气也不讨厌我吗?”沈静麟忍不住再度问出声。 沈舒意莞尔一笑:“哪个孩子不顽劣?只是旁的孩子却未必有麟哥儿的胆识,麟哥儿凭此胆识儿,日后必能得到一群真心相护的同伴。” 沈静麟难得开心,笑道:“多谢二姐姐称赞!” “去吧。”沈舒意温声道。 沈静麟挠了挠头,带着两个小厮跑开。 沈舒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不减,眸色却淡了下来。 金珠这会总算是缓过来不少,只是脸色仍旧发白:“小姐……” 她知道小姐这么做必有深意,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 沈舒意收回视线,温声道:“当然要给他些甜头,毕竟今日的事即便闹大了,祖母和父亲也不过给他扣上一顶顽皮的帽子,不痛不痒。” “可只有让他尝到甜头,变本加厉,惹到不能惹的人头上,他才会付出代价。” 沈舒意声音很轻,玉屏和金珠莫名觉得发冷,却又生出几分快意。 金珠忍不住道:“平素和小少爷玩的几个也都是各府的少爷,若是小少爷把人吓出个好歹,少不得要被别家找上门来,到时老爷再怎么想护着,也定要给个交代。” 沈舒意轻轻扯了下唇角:“这样都算他运气好。” 毕竟和沈静麟能玩到一起的,家世基本也都同他相当,惹到他们头上,两家仗着交情,倒也勉强好协商。 可若是惹到真正惹不起的人头上,沈静麟才会倒霉。 沈舒意停在草丛旁,视线落在那几条还未爬走的蛇上,对着玉屏道:“玉屏,抓两条回去,晚上差人问问麟哥儿,吃不吃蛇羹?” 玉屏愣了几秒,忍不住笑意:“是。” 因着在玉佛寺也抓过不少次蛇,玉屏倒显得颇为熟练,没一会,就抓了三条蛇装进了之前的袋子,直把金珠惊的躲远了两步。 “小少爷定是没胆子吃的。”金珠忍不住开口,沈静麟仗着秦氏的宠爱嚣张跋扈,可论起真本事,他却是没几分的。 沈舒意杏眸冰冷:“你只需对他说,蛇补气血、通经络,尤其适合体质虚弱、筋骨疼痛之人,有大补的功效,若非蛇是他所捕,理应送去给二哥哥才是。” 玉屏反应过来,连忙道:“奴婢明白了。” 沈舒意没再开口,倒是忆起前世之事。 前世自己嫁给萧廷善后,过了几年他皇子的身份才浮出水面,而当时沈静语所嫁的皇子已经势微,彻底没了夺嫡的希望。 因此,沈家自然的想起了她这个女儿。 沈静安仗着她的关系,颇受萧廷善器重,仕途亨通,而沈静麟的运气也不错,阴差阳错进入军中,得她的人相护,倒真让他混出了些名头,成了有名的少年将军。 可那时,她实在太蠢,被秦氏的和善蒙蔽了双眼,想着再怎样,沈静安和沈静麟终归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终究要比旁人亲近。 可她没想到,沈静安是踩着哥哥的尸体上位,沈静麟更是因为贪图军功,不惜背弃她在军中替他的师父,致使三万将士惨死! 第91章 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如今想来,萧廷善重用她们,明着或许确实有自己的关系,但未必就没有娄玉兰在其中的缘故。 娄玉兰是秦雪蓉的侄女,家世普通,可以说是一直靠着巴结秦氏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 她当年不知内情,甚至因着这层关系对她多有照拂,再加上娄玉兰一直塑造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假象,以至于她被这一家人蒙蔽了那么多年。 可如今,既然重活一世,他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好过。 沈静安想踩着哥哥的名声往上爬,她便要让哥哥成为他永远的心魔! 沈静麟想扬名立万、成为名将?那便先看看自己有几分本事,还有没有前世的运气! * 回到舒寒苑,沈舒意让玛瑙将那块卖给沈舒寒的玉佩,悄悄送到他手中。 玉佩虽然没有什么寓意,可她想给他一个念想,让他知道,至少这府里还有个人一直挂念着他,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 玛瑙离开后,沈舒意将从沈静安那顺出的络子拿了出来。 络子上同样是一块玉佩,浅碧的颜色,通体透亮,被雕刻成蟾宫折桂的盛景,其中寓意不必言说。 沈舒意将玉佩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玉佩比她在琳琅阁悉心为哥哥挑选的品相还要好上太多。 若以价格论,少说要值千两。 不过这样正好,太便宜了凸显不出沈静安的身份。 沈舒意将玉佩翻了过来,能看见玉佩背面有一个细微的落款,写的‘静安’二字。 她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如此刚好,倒省了她的麻烦。 “金珠,我记得你有个哥哥在前院当差。”沈舒意将金珠唤了过来,温声询问。 “是,只是因着奴婢的关系,哥哥一直不得重用。” “无妨,你把这枚玉佩交给他,让他找机会送到清远侯府,宝鲲表弟的手上。”沈舒意将那枚玉佩递给她。 “是。” “顺便告诉他,对柴彬动手不急,时机到的时候若是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江漓一定愿意帮忙。”沈舒意温声开口。 “奴婢明白。”金珠应下。 沈舒意想了想,再度道:“让你哥哥最近去市面上找两只蛐蛐,价格高不怕,重要的是要厉害。” 金珠略微诧异,忍不住道:“小姐是打算?” 沈舒意弯起唇瓣:“调教一阵子,回头送给麟哥儿玩。” 金珠眨了眨眼睛:“奴婢这就去办。” 沈舒意垂下眸子,静静思量了一番。 眼下沈静安和沈静麟既然都送到了她面前来,她便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于清远侯府而言,既然打算祸水东引,便不能急。 按照柴彬的性子,若是认为沈静安泄露了他外室和私生子的事,少不得最近就会找机会报复。 只待事后,表弟再找人动手,柴彬和沈静安的梁子,便算是彻底结下了,不愁没人替她找沈静安的麻烦。 而沈静麟那边,想当将军?想上战场? 好啊。 前世有她督促着,他勉强算是学了几分真本事,上了战场后虽胆小怕事,可因为有人护着,几年磨砺下来,倒也算拿得出手。 只是这一世,他可就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夜晚风凉,明月高悬于夜色之上。 沈舒意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看着漆黑的天幕,她忍不住想着:若是把一个眼高手低、只知道走鸡斗狗的酒囊饭袋送上战场,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一刻钟后,玉屏轻声上前:“小姐,点心已经备好,蛇羹要现在给小少爷送去吗?” 沈舒意弯起唇瓣:“去吧。” “是。” 不多时,玉屏带着东西出现在沈静麟的院子。 沈静麟这会正坐在桌前,面前虽是堆着几本书,心思却半点都没在书本上。 “少爷,真的不能再抓了!”小厮满脸苦涩的哀求着。 沈静麟一脚踹在他胸口:“哪那么多废话!我这次抓不过想练练胆子,自己养着玩罢了,又不拿去吓唬人,你怕个什么!” 玉屏端着托盘,站到门外,便听见这一幕。 小厮匆匆将他拦下,进去禀报。 沈静麟仰着头道:“让她进来!” “小少爷,这是二小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点心和蛇羹。”玉屏笑着开口,说话时满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沈静麟愣了几秒:“蛇…蛇什么?” “蛇羹,正是今日小少爷的那几条蛇,小姐让人将蛇剥了皮放了血后,只留蛇肉,又加了些药材悉心熬制了一个多时辰……” 沈静麟没听进去玉屏后面说的是什么,只看着面前那只天青色的瓷蛊,一阵阵反胃,说不出的恶心。 “小少爷不会是害怕吧?蛇羹可是大补之物,小姐说,若非蛇是您所抓,其实最适合拿去给二少爷补身体,但您若是不敢吃……” 玉屏的话还没说完,沈静麟便怒声道:“谁…谁说我不敢吃!活的蛇我都敢抓,被煮熟的蛇肉有什么可怕!” 玉屏将他眼底的胆怯看在眼里,笑着道:“既如此,那奴婢便将东西放在这了,这东西最是滋补,您尽早服用。” 话落,玉屏便退了下去。 沈静麟看着面前的托盘,喉结动了动,半晌,将瓷盅的盖子掀开,当下,一股热气混杂着肉腥,扑面而来。 沈静麟匆忙将瓷盅丢下,跑到一旁扶着桌子干呕。 蛇…蛇羹…… 怎么会有人吃这种东西? 沈静麟一想到玉屏说的那个画面,便觉得止不住恶心,脸色都难看不少。 “小少爷!您没事吧!”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沈静麟看也不想再看一眼,小厮当下道:“小少爷您若是害怕,要不奴才将东西倒了,左右二小姐也不会知道。” 另一名小厮也道:“这东西到底来路不明,吓人的紧,您还是不吃为妙。” 两人越说,沈静麟越是恼怒,只觉得两人瞧不起他,让他颇没面子! 区区一碗蛇羹,他有什么好怕! 沈静麟当下想起玉屏的那番话,随即强撑道:“我只是不舍得罢了,眼下二哥受了风寒,这蛇羹最是滋补。去,将蛇羹给二哥送去,就说我让人熬的补汤,倒也不必告诉他是什么!” 第92章 苦心 小厮愣了几秒,倒不敢忤逆沈静麟的意思,当即道:“是。” 看着蛇羹被端走,沈静麟才觉得舒服不少,那种恶心感逐渐减轻。 另一边,秦雪蓉一直陪着沈静安,沈静安病确实是病的,不过当然也是他故意病的,所以倒也不严重。 “娘,你真打算让沈舒意跟着三妹妹他们一起去学堂?”沈静安沉声开口。 秦雪蓉目光深沉:“当然要去,你爹已经开了口,不去怎么成?不过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她献给老太太那幅佛经根本就不是出自她之手,她又在佛寺耽搁了几年,哪里会有什么学识。” 秦雪蓉知道这事不能再拖,既如此,倒不如另寻她法,左右沈家的几位先生,她一直都打点的不错。 何况,其他庶子庶女都去得学堂,不让沈舒意去,确实说不过去。 沈静安垂下眸子,冷声道:“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在她手上吃了个闷亏,我实在不甘。” “到了学堂,自有先生拿捏,她的日子也未必就那么好过。”秦雪蓉心中盘算着。 不过她也清楚,最近这段日子不适合再在府中动手。 她接连犯在沈舒意手上几次,已经惹得老爷和老太太不快,至少要先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 “既然你这阵子去不了书院,过些日子端王举办赏菊宴,你便也一道过去,露个脸,多结交些世家子弟,若能和端王世子交好,亦是一桩美事。”秦雪蓉缓声叮嘱。 端王和三皇子一脉关系不错,端王一家又颇受乾武帝器重,眼下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概率极大,若儿子能结交好端王一家,自然百利无害。 “儿子心中有数,只是可惜三皇子这次未必会露面。”沈静安缓声开口。 三皇子呼声虽高,朝中大臣也屡次建议乾武帝早立太子,但是帝心难测,三皇子如今倒不常与端王府走动。 母子正说着,小厮匆匆进来禀报:“夫人,二少爷,小少爷派人送了碗补汤过来,说是对二少爷的病症最为滋补。” 沈静安愣了几秒,当即道:“难为麟哥儿想着我,端进来吧。” 秦雪蓉也颇感欣慰:“麟哥儿总算是长大了些,知道挂念兄长了。你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虽性子顽劣调皮了些,但手足之情不会作假,日后你们必要相互照应。” 说话间,小厮已经将蛇羹送了上来。 秦雪蓉将其端到沈静安面前,打开盖子,蛇羹还温热,扑面而来有一股很淡的腥气,但因为加入了不少药材,又很快被掩盖。 沈静安皱了下眉头,秉着气喝了一口。 算不得好喝,但是向来滋补的汤药便是如此,他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拂了弟弟的好意,便强忍着喝了。 “再吃块肉,你晚膳没用多少。”秦雪蓉劝道。 沈静安本吃不下,可对上秦雪蓉关切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又吃了两块肉。 见他用了不少,秦雪蓉脸上多了些笑容:“你本就是风寒之症,过个两日病好了,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沈静安温声道:“母亲的苦心我知道,只是麟哥儿素来不喜欢听我说教,成天喊着要当什么将军,每次我劝他读书,他都烦的不行。” 提起这个,秦雪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确实,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成日喊打喊杀,半刻钟也坐不住。” 沈静安思量片刻,犹豫道:“若是麟哥儿当真喜欢,我看不如趁早请个教习师父,教他些武艺,日后若他真想从军……” 越听他说,秦雪蓉的眉头皱的越紧:“这事我还得好好考量,也得问过你爹的意见,但战场上刀剑无眼,麟哥儿哪里吃得了那个苦。” 沈静安知道她是心疼儿子,倒也没再劝说,只是道:“儿子只是觉得,若我与弟弟一文一武,能够相互照应,其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你容我再思想思量。”秦雪蓉温声开口。 * 三日后,傍晚。 秦雪蓉将府中几个嫡出的孩子,连带其他几个年龄够的庶出子女都叫到了静安院。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连同二房的张氏一家也都在。 沈舒意到时,人刚好到全,大房这边除了秦雪蓉的两儿一女和沈舒意外,还有吴姨娘的一双儿女沈清欢和沈清城、连同早先没了姨娘的庶子沈凌云。 二房那边的人无外乎张氏和几个子女,如今倒也都老老实实的站着。 见人到齐,沈老夫人率先开口:“今日把你们叫过来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端王设宴的事你们也该得了消息,明日你们母亲自会带着你们一道过去。” 一行人虽然前几日就知道了消息,可这会得了准信儿,都还是兴奋不已。 秦雪蓉温声道:“端王府恢弘气阔,有一片菊园,所以这场宴会也称赏菊宴,去的也都是身份贵重之人,你们到了切记不可乱了礼数,丢了沈府的脸,惹出祸事。” 沈老夫人沉声道:“若是谁丢了沈府的脸,冲撞了贵人,别怪回府后可我不客气!” 一行人纷纷收敛了脸上的喜色,连忙恭顺道:“是。” 秦雪蓉笑道:“倒也不必太过紧张,珍姐儿、意姐儿、欢姐儿还有老二家的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快议亲的年龄,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先相看一二,但是要牢记不可越了规矩。” “是。”话音落下,沈静珍和沈清欢几人脸上都带了些娇羞。 沈舒意神色如常,心下忆起前世。 前世端王府的赏菊宴,她没能前去,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只是这一世,可就不一定了。 秦雪蓉几次在她手上吃瘪,必然会找机会报复,眼下人多眼杂,倒是个好机会。 若她记得没错,王太傅一家也会露面,而沈静语和王家的婚事,到如今都还没解决。 沈景川看向几个哥儿,沉声道:“赏菊宴吟诗作画,你们也要抓住机会,若能都得等到贵人青睐,日后于前途有益,定要把握好机会。” “是。”几人纷纷应声,心思各异。 第93章 你还是个孩子 沈老夫人见敲打的差不多了,再度道:“府中给你们每人都准备了衣服和首饰,稍后会有人给你们送去。” “多谢祖母。” “没旁的事便都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府中自有马车带你们前去。” “是。” * 一行人离开后,秦雪蓉带着沈静珍和沈静麟回了瑞雪院。 对于沈静安秦雪蓉自是放心的,可对于沈静珍和沈静麟她难免要多嘱咐几句。 “麟哥儿,明日你到了端王府,切记不可惹出乱子,只管与相熟的一起玩。” 沈静麟满不在乎:“娘,你就放心吧,你怎么不嘱咐大哥,大哥才刚惹出了祸事呢。” 秦雪蓉瞪了他一眼,再度道:“旁的不要紧,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尽力和端王世孙搞好关系,能和他玩到一处便尽量和他玩到一处,若有旁人得罪于他,你一定要站出来护着他。” 沈静麟皱着眉头道:“我干嘛要讨好他?” 秦雪蓉皱眉道:“端王眼下备受三皇子仰仗,又深得陛下圣心,若能由他们替你父亲或者哥哥美言几句,日后咱们家的日子不可限量。”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便听秦雪蓉继续道:“若和端王世孙成了朋友,日后旁人也会高看你一眼,有端王世孙相护,旁人又敢奈你何?” 别的沈静麟不那么在乎,可这句话,他却听的明明白白。 “行,我明白了娘!你放心吧,我必定和他玩到一处去!” 嘱咐完沈静麟,见他一溜烟的跑了,秦雪蓉的视线才落在沈静珍身上,温声道:“上次你说的冯副都指挥使,这次再好好相看一二,不要过于心急。” 一提到这,沈静珍的脸颊便染了几分红晕。 冯副都指挥使是殿前司指挥使里最年轻的指挥使,其父为从四品的明威将军。 虽然官职不高,但武将却是实职,而且这个冯副都指挥使年纪轻轻便能坐到殿前司高位,前途无量。 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又年少有为,哪里会愁日后的前程? 沈静珍此前在一场寿宴上曾与冯博昌见过一面,对其一见钟情,自此便上了心。 冯博昌当日穿着一身殿前司铠甲,带着不少侍卫指挥调度,一众人里,只数他最年轻俊美,颇为惹眼。 而且沈静珍悄悄打听过,冯博昌不仅武功了得,更是文采斐然,可以说是文武双全,颇受乾武帝器重。 再加上样貌英俊,威风凛凛,那次恰巧救了她以后,她便动了心。 不过她年纪到底还小上几岁,纵是急,也急不得。 何况这种大事,总得父母点了头才行。 秦雪蓉伸手点了下她的脑袋:“那冯博昌虽好,可如今他正得盛宠,冯家未必就会同意。” 沈静珍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几分,不甘道:“上次 他帮我赶走恶犬,还同我说了不少话,更是一路亲自送我回府,还赞我闭月羞花、率真可爱……” 秦雪蓉则是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他对你有意,也要再看看冯家和你父亲的态度。” 秦雪蓉知道,沈景川其实无意多与武将联姻,但这冯博昌正得盛宠,两家又家世相当,倒也就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娘也会帮你好好探探冯家的口风。”秦雪蓉仔细回忆了一下关于冯博昌的印象,其实心下倒也满意。 这冯博昌如今不过十八,虽比珍姐儿大了些,但是这个年纪能做到殿前司的都副指挥使,能力可见一斑。 “好了,你今天回去好好准备。”秦雪蓉收回思绪,一切总得等见了人再说。 “娘,沈舒意那边……”沈静珍压低了声音。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王太傅一家也会前去,正巧趁着这个机会替你大姐摆脱了王家的婚事。”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沈静珍当下道:“若是娘的计划能成,日后就算她能嫁到王家,王家心下也必定有个疙瘩,不会好好待她。” “若她嫁不到王家,日后亲事也难再议,倒也不算便宜了她。”沈静珍冷笑出声。 * 这边,秦雪蓉忙着嘱咐几个孩子,另一边,沈舒意也没闲着。 她刻意在湖边逛了一会,而后同沈静麟来了个‘偶遇’。 “麟哥儿怎么跑的这么急?”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静麟顿了顿,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沈舒意笑着道:“明日是端王府举办的赏菊宴,素闻端王世孙身体孱弱,最是敬佩勇武之人,麟哥儿明日若是遇见端王世孙,可要好好表现。” 沈静麟的眼睛亮了几分,显然心里还模模糊糊的打算,因着沈舒意这番话,彻底有了眉目。 “二姐姐说的是真的?” 沈舒意笑道:“端王世孙身体孱弱不是秘密,平素身边跟着的也多是些勇武之人,不过世孙身边簇拥者众,麟哥儿尚且年少,恐怕难以比得过世孙身边之人。” “谁说我比不过!”沈静麟下意识开口,才欲再说些什么,又生生憋了回去。 沈舒意没有追问,只是温声道:“不要胡闹,你还是个孩子,如何与他们相比?” “切,端王世孙年龄和我相仿,他身边的人能有多厉害?你等着瞧吧!” 说罢,沈静麟不耐烦的挥手跑开,一头扎进院子,盯着养在竹筒里的几条蛇。 这蛇自上次他抓回来,已经养了几日。 他也从最初的惧怕,到如今敢拿在手中把玩。 虽然他心下也是怕的,可只要一想到旁人钦佩震惊的目光,沈静麟便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毕竟,他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沈静麟盯着竹筒里的几条蛇皱着眉头思量,半晌,终于露出一抹笑容,目光里满是跃跃欲试和期待。 有了,只要他能证明他比端王世孙身旁跟着的那些人更有用,更勇猛就够了! 到时候,还怕端王世孙不仰仗他、不信赖他么? 像端王世孙那么胆小懦弱的人,必定对他无比敬佩! 沈静麟反反复复思量许久,越发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当即将蛇装了起来,喊着两个小厮跑到院子里做试验。 第94章 怀疑 沈舒意站在原地,直到看着沈静麟的背影消失,才带着玉屏和金珠往回走。 端王设宴,去的必定都是名门显贵,热闹非凡。 既如此,这水自然是越浑越好。 只是不知道,萧廷善会不会露面? 回到云舒苑,不久,府中的佣人便送了衣裳首饰过来,王嬷嬷端着托盘,笑着道:“夫人担心有什么不合身,特意嘱咐我让二小姐试试,这样也还来得及改动。” “母亲费心了,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沈舒意笑着开口。 王嬷嬷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在端王府内除了朝中大员、还有不少皇室宗亲,就连公主郡主说不定也是见得的,因而绝不能出了差错。” “二小姐多年未曾参加过京中的宴会,夫人自然格外重视,您还是试试吧。” 闻言,沈舒意便也没再拒绝。 秦雪蓉给她送来的是一条淡紫色襦裙,色泽清丽典雅,既不失柔美,又不会俗气,内衬上绣有粉色牡丹,外披选用同色系的缎光紫,用的是京中上好的云锦,轻轻一动,便折射出醉人的流光,简约大气却又说不出的华美。 王嬷嬷看着玉屏和金珠服侍沈舒意换好衣服,眼里满是惊艳。 只觉得沈舒意回府短短数日,人便出落的美上许多。 早先的苍白仍在,只是脸颊两侧却多了些肉,身量似乎也高了一些,褪去那股病态的晦暗和黄,雪白的肌肤莹润清透,宛若没有丝毫瑕疵的美玉。 一袭淡紫色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只将她衬托的如出水芙蓉、又似月下幽昙,再加上那双冷冷清清的一双眸子,宛若玉一般的人,沉静又从容,自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疏冷之气。 “嬷嬷觉得如何?”沈舒意温声开口。 王嬷嬷回过神来,当即道:“二小姐姿容隽秀,自然是极美的。” “夫人替您准备了一套头面,老夫人赏了只镯子,二太太差人送了些香粉香膏,吴姨娘让人备了香囊和帕子,您瞧瞧看是否喜欢。” 王嬷嬷再度开口,温声细语的介绍着。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丫鬟手中捧着的托盘上,不可否认,都是些好东西。 沈府要脸,秦雪蓉更要脸,就算另有盘算,总不会在众人面前,给旁人落下话柄。 因而,不论是嫡女还是庶女,都要万分精细,否则传出去落个苛待子女的名声,可是蠢之又蠢。 秦雪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沈舒意才一回府,她便被摆了一道,如今自然怕她又故技重施,坏了自己的名声。 “旁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倒是胭脂香粉和香囊帕子的味道款式不同,大小姐如今又不在府内,按规矩,二小姐可以先挑。”王嬷嬷笑着开口。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另两个丫鬟端着的托盘上,一个丫鬟的托盘摆满了各种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造型别致,颜色款式各异。 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整齐的摆放着几份香囊和帕子,每一款皆是同色,主要的区别便是味道了。 “吴姨娘绣工了得,香囊和帕子上绣的什么图案,里面的香料便是哪种味道,当然了,香料皆经过调制,二小姐可以闻闻看。” 胭脂水粉沈舒意挑了些颜色清淡的款,香囊和帕子则是闻过后,选了绣有莲花的款式。 王嬷嬷温声道:“二小姐若是选好了,老奴便给其他小姐去送东西了。” “王嬷嬷请。” 玉屏将人送出云舒苑,沈舒意则是拿起秦雪蓉送的东西打量起来。 一只赤金镶红宝的步摇,两支同套系的牡丹云纹金簪,另有一对金色嵌碎红宝的耳坠,不算特别华美,但对于尚书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却刚好。 沈舒意检查了一下,做工精细,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另外拿起沈老夫人送的翡翠玉镯,清透的绿色中飘了一抹红,色泽上呈,玉质清润,同样也是成色不错的佳品。 另外二房张氏送来胭脂香膏,沈舒意没打算用,便也就没仔细检查。 最后的便是吴姨娘送的一方绣帕以及一枚香囊。绣帕用的是精细的纱线,淡粉色,上面绣着些莲花,带着淡淡的幽冷香气。香囊是同色,只是布料的袋子稍厚了些,但是针脚细密,绣工精致,可以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沈舒意拿起香囊,能闻到清雅的香气里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清凉味道,最初不显,但她前世研习药理,和不少草药打过交道,因而格外敏感。 沈舒意坐在桌前,拿着香囊把玩了半晌,仍旧没能辨别出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 有些熟悉,但又不对…… 她于制香一道并不精通,不确定这香料是否有问题,不过方才几个香囊她都闻过,几乎每个里都夹杂了这种味道。 “小姐,这香囊是有什么问题吗?”金珠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思量片刻,将里面的香料倒出些在纸上,递给金珠道:“让金鹏夜里出府,找个郎中分辨一下里面的香料。” “是。”金珠接过后,匆匆离开。 沈舒意眸色幽深,仍旧在思量着那枚香囊。 吴姨娘在府中素来受宠,甚至颇有几分手腕,不仅在秦雪蓉眼皮子底下平安生下一子一女,更是几次让秦雪蓉吃瘪。 也正因为在府中颇有些话语权,而这次前往端王府,她的一双儿女也会去,所以吴姨娘送礼倒显得合理又懂事。 而她选择送香囊和绣帕,也极为合适。既合乎她姨娘的身份,不会过于贵重,又足够用心,诚意十足。 沈舒意垂下眸子,默默思量着。 她和吴姨娘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吴姨娘不会蠢到对她动手,何况这些时日她和秦雪蓉的交手,吴姨娘不会毫无所觉。 所以严格来讲,她们有着同一个敌人。 因此,最有可能的便是秦雪蓉一石二鸟,挑拨她们的关系,借吴姨娘之手除掉她。 为了等金鹏的消息,沈舒意睡的晚了些。 可结果让她失望,金珠低声道:“哥哥找了两家郎中和一个香料铺子的老板都看过,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第95章 庶妹 沈舒意没做声,仍旧把玩着手里的香囊。 半晌,沈舒意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将香囊里所有的香料都倒了出来,而后叫金珠将方嬷嬷、玉屏、玛瑙和翡翠几个都叫了过来。 “闻闻看,有没有什么区别?”沈舒意将香囊和里面的香料分开,分别递给几人。 几人逐一闻过,玛瑙摇头:“奴婢闻不出差别。” 翡翠仔细闻了一会,似是有些不确定,不太敢开口。 金珠也没闻出什么不对,方嬷嬷更是因为年岁大,五官没那么灵敏,同样没闻出什么不同。 “老奴闻着这香囊上的味道略淡一些,旁的似乎倒没什么不同。” 沈舒意没做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玉屏和翡翠。 翡翠对上沈舒意鼓励的眼神,忍不住道:“奴婢觉得香囊的味道更清淡些,不似内里的香料那么浓郁……” 这话乍一听,似乎和方嬷嬷的没多大差别,但仔细想,却又有不同。 玉屏沉默片刻,再度道:“奴婢觉得味道上似是有些差别,香囊似乎更清凉舒爽些。” 沈舒意弯起唇瓣,是了。 香囊上自有一股香气,虽说更可能是被内里装的香料浸染,但玉屏说的没错,这香囊上的香气和内里的香料是有区别的。 或者说,那一丝不同,是香囊布料上带来的味道。 金珠忍不住道:“小姐是怀疑这香囊有问题?” 沈舒意看向她,温声道:“是。” 金珠皱了皱眉头:“可吴姨娘绣了七八个香囊,她们又怎么确定您会选择哪一个?还是说每个香囊都有问题。” 沈舒意眸色冰冷,沉声道:“自然不会是每个香囊都有问题。” 秦雪蓉既然敢这样准备,必定是留了后手。 她便是笃定了自己会如金珠一般,认为香囊是由自己挑选,根本不会针对她做什么手脚,才敢如此大胆。 沈舒意让一行人都退下休息,而后让金珠再走一趟,找到她哥哥金鹏,帮她弄一种东西回来。 * 翌日,清早。 一行人早早在瑞雪院等候,秦雪蓉、张氏、沈景川以及二房的沈景洲都会一道前往。 沈老夫人因为近来身子不爽利,便没有一道前去。 “今日宴会宾客众多,你们切记都要守好规矩,不可惹出乱子。”沈老夫人再度叮嘱。 “是。”一行人齐齐应声。 秦雪蓉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舒意身上。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她腰间系着的香囊,秦雪蓉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温声道:“意姐儿, 你规矩一向是不错的,只是你到底多年未曾回京,待到了端王府,可以多跟着珍姐儿和欢姐儿。” “是。”沈舒意垂眸应下。 秦雪蓉点了点头:“多听多看,少说。” 敲打完沈舒意,秦雪蓉为显公平,又挑着沈静麟敲打了几句。 “麟哥儿更是要守好规矩,不可顽劣,更不能冲撞了贵人,否则回来有你好看。” 秦雪蓉板起脸,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沈静麟满眼放光,笑着挽住秦雪蓉的手臂,带着几分倨傲:“娘你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何况你们都说我顽劣,可别忘了,当年惹出事的可是你们眼里懂事明里的大哥!” “麟哥儿!”秦雪蓉低声呵斥。 沈舒意眸色淡淡,瞥了眼沈静麟的方向,清楚的看到他常带的两个小厮,腰间各带着一个鼓鼓的竹筒。 她唇角扬起一抹很淡的弧度,目光冰冷。 秦雪蓉一家,还真是半点都没把哥哥放在眼里。 就连沈静麟都要时不时把哥哥拿出来拉踩两句。 张氏在一旁掩面笑道:“是啊嫂嫂,你们家麟哥儿一向聪慧,虽然顽劣了些,倒也没惹出过什么乱子。” 秦雪蓉笑道:“再怎么样也比不得瑞哥儿,到了端王府,我们代表的可都是沈府的脸面,瑞哥儿和麟哥儿也要相互照拂才是。” 一句话,把张氏话中的暗讽怼了回去,又点明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把张氏显得小家子气了不少,气的她脸色涨红。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敲了敲手里的拐杖:“都少给我耍那些花花肠子!这几年我看你们是太平日子过够了,总想找些苦头吃!两家的爷们儿在朝堂不知道有多难,你们若是有心,便多给沈家争口气。” 秦雪蓉和张氏纷纷低头:“是。” * 敲打过后,一行人便准备出发。 沈景川和沈景洲并沈静安几个少年一起骑马,沈静麟、沈静珍同秦氏一辆马车。 二房自己一辆马车。 沈舒意则同四妹沈清欢、五妹沈美茹同乘坐一辆马车。 沈清欢的母亲便是吴姨娘,因为吴姨娘颇有手腕,是以她在府中的日子还算不错。 沈美茹的母亲韩姨娘曾是秦雪蓉的贴身婢女,后来被她给抬为妾室,生下一女。 母女俩一直都极力巴结着秦雪蓉,平素沈美茹更是一直以沈静珍马首是瞻。 刚一上车,因为几人不熟,气氛似乎颇有些尴尬。 沈清欢一面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久未谋面的二姐,见她腰间系着吴姨娘送的香囊,便主动道:“姨娘手艺算不得很好,但也十分用心,不知道姨娘送的香囊姐姐喜不喜欢?”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自然是喜欢的,姨娘的手艺极好,我这几年久居佛寺,疏于练习,连姨娘的分毫也及不上。” 见她说的真诚,沈清欢眼里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 “二姐姐喜欢什么香调也可以告诉我,下次让姨娘专门给二姐姐准备。”沈清欢再度道。 沈舒意温声道:“四妹妹也知道我久居佛寺,所以其实早已多年未用香料,因而对此并不了解。昨日王嬷嬷派人送香囊过来,我只觉得每一款都十分好闻,实在难以取舍。” 沈美茹故作委屈,笑着道:“四姐姐待二姐姐可真好,吴姨娘对我可没这么上心。”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故作嗔怒道:“听听,这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姨娘平素待你还不够上心?只怕那些香囊帕子你早都看腻了。” 第96章 端王府 沈美茹当下笑道:“我只是见着二姐姐这枚香囊实在精致,莫名觉得同样的东西戴在二姐姐身上便显得不一般了。” 沈舒意笑了笑,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美茹今日穿的一套淡粉色的襦裙,腰间的香囊选用的是丹红的颜色,上面绣有绚丽的海棠花,仿若点睛之笔,倒也格外出彩。 “五妹妹的香囊也不逊色,昨日我见着喜欢的紧,只是唯恐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绚烂的颜色,如今见着戴在五妹妹身上,实在是相得益彰。” 沈舒意温声开口,一番话,只把沈美茹说的脸上多了些娇羞。 沈舒意再度道:“我见五妹妹的香囊上似乎还缝有珍珠,还说不是吴姨娘偏爱?” 沈美茹当即低下头,将香囊拿了下来,眼里多了几分兴奋:“母亲送我的头面上有不少珍珠装点,我昨日忽然想着,倒不如在香囊上也加上几粒珍珠,二姐姐也觉得好看?” 沈舒意伸手接过,不动声色的辨认着上面的针脚。 她绣工虽然算不得出众,可也并非一窍不通,吴姨娘的绣工确实格外出彩,昨日这几枚香囊她皆仔细看过。 如今再看来,绣线和料子虽说同昨日的香囊几乎一模一样,但若仔细辨别,仍能看出海棠花的位置,同昨日那枚香囊有着细微的偏差。 沈舒意的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珍珠,能闻到沈美茹的香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 和自己的那枚不同,但最重要的是,昨日那股混杂在香气中的丝丝缕缕的清凉,荡然无存。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香囊还给沈美茹:“五妹妹心思精巧,有了珍珠点缀,这香囊不仅雅致,在阳光下还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行几人闲聊了一路,纵然心思各异,却也迅速熟稔起来。 沈舒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下已然有了盘算。 没过太久,马车缓慢停至端王府大门前。 沈家一行人纷纷下车。 举目望去,端王府大门气派恢宏,朱漆红木的大门为了迎客,开到最大,赤金的牌匾上,端王府几个大字气势逼人。 大门两侧,两座近八尺高的白玉狮子通体透亮,在阳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而此刻,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一辆辆奢华的马车横七竖八的拥堵在一起,锦衣华服的小姐、妇人,以及衣着华贵、派头十足的老爷、才俊,比比皆是。 如此热闹的场面,只让人觉得门庭若市,仿若年节。 不少百姓忍不住驻足观看,可因为有侍卫看守,百姓们皆是离的很远,可即便如此,仍旧挡不住他们眼里的热切。 王府的小厮和侍卫,一面疏导着车马,一面检查请帖将人迎进府内。 沈景川和秦雪蓉带着沈府众人,也不着急,同几个相近的同僚寒暄了一会后,王府的管家匆匆迎上前来。 “沈大人,沈夫人!快,里面请,王爷早已备下了酒席,只待诸位亲临。” 沈景川拱手笑道:“王爷举办赏菊宴,是件难得的雅事,只要王爷不嫌弃,我等自然要凑个热闹。” 在小厮的引路下,沈府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王府的大门,凑巧的是,沈家一行和柴家到的时间相近。 沈景川和柴智同在六部,两家人自是一道同行。 “想必这位就是贤侄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当真是继承了柴兄的气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沈景川笑着开口,视线落在跟在柴智身旁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柴彬。 柴彬时常跟在三皇子身边,沈景川自然见过,如今再打起照面,显然也是有意交好。 毕竟柴智如今虽然官职比他略低一等,居于兵部侍郎之位,但柴家到底是新贵。 最重要的是,自家与三皇子颇有些龌龊,而柴彬又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若能与之交好,总能替沈家在三皇子面前美言几句,消除些芥蒂。 柴智能从一个边将回到朝廷中心,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当即道:“他啊,莽夫一个!哪里比得上静安贤侄,才高八斗,状元之智!” 两人一道卖力的互相吹捧,秦雪蓉和张氏也同柴夫人一道,一时间,气氛颇为和乐。 柴彬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脸上,拱起手来:“早闻沈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沈兄果然器宇轩昂、为我辈翘楚!” 沈静安笑容和煦,尽是一副谦谦君子、光明磊落的模样:“柴兄才最是让我仰仗,我会的不过是些笔墨功夫,哪里比得上柴兄武艺高超、上阵杀敌。” 柴彬笑道:“沈兄何必自谦?早前听闻沈兄也会些武艺,有机会我必向你讨教!” 沈静安只当他说的是客套话,当即应下,全然没注意到柴彬眼里的一抹阴狠。 * 沈舒意和沈清欢作为女眷,自然跟在秦雪蓉和张氏一行人身后。 沈舒意看着不过片刻,便迅速和沈静安打成一片的柴彬,眼底的笑意更深。 “二姐姐,昨日姨娘听闻你喜欢她的手艺,便用多的料子连夜又绣了枚香囊于你,还望你不要嫌弃。” 沈清欢同沈舒意走在最后,不动声色的将一枚鹅黄色的香囊悄然递到沈舒意手中。 沈舒意将想拿个收在袖中,故作诧异:“我不过是感叹一句,没想到却让姨娘受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清欢笑道:“姨娘愿意花心思,可府中之人却未必真的喜欢,如今难得二姐姐喜欢,姨娘自是高兴。” 沈舒意温声道:“劳烦四妹妹替我谢过姨娘,回府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前去拜会。” 沈清欢笑着应下,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却多了抹探究。 昨夜,姨娘向各院小姐送了香囊和手帕后,几人皆是差了奴婢来道谢。 沈舒意派的是玉屏,因为要先谢过沈老夫人、秦雪蓉和张氏,所以玉屏去谢过吴姨娘时,时辰已经不早,但她恰巧也在。 吴姨娘当时将人请了进来,笑着道:“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二小姐不必这般客气。” 第97章 为什么不理我 玉屏看向她们母女,柔声道:“姨娘手艺精湛,二小姐格外喜欢,一眼便相中了那枚粉色和鹅黄色的香囊,纠结了半晌,实在难以取舍,后来想着三小姐向来喜欢黄色,便选了粉色那枚。” 吴姨娘顿了顿,笑着道:“不过是一枚香囊,若是二小姐喜欢,我改日再绣一枚鹅黄色的送她。” 玉屏笑道:“眼下时辰不早,姨娘不必心急,二小姐知道您的心意,已经格外开心。” 玉屏走后,吴姨娘便坐在桌前思量起来。 没多久,便对一旁的丫鬟道:“将之前做香囊的料子找出来,鹅黄色的那匹。” 她当时不解,只觉得没必要如此。 姨娘却说,这位二小姐是个聪明人,让她不必多问,只尽量与她交好便是。 香囊小巧简单,缝制起来也不费事,不过是上面的刺绣要花费些时间。 吴姨娘本就精于此道,一个小小的香囊上也不过绣些花草,熬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连夜赶制出来。 一大早,沈清欢便收到了姨娘派人送来的香囊,让她找机会私下拿给沈舒意。 眼下,见沈舒意神色坦然,欣然收下,沈清欢越发看不懂她打算做什么。 * 端王府内占地面积极大,水榭楼台,雕廊画柱,美不胜收。 纵是秋日,仍旧郁郁葱葱,鸟鸣阵阵。 如今端王府举办赏菊宴,来者众多,足可见端王备受乾武帝信赖,盛宠不衰。 自打下了马车,沈美茹便跟到了沈静珍身边,沈舒意乐的清净,只是视线时不时落在走在前头的男子中,注意着柴彬、沈静安以及沈静麟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后,一行人便被小厮带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此处依山傍水,假山嶙峋。 大片的菊花连成花海,蝶儿振翅,淡淡的菊香在空气里漾开,颇有些秋高气爽的快意。 一条小溪自附近的山上被引下,溪中飘着不少精美的木质托盘,顺着流水向下,托盘上有酒盅盛着美酒,亦有不少花瓣,可以说是意趣十足。 到了此处,男客女客便分至两侧,相隔七八米的距离,中间有清透的薄纱做虚掩,随着秋风漾起,倒也都能将两边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大乾男女大防并不重,因而像是这种赏菊宴,除了各家联络感情以外,也是年轻男女想看的好时机。 因着离开席还有段时间,端王也仍未到场,是以男客那边布置了几处棋局,宾客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互相讨教。 女客这边则是举办了投壶比赛,年长的早已落座相谈,年轻女子些的则是玩的不亦乐乎。 另临近菊园,摆放了数张长桌,上面备足了笔墨纸砚,若有兴致者,亦可赋诗作画。 沈清欢遇到了平素交好的朋友,闲聊起来,沈舒意便带着金珠玉屏沿着林子走了走。 这边人不多,却也没有脱离人群的范畴。 沈舒意将沈清欢交给她的那枚香囊,递给金珠。 金珠接过后,微微侧身,背对了人群的方向,将一团包好的香草放进香囊,而后收入袖中。 “表姐!” 沈舒意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赵宝鲲兴奋又雀跃的声音,而后便见着一道影子朝她奔来。 沈舒意停下脚步,含笑看他:“清远侯府也来了。” 赵宝鲲在她面前几步停下:“端王世子长袖善舞,也给侯府发了请帖,若是往常我必不会来,可我想着表姐一定会来,我就忍不住求了母亲过来。” “舅舅和外祖母来了吗?”沈舒意温声开口,虽然知道他们来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忍不住多了丝期待。 赵宝鲲摇头:“没有,只我和姐姐同母亲一道来的。” 只是来了,赵宝鲲便又有些后悔,毕竟清远侯府已被边缘化多年,除了几乎仁义之家,念着往昔的交情,旁的都甚少与他们搭话。 看出他的懊恼,沈舒意温声道:“既然来了,表弟就要玩的尽兴,今日宾客众多,必有不少热闹可看。” 一听这话,赵宝鲲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多了些迫不及待。 沈舒意只觉得他可爱,想了想,将香囊不动声色的交到他手上,温声道:“既然你无事可做,不如帮我个忙。” 拿到香囊,赵宝鲲愣了几秒,脸也泛红了几分,而后死死握住手里的香囊。 “表姐…表姐这是……” “找个手脚利落的人,将沈静珍腰上的香囊换下来。”沈舒意杏眸清澈,不急不缓的开口。 赵宝鲲愣了片刻:“啊…没问题!正巧表姐身边有个会武的丫头,身手了得。” 替赵雪卿雇佣两个会武的丫鬟,还是沈舒意上次提议的。 上次自回了清远侯府,父亲和祖母听说了这事后,怒不可遏,可偏偏,他们没法向柴家去讨公道。 他顺势将表姐的提议说出来,祖母直接应允,当即重金给表姐买了两个会武的婢女。 见他兴致冲冲的要走,沈舒意将他喊住:“表弟若觉得无聊,那边有投壶和下棋的比赛,每场皆有彩头,表弟大可凑个热闹。” 溪边的比赛,这会男女基本混在了一起,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必担心闹出什么不妥。 何况男女玩乐放在一处,众人兴致更加高涨,气氛比之前热闹了不知多少。 赵宝鲲愣了一会,随即应下:“好!” 沈舒意收回视线,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舒意妹妹。” 沈舒意转头看去,没想到是个熟人:“姚姐姐?” 姚卉妍今日换了衣服,是京中时下流行的款式,浅碧的颜色,绣有金丝竹纹,雅致中又透着华贵。 而她身上的首饰,也远胜当日,每一件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品,看起来过的不错。 “真巧,我正想着过几日去沈府拜会,没想到能同你在这相见。”姚卉妍见着沈舒意,是真的高兴。 她初来京中,没什么相熟的朋友。舅母执意带她过来,来了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两人一面聊,一面往林子里走。 可不巧的是,才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便见着一尾华丽的裙摆,拖曳于郁郁葱葱的草地中,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谢璟驰,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女子的声音气急败坏,又带着被宠坏的骄纵。 第98章 不识好歹! “郡主自重。”冷冽凉薄的声音响起,字字皆是透着冷漠。 女子似是气的不轻,脸色涨红:“我上次邀你去游湖,你为什么拒绝。” 男子神色冰冷,冷笑出声:“在下是朝廷命官,并非秦楼楚馆的小倌,郡主找错了人。”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免皱了下眉头。 京中王孙贵族太多,就是麻烦。随便走走,便能碰上郡主表达爱慕。 不管怎样,这种事被人撞见总是尴尬。 沈舒意拉着姚卉妍轻声躲到一旁的假山后,好在几个丫鬟离的远,得了沈舒意示意,倒是没再靠近。 沈舒意无意偷窥,可两人所在的位置略高,稍一抬眸,便能看得清楚。 女子身形曼妙,身穿艳红色华服,以金色丝线绣成鸾凤的图案,头戴金凤红宝步摇,另配几根八宝金簪。 她的五官虽不算绝顶出挑,但搭配在一起,却颇有神采飞扬的明媚感,再加上身份带来的底气,可以说是艳光四射,明媚娇嗔。 沈舒意很快认出面前之人——汉阳郡主,备受宠爱的端王之女! 先皇兄弟众多,子嗣也多,因而到如今的乾武帝登基后,皇室宗亲也多。 而乾武帝自己也继承了老爹能生的本领,儿子更是不少。 这样一来,京城之中,可以说是皇室宗亲遍地。 可就算如此,宗亲也有远近高低之分。 此前柴彬想迎娶的安乐郡主,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皇室血脉,只不过三皇子的母亲柔妃颇受帝宠,而柔妃又有意抬举娘家,便寻了个机会替哥哥家的女儿求了个郡主的名号。 但端王的女儿,却是实打实的郡主,更因为端王当年拥护乾武帝有功,端王的女儿也备受宠爱,可以说是比之当朝公主也不逊色。 沈舒意再度打量起她对面的男人,忍不住挑了下眉。 当真是剑眉星目、好俊俏的一个男人! 男人身量很高,宽肩、细腰、窄臀,一身墨蓝色松鹤锦袍,只将他衬托的面如冠玉,俊美逼人。 他面庞冷厉,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拔立体,而这张俊美的脸上,嵌着一双凌厉的凤眸,偏他眼尾微挑,多了几分放荡风流的意味。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的视线朝着沈舒意的方向看了过来,锐利逼人。 沈舒意心下一紧,虽有树木遮挡,却仍旧能感受到那股十足的压迫感。 她屏住呼吸,没有动作,一旁姚卉妍抓着她手臂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显然也被男人的气势震的不轻。 片刻后,男人收回视线,沈舒意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真是好凌厉幽深的一双眼,瞳孔漆黑,眸色晦暗,仿若蕴藏着无尽寒意的深海,又似泛着寒光的凛冽剑芒,锐利幽沉,生生将眼尾带来的那份风流逼退了几分,多了些深不可测。 汉阳郡主气的不轻,一张艳丽的面庞生出几分恼意:“谢璟驰,你简直是不识好歹!” 男人扯了下薄唇,带着几分刻薄道:“既知如此,郡主何必自讨苦吃。” 闻言,沈舒意忍不住都挑了下眉头。 真是好嚣张、好不客气的回怼! 这人是谁? 谢璟驰? 沈舒意仔细回想片刻,记起男人。 谢璟驰,两年前连中三元,年仅十六,便成为大乾最年轻的状元! 因样貌俊美,当年乾武帝只恨不得要把探花郎之位摁在他头上。 奈何少年郎学识扎实,才华横溢,饶是乾武帝也赞不绝口,当即御笔一挥,钦点为当朝状元! 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番关于谢璟驰前世的事迹。 她涉足朝堂的时间略晚,只赶上了谢璟驰在朝中的最后两年。 而那两年,她曾一力劝诫萧廷善将谢璟驰招入麾下。 可惜少年惊才绝艳,俨然不是萧廷善这样的人能驾驭得了的。 再后来,沈舒意观他行事,几项举措皆是利国利民,便也就歇了把他拉拢进夺嫡之争的心思,只想他能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而乾武帝对他的器重,更是远超众人想象,称之为心腹肱骨也毫不为过。到后期,江南水患、异疆巫蛊、官银刻字等重大案子,皆由他前去处理。 所以朝中,关于他的动向虽多,却鲜少再得见他的踪迹。 沈舒意思量间,汉阳郡主已经冷了眉目:“谢璟驰,你还真是不识抬举!你以为得罪了我,你在朝中会有好日子过么?”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讥讽道:“愿请郡主赐教。” 沈舒意也忍不住勾了下唇瓣,啧,这位状元郎可真是拱火的一把好手。 可惜,此人虽然年轻,却城府深沉,手腕狠辣,饶是汉阳郡主也未能把他如何。 不过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下,谢璟驰前世便爱慕者众,只是她似乎没听说过他娶妻的消息,倒也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最后便宜了哪家闺秀。 “好,你给我等着!”汉阳郡主跺了跺脚,气冲冲的离开。 谢璟驰神色不变,眸光清冽,冷声道:“云霄,将假山那边的硕鼠清理干净,免得扰了王爷的雅兴。” 沈舒意:“……” 话落,谢璟驰便转身离开,未再看她们的方向一眼,倒是唤作云霄的侍卫,已然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沈舒意拉着姚卉妍轻声离开,回到宴会的中心。 此刻,端王已经带着端王妃、端王世子、世子妃以及端王世孙露面。 端王比乾武帝年长不少,如今乾武帝正值壮年,端王因着日子滋润,保养的倒也不错。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端王举办的赏菊宴,王孙贵族倒是来了不少,可惜未见三皇子的身影。 当然,让她意外的是萧廷善也没来。 “今日风和日暄、秋菊正盛,幸得诸位同僚捧场,到我端王府一聚,我与王妃略备薄酒,还望诸位大人都能尽兴而归……” 端王气度儒雅,笑着开口,带着亲眷率先落座。 见此,一行人笑着应声,也纷纷落座于长桌之后,柴智率先道:“能得王爷之请,才让我等有机会忙里偷闲,我等感激还来不及!” 另一人则是应和道:“谁人不知端王府的菊花堪称一绝,今日能赏此美景,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和。 开口的多是男客,女客这边由端王妃主持,倒是随意许多。 巧的是,王太傅一家正坐在沈家临侧,王夫人笑着同秦雪蓉道:“怎么没见语姐儿一道过来?” 第99章 难以相配 秦雪蓉笑容和煦,颇为亲近道:“这不是我娘前阵子病了,语姐儿和老太太感情深厚,便一直留在那侍疾。” 闻言,王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显真切:“语姐儿真是孝顺,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哪家有这样的福气。” 秦雪蓉倒不怕王太傅夫妇对沈静语的印象更好,毕竟只要过了今日,她们便绝对不会再有脸面提出要娶语姐儿的话来。 “你我还说这些,我看着你才是那个有福气的,家宅清净,啸哥儿也贴心知趣儿,日后只管享福便是。”秦雪蓉温声开口,既吹捧了王啸,又称赞了王家。 这一番话说下来,只把王夫人说的心花怒放,让人深觉沈家也有结亲之意。 沈舒意坐在离秦雪蓉不远的位置,中间只隔了个沈静珍。 秦雪蓉似乎想起什么,当即同王夫人介绍道:“说起来你怕是还没见过我们家二姑娘,她幼时身体不好,在玉佛寺将养多年,幸得佛祖庇佑。” 说罢,秦雪蓉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快来,这位是王太傅的夫人,眼下王太傅为诸位皇子之师,王夫人亦是京中妇人的楷模,日后礼仪书画,若有不懂的,也可向王夫人讨教。” 沈舒意起身同王夫人行了个礼,问好后,王夫人亦是一脸和煦。 只是显然,她并不知秦雪蓉的心思,倒是没想太多。 “你们沈家的姑娘,真是各个都出落的像花一样,再过个两年,到你们沈家求娶的人还不要将门槛踏破。” 王夫人笑着打趣,沈舒意的视线则是落在了跟在王夫人身侧的姚卉妍身上。 姚卉妍轻轻对她眨了眨眼,沈舒意不由得也笑了笑。 没想到,姚姐姐来京中投奔的亲戚竟是王太傅一家,倒还真是凑巧。 沈舒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后,沈静珍低声同她道:“王太傅学识深厚,如今深得陛下器重,眼下教导诸位皇子功不可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可贵的是王家内宅清净,王夫人又脾气温和,日后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能嫁入王家享福。” 看着她那率真亲近的模样,沈舒意也笑着开口:“三妹妹若是有意,可以请母亲从中说和,毕竟母亲同王夫人交好……” 沈舒意的一番话没说完,沈静珍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 这个沈舒意!!! 她明明是想让她动心,没想到她却蠢的以为自己会看上王啸那个浪荡公子! 沈静珍心下有气,面上不显:“王家身份贵重,世代勋贵,我们沈家与之怕是难以相配。” 沈舒意笑着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妹妹率真可爱,容貌清绝,又有什么配不上王家的?” 沈美茹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看两人的脸色,没有贸然插嘴。 倒是沈清欢有些憋不住笑,微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嘴角,轻咳了两声。 沈静珍气的不轻,只觉得越描越黑,莫名的几句话下来,倒好像成了她想嫁入王家。 沈静珍带了几分严肃,道:“二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了出去,平白毁我清誉。”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目光澄澈,带着些不解:“可这话不是三妹妹自己先说起的吗?” 沈静珍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气出内伤。 一旁的沈美茹连忙道:“二姐姐误会了,三姐姐只是觉得王家乃书香世家,家中简单清净,想着二姐姐才从佛寺回来,不了解京中情况,才好心为二姐姐解释。” 沈舒意了然:“原来是这样,不过三妹妹也不必羡慕,我们沈家姐妹众多,手足情深,其乐融融,说起来旁人该羡慕我们才是。” 沈静珍牵强的挤出一抹笑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而此刻,赏菊宴已经正式开始。 丫鬟婢女鱼贯而入,手捧托盘,各色珍馐美酒醉人心魄,丝竹声响,身姿纤细的舞娘摇曳生姿,已于场中的空地翩翩起舞。 沈舒意只当作没瞧见沈静珍发青的脸色,视线略过她腰间的香囊。 收回视线,正对上男客那边的赵宝鲲,赵宝鲲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已经得手。 见此,沈舒意脸上的笑容更深,只觉得端王府的糕点味道当真不错。 酒过三巡,除了歌舞助兴,端王还钦点了两名侍卫舞剑助兴,一时间气氛高涨,宾客们也彻底放开。 端王世子端起酒杯,笑着道:“我知道今日来的俱是才子佳人,不如趁着秋日,吟诗助兴,我便替父王出个彩头。” 说罢,端王世子拍了拍手,手底下的婢女当即端着托盘上前。 托盘上是一樽奢华精美的翡翠玉树,墨玉为杆,赤金为枝,晶莹剔透的翡翠被雕刻成叶子的形状,以金丝缠绕于枝桠之上,华美非常。 “咱们一共三轮,第一轮只限男子参加,第二轮只限女子,第三轮则不拘于性别。” 这话一出,四周当即响起一阵叫好声。 紧接着,端王世子再度道:“今日父王、丞相大人、王太傅、 谢侍郎、昭和公主等俱在,便请她们代为点评。”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目光里满是期待,低声道:“虽是娱乐,但你亦要好好表现,今日王爷、丞相大人俱在,你若表现的出彩,前途不可限量。” 一旁的柴彬离的不远,虽未完全听到沈景川的话,却还是笑着道:“伯父不必担心,沈兄文采飞扬,京中谁人不知沈兄的才华?这次必能夺得头筹!” 柴智也笑着道:“我儿便不行了,只知打打杀杀,这一局,还要看沈兄的了。” 面对着柴家的示好,沈景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谦逊道:“小儿顽劣,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要让诸位见笑了。” 没多久,端王世子便布置好了场地。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眼便见着七位评委中,那一袭藏蓝色锦衣的少年。 大抵是太过年轻,以至于他坐在人到中年的王太傅以及一头白发的吴丞相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可即便如此,男人却没有半分不适,那张冷厉的面庞上,唇角噙着几分笑意,一双狭长的眸子却深沉莫测。 第100章 赏菊 为了节省时间,男客和女客的第一场同时开始,限时半炷香的时间。 端王和昭和公主各自抽签后,定下男子以‘菊’字为题,女子以‘月’为题。 都不算难,可想写出新意和高度却又很不容易。 参加比试的人纷纷立于一张桌案前,端王世子早已命人备好了笔墨纸砚。 旁人则自由许多,各自闲谈漫步,欣赏着端王府的美景。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一面同大多数人一道赏菊,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场中众人。 男子之中,沈静安下场参与,王啸也被王太傅赶上去凑了个热闹,除此之外,沈舒意认的,冯博昌也在。 冯博昌便是前世沈静珍一心想嫁的男人,看起来仪表堂堂、英武不凡,可偏偏在某些方面有着难以言说的怪癖。 前世她以为沈静珍真心待她,曾极力阻止这门亲事。 不曾想,却因此被她恨上。 沈舒意收回视线,继续打量起来,成国公府的二少爷、柴家庶子、光禄寺少卿之子、镇平将军府的小少爷、章平侯府之子等都下场参与。 当然,因为年头太久,还有很多人沈舒意已经记不起来。 不过不急,她总会慢慢都熟悉过来的。 “表妹觉得谁的胜算更大?”赵雪卿走到沈舒意身侧,温声开口。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见她的视线落在女子那边,温声道:“汉阳郡主也在,旁人谁与争锋?” 女子那边沈舒意没太关注,主要沈家无人下场,也没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人。 倒是男子这边,颇为热闹。 赵雪卿不动声色的将一枚鹅黄色香囊递到沈舒意手上,轻声道:“弟弟不便过来与你说话,便让我转交给你。” 沈舒意弯起唇瓣:“多谢表姐,表姐怎么没下场试试?” 赵雪卿眼里带着几分落寞:“以清远侯府如今的身份,我若是名次太好,便是不识抬举,若是名次太差,便是自取其辱,所以何必凑这个热闹?” 对于她的答案,沈舒意并不意外,温声道:“不会太久的,表姐不必心急。” 赵雪卿愣了几秒,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只觉得哪怕只见过短短几面,却好像很难从她脸上看到慌乱和不安。 不论是安慰还是什么,赵雪卿都想说一声:“谢谢。”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才转身,视线不由得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名婢女身上。 婢女的衣着明显比普通婢女更为精致,比起在场不少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也毫不逊色。 而吸引沈舒意视线的,是她怀里的一只猫。 碧绿的眸子,雪白的毛发,胖胖的一张脸,看起来傲娇又可爱。 赵雪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道:“那是汉阳郡主的猫,汉阳郡主喜欢猫,端王府内养了 五六只猫,每一只都格外贵重,由专人照料。” 闻言,沈舒意轻笑出声,瞬间明悟,澄澈的眸子幽暗下来。 原来如此。 秦雪蓉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啧,还真是好歹毒的一个计策。 “多谢表姐相告。”沈舒意笑着开口,随即同她一道转了方向,朝着宴会的中心走去。 时间过半,不少人已经落笔。 而此刻,沈静安却迟迟未动,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写菊自然好写,古往今来,关于菊的诗句不胜枚举。 可想要凭此一举成名,大放异彩,却又太难。 沈静安自知自己才学有限,写出来的东西虽也能称作不错,却难夺魁首…… 沈舒意站在不远处,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的笑意更深。 金珠上前两步,在沈舒意耳畔低声道:“小少爷带着小厮去了林子那边,似乎在寻端王世孙。” 沈舒意没做声,只觉得还真是越发的热闹了。 没多久,半炷香时间到。 因为本就是娱乐,所以规矩并不严苛,吴丞相笑道:“不知哪位公子先来助个兴?” 当即,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宋华安上前一步道:“请丞相大人赐教。” “好!” 说罢,宋华安让人将纸张呈了上去,自己则是当众吟诵起来。 “为忆长安烂熳开,我今移尔满庭栽。 红兰莫笑青青色,曾向龙山泛酒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吴丞相当即捋了捋发白的胡子,摇头晃脑道:“好!宋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才,实在是少年英雄啊!” 一行人也纷纷鼓起掌来,成国公的脸上亦是多了些喜色。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没错,此人就是萧廷善的嫡出弟弟,或者说是成国公府真正的嫡出公子。 成国公迎娶继室后,萧廷善在成国公府的日子便难过起来,而这个庶弟,更是因为爵位的承袭,对他虎视眈眈。 沈舒意前世没少和宋华安母子交手,这辈子,曾经的敌手反倒可以成为助力。 啧,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有趣。 沈舒意同众人一道,鼓起掌来,心思飞动。 “金珠。” 金珠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 沈舒意在她耳边道:“回头让你哥哥找江漓,给成国公夫人送个口信,只说宋廷善一直在寻‘鬼医连城’的踪迹,若得鬼医相助,他顽疾可医。” “是。”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今,成国公府尚不知萧廷善的身份,一直苛待于他,她正好借其势,给萧廷善找些麻烦。 紧接着,上场的便是冯博昌。 一轮到冯博昌,沈舒意明显注意到沈静珍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站在女眷中最靠前的位置,眼底的爱慕之色不言而喻。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诗句一出,众人的叫好声便再度响了起来,沈静珍脸颊泛红,好似被称赞的人是自己一般。 而另一边,沈静安的掌心却渗出了不少潮汗,紧张不已。 这些诗句俱是不俗,自己空担京城第一才子之名,若不能将其力压,只怕会遭人笑料,让人认为名不副实。 更何况,眼前这两人于诗词一道只能算是上乘,他最大的对手是御史中丞之子。 此人才学深厚,当年更是与沈舒寒齐名,不过他比沈舒寒小上两岁,和自己同岁。 若明年下场科考,此人便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第101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没多久,便轮到了御史中丞之子,此人姓韩,名知礼,年少成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当年他和沈舒寒齐名,但因年纪略小些,因而没能和沈舒寒同台比试过。 自沈舒寒出事后,他在京中名声大显,直到后来沈静安后来居上,旁人便开始把沈静安同他放在一起比较。 沈舒意打量着面前的韩知礼,少年看起来内敛沉重,气度不凡,他身上没有沈静安眼里的那股傲气,反倒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平和,可纵是如此,仍旧带着说不尽的少年意气。 沈舒意看着他,不免再度想起自己的哥哥。 若哥哥不曾出事,如今也该如他这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吧。 韩知礼拱手上前,和沈静安一样,并未提笔,只略思量了片刻,便开口道:“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两句诗自少年口中说出,沈静安却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听起来平平,倒没什么可惊艳之处。 可谁知,沈静安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听韩知礼再度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一首诗做完,场中除了没来观看赛事的孩童和妇人,旁人都静了一瞬。 王太傅轻声呢喃着重复了一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好,好啊!” 吴丞相捋着花白的胡子,也不由得赞叹道:“韩公子年纪轻轻,却有此造诣,前途不可限量啊!” 昭和公主也点头道:“这诗前两句听着平平,后两句却陡然将立意拔高,格局和境界瞬间转变,实在是妙!” 端王看向谢璟驰,沉声道:“谢侍郎以为如何?” 谢璟驰凤眸凌厉,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韩知礼,沉声道:“韩公子气节高雅,甚妙。” 端王当即大笑道:“依我看,今日这魁首非韩公子莫属了!” 昭和公主则是道:“叔父话可不要说的太早,要知道沈家公子也毫不逊色。”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沈静安身上,沈静安喉咙发紧,说不出的紧张。 沈景川、秦雪蓉、甚至是沈景洲一家的视线,此刻也纷纷落在沈静安身上。 于沈景川而言,哪怕面上再坦然,心下却也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赢。 前几年沈舒寒出事,沦为废人,他明里暗里不知遭了多少嘲讽,一片心酸无人可说。 幸而这两年,沈静安争气,才算是替他挣回了面子。 眼下,沈静安被和韩知礼放在一起比较,没人比他更希望沈静安赢,赢过当年这个和沈舒寒齐名的少年,好替沈府把这口恶气给争回来! 秦雪蓉亦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盼着沈静安给她争个脸面。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静安上前一步,没立即做声,像是思量般沉默片刻。 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有多紧张。 他心下清楚,自己做出来的那首诗,根本比不得韩知礼的这首。 韩知礼的后两句,宛若点睛之笔,一下子便盘活了整首诗。 就在这时,沈静安心下一动,忽然想起之前在沈舒寒曾经写过的手稿中,似乎恰有一首写菊的诗作。 一瞬间,他脸色涨红了几分,因为自己的这个发现骤然激动起来。 没错,那是沈舒寒还没出事前写的一首。 虽然已有些年头,但应付这种场合足够!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温润的声音缓慢响起,从最初的带着几分不自信,到后来的越发笃定,气势逼人! 沈舒意站在一片菊前,看着沈静安那副掩饰不住的志得意满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好一个‘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诗绝非是沈静安所作,他没这样的气魄和格局。 这诗…更像是哥哥的文风,大开大合,气势凌厉。 “好!!!” 一时间,四周的呼声此起彼伏,显然,哪怕是不那么懂诗的人,也被这首诗的气魄所慑。 沈静安脸颊微微泛红,眼底满是亢奋。 这次,他赢定了吧! 王太傅看向沈静安的目光满是欣赏,喜欢的不行:“贤侄立意高远,气魄雄厚,好诗!实在是好诗!” 吴丞相几人也相继赞赏,一旁的韩知礼亦是对着沈静安拱手:“沈兄大才!” 沈静安故作谦逊,温声道:“韩兄承让。” 场下的人一时间,也皆是纷纷赞叹,沈景川只觉得颜面有光,面对众人的恭维笑的合不拢嘴。 秦雪蓉亦是如此,面对旁人的恭维,故作谦逊道:“安哥儿自知天赋不高,是以一直格外刻苦,担不得诸位的夸赞。” 而此刻,就在这一片赞美声中,一道冷厉玩味的声音响起。 谢璟驰直视着满面谦逊的沈静安,眸色锐利:“这首诗确为沈二公子所作?” 男人的声音清冽冷厉,又带着几分玩味,一时间,周遭竟是安静下来,纷纷向沈静安和谢璟驰的方向看去。 沈静安心下一紧,对上男人那双打量的眸子,莫名的腿肚子发软,说不出的心虚。 他不断安慰自己,慌什么? 沈舒寒如今早已是个废人,旁人更不会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他又有什么可怕。 何况,这谢璟驰虽得陛下器重,却并非高门,就算有所怀疑,又能奈他如何? 想到这,沈静安已然镇定许多,面对着谢璟驰的打量,笃定道:“自然。”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倒是没再开口。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亦是多了抹探究。 终究,男子这边以沈静安夺得第一,拿了端王世子给出的彩头。 女子那边则是汉阳郡主拿了头名,而后由端王做主,将彩头赏给了第二名,倒也算皆大欢喜。 沈静安一下场,柴智带着几人便将他拥在正中,笑着开口:“沈兄当真是学富五车,才华过人,我此前听闻沈兄文武双全,文这一道我是不行了,就是不知武这一道,沈兄愿不愿意赐教?” 沈静安犹豫片刻,便听同柴彬站在一起的沈景川道:“安哥儿同柴贤侄一起去切磋一二也好,柴贤侄武艺了得,不论是剑术还是骑射,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都于你大有裨益。” 第102章 切磋 闻言,沈静安自然不好再拒绝。 他自知自己的那点身手,只能做强身健体之用,真同柴彬比起来,那就是花拳绣腿。 但父亲说的也没错,骑射乃是君子六艺,眼下柴彬有意同他交好,他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更何况,柴彬代表着三皇子一派,眼下柴彬有意亲近,这是不是意味着三皇子对自己另眼相看? 沈静安盘算的飞快,却丝毫没注意到柴彬笑容之下,眼底的阴霾和狠辣。 “既然柴兄相请,恭敬不如从命。”沈静安当即应下。 柴彬同几个同伴对视一眼,随即一手搂着沈静安的肩膀,爽快道:“走,那边林子里我方才瞧见有个位置不错,我们正好比试比试!” 沈静安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本就技不如人,柴彬如此行事也是考虑他的面子,不想他输的太过难看。 一时间,沈静安只觉得柴家为人确实不错,难怪能在京中左右逢源,深得圣眷。 而这一幕落在端王眼中,便认为是三皇子有意招揽和拉拢沈家,尤其是沈静安这样以后必有一番作为的人。 沈舒意看着满脸志得意满的沈静安,弯起唇角,眼底冷意更甚。 随着赏菊宴进行到高潮,一行人放的更开。 有三两结伴当真认真赏菊的,有坐在溪水边看花饮酒的。 有投壶比赛的,有提笔作画的,亦有比剑切磋的,还有玩起飞花令的…… 总而言之,端王府内的气氛彻底热络起来,一行人虽然各怀心思,各有目的,但也恰恰因此,端王府的赏菊宴格外吸引人。 秦雪蓉这会忙着应酬各家夫人,倒是顾不上沈舒意。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朝着沈静安和柴彬离开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太远,前方便传来一阵哄笑声。 “沈兄,你于才学上确实天赋异禀,可这身手,怎么比女子还不如啊!”一人手上拿着长剑,不客气的笑道。 沈静安脸色涨红,手中的剑方才被打落后,对方的剑柄重击在他手腕上,到现在都是一阵剧痛。 柴彬则是正色道:“不可无礼,人各有所长,沈兄肯陪我们切磋,已是给了我们面子。” “再来,沈兄该不会这就认输了吧?”话落,另一人便执剑上前,根本没给沈静安开口的机会。 剑芒锋利,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虽未必有多厉害,可对于沈静安这样的,却也足够唬人。 沈静安本就气喘吁吁,眼见着锐利的剑芒直逼面门,吓的不轻,下意识想躲。 可他这一躲,剑尖便擦着他的发冠而过。 原本束的整整齐齐的发冠,应声掉落,连发丝也被斩断了不少。 沈静安眼里已多了些恼意,才欲开口,另一人便阴阳怪气道:“大奎,你下手怎么这么没分寸,沈公子可不像我们这么糙,没见着我们的沈公子已经要生气了!” 出手的男人却没罢手,他根本不给沈静安机会,步步紧逼,剑剑都朝着沈静安的身上刺去。 沈静安被惊的不轻,就地翻滚,匆匆躲着剑芒。 不过片刻,他身上便沾满尘土和落叶,凌乱的发丝更是随着动作乱成一团,一瞬间,好不狼狈。 “几位到底是何意?我与几位无冤无仇……” 沈静安就是再蠢,这会也意识到了几人是有意刁难。 可他话还未等说完,用剑的男人便挑起一片碎石,朝着沈静安脸上飞去。 瞬间,沈静安脸颊吃痛,有血丝在脸上渗出。 沈静安气的双目泛红,可偏偏,他既不能求饶也不能开口喊人。 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丢不起那个人! 沈舒意站在林中一处矮坡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眼见几人像是戏耍猴子一般逗弄着沈静安,眼里多了抹讥讽。 不得不说,柴家能平安的混到今日确实有几分本事。 至少柴彬这一手玩的,可以说是让沈静安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柴彬!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静安踉跄着起身,怒视着柴彬。 到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些人以柴彬马首是瞻,故意在愚弄自己,那他沈静安就是蠢。 柴彬脸上仍旧满脸笑意,态度谦和:“沈兄误会了,实在是我这些朋友都是粗人,下手没个轻重,沈兄大人大量,我替他们向你赔礼。” 沈静安冷眼看着这一幕,并不相信柴彬的话。 柴彬再度道:“沈兄放心,他们没分寸,但是我有,不如我来同你切磋,若你不放心,或是请沈大人和其他好友到此评判?也好做个见证。” “我并不精于此道,今日柴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沈静安话未说完,柴彬便冷了脸:“怎么,沈兄是瞧不起我柴彬?所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沈静安喉结微动,只觉骑虎难下。 这柴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此前并未得罪过他! “这样,沈兄用我的剑,我用棍如何?”柴彬话锋一转,将自己的剑扔给沈静安,转而接过朋友递来的一只长棍。 沈静安身形踉跄,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剑拿稳。 柴彬的剑比他那把,不知要沉上多少,但好在他手里的换成棍子,或许,真的只是点到为止? 下一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柴彬手中的长棍直奔沈静安而来,他躲闪不及,一声闷响,长棍重重落在沈静安胸口。 沈静安闷哼一声,喉咙腥涩,下意识吐出口血来。 柴彬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下手半点都没客气,招招凌厉,步步紧逼,打定主意要给沈静安个教训! 长棍在他手中,格外灵活,一下接一下的打在沈静安身上,只将他打的宛若丧家之犬。 沈静安疼的不行,转瞬间,额上便渗出了一层薄汗,脸色苍白,原本的翩翩公子,好似骤然掉入泥潭,狼狈不堪。 沈舒意弯起薄唇,疏冷的面庞上眸色冷淡又残忍。 沈静安,当你那一拳一拳、一脚又一脚落在哥哥身上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你既让哥哥有苦难言,那你便也该学学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第103章 找些乐子又何妨? 沈静安浑身吃痛,狼狈不堪,情急之下开口道:“柴彬!我技不如人,认输便是!” 可他想的简单,柴彬既是有意要为难于他,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柴彬掏了掏耳朵,朗声道:“沈兄方才说什么?” 沈静安气的脸色涨红,才要再次开口,柴彬手中的棍子便已经打了过来。 “柴彬,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转瞬间,沈静安又吃了几个闷棍。 柴彬本就习武出身,更是深知棍子落在哪处让人叫苦不迭,几棍子下来,沈静安不少伤都在隐晦之处,让他根本无处诉说。 柴彬笑着道:“我们只是切磋武艺,沈兄这话从何说起?” “既如此,我已认了我技不如人,你……” 沈静安此刻,已经气喘吁吁,方才作诗时技惊四座所带来的得意早就化作了满腹憋屈。 自赵德容死,母亲顺理成章的成为尚书府的继室后,他这一路,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可偏偏,他话未说完,柴彬便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这一次,沈静安重重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 枝叶颤动,树上的尘土叶子落了一地,沈静安‘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后腰撞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脸色惨白。 柴彬笑着上前,手里的棍子几乎被他玩出了花样,倒确实是一手埋头苦练出来的好本事。 这会,沈静安已经生出了惧意,看着将他围在中间,步步逼近的一行人,脸色泛白。 沈静安强作镇定,沉声道:“你们在端王府就敢如此生事,就不怕端王事后追究么?” 听着这话,柴彬一行人不由得大笑出声。 “沈兄怎么如此天真,若你不平,自可请王爷做主,就是不知道你们沈家有没有这个面子!” 那猖狂的笑声,只让沈静安面色涨红。 偏他来端王府赴宴,身边本就只带了两个小厮,可这会,两个小厮皆是被柴彬的人盯着,纵是心急也无济于事。 “我父亲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你们如此欺辱于我,就不怕我父亲同你们讨个公道么!”沈静安气息不稳。 柴彬笑呵呵的将他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我劝沈兄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当然,你 大可请沈尚书替你做主,我柴彬等着便是。” 对上柴彬那双狠辣的眸子,沈静安更觉憋屈,半晌说不出话来。 柴彬笑道:“走走走…我陪沈兄去见沈尚书,哦,去见端王也成~!” 说着,柴彬便强行架着沈静安朝林子外走去。 可真到这一刻,沈静安却生出了退意,不是他不想要柴彬付出代价,而是这些人根本不会为他作证。 或者说,即便他控诉柴彬,他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柴彬是故意为之。 即便父亲或者端王替他做主,柴彬最多也就落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罪名,无伤大雅。 可他这副样子出去,只会平白成为笑柄。 旁人不仅会认为他沈静安技不如人,更会认为他没有容人之量,这等小事,竟还有脸面闹到王爷面前! 一想到这,沈静安更觉得心口呕的厉害,脸上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容:“柴兄误会了,你我本就是切磋,本就是我技不如人,哪里需要闹到长辈面前。” 闻言,柴彬冷笑着放开他。 他这一松手,沈静安便重重的摔在地上,整个人踉跄了几次,几乎难以起身。 柴彬俯下身,低声警告道:“沈静安,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沈家张家!” 一句话落,不等沈静安反应过来,柴彬便已经直起身,带着一行人离开。 临经过前,有人甚至‘不小心’的踹了沈静安几脚。 眼见一行人离开,沈静安的小厮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哽咽道:“二少爷,这些人…这些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静安双拳紧握,亦是双目泛红。 那柴智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可他柴彬却敢如此猖狂,实在是可恨!!! * 眼见没了好戏可看,沈舒意兴致缺缺,带着玉屏和金珠转身离开。 谁曾想,转身没走多远,便迎面撞进一双幽深的凤眸。 沈舒意心头一紧,大抵也没想到谢璟驰在这。 可她除了不久前意外撞见汉阳郡主对他表达爱慕之情外,同他并无交集。 沈舒意神色不变,微微见礼:“谢大人。”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冷笑道:“沈二小姐倒是颇喜欢看戏。” 一语双关,沈舒意听的出,他是暗讽自己不久前才看了他同汉阳郡主的一出好戏,这会又躲在这看沈静安的热闹。 沈舒意杏眸澄澈,直视着谢璟驰笑道:“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找些乐子又何妨?何况,谢大人不也看的尽兴。” 谢璟驰眯了下眼,没做声,幽深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少女。 沈舒意眸色疏冷,温声道:“谢大人自便。”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丫鬟自他身侧离开。 直到回到菊园旁,金珠忍不住松了口气,低声道:“这位谢大人怎么怪吓人的呢。” 沈舒意笑了笑,能不吓人么? 要不了几年,这男人跺跺脚,整个大乾的朝堂都要震三震。 没过太久,沈静安便整理好了衣衫和发冠回来,他换了一件外披,哪怕努力收拾的整齐干净,脸上仍旧带着几道血痕。 不过,面对着众人的询问,他努力装的云淡风轻,倒是很快便忍着伤,和别家的公子打成了一片。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唇瓣扬起了一抹很淡的弧度。 “二姐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能不能陪我走走?”这时,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舒意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沈静珍身上,温声道:“自然。” 沈静珍面色泛红,少见的带着几分扭捏的模样。 她让几个丫鬟在身后跟的远些,而后亲热的挽着沈舒意的手臂,朝着远处的玉湖走去。 “二姐姐,这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可我想着我还是要同你说……”沈静珍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第104章 走了什么洪福大运! 沈舒意不由得莞尔,温声道:“什么事你弄的这么紧张?” 沈静珍回头看了看几个丫鬟,见她们离的距离足够,却还是不放心道:“你们几个离的再远些,不要跟过来。” “是。” 沈静珍挽着沈舒意走出了些距离,直到穿过一条小路,来到了玉湖附近。 玉湖是端王府中别具一格的景色,自城外的活水引入府中,以青白色的玉石铺底,里面养了不少红色、金色的锦鲤。 每到夏日,莲叶更是连成一片碧绿, 花苞竞相绽放,美不胜收。 眼下因为已经是秋季,湖中虽没有多少莲花,却也布置的格外精巧,生机盎然。 “姐姐方才误会了我同王家,我后来才反应过来,所以想着同你解释。”沈静珍一面不动声色的带着沈舒意往湖边走,一面开口。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玉湖旁精巧绝美的假山上,两只懒洋洋正晒太阳的猫,笑着道:“我当时什么事呢,这事你方才不是就已经解释过了。” 沈静珍摇头:“不一样!二姐姐不知……” 话说到一半,沈静珍便再度道:“我若是说了,二姐姐可得保守秘密。 ” 沈舒意愣了愣,看着松开她的手,站在湖旁鹅卵石旁,揪着菊花花瓣往湖里扔的沈静珍,温声道:“你离湖边远些,当心掉了下去。” 一句话出,沈静珍撕着花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向后退了一小步,继续道:“其实…王家有意求娶大姐姐过门。” “大姐姐?”沈舒意轻声重复。 沈静珍又往前走了几步,方向正是那座假山所在的方向。 她点了点头,拿着花梗轻轻逗弄起面前懒洋洋的猫,再度道:“是,王太傅和王夫人最欣赏才华横溢的女子,大姐姐冠绝京城,所以他自然也想替王家公子求娶大姐姐过门。” 沈舒意笑了笑:“原来是这事,只是怎么听你的口气,似乎颇有不舍?” 沈静珍嘟起唇瓣,转头看向沈舒意道:“不是不舍?我于那王家又没私情,不过是觉着大姐姐太过优秀,不说事事都压我一头,可有她在,旁人总是难以看见我。” 沈舒意没做声,余光能瞥见假山上那只懒洋洋的猫,已然睁开了眼,甚至躁动了伸了伸爪子。 “二姐姐有没有这样的烦恼?”沈静珍站在沈舒意身侧,满眼探究,仿若真的是个遇到了烦心事和她畅谈的好妹妹。 沈舒意面朝着湖面,温声道:“我自然没有这样的烦恼,这世界上有千百种美好,自不可一概而论,牡丹虽艳,芙蕖亦美,何必自扰?” 沈静珍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的侧脸,有一瞬恍惚。 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庞,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越发透润明亮,褪去几分病气,她仪态从容、目光沉静,既没有大姐的华贵,又不及自己的娇憨。 可偏偏,她身上有一种舒展冷淡的美。 不璀璨,却不由自主的吸引着旁人的目光,清冷疏离,仿若霜花冬雪,亦如南山之巅的冰莲,那丝丝缕缕的花蕊,都勾着人的心神,带着最冷冽极致的诱惑。 这一刻,沈静珍说不出的嫉妒。 她说不清缘由,可莫名的,在沈舒意面前,她总觉得自惭形秽,好似根本不配同她相提并论! 可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个被舍弃被遗忘的孤女,哪里来的这样的气度和姿容? 沈静珍压下心底的不甘,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哼,沈舒意! 任你再有多大的本事,又或者有多惊艳的样貌,多厉害的学识。 可过了今日,你便是个不知廉耻、坏了名声笑柄! 父亲不会再护着你,祖母亦不会再护着你! 虽说嫁入王家那样的世族便宜了你,可好歹,也算你替大姐解决了一桩麻烦,沈家也算对得起你。 这般想着,沈静珍眼底多了抹迫不及待。 恰巧,假山上的一只猫站了起来,发出一声烦躁的叫声‘喵’~ 沈静珍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微微侧开了几分身子,视线随即落在沈舒意的腰间。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却不由得愣住。 “二姐姐,你的香囊呢?” 那香囊怎么不在? 若是香囊不在,她和娘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一瞬间,沈静珍有些急了,语气焦灼。 沈舒意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抬眸看向沈静珍,惋惜道:“许是路上掉了,明明方才还在。” “那可是吴姨娘的一番心意,若是让她知道……” 沈静珍的话还没等说完,假山上的那只猫,早已按捺不住,直奔着她飞扑过来! “啊——!!!” 沈静珍惊呼出声,还不等反应,便觉得一道黑影直奔她的腰际砸下,力道极大。 她本就站在湖边的鹅卵石上,巨大的冲力下,脚下一滑,身形不稳,堪堪朝着湖中倒去。 那一瞬,沈静珍顾不得去想更多,本能的朝沈舒意抓去! 可她没想到,沈舒意早有防备。 沈舒意神色不变,不急不缓的后退了一步,准确的避开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而后毫不客气的抬起脚,一脚踹在沈静珍的脚踝。 ‘扑通!’ 下一瞬,沈静珍直接摔进湖里,伴随着一声惨叫,剧烈的挣扎起来。 “唔…救命!啊…救命……”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看着那只一道被她带进水里的猫,只觉得还真是…怪可怜的! 白色柔软的长毛,一瞬间湿哒哒的贴在了身上,少了之前的那股傲娇劲,多了些可怜的意味。 不过好在,它会游泳! 只是显然,沈静珍不会…… 沈舒意作势被吓的不轻,看着在水里扑腾个不停的沈静珍,似乎才回过神来。 “三…三妹妹你别怕!我…我这就叫人去救你!” 说着,沈舒意提起裙子,扭头就走,结果这一转身,便发现湖边连廊的一处亭子内,今日已经打过三次照面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方向。 谢璟驰勾着唇角,顶着那样一张冷厉深沉的俊脸,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沈舒意:“……” 她今个儿到底是走了什么洪福大运! 不过就是见着了他和汉阳郡主的一点‘私情’,他怎么就还阴魂不散了? 难不成这人克她??? 第105章 以德报怨 沈舒意镇定自若的收回视线,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已经迅速思量起若是谢璟驰打算作证‘举报’,她该如何? 虽说两辈子加起来,她同这位谢大人都没什么仇怨,但难保他就不是个迂腐木讷的‘好人’。 沈舒意面不改色,默默盘算着方才自己所站的角度。 她在的位置离谢璟驰有些距离,前面又有假山做遮挡。 何况她动作不大,只是顺势的‘帮’了沈静珍那么一脚,谢璟驰倒未必就看得清楚。 再退一步讲,他也没有证据不是? 沈舒意如今只盼着,谢璟驰最好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 沈舒意一面找着竹竿,一面来到几个丫鬟所在的位置。 而此刻,几个丫鬟正拉扯在一起。 金珠满眼焦急,脆生生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落水了,我们快去看看!” 沈静珍的丫鬟圆喜却立刻将她拦住:“金珠姐姐,三小姐吩咐了不准上前,我们在这守着便是。” 金珠冷笑:“若是小姐们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满悦则是满不在乎:“金珠姐姐,这里是端王府!您想哪去了,小姐们在这哪能出事儿?” 金珠正欲再说些什么,抬头便见沈舒意站在侧面一处假山后,对她示意。 见此,金珠松了口气,不客气的刺道:“你们对三小姐还真是忠心耿耿,只盼着回头别出了什么事牵连到你们头上。” 满悦笑道:“哎呦,这就不劳金珠姐姐操心了,我们做奴婢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 “行,你们不管我去找夫人!”金珠眼角泛红,拉着玉屏气的转头离开。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 真是聪明! 不管这一仗结局怎么样,至少沈静珍这两个心腹是留不住了。 湖对岸,翠竹离的老远,见着有人在水中扑腾挣扎,面色一喜,匆匆跑回去给秦雪蓉报信。 秦雪蓉满脸喜气,正同王夫人、冯夫人几位夫人拉着家常,几人一面聊着,秦雪蓉一面不动声色的将一行人往玉湖边的方向引。 直到翠竹折回,悄悄对她点了点头,秦雪蓉心下一喜,看样子珍姐儿那边是得手了! “啸哥儿自然是极好的,那孩子我见过,虽然不重功名,却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秦雪蓉笑着同王夫人道。 王夫人只觉得她这话说在了自己心坎上,更觉得秦雪蓉也有和自家联姻的意思,一时间也颇为欢喜。 察觉到对岸有影子离开,沈舒意这才捡了根竹竿,回到湖边救人。 恩,没错。 她就是这样一个以德报怨又善良的人。 见沈舒意去而复返,浑身湿漉漉的沈静珍满眼惊喜,根本顾不得自己掉水的缘由。 “救…救我!” 这一开口,沈静珍立刻又呛了几大口水,整个人昏昏涨涨,难受的不行。 沈舒意小心的站在湖边,将竹竿朝下递了过去:“三妹妹别急,你抓住竹竿!我拉你上来!” 沈静珍扑腾着试图去抓,可偏偏那竹竿长度不够,每次她才要抓到,那竹竿便离她又远了一分。 仿若猫逗弄老鼠般,总是差上那么一点。 “三妹妹,你再往前来些!”沈舒意神色焦急,试着将竹竿又递出几分。 沈静珍满眼水珠,哪里会不知道要再往前。 可玉湖的边缘虽不算深,但湖底铺满圆润光滑的石块,由着她怎么挣扎都接近不了。 “抓住!再往前游些!”沈舒意劝道。 听着这话,沈静珍几乎呕的快要吐血。 她若是会水,哪里还用得着人来救? 她当她是不想往前么! 大约是生死间迸发出的能力,沈静珍在剧烈的挣扎下,猛的一扑,当真把竹竿牢牢抓在了手里。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几乎瘫软,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几分。 可沈舒意哪里会就这么便宜了她,无助道:“三妹妹,我拽不动……” 沈舒意做出一副又惊又恐,又恨自己无能的模样。 沈静珍两眼一翻,险些气晕过去。 沈舒意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利落道:“你别急,我这就去喊人!” 话落,没给沈静珍开口的机会,沈舒意手上的竹竿一松,扭头就走。 才浮出水面喘上几口粗气的沈静珍,根本不等回过神来,便觉手上的力道一空,再度跌入水里。 “救命!唔…救命!!!” 沈静珍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不断的在湖中扑腾。 而此刻,王啸心事重重的来到了玉湖附近。 不久前,他正同好友饮酒,结果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王公子,事关你的婚事,请往玉湖边一叙。】 简单的一行小字,再无其他信息。 他反复琢磨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可想着家中最近确实在给他张罗婚事,弄的他烦不胜烦,便决定过来看看。 他心中早有喜欢的人,偏偏因为门第之见,家里嫌弃对方的出身,说什么也不同意。 可没人比他清楚,红袖是多好的女子。 一想到这些,王啸越发心烦意乱,恰在此时,他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呼救。 王啸愣了愣,加快步子,上前看去,便发现湖中有一名女子,正在挣扎着求救。 他转头想喊人去救,可这边人却很少。 偶见路过的两个丫鬟,他快步上前将人拦住:“有人在前面落水,你们快去救人!” 丫鬟愣了几秒,为难道:“大…大人,我们不会水!” 王啸顿了顿,本想让丫鬟喊人去救,亦或者找着绳子和竹竿也成。 可他转头去看,却发现那女子这会已经力竭,无人下水光凭竹竿和绳子,根本没法将人救上来。 更何况,也没那么多时间! “救…救命……” 沈静珍这会是真的怕了,呛水后带来的浓重的窒息感,以及体力的大量消耗,只让她觉得离死不远。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就这么窝囊的死掉。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计划的好好的,最后落水的人会变成她! 沈静珍还在用力的挣扎着,可脑袋却几乎已经彻底沉进了湖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些水花。 王啸挣扎一瞬,只觉得到底人命关天。 当即‘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第106章 不成体统 一片混沌中,沈静珍几乎意识全无,只是本能的察觉到有一道影子靠近,而后有人将她拽起。 而这股力道,让她觉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出于求生的本能,原本几乎脱力的沈静珍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双手双脚死死缠上王啸,生怕他会扔下自己。 王啸水性还算可以,但也不算精通。 若她安安分分的,或许他还能顺利将她带到湖边,可她在水中这样一挣扎,王啸瞬间便觉得有一座山背在身上,不仅救人不成,甚至还要将自己拖下水去。 王啸一面试图制住沈静珍,一面急声道:“别动!” 可这会,濒死之中的沈静珍,哪里听得进这些,仍旧如水鬼一般死死缠在王啸身上。 王啸单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紧接着试图将沈静珍的头往水面带。 可他虽是男子,力气虽大,但同垂死挣扎的沈静珍比,力道却没大上多少。 更何况,在水中救人,本就对体力消耗巨大。 王啸无法,咬了咬牙,抬手几次敲击在沈静珍后颈,沈静珍双目欲裂,宛若恶鬼般死死盯着她。 这人要做什么! 这人竟然打她…… 来不及再想更多,因为王啸的动手,沈静珍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王啸松了口气,费了不少力气,气喘吁吁的将沈静珍带出水面。 而此刻,秦雪蓉、王夫人、冯夫人甚至是端王妃一行人,也已经行至玉湖边上。 不仅如此,赵宝鲲也连同几个同样家世不显、不受重用的公子哥一道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那边怎么回事?好像有人落水?”一手拿折扇的浅碧色锦袍公子,才说些什么,微一抬头,便见湖心处露出两颗脑袋。 因为离的远,他们看的不算真切。 可再怎么不真切,人在水里挣扎,总和旁的东西不一样。 赵宝鲲心下一动。 表姐说今日有好戏看,他便一直注意着动静。 这会看来,表姐果然没骗他! “我们过去看看。”赵宝鲲正色道,说着,几人从玉湖侧面绕到另一端。 “夫人,那湖中好像有人!” 几位夫人被众多丫鬟婆子簇拥,原本正在闲聊,王嬷嬷‘眼尖’,当即开口提醒。 闻言,几位夫人一道抬头,视线落在湖心两道小小的影子上。 端王妃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人落水!” 王夫人也正了脸色:“玉湖这边并非设宴的场地,虽不设限,可大多也无人过来,怎么会有人在这落水?” 年轻的男女为了避免,通常不会到这边来,她们几个也不过是因为聊些私话,为了安静些,才走到这边。 冯夫人则是道:“看身形是一男一女,这孤男寡女的怎么会在这边的湖里落水,要我看说不定两人是在这私会,结果闹出了乱子。” 端王妃脸色不愉,沉声道:“敢在我端王府生出事端,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雪蓉宽声安慰:“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眼下还是先救人要紧。” 当然是救人要紧,沈舒意还有用,她可不想她这么快就死了。 这段时间,她给她添了这么多堵,总归她要收些报酬。 何况,依她如今的身份,若不是沾了语姐儿的光,哪里嫁的到王家这样的高门。 “这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故?”沈静安连同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走上前来。 见着沈静安,秦雪蓉愣了几秒,下意识道:“安哥儿,你这脸怎么了?” 沈静安温声道:“母亲不必担心,方才同几位公子切磋武艺,儿子技不如人,便受了些皮外伤。” 秦雪蓉眼里仍旧带着些忧虑,一旁的王夫人则是道:“安哥儿不仅学识过人,于武艺一道也有所追求,实乃少年英雄。” 冯夫人也笑道:“习武一道并不容易,受伤是难免的,难得的是安哥儿有这样的心。” 端王妃则是道:“是不是柴家那小子干的,这群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他们!” 一句话出,虽是呵斥,可远近亲疏一听便知。 提起柴彬,沈静安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 没人知道他撑到这会有多难,他那条腿,走起路来如今一瘸一拐,腰腹、背上、胸口的伤更都是火辣辣的。 可他不能这个时候离席,若是这个时候走了,只会落人口舌,更会让父亲不快。 听着端王妃的话,秦雪蓉连忙道:“王妃言重了,本就是孩子们间切磋,受伤也是难免的。何况安哥儿素来年轻气盛,也该叫他吃些苦头。” 端王妃对于她的识趣,颇为满意。 柴智如今虽然仅是兵部侍郎一职,但宫中的丽嫔却是柴彬的姐姐,颇受帝宠。 如今丽嫔怀有身孕,不论生下什么,于柴家都是一桩喜事。 何况,柴家和三皇子关系不错,他们端王府又同三皇子在一条船上,自然不希望沈家不懂事。 “正巧我那有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回头让人送给沈二公子,也算是用来压惊。” 闻言,秦雪蓉心头一喜。 要知道,平素她是很难同端王妃攀上话的,不过端王敬重王太傅一家,她和王夫人近来走动的频繁,今日在这宴会上又颇为亲近。 再加上安哥儿和老爷同柴家也搭上了话,她这才有机会同端王妃闲话。 “多谢王妃娘娘厚爱!”沈静安立刻行了大礼致谢。 几人说话间,已有婆子侍卫到湖边帮忙,因为人多,几人的视线被遮挡住不少。 一男子忍不住道:“湖中这是发生了何事?” 端王妃沉声道:“似有一对男女于湖中落水。” 对方愣了几秒,没再做声,倒是沈静安皱起眉头道:“光天化日,这男子与女子怎么会一同落水?实在是不成体统!” 秦雪蓉弯起唇瓣,给王嬷嬷递了个眼色。 趁着众人的注意都放在湖边时,王嬷嬷走到沈静安身边低声道:“落水的应当是二小姐。” 闻言,沈静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随即皱着眉头道:“我大乾虽民风开放,可这男女近身相贴,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气。” 第107章 大义灭亲 他话落时,正巧赵宝鲲一行人也行至此处。 闻言,赵宝鲲不由得讥笑道:“表哥这是规矩学傻了吧,虽说男女有别,可若是性命攸关,难道表哥也见死不救?” 沈静安的视线落在赵宝鲲身上,几乎好一瞬没记起他是谁。 后来,还是这声‘表哥’让他记了起来,当即正色道:“表弟此言差矣,性命虽重,可名节却更为重要,若是单单为了求生,往小了说人人都可以背信弃义,往大了说,国家危难之际,人人更可通敌叛国,难不成, 表弟以为为了求生,这些便都可以忽略?” 赵宝鲲嗤笑出声。 沈静安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可他不是不学无术的傻子。 沈静安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偷换概念。 果然,下一瞬便听沈静安继续道:“自古以来,气节远比生命更重要,就像王府设宴赏菊,便是欣赏菊花坚贞高洁的傲骨和品性。古往今来,被世人所称颂的豪杰前辈,无不是宁死不屈。” 赵宝鲲也不同他争论,只是道:“可表哥似乎忘了,这并不涉及家国天下、民族大义,或许只是女子落水,侥幸得人相救。” 沈静安不客气道:“可表弟要知道,名节于女子而言最为重要!” 赵宝鲲笑道,一双眼里带着几分狡诈:“那依表哥之见,若你是此女子该如何?难道坠湖等死?” 沈静安沉声道:“虽坠湖非她本意,可眼下她同男子授受不亲、肌肤相贴,若她尚未嫁人,倒该看看这位公子是否愿意娶她。若她已经为人妇人母,便该一死以证清白。” 赵宝鲲满眼惊诧。 这沈静安可真狠呀,这是要活活逼死自己的亲妹妹呀! 随着两人的这番话出,两拨人也忍不住就此辩论起来。 这种情况之下, 于女子而言,到底是名节清白更重要,还是性命更重要? 一时间,这事似乎成了个论题,人们似乎分成了两派。 一派格外赞同沈静安的说辞,认为这女子就该一死了之,另一派则认为这女子并未做错什么,男子救人也是出于好心。 “照张兄这么说,这女子上岸被救回后,张兄愿意迎娶这样的女子过门了?” “那按陈兄的说法,若这落水之人是自家姐妹,难不成陈兄也要她一死了之?” “她清白已毁,纵是不以死以证清白,也该剃了头发出家去当姑子。” “……” 两方人争论不休,秦雪蓉看着这一幕,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沈舒意啊沈舒意…… 实在不是我要给你个教训,而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屡次对我挑衅! 如今这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一想到自这以后,沈舒意的名声彻底败坏,再也议不着个好亲事,秦雪蓉便心下快慰。 只是可惜了,为了解语姐儿的困局,倒是给她挑了个王家。 这般想着,秦雪蓉看向一旁的王夫人。 不过,看王夫人的态度,王家倒也未必就愿意认下这门亲事。 可不管王家愿不愿意,至少出了这种事,王家都不会再有脸面提出求娶语姐儿的事。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觉得心情极好。 看来,这趟端王府来的值当,不仅安哥儿交好了柴家,入了三皇子的眼,还一箭双雕,解决了语姐儿和王家的婚事,更给了沈舒意一个教训! 这会,两方的争论还在继续。 赵宝鲲看向沈静安道:“表哥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落水的不是你们家的姑娘,你当然是将她逼死也毫无愧疚了。” 面对着赵宝鲲的嘲讽,沈静安气度从容,坦然道:“表弟此言差矣,若这落水之人乃我沈家之人,我必劝她削了发出家去做姑子,以证清白。” 闻言,赵宝鲲不客气道:“呦,原来沈家的规矩这般严苛?” 秦雪蓉这时道:“清远侯府如何我们沈家不知,但安哥儿说的没错,女子的名节和清誉至关重要,落水虽非女子所愿,可这般肌肤相亲却是事实,为着女人家的名节着想,也不该当做无事发生。” 端王妃微微颔首:“倒也说的没错,虽这事儿并非女子所愿,可发生过这种事,日后纵是嫁人,也难免会遭到夫家厌弃,日子怕也未必好过。” 端王妃想的倒没那么复杂,纯粹是因为这人是在端王府生事,惹了她的不快。 玉湖在王府内虽没被设为禁地,但若寻常观赏,总不至于掉进湖里。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背后还不知有什么龌龊,凭白坏了他们王府的声誉。 当然,退一步讲。 女子的名节也确实无比重要,否则王孙贵族娶妻纳妾,便也不会仔细验身。 这事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名节,更是为了防止后代血统混乱。 赵宝鲲不能同端王妃对上,只是对着沈静安道:“旁的或许说的都不错,只是表哥当真是担得起一句‘大义灭亲’,换做是我,若是这事发生在我家亲眷身上,我总做不到为了所谓的清白和名节将她逼上绝路。” 端王妃打起圆场,笑着道:“赵公子性情中人,心有不舍倒也不错,沈公子乃栋梁之材,更重规矩礼法也属情理之中。” 说话间,玉湖旁的侍卫和嬷嬷急声道:“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人已经救上来了!” 沈舒意早已趁着人多混乱,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人群后,看了一出好戏。 眼下见着人被救上来,倒是要看看秦雪蓉和沈静安如何收场。 王啸气喘吁吁,累的不轻,整个人几乎脱力。 幸得后来有侍卫和嬷嬷抛了绳子相助,他借了不少力,才算是把人给救了上来。 但是不管怎样,人还活着,王啸便不觉得这一场累白挨。 只是救人这事,实在是太难,险些要把他一起也给拖到水下去。 王啸浑身湿漉漉的走上岸,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 发丝胡乱缠绕在她脸颊,倒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是隐约间,王啸觉得这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一行人侧身让开,王啸将女子放在地上。 王夫人第一个认出自己的儿子,脸色一白,快步冲上前,急声道:“啸哥儿,怎么会是你!” 第108章 多管闲事 王啸接过仆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水迹,气喘吁吁道:“儿子路过时碰巧听闻一女子在呼救,周遭无人,又不忍一条性命就此消逝,只得下去救人!” 王夫人想起方才沈静安和赵宝鲲几人的争执,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你这孩子!平时便是烂好心,你要知道你是好心,可有些女子却是居心叵测、故意想要赖上你!” 王夫人确实动了怒意,她这边一直忙活着给王啸说亲,结果便出了这档子事。 她这儿子虽算不得争气,可王家却是高门,想嫁进来的女子绝非少数! 可偏偏,这边沈府才有了松口的迹象,这边便闹出这种事来,她怎么能不怒? 王啸便知道母亲会如此,他和父亲母亲一贯说不到一起,不由得开口道:“那怎么办?旁的丫鬟婆子不会凫水,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就这么淹死在湖里吧!” 话糙理不糙,生生将王夫人问的哑口无言。 “那你也不该自己犯险,要知道人心叵测,谁知道这人什么来路,又打的什么主意?”王夫人气的眼睛都红了。 虽说这种事多是于男子名声无碍,最多被传成一桩风流韵事。 可她到底也怕这女子来路不明,就此赖上王家,凭白给王啸的婚事添堵。 秦雪蓉也应和道:“啸哥儿这孩子确实仁善,只是也要当心被有心之人利用。” 冯夫人瞥了眼沈静珍的方向,几个婆子正摁压着帮她排水,只是因为在水里扑腾的久了,发丝乱糟糟的乱成一团,糊在脸上,这会仍旧看不清样貌。 冯夫人幽幽道:“确实,这世间可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公子想的那么单纯,有的人啊,说不定就是不择手段往上爬。” 一个人说,王啸还未在意,可说的人多了,再一联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张来路不明的字条,王啸便也紧紧皱起眉头,生出些怀疑。 他披上小厮递过来的衣服,起身看着地上的沈静珍,沉声道:“不论如何,王某问心无愧,但她若是想要就此就赖上我,让我负责,那是痴人说梦!” 王啸说的字字铿锵,只让秦雪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舒意既坏了名声、又惹了王夫人和王啸厌恶,再嫁不到王家,自是再好不过。 日后在府中,她也断不会再有好日子可过! 沈舒意站在人群末,杏眸幽深,看向王啸的目光倒是带着几分欣赏。 没错,王啸确实算是个性情中人,他父亲作为当朝太傅,其实他的才学也不差,最大的问题在于,王啸是个恋爱脑! 当然,倒未见的有多专一,可前前后后爱了两三个,都是一副要死要活、不顾一切的模样。 风流韵事干的多了,名声口碑难免不好。 再加上脑子一热,为了所谓的红颜知己,蠢事也没少干,难免有了被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嫌疑。 但有句话王夫人确实不算自夸,王啸秉性良善,虽染了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倒也不算严重。 否则,秦雪蓉也不会笃定,王啸遇见这事一定就会救人。 说起来,沈静珍的眼光当真是不行,那冯博昌便和王啸截然相反。 冯博昌一心只想往上爬,惯会逢迎拍马、又会哄女人欢心。可说到底,他无情无义,除非能给他带来利益,否则一切都可以舍弃! 说到这,沈舒意眼底不免闪过一抹自嘲。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瞎了狗眼才会为萧廷善殚精竭虑,可如今看来,什么情情爱爱,都是狗屁! 王啸这话说完,恰巧沈静珍重重的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水后,人也是彻底清醒过来。 她顾不得旁的,尚未完全清醒时,便听见王啸那一番话,气的不轻。 当即呛声道:“你以为你王家是什么高门大户,就人人都挤破脑袋想进吗?王家是不错,可王公子怎么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沈静珍的话一出,秦雪蓉的脸色都僵住。 因为面前的人不少,沈静珍又满身狼狈,她一时没能将人认个清楚。 可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珍姐! 王啸为了救人,本就累的筋疲力尽,好不容易留了条命,结果才一上岸就被人数落了一番。 这被旁人数落了一番也就算了,没成想,却被自己辛辛苦苦救的人如此嫌弃,当真是把王啸气的半死! “这位小姐好大的口气,你想嫁,我王啸还不想娶,我王啸再不济,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的!” 王啸平素惯是在青楼里打混,最喜欢追捧那些色艺双绝的女子,而在这种地方混的久了,最明显的好处,便是嘴皮子利落。 沈静珍本就窝了一肚子气,听着这话,更是气的红了眼。 “是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嫁的,偏偏王公子就爱那秦楼楚馆的娼妇妓子!王公子论才学才学不行,论武艺武艺拿不出手,样貌更是普普通通,若非托生到了王家,真不知谁给你的这份勇气!” 沈静珍半点不客气的嘲讽,气的不轻。 “我还真是多管闲事,就该让你淹死在这湖里!简直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不知所谓!”王啸更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怎么也没想到救了个白眼狼上来。 沈静珍声音哽咽,一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肌肤相贴,清白尽毁,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她明明有喜欢的人,哪里是王啸这样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可比。 “本就是你多管闲事!谁稀罕你这样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说着,沈静珍失声痛哭。 她喜欢的明明是冯博昌,可如今这副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日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王夫人本就对这落水女子不喜,眼下听见她这般当众数落自己的儿子,更是气的不轻。 “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恬不知耻,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对男子评头论足,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挑三拣四的余地!” 王夫人气的不轻,冷眼看着沈静珍。 一旁围观的,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我瞧着怎么像是沈尚书府的三姑娘。” 第109章 或许也是无心 “是啊,好像是沈府的三小姐沈静珍。” “那…这……不是沈静安的妹妹么?” “不会这么巧吧?方才沈公子才说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家身上,必不会手软。” “……” 一行人议论纷纷,视线落在沈静安和秦雪蓉身上来回徘徊,似乎都觉得这事的发展有趣极了,当真是出乎意料。 秦雪蓉这会也总算是回过神来,确认了面前浑身湿漉漉的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 她脸色铁青,转头看向王嬷嬷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拿了衣物过来!” 王嬷嬷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立刻取了斗篷披在沈静珍身上,而后又用帕子替她擦起了脸。 脸上的水渍尽干,发丝也被拢至脑后,沈静珍那张白皙的面孔便露了出来。 王夫人见着这一幕,更是惊的不轻。 她近来一直想为王啸求娶沈府的嫡长女沈静语,同秦雪蓉交往密切,自然也见过几次沈静珍。 平素她一直觉得沈静珍虽比不得沈静语端庄大气,却也娇嗔可爱。 哪曾想,她竟然如此贬低轻贱自己的儿子! 一见着秦雪蓉,沈静珍顿时就扑进了她怀里:“娘!我不要嫁到王家!我不要嫁给那王啸!” 沈静珍失声痛哭,此番作态,更是把王夫人气的不轻。 “沈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儿是娶不到合适的姑娘?真当我王家就愿意娶你!” 一旁的冯夫人幽幽道:“说起来沈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这处落水?身旁的丫鬟都去哪了?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听着这话,沈静珍下意识颤了颤,急的不行。 无他,这冯夫人便是冯博昌的母亲,她一心爱慕冯博昌,此前一直尽力在这位冯夫人面前表现,如今心爱之人的母亲这淡淡的嘲讽,只让沈静珍心都凉了。 王夫人冷笑道:“就是,谁家好人家的姑娘孤身跑到这么远?还把自己弄到了湖里,焉知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静珍对王啸如此不客气,王夫人自然半点情面也不留。 虽说她平素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可求娶沈静语这事儿,他们王家一直把姿态放的很低。 可偏偏,沈静珍却如此看不起她儿子。 这让王夫人难免不联想到,是平素秦雪蓉的一些言辞,让沈静珍有了这番想法。 “王夫人这话是不是太过了,失足落水乃是常事,怎可如此毁掉女子的清誉?”秦雪蓉搂着沈静珍,气的唇瓣发抖。 可眼下,她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没有时间追究,本该落水的沈舒意怎么会变成了自己的女儿! 王夫人冷笑道:“清誉?沈家如此注重清誉,沈姑娘的清誉又哪里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毁掉的?何况按沈家的说辞,沈姑娘这番落水,场上这么多男子,她这清誉怕是早就没了!” 这一番话,直把秦雪蓉气的满脸充血,肤色涨红。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旁的不说,这王夫人的话却没说错。 先不论沈静珍浑身湿漉漉的同王啸肌肤相贴,只说她穿着的衣衫打湿后,尽数贴在身上,少女的曲线被勾勒的一览无遗。 再加上女子的衣衫本就轻薄,这般湿漉漉的模样,实在是引人遐想。 原本,王夫人因着儿子救人一事,对秦雪蓉和沈家还颇有亏欠,只怕王啸在婚事前夕还闹出些风流韵事,对沈家不住。 可眼下,见着王啸救的人竟是沈静珍,那点愧疚和不安早就一扫而空! 不仅如此,更因为沈静珍此前那一番不识好歹的轻蔑,被气的不轻,彻底和沈家翻了脸! 一旁的沈静安,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 见此,赵宝鲲笑道:“表哥,看来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早,如今落水的恰恰是你的亲生妹妹,倒不知表哥以为,珍表妹是该一根绳子吊死,还是该送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沈静珍双手紧攥成拳,半晌没说出话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才明明是王嬷嬷提醒他,落水之人是沈舒意那个贱人,否则,他何至于夸下海口! 可偏偏,人却成了自己的妹妹? 他若言而无信,这要他日后如何立足? “什么吊死?什么做姑子?我不要!我只是失足落水,怎么就成了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静珍又急又恼,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秦雪蓉紧紧搂着她,沉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落水?” 一提起这,沈静珍的眼泪便噼里啪啦的又掉了下来:“我和二姐姐在此处谈心,因而没让丫鬟跟的太近,可……” 沈静珍话说到这,秦雪蓉忽然悄悄捏了她一把。 沈静珍当下回过神来,或者说,即便秦雪蓉不提醒,她也有这个打算。 凭什么闹到如今,她名声尽毁,可沈舒意却不知道躲在哪里快活? 这个贱种! 若非是她,她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可后来不知怎么,这假山上的猫忽然朝我和二姐姐扑了过来,情急之下,二姐姐为了躲开那只猫,便推了我一把。” “湖边湿滑,我又受了惊吓,脚下不稳这才跌在了湖里。” 一提起这事,沈静珍的眼泪便越流越凶,看起来颇为委屈。 她虽没明说,可这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却都听的明明白白! “这么说,是二表姐推了三表姐?因而三表姐才会落水?”赵宝鲲冷声开口,问出了众人心下的疑问。 沈静珍垂下眸子,神色中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是…二姐姐或许也是无心,但若非她推我那一下,我不至于落水……” 这话一出,一行人便忍不住又低声议论起来。 “沈家二小姐?是不是前头夫人生的那个?” “好像是那个,听说不久前才被从玉佛寺接回来,可若她说的是真的,这沈家二小姐行事未免太过霸道,怕是心思不纯。” “这种事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总得也容这位沈家二小姐说上两句。” 人们讨论的重点,当即围绕到沈舒意身上。 当然,在场的人也不都是傻子,倒也没人一味指责,而是多了些看戏的心态。 话音落下,秦雪蓉一抬头,正瞧见站在人群里的神色从容的沈舒意,当即沉声道:“意姐儿,自你回府,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第110章 可有证据? 眼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沈舒意不急不缓,面色沉静。 “母亲此刻的心情,舒意可以理解,但是母亲作为沈府的主母,怎可偏听偏信,只听一面之词?难道就因为三妹妹是母亲亲生的,而我不是吗?” 一番话说出,少女脊背挺拔,眼角带了些湿润,只显得倔强清冷。 秦雪蓉愣了几秒,大抵没想到这种关头,会被沈舒意反将一军。 可这话听在周遭众人耳里,却也只觉得沈舒意说的有理。 毕竟方才的前因后果她们可都亲眼瞧见了,只听沈静珍这一控诉,秦雪蓉便立刻厉声呵斥和质问沈舒意,纵是心急,也该分清是非,查明真相。 赵宝鲲可以说是最不怕得罪沈府的,毕竟自姑母去世,清远侯府落魄,沈家这所谓的亲家,可是早早就做出一副恨不得撇清关系的姿态。 因而哪里用讲什么情分? “这可怪不得沈夫人,要怪只能怪表姐生母去的早,否则何至于去到佛寺清修五年。” 阴阳怪气的一句,在这会被点出来,只让一行人看向秦雪蓉的目光都多了些质疑。 虽说京中不少人知道沈家有个原配留下的嫡出小姐,因为身子不好,不得不到佛寺清修静养,可这种情况下再一听闻,便又觉得这事儿颇为耐人寻味。 秦雪蓉气的不轻,怎么也没想到安分了那么多年的清远侯府,自打沈舒意回来以后,怎么就像是疯了一样。 秦雪蓉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对着沈舒意挤出一抹笑容,哽咽道:“意姐儿,母亲这些年待你如何,旁人不知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不过是珍姐儿受了委屈,母亲一时心急,才会乱了分寸。” 面对着这番话,沈舒意自然不能控诉母亲的不是。 俗话讲‘子不言父过’,秦雪蓉做的好不好是一回事,旁人怎么看又是一回事,可她若当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秦雪蓉的不是,只‘孝道’二字,就能将她压死,纵是有理也会变成无理。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心急想为三妹妹讨个公道,舒意明白的,只是自三妹妹落水,我一直四处奔走,只想尽快找人救她,又怎么会将她推入水中?” 沈静珍红着眼,直视沈舒意,声音都带着些寒意:“当时那猫朝我们扑来,二姐姐情急之下将我推入湖中,我也能理解,只是……” 说到这,一行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又带了几分审视。 毕竟将亲妹妹推入湖中这种事,可实在不像是什么纯善之人所为。 沈舒意也不慌,只是道:“大理寺断案尚且讲究一个证据,既然三妹妹如此误会我,我倒也想问问,三妹妹可有证据?” 一句话,问的沈静珍哑口无言。 她本以为,遇到这样的情况沈舒意会百口莫辩,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根本没打算辩解,反倒把问题抛回给了自己。 “当时我本想和二姐姐说些私房话,故而丫鬟并未跟着,可谁曾想……”沈静珍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眉宇间自有一股疏冷和清冽:“所以说三妹妹既无证人,又无证据?” 沈静珍气的不轻,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境地。 沈舒意不急不缓,再度道:“湖边湿滑,即便猫朝你我二人扑来,我只需闪躲,何故要将三妹妹推下湖中?何况,我若是当真推了三妹妹,自己亦有坠湖的风险,岂不愚蠢?” “再者,猫扑过来时人的本能皆是避开,纵我惊恐焦急,想拉三妹妹挡在前面,也该是拉着三妹妹到自己身前,而非把妹妹推入湖中。”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众人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倒觉得还真是有理,人遇见危险本能的是躲闪,若是躲闪不过,无耻之人确实会抓身侧之人挡在面前。 可哪有遇了危险,不仅不抓人护在自己前面,反倒把人往另一处推的? 眼见沈静珍吃瘪,王啸亦是觉得痛快,不由得嘲讽道:“说不准沈二小姐本意是想救人,这才把沈三小姐推开,没成想倒被沈三小姐倒打一耙!” 沈静珍脸色涨的通红,被人如此奚落,实在是颜面尽失! 沈静珍气的不轻,哽咽道:“凡事无绝对,你又未亲眼看见,如何论断?” 王啸不客气道:“我是没亲眼看见,可我却以身犯险亲自救了你!到最后不也是得了三小姐一个恩将仇报?” 眼见着王啸帮腔,一行人更是觉得他这话说的没错。 不管之前他们所论的到底是名节清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可至少人家堂堂高门公子,以身犯险,累的气喘吁吁亲自把你救了回来。 结果你一句感谢没有,反倒对其处处贬低轻蔑。 这样的人,品行能好到哪去,实在让人怀疑。 不等沈舒意开口,一直跟在王夫人身侧的姚卉妍也站了出来,温声道:“我相信舒意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外甥女初来乍到,才到京中没几日,见她竟开口帮沈舒意说话,王夫人不由得愣了愣。 姚卉妍不急不缓,开口解释道:“数日前,我来京中投奔舅母,本想到琳琅阁为舅母买件首饰作为礼物,以表心意。” “不曾想琳琅阁的掌柜见我衣衫简陋,轻蔑不已,甚至百般刁难,更是污蔑我偷拿琳琅阁的东西。幸而得舒意妹妹相助,替我讨回公道。” 听了这话,王夫人和王啸都有些诧异。 王夫人对自己哥哥的孩子,自然是百般疼爱,却没听她提过还有这样一茬。 王啸对这表姐虽没太深的感情,可表姐知性守礼,进退有度,待他更是不错,他自然会信表姐的一番话。 姚卉妍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再度道:“当时我初到京城,无依无靠,衣着简陋,舒意妹妹尚且会为我抱不平讨公道,我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将自己的妹妹推入湖中。” 姚卉妍的开口,让众人对沈舒意的话更是信服了几分。 毕竟这位王家姑娘,确实眼生,此前在京中从未见过,而且方才宴会上不少人也听过王夫人的介绍,姚卉妍犯不着为个不相干的人扯谎。 第111章 完了,全完了! 秦雪蓉和沈静珍显然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气的浑身发抖。 这个沈舒意,真是好大的运道,竟然还同王夫人的外甥女攀上了关系! 沈静珍怒视着姚卉妍:“你分明是见王啸同我争执,所以偏帮于她!” 看着已经逐渐失去理智的沈静珍,沈舒意眸色冷淡。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姚卉妍会开口替她作证,那日相助,不过是见不惯秦德友行事,没想到她竟是王夫人的亲眷。 姚卉妍笑道:“三小姐这话说的可笑,我偏帮于她于表弟又有什么好处?莫非沈三小姐认为自己倒了霉,旁人便会开心?” 一句话,又一次将人问的语塞。 赵宝鲲在一旁不客气道:“有些人便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王公子是那等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之人,何必以身犯险救你呢?” 秦雪蓉此刻可以说是被拱了一肚子火。 这个赵宝鲲! 这些年清远侯府当真是过的太安逸了,怎么哪都有他! 沈静珍说不出话,秦雪蓉却不能,当即道:“这事或许有些误会,当时情急,说不定是珍姐先要落水,意姐想要伸手救她,却被她当做了推她……” 眼见形势不对,沈静珍的眼泪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垂下眸子哽咽道:“母亲说的是,或许是我当时太紧张了,都是那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猫,实在是……” 沈静珍话说到一半,秦雪蓉连忙在暗中掐了一把她的手臂。 沈静珍不清楚,秦雪蓉却是知道的。 汉阳郡主是爱猫之人,这府中的猫多是她所养,纵心头好只那么几只,可旁的也不能容忍遭人这般诋毁。 果然,沈静珍话音才落,一道骄纵的声音便在人群后响起:“呦,看样子我们端王府的野猫倒是得罪了这位金尊玉贵的沈三小姐了。” 女人一身迤逦的金色华服,竖着张扬肆意的朝天髻,头上戴着口衔红宝的凤簪和步摇,满身环佩珠玉,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郡主见谅,珍儿口不择言,并非有心,还请郡主大人大量,不要计较。”秦雪蓉只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倒霉到了极点,连忙俯下身段认错。 汉阳郡主手里抱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虽已经被尽力擦拭过,但是毛还未干的白猫,冷眼盯着如落汤鸡一般的沈静珍,冷声道:“我这猫最是乖巧,旁人若是不惹它,它断不会朝你扑过去,沈静珍,你干了什么好事!” 端王和端王妃都算是不错的和煦性子,偏汉阳郡主自幼受宠,颇为嚣张跋扈。 此刻,汉阳郡主一双眉目冷冷的盯着沈静珍,只让沈静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重重咽了口口水:“臣女…臣女不知那猫为何会朝臣女扑来。” 话说到这,秦雪蓉忽然意识到这事里,至关重要的香囊。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沈舒意腰间空空如也,那枚香囊根本不在。 再低头看去,沈静珍腰间的香囊也已经不见。 饶是秦雪蓉反应再慢,这会也意识到珍姐儿是遭了算计,而这关键就出在自己动过手脚的那香囊上! 可偏偏,此刻那香囊根本不在,纵是想拿个证据都拿不出。 “呵?不知?你是个什么人憎狗嫌的玩意儿,连我的猫也看不惯你!”汉阳郡主冷声开口,一句话,只把沈静珍和秦雪蓉都斥的脸色涨红。 端王妃适时站出来道:“蓉儿,不得无礼!” 汉阳郡主冷笑出声,到底要给自己母亲一些面子,当即道:“也罢,你惊扰了我这猫儿落水,你今日便给她赔个不是。”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的唇角都抑制不住的扬起了几分。 啧,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只怕这一遭,沈静珍日后再没脸面在京中的宴会出现。 “郡主,这…这似有不妥。”秦雪蓉脸色又青又木,这会已经彻底笑不出来,那强行挤出的丁点笑意,可以说是比哭还难看。 沈静安到底看不惯自家妹妹和母亲受辱,亦是站出来道:“郡主见谅,舍妹鲁莽年幼,并非诚心……” 可惜,汉阳郡主根本不吃他这套,不客气的打断道:“怎么,沈公子这会倒是不提名节清誉了?本郡主倒想问问,沈三小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有了肌肤之亲,您打算怎么处理?” 一句话,噎的沈静安半晌说不出来,只得道:“此事还需回府后回禀父亲,由父亲决断。” 汉阳郡主嗤笑出声:“也成,既然沈三小姐不愿意道歉,那么日后本郡主出席的任何宴会上,都不许她出现,免得又惹了我的猫儿厌烦!” 沈静珍当即白了脸,面对着汉阳郡主,她本能的想呛上两声。 可这个时候,可不是她那些故作天真娇嗔的快言快语管用的。 皇权至上,沈景川混的再好也不过是个正三品。 巨大的地位上的悬殊,让沈静珍根本没有呛声的胆子。 而这会,沈景川和柴智、端王、王太傅一行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听了前因后果后,王太傅的脸色亦是铁青。 他无法责怪自己儿子救人的行径,只是心下对沈家的厌恶多了几分。 王太傅沉声道:“沈三小姐竟如此恩将仇报,实在是世所罕见!我看也甭提什么清誉名节,沈三小姐就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搞不清楚,沈尚书,你们沈家当真是好家风啊!” 当众被当朝太傅斥责,沈景川的脸色自然也是一阵青红交错,说不出的难看。 可王太傅是诸多皇子的老师,别说是他,就连皇子他也一样呵斥,他哪里能说出一个不字。 沈景川这会憋了一肚子火,冷眼看着沈静珍,怒声道:“还不快给王公子和汉阳郡主赔罪!” 沈静珍只委屈的想哭,秦雪蓉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完了,全完了! 珍姐儿被当朝太傅这般斥责,今日又得罪了汉阳郡主,失了清誉。 日后可怎么办啊? 秦雪蓉的脑子乱哄哄的一团,沈静珍气的两眼发白,本就在水里泡着折腾了许久,这会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端王见此,念及沈家如今得了三皇子的眼,当即当起了和事佬劝道:“罢了罢了,太傅大人权当给本王个面子,这事儿确实让王公子受了委屈,这沈三姑娘便回去让沈尚书好好教导吧。” 第112章 再起波澜 端王开口,王太傅自然不能再多追究,以免落了端王的脸面。 沈景川对着端王拱手道:“多谢王爷。” 话落,沈景川再度对着王太傅拱手:“内子教女无方,回头在下必定亲自上门给太傅和令公子赔罪。” 王太傅也是个倔脾气,一甩袖,冷声道:“免了!我们王府可担待不起!” 一句话,可谓是半点面子没留,十足让沈景川下不来台。 他冷眼看着地上满身狼狈的秦雪蓉和沈静珍,压着火气怒斥道:“还不赶快回府!” 沈景川着实气的不轻,没想到沈静珍平素被娇惯坏了,如今竟在端王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实在是可恶! 若非安哥儿得了三皇子的眼,端王肯卖他这个面子,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秦雪蓉脸色惨白,此刻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忙让丫鬟婆子将沈静珍抱起,对着一行人福了福身,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一阵小厮的急呼声传来。 “王爷!王爷!不好了!” 端王紧皱着眉头,看着小厮怒声道:“还有没有规矩,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那小厮跑的满头大汗,一下子跪在端王面前,根本顾不得他的问责,急声道:“小少爷受了惊吓,陷入昏厥,引起了急热!” 一听这话,端王妃先急了:“你说什么!” 端王世子也急匆匆扒开人群:“华儿怎么了?” 汉阳郡主也沉了脸色,这所谓的小少爷不是旁人,正是端王世子的嫡出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端王一脉子嗣不封,他只得了两儿一女,而世孙萧诚华便是端王世子唯一的儿子。 只不过,这位尊贵无比的小世孙在出生时便受了惊吓,一直体弱多病。 若是出生在寻常人家,早就一命呜呼。 也幸而他命不该绝,生在端王府这样的皇族之中,每年用无数昂贵药材吊着,又由诸多御医悉心调理,这才养了回来。 如今随着年岁渐长,萧诚华的身体倒也硬实了许多,可他仍旧体弱,受不得惊吓,更要悉心照料,因而端王一家宝贝的很,把他看的比眼珠子都重。 眼下听了萧诚华出事,一行人自是变了脸色,再冷静不下来。 端王世子妃闻讯匆匆而来,声音里已经有了哭意。 她生产那年身子受损,几乎再难有孕,若说世子还能再有侧妃、还能再有姬妾,可她却是很难再有孩子了。 “华儿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到惊吓!我不是让你们都小心照料吗!” 因为失控,女子的声音有些尖锐。 小厮脸色苍白,急声道:“奴才们谨遵主子的教诲,不敢把小少爷带到人多的地方,怕有人冲撞了他。” “原本一切都好,可…可偏偏……” 端王怒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可偏偏有位小公子,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不仅直接从树丛里跳出来,还抛了几条蛇出来,扔到了小少爷身上。” “小少爷被吓的不轻,急着把蛇拿走。可那小公子却根本不理,只一顿炫耀,声称小少爷不该同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少爷们一起玩,而应该和他这样勇猛的人当朋友……” 听着这话,端王妃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 蛇啊! 那可是蛇! 别说华儿那样谨慎温和的孩子,纵是那些武将的孩子,又有几个不怕的! 小厮继续道:“奴才们赶紧帮小少爷把蛇拿开,可小少爷还是受了惊吓,没一会,人便脸色发白,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快!华儿在哪?御医呢?给我传御医!”端王世子怒声开口,气的浑身发抖。 看着明显忙碌起来的人群,沈景川稍稍松了口气,心下甚至带了几分庆幸。 幸而这事发生的巧,将大家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否则,他还不知要赔多少不是,更不知要如何收场。 秦雪蓉让嬷嬷将沈静珍先送回沈府,找郎中看看,自己则是留了下来,思量着有没有机会挽回,起码扭转一下沈静珍的名声。 沈舒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微弯,只怕知道了端王世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秦雪蓉更是连死的心都有。 不过这样挺好,水越浑,事越大,自己的日子才越好过。 没道理她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枉死了那么多忠臣良将,而这些人却活的好好的。 没多久,小厮和侍从便匆匆将脸色苍白的端王世孙抱了过来。 有来赴宴的御医上前,眼见端王世孙脸色泛白,人都瘫软,当即沉声道:“不要将他挪到房间里,都散开!就放在空旷的地方!” 众人一听,不需要端王多言,立刻让出一片空地。 御医上前将端王世孙的衣襟腰带解开,松了松,而后又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白、气息、又诊治了脉象。 端王夫妇满脸凝重的站在一旁,端王世子妃则是满眼泪珠的靠在端王世子的怀里。 “赵大人,我儿如何……”端王世子努力沉着气开口。 众人皆是不敢做声,都能瞧见小小的男童脸色蜡黄而苍白,满头虚汗,仿若梦呓。 赵御医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让身旁的小童拿出一副银针,仔细下了几针,又从匣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喂给男童服下。 旁人皆是没敢再做打扰,赵御医这才起身道:“小世孙本就体弱,最忌受风受惊,如今受惊高热,情况…不是很妙……” 一听这话,端王双目欲裂:“谁!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害我孙儿!” 一旁的端王世子则是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之前回话的小厮,沉声道:“到底是谁干的?谁这般欺辱我的华儿!若是华儿出事,你们都尽数给我陪葬!” 小厮喘着粗气,战战兢兢道:“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对方的身份…不过小少爷的侍卫当时便把人扣下了,是个比小少爷年长些的小公子。” “还不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众人只见,两名王府侍卫用绳子牢牢捆着一个容貌隽秀的半大少年。 少年一面挣扎着一面被推搡着往前走。 直到看清来人,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第113章 一番好心 沈静麟其实长得不错,再加上被沈老夫人和秦雪蓉惯着,虽然圆润了些,却也俊俏可爱。 只不过不论样貌如何,他这性子却是半点也不讨喜,一面惯是油嘴滑舌,一面又仗势欺人、霸道张扬。 沈静麟此刻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被人用绳子绑着推搡着,只把这个被宠坏的少年气的脸色涨红。 一路走,沈静麟一路叫嚣着:“你们这些蠢货,竟敢抓我!我可是一番好心!你们给小世孙安排那么一群饭桶,小世孙跑不敢跑、跳不敢跳、他身体好的了才怪!” “几条蛇而已,有什么可怕!若是由我这样勇武的人带着,小世孙的病早就好了!” 沈静麟当真是半点也不知厉害,显然平素靠着一副好嘴,被沈老夫人和秦雪蓉宠的无法无天。 而此刻,他这一番话更显的狂妄又无法无天。 端王世子听着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可以说是气的不轻。 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沈静麟的胸口,恶狠狠道:“无知小儿!我告诉你,我的华儿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我饶不了你!” 沈静麟被一脚踹倒在地,因为本就被束着双手,端王世子又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一脚下去,沈静麟飞出去数米,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秦雪蓉见着这一幕,立刻飞奔上前:“麟儿!” 沈景川的脸色更是说不出的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个让端王世孙受到惊吓的蠢货,竟然是自家儿子! “世子爷恕罪,小儿年幼无知、故而行事鲁莽,惊扰了小世孙,还请世子爷见谅。” 沈景川立刻掀起衣袍,跪在端王一家面前。 端王显然也没料到,沈静麟竟然也出自沈家! 王太傅看着这一幕,当即冷笑道:“原来又是沈尚书的好儿子!沈尚书到底是如何教导的子女,看来老夫有必要上奏陛下,当对沈尚书重新考察!” 一听这话,沈景川脸都绿了。 而这一次,端王显然不会再当这个和事佬,自家同三皇子本就亲密,他可不认为三殿下会为了拉拢一个沈家,而枉顾自家感受! 更何况,这事事关自己孙儿,饶是端王再好的脾气,也难以忍受。 端王冷着脸,沉声道:“看来,沈尚书对我端王府是多有不满,故而才屡次生事。” 端王世子妃这会也回过神来,走到沈景川面前红着眼道:“我家华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要令郎偿命!” 沈景川只觉得有口难言,低着头道:“王爷王妃见谅,是臣教子无方,实在羞愧!” 另一边,秦雪蓉扶起被踹到吐血的儿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哭着哽咽道:“麟儿,你怎么这般糊涂!” 沈静麟双眼猩红,因着端王世子这一脚,可以说是对端王一家充满了恨意。 “我说的是事实!端王世孙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如此娇气!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他不喜?这么大的男儿谁不喜欢刀枪棍棒、谁不想上战场杀敌!” 沈静麟抻着脖子怒吼,胸口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听着这话,不等沈景川开口,沈静安便先训斥道:“你给我闭嘴!少做你的英雄梦!端王世孙身体有恙,岂可跟你一般胡闹!” 沈舒意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眸色幽深,带着些凛冽的寒芒。 沈静麟不蠢,只不过确实也不够聪明。 秦雪蓉这些年汲汲营营,将心思基本都放在了沈静安身上,对于这个小儿子,自然是百般娇宠、疏于管教。 如今,倒也算自食恶果。 “二哥,你怎么也这般说我!我这么做不过是想和世孙交个朋友,何况,旁人见我舞蛇都对我敬佩不已!怎的就他如此胆小!” 一番话,险些把秦雪蓉气的背过气去:“你给我闭嘴!” 沈静麟越发不服:“凭什么让我闭嘴!你们总说男孩不能太娇惯,怎么到了端王这就说一套做一套!” 沈静麟是真的不平,自他再不怕蛇,练出胆子后,确实带着蛇和同伴们一起玩过几次。 最初,同伴确实也都被吓的不轻,怕的不行。 可没多久,他们便忍不住一个两个凑过来,满眼敬佩的夸他厉害,赞他勇猛! 甚至因为这几条蛇,不少原本看不起他的人也对他转变了态度,主动找他搭话,也想学他驭蛇。 如今那两个胆子大的,也都敢上手把玩,虽然偶尔还是会怕,却也厉害不少。 “孽障!还不给我闭嘴!”沈景川气的,直接站起了身,又补了一脚狠狠踹在沈静麟身上。 沈静麟疼的满眼泪光,仍旧扯着嗓子不服道:“你们懂什么!第一次见着确实会有些害怕,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根本没什么可怕!” “孽障!孽障!!!”沈景川气的浑身发抖,双目欲裂。 恰在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端王世孙重重咳了几声,吸引了一行人的注意。 “赵大人,我儿如何?”端王世子沉声开口,满眼焦急。 赵御医再度检查了一下端王世孙的状况,沉声道:“世孙的状况仍旧不好,眼下最重要的是高热不退,世孙身体本就差,若是持续高热,老夫也不敢说他会如何……” 听着这话,端王亦是红了眼睛,怒视着活蹦乱跳的沈静麟,沉声道:“来人,把他给我重打二十大板!逐出王府!” “王爷!王爷高抬贵手,麟儿还小!二十大板他如何受得住!”秦雪蓉满眼泪痕,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沈景川虽然亦是气的不轻,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即看向自己的儿子沈静安,盼着他能靠着柴家的交情,同他们说上几句。 面对着柴彬揶揄的视线,沈静安只是避开了父亲的目光,沉声道:“爹,弟弟性子骄纵顽劣,确实该得些教训。” 沈景川心下一痛,哪怕知道沈静麟今日若是不见些血,难平端王一家的怒火。 可是此刻听着沈静安点明,仍旧心堵不已。 当下,有侍卫强行从秦雪蓉手里将沈静麟抢走,沈静麟抻着脖子对沈静安喊道:“你不是我二哥!你根本就不是我二哥!!!你竟帮着外人对我!” 第114章 愿尽力一试 沈静安皱着眉头没做声,只觉得沈静麟当真是被娇惯坏了,才会如此无法无天。 眼下这种情况,端王一家的怒意无处宣泄,若是不让他们发泄出来,后续只会有更多麻烦。 父亲和母亲既已求情,他便只能当这个恶人。 否则,端王一家怒气更盛,别说沈静麟遭殃,就连父亲都会受到牵连。 而且到如今,他甚至还不清楚柴家到底为何这般针对他,他是哪里得罪了三皇子?还是哪里与柴家结下了梁子! 一想到这些,沈静安只觉得郁结于胸,憋闷不已。 而这时,侍卫已经上前将沈静麟拖到了一旁。 沈静麟倒未有多大的恐惧,毕竟被骄纵惯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二十个板子,意味着什么。 他只觉得话本子里那些将军武将,或多或少都受过冤屈,自己如今也不过是蒙冤受难。 沈舒意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两个板子落下,沈静麟的脸色便已经白了,额上瞬间渗出一层虚汗。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几乎让他觉得自己的腿被打折,那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厉害。 秦雪蓉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早已顾不得什么名门夫人的形象。 她哭着想要上前,偏生王府的丫鬟婆子将她死死拦住。 “麟哥儿!麟哥儿!” 沈景川唇瓣紧抿,侧过脸,纵是心疼,却也怨怪沈静麟惹出的祸事。 “娘!娘…好疼!救我!” 几个板子下去,王府的侍卫下手是半点没有手软。 尤其这些人显然更清楚,哪种打法更疼更惨。 没多久,沈静麟的唇瓣便哆嗦起来,面色惨白,身上的汗迹浸湿了衣襟,让他看起来像是才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王爷饶命!王妃饶命…麟儿他还小,才会如此不懂事!您高抬贵手,饶他一次吧!” 秦雪蓉跪着求向端王妃,精致的妆容早已斑驳成一团,发丝凌乱,再加上身上沾染了不少之前沈静珍身上的水迹,整个人狼狈不已。 端王妃只是冷眼看着她:“华儿比他也不过小上两三岁,如今华儿生死未卜,你哪来的脸面替自己儿子求情!” 一句话,堵的秦雪蓉再没理由开口。 沈静麟疼的不行,满脸泪痕,死死盯着秦雪蓉的方向:“娘…娘!救我…救我……” 秦雪蓉心痛不已,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毫无办法。 “二哥…二哥!!!” “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沈静麟哽咽着开口,又将希望寄托在沈静安和沈景川身上,死死盯着二人的方向。 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沈静麟的哀嚎声都逐渐减小。 眼见落下了快十个板子,沈静麟涕泪横流,哭喊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他绝望之际,沈舒意上前一步,看向端王一家,沉声道:“舍弟鲁莽无知,惊扰了世孙殿下,臣女于玉佛寺清修时有幸研习过药理,虽不精通,但恰巧见过此类病症,或许可以让臣女一试,还望能将功补过。” 端王几人原以为沈舒意也不过是开口求情,根本没什么耐性。 可直到她话说完,端王世子妃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红着眼盯着她急声道:“你是说你有办法让华儿脱险?” 沈舒意不卑不亢,澄澈的眸子直视着端王世子妃,目光沉静。 “臣女有六七成的把握,故愿尽力一试。” 端王皱起眉头,冷声道:“你们沈家还真是让本王惊讶,赵大人身为宫中御医尚且无法,你一黄口小儿,竟敢大言不惭!” 端王妃亦是道:“沈舒意,你就算想替弟弟求情,也不该拿这种谎话来诓骗本王妃!你把本王妃的孙子当什么!” 沈景川本就压着一肚子火,这会见沈舒意贸然站出来,甚至说起大话,更是气的两眼猩红。 “意姐儿!休得胡闹,还不退下!” 沈舒意并未因为几人的斥责而退却,众人只见,盈盈日光之下,少女一身湘妃紫色的襦裙,神色从容。 她脊背挺拔,柔和的紫色将她冷白的皮肤衬托的宛若玉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有些清瘦,却已显出倾城之姿,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当属那双眼睛,空澈澄明,自有一股疏冷凝华,仿若空谷幽兰,又似夜下白昙,让人的心也不由得随之静了下来。 “小世孙性命堪忧,危在旦夕,臣女愿意一试,将功补过。若不能成,臣女愿替麟哥儿来受剩下的几个板子。” 沈舒意这话一出,周遭一片哗然。 沈静麟呆怔的看着沈舒意的方向,显然没想到,最后愿意舍命救他的,竟然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孽种姐姐! 秦雪蓉更是愣住,错愕的看向一旁的沈舒意,同样不敢相信沈舒意会愿意为了救麟哥儿以身犯险。 不,她一定还有别的阴谋! 今日这种种,必定都有她的手笔! 秦雪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但她知道,眼下不是开口的机会,毕竟,现在能救得了麟哥儿的,或许只有沈舒意。 王夫人看着这一幕,倒是彻底信了姚卉妍之前的话,不由得开口道:“不管如何,沈二小姐当真是以德报怨,品性高洁。” 另一位夫人也点头附和道:“可不是,方才沈夫人还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她推了沈三小姐,没想到她却不计前嫌,甘愿代弟受罚。” “我看沈家这些人,也就这位沈二姑娘值得一交,不论对错,至少只有她坦然认错,愿意承担后果。” 吴丞相亦是在一旁点了点头:“看来,这沈家还是有明事理的人,没有彻底烂到根儿上。”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不惧众人视线,神色从容又坦荡的沈舒意身上,目光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并未把这个女儿看在眼里,可没想到,这种千夫所指的时候,她却愿意站出来替儿子受过。 听着众人的话,端王和端王妃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抹审视,似乎有些动摇。 沈舒意不急不缓,只是看向离她最近的端王世子妃,等着她决断。 而她相信,或许旁人不会同意,但作为小世孙的母亲,端王世子妃一定会答应。 第115章 查查这位沈二姑娘 “母妃,我愿意试试。” 果然,下一瞬,端王世子妃看向端王妃轻颤着开口。 端王妃皱了皱眉头,显然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沈舒意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姑娘。 但旁人说的没错,她这一身气度从容,目光清澈,眼下坦坦荡荡,又不似作假。 就在端王和端王妃犹豫时,赵御医开口道:“不妨请沈姑娘说来听听,老夫虽未能让小世孙脱险,但在一旁甄别一二倒是可以的。” 端王世子看了看脸色苍白,仍旧满脸汗水的儿子,亦是狠下心道:“左右华儿如今危在旦夕,未必就会更糟,不妨让她试试,若她不成,那她就要为自己的莽撞和狂妄付出代价!” 儿子儿媳接连开口,端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看向沈舒意:“既如此,便允你试试。” “多谢王爷。” 沈舒意道谢后,走到年岁不大的少年面前。 此刻,少年双目紧闭,脸色青白,额上的汗珠就没断过,鼻梁上也尽是细细密密的虚汗。 除此之外,他人虽昏迷,双手却紧握着,嘴里亦是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像是在呓语。 显然,确实是受了惊。 沈舒意试着替他诊了诊脉,周遭一行人皆是屏息凝视,倒是无人出声打扰。 谢璟驰仍旧处在之前的八角亭内,居高临下的看着园内的这一场闹剧。 男人身材颀长,一张俊脸冷厉深邃,狭长的凤眸漆黑如墨,如万里星河。美如墨画、秋水为神。鸦黑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幽沉和玩味。 “去,查查这位沈二姑娘。” 嫣红的薄唇轻启,声音如玉石撞击,冷冽清澈,说不出的好听。 “是,主子。” 一道隐于暗中的身影,很快消失,未曾惊动任何一人。 半晌,沈舒意收回手温声道:“《素问举痛论》曾言,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 赵御医颔首:“不错。” “此外,小世孙体虚气弱、素有亏空,用药当以调和为主,故而臣女认为应服以人参归脾丸,辅以姜汤。”沈舒意温声开口。 赵御医皱着眉头轻声重复着:“人参归脾丸……” 沈舒意继续道:“另外,可以按摩神门穴、小天心、内关穴,同时辅以清热化瘀的汤药。” 端王一行人对药理并不精通,此刻视线纷纷落在赵御医身上。 赵御医认真思量片刻,对着端王道:“人参归脾丸药效不强,多用来调理,故而老夫未曾想过使用,但沈姑娘言之有理,确实是对症之策,下官认为可以一试。” 得了赵御医的话,周遭一行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显然多了些不同。 不管这方子到底管不管用,至少沈舒意方才的一番话,让人觉得她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 “既如此,那便按照沈姑娘所言一试。”端王沉默片刻,看了看脸色清白的孙子,沉声开口。 沈舒意站在一侧,并未参与,自有赵御医同他的小童出手。 一番折腾下来,几乎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但好在,效果显着。 众人只见,萧诚华脸上的虚汗减少不少,也逐渐有了些血色。 更是在赵御医按揉过几个穴位后,昏迷不醒的少年逐渐转醒。 萧诚华仍旧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了好一会才逐渐清晰。 他愣了愣,直到看到扑上前满脸泪痕的端王世子妃,才轻声开口:“娘……” “华儿!” 端王世子妃一把将他拥入怀里,生怕他再出事。 端王一行人也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端王看向赵御医道:“敢问赵大人,华儿此时可脱离危险?” 赵御医沉声道:“世孙从惊厥中转醒,已是脱险一半,因世孙体弱,故而高热也需引起重视,若两日内能顺利退热,才算是稳妥。” 得了这话,几人的心又悬起一些。 但不管怎样,至少萧诚华醒了过来,远比之前的状态不知要好上多少。 “娘…蛇……蛇!”萧诚华逐渐清醒,却仍旧记得此前那些蛇,仍旧被吓的不轻。 端王妃冷眼看了沈静麟的方向一眼,沉声道:“来人,立刻彻查王府!将这府中所有的蛇都务必清理干净!” “是!” 沈舒意走到萧诚华面前,蹲在他身前,温声道:“自古雄黄酒是蛇的克星,小公子可身上常备雄黄酒,如此蛇虫便不敢近身。” 萧诚华愣了几秒,轻声道:“真的?”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御医大人尚在,小公子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询问赵大人。” 赵御医当即点头:“沈姑娘所言不错,王爷王妃若不放心,也可在府中洒些雄黄酒,可驱虫蛇。” 沈舒意再度道:“小世孙今日受到惊吓,夜里容易多梦不安,臣女建议室内最好常点烛灯,莫要离人。” 端王世子妃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柔和下来:“多谢你提醒。” 沈舒意看向仍旧战战兢兢的萧诚华,温声询问:“小公子喜欢鹰吗?” 沈舒意这一问,让一行人都愣了愣。 萧诚华苍白着小脸,唇瓣干涸,大大的眼睛却带着些好奇:“鹰?” 沈舒意对他点了点头:“老鹰翱翔在天际之上,最擅捉蛇,常以蛇为食,我表弟最擅驯鹰,若是小公子喜欢,回头我请表弟送一只漂亮的苍鹰给你如何?” 萧诚华的眼睛亮了几分,跃跃欲试,他犹豫了几分,看向端王世子妃,轻声道:“娘…我想要……” 端王世子妃虽觉得有些不妥,可一来听沈舒意说苍鹰能捉蛇,二来又没法忽视儿子眼里的渴望,顿了顿,应下来:“你表弟当真能把鹰驯服?” 沈舒意没直接回答,抬眸看向在一旁看戏的赵宝鲲,温声问:“表弟?” 赵宝鲲回过神来,显然没想到沈舒意所说的表弟竟然是自己。 他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道:“娘娘放心,三日后我便将苍鹰送至王府,您可先派人考校,再做定夺。” 沈舒意弯起唇角。 前世,赵宝鹏便是驯鹰的一把好手,驯出的鹰给她传了不少消息。 他那样沉闷的性子尚且如此,不难预料,比他更跳脱的同胞兄弟,只会更加擅长此道。 第116章 又见面了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思量着,如此,清远侯府也算同端王府搭上了联系。 甭管这关系可不可靠,至少表弟和小世孙的关系会亲近许多。 何况表弟性子讨喜,若得了小世孙喜欢,端王府总归会卖清远侯府几个面子,至少,外祖一家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 “沈大人,今日看在沈姑娘将功补过的份上,本王便不与令郎计较!但令郎这样的性子,恕我王府招待不起!” 端王见着小孙子脱离危险,脸色总算好看几分。 他冷着脸看向沈景川,倒是没让人再对沈静麟动手,却也是半点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沈景川脸色臊的通红,连忙道:“多谢王爷海涵,下官回府后必定严厉教导!” 王太傅在一旁不客气道:“沈大人,自古慈母多败儿,对子嗣太过娇宠可不是件好事!” 显然,王太傅这会已经从王夫人听说了之前沈静珍对自己儿子的编排。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哪来的胆子妄议外男、甚至口出狂言! 不必想,必是其母平素没少在她耳边念叨。 如此,沈家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沈景川只能赔笑,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那张还算风流俊朗的脸上,几乎要笑到僵硬。 偏生,错皆在他的子女,他只能低声下气的赔着不是。 端王世子和世子妃,先是带着清醒过来的小世孙回房,人群接连散开。 赏菊宴虽然还在继续,却也因着这两场闹剧,让端王一家兴致缺缺。 人群散尽,眼见秦雪蓉满眼泪痕的将沈静麟扶了起来,他压着心口的火气,冷声道:“你立刻给我把他带回府去,等我回去再同你们算账!” “老爷……” 沈景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见此,沈舒意走上前,体贴道:“麟哥儿伤的不轻,母亲还是先带他回府吧,如今父亲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眼见沈舒意一副体贴大度的模样,秦雪蓉气的浑身发抖。 她一双眼死死盯着沈舒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沈舒意,今日之事,是不是都是你所设计!” 沈舒意愣了愣,满眼茫然:“母亲在说什么?” 秦雪蓉咬碎一口银牙,冷笑道:“好,好啊!好得很!” 沈静安在一旁,亦是满眼阴霾。 这端王府的赏菊宴,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一家设的局,除了沈舒意,没人全身而退。 “安哥儿,先同我回府!”秦雪蓉压下嘴里溢出的浓重的血腥味,指甲几乎都要折断了几根。 可她知道,还不到她乱了阵脚的时候。 沈舒意这个贱丫头,可比她以为的厉害太多!!! 秦雪蓉带着沈静安、沈静麟并一众丫鬟婆子转身离开,沈舒意站在原地,神色不变。 沈清欢此时上前一步,站在沈舒意身侧温声道:“二姐姐好生厉害,清欢实在佩服。” 沈舒意转头看去,少女一双眼清亮,带着些兴奋。 佩不佩服沈舒意不知道,可此刻,她眼里的高兴倒是真的。 沈清欢确实没有想到,今日侥幸能来端王府,竟让她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而姨娘一枚香囊,又不知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沈舒意听得出她的一语双关,温声道:“如今母亲不在,四妹妹可以好生玩上一会了。” 沈清欢笑道:“多谢二姐姐。” 眼见沈清欢离开,沈舒意神色温和,仪态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 赵宝鲲和赵雪卿终于等到机会,立刻便凑上前来。 赵雪卿最先开口:“表妹,你这样公然开口帮着清远侯府,怕是会惹沈尚书不快。” 沈舒意温声道:“不会,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端王一家的怒火,而这个人,自然不适合再出自沈府,我离京多年,能想到的自然只有你们。” 闻言,赵雪卿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赵宝鲲压低声音道:“表姐怎么知道我会驯鹰?” 沈舒意莞尔:“小时候见鹏表弟玩过,表弟知道该怎么做吧?” 赵宝鲲惯是机灵,当即道:“表姐放心!” 驯鹰自然也分怎么个驯法,既要听话,又不能太过听话,需得让小世子常常念着想请他上门指点才行。 表姐都把这天大的机缘送到他面前了,他又怎么能辜负。 几人一面向宴会的主场地方向走去,沈舒意抬眸看向远处一些正在比射箭的公子,温声道:“这种场合,表弟该多来来。” 赵宝鲲愣了愣,一时没明白沈舒意所指。 但不能否认,表姐说的没错,这些年清远侯府落魄,他们确实很少再参加这种宴会,哪怕念及侯府的名头,旁人多少都会把帖子递到府上。 沈舒意眉目清远,杏眸沉静:“人并非只有在发达之时才可交,你看那些不得志的公子少年,若能聚在一起,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赵宝鲲神情错愕,目光顺着沈舒意的视线看去。 没错,人大多都是分圈子的,天威难测,总不会有人家世代鼎盛。 深受皇恩的只是少数,还有那些尚未起来的世家和少年,总会有值得一交的朋友。 见他明白,沈舒意笑了笑没再多言。 赵雪卿站在她身侧,亦是若有所思。 沈舒意收回视线,才一抬眸,便见柴彬的视线正紧紧落在她身上,一双三白眼色欲熏心,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赵雪卿心下一紧,本以为柴彬贼心不死,可再看去,却发现这一次他并未盯着自己,而是盯着一旁的沈舒意。 她下意识便想上前护在沈舒意身前,沈舒意却是先笑盈盈的同柴彬见了个礼,温声道:“柴公子。” 柴彬脸上的笑意更深:“沈二小姐,真巧,又见面了。” 沈舒意神色从容,温声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柴公子上次高抬贵手,舒意感激不尽。” 柴彬没再做声,只觉得这个沈舒意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若说上次在街上见面,他还觉得她姿容平平,可今日再见,却陡然觉得她似乎出落的漂亮了不少。 她只那么站在那,愣是让他无视了姿色不俗、原本念念不忘的赵雪卿,生生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再移不开眼。 好像她那双清浅含笑的眸子,像是暗藏了两把钩子,只让人心痒。 第117章 还能是因为什么 柴彬终于收回了那打量的视线,笑道:“我和赵兄本就无冤无仇,不过是些误会,幸得二小姐从中说和。” 赵宝鲲立即道:“说起来之前都是我年少鲁莽,还要多谢柴兄不计前嫌。” “好说好说。” 柴彬笑着应下,恰巧,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柴彬一行人这才离开。 赵宝鲲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压低声音道:“表姐,我心痒。” 沈舒意并未看他,只是道:“今日宴席柴彬饮酒不少,想必宴席结束他少不得还要庆贺一番沈静安吃瘪。” 赵宝鲲笑嘻嘻道:“一会宴席结束我就先去找江大哥。” 沈舒意眸色幽深,没再多言。 柴彬身手不俗,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也绝非绣花枕头。 即便是烂醉如泥,旁人下黑手多少也有些风险,可江漓不同,江漓自小便胜他一筹,这些年一心报仇、埋头苦练,只会远胜于他。 “表姐,你今日怎么还替沈静麟求情?”一提到这,赵宝鲲便恨的牙痒。 此前他不知,可自上次听表姐提过,才知道秦雪蓉这些年干的都是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她那宝贝疙瘩遭殃,他高兴还来不及,表姐怎的还替他求情。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温声道:“若是一次便把他打怕了,日后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赵宝鲲眯了下眼,当即便懂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幽深而冷冽:“只有这一次他没受到该受的惩罚,下一次他闹出的乱子才会更大。” 赵宝鲲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面前同她年岁相仿的少女,只是浅笑嫣然的看着他。她既不得意张扬,又从不歇斯底里,可偏偏,她像是一根有力又妖美的藤蔓,不知不觉,你便陷入在她编织的那张大网,生死便在她一念之间。 “过几日找机会,我去拜见外祖母和舅舅。”沈舒意温声开口,估量着借着这个时机,倒是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穷。 拿回娘留下的嫁妆和铺子还需要些时日,可眼下已入秋,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而据她所知,如今的清远侯府虽然没落,可最不缺的就是钱。 当年大舅舅站错队后,仕途不顺,外祖父亦是受到冷落,空担侯府之名,却没什么实权。 小舅舅另辟蹊径,直接经商。 故而这些年清远侯府看似落魄,实则钱如流水,不过是怕碍了乾武帝的眼,故而格外低调。 “好,祖母已经念叨你许久了,自打知道你从玉佛寺回来,便上了心。”赵宝鲲沉声开口,眉宇间俱是少年意气。 同赵宝鲲和赵雪卿聊了一会,赏菊宴接近尾声。 沈舒意看向金珠和玉屏,温声道:“怎么样?” 金珠眉眼俱笑,低声道:“奴婢和玉屏离开后,立刻去找了夫人,只是不巧,和夫人错开,情急之下,只能去求助老爷,并把那两个丫鬟的行径一并禀明了老爷。” 沈舒意笑了笑:“聪明,晚上让厨房做顿好的。” * 沈府,静安院。 沈景川不知道是憋着怎样的一肚子火气回到的沈府,只是显然,沈老夫人此刻已对赏菊宴的事有所耳闻。 秦雪蓉、沈静珍、连同被打的几乎动弹不得的沈静麟,皆是跪在地上。 沈静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爹,女儿向来懂得规矩,虽然骄纵了些,这些年却也从未出错!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有人存心陷害!” 二房的张氏早就看了一路的热闹,在外,她一直憋着不敢开口,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总不能在外面给沈家闹了个没脸。 可如今关起门来,张氏却是半点也憋不住了,不由得刺道:“呦,珍姐儿这话说的,莫非你这是暗指意姐儿把你推下的玉湖!” 沈静珍一双眼猩红,纵然比沈景川一行人早回来了一个多时辰,可显然,仍旧未能从这事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没错!就是沈舒意所为,若非她推我,我根本不至于掉入玉湖!” 说罢,沈静珍怒视着沈舒意道:“二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想办法救我,可那么久的时间,你人去哪了!” 秦雪蓉也哽咽道:“意姐儿,当时珍姐儿同你在一起,为何只有珍姐儿落水?”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景川则是唇瓣紧抿,始终没有做声。 眼见矛头指向自己,沈舒意上前两步,神色从容:“有些话在端王府内不好说,可如今既然三妹妹指认我,那我便直说了。” “最初我本在宴会之中,是三妹妹找上的我,口口声声有些私话要同我说,而后我同三妹妹边走边说,是三妹妹将我带到的玉湖附近,再后来,更是三妹妹让几个丫鬟退后甚远,不准靠近。” “三妹妹既然有此一问,那我便也想问问,舒意如何能未卜先知,步步谋算,才让三妹妹落入湖中?舒意又是如何能料到,郡主的猫会朝着你扑去?” 一连串追问,只让秦雪蓉都有些泄气。 秦雪蓉红着眼,跪在地上看向沈景川,哽咽道:“老爷,珍姐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她向来娇嗔,却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重要的是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落水。” 沈静珍满眼泪痕:“爹,确实是我找的二姐姐说话,可我哪里想得到她会推我……” “够了!!!” 沈静珍的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一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朝着她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茶汤溢了满地,茶盏的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甚至飞溅到沈静珍身上不少。 沈静珍站起身,冷眼怒视着沈静珍:“你既如此振振有词,那便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你那两个丫鬟听见有人落水后,却百般阻挠,不准人上前相救!” 沈静珍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沈景川不是傻子,他混迹官场多年,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沈舒意的两个丫鬟找上他时,急的满头大汗,神色匆匆。 可他同她们一道过去时,却瞥见沈静珍那两个丫鬟悠哉悠哉, 没有半分焦急之色。 主子掉进水里,贴身丫鬟却无动于衷? 这能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无外乎是觉得掉进水里的人不是自家主子! 第118章 慈母多败儿 沈景川鲜少发怒,可今日端王府的一切,简直是让他颜面尽失! 听着他的话,沈静珍跪在地上,扑上前抓住沈景川的衣襟,急声解释道:“爹,不是这样的!我和二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沈景川一脚将她踹开:“你同你二姐姐无冤无仇,你二姐姐才从佛寺回来,又同你有什么冤仇!她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沈静珍被踹的胸口剧痛,跌坐在地,当即便吐出一口血来。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彻底慌了。 连忙上前道:“老爷,如今真相未明,珍姐亦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种种刺激之下,她才会口不择言,您……” 沈景川一巴掌将她甩开:“还有你!你还有脸替她求情!平素她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王啸救了她,她却不顾恩情,当众羞辱!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沈静珍只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眼底满是泪花。 没错,若是往日她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在水中挣扎太久,没能算计成沈舒意,反倒自己遭了殃,心下憋了一口闷气。 更别说,被一个男子贴身相救,上岸后又遭了一通冷嘲热讽。 那种情况,试问哪个女子冷静的下来? “王太傅说的不错,慈母多败儿,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百般信赖!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孩子!”沈景川怒声开口。 眼见着儿子大发脾气,沈老夫人只觉得头痛都发作了。 沈景泽到底不好只在一旁看着热闹,当即劝说道:“大哥,眼下事已发生,最重要的还是珍姐儿和麟哥儿的名声。” 张氏也跟着叹了口气,幽幽道:“谁说不是呢,麟哥儿是男孩到底好说些,再加上年纪小,苦读个几年,躲过这个风头,倒也不耽误什么,可珍姐儿……” 张氏的话没说完,沈老夫人的眉头亦是紧紧拧了起来。 没错,沈静珍的年龄虽不算大,可女子这个年龄,往往都已经开始想看亲事了。 可偏偏,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这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自此想在京中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不成了。 沈景川压着火气冷笑道:“王家这样的高门,她都看不上,我看家里倒也不必替她张罗了,日后找个商户打发了便是。”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 珍姐儿若是嫁到那样的人家,这辈子便是完了! “老爷,不管怎么说,珍姐儿也是你亲生的女儿,这事一定还有办法……”秦雪蓉满脸泪痕,哽咽着开口。 沈景川坐会椅子,冷笑道:“原本王啸救了她,王家不认也得认,珍姐儿替语姐儿嫁过去,倒也算是成了一桩好事,可你看看她干了什么?不仅得罪了王家,还把自己的名声彻底毁了!” 张氏乐得看秦雪蓉吃瘪,在一旁不客气的补刀:“大哥说的没错,今日嫂嫂带着珍姐回府后,我在宴会上可是听见不少人家都在议论珍姐儿的事,只说她不念恩情、牙尖嘴利,纵是没有落水这一遭,也不是个好选择。” 沈静珍跌坐在地,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 倒不是旁的,而是张氏的话,让她想起今日冯夫人看她的目光。 冯博昌算是年少有为,再加上高大俊美,喜欢他的姑娘不计其数,故而冯夫人的眼光高的很。 可今日,她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讥讽和轻蔑…… 日后,她还怎么再嫁入冯家? 还有,这事若是传到冯哥哥眼里,还不知他会怎么看她。 一想到这些,沈静珍便心如刀绞,简直是恨透了沈舒意! 这个贱人,为什么她没有落水? 若是她乖乖掉进玉湖,今日这些事岂不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她就不肯乖乖配合她们! 察觉到沈静珍眼里的怨毒,沈舒意微不可察的轻扬了下唇角,眼底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一丝讥讽。 而就是这一抹讥讽,彻底让沈静珍失控,她爬起来朝着沈舒意扑来:“沈舒意!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现在觉得你赢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珍儿!”秦雪蓉眼疾手快,连忙将沈静珍拦住,心如刀绞。 沈静珍虽善伪装,可她自幼顺风顺水,靠着一张伪善娇嗔的脸,这些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舒意站在一旁,看向沈景川道:“爹,三妹妹名声姑且放在一旁,女儿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面对着沈舒意,沈景川的脸色难得缓和了几分:“你说。” “二哥今日当众提起的那番言论,明日必定在京中引起热议,姑且不论性命和清誉到底哪个重要,可二哥哥却是把话说在了前头……”沈舒意缓缓开口。 张氏似乎忘了这一茬,经提醒后,连忙道:“可不是,安哥儿今日说话也未免太胡来了,当着那么多皇孙贵胄的面,说什么若是落水的是自家女眷,即便不是三尺白绫也要把人绞了头发送去当姑子。” 沈舒意则是道:“女儿认为,事情本不至于如此,可二哥哥这番话说出来,若是我们不做些反应,女儿担心,这事不仅影响三妹妹的声誉,更会牵连到二哥哥……” 听着这话,沈景川的心亦是沉了下来。 沈老夫人的眉头更是皱的就没松开过,甚至就连秦雪蓉,都再难忽视这个事。 毕竟哪怕她明知沈舒意不安好心,可她这番话却说的没错。 今日安哥儿说的那些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若是沈府不处置珍姐儿,安哥儿只会颜面无存,遭人嗤笑。 最重要的是,明年安哥儿还要下场参加科考,眼下时间将近,若是因着这个事,影响了安哥儿的名声,岂不…… 沈景川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一直沉默的沈静安,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爹,儿子确实认为于女子而言,清誉比性命更为重要,何况三妹妹如今名声已毁,儿子……恳请父亲惩治三妹妹!” 沈静珍在怔忪中回过神来,双目欲裂,难以置信的看向沈静安,尖声道:“惩治?沈静安,你要父亲如何惩治我!!!” 第119章 处置 沈静安避开了沈静珍的视线,心下虽有亏欠,可他想的清楚。 只有他好,沈静珍才会好,母亲也才会好。 何况,今日的事他本就没错,若非王嬷嬷声称落水之人是沈舒意,他何至于说出那番话来? 如今他却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名声,骑虎难下。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幽幽开口:“这事确实棘手……” 秦雪蓉更是为难,夹在儿子女儿中间,愣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安院内一片沉默,久久无人做声,只有沈静珍失控的扑向沈静安。 “二哥倒是说话啊!二哥想如何处置我?是不是要一碗毒汤给我灌下去,免得污了你的名声!” 沈静珍满眼狰狞,是当真恨的不行。 这可是她的亲哥哥啊! 她一母同胞、一心为他考虑的亲哥哥! 如今竟然想要逼死她! 沈静珍这一扑,正巧扑在沈静安的痛处,他皱着眉头倒吸了口凉气,冷着脸将她推开。 “三妹妹如今名声已毁,难道还要再搭上我么?珍儿,你要明白,只有我好你才有机会翻身,日后才有机会再找到个好人家,母亲和父亲在京中才能抬得起头。” 沈静安振振有词,看着沈静珍的目光尽是一副怒其不争。 沈舒意扬起唇角,只觉得这出大戏还真是精彩。 不过这样最好,嫌隙已生,日后几人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她倒是要看看,纵是秦雪蓉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旁的不说,可沈静安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众人的心里。 沈老夫人颔首道:“安哥儿这话说的没错,珍姐如今名声已毁,根本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倒不如保全安哥儿,明年安哥下场,若是能拔得头筹,过个两三年,看在安哥儿的面子上,珍姐儿的婚事才有更好的选择。” “娘…娘!你最是疼我,我不要去当姑子!那地方青灯苦佛,我不要去!”沈静珍这一刻是真的怕了。 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和沈静安里,这府上所有人都会选择沈静安。 更何况,他那番话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看着眼睛几乎都哭肿的女儿,秦雪蓉心痛不已,连忙宽慰道:“别急,你爹不会舍得把你送去当姑子的,这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沈景川皱着眉头思量着。 三尺白绫把沈静珍送走,自是不能,可白日沈静安说出的话,除了一死以证清白,便只能是去庵堂当姑子。 见此,沈舒意再度开口:“爹,不如将三妹妹拘于府中,在府中建一座庵堂,让三妹妹可以在家清修,这几年避人耳目,对外也算有个交代。” “沈舒意!”沈静珍怒视着沈舒意,唇瓣都在发抖。 沈舒意眸色淡淡,冷声道:“若是三妹妹认为我居心叵测,那我便不再开口,此事全由父亲和祖母处置。” 沈景川原本心下不舍,可看着沈静珍这副不识好歹的模样,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沈舒意所说的办法, 在他看来,已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在这府中,她总归是受宠的三小姐,可若真的送到外面的庵堂,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苦要吃! 一想到这,沈景川不免又想到沈舒意这几年在玉佛寺的日子,心下愧疚。 “就按舒意说的办,自今日起,珍姐不得再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所有吃穿用度皆按照庵堂行事。” “爹!”沈静珍尖声开口。 沈景川冷眼看着她道:“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潜心礼佛,把女子当学的规矩都给我抄上百遍!” 秦雪蓉满眼心痛,可眼下,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得低声对沈静珍道:“珍姐你听你爹的话,等过了这个风头,你爹总会让你出来的……” “来人,还不把她给我拖下去!”沈景川只觉得心烦,转而视线落在一旁始终眯着,似乎奄奄一息的沈静麟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雪蓉当即便想要替沈静麟辩解。 她们先回来一步,路上她都已经问了清楚。 是沈舒意这个贱人怂恿的麟哥儿拿蛇去恐吓端王世孙,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没有证据,除了沈静麟身旁的两个小厮,再没人能够作证。 更何况,沈舒意这个贱丫头素来能言善辩,纵是她提起,她也只会替自己辩解开脱,声称自己又不曾拿刀逼着麟哥儿去捉蛇,更不知他会拿蛇去恐吓端王世孙…… 想到种种,秦雪蓉长出了口气,狠狠给了沈静麟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 “孽子!还不向你父亲认错!” 沈静麟这一路可算是学乖了,再加上他素来就会见风使舵,油嘴滑舌,有了沈静珍这个前车之鉴,他立马顶着一张虚弱苍白的脸挣扎着跪了起来。 “爹,儿子知错!儿子今日太鲁莽了,只想着另辟蹊径能得小世孙欢心,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是儿子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才给沈府招来祸患,才让父亲于同僚面前颜面无存!” “儿子以后一定发奋图强,用功读书,必定替爹把今日丢的脸面都挣回来!您就原谅儿子一次吧!”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说出来,当真让沈景川的心气儿顺了不少。 再加上沈静麟满脸苍白,目光诚挚,他虎着脸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确定你知错了!” 沈静麟将头点的如捣蒜般:“儿子都被打了十几个板子了,那疼可是真的,儿子怎么会不知错?儿子过几日伤好,便登门去给小世孙道歉,到时候小世孙若是不原谅儿子,儿子就长跪不起!” 这话,自然是秦雪蓉之前仔细提点过的。 可她帮得了沈静麟,却没法替自己的女儿破局,毕竟先不说沈静珍和王啸有了肌肤之亲是众人亲眼所见,只说沈静安后来那一番话,几乎便绝了沈静珍所有的后路。 见他知趣,沈景川长出了口气,沉声道:“罚你一年月例,另外禁足一月,闭门思过,每日抄书十篇,抄不完不准用饭!!!”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脸垮了下来。 罚月例这事好说,总归他娘会给他,可禁足一月,他必是要疯掉! 第120章 心愿 “爹!”沈静麟还想再说些什么,秦雪蓉却将他拉住,打断道:“还不谢过你父亲。” 得了秦雪蓉的脸色,沈静麟虽有不甘,可对比在前的沈静珍,倒也觉得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当即像是霜打的茄子,闷声道:“谢谢爹,儿子一定努力改正。” 因着身上还有伤,沈静麟被小厮送回房区,沈老夫人沉声道:“麟哥儿身上伤的不轻,虽请了郎中看过,不过依我之见,还是再请相熟的太医过府替他好好诊治诊治,以免留下病根。” 沈景川应声道:“娘说的是。” 话落,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只觉得今日也只有他的表现算是让他满意。 “安哥儿今日那首诗做的不错,明日必定有人会在京中传颂,为父看那柴家公子同你关系不错,似是有意交好,你多费些心思,勤同他们走动。” 闻言,沈静安欲言又止,只觉得有苦难言。 本想将柴彬一行人有意欺辱刁难自己的事说出,可年纪二叔和二婶都在,再加上父亲火气还未消,这会显然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当即,沈静安拱手道:“父亲说的是,儿子明白。” 沈景川点点头,三皇子虽然野心勃勃、意在太子之位,可为了避免乾武帝的猜忌,三皇子并没有大肆招揽群臣,反而颇为谨慎。 乾武帝正值壮年,如今站队亦是太早了些。 但若是能同三皇子的心腹交好,也算是给沈家留了条退路,总不至于日后三皇子得势,先拿沈家开刀。 想到这,沈景川再度抬头看向面前温文尔雅的儿子,眼见他脸颊上带着几处擦伤,不免叮嘱道:“虽然你不走武官的路子,但武艺一道也不可荒废,要多加精进,强身健体总是有好处的。” “父亲说的是。”沈静安沉声应下,眼底却满是阴沉。 看样子,要请母亲这几日有空替他同柴家打听一二,到底他何时得罪了他们? 沈景川的视线再度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缓和不少:“今日意姐儿做的不错,若非是你及时让小世孙醒来,麟哥儿只怕伤的更重。” 沈景川没说的是,他的脸面只会丢的更甚! 沈舒意温声道:“爹这话说的便让舒意伤心了,舒意姓沈,自然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可惜舒意人微言轻,不能帮着家中更多。” 面对着二女儿坦荡温软又澄澈的目光,沈景川一时只觉得更加愧疚。 沈静珍连在自家禁足都那般不情愿,可二女儿却一个人在玉佛寺待了近五年。 可越是觉得愧疚,沈景川却越不知该如何弥补。 半晌,他温声道:“你才刚回府不久,手头银子想必紧缺,回头让你母亲拿一千两银子给你,再挑几匹你喜欢的布料,另外,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樽镶嵌粉水晶的屏风,回头找出来你留在云舒苑用。” 沈舒意愣了片刻,做出些欢喜的模样,亲近道:“多谢爹爹。” 见她喜欢,沈景川心下的那份愧疚总算觉得得到了些安慰,舒坦不少。 另一边,秦雪蓉听见这话,却是要咬碎了银牙。 银子,又是银子! 不仅有银子,连那架金玉屏风老爷都舍得拿出来给沈舒意,这个贱种真是好本事! 她才回府多久,老爷都拿出了多少银子给她。 若是平素,秦雪蓉必定要开口阻止,可如今,她却不能再开这个口。 眼下,老爷本就质疑她掌家教子的能力,人又在气头上,若是她再开口,只会让沈景川更加不满。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容,温声开口:“今日多亏了意姐儿救下麟哥,娘实在不知该怎么谢你,若是……” 秦雪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 “母亲若是不知道该怎样谢,舒意倒有一桩心愿,不知道母亲是否愿意成全。” 秦雪蓉愣了片刻,俨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几句客套话,沈舒意倒真敢顺杆就爬! 而事实上,沈舒意自然没什么不敢。 早些把娘留下的嫁妆,自己手中的话语权才更大,能做的事才更多。 否则,没钱? 那想做些什么,那可真是太难了! 秦雪蓉没做声,倒是沈景川率先开口:“意姐儿,你有什么心愿,你尽管开口。” 正巧,他一直觉得心中愧疚,不知该如何补偿。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回府已经数日,便想着能否恳请母亲把娘亲当年留下的嫁妆归还于我。”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是出现了裂缝。 这个沈舒意,她可真敢提! 不仅敢想,更是敢说! 秦雪蓉早有所料,倒是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皱起眉头,微怔了片刻,显然这件事早就被他们忘在脑后。 好在秦雪蓉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当即拿着帕子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道:“意姐儿这是信不过母亲么?”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误会了,舒意只是想着如今府中事务繁多,三妹妹名声受损、伤心欲绝,麟哥受伤不轻,又被禁足,这阖府上下都需要母亲操劳,不仅如此,您还要掌管中馈,实在是辛劳。” “若是再为舒意这些小事操心,舒意心中有愧,实在过意不去。”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心下冷笑不已。 “看你这孩子说的,娘纵是再累,也不至于被你这些许事务绊住手脚,何况这几年你不在府中,娘亏欠你良多,如今除了能在这件事上帮衬一些,旁的也帮不上你太多。” “你若是同娘这样生分,才是真的让娘伤心……” 秦雪蓉满眼慈爱,眼里泛着水光,再加上今日折腾的有些疲惫,此刻看起来,当真是伤心又难过。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知道娘的心意,只是……” 秦雪蓉笑着问:“只是什么?” 见此,沈舒意便也没再犹豫,温声道:“只是舒意不免想起那日在琳琅阁所见,琳琅阁是娘生前留下的铺子,可那掌柜却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若非舒意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第121章 分权 一提起这个,沈景川当下便记起了姚卉妍出面替沈舒意说话一事。 没错,据姚卉妍所说,那日她便是在琳琅阁内受到了欺辱,恰巧被沈舒意碰见,幸而得她解围。 想到这,沈景川的眉头越皱越紧,当下认真思量起来,莫非真的是府中事务太多,以至于秦雪蓉频频疏漏…… 二房的张氏一听这话,当即开口道:“大哥有所不知,意姐儿这话说的没错,府中事务繁多,嫂嫂纵是德才兼备,也难免有所疏漏。” 府中的中馈一直由秦雪蓉掌管,张氏早就心有不服,总想着能分一杯羹过来。 毕竟这里面油水多得很,可偏偏秦雪蓉这人做事太绝,半点也不愿意漏给她。 如今,虽说这掌家之权仍落不到她手上,但若是能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眼见沈舒意和张氏竟然联手,秦雪蓉气的不轻。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我才初从玉佛寺回府,母亲放心不下将娘之前留下的嫁妆交给我管也是正常,只是二婶说的不错,府中确实事务繁多,若是母亲放心不下我,总放心的下二婶……” 一听沈舒意这话,张氏喜上眉梢,只觉得沈舒意可当真是识趣儿又上道。 秦雪蓉当下有些笑不出来,这个贱蹄子的手段当真厉害! 她若是不同意把嫁妆归还给她,她便撺掇张氏来分自己手中的权。 逼着她在这种境况下,二选其一。 可不论哪一种,对她都格外不利。 秦雪蓉连忙起身,跪在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面前,温声道:“妾身掌家这么多年,几乎从未有过纰漏,近来事发频繁,妾身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使坏,针对沈家。” 一番话,娓娓道来,说的我见犹怜。 秦雪蓉眼角泛红,含着泪光再度道:“若是这别有用心之人,只是针对妾身便也就罢了,妾身纵是担些污名倒也无妨。” “可妾身只怕这人针对的是沈府,是老爷,毕竟今日种种,怎么看都像是冲着我们沈家来的。” 秦雪蓉一番话,声情并茂,倒是成功让沈景川警觉起来。 虽说近来秦雪蓉的处事让他颇为不满,但她有句话说的没错,此前她几乎未有过什么差错,可最近,却是风波不断。 莫非,当真有人在针对他沈景川? “大嫂想多了吧,这次惹出祸事的可都是你的几个孩子,先是安哥枉顾大哥的意思,私自前往舒寒苑,而后又是珍姐儿落水,口不择言,再是安哥儿胆大妄为,让小世孙受了惊吓……” 张氏半点也不客气,继续道:“这些当然不是大嫂的疏忽,但似乎也同沈家和大哥扯不上什么干系吧。” 沈老夫人素来知道,两个儿媳一直面和心不和,心里各有自己的盘算。 可眼下,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多考量几分。 秦雪蓉再度道:“若是老爷和母亲对我不放心,妾身愿将府中厨房采买的事务交给弟媳,至于意姐的嫁妆,并非妾身不愿,实在是意姐年纪尚小,并未学过掌家,如今她才从玉佛寺回来,妾身担心她掌管不来……” 见秦雪蓉松口,张氏眼里露出一抹喜色。 厨房采买,权力虽不算大,可油水却是半点不少。 若是真能交到自己手中…… 一行人心下各有算计,半晌,沈老夫人做主道:“家里的事项仍由雪蓉掌管,不过咱们两房既未分家,事务确实颇多。” “这样,你将意姐和锦萍带在身边,好好教一教她们,让她们也好好学学掌家,日后也能独当一面。” 闻言,秦雪蓉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沈老夫人到底手段不俗,明着说让她教两人学掌家,实则却是让这两人在一旁盯着她。 虽说没有夺了她的权,可日后她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少不得要被挑出问题。 “是,媳妇必定用心教导意姐儿。”秦雪蓉温声开口,随即看向一旁喜上眉梢的张氏,笑着道:“日后还要劳烦弟媳多多帮忙了。” 张锦萍亦是笑道:“我这人粗枝大叶,嫂嫂不嫌我添了麻烦才好。” “自然不会。”秦雪蓉笑着回应,尽是一副和乐的模样。 沈景川微微颔首,似乎对沈老夫人的决断颇为满意。 秦雪蓉则是道:“还是母亲明智,如此,日后我便也可以放心把意姐儿的嫁妆交还于她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舒意一定谨遵母亲教诲。”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虽然心下仍有诸多不满,可到底,她这些年不易,不仅为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又操持着一大家子。 母亲这做法也算是敲打过她,沈景川便没再多言。 * 一行人自静安院散去,走到院外,沈景川将沈舒意叫住。 “意姐儿,你娘不把嫁妆交到你手上也是为了你考量,你未曾学过掌家,不知其中艰难,如今好好跟在你母亲身边学上一段日子,日后才好放心把嫁妆交还给你。” 沈舒意认真听着,笑着看向沈景川:“爹爹不必担心,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其实我亦知娘的一片苦心,只是那日在琳琅阁触景生情,忍不住想找些生母的留下的遗物,当个念想……” 听着这话,沈景川一时唏嘘。 是啊,那些东西到底是赵德容留给她的,不论价值几何,总归意义不同凡响。 “如今您允我跟在母亲身边学掌家,我已是高兴不已,爹爹不必替我挂怀。” 女儿目光澄澈清明,看向他时总是带着孺慕和温软。 沈景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若是缺了什么便同爹说,受了什么委屈也是。” 沈舒意笑道:“说起来,女儿倒是真有一事要征得爹爹同意。” “你说。” 沈舒意开门见山:“女儿这几日想去清远侯府一趟,想去拜会外祖一家。” 提起清远侯府,沈景川的眉头当下便拧了起来:“意姐儿,此事不妥,爹知道你重情义,但有些事你不明白,你同清远侯府还是要少些来往。” 第122章 重情重义 沈舒意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这个便宜爹,虽然不坏,却也从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 相反,他看似清正,实则却是个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精明之辈,甚至颇有些手段。 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爬上尚书之位。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可是因为当年大舅舅是二皇子的伴读,所以担心陛下对其不满……” 沈舒意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毕竟妄议朝政已是不该,更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 沈景川显然没想到,沈舒意会知道这些。 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下意识道:“你在玉佛寺多年,怎知朝中之事?”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忘了,当年陛下继位登基时,女儿还没去玉佛寺修养。何况玉佛寺内多是官宦人家出入,女儿多少也会听到他们谈起。” 闻言,沈景川倒是释然,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赵德容未死之前,乾武帝尚未继位,沈家同清远侯府的关系确实不错。 可后来,乾武帝继位,清远侯府失势,再加上赵德容香消玉殒,他们便同清远侯府断了联系。 “你既清楚这一点,便该知道,清远侯府如今不得陛下所用,若是我们与之交往过甚,恐牵连自家。” 沈景川直视着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她颇为聪慧,倒也不介意与她多解释几句。 沈舒意道:“可女儿认为并非如此。” “哦?说来听听。”沈景川才欲开口,顿了顿,又道:“罢了,你同我去书房。” “是。” 路上,两人再未开口,直到回到沈景川的书房。 沈舒意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沈景川虽然一心往上爬,倒也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书房内布置的颇为雅致。 绕过一张素雅的水墨屏风,一张五米宽的博古架依墙而立,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 博古架前,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桌。长桌上一侧摆放着许多书本,另一侧则是一方精巧的金丝八宝香炉。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俱全,几盆翠竹置于墙角,数个青花汝窑瓷瓶,亦是摆放的恰到好处。 再往里,是一张软榻,挨着一方不大的矮几,最里面还有一张休息用的床铺,挂着绛紫色的帘子,一应物品,摆放整齐。 “说说看,你是如何认为的?”沈景川温声开口。 沈舒意直言道:“女儿敢问爹爹,二皇子当年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他不仅不支持陛下,反倒支持陛下的对手,但到最后,陛下为何还是留了大舅舅一命。” 毕竟,按照阵营来看,清远侯府当年摆明了就是乾武帝敌对阵营之人。 依乾武帝的狠辣,自该斩草除根。 可他没有,反倒将清远侯府留到了如今,而且依眼下来看,乾武帝俨然也没有要对清远侯府动手的意思。 沈景川缓声道:“自然是因为,陛下同二皇子同气连枝, 纵然二皇子并不支持他继承大统,可到底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舒意点头,再度道:“换言之,女儿认为陛下是重情之人。” 沈景川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开口。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不卑不亢,从容道:“二皇子虽死,陛下心中未曾就没有遗憾,他既未对二皇子的身边之人动手,便表明他重情重义。” “故而女儿认为,清远侯府虽不受宠,旁人可与其划清界限,沈家却不应该。”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沈景川眉头紧锁。 此前,他确实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 紧接着,便听沈舒意继续道:“舒意生母已逝,爹爹若重情义,沈府便当常同往清远侯府走动,多加照拂。” “世人皆知清远侯府已经没落,再无可图,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说明什么?” 沈景川喉结微动,被少女一双黑亮的眼眸所震慑,缓缓道:“说明沈家不慕权贵、重情重义。” 沈舒意笑道:“正是如此,因而陛下若是见了,不仅不会迁怒于沈家,反倒会认为爹爹可堪大用。” 听见这话, 沈景川莫名的心跳加速,忽然懊恼自己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话说的没错,旁人同清远侯府划清干系,那是因为本就没有交情,可他们同沈府可是姻亲。 若也因为陛下的态度,便断绝往来,怕是要让陛下以为是无情无义、趋利避害之辈! “可沈府同清远侯府早已多年不再联系,如今怕是为时已晚。” 说到这,沈景川不免懊恼,只觉自己平白错过了个送上门的机会。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倒是不晚。” 沈景川带了几分急切:“快说。” 莫名的,到此刻,沈景川一直被沈舒意牵着鼻子走。 沈舒意音色清冷而干净,缓缓道:“女儿多年于玉佛寺清修,大哥更是一病不起,爹爹纵是想要登门,亦是觉得无颜面对,故而只能派人送些礼节,聊表心意。” “今日在端王府表弟开口相帮,女儿亦是从玉佛寺平安归来, 爹爹深知侯府并未怪罪于沈家,当然该感念其情,上门拜会。” 沈舒意一番话说完,沈景川不由得拍案而起:“好,好啊!” 意姐儿说的不错,他这些年未曾前往清远侯府,实在是因为夫人早逝,长子受难,次女苦寒,自觉羞愧,故而无颜相见。 如今侯府不计前嫌出手相帮,女儿亦是平安归来,他理当念其恩情,上门拜会! 一番话说下来,沈景川只觉得实在是妙。 而最重要的是,清远侯府如今依旧落魄,陛下俨然没有要重新启用赵家的心思。 如此,他在这个时候同清远侯府交好,依旧并无所图,仍能显其情谊。 “既如此,明日爹爹便同你一道走这一趟,备上厚礼,阵仗要大上一些!”沈景川一双眼睛发亮。 沈舒意笑道:“正巧这几日事情颇多,于爹爹和沈家名声不利,爹爹陪女儿走一趟,相信纵有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到陛下耳中,这事儿也能帮着扭转陛下对爹爹的印象。” 第123章 黑手 自沈景川的书房离开后,沈舒意又得了一笔赏赐。 沈景川做主,直接赏了她一枚当初乾武帝赐给他一匣子珍珠。 金珠捧着满满一匣子珍珠,只替沈舒意高兴。 自然,沈舒意也是高兴的。 或者说,她倒是颇为喜欢沈景川这个出手大方的爹。 作为男子,作为父亲,他大抵不知道该怎么疼宠女儿,或者说是如何弥补心下的愧疚。 是以每次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大手一挥,赏些俗物。 恰巧,沈舒意就喜欢这些俗物,简单粗暴,可比什么父女情深来的更加实用。 若是她这个便宜爹能一直这般识趣儿,沈舒意倒是不介意多哄着她些。 * 回到云舒苑,翡翠连忙上前道:“小姐,方才吴姨娘让人送了些糕点过来,二夫人也让人送了两匹布料。” 看着面前的东西,沈舒意温声道:“收了吧,玉屏再做些果茶,给吴姨娘送去,另去私库挑挑,有没有适合耀哥儿的新鲜玩意,回给二夫人。” “是。” 一行人退下后,沈舒意把金珠留了下来,温声道:“抽空去你哥哥那问问,蛐蛐找的如何了?” “小姐放心,晚些奴婢便去。”金珠应下。 沈舒意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靠在榻子上休息了一会。 玉屏给吴姨娘做的果茶,给她亦是送来了一份,连同一些她喜欢的糕点,好不惬意。 而此刻,另一边。 柴彬自打离开端王府后,便和几个朋友一起找了个酒楼喝酒。 “你们几个今日是没瞧见那沈静安有多可笑,像条狗似的被柴兄遛来遛去。” “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公子,还不是被我们耍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行人有的穿着禁军服饰,显然才下值,有的则穿着平素锦绣华袍,大抵是才从宴会上回来。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什么第一公子的名头也不过是秦家帮他搞出来的,我之前见过,秦家拿了银子找了说书先生,在京中大肆吹捧,真实也不怕舌头大闪了腰。” 柴彬一脚踩在身侧的凳子上,姿态豪放,冷笑道:“这沈家的人就是多嘴,不给他个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他如今一介白身,怎么配同我们比?不过说起来,今日这事可是有趣,没想到他们沈家那个三小姐和王啸搞到了一块,倒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说到做到,舍得逼死自己的亲妹妹!” 一行人哄笑出声,柴彬嘴角扯着一抹笑道,对身旁的侍卫招了招手道:“去,我出银子,找人把这事好好宣传宣传,今天沈静安出了这么大风头,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是!” 一行人喝了不少,到最后,又觉得无聊,索性柴彬做主,又换了春风楼。 春风楼是京中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虽不是京中最大的销金窟,但不少达官显贵皆知春风楼背靠三皇子,因而颇为捧场。 柴彬一行人自打从酒楼出来,江漓便在暗中将人盯上。 赵宝鲲花银子找的人没他这般身手,倒也颇为警觉,从几人言谈中得知去处,便换了条路先去了春风楼门前守着。 天色渐暗,柴彬几人又喝了不少,都各自搂着姑娘快活去了。 柴彬尽兴后,也没同一行人打招呼,迷迷糊糊的离了春风楼,打算回府。 直到走到附近一条巷子,忽然,变故突生。 先是一个闷棍狠狠砸在柴彬头上,柴彬虽喝了不少,不过到底警觉,侧身躲了躲。 可到底,他反应慢了几分,那一棍子狠狠砸在了他膀子上,带着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粗布麻袋兜头罩下,柴彬剧烈挣扎,可对方有备而来,紧接着有人一脚踹在他膝盖。 柴彬摔倒在地,试图将麻袋取下,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棍子拳头不由分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招呼到他身上。 “他娘的,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敢打老子! 柴彬在一片漆黑里,气的眼睛猩红,可偏生,这一波人在暗中对他下黑手,让他根本招架不来。 赵宝鲲此刻,坐在离巷子不远的一辆马车内,将帘子掀开了一角,冷眼看着巷子里的一幕,只觉得痛快。 表姐真是聪慧,倒是他蠢了那么多年。 江漓解决了柴彬的两个侍卫后,手执一把长剑,走上前。 他一露面,赵宝鲲找的几个人纷纷停手,下意识让开了几分,无他,少年身上的煞气太重,俨然和他们不同。 隔着麻袋,江漓死死盯着麻袋内之人,眼角染着抹猩红。 他们姜家和柴家自幼关系不错,父兄当年皆是一起上过战场,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 年幼时,他和柴彬一起跑过马、一起偷喝过大人的烈酒、一起趁夜爬进过父兄的大营、也一起玩过泥巴。 当然,他们也落单过,被敌国的兵士围剿,他们一起战战兢兢的杀过人,一起躲在林子里嚼过干草树皮,一起猎过鹿……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眼见着柴家这些年扶摇直上。 他总是难以相信,他向来觉得温和的柴叔叔会背叛父亲,会污蔑姜家,会落井下石,成为逼死姜家一根稻草! 江漓将那些情绪从脑子里甩开,一脚狠狠踹在柴彬的腿骨。 “啊——!!!” 当即,巷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柴彬疼的试图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只觉得自己这条腿是彻底断了! 江漓动手,自然同其他人不同。 大抵是觉得不够泄愤,江漓又抬脚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下去。 周围几人见此,立刻也纷纷动手。 一时间,哀嚎愤怒声不断,直到后来,柴彬的声音都变得虚弱无力。 江漓看着地上宛若一滩烂泥般的柴彬,转身走出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际。 这天下,可还有公道可言? 他们姜家满门,还有没有被还清白于天下的那日。 江漓离开后,动手的几人对视一眼,一人悄声将沈静安磕碎了一角的玉佩扔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而后一人走远了些,却故意以柴彬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公子,事情办妥了。” 第124章 不败神王 赵宝鲲为了将这罪名彻底安在沈静安头上,可以说是半点也不吝钱财。 他高价请了个擅长学人说话的人带在身边。 眼下,他抬眸看向男人。 当即点头,当即用沈静安的声音冷笑道:“哼,姓柴的仗着有三皇子撑腰就敢如此欺辱于我,这次权当给他个教训!” 赵宝鲲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只觉得这声音几乎和沈静安无二。 更别说,此刻柴彬神智不清,再加上那枚玉佩,沈静安这口锅是不不背也得背! * 沈府,瑞雪院。 秦雪蓉单手撑在一张方几上,烦乱不已。 翠竹小心的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不敢打扰。 王嬷嬷、画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整个瑞雪院的气氛低沉不已。 秦雪蓉缓了好久,才算是打起精神。 “珍姐儿身边的丫鬟安置好没有。” 满悦和圆喜直接被老爷发落杖毙,她又被困于院中,照顾的人手怕是不够。 王嬷嬷连忙道:“已经提拔了两个二等丫鬟上来,都是跟着小姐多年,信得过的。” 秦雪蓉摆了摆手,翠竹停下手中的动作。 “吴姨娘做香囊的那些料子,确保没出过差错?” 翠竹连忙跪下道:“这事都是奴婢经手的,绝对不敢有半点差错。” 闻言,秦雪蓉的眸色更显阴沉:“既是如此,那沈舒意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她原本计划的很好,打算一石二鸟。吴姨娘派人送的那些香囊,她皆是让翠竹用大量的猫薄荷粉熏染过。 故而香囊里的香料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料子。 甚至为了打消沈舒意的怀疑,她特意让她先选,每个香囊的料子她都熏染过,故而不论她选哪一个,上面都会带有浓重的猫薄荷的味道。 猫薄荷对猫的刺激极大,她素来知道汉阳郡主喜猫,所以便计划让珍姐儿将她引到湖边,再用猫将她攻击落水,最后引王啸相救。 如此,既可以毁了沈舒意的清誉,又能成功替语姐儿摆脱王家这门婚事。 原本,一切的计划都好好的。 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受过的人竟然成了珍姐儿! 闻言,翠竹连忙解释道:“二小姐选完后,奴婢将其他几枚香囊全部反复清洗烘干,甚至怕不够稳妥,三小姐的香囊是专门请绣娘仿着吴姨娘的手法重绣的。” 秦雪蓉唇瓣紧抿,没做声。 翠竹说的这些她自然知道,她计划的本就是如此,她只是想不通,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王嬷嬷犹豫了一瞬,开口道:“三小姐身上的香囊消失不见,若是能找到香囊,或许能发现端倪。” 秦雪蓉沉着脸道:“我又何尝不知那香囊 是关键,可那香囊要么早被沈舒意收走,要么掉在了玉湖之中。” 而那玉湖本就是活水,香囊没多重,如今还在不在湖里都两说。即便还在湖里,如今麟哥儿让小世孙受惊,端王一家又怎么可能为她搜查玉湖。 所以这至关重要的证据,根本找不到。 或者说,即便是找到,也证明不了是沈舒意那个小贱种动的手脚。 毕竟接触过香囊的人太多,她连把事情推到吴姨娘身上都不能。 王嬷嬷当即道:“夫人,依老奴之见,这事已成定局,重要的是之后。” 秦雪蓉颔首道:“你说的没错。” 自家内,吴姨娘一直勾着老爷的心,整个沈府内,二房张氏又虎视眈眈,如今一个沈舒意,便搅的家宅不宁。 “哼,她想把嫁妆拿回自己手里,也得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秦雪蓉冷声开口。 王嬷嬷躬身道:“夫人可是有了成算?”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冷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她,她和张氏既然如此不安分,回头老太太寿宴,我便给她们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王嬷嬷似有所悟,却也拿不准夫人的继续打算。 只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沈舒意厉害的很。 自打她回府,夫人从她手中是没讨到过半点好处。 画眉大抵也是这个想法,忍不住嘟囔道:“这二小姐还真是成了精般,去玉佛寺那种地方待了几年,回来怎么这么难对付。” 闻言,秦雪蓉目光一冷,锐利的视线直视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画眉心头一紧,连忙跪在地上,有些不安道:“奴婢…奴婢说……说二小姐怎么跟成了精一样,在那深山老林里待了几年,回来竟厉害成这个模样。” 秦雪蓉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美目却是紧紧眯了起来。 * 另一边,沈舒意洗了个澡后,只觉得舒服不已。 到底是在沈府的日子更好过些。 她手里拿着江漓让人送来的消息,仔细翻看。 厚厚一摞纸,皆是庄子铺子那些掌柜管事的把柄。 沈舒意一份份看过,记在心里。 娘嫁妆里的银钱首饰好拿,可这些庄子铺子却不好拿。如今自己已经露出了要把嫁妆拿回来的意思,秦雪蓉多少会有所准备。 沈舒意思量片刻,看向玉屏道:“让江漓把秦家所有人都给我细查一遍,包括秦雪蓉名下的庄子铺子。” “是。”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将东西看完,而后烧掉。 金珠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姐,您要的蛐蛐拿回来了,哥哥说他手里还有一只更厉害的,但是还要调教一段时间,您若是急用,明日他就给您送来。” 沈舒意接过金珠递过来的紫檀木雕兽纹的玲珑香盒,将盒子打开后,里面一只棕黑色的蛐蛐油光发亮,里面还放了些嫩绿的菜叶和虾米,看得出养的很好。 金珠将另一只普通些的盒子也拿了出来:“这里面是三只普通的蛐蛐,都不及小姐手里这只厉害,哥哥说小姐手里这只是常胜将军,名字叫不败神王!” 听着这名字,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随即让金珠拿出一只蛐蛐,试了试。 果然,没用太久,大概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不败神王便赢了。 “小姐要蛐蛐做什么?”金珠不免好奇。 沈舒意看向她,眸色清淡:“麟哥儿被禁足许久,必定无聊,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有所表示。” 第125章 清远侯府 翌日,清早。 秦雪蓉听说沈景川要带着沈舒意去拜访清远侯府,气的把手里的玉碗都砸的稀碎。 “她到底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这些年同清远侯府界限分明,生怕连累到自家头上,如今却备上厚礼去清远侯府!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的那张保养得宜的面庞都轻颤不已。 旁的几个丫鬟婆子大气也不敢喘,毕竟夫人说的可是老爷,她们哪里敢开口附和。 秦雪蓉确实气的不轻,自打沈舒意回府,生出了多少乱子,如今她还没腾出手对付清远侯府,沈舒意那个贱种竟然有本事说服沈景川与其交好! “派人去前院打听打听,看看她到底同老爷说了什么?” “是。” * 沈舒意这边自然不知道秦雪蓉气到暴跳如雷,她倚在塌子上,拿着树枝逗弄着昨晚金鹏送来的蛐蛐。 沈景川还没下朝,她今日也不打算去学堂,索性窝在屋子里乐得自在。 一个时辰后,前院的小厮匆匆来报:“二小姐,老爷下朝回来,正在更衣,马车也已经备好,您可以先去前院等候。”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耽搁。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沈景川便到了前院,见沈舒意穿着一条石榴红的长裙,站在车旁等他,不由得愣了片刻。 少女身姿清瘦挺拔,平素穿的多是素淡雅静的颜色,如今一条石榴红的艳色穿在身上,只将人衬托的迤逦明艳,生机盎然。 她头上戴了一套金色红宝的步摇头面,点了些口脂,一双黑盈盈的眸子仿若被湖水涤荡过,美的不可方物。 “爹。”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景川回过神来,不由得感叹道:“今日这衣服选的好,平素你穿的都太素净了些,这衣服衬你脸色,看着也喜气。” 沈舒意带着几分狡黠道:“若不是爹总给我银子贴补,我必定是不舍得这么穿的。” 沈景川顿了顿,下意识想到赵德容当年留下的嫁妆。 是啊,她到底不是秦雪蓉亲生,甚至连清欢都不如,先不说她离府多年,又被刁仆欺辱,只说清欢都还有姨娘相护,她却什么也没有。 沈景川沉默半晌,倒觉得赵德容留下的嫁妆确实该交还给沈舒意自己处置。 只不过雪蓉说的也没错,她年纪小又没学过掌家,那些东西真交到她手里,少不得要被仆人愚弄。 沈景川兀自想着,眼下来看,也只能他平素多看顾着一些了。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温声道:“爹,女儿如今在府中吃的好住的好,没什么可担心的,今日不过是因为要去外祖家,怕外祖和外母担心,所以刻意穿的明艳了些。” 沈景川只觉得她贴心又懂事,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出发吧。” * 路上,沈舒意和沈景川各自坐了一辆马车。 车内宽敞,只沈舒意和两个丫鬟,倒是颇为惬意。 大概半个时辰后,车子停在了清远侯府门前。 沈景川昨日傍晚就让人递了拜帖,因而一得到消息,赵老侯爷和夫人,亲自带了家眷到门前迎接,不可谓不重视。 “岳父、岳母。”沈景川一下车, 便立刻对着两人行了个大礼。 赵老侯爷年轻时亦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脾气火爆,眼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就要开口刺上两句。 倒是赵老夫人立刻笑着上前,将沈景川扶起:“这可当不得,多年未见,沈大人一切可好?” “岳母这般称呼,可是怪罪于我?实在是这些年我无颜面对二老,故而迟迟不敢上门,所幸如今意姐儿回府,那日又在端王府上得鲲哥儿开口相帮,这才厚颜前来拜会。” 随着沈景川话音落下,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跟在他身后的沈舒意身上,目光显然柔和许多。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小舅舅、小舅母。”沈舒意温声开口,同几人先见了礼。 赵老爷子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花白的发丝下,一张精神矍铄的面孔上却多了些恍惚。 不仅是她,赵老夫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也湿润了几分,连忙慈爱道:“欸,意姐儿一晃竟然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落得比容儿还要漂亮。” 沈舒意清楚,赵老侯爷和老夫人,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人至暮年,忆起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伤怀。 “都快进来,我已让人备了宴席,正巧意姐儿和几个孩子也好些年没见过,正好熟悉熟悉。” 大抵是早前得过叮嘱,又或者是知道沈舒意能说服沈景川上门不易。 为着自己女儿留下的这一双孩子,赵老侯爷倒是压住了火爆的脾气,并未给沈景川难堪。 进了清远侯府,一路走过,沈景川不免有些瞠目结舌,心下暗暗震惊。 都说清远侯府这些年落魄了,可这一路走下来,沈景川只觉这府中内有乾坤。 主院四周古树参天、枝繁叶茂,红墙碧瓦、池水环绕,整座府邸宽阔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吉兽雄踞,这一眼看去,竟让沈景川觉得比起端王府竟也不逞多让。 由赵老侯爷引路,大舅舅在一旁温声同沈景川寒暄:“一别多年,侯府一直忧虑因我之事牵连到妹夫,如今得见妹夫仕途顺遂、身体康健,我便也觉心安。” 赵德川和风细雨般开口,坦然将这些年两府疏远的缘由点出,更是主动担下责任,言辞颇为坦荡,倒是让沈景川面色臊红。 “大舅兄哪里的话?是我不是,这些年寒哥儿出事,意姐儿身体欠安,我没能照顾好容儿留下的两个孩子,深感羞愧,故而迟迟不敢上门叨扰,就怕岳父岳母怪罪。” 赵老夫人温声道:“是容儿没福气,怎么能怪到你头上,何况我看意姐儿落落大方、言行有度,显然是你教养之功。” 两人的一番话,只让沈景川心下熨帖不已。 确实,赵德容去的早,他才过而立之年,怎么可能不续弦娶妻。 没多久,一行人行至主厅,赵老侯爷沉声道:“让人上菜,我们翁婿两个多年未见,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女婿定当奉陪!”沈景川笑着应下。 第126章 庞氏表妹 一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赵德川这些年失意,不得重用,对人情往来早就轻车驾熟,纵是心下对沈景川颇为不满,却也没让他察觉到分毫。 小舅舅赵德海更不必说,自侯府出事后他便走商途,应酬交际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是以酒过三巡,沈景川喝的满面泛红,只觉得尽兴。 除此之外,他心中更是后悔,意姐儿说的果然没错,他同赵家之间到底是有两个孩子连着的姻亲,何况今日窥见侯府之内的富庶,只让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同其疏远。 * 一行男客在一桌,女客则是在另一桌。 除了赵老夫人、大舅母和赵雪卿,女眷这边桌上便只余一个面生的少女。 少女柔柔弱弱,虽也是美的,但有些苦相,一双眼幽怨绵长,明明年岁不大,偏莫名的让人觉得老气横秋、哀哀戚戚。 她身穿一件米白色绣八宝如意并桃花的襦裙,外罩白色轻纱,头上戴着一套金镶白玉的头面,虽然素雅,却每一件,都非凡品,色泽极好。 赵雪卿温声介绍道:“这是表妹,与你同岁,姓庞,你可以唤她莲表妹。” 赵雪卿开口时,沈舒意顿了片刻,有些茫然。 姓庞? 赵家还有这么个人么? 心下虽一时没记起此人的身份,沈舒意还是温声打了招呼:“莲表妹。” 庞欣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幽幽道:“意表姐这么多年不曾想着来清远侯府看看,怎么如今倒是想起了?” 沈舒意弯起唇角,只觉得有趣。 虽然才打了个照面,可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庞欣莲对她的敌意。 “表妹之前不在京中,她身子弱,一直在玉佛寺清修修养身体。”赵雪卿温声解释着。 庞欣莲不阴不阳的笑了一下,缓缓道:“那玉佛寺的风水有那么好么?表姐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自然是不错的,我观表妹身子也不够康健,倒也可以去玉佛寺住上一段时日。” 庞欣莲愣了愣,大抵是没想到沈舒意会这般开口, 当下道:“还是算了,那地方都是男人,我去了也不方便。何况,女人娇弱些未必就不好,男人多不喜欢女人强硬。” 大舅母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了几声,笑着道:“吃菜,只要自己活的自在,管旁人怎么看呢。” 一句话说完,庞欣莲便看向大舅母,眼角泛起泪光,泫然欲泣:“舅母拥有一切,自然可以说的这般轻巧。” 沈舒意:“……” 赵雪卿似乎对此早就习惯,当下道:“娘说的没错,表妹,我们虽为女子,倒也没必要取悦任何人,你只管自己活的开心自在,何必去理那些男人的喜好。” 庞欣莲幽怨的叹了口气,垂着眼眉:“我不像表姐,表姐是清远侯府的小姐,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可表姐亦不是我,又怎知我心里的苦?” 一句话,倒把赵雪卿说成了不食人间疾苦、没有任何烦扰的千金小姐。 可显然,庞欣莲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分毫不差。 赵老夫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好了好了,今个大喜的日子,难得意姐儿回来一趟,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说罢,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温声道:“莲姐儿,你且把心放宽,日后外祖母必定给你找个好婚事,不会委屈了你。” 外祖母这话一出,沈舒意倒是记起了庞欣莲的身份。 庞欣莲的生母便是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姨母。同赵德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当年赵德玥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嫁给了一个庞姓书生,私定终身。 后来庞家出事,这书生横死,赵德玥的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 她性子本就娇蛮,锦衣玉食惯了,更是同婆母不合,可以说是闹的庞家鸡犬不宁。 书生死后不久,赵德玥又遇见一个戍边的武将,两人浓情蜜意了一阵子,赵德玥当即扔下庞欣莲这个女儿,改嫁离京。 这一走多年,加上前世的事太过久远,以至于沈舒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姨母,倒也难怪庞欣莲会对她生出敌意。 毕竟同为外孙女,自己这一露面,怎么看都是要来分她的宠爱的。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记得那庞家是户普通的人家,儿子一去,儿媳改嫁,便只剩下二房一脉。 因着生母不讨喜,庞老太太对庞欣莲自然也算不得喜欢。 倒是赵老夫人知道这事后,心疼外孙女,便给了庞家一笔银子,将庞欣莲接到清远侯府,仔细教养。 这一住,便是近十年。 赵老夫人把对两个女儿的思念,都用在了庞欣莲身上,吃穿用度俱是最好,更是在侯府内专门给她置办了院子、安排奴仆。 可以说,比起赵雪卿这个真正的侯府嫡出小姐,庞欣莲也毫不逊色。 但偏偏,养了快十年,庞欣莲仍旧是这么个幽怨的性子,偏赵老夫人怜惜,总觉得她年幼便离了母亲,失了父亲,故而对她颇为疼爱。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外祖一家的惨案。 乾武帝虽不打算重用清远侯府,可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没有迁怪的打算。 清远侯府不温不火多年,富贵不足,却也一直平安无恙。 直到后来,南方爆发巫蛊大案,涉及谋反。 有人密奏,当年二皇子余党大兴妖蛊之术,试图将二皇子起死回生,转世轮回,以推翻乾武帝的统治,密谋篡位。 而恰在这时,清远侯府的那棵百年大榕树之下,被禁军搜出了一只人偶。 人偶穿着龙袍,上面用朱漆红笔写着乾武帝的生辰八字,同时插满了细密的钢针,可以说是让人见之发怵。 乾武帝震怒,将此事同南方的谋逆联系在一起,认定清远侯府仍为二皇子党,参与其中。 就此,清远侯府被判满门抄斩,戎马半辈子的外祖父、一贯和善的外祖母、以及无辜受过的两个舅舅,皆是没能逃过。 她那时费了不少心思,也只暗中救下了一个赵宝鹏,算是清远侯府后来唯一留下的血脉。 第127章 外祖母的疼爱 沈舒意收回思绪,落在庞欣莲身上的视线幽深了几分。 清远侯府低调多年,处处避让,鲜少与人为敌。除了低调的赚了些银子,更不曾碍了谁的路,所以到底是谁,要对一个落魄的侯府下此狠手? 还有那只至关重要的人偶,既然能不动声色的藏于侯府之内,必定是这侯府中的人所为。 只是,会是庞欣莲吗? 沈舒意压下心底的怀疑。 不该,姑且不论外祖母待她有多好,只说满门抄斩这事她虽不受牵连,但侯府出事,她回了庞家也不会再有好日子可过。 她没道理这样做。 一顿饭吃完,赵老侯爷、连同赵德川仍旧陪着沈景川吃酒,赵老夫人则是将沈舒意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赵老夫人坐在主位,让一行人等都退下后,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目光温柔。 “快,到外祖母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赵老夫人眼角泛红,看向沈舒意的视线带着泪光。 同赵德玥那个惯是不让她省心的女儿不同,赵德容一向懂事,因而赵老夫人虽疼惜庞欣莲,可对沈舒意的感情却又不同。 毕竟赵德玥抛下父母同人私奔,已是让她失望伤心,而后再度和人远赴边疆,扔下一女,更是让她气愤。 而且不管怎么说,赵德玥人还活着,至于过的好不好,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可赵德容不同,当年沈景川也算是她们替她精挑细选挑中的婚事,但没想到她这般命苦,早早就去了,让她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沈舒意乖顺的走到老太太面前,赵老夫人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满眼泪光。 “像…你长得像你母亲,却比你母亲还要貌美。”赵老夫人哽咽着开口,显然,透过沈舒意想到了那个早逝的女儿。 沈舒意亦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妇人,赵老夫人亦是个美人,是那种圆润端庄的样貌,凭心而论,她保养的很好,比起沈老夫人的凌厉不知年轻了多少,称其为老夫人,沈舒意甚至觉得有些违和。 除去华服首饰的映衬,她脸上并无什么皱纹,只眼尾处有些细纹,是个和善又温柔的样貌,唯有冷着脸时多了些当家主母的凌厉。 沈舒意杏眸沉静,温声道:“母亲比我更柔和温婉,我只像了母亲六七分。” 沈舒意说的这倒是实话,赵德容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温婉大方,德行兼备。自己的样貌虽有几分像她,可她满身尽是藏起来的尖牙利爪,穷尽一生,也做不到母亲那样真正的温柔和平和。 听她提起,赵老夫人显然很高兴,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她拿着帕子匆匆擦了擦,笑着道:“你还记得你母亲?” 沈舒意颔首:“自然,虽然有些事可能记不清了,但至少娘的样子我总是记得的。” 赵老夫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好孩子!” 赵老夫人拉着沈舒意细细问了问她这些年的情况,又仔细问了沈舒寒的近况。 当得知她这些年在玉佛寺被百般刁难、而沈舒寒更是当真成了废人,赵老夫人怒不可遏,向来和善的面庞都染上了一层怒意。 “这个秦雪蓉!简直是小人得志,岂有此理!”赵老夫人几乎咬碎银牙,一双美目气到通红。 “当年她秦家不得志,她与你母亲装的倒是一片姐妹情深,没想到,那副皮囊底下竟是藏的这样一副恶毒心肠!” 没错,若是换了旁人,沈舒意大抵懒得提起自己在玉佛寺这几年的境遇,也不会提起哥哥太多的消息。 可面对着赵老夫人,沈舒意却没打算隐瞒。 一则她确实是真的关心自己和哥哥,二则,她总得让她们心下有个准备,日后说起娘是被秦雪蓉谋害致死,她们才不至于那般难以接受。 “是外祖母如今没有本事,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赵老夫人一双美目,直视着面前乖顺的外孙女,心头绞痛。 若非前些日子,她替宝鲲和雪卿解围,她当真不知她这么多年竟受了这些委屈。 “我已经嘱咐过你外祖父,他和你大舅舅都会好好同你父亲相处,这样日后,你也有机会再同侯府往来。”赵老夫人温声开口。 若非是为了意姐儿,依着他们家老头子那暴躁的脾气,怕是一把长刀便要把沈景川给轰出去。 “外祖母放心,日后我定常来看您。” 得了沈舒意这话,赵老夫人心下满足,亦是对自己当年没能再多坚持一下,格外愧疚。 若她当年坚持,或许便会察觉到两个孩子的处境,虽说帮不上太多,至少…… 赵老夫人紧紧抓着沈舒意的手,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时间太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赵老夫人唤了贴身婢女进来。 “意姐儿,这些是外祖母送你的东西,那秦氏霸占着你娘的嫁妆,你手头拮据,便把这些收下,手里没钱,便没人服你,做起事来也不方便。” 虽说接触的时间不长,可赵老夫人俨然从孙子孙女口中,知道沈舒意的厉害。 不懂的,她也不多问,只一味的想把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过去。 两名婢女各捧着一只匣子,当着沈舒意的面,将匣子打开。 入目,满满两匣子的珠宝首饰,晃的人眼生疼,金银珠玉琳琅满目,几乎塞得箱子都要装不下了才算是作罢。 沈舒意只看了一眼,便看得出这两匣子可不是沈府的身家拿的出来的东西。 比起秦雪蓉送给她的那些样子货,以及沈老夫人手上算不得顶级的好东西,这两匣子,可以说是每一件都是罕见的珍品。 不说旁的,只说塞在缝隙里填着的那两颗鸡蛋大小的东珠,便让人移不开眼。 “外祖母不好给你太多,免得你回府后被秦氏的人瞧见,给你招来祸患,你平素多来几次,每次外祖母给你带回去一些,也不惹人注目。”赵老夫人低声嘱咐。 沈舒意半晌说不出话,饶是活了两辈子,也仍旧有一种被银子砸晕的不真实感。 不好给太多么…… 所以,那多少是多? 第128章 空手套白狼 沈舒意一直知道清远侯府有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难不成前世,恰恰是这些银钱给侯府招了祸患? 毕竟有钱无势,那不就是待宰的肥羊! 说话间,赵老夫人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塞到沈舒意手里:“旁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到底还是银子最重要,这个你收好,这是一万两,若是不够,回头再同外祖母说。” 沈舒意看着手里的盒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来清远侯府,确实是存了借钱的打算,也存着让清远侯府能重振门楣的希望,可她没想到,赵老夫人竟然直接就给了她这么大一笔巨款。 赵老夫人温声道:“你可千万不要推辞,你还小,不知道银子的重要,如今侯府虽然是不成了,可其实日子过的还不错,这些仰仗什么?仰仗的便是银子。” 提起侯府,赵老夫人眼里的光彩暗了几分。 想当年,他们家老爷子年轻时,骁勇善战,深得先帝器重,她娘家亦是显赫,在这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要交好。 可惜,就像是那句古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今侯府竟也落魄到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步。 “外祖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不知道大舅舅如今,是否还志在仕途?”沈舒意温声试探着。 毕竟,一个人的心气儿若是垮了,旁人再怎么帮也是没用的。 提起儿子,赵老夫人的眼光又亮了几分:“自然,你大舅舅当年也曾显赫过,自知道这人得了势是什么滋味,可惜啊,他运道不济,这些年也不过挂了个虚职,勤勤恳恳、与人为善,也难再往上爬了。” 得了这话,沈舒意心里便有了底儿,当即宽慰道:“外祖母也不必太过忧虑,大舅舅还年轻,人这辈子起起伏伏再平常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大舅舅的运道就来了。” 赵老夫人笑了学,虽然多年未见,却格外喜欢听沈舒意说话。 “你说的没错,这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不知道父亲和大舅舅还有小舅舅喝完酒了没有,舒意想单独的见见大舅舅和小舅舅。”沈舒意再度开口。 “你大舅舅和你外祖父应该还在和你父亲吃酒,你若想见你小舅舅,我这就让人带你过去。”赵老夫人乐得沈舒意同自家的人亲近,便也不拦着。 * 一刻钟后,清远侯府湖心上的连廊内。 沈舒意到时,赵德海已经等在这了,年轻的男人凭栏而立,正在喂鱼。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沈舒意,温声笑道:“意姐儿。” “小舅舅。”沈舒意躬身问安,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同大舅舅的爽朗意气不同,赵德海看起来温和细致许多,他身上没有什么官宦子弟的张扬和跋扈,反倒像是富庶人家的公子,精明之中带着些冷漠。 没错,冷漠。 哪怕此刻对面的人是自己,沈舒意仍旧能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察觉到一种难以接近的防备和冷漠。 “听娘说你要见我。”赵德海挥退了佣人,沈舒意也让两个婢女留在了远处。 “我知小舅舅腰财万贯,这些年手上的生意不断,所以想和小舅舅谈一桩合作。”沈舒意开门见山。 赵德海挑了下眉头,显然对沈舒意的来意有些诧异:“你说。” “我想借小舅舅之手,囤碳。” 江漓替她查过,赵德海手下的商号不少,手里本钱又多,铺子更不用说,若是他肯帮忙,这将是最短的时间内囤碳最多的办法。 赵德海没立刻问她缘由,而是道:“囤多少?” 沈舒意直视着他眼里的打量,缓缓道:“百万斤起,越多越好,不拘于是上好的金丝碳、银丝碳或者普通的黑碳。” 按照往年的碳价,一斤碳大约在二文钱左右。若她记得不错,今年是个寒冬,冻死了不少百姓。 而也因为天气太冷,煤炭的价格飙升,翻了两倍还不止,几乎一斤要达到五文。 这价格单看似乎不贵,要知道皇室中人每人每日皆要达到一百斤左右的用量。 像是帝王和皇后、太后等,更是要达到二百斤的用量。 普通百姓的用量虽远达不到如此,可每日至少也要十几斤才能勉强取暖。 这样算下来,一个寒冬,就不难理解为何冻死和食不果腹的人会有那么多。 赵德海温声道:“意姐儿认为今年是个寒冬?届时你打算要我卖到多少?” 沈舒意没看赵德海,走到栏杆旁,看着池子里亦在欢跳的鱼,杏眸沉静:“两文。” 沈舒意忘不掉这一年冬日尸横遍野的百姓、也忘不掉那些满身冻疮却仍旧戍边坚守的将士,更忘不掉那些日日锦衣华服、烧炭如山的大户。 民生多艰,她既重生回来,总希望能做些什么。 赵德海没做声,视线落在少女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多年未曾露面到底外甥女。 沈舒意轻声道:“现在时日尚早,小舅舅若大量收购,成本大抵可以控制在一文左右,并非没的赚。” 赵德海缓缓道:“可这样的风险太大,而且比这更赚钱的买卖多的是,相反,这批碳若是卖不出去,砸在手里,我损失巨大。”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杏眸清冷:“确实,舒意这番话实在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听起来颇为厚颜无耻。” 成本他出,事情他做,风险他担。 姑且不论最后的收益,只说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她在胡作非为。 “你能带给我什么?”赵德海缓缓开口。 但凡是生意,总都有风险,而有时候就要看这收获值不值得。 沈舒意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清远侯府虽已落寞,但小舅舅也该清楚,您这些生意能顺风顺水,多少还是借了些侯府的名头。” 固然赵德海到底眼光和手段都没的说,但俗话讲民不与官争,侯府这层身份虽然放在官场中早就没什么威慑力,可对于寻常百姓和商户,却依然够用。 第129章 交易与筹码 赵德海的视线落在年岁不大的少女身上, 俨然对她颇感兴趣。 “所以,意姐儿想说什么?” 沈舒意杏眸含笑,直言道:“外祖父年少时驰骋沙场、功勋卓绝,如今宝刀未老,却也只能饮恨于此。大舅舅更有经纬之才,重情重义,无奈被卷入党羽之争,如今只能蛰伏一隅。” “舒意身无分文,仅有的一万两亦是外祖母才刚刚给的,但我仍想和小舅舅做这笔交易,因为舒意有和清远侯府一样的血液。” 赵德海缓缓道:“但凡交易,总有筹码,你想如何?”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今年冬日大寒,煤炭之价必遭哄抬,小舅舅仍按往年的价格售卖,至少能为清远侯府收获民心,更能赢得声望。” 赵德海虽然对沈舒意很有兴趣,可听见这番话,依旧难免失望。 到底是太小了些,年轻稚嫩…… 眼界虽有,却不足够。 念及到底是姐姐的血脉,赵德海温声提点道:“意姐儿想的没错,只是你要知道,这种时候名声和民心,对于清远侯府不会是件好事。” 甚至…只会带来灾祸。 他经商多年,又怎么会没想过替侯府再搏上一搏。 可没有自保之力,只有民心和声望,再加上让人眼红的财富,只会带来无穷的祸患。 所以辗转多年,清远侯府仍旧低调行事,淡出权贵视线,鲜少与人交恶。 沈舒意听得他的一声叹息,便猜到了他心下所想,她立于赵德海身侧,不急不缓道:“小舅舅所言不假,可侯府若想往上爬,总得找机会破局。” 赵德海没做声,见沈舒意并未有被自己点破的不安,倒是认真思量起她的话来。 “而侯府破局的关键,一则在于帝心,二则在于太后,至于民心和声望,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 她说的笃定,赵德海再度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侯府如今虽受冷落,但亦在权贵之列,平素宴会皆会受邀在列,既然如今侯府不得陛下器重,那便当寻机改变。” “除了陛下,亦可恭顺太后,太后于先二皇子多有伤怀,见到大舅舅难免爱屋及乌,心下动容,只要契机得当,太后必会开口相护。” 沈舒意一番话,让赵德海心下微动,隐隐觉得抓住了些什么,却又好像没有多少头绪。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此前确实从未想过让大哥走太后的路子。 可沈舒意说的没错,太后同为当今陛下和已经去世的二皇子的生母,见到大哥难免念起旧人,多少会帮衬一二。 “小舅舅,只要你答应囤碳,作为交换,我会助大舅舅和清远侯府复起。”沈舒意杏眸清冽,笃定又从容。 对上少女的目光,听着这样平静又寻常的一句话。 那一瞬,赵德海形容不出自己的感觉。 心脏跳的砰砰作响,宛若擂鼓,那些年被死死淹没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皆如云海翻腾般翻涌,周身的血液亦像是在燃烧,有一种名为欲望的东西,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赵德海喉结微动,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只觉得荒谬。 他怎么可以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怎么可以仅凭她三言两语,便被蛊惑说动? 可…欲望就像是冲破了牢笼的猛兽,一旦出笼,便再也难以自控。 沈舒意从容的任由他打量,唇角含笑,不急不缓,似在等他答复。 赵德海唇瓣紧抿,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答应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垂下眸子片刻,再度睁开眼。 面前的少女依旧迤逦明艳,她就那么坦然从容的站在湖心的连廊。 身后是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碧波,万丈霞光似在她火红的裙摆上铺开,那张白皙的面庞从容而干净,一双杏眼带着些淡淡的凉薄和冷意,却映照着这世间所有的瑰丽! 她是如此从容、如此笃定! 让他不得不信! 赵德海说不出这一刻的感觉,他自问这些年见过许多人,却从没有一个如面前的少女般让他几欲失去理智。 理智一面告诉他这并不可取,情感和欲望却又叫嚣着疯狂的向她倾斜。 半晌,赵德海苦笑出声:“你早就料到我了会答应吧。” 沈舒意粲然一笑,胜过满园秋色。 她收回视线,远眺着远处的秋水长天:“我不是料到了小舅舅会答应,我只是知道,小舅舅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 做了决定后,赵德海倒也不再纠结,爽快道:“侯府已压抑多年,赌他一次又何妨!何况,不过区区几十万两的银子,你小舅舅我倒也赔得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缓缓道:“我不会让小舅舅输的,为这天下万民计,我也不会拿此事做玩笑。” 赵德海深受触动,温声道:“回头盈利,算你三成,若你大舅舅成功复起,算你五成。” 沈舒意不由得笑开:“这可真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 赵德海离开后,一直守在湖边没敢上前打扰的赵宝鲲、赵宝鹏和赵雪卿立刻凑了上来。 “表姐,你和小叔聊什么?”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可说。” 赵宝鲲轻哂一声,便也没再问,而是将手臂伸向前,上面雄踞着一只漂亮的苍鹰幼崽。 “驯的如何了?”沈舒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灰白相间的颜色,羽毛被刷洗的闪闪发亮,一双黄豆般的眼睛,炯炯有神,警觉而敏锐。 “还得再练两日,走,我带你去看看它现在有多厉害!” 赵宝鹏走在最后,挠了挠头,同沈舒意打了个招呼:“表姐。” 沈舒意看向面前的少年,他和赵宝鲲是双生子,大舅舅当年取鲲鹏二字,寄希望于两人鹏程万里。 两人自幼都是顽劣的性子,跳脱又率性。 不同的是,赵宝鲲更机灵油滑些,看着就不像是个好鸟,赵宝鹏则是装的一副老成沉闷的模样,蔫坏都在内里。 眼下来看,大抵是因为喜欢练武,赵宝鹏晒的比赵宝鲲略黑些,泛着些健康莹润的红,一双眼黑亮黑亮的,看起来又诚恳又狡黠。 沈舒意不由得将面前的人和上辈子重叠起来,温声道:“武艺不可废,大乾边疆强敌环伺,陛下终有破除成见,大举用人之际。” 赵宝鹏的脸更红了几分,只觉得面前的表姐像个仙女。 而现在,仙女在和他说话…… 第130章 外人 沈舒意同赵宝鲲、赵宝鹏兄弟还有赵雪卿一道在林场看鹰。 没多久,正午炽热的盛阳下,一个穿着白色骑装的少年便打马跑了过来。 少年发丝乌黑、剑眉星目,目光坚定而炽热,像是一团烈火,带着说不尽的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宝鲲!宝鹏!” 少年离的老远,便同两人招起手来,俊秀的面庞上随即露出一抹笑来。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澄澈清亮,不笑时带着介于男人与少年间的硬朗,笑时两眼弯弯,像是含笑的月亮,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唇角上扬。 “云赫!”赵宝鲲立即朝他迎了过去,一撒手,手臂上的幼鹰便振翅而飞,跟了过去,随后盘旋在少年的头顶。 “表姐,这是顾云赫,顾伯伯和我爹是多年好友,眼下在禁军当值!” 眼见还有旁人在,顾云赫愣了片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含笑看向他,温声打起招呼:“顾公子。” 顾云赫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沈舒意拱手:“沈姑娘。” 大抵是因为才跑马过来,下午日头又盛,少年那张俊脸被晒的有些泛红,却像是有着一身怎么都使不完的精力,只让人觉得蓬勃向上。 沈舒意对顾云赫其实有几分印象,前世清远侯府出事,顾家算是唯一不惧牵连,也要开口向陛下求情的人家。 而顾云赫亦是多方奔走,费了不少力气。 虽最后也未能将清远侯府救下,但沈舒意当年能暗中救下赵宝鹏,其中亦有顾云赫出力的缘故。 而对于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沈舒意从不吝于善意。 一番细聊,沈舒意知他亦属禁军,不过同冯博昌所在的殿前司不同,顾云赫属皇城司,和柴彬同在一衙。 不过柴彬虽也只是个小头领,但有三皇子和在宫中做丽嫔的姐姐加持,自然身份不低。倒是顾家这些年不温不火,顾云赫只是普通的侍卫。 “表姐,顾大哥武艺高强,这几年都是他带着我们一起练的。”赵宝鲲满眼骄傲,好像厉害的人是他一般,看得出关系是真的不错。 赵宝鹏亦是点头,带着几分腼腆:“顾大哥的箭术最绝,堪称百步穿杨!” 顾云赫露出一口白牙,看向沈舒意道:“没有他们俩说的那么厉害,他们俩都是武痴,把我吹捧的有些过分了!” 沈舒意温声道:“过阵子陛下应该会举办秋猎,顾公子正好可以大展身手,可惜我不擅骑马,不然也能凑个热闹。” 闻言,赵雪卿当即道:“你若想学,可以让宝鲲两个教你,他们的骑术虽然都是爹和师父教的,但是顾公子亦是陪他们练了不少。” 沈舒意笑着应下:“成啊,回头我准备一套骑装,就来找表姐一起。” 顾云赫的视线落在沈舒意那张干净而柔美的面庞上,笑道:“正巧我前些日子弄到两匹好马,回头送到侯府来大家一起凑个热闹。” 一行几人聊的热络,都是爽快直接的性子,倒也格外投缘。 而此刻,不远处花园,庞欣莲站在一簇艳红色的花团后,远远盯着说说笑笑的几人,神色哀怨,眼底透出抹说不出的嫉妒。 “顾哥哥素来不喜欢和女子交谈,怎的如今这般热络。” 话落,‘啪’的一声声响,艳红色的花团直接被折断。 庞欣莲的丫鬟是当年从庞家跟过来的,最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当即道:“这个沈二小姐可真厉害,一来不仅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连带着大公子和二公子也都是这般,如今还让顾公子另眼相看,真是有本事。” 庞欣莲幽幽道:“把这么多人都哄的团团转,可不是有本事的么,她今日一来,你是没瞧见外祖母让人替她加了多少次菜,生怕她会饿着。” 丫鬟犹豫了一会,再度道:“她和您一样是府里的表小姐,但到底老夫人亲自照料了您这么多年,在老夫人心里,她自是没法同您可比的。” 庞欣莲轻笑了声,不阴不阳道:“那可未必,谁让我娘还好好活着,不像姨母早就长埋地下了呢。” 丫鬟没敢再说,有些拿捏不准庞欣莲的心思。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便在花园和庞欣莲打了个照面。 虽已入秋,但清远侯府财大气粗,花园更有专人侍弄,如今仍是一片花团锦簇,让人见了便觉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表姐、表弟、顾公子……”庞欣莲温声开口,仍旧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像是一碰,就会碎掉。 而显然,她一露面,原本热络的气氛不知怎么,瞬间就冷鸷下来,像是连温度都降了不少。 “表哥表姐一起游园,也不愿意叫上欣莲,看来欣莲果然才是那个外人。”庞欣莲缓缓开口,带着抹哀怨。 沈舒意清楚的瞧见,赵宝鲲兄弟两人都带着几分拘谨和尴尬,显然同庞欣莲在一处,根本不知该怎么相处。 赵雪卿还算好些,只是只能说庞欣莲身上有种让人热络不起来的气场,好像全天底下只有她最悲惨,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便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至于顾云赫,沈舒意亦是能看得出他的疏离,俨然,他这样爽朗明媚的人,极怕和庞欣莲这样的女子打交道。 知道自家兄弟根本应付不来,赵雪卿只得道:“表妹这是哪里的话,方才酒席才结束,表妹便先走了,正值午时,我们没有贸然去请也是担心打扰了你休息。” “何况我们同表姐也是在林中偶遇,表姐是客,我们总要作陪。” 闻言,庞欣莲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缓缓道:“所以,意表姐这是在挑我礼数不周,没能尽地主之谊么?” 赵雪卿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俨然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庞欣莲牵扯到沈舒意身上。 顾云赫皱起眉头,不客气道:“庞小姐虽久居清远侯府,可并不姓赵,严格来讲,实在算不上主人家,或者应当说庞小姐同沈姑娘身份相当,沈姑娘自然怪罪不到你头上。” 第131章 不必时时相见 听着顾云赫的话,庞欣莲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庞小姐?沈姑娘?” 呵,顾哥哥何时同沈舒意这般亲近了…… 庞欣莲抬眸看向顾云赫,他一句话说完,她脸上便落下了两行清泪,一双眼含情欲语:“身份想当?欣莲怎么配同表姐相比呢,意表姐可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欣莲不过是个年幼丧父、又不得母亲欢心的可怜人罢了。” 赵宝鲲:“……” 若说整个清远侯府里,他最怕的人是谁。 那不是自家老子,更不是脾气火爆的祖父,那绝对是面前这个成天顾影自怜的表姐。 沈舒意倒是不怵,反倒饶有兴致的看着。 虽说当年侯府树下埋下人偶的始作俑者未必会是她,可凡事没有绝对,尤其像庞欣莲这种心里扭曲的人。 没想到,沈舒意不开口,庞欣莲却再次把话头扯到了她身上,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看着沈舒意缓缓道:“我可真是羡慕表姐,不仅出身名门,生来就拥有一切,还如此讨人喜欢,才一来侯府,便得了外祖母和小舅舅的喜欢,更得了表弟、表姐和顾公子的青睐。” 这话说出口,别说是赵雪卿,赵宝鲲听着都觉得生气。 毕竟你死了爹,可舒意表姐也死了娘啊! 何况你这些年在清远侯府锦衣玉食,祖母对你处处疼爱,舒意表姐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说,还去了佛寺快五年。 怎么就成了…… 赵宝鲲几乎想不下去,生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可这话他想是想,又不敢说,毕竟谁让这位表姐身子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回头若是真把她气到肝肠寸断,祖母少不得要拿着棍子揍上自己一顿。 这些年,为着这事他可没少挨打。 沈舒意弯起唇瓣,澄澈的眸子直视着庞欣莲,温声道:“羡慕么?那表妹只能继续羡慕了,谁让表妹不及我命好,没托生在锦衣玉食的官宦之家,又不及我聪慧貌美,素来得人喜爱。” 庞欣莲怔怔的看着沈舒意,大抵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会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的赵宝鲲兄弟两个、连同赵雪卿更是看傻了眼。 还能这样吗? 果然下一瞬,庞欣莲脸上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脸色泛白,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 沈舒意笑的明媚:“表妹是不是身体不适?啧,若是这样看来,表妹怕是还不及我身体强健、可以学打马射箭。” 赵雪卿原以为沈舒意再开口,是要替庞欣莲请郎中,可没想到,又是一记绝杀。 “表…表姐说话怎可如此伤人!”庞欣莲苍白的脸色,又有些涨红,似是因为情绪激动所致。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解道:“可这话不是表妹自己说的么?” 赵宝鲲回过神来,连忙在一旁点头:“没错,是莲表姐你刚刚自己说的呀!” 说罢,他还拍了身侧的赵宝鹏一巴掌。 赵宝鹏板着一张微黑的脸,俨然比他真诚许多:“没错,确实是莲表姐你自己说的,你刚刚说自己处处不及意表姐。” 眼见着兄弟两个都表了态,赵雪卿也忍不住站队:“是啊,表妹,我们都能作证。” 庞欣莲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顾云赫,没料想顾云赫正含笑看着沈舒意的方向。 少年目光明亮,神采飞扬,此刻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炙热,只让庞欣莲心口堵的厉害。 一口气没上来,她哽咽道:“到底我才是个外人,纵我处处不及表姐,你们也不能如此欺辱于我?” 沈舒意笑着打断:“表妹这罪名我们可不敢担,若表妹觉得受了欺辱,敢问欺在何处?又辱在何处?” 沈舒意一番话不温不火,却问的庞欣莲哑口无言。 “表姐未免太咄咄逼人。”庞欣莲忍不住开口,终于少了几分平素的柔弱模样,显然也被气恼。 沈舒意莞尔一笑:“若表妹实在觉得处处不及我、深感自卑,又或者表妹觉得自己同表姐、表弟几个格格不入,是个外人,日后可以多往别处走动,侯府面积极大,庭院众多,倒也不必时时相见,免得伤了表妹的心。” 庞欣莲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表姐什么意思?是说让我少到你面前自取其辱?”庞欣莲下意识开口,一双眼瞪的微圆,气的不轻。 赵宝鲲憋住笑意,手握成拳侧着脸轻咳了一声:“咳咳……” 赵雪卿亦是眼睛瞪的极大,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生怕一个失态,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回头又被外祖母和母亲找麻烦。 赵宝鹏自幼便是那闷骚的性子,是以装的倒不算太辛苦。 顾云赫作为客人,倒也不好就此笑闹,只得学着赵宝鲲将脸转向别处,以此作为掩饰。 “我可是何处得罪了意表姐?表姐实在太过分了!”庞欣莲哽咽着开口,转身跑开。 她一走,几人当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表姐还是你厉害!一来就把她气成这样!不过她怕是要去找祖母告状了。”赵宝鲲忍不住道。 赵雪卿温声道:“纵是找祖母也不怕,祖母会为了欣莲训我们,却未必会为此训诫舒意表妹。” 赵宝鹏笑道:“这么看,舒意表姐可是专门克制欣莲表姐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她可是有什么宿疾?” 一句话问出,几人都有些傻眼,面面相觑:“好…好像没有……” 赵宝鲲结结巴巴的开口,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庞欣莲总是那副伤春悲秋、西子捧心的模样,她们都以为她身体不好。 可仔细想想,每次请了郎中过府,郎中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什么忧思过重、 急火攻心之类的。 然后就是注意调理、调理、再调理! 总归郎中患了不少,侯府真金白银的给她调理了这么多年,却是半点也没见着成效。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舒意杏眸幽深,只觉得她这个表妹,不仅不蠢,相反十分聪明。 沈舒意大抵猜得到她这副作态的缘由。 无外乎一开始靠着父亲病逝、母亲远走的遭遇,得到了怜悯和偏爱,故而便自以为聪明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以此来从偏爱者这里走捷径。 第132章 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 同几人所料不差,庞欣莲这一走,便立刻跑到了赵老夫人面前去告状。 赵老夫人同赵德川的妻子刘氏坐在堂内,正在闲聊。 而后便见赵老夫人身旁的姑姑匆匆进来:“老太太,夫人,表小姐哭着过来了,脸色不是很好。” “哪个表小姐?可是意姐?”赵老夫人霍氏下意识站起身。 姑姑连忙道:“是欣莲表小姐。” 闻言,赵老夫人又坐了回去,叹了口气。 一听见庞欣莲这个名字,刘氏便忍不住想要告辞。 她嫁到清远侯府这么多年,虽然都说侯府落魄了,可公婆和煦,丈夫体贴,子嗣顺利,再加上不缺钱财,所以日子其实过的颇为如意。 要非说有什么不如,那便是这个表姑娘了。 她对于这庞欣莲的性子,是真的有些打怵,自己时常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不算,自己的几个孩子在她那也没少吃亏。 偏上这是小姑的孩子,又有老太太护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平素,倒也没少叮嘱几个孩子敬而远之,免得沾了一身的臊。 如今一听见庞欣莲哭,刘氏下意识就想走。 可转念想着,这事或许和今天来的另一位表姑娘有关,她便又生生忍住,坐在了远处。 果然,没一会。 庞欣莲便苍白着一张脸色,走了进来。 才一进来,庞欣莲便立时跪在了大堂正中,满脸泪痕:“外祖母!要不你还是送莲儿回家吧,莲儿到底姓庞,久居侯府也只会让您为难,您还是送莲儿走吧……” 一见着她哭的那副模样,赵老夫人便觉得心疼,连忙道:“快快起来,你这说的是些什么话,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庞欣莲并未起身,眼泪不要钱般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外祖母,如今意表姐回来人人都喜欢她,日后也有人替莲儿孝敬您了,您便全了莲儿的心意吧。” 一听这话,刘氏下意识去看婆母的脸色。 毕竟两个都是表小姐,一个虽然养在跟前多年,另一个却也异常亏欠,她倒也想知道,老太太会偏帮哪个。 闻言,赵老夫人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沉声道:“外祖母养你这么多年,你若是再说这些让我添堵的话,便当我这些年的心思都白花了!” “可莲儿终究是个外人,意表姐倒才像这个家中的人,莲儿比不得表姐那般显赫,更没有表姐的气度,莲儿虽想交好,可表姐却警告莲儿不要常在她面前碍眼。” 庞欣莲垂着眸子,跪坐在地的模样我见犹怜,像是风中的柳叶,下一刻就要飘落。 赵老夫人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姑姑道:“把意姐儿他们都请过来。” 庞欣莲拿着帕子擦了下眼泪,遮住眼底的一抹阴郁。 一刻钟后,沈舒意一行人被赵老夫人请了回来。 老夫人倒是并未上来就苛责追问,而是让沈舒意上前道:“意姐儿,快来。” 赵老夫人拉住沈舒意的手,温声道:“你欣莲表妹性子左,可是同你有什么误会。” 赵宝鲲生怕沈舒意像自己之前一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被祖母训斥。 当即忍不住道:“祖母,舒意表姐没说什么,或许是欣莲表姐想太多了。” 赵雪卿亦是道:“我们当时都在的,舒意表妹并未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赵宝鹏也重重点了下头。 见此,赵老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舒意温和有礼,行事有度,这不是怕她和莲姐儿初次相见,难免生出些误会……” 赵老夫人的话才说完,庞欣莲的眼泪便再度流了下来:“外祖母,果然,我在侯府这么多年,从来不得两个表弟和表姐的喜欢,意表姐一来,这里怕更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眼见着这口大锅转头就扣在了自己的孩子头上,刘氏可谓是气的不轻。 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表妹若认为侯府里无你容身之处,那不论外祖母如何疼爱,你也不会把这儿当家。至于表弟表姐的喜欢,表妹纵是羡慕,也总不能逼着旁人都喜欢你。” 一句话,只说的刘氏心里畅快。 看着庞欣莲那张愣住的脸,刘氏更觉得出了口恶气。 赵老夫人亦是道:“莲姐儿,你在侯府居住多年,若是同几个哥姐儿的关系都处不好,也该反思反思自己。” 庞欣莲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老夫人,显然没想到她竟当真为了维护沈舒意,而这样当众数落自己。 一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脸色涨红。 赵宝鲲更是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好端端的你不反思反思自己,倒好像什么事都是旁人的错! 不过舒意表姐那句话说的没错,你自己没本事,总不能逼着别人喜欢你吧! “外祖母……”庞欣莲喃喃开口。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来侯府多年,这性子也是该改改了,平素多和你舒意表姐接触接触,多像她学学。” 赵老夫人虽疼爱庞欣莲,可她只是心善,心疼自家的孩子。不代表真的就不知道庞欣莲身上的问题。 不过是觉得她无父无母着实可怜了些。 可眼下见着沈舒意,却又觉截然不同。 若说每次对着庞欣莲,都让她觉得忍不住想要叹气,心下发堵,那面对沈舒意便是让她觉得心境开阔、明媚又大气。 而且舒意那话虽不中听,却说的没错。 庞欣莲在侯府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得到几个孩子的认可,这只能怪她自己,怪不到舒意头上。 庞欣莲这般作态多年,下意识道:“莲儿哪里比得上要表姐呢…何况意表姐并不喜欢我……” 沈舒意弯起唇瓣,看向仍旧握着她手的赵老夫人温声道:“外祖母不必强求,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我虽想同表妹亲近,可眼下或许缘分未到。”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看似应下了赵老夫人所说,却又似乎赞同了庞欣莲的那番话。 庞欣莲脸色涨红,幽幽怨怨的目光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抹恨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她倒不介意多刺激刺激这位表妹,毕竟若是前世之事当真同她有关,那么她对她的刺激越大,她便会越早露出马脚。 清远侯府才越能尽早防范! 第133章 实在狂妄! 酒过三巡,沈景川也颇为尽兴,亲自来过这一遭,心下对清远侯府也另有了些思量。 沈舒意和沈景川离开时,一行人俱是到门前相送。 走后,沈景川见着赵老夫人送给女儿的两个匣子,温声道:“你外祖母疼爱你,日后你若是得空,可以常来同她们走动。” “父亲说的是,只是不知娘那里……”沈舒意缓缓开口。 沈景川皱起眉道:“放心,这件事为父自会同她去说。” 沈舒意露出一抹笑意:“多谢爹爹,爹爹今日看起来十分尽兴。” 沈景川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事实上,他心下对清远侯府亦是有愧,当年他迎娶赵德容时,官位并不高,哪里配得上堂堂侯府的嫡出千金。 但他和赵德容确实两情相悦,赵德容坚持,老侯爷和老夫人又通情达理,便也就应了。 而后几年,岳丈家虽然算不得格外显赫,却也对他照顾颇多,从未给过他脸色。 大舅哥人重情义,对他更是没得说,小舅子亦是颇有眼色,对他敬重有加。 是以当年和清远侯府断绝往来,他确实是心中有愧的。 只不过年头一久,便也就习惯了。 毕竟人在朝堂,不能只讲情义,他还年轻,还想再往上爬一爬。 “你外祖母给你的东西,回头你自己收好,你也到了快成亲的年纪,手里不能没有点东西。” 大抵是喝了不少,沈景川说话的态度都温和不少,显得尤为真挚。 “是。” 沈舒意应下后,同沈景川各上了一辆马车,心下却无多少波澜。 沈景川这个人,确实有情义,可惜不多,亦是有手腕,但也仍旧不多,当然也讲情怀,但遗憾的是依然不多。 他不曾害过她,却也不曾爱过她。 沈舒意不在乎,只要他能为她所用,她不介意日日父慈女孝。 只是想来,当年的母亲或许会有许多伤心吧…… * 沈舒意父女两人离开后,赵德海将要同沈舒意合作煤炭生意的打算同老侯爷和赵德川说了说。 老侯爷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事可靠么?舒意那孩子确实不错,只是沈景川颇有城府,我担心她会不会是被她那老子给利用了!” 赵德海摇头道:“爹,意姐儿比你想的更聪慧。” 闻言,老侯爷摆了摆手道:“罢了,左右你在经商上颇有见地,纵是算作陪意姐儿胡闹,你也总归不会赔掉太多。” 赵老侯爷对小儿子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何况最多囤的那些货滞销些,但若实在卖不出,降低售价,侯府倒也还赔的起。 赵德川笑道:“二弟,你可不是个容易被说动的人,怎么今个儿才打个照面,意姐儿就把你说动了?我还真想知道,她允诺了你什么……” 赵德海对上大哥和父亲投来的目光,沉默半晌,缓缓道:“她允诺,会帮大哥和清远侯府复起。” 这话一出,赵德川和赵老侯爷都愣住了,错愕的看向赵德海。 赵老侯爷半晌没说话来,倒是赵德川忍不住道:“二弟,你怕是魔怔了吧!竟然会相信意姐儿的这番话?” 赵德海沉默,不知该怎么解释。 或者说,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可莫名的,他想赌这一次。 而且诚如父亲所说,这笔煤炭生意,不会让他们亏损太多。 能不能复起这事尚难定论,可至少,他从鲲哥儿口中得知她帮着他们解了柴家的刁难。 赵老侯爷长叹一声,幽幽道:“罢了,虽说那孩子未免天真,可到底她有这样一份心,还挂念着侯府,也不枉费我们惦记她这么多年!” 赵德川亦是道:“二弟,孩子的话怎能作数,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做到的事,意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你…你可真是荒谬了!” 赵德海仍旧沉默。 赵德川叹了口气,眸色晦暗:“意姐儿虽是好心,可她哪里清楚,陛下对我成见颇深,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真是口出狂言,实在狂妄!” 一行父子三人散开后,赵德川回到自己的庭院,刘氏连忙上前替他更衣,又送了碗醒酒汤。 刘氏温声道:“意姐儿这孩子倒是被教养的不错,让人心里敞亮。” 想起之前弟弟的话,赵德川笑着摇头道:“到底是孩子,想的太过天真,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到底她心里是念着我这个舅舅的,这个情我领。” 刘氏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道:“可那孩子我倒是喜欢的紧,何况之前她还帮了鲲哥儿和卿姐儿。” “这倒是没错,妹妹早逝,她又无生母,这些年在尚书府处境艰难,你要多多照顾于她。”赵德川沉声嘱咐着。 刘氏笑道:“这还用你说,她走的时候我给她悄悄添了三千两银子,虽没法同娘比,但也算尽尽心意。” 赵德川笑道:“日后你也可以多往沈府给她送些东西,料想我那便宜妹夫不会再阻拦。” 他们今日陪着沈景川喝了不少,把他哄的颇为高兴,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着妹妹留下的那两个孩子。 否则,依着老爷子的性子,早把沈景川那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打出去了! * 沈景川坐在马车上,因为喝的不少,人有些晕。 直至马车行至市中,速度渐缓,听得路边的馆子里有三五才子,正聚在一起讨论沈静安的那首赏菊,当即来了几分精神。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 “沈二公子这诗当真是气势磅礴,凛凛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实在是大才!” “明年三甲,想来必有沈二公子一席!” 虽然只听见几句,沈景川脸上却还是止不住露出了得意,心下骄傲,与有荣焉。 另一边,柴府。 柴智今日才一下朝,便见自家儿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抬了回来。 不仅如此,郎中才一诊治,只说废了条腿,能不能接好还未知! 柴智暴跳如雷,他们柴家如今正是炙手可热,没想到竟敢有人对他的儿子下此黑手! 柴智派人查了一圈,等柴彬醒后又问过他,当即决定带人找上沈府,打算要个说法! 第134章 冒昧登门 沈舒意和沈景川回到沈府时,柴家一行人还未上门。 因着这几日的事,沈景川不曾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当即热络的迎了上去道:“老爷可用过午膳了。” 大抵是心情不错,沈景川摆了摆手道:“用过了,大舅兄和岳父很是用心招待了一番。” 见他面色红润,秦雪蓉便知今日这场相谈聊得不错。 她心下暗恨,要知道,当初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断了老爷和清远侯府的情分,没想到沈舒意这个贱种才一回来,便又把这门关系给续上了。 秦雪蓉怎能不恨? “看来老爷今天是颇为尽兴,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侯府那边会不会心有嫌隙,怠慢于您呢。” 沈景川沉声道:“岳父和舅兄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我一穷二白,他们都不曾轻待于我,岳父脾气虽火爆了些,却是个简单又醇厚之人。” “老爷,老夫人喊您过去。”静安院的小厮过来通传。 沈景川猜测母亲也是过问清远侯府一事,当即对着秦雪蓉道:“走吧,一道过去,去母亲那看看。” 沈舒意让丫鬟将东西送回云舒苑后,也一道跟了过去。 秦雪蓉一面让人准备着解酒汤一面道:“妾身自知珍姐儿的事闹出了不少风波,遂即派人去外面打听,好在关于珍姐儿的传言虽有不少,但更多的还是讨论安哥儿在王府做的那首诗。” 一提起这个,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确实,今日我回府时也听到了,不管怎么说,安哥儿的学识确实不错,那首诗我也听了,气势凛冽、格局远阔,日后我们沈府还要靠他来挣脸面!” 沈舒意跟在两人身后,听着秦雪蓉的话,眼里闪过一抹冷笑。 按照人性来说,沈静珍事情的讨论度应该远高于沈静安,再不济,人们讨论的话题也该是沈静安提出的命重要还是女子的清誉重要。 人在某些时候总是有劣根性的,何况对于诗词的鉴赏总是文人雅士之好,哪里比得上名门世家里的风流韵事来的有趣热闹。 是以,今日在车上听到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凑巧了些。 眼下再看秦雪蓉这番说辞,沈舒意基本可以笃定,那番话是经人安排,刻意说给沈景川听的。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沈老夫人的静安院。 沈老夫人询问了一番清远侯府的情况,随即感慨道:“侯府如今虽然没落,但两家到底互为姻亲,理应继续走动。” 沈景川拱手:“母亲说的是。” 话落,沈老夫人笑道:“听说安哥儿在端王府的赏菊宴上做了一首诗,广受赞誉,眼下京中皆是赞赏不已。” “母亲怎么也知道这事?”沈景川笑道。 沈老夫人道:“今日郑老夫人上门同我闲聊,亦是提起此事,对安哥儿大加赞赏。” 沈景川笑道:“安哥儿这孩子虽还不够成熟,但到底聪慧又肯下功夫,明年下场,必能拿个好成绩。” 秦雪蓉温声道:“老爷快别夸他了,他到底是稚嫩,想的简单,做事欠考虑。” 沈景川感叹道:“若是麟哥儿也能如他一般就好了。” 沈老夫人道:“麟哥儿还小,性子虽顽劣,却也是聪慧的,还是要好好教导。” 沈舒意坐在一旁,并未插嘴。 但显然看得出,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对于沈静珍和沈静麟的怒气已经消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秦雪蓉这一手虽简单,却颇为管用。 就在这时,小厮匆匆来报:“老爷,门房来报,柴大人柴夫人亲自上门,请求拜见!” 沈景川愣了几秒:“可是兵部侍郎柴智?” “正是。” 沈景川当即起身:“快请。” 柴家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因为既有长女在宫中为嫔,又有儿子在三皇子面前得力,因而一行人并不敢怠慢。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思量着,看样子是昨日事成,柴智上门替儿子算账来了。 柴智本就武将出身,如今深受帝宠,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沈舒意犹豫了一瞬,温声道:“柴大人上门,女儿便先行回避了。” 沈景川顿了顿,道:“既然柴夫人也来了,倒也不必,你跟在老夫人身后便是。” 沈景川想的简单,眼下沈静珍和沈静麟都被关了禁闭,语姐儿又不在家,只剩下沈舒意和沈静安两个嫡子,哪里都能不露面? “将安哥儿也找来。” “是。” * 到达正堂时,柴智夫妇已经到了。 沈景川满脸笑意,迎了上去:“柴兄,昨日一别,没想到今日又能相见,快请!” 柴智起身对着沈景川拱了拱手,脸上亦是带着笑意。 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阴沉。 秦雪蓉看向柴夫人,温声道:“早闻柴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美貌动人、名不虚传。” 柴夫人却不及柴智那般会伪装,只要一想到自己躺在床上哀嚎不已的儿子,脸色便怎么都好看不起来。 “不敢当,不及沈夫人教子有方。” 不冷不热的碰了个钉子,秦雪蓉略有些尴尬。 柴智抬眸看了眼一行人,笑道:“昨日同沈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听闻沈公子赋诗一首,实在敬仰不已,遂即今日冒昧登门,还望沈兄见谅。” 沈景川还未摸清柴智的来意,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以恭维道:“犬子不过是粗识些文字,哪里比得上令郎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柴智笑着道:“沈兄谦虚了!沈公子才华横溢、乃栋梁之材,若彬儿能有这样的朋友,实乃大幸!” 一听这话,沈景川心下高兴不已。 若能与柴侍郎交好,于他而言,如虎添翼,有利无害。 倒是没想到,这次是借了安哥儿的光…… 说话间,沈静安已经到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沈静安穿着一套苍青色锦袍,身上绣有翠竹,眉目温和,一派公子端方的模样,倒是半点看不出昨日挨了一顿毒打。 沈舒意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柴彬和柴夫人,能清楚见到,两人见着沈静安的一瞬,眼里俱是多了抹愤恨和阴狠。 第135章 误会? “来,安哥儿,这是柴大人,昨日你已经见过,柴大人今日特来拜会……” 沈景川温声开口,话还未曾说完,便见柴智打断道:“敢问沈公子,昨日同犬子比试切磋的如何?” 一句话出,沈静安心头一紧,莫名的想起昨日被柴彬刁难羞辱一事。 可这件事他不能说,若是说出去,旁人只会笑他没用。 何况,如今柴家正得势,谁人又敢议论柴家什么? 说来说去,他不仅讨不回公道,只会成为京中笑料! 可沈静安这反应,落在柴智眼中便是心下有鬼,当即认定了昨日柴彬被打,必是沈静安所为! 沈静安回过神来,笑着道:“自然没什么不快,柴公子武艺高强,静安受益匪浅。” 沈静安话落,沈景川正想问问柴彬今日怎么没一道过来,便见柴智忽然变了脸,一掌拍在茶案上,怒声道:“既如此,敢问沈公子为何对我儿暗下黑手!” 柴智是练武之人,这一掌下去,气势骇人,除了沈舒意早有所料,一行人都被吓得不轻。 沈景川下意识起身:“柴兄这是何意!” 柴智怒声道:“把彬儿抬上来!” 柴家显然早有准备,柴智话音才落,跟着而来的小厮便立刻去门外通传。 片刻后,一行人只见柴家的侍从抬着一方竹床,走进正堂。 而竹床上的柴彬,鼻青脸肿,身上缠着厚厚的白色布带,一条腿更是缠的又紧又厚。 除此之外,一道同来的还有宫中的王御医。 “沈景川!我倒是要问问贵公子这是何意?技不如人便怀恨在心!什么狗屁第一公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心胸狭隘、度量狭窄之辈!”柴智怒声开口,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满腔的怒意。 沈景川本以为柴家上门,是为交好,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沈静安当然更没想到,毕竟昨日柴彬的嚣张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可谁能想到,不过一夜之间,他竟然被人打成这样! 惊讶之余,沈静安心下倒是生出几分莫名的快意。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没想到柴彬才对他下了黑手,转头便遭了报应! 沈景川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柴兄,此事断不能是安哥所为,必有误会!” “哼,误会!敢问沈公子,这枚玉佩可是你的!”柴智怒声开口,将一块白色玉佩拿了出来,拍在沈静安面前。 沈静安看着面前的玉佩,愣了片刻。 “这……” 一直忍着没做声的柴夫人冷声道:“这什么?沈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沈静安连忙道:“这玉佩确实是我的,只是不久前不慎丢失,已经许久未见,实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 柴智冷笑道:“不知?那我便告诉你,这玉佩是在我儿遭人痛下黑手之地找到的,想必是沈公子不慎掉落!” “不可能,我昨日自端王府归家,根本就不曾出府。”沈静安试图解释。 他虽然暗暗痛快柴彬遭人毒打,却也知道,这顶帽子绝对不能扣在自己头上。 敢对柴彬下此黑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哼,我儿更是亲耳听到了你说话,难不成也会出错!”柴智怒声道。 此刻,一直躺在竹床上的柴彬,也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随即撑起头,艰难开口:“沈静安!昨日我亲耳听见是你找的人,难不成也会出错?” “何况,昨日白天我才同你切磋,我知我下手是重了些,可没想到你竟如此行径……” 柴夫人哽咽道:“你们沈家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请陛下做主!我好好的儿子,被你们打成这样,甚至断了一条腿,你们沈家好大的威风!” “柴兄,此事绝对有误会,安哥儿昨日自回府后,便不曾离府,此事绝对不会是他所为!”沈静安沉声开口,试图解释。 柴智冷笑:“不是他所为?那沈静安昨夜可是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沈兄做得了证?你们说他不曾离府,可他姓沈,你们自然会护着他!你们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 秦雪蓉这会的脸色亦是难看不已,她今日才花了不少功夫替沈静安挽回名声。 毕竟昨日之事,多少会给沈静安惹出不少非议,是以她撒出去不少银子,只为了帮安哥儿把名声留住。 她已经折了两个孩子,不能连安哥儿都保不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柴家竟然会找上门来! 秦雪蓉下意识看向沈舒意的方向,直觉此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怎么可能找到人对柴彬动手! 更何况,她哪来的胆子? “静安!你说,此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沈景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不仅没能同柴家交好,还惹得一身骚。 沈静安只觉得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当下道:“爹,儿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怎么可能?还不是因为你沽名钓誉,对我儿怀恨在心!你这样的人,我定要禀明陛下,让所有人都看穿你的面目!”柴智冷斥道。 沈静安脸色涨红,亦是觉得憋了一肚子窝囊气。 毕竟他才挨了柴彬打不算,眼下还要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他怎么能不觉得窝囊! “柴大人,说话要讲究证据!你这样空口白牙污蔑我,我倒也想问问这天底下有没有王法了!”沈静安气的不轻,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 “呵,我柴家和你沈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又何故要污蔑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 “何况你要证据,好!这玉佩算不算证据?我儿亲耳所听算不算证据?那夜附近亦是有人见过你沈静安!人证物证俱在,我倒要问问你还要什么证据!” 沈静安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还算俊俏的脸上,唇瓣哆嗦着半晌没说出话。 沈舒意勾起唇角,只觉得这柴智确实是个聪明人。 认定了是沈静安,这罪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什么证人,还不是他柴智一抓一大把,眼下这情况,就算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柴家占理。 第136章 皆大欢喜的办法 显然,沈景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上前道:“柴兄,消消气!消消气!” 柴智一巴掌将他挥开,怒声道:“敢问沈兄,这事若是发生在你儿子身上,这气你消得了么!” 柴智话音才落,沈静安已经红着眼跪在地上。 “爹,此事绝非儿子所为,你要相信儿子!” 沈静安这一开口,成功让柴智才消了几分的火气更盛,柴智身高九尺,肤色黑红,并不俊俏,却奎武有力。 他转头怒视沈静安:“沈公子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好啊,既如此,我们便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一听这话,沈景川不免急了。 “你给我闭嘴!”他怒视着沈静安,眼底带了抹警告。 秦雪蓉这会也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柴大人,静安绝非那个意思,只是这事恐怕另有隐情……” “够了,本官不想听你们说这些废话!既然你们沈家不认,我自会禀明陛下,请大理寺做主!” 话落,柴智抬脚就要离开。 沈景川脸色难看,这事闹开,坏的都是沈静安的名声,若是闹到陛下面前,凭白让陛下对沈静安生出不满,更会影响沈静安名下下场科举。 只是这罪名,他实在不想认! 一旦认了,那沈家可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但…眼下这情况,柴家逼上门来,他们却不得不认。 若是平素,他在陛下面前倒能替沈静安争辩两分,可如今,一来柴家手里有着人证物证,柴彬又确实凄惨,二来,纵是看着三皇子和丽嫔的面子,这事也必会是沈家落在下风。 思来想去,沈景川只觉得这事沈家都躲不过! 另一边,秦雪蓉虽想不到那么远,可一听说要请大理寺主审,便也知道决不能让柴家就这么走了。 毕竟这好人进了大理寺都要脱一层皮,别说眼下柴家手里还握着证据。 “柴兄,凡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令郎受此重伤,我们亦十分心痛,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纵是闹到陛下面前也于事无补。”沈景川低声开口,只觉得这辈子就没这般憋气过。 见沈景川识趣儿,柴智的态度缓和几分。 “既然沈兄开口,我便给你这个面子,这事倒也不难,我只要沈静安一条腿,再叫他给我儿跪地磕三个响头,这事便算是过了!” 一听这话,素来装的温润如玉的沈静安激动的从地上站起来:“这不可能!” 沈景川的脸色亦是格外难看:“柴兄,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说和,可你这个要求未免太过了吧!” 柴智冷笑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难道沈兄认为我儿比不得沈公子高贵!” 秦雪蓉在一旁连忙道:“柴公子伤的虽重,可这腿未必就不能恢复,柴大人……” “哼,王御医亲口所言,彬哥儿这腿,数月内都难以恢复,纵是日后恢复,怕也不良于行,更别说杀敌卫国、建功立业!沈夫人,这可是我柴家的嫡子,你们赔得起么!”柴智面红耳赤,声如洪钟。 秦雪蓉被噎的不轻,便见一旁的王御医上前一步,颔首道:“沈大人、沈夫人,柴公子确实伤的不轻,柴大人所言不虚,二位若是信不过老夫的医术,可以随意聘请郎中上门。” 得了王御医的话,沈景川和秦雪蓉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舒意盘算着沈景川已经意识到这事躲不过,不介意再加一把火,当即沉声道:“柴大人,柴公子如今身受重伤,纵是您要了我二哥哥一条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给二哥哥一个机会,也给沈家一个补偿的机会。” 柴智眯了下眼,打量着面前的沈舒意,半晌道:“哦?这位姑娘何意!” 沈舒意没再开口,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她贸然做声,已是失了礼数。 她转头看向沈景川,轻声道:“爹……” 沈景川回过神来,哪里会不懂沈舒意的意思,当下咬牙道:“柴兄,意姐儿说的没错,眼下纵是您要了安哥儿一条腿,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两家结仇,倒不如,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日后柴家若有需要,我沈家必定鼎力相助。” 柴智冷笑:“沈景川!你当我柴智是傻子么?听你空口白牙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秦雪蓉这会也反应过来,连忙道:“沈家愿意赔,愿意为柴公子负责,只是柴大人,这事便不必再闹到陛下面前了吧,还望柴大人高抬贵手,给安哥儿一条活路!” 柴智挑了下眉,朗声道:“好啊!沈家既然这么有诚意,那就十万两白银!” 柴智的话音才落,柴夫人便尖声道:“老爷!彬儿被打成这样,这条腿甚至都可能废了,十万两银子你就想便宜了他们!” 看到这,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她总算知道这柴夫人是干什么来的了。 柴家夫妇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要把这好处捞的足足的。 沈舒意再度看向一旁的王御医。 能请的动宫中御医,显然这是用了丽嫔或者三皇子的面子。 眼下柴家将御医一道带来,摆明了是要给沈家个下马威。 “多…多少?十万两?”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向柴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柴智冷笑道:“怎么,沈夫人难道认为我儿一条腿不值十万?既如此,这十万两不要也罢,我只要沈公子一条腿!” 这次,沈舒意没再开口,答应与否,那都是沈景川和秦雪蓉的事。 而她,只是‘好心’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 沈舒意很清楚,沈景川是不想认下这个罪名的,不论这事到底是不是沈静安所做,认和不认那都是两回事。 一旦认了,那这罪名便是实打实的,只要提起,那便是沈家理亏。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正得势的柴家。 沈景川松口,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闹来闹去,这罪名还是要扣在沈静安的头上。 第137章 三个响头! 姑且不论柴家背后的靠山,只说柴家手里的证据,怎么着都是柴家的胜算更大。 最重要的是,这事一旦闹开,柴彬的名声不会受任何影响,可沈静安的名声却会一落千丈。 他不能赌,他也输不起! 更遑论和柴家斗下去,沈家讨不到半点好处! 既如此,哪怕再有不甘,也不如在定局面前,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哪怕有所准备,沈景川还是被柴家的狮子大开口惊呆了。 “柴兄,我们沈家可是诚意十足,但您这十万两…是不是太过了些……” 沈景川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为了儿子的前程,眼下不得不给柴智赔着笑脸。 另一边的柴夫人也在拱火:“谁稀罕要他们沈家的臭钱!我不要那十万两,我就要沈静安的一条腿!”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是不是以为有三皇子撑腰,就可以胡作非为!”沈静安气两眼猩红。 ‘啪!’ 他一句话未落,沈景川便重重甩了他一个耳光:“孽子!你给我闭嘴!” 沈静安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他从未打过他。 哪怕当年他处处比不上沈舒寒,他也一贯耐心温和。 可现在,他竟然对他动手…竟然对他动手…… 沈景川当真是气急了。 沈静安根本不明白,如今这事是不是他干的已经不重要了,必是他得罪了柴家,这事如今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可一旦坐实了这个罪名,那便是一辈子的污点。 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事一旦传出去,日后混迹官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秦雪蓉此刻更顾不得别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当即对着柴夫人赔着笑脸:“柴夫人,您消消气,沈家并非富庶之家,这十万两银子实在是一笔巨款,沈家一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柴夫人容貌姣好,哪怕徐娘半老,也依旧是个美人。 她冷笑着瞥了秦雪蓉一眼,冷声道:“沈府这么大个宅子,十万两都拿不出?” 秦雪蓉连忙道:“是真的,老爷这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千两,如今这一大家子要养,确实没有那么多银子。” 柴夫人对着秦雪蓉笑了笑:“成啊,那五万两加沈公子半条腿!”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柴夫人,脸上的笑都彻底僵住。 沈舒意眼底多了抹很淡的笑意,这柴夫人难怪镇得住柴家,倒是和柴智是一丘之貉。 柴夫人端起茶盏,嫣红的唇瓣轻抿了一口,笑着看向秦雪蓉:“别说我们柴家不通情达理,沈夫人若是能多凑凑,差的不多,那我们只要沈公子一只脚、或者一根脚趾也成。” 秦雪蓉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些年她作威作福惯了,可第一次见柴夫人这样的。 而柴夫人更不必多说,自家女儿在宫中受宠,又抱紧了柔妃和三皇子的大腿,别看她是边关回来的,可回京这些年,那些个夫人贵妇,哪个不是虚着捧着她。 竹床上的柴彬哼哼唧唧道:“娘!我不要他们的银子,我就要沈静安给我赔罪!我就要他一条腿!” 沈静安气的眼前发黑,唇瓣都有些哆嗦。 “柴彬,你们还讲不讲王法!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爹,他们要告,就让他们告,儿子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们告!” 听着沈静安义愤填膺的控诉,沈舒意只觉得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有趣儿。 看看,这柴家到底是有多过分,把她们家端方如玉的沈公子气成这副模样!都要叫起世道不公了! 沈景川扬手险些又甩了他一个耳光,亏的秦雪蓉眼疾手快给拦住。 “你给我闭嘴!你今日再敢多说一句,就立刻给我滚出沈家的大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沈景川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好心情。 官场政治,哪里那么简单,又哪里是非黑即白和单纯的是非对错,沈静安年轻,根本不懂这里的复杂。 柴家这么多年,行事一向霸道,可陛下仍旧重用他们?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圣心! 眼下除非沈静安也真的被打断一条腿,和柴家一般抬着去陛下面前理论,否则他们沈家凭什么? 别看他如今官职比柴智高,可要知道,柴智能从戍边的将领摇身一变进入六部,这不说是通天的本事,也足以说明他后台强硬,未来更不会止步于此。 沈静安红着眼不说话,双手死死攥着垂在身侧,恨的满心怒意。 柴智冷笑道:“好啊,沈公子倒是好本事,既然你说我冤枉了你,那我也不为难你们沈家,咱们圣上面前见,想必陛下自有论断!” “柴大人!柴大人留步!”眼见柴智要走,沈景川连忙将他拦住。 柴智冷眼看他,沈景川挤出一抹笑容,卑微道:“柴大人,这十万两银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知能不能再商量一二。” “我知沈大人为官清廉,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确实不易,这样吧,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份上,沈大人若是银子凑不够,只管用庄子铺子来顶。回头我们立个字据,这事便算事了。” 沈景川脸色沉了几分,只觉得这柴家当真是心黑手狠。 沉默半晌,沈景川一咬牙道:“请柴兄容我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必给柴兄一个交代。” 柴智冷笑道:“好说,不过这三个响头,沈公子今日必须要磕!否则我儿郁结于胸,难平心头之恨!” 沈景川面色僵硬:“柴大人,这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 柴智坐回八仙椅上,双臂撑在两侧的扶手,大马金刀:“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文人墨客的规矩,这头磕还是不磕,沈大人自己决定,我们柴家绝不强人所难!” 秦雪蓉急的不行,眼角泛红:“老爷,不可啊!” 沈景川长出了口气,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可偏偏,现下他们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只能任人拿捏! “安哥儿,没听到柴大人的话吗!”沈景川怒声开口,声音都在轻颤。 第138章 奇耻大辱 沈静安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景川:“爹!昨日在端王府,柴公子与我名为切磋武艺,实则联合数人对我动手,羞辱于我!孩儿遍体鳞伤,如今您还要我向他磕头?” 柴夫人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儿武艺高强,若想刁难于你,何必联合旁人?” 柴智亦是道:“沈公子,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你可有物证?又或者有人证?若我儿不知天高地厚,让你受了委屈,当时王爷丞相俱在,你为何不说出来让大家替你做主!” 柴智的反问,让沈静安双目欲裂,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 沈静安要怎么承认,他当时是为了面子,若是当场便请端王做主,姑且不论端王会站在柴家那一边,就说柴彬随口几句没掌握好分寸,便能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 倒是让他落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名声!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沈景川便知他拿不出证据,说不出话来。 “怎么,沈静安?你敢做不敢当?”柴彬坐在竹床上,斜过脸,怒视着沈静安,满眼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沈静安竟有这样的胆子,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那般轻易的饶了他! “柴彬,昨日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这种性子,嚣张跋扈……” “够了!”沈景川怒声呵斥,打断了沈静安的话。 “爹!” 沈静安眼里都多了层泪光,是十几年都没觉得这样憋屈过。 秦雪蓉俨然也没料到,自己儿子会踢上柴家这块铁板,更没想到,柴家行事竟然如此霸道,一时倒也没了主意。 柴智冷笑道:“想必沈尚书清楚,我儿本该是娶妻的年纪,家里也陆续为他想看了不少人家!如今我儿这腿纵是恢复的好,也要耽搁上一年半载,若是恢复不好,影响了日后的婚事,你们沈家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柴智又一巴掌拍在茶案上,脸色铁青。 柴夫人更是冷声道:“我告诉你们,若是耽误了我儿日后娶妻,这事我和你们沈家没完!要你们磕三个头你们还不愿意了?行啊,这头也不必磕,只要你沈大人的儿子也赔上一条腿,我们柴家什么都不要!”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默默盘算着。 柴家和沈家这梁子算是结定了,不过柴家势大,依沈景川的性子,纵是满心恨意,必也不会硬碰。 可硬碰虽不行,却不怕没机会找柴家报复。 按照她对她这个便宜爹的了解,沈景川是个能忍的人,只是既然沈家和柴家对上,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用沈景川之手,来查当年麓山之战一事,还有柴家指证姜延虎通敌叛国一事。 沈舒意心下默默谋算着。 这边沈景川却已经气的不轻,怒视着沈静安斥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向柴公子赔罪!还是说你打算拿一条腿赔给柴公子!” 眼见自家老爷都开了口,纵是秦雪蓉心在滴血,却也还是不得不推搡着儿子跪下,同时低声道:“静安,大丈夫能屈能伸,先保全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沈静安双目泣血:“娘……” 秦雪蓉心下不忍,别开视线:“听你爹的,他总不会害你。” 沈静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四起,双目欲裂,似是受了极大的屈辱。 柴智冷眼看着他,气势逼人。 半晌,‘扑通’一声,沈静安重重跪在地上,脊背挺的笔直。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不由得弯起唇角。 啧,看来这沈静安的骨头也不怎么硬么? 若是换做哥哥,他必不会屈于柴家的权势之下。 可惜,满身傲骨的哥哥却在那些不堪的设计和陷害中,被打断了脊梁。 沈景川别开眼,眼角甚至多了抹泪光,秦雪蓉亦是别过头,拿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只有沈舒意神色淡漠,冷淡的盯着挣扎着的沈静安。 片刻后,沈静安双手撑地,对着柴彬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柴彬一张脸虽然鼻青脸肿,吐字不清,却还是笑道:“我当沈兄多有骨气,原来也不过是软脚虾一个!” 沈静安被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摁在地上践踏。 柴智则是起身看向沈景川,拱了下手:“三日后,下官再来拜会沈大人!还望沈大人好好教导子嗣,否则,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下官这么好说话的!” 扔下一句,柴智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 柴家的人一走,秦雪蓉当即便痛哭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啊!这柴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景川的脸色黑的像是锅底一般,一阵青一阵紫。 沈静安红着眼,跪在地上行至沈景川面前:“爹!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儿子绝对没对那柴彬下过黑手!这事不是儿子所为,你要相信儿子!” 沈景川一脚将他踹开:“蠢货!” 那一脚正踹在胸口,沈静安身上本就有伤,这会更是吐出一口血来。 “安哥儿!”秦雪蓉满脸泪痕,急忙扑向自己的儿子。 沈景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怒视着他道:“你既没动手,那块玉佩为何在他们手中!” “我…那枚玉佩前些日子便丢失不见,我只以为不慎遗失,没有在意。”沈静安结结巴巴的开口。 沈景川冷笑出声:“蠢货!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还偏偏丢到柴家手里!” “爹!儿子说的都是真的,昨日那柴彬便联合众人针对我!” 说着,沈静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将身上的伤露了出来。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可怜的儿啊!你被那柴彬欺负成这样,昨日为何不说!” 沈景川看着他身上的青紫淤痕,也愣了片刻,火气消了几分,冷声道:“你还不明白吗?纵然昨日之事不是你所为,也必是你得罪了柴家!否则为何柴彬如此刁难你?柴智又为何非要把这罪名扣在你头上?” 沈静安半晌没说出话,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得罪柴家? 他和武将交集本就不多,柴家如今又炙手可热,他怎么可能会得罪柴家! 第139章 赔偿 沈景川唇瓣紧抿,搁置在桌案上的手攥的死死的。 安哥儿必然是得罪了柴家,否则他和柴智平素井水不犯河水,虽算不得交好,却也没有什么龌蹉。 可如今,先是安哥儿被柴彬针对在前,又是柴智上门羞辱安哥儿在后。 这事怎么看都没有那么简单。 还是说,是三皇子对他们沈家有了意见?所以暗中授意? 又或者,是有人想挑起柴沈两家的矛盾? 可如果是这样,那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景川的思绪一时很乱,可他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个年纪便能爬至尚书之位,显然并不简单。 沈舒意站在角落,不动声色的注意着他的反应。 啧,不得不说,她这个便宜爹,真的很敏锐…… 看来这事,还得再找个背锅的才行。 至于人选? 沈舒意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爹,他柴家欺人太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子绝不会忘了今天这笔账!”沈静安红着眼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沈景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有些东西,不是用来说的。” 沈静安愣了几秒,一时没回过神。 沈景川摇摇头,次子到底没有长子聪慧! 沈舒意缓声道:“爹,当务之急是那笔银子,我们真的要赔下这笔银子么?” 提起这事,沈景川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冷眼看了看秦雪蓉:“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秦雪蓉哽咽道:“还有十三万两。” 沈景川烦躁的闭上眼睛,冷声道:“从公中支五万两出来,剩下那五万两,你自己筹!” 沈景川的话一出,秦雪蓉尖声道:“老爷!” 沈景川怒视着她冷声道:“怎么?难道要把那些银子都拿出来给这个逆子消灾么!难不成你要我问母亲或者二弟去借银子供养全府么!”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秦雪蓉心痛到滴血。 她手上确实有自己的嫁妆,庄子铺子这些年也进项不少。 可…可若是拿出五万两,便也剩不得什么了!怕是还要回娘家借钱! 沈景川冷笑:“你若是不愿,那便直接拿一条腿赔给柴家算了,干净利落!” 说罢,沈景川甩袖离开,俊朗的面庞上一片铁青。 * 秦雪蓉失魂落魄的坐在主位,人像是瞬间老了几岁。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竟然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沈舒意走上前,温声道:“母亲,您也别想太多,如今万幸的是二哥哥的腿保住了。” 沈舒意这一开口,秦雪蓉才意识到还有她在。 她红着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少女穿着一条火红色的襦裙,一张清丽的面庞明艳昳丽,唯独那一双眼,是冷的,像是没有情绪的寒冰。 秦雪蓉冷冷的看着她,缓缓道:“倒是劳你挂心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母亲当年嫁妆不菲,持家多年,想必一定拿的出这笔银子,若实在不够,舒意愿意把前阵子母亲赏的一千两银子拿出来……” 听她提起‘嫁妆’,秦雪蓉只觉得恨的牙痒,莫名的觉得这事太巧了些。 沈舒意前阵子才提过要拿回赵德容留下的嫁妆,这没多久,倒先要把自己的嫁妆给掏干净了! “你的心意娘知道,可哪里用得上你那些钱,你才从玉佛寺回来,且自己留着好好过日子。”秦雪蓉缓缓开口,几乎有些绷不住要撕破了脸面。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母亲多保重身体,女儿便先告辞了。” 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眉目阴狠。 “娘是觉得这事和她有关?”沈静安低声开口。 秦雪蓉轻吐出口气,摇摇头。 不,定是她想多了。 沈舒意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何况她又怎么料得到每个人的反应。 这样环环相扣、心思缜密的设计,不可能是她做得出来的。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叫了玉屏过来。 “拿五千两银子去给江漓,让他抓紧安插人手,收集京城的情报。” 沈舒意知道,他们在京中没有根基,消息并不灵通,想要打牢根基并不算容易,但好在,五千两银子也够再把局面铺开些。 而且江漓和江莲比她预想的做的更好,江莲租了个铺子,靠着略通医术,经常为很多乞丐流民义诊,以此来换取消息,收拢人心。 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银子。 “告诉江漓,若是人手上有困难,让他去找清远侯府的赵德海。” “是,小姐。” 玉屏逐一记下,沈舒意再度道:“另外有两件事让江漓替我去做,一是尽快查出鬼医连成的行踪,若是没有线索,就盯着宋廷善和成国公夫人的动作,他们的或许会知道连成的踪迹。” “第二便是盯着沈静语的动静,尤其是沈静语和八皇子的关系。” 沈舒意记得,前世沈静语和秦雪蓉、甚至是她那个便宜爹,在几个皇子中犹豫许久,最终押宝在了如今正得势的八皇子身上。 八皇子自幼聪慧伶俐,能文能武,人也俊美,背后的静妃乃四妃之一,亦是深受乾武帝喜爱。 她若记得没错,这几年三皇子和八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支持者众。 沈静语便是在明年嫁给了八皇子为侧妃,而后熬了一年多被扶正。 可惜,没过几年,八皇子落败,被贬为庶民。 再之后,萧廷善被立为太子,八皇子又一次被卷进一宗谋逆案,八皇子被赐死,沈静语也因一根白绫丧了命,她登临后位的妄想也彻底破灭。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玉屏,温声道:“再问问江漓,柴彬那条腿伤到什么程度?多久能恢复?” “是,奴婢这就去。”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便坐在桌前逗弄着那只蛐蛐,淡声问金珠:“沈静麟今天怎么样?” “小少爷上午还算安分,下午院子里便传出了打砸的声音,似乎闹着要出门。”金珠道。 沈舒意轻哂出声:“才一日,他便受不了了?” 金珠笑道:“小少爷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这养了两日,他身体好些便觉得烦闷了。” 沈舒意嗤笑:“还是伤的不重,否则哪有力气折腾。” 第140章 破局之法 “找个机会和翡翠聊聊,就说我最近心情不错,曾经捡到过一枚白玉的玉佩……” 金珠愣了几秒:“小姐?这是……” 沈舒意轻轻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杏眸清冷。 “缓上几日,秦雪蓉必会派人来云舒苑打探消息。” 秦雪蓉并不蠢,她虽久居内宅,却很聪明,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事事都冲着她的几个孩子。 等到腾出时间来,她一定会怀疑到她身上,既如此,倒不如给她点证据。 与其被动的等着,还不如早做准备。 “奴婢明白了!”金珠点点头,对翡翠有些怒其不争。 * 沈舒意看了看时辰,沉声道:“更衣,派人通传一声,我要见父亲。” 一刻钟后,沈舒意身着一件素雅的雪青色襦裙,提着一个食盒等在沈景川的书房外。 半晌,沈景川的小厮小跑过来:“二小姐,老爷请您进去。” “多谢。” 沈舒意道谢后,由着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不急不缓的行至沈景川的书房。 此刻,书房内。 桌案上的烛灯亮着,书被翻开放着,却显然许久未动。 “你怎么过来了?”沈景川的心情依旧很差,语气也不是很好。 不仅仅是因为那么大一笔银子,更因为沈家在这短短几日,接连得罪了端王、柴家、王家三大世家! 可想而知,他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不好过。 沈舒意将食盒放在一旁,温声道:“舒意猜测爹爹心情不好,怕是没什么胃口,所以送了些夜宵过来。” 闻言,沈景川叹了口气,看向她道:“你有心了。” 若是珍姐儿他们几个也如舒意这般省心便好了。 “爹,柴家之事或有破局之法。”沈舒意温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景川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看向她道:“说来听听。” 沈舒意笑道:“女儿哪里清楚官场上的这些,只是想着,或许大哥会有法子。” 沈舒意含笑看着沈景川,对上他眼底的错愕,还有转瞬而来的抗拒,不急不缓。 “寒哥儿……” 沈景川皱着眉头似是想说些什么,便听沈舒意再度道:“爹爹当初不是答应了舒意,愿意陪着舒意一起去探望哥哥,如今正逢家中出事,倒不如听听哥哥的意见。” 沈景川仍旧皱眉不语,沈舒意再度道:“爹,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不好,哥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他最重情谊,若有法子,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景川到底被沈舒意说动,叹了口气道:“也罢,爹便陪你走这一遭!”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亲昵道:“我就知道爹最疼我了!” 沈景川摇头:“你就是添乱的,明知道我这个时候心情不好,还要吵着走这一趟!” 话虽如此,可沈舒意心里清楚。沈景川必定也是怀有一丝期待的。 毕竟事情走进死局,没人愿意坐着等死。 说是病急乱投医也好,盲目轻信也罢,他总会想去试试。 沈舒意跟在沈景川身侧,思量着总要让沈景川知道,哪怕哥哥成了废人,也仍有用处。 人都有逐利的本性,她不会以为这沈家与她们兄妹有多少亲情可言。 * 这边沈舒意和沈景川,才朝舒寒苑走去。 秦雪蓉那边便得了消息。 “你说什么?老爷竟然在这个时候陪着那个野种去舒寒苑?”秦雪蓉气的唇瓣轻颤,一双眼里满是血丝。 王嬷嬷低头道:“千真万确!” 秦雪蓉一把将面前的茶杯扫到地上:“这个贱种!她到底想干什么!” “夫人消消气,就算她有本事说得动老爷,可大少爷是个废人却是实打实的,无论如何也没法和二少爷比的。”翠竹连忙宽声安慰。 没错,这句话正说在了秦雪蓉的心坎上。 她最怕的便是沈静安和沈静麟接连出事,让沈景川认为她的两个儿子不堪大用,转头想起沈舒寒那个贱种。 可翠竹说的没错,他已经是个废人,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安哥儿。 秦雪蓉垂下眸子,轻出了口气,问:“让你给秦府递消息,递过没有?” 王嬷嬷连忙道:“递过了,老太太说这两日抽空就会过来,只这样一来,大小姐怕也是要回府了。” 一想到这,秦雪蓉的眉头又紧紧皱起,半晌,幽幽道:“回来也好,语姐素来稳重,她回来我这心才踏实。” “那老爷那边……” 秦雪蓉冷声道:“老爷想去你拦得住?待老爷从舒寒苑出来,立刻派人来报,别让老爷被吴姨娘那个贱人给截了去!” 这几日,接连出事。 老爷根本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他本就宠爱吴姨娘,更是夜夜都宿在她那。 * 舒寒苑。 沈景川和沈舒意到时,沈舒寒还未睡。 沉默的少年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衫,靠坐在一把木质的躺椅上,躺椅被放在窗口,正对着月光。 沈舒意忍不住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目光柔和下来。 前些时日,她总算是没白忙活。 至少这次看来,哥哥的状况比之前好上太多。 衣服发丝皆是干净整齐的,脸上也比之前多了点肉,虽然仍旧清瘦,也还有伤痕未曾褪去,但至少…… 至少她能在他身上看到几分本来的影子。 沈景川自打进了舒寒苑,便有些后悔,尤其是面对沈舒寒这个儿子,更是半晌无言。 “哥,我和爹爹过来看你。”沈舒意率先开口。 沈舒寒缓缓转头,看向两人,视线在沈舒意脸上停顿了几秒,而后看向沈景川,温声道:“爹,舒意。” 少年的嗓音少了此前的沙哑,清澈而干净,宛若玉石击落。 沈景川咳了咳嗓子,不自在道:“身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病大好了没有。” “多谢父亲挂心,已经无碍。” 话落,父子两人便相对无言,气氛莫名的多了些尴尬。 可沈舒意看得出,这尴尬主要是沈景川的,沈舒寒似乎早已习惯。 沈舒意温声道:“今天过来,是有事想问哥哥。” 说罢,沈舒意便将沈静安和柴彬的恩怨、以及柴家上门一事简单讲了一遍。 顿了顿, 她杏眸直视着沈舒寒,缓缓道:“此事,哥哥可有破局之法?” 第141章 且昭且明 沈舒意的话问出,沈景川也顾不得什么旁的心思了。 毕竟十万两白银,绝非一笔小数目,若真的掏出去,沈家的家底便都要被掏空了。 这还是沈家早些年经商,攒了几代积攒下的银子,否则普通的官宦世家甚至拿不出这笔钱。 沉默半晌,沈舒寒温声道:“有两个办法。” 一听这话,沈景川泛红的眼睛都亮了,连忙让心腹搬了张椅子坐到沈舒寒身侧,而后让闲杂人退下。 “第一,舒意提到丽嫔如今有孕,若想和柴家消除隔阂,可以走丽嫔的路子。” 沈景川下意识道:“丽嫔是柴智的女儿,自然不会偏帮我们。” 沈舒寒看向沈景川,温声道:“可丽嫔也是后妃,凡是后妃,便没有嫌子嗣少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沈景川隐有所感。 “若丽嫔此胎诞下的是公主,父亲可以允诺柴家,沈家有意偏方,可保丽嫔下一胎得子。若丽嫔此胎便为皇子,父亲亦可允诺柴家,助丽嫔三年后再诞一子。” 沈景川愣了半晌:“可沈家并无此妙法。” 沈舒寒笑了笑,沉声道:“丽嫔这一胎还未能诞下,下一胎至少是两年后的事,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堂变幻、波谲云诡,两三年后的事,谁又说得清。” 沈景川恍然,这事说是解决之法,但其实是一个拖字诀…… 后宫美人频出,丽嫔何时能再有身孕尚未可知,即便有了身孕,能否顺利诞下依旧是个未知数。 再退一步讲,即便丽嫔真的能顺利诞下,至少有一半的几率是龙子! 就算真不是,沈家到时也未必还是如今不得势的局面,或者说,柴家也未必还能有今日的嚣张。 沈景川忍不住自语起来:“此法看似没有破局,却已含诸多变数,于变数中沈家自然会有更多生机。” 沈景川的眼睛越来越亮,没错,若是以此同柴家谈判,柴家必定心动! 他急声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沈舒意缓缓道:“再打一次柴彬。” 沈景川愣了几秒,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什么?” 沈舒寒温声道:“舒意提起,柴家担心因此影响柴公子的婚事,那么柴家如今最想求娶的人家是谁。” 沈景川缓缓道:“安乐郡主。” 沈舒寒温声道:“那便助柴家了此心愿,柴彬如今深受重伤,若安乐郡主遇险,他重伤之下仍旧舍身相救,郡主必定为之动容,婚事或许有望。” 沈景川喉结微动,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不可否认,沈舒意不过寥寥数语,长子的两个提议却都说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这两个法子若成,比沈家赔给柴家二十万两白银都要管用! 毕竟柴家就算收了银子,也仍旧对他们心存怨怼。 可若是按照沈舒寒的提议行事,柴家得偿所愿,多少都会消除些对沈家的隔阂,才有可能平息他们心下的恨意。 “儿子不过是个提议,父亲在朝为官多年,必定知道该如何运作。”沈舒寒再度开口。 “你说的没错!”沈景川大喜,只觉得心下畅快。 “当然,父亲若想与柴家化干戈为玉帛,这银子,仍不能省。”沈舒寒看向沈景川,缓缓道。 沈景川收敛起心神,颔首道:“为父明白。” 不管怎么说,既然这罪名落在了沈静安头上,沈家总要有所表示。 十万两银子不必出,可两三万两总是要拿的。 毕竟柴家也不是傻子。 只不过这样一来,不仅省下了不少银子,和柴家结下的这个梁子,才算是真的翻过。 “爹,我想和舒意单独聊聊。”沈舒寒看向沈景川,温声开口。 沈景川愣了片刻,随即道:“寒哥儿,你是个聪慧的,知道有些东西……” “爹,我也姓沈,我很清楚。”沈舒寒垂下眸子,沉声打断。 闻言,沈景川长叹一声,点头道:“也罢,你们兄妹二人也有多年未见,便好好聊聊。” * 沈景川离开后,沈舒意蹲在沈舒寒身侧,眼角湿润,轻声道:“哥……” 如今没有旁人在,她不必再唤他大哥。 在她心里,从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哥哥,其他人,都不配! 经过这阵子的调理,沈舒寒的气色好了不少,哪怕仍旧瘦弱,却也能看出少年俊俏冷厉的面庞。 他像是一把藏于剑鞘的宝剑,敛起了锋芒,却依旧夺目和耀眼。 他有一双浩瀚若深海的眼,带着对众生的悲悯,带着看透世事后的坦荡,亦带着知世故后仍旧秉持着的纯良和善意。 沈舒意仍觉心痛。 因为她很清楚,若是放在以前,哥哥不会给沈家提出这样的破局之法。 且昭且明,从来都是他的坚持。 可如今,为了她,他舍了自己的坚持和自己的道。 没错,沈舒意清楚,是为了她。 否则,他不会在舒寒苑这么多年都任人摆布,安居一隅。 他不是不能脱身,他只是不屑。 沈舒意的手轻轻覆上他修长清瘦的手指,哽咽道:“哥哥和少时一般聪明,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 沈舒寒轻笑了笑,试图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 可他不能,挣扎片刻,也只是指尖轻轻动了动。 “你已提醒我至此,我若再不明白,便是蠢钝。”沈舒寒轻声开口,视线落在沈舒意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庞上,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沈舒意比沈景川更清楚,哥哥给出的第二个破局之法,亦是给柴家布下了陷阱。 柴家若以此法迎娶安乐郡主,那便相当于永远有个把柄落在沈家手里。不仅如此,安乐郡主因为姑姑贵为柔妃,性子骄纵,柴家若是不能把这位郡主哄的开心,反倒会因此生出祸端,让柔妃甚至三皇子对柴家不满…… 更别说,那柴彬在外已经有了外室和私生子。 所以迎娶安乐郡主,看似替柴家得偿所愿,其实亦是一把双刃剑,为柴家埋下了祸患。 “哥,对不起,让你为了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沈舒意轻轻握住他的手,心下只觉得羞愧。 重活一世,她是一个不择手段、心思阴暗的人,可哥哥从来不是,但如今,她却逼着他也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 第142章 地之秽者多生物 沈舒寒看向她,目光温和,轻声道:“谁说是我不愿意做的。” 沈舒意沉默着,并未做声,视线落在他袖口露出的那一截腕子上,因为太过清瘦,以至于他此刻的手腕看起来甚至比女子还要纤细,骨头上似乎只包了一层皮。 而最刺眼的,便是手腕上那一道刀疤。 显然,当初哥哥重伤变成废人,并非是外界传言的那般摔下马,而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 沈舒意无法想象,那对于当时的沈舒寒而言会是多大的打击。 沈舒意没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清楚,纵是问了哥哥也不会说,更何况,如今她便是知道了,大抵也没能力替他报仇。 沈舒寒抬眸看向窗外的月亮,缓缓道:“舒意,从前是我错了。” 沈舒意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舒寒自嘲的笑了笑:“哥哥没能保护好你,反倒要你为我殚精竭虑,潜心算计。” “这些是我甘愿的,在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沈舒意时常在想,若是前世她能早些把哥哥救下,是不是后来他就不会死,是不是她也不至于到底都被人愚弄。 前世她为了萧廷善尚能百般谋算,为了沈舒寒,又有什么不可? “只是…我要走的路,恐和哥哥不同。”沈舒意倒不怕别的,只怕他不喜欢自己行事的方式。 换言之,即便沈舒寒真的和她一道,沈舒意亦不知该不该高兴。 在她心里,哥哥是真正清风明月、光明磊落的人,如今却被她拉至暗处,她不知这是幸是不幸,是该是不该…… 看出她所想,沈舒寒轻声道:“舒意,不必想那么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所历所受,皆是造化,哥哥自有自己的道。” 沈舒意不想钻牛角尖,毕竟对于死过一遭的人而言,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即便日后有朝一日沈舒寒同她反目,她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以后哥哥保护你。”沈舒寒温声开口。 他早该如此,却偏偏执拗于一隅,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世间的公道,终究要靠自己来争! 沈舒意没拒绝,弯着眼睛笑了笑,亲昵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好。” 于她而言,没什么比沈舒寒振作起来更让她开心。 * 得了沈舒寒的法子,沈景川连夜回去安排和部署,毕竟三日后柴家便会再度上门。 秦雪蓉仍旧焦头烂额,沈景川暂时没打算把自己的安排告诉她,是以秦雪蓉仍旧在为这笔银子发愁。 毕竟这笔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她拿出去以后,日子都会捉襟见肘,更别说以后还要给几个孩子添置。 沈舒意对此似乎一无所知,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早。 沈舒意早早来到沈家的学堂,沈家学堂是两房共同出银子筹办,说是学堂,不过是因为两家子嗣众多,便把孩子们聚在一起,请了不同的先生授课。 上午不分男女,均在一起学习蒙学,以基础的经史子集为主。 下午男女分开授课,男孩以君子六艺为主,女孩则以德言工容为主。 沈舒意到时,先生还没到,大房因为缺了沈静安、沈静语和沈静麟几个,倒是显得略显冷清。但沈景川子嗣多,沈美茹、沈清欢几个倒是都在。 让沈舒意意外的是,才被打了几日的沈静麟这会也兴致缺缺的趴在桌案上,显然他的禁足不包括上课。 “二姐姐~” 一见着沈舒意,沈美茹率先开口,显然带了些欣喜。 “五妹妹。”沈舒意回以一笑。 沈清欢则是道:“二姐姐坐这边吧,这个位置以前是二哥哥的,二哥哥自去国子监后,便空了出来。” “多谢。”沈舒意落座后,将书本备好,便耐心的打量起四周的动静。 不一会,沈美茹便凑了过来,低声道:“二姐姐,听说昨日柴家上门时你也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的少女,缓缓道:“具体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柴家公子受了重伤,似乎和二哥哥有关。” 沈美茹的眼睛转了转,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一面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咱们沈府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实在是让父亲和母亲头痛。” 沈舒意弯起唇瓣,应和道:“确实是个多事之秋。” 沈美茹对着沈舒意亲近的笑了笑,又带着几分担忧:“最可怜的还是三姐姐,这么一来,以后的婚事怕是难说了……” 沈清欢笑道:“你小小年纪的操心这些做什么,害怕母亲不替她安排?” 沈美茹脸红了几分,软声道:“谁让我排在三姐姐后面,我姨娘又不受宠,总归担心自己以后的婚事会不会……” 说着,沈美茹垂下眸子,似乎颇为自己的前途忧虑。 沈清欢笑道:“你这妮子,才多大的年纪便开始恨嫁,回头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你!~” “四姐姐!”沈美茹带着几分嗔怒,跺了跺脚。 沈舒意只是笑而不语。 没多久,授课的先生便来了,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早年曾中过举,后来因为时运不济被免去官职,而后被请到了沈府做先生。 见着沈舒意,男人也没多问,仍旧如常授课。 一堂课听下来,沈舒意对他所讲便基本有了数,男人学识虽有,却墨守成规、过于迂腐,所有的内容听下来实在是枯燥无趣。 再加上沈府孩童年岁相差较大,所以男人讲的东西也颇为浅显,于沈舒意而言,其实没多大作用。 想到这, 沈舒意不由得玉手托着香腮,看着沈静麟的方向发起了呆。 前世,因为才一回府便接连几次遭了秦雪蓉的设计,直到出嫁前,她也没能进入沈府的学堂。 于她而言,沈府的学堂似乎成了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没有这个机会,她便疯了一样的看书、自学、向人请教。 如今时过境迁,真的坐在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有些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过尔尔。 可还不等沈舒意再想更多,陈先生便已站到了沈舒意面前,沉声道:“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二小姐对此何解?” 第143章 品性堪忧 沈舒意回过神来,对上面前板着脸、一脸严肃和不认同的陈先生,眨了眨眼。 她该会吗?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 这话于她和哥哥而言,最是恰当。 越是污秽的地方,生物长得就越多,反之,越是干净的地方,生物就越难生长。池塘里的水,越是干净,就越不利于鱼类生长,一是得不到滋养,二是得不到保护,这是自然规律。 沈舒意没做声,沈清欢在一旁温声道:“陈先生,二姐姐之前在玉佛寺清修了快五年,如今课业上或有许多不解。” 男人皱着眉头,沉声道:“我知你耽误课业多年,可正是因为如此,更该懂得勤能补拙,而不是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坐在这里荒废。” 沈舒意垂下眸子,温声道:“先生教训的是。” 男人沉声道:“回去将这篇文章誊抄三遍,明日交与我。” 沈舒意沉默片刻,再度道:“抱歉先生,我之前伤了手腕,短时间内不能提笔。” 陈康的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起步已晚、偏又倦怠懒散,二小姐当勤之勉之。” “先生说的是。”沈舒意温顺道。 见此,陈康没再做声。 后半堂课,沈舒意捧着书倒是认真听了起来,只是仍旧免不得一心二用。 陈康教条刻板,又颇为严厉,俨然大家对他的课都没多少兴趣。 只是不知道他这样敲打自己,到底是出于为人师者的怜爱之心,还是另有私心。 另一边的沈静麟,难得因为上课被解了禁足,可显然,在陈康的课上,他也不敢造肆,陈康虽然不管他,但也绝不允许他扰乱纪律。 因为整堂课下来,沈静麟除了吃吃喝喝加上睡觉,倒是乖觉。 * 另一边,秦雪蓉正在清点账目上的银子,王嬷嬷便匆匆进来。 “夫人,陈先生来了。” 秦雪蓉反应了一会,放下手里的账目,揉了揉太阳穴道:“请他进来,备茶。” 不一会,陈康露面,对着秦雪蓉拱手道:“沈夫人。” “先生快请坐,麟哥儿今日可还安分?”秦雪蓉陪着笑开口,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她最是清楚。 提起沈静麟,陈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小公子今日并未捣乱,却也不曾用功听讲。” 闻言,秦雪蓉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半点也不像他哥哥……” 提起沈静安,陈康的脸色缓和许多,温声道:“小少爷一直立志习武,如今尚不算晚,夫人不妨多考虑一二。” 提起这个,秦雪蓉的眉头便皱成一团,缓声道:“先生有所不知,麟哥儿只是话本子看得多了,根本不知刀剑无眼、更不知战场艰辛。” 这几年,大乾朝战事不断,武将不少,整个皇族兴盛,麟哥儿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在武将中闯出一条路,实在太难。 更何况,秦沈两家在武将上都没多少关系,日后也帮衬不上太多。 想到这, 秦雪蓉不免又想起了沈静珍的婚事,若是没出这档子事,冯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日后若麟哥儿真的从军习武,也能指望得上,可如今…… 说什么都晚了。 “另外我今日过来,是想回禀夫人,夫人此前曾嘱咐我,希望我能对二小姐多加照拂,可我怕是要有负夫人所托。”陈康沉声开口。 秦雪蓉愣了愣,随即道:“这话从何说起?” “二小姐久未进学,课业生疏,这些都无大碍,可二小姐态度不端,对我所讲也无甚兴趣,甚至于我命她抄书,她却以手腕有伤回绝,这样的态度,陈某怕是有心无力!” 听见陈康的话,秦雪蓉心下冷笑连连。 早在沈景川发话让沈舒意一道去学堂进学时,她便提前备上了厚礼,拜托陈康对沈舒意多加照拂。 陈康刚直古板,又颇为严厉,不需她使什么绊子,他便会盯上沈舒意。 一想起最近的这些事,秦雪蓉的目光便阴沉了几分。 旁的她还没理清思绪,可沈静珍和沈静麟在端王府惹出的祸事,必定同她脱不了干系! 她已经仔细问过,麟哥儿拿那些蛇恐吓端王世孙,便是受了沈舒意那个贱人的蛊惑! 秦雪蓉长叹了一声,忧虑道:“陈先生,实不相瞒,我本也没指望意姐儿有多少才学,她本为女子,沈家也不指望她建功立业,只是……” 陈康神色严肃,沉声道:“只是如何?夫人但请直说。” 秦雪蓉幽幽道:“只是不论男女,才学倒是其次,可品性德行却不容含糊,我之前拜请先生,也是希望先生能帮着意姐儿多正正心性,否则日后嫁做人妇,怕也有碍沈府名声。” 陈康愣了片刻,仔细回想起沈舒意来,再度道:“夫人何出此言?” “王嬷嬷,将东西拿来。” 片刻后,王嬷嬷拿了几张纸和一本佛经出来,秦雪蓉将其交到陈康手上,忧心道:“陈先生请看。” 陈康仔细看过,缓缓道:“夫人是让我看这字?” 秦雪蓉点点头:“没错。” “前面这本佛经,是意姐儿亲手为老夫人潜心抄写,可后面这几张纸上的字,亦是意姐儿所写。” 陈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这不可能!一个人的字迹,不可能变化如此之大,更何况,这两者相差甚远。” 秦雪蓉缓声道:“您也这样认为。” 陈康紧皱着眉头不语,秦雪蓉再度道:“那先生以为,这佛经上的字写的如何?” 陈康认真看过后,缓缓道:“甚好!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既规整,又内藏锋芒,若无十年的笔力,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秦雪蓉再度道:“所以,意姐儿小小年纪,在佛寺多年又无人教导,如何写得出这样的字来……可偏偏,她对着夫君和老夫人,都声称这是她亲手所写,故而我才颇为担忧。” 听到这,陈康总算是明白过来,眼底当下闪过一抹厌恶。 为谋私利,冒用他人字迹,投机取巧,欺上瞒下,满嘴谎言、虚荣急躁、确实是品性堪忧! 第144章 恩将仇报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秦雪蓉再度道:“这也正是我之前拜托先生的缘故,我对意姐儿的才学其实并没有多少要求,但至少……”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下一定竭尽所能管教二小姐。”陈康当即做出承诺。 闻言,秦雪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连忙道:“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送走陈康后,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王嬷嬷在一旁忍不住道:“夫人,二小姐牙尖嘴利,陈先生管束得了她吗?” 秦雪蓉靠在椅背上,幽幽道:“这你就不知了,陈先生的老师亦是老爷的老师,他们师出同门,情分不浅,再者,陈先生的老师乃当世大家,她若是始终不服管教,总归会传到老爷耳中。” 王嬷嬷的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 这陈康性子耿直、最是厌恶那些投机取巧、油嘴滑舌之辈,再加上他为人刻板严肃,教学严厉,故而沈舒意进了学堂,不需什么旁的,她便不会有好果子吃。 “二太太今日还遣人过来问呢,只说老太太的寿宴要怎么操持,有什么需要她做的,您尽管吩咐。”王嬷嬷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听到这,秦雪蓉冷笑出声:“我这还没死呢,她就惦记着分我的权!” 王嬷嬷没做声,半晌,秦雪蓉垂下眸子道:“再拖几日,账房采买那边的账目都核对过没有,没问题的先给她送过去几本,让她熟悉熟悉。” “是。” 这边王嬷嬷话音才落,翠竹便匆匆进来道:“夫人,小少爷让人问您,之前您说的话可作数?他好好上课,是不是可以每日下午在院子里透风半个时辰。” 秦雪蓉沉声道:“让他给我坚持住了,另外,他不得踏出院子半步,其余时间给我回房里抄书!” “是。” 翠竹转身离开后,秦雪蓉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虽说老爷说让麟哥儿禁足,可那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不心疼,故而她今早和老爷给麟哥儿争取到了上午继续去学堂的权力。 至于禁足的事,在房间里禁足是禁,在院子内禁足也是禁,允他在院子里放风半个时辰,老爷总不会深究。 * 翌日,沈舒意照旧起了个早,打算去学堂转转。 陈康讲的东西虽然枯燥无趣、也颇为浅显,但到底也能帮她温习一二。 至于下午女子的课程,沈舒意便不打算去了。 什么所谓的三从四德,于沈舒意而言,都是狗屁! “你只管同父亲说,上午的课业我跟不上,需更多时间来巩固和温习,下午的课业暂时便不打算去了。”临出门前,沈舒意让翡翠去同沈景川请示。 许是因为柴家的事有了应对之法,这两日沈景川倒是格外的好说话。 沈舒意到学堂的时间比昨日早些,沈美茹和沈清欢还未到,倒是沈静麟在院子里憋的不轻,早早就跑到了这来。 而今日,他显然比昨日要活跃不少,这会正和二房的宏哥一起讨论着什么话本子,好不热闹。 “六弟的伤还疼吗?”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声开口。 见是沈舒意,沈静麟皱着眉头摆摆手道:“还成,死不了!” 他娘已经跟她说了,他那是中了沈舒意的圈套,拿蛇去吓唬端王世孙,那就是自找死路! 所以别看这女人替她求情救了他,其实她就没安好心! 对于他的态度,沈舒意倒也不意外,并未开口。 倒是沈清欢忍不住道:“六弟怎么这般无礼,当日要不是二姐姐替你求情,如今你怕是还要在床上躺着呢。” 沈清寒也是应和道:“你惹出那样的祸事,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全仗二姐姐的功劳。” 被人呛声,沈静麟有些不服。 “你们知道什么!当日就是她引诱我拿蛇去恐吓的小世孙,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我连这十个板子都不必挨!” 见着这一幕,和他一起玩的沈烨宏眼珠子转了转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敢做不敢当?还把自己的罪责推到别人身上,真不害臊!” 沈耀宏亦是道:“就是,还想当什么大英雄呢!哪个英雄这样恩将仇报,我们不跟你玩了!” 说着,沈耀宏和沈烨宏便齐齐把带的话本子拿走,不打算和沈静麟一起玩了。 沈耀宏和沈烨宏都是二房张氏儿子,因着二房不及大房显赫,平素他们虽然也得老太太宠爱,却也没少吃亏。 早在之前,娘就嘱咐他们了,要多帮着二堂姐,直说二堂姐是个厉害人物。 故而如今沈静麟一开口,两人便立刻表了态。 被这般嘲讽了一般,沈静麟脸色涨红,一脚踩着凳子道:“我才没有恩将仇报!我…我说的是事实!” 沈清寒淡淡道:“六弟年岁已经不小,自己养蛇捉蛇本也无碍,怎么可以一出了事就赖在二姐姐头上,是二姐姐让你抓蛇去吓的端王世孙么?” 沈静麟被问的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那…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不谢二姐姐救命之恩,怎么还如此恩将仇报。”沈清寒缓缓开口。 沈静麟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下倒也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 娘说是沈舒意设计他,可她确实没让他那么做过,是娘说要他和小世孙搞好关系,他自己想出的这么个法子。 只是没想到那小世孙那般没用,竟然一下子被吓晕过去! 看着几人嫌弃和鄙视的目光,沈静麟看向沈舒意道:“二…二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总归你叫我一声二姐姐,我总不能看着你出事,却坐视不理。” 一句话,越发让沈静麟觉得几人说的有道理。 尤其那日二哥无动于衷,更像是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要不是这个女人帮忙,他如今还不知在哪躺着呢! 几人这一番话,落在了廊下陈康的耳中,陈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越发觉得这个沈舒意攻于心计,小小年纪便心思深沉。 不仅引诱沈静麟做出这种行径,还能让一行人都替她说话,当真是把人哄的团团转! 第145章 可曾有憾? “先生来了,都坐好!”有人低声开口,众人连忙各自回到座位。 陈康皱着眉头道:“你们既然来学堂上课,就要认真温书学习,不要总想着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一行人对陈康这番话有些不解,沈舒意却觉得陈康说这番话时,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无所谓,不入流又如何? 这世道,成王败寇。 她只需问心无愧便可。 陈康倒是恪守规矩、满口仁义道德,可如今呢?还不是在官场上连一席之位都没有,更别说半点话语权。 陈康没再多言,开始上课。 沈舒意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实在觉得浅显又枯燥,索性拿出了最近在看的《左传》,潜心看了起来。 陈康瞥了她的方向几眼,眉头越皱越深,可到底忍着没有多说什么。 临到中间休息,沈美茹再度凑了过来。 “二姐姐,你看什么这么认真?该不会也是什么话本子吧!” 沈美茹确实好奇,她的位置在沈舒意斜后方,从方才便一直见沈舒意一动不动,看什么看的专注。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见她眼里带着好奇和打探,随即温声道:“不是话本子,只是些杂书,我觉得有趣便随便看看。” 沈美茹仍旧好奇,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沈舒意便也就由着她。 大抵因为生母曾是秦雪蓉身边婢女,沈美茹身上始终有着说不清的谨小慎微,既戒备又谨慎。 其实她样貌不错,虽不是那种明艳动人的艳丽长相,却也属于清秀的小家碧玉。 “你当二姐姐像你一样?就喜欢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沈清欢在一旁开口,她让丫鬟带了些点心,分给了几人。 沈美茹的脸色一瞬间又涨红几分:“四姐姐胡说什么!” 沈舒意温声替她解围:“话本子倒也不都是那些,何况就算是讲情爱的,里面亦有人伦、孝道、礼法、世态,总归也会有所收获。” 沈美茹当即像是得了依仗,对着沈清欢道:“你看,二姐姐都这般说!” 沈清欢应和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话音才落,沈美茹的视线落在沈舒意面前,下意识道:“咦?二姐姐你看的是《左传》?” “恩,闲着无事,便翻翻看。”沈舒意也没否认。 这时,几人身侧多了一道身影,陈康停下脚步,伸手拿起沈舒意面前的书册,见她在看左传,眉头皱的更紧,眼底闪过一丝不喜。 “小小年纪,便如此好高骛远,实不可取!”陈康沉声开口。 沈舒意能清楚的感受到陈康对她的排斥和厌恶,站起身,面向陈康温声道:“先生说的是。” 陈康将书册放了回去,看着她沉声道:“不论做人还是读书,都要脚踏实地,笃学慎行,要戒骄戒躁,更要实事求是。” 沈舒意觉得陈康大概是话里有话,可既然他未明说,沈舒意便也没追问。 见她不做声,陈康的声音当下严厉了几分:“沈舒意!据我了解,你去玉佛寺静养之前,不过刚开蒙,如今回府上课却不懂尊师重道,你在课上不认真听课,却自顾自的看这些晦涩难懂的内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很了不起!” 说着,陈康手中的戒尺重重落在了沈舒意的桌案上。 ‘啪!’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沈美茹站在一旁没做声,退开了几步,沈清欢倒是想帮衬着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沈舒意神色不变,温声道:“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我自然尊重,只是沈家的学堂内,学生男女有别,年岁有差,每个人所学所悟皆是不同,先生是否也该考虑因材施教。” 沈舒意不卑不亢,字字平和而坚定。 她直视着陈康再度道:“更何况,我虽在玉佛寺多年,却并未荒废课业,先生未曾询问和了解过我所学,如今却妄下定论,是否有先入为主、专横独断之嫌?” 大抵没想到她会这般反问,陈康盯着她气的胡子都翘起了几分,一张微黑的面庞憋的泛红,眼底俱是怒意。 “你倒是能言善辩、牙尖嘴利!小小年纪,便学得如此,日后可还了得?真当凭借这些巧取之功就能更进一步?”陈康怒声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清冷:“先生教训的是,只是舒意认为,人这一生所能成的事,除了才学品性,亦要看运道机缘,俗话说时也命也,先生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可先生所学所感并未能用之余民,不知先生屈居于沈家一隅,心中可曾有憾?” 沈舒意一番话,不仅是把陈康气的不轻,更是让两房的学生都惊的不敢做声 。 陈康向来严厉,又得沈家敬重,平素他们基本都被他训斥过,就连沈静麟这种被宠坏的主儿,也在吃了几次教训后,逐渐老实下来。 是以,这会眼见沈舒意半点也不客气的就怼了回去,一行人都多了几分看戏的心情,想看她如何收场。 陈康心下被刺的一痛,空有一肚子学问却无处施展,确实是他心中的憾事。 可眼下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就这样指出来,陈康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他冷笑出声:“沈舒意!你这话是何意?是在嘲讽我不能出将入相!不配与你做先生?” 沈舒意神色不变,声音清润:“先生误会了,舒意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 “好啊!好一个就事论事!你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投机取巧、好高骛远!我好心教导于你,你却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反倒出言顶撞、冷嘲热讽!实在恶劣!” 陈康眼底满是怒意,忽然就理解了秦雪蓉之前为何煞费苦心,请求他对她多加教导! 他从不讨厌资质愚笨的人,却最讨厌沈舒意这样巧言令色、投机取巧之辈! 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却虚荣势利,极擅钻营! “沈舒意,手伸出来!你冲撞师长、不听教诲,于学堂之上却拿着书本装腔作势,以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今日我便罚你十个戒尺,盼你引以为戒!”陈康亮出戒尺,沉声开口。 第146章 知不足而补不足 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身上,不仅是大房二房的人,连带着一旁的丫鬟小厮也都在看这边的动静。 真正关心的人有几个沈舒意不清楚,可总归看热闹的人不少。 面对着面前比她高上两头还不止的陈康,沈舒意不卑不亢,更未见半点慌乱,只是道:“俗话讲以理服人,先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舒意责罚,请恕舒意无法苟同。” 陈康冷声道:“你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如今还在这强词夺理,实在狡猾!” 沈舒意眸色冷淡,直视着陈康那张发黑的面庞,淡声道:“先生无识人之明,亦无明察世事之智,空有学问却不能学以致用,舒意如今倒是明白了,为何先生只能屈居沈家一隅。” 听着这样一番话,陈康气的肺子都要炸了! 他埋头苦读十余载,潜心向学,在沈家更是兢兢业业、认真授业,如今却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指责,如此羞辱,怎能不气! “金珠,收拾东西,我们回去。”沈舒意温声开口。 “是,小姐。”金珠闻言,连忙上前收拾起东西,半点也不顾陈康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紫的脸色。 临走前,沈舒意看向陈康行了一礼,温声道:“学生告退。” “你给我站住!”陈康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转过身,看着少女的背影,怒声开口。 沈舒意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倒是想看看这陈康还打算说些什么。 “你今日若是敢踏出这学堂半步,日后便也不必来了!我陈某人才学有限,教不了你这位沈家的二小姐!”陈康怒不可遏。 沈舒意杏眸疏冷,温声道:“方才课上先生讲,知不足方能补不足,舒意想,于学生而言如此,于先生而言更是如此,先生若觉自己才学有限,还当多加自勉。” 话落,沈舒意没再理会陈康的反应,从容的转身离开。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康的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戒尺一下接一下,重重敲在桌案上,像是满腔怒意无处宣泄。 * 沈舒意离开后,心情倒是没多少起伏。 金珠跟在身侧,忍不住道:“方才真是吓奴婢一跳,陈先生素来严厉,奴婢真怕那板子打在您手上。” 沈舒意莞尔一笑:“世家贵族之中,学生犯错,先生多会先惩罚书童,除非过错严重,才会惩罚到学生身上,如今陈先生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惩罚于我,摆明了有意针对,我又不傻,怎么会站在那让他打。” 金珠不满的抱怨道:“亏我之前还以为这陈先生刚正不阿,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闻言,沈舒意缓缓道:“他倒未必是个恶人,只是过刚易折,也容易被人利用。” 但不管怎样,陈康先入为主、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苛责于她,总归不是为人师表该有的行径。 “陈先生回头必定会向夫人或者老爷告状,小姐岂不还是要被责骂?”玉屏忍不住担忧。 沈舒意温声道:“由他去,总归掀不起什么风浪。” 一行人没走出多远,翡翠匆匆找了过来:“小姐,清远侯府的小姐递了拜帖,想要见您,夫人准了人进来。” 听闻是赵雪卿过来,沈舒意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 云舒苑内。 赵雪卿身穿一件月白色海棠花的长裙,搭配烟粉色内衬,素雅清丽。 她此刻正站在院子里赏花,眼下虽已入秋,可沈舒意的院子经过翻修后,她养了不少极其难养的兰花,故而每一株都漂亮的不像话。 “表姐。”沈舒意温声开口。 赵雪卿回头看了过来,眼里带着些欢喜:“表妹这些兰花怎么养的?侯府这些年也养过不少次兰花,可兰花难活娇贵,对气候又挑,府中死了一茬又一茬,如今倒不敢再大批的种植了。” 沈舒意笑了笑:“表姐可问错了人,这批兰花也是新栽种的,能不能活还两说。” 赵雪卿笑了笑:“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秘法。” 沈舒意将赵雪卿请进房间,几个丫鬟上了茶果后,便退了下去。 赵雪卿开门见山,温声道:“表妹,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是受小叔之托。” “小舅舅?”沈舒意问。 赵雪卿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盒身带着古朴浓郁的檀香,让人心神宁静,盒子表面更是雕刻着两朵金莲,大气而简约。 赵雪卿将盒子推到沈舒意面前。 “太后寿诞将至,小叔打探到陛下今年有意将太后的寿宴和秋猎放在一起庆贺,这是侯府为太后准备的贺礼,小叔总担心不够妥当,所以让我过来找你问问,看看是否合适。”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赵德海的消息足够灵通。 太后今年六十大寿,寿宴提前了三个月就开始准备,因为久未出宫,故而前世乾武帝确实将这次寿宴和每年一次的秋猎合并,替太后庆贺。 沈舒意打开盒子,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盒子里是一串精致异常的象牙手串,采用了镂空的技艺雕刻,清润微凉,每一颗珠子分内外两层,大小一致不说,还泛着莹莹的光泽,格外质美。 再仔细看,珠子上刻着的经文是《地藏经》,字迹古朴,又兼顾了美观,只拿在手中,便知是上上的佳品。 “此物甚好,既迎合了太后娘娘的喜好,又足够低调,正符合如今侯府的处境。”沈舒意温声开口。 归宁郡主重金打造了一座赤金佛塔,清远侯府自然要避其锋芒。 故而选用这种象牙手串,恰到好处,不会因此惹得归宁郡主不快。 得了沈舒意的肯定,赵雪卿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小叔琢磨了许久,却始终放心不下。” 沈舒意当然知道赵德海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之前清远侯府不打算争,那便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出过错,不过于高调,那便没错。 可如今清远侯府打算入局,想要争上一争,那这东西便显然不够。 “这手串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倒是有个建议,或许可以让这贺礼锦上添花。”沈舒意温声开口。 第147章 厉害角色 赵雪卿愣了片刻,低声道:“表妹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沈舒意将手串拿在手中反复把玩了一会,眸色幽深,半晌后,她看向满眼期待和不安的赵雪卿,脸上多了些笑意。 “这事还得让小舅舅去找大舅,大舅舅当年是先二皇子的伴读,想必最熟悉先二皇子喜欢的香料。” 赵雪卿顿了顿,还是有些没明白过来。 这先二皇子所用的香料,同送给太后的手串有什么关系? 沈舒意温声道:“太后娘娘常年礼佛,可檀香和佛香都太常见了,于太后娘娘而言并无不同。” 赵雪卿似懂非懂,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没再解释,只是道:“回去你说与小舅舅听,他知道该怎么做。” 赵雪卿点点头,得了这话,便也没再问。 将东西收好后,沈舒意看向她再度道:“表弟今日可去了端王府?” “去了,我出来时还没回呢,只派人送了信儿说端王世子留他在王府用膳,晚些时候再把人送回来。” 提起这个,赵雪卿脸上多了些喜色。 清远侯府虽然并不站队,也不想参与到几位皇子的争斗中。 但若能得端王庇护,日子怎么都会好过许多。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宝鲲性子讨喜又机灵,必能得小世孙的喜欢。” * 另一边,秦雪蓉一手撑着脑袋,正听着王嬷嬷禀报学堂的事,头痛不已。 半晌,秦雪蓉冷笑出声:“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连陈先生都不放在眼里!” 顿了顿,秦雪蓉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陈先生受了这么大的气,必会告到老爷那去,断不会给沈舒意什么好果子吃。” 听见这事,秦雪蓉总算是来了几分精神。 陈康虽然没多大本事,可到底和老爷也称得上是同门,被人这样告到面前,老爷的面子挂不住,总归是要给个说法的。 只不过,这陈康也实在没用,竟没让沈舒意吃到半点苦头,枉费她还刻意给他送了不少东西,请他对沈舒意多加‘照拂’。 “这二小姐实在厉害,夫人不得不防。”王嬷嬷斟酌着开口。 一提到这,秦雪蓉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不用王嬷嬷说,她也知道,自打这沈舒意回来,生出了多少事端。 仔细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同她脱不了干系。 “放心,我不会放过她的!”秦雪蓉幽幽开口,面容阴狠。 话音落下,翠竹从外匆匆进来:“夫人,姨太太来了。” 一听妹妹来了,秦雪蓉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喜色,连忙起身道:“快请。” 没多久,一个身穿藕色缎面袄裙的美艳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妹妹!”秦雪蓉连忙迎上前,握住秦桂琼的手。 秦桂琼重重同她回握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忧心道:“姐姐怎的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府中出了事了?你让人给娘传的话娘已经收到,那银子你要的急,娘先从私库中拿了两万两让我给你送来应急……”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眼里都多了些泪意:“这事说来话长。” “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最近你这儿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娘也想过来,可她若过来,必定要把语姐儿带回来,这一回,便不好再让语姐儿在秦府长住了,所以我便先过来看看情况。” 秦雪蓉含着泪点头,目光沉了沉,冷声道:“最近沈府遭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妹妹有所不知,这可都是冲着我来的。” 秦桂琼皱着眉头道:“姐姐不妨说说,可是都同赵德容留下的那个贱…那位二小姐有关?” 秦雪蓉幽幽叹了口气,将最近的事同秦桂琼讲了一遍。 听罢,秦桂琼皱起眉头,那张美艳的脸上多了些思量:“照你这么说,这位二小姐可是个厉害角色!” 秦雪蓉将手里的帕子扭紧,沉声道:“你向来办法多,可有什么主意?” 秦桂琼思量片刻,凑到秦雪蓉耳边低声道:“你们家老太太寿宴将至,到时沈府宾客众多,正巧她要学掌家,这不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秦雪蓉缓声道:“其实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只是总觉得不够周全。” 秦桂琼再度道:“姐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里生了惧意。” “不过仅是这样还不够,姐姐还得再留个后手,就算事不成,也可以彻底让你们家老太太厌了她……” 一听这话,秦雪蓉来了几分兴致:“你且细说说。” 秦桂琼笑了笑:“姐姐不是说,怀疑她是妖祟,怎么好端端的从玉佛寺回来,便像是得了什么神通,正巧我认识个人,能解姐姐燃眉之急……” 听罢秦桂琼的一番话,秦雪蓉脸上多了些喜色:“我就知道,还得靠你。” 秦桂琼亲近道:“你我本就是姐妹,我们娄家以后仰仗姐姐的地方多的是,姐姐有事,我自然也是不遗余力,回头我便找时间让姐姐见见那人。” 秦雪蓉幽幽道:“如此甚好!我就不信,这样还收拾不了这个贱种,她躲得过一次,还能次次都躲得过不成?” 秦桂琼犹豫片刻,试探道:“其实这事还可以再做一手准备,只是…姐姐就没想过用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劳永逸?”秦雪蓉下意识开口。 秦桂琼笑道:“姐姐当年留着她,不过是想着用她的婚事为咱们争些好处,也替语姐儿和珍姐儿挡一挡那些不合适的姻缘,可如今这情况姐姐也见着了,那沈舒意根本不是个好拿捏的,日后更不会轻易被姐姐所制,这样的人一直留着,早晚是个祸患!” 闻言,秦雪蓉眉头紧皱,像是认真思量起可行性来。 “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最近脑子不甚清明,总怕再着了那丫头的道儿。” 秦桂琼笑道:“这事儿不急,姐姐先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再细细思量也是来得及的。” 秦雪蓉叹了口气道:“同你说说这些,我这心里可是畅快多了。对了,兰姐儿如今如何了?我听娘说,这段日子她也一直住在秦府。” 第148章 踪迹 提起女儿,秦桂琼烦心道:“旁的我不担心,可还是担心她的婚事。” 她们两姐妹,嫁的都不算好,但秦家在这京中其实也算有些头脸的人家,当年秦老夫人做过先皇后的乳母,仰着着这份恩情,秦家也颇为得意了些日子。 可惜,先皇后去的早,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所以这情分便早早就断了。 旁人虽敬她们秦家几分,可秦家手上到底没有实权。 后来姐姐嫁给沈景川做了妾室,她嫁到娄家做正妻,原本她算是高嫁,也嫁的比姐姐好些。 偏生运道不济,丈夫得罪了权贵被贬,姐姐倒是熬死了主母,成了正头夫人。 一想起这些,秦桂琼心下便不是滋味,可没办法,如今家中多仰仗姐姐姐夫的地位,旁的便是要靠着母亲早些年和皇后的那点情分。 秦雪蓉拍了拍妹妹的手道:“放心,我也一直在留意玉兰的婚事,只她若想嫁的更高些,最好还是等语姐儿先嫁了人家……” 秦桂琼知道她的意思,她那女儿虽比沈静语年岁还大上一岁,可到底不如沈静语名满京城、端正贤淑。 可她更清楚,不论是母亲还是自己这位姐姐,都想着秦家日后能出一位皇后。 之前母亲不过是先皇后的乳母,秦家便得道升天,尝到了不少甜头。 可想而知,若是秦家能出一位皇后,那秦家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风光! 可秦桂琼清楚,她那女儿大抵是没什么机会了。 当年她嫁给娄长安时,他还是个四品的官,可没想到,没用上几年,他便被贬成了六品的昭武校尉。 这身份本就不够,再加上娄玉兰样貌只能算得上清丽温婉,嫁给皇子龙孙?那便是痴人说梦! 所以,秦家最有希望的也就剩下沈静语了,只是沈静语的身份着实也差了一些。 毕竟沈家本就不是世代勋贵,秦家更是拿不出手,好在如今沈景川年纪轻轻便担任户部尚书,沈静语自己更是争气,不仅出落得国色天香、更是才华横溢,声名远播。 也因此,若说日后的那个位置,也就沈静语还有机会搏上一搏。 自己自幼和秦雪蓉关系不错,故而若是沈静语能嫁到皇家,玉兰的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能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 “我倒是想,只是家里婆母催的紧,那死老太婆惯是对我冷嘲热讽,看不顺眼。”秦桂琼垂下眸子,缓声开口。 当年她能嫁给娄长安做正室,确实是用了些手段的,本以为找了个如意郎君,没想到他却仕途不顺! 偏家里有个厉害的婆母,本就对她不喜,更是因为这事把她当做了丧门星,平素冷嘲热讽,根本没个好脸。 若非她肚子争气,生了个儿子,如今这日子还不知道是有多糟心。 一听这话,秦雪蓉皱起眉头:“回头有机会我敲打敲打她,也别想着对你太过分 。” 秦桂琼笑道:“倒也不必,那老太婆土埋半截的人了,这两年在我手里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倒是时常把自己气的半死。” 秦雪蓉温声道:“你是个有手段的,回头若是事成,我必好好谢你。” 一听这话,秦桂琼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你我可是嫡亲的姐妹,说这些做什么。” * 送走了秦桂琼后,秦雪蓉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让人点出五万两银票,送到沈景川书房,虽从秦家那拿了两万两,却依旧觉得肉疼的不行。 沈景川直接把银票收下了,显然,他没打算告诉秦雪蓉自己的打算。 或者说,他打定主意想让秦雪蓉吃个教训。 这边,秦雪蓉为着自己几个儿女忙的焦头烂额,那边沈景川则忙着和柴家‘化解恩怨’。 沈舒意没再去学堂,日子便闲了下来。 这日,她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书,玉屏忽然送来了消息。 “小姐,江漓传信过来,说是查到了连成先生的踪迹,如今他人就在京城,住在南巷里一个三进的宅子,不过平素并不见客。” 一听这话,沈舒意顿时来了精神,直接坐起身道:“确定吗?” “确定,他是顺着宋廷善那边的线索找到的人,江漓说,这几日宋公子时常会去连成先生的住所拜会,只是连成先生并未见他,多是打发个小童应付。” 沈舒意温声道:“让江漓找个画师,找机会画张连成先生的画像给我,越像越好。” 玉屏不知道沈舒意打算做什么,只是总归听小姐的是没错的。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心情不错。 这一世,找到连城的时间可比前世早了太多,若她没记错,前世也是萧廷善先找到了鬼医连城。 只不过,他并未能说服他替他诊治。 后来他把人惹得烦了,连城直接一剂药让他遭了不少罪,人则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后来,再找到连城,已经是几年后的事儿。 那时她已经和萧廷善成婚,眼见他身体不好,越发心焦,闻人宗当时提议弄具假尸,冒充连城的女儿,以此来施恩于连城,换其他的信任。 当时这提议被她否了,她一面日日上门拜会,一面大力加派人手,搜查连翘的踪迹。 到最后,却发现连翘早已身死,死状凄惨。 连城看到女儿的骸骨痛不欲生,知她被人侮辱致死,更是怒不可遏。 她答应替他追查凶手,报仇雪恨,再加上数日的诚心,终于换取了连城点头,出手替萧廷善医治。 这一世,没了她帮忙,她倒要看看,萧廷善如何还能说服连城! 他就拖着他那病病歪歪的身体,熬到终老吧。 江漓的动作很快,得了沈舒意消息的第二日,便让人把连城的画像送了过来。 沈舒意将画像放在桌案上,缓慢铺开。 入目,画像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男人样貌端正,不过一头发丝却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缝着几块补丁,看起来邋里邋遢。 他额前垂下几缕发丝,年岁虽不大,头发却已有几丝花白,腰上挂着个葫芦形状的酒壶,穿着双破了洞的布鞋。 第149章 你何时这般没用了? 见着画像中的人,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瓣,脸上多了些笑意。 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鬼医连城没错。 前世她和连城打过不少次的交道,所以对他格外熟悉,不过那时候的连城比现在更老一些。 他是个放荡又不羁的人,常年的失意让他的脸上比现在多了几道皱纹,皮肤粗糙,可纵是如此,破衣烂衫也仍旧挡不住他原本好看的样貌。 只不过,好看是好看,那时的他半点也不像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更像个佝偻的老翁。 金珠在一旁忍不住道:“小姐要这画像做什么?这人的医术真的有那么厉害?” 沈舒意温声道:“自然是极厉害的。” 连城师从莲山家,他幼时本是孤儿,曾因体质特殊身中奇毒,被莲山一族带至深山隐世。 幸而他命大,再加上天赋卓越,入了莲山家主的眼,自此继承了莲山家的医术和毒术,年纪轻轻便青出于蓝。 后来莲山家因故灭门,恰逢连城外出游历,躲过一劫。 自此,莲山家精妙绝伦的医毒双术失传,只剩连城这根独苗。 沈舒意所会的医术,便有不少是前世同连城所学。那时连城不肯出手去救萧廷善,她便只能自学,学的多了时日长了,对连城的刁难亦是视而不见。 他偶尔心情好了,便会对她指点一二。 一来二去,她这医术虽然算不得厉害,但总归也看得过去。 “研墨。”沈舒意温声道,一双杏眸泛着奇异的光彩。 找到连城,哥哥就希望康复,他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重新提笔。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心潮澎湃。 很快,沈舒意重新布好了纸张,仔细端详过连城的画像后,提笔缓缓落下。 一连一个时辰,沈舒意几乎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专注又认真。 金珠和玉屏守在一旁,谁也没敢出声打扰。 房间里静悄悄的,直到沈舒意觉得手腕有些酸痛,一幅画成,她才缓缓收手。 金珠和玉屏探过脑袋,看着画像忍不住道:“这是……” 沈舒意眸色幽深,缓缓道:“这是十年前的连城。” “小姐怎么知道十年前的连城先生长这般模样?”金珠忍不住问。 沈舒意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自幼在绘画一道颇有天赋,若是见着人此刻的样貌,根据他的生活习性和饮食习惯,便能推测得到他幼时的模样和老去的样貌。 太远的不论,至少十年左右的样子,她凭借人体骨骼的轮廓和生活习性大致是猜得出的。 十年后的连城,于她而言更没有难度,毕竟前世她见过连城数年后的样子,总有作弊之嫌。 “小姐,那我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玉屏温声开口,带着些好奇。 沈舒意目光温柔,视线落在她身上道:“你会比现在更舒展丰腴些,是个温婉柔和的美人,气度从容、不急不缓,比起许多官家小姐,更胜一筹。” 可惜,前世她却没能看到玉屏的后来。 闻言,玉屏的脸颊当即红了几分,带着些娇羞,金珠一听,按捺不住也连忙道:“那我呢小姐?” 沈舒意含笑打量着金珠,笑道:“你呀,你会更明艳可人,牙尖嘴利,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 一听这话,金珠满脸笑意,给沈舒意福了个身:“那就借小姐吉言了~!” 看着两人笑的合不拢嘴,沈舒意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街上摆摊算卦的半仙,不过她这话确实不是诓她们的。 金珠和玉屏是两个类型,金珠的五官立体明艳,巴掌大的小脸,眉骨上挑,带着些盛气凌人和牙尖嘴利之感。 玉屏则更温婉柔和些,像是个粉面团子,雍容沉稳,美的没什么攻击性,心中却自有成算。 这一世,她一定好好护好她们。 沈舒意目光温柔,心下却无比坚定。 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便又提起了笔,画起了十年后的连城。 因为前世早见过他后来的德行,画起来比之前更快了些。 “小姐真厉害,明明人不太一样,但是就是能看出画的都是连城先生。”金珠一面将画晾干,一面忍不住赞叹。 累了半日,沈舒意瘫在榻子上,温声道:“收仔细些,明日我们就去拜会连城先生。” “是。” “让玛瑙去趟城东的郭氏酒铺,看看能不能买到他家的女儿红和竹叶青。” “是。” 嘱咐完,沈舒意便垂下眸子,思量起来。 一旁桌案上香盒里的蛐蛐,还在不知疲倦的吃着叶子,时不时的蹦跳,发出些声响。 连城最爱喝郭氏的竹叶青,这郭氏一族酿酒确实小有名气,价格不贵,味道却极好。 只不过每天卖的数量有限,每人每次只能买上两壶,多了不卖。 连城在京城附近逗留多年,一来是因为他曾在京中查到过女儿连翘的踪迹,二来便是为着这一口好酒。 连城其实最爱喝的是竹叶青,只不过自打弄丢了连翘,他便时不时要喝上一壶女儿红。 他这人虽然酒不离手,却鲜少会醉。 * 翌日,清早。 沈舒意用过早膳,刻意换了套橘粉色的襦裙,衬的气色好些。 玉屏帮她梳了个双髻,配了两根金簪,不多不少,比平素少了几分清冷感,柔和了一些。 找了个理由同秦雪蓉知会过后,沈舒意早早出门。 而此刻,因着柴家事了,秦雪蓉的心情难得好转了一些。 王嬷嬷在一旁一面给她沏茶,一面道:“这二小姐自打回府,三天两头便往府外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秦雪蓉沉声道:“你让人盯着点,另外最重要的是派人去云舒苑打听打听消息。” 王嬷嬷连忙应声:“是,其实二小姐的院子里倒是有两个我们的人,可二小姐的几个贴身丫鬟都是她自小一并长大的丫鬟,我们的人根本探不到什么消息。” 秦雪蓉冷眼看了看王嬷嬷,幽幽道:“你何时这般没用了?” 对上秦雪蓉冰冷的视线,王嬷嬷连忙跪了下去:“老奴知罪,老奴一定再去打探!” 秦雪蓉一掌拍在桌案上,冷声道:“沈舒意自打回府,生了这么多事端,可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第150章 巧遇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派人去打探。”王嬷嬷连声开口。 秦雪蓉闭上眼,长长出了口气。 若非上次妹妹提醒,她倒是忘了这茬,那沈舒意离府近五年,院子里早有自己安插的人,怎的她能任由她一个贱种处处欺辱到自己头上! 瞥了眼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嬷嬷,秦雪蓉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眼下沈舒意正好不在,你抓住机会。” “是,夫人放心。” 王嬷嬷被敲打了一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红缨正在院子里打扫,见她沉着脸离开,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如今这府中没人比她的日子更难过,夫人早就忘了舅母当年的情分,虽没有刁难她,可她身边那几个大丫鬟的位置也早就有了人,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更何况,这段时间她也看的清楚。 自打二小姐回府,这二少爷、小少爷和三小姐,通通都倒了霉,连带着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谁的手段更胜一筹,没人比红缨更清楚。 只是一想当年在玉佛寺自己的行径,红缨便日日提心吊胆,难以安眠。 * 王嬷嬷离了院子后,当即找人将秦雪蓉在云舒苑安插的一个丫头叫了出来。 丫头名叫绿杏,平素不得进入沈舒意的房间,多是在院中洒扫,样貌普通,不怎么出挑,更不会引人注意。 “前阵子府中出了那么多事,你就没注意到什么反常?”王嬷嬷沉着脸,冷睨着她。 一听这话,绿杏连忙跪了下去:“嬷嬷恕罪…二小姐的几个婢女都谨慎的紧,别说进到内室,奴婢就连在门外偷听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听不到半点消息。” 她不是没想过打听些消息立功。 可金珠牙尖嘴利,你多问上一句,便不客气的呛声回来,玉屏多是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让她心头发毛。 至于玛瑙那更是连个让你攀谈的机会都不给,一言不发,甚少闲谈。唯有翡翠性子和善,好说话些,只是她也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完她的话,王嬷嬷皱起眉头道:“照你这么说,二小姐五年没回府,这云舒苑倒是同铁桶一般?什么也打探不到了?” 绿杏犹豫片刻,连忙道:“倒也不是,翡翠姐姐还算是好说话些…或许…或许能打探到一二……” 王嬷嬷扔给绿杏一锭银子:“你平素多同翡翠套套近乎,先看看前阵子的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另外二小姐之后的打算也给我盯紧些,否则下次再出了事,夫人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住你!” “多谢嬷嬷,多谢嬷嬷!”绿杏对此千恩万谢,一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王嬷嬷再度道:“二小姐今日出府,你可知她的去处?” 绿杏摇头道:“奴婢不知,二小姐一向口风很严,连带着她的几个丫鬟也都如此。” “没用的东西!”王嬷嬷心气不顺,忍不住骂了一句。 绿杏红着眼,噙着泪花,不敢做声。 王嬷嬷见着心烦,挥手让她退下,又找机会将另一个秦雪蓉早先安排的丫鬟叫了出来,同样敲打了一番。 从两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差不多,皆是说沈舒意身旁的翡翠最好说话些,王嬷嬷记在心上,转身回去复命。 * 沈舒意乘坐马车,直接来到了江漓给的地址。 马车七拐八拐后,便再无法前行,显然,因为厌烦旁人叨扰,连城所选的宅子十分偏僻。 “小姐,进不去了。”金珠为难的开口,能清楚的看到巷子两侧,有不少乞儿在四处打量。 沈舒意拎着两壶酒下来,一旁的玉屏怀里则是抱着个匣子。 才一露面,四周不少人的视线便纷纷落在一行人身上。 沈舒意看了一眼,一张张脏兮兮的脸上,眼睛明亮,沈舒意温声道:“拿些铜板给他们。” “是。”方嬷嬷当即翻出了钱袋子,拿出不少铜板给这些人分了。 “是不是沈二小姐?”一个同样是乞儿打扮的十岁左右的男孩,试探着开口,一手拿着个破了口子的瓷碗,另一手拿着根木棍子。 “我是。” 沈舒意温声开口。 男孩当即低声道:“江大哥让我在这等您,给您带路。” “多谢。”沈舒意道了谢后,跟着男孩一道走进巷子。 又拐了几个弯,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只是随之,眼前的人也多了不少。 男孩扬了扬头,示意道:“喏,那个就是您要去的地方,不过里面那男人脾气古怪,每日都有人求上门来,但他一概不见。” “多谢,这个你拿去买糖吃。”金珠给了他一小块银锭子,男孩眉开眼笑的跑了。 沈舒意停在几米外,打量起周围的动静。 诚如男孩所说,来的人不少,但据她所知,这些人知道他是鬼医连城的倒不多。 连城虽不再替人看诊,可他总归要生活,再加上找人亦要花钱,遂即他名下的两个药童,便被他推了出来,时不时的替人诊治。 偶尔遇上他心情好,治不好的,他也会指点一二。 但更多时候,他都是心情不好,赚够了银子就让药童收摊,才不管旁人死活。 “小姐,是宋公子。”玉屏低声开口。 闻言,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一行人衣着各异的人群里,萧廷善身着一袭浅碧色的长衫,身后带着松仁和松柏、正在同开门的药童交涉。 而几人身后不远,闻人宗身穿黑红色长袍,双手抱怀,怀里抱着把长刀,杀气凛凛,浑身都散发着阴翳之气。 闻人宗最先察觉到沈舒意一行人的出现,抬眸后,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这沈二小姐的变化还真大。 之前在玉佛寺不过是个枯瘦干黄的豆芽菜,如今竟然水灵的仿佛玉一般的人,虽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是个美人。 四目相对,沈舒意神色不变,闻人宗的眼里却多了些趣味。 “少爷,是沈家二小姐……”松柏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毕竟沈舒意气质特殊,一袭橘粉色襦裙,在人群里亦是格外醒目。 第151章 见了心烦 萧廷善转头看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对她微微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 只是显然,他并不打算同她多做交集。 “小兄弟,我们当真是诚心求见连先生,劳烦您帮我再带句话给他。”萧廷善面容和煦,姿态放的极低。 药童摇头道:“抱歉,我们先生真的没时间,他已经多年不看诊,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说罢,药童就要关门。 萧廷善当即伸出一只手,拦住,随即道:“先生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只是这里面的东西劳烦您帮我转交给他,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药童再度摇头:“真的对不起,宋先生,上次我帮您转送东西,先生便大发雷霆,您可别为难我了……” 沈舒意站在一旁,乐的有好戏可看。 不过眼下这情况,显然,萧廷善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一旁其他看诊的人多是被另一个药童打发了,有人不死心的,仍旧在这守着,唯独萧廷善能同药童说上几句话。 沈舒意清楚,无非是靠着‘诚意’打动的人心。 药童并未伸手去接萧廷善手里的东西,也不欲再多说,萧廷善再度将他拦住:“小兄弟,我也不为难你,只求你帮我带句话给连先生。” 药童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您说。” 萧廷善温声道:“我知道连先生心中有一执念,一直在找他的女儿,我之前亦是查到一些线索,或许可以同连先生见上一面?” 听见这话,药童愣了愣,沉默半晌道:“你等着,我去通传。” 话落,门板再度被‘啪’的一声关上。 金珠不免有些焦急,低声道:“小姐,这宋家公子可是拿捏住了连城先生的命门欸,要是让他捷足先登了可怎么是好……” 要知道,她们家小姐昨日光是作画,都画了几个时辰。 这要是凭白让人抢了先,金珠觉得自己可是要气死! 沈舒意眸色清冷,温声道:“不急,线索有都是,找得到人才是本事。” 闻言,金珠稍微放心了些,却还是不免忧虑,仅靠着小姐那几幅画和这两壶酒,真的就能见到这位连城先生吗? “沈二小姐,没想我们会在这种地方再度见面。”闻人宗上前两步,沉声开口。 沈舒意见着他,倒还不像萧廷善那么烦。 毕竟有人坏的清晰可见,有人却坏的虚伪又恶心! 相比于后者,沈舒意觉着闻人宗这种人看起来都可爱多了。 “确实很巧。”沈舒意温声开口,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讳的打量过面前的男人。 一如往昔,闻人宗这人,顶着一副毫不逊于萧廷善的皮相,偏有一双阴翳非常的眼睛。 “沈小姐不在沈府修养,怎么会到这种落魄的地方来。”闻人宗含笑开口,抛开那双眼里的冷沉,倒显得风度翩翩。 沈舒意莞尔一笑:“自然和宋公子所求相同。” 闻人宗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番怀里的长刀,缓缓道:“沈二小姐识得宋兄?” 沈舒意弯起唇瓣:“识得算不上,我这样的人哪里配高攀宋公子呢。不过我观公子宝刀,今日不曾出鞘,料想今日不会再有只受伤的兔子为人所救。” 一句话,让闻人宗的眼眸更深了几分,盯着沈舒意唇角的笑容也更深。 凭心而论,闻人宗这人有些阴恻,他那双眼,黑色的眼仁多眼白少,再加上那种阴恻恻的杀意,总让人觉得莫名的诡谲。 沈舒意不避不让,由着他打量,精致的小脸上始终噙着抹浅淡的笑意,一双杏眸清澈澄明,仿若让人沁润了夏季的清泉,带着丝丝缕缕的凉。 半晌,闻人宗缓缓道:“沈小姐真是个妙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早就察觉了他们在玉佛寺的谋划,那只兔子…根本没瞒过她的眼睛。 “多谢公子谬赞。”沈舒意弯唇一笑,宛若春色。 闻人宗黑眸直视着她:“沈小姐既有如此本事,何故在玉佛寺磋磨数年?” 沈舒意则是道:“公子少年英豪,又何故屈居于宋公子手下?” 不得不说,这也是沈舒意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闻人宗本事不弱、性子桀骜,可偏偏,他这样的人甘愿一直守在萧廷善身边,为他所用,这实在是让沈舒意难以理解。 闻人宗冷笑出声,显然没打算回答。 恰在此时,萧廷善带着松柏和松仁两个小厮,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沈小姐怎么会也会在此?可是身体不适?”萧廷善温声开口,虽然心下对沈舒意颇为冷淡,可一开口,仍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再加上他生了副好皮相,俊美的面庞上端是温和儒雅,一双眼更是和闻人宗不同,显得慈善又悲悯,无比诚恳。 沈舒意笑了笑,直视着他道:“自然同宋公子一样,求医问道。” 萧廷善顿了顿,叹了口气,劝道:“若是寻常病症,沈小姐最好另请名医,不要耽搁了诊治,连先生等闲不见外人,实不相瞒,我已上门多日,至今未曾得见。” 看着他那副体贴和煦、推心置腹的模样,沈舒意更觉得有趣。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这么说来,宋公子得的一定是顽疾。”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和善意换来了这么一句,萧廷善顿了顿,一时没接上话。 下一刻,萧廷善正了正神色,脸上的和煦也褪去几分,转而变成一种认真又严肃的神情:“沈小姐对宋某似乎颇有敌意?” 沈舒意半点也没打算掩饰:“确实。” 这话一出,萧廷善再度顿住,连一旁的闻人宗也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萧廷善皱眉道:“可如今算下来,在下和沈小姐不过第三次相见,倒不知可是有何处做的不妥,得罪了小姐?” 说罢,他做出一副沉思状。 而事实上,萧廷善也确实在认真思量,到底自己是何处不妥? 他虽对沈舒意不喜,可自问并未显露出来,面上待她更是温文有礼,不曾逾越,何至于惹来这个女人如此大的敌意? 沈舒意淡声道:“确实有。” 一听这话,萧廷善当即道:“请小姐直言,在下一定洗耳恭听,认真改正。” 沈舒意嗤笑道:“倒也不必,只是不巧,今日宋公子穿了件碧色的长衫,同玉佛寺池子里的王八同色,我见了心烦。” 第152章 你死我活 闻言,萧廷善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终于再度出现一丝裂痕。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沈舒意,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金珠和玉屏站在沈舒意身后,拿着帕子忍不住偷笑,松柏却是气的脸色涨红,想替萧廷善开口,却又记起上次沈舒意斥责他没规矩的事来。 松仁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怒声道:“这位姑娘,你怎可如此无礼!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谁?” 不用沈舒意开口,金珠便呛声回去:“我们管你家公子是谁?你们家公子主动攀谈在前,潜心询问在后,怎么旁人一说话你倒显得像是狗急跳墙?” 松仁气的不轻,怒视着金珠:“你……” 他话还未说出口,便再度被金珠打断:“你什么你?我们小姐为人最是诚恳,说不来假话,你们公子有此一问,故而我们小姐便认真回应,可谓是诚意十足,何错之有?” 松仁被噎住,气的像是个河豚,一双眼泛红。 半晌,他转头看向萧廷善:“公子!” 金珠半点也不客气,再度道:“喊什么公子?你就是喊爹也没用,这里是京城,凡事都要讲个理法,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可以欺负我们弱质女流!” 松仁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松柏一把拉了回去。 萧廷善直视着沈舒意,那双温润和煦的眸子此刻都多了些阴霾,他再度道:“你我萍水相逢,沈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沈舒意目光哀怨,幽幽道:“宋公子,不是民女咄咄逼人,实在是……” 萧廷善皱着眉头,等着下文。 下一瞬,便见沈舒意长长叹了口气,叹声道:“实在是…确实很像啊~” 这一次,萧廷善的脸色都绿了,本以为她能说出些什么旁的,没想到还是如此! 闻人宗眸色莫测,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打量。 半晌,萧廷善盯着沈舒意忽然笑了,温声道:“沈小姐真是有趣。” 沈舒意弯起唇瓣,直视着萧廷善笑道:“有趣不有趣的不重要,但宋公子若是只听得进旁人的逢迎和赞美,那便不该有此一问,民女在玉佛寺清修多年,不曾习得礼法,说话便是如此,若宋公子不喜,下次记得离远些,免得民女快言快语,伤了宋公子那脆弱的心脏。” 一句话,带着说不清的阴阳怪气。 最后那一句,‘脆弱的心脏’更像是刺激到了萧廷善一般。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人戳中什么痛处,情绪都有些不稳。 松柏连忙将他扶住:“公子!” 萧廷善拿着帕子捂住嘴巴,咳了半晌,吐出一丝细微的血迹:“无碍。” 松柏和松仁满眼担忧,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恨意。 沈舒意神色坦然,全然不惧。 这一世,她和萧廷善就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是你死我活。 然而,她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她要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所奢望的一切,求而不得,皆成幻影! * 恰在这时,宅子老旧的木门再度打开,药童匆匆而出,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多了些笑意。 “宋公子,师父请您进去。” 闻言,萧廷善神色一喜,再顾不得沈舒意,同闻人宗对视一眼后,两人快步走进那间老旧的宅子。 沈舒意倒也不急,在不远处的茶水摊子要了壶茶,打算等着两人出来。 玉屏低声道:“小姐,连城先生如今肯见他们,会不会不愿意再见我们……” 沈舒意喝了一口茶水摊上的劣质茶水,神色不变,淡声道:“不会。” 连城若是那么好说动的,当年她也不必大费周章。 此刻,在药童的引路下,萧廷善和闻人宗并肩而至。 最里间的院子内,一棵繁茂的柏树之下,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躺在躺椅上轻摇着,手里还拿着个酒壶,时不时的往嘴里灌上几口。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连城身上,有些难以相信面前这么邋遢的男人,就是传说中能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鬼医连城。 心下虽这般想,他面上却丝毫不显。 萧廷善在离连城三米远的位置站定,拱手行了个礼:“连城先生,在下宋……” 连城不耐烦的打断道:“东西拿走,你说你查到了一些连翘的线索,说来听听。” 萧廷善顿了顿,瞥见自己带来的那一箱金银,就那么被随意扔在了地上,连锁都未上,像是瞥了一眼后,便不客气的丢在了一旁。 萧廷善当即也没再勉强,而是道:“实不相瞒,在下曾身中奇毒,所以有求于连城先生,故而知道连城先生的心愿后,一直也希望能帮您父女团圆。” 连城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靠在躺椅上,往嘴里大口灌着酒,显然对萧廷善的这番话没多大兴趣。 见他不做声,萧廷善继续道:“在下查到,数年前连翘姑娘在襄城一带出现,只是后来襄城发生水灾,她便一路往北,期间在阳城一带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 萧廷善缓声开口,同时观察着连城的神色。 可让他失望的是,连城连动都未曾动过,一双眼惺忪,似是半睡半醒,或者说有些醉了。 萧廷善心下失望,面上不显,道:“一年前,有人在韩城见过一个酷似连翘姑娘的少女,可惜,在下追查到时,那姑娘已经离开。” “若说最近的,当属三月前,三月前有人在京郊玉佛寺附近,发现过一名少女眼角有一朵红色梅花状胎记,在下派了不少人手去搜,至今暂未有所收获……” “若是连城先生信得过在下,在下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帮您找到连翘姑娘。” 耐着性子听完这一番话,连城嗤笑出声,终于坐起身来,瞥了萧廷善一眼:“合着听了你这么多废话,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松柏听着这话,只觉得太不客气,当下道:“我们公子一直在尽力找人,虽然至今还没找到,但至少已经掌握了当年连翘姑娘从襄城一带行走的踪迹,若是不出意外,连翘姑娘人应该就在这京城附近。” 连城讥笑的瞥了他一眼:“若是不出意外?你怎么知道就会不出意外,行啊,你们愿意帮忙那我得谢谢你们,至于什么旁的,找到人再说!” 第153章 公子出来的方式,好特别 来之前,萧廷善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个结局。 只是他实在心急,他这身体病病歪歪,不说骑射练武,就连婚事都受到了影响。 而且若是按照郎中的说法,他这病若不能好好调理,恐怕难能寿终正寝。 他这一生,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抱负没有实现,怎么可以因为身体孱弱,就放弃一切? 萧廷善再度道:“连城先生,我宋某人可以向您承诺,哪怕散尽家财、也一定帮您找到连翘姑娘,只是在下顽疾缠身,还望连城先生能出手相救。” 连城冷睨了他一眼,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唯独一双眸子冷冽又清明。 “承诺?你的承诺算个屁!老子为什么要信你?想要我帮你续命,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份造化!” 话落,连城看向一旁的药童:“送客!下次这种满口鬼话想要空手套白狼的骗子,你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着点!” 一连两次碰壁受辱,萧廷善努力维持着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 “宋公子,请吧……” 萧廷善无视面前的药童,没动,而是看向连城道:“连城先生,仅靠你一人之力,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找到连翘姑娘,为何不能同宋某合作?” 松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连城先生,都说医者仁心,我们公子体弱多病,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上的您,何况我们公子言出必行,在京中有口皆碑,他若是应了您,一定会帮您找到连翘姑娘的。” 松仁也道:“不虚您立刻就将公子治好,只要您先帮着调理调理身体也成,有公子帮您,您……” 连城有些烦了,从躺椅上站起身,怒声开口:“滚滚滚!烦不烦!老子踏马的又不是菩萨,你们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你!”松柏怒声开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连城一把将手里的葫芦形酒壶砸向萧廷善:“找不到人旁的都免谈,你当老子稀罕!我告诉你们,这京城里愿意帮老子找人的多的是!” 萧廷善反应不及,酒壶险些砸在他身上。 关键时刻,一道寒光闪过,长刀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砰’! 葫芦形状的酒壶应声落地,从中间被劈成两半,里面不多的酒水溢了出来,堪堪掉落在萧廷善身侧。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香。 出手的人是闻人宗,他手执长刀,视线落在连城身上。 而此刻,那把长刀正横在连城的脖颈,闻人宗冷声道:“连城先生若是不想像这葫芦一样被削成两半,最好识趣一点。” 萧廷善神色冷淡的站在一旁,目光亦是紧盯着连城。 他实在是等不起,只能冒险一试。 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在脖颈,泛着冰冷的寒意,连城神色却不见慌乱,视线落在地上裂成两半的酒壶之上,惋惜道:“可惜了!” 萧廷善上前一步,沉声道:“先生,在下是真心想求,只要先生肯出手相助,在下允诺,一定会帮您父女团聚。” 连城的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冷笑道:“宋公子这是在威胁我?” 萧廷善道:“不敢,实在是形势紧急,在下只是想同您做个交易,当然,人没找到之前,您也不必替在下根治,但……” 他话还没说完,连城便再度打断:“我若是不呢?” 下一瞬,闻人宗手中的长刀便逼紧了几分,连城的脖颈上当即渗出一片血迹。 “师父!”药童急声开口。 连城神色不变,嗤笑出声,下一刻,他破烂的袖子一挥,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极淡的药草味。 紧接着,闻人宗手中的长刀应声落地。 闻人宗快速后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此前拿刀的那只手腕,快速封住几个穴位。 而此刻,那只大手一片红肿,涨红的颜色在转瞬间便蔓延至手腕,仿若火烧般,剧痛难忍。 更让人惊骇的是,他身上的力气也被卸了大半,若非退的及时,闻人宗几乎能预见到他此刻浑身发软,瘫在地上的模样。 “你用毒!”闻人宗怒声开口。 连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冷声道:“二宝,送客!” 下一刻,房内出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少年目光纯净,嘴角还带着没抹干净的油花,听见连城的话后,半点也没犹豫,一把便将闻人宗抡了起来,从墙角扔了出去。 萧廷善心下震动,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闻人宗的身手他再熟悉不过,少有敌手,哪怕是中了毒,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无战力。 可此刻,他竟被一个少年就这么给扔了出去! “师父,这个扔吗?”唤作二宝的少年,视线落在萧廷善身上,目光火热。 连城冷眼看着萧廷善,沉声道:“宋公子若想找我看病,就要守我的规矩,当然,之前的话也还作数,你若能把连翘带过来,你这病,我照治。” * 门外,沈舒意正估量着时间,结果没多久,便见一道黑色的影子被人从门外重重扔了出来。 门前守着的百姓吓的不轻,纷纷散开。 闻人宗重重被砸在地上,溅起满地尘烟,周身剧痛,那只手仍旧火辣辣的肿胀着。 可相比于这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今日这份羞辱! 沈舒意抬眸看去,不由得弯起唇角:啧,这不是身手了得、武艺高超的闻人公子么! 闻人宗脸色铁青,强忍着从地上爬起,下一瞬,便撞进了一双浅笑嫣然的眸子。 沈舒意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挚一点:“公子出来的方式,好特别。” 闻人宗唇瓣紧抿,下颌线的弧度绷的极紧。 沈舒意再度道:“公子可要帮忙?” 闻人宗冷着脸从地上爬起,冷声道:“不必。” 紧接着,萧廷善带着两个小厮也从这破落的宅子里出来,虽不似闻人宗这般灰头土脸,神色却也没好上多少。 沈舒意的视线掠过他,仰头打量了一番宅子上早被灰给挂住的牌匾,眸色疏冷而凉薄:“既然宋公子出来了,也该轮到我们去拜会一番连城先生了。” 第154章 故人 闻言,萧廷善转头看向沈舒意,出言提醒道:“沈姑娘,连城先生脾气火爆,不好相与,不会轻易见你的。” 他已来了数日,今日才有机会得见连城一面。 偏费了不少心思,却没能得到一个好结局,反倒因为铤而走险,和连城交恶。 好在,只要能找到连翘,他这身体还能治,那毒也还能解。 沈舒意莞尔一笑,巴掌大的面庞欺霜赛雪,她笑盈盈的看向萧廷善:“公子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何况连城先生不是见了公子一面么?” 萧廷善只觉得她不自量力,指了指在另一边守着的不少百姓,温声道:“那些人都是想求药童出手医治的,尚且不能如愿,何况沈小姐要见的人是连城先生。” 沈舒意抬眸看去,确实,墙根底下聚集了不少百姓,有富庶人家的家仆、亦有衣着破烂的穷苦人家、还有奄奄一息病入膏肓被抬过来的病人。 可不论是怎样的,今日不开诊便是不开诊。 两个药童都没有要救人的打算。 他们守在这,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药童何时开诊,故而只能守在这碰碰运气。 沈舒意收回视线,淡声道:“多谢宋公子好意。” 话落,她没再理会萧廷善,看向玉屏道:“玉屏,去敲门。” 木门上老旧的铜色手环被扣响,药童被骂了一顿,这会心情正差,气冲冲的打开门后,怒声道:“又有什么事?” “小哥,我们小姐同连城先生是旧识,听闻先生到了京城,故而备上薄酒两壶,不知道先生可有兴致叙旧。”玉屏温声开口。 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梳着双髻,面庞温润柔和,一双眼圆润明亮。 他虽语气不好,少女却无半点计较,倒是让药童有些不好意思。 “先生今日心情不佳,不再见客,你们回吧。”药童开口打发。 萧廷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唇角噙起一抹冷淡的笑。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沈二小姐如何办到他都办不到的事。 一旁的松柏忍不住说起风凉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话说的倒是狂妄,还不是连门都进不去!” 萧廷善没做声,可显然,对这话不置可否。 玉屏也不恼,温声道:“既如此,那我们今日便不叨扰了,只是我们小姐舟车劳顿来这一趟,又曾受连城先生大恩,故而烦请小哥将这些东西转交给连城先生,以表谢意。” 话落,玉屏便将两壶酒和一个画匣,交到了药童手上。 见她没多做纠缠,药童稍稍松了口气,再见那两壶酒,正是师父平素常买的那家,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行,我帮你们转交,不过师父收不收可就不一定了。” 玉屏笑了笑,温声道:“这匣子里并非什么贵重之物,是我们小姐亲笔所作之画,全乃一番心意,若连城先生不收,小哥您只管烧了便是。” 听见这话,药童暗暗咋舌,忍不住抬眸瞥了眼玉屏身后的沈舒意。 少女一袭橘粉色长裙,衬托的肤色冷白如玉,一双杏眸沉静清冷,既无恳切亦无急躁,仿若炎炎秋日下的一汪春水,莫名让人心潮平静。 药童收回视线,没再做声,‘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转头跑了进去。 * “小姐,我们现在……”金珠低声问道。 沈舒意道:“去茶水摊子再坐坐。” 松柏和松仁扶起闻人宗后,一行人亦是行至茶水摊子,毕竟这处除了这家临时支起的摊子,实在没什么旁的地方可去。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闻人宗红肿的手臂上,温声道:“如何?” 闻人宗眼里多了些阴翳:“死不了。” 萧廷善再度道:“不如让松柏先带你去找郎中。” 闻人宗冷笑:“不必,那老头没下死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我也想知道这位沈二小姐今日进不进得了这座宅子!” 闻言,萧廷善也没再勉强,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舒意一行人身上。 他目光温润,轻声道:“不过是两幅画,两壶酒,连城不可能会见她的。” 闻人宗点头:“确实,从之前的消息来看,连城对画可没什么兴趣,酒,他倒是不离手,可那两壶酒平平无奇,依着连城的性子,喝了便也就喝了,不会因此就对她另眼相看。” 松柏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这沈家二小姐就是不自量力,不识好歹,公子好心提醒她,她却不屑一顾,我倒是要看看,回头吃了闭门羹,她有多难堪!” * 此刻,院内。 药童提着两壶酒,怀里抱个匣子匆匆回来。 连城这会已经重新倒在了树下的躺椅上,大抵是因为没了酒,又或者是因为方才被萧廷善和闻人宗坏了心情,这会看起来心绪不佳。 “师父,有人自称是您的故人,送了两壶酒过来,还有一幅画。”药童谨慎的开口,站在一旁。 连城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种鬼话也就你信!” 药童想要挠挠头,却又实在倒不开手,站在一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当下道:“我说了您不见客,她们也没勉强,只说画是那位小姐亲笔所作,您若是不喜让我烧了便是。” 连城手一伸,淡声道:“酒拿来。” 药童应声,连忙将画匣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先把酒递了过去。 连城打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竹叶青…还是郭氏酒铺的。 算那丫头有品位! 连城也没再多言,将另一壶女儿红放在了一边,喝起了竹叶青。 药童见他没有动那画的意思,也没敢再开口。 连城一手拿着酒壶,仰头看向墙沿边的天际。 他这半生救人无数,可最后得到了什么?这人生,实在是无趣的很! 二宝自被他从房里唤出来,便没再回房里去,这会正蹲在不远处的石墩子前吃鸡。 连城也没管他,闭上眼多了几分醉意。 梦里,他还在村子的前头替灾民们看诊治病,连翘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兀自分拣着草药。 一晃数年过去,他几乎已经要记不得囡囡的模样…… 第155章 菩萨心肠 药童在一旁晾晒完草药,见自家师父的鼾声已经响起,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身去告诉那位姑娘一声。 沈舒意在茶水摊子已经坐了将近两刻钟,见那扇门始终没开,倒也不急。 片刻后,药童开门出来。 见玉屏还守在那,当即挠了挠头道:“师父吃了酒,这会已经睡了,你们还是先走吧。” 玉屏温声道:“连城先生可喜欢小姐的画?” 药童为难道:“师父没看,师父也不喜欢画,回头我找机会同他说说,但我可不能保证。” “多谢小哥。” 玉屏道谢后,药童转身便回了宅子,大门重新紧锁。 玉屏收回视线,回到沈舒意面前,对着沈舒意轻轻摇了摇头。 沈舒意再度看向宅子的方向,起身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 见状,萧廷善和闻人宗走上前来,萧廷善那张俊朗的面庞仍旧温润和煦,主动道:“可是连城先生不愿相见?” 沈舒意看向他道:“宋公子对我的事还真是关切。” 萧廷善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在下身体有疾,故而也能理解沈小姐的心情,遂出言提醒,并无恶意。” 沈舒意淡声道:“这么说来宋公子还真是一番好意,那民女就只能盼着像宋公子这样的好人,可以长命百岁了。” 一听沈舒意说话,松柏就忍不住窝火。 偏这话分析起来好像又没什么毛病,可莫名的从她嘴里说出,总有一种阴阳怪气之感。 别说是松柏,就连萧廷善也有此感。 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这个沈舒意如此厌恶、百般针对。 她一个不受宠的尚书府千金,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萧廷善的眸色沉了沉,神色不变,仍旧是一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模样。 “借沈小姐吉言,只是沈小姐下次若想拜访连城先生,恐怕光凭两壶酒两幅画是不成的,连城先生不慕金银,却也绝非如此就可以说服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一双杏眸似笑非笑的盯着萧廷善。 “宋公子如此清楚,怎么方才那一箱东西跟着这位公子一并被扔了出来。” 沈舒意眨着眼睛,视线转而落在闻人宗身上。 没错,闻人宗自被扔出来后,之前药童捧进去的那一箱子东西,也连带着从墙头被丢了出来。 箱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因为力道不小,再加上没上锁,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 沈舒意离的不远,看得清楚。 那箱子里装的确实不是金银,多是一些同医术毒术相关的古书,价值不菲,除此之外,还有几种罕见的药材,另有一套银针和几件器物摆件。 看得出,萧廷善确实是花了心思的。 那箱子虽不大,可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要耗费不少心思才能弄到。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连城如今一整个就是油盐不进的状态。 这些东西或许对从前的他而言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可对于如今的他,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松柏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呛声道:“沈小姐!我们公子好心提醒,你这人怎么…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闻人宗在一旁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毕竟今日之事,于他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偏面前这女人,几次三番提起,怎么都不像是无心之失! 沈舒意嗤笑出声,视线落在松柏身上,不客气道:“旁人需要的叫好心,旁人不需要的叫自作多情,敢问这位小哥,宋公子此举当属什么?” 萧廷善被噎的不轻,心口发堵,再好的脾气到这会也被磨光。 “好,怪我宋某人自作多情了,日后在下绝不会叨扰沈小姐半句,还望沈小姐珍重,好自为之!” 沈舒意弯起唇瓣,清冷的眸子眼尾微挑,带着窥破世间一切的通透。 她瞥了眼萧廷善,淡声道:“宋公子菩萨心肠,本该让人敬重,就是不知道您这尊菩萨是泥菩萨还是玉菩萨呢?” 话落,也不管萧廷善是何反应,沈舒意便收回视线,带着几个丫鬟离开。 萧廷善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握成拳,目光阴沉。 泥菩萨自身难保,何谈成就伟业,玉菩萨易碎矜贵,又如何能镇御四方! 这本就不是一个好的比喻。 * 此刻,宅子内。 连城睡意惺忪,只是虽是睡着,却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二宝蹲在一旁石墩子旁啃光了一只鸡后,便无所事事,见连城睡着,视线落在旁边矮桌上的匣子上,不由得上前将匣子打开。 匣子一开,一张画卷便掉了下来。 二宝皱起眉头,将画卷展开,入目,画上从左至右分别画着三个人,最左和最右的人他不太认得出来。 可中间的那个,他却分的清,正是他的师父。 二宝瞪大了眼睛,眼里带着几分迷茫,看向连城道:“师父,这是你儿子么?和你好像!” 连城睡的迷迷糊糊,可二宝一过来,他便有所感知。 当即脱了一只破烂的鞋子,半点不客气的拍在二宝的脑袋瓜上:“胡说八道!哪来的儿子?老子什么时候有过儿子?老子只有一个女娃懂不懂!” “哦!”二宝揉了揉被拍疼的脑壳,指着画上最右端的那幅画像,再度道:“那这是你爹?” 连城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抬手又给了二宝的脑袋一个巴掌:“我看你像我爹!啊呸,是老子像你爹!” 他爹他都没见过,上哪来的爹? 二宝对着连城笑了笑,腼腆道:“师父,我是不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就说您待我像我爹一样好嘛!” 连城:“……” 才欲再说些什么,连城的视线停在那幅画上,忽然顿住。 他愣了片刻, 揉了揉眼睛,一把将二宝手中的画抢了过来。 入目,少年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还有老了以后的自己,皆呈现在这薄薄的一张画卷上。 连城眼角泛红,声音都多了抹轻颤:“这画哪来的?这画哪来的!” 正在分拣草药的药童转过头,转过头看向他道:“是方才一位姓沈的小姐送来的,给您送酒的那位。” 一听这话,连城记了起来,当即连鞋也顾不得穿,直奔门外。 第156章 价值 闻人宗看着沈舒意一行人的背影,缓缓道:“你当真不考虑这位沈家二小姐?” 他还是认为,这位沈家二小姐有趣的很。 至少,她绝非是个良善之辈…… 闻言,萧廷善不由得皱起眉头,转头看向这位好友,缓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总是让我考虑她。” “这样的女子既不宜家也不宜室,于我而言,更没有半点助力,如何值得我费心思?” 萧廷善神色冷淡。 相较之下,他还是更喜欢沈静语那样温婉柔和、端方大气的女子,或者,哪怕像是她那个表妹娄玉兰那般温柔小意的女子也不错。 总归,在萧廷善的印象里,女子不该如此。 更何况,沈舒意自身没有半点价值,她既不受沈府器重,娘家又不得盛宠,除了财帛,他真是不知道她哪里有半点值得他费心思的地方! 闻人宗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怀里的刀柄,轻声道:“没有半点助力么?” 他也说不清缘由,只是总觉得,将来宋廷善会后悔。 但确实,至少目前来看。 这位沈二小姐没什么可娶之处,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于宋廷善而言,似乎确实没有好处。 “连城这边你打算怎么办?”闻人宗收回思绪,沉声开口。 提起这个,萧廷善心情便更糟,沉默半晌,缓缓道:“按你之前的打算做,找个年龄相仿的少女。” 闻人宗扯了下唇角:“早就该如此,何至于如此麻烦。” 连城要找女儿,那他们弄出来个女儿就是。 若是活人破绽太多,那便弄个死人,死人总不会开口说话,一了百了。 * 一行几人正准备离开,没走出几步,宅子破旧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内打开。 萧廷善和闻人宗几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便见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男人,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 连城眼角通红,只一脚穿着鞋子,冲进人群抓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女便问:“你就是那位姓沈的小姐?” “不…我不是……” 少女被吓的不轻,连忙后退两步。 一听姓沈,萧廷善和闻人宗对视一眼,心下微沉。 紧接着,连城又抓了个人去问。 好在药童这会追了出来,拉住他急声道:“师父,那边的才是沈小姐!” 此刻,沈舒意一行人正站在巷子口,才打算离开。 所幸听见动静,沈舒意转头看了过来。 连城顺着药童的视线看去,便见身着橘粉色长裙的少女,施施然站在艳阳之下,白玉般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少女脸色冷白,眉如远黛,鼻子挺翘,一张朱唇点了些口脂,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明媚,偏少女眉宇间带着些许凉薄和清冽,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像是一汪沁人心脾的湖水,又似夜下盛放的幽昙。 连城喉咙发紧,加快步子停在沈舒意面前:“你是那位沈…沈小姐?” 沈舒意弯起唇瓣,目光柔和:“先生可以唤我沈姑娘,或者舒意。” 于沈舒意而言,连城算得上半个师父。 前世连翘早死,为了让连城答应替萧廷善治病,她在他这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刁难。 但连城其实是个嘴硬心软、脾气暴躁的男人,纵是最初未曾松口时,亦是断断续续教了她不少东西。 再后来,萧廷善的身体恢复,在胎里带的毒全解,连城便就此离开,再无踪迹。 沈舒意时常想,若是他在,或许当年她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只不过,明明当年他曾提醒过她…… 说到底,是她执迷不悟,不愿相信罢了。 人便是如此,当你在一个人、一件事上投入太多、付出太多、牺牲太多,便很难做到及时止损。 所以哪怕已经察觉到了错着,也仍旧自欺欺人。 连城的气息平稳了几分,急声道:“那幅画是你画的?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温声打断:“不如进去聊?舒意甘愿为先生解惑。” 连城回过神来,喉结微动,转头看了看四周。 见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当即转身道:“跟我来!” 沈舒意跟在连城身后,一道踏进了那座破旧的宅子。 萧廷善和闻人宗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神色凝重。 萧廷善缓缓道:“沈舒意到底送了什么画?竟能让连城如此失态!” 闻人宗亦是回答不上,毕竟连城虽然不修边幅,可他方才一脚穿着鞋子,一脚赤着奔出来的急切模样,他可是看得清楚的。 “不管怎样,这么久了,我还从未见过连城如此急切。” 萧廷善目光沉了沉,重新坐回茶水铺子,耐心等了起来。 闻人宗笑道:“如今,你还认为她没有半点价值么?” 萧廷善没做声,只是皱起了眉头。 * 沈舒意随连城回到宅子,一眼便瞥见那幅画掉落在树下的榻子上,而榻子旁,一个肤色微黑的少年蹲在不远处,一面好奇的看着她们,一面在吃面。 连城看向沈舒意,沉声道:“这画是你所画?” 沈舒意颔首:“是。” 连城目光锐利,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你我从不曾相见,你如何画的出年少时的我,还有老了以后的我!” 沈舒意神色从容:“我自幼颇擅画技,从先生如今的样貌,便能推断出先生少时的模样,同样,亦可推断出先生老了以后的样子。” 二三十年沈舒意不敢说,可前后十几年她确实能做得到。 当然,不仅仅是画工,她在琴棋书画上都能找到乐趣,亦是颇有天赋,若说她最不擅长的,当属绣工。 绣东西这事,沈舒意实在是找不到半点乐趣,只觉得枯燥无趣,费神又费眼。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平素颇为灵巧的双手,每当拿起绣针,便开始不听使唤。 以至于那么多年,她很少会主动绣什么东西,仅绣过的两次,一次是送给萧廷善的香囊,一次便是自己的嫁衣。 可惜,那香囊熬了她几个日夜,她也并未曾见过萧廷善戴在身上。 或许从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 这个男人,从来都配不上她的付出! 第157章 榆木脑袋 连城喉咙发紧,缓缓道:“那…那你能不能……” 下面的话还不等说出,连城便先红了眼眶,像是怕听到不愿意听见的结果,满是期待却又不敢问出口。 “能不能…能不能……” 沈舒意收回思绪,杏眸直视着他,认真道:“若您能找人画出连翘幼时的模样,我可以帮您画出她如今的样貌。” 一句话,让连城的眼睛亮了起来。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若您有连翘母亲的画像,或许我画出来的会更相似些。” “好!好,我这就去找画师!”连城眼底多了些泪意,急声开口。 若能知道连翘如今的模样,他找起人来便不知要方便多少。 那些王孙权贵,一个两个都求着他保命。 若是有了画像,总有人能替他找得到囡囡吧…… 连城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泪意。 “画师您不必去找,明日我便请京中几个有名的画师到您府上,届时他们会根据您的描述作画和修改,一直到呈现出连翘幼时的模样。”沈舒意温声开口。 连城缓缓坐回摇椅,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看向沈舒意,声音多了几分疲惫:“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沈舒意知晓他的脾性,她虽然能够作画,但她仍未能帮他找到连翘,所以纵是提出帮哥哥治伤,他也不会答应。 “您心中有牵挂之人,舒意心中亦有,如今连翘姑娘未能找到,舒意自不会有任何要求。” 沈舒意轻声开口。 她虽然想为哥哥治伤,但说的亦是实话。 前世她找到连翘太晚,那时的少女已经变成一具枯骨,死前更不知承受了多少凌辱和痛苦。 如今既能重来,她总盼着能早些把人找到,让那少女不至于无辜枉死,也让面前的男人不至于悲痛欲绝。 连城错愕的看着她,虽知道她或许所求更多,可至少,眼下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沈舒意再度道:“先生不必多虑,将心比心,世人皆有所爱之人,不论先生是否愿意助我,我总要尽力一试,如此不论结果,至少我再无遗憾。” 连城没做声,可对沈舒意这一番话,却颇有感触。 没错,他这些年不再行医,确实枉费了一身医术,但这是他犯下的错,若他什么都不做,他无法原谅自己! 不论能不能找到连翘,至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若是放弃了,又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连城收回思绪,再度看向沈舒意,淡声道:“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话说的再漂亮,最后找不到人也没用!” 沈舒意笑了笑:“至少今日先生愿意见我,愿意信我画的画,如此,先生怎知日后不会甘愿助我?” 少女神色坦然,目光纯净,她既不掩饰她的目的,又不让人觉得市侩和功利,很难让人生出厌恶之感。 连城再度躺回摇椅,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郭氏的酒?” 沈舒意温声道:“既然要上门拜会,总要有备而来,先生暂居于此,可对人并不设防。” 沈舒意坦诚的承认了她调查过连城的事。 连城拿起酒壶,嗤笑道:“小小年纪,心思深沉!”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介意他的点评,只是道:“我知道先生的规矩,只是于医术一道我也曾侥幸研习过,所以不知道…先生的藏书能不能……” 闻言,连城再度坐起身,一条腿曲起,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少女,多了些打量。 沈舒意对他弯了弯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诚恳一些。 没办法,她确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前世她就从连城这借过不少书,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有所收获,若是再把人哄的高兴,对于不懂的地方,连城也会指点一二。 如此,虽不及他妙手回春,但就当年而言,对萧廷善的病症却也大有裨益。 半晌,连城扬起手里的酒壶,怒声道:“你当老夫这里是什么!你个丫头片子野心不小,还惦记我的藏书!你怎么不说把老夫的手剁下来借你用用!” 沈舒意下意识闭上眼,神色多了些紧张,生怕那酒壶落在自己脑袋上。 没办法,前世她可没少挨这一遭。 连城的脾气是真的差,动手也是真的打! 可预想中的痛感并未传来,沈舒意悄悄睁了睁眼睛。 入目,便见金珠和玉屏纷纷护在自己面前,老母鸡护着崽子般把自己挡在身后。 方嬷嬷因为年岁大慢了一步,玛瑙则是站的靠后,见有金珠和玉屏上前,便收了脚步。 眼见自家小姐姿态放的低,玉屏当下讨好道:“先生,您要打打我!我这头又硬又脆,保准您一砸一个响,像甜瓜一样,听着舒心!” 金珠也点头道:“对对对,我们家小姐榆木脑袋,敲起来不好听,您砸我的也行,我这脑袋小时候磕过,砸坏了也绝不怪您!” 沈舒意满眼木然:“……” 榆木脑袋? 很好,她记住了! 连城看着这一幕, 倒是乐了,收了酒壶道:“书在隔壁那间,只能在这看,不能带走!” 闻言,沈舒意弯起唇瓣,笑道:“多谢先生!” 连城重新躺回摇椅,摆了摆手。 没办法,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看着实在是讨喜,很难让人心情不好。 得了连城的话,沈舒意便一头扎进了那间堪比库房的书房。 书房内,东西堆的乱七八糟,到处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蜘蛛网挂的到处都是,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的人上不来气。 方嬷嬷连忙把窗子都打开,忍不住道:“小姐,要不您去外面等,我们先收拾一下……” 沈舒意挽起袖子,温声道:“一起收拾吧,先把这些箱子和书搬出去,正好晌午,先把书晒晒。” “是。” 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玉屏和玛瑙去买些东西回来,然后准备一下午膳,我们中午在这吃。” 沈舒意没打算和连城客气,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连城亦是个吃货。 只不过他这人不修边幅,如今有了心事,更是能敷衍便敷衍,根本没心思好好吃饭。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蹲在树底下吃面的少年,瞳孔暗了暗。 第158章 关你屁事 前世她和连城相识的时候,二宝还在。 只是没过太久,二宝便死了。 二宝之前其实还有个大宝,他们皆是生下来就命不久矣的可怜孩子,被遗弃后,被莲山家收养。 因为本就活不长,所以莲山家便用这样的孩子试药,运气好的受了不少苦后至少能多活上几年,运气不好的直接熬不过药效早早便死了。 大宝和二宝是分到连城手中的两个孩子,连城心性良善,因为自己吃过不少这方面的苦,便一直想把人救活。 可有些病能治,有些却不能。 都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但其实并不能真的起死回生。 大宝早在几年前便去了,二宝天生神力,他便一直带在身边。 只不过许是因为常年被药物浸染和淬炼,这样试药出来的孩子都算不得机灵,甚至可以说有些愚笨。 沈舒意记得,连城后来时常提起,说二宝因为幼时身体不行,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瘦弱的厉害。再加上他天生神力,消耗极大,故而等到身体恢复了一些后,便胃口大开,格外喜欢美食。 可惜…最后那少年还是死了,在连城竭力帮他延续了十几年的生命后,在一个冬雪夜里悄然离去…… 想到这,沈舒意看向玉屏温声道:“再多买几只烧鸡和蹄髈回来,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好吃的,也不吝银钱,多买些回来。” “是。” 玉屏和方嬷嬷离开后,沈舒意便也收回思绪,开始收拾起这杂乱的房间。 * 连城依旧躺在树下的躺椅上喝着酒,一条腿翘着,半眯着眼睛。 见玉屏和方嬷嬷离开,他也不理,只是想着女儿如今该会是什么样子。 萧廷善和闻人宗在茶水铺子等了许久,可不仅没等到沈舒意出来,反而等到玉屏和方嬷嬷雇了伙计,拎了不少肉和菜回来。 萧廷善皱起眉心,心下思量。 这沈舒意到底想干什么? 闻人宗则是道:“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萧廷善沉声道:“等,总得弄清楚沈舒意送到连城手中的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另一边,玉屏和方嬷嬷拿着东西回到宅子时,连城已经又睡着了。 两人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药童见着这一幕,挠了挠头,见师父在睡觉,想着左右师父同意了人留下,便也就没多管。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小厨房里的香味便一阵阵飘了出来。 二宝最先跑过去,站在厨房的窗框前,一眨不眨眼的盯着里面忙活的两人,直咽口水。 玉屏见他眼睛发亮,不由得笑着将买的烧鸡分了一只给他:“小姐说你要是饿,可以先吃这个,晚些饭菜都做好了,你可以吃到饱。” 二宝伸手接过盘子,盘子里的烧鸡和他以前吃的不一样,大抵是买回来后被面前的少女又加工过,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上面加了不少调料,香的不行。 二宝也没舍得走,端着盘子便蹲在了厨房门前,闷头吃了起来。 这边玉屏和方嬷嬷忙活的火热,那边沈舒意几人也有了不小的进展。 整个房间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金珠忙着打扫房间,沈舒意和玛瑙则是将书分门别类,进行晾晒。 沈舒意一面整理,一面挑选自己可能会用得上的书,暗暗记下名字后,心中便有了数。 未时二刻,方嬷嬷过来道:“小姐,可以用膳了。” 沈舒意洗净手后,将还在睡的连城喊了起来。 “连城先生?该吃午膳了。” 这时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没办法,她们忙活起来时就已经不早了。 连城皱着眉头睁开眼,入目,便见自己躺椅旁,多了张木桌。 那张破旧的圆木桌子,被擦拭的格外干净,上面铺了张雾蓝色的缎子,竟是显得素雅又幽静。 六菜一汤,两道糕点。 不仅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摆放造型更是说不出的好看,自家那几个破碗,这会硬生生被连城给看顺眼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在我这做饭的!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连城回神,看向沈舒意怒声道。 沈舒意只是笑道:“是,是我僭越了。” 柔柔和和的一句话,让连城是有火也发不出,接过碗筷,别扭的被二宝摁在了桌前。 “师父…这个好吃……” “唔,这个也好吃!” “都好吃!” 二宝两眼发亮,最初还止不住夸赞,吃到后来,直接闷不吭声,疯狂的扒饭。 连城皱着眉头吃了两口,本想挑剔一二,偏那味道确实鲜美特别,让他也直接闭了嘴巴。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眼里多了些笑意。 二宝于她虽然相交时间不长,却也算是半个朋友,连城于她更是亦师亦父。 既然她自己的人生能够重来,她总归希望这些善良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沈舒意一行人离开时,存放书本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 连城检查草药时,抬头看了眼厢房的方向。 犹豫片刻,他朝着房间走去。 入目,原本杂乱的房间被收拾一新,窗明几净。 几个箱子放在窗前被拼成了一张矮几,一只半旧不新的瓷瓶里插了两根柳枝,随风摇曳。 木板开裂的书桌亦是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上面摆了套品相不怎么好的文房四宝,因着几只可爱的镇纸凭添了一些雅趣。 另一侧,依墙而立的巨大柜子,一半是博古架,上面整齐摆放着那些他许久不曾翻看过的书目,另一半是药匣,只是这会基本也都空着。 窗户半开,夕阳透过窗子毫不吝啬的铺洒了满室,墙角的几盆竹草被修剪后,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模样。 连城有些恍惚,许久没回过神来。 连翘没丢时,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总喜欢把家里收拾的整齐干净。 不见得有多华美,可质朴里却处处都能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可惜,他却把她弄丢了…… * 沈舒意才离开宅子,萧廷善便迎了上来:“沈小姐。” “宋公子有事?”沈舒意明知故问,神色冷淡的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萧廷善温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只是想知道,沈小姐的画中究竟画了些什么,能得连城先生另眼相待。” “我与公子并无交情,至于我画了什么,又能不能得连城先生另眼相待……”沈舒意顿了顿,话锋一转,眼底多了些嘲弄:“恕我直言,关你屁事!” 第159章 不好应付 一句话,再度让萧廷善的脸色泛青,这一下午,他思量许多。 终于认同了闻人宗的看法。 或许旁的事这沈二小姐对他确实无甚助力,可在说服连城一事上,她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这才放下身段,再度好言相问。 不曾想,沈舒意竟然会是这般态度! 萧廷善仍旧维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体面,只错愕片刻,便神色如常,目光诚挚道:“沈小姐说的没错,宋某贸然发问实在唐突,只是此事对宋某而言至关重要,还望小姐解惑。” 沈舒意挑了下眉梢,淡声道:“若我没记错,几个时辰前,宋公子曾直言日后不会再叨扰我半句,如今倒也不怕食言而肥。” 说罢,沈舒意也没管萧廷善青红交错的脸色,带着一行人离开。 萧廷善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 闻人宗幽幽道:“看来这位沈二小姐可不好应付啊~” 萧廷善缓缓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于她,让她如此厌恶。” 萧廷善一直清楚自己的优势,他虽身体和家世不好影响了婚事,但旁的不敢说,对他有意的女子比比皆是。 如今几次对沈舒意示好,她却油盐不进,实在是不可理喻! 萧廷善垂眸道:“既然她厌恶我,那便想法子让她没法厌恶。” * 另一边,沈府。 云舒苑内,绿杏忙完手里的活计,几个丫鬟便坐在院子里闲聊。 绿杏看向翡翠道:“翡翠姐姐,小姐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翡翠一面绣着帕子,一面看了看天色:“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绿杏再度道:“小姐这次出门怎么没带着翡翠姐姐一道?我看其他几个姐姐都跟着一道去了。” 翡翠看向她,温声道:“总归得留着人守着院子,何况小姐这么安排自有用意。” 绿杏笑了笑,开口道:“您说的也是,我只是觉着方嬷嬷年纪大了,出门多有不便,最适合守着院子,没想到小姐倒是带着她出去了。” 翡翠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缓声道:“嬷嬷久未出府,难得有机会,总归也会想出去看看。” 绿杏再度道:“翡翠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小姐有几位姐姐帮衬,又有嬷嬷照料,难怪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连心情似乎都看着不错。” 另一边的芳梅也应声道:“可不是,今早我还听见院子里有喜鹊叫了,小姐这一回来,咱们院子里的喜事可是不少。” 翡翠蹙眉道:“近来府中事情不少,你们几个也都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小姐招来祸事。” “是。”几人齐齐应声。 绿杏再度看了眼翡翠的方向,忍不住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二公子和柴家的事,我听府里其他院子的人说,说这事是咱们家小姐嫁祸的!” 一听这话,翡翠的皱起眉头,当即道:“一派胡言!” 绿杏缩了缩脖子,继续道:“我也只是听说,他们说和什么玉佩有关…我也没听明白……” 翡翠冷声道:“小姐是捡了块白色玉佩,可这事怎么会同二公子扯上关系,何况那玉佩小姐都不曾动过,简直是一派胡言!” 绿杏和芳梅对视一眼,两人都低下头没再做声。 半个时辰后。 秦雪蓉听着王嬷嬷的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果然是这个贱种!我就说安哥儿的玉佩好端端怎么会丢!” 王嬷嬷也应声道:“夫人英明,二少爷身边的人都是您亲自挑选的亲信,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就只有二小姐能下这个手了。” 秦雪蓉目光阴沉,胸腔像是憋了一股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那可是五万两银子! 就因为一枚玉佩,她损失了五万两银子! “我不会放过这个贱种,这个仇,我一定会替安哥儿讨回来!” * 沈舒意从府外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正打算回去沐浴后,将在连城那看的书默写下来,没成想,才走到半路,路过沈静珍的院子,听见里面发出了一阵剧烈的争吵。 “你给我滚!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现在我身败名裂,你满意了吧!你们是不是都满意了!滚,滚出去!” 沈舒意停下脚步,听得出是沈静珍的声音。 沈静珍歇斯底里的开口,似乎这几日的打击和禁足把她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一道淡粉色的身影哭着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沈美茹脸上还挂着泪痕,跑的踉踉跄跄。 似是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沈舒意,她有些错愕和忐忑。 “二…二姐姐……” 沈美茹下意识开口,连带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一双泪眼我见犹怜。 沈舒意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沈美茹含着泪,摇了摇头:“我本想着三姐姐被禁足,怕她无聊,便想着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意思也很清楚。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巴掌大的小脸一侧红肿的厉害,显然是挨了打。 而此刻,房内仍旧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沈静珍大抵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每忍上两日,便要打砸一通。 “你们都想看我笑话是不是!你们都会后悔的,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沈舒意收回视线,温声道:“你三姐姐心情不好,大抵没什么心思同你闲聊,平素你少过来些便是,否则她看了你也觉得碍眼。” 沈美茹眼角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终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角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快别哭了,夜里风大,哭花了脸明日让母亲瞧见,总会心下不快。”沈舒意温声宽慰。 一听这话,沈美茹更觉得心下委屈:“我…我知道了,多谢二姐姐挂念。” “回去上些伤药,明早应该便能恢复。” “是。” 见她应下,沈舒意便没再多问,带着玉屏一行人先回了云舒苑。 沈美茹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许久,半晌,才幽幽道:“二姐姐……” 第160章 不值得她出手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只吃了几块糕点,沐浴后,第一件事便是默写起在连城那看的医书。 没办法,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不可能日日出府在连城那耗上大半的时间。 所以只能挑紧要的先背下来,再慢慢研究。 这一写,便写到了深夜。 翌日,清早。 沈舒意得了王嬷嬷递来的消息,只说秦雪蓉让她自今日起,一道同她学掌家。 “王嬷嬷嘱咐,夫人娘家的姨太太今日也过来了,正巧您还未见过,便先去老太太的静安院,趁着这个机会认认人。”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顿了顿,姨太太? 那不是秦雪蓉的妹妹,秦桂琼么? 她这位姨母,可不是个善茬,最重要的是,她是娄玉兰的母亲。 当年娄玉兰在府中伏低做小多年,和秦雪蓉的手段如出一辙。 秦雪蓉早前嫁给沈景川时,母亲和父亲的感情正好,不过秦雪蓉手段百出,倒也得了父亲的喜爱。 母亲心善,秦雪蓉便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甚至在母亲病重时,不惜以血为引,以此来获得母亲的信任。 母亲自幼被清远侯府养的秉性纯良,时间久了,便把秦雪蓉当做了姐妹,可哪里想到,她包藏祸心,早就觊觎这沈府的主母之位…… 想到这,沈舒意的目光更冷。 料想这娄玉兰和秦雪蓉的做法,都同她这位好姨母脱不了干系。 “去打听一下,还有谁到府。”沈舒意沉声道。 不多时,金珠回来,低声道:“小姐,打听到了,除了娄家那位太太,还有娄家的小姐和娄校尉也一并到访。” 沈舒意冷笑出声,杏眸冰冷。 娄玉兰? 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她倒自己先送上门了! * 一刻钟后,沈舒意出现在沈老夫人的静安院。 “给祖母、母亲、二婶请安。”沈舒意躬身行礼、落落大方。 沈老夫人温声道:“意姐儿来了,快起来吧,这位是你姨母,旁边那位和你年岁相仿的,是你姨母家的表姐,你且先认认人。” 沈舒意抬眸看去,入目,一个精明美艳的妇人正满脸含笑的打量着她。 秦桂琼身穿一件桃红色的襦裙,难得并不俗气,反倒将她衬的格外艳丽。 相比于秦雪蓉身上的端庄,她身上多了些风尘感的艳色,再加上一副极其美丽的容貌,正是许多男人喜欢的类型。 “呦,这就是意姐儿吧,长得可真俊,快来让姨母瞧瞧。” 秦桂琼亲昵的开口,拉过沈舒意的手,让她站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 “见过姨母。”沈舒意温声道,神色柔和。 秦桂琼不由得感叹道:“真是一副好样貌,姨母此前见你时,你还年岁不大,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着,秦桂琼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戴在沈舒意手上:“姨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衬你,便当做送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弃。” 沈舒意看了眼手腕上打晃的翡翠玉镯,作势便要褪下:“舒意怎可夺姨母所爱。” 秦桂琼制住她的动作:“让你收你便收下,旁的几个姐儿也都有,不过是第一次见你,所以今个才只送你。” 闻言,沈舒意看向坐在主位的沈老夫人。 “既然这是你姨母的一番心意,你便收着吧。” “是,祖母。” 说罢,秦桂琼笑着介绍道:“舒意,这是你表姐,和你年岁相仿,你可以唤她兰表姐,或者唤她玉兰都行。” 话落,娄玉兰站起身,亲近道:“舒意表妹。” 沈舒意抬眸看去,面前,娄玉兰穿着一套杏白色的襦裙,裙摆上用京中时下流行的双面绣绣有一片小巧精美的杏花,裙外则是罩了一层浅黄色的薄纱,腰间搭配一枚橘色腰带。 看起来温婉和善,清丽雅致。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回应:“兰表姐。” 娄玉兰生的一副好样貌,只是不够惊艳,或者说比起她母亲秦桂琼那种极为艳丽的美,失色不少。 但她五官柔和,身上自有一股恬淡宁静的气质,于男人而言,恰似一朵岁月静好的解语花,倒是难怪,前世萧廷善对她爱重多年。 “之前听闻表妹身体不是很好,不知如今可大好了?”娄玉兰温声开口。 “多谢表姐挂念,已经无碍。”沈舒意笑着回应,心下却忍不住思量起,她是什么时候和萧廷善搞在一起的。 当年自己嫁给萧廷善时,萧廷善已经承爵,成国公府到他那也变成了侯府。 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虽然都还在,可因着萧廷善的设计,乾武帝一怒之下,下旨免去了成国公的爵位,由萧廷善继承。 所以自己当年嫁给萧廷善后,萧廷善和成国公的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为此,她没少受那位婆母的刁难和折腾。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怎样,以娄家六品的官职,娄玉兰能嫁到侯府,给萧廷善做侧室,这都是一种本事。 在沈舒意打量着娄玉兰的同时,娄玉兰亦是在打量着她。 她在秦府时,便听母亲提过几次,这位表妹手段高超,接连让姨母吃了不少亏。 如今看来,沈舒意不仅颇有手段,更是生的一副好样貌。 一袭海蓝色的襦裙,只衬托的她肤色冷白,宛若美玉,而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眉如远黛,杏眼澄明,面薄腰纤,明明是明媚的样貌,偏生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和疏冷。 此刻她头上点缀着一只赤金的鸾凤步摇,搭配两支海棠花簪,竟是隐隐露出些贵不可攀之意,凭添了几分冷艳。 娄玉兰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头上的那顶步摇上移开,心下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这位表妹厉害归厉害,可她在玉佛寺多年,必然没学过掌家查账,如何与她做比? 姨母请她过来,实在是大材小用。 但娄玉兰也清楚,姨母请她为的便是给沈舒意一个下马威,让她绝了把赵德容留下的嫁妆,讨要回去的心思。 这事若是做得好,她必能哄得姨母高兴,这一趟倒也不算白来。 只不过,她苦练多年,才有这一身本事,这沈舒意,实在不值得她出手…… 第161章 实在可笑 沈老夫人看向二房张氏,还有府中几个未出阁的少女,温声开口。 “你们姨母是掌家治理中馈的一把好手,兰姐儿更是深得真传,查账的一身本事无人能及,今日你们母亲特意请了两人过来,便是想让你们看看平素主母都是如何掌家查账的。” 秦雪蓉眼里的笑意更深,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打定主意今天要先给她个下马威。 呵,不是想拿回赵德容的嫁妆么? 那便先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兰姐儿跟着妹妹学习掌家多年,在核算账目上颇有天赋,许多账房先生都比之不及,今日便叫老夫人和老爷知道知道,沈舒意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也让沈舒意这个贱种,知难而退,再张不开那张嘴! 秦桂琼笑着道:“老夫人快别这么说,我们家兰姐儿也不过是懂些皮毛,我今日把她带过来,不过是想着她和几位表小姐年岁相仿,说起话来更亲近些……” 秦雪蓉笑道:“娘,妹妹说的没错,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孩子们之前都未学过掌家,我担心我若是亲自教导,她们难免紧张,倒不如先和兰姐儿一起熟悉熟悉。” 沈老夫人点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全。” 二房的张氏则是道:“嫂嫂娘家的人,自然厉害的没话说,今日我可也要好好领教领教。” 说话间,沈景川、娄正滔也一道进了静安院。 两人先是给沈老夫人问了安,而后便听秦雪蓉温声道:“老爷和妹夫来的正好,我才说想教几个孩子学学该如何看账。” 沈景川像是想起什么,笑着道:“我记得兰姐儿好像是看账对账的一把好手。” 秦雪蓉笑道:“老爷竟也记得。” 沈景川感叹道:“那一手好本事,当年可是得过福王妃的称赞,我怎么会忘!” 秦雪蓉看向王嬷嬷,催促道:“快去,把准备好的账本和算盘拿来。” 沈景川和娄正滔分别落座,也在一旁看了起来。 没一会,桌案、账本、笔墨和算盘都已经备好,秦雪蓉看向娄玉兰道:“之前意姐儿一直想同我学掌家,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正巧旁人都知道兰姐儿你有一手查账的好本事,今天便也让大家开开眼。” 娄玉兰躬身道:“那玉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老夫人亦是嘱咐道:“你们几个也都仔细学着,这查账对账的本事可是秦老夫人当年在宫中学来的,若不是你们母亲的面子,你们断然没这个机会。” 沈舒意乖巧的坐在一旁,同旁人一样,神色专注。 没错,娄玉兰确实是掌家查账的一把好手,当年她 没嫁给萧廷善时,府中便一直由娄玉兰打理。 后来自己嫁过去,她便主动把这掌家之权让了出来,颇为识趣。 那时她以为她性子温和,不喜与人相争,没想到转头便去了萧廷善那里哭诉,说她一来便夺了她的掌家之权。 萧廷善当时虽然替她说话,可心下却因此对她有了嫌隙,颇为不满。 到后来,她替萧廷善处理朝堂上的事,忙的不可开交,娄玉兰又一副同她姐妹情深的模样,她索性便把掌家的权力交到了她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娄玉兰柔声开口,娓娓道来:“其实查账对账这事说起来也不难,最重要的便是要心中有数,比如市面上的米面多少银钱一斗,下人奴仆的月银又是几何……这些东西看起来是细枝末节,可在查账之前若能做到心中有数,便是事半功倍。”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一旁同样认真在听的沈景川身上,心思百转。 这段时间,老爷对她掌家频繁出事,颇为不满。 所以她今日把妹妹一家喊来,除了要让老夫人和老爷知道,沈舒意根本没能力接管赵德容的嫁妆,便是要让老爷知道她的不易。 一行人听的认真,沈美茹、沈清欢连带着二房的几个少女,皆是被娄玉兰所讲吸引。 于大多数女子而言,日后掌家是必不可少的,若掌家的能力出色,在相看夫家时自然也会更被看重一些。 “那接下来,我便先以府中奴仆的月银支出为例,先为姐妹们演示一遍。”娄玉兰再度道。 秦雪蓉笑着道:“兰姐儿最擅长此道,来人,点香,算着些时辰,也让大家开开眼,日后好有个比较。” “姨母,这怕是不太妥当……”娄玉兰脸颊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娄正滔则是道:“欸?你怕什么,你既有这个本事就要让大家看到!回头几个表姐妹同你学,才会心服口服!” 娄正滔这一开口,沈景川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这个娄正滔,虽同赵德川一样是武将出身,却粗枝大叶,比不得赵德川会做人,娄家更是根基薄弱,远不及清远侯府世代高门。 前些年,他因言行无状得罪了人,因而被贬至六品昭武校尉。 如今到姐夫家拜会,竟敢如此托大,喧宾夺主,实在是让沈景川不喜。 更何况,他那个女儿不就是会查个账? 他沈景川的女儿当真比之不及? 退一步讲,这娄玉兰样貌只能算是上乘,家世又如此普通,纵是掌家的好手,日后又能如何?去当账房先生吗? 呵,实在是可笑! 旁人未能注意到沈景川的心思,秦雪蓉却是一眼便看穿了他所想。 她心下一沉,只觉得今日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原本她便没想请这妹婿过来,只不过妹妹想着能让自己的夫婿和姐夫多攀攀关系,日后在朝中好照拂一二,这才央求她要把人带来。 她心下不忍,总也盼着妹妹一家也能更进一步,到时同她守望相助,互为支撑。 没想到……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薄唇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娄正滔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被秦桂琼吃的死死的,而沈景川则是个体面人,甭管心里如何想的,面子上的功夫都要做的足足的。 可娄正滔这样的‘粗人’,其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沈景川沉声道:“既然妹夫如此自信,娄姐儿便让我们沈家这几个孩子,好好开开眼!” 娄玉兰迟疑片刻,躬身道:“那玉兰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62章 机会难得 娄玉兰正要开始,秦雪蓉眼睛一转,当即道:“等等。” 一行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不明所以。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沈悠然身上,温声道:“悠然此前同娘学过一阵子掌家,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兰姐儿比试比试,权做探讨。” 听见这话,二房张氏险些扯碎了手里的一方帕子。 她就知道,这个秦雪蓉没憋好屁! 悠然是她的长女,沈府中的一概事务都交给秦雪蓉管,她一直不服。 后来和老太太抱怨了许久,老太太索性答应她把然姐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几年。 故而沈悠然跟在老太太身边,确实学过几年管家,甚至也可以称得上学的不错。 只是这娄玉兰一手算账的本事学自宫中,更得福王妃称赞,然姐儿又哪里比得过! 这个秦雪蓉,摆明了是要拿自己女儿当垫脚的,实在可恨! “嫂嫂,我们家然姐儿才学掌家几年,哪里比得上兰姐儿。” 秦雪蓉温声道:“悠然虽然学的时间不长,却是母亲一手带出来的,母亲之前也称赞过然姐儿早慧,又肯努力,纵是比不得兰姐儿的能耐,可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更加精进呢。” 张氏气的不轻,还想再说什么,便听沈老夫人道:“这话雪蓉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既如此,悠然你便也试上一试,纵是输了也不打紧。” 沈老夫人开口,张氏纵是再不愿,也只得应下。 沈悠然起身,站在一旁,恭敬道:“是。” 下人很快又搬来了一张相同的桌案,准备了一样的算盘,恰巧秦雪蓉手里的账本有两份,两人便分别坐在了桌案前。 王嬷嬷上前将香点燃,沈老夫人沉声道:“开始吧。”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她对沈悠然的印象 其实不错。 严格来讲,沈悠然不算漂亮,但她并未继承张氏身上的那股蛮横和刁钻,倒像个十足的大家闺秀,仪态极好。 此前她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虽不熟识,却也觉得是个温和守礼的人。 沈悠然翻起账目,并未立刻拨动算盘,而是用笔和心核对了一会,才开始拨动起算盘,速度不快。 另一边,娄玉兰端坐在桌前,身姿挺拔,将要查对的账本和算盘放置在面前两侧。 她两只手配合的格外默契,一手飞快的翻看着账目,一页接着一页,只做片刻停顿,另一手,手指翻飞,将算盘上的珠子拨的噼啪作响。 只听频率,便比沈悠然不知快上多少。 看着这一幕,秦雪蓉眼底多了抹笑意。 让沈悠然下场参与这事,是她方才才想到的,老爷既然不满意兰姐儿独占风头,那她便推出来个人分些注意。 毕竟沈悠然其实本事不弱,纵比不过兰姐儿,总归她也不会输的太难看。 如此,多少替沈家争回些脸面,老爷看着心里也高兴。 再者,张氏一直和她不对付,既如此,便怪不得她一箭双雕,杀一杀她的锐气! 时间过的飞快,没多久,众人便见沈悠然的账本还未翻过三分之一,娄玉兰的账本便已经见底。 而后不久,娄玉兰缓缓停手,将算出的账目写在纸上,呈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接过后看了看,缓缓点头:“确实不错。” 既是比试,总要等到沈悠然结束。 沈悠然没受干扰,仍旧认真算着,直到半个时辰后,沈悠然才停下动作起身:“有负祖母信任,悠然不及娄小姐的本事精进,到此刻才算完。” 沈老夫人笑道:“不必如此自谦,你用的时间倒也不长,何况人各有所长,你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显然,沈老夫人对沈悠然带了几分疼爱。 沈悠然温声道:“悠然核对过后,算得府中每个月用于发放给奴仆的月银一共两千五百六十两整。” 沈老夫人笑着将娄玉兰之前写的数目,展示给众人:“算得不错,你和兰姐儿算得都是分文不差。” 秦桂琼连忙道:“还是老夫人教导有方,兰姐儿没跟着母亲学得宫中的算法前,远不及悠然算得精准和快速,这是占了宫中师父的便宜。” 一句话,倒是恭维了一番沈府,沈景川的脸色好了不少,亦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沈清欢在一旁忍不住道:“宫中的算法这么厉害么?表姐怎么能这么快就算出来?” 张氏亦是道:“娄小姐着实是厉害,不仅算的分文不差,竟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一身的本事,我们沈府的姑娘确实比不上。” 秦雪蓉笑着道:“今日请妹妹和兰姐儿过来,便是想着我们到底是姻亲,孩子们日后总要嫁人学着掌家,倒不如把这一身好本事学了去。” 听见这话,张氏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下意识道:“你们当真愿意把这宫中传出来的对账法子,教给咱们沈家的姑娘?” 秦桂琼笑道:“这有何不可,来之前姐姐便同我说过了,不过这法子难学,需要些灵性和天赋,更需埋头苦练,故而能学成多少便全看各人的造化了。” 见秦桂琼应下,张氏脸上的笑容立刻真挚了几分。 沈老夫人脸上也多了些笑意,温声道:“难为雪蓉有心,姨太太有大度,这些孩子倒是有福气的。” 沈景川亦是点头,心底对娄正滔的那点不快倒也随之散去。 “既如此,你们几个便和兰姐儿好好学学,若再有什么不懂,便去请教你们姨母。” 沈景川沉声开口,随即再度同一旁的娄正滔闲聊起来。 沈清欢、沈美茹以及沈悠然和二房的几个少女,一时间纷纷热络的围着娄玉兰讨教起来。 几个妙龄少女在围在前厅的桌前,你一言我一语,不得不说,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娄玉兰倒也没藏私,教的认真,不仅是温柔耐心,更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半晌,她抬眸向沈舒意的方向看去,见整个前厅的女儿家,只她一人坐在原处没动,一时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下一瞬,便听秦雪蓉道:“意姐儿,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学掌家,如今机会难得,你怎么不一道过去认真学学。” 第163章 还真是荒唐! 秦雪蓉一番话出,将一行人的视线纷纷拉回到沈舒意身上。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亦是转头看去,便见沈舒意身着一道海蓝色襦裙,仍旧端坐在之前的位置。 并未同其他人那般,围在娄玉兰身侧仔细讨教。 沈景川没做声,沈老夫人则是道:“意姐儿之前在玉佛寺静养,对于这些也不甚熟识,如今见着可是有什么不懂?” “不过你母亲说的没错,这机会难得,纵是不懂,你也该仔细听听,多少也会有所精进。” 沈老夫人目光柔和,倒是真心希望沈舒意也能像沈悠然那样习得一身本事的。 毕竟她亦是沈家嫡女,而和名满京城的沈静语、备受疼爱的沈静珍不同,偏她生母早逝,外祖一家又不得势。 没有长辈的真心疼爱,日后的婚事难免艰难。 故而她总归是盼着这孩子能有所长,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个好前程的。 听得沈老夫人的话,沈景川亦是看向这个他疏忽颇多的女儿,温声道:“舒意,你为何不去?” 娄正滔看了沈舒意一眼,不客气道:“许是沈二小姐听不懂吧?这掌家对账的事,确实听起来云里雾里,让人不明所以!” 娄正滔几句话,再度让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毕竟就算沈舒意再怎么不懂,也轮不到他在沈府说出这番话来。 可偏偏,娄正滔虽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却也没觉得这话有多大问题。 秦桂琼对自己的丈夫可谓是气的不轻,偏他就是这样个直肠子。 她连忙打起圆场:“意姐儿若是想学,回头可以让玉兰单独教教你,眼下你可以一起听听,若有什么问题,你母亲多少也会指点你一些。” 沈舒意起身,温声道:“姨母误会了,并非舒意不想学,只是兰表姐的查账方式和舒意一贯用的方式,颇为不同,故而舒意一时迷茫,实在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该不该学。” 沈舒意一番话,让一行人都愣了愣。 二房的张氏下意识道:“意姐儿还会对账查账?” 沈景川亦是道:“今日你祖母和母亲都在,为父也在,你有何不解,又是何故感到迷茫,大可说出来,自有众人替你解惑。”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音色清润而干净。 “是,父亲。” 娄玉兰神色不变,面上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心下却是阵阵冷笑。 这沈舒意久居玉佛寺,怕是大字都不识几个,谈什么掌家对账? 她倒是要看看,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沈舒意行至正中,淡声道:“女儿此前观兰表姐查账对账一心二用,既可以一手翻看账目,熟记在心,又可以同时使用算盘,快速计算,实在是心思灵巧、让人佩服。” 沈舒意先是表达了对娄玉兰的钦佩之情,而后话锋一转:“只是女儿难免思量,若是能省去拨动算盘的时间,是否能算得更快?也能更轻松些。” 沈舒意一番话,让几人都愣在当下,似乎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娄正滔最先大笑出声:“二小姐说的确实不错!可你要知道,只用心算而不用算盘,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能,也绝做不到这个速度,不仅算出来的结果不够准确,而且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娄玉兰原以为沈舒意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心下一松,多了几分轻视。 她面上不显,反倒做出了一副认真思量的温柔模样。 半晌,才含笑柔声道:“意表妹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只不过难以实现罢了,据我所知,从古至今,也没有几人能做到不借助工具,快速内算。” 秦雪蓉看向沈舒意,温声道道:“意姐儿不曾学过算盘,亦不曾查账对账,故而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和奥妙,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沈舒意也不恼,直言道:“据舒意所知,不借助工具仅凭直觉和心算的法子被称为内算,古籍《数术九章》曾言其秘,而太祖皇帝时,宫中更有精通九章数术的大师九昭,不仅能凭借内算查算账目,更能排兵布阵、测算历法。” 闻言,娄玉兰满眼虔诚,状似认真听过沈舒意的话后,再度道:“意表妹所言不错,可内算并不容易,如今掌握者甚少,故而它纵有千百种好处,可若是难以实现,便是无用。” 沈景川点头道:“意姐儿提起的这位九昭大师,为父亦有耳闻,那《数书九章》也确实晦涩难懂,你不知其中艰难,倒也不怪你,不过你能想到这点,已经着实不易。” 秦桂琼笑着道:“确实,若是能不用算盘,仅凭内算,这对账查账的时间自然要快上不少,意姐儿这般想虽然没错,但我们女子学掌家,还是应当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娄正滔随即应和道:“没错,沈二小姐,这话谁都会说,可你若是做不到,便是白费!还是踏踏实实的先把算盘学会,再说其他。” 这次,沈景川倒是没再反驳。 他固然向着自己的孩子,可到底这话说的没错。 沈舒意也不恼,温声道:“舒意虽然不懂内算,亦不曾研读过《数术九章》,但舒意曾经试过,不依靠算盘仅靠内算,倒也可以实现。” 沈舒意的话音落下,秦桂琼和秦雪蓉都觉得可笑,若非众人在场,两人可以说是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呵,这个沈舒意还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娄玉兰则是错愕片刻,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都觉得像是看个傻子。 她能实现快速内算? 她怎么不说自己未来能当皇后? 还真是…荒唐! 娄正滔心直口快,忍不住嗤笑出声:“沈二姑娘,我知道你不服我们家兰姐儿,可你也不必说这种大话来哄骗我们吧!” 沈景川眉头皱的更紧,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凝重,沉声道:“意姐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舒意不卑不亢,坦然回视着沈景川的目光,杏眸澄澈:“父亲,女儿虽学艺不精,但也不敢口出狂言,故而愿意同兰表姐讨教。” 沈景川见她神色清明,言辞笃定。 虽心下怀疑,半晌,却是忍不住道:“好!既如此,你便同你兰表姐比试一番,赢的为父有赏!” 第164章 要您一句话 娄正滔听见这话,更觉得可笑,当即道:“成,沈二小姐若是能赢!我让兰姐儿拜你为师!” 张氏虽然心下也不信沈舒意能赢,可这娄家和秦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她不由得拿着帕子掩面笑道:“娄大人,这拜师也得看为人师者愿不愿意,哪能你说拜就拜?” 娄正滔面色泛红,嗤笑道:“能不能赢还两说呢?你们沈家当真信她一个姑娘信口开河? ” 沈舒意看向娄正滔,温声道:“既是比试,总会有个输赢,娄大人相信兰表姐是好事,焉知赢的人不会是我?” 对上那双清冷沉静的眸子,娄正滔一时语塞。 可他还是觉得这事荒唐! “好啊,既然二小姐这么有自信,那我便也加个彩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是我家祖传的宝物,若二小姐能赢,这匕首便归了你去!” 娄正滔沉声开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赤金匕首,重重拍在手边的桌案上。 那匕首通体泛着金光,刀身收在同样赤金的鞘套里,把手段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的宝石,两边以珍珠点缀。 足够华丽,但说实在的,沈舒意算不上喜欢。 不过若是当了,大抵也能换些银子。 娄正滔加了彩头,沈景川自然不能示弱,当即道:“既然妹婿出了彩头,那我沈家便加一枚白玉玉镯,女儿家总归喜欢这些东西。” 他发了话后,当即让人开了库房。 没多久,管家亲自呈上一枚玉质通透、色泽温润的白色玉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见着这一幕,秦桂琼心下生出几分贪念。 沈家到底是沈家,再怎么样拿出手的东西比娄家都不知好上多少。 若是兰姐儿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得些好处,既名正言顺、又能踩着沈舒意扬名,稳赚不赔。 秦桂琼心下飞速思量着,只觉得到时除了会让沈景川不满,旁的倒也没什么损失。 而姐姐只要从中周旋一二,这不满便是冲着沈舒意去的,与她们娄家无关,毕竟这比试可是沈舒意自己提出来的。 想到这,秦桂琼连忙道:“我们娄家比不得沈家出手阔绰,可总归两个孩子认了真,那这样,我便加上十匹流光锦,也算替她们搏个彩头。” 妹妹一开口,秦雪蓉便看出了她的盘算。 稍一思量,亦是道:“那我便加上一顶海棠雕花缠丝鎏金冠。” 很快,王嬷嬷便将金冠呈了上来,一行人抬眸看去,只一眼,便能看出并非凡品。 秦桂琼脸上的笑意更深,当下道:“姐姐这未免太过贵重……” 秦雪蓉温声打断道:“虽然贵重,可若有此本事,也确实该赏。” 一行人都添了彩头,沈老夫人自然不能不做声,当下也让秋莲加了一只玉如意进去,张氏不好当做看不见,亦是添了枚步摇。 一时间,除了秦桂琼许下的十匹流光锦,正堂的长桌上摆满了一应器物,格外晃眼。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不过这样倒也不错。 秦雪蓉起身道:“既是比试,自然要公平些,你们两个先各自准备,我和母亲会挑选几本账目,你们二人一起开始,账本轮换。” “是。”沈舒意和娄玉兰纷纷应下。 “意姐儿。”沈景川对沈舒意招了招手,沈舒意缓步上前,温声道:“爹爹。” 沈景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必紧张,兰姐儿学习查账多年,纵是不及她也属正常,何况兰姐儿用的确实是宫里传出来的法子,你只当尽力就好,纵是输了为父也不会怪你。”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许久没有做声。 至少这一刻,她能笃定沈景川对她的感情是真的,确实是有父女之情的。 或者说,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沈景川对他的每个孩子都是疼爱的,只不过一个人的感情被拉扯成太多份以后,再夹杂进利益和喜恶,那感情便显得格外凉薄。 “是,女儿自会尽力。”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杏眼弯弯,让人很难生出厌烦。 娄正滔坐在身侧,笑道:“不管怎样,二小姐年纪轻轻确实勇气可嘉!姐夫当真是教女有方啊!” 一句话,莫名带着些说不出的优越感,又兼具些许嘲讽的意味。 沈景川神色不变,眼底却多了些厌烦。 沈舒意转头看向娄正滔,直言道:“舒意确实不自量力,只是若舒意赢了,舒意想要您一句话。” 娄正滔倒是颇感兴趣:“哦?什么话?” 沈舒意弯起唇瓣,淡声道:“向我爹爹承认,您为人父,确实比不得我爹爹,更不及他教女有方。” 沈舒意一番话,让沈景川都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妄为。 毕竟他对娄正滔再怎么不齿,可到底他也是上过战场、混迹朝堂的六品官员! “意姐儿,不得无礼!”秦雪蓉沉声呵斥。 沈舒意没做声,只是直视着娄正滔,等着他的答复。 沈景川张了张嘴,知道自己亦该斥责,可眼下这情况,摆明了意姐儿是在维护他这个父亲,他又如何开得了口? 沈景川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当了父亲,他向来要为自己的子女考虑,到如今却还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从未被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哪怕…这维护在他看来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一时间,沈景川的心口有些酸胀,只觉得面前那瘦弱纤细的少女,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好,我便是答应你又如何!若你能赢,我亲自向姐夫赔这个不是!”娄正滔朗声开口,满不在乎。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和秦桂琼莫名的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沈舒意太过笃定了些。 可她当真能赢? 不,绝不可能! 秦雪蓉只闪了一瞬那个念头,便被自己否定。 秦桂琼更是不信,毕竟兰姐儿这些年是如何苦练的,她可是看在眼里,沈舒意赢?她凭什么! “好了,既然都准备妥当,那便早些开始吧。”沈老夫人沉声发了话,视线掠过娄玉兰,又落在沈舒意身上。 第164章 不能赢,只能输! 沈舒意和娄玉兰分别坐在了两张长桌前,每张桌子和之前一样,皆是摆放了同样的物品。 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每人面前皆摆放了三本账本,一共六本。 当自己面前的三本账本看完时,王嬷嬷会将对方桌子上的账本拿来调换。 说白了,难度加大,每个人要核对六本账目。 沈清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二姐姐,你…你要尽力呀~!” 她本想说些旁的,可看着这阵仗,又实在不觉得沈舒意能赢。 沈美茹坐在她身侧,紧张道:“你说二姐姐真的能赢么?” 没人回答她。 很快,王嬷嬷重新点了柱香,随着沈老夫人沉声开口,两人一同开始。 一时间,正堂内鸦雀无声,再度变成之前的纸张翻动和珠子拨动声。 娄玉兰满眼笃定,志在必得。 她一定会赢的! 娄家家底太薄,不管母亲怎么努力,她的吃穿用度也远比不上这尚书府的小姐。 沈舒意自不必多说,可她竟连沈清欢和沈美茹也比不上。 偶尔就算母亲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也要避着些老太太,免得老太太挑刺说母亲处事不公。 如今沈家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皆是价值不菲,她若能赢回去,旁人再说不出任何。 娄玉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根本不信沈舒意能比得过她。 另一边,相比于娄玉兰的动静,沈舒意则显得安静许多。 她没碰算盘,几乎只是在翻看账目,一页接着一页,声势远不如娄玉兰浩大,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因为节省了拨算盘的时间,她翻看账目的速度远比娄玉兰更快。 堂内的气氛颇有些严肃,每个人都在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沈舒意手中的第一本账本快要翻看至末尾,娄玉兰手中的账本才堪堪过半。 秦雪蓉下意识咬紧了牙关,脸颊也随之轻轻动了动。 这沈舒意翻看的速度太快了些,倒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算得清账目…… 虽然越来越不安,可秦雪蓉还是不信沈舒意一个没了亲娘备受排挤的野种,会有这种本事。 秦桂琼端起茶盏,亦是有些紧张。 虽说她对自家的女儿是一万分的信任,可不得不说,单从最近这些事来看,这沈舒意着实有些邪性。 若是兰姐儿输了,那可不仅仅是十匹流光锦,还有兰姐儿的脸面和名声啊!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微蹙着眉心,虽眼见着沈舒意已经换了一本账册,却并未真的就放松下来。 毕竟翻得快证明不了什么,最重要还是要算的准。 而事实上,沈舒意确实并非在乱翻,而是在心中默算。 前世她刚嫁给萧廷善时,确实不太懂掌家,才一接手,难免被旁人拿来和娄玉兰做对比,为此背地里没少遭人轻视。 她向来要强,知道自己的不足后,便埋头苦练,甚至专门请了师父。 再加上婆母不和,对她多加刁难,故而她一直力求做到最好。 再到后来,萧廷善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他又野心勃勃,他所涉及的朝堂之事越来越多,远到带兵打仗、近到银两赈灾。 凡此种种,她皆是跟在萧廷善身边替他操持。 时间一久,算的账目越来越大,大到士兵饷银抚恤的发放,粮草物资的测算,小到赈灾时一斗米、一箪食的安排。 固然这些都有专门的账房先生和谋士负责,可萧廷善本性多疑,再加上为人上峰,必要做到心中有数,因而这些账她总是要查的。 纵然不能拿着算盘日日拨算,也总不能轻易让自己的夫君被人糊弄过去。 一来二去,她便逐渐练出了内算的本事,省时省力,旁人又琢磨不透,实在精妙。 很快,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沈舒意手中的第三本账本已经翻看至将近末尾。 王嬷嬷下意识看了一眼秦雪蓉,顾不得旁的,只得按规则上前将沈舒意看过的账目同娄玉兰桌上的调换。 而此刻,娄玉兰第二本账本才刚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 瞥见王嬷嬷的动作,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少女神色从容,素白的手指捧着账册说不出的好看。 她神色专注,几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那一瞬,娄玉兰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连带着算盘的珠子也拨错了一个。 不…她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完三本账本! 一定是虚张声势! 若是自己乱了,出了差错,到时便也算不得赢,这样一来,沈舒意纵然也算错,那便无所谓胜负。 越想,娄玉兰越觉得沈舒意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连忙收回心神,将方才拿不准可能出错的位置,重新核算。 时间过的飞快,沈景川靠在椅背上,手里的茶水是喝了一盏又一盏。 固然知道希望不大,可他到底不希望自家被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压上一头。 再加上沈舒意从容又笃定,难免让他心里也怀揣着一丝希望。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眸色阴沉。 不,说什么都不能让这个贱种赢! 不论她到底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她都不能赢,只能输! 秦雪蓉拿着帕子掩住唇瓣,轻咳了两声,随即看向一旁的翠竹。 翠竹反应过来,微微颔首,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翠竹便端着些茶点回来,先是给一行人陆续添了热茶,又上了点心,而后端着托盘,将茶水和一叠糕点放在了娄玉兰面前的桌案边上。 忙完后,翠竹再度走到沈舒意身侧,将同样的茶水和糕点摆放在沈舒意手边,正打算躬身离开时,翠竹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子撞在了桌案上。 当即,沈舒意的桌案晃动了几下,连带着那壶刚沏好的热茶也洒出来一片,顺着桌角淌下,险些滴在沈舒意衣裙。 “对不起,对不起二小姐!”翠竹连忙跪在沈舒意身侧认错。 沈舒意抬眸瞥了一眼茶壶,显然,她这壶茶比起娄玉兰那壶可烫上太多,尤其盖子根本不曾盖紧,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恰好随着风向,飘散至她面前,连带着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还未做声,沈景川便先恼了,起身怒声道:“还不滚下去!这个时候上什么茶点,谁教的你规矩!” 第165章 做人不能太自负 翠竹连忙慌乱的退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秦雪蓉眸色发沉,心也是紧紧提了起来。 她自然知道,在这个关头弄出这种事会惹得老爷的怀疑和不快,可她也仔细权衡过。 若是沈舒意最后真就能赢,那老爷必然格外开怀,到时也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可若是沈舒意输了,这会的乱子反倒可以当做一个推脱的借口,至少让她输的不那么难看。 到时,有了搪塞的理由,老爷虽会责备,但至少面子上能找回来一些,也不会真的怪罪于她。 何况她也想过,沈舒意若真的是靠内算,那翠竹闹出的这些动静无异于对她影响更大。 心神一旦不稳,便容易出现差错。 相比较而言,兰姐儿那边都在算盘上算着,出错的可能性就更小。 短短片刻,秦雪蓉的心思便已经转了几个来回,可事实上,沈舒意并未受到影响。 无她,而是她实在太清楚内算的精妙和好处,深知只要她不自乱阵脚,比起娄玉兰的速度至少要快上一倍。 又一本账目算完,沈舒意没急着拿下一本,而是将手肘边的茶壶端起,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盏茶。 送都送来了,她若是不喝,岂不浪费了秦雪蓉的一番心意。 一时间,正堂内响起清脆的水流声,还氤氲着热气的茶水自壶口流出,稳稳的落在茶盏中。紫砂色的茶盏,只将少女修长纤细的手指衬托的如玉色一般好看。 沈景川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想说些什么,一口气没上来,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 沈老夫人原是转动着手上的珠串,见着这一幕,动作停了半晌,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还是想笑。 秦桂琼和娄正滔则更觉得离谱,但秦桂琼素来精明,忍了忍,倒是没做声。 可娄正滔是个藏不住话的,嘿笑一声, 对着沈景川道:“姐夫,你们家二小姐还真有闲情逸致啊,不得不说,宫里的贵人娘娘怕是都没有她会摆谱!” 沈景川无言以对,只是沉默。 茶水很烫,直到氤氲的热气散开,沈舒意才轻抿了两口,润了润唇瓣。 一旁的娄玉兰则是自打她倒茶开始,注意便有些难以集中。 这个沈舒意…还真是……托大! 这是什么时候? 难不成她当真只把这比试当做儿戏? 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眼见沈舒意仍旧没动,娄玉兰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她的方向,一时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可笑又可气。 她收回视线,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手指上的动作更快。 沈舒意虽在喝茶,却是在思量,这几个账本,显然是秦雪蓉精心准备过的,因而账面格外干净。 可这干净,也仅仅是相对的干净,秦雪蓉掌家多年,不可能滴水不漏。 若细究,还是能发现几处蹊跷。 沈舒意眸色幽深,心下有了盘算,这才将茶盏和茶壶一并放回桌角,再度拿起账本。 正堂内重新恢复宁静,仿若方才的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时间过的飞快,沈老夫人靠坐在榻子上甚至有些倦了,若非是撑着要等个结果,她几乎要早早去休息了。 只是眼下看着,确实是沈舒意的动作更快些,她倒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查账,还是只是装腔作势。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将手里的账本放下,起身道:“一共六本账目,舒意已经全部核对完毕。” 一听这话,一行人都来了精神。 “算出来没有?你将算出来的数目写下来,权当个凭证。”沈老夫人沉声开口,声音中亦是带了些急切。 “是,祖母。” 闻言,沈舒意提起笔,不仅将总数目写了下来,每一本每一类,也都罗列的格外清楚。 写好后,她将纸张交到秋莲姑姑手里,秋莲转交到沈老夫人手上,沈老夫人拿着秦雪蓉之前算出的数目仔细核对后,忍不住点头。 随即,沈老夫人将写有账目的纸让秋莲交给秦雪蓉一行人传阅。 秦雪蓉拿到手里后,快速扫过,心不由得沉了几分。 六本账目,沈舒意算的四本都对,但错的那两本,却差出了三千多两银子。 这钱数算的确实是相差过多,可问题是,沈舒意从未学过掌家对账,眼下又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能做到这样,其实已经等于赢了! 沈景川站起身,走到她身侧,忍不住低声道:“怎么样?” 秦雪蓉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温声道:“四本都对,有两本出了些差错。” 一听这话,沈景川脸上亦是多了抹笑意,当即道:“必是翠竹上茶点时扰了意姐儿的心神!误事的东西!” 闻言,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僵了几分,忍不住再度看向还在拨动算盘的娄玉兰。 秦桂琼这会的神色亦是不太好看,毕竟就算兰姐儿精于此道,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核对六本账目也未必就见得能做到全对。 娄正滔皱起眉头,上前一把将沈景川手里的纸张抽了出来,沉声道:“这怎么可能!” 他不顾忌自己还在查账的女儿,沈景川便也不再忌讳,当即道:“妹婿,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沈景川说起这话时,神色间多了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他自是对这个娄正滔喜欢不起来,更不愿被他压上一头。 如今不论输赢,自家女儿都替他争了口气,沈景川怎么会不高兴。 他转头看向沈舒意,温声道:“累了吧,快歇歇,做的不错!” “是,父亲。”沈舒意回以一笑,顺着沈景川的手势,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 沈景川心情不错,向后靠了靠,拿着扇子挡住脸,向两把椅子中的案几处凑了凑,对着沈舒意伸出四根手指,兴奋的低声道:“对了四本。”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莫名的觉得自己这便宜爹竟然有点可爱。 她笑了笑,亦是低声回话道:“可女儿怎么觉得该是全对。” 沈景川蹙眉,不赞同的摇头:“欸~做人不能太自负,你之前没学过掌家和查账,如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对四本,已是不易。” 经此一遭,沈景川确信自己的女儿天赋异禀,试想若时间再宽裕些,她必定可以做到分文不差。 对上他的眸子,沈舒意莞尔一笑,没再解释。 第166章 不与傻子论长短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娄玉兰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道:“玉兰不及舒意表妹,耽搁了诸位的时间,实在抱歉。” 沈老夫人温声道:“查账对账本就是个劳心费力的活,怎么能说是耽搁时间。” “多谢老夫人体恤。”说罢,娄玉兰将算出来的账目,一并交到沈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仔细对比过,微微点头,随即将其转交到秦桂琼手中。 “兰姐儿算的也不错,但和意姐儿一样,亦是有两本的数额同雪蓉算的有些出入。” 秦桂琼接过后,快速比对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那沈舒意出乎意料的厉害,可到底,她算错的那两本,数额相差过大。 兰姐儿用的时间虽长了些,可也勉强能算是打个平手,毕竟从总数额上来看,兰姐儿的差额更小,只差出了三百两银子。 秦雪蓉亦是松了口气,只是心下难免不快。 毕竟她出的那套头面,价值不菲,纯粹是冲着娄玉兰能赢才舍得拿出来的,没想到,如今两人堪堪算是打成个平手…… 秦桂琼笑着道:“还得是你们沈府底蕴深厚,卧虎藏龙,倒不知道意姐儿师从何处?此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你有这种本事。” 见一行人的视线看向自己,沈舒意起身温声道:“玉佛寺里藏书无数,虽不能随意出入,但恰巧舒意侥幸借得几本,闲来无事,便忍不住琢磨一二。” 一听这话,秦桂琼脸上的笑意几乎都有些绷不住。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黄毛丫头,没有先生教导,竟然都能自己参悟这么复杂晦涩的东西。 “二小姐可真是好高的悟性,实在让人佩服!”秦桂琼到底还是温声开口。 “多谢姨母称赞,舒意想来,还是远不及兰表姐的。”沈舒意笑着回应。 忽然被提到,娄玉兰连忙道:“意表妹何必自谦,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核算完这么多账目,已是不易。” 秦雪蓉笑着道:“好了,你们两人都很出色,不必自谦。” 说罢,秦雪蓉将娄玉兰算出来的账目交到沈景川手里,温声道:“老爷也看一看,兰姐儿亦是有两本出现了细微的差错,从总账目的数额上看,她比意姐儿差出的银子少些,但她花费的时间更久,所以妾身以为,两人当算作平手,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沈景川看过后,点了点头。 平手这个结果,已经让他无比满意。 随即,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娄正滔,温声道:“妹婿可有什么异议?” “自然没有。 ” 娄正滔虽然心下不甘,总认为自己的女儿更胜一筹,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认。 秦雪蓉将两人算出的账目让王嬷嬷递上,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两人也都看看各自算出来的数目。” 娄玉兰将沈舒意算出的数额拿在手中,心下震动,捏着纸张的手指亦是紧紧攥起。 沈舒意竟然也只算错了两本? 这…怎么可能! 她甚至根本没动过算盘! 娄玉兰心口发堵,视线下意识扫过长案上那顶金冠,说不出的憋闷。 明明该赢的人是她,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人在这一道上能比得过她。 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到,那她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她的埋头苦练又算什么! 娄玉兰不服,格外的不服! 她不信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算对四本账目。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可…可她没有证据…… 娄玉兰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秦雪蓉心下也算不得多痛快,但好在,这结果不算太难看,当即道:“既如此,那这场比试,便以平局……” 她话音未落,沈舒意便温声打断:“母亲,舒意还有一言。” 对上那双清冷沉静的眸子,秦雪蓉只觉得无比焦躁。 她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意姐儿还有什么话说?” 沈舒意直言道:“舒意认为母亲所持的账目中,其中两本或有差错。” 这话一出,在场的一行人都再度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意姐儿,你这话是何意?”秦雪蓉下意识道。 娄正滔嗤笑道:“二小姐该不会是在质疑你母亲吧?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便能胜过一家主母?” 沈舒意没理他,毕竟她一贯不喜与傻子论长短。 众人只见,身着海蓝色长裙的少女转身走到桌案前,从之前的一摞账本中,抽出两本,展开。 “母亲所核对的账目并无差错,只是下人却有愚弄之嫌。” 说罢,沈舒意将一本账目交到沈老夫人手中,沉声道:“这一页,记载府中曾于去年初冬购入三千斤黑炭,一千斤银丝碳,按照府中的人数看,这些碳足够支撑阖府过冬。” 沈舒意的话一出,秦雪蓉的脸色就变了几分。 这个贱种…她…她怎么敢! 沈舒意哪里会管秦雪蓉在想什么,只是看向沈老夫人继续道: “去年不算寒冬,但祖母请看,年后,府中却再度购入两千斤黑炭,五百斤银丝炭,舒意认为,这笔花费并不合理。”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仔细翻看。 “除此之外,这笔采买的印章票据皆是模糊不清,仔细比对,可看出与前次不同,故而,这笔账目应属假账。” 沈老夫人仔细查看后,沉声道:“确实不同,是谁负责的碳火采买,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雪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乱了几分,指尖更是忍不住轻颤。 她本以为只是核对个账目,可这个贱种竟然看得出是假账! 好,好啊! 她…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舒意杏眸沉静,再度道:“除此以外,另有一笔字画购买,价格不明,舒意认为或有蹊跷。” 这一次,沈舒意将另一本账本交到沈景川手中,沉声道:“父亲请看,账本中记载府中曾以三千两的价格购入前朝大家张炳天的《青丘雅士图》,但据女儿所知,《青丘雅士图》早已于三十年前被毁。” 这一次,秦雪蓉的脸色都白了几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67章 不会介意吧? 沈景川眉头紧锁,快速翻看着账本。 沈舒意则是继续道:“除此之外,这间铺子曾售出过一幅大家郑世儒的字迹,售价只有三百两。” “郑世儒的书法颇受追捧,若为真迹,怎么可能仅卖三百两银子!”沈景川沉声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正是对这几笔账目有所疑虑,故而自作主张,在核对时将这几笔账目剔除。” 沈老夫人快速的算了一下,惊叹道:“这样一来,正好是三千六百两的缺口,意姐儿所算,竟分文不差!” 沈景川原本还沉浸在那两幅字画的问题里,这会听沈老夫人一说,忍不住道:“六本账目分文不差?” 沈老夫人颔首,脸上亦是多了些笑意:“没错,除去有问题的这两本,其他的四本本就没错,这两本加上这三笔账,不正是意姐儿所算的数额。” 沈景川张了张嘴,看着沈舒意半晌没说出话来。 难怪方才她说不觉得自己算错。 倒是他以为她年少自负! 对上沈景川的目光,沈舒意眨了眨眼睛,随即弯唇笑起。 沈景川亦是笑了起来,朗声道:“好,好啊!没想到我儿竟有此本事,实在让为父惊诧!” 一直没做声的二房张氏,这会也是满脸笑意,站起身道:“可是真的?哎呦,实在没想到我们意姐儿这么厉害,竟然把兰姐儿都给比下去了。” 张氏说话亦是半点不客气,可她不像娄正滔得罪人是不明所谓,她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刺上秦雪蓉几句的。 谁让之前秦雪蓉偏拿她女儿做筏子,让这个娄玉兰踩着她女儿脸面在沈家成为风! 原本方才秦雪蓉要宣布两人算作平局时,她就忍不住想要说上两句。 没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热闹,最后竟是沈舒意赢了! 一时间,张氏看着沈舒意是越来越顺眼,亲亲热热的拉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我说你这孩子,可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没人教导全靠自己琢磨,竟也能这般厉害。” “二婶快别夸我了,再夸下去舒意的尾巴可要翘到天上了。”沈舒意温声回应。 张氏眉开眼笑道:“以后悠然也不必请什么先生了,更不用去外面找所谓的师父请教了,有你在,不愁悠然学不出来。” 说罢,张氏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朝着秦雪蓉和秦桂琼的方向瞥了一眼,眼里多了些讥讽。 呵,你们这位娄家大小姐倒可以打哪来回哪去了,想教我们家悠然,也配! 比起沈舒意,张世更像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去的那个,得意的不行,比起沈悠然赢都还要高兴。 沈清欢、沈美茹连带着沈悠然都有些坐不住,纷纷围上前来。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好不热闹。 “二姐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竟然仅凭内算就能算得这样精准,实在是太厉害些!”沈清欢满眼崇拜,到这会,是真的服了沈舒意这个姐姐。 沈美茹则是道:“二姐姐好能藏,有这样的本事我们姐妹几个竟全然不知,也不知二姐姐还藏了哪些本事。” 沈悠然同她的关系不及两人熟稔,故而开口有些羞涩。 她站的稍远一些,温声道:“不知道日后堂妹若是方便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去找你讨教。” 沈舒意温声道:“堂姐想来,我自然随时欢迎,何况讨教算不上,舒意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想向堂姐学习。” 见沈舒意应下,张氏脸上的笑容更甚,连带着沈悠然亦是面色微红,多了几分喜意。 一行人将沈舒意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娄玉兰站在离几人三四米左右的位置,一时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着沈家一行人喜笑颜开,娄玉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个笑话!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沈家? 这儿根本就没人希望她赢! 更何况,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算的分文不差? 娄正滔沉着脸,大步上前,一把将沈景川手里的账本拿走:“这不可能!” 沈景川神色不变,双手后背,耐心等着他核对,神色坦然。 可娄正滔本就是个武将、粗人,根本看不懂账本,只看得到沈舒意核算出的数额,确实和秦雪蓉给出的一致。 “妹婿,如何?”沈景川笑着发问。 娄正滔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偏不能发作,只得将账本扔到一旁的桌案上,憋屈道:“自然…没什么问题!” 沈景川笑了笑,心下大快! “这样说来,那这次比试,倒是我们家意姐儿赢了。”秦雪蓉适时开口,做出一副颇为欣喜的模样。 无她,秦雪蓉如今一颗心紧提着,只盼着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的注意,都放在这次比试的结果上,而非那几笔账目。 看着自家姐姐的神情,秦桂琼自然也得笑。 只是笑够了,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娄玉兰身上,缓缓道:“兰姐儿,见着没有?你姨夫说的不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得过王妃娘娘的夸赞,可如今比起你表妹却是不如,今后更要勤于练习,戒骄戒躁。” 顶着一众人的视线,娄玉兰的脸色臊的通红,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堪。 “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温声道:“兰姐虽是输了,却也不错,秋莲,去从我库房里另取一套头面,权当送给兰姐儿作为奖赏。” 娄玉兰仍旧保持着体面,对沈老夫人行了一礼,躬身道:“多谢老夫人。” 沈老夫人笑着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旁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靠本事赢来的,便都归你了。” 闻言,秦桂琼忍着滴血的心,笑着道:“回头那十匹流光锦,我差人送到贵府。” 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多谢姨母。” 眼见着火候差不多,沈舒意将娄正滔的那把匕首从桌案上挑出,双手递给沈景川道:“爹爹,这匕首金贵,可女儿留着却并不合适,眼下便借花献佛,送您留着防身。” 说罢,沈舒意看向一旁脸色发青的娄正滔,温声道:“姨夫不会介意吧?” 第168章 种子 娄正滔的视线落在那把匕首上,气息不稳,几乎要笑不出来。 他此前说的话不是作假,这匕首确实跟随他多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削铁如泥,更曾救过他的命。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女儿一定会赢,身上又没什么旁的东西,这才把这匕首拿了出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娄玉兰竟然输了!!! “自然。”娄正滔闷声挤出两个字来。 沈景川笑道:“既然妹婿愿意割爱,意姐儿又一片孝心,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沈舒意将匕首从沈舒意手里接了过来,打开刀鞘。 入目,泛着寒光的冷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沈景川虽是文人,却亦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刀!” 娄正滔更是憋闷,偏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愿赌服输。 谁知,沈舒意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笑盈盈的看向他道:“不知道姨夫此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娄正滔愣了片刻,五大三粗的面庞,绷的冷硬:“什么话?” 沈舒意直视着他,杏眸澄澈,毫不避讳:“向我爹爹承认,您为人父,确实比不得我爹爹,更不及他教女有方。” 一句话出,娄正滔面红耳赤,眼底亦是升起几分怒意。 可沈舒意半点也不避讳,更不会被他吓到,只是言笑晏晏,温和有礼的看着他,唯独一双漂亮的眸子,澄澈却又坚定,隐隐让娄正滔多了些说不出的压迫感。 这个沈舒意! 岂敢! 沈景川没急着做声,不得不说,沈舒意此举多少有些无礼。 可作为被女儿争了脸面,又毫不避讳维护的父亲而言,这一刻,他是自豪和满足的。 秦雪蓉这会是想开口,也没法开。 一边是自己丈夫,一边是妹婿,不论她帮哪个,都会显出不对来。 当即对着自己妹妹使了个眼色,秦桂琼反应极快,连忙道:“意姐儿,你姨夫是个粗人,说那些话时是无心的……” 沈舒意转头看向面庞艳丽的秦桂琼,笑问:“姨母这样说,是不是证明您亦是知道当时姨夫的那些话不够妥当?” 一句话,将秦桂琼噎住。 她…她自然知道有些话不妥,可她只是想着赢的必定是自己女儿,故而心里带着股说不出的优越感,因而不曾放在心上。 沈舒意直视着她再度道:“于公,我爹爹官至三品,于私,我爹爹是姨夫的姐夫,故而姨夫有些话实在不够敬重。” 秦桂琼挤出一抹笑容,显然没料到这个沈舒意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可偏偏,沈景川和沈老夫人都纵着她,倒是难怪姐姐说她难对付的很! 秦桂琼笑道:“意姐儿说的没错,你姨夫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该怎样做父亲,自然不同姐夫相比。” 这话,便算是秦桂琼替娄正滔认了。 娄正滔脸色铁青,唇瓣紧抿,本就发黑的肤色这会又黑又青。 偏沈舒意依旧不肯作罢,转头看向娄正滔,笑盈盈道:“姨母说的对吗?” 娄正滔憋了半晌,顶着众人的视线,终于挤出几个字来:“是,娄某确实比不得姐夫……教女有方。” 一句话出,沈景川心下快意,当即亲昵的虚揽住娄正滔的肩膀,笑道:“欸?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孩子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何况,兰姐儿已经足够优秀!” 娄正滔心下冷笑,只觉得沈景川此人虚伪至极。 方才有那么多时候他不开口,偏偏等到他捏鼻子认下,实在是…可恶! 偏如今娄家不得势,不得不仰人鼻息,娄正滔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 没多久,娄家一行人便 提出告辞。 毕竟,把脸送上门给人打的事,他们再怎么装也觉得难堪。 沈舒意将娄玉兰送到门外,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和表姐觉得颇为投缘,表姐日后一定常来。” 娄玉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自打沈舒意不仅彻底赢了,还查出三笔假账,她便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眼下,对上少女那干净的笑容,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 “自然,日后得了空还要多同表妹讨教。”娄玉兰缓了一会,调整好情绪,这才温温软软的开口。 送走娄家一行人后,沈景川心情不错,一面往回走,一面对沈舒意道:“没想到意姐儿竟有这样的本事!爹爹书房里有不少藏书,回头你喜欢什么,只管借来看!” “多谢爹爹!”沈舒意两眼弯弯,对于这个奖赏,是真的高兴。 秦雪蓉走在两人身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书房? 老爷竟连书房都允她出入! 这成何体统! 大抵感受到身后吃人的目光,沈舒意没回头,而是看向沈景川道:“爹,府中账目繁杂,难免有人欺上瞒下,旁的不要紧,可这假账还是该严查,总不能让人以为主人家和善,奴才便敢欺上瞒下。”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拉了回来,秦雪蓉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再度一白。 沈景川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先回静安院,你祖母这会应该正在查了。” “是。” 沈舒意亦是不急,她心下清楚,秦雪蓉十几年掌家治家,并无什么大的差错,甚至可以说是将整个沈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再者,她为沈家生育的子嗣众多,地位稳固,沈景川轻易不会动她。 因而如今这小小的几笔假账,她也没指望能将秦雪蓉拉下来。 更何况,秦雪蓉大可再推托到手底下的人身上,总找得到理由替自己开脱。 可作为当家主母,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被底下的奴才愚弄欺瞒,多少会让人质疑她的能力。 沈舒意就是要在沈老夫人和沈景川心里埋下这样一颗种子,一旦种子种下,不愁来日不会长成参天大树。 当然,相比于碳火的那笔银钱,更让沈舒意在意的是那两幅画。 这事还得从前世在萧廷善身边说起,曾经她确实不懂,可在萧廷善身边掌权久了,招揽和投奔的官员多了,她方知这其中的猫腻。 第169章 查问 官场之中,人人皆是万分谨慎,可身处权力的漩涡,自然少不得有人为财帛心动。 故而买卖书画文玩,便成了一种常见的行贿和贪污的手段。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只要想,一幅罕见的真迹可以用二三百两的银子买下,一幅不值钱的赝品,亦可以被当做真作,被卖出天价。 双方主打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心知肚明。 此前她没接触过沈家的账本,自然想不到这一点,可如今这两笔账目,却让沈舒意意识到,秦雪蓉不仅仅是贪了些银钱那么简单。 从这两幅画看,大抵她身上还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因着这个发现,更因为今日让娄玉兰灰溜溜的离开,沈舒意心情不错。 只是,静安院内,气氛却颇有些严肃。 张氏知道老夫人最忌讳在外人面前闹内讧,故而一直忍着没说,直到秦雪蓉同沈景川几人,将娄家人送至门口。 张氏才抽着这个空隙,在沈老夫人面前上起了眼药。 “娘,不是我说,这府中的下人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采买炭火那么大一笔银子都敢贪?” 张氏意有所指的开口,沈老夫人面色沉沉,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府中但凡得势点的奴才,自然多少都会贪些,尤其有些肥差,更是人人都争着抢着要去的。 可若说百八十两他们敢吞,那便是顶了天了。 这上千两的银子,怕是没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堂而皇之给私吞了的! 沈老夫人看向一旁的秋莲,沉声道:“怎么样?查证过没有。” 秋莲当即道:“已经请煤炭铺子那边核对过了,他们掌柜的说这不是他们的印信,而且他们也翻看了账目,去岁年末沈家确实如二小姐所说那般,只购入过一批炭火。” 秋莲话音才落,沈景川一行人便也折了回来。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秦雪蓉,沉声道:“去把负责炭火这事的采买叫过来问话。” “是。”秋莲应声后,转身退出。 对上沈老夫人的眸子,秦雪蓉心下一紧。 “娘,炭火这事我真的不知……” 她话音才落,张氏便笑着道:“嫂嫂当然不知,毕竟这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又不是进了嫂嫂的口袋,嫂嫂怎么会知道呢?” 张氏本就和秦雪蓉不和,如今仍记恨着她今日拉沈欣然垫背的事。 若不是沈舒意争气,她家欣然的脸往哪放! 秦雪蓉蹙眉道:“弟妹这话是何意?” 张氏绵里藏针,刺道:“嫂嫂掌家我本无异议,可总不能次次出了事,您皆是一问三不知吧?姐夫在官场为官,遇了事也不是一句不知便能推脱得了的。” 沈老夫人知道,二房媳妇一直对大房掌家颇有微词,但两府的银钱既然是放在一起管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差错,于公于私,她要个说法都不算过分。 沈舒意站在一旁,杏眸沉静,淡淡的看着这一幕。 说话间,采买已经到了。 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肤色有些黑,一双眼睛透着些机灵。 “参加老夫人、老爷、夫人、二夫人……” 来人跪在地上,问了安。 沈景川沉声道:“我且问你,去年冬日府中采买了几次炭火。” 男人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幽幽道:“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吧?老爷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一个字纰漏,仔细你的小命!” 一听这话,男人眼底多了抹慌乱,很快低下头去。 “采…采买了两次……” 沈老夫人一把将账本砸了下来:“可我差人问过卖炭火的铺子,咱们沈家去岁冬,只买过一次炭火。” 男人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反应很快,立刻磕头求饶道:“老夫人明鉴!咱们府中确实买过两次,只是…只是第二次……” 沈景川不耐道:“第二次怎么?” 男人喉咙发紧,一咬牙,低声道:“第二次奴才觉得那铺子里的炭火价格贵了些,碰巧遇见有村子里的村民推着牛车在路上卖,奴才…奴才便斗胆在那买的炭火!”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这人倒是聪明,难怪能混到采买这种满是油水的位置。 毕竟将整笔款项都吞了,和赚个几百两的差价这是两回事,罪名程度也截然不同。 这样一来,连带着秦雪蓉的不是都淡了。 秦雪蓉当即道:“娘,我确实记着去年年后府上又买过一次炭火,儿媳虽未细查,但当时炭火成车拉运回来,儿媳是有印象的,只是没想到这奴才竟然如此大胆!” 张氏眼见秦雪蓉轻易便替自己开了罪,当下道:“莫非嫂嫂平素太好说话了,这手底下人的胆子怎么一个大过一个?” 沈景川冷睨着地上的男子,沉声道:“你于何处采买的炭火?对方姓甚名谁,摊子支在何处,又私吞了多少银两!” 男子将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老爷!那人就是个村民打扮,奴才在路上偶遇问了下价,这才动了歪心思,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奴才是真的不知啊…老爷!” 见他识趣儿,秦雪蓉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再度道:“你吞了多少银子,如实说来!采买的印信又是从何而来?” 男人喉咙发紧,闷声到:“奴才…奴才当时母亲病重,奴才没有办法,这才吞了一百五十两银子……那印信,是奴才找人用萝卜刻出来的……” 沈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眸色淡淡,思量着秦雪蓉做事谨慎,虽然这笔钱可能多数是进了她的口袋,但想来她既然敢说看到了有炭火装车入府,必定真的采买了一批炭火充数。 不过是差在质量和数量上。 但这样一来,便很难查起。 除此之外,男人母亲病重很难考究,萝卜刻印这事倒应当是真的,这样查下来,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更何况,此人既是家生子,想必一家的性命都握在秦雪蓉个手里,必不敢多言。 第170章 变明为暗 沈舒意猜的没错,男人不住的磕头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当时实在是母亲病重没了办法,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 张氏不客气道:“你母亲病重就敢贪拿府中银钱,若是人人都学你这般,咱们沈府成什么了!” 秦雪蓉上前一步,温声道:“娘,说起来这事确实是儿媳不查,不过这刘达在府中做事多年,不如小惩大诫吧。” “嫂嫂是不是太过仁善了些?您这么好说话,难怪掌家屡出纰漏!”张氏不客气道。 沈老夫人皱着眉头,思量半晌,沉声道:“刘达免去采买一职,重打二十大板,责令你将贪下的银钱尽数补回,念你是家生子的份上,再罚俸一年。” 刘达松了口气,用力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仁慈!老夫人仁慈!!!” 刘达被人拖下去杖责,张氏不满道:“娘,这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这……” 她话音未落,沈老夫人便抬起手,制止了她要说的话。 张氏脸色难看,心下不甘。 可没想到,下一瞬,便听沈老夫人道:“此前让你和雪蓉一道学着掌家,如今我寿宴在即,这样吧,寿宴的器物采买布置,这次便由你负责。” 一听这话,张氏的眼睛顿时都亮了几分,立时多了些笑意:“多谢娘,娘放心,您这寿宴,我一定给您操持的风风光光的!” 话落,沈老夫人再度看向沈舒意,温声道:“意姐儿今个做的不错,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意姐儿便负责厨房膳食的采买。” “是,祖母。”沈舒意温声应下,落落大方。 秦雪蓉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道:“有了弟妹和意姐儿帮忙,儿媳总算是能清闲些了。” 沈老夫人温声道:“府中事杂,你又要教养孩子又要操持事务,并不容易,你弟妹和意姐儿到底缺乏经验,你还要多加提点。” “是。”秦雪蓉乖巧的应下,微低着头,遮住眼里的一抹精光。 见母亲处置完府中的事儿,沈景川再度看向秦雪蓉道:“那两幅画是怎么回事?” 秦雪蓉心口发紧,可她想着,必定是这事碰了巧,沈舒意不可能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不过是这贱种运气好些,不知道从哪听说过那两幅字画。 秦雪蓉满脸羞愧,低声道:“每逢年节,府中少不得要人情往来,故而总要添置些东西,奈何妾身对此并不精通,或有被坑骗之嫌?” 秦雪蓉一番话说的并不确定,眼里还带着些不安和忐忑,似乎到此刻为止,都不知道那两幅字画问题出在了哪里。 沈景川皱着眉头道:“那两幅字画今在何处?” 秦雪蓉当即道:“《青丘雅士图》因为过于贵重,如今应该还收在库房,郑世儒的书法前些时日应当送给周大人了。” 沈景川稍稍松了口气,好歹送的是真迹,假画虽花了高价,但眼下还在府中。 沈舒意不动声色,心下冷笑。 高价买的假货还在,这摆明了是变相行贿,而低价买的真货却已经送人,这是受贿后行贿。 啧,看来秦雪蓉身上的秘密,比她想的还多。 倒不知,她借着沈景川的官职,暗中干的什么勾当。 * 秦雪蓉回到瑞雪院,手肘撑在案头,手指微扶着额头。 王嬷嬷忍不住低声道:“夫人…这掌家权当真就要这么分给二房和二小姐么?” 自来宴席,油水是最多的,如今老夫人的寿宴,却凭白把这好事让了出去,王嬷嬷根本不敢想,秦雪蓉如今是什么心情。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未来临,秦雪蓉冷笑出声,幽幽道:“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嬷嬷又怎知我不是刻意如此?” 再说,厨房和这府里,基本都是她的人,那个张锦萍和沈舒意,真以为自己能翻出什么风浪? 王嬷嬷很快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二小姐和二房逼的紧,处处针对夫人,夫人若是紧抓着不放,反倒不美,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变明为暗……”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狠辣:“有时候胃口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倒要看看,她们是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夫人英明。”王嬷嬷立即应声。 秦雪蓉目光沉沉,心情仍旧很差。 她如今思量的不是老太太寿宴的事,而是沈舒意这个贱种。 这个贱种实在邪性,她不仅会查账,竟还知道郑世儒的大作和《青丘雅士图》。 当真是她小瞧了她! 可她实在想不通,她在玉佛寺无依无靠多年,怎么能懂的这些?甚至还能压兰姐儿一头? 一想到那副头面,秦雪蓉便心堵的厉害。 “去把红缨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这几年沈舒意在玉佛寺都干了些什么!” “是。” 不多时,红樱忐忑的跪在秦雪蓉面前,战战兢兢:“前几年二小姐一直藏拙,奴婢真没见她有什么不同,只后来这半年,二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厉害的不行……” 王嬷嬷皱着眉头道:“你日日在她身边,就没注意到有什么蹊跷?” 红缨一时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真没有见着……但是二小姐喜欢看书是真的,虽日子贫苦,可她总能弄来几本书,日日翻看。” 秦雪蓉又问了些问题,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红缨退下后,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思量,缓缓道:“难不成当真有天纵奇才、文曲转世?” 王嬷嬷斟酌道:“老奴还是觉得,纵是天纵奇才也不至如此,这二小姐…实在邪性的很。” 秦雪蓉皱着眉头道:“你观她今日,那手可像有伤的模样?” 王嬷嬷顿了顿,仔细回想后,摇头。 “二小姐未用算盘,可翻看账目的动作却极快,偶尔提笔更是流畅,并未见有什么不妥。” 秦雪蓉冷笑道:“哼,料她便是装出来的有伤,既然她这么能装,且等着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让她好好出一出‘风头’!” 王嬷嬷忍不住道:“二小姐心思缜密,诡计多端,夫人还是当谨慎些。” 闻言,秦雪蓉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放心,我自有法子考证。” 门外,红缨刻意走慢了几步,听见这番话后,当下加快步子,眼里闪过一抹挣扎。 第171章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休息了一会后,下午又带着玉屏和金珠去了趟连城那。 沈舒意到时,两个药童今日仍未开诊。 破旧的院门旁和墙根下,一如昨日守了不少人。 沈舒意看了一眼,多是些穷苦百姓,有权势的人家仍旧是派了小厮和下人过来。 偶尔可见一两个锦衣华服的,必然是知晓连城身份的,因着有求于人,是以格外客气,半点不敢用强。 “沈姑娘来了。”药童开门后,见着是沈舒意,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一进到院子,沈舒意便见着连城靠坐在躺椅上,气的吹胡子瞪眼。 而他对面,则坐了两名画师,被他骂的满头大汗,脸色铁青。 金珠忍不住道:“连城先生怎么这么大火气?” 沈舒意温声道:“画师没见过连翘,仅能凭连城先生的描述作画,故而要反复调整和琢磨,连城先生性子急,看他们作画难免觉得不像,偏自己又不擅长此道,自然又急又恼。” “原来这样。”金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沈舒意也没耽搁,知道这几日内,怕是画师难以画出让连城满意的画像来。 毕竟时隔多年,连城自己的记忆其实也模糊了,只能等画师画出来后,才知道像或不像,故而要花费不少时间。 沈舒意收回视线,便见二宝蹲在门前帮着分拣药材。 沈舒意温声道:“二宝。” 少年转过头,看向沈舒意,见着她手里拎着的烧鹅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沈小姐!” 沈舒意将买的烧鹅递给他,玉屏则是将几份包好的糕点和零嘴一并塞到他怀里。 “小姐说你喜欢吃这些,一早就让我在府里准备起来了。” 二宝的脸色有些泛红,似乎颇为不好意思:“沈小姐你人真好。” “里面那两壶酒是给你师父的,回头你替我交给他。”沈舒意温声开口,看向二宝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多了些悲悯。 “沈小姐放心!”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耽搁时间,一头扎进了昨日整理好的书房,继续背起书来。 日落西山,沈舒意为了省些时间,晚饭也没顾上吃。 临到院子里,连城手里捧着酒壶,已经多了几分醉意,笑道:“你这丫头倒有品味,这郭氏的酒最是香醇。” 沈舒意笑道:“先生若是喝的尽兴,舒意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连城竖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又什么事?我说你这个丫头可不要得寸进尺!” 沈舒意坐在他面前的矮石墩上,平视着他温声道:“不是什么麻烦事,舒意只是想着,先生如今虽不看诊,可药童却会时不时的替百姓看病。” “所以呢?”连城这会还真不知她打算说些什么。 “如今正值秋日,天气尚好,故而守着药童抱有一线希望的百姓日日在门前守着倒也无妨,可寒冬将至,天寒地冻,他们守在这难免会吃不消。”沈舒意音色清润柔和。 连城没做声,因着搬来的时间不久,倒是没想过这茬。 “不若您每月固定几个日子,由药童看诊,这样平素百姓们不必过来,既免了受风吹日晒之苦,也还了您一个清净。”沈舒意认真建议。 没人比她更清楚,今年是个寒冬,明年又有灾情泛滥。 内忧外患,这几年的大乾朝,并不太平。 连城没做声,沈舒意也没再耽搁,起身后温声道:“舒意改日再来,到时再给先生带郭氏的酒。” 直到沈舒意一行人离开,连城才掀了掀眼皮,瞥了眼角落里捧着零嘴吃的正香的二宝,幽幽叹了口气。 “三七,去,告诉门口守着那些人,以后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看诊,旁的时候别在这扰我清净!” “是,师父。” * 当日,傍晚。 沈舒意默背完白日记下来的医书,看向玉屏道:“让江漓着手查一查秦雪蓉买的那幅郑世儒的墨宝,看看是从何人处购买,如何送到的周大人手里。” “是。” 玉屏转身离开后,沈舒意便带着金珠和玛瑙在府里转了转,打算松口气。 没多久,趁着夜色,一道影子当即跪在了沈舒意面前。 “二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沈舒意垂眸看去,红缨神色慌张的跪着,似是颇为不安。 沈舒意抬眸看向玛瑙,玛瑙当即去了周围守着。 红缨低声道:“夫人怀疑您当初献给老夫人的佛经,是借旁人之手,更不信您能写得出那样一手好字,所以打算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拆穿您……” 红缨说着,忍不住想要打量一番沈舒意的神色。 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她只觉得这位二小姐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以至于她根本没这个胆子。 沈舒意盯着她看了一会,温声道:“这事啊,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红缨抬眸,错愕的看着她。 金珠挡在沈舒意面前,笑盈盈道:“红缨姐姐有心了,不过这事实在没多少价值,倒是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直到沈舒意离开,红缨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原地。 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自打回府,她从未要她做过任何事,可偏偏她手里捏着把柄,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正巧玉屏回来。 沈舒意温声道:“再问问江漓,之前让他盯着智远办的事,如今办的如何了?”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才沐浴更衣完,玉屏一面替她擦拭着头发,一面道:“江漓按小姐的吩咐,安排了两个女人给她,如今他手里的钱被掏空,人和被赶出了房子,一路靠着坑蒙拐骗过活,期间还挨了两顿打。” “让人给他递个话,就说红缨在沈府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格外滋润。” “是。”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幽深。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红缨如今倒是学乖了,想投诚了,可惜,她沈舒意不是那么好的性子。 如今留着她,不过是另有用处罢了。 半晌,沈舒意睁开眸子,起身到桌案旁逗弄起那两只蛐蛐。 金珠在一旁道:“小姐,哥哥说另外更厉害的那只基本也调教好了。”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不急,倒是这只,该送出去了。” 第172章 种善因得善果 翌日,清早。 沈舒意先是去了秦雪蓉的院子问安。 秦雪蓉脸色泛白,一副身体不好的模样,见着沈舒意来,温声道:“这是你祖母寿宴时,打算邀请宾客的名单。” 沈舒意接过后,便听秦雪蓉再度道:“厨房采买菜品酒水的预算一共六千两银子,不算多,但近来府中开销不小,你若想操持的好要费些心思。” “是。”沈舒意乖顺的应下。 秦雪蓉再度叮嘱道:“切记,不管怎样,不能丢了沈府的面子,我这几日身体不好,你平素也不必过来问安,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寻我。” 沈舒意抬眸看向秦雪蓉,她脸色确实有些青白,人也好似瘦弱了几分,倒不知是这几日被接连的事端刺激的,还是赶了巧。 “母亲请了郎中没有?”沈舒意关切道。 秦雪蓉抬眸,便对上一双清亮澄明的眼睛,那双眼异常干净,满是关切。 秦雪蓉险些冷笑出声。 呵,当真是顶好的演技! 想必老爷和老夫人便是被她这副模样,给哄骗了去。 秦雪蓉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倒也不是什么旁的事,不过是你三妹妹的事,让我心思烦乱。” 这话,秦雪蓉说的倒是实话。 不管怎样,沈静安和沈静麟的事,至少算是解决了,可这珍姐儿的事,却几乎要成了她的心病。 沈舒意温声道:“眼下这事确实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先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秦雪蓉直视着她,幽幽道:“我只觉得这阵子府里乱的厉害,倒也不知哪来的霄小作祟。” 听出她话里所指,沈舒意则是柔声宽慰道:“凡事种善因得善果,母亲这辈子积德行善,必定会一切顺遂平安的。” 秦雪蓉脸上的笑意更深,唯独盯着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阴冷。 * 自瑞雪院离开后,沈舒意刻意绕了段路,去了沈静麟的院子。 才行至院门前,便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你们两个奴才好大的胆子!你们是想把我关死么!今日上课,为何不准我去!” 沈静麟本就是待不住的性子,如今被关了数日,可以说是把耐性彻底磨光。 “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昨日您课上被训斥,夫人便让您这三日都不准再去学堂!” 沈静麟气的不轻:“陈康这个老匹夫!就知道告状,我不就是在课上多说了两句!” 沈静麟是当真气的要死,这段日子他自认为乖觉,已经收敛了许多,可偏偏那陈康得寸进尺! “少爷,快小点声,否则若是传到夫人和老爷那去,您这禁闭……” “我不管,我今天说什么都要出去!” “小少爷,您快饶了奴才吧!没有老爷和夫人发话,奴才真的不能放您出去!” 小厮苦苦哀求,沈静麟气的脸色涨红,一脚踹开了拦在最前面的一个。 沈舒意眸色淡淡,转身离开,温声对金珠道:“麟哥儿闲着无趣,把之前搜罗的那些东西,差人送到他那去。” 金珠眨了眨眼:“小姐,‘不败神王’要送吗?” 沈舒意莞尔一笑:“要的。” “你让人同他说,若是能背下一首诗来,我便奖励他三本话本子,若是背下来两首,我便奖励他一把宝刀,若是背下来三首,便奖励他一把好弓。”沈舒意温声嘱咐。 “是。” 沈静麟这边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到底是没能出得了房门。 直到金珠和翡翠一道过来:“小少爷,二小姐怕您无聊,便让奴婢给您送些小玩意儿,您可以当个消遣……” 沈静麟虽被关了禁闭,可到底,这是府中,再加上沈老夫人偏宠,秦雪蓉心疼,故而倒是没有不允旁人前来探望。 “什么东西?”沈静麟不耐烦的开口,整个人都蔫蔫的。 金珠手里捧着不少小玩意,最上面是两本诗集,下面的两本便是沈静麟素来喜欢看的话本子。 托盘的另一边,还放了两个鲁班锁和一个小巧的弓弩模型,另外两个盒子里装的便是那几只蛐蛐。 单独放的便是金鹏花了不少钱买到手的那只‘不败神王’,另外盒子里的几只则是不同花色的普通蛐蛐。 沈静麟最初兴趣缺缺,可真等到见着这些东西后,顿时便来了兴致。 “还是二姐姐想着我!”沈静麟确实高兴。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都快闲出屁来了! 每日不是背书就是抄书,他从没觉得活着这么无趣过! 眼见着沈静麟一把便将最上面的两本诗集扔到了一旁,金珠不由得笑着把沈舒意那番话转述给他。 “行行行,知道了!”沈静麟皱着眉头,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 金珠也没多言,那话本子是小姐精心挑过的,讲的是一个少年,在历经磨难后成长为赫赫有名大将军的故事。 沈静麟最喜欢这些,若是看到精彩处想往下看,便只能背书。 有了这个名头顶着,根本不怕秦雪蓉到时候会怪罪下来。 金珠一走,沈静麟便忍不住先摆弄起了那弓弩模型,爱不释手。 直到后来,两个盒子里时不时传来蹦跳和鸣叫声,沈静麟才被引起了兴致,好奇的将其打开。 “蛐蛐?”沈静麟有些诧异,虽没玩过,却也知道京中不少人喜欢斗蛐蛐玩。 “这个怎么玩?”沈静麟当即招来小厮。 小厮立刻上前道:“少爷,这只一看便不是凡品,您把它和另外的一只放在一起,他们自会打起来,端看谁输谁赢……” 两个小厮,一个方才挨了一脚的稍显老实,另一个却颇擅长这些东西。 沈静麟一听,当即来了兴趣,立刻招呼人和他一起玩了起来。 最初几次,沈静麟还不太会,可越到后来,便越是上瘾,逐渐品出其中的乐趣来。 * 另一边,金珠回去复命后,沈舒意杏眸冰冷:“派人去清远侯府一趟,让小舅舅帮我找些好赌又擅赌的人,要厉害些的,最好有背景的。” 秦雪蓉不是有钱么? 她不介意让她多放点血。 母亲的那些嫁妆,她要她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第173章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翌日,清早。 沈舒意先是去二房张氏那拜访了一番。 “意姐儿来了,快坐。”张氏对沈舒意倒是颇为热情,姑且不论到底有多少喜欢,可至少,她几次让秦雪蓉吃了教训,只这一点,张氏便对她格外亲近。 “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婶婶,祖母宴会宾客的名单可有敲定,若是敲定我也好根据客人的习惯和口味制定菜谱。”沈舒意温声开口。 闻言,张锦萍当即叫人将自己拟了一半的名单拿了过来。 “不瞒你说,还没定好,从前都是你母亲掌家,我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怕有什么纰漏。” 说着,张锦萍便将手中的名单交到沈舒意手上。 沈舒意大致看了看,温声道:“婶婶若是不放心,可以向祖母请示一二。” “这是自然,等今个儿下午拟定了名单,我便过去,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旁的需要注意。”张锦萍试探着开口。 毕竟在她看来,沈舒意谨慎又周全。 自己和秦雪蓉争了那么多年,却是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倒是自沈舒意回来,那秦雪蓉一连吃了几个闷亏。 故而向沈舒意开口,她是半点也不觉得害臊的。 沈舒意温声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所有的器物布置一定要合规,不能太过,以免传出铺张浪费的名声,影响府中声誉。另外便是人员的座次,婶婶大抵要费一番心思,避免把不合或是有矛盾的人家安排在了一处。” 听见这番话,张锦萍只觉得醍醐灌顶,脸上的笑容更殷切了几分。 “还是你这孩子想的周全,要我说,比起语姐儿你也是半点不差,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张氏亦是属于直爽的性子,颇有些心直口快。 这会人一高兴,拉着沈舒意的手格外亲热。 “婶婶才是有福气的,堂姐端庄贤惠,两个堂弟又聪敏过人,小叔对您又格外敬重,这往后的日子必是福气绵延。”沈舒意软声开口,一双眼澄澈又真挚。 张锦萍被哄的高兴:“哎呦,你看你这孩子,说话可真是惹人爱听,刘嬷嬷,去把前几日我得的那两匹好料子拿来给意姐儿,另外我娘家哥哥前阵子送来的那两支老参也一并拿过来。” “婶婶太客气了,舒意受之有愧。”沈舒意温声开口,眼里多了些温软的意味。 前世,张氏虽未在秦雪蓉处处针对她时伸出援手,却也不曾落井下石过。 反倒是她曾听见过几次张氏,暗中痛骂秦雪蓉不是个东西。 故而沈舒意对她虽没多少感情,却也印象不坏。 张锦萍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容易,你和…寒哥儿的身子都不好,那两支老参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全当拿回去补补身子吧。” 这话多了些真情实意,沈舒意沉默片刻,没再推拒。 张锦萍这人其实不算复杂,她若是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在保全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亦是不吝啬回馈。 沈舒意不怪她前世袖手旁观,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更何况,张锦萍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有子嗣,亲疏远近,任何人都分的清楚。 “你放心,下午我去过老夫人那,最迟明日,便把名单交到你手上。”张锦萍再度开口。 “多谢婶婶。” * 沈舒意自张氏那离开后,才回到云舒苑不久,秦桂琼应下的那十匹流光锦便也送来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倒不知秦桂琼心里该有多痛。 五颜六色的布料,在室内折射出流动的光彩,上面精美的丝绣图案,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小姐,这料子可真漂亮。”翡翠捧在手里,忍不住开口,只觉得细腻又柔软。 沈舒意温声道:“这一匹便要上百两,自然不凡。” 沈舒意将料子挑了挑,随即道:“鸦青色这匹给父亲送过去,紫红色这匹给祖母,枣红这匹给母亲,墨绿和烟蓝色这匹送去清远侯府,绛紫和胭脂粉这两匹送去给二婶,杏黄这匹给吴姨娘送去。” 翡翠愣了愣,随即应声道:“是。” 一时间,十匹料子便只剩了两匹,沈舒意只给自己留了一匹珠光粉和雾蓝色的料子,素雅又精致。 翡翠才离开不久,玛瑙便进来通报:“小姐,五小姐想见您,神色不是很好。” 沈美茹? 沈舒意眼里多了抹思量,温声开口:“请她进来。” 不一会,沈美茹缓缓走了进来,只是相比于平素的俏丽清秀,这会她脸上多了些愁云,一双眼的眼角泛红,像是才哭过。 “二姐姐,冒昧前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二姐姐休息。”沈美茹歉意的开口。 沈舒意笑着道:“你我本就是姐妹,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坐。” 玉屏给两人上了茶水和糕点。 沈美茹道了谢后,这才有时间打量一番沈舒意的闺房:“说起来自二姐姐回来,我这是第一次上门来拜访。” 沈舒意温声道:“是我疏忽了,早该请你们过来坐坐。” 沈美茹摇摇头,看着四周,眼里闪过一抹羡慕。 海蓝色的芙蓉花床幔,华丽的八宝雕花木床,精致的烟霞色屏风,连带着桌上、墙角所摆的一应器物,虽算不得奢华,却亦是精致非常,绝非凡品。 “二姐姐虽然才回府不久,可这房间却比我的气派多了。” 沈美茹忍不住开口,沈舒意没做声,只是含笑看着她。 像是意识到什么,沈美茹慌忙道歉,带着些不安:“对不起二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是庶出,姨娘又不受宠,是不该同二姐姐做比的。” 沈舒意替她倒了杯茶,茶水氤氲出淡淡的茶香,整间屋子都显得格外宁静:“若是有什么委屈,我虽未必帮得上,你也可以说来听听。” 闻言,沈美茹瞬间红了眼眶,欲言又止。 半晌,她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二姐姐也知道,我姨娘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虽被抬为姨娘,可这些年,我和姨娘都要看着母亲的脸色生活……” 第174章 并未起疑 沈美茹顿了顿,继续道:“原本这也没什么,三姐姐虽然任性霸道了些,人倒是不坏,只这次的事发生以后,母亲放心不下她,总让我过去陪她说话解闷。” 说到这,沈美茹的眼睛更红了几分,有泪花在眼里打转,像是下一刻就要掉了下来。 “可大概是我太笨,总讨不得三姐姐欢心,连带着让母亲也更生气,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美茹轻声说了一通,似是忍耐了许久。 沈舒意温声道:“近来府中事多,母亲难免心烦,你也不必强求,尽力就好。” 下一瞬,沈美茹眼里的泪珠便落了下来,红着眼眶看向沈舒意道:“二姐姐,可我实在不甘!虽说我是庶女,可这些年我姨娘伺候母亲尽心尽力,我对大姐姐和三姐姐更是唯命是从,可…可我和姨娘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沈舒意杏眸沉静,直视着她。 面前的少女带着些拘谨和怯懦在身上,样貌清丽,算得上是个美人,但也确实如她所说,她身后并无倚仗,故而言行举止都不够大气。 沈舒意缓缓道:“若你觉得如今的日子不好,那便去争去谋算,若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本事,那便只能认了如今的日子,毕竟比起府外的百姓和流民,我们的日子已经不知好上了多少。” 沈美茹错愕于她的话,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沈舒意杏眸沉静,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若你不认命,便只能费尽心思往上爬,可若你畏首畏尾,又惧怕那个后果,那便不如安于现状。 她曾见过无数死在战场上的儿郎,亦曾见过灾荒之下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疯狂,凭心而论,她们如今这日子,其实算不得糟,端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半晌,沈美茹垂下眸子,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我和姨娘已经付出了所有,可…可在母亲眼里,却始终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 “若我自己苦些也无妨,我只是见不得姨娘受苦。” 沈舒意宽慰道:“或许你姨娘并不觉得苦,有你在,她已然满足。” 沈美茹沉默半晌,破涕为笑,轻声道:“二姐姐这话和姨娘说的一样,她总说有我便够了,还庆幸我是个女孩。” 沈舒意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吃点甜的,人会高兴。” 沈美茹抹了把眼泪,再度道:“若我能像二姐姐一样就好了,总觉得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得倒二姐姐的,如今和二姐姐说说话,我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二姐姐,以后我能常来找你吗?” 沈舒意笑道:“自然。” 沈美茹吃了两块糕点,忍不住道:“二姐姐那日是怎么做到的内算,把娄家表姐都给压了下去,好生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也教教我?” 说到这,她脸颊微微泛红,似乎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沈舒意转身走到博古架前,拿出一本《数术九章》递给她道:“你回去先自己研究看看,若有什么不懂,再来问我。” 沈美茹高兴的收下,随即又缠着沈舒意问了不少东西。 再后来,话题聊到沈老夫人的寿宴,沈美茹不由得有些忧虑:“二姐姐想好了送祖母什么吗?我实在不知道该送祖母些什么,太贵重的我拿不出,太轻了又怕祖母不喜。” 沈舒意对这事倒是早有打算。 出钱,那是不可能出的。 毕竟如今她虽然没有一开始拮据,但依旧穷的叮当响。 “我么?我打算画一幅画吧,只是也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喜欢。”沈舒意温声道。 沈美茹略显诧异:“二姐姐还会作画?” “会一点。” “也对,二姐姐写得一手好字,又怎么会不擅作画呢,不像我,什么都做不好。” 话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沈美茹看向沈舒意,再度道:“二姐姐手上的伤恢复了吗?作画会不会有影响?” 沈舒意左手轻轻揉了揉手腕,温声道:“近来恢复了一些,只能尽力而为,也不知能不能成。” 沈美茹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纤白的腕子上,虽未见有什么伤,还是关切道:“我姨娘那里有些管外伤的药,但是不知道对不对症。” 沈舒意笑着:“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也是陈年旧伤了,时好时坏,之前也请过郎中,只是很难根治。” “二姐姐一定要好好休养,千万不要落下病根。” 说罢,沈舒意的线落在不远处沈舒意的书桌上,再度打量起来:“二姐姐的文房四宝是父亲之前珍藏的那套吗?我可以看看吗?” 沈舒意神色不变,温声道:“当然。” 得了应允,沈美茹忍不住上前拿起一支毛笔,仔细欣赏起来。 因着是背对着沈舒意,她的视线落在了狭长的桌案上。 桌案被收拾的整齐,除了文房四宝,只桌角放着几本书和一只插着花枝的玉瓶,再无其他。 沈美茹收回视线,同沈舒意又围着那套文房四宝讨论了一会,眼见时辰不早,这才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抬眸瞥了眼书桌的方向,眸色淡淡。 * 傍晚,瑞雪院。 秦雪蓉冷笑出声:“送画?倒确实符合她的性子,老夫人心疼她又吃这套,怕是又觉得心意无价。” 王嬷嬷在一旁忍不住道:“依老奴看,保不准二小姐这次又不知道从哪弄幅画来,滥竽充数。” 秦雪蓉摇头道:“不能小瞧了她,她既然有那样一手查账算账的好本事,未必就真的画不出来。” 王嬷嬷继续道:“夫人说的是,只是老奴觉得二小姐若真有这个本事,何必藏着掖着到现在。” 秦雪蓉微微颔首:“你说的倒也没错。” 话落,秦雪蓉抬眸看向垂首站在面前的沈美茹,温声道:“茹姐儿辛苦了,这些日子你多去云舒苑走动走动,盯着些沈舒意的动静,尤其是她要给老夫人送的那幅画。” 沈美茹当下应声:“母亲放心,二姐姐今日并未起疑。” 第175章 真当她是泥捏的了! 秦雪蓉温声道:“你放心,你姨娘是我身边出去的人,她一向又乖顺懂事,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女,日后也必定会为你挑个好夫家。” 沈美茹面色一喜,软声道:“多谢母亲。” 秦雪蓉眸色沉沉,再度嘱咐道:“沈舒意狡诈多疑,若没旁的要紧事,你今日不必到我这来,有什么消息直接让你姨娘递过来。” “是。” “另外多留心些沈舒意平素写下的字迹,能拿回来些手稿最好,若拿不回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沈美茹乖顺道:“母亲放心,美茹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美茹离开后,秦雪蓉缓缓道:“语姐儿给老夫人准备的贺礼如何了?” 王嬷嬷连忙道:“夫人放心,大小姐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准备了。” 秦雪蓉幽幽道:“那沈舒意一手好字讨了老夫人欢心,语姐儿的字更是不差,如今再把字做成绣品,花的心思岂是那沈舒意能比?” “到时正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当众拆穿那沈舒意。”王嬷嬷低声道。 秦雪蓉目光阴沉,轻笑了一声,没再做声。 * 一连三日,沈舒意都去了连城那背书。 连城找人画的画像还未画到他满意,沈舒意倒也不急。 三日后,沈舒意根据张氏送过来的宾客名单,去了一趟瑞雪院。 仔细询问过所有宾客的喜恶后,沈舒意逐一记在心里。 秦雪蓉温声嘱咐道:“旁的倒是没什么,只要注意郑大人、肖大人不能饮酒,需以茶水代替。孙老夫人的儿媳桂花过敏,做糕点时要避开这一点。” “是。”沈舒意应下。 “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再来问我,厨房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了,菜品厨师都有经验,你若不放心,定好后可以再拿过来由我过目。”秦雪蓉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 “多谢母亲,有母亲给舒意撑腰,舒意这才觉得踏实。”沈舒意笑着开口。 秦雪蓉亦是笑了笑,温声道:“行了,去吧。” 沈舒意起身告退,没走出几步,秦雪蓉看向她的背影,忽然将她喊住。 “意姐儿。” 沈舒意转过身,杏眸清明,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柔声道:“你觉得你祖母寿宴,让珍姐儿也露个面,可有不妥?” 沈舒意思量片刻,温声道:“三妹妹在家中庵堂清修,说到底并不算方外之人,祖母过寿,三妹妹前来祝贺,想必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闻言,秦雪蓉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当下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你父亲最偏爱你,我便想着回头你也能劝上他两句。” 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一双清冽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玩味。 秦雪蓉喉咙发紧,咽了口口水后,脸上堆起了几分笑意,起身亲热的拉过沈舒意的手。 “意姐儿,我知道你同母亲多少有些误会,可你放心,若你能说服你父亲这次让珍姐儿露个面,母亲必定让这府中众人都好好配合你筹备,另还有你娘生前留下的这两间铺子,母亲回头也先过到你名下,你全当练手。” 秦雪蓉眼底带着淡淡的血丝,一副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 只是这会,她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却多了几分哀求和凄切。 话落,王嬷嬷便将两间铺子的地契呈了上来:“二小姐,这两间铺子皆是收益不错的铺子,夫人待您一片真心,您可万不能受了旁人挑唆,对夫人有所误会啊……” 沈舒意收回视线,为难道:“母亲的心情我理解,可我也只能尽力试试,毕竟能不能说服父亲我也没有把握。” 秦雪蓉将她的手握的更紧,再度道:“你三妹妹从小被宠坏了,如今关了这么多日,已经吃尽苦头,你们到底是亲姐妹,总要给她个机会。” 沈舒意颔首道:“我明白的,我一定努力说服父亲。” 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瞥了眼王嬷嬷手里的两份地契,眸色冷了下来。 王嬷嬷忍不住道:“夫人,二小姐当真能说服老爷么?” 秦雪蓉垂下眸子,沉声道:“总要试试,她若想拿回这两间铺子,自然要拼尽全力。” 王嬷嬷没再做声。 秦雪蓉神色阴冷,声音中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可怜珍姐儿,凭白遭了她设计,吃了那么多苦头!” “如今时日还短,夫人,这事急不得。” 秦雪蓉长长叹了口气,可不是急不得么,女子名节受损这种事,哪里能急得来。 可她 总得想办法让珍姐露露面,毕竟就算亲事这几年要耽搁了,可总不能真的让把珍姐儿拘在屋子里几年,到时好人怕也是要憋坏。 * 沈舒意离开后,思量起秦雪蓉的打算。 金珠低声道:“小姐,夫人这是在向您低头服软吗?” 沈舒意眸色清冷,淡声道:“她可没那么容易服软,如今低头,不过是另有所图。” “那您真的要帮着说服老爷,把三小姐放出来吗?”金珠有些不甘心。 只觉得这有人护着的,和没人护着的就是不一样。 沈静珍犯了那么大的错,如今夫人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错处若是落在自家小姐身上,金珠简直不敢去想。 沈舒意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祖母寿宴,宾客中有没有冯博昌的名字?” 名单正好在金珠手里,她翻看了一遍,低声道:“冯博昌不在,但是冯夫人在宾客的名单里。” 沈舒意倒也不意外,毕竟祖母过寿,必然是女眷宾客到场的更多。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思量。 半晌,沉声道:“把厨房的采买、厨子和婆子都叫过来。” “是。” “你再去找一趟小舅舅,请他帮我把这些宾客的喜恶都打探一遍。” 沈舒意温声开口,她信不过秦雪蓉,而同在朝中,清远侯府查起这些,怎么也比江漓要更方便和精准些。 回到云舒苑后不久,金珠便脸色难看的回来。 “小姐,厨房的采买陈婆子称了病,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一个厨子说吃坏了东西,一直在跑茅房,另有两个婆子说是手里的活计没忙完,怕耽搁了主子责罚,要晚些过来,其他人倒是正在收拾马上就到。” 沈舒意冷笑出声,这些奴才倒真当她是泥捏的了! 第176章 不能不管 沈舒意冷声道:“让旁的人也先不必过来了,在那等着,我直接过去。” 金珠应声:“是。” 金珠离开后,沈舒意看向玉屏道:“父亲回来没有?去请,就说母亲命我负责厨房采买和菜品事项,可惜我人微言轻,或许需要父亲撑腰。” “是。” “一个两个都病了,叫门房请个郎中过府。”沈舒意再度道。 “是,小姐。”玉屏应声后,匆匆离开。 沈舒意带了玛瑙和翡翠、连带着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一道,直奔府中的大厨房。 沈舒意到时,安分的和老实的,这会得了金珠的话,已经齐齐在院子里候着了。 一行人原是低声议论着,一见着沈舒意,问过安后,倒也安静下来。 金珠站到沈舒意身后,低声道:“奴婢刚才打听过,那陈婆子是刘达的母亲,这一家都是夫人的心腹。” “另外厨房的张姓厨子、花婆子和于婆子三个,这会也都还没来。” 闻言,沈舒意没做声,抬眸看向一行人沉声道:“我奉母亲之命负责祖母寿宴的菜品事项,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做事,如今既然由我负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 一行人纷纷低下头,莫名的生出些紧张,只觉得这位二小姐的那双眼,锐利逼人,透着深沉的冷意,让人没由来的脊背发寒。 “谁是管事?”沈舒意冷眼打量着一行人,再度开口。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匆匆上前:“二小姐,奴才福贵,负责厨房的事项。”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男人身量不高,这会弯着腰,脸上带着些谄媚和精明,姿态放的很低,不过再怎么掩饰,一双眼里也透着轻视。 沈舒意再仔细看过一旁,另有两个婆子目光闪烁,几次偷偷打量过她,而后又匆匆避开视线,佯装乖顺。 其他几个厨子丫鬟低着头,倒是看不出什么旁的,另几个伙夫不明所以,还算是老实。 显然,这些人被打过招呼。 呵,秦雪蓉这一手威逼利诱玩的还真不错! 一面温声软语拿着地契求她替沈静珍开脱说话,一面又拿着掌家的事项施压。 “听说陈婆子病了,张厨子也腹痛?”沈舒意冷声开口。 福贵连忙应声:“是这样的二小姐,陈婆子年岁大了,前阵子生了次大病,一直没好,眼下根本起不来床。” “张厨子是吃坏了东西,所以一直在跑茅房!” 沈舒意嗤笑出声:“是么?玛瑙,去把人给我带来。” “是,小姐。” 当下,玛瑙便带着几个婆子先去了陈婆子的住处,丫鬟婆子们的住处本就多同主子分开,尤其这种不用直接伺候主子的。 故而陈婆子的住处离的不远,就在厨房旁边的一处院子。 玛瑙带人过去时,房间门前一直偷窥这边的动静立刻爬上了床,头上盖了块打湿的白色帕子。 玛瑙半点也没客气,将门踹了便直接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你哪来的呦!” 当即,陈婆子的嚎叫声便从隔壁的院子里传了过来。 “二小姐要见您,可您这么金贵,我只能过来请了。”玛瑙不客气的开口,拎着陈婆子的衣领,半点不客气的把人拖进了厨房的院子。 ‘砰!’ 陈婆子一把被摔在了地上。 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条墨绿色暗纹的袄裙,看得出,过的不错。 “哎呦,天杀的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当即,陈婆子便开始嚎了起来,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玛瑙也没闲着,没一会,便把另外那个腹痛难忍的厨子和两个婆子都拎了回来。 一行几人皆是被扔在地上,可神色里却没多少忌惮,反而都是振振有词。 “二小姐,奴才知道自己命贱,不值钱,可您也不能这样苛待老奴啊!老奴这些年负责厨房的采买尽心尽力,如今不过是恰巧病重,根本起不来床,实在不是不听您的安排啊~!” 陈婆子两腿扔在身前,一只手敲着自己的大腿,闭着眼睛嚎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厨子一手捂着肚子,满脸隐忍和急切的附和道:“是啊二小姐,之前夫人待我们可都是格外体恤,我们就算是奴才,可人有三急,您可不能这样刁难我们!” 另外两个婆子也是纷纷附和:“二小姐您是不知道这厨房的事项有多繁杂,您这一开口就喊我们过去,回头耽搁了午膳和晚膳、耽搁了主子们的吩咐,这挨罚的可是我们啊!”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我知道几位劳苦功高,能力过人,料想你们为沈府辛苦了数年,如今满身病痛,沈家不能不管,我更是不能不管。”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琢磨不透沈舒意的打算。 沈舒意看向翡翠,沉声道:“去,给陈婆子把药熬了,越快越好。” 是,翡翠应声后,怀里抱了不少从云舒苑带来的药材,直接扔进厨房的大锅里,煮了一通。 并非熬制,反倒只图个快,没一会,浓黑的药汁冒着浓重的苦气飘散开来。 不多时,翡翠从厨房出来,端着满满一大碗药汁出来,低声道:“小姐,可以了。” 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陈婆子眼底多了抹慌乱:“二小姐,您可不能草菅人命啊…这是什么?郎中可是给老奴开过药的…您这是熬的什么……” 汤药的色泽漆黑,还带着不少药渣,黑乎乎的一片,带着些沉淀,颜色并不均匀。 “婆婆既然病了,自然要治。”沈舒意淡声开口,随即看向玛瑙,冷声道:“灌下去。” “是。” 话落,玛瑙接过药碗上前,一把捏住陈婆子的两颊,强迫她张开了嘴巴。 “你们干什么!谋杀啊!放开我,我不喝!”陈婆子拼命的挣扎起来,两只手也乱挥着,试图打翻药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金珠冷眼看向身后从云舒苑带来的几个婆子。 当即,两个婆子上前将陈婆子的手臂牢牢摁住。 “灌!”沈舒意冷声开口,杏眸冰冷。 第177章 安的什么心 下一瞬,玛瑙便不客气的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直接灌进陈婆子的嘴里。 汤药又苦又涩,还格外烫嘴,一时间,陈婆子呛的不行,痛苦的喊了起来。 “杀人了!咳咳…二小姐……咳咳……” 陈婆子拼命挣扎,奈何人被摁的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连呛带吐,一碗药却也被玛瑙灌下去了大半碗。 旁观的一行人,眼见着这一幕,一颗心纷纷被提了起来,连带着姿势都变得僵硬和拘谨,再没有半点之前的散漫。 福贵喉咙发紧,匆匆搬了张椅子过来,殷勤道:“二小姐,您坐,站着累。” 闻言,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沉静的眸子带着说不出的凉薄。 福贵点头哈腰赔着笑,立刻又用袖子将八仙椅用力的蹭了蹭:“干净的,奴才擦过的!” 沈舒意收回视线,倒也没客气,稳稳坐在了椅子上,神色冷淡:“药材贵重,陈婆子又病的厉害,自然不能暴殄天物,翡翠,把剩下的药都拿过来。” “是。”翡翠心眼实,很快,便端了一大锅黑乎乎的汤药过来。 见着这一幕,陈婆子的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急不缓道:“继续。” “二小姐!奴婢知错了!二小姐…奴才是真的病了……二小姐明鉴!” 陈婆子急声开口,因为此前的汤药太烫,嗓子又疼又哑,连带着那些洒在下巴上的位置,也都带起了一片红肿。 沈舒意神色冷淡的看着她,玛瑙更不会犹豫,拿着碗直接在锅里舀出一碗,捏着陈婆子的嘴便再度灌了下去。 “唔唔……” 陈婆子疯狂的摇着头,拼命挣扎。 旁的人见着这一幕,只觉得喉咙发紧,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当然,于陈婆子而言,相比于那股苦涩和滚烫带来的痛感,对这汤药的未知更让她恐惧。 沈舒意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一旁的张厨子身上,温声道:“听说张师傅腹痛难忍?” 之前还满眼轻慢的男人,这会已经尽显慌乱:“没…没有……不,不是!之前确实是,但…但……”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直视着他,笑道:“我这药包治百病,要不?” 沈舒意话还没说完,张厨子便连连摆手:“不!不用!多谢二小姐好意,奴才…奴才这会已经觉得好多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皮笑肉不笑,淡声道:“听说您这一上午跑了不知多少次茅房,真是辛苦。” 男人脸色僵硬,颤颤巍巍:“是…是……”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给他拿个恭桶,今个儿张大厨您就在这方便。” 这话一出,立刻有云舒苑的婆子转身找了个恭桶过来,重重扔在了张厨子面前。 沈舒意直视着男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声道:“既是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今日你就在这给我方便,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这事什么时候了!” 男人僵住,难以置信的看向沈舒意。 “二…二小姐!这…这不成……” 沈舒意冷笑:“不成?可以,既是不成,你便是欺上瞒下,愚弄主子,既如此,直接杖毙!” 她话音才落,男人立刻跪在地上:“二小姐您这是欺人太甚!您没有这个权力,我要去找夫人!我要请夫人做主!” 男人的话像是让被震慑住的几人都回过神来,陈婆子那边说不出话,另两个婆子则是跟着应和。 “对!我们要见夫人!” “二小姐您根本不会掌家,更不把我们当人,我们要请夫人做主!” “就是,您凭什么把人杖毙?您有什么权力这么做!”张厨子像是得了倚仗,语气都硬了几分。 只是除了这几人,旁的一行人虽有心附和两句,可到底没人敢开口。 毕竟,平素拿好处多的也就是这几个,秦雪蓉虽然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却不能让每个人在这样的威慑面前,不顾一切替她卖命。 眼见着沈舒意雷霆手段,连带着福贵在内的一行人呢,皆是不敢作声。 沈舒意温声道:“找母亲?可以,不过几位如今忙的忙,病的病,总归要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有这个机会。” 一听这话,几人都有些傻眼。 “二小姐!您这是要逼死奴才啊,奴才在沈府多年,老夫人都颇喜欢奴才做的菜!您才一管事,竟然就要打杀我们这些老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这么处事,奴才不服!” 张厨子还在嘴硬的僵持着。 另两个婆子也跟着附和:“对,二小姐根本不知道厨房的事项多杂乱,我们不过是耽搁一会,您就要打要杀,您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说话间,玛瑙那边的药也灌完了。 陈婆子趴在地上好不狼狈,一面剧烈的咳嗽着,一面拼命抠着嗓子眼,想把药给抠出去。 因为药汤太烫,陈婆子的下巴、嘴角都起了一串红色的水泡,嘴巴里和嗓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怎么回事?”沈景川皱着眉头走了进来,看着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脸色不快。 几人见着他立刻像是见了救星,尤其是狼狈不已的陈婆子,当下便扑了过去。 “老爷!老爷您可要给奴才做主啊!奴才自知命贱,但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就被主子这么磋磨的道理啊!” 陈婆子的嗓子宛若破锣,这会满身狼狈,发丝凌乱,这一开口,涕泪横流。 她是真没想到沈舒意一个才回府不久的丫头竟然这么狠,而且摆明了知道她是夫人的人,却拿她开刀! 沈景川皱着眉头冷声道:“慢慢说。” 陈婆子立刻道:“奴才病了几日,下不来床,故而二小姐传唤的时候未能过去,没想到二小姐却让人把奴才拖了下床,生生给奴才灌了几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锅厨子也道:“奴才也是这样的,奴才腹痛难忍一直在跑茅房,谁知二小姐竟让奴才当众解手!” 沈景川看向一旁神色从容的沈舒意,语气缓和了几分:“意姐儿,你来说。” 恰在此时,玉屏找的郎中到了,沈舒意温声道:“父亲,既然郎中来了,不如请郎中来说。” 第178章 名正言顺的理由 几人愣了片刻,显然没料到沈舒意还请了郎中过来。 玉屏看向郎中温声道:“劳烦先生替这两位诊脉。” 郎中将药匣放在一旁,当即伸手替陈婆子诊脉。 陈婆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收回手,可玛瑙哪里肯让,摁着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半晌,郎中收回手,思量片刻。 沈景川看向他道:“如何?” 郎中躬身道:“按照老夫的经验,这位妇人身子并无不妥,除了虚补过盛,导致肝火太旺,没有其他问题。” 郎中的话一出,陈婆子的脸色当即便难看起来:“你是哪来的庸医,简直一派胡言!我前些日子明明病的厉害!” 郎中捋着胡子看向她道:“沈大人请看,此妇人说话中气十足,满面红光,并无不妥,当然,若大人信不过在下,也可以再找其他郎中上门。” 陈婆子尖声道:“你胡说!我前些时日明明病了一场!” 沈舒意冷笑道:“既说病了,那敢问你请的是哪家郎中,开的药方在哪,剩的药渣又在哪。” 陈婆子一时语塞,她本来只是得了秦雪蓉授意,想给沈舒意个下马威,根本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更抓着这事不放。 沈景川冷声道:“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胡搅蛮缠!” 沈景川一开口,陈婆子当下蔫了下来,人似乎也才清醒。 沈舒意看向一旁的张厨子,淡声道:“劳烦郎中再替这位先生也诊诊脉。” “是。” 张厨子的目光有些闪躲,可有陈婆子这个前车之鉴,根本没敢反抗。 郎中仔细诊了脉后,再度道:“劳烦将舌头伸出来。” 男人下意识看了一旁的沈景川一眼,而后犹犹豫豫的将舌头伸出。 半晌,郎中道:“这位先生身强体壮,除了肩背处有些气滞血淤,并无不妥。” 沈舒意再度道:“可有腹痛腹泻的症状?” 郎中道:“并无。” 这话一出,张厨子立刻跪了下来:“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舒意看向另外两个婆子,淡声道:“用不用我再帮二位理一理今日所做的活计?” 金珠在一旁沉声道:“不论你二人手上有多少活要忙,主子要见,难不成还要等你们先得了空?” 两个婆子眼见大势已去,当即跪下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温声道:“父亲,母亲宽和仁善,这些奴才不体谅母亲的难处,却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实在是可恨!” 沈景川沉声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你母亲太宽和了,才纵得这些奴才无法无天,来人,将这几人都发卖了出去!” 一听这话,陈婆子几个都彻底慌了,毕竟他们只当抱紧了秦雪蓉的大腿,以为沈舒意是个好拿捏的,根本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 “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一时间,几人纷纷跪地求饶,显然是真的怕了。 可惜,沈景川不常过问府中的事项,如今被沈舒意请过来‘撑腰’,又抓了个证据确凿,自然要整顿府中的风气。 没多久,几个奴才便被管家带人给绑了起来带走。 以福贵为首的一行人彻底老实下来,皆是低着头不敢做声。 沈景川沉声道:“老夫人寿宴在即,这次厨房的事项既然交给了意姐儿负责,你们必须要全力配合,若是让我发现偷奸耍滑、倚老卖老之流,本官绝不手软!” “是。” 沈舒意也没避讳,看向玉屏和金珠道:“你们两个留下,根据宾客的名单和管事还有厨子商定一下菜谱,另外酒水、菜品的采买也做个预算。” “是。” 两人应声后,沈舒意随着沈景川一道离开,沈景川温声道:“掌家就是要拿出力度来,你母亲性子柔和,这些奴才才越发得意忘形,分不清尊卑。” 沈舒意笑道:“说起来多亏爹爹来给我撑腰,否则他们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 沈景川温声道:“说起来确实有件事,但实在让为父难以启齿。” 沈舒意停下脚步,杏眸澄澈,看向他道:“爹爹有什么直说便是。” 沈景川温声道:“上次在端王府,为父看你同王太傅的外甥女关系不错,只是因为你妹妹的事,两家闹的颇为不快,所以为父便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能请王夫人过府,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 沈舒意没立即应声,沈景川打量着她的神色,等着答复。 半晌,沈舒意温声道:“女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沈景川露出几分兴趣。 沈舒意温声道:“两家的不快因三妹妹落水一事而起,但不管怎样,王公子救了三妹妹一命是事实,此乃善举。” “父亲若想缓和两家关系,还应从三妹妹入手。” 沈景川蹙眉道:“你打算如何?” 沈舒意温声道:“我可以请姚姐姐在王夫人面前说和,表明我沈家的歉意,还望王夫人给个机会,允许三妹妹在祖母的寿宴上,为自己当日的无礼,向王家道歉。” 沈景川没做声,像是思量着这话的可行性。 沈舒意再度道:“三妹妹被禁足数日,日子也不好过,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出来散散心,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日后若有其他机会,三妹妹再多露几次面,时间久了,二哥哥当时说的那些话便也就过去了。” 沈景川似乎在思量着这事的可行性,便听沈舒意再度道:“三妹妹当初那番言辞确实多有不妥,如今当众致歉,也算是知错能改,多少能替三妹妹扭转回些名声,但为避免落人口舌,三妹妹当日最好穿着女尼在家修佛的装束。” 沈景川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个机会,还能趁机试探一番众人的态度。” 闻言,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秦雪蓉不是想让沈静珍露面么?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大出风头吗? 那就让她一身灰色佛衣,在一众如花似玉的女眷中,当众低头致歉好了。 第179章 私心 沈景川颔首,温声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快别夸我了,说起来舒意惭愧,也有自己的私心。” 沈景川似乎来了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沈舒意温声道:“三妹妹的事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母亲允诺我,若能说服爹爹同意三妹妹参加祖母的寿宴,便给我两间母亲当年留下的铺子。” 沈景川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只是瞬间,眼里便多了几分怒意。 沈舒意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对沈景川道:“所以,爹爹会帮我的吧?” 沈景川喉结微动,对上女儿澄澈的眸子,当即道:“自然,那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沈舒意莞尔一笑,笑容明媚。 “舒意知道母亲担心我被下人愚弄,也是一片好心,但是舒意实在想试试,何况这些年女儿手头拮据,总归希望能有几个庄子铺子填补些自己。” 听见这话,沈景川当即道:“你放心,珍姐儿这事便按你说的办,这些东西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若你有这个能力,为父自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亲昵的挽上沈景川的胳膊,软声道:“我就知道,这个家里,爹爹一定会给我撑腰。” 听着沈舒意这番话,沈景川不由得想起那几匹被沈舒意大方分了出去的浮光锦,心里更不是滋味。 难得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他这个当爹的。 想到这些,沈景川对秦雪蓉越发不满,眸子里也积聚了不少怒气。 * 傍晚,瑞雪院。 沈景川已经有段日子没过来,是以听闻他今日要在这留宿,秦雪蓉颇为欢喜。 只是她也知道,或许这事同厨房的事有关。 她确实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这么厉害,甚至请动了老爷过去给她坐镇。 原本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刁难刁难她,没想到这个贱种手段厉害的很,四两拨千斤,倒是打发走了她几个心腹。 秦雪蓉上前替沈景川更衣,温声道:“老爷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沈景川淡声道:“府中事务繁忙,夫人多劳累,我若总是过来,难免影响夫人休息。” 秦雪蓉的手顿了顿,听出沈景川话里的不快。 “老爷,今日厨房的事……” 秦雪蓉话还未落,沈景川便转过身,打断道:“听闻你想让珍姐儿参加母亲的寿宴,还允诺了意姐儿两张地契。” 秦雪蓉微怔,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连这种事也会拿出来说,还会告到老爷耳中! “老爷,那两间铺子我确实是真心实意想交还给意姐儿掌管的,珍姐儿的事不过是……” 显然,沈景川耐性不多,再度打断道:“既然是真心实意,我已经答应了意姐儿允许珍姐儿露面,你明日便把那两张地契给意姐儿送过去。” 秦雪蓉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生无处发作,只能僵着脸道:“是,老爷。” 沈景川净了手后,再度道:“当年德容留下的那些东西本就是意姐儿的,你代为掌管我没意见,可不能拿着这些东西做筏子,让意姐儿替你做事。” “另外,这府中的下人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事近来出了多少?你若管不明白,便趁早把意姐儿那些东西交还给她,也好收回心思,好好立一立这府中的规矩。” 劈头盖脸的被沈景川斥责了一通,秦雪蓉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厨房的事竟然又能牵扯到她治家不严上,沈舒意这个贱种,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秦雪蓉气的要发疯,这些年,她给沈府生了二子二女,又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沈景川对她不仅有喜欢,更是颇为敬重。 可如今,她年岁大了,又被府里的事物缠着,根本比不上吴姨娘那个狐媚子。 眼下沈舒意回来,更几次让老爷觉得她掌家不严,治下无能。 秦雪蓉只觉得憋了一口气,无处宣泄! 秦雪蓉眼角一酸,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委屈又带着几分娇嗔道:“老爷这是在怪我吗?还是觉得雪蓉年老色衰,你厌了我了。” 泪痕挂在秦雪蓉脸上,端庄了许久的妇人忽然软了下来,让沈景川不由得又想起当年她温柔小意的模样。 沈景川心下一软,想着她这些年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方才的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了。 “雪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自己说说,府中这些下人近来生了多少事,你是一家主母,她们这般行径,你让我如何去堵旁人的嘴?”沈景川沉声开口。 秦雪蓉当下哭的更凶:“那是妾身想这样的吗?这几次出事,次次事关妾身的几个孩子,你让妾身如何冷静的下来?” 沈景川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长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母亲的寿宴再不能出任何岔子。” “还有,我已经和意姐儿说过了,寿宴时就让珍姐儿也出来露个面,当众向王夫人道个歉,也算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脸当即就僵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景川。 “老爷,你说什么!”她下意识从床边站起来。 沈景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然你让我怎么做?当初那番话可是安哥儿亲口说出来的,如今没把她送去庵堂当姑子,已是不易,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在整个京中招摇过市?” 沈景川一番话,噎的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事不容易,所以才想着让沈舒意去触这个霉头,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当众向王家道歉? 秦雪蓉红着眼看向沈景川:“那珍姐儿的清誉怎么办!” 沈景川蹙眉道:“当初若不是她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依王家的品行,必然会以正妻之礼迎她过门,可你看看她都说了些什么!知不知道如今在朝堂上王大人对我视而不见,旁人冷嘲热讽,我有多尴尬!” 第180章 岂不无趣? 秦雪蓉忍不住道:“可那王啸不学无术,还未娶妻,便已经有了几个侍妾,怎为良配?” 沈景川不耐道:“是我让珍姐儿在那个时候落水的吗?王啸虽然花心浪荡了些,但秉性纯良,再加上有王太傅和王夫人坐镇,总不会让珍姐儿被欺负了去!更何况,珍姐儿如今名声尽毁,你当日后她还找得到王家那样好的人家?” 一句话,说的秦雪蓉几乎泣血,牙关更是险些要被咬碎。 没错,沈景川说的话冷漠又无情,但她没法否认,从客观和现实的角度来讲,珍姐儿舍弃了王家这棵大树,日后也很难再找到什么好的婚事。 眼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掉,秦雪蓉才想再说些什么。 房内却传来一阵敲门声,沈景川的亲随在外面低声道:“老爷,吴姨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四少爷像是过敏,起了疹子,想请个郎中过府瞧瞧。” 一听这话,沈景川当即起身,对着秦雪蓉道:“我过去看看,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不愿珍姐儿向王家道歉,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勉强,只是她须得在自己的房间内好好守着,不得露面!” 话落,沈景川披上衣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雪蓉追上去两步,偏偏沈景川走得急,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夫人…老爷已经走了……”翠竹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秦雪蓉气的双目猩红,连带着那张姣好的面容都狰狞了几分:“吴姨娘这个贱人!” 翠竹忍不住道:“韩姨娘实在太过老实了,根本不是吴姨娘的对手,如如今夫人忙着府中事务脱不开身,倒是让那个狐媚子把老爷给勾住了。” 秦雪蓉唇瓣紧抿,眼里满是不甘。 想当年,她委身为妾,居于赵德容之下,偏能让老爷对她念念不忘,没想到自己熬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委屈,终于熬到了主母之位,如今却要受这种窝囊气! 王嬷嬷在一旁宽慰道:“世事难两全,老爷对夫人必定是有感情的,不过近来糟心事确实多了些。” 秦雪蓉仍旧难以释怀,心头的郁气积的快要溢了出来。 王嬷嬷再度道:“若是夫人心有不甘,不若……” 秦雪蓉转头看向她:“不若什么?” 王嬷嬷犹豫了片刻,缓声道:“府中已经许久没进新人了,老爷不是那种贪图女色之人,但对吴姨娘确实上心。” 秦雪蓉唇瓣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半晌都没做声。 王嬷嬷和翠竹也不敢再开口,半晌,秦雪蓉道:“这事回头再说吧。” * 收拾了几个不安分的,再加上有沈景川撑腰,厨房的事项进展的颇为顺利。 这日,沈舒意才和福贵连同几个厨子商定完菜谱,翡翠便从外面进来。 “你们先退下吧,菜色定好,这两日便把需要采买的菜品、酒水列个单子送过来。” 沈舒意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是,二小姐。”福贵几人如今是不敢再存半点旁的心思,毕竟陈婆子那般的‘老人’,如今可都是被发卖了。 几人离开院子后,翡翠低声道:“小姐,六少爷那边派了小厮过来,说是问您要话本的后几册。” “让他进来。” 不多时,惯常跟在沈静麟身边的那名小厮跪在了沈舒意面前:“奴才文东,参见二小姐。” 沈舒意垂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厮,这小厮她有些印象,机灵讨喜又会玩,总能把沈静麟哄的格外高兴。 “麟哥儿近来如何?”沈舒意温声问。 文东立刻道:“多亏了二小姐送的东西,这几日六少爷总算觉得没那么无趣了,否则这日子真不知要怎么熬下去。” 沈舒意道:“那话本子麟哥儿这么快就看完了?” “二小姐有所不知,六少爷被禁足在房内,根本无事可做,除了摆弄您送的那些东西,自然只能看这些话本,所以看的飞快。”文东满脸都是一副六少爷过的太苦的辛酸模样。 沈舒意倒也觉得有趣,笑着道:“光是玩怎么行?课业可都做了?诗又背下来了几首。” “二小姐,这可真不是六少爷不学,实在是那诗句晦涩,六少爷本就不好此道,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也不过磕磕绊绊能背下来一首。” 一听这话,沈舒意便知,沈静麟根本没把她之前说的话当回事。 一首诗都没背下来,就敢堂而皇之的派人来要话本的续集,摆明了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怎么行? “你回去告诉麟哥儿,至少背下来三首,才能拿到下一册话本。”沈舒意淡声开口。 文东立时哭着一张脸:“二小姐,您这可是在为难小的啊,您醒醒好,六少爷催的急……”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你去告诉麟哥儿,每背下来三首我便给他一册,若能背下来十首,我会替他向爹爹求情,解了他的禁足。” 文东的眼睛转了转,悄悄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的脸色。 女子面庞清丽绝伦,玉色的肌肤吹弹可破、欺霜赛雪,是难得的好颜色。偏她神色虽然温和,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说一不二的清冽和凉薄之气,让人不敢造肆。 眼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文东悻悻道:“是。” 文东离开后,翡翠忍不住道:“小姐,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帮六少爷。” 翡翠确实不理解,夫人对小姐并不好,六少爷被宠的骄纵跋扈更不用多说,如今好不容易吃个教训,被关了禁闭,干嘛还要帮着求情把人放出来。 因着知道翡翠心思最简单,沈舒意倒也愿意多说两句,可同样,她也不能解释太多,担心她被人套了话去。 “祖母寿宴将至,麟哥儿早点被放出来才好,免得临近寿宴惹出祸端。” 翡翠仍旧不解,沈舒意笑了笑,起身道:“你自己再多想想。” “是。” 沈舒意没再多言,杏眸清冽。 沈老夫人寿宴将至,她总得尽快让沈静麟出来,毕竟,只有人出来了,才能捅出篓子,否则一直在院子里待着,岂不无趣? 第181章 别这么绝情嘛 文东回去的时候,沈静麟正在逗弄蛐蛐。 最初他玩了几次,还不算玩的太明白,这几日下来,却是越发上道,逐渐品出这里面的乐趣来。 尤其是偶尔再加个彩头,几个奴才都跟着到处买蛐蛐凑热闹,一时间争的头破血流,格外过瘾。 而最让沈静麟兴奋的是,那便是他们弄来的那些蛐蛐,至今没一个比得上他的不败神王。 这可让沈静麟好生神气了一段日子,只迫不及待的想趁早出府,找那些朋友比试一二。 见着文东回来,才赢下一局的沈静麟道:“怎么样?要回来没有,怎么空着手!” 文东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少爷,二小姐说要您背下了诗才会给您下册。” 眼见沈静麟要翻脸,文东立刻补充道:“二小姐还说了,您若是能背下来十首诗,她就不仅给您续本,还帮您向老爷求情,提前解除您的禁闭。” 一句话,让沈静麟才升起来的火气又熄了回去。 那话本子正看到精彩之处,挠的他心痒难耐,只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如何。 偏到那就结束了,他让人出去买,却又没找到一模一样的。 沈静麟不知道的是,他当然找不到一样的,那本子是沈舒意根据市面上的两个本子找人重新编写到一起的,而后根据沈静麟的性子,她又让人加了些内容进去。 吊的就是沈静麟的胃口,当然,更是在他心里种下那颗成为大将军的种子。 “行了行了,烦死了,把书拿来!” “是!”文东一听,立刻将书拿来,只觉得还是沈舒意有办法。 沈静麟看了一会,更觉烦躁,看向文东怒声道:“你看什么看?一个两个都想着管着我,去,出去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卖这个话本的!” “是,奴才这就去办。” 文东离开后,沈静麟硬着头皮坐了一会,倒是当真背了两首诗下来。 他向来不笨,只不过因为最小,被宠坏了性子,根本坐不住罢了。 如今有着话本和解除禁闭的双重诱惑,多少肯下点功夫。 文东匆匆离开后,没多久,就抱了几本别的话本子回来,二小姐给的那套,他是真找不到。 若是就这么空手回来,少不得又要触个霉头,他索性挑了不少京中眼下最流行的故事,一股脑都买了回来。 文东抱着书,走的急。 才走到院门前,便和王嬷嬷迎面撞上。 “你这干什么去了?走路怎么也不看着点!”王嬷嬷年岁大,被撞的一个趔趄,没有好气儿的开口。 文东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将她扶住:“对不住对不住啊王嬷嬷,我这抱的东西多,真没想到冲撞了您。” 王嬷嬷皱着眉头,瞥了他放在地上的书一眼,倒也没同他计较:“你这买的都是什么?小少爷让你买的?” 文东立刻道:“是,这不是小少爷被关禁闭么,前阵子二小姐送来不少话本子,小少爷看上了瘾,我只得出去再淘弄一些。” 一提起沈舒意,王嬷嬷当即戒备起来:“你说什么?二小姐给小少爷送话本?” 文东笑道:“可不是,还送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要不小少爷哪呆得住。” 文东识趣儿的没提那蛐蛐的事,毕竟那蛐蛐眼下被沈静麟看的跟眼珠子一样,若是夫人回头知道,把那蛐蛐给收走,到时候受迁怒的可是他。 “二小姐送东西,你怎么不早说!”王嬷嬷皱着眉头怒声呵斥,可不觉得沈舒意能安什么好心。 顾不上听文东解释,王嬷嬷匆匆转身回了瑞雪院。 不成,这事她得立刻禀告给夫人。 文东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眼里多了抹不耐。 为什么不禀报? 还不是因为小少爷若是没了意思,便磋磨他们这些奴才,既然二小姐送的这些东西能哄的他开心,他们也能少遭点罪,他们何乐而不为? 这王嬷嬷仗着是夫人身边的亲信,可哪里管过他们的死活? 文东收回视线,抱着话本转身走进院子。 * 此刻,瑞雪院。 红缨正心不在焉的做着手里的活,自打舅母去世,她又离了夫人几年,早就回不去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位置。 如今二小姐根本不接受她的投诚,总让她心下不安,像是头顶悬了把刀一样。 “红缨,门房说有人找你。”一个关系还不错的丫鬟,从外面进来。 “找我的?说了是什么人吗?”红缨问道。 “没有,不过听说像是个俊俏和尚。”对方笑着开口,带了几分打趣。 一听这话,红缨的脸色当即白了几分,手里的水壶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声响。 “怎么了?”丫鬟错愕的看着她。 “没事,我去看看。”红缨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匆匆离开。 此刻,智远穿了件破旧的灰色和尚服,靠在沈府侧门门前的石狮子上,不确定红缨会不会见他。 可他实在没办法了,他手里没钱,日子更是不好过。 要不是有人同他提起,他还真想不到可以来找红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侧门被人打开,智远一眼就认出红缨来,脸上当即多了几分笑意。 因着他是个和尚装扮,故而吸引了不少视线。 红缨沉了脸,扯着他到了一旁的巷子,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智远笑道:“别这么绝情么,怎么说我们也春风一度过。” 说着,智远上下打量起红缨来。 不得不说,红缨确实混的不错,这沈府到底是高门大户,一袭黄色的袄裙比不少普通人家的正经女儿还要精致,头上戴着的簪子首饰,也皆是价值不俗。 事实上,红缨其实混的并不算好。 毕竟沈府哪里比得上玉佛寺自在,更何况,如今她心中有事,又不受夫人器重,再加上受了舅母离世的打击,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至于身上那些首饰,不过是舅舅怜惜她,故而舅母去了以后,留了不少东西给她。 可智远不会这样觉得,他只会觉得比起自己,红缨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滋润,一个丫鬟,竟也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 他实在是不甘,当初要不是因为红缨,他还是玉佛寺受人敬仰的法师,哪里会落得这个地步! 第182章 各怀鬼胎 红缨忍着心下的不安和火气,冷着脸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智远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也没什么,主要是近来日子实在不好过,想找你借些银子。” 一听这话,红缨当即有些火了。 “我哪里还有银子!当初那些银子都被二小姐骗走了,舅母去世,如今我在府里无依无靠!” 智远却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直接打断道:“没有?那也无妨,我只能找上门去,请夫人做个主了!” 红缨眼角泛红,唇瓣都哆嗦起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倒也没什么,毕竟你在玉佛寺勾引我,害我被逐出佛门,这事总得问沈夫人要个说法。左右我如今身无分文,若得夫人怜惜,把你赏赐给我,倒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智远一副混不吝的模样,那张颇为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无赖相。 红缨死死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下却是在快速权衡着利弊。 这事决不能找到夫人那? 智远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是闹到夫人那,府中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丑事。 于智远而言这或许是桩风流韵事,于她而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更重要的是,智远帮着夫人在玉佛寺做了不少事,夫人若是想堵他的嘴,知道这事后,说不定真的会被他卖给智远。 若他有钱有势也就罢了,这副皮相毕竟不错,她倒也乐意跟着他。 可偏偏,如今他一个被逐出佛门的和尚,靠着这副装扮坑蒙拐骗,又素来喜欢在女人堆里打混,她跟着他根本不会有半点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红缨咽下心底的不甘,冷声问:“你要多少?” 智远其实也不知道红缨的身家,但他知道,在玉佛寺那几年,红缨可是从沈舒意手里偷了不少好东西。 至于后来是不是真的还回去了,他可不清楚。 “五百两!”智远心中一盘算,当即开口。 红缨双目浑圆:“你怎么不去抢!” 智远笑道:“不是我不讲情面,可我也要吃饭的,你在沈府日子不错,总不能不管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红缨脸色铁青,冷声道:“我拿不出来那些,我舅母已经死了,如今我在夫人面前不得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红缨现在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算上舅舅给她留的,撑死她也就能凑个二百两。 而这还不能让智远知道。 寻常人若是好好过日子,一年才用多少银子。 这智远竟敢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她五百两! 智远打量着红缨的神色,像是在判断她所言是不是真的。 红缨压着火气,闭上眼道:“我最多能给你凑一百两,你若是不愿,你愿意去找夫人你就去找,就算是把我卖了,怕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 说罢,红缨扭头要走。 智远立刻拉住她的手臂,笑着道:“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一百两就一百两,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些情分,你也是我的人,若我发达了,必定不会亏待你。” 红缨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可转念想想,在佛寺时,智远确实捞了不少银子。 若他真能时来运转,她跟了他倒也不是不行。 想到这,红缨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软和了不少:“我离府四年之久,得夫人信任的舅母原是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可不久前嬷嬷被杖毙,我如今在夫人面前根本不得宠,日子不知有多难过……” 说罢,红缨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怕。 可这些话,这些怕却无人能说,只能日日惴惴不安的在心里憋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东窗事发,她被浸了猪笼。 智远愣了片刻,眼见她掉了眼泪,连忙宽声安慰道:“我的好姑娘,你快别哭,你这一哭,我这心都要碎了。” 智远连忙抬手替她拭去眼泪,动作轻柔。 不可否认,红缨其实远没有玉屏漂亮,她身上更没有玉屏那种温婉柔和的气质。 但如今少了平素那几分高傲和刁钻,再加上人也清瘦了不少,倒也是个标致的美人。 红缨没躲,智远的胆子便更大了起来,当即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你放心,这银子你便先当借我的,回头我谋个差事,若是发达了,我必上门求娶你。” 智远温声哄着怀里的女人,眼里带了抹算计。 如今他这日子不好过,若是能哄住红缨,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倒不用愁了。 两人各怀鬼胎,气氛一时间倒说不出的融洽。 “明日,明日亥时, 你再过来拿银子。”红缨垂下眸子,一咬牙,沉声开口。 “缨缨,你放心,等我发达了一定带你走,让你日日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 云舒苑。 桌案上摊开了一张长长的画卷,沈舒意正提笔作画。 她对沈美茹说的是真的,她也确实打算送沈老夫人一幅松鹤延年的贺寿图。 她手头拮据,每一文钱都要计算着花,但希望沈老夫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也是真的。 她自知在沈老夫人心中,整个沈府的利益远比她重,也知或许有朝一日撕破脸面,她亦会将她舍弃。 但至少,不论是在玉佛寺那几年,还是前世失宠于萧廷善、被萧廷善冷落那几年,沈老夫人都不曾对她不闻不问。 哪怕她仍旧不得不顾及着整个家族的利益,但至少,也曾给她带来过一丝慰藉,送过一丝温暖。 “小姐,智远找红缨讨要了一百两银子。”玉屏从外面进来,低声讲了遍事情的经过。 沈舒意头也没抬,仍在作画。 直到一朵艳粉色的牡丹完成,她才缓缓收笔:“智远的胃口大着呢,有一便会有二,让江漓的人继续把他手里的银子套走。” “是。” 沈舒意起身走到窗前,眸色冷冽。 前世红缨便是一次次拿着这个把柄逼迫玉屏,将玉屏压榨的身无分文,如今重来一世,她也该尝尝这个滋味。 “小姐,老爷让人传您去瑞雪院,听说是您送给六少爷的那些东西,惹了老爷不快。”金珠匆匆进来。 第183章 因材施教 沈舒意嗤笑出声:“秦雪蓉这枕边风吹的还真快。” 这才几日,便传到了沈景川耳中,不过倒也无妨,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走吧,过去看看。”沈舒意神色从容,不见慌乱,连带着金珠也跟着静了下来。 瑞雪院。 沈舒意到时,沈景川和秦雪蓉坐在正堂主位,而此刻,沈静麟跪在下首,脸色难看。 除此之外,地上扔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堆东西里有十几本不同的话本子,还有沈舒意之前送给他的那些弩箭模型,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见过父亲、母亲。”沈舒意收回视线,神色从容。 沈景川脸色微沉,率先开口:“这些东西是你派人送给麟哥儿的?” “是,六弟性子跳脱,女儿担心禁闭的时间太久,六弟闲着无趣,便寻了些他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儿,送了过去。”沈舒意神色从容,目光坦荡,似乎对沈景川这一问,颇有不解。 秦雪蓉满眼痛意,幽幽道:“意姐儿,麟哥儿虽不是府中长子,却也占个嫡子的名头,如今他正该是埋头苦读之际,你父亲勒令他抄书自省,你却送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到底是何意?” 俨然,秦雪蓉便是用这番话说动的沈景川。 一句玩物丧志、不安好心,便足以让沈景川动了火气。 好在,这些日子的亲近多少是有效果的,沈景川只是沉着脸等她解释,并未步步紧逼。 沈舒意垂下眸子,亦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声道:“没想到母亲竟然这样想舒意,舒意实在心寒。” 秦雪蓉脸上的神色僵住,只觉得这个沈舒意比她更加能演! “麟哥儿素来顽劣,如今吃了教训,好不容易乖顺一些,你父亲让他日日抄书,为的便是磨一磨他的性子,这些时日本也相安无事,可你却忽然送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何居心?” 秦雪蓉沉声开口,倒是少有的严肃。 沈舒意缓缓道:“麟哥儿是什么性子,爹爹和母亲应当比我更清楚,麟哥儿这些年,抄过的书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可到底成效如何,想必父亲心中有数。” “舒意只是认为,若将他逼的太紧,只会适得其反。这些日子麟哥儿日日去学堂上课,可课业完成的几何,想必父亲母亲心里清楚,难不成将他拘在屋子里,让他抄几本书,就当真能让麟哥儿转了性么?” 沈舒意的声音柔柔的,没有多少攻击性,不似平时沉静清冽,却让人觉得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甚至带了些委屈。 沈景川皱起眉头,似是在认真思量着她的话。 沈舒意说的不假,秦雪蓉提出要麟哥儿在禁足期间,也遵循旧例去半日学堂一事,是他点了头的。 他自然也问过陈康,可沈静麟在学堂上虽还算安分,却对讲的东西一窍不通,课业更是完成的一塌糊涂。 他虽是做父亲的,却也不能日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向学。 至于抄的那些书,有多少是他抄的,有多少是小厮替他抄的,沈景川更是心里有数。 眼见沈景川要被说动,秦雪蓉当即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可你送这些东西,难道就能让麟哥儿有所精进?他只会更加沉迷此道,不知进取!” 说到最后,秦雪蓉的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一副为人母者,为了子女痛心疾首的样子。 沈舒意淡声道:“母亲有所不知,舒意虽送了这些东西给六弟,但也提出过条件,若麟哥儿能够把诗背好,舒意哪怕自掏腰包,也会送他更喜欢的东西。”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再度道:“父亲,圣人有言,应因材施教,有人适合严格教导,也有人适合奖惩结合,更有人适合奖赏和鼓励,女儿认为,应当对麟哥儿适当放宽要求,多做奖赏。”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却听的冷笑连连。 秦雪蓉再度道:“你这话倒也没错,可麟哥儿出生在沈府,条件优渥,衣食富足,哪里需要再多做奖赏,比起那些寒门子弟,他不知幸福了多少,这般条件若再继续纵容,日后只怕要变成纨绔子弟!” 秦雪蓉的语气重了几分,自打王嬷嬷把这事告诉给她,她当即便火了起来。 沈舒意到底是什么居心,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无外乎就是想把她的儿子养废! 可她怎么能如了她的意! 儿子是她的命,她虽已经有了个沈静安,可麟哥儿亦是她最后一道保障。 沈舒意杏眸沉静,直视着秦雪蓉道:“母亲所言不错,只是敢问母亲,母亲如此教导,麟哥儿成就几何?课业又有多少起色?” 一句话,堵的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红交错。 没错,这是她的心病! 安哥儿自幼被人和沈舒寒放在一起,自己亦是知道努力和上进,她只需有所鞭策,尽力帮他,他便从不让她失望。 可偏偏那几年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安哥儿身上,却让麟哥儿为所欲为,养成了顽劣性子。 每日不思进取,偏梦着要当什么大将军! 那战场刀剑无眼,岂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照意姐儿这么说,你给她这些东西,倒能让他有所精进了?”秦雪蓉收回思绪,再度开口,心口憋着闷气,对自己的儿子是又恨又爱。 沈舒意温声道:“有所精进倒称不上,毕竟课业繁重,非一朝一夕便能学有所成,何况母亲只看到我给六弟话本,却没看到我亦给了他诗词文史方面的书籍。” 秦雪蓉确实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只觉得不过是拿来装装样子的。 “可有那些扰人心绪的东西在前,你纵是给了又能如何?” 沈舒意看向一直皱着眉头没做声的沈景川,随即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温声道:“麟哥儿,这几日的诗词你背下来了多少?” 沈静麟回过神来,对上沈景川和秦雪蓉的视线,连忙道:“背了三首诗,还有《礼记》里的一篇。” 闻言,沈景川的目光亮了,当下道:“背来听听。” 第184章 向学 沈静麟素来滑头,听见这话连忙道:“爹,我要是背下来,这些东西能不能还我?” 一听这话,沈景川抬手便把手边的一本书砸向他。 “孽子,还没如何,便开始跟我谈条件了!你先背下来再说!” 沈静麟灵活的躲开,随即换了个地方跪着。 他看了眼沈景川,又看了眼秦雪蓉,最后又看了看沈舒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开口。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顿了顿,沈静麟继续道:“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少年还未处于变声期,故而声音清脆好听。 虽然后半篇背的有些磕磕绊绊,但确实,难得的把整篇诗句都背了下来。 沈景川微微颔首,脸色缓和了不少,一旁的秦雪蓉更是错愕的看着沈静麟,半晌没能再说出话来。 沈景川皱着眉头道:“继续。” 沈静麟带了几分讨好道:“爹,我方才说的事……” 沈景川眉头一竖,瞪向沈静麟,沈静麟立马老实下来,急声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沈静麟又断断续续的背了两首诗,虽不及第一首流畅,但到底在一行人的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的背完了,没有半点作假。 沈景川沉着脸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何意?”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脸便又垮了下来:“爹,二姐姐也没说还得弄懂这诗词里的意思啊!二姐姐就让我背下来就成……” 闻言,沈舒意温声道:“爹,女儿认为学习课业当久久为功,而非一朝一夕之事,六弟年纪尚小,还有时间,不至于将他逼的太紧。” 沈景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长叹道:“没想到还是你的法子管用。” “麟哥儿,把《礼记》里你背的那篇背来听听。”沈景川再度开口。 这一次,沈静麟只背下了三分之一,后面便开始抓耳挠腮,再想不起来。 “爹,我还没背熟!您放心,麟儿答应了您一定发奋图强,以后必定埋头苦读,光耀门楣!” 沈静麟虽然不肯吃苦,却向来油嘴滑舌。 这一通下来,再加上确实精进不少,沈景川的那点火气便也全消了。 毕竟在此之前,一首诗让他背上个半月,他都时常背不下来,如今倒确实是进步不小。 秦雪蓉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心情。 自己这么多年不论怎么管束规劝,麟哥儿都不求上进,不见成效,怎么沈舒意送了一堆东西,他便忽然就转了性了? 一想起这些要归功于沈舒意,秦雪蓉的脸色便好看不起来。 可若说恼怒,偏这又是自己的儿子,试问又有哪个母亲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知道用功,在课业上有所精进呢?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容,语气都缓和了几分:“原来倒是我误会了意姐儿,倒不知麟哥儿怎么就这么愿意听你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温声道:“女儿方才说过了,圣人言,当因材施教。何况堵不如疏,六弟性子活泼,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娘若一味把他拘在桌子前和学堂上,只会让他格外厌烦。” 沈景川温声道:“那你认为该如何?” 沈舒意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沈静麟,正巧瞧见沈静麟偷偷瞄她的目光,眼里带着渴望。 沈舒意温声道:“女儿认为应该减少麟哥儿在学堂的时间,毕竟学的多不如学的精,而且麟哥儿若有进步,亦应当给他些喜欢的东西作为奖赏。” 沈景川没说话,似在思量着这事的可行性。 而后,便听沈舒意再度道:“另外麟哥儿素来喜武,女儿认为可以雇个武师,教导麟哥儿武艺,毕竟就算日后麟哥儿不上战场,有武艺傍身也不是件坏事。” “不行!”沈舒意这话一出,秦雪蓉立即开口反对。 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安哥儿学武也就罢了, 可麟哥儿这性子若是学了武,只会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了不得了。 一听这话,沈静麟最先炸了:“娘!为什么你总不让我习武,二哥可以学,三哥可以学,为什么就我不可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被自己儿子当众驳斥,秦雪蓉的脸面有些挂不住,怒声道:“你是反了天了!” 沈静麟气的眼角通红,瞪着秦雪蓉半晌没做声。 沈景川沉声道:“你娘也是为了你好,这事回头再议,为父还需与你娘好好商量商量。” 沈景川其实心里确实也不赞同沈静麟习武,但是这么多年看下来,他亦觉得小儿子虽机敏,却也不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可他堂堂沈家的嫡子,总不能文不成武不就,日后总要谋个出路。 是以,沈舒意再度提起这事时,沈景川还是动摇了。 “爹,我之前答应麟哥儿,若他能背下来十篇诗词,便向您求情解了他的禁足……” 沈舒意适时开口。 眼见沈舒意再度帮自己说话,能提早解解除禁足,沈静麟立马乖顺道:“对,爹!我一定好好背书,您也关了我这么久了,我也知道错了,您再把我关下去,人都要傻了!” 秦雪蓉的态度这会也缓和下来,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她总不能一直让沈舒意当了好人,当下道:“老爷,娘的寿宴在即,如今珍姐儿关着,麟哥儿也关着,安哥儿又回了书院,这家里确实显得太过冷清。” “对对对,爹,麟儿好想祖母!” 沈景川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既然舒意和你娘都替你求情,那便按照说好的来,何时你背下来十篇诗词,我考校过关,便解了你的禁足。” 闻言,沈静麟面色一喜,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谢谢爹!谢谢二姐,谢谢娘!” 沈景川挥挥手,沉声道:“行了,退下吧。” 沈静麟离开后,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免有些尴尬:“意姐儿,这事是爹和你母亲思虑不周,误会了你。” 第185章 用意 眼见沈景川开口,秦雪蓉作为‘始作俑者’,自然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 她连忙起身,亲亲热热的拉住沈舒意的手,羞愧道:“意姐儿,这事是娘想错了,错怪了你。” 沈舒意眉目温柔,神色间并无芥蒂:“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只要六弟能潜心向学,有所进步,纵是舒意被您误解,亦是值得。”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秦雪蓉脸上的笑却多少有些僵。 这个沈舒意! 还真是难对付! 她不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少女,自然知道沈舒意到底怀的什么心思。 可偏偏,如今麟哥儿被她拿捏住了,她哪怕明知道,也得认了。 “这是那两间铺子的地契,之前听你父亲说起,才知你是误会了。”秦雪蓉让王嬷嬷将那两张地契拿了过来,继续解释。 “娘并非是用这铺子做条件,而是想着先给你两间铺子让你练手。再加上想着你和珍姐儿姐妹情深,你又得你父亲看重,这才想着你能不能替珍姐儿说说情……” “只是没想到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倒是惹了你多心。” 秦雪蓉温声开口,到底是把这一番话说了出来。 那晚,她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老爷便披衣而去,可她怎么也要说出来,否则,时间久了,只会让老爷心有芥蒂。 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只觉得到底是当家主母,这一番话说的颇有水平。 如今听来,倒像暗指她曲解了她的意思,故意在沈景川面前搬弄是非。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当然明白,这铺子本就是我生母留下来的嫁妆,母亲又怎么会用这铺子做筹码呢?何况我和三妹妹投缘,纵是没有这铺子的事,我也会像待麟哥儿一样,尽力替三妹妹周旋。” 沈舒意一番话,再度把责任踢回到了秦雪蓉身上。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深,气的心堵。 这个贱蹄子! 比她娘是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 自己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见,倒让自己越描越黑。 什么叫纵是没有这铺子的事? 话里话外,听着还是在说她拿着铺子做筹码威胁她! 秦雪蓉才要开口,沈景川便温声道:“意姐儿说的不错,当初珍姐儿闯出那样的祸事,若不是意姐儿和姚姑娘颇有交情,珍姐儿的事哪这么容易平息。” “何况回府之后,也是意姐儿提出的让珍姐儿在家里建座简易庵堂,在家修行,否则珍姐儿哪有机会参加母亲的寿宴,还不知道要在哪里吃苦。” 沈景川的维护,更是让秦雪蓉个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几分。 “老爷说的是,我知她们姐妹情深,故而也感欣慰,只是想着若珍姐儿也能像舒意这么懂事能干就好了。” 秦雪蓉没再反驳,聪明的顺着沈景川的话往下接。 沈景川沉声道:“这次你误会了舒意的一片苦心,切记要好好补偿。” “老爷放心,我那正得了一套蓝宝石的鎏金头面,回头就让人给舒意送过去,算作是我这个当娘的赔罪。”秦雪蓉笑着开口,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沈景川满意的点点头:“合该如此。” 沈舒意温声道:“爹,麟哥儿的事舒意还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涉及儿子,沈景川正了神色:“你说。” 秦雪蓉的视线也落在了沈舒意身上,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幺蛾子。 “麟哥儿被禁足多日,难免压抑,解了禁足后,最易惹出事端,仍需母亲多家看管。”沈舒意温声开口,一副颇为忧心的模样。 沈景川深以为然,当下道:“你说的没错,把他拘了这些日子,他这一出来,还不知要怎么疯!” 沈舒意再度道:“另外母亲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舒意送他那些话本和小玩意儿,确实得他喜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他勤奋向学,但凡事过犹不及,确实不可让六弟过于沉迷,以免玩物丧志,惹出事端。”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正义凛然,字字句句都像是为了沈静麟好。 可莫名的,秦雪蓉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她像是在给自己设套。 可偏偏,眼下她又挑不出半点不对。 “你说的没错,意姐儿倒是有心了。”秦雪蓉缓缓开口,心下仍在思量着沈舒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幽深,再度道:“舒意到底不过只长六弟几岁,很多事六弟未必肯听我的,教导六弟这事还需母亲上心。” 沈景川点头道:“正巧,这阵子母亲寿宴的事由弟妹和舒意帮你分担,你便把心思多用在麟哥儿身上,好好教导,切记不可让他再惹出什么祸事。” “是老爷,妾身一定严加管教。”秦雪蓉温声应下,只是心里怎么想都仍觉得不对。 * 沈舒意得了两间铺子,外加一套头面回到云舒苑,心情不错。 今日这一遭倒也不白走,她可是把责任说的明明白白了。 回头沈静麟惹出祸事,玩物丧志,那可与她无关。 秦雪蓉这个当娘的若是都管束不了,总怪不到她这个姐姐身上。 “小姐,这头面真漂亮。”金珠一面打量着头面,一面开口。 沈舒意瞥了一眼,温声道:“当着父亲的面,她总不得下下血本。” 金珠双眼发亮:“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事就好了!” 沈舒意莞尔一笑,宠溺道:“贪心。” 金珠管着沈舒意的妆箱,眼见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且留下的都是成色极好的,只觉得说不出的满足。 她们家小姐就该如此,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玉屏沏了壶果茶,又端了盘糕点上来, 温声道:“只怕夫人如今云里雾里,根本猜不透小姐的用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眸色清冽。 沈静麟有所进益,功劳自然是自己的,可他若是惹出了祸事,那责任只能是秦雪蓉的。 这叫什么? 好处她拿,锅,秦氏背。 玉屏再度道:“小少爷性子顽劣,素来需要人哄着,如今夫人将他盯的越紧,他便越是抗拒和排斥,他同夫人的关系也越恶劣。” 沈舒意赞许的看向玉屏,不吝的夸赞道:“不错,想的看的都越发通透了。” 第186章 打肿脸充胖子 被沈舒意一夸,玉屏的脸都红了几分。 沈舒意看了看手里两间铺子的地契,叫了方嬷嬷过来,温声道:“嬷嬷替我走一趟,把两间铺子收过来,也看看情况,若遇到什么麻烦,再派人来回我。” “是。”方嬷嬷立时应下。 沈舒意思量着这两间铺子,秦雪蓉倒未必会做什么手脚。 一来这铺子本就不是什么盈利的铺子,二来父亲已经知道这事,她若是再动什么歪心思,难保不会弄巧成拙。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秦雪蓉大抵是会给自己扣一顶经营不善、管理不力的帽子。 看了眼时辰,沈舒意走到桌案旁继续画起打算送给沈老夫人的那幅贺寿图。 时间紧迫,她思量着这几日估计连城那边的画像也快画好了。 到时,她还要再画连翘的画像。 除此之外,她还要抽时间去连城那背书,研究药理抓药,给哥哥看病。 这样想来,时间实在不够。 想到这,沈舒意倒是诧异陈康还未向沈景川控诉自己的‘恶行’,或者是沈景川这几日忙到忘了这茬? 沈舒意没想太多,沉下心来认真画了一个时辰。 繁茂的牡丹、芍药姹紫嫣红,跃然于纸上,一片璀璨繁茂之相,只见着,便让人觉得花团锦簇,心情大好。 “小姐,红缨凑了银子拿给了智远。”不多时,玛瑙进来低声禀报。 沈舒意头也没抬,一面欣赏着才画好的牡丹,一面道:“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缨手里竟还有这么多银子,当真是比我这个小姐更像小姐。” 玛瑙守在一旁没做声。 沈舒意温声道:“不及,智远这银子要不了几日便会花光,尝了一次甜头,总会再来的。” “是。” 午膳才过,沈舒意正带着玉屏和金珠练字,翡翠便进来通报:“小姐,五小姐来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见玉屏和金珠纷纷停下笔,当即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沈美茹便提了一篮子糕点笑着进来:“二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一进来,沈美茹便瞥见今日的桌案上,凌乱的摆放了不少纸张,两个丫鬟正低头收拾着。 “她们这是在收什么?”沈美茹好奇道。 沈舒意温声道:“闲来无事,便想着教她们也认认字。” 闻言,沈美茹好奇的睁大眼睛,走上前打量起来。 入目,纸张上的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笔力一看便不成,虽能认得出字,却算不得美观。 沈美茹不好一张张仔细翻看,可这一眼,却还是看得出,这字写的不怎么样。 除此之外,她一眼扫过去,并未见着其他字迹,心下不由得多了些轻视。 她这位二姐姐或许确实有几分本事,查账对账倒是天赋异禀。 可如今看来,这字大抵是拿不出手的。 教丫鬟写字? 还真有这个闲情逸致! 自己尚且被学堂的先生除名,怎的倒还有教丫鬟的本事? 更何况,退一步讲,就算是真的,这桌面上总得有她写的字才叫做教导,怎的一张好看的字都没有? 沈美茹认定沈舒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是在哄骗自己。 连带着原先心里对沈舒意的那点亲近也烟消云散。 她这位二姐姐,看起来对她不错,可惜,根本就没把她放在过眼里。 否则,怎么会连半句实话都不同她说。 沈美茹心思一转,再一打量,见这两个丫鬟皆是低头不语,收拾的动作格外麻利,好似生怕她看到一般。 当下便认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字,出自沈舒意之手。 啧,她这位二姐姐的胆子可真大。 只可惜,这一手字写的尚且还不如她。 不过片刻间,沈美茹便已经心思百转,当下转过身对着沈舒意道:“二姐姐心肠真好,须知丫鬟能学读书识字已是不易,二姐姐却对她们不吝教导,还教她们写字,真是让我这个妹妹嫉妒。” 沈舒意温声道:“左右闲着无事,她们也只是照着书自己练练,也费不上我什么功夫。” 沈美茹回到桌前,亲热道:“二姐姐什么时候有空,不若也教教我吧。” 沈舒意直视着她,对上沈美茹那双拘谨又带着些亲近和讨好的眸子,莞尔一笑,婉拒道:“五妹自有先生教导,我怎可班门弄斧?” 沈美茹不干,扁起唇瓣道:“二姐姐就是偏心,不肯教我,你之前那一手好字,可是连祖母和父亲都大加赞赏的。” 沈舒意温声道:“五妹妹有所不知,我不过只佛经抄的像样些,旁的字迹是不成的。” 对于沈舒意的这个答案,沈美茹是错愕的。 只佛经抄的好吗? 还是说,如母亲猜测的一般,那佛经其实也根本不是她所写? 眼见着沈舒意再度推脱,沈美茹也没再勉强:“那好吧,二姐姐送祖母的画,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画?我原打算送副刺绣,可听说大姐姐好像绣了一架屏风,我便不好再送了。” 因着怕沈舒意起疑,沈美茹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随即又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沈舒意直接略过了前面,温声道:“我一时也想不出还能送些什么,但祖母这些年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想来最重要的还是心意。” 沈美茹想了想,半晌,叹了口气道:“那我给祖母绣个抹额吧?或者…做些糕点?” 沈美茹在这事上确实纠结,太贵重的东西她送不起,而且她和姨娘也不可能越过夫人去。 可她在府中本就不受宠,总归盼着能借这个机会,哄得老夫人开心,又不至于让母亲不满。 思前想后,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觉得一年一年,送的东西都是无功无过。 但眼下,她就快要到了议亲的年纪。 她到底也想在一众宾客面前留下些印象,最好是能凸显出自己本事的好印象。 这一想,沈美茹便失了神。 见此,沈舒意温声道:“祖母年岁已高,身子也不如从前,你可以向师父和郎中请教,把药材加入糕点中,送给祖母。” 闻言,沈美茹的眼睛一亮:“二姐姐说的可是类似于药膳?” 沈舒意温声道:“宴席当日菜品众多,你纵是做了药膳祖母也难有机会品尝,倒不如做成糕点,易于保存,待宴席结束,祖母仍可食用一段日子。” 第187章 不像是个好的 沈舒意越说,沈美茹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最重要的是,这些糕点,不仅能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显出她的心意和灵巧,还能在寿宴结束后,拉近她和祖母的关系。 沈美茹很快想到,若是这些糕点能起些作用,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作用,祖母说不定便会派人找她再做一些。 或者哪怕祖母不曾让她再做,她也可以隔三差五送上一回,如此既能体现她的孝心,又能让老夫人对她更亲近一些。 只不过,这样一来,母亲怕是不会太过高兴。 沈美茹的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只觉回去还要和姨娘好好商量商量。 沈舒意将她的思虑看在眼里,轻易便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但建议她已经给了,沈美茹愿不愿意听,那便是她的事儿了。 不过沈美茹向来是这种性子,虽然看起来亦是举止端庄、落落大方,但相比于沈府其他的小姐,她骨子里谨小慎微、行事亦是瞻前顾后,顾虑颇多。 “多谢二姐姐,我就知道还是二姐姐最有办法。”沈美茹收回思绪,亲亲热热的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你自己本也想得到,我不过是提个醒罢了。” 沈美茹当下将自己带来的糕点逐一端在桌上,温声道:“以前我姨娘在母亲身边伺候,母亲最喜欢她做的糕点,今个儿听说我要过来,姨娘特意做了许多,二姐姐看看喜欢什么,我下次来再多带些。” 沈舒意垂眸看去,便见一盘盘精致异常的糕点摆在面前,淡淡的酥香扑面而来,看得出,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沈舒意拿起一枚樱桃酥尝了尝,入口清甜,又酥又香,倒是难得的好滋味。 “姨娘当真是好手艺,难怪母亲赞不绝口。”沈舒意温声道。 “还有这款琵琶酥是咸口的,祖母平素也颇为喜欢,二姐姐尝尝。”沈美茹热络的开口。 沈舒意也没拒绝,又尝了一块,赞许道:“香而不腻,确实美味。” “二姐姐喜欢就好。”沈美茹笑了笑,因着沈舒意给出的提议,这会整个人都显得放开了不少。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沈美茹这才起身告辞。 她走后,沈舒意让玉屏将糕点留出来几块,其他的便给几个丫鬟分了。 玉屏一面吃一面琢磨着味道,沈舒意也没管她。 金珠虽然吃了糕点,却不是个吃人嘴短的,当下道:“五小姐向来同三小姐交好,这些年也没帮小姐说过一句话,小姐何必帮她。” 沈舒意喝着茶,淡声道:“不论她存的什么心思,至少如今没有证据,我不想因为一些揣测,便对她心生敌意、横加猜测。” 何况,不过是个提议罢了,纵是她听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金珠腮帮子塞的鼓鼓的,还是不甘心道:“可我总觉得她别有用心,不像是个好的。” 沈舒意莞尔一笑,只觉得金珠在这方面,当真是警惕又敏锐。 * 一连几日,沈美茹隔三差五的便会到沈舒意这来,因而,沈舒意打算送给沈老夫人的那幅贺寿图,不可避免的会被她撞见。 所幸,沈舒意本也没打算藏着。 这日,沈舒意才将画收尾,沈美茹便又来了。 一进了房间,见着桌案上的松鹤延年贺寿图,沈美茹不由得愣了片刻。 “这是二姐姐所画?”她下意识开口。 沈舒意端起茶盏,坐在一旁温声道:“五妹妹以为如何?” 沈美茹张了几次嘴,半晌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这幅画实在是太妙。 自古以来,贺寿图颇为常见,可沈舒意的这幅,不同却不同在她将整幅画画的格外热闹,画出了一种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福气美满的热闹感。 同样是一片牡丹和芍药,却开的姹紫嫣红、姿态各异,每一朵都竞相盛放。而花海之中,一老仙翁居于主位,神态慈祥,竟同沈老夫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仙翁手中捧着寿桃,整个人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自有仙气。 花海之中,两头仙鹤齐齐献瑞,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二姐姐…好精湛的画功。” 沈美茹喃喃开口,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瞬间,各种思绪更是齐齐涌入脑海。 这画,当真是沈舒意所作? 这些时日,她可未曾见过她在她面前提笔作画,甚至是写上一字。 可若不是她所作,拿着旁人的东西充数,她可未免太过胆大。 再看去,她正对上沈舒意沉静清冽的眸子,她那副从容含笑的模样,让沈美茹一时竟是琢磨不透,到底事实如何? 沈舒意温声道:“精湛算不上,只盼着祖母能够喜欢。” 沈美茹回过神来,仍旧难掩震惊,忍不住试探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学的作画?” 她自诩这些年琴棋书画,每一样都不曾落下,可也根本无法同沈舒意做比。 但她明明在玉佛寺耽搁了数年,还是最为重要的几年! 除非她是天纵奇才,否则,她不信这是她所画…… 沈美茹逐渐冷静下来,视线忍不住落在沈舒意的几个丫鬟身上。 若那佛经不是她所抄,这画也不是她所做,那么能在短短几日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些,便一定是她身边藏有高人。 或者,这两次的东西本就是从外面买的? “二姐姐怎的没在画上提字?”沈美茹换了个话题。 沈舒意温声道:“我想着改日由父亲题字更好些。” 沈景川的字是极好的,在整个朝堂都是颇有些名气的,沈舒意这般说,沈美茹倒也觉得合理。 她才想再开口,却瞥见桌案下有一张纸团。 沈美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扶了扶头上的金簪时,收回手时,一枚兰花小钗却直接掉了下来。 “呀~!” 兰花小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美茹当即躬身去捡。 因着有桌案遮挡,她顺势将那张字团捡起,藏进了袖口,而后若无其事的将小钗捡起。 第188章 提点 沈舒意神色不变,仍旧坐在桌案旁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沈美茹起身后,亦是神色如常,亲亲热热的同她又聊了一会这幅贺寿图,这才离开。 她走后,沈舒意放下茶盏,清冽的杏眸里多了些深意。 沈美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当下迫不及待的将字团打开。 字团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可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入目,一行实在算不得漂亮的字映入眼帘。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做人间长寿仙。” 两行小字,是祝寿的贺词。 可惜,哪怕写这字的人已经尽力想将字写的工整漂亮,但这字还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瞬间,沈美茹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弯起唇瓣,眼里多了抹喜色。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些天,她一直想着找机会能拿到沈舒意的字迹,好让秦雪蓉满意。 可偏偏,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那些练字的纸张,不仅每次收拾的干净,上面的字也没什么寓意,远不如眼下自己手里这张更有说服力。 哼,什么让父亲题字? 原不过就是个借口罢了! 真是天助我也。 沈美茹不知道沈舒意画功到底如何,可从这张字团上看,至少她的字确实上不得台面。 凭什么她一个从佛寺回来的孤女也能压过自己一头,而自己却要处处看着秦氏和沈静珍的脸色。 沈美茹轻出了口气,早晚有一日,她会比她们都过的更好,更让人羡慕! 入夜,瑞雪院。 秦雪蓉坐在一张精致的螺纹八宝椅上,眉目清秀乖巧的韩姨娘站在她身后,小心的替她捏着肩膀。 “松鹤延年贺寿图?画的极好?”秦雪蓉淡声开口。 韩姨娘连忙道:“茹儿是这般说的,只说那画花团锦簇,让人见了便心里高兴。” 秦雪蓉目光阴沉,没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姨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起的纸,低着头双手交到秦雪蓉手上。 “这是茹儿在二小姐那拿到的,请夫人过目。” 秦雪蓉伸手接过,手指上染了漂亮的凤仙花汁。 字团打开,上面的字映入眼帘,秦雪蓉一下子来了精神,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做的不错!” 得了称赞,韩姨娘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秦雪蓉温声道:“正好我那有两匹不错的料子,你拿回去给茹姐儿做两套衣服,回头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我自也会替她留心,多替她相看。” 一听这话,韩姨娘立刻跪在了秦雪蓉面前,脸上亦是多了些欣喜:“多谢夫人大恩!” 看着她这副嫩出水的模样,秦雪蓉多少有些心烦。 更何况,自己女儿只能拘在庵堂里思过,她却要先替她的女儿相看人家。 每当想到这些,秦雪蓉便高兴不起来。 何况,韩姨娘长的不错,当初就是因为沈景川多看了两眼,她一咬牙,才把人送到他床上。 可没想到,她光长了个漂亮脸蛋,却半点也没能留住老爷的心,以至于到如今,老爷都还被吴姨娘那个贱蹄子拿捏着。 韩姨娘悄悄打量着秦雪蓉的神色,知道夫人恨自己没用。 可她更清楚,自己不争至少能安然的活下来,可她若是真的争了,若是输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赢了,亦会遭夫人痛恨。 没了吴姨娘,她只会成为夫人眼里的第二个吴姨娘。 斟酌半晌,想起女儿,韩姨娘再度试探道:“夫人,这次老夫人寿宴,茹儿想着做些糕点作为寿礼……” “糕点?”秦雪蓉皱了下眉头,只觉得这种场合,糕点实在拿不出手。 可转念想想,她本就是丫头出身,哪里拿得出什么好东西,年年皆是如此。 “奴婢想着只做糕点未免不够郑重,便想着用药膳的方式来做些糕点,只是不知道这样可不可行。”韩姨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其实,在她看来,这个主意是极好的。 东西虽不珍贵,可到时在寿宴上一说,旁人必定感念茹儿的用心和孝心,日后考虑婚事,有心人也会高看茹儿一眼。 只是她思前想后,都怕不妥,既怕抢了沈静珍的风头,又怕惹了秦雪蓉不快。 秦雪蓉思量片刻,温声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素来喜欢折腾这些,既然你有这个打算,便好好做。” 韩姨娘脸上露出抹笑意,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好了,退下吧。” 她走后,秦雪蓉则是凝神思量起来。 * 此刻,云舒苑。 沈舒意正忙着默背书本,倒是来了个稀客。 沈清欢带了几盒胭脂,笑着进来:“二姐姐,前几日我舅舅去凉城运货,给我和姨娘带了些胭脂水粉,我便想着给你送上几盒,也不知道二姐姐嫌不嫌弃。” 沈舒意笑着迎了上来:“怎么会嫌弃,我最缺这些。” 这倒是实话,她平素很少上妆,对这些东西又算不得感兴趣,故而是真没有多少这些东西。 沈清欢笑着坐下,将篮子里的东西逐一拿了出来,温声道:“二姐姐看看颜色可喜欢?若是有不喜欢的,我那还有。” 沈舒意仔细看过,都是不夸张而清淡的颜色,连香气都是她喜欢的清冷调,看得出确实是用了心的。 “替我谢谢姨娘,我很喜欢。” 沈清欢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温声道:“近来二姐姐和五妹妹走的亲近,可这东西我只送了二姐姐一份,二姐姐可要替我保密。”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少女目光清亮,带着些爽利。 沈清欢继续道:“倒不是我不想送五妹妹,只是府中姐妹众多,若我和姨娘逐一送过,实在有些吃不消。” “我明白,是姨娘偏疼我。”沈舒意莞尔一笑。 沈清欢再度道:“何况五妹妹素来和三姐姐交好,又有娘亲照拂,想必这些东西是不缺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听得出沈清欢这是来提醒她的。 大抵是最近沈美茹来的太勤,故而吴姨娘让她来提点自己,要对沈美茹多加小心。 不管吴姨娘和沈清欢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这一份情,沈舒意是领的。 第189章 投诚 送走沈清欢后,沈舒意便一直在研究药理。 这段时日,很多她不太明白的地方都在连城的书里找到了答案,再加上有前世的底子在,如今倒是有了些把握。 哥哥的病症并非简单的喝药就能调理好,施针开刀这些她不行,但在说服连城之前,帮哥哥把身体的底子调理好,她却是能做到的。 沈舒意琢磨了一会方子,觉得还差些火候,想着这两日有时间再去连城那从书里找找答案。 不多时,翡翠从外面进来,温声道:“小姐,红缨求见。” 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只觉得她来的比预想中要快。 而且这会虽然夜深,可她却敢冒着被秦雪蓉发现的风险深夜造访,想必是被智远逼的紧了。 “让她进来。”沈舒意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外间。 不多时,红缨便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沈舒意,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二小姐救我!” 沈舒意垂眸打量着她,温声道:“这话从何说起?” 红缨看了看四周,眼见只有两个沈舒意的心腹丫鬟,一咬牙,便哽咽道:“二小姐有所不知,那智远和尚被逐出门后,穷困潦倒,也不知他怎么想起了奴婢,几次三番找上门来!” 红缨心下确实是恨的,原本,她还想着智远若能发迹,倒未必不是自己的一条退路。 可她没想到,这才几日,一百两银子就被他挥霍一空! 一个佛门子弟,成日的想着喝花酒! 她辛辛苦苦留下的傍身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没想到智远贪得无厌,第一次尝了甜头,今日竟又找上门来。 她好话说尽,他却不为所动,只一句,要银子! 没有银子,他便要去找夫人! 她实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又给他凑了三十两。 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智远拿了银子离开后,她忍不住跟了一段路程,结果便见他一头扎进花楼,不仅大手笔挥霍,还同人赌钱。 不过眨眼间,便又欠了一百两的银子,甚至还写下了字据!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银子最后要谁来买单,是以这一回来,便忍不住熬到夜深,想着求沈舒意帮忙。 “照你这么说,是可以报官的,只要官府拿人,智远便不能再来威胁你了。”沈舒意端着茶盏,淡声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红缨有些急了,哽咽道:“二小姐!您是知道的,奴婢是想报官,可若是报官,智远胡言乱语个几句,奴婢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沈舒意没做声,仍旧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房内静的骇人,窗外更是一片漆黑,只余风声簌簌,吹的枝桠乱颤。 红缨一咬牙,红着眼看向沈舒意道:“只要二小姐肯帮我,日后红缨就是您的人,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听您的!” 沈舒意轻笑出声,淡声道:“可我信不过你。” 红缨愣了一瞬,错愕的看着她。 沈舒意再度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曾经背弃过我的人?何况,我有自己的心腹,自回府后,没有你做什么,我的日子也一日好过一日,我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大抵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会放着自己这颗棋子不用,红缨不免急了。 “二小姐,奴婢留在瑞雪院,日后多少能帮衬到您!奴婢知道自己没有大用,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您就能用上呢?” 沈舒意放下茶盏,淡声道:“想让我帮你,也成,正巧有件事交给你去做。” 闻言,红缨眼睛亮了几分,下一瞬,几乎便要哭出来。 “二小姐要奴婢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红缨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沈舒意转头看向金珠,低声道:“将东西拿过来。” “是。” 不多时,金珠手中捧着一个包袱回来,包袱里装着两双男士的鞋子、几封信、一对护膝、一条抹额、一本佛经回来。 红缨见过后,愣住,一时不知道沈舒意的用意。 沈舒意对她招了招手,红缨上前后,沈舒意低声嘱咐片刻,红缨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安,最后一咬牙,沉声道:“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翌日,天色微暗。 沈舒意因着去了连城那,回来的有些晚,听厨房的管事汇报了一下宴会的事项后,沐浴后便倚在榻子上看书。 连城今日兴致很高,大抵是画师终于快要画出了和他记忆里的连翘。 沈舒意便趁着这个机会,拿着方子询问了几句,连城虽是骂骂咧咧,到底给了她一些提点,故而沈舒意心情也颇为不错。 另一边,沈景川今日和同僚吃了酒回来,人有些微醺。 折腾了半月,柴家如愿和安乐郡主定下了婚事,一切都如沈舒意和沈舒寒所料,故而他也颇为快慰。 月明星稀,秋风带着些凉意。 沈景川才行致院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包袱,一头撞在了沈景川身上。 “啊~!”红缨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因而没顾上前面的路。 这一撞,手里的包袱掉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沈景川被撞了个趔趄,皱着眉头怒斥。 红缨像是才回过神来,见着沈景川后,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咽了口口水连忙低下头道:“参见老爷!” 红缨匆匆低下头,而后手忙脚乱的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胡乱捡起,塞进包袱。 沈景川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动作,沉声道:“你是哪个院子的?包袱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奴…奴婢是想着给家人的送些东西!”红缨喉咙发紧,强作镇定。 沈景川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多是些信件、鞋子、护膝等物品,除此之外,还有两本散落的佛经倒格外显眼。 他正想再多问些什么,红缨却已经将东西捡完,而后紧低着头匆匆道:“奴婢告退。” 话落,甚至不等沈景川开口,红缨便抱着东西退下,步子略显慌乱,从始至终,她都埋的很低,根本不敢再看沈景川。 第190章 别做出什么傻事 沈景川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直觉这奴婢怕是有些问题。 可偏偏,她并未回答他是哪个院子的,夜色里,他也没太看清她的长相。 “老爷,夫人有请,说是小少爷已经背熟了诗词,就等着您回来考校。”长随上前来低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景川当即收回思绪:“这么快?这才几日,麟哥儿便都背下来了?” 长随笑着道:“夫人也觉得诧异,这才请您过去亲自考校。” 沈景川今日兴致正好,当即道:“走,过去看看!” * 翌日,清早。 沈舒意便得了沈静麟被解除禁足的消息,金珠忍不住道:“还是小姐的法子管用,这才几日,小少爷竟然就有这么大进步。” 沈舒意淡声道:“不是我的法子管用,只是凑巧罢了。” 她的法子或许是有那么点作用,可秦雪蓉和沈景川却都忘了,这所谓的奖赏和激励是基于沈静麟被禁足的前提的。 沈静麟性子顽劣,耐不住寂寞,将他拘在一处,再拿着饵钓着,自然管用。 可一旦这束缚解开了,怕是什么饵都不再管用。 毕竟,向来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何愁没有玩乐? “小舅舅的人都安排好了吧?”沈舒意温声问。 “小姐放心。”玉屏温声开口。 话音才落,翡翠便从外进来:“小姐,侯府的表小姐来了。” “快请。”沈舒意眼里多了抹笑意,温声开口。 赵雪卿穿了件月白色莲月祥纹的襦裙自门外而入,襦裙色泽清淡,外罩了一层鹅黄色外披,头上搭配了一枚绕金枝的步摇,外加一枚白玉簪。 人看起来,比前些时日精神了不少,心情似乎也颇为不错。 “表姐。”沈舒意起身相迎。 赵雪卿笑着握住她的手:“快坐,我这不请自来猩幸好你在,真是叨扰。” “表姐常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叨扰。”沈舒意笑着开口。 几个丫鬟退下后,赵雪卿压低声音道:“这次我来倒没什么旁的事,主要还是太后娘娘的寿礼。” 上次得了沈舒意的提点后,小舅舅思量了一夜,便重新请了匠人和香料师傅,将那串象牙珠子重新改动了一番。 昨日才成,便想着让她拿过来给表妹看看。 沈舒意接过盒子,盒子和之前已经不同,这次的盒子素净许多,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莲纹,莲花处辅以薄玉,让整个盒子通透了许多。 打开盒子后,入目,仍是之前的那串象牙佛珠,通体圆润,每一颗珠子上都用镂空雕刻的手法雕刻着经文。 但扑面而来的气息,却同之前不同。 不再是淡淡的檀香气息,而是变成了一种优雅好闻的竹韵。 雨后青笋、绿草如茵,清新的翠竹香气悠远绵长,说不出的干净和爽朗,像意气风发的少年,轻松翠柏般直率又干净。 沈舒意将珠串拿起,这才发现工匠的巧妙心思。 珠串仍是之前的珠串,只不过,每一颗珠子的内里,都加了一枚香丸。 香丸用同样细薄的玉色包裹,倒不知用了什么材质, 同珠子交相呼应。 “小舅舅说,请的师父用秘传的法子把香丸包裹了起来,防止香气外散,太过浓烈。但若太后娘娘时常佩戴,随着娘娘转动,便会有香丸的外衣裂开,这样能保证这些珠子的香丸经久留香,纵是带个三五年,也仍旧会留有这股香气。” 赵雪卿温声解释着,带着些期待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当即便发现,这些香丸的‘外衣’,薄厚不同,这样一来,确实能保证这些香丸会在不同的时间,持续散发出香气。 “好精巧的心思,小舅舅手下果然是能人辈出。”沈舒意不吝赞道。 赵雪卿一听,心下欢喜,当即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盒子,温声道:“这师父是小舅舅跑商时从异域带回来的,是调香的一把好手。” “盒子里是我和弟弟商量着表妹可能会喜欢的味道,表妹试试看,你挑出喜欢的来回头我让这师父多做些香料予你送来。” 闻言,沈舒意也没客气,垂下眸子,仔细闻过每一块装在蜡纸里的香石,选出了一种最喜欢的味道。 “喜欢这个。”沈舒意温声开口。 这味道清冽又干净,像湛蓝的深海,浩荡清远,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不会甜腻,亦不复杂,却悠远绵长。 赵雪卿笑道:“表妹可以多选几种,到时我请师父多做一些给你送来。” 沈舒意当下又选了两种,一种是干净的昙花香,另一种则是酸甜的果香。 “这几块香石就留着给表妹送人吧,左右师父已经做好了送过来。”赵雪卿温声开口。 “多谢表姐,表弟近来如何?”沈舒意收下后,再度问起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情况来。 “鲲哥儿和端王世孙处的不错,一日不去端王府,端王那边便会派人来请,直说近来有鲲哥儿陪着,小世孙的心情和身体都好了许多,端王一家更是赏了鲲哥儿不少东西。” 提起这个,赵雪卿也高兴不少。 再加上近来柴彬和安乐郡主的婚事定了,人也老实下来,没心思再为难她,故而赵雪卿这段时间心情确实不错。 沈舒意温声道:“纵是如此,表弟仍需谨慎,不可大意。” “表妹说的是。” “庞家表妹近来如何?”沈舒意再度问起庞欣莲来,毕竟前世清远侯府被抄家灭门之事,至今仍是个迷。 “她还是那副样子,自你走后,便时常在祖母面前哭哭啼啼,直说自己比不得你…又说她是个外人。” 赵雪卿无奈的开口,再度道:“听的多了,祖母便也有些烦了,赏了些东西,但也只能是哄着。” 沈舒意温声道:“表妹孤苦无依,倒也可怜,表姐平素没事多留意些庞家表妹的动静,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沈舒意一语双关,赵雪卿愣了片刻,有些拿不准她所指,细细思量后,谨慎的应了下来。 “表妹放心,我会多看顾她的。” 第191章 福瑞楼 赵雪卿来还给沈舒意带了不少东西,有赵老夫人送的几匹京中时兴的锦缎,有大舅母送来的两套头面,还有大舅舅赵德川自己猎到的几块皮毛,亦有两个表弟送的些小玩意。 沈舒意心下多了些暖意,温声道:“近来祖母寿辰将至,我有些脱不开身,等忙过这阵子,必去侯府探望祖母。” 赵雪卿笑着道:“倒也不急,今年沈老夫人给侯府也下了帖子,到时我和娘会跟着祖母一道过来给老夫人贺寿。” 沈舒意倒是知道这事,想着自己要谋算的事,思量片刻温声道:“到时,恐还有事需要外祖母帮忙。” 赵雪卿带了几分好奇:“表妹尽管说便是,我一定替你转告给祖母。”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不急,还是和娘当初留下的那笔嫁妆有关,待我这边谋划好,会托人去给外祖母送个口信。” 得了这话,赵雪卿也没再问,姐妹二人聊了些家常,赵雪卿这才离开。 沈舒意站在院中,看着几个丫鬟清点清远侯府送来的东西,杏眸幽深。 侯府这些年看起来落魄,却财大气粗,想必娘亲当年的嫁妆也不会是笔小数目。 这笔钱,她一定会拿回来,不会就这么便宜了秦雪蓉。 * 沈静麟自打被解了禁足,便像是脱缰的野马。 当下便迫不及待的拿着自己的那只蛐蛐,找到平素的几个玩伴,想要大显神威,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可惜几人平素不玩这个,沈静麟找了一圈,几人也是兴致缺缺,更拿不出一只蛐蛐和他比试一二。 这让沈静麟的一肚子胜负欲无处宣泄。 好在,平素惯会玩的杨家小公子,当即提议道:“你这蛐蛐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听出他的质疑,沈静麟不服气道:“当然!我这可是不败神王!这段日子,跟它斗过的蛐蛐可有几十,至今为止还没输过!” 杨家小公子想了想,当下道:“你这蛐蛐要是当真这么厉害,我倒是能带你去个地方,不过他们玩的大,都是王孙贵族,你若是想玩,得有银子!” “银子?行啊,我堂堂沈家嫡子,还能缺银子不成!”一听这话,沈静麟当即放出话来。 倒不是他吹嘘,他作为沈家的嫡子,长这么大还没缺过银子。 杨家小公子当下道:“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想好了,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走走走,少废话!”沈静麟不耐烦的开口,早就迫不及待了。 当下,一行世家子弟三五成群的跟着杨家小公子来到了福瑞楼楼,福瑞楼其实是间酒楼。 但区别于旁的酒楼,这里有不少清倌。 整座酒楼不做青楼生意,但却有不少卖艺不卖身的才情女子,来的人也多是文人墨客或者达官显贵。 当然,除了这些表演才艺的女子,酒楼的娱乐项目也颇为丰富。 一楼还兼具了赌坊的功能,只不过区别于闹轰轰的、三教九流齐聚的赌坊,这里的氛围明显清净和高级许多。 “几位小少爷,里面请!”身姿性感妖娆的妇人,笑着将一行衣着华贵的少爷们迎了进去。 “这地儿之前怎么没听过?”沈静麟当即打量起来。 入目,便见着最中间的看台上,有一面戴薄纱的女人抚琴,台下几个才子吟诗作对,似在挑战什么擂台。 另一边,赌桌前聚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有人脚踩着凳子,有人挽着袖子,一个两个皆是非富即贵,不知正赌着什么。 杨进神秘兮兮道:“其实我们几个不少都来过,但你年纪小,不适合,何况你娘又管得严,我们可怕她回头找我们算账!” 一听这话,沈静麟只觉面子受损:“这有什么,花楼我都不是不敢去,再说,我娘虽然啰嗦了些,这些也管不到我头上!” 杨进再度道:“这地方当然比花楼强上不少,而且这地儿背靠福王,所以敢来闹事的少。” 沈静麟似懂非懂,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行了,少废话!斗蛐蛐的人在哪!”沈静麟满心都想炫耀一番他这宝贝。 最初养着的时候,他没多大感觉。 可越是养着越是赢,这感情自然也就出来了,如今这不败神王可是他的心头宠! “这边。”杨进将他带到一侧。 沈静麟才一靠近,便瞧见不少人围在一起,正看着两只蛐蛐在斗法。 一瞧见,沈静麟当即来了兴致。 “几位少爷下不下注?现在还来得及!”店小二笑眯眯的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穿着。 杨进几个显然确实是常客,轻车熟路的拿了十两银子,纷纷下注。 “我买这支,这支厉害!这支霸王虎可赢了不少场了!”杨进的同伴两眼放光,忍不住开口。 几人的注意都放在了蛐蛐身上,倒没人在去管沈静麟。 店小二看向他道:“这位小公子,要不要也试试手气?” 闻言,沈静麟也掏出十两银子,学着他们的样子买了那只霸王虎。 不过片刻,两只蛐蛐便斗了起来,气氛一时高涨。 “咬!咬他,给我咬!” “起来,起来!” 此起彼伏的喊声不断,沈静麟身高不够,故而视角有限,踮着脚看了半晌,才费力的看到一些。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场比试便结束了。 一穿着棕色锦袍的男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脸色不是很好:“没用的东西!” “愿赌服输,梁兄,这银子我可不客气了。”一个身量有些矮的半大少年,笑着将一旁摆放的满满一盘银元宝搂进怀里,满眼得意。 “你别得意,我就不信没人赢得了你。”男人起身,沉声开口。 半大少年狂妄不已,大笑道:“我这霸王虎在这福瑞楼可是连赢了三个月了,你若想赢他,做梦吧!” 见着这一幕,沈静麟一时间跃跃欲试。 他平素比的那些蛐蛐都是普通货色,如今这比他长不了几岁的少年手里这只却不一样,通体黑亮,精神矍铄,方才那一场他虽看得不多,却也能看出它的凶猛来。 “还有没有要比的?”半大少年笑着看向四周。 沈静麟等了许久,这会根本就按捺不住,当下道:“我来!” 第192章 长长见识 这一句话,被沈静麟说的豪气冲天。 再加上少年声音稚嫩又陌生,一行人不由得纷纷转过头来看向他。 “呦,这哪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也来凑这个热闹。”一穿着碧绿色锦袍黄色花纹的浪荡公子,摇开手中的折扇,嗤笑着开口。 “小兄弟,你有钱么?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玩么?我看你还没断奶吧,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另一人也开口笑道。 无他,实在是同这些人相比,沈静麟的年纪实在是小了些。 一时间,沈静麟面色涨红,动了些火气。 杨进将他拉住,低声道:“我让你先来看看,这地方想上赌桌,至少要先拿出百两银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货色都能上场的。” 沈静麟面露错愕,显然没想过,斗个蛐蛐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不过杨进说的倒也没错,方才那两只蛐蛐,还有一旁另外几人手里的蛐蛐,他方才都瞥了一眼,看得出和之前小厮从外面买回府的那些普通货色不同。 可一百两银子,确实也不是笔小数目。 “没银子就一边去,来,我的苍鹰跟你比一局!”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把将沈静麟挤开。 话落,便将手里的竹笼拍在桌案上。 旁人没人再去关注沈静麟的动静,只见壮汉粗壮的手指将竹笼的盖子拿开,入目,一只体量不大的棕色蛐蛐映入眼帘。 眼见汉子交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费用,旁的围观者纷纷开始下注。 “买定离手!诸位看官,看好了可以下注!” 沈静麟回过神来,脸色仍旧涨红发烫,虽旁人这会的注意早已不在他身上,可方才的那两道调侃和嘲笑,还是让他面上无光。 拿着方才赢来的二十两银子,沈静麟再度下注,这一次,他还是跟着杨进几人买的霸王虎。 无他,苍鹰看着太瘦小了,怎么看都不像能赢的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苍鹰的赔率极高,十两银子若能押中,转手便是五十两,说不出的诱人。 店小二将账目记好,两只蛐蛐也纷纷下场。 沈静麟这会顾不得其他,一头挤了进去,仗着身量瘦小,一张脸挤在几个男人的手臂间,倒是占据了个好视线。 “开始!” 随着锣声一响,挡板被拿开,两只蛐蛐迅速便缠斗在了一起。 “咬他咬他!打他!” “使劲!用力!” 两只蛐蛐一会你上我下,一会迎头相撞,翅膀时不时的张开,打的颇为激烈。 而和大多人以为的不同,苍鹰虽然体格比霸王虎小上不少,但却异常的灵活机敏,几次都躲开了致命一击,而后一个回身反攻击到霸王虎身上。 一时间,两者斗的不相上下。 壮汉嗓门颇大,神情激昂:“咬他咬他!给老子赢,赢了今晚给你加餐!” 那半大少年也不服输,拿着支柳枝,在一旁轻敲着,时不时吹两声口哨,像是指引。 这一轮,僵持的时间长了许多,足足近一盏茶的功夫,霸王虎的一只翅膀直接被苍鹰扯了下来。 壮汉朗声大笑:“好!不愧是老子费心淘到的宝贝!” 半大少年显然心疼,当即认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人群里一片唏嘘,显然对此不满,毕竟多数人都押的这只霸王虎,可偏偏赌桌上的规矩里有这一条,若谁的爱宠受了伤,主人可以选择认输。 “没种,狗屁的赢了三个月!浪费了小爷的银子!” “谁说不是,我的五十两,晦气!” “哈哈,我就想着赌一把,没想到竟然赢了!” 一行人骂骂咧咧,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静麟眼见着那壮汉不过一把,便赢了近千两银子,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一千两银子听起来不多,尤其是对他这种世家公子。 但当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摆在面前,那冲击力却绝对不同。 可同样的,他也瞧见那半大少年哭丧着脸,又心疼又难过,连带着他方才赢的那些银子也一瞬间输个精光。 沈静麟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刺激不已。 虽然才输了二十两,可一想到自己的不败神王…他就又忍不住亢奋。 在他看来,他的不败神王可半点不比面前这两只差,若是能赢,那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就在这时,杨进用肩膀撞了撞他道:“怎么样?刺激吧?” 沈静麟满眼放光,对于他这种自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官家子弟而言,这种刺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沈静麟年纪小,又处处被沈静安压着一头,故而总想证明自己同样厉害。 “下一轮,有没有挑战苍鹰的公子!”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响起。 沈静麟越发按捺不住,杨进在一旁则是自言自语道:“可惜我手里没有蛐蛐,否则真想试试。” 一听这话,沈静麟当即拿定主意,朗声道:“我来!” 说罢,他便在众人质疑的视线中,将自己的宝贝蛐蛐拿了出来。 不败神王一亮相,当即便有人挤上前道:“呦,他还真有?” “谁说不是,没想到他还真有好货。” 几人的吹捧,让沈静麟只觉扬眉吐气,当下道:“我这只可是不败神王,至今为止没有对手!” “真有那么厉害?” “呵,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成啊,那今个让我们开开眼!” 沈静麟正处在有什么学什么的年纪,没一会,便把几个纨绔子弟的口气学的十成十。 “你们等着, 小爷今个就让你们长长见识!” 当即,随着店小二记好下注的数额,不败神王正式对战苍鹰。 两只蛐蛐有些相近,不过一大一小,苍鹰小些,但确实格外灵敏,开场片刻,两只蛐蛐便激烈的争斗起来。 “咬他!不败神王,咬它!”沈静麟看旁人的蛐蛐争斗时,尚能冷静,这回轮到自己,只觉得血液上涌,直冲天灵盖,不过片刻,便满脸涨红。 “苍鹰给老子争点气,赢了回头给你加餐!”那壮汉亦是不肯服输。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围着不大的看台,激愤不已。 第193章 打发叫花子呢? 两只蛐蛐争斗的激烈,大概半盏茶的时间,不败神王便狠狠压在了苍鹰的头上。 汉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却忍着没有叫停。 直到又过了一会,苍鹰几乎一动不动,那汉子才不服气的道:“认输!”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嘘声,沈静麟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来的杨进几个公子哥,便用力的搂住他的肩膀。 “赢了!真赢了!” 负责的店小二将一盘白花花的银锭子推到沈静麟面前,笑着开口道:“恭喜小公子。” 沈静麟这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看着周遭一行人羡慕的眼神,扬起头,说不出的得意。 “我就说的不败神王厉害得很!” * 尝到了甜头后,沈静麟一连几日都往福瑞楼跑。 只是不败神王虽然厉害,可京中王孙贵族不知几何,又怎么可能淘不到比这更厉害的蛐蛐。 是以,自前两日赢的盆满钵满之后,从第三日起,沈静麟便开始输。 他赌注下的大,再加上手里只不败神王这一只蛐蛐,以至于哪怕不败神王明显状态不佳,他也仍想着把钱捞回来。 一日下来,不败神王奄奄一息,连带着他这几日赢的钱都输个精光不算,就连自己手里原本的几百两零花也输的一空。 杨进宽声安慰他道:“这种东西有输有赢,正常的很,何况你们沈家不缺这几百两银子,不用放在心上。” 另一人则是道:“我也让人帮我在京中搜罗厉害的蛐蛐呢,回头等我找到了,看我大杀四方,替你报仇!” 沈静麟不服气道:“谁用你替我报仇,我的不败神王厉害着呢!” 对方嗤笑:“我看他都活不过今晚,厉害什么?” 一提起这,沈静麟便觉得说不出的沮丧。 “好了好了,就是个玩,咱们也别陷太深,这就是带你们开开眼,以后乐子多的是。”杨进打着圆场。 自回府后,沈静麟一直闷闷不乐。 正巧秦雪蓉一直怕沈舒意对他不利,故而这几日盯的他极紧,一听他回来,便立刻把人叫到了瑞雪院。 沈静麟心气儿不顺,大赤赤的坐在椅子上。 秦雪蓉皱着眉头看他:“今日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哎呀娘,我哪里会鬼混,还不是跟着杨进他们几个一起去了酒楼,听听戏,看看曲,再做做诗。”沈静麟脸上堆笑,哄着秦雪蓉道。 见是几个熟人,和他之前干的事也没多少差别,秦雪蓉心下稍松,却还是板着脸。 “你书都背完了吗?这两日怎么连学堂都告了假?” 沈静麟凑到她身边,一面给她捏着手臂,一面道:“娘,我被关了那么久,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可就要憋死了!” “胡说八道!多大的人了,一天死啊活啊的总是挂在嘴边!”秦雪蓉冷声呵斥,可看着儿子那张讨喜又机灵的脸,倒是生不出多少火气了。 “娘,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能不能给我点银子。”沈静麟讨好的开口。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你禁足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如今才出来几日,怎么又要银子!” 倒不是秦雪蓉不想给,实在是她手头也紧。 当初沈静安赔给柴家那笔钱就不是个小数目,她手头亦是拮据的很! 一听这话,沈静麟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满脸不快:“二哥惹出那么大的祸事,你替他赔那么多银子都舍不得说他一句重话,我不过是问你要些零花,你都像做贼一样防着我!合着只有二哥才是你的亲儿子是吧!” 秦雪蓉被气的不轻:“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沈静麟再度道:“我这么久没和朋友聚,出门在外哪里不用钱!我若是没钱,旁人都瞧不起我,总不能次次吃旁人的喝旁人的吧!” 一听这话,秦雪蓉便觉头疼。 沈静麟常玩的那几户人家她是知道的,皆是和沈家相差不大的人家,偏几个孩子都不是潜心向学的,成日里吃吃喝喝、走鸡斗狗。 性子不坏,却也没什么正事,花销着实不小。 “不给算了!就当你没我这个儿子好了!” 话落,沈静麟脸一沉,头也不回的离开瑞雪院,气的秦雪蓉骂了好一会:“孽子!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夫人息怒,麟哥儿到底还小,如今正是贪玩的时候,再长大些,总会明白您的苦心。” 秦雪蓉怒声道:“长大长大?他何时才能长大?安哥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为我挣脸面了!” 王嬷嬷温声道:“小少爷机敏聪慧,日后要走的路子必定是和二少爷不同的,这也是好事。” 闻言,秦雪蓉烦躁的摆了摆手,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两个儿子都走科举仕途一道,只是麟哥儿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又不是读书的料子。 半晌,秦雪蓉叹了口气道:“罢了,让人拿一百两银子给他送过去。” “是,小少爷必会知道,还是您最疼他的。”王嬷嬷笑着应声。 * 沈静麟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忍不住又拿出了自己的那只蛐蛐。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发现不败神王已经死了! 沈静麟怎么都难以接受,用草枝扒拉了半晌,那蛐蛐还是一动不动。 “你…你别死啊?你还没帮我把银子赢回来,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沈静麟一瞬间,觉得自己都没了盼头。 好在没多久,小厮匆匆进来,笑着道:“小少爷,夫人让人送了一百两银子给您。” 和王嬷嬷预料的,沈静麟的兴高采烈不同。 对于如今动辄输赢便是成千上百两的沈静麟而言,这一百两实在不够看的,不过才是一局的门槛费。 “这么少?打发叫花子呢!” 沈静麟烦躁的开口,到底是把银票收了下来。 没一会,他便将不败神王扔到一旁,起身道:“走,出去转转!” 不败神王没了,他总得想法子再找一只更厉害的蛐蛐才行,他就不信,旁人都找得到他找不到。 何况之前杨进说,不少地方有卖的,就看你识不识货。 第194章 太丑了吧 沈静麟才带着两个小厮出门,没多远,便在湖边和沈舒意打了个照面。 鉴于沈舒意几次帮他求情,沈静麟难得停下脚步,喊了声人:“二姐姐。”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道:“麟哥儿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沈静麟眼珠子一转,当即道:“二姐姐,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使使,等我回头赢…等我回头有了,加倍还你!” 不是沈静麟想把主意打到沈舒意身上,实在是秦雪蓉给他那一百两,真是不够看的。 沈舒意当即道:“麟哥儿要用多少,你我本就是姐弟,倒也不必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有事先拿去用就是。” 沈静麟听了这话,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二姐姐最疼我了!” 话落,他亲近道:“不用多,二姐姐先借我个一千两用用就行。” 倒不是沈静麟狮子大开口,实在是他想买个好的蛐蛐回来,他可是听杨进说了,那东西不便宜。 尤其是越厉害的越贵,等他买完之后,还要再去福瑞楼试试水,这银子自然少不了。 听见他的话,沈舒意神色为难,低声道:“六弟,不是我不愿意借你,而是我这些年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 “我才回府不久,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你若急用,我也只能凑出一百两给你。” 闻言,沈静麟说不出的失望。 一百两…… 又是一百两!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歉意道:“若我娘当年留给我的嫁妆还在我手里就好了,一千两我怎么都能给麟哥儿拿出来的。” 沈静麟愣了片刻:“嫁妆?” 沈舒意温声道:“对啊,我娘当年留下的嫁妆,如今都在母亲手里,我想着要回来自己掌管,但是母亲怕我不善经营,放心不下,所以如今我也做不了主。” 沈静麟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倒是想起了这回事来。 沈舒意笑着道:“不过也无妨,回头我再凑凑,看看还能再凑出些不,或者再问几个姐妹借些。” 沈静麟倒是又把这话听了进去,当即又动了心思,大姐和二哥如今不在府里,但是三姐姐可在呢。 何况三姐姐如今一直被禁足,手里有银子也没处花,借他一些又能如何? “行了,我知道你没钱,一百两就一百两吧!”沈静麟当即伸出手讨要。 沈舒意让玉屏给了他张银票,惋惜道:“娘亲当年留下的银子是有数的,若是母亲愿意把那些珠宝首饰先交给我保管,也是好的……” 说着,沈舒意长长叹了口气。 沈静麟接过银子,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金珠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小少爷怎的这般理所当然,小姐给了他这么大笔银子,他连个谢字也没有。” 沈舒意眸色清冷,淡声道:“区区一百两,他堂堂沈家的嫡出少爷哪里看得上,怕是还要在心里骂我寒酸。” 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金珠道:“你前几日不是说,你哥哥手里的另一只蛐蛐不是已经调教好了。” 金珠连忙应声:“是,哥哥说它翅膀上有个红点,像是蛐蛐里的凤凰,所以给它起名叫不死神鸟。” 沈舒意听着只觉得有趣,不由得温声道:“让金鹏拿去清远侯府,告诉小舅舅,想法子把这蛐蛐卖到娄玉宸手上,再让人把沈静麟正在高价买蛐蛐的消息透露给他。” 金珠稍一合计,便明白过来,一时间眉眼弯弯:“还是小姐想的周全!奴婢这就去办!” 娄玉宸是娄玉兰的弟弟,换句话说,是秦桂琼的儿子,这些年,娄家不得势,故而一直巴结着沈家。 或者说,秦桂琼虽然同秦雪蓉姐妹情深,关系不错,但也一直恭维着自己这个姐姐,盼着姐姐姐夫一家,日后能多帮衬些娄家。 也因此,秦桂琼的两个孩子也是如此,不论是娄玉兰还是娄玉宸,都颇费心思的巴结着沈静语和沈静安几个。 所以若是让娄玉宸知道沈静麟在找蛐蛐,而他恰好又有,必然是要送给自己这位表弟来讨他欢心的。 这样一来,待到沈静麟惹出了祸事,娄家也脱不了干系。 虽不至于让秦雪蓉和秦桂琼反目,但至少会让秦雪蓉心中生出根刺,多少也会同秦桂琼有些隔阂。 * 另一边,沈静麟自同沈舒意分开,便立刻去了沈静珍的院子。 沈静珍今日才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憋闷的不行。 因着当初同样被关了禁闭,沈静麟这是自禁足解除后,第一次来到沈静珍的院子。 因为有着在家修行的名头,故而房间多少是做了些改动的。 哪怕只是装装样子,沈静珍的房间内也皆是换上了素色的布帛,奢华的摆件、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尽数被撤走。 房内靠墙的一侧供奉着一尊佛像,前面点着几盏莲灯,供奉着香炉,再之下,地上放着个蒲团,倒是有模有样。 另一侧的梳妆台在沈静珍的强烈要求下,倒是保留了下来,只是所有珍贵的珠宝首饰尽数被秦雪蓉派人锁在了箱子里,除了她格外喜欢的几件,没给她留下太多。 旁边一侧的博古架和书桌,倒是完好的保留了下来,上面除了之前的数目,还添加了不少佛经。 沈静麟自进来后,眉头便一直皱着,只觉得房间里色调阴沉沉的,让人见了就觉得心里憋闷。 “三姐姐,你这怎么这副鬼样子,还有这味道,也太呛了些吧!” 沈静珍正心烦,瞥见他后,冷声道:“爹放你出来了?” 沈静麟带着几分得意道:“我背了书,爹自然就放我出来了!” 一听这话,沈静珍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沈静麟把端王世孙吓成那样,关了几日就把他放出来,而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凭白被人毁了清誉,却要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你来做什么?”沈静珍从帘子后走出来,沈静麟原本还没注意,这一看,发现自己这位素来爱美的三姐,竟穿着件灰色的佛衣,头上更是戴着沙尼才戴的灰色帽子。 沈静麟不由得乐了:“你这穿的什么鬼东西,也太丑了吧!” 第195章 心思 一句话,彻底触怒了沈静珍。 她本就是爱美的年纪,如今却不准她打扮,甚至还要日日穿戴这种丑衣服,别提她有多窝火。 如今沈静麟这副模样,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滚出去!谁让你来的!旁人来看我笑话也就罢了,你也来看我笑话!” 沈静珍火冒三丈,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沈静麟砸去。 因着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沈静珍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原本的娇嗔去了几分,两颊清瘦,虽更加清秀却也随着她的神态,显出几分刻薄。 ‘砰!’ 沈静麟吓了一跳,幸亏机敏,跳着躲开。 “你怕不是疯了吧?”沈静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即音调也拔高了几分。 沈静珍白了他一眼,走到桌前坐下,冷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沈静麟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当即笑嘻嘻的坐到她身侧,带着几分讨好道:“三姐,借我点银子用用,我最近手头紧,娘才替大哥赔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也不肯给我。” 沈静珍冷笑道:“我还当你是良心发现了,记起有我这个姐姐,没想到是来讨银子的。” 沈静麟再度道:“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亲弟弟,二哥如今只顾着自己发达,根本指不上,日后还不是要靠我们姐弟互相扶持。” 旁的不说,可这一句话,却是说到了沈静珍心坎上。 若非是因为沈静安那一番话,她何必受今日之苦。 提到这,沈静珍双目泛冷,咬牙切齿道:“好个沈静安,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不惜把我这个亲妹妹推进火坑!他可真是下得去手!” 沈静麟深以为然,翘着二郎腿不满道:“谁说不是,当初我被杖责,回来又被关禁闭,他这个当哥哥的可没给我求一句情!” 当初在端王府,他那么求他。 可他根本不曾为他说过一句话! 沈静珍没做声,一双眼泛红,显然是想起这些,便觉得一肚子的火气。 沈静麟再度道:“要不是二姐姐帮我求情,如今我怕是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话还没说完,沈静珍回过神来,冷声打断道:“你别以为她就是什么好东西!当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是是是,她当然不会跟我们一条心,你才是我嫡亲的姐姐,所以三姐姐,支援我些银子用用吧~”沈静麟弯着眼睛,讨好道。 沈静珍长长出了口气,虽是恼怒。 可平素沈静麟和她关系倒是不错,再加上他方才说的对,沈静安那个只会把她往火坑里推的二哥是靠不住的,倒未必比得上这个弟弟。 “你要多少?”沈静珍问。 沈静麟当下道:“不多,一千两!” “一千两还不多?你是要做什么?你自己的银子呢!”沈静珍难掩震惊,旁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的。 老太太和娘向来疼他,除了每个月的份例,平素可没少贴补。 就算沈静麟花钱大手大脚,手里也仍有余份。 “花光了,好姐姐,你就借我,不出半月,我就还你。”沈静麟再度道。 沈静珍仍旧没松口,毕竟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沈静麟有些不耐,再度道:“左右你在这关着紧闭,银子也没处用,倒不如借我,回头我也不是不还你。” 沈静珍挣扎了一瞬,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我借你倒是可以,可你得帮我做件事。” “你说。” 沈静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祖母寿宴将至,你帮我去问问冯副指挥使……” 说到冯博昌,沈静珍的脸色便涨红了几分。 沈静麟满眼不解:“问他什么?” 沈静珍咬了咬唇瓣,再度道:“问问他近来是否一切安好,祖母寿宴不知冯家会是何人过来。” 沈静麟挠了挠头:“这事去母亲那要个宾客的名册不就知道了?” 沈静珍不耐道:“让你问你就问!哪那么多废话!” “啊行行行,银子!”沈静麟翻了个白眼。 沈静珍起身去内间拿银子,将银票交到沈静麟手中后,低声道:“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问。” “知道了,放心!” 话落,沈静麟拔腿便要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再度道:“对了,三姐姐,二姐姐她娘留下的嫁妆,如今是不是在娘手里?” “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沈静珍看向他。 “没什么,就是觉着看得着吃不着,能拿来用用多好。”沈静麟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也知道,那必定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 沈静珍目光阴狠,冷声道:“沈舒意那个贱种没回来时,可不是时常能拿来用用,那些珠宝首饰、布料摆件,我和大姐姐倒是都用过不少,可她这一回来,自然不好再动!” “你们之前拿过?那不会被发现么?”沈静麟睁大眼睛,心里多了些盘算。 沈静珍瞥了他一眼:“她人都不在府,又怎么可能知道?何况那些东西年头已久,她当年才多大,哪里记得清都有什么东西?” “再说,娘替她掌管这么多年,有些东西难免会有损毁,只要数量不大,或者拿便宜的东西充数,总对得上账。” 沈静珍懒得同他细说,但她没法否认,赵德容出身侯府,手里的好东西不是一星半点。 那些珠宝首饰,她确实有不少移不开眼的。 故而那几年,在她的央求下,她和大姐姐倒是隔三差五总能被允许挑上两件,只不过既不能选那种京中独一份又太扎眼的,也不能选的太频繁。 挑好了娘便找匠人照着样子打个假的,或者说不是假的,而是品相和做工都差上许多的低等品放回去。 这样一来,纵是日后沈舒意接手回去,也很难发现。 就算发现了,她也改变不了,只得吞下这口气! 此刻,沈静珍还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更是让沈静麟彻底动了心思。 既然不是娘的东西,凭什么大姐和三姐都能分一杯羹,他却什么也得不到? 库房的钥匙是在谁那了? 好像是王嬷嬷来着? 第196章 要了她的老命 沈静麟一连出去了三日,蛐蛐倒是买了几只。 可他根本就不识货,更不懂调教,拿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去了福瑞楼,想要大展身手。 可几日下来,不仅一场没赢,更是因着买蛐蛐把钱花个精光。 这日,沈静麟手里的银子又空了,正烦躁的坐在院子里,他嘴里叼着根草,琢磨着昨日要是买价格更高的那只蛐蛐就好了。 偏他当时手里银子不够,或者说没舍得,买了稍次一等的那只。 结果去了福瑞楼,一把都没赢。 这才几日,他断是不能再问娘要银子,可沈舒意那边没钱,沈静珍也不会再给他。 沈静麟的心思这会都放在了沈舒意她娘留下的那笔嫁妆上。 那银子和物件都在库房里锁着,依他娘的性子,短时间内怕是不会还给沈舒意,若是他能从里面‘借’点玩玩就好了。 何况就算二姐知道了,也不会怪她。 毕竟二姐自己都说了,若是那嫁妆在她手里,她必定是舍得拿出来给他的。 这般想了半日,沈静麟到底熬不住,趁着晌午的时候,拦住了王嬷嬷。 “小少爷?您怎么在这,找老奴可是有事?”王嬷嬷笑着开口,对自家这个小主子看起来那是满脸和善。 沈静麟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您借下库房的钥匙,打算找个物件。” “您打算找什么?”王嬷嬷笑着开口。 “说了你也不懂,你把钥匙借我,找了之后我就还你!”沈静麟混不吝般的开口。 王嬷嬷当即为难道:“您要找什么,只需同夫人说,夫人点了头,老奴自然会把钥匙给您……” “你个老妪婆!我叫你一声嬷嬷,你倒是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沈静麟当即翻了脸:“少废话!这事我得过几日才能告诉我娘,你现在就把钥匙给我!” 王嬷嬷哭丧着脸:“小少爷,这可真是不成。” 沈静麟冷笑出声,一双眼盯着王嬷嬷冷笑道:“我看你是不想在我娘身边混了,成啊,倚老卖老,改日我便找个借口让我娘打发了你出府!” 一听这话,王嬷嬷脸都白了。 旁人不知道这位小少爷的分量,她还能不清楚么? 何况,秦雪蓉对她再怎么有情分,她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这自古哪有奴才和主子争的道理,她又怎么争得过。 王嬷嬷很快权衡了利弊,最后为难道:“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您到底要找什么?老奴陪您一起走这一趟可成。” 沈静麟的眼睛转了转,应声道:“行,算你识趣!” 当即,王嬷嬷惴惴不安的走在前面,给沈静麟带路,直到将库房门打开,沈静麟走进去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这还不是府中的公库,只是她娘的私库,竟然就有这么多东西。 入目,到处都是金光闪闪、价值不菲的摆件,几个箱子更是整齐的摆放着。 “这里哪边是二姐姐她娘留下的东西?”沈静麟直截了当的开口。 王嬷嬷愣了一瞬,随即道:“自这张架子隔开,这边都是前夫人留下的东西。” 一见着这些,沈静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秦雪蓉那些东西他没胆子动,但是她们自己都敢拿二姐姐的这些,二姐姐又说过那样的话,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宛若囊中之物。 王嬷嬷这会满心忐忑,紧紧盯着沈静麟的动作。 沈静麟左看看、右瞧瞧,心下不免失望。 这库房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银子和银票,想必那些东西必定是被他娘放到了另外的地方。 “箱子打开,我找找看!”沈静麟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整个人都跪了下来:“我的小少爷啊!您可别为难老奴了!” “我劝你别不识抬举,回头我若是禀了我娘,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沈静麟冷声开口,虽年岁不大,别的本事学来,可这一套做派却是学的十成十的。 王嬷嬷满眼挣扎,沈静麟当即又说了两句软话:“好嬷嬷,我娘的东西我不会动,我就从前夫人留下的东西里借两样,要不了几日就还上。” 王嬷嬷心下松动了几分,毕竟这些本该是沈舒意的东西,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她心里多少清楚。 拿来给自己的孩子,她总归是愿意的。 只不过,如今二小姐那边盯得紧,实在不敢再妄动! 沈静麟耐心耗尽,怒声道:“你到底开不开!不开别怪我不客气!” 王嬷嬷浑身一颤,没有选择,硬着头皮将几个箱子打开。 入目,一箱子都是些藏书,另一箱都是些字画,余的两个箱子是布料,三个箱子是首饰头面。 沈静麟一眼扫过,只觉得失望。 可有总比没有的强,他对着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当即,两名小厮立刻上前,不客气的捡着看起来贵重又好拿的珠宝首饰匆匆装在一处箱子。 将那些复杂繁琐又不怎么值钱的,直接就腾到了另一只箱子。 王嬷嬷看着这一幕,最初没反应过来。 待到意识到沈静麟要整箱搬走,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小少爷!这不成!这不成啊!!!”王嬷嬷急匆匆的上前阻拦,沈静麟一把将她推搡开。 “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这事最好别传到我娘那去,否则我娘知道了,我就说嬷嬷私吞被我发现,这才允许我拿了这些去换银子!” 一听这颠倒黑白的话,王嬷嬷腿肚子都一软。 “小少爷!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求您给老奴一条活路吧!”王嬷嬷跪在地上,猛的磕头。 她以为,沈静麟最多不过是图个新鲜,或者当真是有什么要找的东西。 哪曾想,他竟是要把这些东西拿去卖钱! 整整一箱子的首饰,回头夫人查起来,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啊! 王嬷嬷满脸涕泪,可沈静麟哪里会管她这些,一面让小厮快些将东西搬走,一面恶狠狠的警告道:“你最好放聪明一点,我怎么都是我娘的亲儿子,我娘知道最多揍我一顿,可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了,若是嬷嬷帮我瞒些时日,我必定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来,不让您为难。” 第197章 不知谁家的傻少爷 沈静麟才不会理会这些,这会迫不及待的想着把东西换了银子才是。 王嬷嬷坐在库房的地上,哭的昏天黑地。 挣扎着几次想把这事告诉给秦雪蓉,可她又清楚,眼下沈静麟没惹出乱子,就算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训斥几句。 倒是自己,回头被小主子记恨上,怕是再没好日子可过。 王嬷嬷只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却被逼进了死胡同,怎么选都不对。 * 沈静麟自拿了东西,便立刻去了当铺,把东西换成银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首饰头面远比他以为的要值钱,这一箱子,竟然换出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沈静麟怀里揣着满满的银票,从当铺出来时,整个人都还觉得不怎么真实。 他忍不住又想起,自己还没挑那些特别打眼的东西,真不知道那几箱子若是都拿出来,得当多少钱。 当铺的老板笑呵呵的送着他离开,直到沈静麟走远,才转身回到当铺。 伙计在一旁恭维着:“老爷今日可是开了个大单。” 八字胡的男人摸了一把胡子,笑道:“不知道谁家的傻少爷,四五万两的东西就当了这么点银子。” “而且他还签的死当,这几日奴才就抓紧把东西出手,免得日后麻烦。”伙计颇有眼色的开口。 沈静麟才离开当铺,正打算去常去的卖蛐蛐的地方转转,迎面便和娄玉宸打了个照面。 娄玉宸显然是刻意在这制造偶遇,一见着他立刻迎上前:“表弟!” 沈静麟对他倒是有些印象,此前这人给他送过几次有趣的玩意儿,故而他对他印象也算不错:“表哥。” “表弟这是打算去哪?”娄玉宸笑着开口,亦是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沈静麟才欲开口,视线便落在了娄玉宸手上,此刻,娄玉宸手中正捧着一个圆形的盒子,盒盖上有不少小孔。 沈静麟这些日子精进不少,只瞥一眼,便知晓里面八成是只蛐蛐。 “哦,这是朋友送我的蛐蛐,不过我也不懂这些,听他说厉害的不行,我正打算拿回去养养。”娄玉宸颇有眼色的解释道。 沈静麟当即来了兴致:“表哥能不能让我瞧瞧?” 娄玉宸当即把盒子递给他:“有何不可?你我可是表兄弟,表弟尽管看。” 沈静麟顾不得听他说些什么,当即把盒盖打开。 入目,一只棕黑色的蛐蛐映入眼帘,蛐蛐体量不小,一对翅膀薄如蝉翼,却格外有力,眼睛晶亮,通体发光,一侧的翅膀上有一处红点,凭添了几分妖娆,更和其他的蛐蛐有了明显差别。 沈静麟咽了口口水,显然对这只蛐蛐喜欢的不行。 厉害! 这只一定厉害! 沈静麟心下笃定,正思量着要怎么开口,便听娄玉宸道:“这蛐蛐名叫不死神鸟,据说厉害的不行,不过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表弟要是喜欢,那便送你了。” 沈静麟愣了片刻,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砸在自己头上的晕眩感。 他错愕的看着娄玉宸:“表哥当真?” 娄玉宸爽快道:“不就是一只蛐蛐,有什么不当真的!表弟放心,只要你高兴就好!” 沈静麟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一把搂住比他高一头还不止的娄玉宸,笑道:“好兄弟!你放心,以后我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你!” 沈静麟是当真觉得自己会发达的,他之前赢了那么多次,不过是他最初不懂,所以让不败神王疲于应战。 杨进说的对,再厉害的将军天天上场也会累,何况不败神王那几日还受了伤。 这次,这次他要少来几把,只要把银子赚回来,再赚个一两万两哄娘和祖母高兴就行了! 沈静麟想的简单,只觉得这世界成王败寇,等他扬名立万,拿了银子回去,他们最多嘴上呵斥两句,心里必会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 听着沈静麟的话,娄玉宸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当下道:“那就借表弟吉言了,待日后,表弟可不要忘了我这个表兄!” “这是自然,你放心,回头有机会我就让我娘好好同我爹说说,争取给你也安排个官职,你放心,我爹身为户部尚书,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沈静麟一番话出口,只把娄玉宸说的眉开眼笑,只觉得不枉费自己花了快一千两银子,才买下这只蛐蛐。 如今想来,只觉得肉都不那么疼了。 看着沈静麟离开的背影,娄玉宸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这世道真是不公,凭什么沈静麟这样的蠢货能托生在沈府,他汲汲营营,却还要看他脸色,处处围着他转。 半晌,娄玉宸压下了心里的那点不甘。 不管怎么说,他们如今还得巴结着沈家,到底两家有着亲缘,总归比旁人亲近。 * 云舒苑。 沈舒意试着开了张方子,反复考量和检查后,让金珠去药铺抓药。 哥哥身体亏空,这段日子虽然好好养了阵子,但到底伤了根本,用药不宜过猛,滋养当以温和为主。 玛瑙悄声进来,低声道:“小姐,六少爷从夫人的库房里搬了一箱子首饰,而后拿去当铺低价当了。” 玉屏忍不住道:“低价?夫人留下的那些东西价值不菲,六少爷怎么能就这么当了!” 听着沈静麟从库房里搬了一箱子东西出来,沈舒意倒不意外,毕竟这才像他干的出来的事。 “你去一趟清远侯府,告诉外祖母,让她准备一份母亲当年嫁妆的详细清单,越详细越好,另外,让祖母安排两户人家的夫人……” 沈舒意细细嘱咐着,玉屏一一记下,这才转身离去。 玉屏离开后,沈舒意瘫在椅子上,叫了厨房的管事汇报采买的事项和菜品的安排。 离祖母的寿辰不过五日,她实在是忙的厉害,否则真想去福瑞楼亲自看看沈静麟的热闹。 好在,赵德海一直替她盯着,小舅舅人精一样的人。 当晚便给她送了消息过来,来的是个赵德海的心腹婆子,婆子当即道:“沈少爷今个儿运道不错,在福瑞楼最初赢了一万两,可后来越玩越大,到最后,输了三万两,其中一万五千两打的欠条,落了沈少爷的印,还摁了指印。” 第198章 沈静珍的期盼 沈舒意大抵猜得到沈静麟的心里,之前输了银子,他不仅想把之前的银子赢回来,还想再多赚一些。 但蛐蛐这种东西,和普通的赌坊又不相同。 它就如上战场打仗的士兵,体力和状态难免会有好和坏的时候,总不会真的刀枪不入,不知疲倦。 沈静麟此前吃了这方面的亏,如今知道蛐蛐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故而他参与的次数便会减少。 玩上一两场,总归要让蛐蛐歇歇。 可在一旁只能看着,不能参与,对于一个踌躇满志的赌徒而言,难免心痒。 更何况,他急着多赢些银子回来,自然赌注越下越狠,越玩越大。 玩的大,输的也就多。 之前赢的那点,还不够他两把挥霍,到最后上了头,自然要靠着沈家公子的名头来赊账。 婆子脸上带了点笑意,继续道:“后来玩的大,沈少爷被迎到了楼上,同小黄公公比上了一局,又输了一万两。”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小黄公公?” 婆子低声道:“是宫中黄公公的干儿子,因为和黄公公同姓,又颇会来事,所以认了干亲。” 沈舒意没做声,只觉得小舅舅当真是手段不俗。 黄公公是当今陛下身旁的得力太监,不说后宫那些娘娘妃嫔要敬上几分,就连朝中众臣亦是对他颇为恭敬。 虽说像是他们这种身份,干儿子少不得要认个七八个,但既然挂了干儿子的名头,总归比无名无份的小太监有分量许多。 婆子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脸色,一面继续道:“沈少爷输着离开的时候,大放厥词,小黄公公把他好一顿嘲讽,两人约好了明日再战。” 听着婆子的话,沈舒意便猜得到这小黄公公年纪不大。 但不管怎样,这可是件好事。 “明日?他也得拿得出钱才是。”沈舒意淡声开口。 婆子当即道:“今日沈少爷从福瑞楼借了五千两银子,打了欠条,明日若是还去,必然是还要借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清冽:“还借了谁的?” 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反应极快:“这要看明日和沈少爷比试的人还有谁家的,不过老奴听说,近来几个小将军也迷上了这个。” 沈舒意让金珠赏了银子,婆子顿时眉开眼笑:“二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主子?” 沈舒意温声道:“不必,小舅舅做事周全又妥当,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婆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把书扣在了脸上,细细思量着近来这些事,确保没有纰漏。 * 一整日的功夫,沈静麟不仅输的分文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 年岁不大的少年,同样满肚子的火气。 他这只不死神鸟厉害的不行,若非最后体力不支,必然不会输的。 想到这,沈静麟只觉得后悔,他该早两局收手的,最后那两把赌注更不该下的那么大。 如今他堂堂尚书府嫡子,竟被一个没根儿的太监嘲笑! 当真是气死他了! “小少爷,三小姐请您过去一趟。”一个丫鬟一直等在沈静麟回院子必经的路上。 沈静麟愣了片刻,记起沈静珍托他问的话。 他当即改了方向,去了沈静珍的院子。 因为天色已晚,这会沈静珍的院子更显阴郁,烛台莲灯一盏接一盏的亮着,总让沈静麟这样半大的少年说不出的不喜。 一见着他,沈静珍便没好气儿的骂道:“拿了银子就把我的事忘了是吧?还要我几次三番派人去请!” “好姐姐,我这确实是玩疯了,但你托我问的话,我可是一字没落。更何况,那冯指挥使忙的很,我想见个人哪那么容易。”沈静麟讨好的开口。 闻言,沈静珍的火气才消了几分:“快说,他是怎么说的?” 沈静麟当即抬手,搓了搓手指:“三姐,再借我点银子用用。” 沈静珍愣了片刻,一口气被吊在那,不上不下。 “一千两?这才几日你就花完了!你做什么去了?” 沈静麟道:“和朋友吃了几次酒,花的自然就快,你到底给不给吧,不给我可走了!” 说心里话,沈静麟如今是真看不上那千八百两的,但再怎么样,也总比没有强。 沈静珍急着知道冯博昌的消息,冷着脸给了他五百两:“就这些了,爱要不要。” 沈静麟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到底把银子给揣了起来。 “冯指挥使只说他近来差事繁忙,其他的倒是一切都好。至于祖母的寿宴,他不确定那日是否当值,但是他母亲会来,于礼数而言,他也该走一趟。” 得了这话,沈静珍脸上立时多了些笑意,面色含春,更添了些娇羞。 沈静麟看着她那副模样,忍不住道:“他就是来又能怎么样?你总不能跑出去同他私会吧,你可别忘了,你如今还在禁足,哦不,你是在府内修行,祖母的寿宴……” 沈静珍冷着脸打断他:“用不着你在这说风凉话,母亲说父亲已经同意了我在祖母的寿宴上露面,只不过,需得给王家当众道个歉。” 提到这,沈静珍便有些咬牙切齿。 王家那登徒子污了她的名声,可她却还要同他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可祖母的寿宴她必须出去,那日,冯夫人亲眼见着了王啸救她的场面,也不知冯指挥使心中是如何作想? 不管怎样,她都要找个机会出去,同他见上一面。 她要当面向他解释。 所以纵是不甘,她也应下了向王家道歉这事。 毕竟娘说若是她不应,这寿宴她便别想出席…… 不过,那日她该穿什么好? 她这么久没露面,绝对不能让一行人轻看了去,更何况,冯指挥使也会来,她必定要让他眼前一亮才行。 “春桃,去,把我的衣服都拿出来。” 说罢,沈静珍便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更顾不上还没走的沈静麟,立刻开始琢磨起自己那日的穿戴。 衣服大多都还在,可漂亮的头面首饰却都被锁在了箱子里。 沈静珍一面思量着,一面开始翻自己的妆匣,可左挑右选,也始终没有满意的。 “不行,春桃,明日一早你去请我娘,就说我想见她。” 她得让娘把装首饰的箱子打开,最好再给她做两件京中流行的新款,如今她名声不顺,想必娘也一定希望她能嫁到冯家这样的好人家里。 第199章 我心悦他 春桃听着这话,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敢说。 她是夫人身边派过来的,自然听说了老爷要求三小姐在宴会上只能穿灰色佛衣的事儿,可她不敢说,还是让夫人明日来了再同三小姐说才是,免得三小姐的火气牵扯到自己身上。 春桃应声后,退至一旁。 沈静珍连日来,难得有个好心情,反复挑选着自己的衣裙,却怎么都不觉得满意。 翌日,清早。 听闻沈静珍要见自己,秦雪蓉早膳过后,亲自到她的珍宝苑走了一趟。 “娘~!” 一见着秦雪蓉,沈静珍立马亲热的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神情间多了几分从前的娇嗔,少了几分怨气。 见着她状态不错,秦雪蓉心情也好了不少。 自打她被禁足礼佛这段日子,她不是没来过,可这孩子自小没受过这样的打击,每次大吼大叫、礼数全无,俨然一副受了刺激有些疯癫的模样。 故而她来过两次,便没再来,只能让平素同她交好的沈美茹时常来看看她。 “今个儿怎么想起请我过来。”秦雪蓉温声开口,才随着沈静珍一道走进房间,便见着被翻找出来,扔的到处都是的衣裙和首饰。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下对自己女儿的心思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娘,祖母的寿宴爹爹不是同意我出席了么?可我好久没做新衣服了,还有之前的首饰也都被锁在箱子里,我就想着这么久了,我总不能打扮的太过寒酸,让人看轻了去……” 沈静珍自说自话,还沉浸在惊艳众人的幻想里,全然没注意到秦雪蓉淡下来的神情。 秦雪蓉没做声,只是想起当初沈舒意的条件,再看看沈静珍眼里的期待,越发觉得沈舒意的主意实在阴毒! “娘,你再给我做两套衣裙吧,首饰什么的倒也不必添新的,可衣服和鞋子总是要做的。” 沈静珍软声撒娇,轻晃着秦雪蓉的手臂。 秦雪蓉收回思绪,沉默半晌,缓声道:“珍儿,你如今在家是在带发修行,不宜太过高调。” 沈静珍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秦雪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绝她。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静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只觉得秦雪蓉这回应,像是当头泼下来一盆冷水。 因着连日来没怎么见着阳光,沈静珍那张脸显出几分不健康的白,人也清瘦许多。 秦雪蓉心疼的替她理了理发丝,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娘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故而一直没同你说,没想到你自己倒是撞了上来。” 沈静珍皱起眉头,唇瓣紧抿,等着下文。 秦雪蓉垂下眸子,不忍看她眼里将有的愤怒和失望,缓声道:“你祖母的寿宴,你只能穿着佛衣参加,一切要比照方外之人的用度,不可逾越。” “你…你说什么?”沈静珍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角泛红。 秦雪蓉睁开眼:“满京城皆知你如今在自家修行,让你参加祖母寿宴已是破例,你怎可再那般高调张扬?若是传了出去,于你名声有碍,亦是说不过去。”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沈静珍的怒火。 “到底是于我有碍还是于二哥有碍!我有今日到底拜谁所赐!凭什么我落个水,二哥就要逼死我!要不是他,我又何必过着这种日子!” 沈静珍怒声开口,声音尖利,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珍儿!怎可这般说你二哥!”秦雪蓉怒声开口,心下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儿子。 沈静珍眼角流下一串泪珠,抓着自己身上的灰袍,自嘲的笑道:“所以你就让我穿着这种东西在众人面前露面?你就让我这样给王夫人道歉?秦雪蓉!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看着我让人磋磨!” 眼见她直呼自己的大名,说出这样一番话,秦雪蓉只觉得好似有人用刀剜着自己的心口。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如今事情已发,舆论又岂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只能先过了眼前这个风头,再慢慢筹谋。 “珍儿,娘这也是为了你考量!你自己想想,你才坏了名声,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众人面前露面,旁人会怎么看你?只会认为你不知廉耻、举止轻浮!” 秦雪蓉哽咽着开口,只盼着沈静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沈静珍后退了两步,冷笑道:“名声?又是名声!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的名声不是早就毁了!” 秦雪蓉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心下不忍。 “珍儿,你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娘一定会让沈舒意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等过了这阵风头,我们再从长计议,总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沈静珍眼角落下一串泪花,哽咽道:“你让我这样去见冯哥哥?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娘,我心悦他,你又不是不知!” 秦雪蓉眸色沉沉,低声道:“娘知道,那冯家小子确实前途无量,可你要知道,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你出了这样的事,她是断不肯再迎你过门的。” 沈静珍还欲再说些什么,秦雪蓉便再度道:“这次寿宴,你若愿意参加,便只能听你爹的,若你不想以这副样子参加,那便不要露面,日后你的婚事,娘必定会替你认真筹谋,你若执意要嫁冯家,娘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静珍唇瓣干涸,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雪蓉将她揽进怀里,沉声道:“娘知道你心里苦,所以要不要参加,你自己考量。但现下当务之急,是尽可能的挽回你的名声,只有你名声好了,更有价值,那冯夫人才会点头。” 沈静珍久久沉默,只眼泪劈了啪啦的往下掉。 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可自打那次的事以后,她一直没机会见冯哥哥一面,她怕他同旁人一样误会她…… 若是这次不成,她根本出不了这道门。 又怎么有机会同他解释? 可若是这副装扮,他哪里会多看她一眼。 一想到这些,沈静珍心如刀绞。 第200章 谁输谁赢 沈静珍挣扎了两天,到底抵不过相思,终是答应了穿着佛衣出席。 沈舒意得知这个消息时,倒也不觉得意外。 前世沈静珍便对这个冯博昌情根深种,为此恨上了自己,如今重来一遭,自然还是如此。 “小姐,三小姐果然如您所说,派了丫鬟去采买胭脂香粉。”金珠得了消息,从外面匆匆而入。 沈舒意轻摇着手里的一把香扇,淡声道:“不能穿锦衣华服、亦不能戴金银珠玉,她自然要想些法子折腾出别的花样。” 而这些花样里,最诱人于无形的便是胭脂香粉。 沈静珍纵是不敢太过,可面对心上人,面对一众宾客,她也总归会动些小心思,至少,穿着那一袭灰袍,她也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水出芙蓉’。 “已经按您说的都安排好了。”金珠笑着道。 “让人给哥哥的药送去了没有?”沈舒意问。 “送去了,知会过老爷后,奴婢便把药送去了,让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亲自盯着。” 闻言,沈舒意放下心来。 没多久,玉屏也从外回来,压低声音道:“小姐,侯府那边派人递了信儿过来,说是小少爷在福瑞楼已经输了六七万两的银子,一万两欠的是小黄公公,两万两欠的福瑞楼,还要两万两欠到了镇安小将军的头上,另有一万两欠的是宋家的二公子。” 闻言,沈舒意微微眯起眸子:“宋家二公子?” 金珠低声道:“姓宋,名华安。” 宋华安沈舒意自然是知道的,宋廷善继母所出的嫡子,宋氏母子多年来一直同宋廷善不对付,争的便是成国公府的爵位。 如今宋家掺和到沈家的事儿里来,沈舒意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这位前婆婆的打算。 料想萧廷善想娶沈静语的心思太过明显,再遮掩不住。 宋夫人自然不愿他和沈家联手,娶到这样强的助力,故而当发现沈静麟近来的动作后,便让宋华安参与了进来。 沈静麟欠银子欠到国公府的头上,国公夫人必定要趁着沈老夫人的寿宴提起的,如此一来,两家这仇便结下了。 或者不说是仇,但芥蒂总归是有了。 到时,萧廷善再想求娶沈静语,便是痴人说梦。 毕竟不说沈景川心里作何想,只秦雪蓉这个当娘的,便绝对不会同意。 想到这,沈舒意哂笑出声,看来萧廷善婚事还真是不顺。 * 说话间,玛瑙从外进来,沉声道:“小姐,福贵来了。” “让他进来。”沈舒意沉声道。 不多时,厨房的管事低眉顺目的走了进来。 这一段时间过去,福贵如今是半点不敢再轻视沈舒意,虽说平素夫人也会找他问话,他不得不据实以告,但必不会像之前那般知无不言。 沈舒意冷眼打量着他,淡声道:“菜品采买和准备的如何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耐存放的已经入了厨房的库房,不耐储存的老夫人宴席前日夜里也会送来。”福贵恭敬道。 沈舒意再度开口:“备品都准备妥当了么?” “小姐放心,都准备妥当了。”福贵连忙应声。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想必福叔清楚,这些备品除了我的人知晓,便只你一人清楚,若是祖母宴席当日出了岔子,我必会拿你是问。” 听着这话,福贵连忙跪了下来,头上都多了抹冷汗:“二小姐放心!备品都存在地窖,只奴才和您院子里的人知晓!” “福叔做这些事向来有经验,想必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沈舒意再度敲打道。 “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福贵应声道。 沈舒意看向玉屏,玉屏上前给了福贵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温声道:“小姐做事严谨,但最是相信您的,您可不要让她失望。” 福贵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道:“奴才一定尽力!” 福贵离开后,玉屏一面替沈舒意沏茶,一面道:“小姐,夫人真的会在宴席上动手脚么?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这事可关系沈府的脸面。” 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冷笑道:“越是在人前出乱子,才越能证明我和二婶掌家不力,更能像父亲表明,她这些年的不易。” 沈家越是丢脸,父亲和祖母牵连到她和二婶身上的怒火,才越大,才越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否则,依秦雪蓉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放权给她和二婶? 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那就不妨看看,这一局,到底她们谁输谁赢。 * 两日后,夜深。 厨房的一行人忙着收菜、备菜,故而忙到很晚才做休息。 福贵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菜品,稍稍松了口气,尤其一想到之前陈婆子和张厨子的下场,他便半点也不想惹到沈舒意头上。 折腾了半宿,第二日还要早起。 福贵又检查了一遍后,嘱咐两个守夜的伙夫道:“你们今晚都给我精神点,万不能出现差错。” “是。” 两人老老实实的应声。 福贵这才转身离开,回了房去休息。 没多久,厨房却悄然潜入了两道人影,两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先是麻利的下手把两个伙夫敲晕,而后便摸进了库房。 看着一筐筐的菜,两人直接提了几桶水过来,在菜上乱浇一通,而后由着水从筐的缝隙里缓慢渗出,对视一眼,悄声离开。 天色还没亮,秦雪蓉便起了个大早,翠竹仔细替她梳理着发髻。 王嬷嬷脸上带着笑意道:“夫人,厨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待二小姐一起,必定会发现收不了场。” 秦雪蓉淡声道:“一堆不新鲜的烂菜,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向宾客交代。” 她沈舒意不是厉害么? 不是有本事么? 要知道有些东西筹备起来费心费力,须得事无巨细,可毁起来,却是简单的很。 只需那么几桶水,所有准备便付之一炬,功亏一篑。 王嬷嬷再度道:“二太太那边好像也忙活起来了,宾客的座次上她没信我们给的消息,这些时日倒是一直盯着各家动静,方才又将宾客的座次做出了调整。” 秦雪蓉冷笑道:“她如今倒是谨慎,这可不像她能想出来的。” 第201章 寿宴前夕 王嬷嬷谨慎道:“二夫人近来倒是同二小姐走的颇近。” 秦雪蓉冷笑出声:“我倒是要看看,沈舒意倒霉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这么热络。” 话落,秦雪蓉挑了一支略显张扬的金钗,温声道:“今个心情好,戴这支吧。” 翠竹连忙接过,躬身道:“是。” 另一边,福贵等人起了个大早,才一到库房取菜,便听着手下的婆子、厨子都慌了神。 “管事儿的,可不好了!这菜…这菜烂了不少!”一婆子从筐里抱出不少菜来,脸都白了。 福贵快步上前,脸色亦是说不出的难看。 入目,好好的叶菜这会一股子刺鼻的腐烂味,泛黄淌水,因着怄了半宿,这会已经没多少能看的了。 “快!都检查一下!”福贵心下发颤,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大霉。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看出些苗头。 可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这主子们斗法,可别牵连到他头上啊! 一时间,福贵只觉得横竖遭殃的都是自己这个管事儿的,当下想死的心都有。 “福叔,这几筐也都不成了!用不了!” “这边的马铃薯还成,白菜能挑出一半……” 福贵这会已经顾不上旁的,快速把烂掉的菜做了个统计,而后便交代道:“你们先把好的菜准备出来,我这就去禀报二小姐。” 一面走,福贵一面琢磨着沈舒意到底能备多少菜,一面忐忑又不安。 这日,沈舒意自然也是没法睡到自然醒的。 她净了口洁过面之后,金珠便动作麻利的替她梳起发髻,玉屏则是拿了两条裙子道:“小姐今日穿粉还是穿紫?” 老夫人寿宴,沈舒意自然不能穿的太过素气,她转头打量了一番,温声道:“紫色吧。” 紫色的襦裙胸口绣着红色的牡丹花,花边以银色丝线勾勒,在素雅的紫调中又多了些亮色,倒是格外漂亮。 沈舒意另挑了款镶嵌红宝石的金步摇,搭配了两支红宝石簪子,简单干净,却又足够压得住场面。 “小姐,用些口脂吧……”玉屏忍不住开口,知道沈舒意平素不喜欢这些。 沈舒意挑了款不算夸张的颜色,由着两个丫鬟帮她折腾。 旁的不论,可赵雪卿送来给她的香膏她是真的喜欢,丝丝缕缕的凉意透着清冽的幽香,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甜腻,说不出的舒服。 “小姐,福管事过来,说厨房那边出事了。”玛瑙从外进来,沉声开口。 “让他在外面候着。”沈舒意倒是并不意外,垂着眸子耐心等金珠和玉屏替她收拾完。 福贵在外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偏这主子半晌都不出来。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沈舒意才缓步行至外间,淡声道:“福叔早。” 不冷不热的问候,只让福贵腿肚子都开始发软。 福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二小姐,真不是老奴不尽心!实在是昨晚两个值夜的伙夫被人打晕,今个儿一早奴才就见着那些菜烂了大半。” 沈舒意倒也没责怪他,只是道:“损坏多少。” “叶菜较多,足有三分之一,肉在冰窟,倒是都没问题。”福贵连忙开口。 “玛瑙,你跟着他去,缺的菜用地窖里的备品补足,再不够的,启用备用菜。”沈舒意冷声开口,不急不缓,这副从容的模样倒是让福贵也冷静下来。 “是。”玛瑙应声。 沈舒意则是盯着福贵,冷声道:“福叔,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任何菜品宁缺毋滥,不可以次充好。” 福贵回过神来:“是是!奴才明白!” “另外,其他所有要用到的东西,全部重查一遍,告诉厨房众人,发现任何不对的立刻上报,若属实,赏银十两,但若是想动手脚的,被发现后剁手跺脚!”沈舒意冷声开口。 福贵心头一紧,顶着沈舒意的目光,下意识把头埋的更低。 玛瑙同福贵一道离开后,两人先是带人开了地窖。 直到看到地窖内满满登登的菜品,福贵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当初地窖的位置和钥匙,是沈舒意派人问他要的,只说有些菜需得准备备品,以防万一。 她不信任厨房的人,故而采买搬运的多是她自己安排的人手。 可福贵以为,她不过就是每种少备了一些,可他没想到,她…她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一时间,福贵心下对沈舒意的忌惮又多了几分,再不敢开口,闷头和人一道将菜搬去厨房。 * 沈舒意自然早有准备,秦雪蓉玩的这手实在没什么心意。 但她也不是傻子,地窖里存的多是耐储存和过冬的菜品,另缺的部分新鲜叶菜儿她早让玛瑙联系好了菜铺。 玛瑙付了五百两银子,只让菜铺将她们要的菜留到中午。 若是她们不需要,他们仍可将菜卖掉,但这五百两银子则是算作他们帮忙留菜的补偿。 若她们需要,沈舒意将会按照比市价高上一成的价格,将这些菜采买入府。 有了这两手准备,倒是不必担心秦雪蓉的那点小心思。 不到半个时辰,玛瑙便派了院里的二等丫头来传话:“小姐,玛瑙姐姐说厨房的酒也有问题,被人掺了水,她已经派人去了郭氏酒铺重新采买。” “旁的还有什么?”沈舒意问。 丫鬟丫头:“旁的现在还没发现什么不对。” 沈舒意道:“糕点和水果可有问题?” “暂时还未发现不对。” 沈舒意没做声,等着消息的时候,便见沈悠然过来。 “堂妹,实在是叨扰,我知晓你这会正忙,只是我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让你再帮着看看,这些物件的置办可有不妥?还有宾客的座次,可有什么不对?” 沈舒意倒不吝于随手帮她宽宽心,接过沈悠然手中的本子,快速浏览了一番,温声道:“于夫人和姜夫人的位置要隔开,前几日两家大人政见不合,在朝堂上起了争执。” “这八宝玉瓶不需要全套摆出,容易超了规制,惹人议论。”沈舒意再度道。 八宝玉屏一套六枚,集齐不易,全部摆出未免张扬。 “旁的倒也没什么,且让二婶放宽心。”沈舒意温声开口。 沈悠然嘱咐了丫鬟回去复命,温声道:“多谢堂妹,我知堂妹这忙,若是你不嫌弃,我便留在这帮你搭把手。” 第202章 来客 沈舒意对于沈悠然的感观不错,更喜欢知恩图报的人,当即温声道:“那便劳烦堂姐了,正巧我这确实也缺人手。” 因为沈悠然在,沈舒意便将菜品需要补充和采买的事项交给了她负责,有玛瑙帮衬,再加上有她主事,倒也不怕会出什么乱子。 没多久,翡翠从外面匆匆回来。 “小姐,您让奴婢盯的那几件事,果然出了岔子。” 沈舒意让翡翠盯的不是旁的,盯的恰恰是不该出现在宴席上的那几样吃食。 当初秦雪蓉将宾客名单交给她时,名单后面一并标注了每位宾客的忌口和喜好、甚至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致敏物。 秦雪蓉当时虽未逐一刻意提醒,但单子上写的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若是回头这上面出了差错,她是怪不到秦雪蓉头上的。 “哪处出了问题?”沈舒意沉声道,眸色清冽。 翡翠道:“是糕点,孙老夫人家的小姐桂花过敏,所以当初拟定菜品时类似于桂花酿、桂花糕一类的东西都没再考虑的犯愁,可方才奴婢在厨房同人闲聊,却发现有个婆子在糕点中私自加入了桂花浆。” 沈舒意冷笑出声,她便猜到秦雪蓉手段层出不穷,必定要趁着这个机会使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套。 “找个借口,把人哄走,先绑了关在柴房,将那批糕点原料毁了重做。”沈舒意温声嘱咐着。 “是。”翡翠应声后,匆匆离开。 翡翠性格温和又好说话,是几个丫鬟里最没架子的一个,故而沈舒意刻意派了她去厨房,聊的久了,旁人见她好拿捏,警惕性大降,便不会把她太放在眼里。 何况今日人多眼杂,下手的机会不多,翡翠只要警觉些,旁人根本注意不到她在盯些什么,最适合盯着一行人的动静。 安排妥当后,沈舒意便去了正院,宴席便设在此处。 前后四进的院子,外面两进做男宾,里面两进坐女客,总计二十桌,颇为热闹。 最外的一处有存放礼物和记录宾客名单的长桌,上面有汝窑瓷瓶插了两支绿柳,管家和张氏的心腹已经候在一旁,以免一会出了差错。 张锦萍穿了一套墨绿色黄色福字纹的锦袍,搭配了一套紫色的珠串和玉镯,头上戴着支玉兔呈祥的金钗,另配两支白色玉簪,正有条不紊的忙活着。 院落被洒扫一新,二十张圆桌上皆是铺陈着整齐的褐色桌巾,几个风口处均设了大气文雅的屏风,四周墙角更是移栽了不少绿意盎然的盆栽绿树,偶尔穿插着几个八宝玉瓶或瓷瓶。 除此之外,另有两盆宝石摆件置于院门两侧,气派又不算奢靡。 “呀,意姐儿,你可算来了,我这心里没底的厉害,你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张锦萍亲亲热热的拉住沈舒意的手,脸上亦是带着些喜气。 沈舒意温声道:“二婶亲自盯着,哪里会有不妥。” 得了这话,张锦萍心下踏实许多。 她倒不是怕旁的,操持寿宴这事说是复杂,但其实也没那么难,重要的是她怕有心人在暗中使坏,这才一直悬着心。 寿宴的时间定在午时,没多久,便有客人将至。 沈景川、秦雪蓉便带着一行人在沈府大门前招待起众人,张锦萍和沈景洲夫妇则是在宅子内安排,沈老夫人身着一件枣红色仙鹤锦袍,头戴碧玉抹额,在院中坐镇。 “意姐,你也着你母亲一道过去。”沈景川温声嘱咐着。 “是,爹爹。” 沈舒意跟在秦雪蓉身边,秦雪蓉温声道:“厨房的事项都安排好了?今日宾客众多,万不能出现差错。” “是,母亲。” 见她乖顺,秦雪蓉收回视线,脸上虽噙着笑容,却未达眼底。 原本这样的日子,该跟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女儿,可如今珍姐儿被逼成那般模样,倒是让沈舒意和沈清欢这两个贱种一派风光。 不过也好,沈舒意也风光不了几时了,她倒要看看,今日她如何收场。 沈舒意弯起唇瓣,将秦雪蓉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可惜,厨房那边玛瑙盯的紧,没再让人送出过什么消息,想必她这位好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她已经把菜品补齐了吧。 * 秦雪蓉招待女客,沈景川则是带着几个儿子招待男客。 沈舒意站在另一侧,抬眸打量了一番,沈静安身穿一件银灰色锦袍,身姿挺拔,笑容和煦,此刻站在沈景川身边,一副文质彬彬、儒雅温和的模样。 沈静麟因为年纪小,穿了件扎眼的橘色锦袍,脚踩祥云墨玉鞋,为了讨喜,头上还扎了条红色发带,倒是显得稚气未脱、却俊俏可爱。 只不过,沈静麟这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站在沈静安身后,不住的踢着脚边的碎石,略显烦躁。 此外,两个庶子亦是依次守在身后,同沈景川一道接待宾客。 “姑奶奶回来了,有些日子没见,姑奶奶如今瞧着是越发的容光焕发了。” 思量间,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姿绰约的妇人,妇人五官端正,神色间带着些许傲气,不过这会脸上倒是带着笑。 “嫂嫂,今日母亲过寿,我哪有不回来的道理。”沈景琴笑着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秦雪蓉,以及身后几个少女。 沈舒意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在一旁忙着招呼。 沈景琴是沈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幼颇受老太太偏宠,嫁的倒也算不错。 沈舒意前世也只见过她几次,对她印象不深。 “意姐儿、欢姐儿、茹姐儿,唤姑母。”秦雪蓉笑着开口,热络的介绍起几个女儿。 “姑母安。”沈舒意同另两人一道,笑着请安。 沈景琴打量了一番几人,笑着道:“咱们沈家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日后也不知要便宜了哪户人家。” 寒暄了几句,一辆庄重古朴的马车伴在一旁骑马的赵老爷子一道停下。 沈景川亲自迎上前去:“岳父!大舅哥、小舅哥。” 赵老侯爷翻身下马,精神矍铄,拍了拍沈景川的肩膀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婿且先忙着旁人,不必管我们。” 赵老夫人亦是在赵雪卿和庞欣莲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秦雪蓉饶是心下再不愉快,亦是笑脸迎了上去:“赵老夫人,真是久违了,您这身子倒是同从前一般硬朗。” 第203章 沈府寿宴 “夫人才是容光焕发,一如从前啊。”赵老夫人笑着开口,不想过多应付,视线随即落在了秦雪蓉身后的沈舒意身上。 “外祖母。”沈舒意温声开口。 见着沈舒意,赵老夫人脸上的厉色才柔和下来,目光里多了些慈爱:“意姐儿近来可好?怎的也不知去侯府多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沈舒意温声道:“承蒙母亲器重,近来跟着母亲学习掌家,操持祖母寿宴,实在没能抽开身。” 秦雪蓉笑道:“意姐儿素来乖巧能干,倒是难怪老夫人惦念。” “意姐儿,带老夫人入府,切莫失了礼数。” 沈舒意当下应声:“是,外祖母请随我来。” 因着左右也是亲眷,再加上同路,赵德川和赵德海连带着赵宝鲲和赵宝鹏两兄弟,亦是跟着沈舒意一道走进沈府。 一离开秦雪蓉的视线,赵老夫人身上的架子便放了下来,拉住沈舒意温声道:“近来可好?可有受了什么委屈?”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对着赵老夫人笑道:“您且放心,有您庇佑,自然没有不好的。” 一旁的赵宝鲲和赵宝鹏亦是对她挤了挤眼睛,赵德海对她笑了笑,微一颔首。 见着这些当真关心自己的人,沈舒意心情不错,自然也不吝笑脸。 赵老夫人由她搀着走在最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且放心,你嘱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今日必会如了你的心愿。” “有您在,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沈舒意温声应下。 看着神色从容、杏眸清冷,出落的越发冷艳漂亮的外孙女,赵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你母亲还在,该有多好……” 清远侯府和沈家多年不曾走动,如今这一来,眼见着秦雪蓉顶替了自己女儿的位置,享受着本该属于赵德容的一切,偏又欺负着赵德容的两个孩子,赵老夫人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纵是娘亲不在,有我孝顺您也是一样的。”沈舒意轻声宽慰着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愣了片刻,眼角微湿,拍了拍沈舒意的手:“好孩子!是外祖母对不起你!” 赵老爷子不喜欢听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皱着眉头道:“怎不见寒哥儿?他如今情况如何?” 赵老夫人一直也想问这事儿来着,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当下蹙眉道:“你低声些,这事在沈家多有忌讳,你不要让意姐儿难做。” 赵老爷子脸色微微涨红,背着手,虽不服气,到底没再问。 沈舒意温声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哥哥伤的重,手筋脚筋断裂,自然不方便露面。” 提起这个,赵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哀痛。 可她也清楚,高门大院里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当下倒也没再多问。 沈舒意将一行人引至席位,沈老夫人连同旁的女眷,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沈舒意没做久留,回了府门前。 没多久,王夫人也带着姚卉妍一道下车,只是始终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好脸色。 秦雪蓉神色微僵,连忙迎上前道:“姐姐可是有些日子不见,当日多亏啸哥儿施以援手,这事我还一直没来得及亲自同你道谢,万幸姐姐不计前嫌,今日肯赏光露面。” 王夫人不为所动,淡声道:“沈夫人不必如此,我是冲着沈老夫人的面来的。” 一句话,不可谓不客气。 话落,没给秦雪蓉再开口的机会,王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声音缓和了几分:“劳烦二小姐带路。” “王夫人,姚姐姐,请随我来。”沈舒意笑着应声,引着两人离开后,秦雪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半晌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 姚卉妍亲热的走在沈舒意身侧,低声道:“你们府里那位三小姐,当真要当众向我表弟道歉?” 沈舒意温声道:“是这样说的,应当会是如此。” 姚卉妍不免道:“这还真是奇了,她那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怎么会舍得低头。” 沈舒意莞尔一笑:“人皆有所求,她被禁足多日,总要想法子把自己折腾出来。” 王夫人幽幽道:“我一直当那秦氏是个好的,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教女,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心比天高的女儿,是不是真有那个好命。” 这话说的是相当不客气,显然王夫人这副好脾气,也是被当初沈静珍那番话给气狠了。 只是这话却不是沈舒意能接的,她只是温声宽慰道:“王公子乃是性情中人,秉性纯良,重情重义,夫人不必堪忧,想必经此一事,旁人都辨得出公子的品行。” 一番话丝毫不提自家不是,却到底宽了王夫人的心。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亲近,温声道:“我听卉妍说起过,料想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倒是难为你如此识得大体,聪慧又懂事。” “夫人过誉了。”沈舒意温声开口。 王夫人再度道:“这次若非卉妍说动我,这沈府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可既然沈尚书说了沈静珍有意当众道歉,我若不来,未免托大。” “三妹妹礼佛多日,想必已经顿悟,舒意还要多谢夫人大度,给三妹妹这个悔过的机会。”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倒是没太久,便到了女客的席位。 沈舒意连同沈府的几个子嗣,来回了几次,宾客便已经到了大半。 沈府门前一片车水马龙,热闹不已,好在张锦萍和秦雪蓉早有准备,小厮、长随和奴仆各自引导着马车停靠驶离。 故而虽然有些拥挤,场面却并不混乱。 午正,宾客向沈老夫人贺喜后,纷纷落座,沈舒意等女眷也不必再在门前招待,沈清寒带着管家等人在门前又多留了一会。 沈景川站在沈老夫人身侧,对着众人拱手:“多谢诸位同僚,今日到府为家母庆寿……” 沈老夫人亦是道:“我一个老婆子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可念及景川多年来受诸位照拂,故而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拜谢大家,这才有此一宴。” “诸位对沈家的恩情和照拂,沈家铭记于心,沈家也必以此勉励自身,为陛下、为百姓、为大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04章 致歉 沈老夫人说了一番漂亮话后,宴会本该正式开始。 但因着有沈静珍之前闹出的事,随即沈景川沉声道:“之前我家珍姐儿于端王府落水,幸得王家公子舍命相救,我沈府一直格外感激。” “奈何珍姐儿年纪太小,当时又受了惊吓,神志不清,故而胡言乱语,伤了王家的一番美意,今日鄙人便想借着这个机会,亲自向王公子、王太傅以及王夫人道歉,还望王大人勿怪。” 说罢,沈景川已然走到了王太傅和王啸面前,双手作揖,言辞恳切。 王太傅的面色虽不是很好,可沈景川当众低头道歉,总归诚意十足,何况他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沈家的面子。 “沈大人言重了,我儿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是任何人他都会救,只是没想到沈姑娘高义,把清誉看的如此重要,若早知如此,我必定会严加训斥我儿,让他不要鲁莽行事。” 王太傅能做皇子师,自然是有脾气的。 如今虽给了沈景川面子,可一番话却也不那么客气。 毕竟儿子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何况这事本就出于善意,那沈静珍却不识好歹,甚至当众羞辱他儿子,这口气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咽得下! 沈景川连忙道:“太傅大人海涵,此事却为我沈家之不是,珍姐儿回府潜心礼佛,如今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遂打算于今日,向王公子亲自赔个不是。” 话落,沈景川看向秦雪蓉道:“让珍姐儿过来。” 秦雪蓉双手紧攥着帕子,心里说不出的发堵,可她也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珍姐儿还指望借着这次的事扭转些名声。 此刻,沈静珍处在珍宝苑内。 她站在一面雕花铜镜前,看着一身灰袍、被衬的老气横秋的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头上那顶帽子,更是将她的一头青丝遮的严严实实,别说头面首饰,连发丝都露不出半点,何谈美字? 纵是她费尽心思用了不少胭脂水粉,可此刻,看着那灰扑扑的自己,她还是止不住的胆怯。 她这个样子露面,京中那些贵女该如何看她? 冯夫人和冯哥哥又会如何看她? 只怕才平息的流言又会四起,她又一次会成为京中的笑柄。 “小姐,夫人那边方才就来催了,该出发了。”春桃低着头,谨慎的开口。 珍宝苑离宴席处不远,方才宴席将开始前,沈景川便派了人来通知。 沈静珍皱起眉头,一把将铜镜推开,坐回椅子:“我不去了!” 她不仅要这副鬼样子露面,还要当众向王家那个浪荡子低头,她做不到! 来喊人的王嬷嬷走至门前,恰巧听见这话,当下心头一紧。 “我的姑奶奶,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老爷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您若是不去,只怕要一辈子在这庵堂里关着了!” 王嬷嬷这会也是真的怕,一个沈静麟已经闹得她焦头烂额,若是沈静珍这再出岔子,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以后的日子。 沈静珍眼底多了抹泪花:“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您可想过我这副样子出去会遭多少人耻笑,旁人又要如何看我!” 王嬷嬷连忙宽慰道:“我的好小姐,您想想昔日武孝皇后,亦是曾落发为尼,可她重入宫闱之后,又有谁敢轻视?” 王嬷嬷的一番话,倒是让沈静珍冷静了几分。 她一双含着泪花的眼里多了抹坚定。 对,王嬷嬷说的没错。 不就是一袭僧袍,又能如何?她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她还要出去给沈舒意那个贱人好看! 还有冯哥哥…他亦是对她有情的…… 他应当…不会嫌弃她的! 春桃在一旁适时劝道:“三小姐,您天生丽质,纵是一袭僧袍也难掩您的倾城之姿,何况您想,在那一众贵女之中只您如此,旁人的视线自然一眼就会落在您身上,反倒与旁人不同。” 沈静珍轻出了口气,虽知道两人都是说些好听的话宽慰自己,可到底,她还是起身道:“走吧。” 她已经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头上虽然戴着帽子,可她亦是仔细梳了精致的发髻,戴了两根玉簪,更抹了不少馨香的头油。 若是得空能私下见到冯哥哥,她便佯装帽子被风吹落,衣着虽素了些,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太丑…… 何况,她还上了水粉和口脂,虽不那么艳丽,却也不至于显得黯淡无光。 沈静珍一面自我宽慰,一面朝着前院走去。 随着距离宴席越来越近,沈静珍停在一扇垂花拱门后,轻轻出了口气,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下,肃穆了神情,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缓慢出现。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沈静珍身上,只见不久前还娇俏浮躁的少女,如今已然沉静许多,气质娴静,步子稳重。 沈静珍喉咙发紧,顶着众人的视线,牢牢记着秦雪蓉的嘱咐。 她必须要在众人面前保持这样的状态,让人相信她和从前已经不同,已经思过。 “女儿拜见祖母、父亲、母亲……” 沈静珍先是向一行人行礼问安,沈景川沉声道:“近日来你静思己过,潜心礼佛,既然你已认识到自己当初言辞不当,为父便想着趁这个机会,你当众向王公子道歉。” “是。”沈静珍乖顺的开口,攥着佛珠的手指尖都泛白了几分。 她抬眸走向男客的席位,下意识看了一眼其他席位。 只一眼,她便瞧见了冯博昌所在的位置,更能察觉到他的视线亦是同众人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沈静珍喉咙发紧,呼吸微窒,脸上更多了些燥热。 他…他真的来了…… 欣喜之余,可这一瞬,她却不敢抬头,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既屈辱又难堪。 片刻间,她已经行至沈景川身侧。 王太傅和王啸冷眼看着她,没有开口。 沈静珍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指尖扣进掌心,顶着那一道道或玩味、或嘲讽的视线,对王啸躬身行了一礼。 她强行压住声音里的颤意,声音紧涩:“当日幸得王公子舍命相救,不想静珍受了惊吓、未曾弄清始末,便误会了王公子的善举。今日静珍亲自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海涵。” 第205章 喜事 面对沈静珍,王啸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毕竟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的,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会,更不是什么弄不清始末,而是沈静珍从心底就看不起他。 说白了,他堂堂王家公子,根本就没能入这位沈家三小姐的眼,或者说,在她眼里,自己屁都不是。 王啸更没兴趣热脸去贴冷屁股,相比于才情卓绝、温婉娇媚的女人,他对沈静珍更是半点都不感兴趣。 只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静珍如今当众低头,他倒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 这样只会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是以,对上沈静珍那双含着泪意的眸子,王啸淡声道:“沈小姐多虑了,我王某救人不问出身贵贱,更没想过图什么回报,只要沈小姐不憎恨在下多管闲事,王某自然无有怨言。”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眼里多了抹笑意,只觉得王啸这脾气和王太傅在某些方面倒是如出一辙。 换言之,王家父子皆是性情中人。 其实,沈静珍若能嫁到王家,当真是门不错的亲事。 何况,她若没记错,几年以后,王啸在情场上受了打击,一改之前的浪荡模样,勤学苦读,倒也做出了一番成绩,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类型。 可惜,有些人大概天生没那个命。 王啸开口,沈静珍再度垂眸到:“静珍怎么会憎恨王公子呢?这些时日静珍潜心礼服,冷静下来,深知若非得您相救,静珍早已命丧黄泉,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公子此举功德无量,静珍日后也必定会日日夜夜为您和太傅大人、还有王夫人祈福。” 她姿态放得低,整个人显得寡淡又沉静,倒和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大不相同。 虽是不吃这套,可王啸到底也没再追究,只是道:“诵经祈福便不必了,不敢劳烦沈小姐,只要沈小姐心无芥蒂,王某倒是不必再自责。” 被王家父子这不阴不阳的话嘲讽了几次, 沈静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偏偏,她只能忍下。 眼见事情说开,沈景川当即打起圆场,端起酒杯,主动敬了王太傅一杯。 沈老夫人则是看向沈静珍温声道:“你已礼佛多日,如今既然来了,便一并落座吧。” 沈静珍躬身道:“是,祖母。” 沈静珍的位置被安排在内院的第三桌。 沈府的座次安排是按照年纪和身份分的,每一桌上都安排了沈家之人,沈静珍所在的一桌,多是些和她年纪相仿的京中闺秀。 有平素同她交好的,自然也有同她关系不好的。 她才一落座,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便笑着道:“沈姐姐这是真的皈依佛门了么?这身装扮倒是素净,只将姐姐衬得气质不俗。” 沈静珍紧紧攥住拳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只是在家礼佛罢了。” 少女和沈静珍此前给人的感觉有些相近,皆是娇嗔中带着些跋扈,只不过,少女身量比她矮些,相貌里更多了些清纯感。 “我听说你那位亲哥哥可是赞同让你自戕,怎的如今倒松了口,允你留在了家中?”少女再度道,俨然同沈静珍颇不对付。 沈静珍双目泛红,眼里多了抹恨意。 这个李紫婷,此前便一直同她抢冯哥哥,如今在她们沈家,还这般落井下石,实在可恶!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何况二公子当日所言,并不能代表沈尚书的态度,家中大事,自然应有沈尚书做主。”孙雅惠温声开口,打着圆场。 孙家和沈家向来交好,孙老夫人又是沈老夫人的手帕交,故而当初在安排位置时,秦雪蓉刻意把沈静珍的位置安排在了孙雅惠身旁。 她一直对孙家这个嫡出小姐印象不错,不止行事稳重,谈吐得宜,更能压得出场子。 孙雅惠一开口,李紫婷忍不住撇了撇嘴:“我这不是见那日沈二公子言辞凿凿、信誓旦旦么~” “婷婷你这就不懂了,沈三小姐同王公子又没有私情,不过是事急从权,哪里至于如此?”李紫婷身旁的交好,笑着开口。 沈静珍气的脸色铁青,唇瓣紧紧抿着。 孙雅惠本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莫名觉得周围一阵阵香气,让她头晕不已,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边一桌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那边秦雪蓉所在的那桌,更是如此。 虽说见着小女儿受此大辱,秦雪蓉心中发堵,可今日沈老夫人寿宴,亦是有让她开怀的喜事的。 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都来了,还有许久未归家的大女儿沈静语。 只不过,听母亲说静语在出发前,忽然被九公主叫走,这才没能立即过来。 可要不了多久,她必是要回府的。 想到这些,秦雪蓉的心情就说不出的好过,尤其是看着下人开始传菜。 秦雪蓉的眼里更是多了抹冷意。 呵,她的女儿才受了这等奇耻大辱,也该轮到你沈舒意的日子不好过了! 一时间,沈府之内,衣香鬓影,身姿曼妙的丫鬟鱼贯而入,一道道锦绣玉盘接连被呈上。 有小厮站在一旁高声诵着菜谱。 “百事大吉盒儿一道~!” “七宝八珍羹一道!” “八仙捧寿果钟!玉柱奇珍、花开富贵、红烧赤贝……” 一道道菜品陆续上桌,秦桂琼的视线落在餐桌上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上,笑着道:“听闻这次的菜品安排和厨房采买事项,都是意姐儿负责的。” 秦雪蓉瞥了一眼,虽见着这些菜色看不出什么不对,可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菜早就烂了大半,任沈舒意再怎么折腾,东西也必然缩水。 她笑着道:“没错,意姐儿素来能干,又怜惜我身子不适,故而便把厨房这摊子活接了过去。” 王夫人同在一桌,淡笑道:“沈夫人虽未如何养育沈二小姐,如今用人出力倒是半点也不含糊。” 秦雪蓉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温声道:“说起来还是意姐体恤我这个当娘的,而且王姐姐有所不知,意姐儿不仅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查账更是不若,甚至还习得一手好字,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 第206章 都同佛祖有缘 冯夫人在一旁听着这话,不免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可听说她之前身子弱,在玉佛寺将养了几年,不久前才回府。” 秦雪蓉笑着道:“意姐儿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早先倒未觉得她如此聪慧,可许是与佛有缘,得了佛主的点化,这一回来,倒让人觉得是开了窍。” 闻言,冯夫人再度笑道:“你们沈家的姑娘倒是都同佛祖有缘。” 一句话,意有所指,显然又扯到了沈静珍身上。 秦雪蓉脸上仍旧笑着,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气的心口都在发颤。 这冯家固然是前途无量,那冯博昌也是一表人才。 可当初,她不愿珍姐儿嫁到冯家最大的缘故,便是冯夫人这个婆婆。 冯夫人这人傲惯了,素来拿鼻孔看人,说话更是刻薄又嚣张,看人下菜碟。 仗着自己丈夫和儿子春风得意,平素更是得意又挑剔,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 秦雪蓉温声道:“珍姐儿这事说来也是意外,否则母亲寿宴,总没有她偷懒的,至少也该帮我操持操持,般不至于让意姐儿如此受累。” 孙夫人在一旁打着圆场:“这也是能者多劳,何况意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能跟着你学掌家亦是你怜爱她。” 秦桂琼笑着道:“可不是,看看这菜色摆盘,一应糕点酒水,当真是没有半点差错,意姐儿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赵德海的夫人,也就是沈舒意的大舅母,听着这番话,总觉得不对。 可偏偏,她又说不出太多不是。 她只是笑着道:“二小姐才回府不久,哪里懂得这么多,想必这些大事还是沈夫人亲自把控,如今倒是让意姐儿落了个好名声。” 秦雪蓉抬眸看了她一眼,对于赵德容的这位妯娌,自然是生不出半点好感。 可能坐在这的都是人精,再加上到了她们这个年岁,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便撕破脸面。 “这事您可就误会了,我当真是全权放手交给了意姐儿,虽说我也有心提点一二,可几个孩子不争气,前阵子我病了一场,着实帮不上什么。” 说话间,十六道菜俱已上全,热菜冷菜、汤羹糕点、果蔬蜜饯,一应俱全。 不仅仅是看起来色泽鲜亮精致,就连摆盘配色,都清透明亮,让人一看,便觉食欲大开。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隐约有印象有两三道菜和之前沈舒意所拟的菜品不同。 但…… 后厨毁了那么多菜,不该仅仅只替换了两三道才是。 何况,这些菜菜量十足,和她预想的缩减菜量,截然不同。 难道是以次充好? 那沈舒意未免太大的胆子了! 毕竟不新鲜的东西入了口,那惹出来的祸事可不是一般的大,依沈舒意的脑子,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更换菜谱、减少菜量。 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般效果? * 另一边,沈舒意所在的这桌娄玉兰也在,因着对姨母的盘算多少知道是一点,娄玉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温声道:“听闻这次寿宴的菜品皆是表妹操持的,如今看来,确实是用了心思。” 沈舒意笑了笑,只是淡淡道:“用不用心思的不重要,只要能宾主尽欢就好。” 娄玉兰笑了笑,视线落在她头上那顶金灿灿的步摇上,说不出的艳羡。 让沈舒意意外的是,她没见着沈静语。 此前沈静语一直住在秦府,美其名曰替秦雪蓉侍疾秦老夫人,可如今,秦老夫人一家都来了,倒不知她怎么还不露面。 菜色上了大半,沈景川作为主事人,站在场中,举着酒杯温声道:“今日家母诞辰,我便先祝母亲福星高照满庭香,光增履厚喜洋溢。长命百岁寿比南,富贵康乐年胜年!” “好!老夫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宾客们纷纷拍手叫好,亦是说了不少吉祥话。 沈老夫人满面含笑,站在场中:“多谢诸位赏脸,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沈景川笑道:“开席!” 清雅的丝竹声在四周响起,靠近花园一侧的位置,几个婢女正在奏乐。 清净却不吵闹,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 客人们纷纷动筷,秦雪蓉也忍不住先夹了一份摆盘精致的青笋,入口清脆,鲜香得宜,不仅新鲜更是十分爽口解腻。 秦雪蓉的脸色微微沉了几分,又挑着看起来嫩绿的菜芽尝了一口。 同样,味道比以往更好,甚至连做法都新鲜。 秦桂琼同样是尝了两口后,忍不住看向自己姐姐。 同桌的冯夫人笑着道:“你们沈府今年的菜色倒是用了心思,颇有几分新鲜。” 王夫人亦是点头道:“二小姐小小年纪,便能把家事操持成这般模样,实在不错。” 称赞自家‘女儿’,秦雪蓉只能笑。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的翠竹,翠竹当即吩咐一旁候着的丫鬟:“给各位夫人倒酒。” 丫鬟们懂事的上前,有不喝酒的便要了茶。 赵德川的夫人尝了一口后,笑着道:“二小姐贴心,没想到竟备了果酒,倒是不容易醉人。” 旁边的几位夫人也是称赞道:“确实不错,近来参加了不少宴席,你们沈家这次的菜色口味倒是独特。” 秦雪蓉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几乎有些绷不住。 她余光瞥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心头一紧,立刻派人去了厨房那边打听。 不多时,王嬷嬷上前在秦雪蓉身侧低声道:“早上派去的人都被二小姐的人拦住了,故而没能及时回来报信儿。” 旁的王嬷嬷没多说,毕竟就算秦雪蓉身边坐的是自家妹妹和嫂嫂,可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呢,难免让人查出端倪。 可秦雪蓉哪里会不明白王嬷嬷的意思,显然,这番谋算没成,沈舒意那个贱人倒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变出这么多菜品。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只让秦桂琼替她雇了两个人,身边的人除了王嬷嬷,旁的根本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做,没道理沈舒意能察觉得到。 第207章 沈静语 秦桂琼摁了摁秦雪蓉的手腕,示意她稳住。 秦雪蓉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神色如常,是,她不急,寿宴这才开始。 而此刻,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亦是收到了不少宾客对菜品的称赞,一时间两人脸上皆是笑意,显然颇为满意。 酒过三巡,门前停下一辆精致的八宝香车,丫鬟婆子们一时间脸上满是笑意,小厮匆匆穿过三垂门跑了进来。 “老夫人、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沈老夫人面带喜色,连忙起身:“语姐儿可算是回来了。” 对于这个最得意的女儿,沈景川亦是站起了身,笑道:“语姐儿到哪了?” 说话间,一道曼妙端庄的身影缓步而来,出现在众宾客面前。 对于这名门京城的贵女,一行人纷纷忍不住打量起来。 入目,只见少女身姿曼妙,肤白若雪,她身着一件柔粉色蜀锦缎裙,外披金镶祥鸟云纹纱,青丝被盘成凌云髻,左右两侧插着双莲翔金步摇,正中是一顶羽丝嵌宝的金冠,眉如远黛、眼含秋水。 远远走在,头上的步摇纹丝未动,顾盼之间,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沈静语脚踩一双东珠玉锦鞋,稳步行至沈老夫人面前,跪地后,行了个大礼,整个人身上自带光芒,让人想忽视都难。 “见过祖母,孙女祝祖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少女声音清悦,眼含笑意,自有威严。 她一露面,不少年少慕艾的男客便激动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 “沈大小姐,不愧为京城双姝之一,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还用说,沈大小姐不仅国色天香,更是才学过人,否则你当当初王太傅为何有意求娶……” “可我怎么听说,八皇子也有意求娶沈小姐,倒不知沈家是怎么打算的。” “沈小姐这样的才名,必定不慕权势,说不定我等还有一丝机会。” “明个我就让我娘上门提亲,听说她去秦府侍疾秦老夫人许久,像这样有样貌、有才学、又有德行的女子,若能娶之,夫复何求?” “别做你的白日梦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一时间,随着沈静语的到来,整座沈府都好像热闹了起来。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倒觉得这才符合沈静语的性子。 她一出场,必定是要万众瞩目的,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站在那由着人打量。 但哪怕是沈舒意也不得不承认,沈静语确实生了副好相貌,而且这一套动作下来,着实赏心悦目。 倒也难怪秦家一直野心勃勃,想要扶持出一位太子妃来。 可惜,前世她时运不济,选中了最先败北的八皇子,倒不知这一世,她又会怎么选? 沈老夫人眼里含泪,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沈静语亲昵的扶住沈老夫人,一旁的柴夫人笑着道:“大小姐可是有事耽搁了,怎的来的这么迟?” 沈静语温声道:“确实,忽得九公主传召,故而耽搁了些时辰,还望诸位勿怪。”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心下咋舌。 九公主颇受乾武帝宠爱,只是脾气也不怎么好,前阵子一直传出陛下要为九公主选伴读的消息,虽不知真假,可沈静语显然是九公主面前的红人。 秦老夫人笑着道:“你虽一片孝心,但公主有命不得不从,你祖母又怎么会怪罪于你。” 沈静语温声道:“九公主体恤臣女,听闻祖母过寿,便早早放了臣女回来,还为祖母赐下一座青松长寿。” 说罢,众人便见两名侍卫抬着一块盖着红布的摆件缓慢走至正中。 一时间,众多宾客皆是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毕竟沈尚书虽身居要职,可沈家却算不得根基雄厚,九公主虽年岁不大,可既也送了贺礼过来,便足以表明沈静语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侍卫将红布一把扯掉,入目,一座金镶玉的松树熠熠生辉,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镶嵌其上,盆中的土俱是棕褐色玉石,所有松枝更是赤金打造。 不仅如此,最绝的是这松柏之上还有两只活灵活现的赤金松鼠,用黑色宝石镶嵌成眼睛,可爱又灵动。 “老夫人好福气啊!不仅得了个好孙女,更是有幸得到九公主的赏赐!”孙老夫人笑着开口。 另外几个老夫人也皆是道:“你们家语姐儿一贯稳妥,行事端庄,能入了九公主的眼亦是自然,老姐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呀。” “想来老夫人必能借着九公主吉言,长寿安宁。” 一时间,恭维话如流水一般涌了出来,秦雪蓉在一旁笑的脸几乎都要僵了。 沈静安看着自家妹妹如此风光,更是与有荣焉,只觉得依着妹妹的姿容,日后必能飞上枝头。 至于那沈舒意,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草芥,如何能与静语这样的凤凰相比? 沈静麟倒是没有太多感受,不过高兴倒是真的,毕竟这个家里,大姐姐有钱啊! 而且大姐姐也疼他,总归会愿意借他一些吧…… 沈静珍眼里也多了些喜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大姐回来了,若是大姐替她求情,说不定她就能从那庵堂放出来了,还有沈舒意那个贱人,她必定要让她好看! 沈静语温声道:“孙女久未归府,却也一直挂念祖母,日日夜夜为祖母祈福,今日乃祖母寿宴,故而亲手绣了一座屏风,不算贵重,还望祖母莫要嫌弃。” 这话说出来,便显得亲近许多。 沈老夫人还未见着东西,便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拍着她的手道:“不嫌弃不嫌弃!你送的东西,自然哪里都好!” 说罢,沈静语便让人将一架两米多长的屏风抬了上来。 屏风被一块棕色锦缎盖着,放稳后,当下便有婆子上前将锦缎撤了下去。 一时间,院中赞叹声四起,众人的视线皆是落在那块屏风上,甚至有人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起来。 第208章 着实不错 “好字!好画!”一男子走上前,忍不住称赞起来。 另有女眷亦是赞不绝口:“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双面绣?据传这技艺虽没失传,可学起来却颇为费力,不曾想沈大小姐竟然绣出了这么大一面屏风来,当真是孝心可嘉。” 秦老夫人在一旁含笑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些时日我身体抱恙,静语白日为我侍疾,夜里便一直潜心替她祖母准备寿辰贺礼,格外辛劳。” “没想到沈大小姐不仅才华横溢,更是至情至性,实在难得。” 王太傅亦是走上前,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温声询问:“这字这画,可是沈大小姐亲自所做?” 沈静语温声道:“回王太傅的话,字画皆是静语所写,字是直接写在了绢布上,画则是先在纸张上完成,后来拓印至绢布,再进行些修改。” 王太傅站在屏风前,一面打量,一面忍不住点头:“不错,着实不错。” 此前沈家的行事做派虽让他厌恶,但他对于沈静语的欣赏却是真的。 他能为皇子之师,自是才华横溢,故而对女子的才情颇为看中,若非沈静语有过人之处,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几次替自己儿子求娶。 可惜,啸哥儿到底是没这个福分。 屏风两侧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赏字,有人赏画,更有人赏人,一时间,原本用膳的人似乎都没了心思,或多或少远远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当然,有人欣赏有人爱慕,自然也有人泛酸,可不论怎样,只这一露面,沈静语在京中的名声便不言而喻。 姚卉妍站在沈舒意身侧,因为人多,没凑得太近,但也远远的看了一番那屏风上的字,轻声道:“沈大小姐确实习得一手好字,如今又用刺绣将字画做了出来,可见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沈美茹看向沈舒意,试探着开口:“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只怕我们不论送什么,都入不了祖母的眼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是温声道:“大姐姐本就才情过人,寻常俗物自然难以与之比肩。” 沈美茹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她并未能从沈舒意脸上看出什么不甘或嫉妒。 她杏眸清冷又平静,神色平和,一袭紫色的襦裙虽不及沈静语的奢华,可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却清冽非常,自有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可我觉得二姐姐的字,比起大姐姐也毫不逊色,大姐姐之前写的那本佛经,不止是祖母,可是连父亲都称赞过的。”沈美茹笑着开口,似乎替沈舒意多了几分不甘。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目光玩味,并未开口。 那一瞬,说不清的缘由,莫名的臊的沈美茹脸色泛红,在她那样清明又直白的视线下,沈美茹说不出的不自在。 沈清欢闻言,不由得笑着打趣儿道:“你这妮子变的倒快,从前成日拍大姐姐的马屁,如今倒是恭维起二姐姐来了。” 一句话,虽是笑着开口,却意有所指。 沈美茹听的分明,脸色又有些泛白:“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大姐姐冠绝京城谁人不知,只不过二姐姐也确实不差。” 沈清欢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毕竟沈舒意远比她更聪明,她说太多也只会弄巧成拙。 “不知沈小姐师从何人,这字不仅端庄秀美,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烟,自成风骨。”一道温润的男声在沈静语身侧响起。 她转头看去,入目,萧廷善身穿玄宗色麒麟锦绣蜀锦长袍,面色苍白俊美,眉目温柔和煦,一双眼温润含情,像一汪碧水。 “萧公子。”显然,沈静语同萧廷善是相识的。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萧廷善也会来。 不过想想也是,他一心想娶沈静语,如今沈家广宴宾客,他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相比于这字,我还是更喜欢这画,这画山水远阔,意境悠远,一轮红日坠于山巅,更似点睛之笔,苍莽雄浑之中,更多了些数不尽的生气。”萧廷善转过身,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屏风之上。 沈静语笑了笑,温声道:“萧公子此言与我算是不谋而合,最初我只是想着祖母年岁大了,不适合一些唯美娟秀的画面,只是画完这山海,又觉得过于苍凉,后来心下一动,加上这轮红日,才觉得完美。” 得了沈静语的话,萧廷善心情大好,温声道:“旭日的霞光普照山海,让这一切景色都染上了金光,不仅没了苍凉感,更多了些朝气和生机,沈小姐实在是心思巧妙!” 沈静语笑着道:“我自是盼着祖母身体康健、如山河常青,只是亦是希望祖母也能如这朝阳,多些快活。” 周遭一行人听着两人的讨论,纷纷点头,不少外行这才看出几分画中深意。 沈老夫人闻言, 更是满眼感动,拄着拐杖温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秦雪蓉笑着道:“原是想着等宴席结束,再让几个孩子把贺礼呈上来,没想到语姐儿倒是坏了规矩,旁的礼物便等用完膳再呈上来吧。” 沈老夫人点点头,笑道:“语姐儿这哪里是坏了规矩,她不过是因为有公主所赐,便想着给我这老婆子做脸,让我高兴一回呢。” 沈静语笑了笑,转头便察觉到萧廷善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男人眉宇温柔,衣冠胜雪,气韵高洁,如芝兰玉树、光风霁雨,脸色虽然苍白了些,却让人觉得是难得的好脾性,自带悲悯的仁善感。 沈静语知道,萧廷善的心意,她于秦府这些日子,他亦是频繁向她示好。 她确实敬佩他的才学,亦觉得他虽体弱却也是人中龙凤,只不过,宋国公府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而他,也不是她想嫁之人,更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眼见两人相谈甚欢,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娄玉兰。 这一看,便见娄玉兰双手绞着帕子,唇瓣都被咬的有些泛白。 她视线像是落在屏风的方向,实则一直注意着萧廷善的动静。 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啧,这可有意思了,如今没了自己这个绊脚石,倒不知娄玉兰会如何看待沈静语这个表姐。 第209章 贺礼 虽有了这道赏心悦目的插曲,可宴席仍在继续,只不过沈静语和九公主所送的贺礼,仍旧立在庭院一侧,供人欣赏。 有感兴趣的宾客,仍旧时不时的会停在那架屏风前,三三两两的讨论着。 秦雪蓉一张脸几乎笑开了花,眉宇间多了些说不出的神采,似乎沈静语的回来,终于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 不到一个时辰,宾主尽欢,宴席被撤了下去。 因为后续还有些节目,张氏让人换上了茶桌,重新备上酒水和瓜果。 秦雪蓉温声道:“老夫人寿宴,也该让我们几个表表孝心,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罢,秦雪蓉便同沈景川一道跪了下来,沈景川作为长子,最先送了贺礼。 “愿母亲福寿康宁,儿子特意为母亲准备了一只乌木拐杖,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着,沈景川便将送的礼物呈上。 入目,一只通体发光的乌木拐杖呈现在众人面前,拐杖的扶手处镶嵌了碧色的玉石,制成了双鱼的形状,看起来神秘又贵气。 显然,这礼物颇合心意,沈老夫人笑着应下:“我儿有心了,你身居要职,日后还当为陛下、朝廷、为百姓尽心尽力,在自己的位置一日,便要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官服。” “谨遵母亲教诲。” 紧接着,秦雪蓉送上了一柄颇为精美的玉如意,二房沈景洲送了枚冰玉枕,张氏送的是套头面。 几人都得了沈老夫人的嘱咐,俱是恭顺的应下。 随后,沈景川同夫婿一道上前,送上了一本佛经,沈景琴眼角微微泛红:“女儿不能常伴母亲左右,仍盼母亲长寿康健,故而日夜诵经祈福,抄写了一本《药师经》,还望能保母亲安宁。” 沈老夫人亦是红了眼眶,将她扶起,温声道:“你已为人母,要多敬重夫婿,孝顺公婆,不必太挂念我这个母亲。” 沈景琴起身后,秦雪蓉温声道:“小姑这可是同意姐儿想到一处去了,当日意姐儿从玉佛寺归来,亦是抄写了一本佛经送给母亲。” 闻言,沈景琴来了几分兴趣:“哦?” 秦雪蓉再度道:“难得的是意姐儿小小年纪,不仅孝心可嘉,更是习得一手好字。” 沈景琴笑道:“那我回头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寒暄了几句,轮到孩子们送上贺礼。 最先送上贺礼的,是沈静安,沈舒意抬眸打量着她这位多日不见的二哥,能看得出他这段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眼下他虽穿着一袭华丽的锦袍,发丝高盘,一张脸神采飞扬。 可若细看,便能看到他眼下有两片青灰,眼底血丝不少,人也比之前清瘦了一些。 事实上,沈静安这段日子过的确实不顺。 柴家虽然松了口,柴彬亦没有太过为难他,可柴彬本就属三皇子党,再加上此前沈舒寒也得罪过三皇子,他在书院这段日子,可没少被明里暗里的刁难。 不仅如此,旁人更是拿着他当初的那番言论多加嘲讽,只说他口出狂言,怎的到了自家妹妹头上,便两套说辞,沈静珍不仅没自尽以证清白,反倒在家里建起了庵堂。 林林种种,让他这段日子过的颇为不顺。 “孙儿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故而只能自己动手刻了一方小印,希望祖母喜欢。” 说着,沈静安打开盒子,入目,一方巴掌大的白色玉印呈现在众人眼前。 印上刻的是什么字沈舒意不得而知,却不得不承认,秦雪蓉心思了得。 先是用那样大的排场把沈静语凸显出来,只把老太太哄的合不拢嘴,紧接着又让沈静安这个眼下最受器重的沈府嫡孙秉承沈老爷子的志趣,亲手雕刻了一方宝印。 没错,沈老爷子活着时,最大的爱好便是刻印。 沈舒意印象颇深,在她幼时,老爷子最初教的人是哥哥沈舒寒。 哥哥年纪小,却学什么都认真,做事一板一眼,颇得老爷子喜爱,那时沈老爷子便总是将他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他刻印。 她们几个觉得新奇,老爷子也不拦着,时常笑呵呵的看着她们捣乱。 当年沈静安学的如何她不清楚,但如今这番操作,倒是成功让沈老夫人触景生情,感触颇深。 这和沈舒意提醒小舅舅送太后的寿礼有异曲同工之妙,换言之,送的不是礼,是情谊。 显然,这么重要的日子,沈静安还能记起沈老爷子,这于沈老夫人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宽慰,更是重情重义的表现。 紧接着,便是沈静麟、沈清城几个男孩,而后,便轮到了沈舒意一行人。 沈舒意手里抱着画匣行至沈老夫人面前,神色从容,温声道:“愿祖母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欢乐远长。” 沈老夫人亦是满意的笑道:“好好,快起身。” 秦雪蓉温声道:“瞧这样子,意姐儿送的似乎是幅画。” 沈景川亦是饶有兴致的看向沈舒意,毕竟自沈舒意回府,给了他太多惊喜,他只知她一手好字无出其右,查账的本事更是胜过娄家女儿,倒不知她还精于画作。 他这个父亲,实在失职。 “回母亲的话,确实是幅画。”沈舒意弯唇一笑,朱唇轻启,只晃的四周的看客有片刻失神。 少女杏眼琼鼻,朱唇皓齿,眸若星河,瓷白如玉的面庞不及沈静语那般端庄华美,却仿若夜色中的白昙,眉宇间自带疏离冷冽之感,此刻施施然立于众人之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冷艳清澈,空灵之中带着洞明世事的通透。 远远看去,竟分毫不觉得比沈静语要差,反倒因着那一身独特的气质,让繁华喧嚣的宴会都沉静下来。 沈舒意将画交给一旁的秋莲姑姑,秋莲当众同一名丫鬟展开。 沈老夫人、秦雪蓉、沈景川皆是起身上前,打量起来。 入目,大片璀璨盎然的牡丹争相盛放,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之感,一神情样貌颇似沈老夫人的老太君,头戴金玉抹额、手持拐杖,慈眉善目,端坐一片锦绣之中,笑容和煦。 两只仙鹤悠然自得,映着一轮红日,正在不远处嬉闹,一仙翁手执仙桃,背对众人,似乎正为沈老夫人贺寿。 第210章 更胜一筹 整幅画的风格和沈静语屏风上所做那幅截然不同,远不如沈静语所做那幅意境悠远开阔。 可偏偏,这画栩栩如生,花团锦簇,有一种让人见之便心情愉悦的欢喜感,忍不住嘴角上扬。 王太傅捋着胡子在一旁点头道:“二小姐画工了得,奇思巧想,好一幅花团锦簇的热闹之象。” 另一旁的徐大人素来爱画,亦是赞道:“这老夫人、这牡丹、这仙鹤画的都好,老夫人慈眉善目自有仙骨,虽寥寥数笔,却一眼就叫人看得出是沈老夫人。” “仙鹤千年则变成苍,又两千岁则变黑,如今仙鹤怡然自得,必会护佑老夫人常乐康健。” 一行人皆是对此赞不绝口,沈景川站在画前,亦是微微失神。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画是出自自己女儿之手。 他精于书画,心下只觉得这画比沈静语那幅更胜一筹,无他,沈静语那幅虽然立意高远,心胸开阔,却太过空泛。 而意姐儿这幅则具象化了许多,更为灵动,也更有真情实感,让人得以感同身受。 赵德川是个粗人,不怎么懂画,可自家外甥女的必然怎么都好,当下道:“不愧是妹婿的女儿,这一手笔墨丹青,颇有承妹婿风骨的意思啊~” 一句话,既称赞了沈舒意,又称赞了沈景川,只让沈景川笑的合不拢嘴,心下却也更觉羞愧。 赵德海站在一侧,视线落在这幅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做声。 萧廷善站在人群外侧,看着这画亦是有些失神。 他以为那沈舒意不过是个刁难无里、没有教养的乡村野女,没想到她在书画一道竟有如此高的造诣。 只是这画…实在不像是她那样的女人能画得出的…… 沈静语亦是细细打量着这幅画,毕竟自她这个妹妹回府,她已经听到了太多关于她的传闻。 更知她手段不俗,屡次让母亲吃了闷亏。 如今眼见这画惟妙惟肖,心下不免生出些忌惮,这沈舒意倒是不凡,绝非看起来的那样无害和简单,屈居玉佛寺几年,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造诣,实在不易。 沈老夫人亦是笑的合不拢嘴,几个孩子送的礼未见的多贵重,却是心意十足。 沈舒意这画上的老妇人,不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也认得出来是比照的自己的模样,实在精妙。 “意姐儿有心了,这画我很喜欢。” 沈舒意温声道:“祖母喜欢就好。” 旁人亦是不吝称赞道:“沈尚书当真是教子有方,此前只知沈家大小姐冠绝京城,不曾想沈二小姐竟也毫不逊色。” 柴智在一旁笑道:“沈尚书确实是好福气,倒是不知道依沈尚书之见,这两幅画哪幅更胜一筹。” 沈柴两家如今虽已和解,可到底,柴智对于儿子被打一事耿耿于怀。 眼下虽然顺利和安乐郡主定了亲,可他儿子那条腿还未完全恢复,眼下看着沈静安和沈景川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自然心中有气。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这位柴大人。 这位柴大人的心胸,实在不像一名镇守边关多年的武将,回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是值得深究。 只是不知,姜家灭门一案,他们在其中到底参与了多少,幕后之人又究竟是谁。 被问及此,有些人当下看起了热闹。 “是啊,沈大人,你精通书画,倒不知对沈府这两位小姐的画作,如何评判?”亦有人笑着开口,只是和柴智不同,这次开口之人多少带了些善意的打趣。 沈景川一会看看沈舒意这幅画,一会看看沈静语那架屏风,似乎着实犯了难。 不由得苦笑道:“诸位当真是为难我了!我这怎样评判,另一个女儿都要因此恼我,少不得要气上几日。” 如此将话直白的说了出来,周围的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偏有人听不懂这样的话,娄正滔皱着眉头道:“依我看,还是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大小姐不仅提了字、做了画,更是将这字画亲手绣成了屏风,这份用心怎能做比?” “何况,这画变成刺绣,难免不及原本精致,如今能和二小姐平分秋色,显然原本的画作是要更胜一筹的!” 沈景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觉得这娄正滔当真是榆木的脑袋,难怪这些年越混越差。 这番话说出来,摆明了是要挑起两个姐妹的争端。 可两个都是他的孩子,他作为父亲,又怎么愿意看着自己家宅不宁? 那柴智别有用心也就罢了,偏旁人都懂的道理,他却不懂,实在是愚蠢! 秦桂琼也有些恼怒,偏她当年能成功嫁给娄正滔,就是因为他脑子没那么好用,以至于到如今他虽然脾气差了些,却也仍能由自己摆布。 可眼见他这种时候犯蠢,她又着实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依我看,还是二小姐的画更胜一筹,沈大小姐画的是天地远阔,山河秀美,胸怀意境自不必多说,可于我等凡人而言,还是更喜欢这人间实景,花团锦簇,毕竟人至暮年,谁人不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王啸在一旁摇开折扇,淡声开口。 萧廷善则是道:“我倒觉得还是沈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毕竟花团锦簇常有,苍山碧水却不是时时能见,老夫人如今拘于宅院之中,怕是难有机会再登高远望,这屏风上的画山青水美,倒能一解老夫人心中之憾。” 宋华安站在一旁,笑着道:“大哥倒是对沈大小姐的画颇为推崇,我对此道并不精通,却只觉得二小姐这画让人见之忍不住欢喜。” 一时间,年岁大些的人多未开口,像是在认真思量。 反倒是年轻些的小将和名门世家的公子,多为此热烈的讨论起来,甚至有愈吵越烈之势。 秦雪蓉的眸色暗了几分,虽早知道沈舒意送的是幅画,却没想到她的一幅画竟然也配拿来和语姐儿做比? 她一个孤女,她凭什么? 这时,王太傅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道藏蓝色蜀锦华袍俊美少年身上。 谢璟驰站在人群开外,面庞冷峻、他视线落在沈舒意的那幅画上,并未做声。 王太傅笑着道:“小谢大人,依你之见,哪幅画更胜一筹?” 第211章 敢问 闻言,四周静了下来,一行人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沈舒意亦是转头看去,倒没想到谢璟驰这个颇受帝宠的状元新贵也会出现在沈府。 男人一袭藏蓝色锦袍,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腾云纹滚边,腰间扎着同色蛛纹玉带,黑发以镶碧的鎏金冠束起。 最绝的当初那一张俊脸,肤白如玉,目若寒星,微挑的眼尾冲淡了几分他身上的清正之气,此刻他逆光而立,只让人觉得那一双凤眸凛冽森寒,深沉莫测。 谢璟驰薄唇轻启,沉声道:“诸位将沈二小姐的画,调过来看看,便自有答案。”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好一双犀利的慧眼! 一行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意识到沈舒意这幅画有什么特别。 在沈景川的示意下,秋莲和丫鬟应声照做,不多时,原本一幅花团锦簇的和乐美景便变了模样。 沈景川站在画的近前,目瞪口呆,唇瓣微张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王太傅更是如此,俨然方才察觉出几分端倪,却也没意识到这画中暗藏玄机。 入目,原本花团锦簇的松鹤延年贺寿图,只调转了个方向后,画中之景便彻底变了模样。 偌大的画面上,万丈苍穹苍莽雄浑、群峰浩荡直入云霄,银白色的瀑布奔腾浩荡,大河之上劲风呼啸、浩荡不息。 秋日斜阳暖,天高地阔,红彤彤的果子垂挂枝头、珍禽异兽齐出,猎鹰振翅,鱼跃出江,虎奔龙啸,狮吼猿啼,满目尽是一片祥瑞之景。 “这是……”沈景川忍不住开口,眼里满是震撼。 王太傅更是惊奇不已:“妙啊!实在是妙!此景雄浑浩荡,却又呈欣欣向荣的祥瑞之象,好似百兽齐聚,纷纷献瑞!” 一时间,众人皆被此景所慑,不算长的画卷前一时间显得颇为拥挤。 姚卉妍站在王夫人身侧,轻声道:“早知道舒意妹妹不逊旁人,可没想到,她的画工竟然已经登峰造极……” 王夫人满眼赞赏的点头:“看来你所言不虚,这沈家二小姐不仅才学过人,品行亦是可贵。” 萧廷善站在不远处,旁人不经意间已然将他挤开了几分。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画卷,怎么都不相信这样大气雄浑之作,会是出自沈舒意那样刁蛮无理的野女之手。 可偏偏,此刻画卷就呈现在眼前,饶是让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你说意境? 好,我有,山河远阔、满目雄浑够不够? 你说心思? 好,我有,百兽献瑞、福满枝头够不够? 你说人间烟火? 好,我亦有,花团锦簇,赛过仙翁够不够? 所有沈静语那幅刺绣上有的东西,沈舒意这幅画上都有。 若说没有的,大概便是未曾提字。 除此之外,比起沈静语那幅画不仅没有丝毫逊色,反而更胜一筹。 萧廷善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气度从容,眉目清冽的女子,一袭流云般柔紫色的襦裙早已同初见时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她就那么站在那,却半点不会被一旁雍容华贵、宛若富贵之花的沈静语比下去,反倒有着在人群中一眼便区别于旁人的本事。 萧廷善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被这幅不知真假的画所蒙蔽,否则,她当时咄咄逼人、粗鄙庸俗的言辞还历历在目,他怎么会觉得她有所不同? 以秦雪蓉为首的秦家一行人,脸色都不是太过好看。 毕竟沈静语的名声和才华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 本该大出风头、扬名立万的场合,却被沈舒意这么一个原配夫人留下的野种比了下去,这让她们如何笑的出来。 秦雪蓉冷冷的瞥了一眼一旁同样发怔的沈美茹,沈美茹心头一凛,当即便红了眼眶,匆匆低下头不敢对上秦雪蓉的目光。 她确实几次碰见沈舒意作画,可…可……她根本没想到这画中竟然另有乾坤。 沈静语站在一旁,远远看着这幅画,神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就在众人仍旧在争论那架屏风和这幅画,到底谁更胜一筹时,沈静语才打算开口,便听一道清悦干净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沈舒意温声道:“姐姐师承大家,舒意之才自然难同姐姐比肩,何况方才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姐姐将画绣于屏风,必然会失去几分原本画中的灵韵,拿来做比实在不公。” 沈静语心头微堵,原本想说的话被人抢先一步,倒显得好像她非要争个一二。 沈静语亦是道:“妹妹过谦了,不及便是不及,我纵苦练多年,亦知自己的画工比不得妹妹,妹妹久居佛寺多年,却无师自通,实乃天赋卓绝。” 一番话,坦然认输,偏又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男客大多不知沈舒意在玉佛寺久住清修的事,但是女客却有不少是知道的。 一时间,不少人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探究。 秦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最先开口:“敢问沈二姑娘,这幅画可是你亲笔所作?” 沈舒意抬眸看去,秦老夫人一身棕黄色缎面锦袍,头戴金玉梳篦,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虽并非出身大家,但体态微胖,倒显得格外富贵,不像乳母出身,倒像金尊玉贵的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倒也难怪这些年混的风生水起。 因为年岁已高,秦老夫人脸颊上的肉微微垂坠,笑时带着说不出的和煦,不笑时却显出几分厉色。 而此刻,老夫人直视着沈舒意,显然不怕做这个恶人。 她不管沈家旁人怎么想,只她不能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外孙女,在众人面前被旁人压下一头。 沈舒意眸色清冽,面对着众人的审视,以及秦老夫人颇为慑人的目光,面色如常,从容沉静:“自然。” 闻言,许久未做声的沈静珍站出来一步,开口道:“外祖母有所不知,二姐姐不仅一手丹青无出其右,就连笔墨功夫也曾得父亲和祖母亲口赞许。” 秦老夫人挑了下眉头:“哦?既如此,二小姐这幅画为何不曾提字?” 第212章 指证 眼见自家外孙女被秦氏的人刁难,赵老夫人也沉了脸色:“老姐姐这话是何意?莫非是质疑意姐儿这画作假?” 秦老夫人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反问道:“难道侯夫人就不觉得奇怪么?意姐儿久居玉佛寺,怎么会有如此本事?非我小人之心胡乱猜忌,只是实在不解罢了。” 沈静珍再度道:“外祖母误会了,之前二姐姐抄写的佛经,祖母和父亲都曾亲眼见着了,自然不会有假。” 秦老夫人再度道:“话虽如此,可这佛经是沈二姑娘当着你们的面,亲手抄写的么?” 沈静珍佯装愣住,半晌道,有些底气不足:“这…这倒不是……” 虽是亲家,也理解秦老夫人为着沈静语的不甘,可沈老夫人到底不喜秦家这副做派。 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两个都是沈家的孩子,踩一捧一,于沈家而言自然怎样都是损失。 若这事真闹出来些什么,虽全了语姐儿的名声,可对沈舒意如何姑且不论,就连沈家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一并成为旁人的笑柄。 而事实上,秦老夫人并非不懂这个道理。 换做以往,她必不会这么做,但如今,语姐儿婚事在即,八皇子正在权衡利弊,语姐儿显然也动了念头。 另有陛下打算为九公主挑选伴读,这桩桩件件,都只能让她先不惧得罪沈家了。 毕竟若是语姐儿能成为皇子妃,沈家到时得了实打实的好处,自不会在计较这等小事。 何况区区一个沈舒意,没有强大的娘家做靠山,清远侯府如今又被陛下所厌弃,该如何抉择,想必沈家清楚。 所以,秦老夫人如何也不能看着沈静语在这个关头被沈舒意压下一头。 秦雪蓉当即温声道:“娘,你当真是误会了,意姐儿手腕有疾,故而未能未能让其他几个哥儿姐儿一睹风采,但意姐儿画这画时,茹姐却是亲眼见着过的,必然不会有假。” 忽然被点到的沈美茹心头一跳,面对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心头发紧。 她下意识看了眼沈舒意的方向,犹豫片刻,温声道:“回母亲的话,女儿近日确实时常同二姐姐走动,也曾亲眼见过这画卷铺陈于桌案,只是……” 沈景川不悦道:“只是什么?” 沈美茹局促道:“只是女儿确实没见过二姐姐亲自提笔作画的场景,多是女儿一到,二姐姐便忙着招待我了。” 闻言,沈景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美茹脸色羞愧,看向沈舒意轻声道:“对不起二姐姐,我…我……” 不等沈舒意开口,秦老夫人便再度道:“这么说来,就意味着没人亲眼见过沈二姑娘抄书作画?既如此,二小姐又如何证明此前的佛经出自你手,眼前这幅画又出自你手?” 秦雪蓉站在一旁,心下痛快。 这番话若是出自她口,老夫人和老爷必定心下不快,可眼下,这番话由母亲问出,她们很难怪到自己头上。 秦雪蓉拉住秦老夫人,低声道:“娘,不要再说了,意姐儿手腕确实有伤,此前也请过郎中诊治,这幅画也确实是意姐儿的一番心意……” 她话不等说完,沈静珍便在一旁道:“娘,你说的没错,这画确实是二姐姐的一番心意,可此前那次我想请二姐姐指教,二姐姐便以手腕有伤拒绝,可如今二姐姐既能完成这样一幅大作,想必手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何不请她自证清白?” 秦雪蓉为难道:“这……” 沈景川的视线亦是落在沈舒意身上,饶是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说,这样一番话下,他亦是多了几分怀疑。 “意姐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沈景川沉声开口。 沈舒意温声道:“舒意手上的伤此前确实恢复了一些,只是做此贺寿图时又牵扯到了伤口,确实仍有顽疾,未能完全恢复,但若秦老夫人不信,舒意倒也……” 沈舒意的话还不等说完,一丫鬟匆匆跪在地上:“老爷!奴婢有话要说,奴婢能证明,这幅画和此前送给老夫人的佛经,都不是出自二小姐之手!”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金珠转头看去,瞥见是云舒苑里的二等丫鬟绿杏,气的脸色铁青:“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姐待你不薄,你却忘恩负义、欺上背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够了,主子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秦雪蓉冷声开口,警告金珠。 金珠脸色涨红,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绿杏,恨的不轻。 沈景川冷眼直视着跪在地上的丫鬟,声音冷沉:“你有何证据?又为何要指证自己的主子?” 绿杏双目泛红,哽咽道:“二小姐的手腕并未受伤,一直装作受伤,实则是因为一手字迹不堪入目,奴婢此前替二小姐打扫房间时,不慎发现了这个秘密,故而被二小姐警告……” “奴婢有此为证!这是当日奴婢在二小姐桌下捡到的字团,奴婢不识字,却也看得出这字并不美观。” “除此之外,二小姐几次作画,都严禁下人进入,除了她的几个心腹,旁人根本不曾得见!而且前些时日二小姐经常外出,故而奴婢认为这画也有蹊跷!” 绿杏急声开口,哭的梨花带雨,仿若豁出去一般,双手举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呈给沈景川。 “奴婢不想背主,可…可奴婢发现了二小姐的秘密,奴婢担心自己再没活路,所以才大着胆子出来指证,求老爷给奴婢做主!给奴婢一条活路!!!” 说罢,绿杏便双手撑地,用力的磕起头来。 ‘咚咚’的闷响声,在庭院内格外刺耳,只让沈景川、沈老夫人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秦雪蓉唇角升起一抹压不住的弧度,眼里冷意更甚。 哼,沈舒意,你的好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 沈静安皱着眉头,上前一步:“父亲,这纸张上写的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沈景川无法隐瞒,只得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甩给沈静安,怒声道:“你自己看!” 第213章 有什么话可说? 沈静安捡起飘落在地的纸张,拿在手里,在一旁的人也忍不住凑了上去。 入目,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做人间长寿仙】! 别说美观了,连工整都算不上,不说字如鸡爪,只说连初学的人都比不上。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明显是祝寿词啊,难不成是这位沈二小姐打算题在这幅画上的?” “可这字未免太差了些,料想她是知道自己这字难以见人,故而才未曾提字。” “若这丫鬟所说是真的,那这沈家二小姐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拿着旁人的画作字迹来出风头,实在可耻!” “这寿词配这幅画倒也合适,只是堂堂尚书府千金,若是行此勾当,实在德行有亏,哪里配同沈家大小姐相比?” “……” 众人议论声不断,沈景川的脸色越发难看。 毕竟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有愧的女儿竟然能为了博个名声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亦是面色难堪,毕竟不论沈舒意是出于什么心理,在自己的寿宴上闹出这等笑话,实在让沈府颜面尽失!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皆是带了几分打量。 沈静珍、娄玉兰落在沈舒意身上的视线,不由得多了些幸灾乐祸,夹杂着隐隐的期待。 只不过沈静珍的目光藏的不是那么好,娄玉兰则是巧妙的低头遮住了眼底的心思。 庞欣莲仍旧是一副幽幽怨怨的模样,对此倒也格外关注,难得的感了兴趣。 赵宝鲲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这丫鬟忒会胡言乱语,怎可光凭你一面之词,便取信于众人!” 姚卉妍亦是道:“此言不错,我相信舒意妹妹的品性,你这字团来历不明,又怎能凭此证明这画并非舒意妹妹所做?” 赵德海看向脸色不善的沈景川,心中冷嗤,面上却丝毫不显。 “舅兄,非我多言,实在是这事来的蹊跷,意姐儿此话技惊四座,怎的偏这个时候,这丫鬟便准备好了这字团作为证据?莫非她早知意姐儿会遭人质疑?” 赵德海一番话颇为犀利,瞬间便点出了关键。 绿杏连忙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这字团之所以在奴婢身上,便是因为奴婢知道此物至关重要,更担心二小姐会因此将奴婢打杀出府,故而时时带在身上!” 赵雪卿蹙眉道:“你可有其他证据?” 娄正滔这时冷声道:“你们清远侯府的人好生有趣,怎的一味逼着个丫鬟去拿其他证据?要我说,这事简单的很,让沈二小姐当众展示一番功力不就成了!” 沈舒意才欲开口,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 顾云赫直视着娄正滔,冷声道:“娄大人此言差矣,沈家二小姐乃是尚书府千金,又非秦楼楚馆的妓子,岂是你说当众展示便要当众展示的?若二小姐能证明自己,娄大人又当如何?” 沈舒意转头看向顾云赫,少年一袭玄黑色蜀锦缎袍,袖口衣襟以碧色丝线缝制,身前用银色丝线缝制出猛虎暗纹,干净利落,发丝以金冠竖起,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面庞。 娄正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事分明只要二小姐动个手,便能一证清白!是真是假,何须如此麻烦?” 察觉到沈舒意的目光,顾云赫对她轻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只让人觉得如烈日朝阳,炙热而坦荡。 沈舒意也对他轻轻回以一笑,倒是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他竟会为了自己开口。 可想想顾家的为人,倒也不觉得奇怪。 “奴…奴婢还有证据……” 正当几人争执不休,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声音中气不足,显然没有绿杏那般笃定。 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丫鬟上,秦雪蓉眯了下眼,倒是没想到红缨这个时候会站出来。 当下道:“红缨,你不可胡言乱语!” 红缨当即道:“奴婢红缨…奴婢的舅母张嬷嬷曾因错被杖毙,奴婢替张嬷嬷收拾遗物时,发现嬷嬷手中…有不少二小姐在玉佛寺时写过的字迹。” 沈景川只觉得面前的丫鬟有些眼熟,来不及细想,冷声道:“东西在哪?” “在…在奴婢房里!” 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随即,沈景川便派了人去她所说的位置去取。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心下大快,只觉得当真是天助我也。 她倒是当真没想到,红缨手里还有证据,甚至会站出来指证。 不多时,丫鬟回来,从红缨指定的地方拿出了一摞纸张,交到沈景川手里。 沈景川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俱是佛经上的内容,当下怒火中烧,一般将纸张朝着沈舒意摔去。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沈景川,沉默半晌,缓缓道:“我说那佛经是我亲笔所抄,祖母这画是我亲手所画,父亲不信?” 沈景川冷笑道:“眼下证据确凿,这些纸张皆是佛寺用纸,你院中的丫鬟又亲自站出来指证你,你要我如何相信!” 沈舒意杏眸清冽,自嘲的笑了笑:“所以,父亲宁愿听信两个丫鬟的片面之词,却不相信我?” 沈景川双手后背,一张俊俏儒雅的面庞紧绷,眸色骇人。 沈舒意再度道:“这些年来,我曾多次替祖母抄写佛经,亦送回过不少书信,难道父亲从不曾收到?” 沈景川皱起眉头,冷声道:“收到什么?” 沈舒意神色微怔,似乎有些错愕,更有几分失落。 沈静珍当下开口:“静珍素来敬重二姐姐,如今只想问一句,那佛经还有这画,到底是不是二姐姐所做?若是,二姐姐真才实学,我等自然服气敬佩,可若是弄虚作假,静珍却是不服。” 沈静珍话音落下,一旁的萧廷善亦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舒意,看她作何反应。 原来,这样的登峰造极之作,竟是弄虚作假,倒不知是怎样玲珑剔透的女子,才会有这般灵巧的心思? 沈舒意莞尔一笑,沉声道:“舒意虽然手腕有疾,却也不是不能提笔,既然诸位质疑,舒意自当为诸位解惑。” 第214章 有人所谋已成 沈舒意没再看沈景川,看向一旁的金珠道“准备笔墨。” “是。” 沈静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忍不住道:“二妹妹若是力有不逮,也不必逞强。” 沈舒意弯起唇瓣,抬眸看向沈静安道:“二哥哥多虑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噤声,倒想看看这位沈家二小姐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 谢景驰远远坐在一方长案前,不急不缓饮着杯中美酒。 萧老爷子坐在他身侧,有些贪杯,见他神色不变,不由得笑眯眯道:“小谢大人怎的好像半点也不好奇结果?” 谢景驰眼眸微抬,清正明朗的俊美面庞之上,多出几分撩人的魅惑,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妖异之感。 “有人所谋已成,结局又有何重要?” 萧老爷子乃当今帝师,只是已经致仕多年,乾武帝感念昔年师生之情,故而非要扣个闲职在萧老爷子头上。 老爷子如今在朝中官位不显,却时常能进宫同乾武帝喝上几杯,故而颇受朝中众人敬重。 只不过萧老爷子性格乖僻,时而如春风化雨般好说话,时而又如雷霆般翻脸无情,故而一行人只能尽心捧着,却不敢拉拢。 萧老爷子笑道:“你倒是看的通透,难怪陛下赞你是少年一辈的第一人。” 谢景驰饮了一杯酒后,听到一旁的赵得川低声道:“也不知意姐儿有没有把握,能不能破得了这个局?” 谢景驰扯了下薄唇,凤眸直视沈舒意的方向,目光玩味。 何来破局之说? 这本就是她设的一个局。 不过是让局中之人以为自己才是那执棋之人罢了,一步一步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在走。 不多时,金珠将画纸铺陈在长桌之上,替沈舒意研磨好笔墨。 赵老夫人气不过,看向秦老夫人幽幽道:“老姐姐质疑意姐儿可以,只是若意姐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您是否也该给个说法。”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若她能证明,那便是我错了,我自当向二小姐赔罪。” 秦老夫人打心眼里不信这画是沈舒意所做,神色没有半点不安。 秦雪蓉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无她,实在是沈舒意这副模样太镇定了。 说话间,沈舒意已提起笔来。 顷刻间,笔落于纸,墨迹瞬间晕染开。 众人一时间纷纷噤声,不少人围在桌案前,探着头看她作画。 女子素手纤长,肤白如玉,普通的狼豪笔在她手中说不出的好看。 可众人看着看着,却觉得看不懂了,黑色的线条在女子手中,像是孩童涂鸦般随意勾勒,几乎没有半点美感,更看不出所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娄正滔最先沉不住气,当下道:“沈二小姐到底懂不懂作画?这画的不伦不类,到底是什么?我一个外行都看得出这是乱写一通。” 娄玉宸亦是应和道:“表姐若是不擅此道,我们也能理解,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吧。” “聒噪。”赵宝鹏沉声开口。 娄玉宸看了他一眼,气的不轻,倒也没再开口。 沈静麟跟着凑了会热闹,兴致缺缺,他更感兴趣的,还是自己的那只蛐蛐,还有就是从哪能再弄一笔银子。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便换了颜色。 一行人沉默许久,这会终于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沈家二小姐到底懂不懂作画?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再度将视线落在了谢璟驰身上,忍不住道:“谢大人精通书画,可知这沈二小姐所画是为何物?可有什么玄机?” 谢璟驰手里打开一把折扇,冷声道:“沈小姐都不急,怎的你倒如此焦急?” 一句话,让几个等着答复的人面色讪讪。 沈舒意换了几次颜色,不一会,画上便有了轮廓,王太傅最先开口:“这画的正是此情此景,是沈家宴请宾客、高朋满座的喧嚣热闹之景!” 不少人愣了片刻,顺着他所言仔细看了看,终于辨认出来些轮廓。 “还是王太傅慧眼如炬,当真是此刻庭下之景!”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只看沈舒意笔走龙蛇、从容不迫的样子,便知她并非是在逞强。 只是…这怎么可能? 红缨拿出来的那些纸张,明明是张嬷嬷在玉佛寺搜集到的,还有绿杏手里的字条,更是沈美茹偷偷藏下的。 若沈舒意当真有此本事,又怎么会写出那些像蚯蚓一样的字迹…… 大概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腕子,众人才注意到,淡紫色的袖口之下,少女纤白的腕子确实有些红肿,似乎颇为不适。 见着这一幕,沈景川更是哑然,心里忽的有些不是滋味。 谢璟驰大抵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桌案旁,两侧自有人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男人站在萧廷善身侧,一张俊脸冷厉逼人。 明明是清正不已的样貌,莫名的让沈舒意觉得透着几分违和的妖异感。 沈舒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无他,实在是男人那副皮相实在是太好了。 他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更白了一些,唇瓣很薄,透着些说不出的冷酷和薄情感,一双凤眼凌厉幽深,偏眼尾微扬,多出了几分散漫勾人的意味。 男人一身藏蓝色锦衣伫立在那,似乎同旁人有壁,身侧的萧廷善本如青松翠柏,温润如玉,此刻却硬是被显没了颜色,黯淡下来。 沈舒意收回视线,加快落笔。 她只为自证,没兴趣画到栩栩如生,更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故而没过太久,她便收手。 沈舒意侧身让开,温声道:“请诸位品鉴。” 站在她身侧的冯夫人忍不住开口赞道:“好一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之景。” 王夫人亦是忍不住道:“沈小姐画工了得,我想,这画虽不及送给沈老夫人的精细,可寥寥数笔,却神韵尽显,足可见沈小姐之功。” 不少人点头应和:“确实,你看,这人是我,虽只有几笔,却格外传神。” “我也在这幅画上!”有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 王太傅久久没有做声,半晌后,沉声道:“诸位何不将画倒过来瞧瞧。” 不必王太傅多说,因为本就有很多人是站在桌案对面的,这会亦是早就发现了端倪。 第215章 无出其右 “这是……”有人忍不住开口,话说到一半,视线落在画上却又顿住。 谢璟驰勾起唇角,凤眸冷冽,倒是毫不避讳。 “三人成虎。” 没错,沈舒意所画,正面看是一副高朋满座、其乐融融的宴请宾客图,可调转方向后,所画却变成了一副颇为嘲讽的三人成虎图。 所讽所嘲,意味分明。 摆明了是指秦老夫人、绿杏、红缨甚至是在场的诸位,胡乱指摘,妄加质疑。 偏沈景川、沈老夫人甚至一众宾客,多是信了。 金珠委屈道:“小姐,您手腕没事吧?” 沈舒意摇头,温声道:“无事。” 半晌,王太傅沉声道:“二小姐心思灵巧,从画风、用色和笔力上,确实可以看出这幅画和送给沈老夫人的画出自一人之手。” 这话一出,不少精于此道的大家也纷纷点头。 “没错,一个人的画风、习惯虽能模仿,却很难仿到全然一致,何况二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做出此画,足以证明送给沈老夫人的这幅贺寿图,出自二小姐之手。” 沈景川本就是精于书画之人,那幅‘三人成虎’图,虽未细画,可嘲讽之意近显,只让他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又是恼怒又是羞愧。 少女孤身一人,神色从容沉静,偏面对众人的指摘,身后却无一人。 本该成为倚靠的家人,却没人相信她。 这个认知,让沈景川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沈舒意杏眸清冽,没错,她要的便是沈景川的羞愧,毕竟他这个便宜爹对她虽有情谊,可这情谊却不堪一击。 前世种种,虽能证明他心中待她确有父女之情。 可这微薄的情分,却抵不过权势利益、亦抵不过流言蜚语、更抵不过秦雪蓉的筹谋算计。 所以,她只能借着这点微末的情分,让这把天平不断倾斜。 而一个父亲对子女最有力的感情,便是愧疚。 秦雪蓉脸色僵硬,沈静安、沈静珍的神情更是微妙。 秦老夫人眉头紧锁,沉声道:“可这只能证明这幅画是沈二小姐所作,并不能证明当初那本所谓的佛经也是你亲自抄写。” 沈舒意转身走到那幅被悬挂起的松鹤延年贺寿图上,视线落在画纸中,温声道:“这画之所以未曾提字,便是觉得父亲精于此道,想着若能留下父亲墨宝,祖母必定更加开怀,于这画而言,更是锦上添花。” 沈景川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 下一瞬,却听沈舒意道:“不过父亲既然没有此意,那舒意只能献丑。” 话落,沈舒意再度回到桌前。 这一次,面庞冷艳清绝的少女,双手提笔,于众人的视线之下,左右手中的狼毫笔齐齐落下。 转瞬间,两列截然不同的字迹便落于纸上。 一列字迹娟秀空灵,端正之中透着圆润福满的喜气,另一列则全然相反,笔墨疏狂,大气又尽显锋芒。 更重要的是,两列字迹相映成趣,狂草般的那一列,更像是端正那一列字迹在水中倒影。 将画卷调转,便会发现,两行字皆是正对着赏画之人,完美契合,半点也不突兀。 短短片刻,沈舒意利落收手。 王太傅、陈大儒等人看着这一幕,满眼惊叹:“妙!实在是妙!” “此画本就构思精巧,如今配上这幅字,更是一绝,二小姐不仅画技了得,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份灵巧心思,实在是前无古人,无人能出其右!” 王太傅沉声开口,向来话少的皇子师,此刻却是不吝赞美。 不少人纷纷点头应和:“不错,这画上提的字虽然不多,却足以看出二小姐的笔力深厚,眼下二小姐手腕有伤,却仍能如此,那些说二小姐弄虚作假之人,实在是该惭愧!” “如今看来,沈二小姐比起沈大小姐竟是更胜一筹,这沈家当真是好造化啊!” “是啊,而且我看二小姐谈吐得宜,从容不迫,不论姿容样貌,比起沈家大小姐也是毫不逊色。” “到时我们先入为主,错怪了沈二姑娘,实在惭愧!” 听着众人的议论,眼见风向调转,秦雪蓉憋着一口气,气的半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沈舒意不仅能做出一幅绝世佳作,更真的能写出一手好字。 沈美茹怔怔的站在一旁,错愕的看着沈舒意,直到对上她清冽的眸子,莫名生出一阵心虚。 不,她不会知道那字条是自己拿的…… 是绿杏指证的她,与自己无关。 秦桂琼眼见事情的走向和预料不同,再见姐姐面色不虞,当即开口道:“二小姐既有如此本事,那丫鬟所拿出的这些字,又作何解释?” 沈舒意眸色淡淡,温声道:“舒意深知不识字之人的艰难,故而几个丫鬟愿意学,舒意便也不想吝惜笔墨,绿杏和红缨拿出的这些字,皆是几个丫鬟练笔时所写。” 秦桂琼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次感受到秦雪蓉面对沈舒意时的无力。 王啸忍不住称赞道:“二小姐不仅大才,更是品性高洁,虽才气逼人,却并不恃才傲物,反倒怜惜奴仆,愿意亲自教授,实在让人敬佩!” 宋华安亦是点头:“王兄所言不虚,凡有才华者多自命清高,如沈二小姐这般体恤众人者却是少有,这两个奴才实在不该!” 绿杏此刻有些傻眼,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红缨更是紧缩着低着头,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根本不敢做声。 赵老夫人看向唇瓣紧抿,脸色泛青的秦老夫人,沉声道:“老姐姐此前所言,是否作数?可还需要意姐儿再证明些什么?” 秦老夫人唇瓣轻动,喉咙在这一瞬间像是哽住。 不等秦老夫人开口,沈静语上前一步,躬身对沈舒意道:“二妹妹,我替外祖母向你赔个不是,你多年不曾回府,故而我和外祖母不知内情,才会对你有所误解,于书画一道,静语确实难以同你相比,还望妹妹海涵。” 沈舒意莞尔一笑,才欲开口,人群里忽然响起孙老夫人尖利的喊声:“惠姐儿!你怎么了!!!” 第216章 查验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便见孙老夫人的孙女孙雅惠面色潮红,忽然就晕了过去。 亏得她一直站在孙老夫人身旁,孙老夫人虽然年岁已高,却还是一把将人抓住。 否则按着她们所在的位置,孙雅惠怕是要摔个头破血流。 孙老夫人整个人被一并拽倒,怀里还紧紧搂着自己的孙女:“惠姐儿!惠姐儿!” 沈老夫人素来同孙老夫人最为亲近,两人本就是多年的手帕交,眼见着忽然发生这种状况,脸色一白,沉声道:“快!请郎中!” 沈舒意上前一步,沉声道:“祖母,今日前来的宾客中有太医,不若请太医帮忙诊治,如此更快一些。”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沈老夫人抬眸看去,可因为太医本就是男客,老太太一眼望过去,却有些发懵,根本不知道该找的人是谁。 二房张氏倒是有些印象,偏她也没记住来人,正欲翻看宴请的宾客名单,便听沈舒意沉声道:“敢问张序张大人可在?” 张序离的远些,他对书画不感兴趣,再加上内院围的人多,故而只和几个同僚远远看着热闹,这会只知道出了些岔子,倒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昏厥。 忽得被人喊到名字,张序愣了几秒,皱着眉头匆匆上前:“沈二小姐,敢问发生何事?”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不必等沈舒意回答,张序这会已然瞧见了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孙家一行人。 孙老夫人顾不得形象,跌坐在地,孙夫人、孙大人亦是匆匆赶至身边。 而此刻,孙老夫人怀里的少女双目紧闭,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与此同时,脸上泛起了一块块的浅红色斑块,宛若风团。 “是过敏!惠姐儿身体素来纤弱,平素桂花过敏,今日倒不知道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向来寡言的孙夫人沉声开口,显然对自己的女儿最为了解。 张序匆匆上前,蹲在一侧,先是替孙雅惠把了把脉,紧接着又掀开孙雅惠的眼皮瞧了瞧,沉声道:“孙夫人所言不虚,确实是过敏,只是在下前来赴宴,并未携带药箱,这……” 沈景川眉心紧蹙,显然没想到在自家宴会上会闹出这样的乱子。 尤其是出事的人还是向来和沈家交好的孙家,这让他颇为恼怒,他转过头,看向管家,沉声道:“快去拿药箱,请郎中……” 他话音未落,二房张氏已经匆匆派人将药箱递到了张序手上,沉声道:“张大人看看可还缺什么?” 沈景川微微错愕,饶是沈老夫人也是如此。 两人谁也不曾想到,张锦萍竟然会准备的这么周全,只不过,孙雅惠过敏的事,却有些不妥…… 只是这膳食的事,似乎是意姐儿负责的。 张序打开药箱,见里面几种常用的药丸皆有,另有银针,当即先替孙雅惠喂下一颗药丸,而后拿出银针,在几个穴位落针。 一行人屏息凝视,院落里针落可闻。 不多时,孙雅惠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风团转小,紧接着, 柔和端庄的少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孙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浑浊的眼里多了些泪花:“我的心肝啊!你可是要吓死祖母了!” 孙雅惠挤出一抹笑容,似乎想安慰孙老夫人些什么,但这会说话却有些吃力,脸色也逐渐从泛红变得苍白,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孙老夫人亦是吓的一身冷汗,紧紧抓着孙雅惠的手:“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敏呢?明明已经有阵子没犯了!” 秦雪蓉眼里闪过一抹阴沉,神色却是一片关切。 她上前道:“惠姐儿桂花过敏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让惠姐儿经此一遭,孙夫人放心,这事若是我们沈家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脱,我们必定负责到底。” 孙老夫人和孙夫人几人的脸色虽不好看,可到底,念着和沈家多年的交情,因此也不曾咄咄逼人。 何况,秦雪蓉这话已经说了出来,摆明了会给她们一个交代,她们等着便是。 沈老夫人亦是道:“快搬张椅子来,扶慧丫头好好歇歇,另准备些蜜水过来。” 孙雅惠的状态逐渐趋于平静,只是脸颊和手臂上,显然还有些痒。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沈舒意,沉声道:“意姐儿,这次菜品的采买制作皆是由你负责,我记得刻意嘱咐过你惠姐儿对桂花过敏一事,你可有记在心上?” 秦雪蓉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眉头紧锁,因着之前寿礼的事,两人这次没有立即开口。 二房张氏则是悬了一颗心,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沈舒意神色从容,温声道:“自然,母亲的嘱咐舒意都记在心上,孙小姐对桂花过敏,冯大人和张夫人对豆类过敏,陈老夫人食辣会胃病发作,孙吴两位大人不能饮酒。” 一行人闻言,纷纷点头,俨然沈舒意这番话,让他们信服了不少。 秦雪蓉亦是点头,只神色仍旧凝重:“既如此,那再好不过,但事情出在沈府,孙小姐命悬一线,我们沈家总要给出个交代。” “母亲说的是,舒意也认为应当彻查。”沈舒意杏眸清冽,直视着秦雪蓉的目光里多了些玩味。 秦雪蓉转而看向一旁的太医张序,温声道:“不知道能否请张大人替我们仔细查验,也好确认孙小姐到底是何缘故导致的过敏?让我们得以给孙家一个交代。” 张序犹豫了一瞬,半晌,拱手道:“在下只是太医,孙小姐是桂花过敏,或许需要御厨王大人。” 御厨自不必多说,宫中的老人儿了,品鉴菜品不在话下,轻易便能尝出各种配料。 王铭上前一步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一行人纷纷让开,张序便和王铭一起开始检验起长案上的糕点、果蔬和酒水。 秦雪蓉站在一旁,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动了手脚的东西,自然不在长案上,毕竟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但若是一下子便找到根源,未免太容易了些,反倒惹人怀疑。 第217章 没用的东西! 秦雪蓉抬眸瞥了沈舒意一眼,眼底泛出一抹冷意。 好,既然你有真才实学,甚至能将语姐儿压下去一头,我倒是要看看,这一关你过不过得去! 秦雪蓉收回视线,倒也不急。 可她心里打定主意要在今日给沈舒意一番好看,若是今日不成,那便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她绝不允许赵德容留下的这个贱种,阻了沈静语的路。 只是想想本该自己女儿大出风头的日子,如今却让沈舒意踩着沈静语扬名,秦雪蓉心底说不出的憋屈。 这个小贱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玉佛寺几年的磋磨难不成还不够? 倒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妖邪之术,竟练得一手笔墨丹青,掌家治下的本事! 秦雪蓉到如今都不信,沈舒意凭的是真才实学。 她只是觉得她手腕了得,竟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 沈静珍站在一旁一面看着张序和王铭查验长案上的东西,视线一面止不住往冯博昌的方向看。 可惜,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反倒同两家颇为有意的夫人相谈甚欢。 沈静珍咬了咬唇瓣,眼角泛红,知道那两家也是想把女儿嫁进冯家。 原本,她是最有希望的…… 可如今,她名声尽毁,成了京中的笑柄,冯哥哥还会愿意吗? 眼见他颇受欢迎,却从始至终未曾往自己的方向一看,沈静珍心急如焚,说不出的不甘。 她轻轻后退了两步,趁机退出人群,藏在众人身后。 见大部分人的注意皆是放在张序和王铭身上,低声议论着,沈静珍眼底闪过一抹挣扎,半晌,从袖口中拿出一张叠起的字条,找来春桃,低声道:“你去给冯指挥使上壶茶,将这字条悄悄给他。” 春桃瞳孔一颤,下意识收手向后躲了躲:“三小姐,这…这若是被人发现了……” 那可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如今三小姐本就清誉受损,若是这事再传开,那便是私相授受。 而她这个丫鬟,怕是逃不过一死! 看着她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沈静珍气的眼都红了,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你做的谨慎些不就不会被人发现!” 春桃向来爱财,又惜命。 原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如今被派来沈静珍身边,虽得信任,可偏赶上沈静珍不得志的时候,日子并不算好过。 “三…三小姐!”春桃这会当真是想哭的心都有。 沈静珍更是气的不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管好你的嘴,最好给我办成了!否则事情败露,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春桃疼的溢出一片泪花,慌乱之中,只得接过沈静珍塞到手里的字条。 沈静珍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同样是一肚子的火气。 要不是她的两个心腹丫鬟上次折在了沈舒意手里,如今她哪里会这般憋屈? 偏旁人都不及母亲派过来的人可信,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沈舒意眸色淡淡,余光瞥见沈静珍的小动作,不由得弯起唇角。 她这个妹妹还当真是不叫她失望,倒也不枉费她费心把她从庵堂里捞了出来。 沈舒意收回视线,走到赵雪卿身侧,低声同她说了些什么。 赵雪卿微微诧异,随即点头,立刻嘱咐了身旁一个丫鬟。 丫鬟微微颔首,便悄声退出人群。 沈舒意颇为羡慕,自打上次受了柴家刁难,表姐接受了她的提议后,侯府便替她买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丫鬟,保护她的周全。 玛瑙虽然身手也还不错,但到底差些火候。 沈舒意琢磨着回头把人送到小舅舅那,请他找两个师父,帮她好好教导一番玛瑙,这样在府中用人,她便要方便上不少。 春桃离开后,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她先是找了个茶盘,试着将那张字条压在了糕点盘下,只露出了不起眼的一角。 而后便开始等时机,打算等到冯博昌一人独处的时候,再将东西送去。 * 另一边,张序和王铭查了许久,将长案上所有的东西都逐一查过后,张序歉意道:“回禀沈夫人,实在抱歉,经我和王大人考证,桌案上的糕点酒水均无桂花成分。” 秦雪蓉蹙眉道:“如此说来,雅惠这过敏确实蹊跷?” 沈静珍这会已经回到人前,大抵是做贼心虚,不想让旁人发现她方才悄然退至了人后,又或者是因着冯博昌迟迟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让她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来吸引他的注意。 当即,沈静珍温声开口道:“慧姐姐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会不会并非因为这些饭后茶点,而是……” 沈静珍的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可旁人都知道这话后面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宴席上的东西有问题,一种是在孙雅惠来之前便误食了什么东西。 可孙家人明知孙雅惠过敏,又怎么会如此大意? 最大的可能,便是问题出在宴席之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沈静珍一袭灰色佛衣,看向沈舒意的方向,低眉顺目,歉意道:“抱歉二姐姐,我并非怀疑你,只是实在不知该从何查起。” 沈舒意淡声道:“三妹妹想把事情查清,并无不妥,毕竟过敏一事可轻可重,事关孙小姐性命,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孙小姐一个交代。” 沈静珍抬眸看向沈舒意,虽然一身灰扑扑的素衣,一张脸却显然仔细折腾过,这会双眼含情,多了几分柔美,不知情的男人倒也觉得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察觉到冯博昌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沈静珍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当下顾不得那些女眷奚落嘲讽的目光,再度道:“既然二姐姐不介意,厨房又准备了备席,不若让下人将东西拿上来,再查验一二。” 沈舒意温声道:“自然,方嬷嬷,通知厨房再上一桌。” “是。”方嬷嬷转身退了下去,王嬷嬷得了秦雪蓉的眼神,也匆匆跟了过去。 沈舒意倒是不急,大户人家宴请宾客,往往会多备上几桌,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如今再上一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不知道表姐的丫鬟那边,得手了没有。 第218章 她可休想! 孙雅惠思量片刻,沉声道:“来府之前,我并无不妥,要说不太舒服,应当是从宴席开席以后……” 说罢,孙雅惠歉意的看向沈舒意。 她并不想误会任何人,只是眼下此事正在彻查,她总得据实以告。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正欲开口,沈静珍再度抢先道:“这样说来,惠姐姐觉得不适,还是从宴席开始。” 面对着众人的视线,孙雅惠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孙老夫人眉头紧锁,孙夫人亦是面色不虞。 她们孙家素来同沈家交好,两家走的颇近,所以几乎整个沈府的人都清楚雅惠桂花过敏的事。 就算不提沈家,京中不少人家也是都知道的。 每逢桂花时节,雅惠甚少出门,即便出门也要时常戴上面纱和斗笠,须得万分小心。 故而最初发作时,孙老夫人并未往沈府的宴席上怀疑,总觉得沈家对待此事,必定会慎重再慎重。 只不过,今年负责宴席的人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沈二小姐,再加上孙雅惠的反应,倒是让孙老夫人等人多了些怀疑。 没多久,庭院中又上了一桌备席,一行人看去,菜品摆盘、位置、色泽均同此前一致。 沈老夫人看向王嬷嬷沉声道:“可是同此前完全一致?” 王嬷嬷点头:“是,老夫人,老奴亲眼盯着,皆是之前备下的菜品糕点,就连酒水也是一样的。” 闻言,沈景川看向张序和王铭,再度道:“怕是要再次劳烦二位了。” “沈大人言重。” 两人也没多说,围着圆桌仔细查验起来,一行人则是耐心等着结果。 沈静珍所在的位置离冯夫人不远,见她同李紫婷相谈甚欢,不由得又有些急了。 旁人她不管,可她最是清楚,这个李紫婷缠冯哥哥缠的厉害。 沈静珍手指微蜷,指尖抠进掌心。 整场宴席,冯夫人几乎没给过她一个眼神,就连她主动问安打招呼,冯夫人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半句多言。 眼下见她和李紫婷聊的火热,沈静珍一咬牙,再度道:“张太医,此前这八珍糕里,我似乎尝出了些许花蜜的味道,不知同桂花可有关系?” 闻言,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珍身上,顺着她所示看去。 秦雪蓉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只觉得沈静珍有些太沉不住气。 那桂花蜜她确实让人混在了八珍糕里,代替了糖粉,并不容易被察觉,但若是对有经验的御厨或者郎中,还是能尝出些端倪的。 只不过这事不该由沈静珍开口,她允许她来参加宴席、露面,是为了让人看到她的改变。 希望旁人觉得沈静珍成熟稳重了不少,就此和以前的沈静珍区别开,而不是为了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出风头,吸引视线,甚至于牵扯到自己身上。 只是眼下人多眼杂,秦雪蓉纵觉得不妥,却也无法开口。 “三小姐可是指这款八珍糕?”张序指着一款造型颇为精致的糕点发问。 沈静珍道:“正是。” 得了这话,张序和王茂便率先研究起面前的那一碟糕点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 春桃好不容易,终于得见冯博昌身旁无人的空档,端着托盘正欲上前,结果迎面一个不知打哪来的丫鬟直接和她撞在了一起。 “呀!”春桃心下一紧,茶水洒出来不少。 “对不起对不起!”丫鬟低着头,忙着道歉。 春桃本就心虚又不安,根本无心追究,眼见丫鬟道歉后匆匆离开,眉头紧皱,只得再折回无人的地方,想要查看那字条有没有被茶水晕湿。 可等她避开人群,拿开茶壶,却发现,那字条早已不翼而飞! 留下的不过是被壶底压住的一角,俨然是对方下手太快,字条被抽走时纸张被撕坏。 春桃不免急了,匆匆打开那剩下的一角。 可那上根本没字,有字的部分都在被抽走的那张纸上。 春桃脸色发白,放下手里的茶壶连忙转身,匆匆穿过人群试图去找方才的丫鬟。 一定是她! 一定是方才撞她的那个人! 可她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只接的是一件浅桃色的衣裙,但今日府中宾客众多,做那般打扮的丫鬟不在少数,她根本记不清对方! 春桃慌乱找了许久,却也没能找出个头绪,倒是额上的汗越来越多。 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三小姐要给冯指挥使私自送信? 她拿走那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是出了事,自己…自己岂不也只有死路一条! * 另一边,赵学琴的心腹拿到字团后,展开看了一眼,随即将字团揉成一团,混迹在人群中。 冯夫人身旁人不断,由在女客集中的地方。 她索性低着头走到人群后,故意和冯夫人的心腹婢女撞在一起。 “欸,你怎么走路的……” 冯夫人的婢女话还不等说完,便意识到手中多了一个字团,来不及追究,将字团展开后,顿了顿。 她识字不多,但有几个关键字却是认得的。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正看着热闹同人闲聊的冯夫人,上前低声道:“夫人,似乎有人约公子…私会。” 一听这话,冯夫人愣住,脸色都沉了不少。 “你说什么?” 婢女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冯夫人借口有事,同婢女来到一旁,接过那张纸团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真是个不安分的破落货!她如今声誉尽毁,还想牵连我家昌哥儿!这沈三小姐真是好大的算计!”冯夫人冷笑出声,一双美目里满是怒火。 婢女低声道:“可不是,咱们家少爷如今炙手可热,连陛下都记挂着他的婚事,这沈三小姐自己名声坏了,竟还痴心妄想想嫁到我们冯家。” 冯夫人目光阴沉:“她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连累我儿名声,她可休想!” 冯夫人将字团藏在袖口,回到人群里。 正巧秦雪蓉看向她的方向,善意的同她笑了笑,冯夫人亦是笑着,幽幽道:“沈夫人当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三小姐日日吃斋念佛,如今倒还能尝出花蜜的味道,真是不可小觑。” 第219章 必定给你个说法! 秦雪蓉神色微僵,显然没想到冯夫人会忽然发难。 这冯夫人因为丈夫和儿子官路顺遂,颇为得意,故而平素人也高傲,不怎么好相与。 但沈景川官居要职,她待她倒也还算客气,多少能说上几分话来。 再加上珍姐儿一直爱慕冯博昌,所以连带着自己也时常同她示好,故而两家关系倒也算是融洽。 只如今,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却是半点也不客气。 果然,冯夫人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沈静珍愣了几秒,怎么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凭白在未来婆母那里留了不好的印象。 她脸色微红,当下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恰恰是因为这一个多月静珍一直吃斋念佛,故而味觉才变得敏感,所以才会尝出些花蜜的味道。” 冯夫人抬眸瞥向她,幽幽道:“三小姐既是方外之人,便该潜心礼佛,认真思过,眼下沈大人允你居家修行,你更要珍惜机会才是。” 冯夫人的话让沈静珍有些笑不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论是什么意思,至少…听起来她眼下根本不会再考虑自己嫁入冯家。 想到这,沈静珍心下一片失落,下意识抬眼又看向冯博昌的方向。 偏这一眼,正巧落在冯夫人眼里,直把她气的心口发堵。 她一个清誉不在的女人,如今倒还敢勾搭她儿子! 真是恬不知耻! 博昌仕途顺遂,正得器重,日后前途一片大好,怎么能和她这样有污点的女子牵扯在一起! 沈舒意站在人群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唇瓣微弯。 啧,真是好事多磨。 看来哪怕是重来一世,沈静珍想嫁到冯府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无妨,俗话说越是历尽千难万险,这感情才越发纯粹动人,毕竟越是求而不得,才越是想要。 这片刻间,张序和王茂已经对着几块八珍糕反复研究了透彻。 两人低声讨论了一会,面对着沈老夫人、沈景川以及一行人的目光,张序顶着压力上前道:“回禀老夫人,沈大人,这八珍糕里并未用到花蜜,经仔细查验,更无桂花的成份。” 一听这话,人群中再度低声议论起来。 “这可真是怪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桌酒席,我吃着菜品都不错,确实也不曾吃出什么桂花味道的东西来。” “我看怕还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吧,毕竟沈二小姐如此清楚,怎会在这等事上出现这么大的疏忽。” “我尝着也没尝出来,许是那三小姐太久食素,味觉出了些问题。” “但这事总要给孙家个说法,毕竟方才孙小姐发作着实惊险,这可真是……” 一行人议论纷纷,沈静珍的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看向秦雪蓉的方向。 怎么会? 娘明明亲口告诉她的,会在祖母的宴席上给沈舒意个教训! 她几次追问,才得知不仅菜品会被动手脚,更会对着孙家这个宝贝孙女动手。 可…可眼下这是…… 秦雪蓉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唇瓣紧抿,手里的帕子紧紧绞在一起。 秦桂琼亦是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沈舒意着实难对付了些,毕竟自己姐姐亲自安排,不说万无一失,总不会没留下半点证据。 倒是沈老夫人微微松了口气,当下道:“那其他菜品、糕点、酒水可有什么问题?” 张序歉意道:“回禀老夫人,下官无能,并未查出什么不妥,这些菜品之中,下官和王大人并未尝出桂花的成份。” 柴夫人幽幽道:“会不会是什么东西里加的剂量不多,不足以让人尝出。” 张序则是道:“其实…倒还有个法子……” 沈景川道:“张大人请讲。” “下官也曾为孙小姐看诊过病症,知道孙小姐对桂花的味道颇为敏感,所以其实可以请孙小姐亲自查验,或许能查出些端倪。” 张序的话让一行人愣住,视线再度落回在孙雅惠身上。 孙夫人皱眉道:“惠姐儿才发作过一次,这样贸然尝试……” 张序再度道:“若当真是桂花加在了食物中,味道其实会减淡许多,孙小姐又才服用过药丸,凭借感觉判断一二,并不会发生不妥。” 得了这话,孙夫人没再做声。 毕竟,孙家和沈家一向交好,沈家愿意给他们查个水落石出,可若真不是沈家的过失,她们亦有必要还沈家一个清白。 也好避免两家日后因此生出嫌隙。 孙雅惠思量片刻,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再品鉴一二。” 不过事实上,孙雅惠只觉得自己在入席时,虽有不适。 可食用的过程中,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 沈老夫人看向沈舒意道:“所有东西都端上来了吗?确定没有遗漏?” 沈舒意躬身道:“是,祖母。此前的残羹剩饭仍未来得及处理,若是此处不能查出,可以请张大人和王大人稍后到后厨,再做查探。” 闻言,沈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似是有了些底气。 因为仍旧虚弱,孙雅惠走的不快,步子略慢,整个人都还有些绵软无力。 经过沈静珍身侧时,她微微顿住,下意识回头看向身侧的沈静珍,那股说不出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 她这一顿,沈静珍只当她身体不适,连忙伸手将她扶住:“惠姐姐可是不适?” 孙雅惠张了张嘴,没做声,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却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沈静珍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佛衣,可若仔细看起来,却不难发现她描了眉,上了脂粉和口脂。 虽不算张扬,可同为女子,却是一眼能辨得出来的,甚至说若仔细看起来,她这妆容比那位沈家二小姐还要来的精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让人难以忽视的香气…… 夹杂着一股让她闻着便觉得晕眩的桂花气,还带着些甜腻,只让她恶心。 孙雅惠忽然记了起来,她最初觉得不适,便是在沈静珍出现坐在她身侧起。 面对着孙雅惠的打量,沈静珍却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亲近道:“惠姐姐你怎么样?这害你旧疾发作的人实在可恶,你放心,若是我们沈家的过错,我们必定给你个说法!” 第220章 教女有方 i沈静珍越是靠近,孙雅惠就越是觉得那股说不出的晕眩感和恶心感越严重,下意识便要往后退上两步。 偏这会沈静珍扶着她手臂,还满眼关切。 “惠姐姐?你没事吧!” 孙夫人、孙老夫人只当孙雅惠又有什么不适,匆匆上前:“惠姐儿怎么样?可是又有不适?” 孙雅惠下意识道:“是香料…不是餐食……” 孙老夫人皱起眉头:“什么?” 眼见自己女儿紧盯着面前的沈静珍,孙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毕竟这会沈静珍离的颇近,身上那股浓烈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不是餐食的问题,是沈三小姐身上的桂花香!”孙夫人沉声开口,看向沈静珍的目光多了抹厌恶。 一个修行之人,却涂脂抹粉成这副样子,实在难以让人喜欢! 沈静珍怔怔的开口:“什…什么?” 孙夫人将孙雅惠拉回至身边,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多了些怒意。 她们孙家向来和沈家交好,故而她和秦雪蓉的关系虽算不得亲密,却也多有帮衬。 就连自己的女儿,见着沈家的女儿受了刁难,也会主动开口替其解围。 可她没想到,事关自己女儿的性命,秦雪蓉母女却半点不放在心上,甚至比不得一个才从玉佛寺回来的沈二小姐上心! 不需沈舒意开口,自有人主动问道:“孙夫人是说什么香料?” 孙夫人平素寡言,此刻却双眼泛红,看向沈景川和秦雪蓉怒声道:“这餐食没问题!是沈三小姐身上用的香!” 男客一时间还不甚明了,女客却很快便有人应和起来。 “原来是香料,我之前就闻到三小姐身上香的过分,这会孙夫人一说,倒是闻得出三小姐身上这香,确实桂花的味道颇重。” “倒也不知道是脂粉香还是什么香?方才众多女客混在一起,香气扑鼻,倒也辨不出什么,只三小姐身上这香气实在太重了些。” 冯夫人幽幽道:“都说三小姐潜心礼佛,静思己过,怎的如今还有心思折腾这些。” 孙老夫人虽不想落井下石,可看着沈静珍那副模样,再看自家孙女又泛白的脸色,亦是沉声道:“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既然在家修行,就要有修行的样子,而不是描眉画腮,想些有的车没的。” 面对着众人的指摘,沈静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怎么也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其实没用多少香粉,只是因为要戴着灰色的佛帽,故而为了梳个好看又合适的发髻,多用了些头油。 这头油和胭脂香粉多是她让丫鬟出去买的,并未细究过是什么味道,眼下听人说是桂花的味道,她却觉得bufu…… “胡说,我…我并未选用桂花味道的香料!何况今日女客这么多,你们又怎么能确定就是我!”沈静珍底气不足,一张俏丽的脸庞宛若色板一样精彩。 李紫婷素来同她不对付,不客气的讥笑道:“三小姐味觉敏锐,怎的嗅觉倒是先失灵了?” “今日女客众多,聚在一起,确实难以分辨是谁身上的味道,可大家又不是傻子,如今众人多在廊下,只你站在孙小姐面前,难不成大家还闻不出么?” “你!!!”沈静珍忍不住看了一眼冯博昌的方向,眼见他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眉心微蹙,不免有些急了。 偏李紫婷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捂着嘴巴嘲讽道:“也不知道沈三小姐穿着一身佛衣,却描眉画眼,涂脂抹粉,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知道的你在府中礼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同人私会呢!” “婷姐儿,不得无礼!”李夫人沉声呵斥。 李紫婷不在意的笑了笑,倒是乖顺的没再开口。 秦雪蓉脸色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兜兜转转会又绕回沈静珍身上,当下道:“这事怕是有些误会。” 冯夫人冷笑道:“误会?怎么个误会?难不成这胭脂香粉是沈夫人摁着头,抹在三小姐脸上的?” 秦老夫人蹙眉道:“不管怎样,此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将罪责都怪罪到珍姐儿头上,到底是不是珍姐儿身上的香粉导致的孙小姐旧疾发作,还需考证。” 王夫人自打上次沈静珍落水、贬低王啸一事后,便对她格外不喜。 眼见她又惹出事端,当下道:“众所周知,钱老夫人是有名的制香大家,眼下倒不如请钱老夫人辨别一二。” 闻言,一位身型略微佝偻的老夫人缓缓上前,老妇人发丝银白,手里拄着拐杖,虽年岁已高,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精明又锐利。 沈老夫人压着一肚子对沈静珍的火气,可眼下众目睽睽,总要给众人个交代,当下道:“有劳老姐姐了。” 钱老夫人走到沈静珍身前,垂下眸子,用心闻了几瞬,随即睁开眼道:“不必多考证了,沈三小姐的发油中有不少桂花油。” “这不可能!”沈静珍下意识反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让丫鬟买了些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竟会惹出这么大祸事。 钱老夫人冷声道:“三小姐这是在质疑老婆子我?” 秦雪蓉面色难看,勉强维持着得体,急声道:“钱老夫人误会了,珍姐儿到底是爱美的年纪,只是对于这些东西的配料并不清楚,想必是无心之失。” 钱老夫人素来强硬,抬起满是褶皱的手,便扯掉了沈静珍头上灰色的佛帽。 入目,少女一头青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抹满了发油,闪闪发亮。 最重要的是,那满头发丝上竟戴了一朵艳粉色的绢花!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议论纷纷。 孙老夫人冷笑道:“沈夫人还真是教女有方,三小姐说是潜心礼佛,却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这到底是礼佛还是在亵渎神佛!” 这番话,说的极重。 沈景川自打看见沈静珍头上那朵艳丽至极的绢花,脸色便也变铁青。 他才欲开口,便听冯夫人冷声道:“不是我不念两府的交情,只是沈大人确实该对自己的女儿严加管教,沈小姐如何我本管不着,可若是想以这副秦楼楚馆的姿态,来勾引我儿子,那便是痴心妄想!” 第221章 放荡成性 秦雪蓉脸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指甲狠狠扣进掌心,一旁的秦桂琼扶着她的手臂,神色也有些焦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针对沈舒意设的局,怎么到头来却牵扯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秦雪蓉再怎么能忍,此刻看着落落大方、神色从容又赚足了名声的沈舒意,再看看被众人讥讽、被孙家指责,满身灰扑扑的女儿,都没法保持冷静。 这个贱种!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静珍这个不争气的,怎么就能这么遭了她的算计! 更让秦雪蓉想不通的是,此前冯夫人态度不明,却也不曾针对沈静珍。 可如今一番话听下来,却好像意有所指。 秦雪蓉唇瓣紧抿,压着火气没做声,可沈景川被冯夫人当众问责,却是不能不做答复。 沈景川沉声道:“冯夫人此言有礼,确实是沈府教女无方,本以为珍姐儿在静思己过,没想到她却如此鲁莽,又牵连到了孙家小姐身上,实在是不该!” 女儿犯了错,当老子的能怎么办呢? 自然只能低头赔罪! 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沈景川这种极其爱护名声的人,自然只能把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可没人知道,前不久因着沈舒意送的贺礼他有多风光,这会心下便有多憋屈。 话落,沈景川再度面向孙大人一家,拱手赔罪道:“此事确实是我沈府的疏忽,更是我之前一时心软,即日我便派人将珍姐儿送去庄子,还望孙大人海涵!” 孙大人皱了皱眉头,虽然对沈静珍亦是有了意见。 可到底,两府交好,关系盘根错节,更牵涉到在朝中他和沈景川的合作。 故而孙大人沉声道:“珍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年纪小有爱美之心也正常,沈兄素来公正,却也不必为这等小事迁怒到珍姐儿身上,只要多加教导便是。” 沈景川感激孙府没有趁此咄咄逼人,给他也给沈家留了面子。 沈静珍方才险些急声开口,这会听见孙大人的话,连忙哽咽道:“爹爹,我确实不知道那头油里有桂花的 成分…我和惠姐姐素来交好……若我知道,又怎么会用这些!” 沈静珍确实不知道,或者说哪怕她当初是闻出了一些桂花香,她也根本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她既没学过掌家,又没太把孙雅惠的病症放在心上,更不知道哪怕只是过于刺激强烈的味道,亦会使她发作。 “你给我闭嘴!”沈景川怒声开口,视线只要一瞥见她头上那朵粉色绢花,太阳穴就跳的要炸。 沈静珍眼角泛红,不敢做声。 她只是想着约冯哥哥见上一面,可这身行头实在太丑,故而想着到时将帽子摘掉,补上两根簪子,再戴上一枚绢花,总不会太素。 可没想到那钱老夫人,如此不懂礼数,竟然抬手就扯掉了她的帽子! 还有,娘不是说那八珍糕里加了桂花蜜么?为什么张序和王茂一点也没尝出来! “沈小姐为什么会用,沈大人不清楚,可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一道女声再度响起。 这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冯博昌的母亲冯夫人。 秦雪蓉脸色微沉,沈静珍此前得罪了一个王夫人也就罢了,她实在想不通,这冯夫人今日怎么也处处落井下石。 秦雪蓉作为母亲,自然不能再不吭声。 纵沈静珍有千百种不对,亦不能让人就这样当众欺辱了她。 秦雪蓉直视着冯夫人,沉声道:“珍姐儿祸及孙小姐,确实不对,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哪里做的不妥,惹了冯夫人不快?若有,我在这先替珍姐儿向夫人赔个不是。” 冯夫人冷笑出声,睨着秦雪蓉道:“赔个不是?这个不是沈夫人怕还真是赔不起!” 秦桂琼在一旁,笑着打着圆场:“冯夫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冯夫人冷眼瞥了她一眼,根本不认识她是哪位。 她也没客气,将袖子里的纸团拿出来,当众展开,冷声道:“既然沈夫人问了,那我就说了。” “诸位且看看,这是沈三小姐约我儿在沈府花园私会的证据!” 纸张虽然褶皱,可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却格外清晰。 【近日思君已久,然多受流言蜚语所困,冯郎可愿一见?一刻钟后,沈府花园湖心亭,珍儿敬上。】 众人抬眸看去,不由得议论纷纷,连带着看沈静珍的目光都多了些玩味和轻视。 “这沈家三小姐怎么说也是名门贵女,怎么行事如此放荡,俨然青楼女子的做派。” “谁说不是,要我说她之前落水,说不定当真是想攀附上王家,可怜王公子一颗仁心,却被人利用,反遭污名。”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私相授受,实在是…不知羞耻!” “就是,这沈家怎么也是清流世家,怎么会养出这样放荡成性、恬不知耻的女儿!” “……” 一行人议论纷纷,女子眼中多是鄙夷,男人则更多的是轻视和调笑。 冯夫人听见一行人的议论,当下冷声道:“话可要说清楚,我儿与她清清白白,否则这字条也不会落在我手里!” “我们冯家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想嫁到我们冯府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儿大好前程,何至于同她拉扯不清!” “若非沈小姐行事太无规矩,沈夫人偏又有此一问,这事儿我倒也不想说, 可没道理我只顾着沈三小姐的名声,却祸及我自己儿子的名声,所以这事无论如何我也要先说个清楚,免得来日不明不白,旁人只当我冯家如何欺辱了沈三小姐呢!” 今日,冯大人没来,再加上这事是感情私事,故而冯夫人开口要个说法,倒是说的过去。 沈景川看着那字条上相约的话语,气的浑身发抖,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无比清楚。 那就是沈静珍的字! 绝无半点差错! 更何况,她留了自己的小字! 沈静珍满目恍然,脸颊臊的通红滚烫,眼里泪花更是一直在打转,她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怎么也没想到她约冯哥哥见面的事不仅被人发现,还被冯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广而告之! 第222章 人不可貌相 秦雪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求锤得锤,眼前一时间亦是阵阵发黑,气的心脏都颤个不停。 “珍姐儿,你有什么话可说?这字条可是你所写?”沈老夫人怒不可遏,沉声发问。 原本今日是她寿宴,她怜惜沈静珍被禁足多日,便也想着趁这个机会让她出来试试京中众人的口风,给她个机会。 可没想到,她堂堂大家闺秀,却如此恬不知耻! 竟然描眉画眼,要在她的寿宴上同男子私会! 实在是可恨! 另一边,秦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毕竟沈家同气连枝,沈静珍行事放荡,名声坏了,少不得会连累到沈静语身上。 两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很难保证沈家其他女儿的婚事不受牵连。 可眼下语姐儿正在争夺八皇子妃的关键时期,故而秦老夫人对着沈静珍这个平素还算宠爱的外孙女,也实在难有笑脸。 面对着秦雪蓉阴沉和警告的眼色,沈静珍恍惚了片刻,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我所写,冯夫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字条,怎好这般栽赃在我身上?” 沈静珍结结巴巴的开口,她话音才落,李紫婷便不客气的讥讽道:“呦,三小姐这是敢做又不敢认了?冯夫人素来和煦,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故偏要坏你一个闺阁女子的名声?” 这话听着不好听,却是事实。 毕竟如今冯博昌正炙手可热,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盯着,偏沈静珍才和王啸闹出那档子事,冯家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凑上去,沾得一身腥骚。 沈景川垂下眸子,怒声道:“够了!你行事不端、放荡成性!为父当日便不该对你心软!” 沈景川不是傻子,哪怕秦雪蓉这个时候极力想挽回自己女儿的名声。 可眼下诸多朝中大员皆在,只要拿出沈静珍以往的笔迹对照,这事根本否认不得。 既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沈景川冷眼怒视着面前的沈静珍,实在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素来以为你天真烂漫,虽然性子骄纵却识大体、懂礼仪,没想到这些时日你不静思己过,竟然还想同人私相授受!你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么!” “爹…你听我说!我不是…我只是太着急了…这些时日我被禁足哪里都去不得…我实在是……” 沈静珍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她想替自己解释,却根本无从辩解。 冯夫人在一旁,沉声道道:“三小姐这般急切的约我儿见面,不知到底是何居心,又是所求为何?” “博昌,你可知三小姐为何约你?”冯夫人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 冯博昌心下对沈静珍虽有几分喜欢,可他素来懂得权衡利弊,审时度势。 当下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事因我而起,博昌实在有愧,只是博昌同三小姐清清白白,实在不知三小姐为何约我。” 心上人这会亦是站了出来,沈静珍只觉得心痛难忍。 明明不久前…他还会亲昵的喊她珍妹妹…… 可眼下,他却同她如此疏远! 沈静珍满眼泪光,有太多话想说,偏此刻却都说不出口! 冯博昌垂眸看向沈静珍,认真道:“三小姐有什么话,不妨当着众人的面,对博昌直言。” 秦雪蓉这会气的头昏脑涨,眼见冯家这出做派,便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再考虑自己女儿,多说多错,徒增羞辱罢了。 当下上前一步,冷声道:“冯公子不必如此,沈家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是我们之过,与您无关。” 话落,秦雪蓉冷声道:“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没有老爷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 “不!” 眼见嬷嬷上前,要将她拽走。 沈静珍满眼不甘,视线死死盯着冯博昌的方向,半晌,终是没忍住,含着泪花开口:“我和王啸清清白白,你可愿娶我!” 这话一出,不可谓不胆大包天。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儿家,当众问出这种话的,众人只觉得这沈静珍实在是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沈舒意站在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幕,唇瓣轻弯。 啧,这沈静珍真是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不过也是,同沈静麟一样,她上面有沈静语顶着,秦雪蓉对她自然更骄纵些。 如今被罚的狠了,又没受过这等委屈,自然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柴智的夫人见着这一幕,拿着帕子捂嘴调笑道:“呦,这沈家的家风可真开放,三小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番话,只让沈家一行人觉得颜面尽失。 别说沈景川、沈老夫人气的不轻,就连秦雪蓉都是满眼猩红,她扬手便狠狠给了沈静珍一个耳光,半点也没客气。 “你给我闭嘴!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秦雪蓉当真是气狠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她的女儿也是堂堂尚书府嫡女,自小千娇百宠,何至于因为一个男人,让自己如此低贱! ‘啪!’ 清脆的巴掌声,直打的沈静珍脸颊肿痛,耳朵一阵轰鸣。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双目欲裂的母亲:“娘……” 秦雪蓉气的唇瓣都在发颤,眼角泛红,指着沈静珍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沈静珍大笑出声,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打我!你又打我,二哥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我出家去做姑子!你就把我困在庵堂让我日日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秦雪蓉眼前阵阵发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几个孩子,如今竟接连受挫。 忽然被提起,沈静安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皱的更紧。 “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岂不叫母亲伤心?你身为女子,却不重名节,犯了错亦是不知悔改,如今还借着祖母寿宴与人私会,妄想私相授受,难道娘教育你还做错了吗?” 沈静安端的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错? 那他是不可能错的! 错的只能是别人!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清冽的杏眸里透着丝残忍。 啧,这就是人性。 只不过,这出好戏还没完,倒不知秦雪蓉承不承受得住。 第223章 正相宜 眼见着丫鬟婆子上来拉扯自己,沈静珍拼命的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冯博昌的方向,满脸泪痕,我见犹怜。 因着剧烈的挣扎,原本整齐的发丝也垂坠下来,颇有些狼狈的美感。 沈静珍一下子扑在沈景川面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爹,我是真心喜欢冯哥哥的!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和那王啸真的清清白白,你相信我!” 沈景川一直憋着的火气,到这会终于再憋不住。 他一脚狠狠踹在沈静珍胸口,怒声道:“来人,把她给我送到庄子上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静珍骤然吃痛,摔的一个趔趄,手掌都蹭出一片血迹。 听见要被送去庄子,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匆匆上前,再度抓住沈景川的衣襟:“爹,我到底有什么错?我虽喜欢冯哥哥,却从未逾越半分,我只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难道错了么!” “把她的嘴给我堵住!拖下去!”沈老夫人怒声开口,俨然也气的气息不稳。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张嘴闭嘴就是情情爱爱,就是喜欢嫁人! 到如今,竟还如此理直气壮,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简直是有辱门楣、败坏沈家风气! 秋莲姑姑当即带着两个婆子,上前堵住了沈静珍的嘴,而后不顾沈静珍挣扎,强行将人拖了下去。 沈静珍的视线死死落在冯博昌的方向,像是仍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 冯博昌看着她的方向,眼里满是怜惜,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亦是无能为力。 虽说事情闹得难堪,可自古以来风流韵事,更难堪的永远是女人。 冯夫人心下到底带着几分得意,毕竟有人为了她的儿子寻死觅活,总归是他儿子的本事。 可不管怎么说,面子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 冯夫人板起脸,训斥自己的儿子道:“博昌,还不向沈大人、沈夫人赔罪?” 冯博昌立时双手抱拳,对着沈景川和秦雪蓉躬身。 “是博昌之过,此前偶然曾对三小姐出手相救,没想到却因此惹出了误会,实在是博昌不该。” 沈景川脸上的皮肉几乎都是僵着的,可眼下冯家姿态放的极低。 那字条又是自家女儿亲笔所写,意图约人私会也是他沈家女儿干出来的事,不论此前冯博昌到底是不是对沈静珍说过些什么,至少眼下来看,他这可是无妄之灾,没有半点错处的! “贤侄言重了,是沈家教女无方,让诸位看了笑话。”沈景川双手抱拳,面向诸位。 二房张氏见着这一幕,始终憋着没做声,可到底也是心下不快。 毕竟沈静珍闹这一出,说不准还会牵连到她们家悠然的婚事,实在是恶心! * 宴会到这,早已失了原本的喜庆。 虽然院子里请了戏台子表演,另在花园中准备了不少项目,但出了这样的事,许多人自觉不该久留,便也就提前告辞了。 只不过,朝堂之上,党派之争,向来不断。 沈家闹出这样的事,自然有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宽慰沈景川,想借机同沈家交好。 有人交好,自然就有人想要看沈家的笑话。 故而虽然走了近一半的宾客,却也留下了不少。 沈老夫人一肚子火气,倒是想装病回静安堂休息,免得应付着心思各异的人心烦。 可沈家到底是要脸面的,总不能宾客未走,主人离席。 尤其是这寿宴本就是她的名义,为着沈家的脸面,也为着儿子的前途,她只得留下来应付。 赵老夫人、秦老夫人、连同沈老夫人等一行人,一道走在花园里。 赵老夫人温声宽慰道:“老姐姐还是心宽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珍姐儿年纪还小,也只是一时糊涂,何况除了珍姐儿,语姐儿、意姐儿、然姐儿这几个孩子,哪个都是不错。”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是我这些年把她给宠坏了,如此不知轻重,实在是……” 秦雪蓉跟在身侧,脸色泛白,主动认错道:“娘,是儿媳教女无方,连累了咱们沈家的名声。” 冯夫人在一旁则是道:“其实年少慕艾、情难自禁倒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家三小姐虽然轻浮了些,可语姐儿我瞧着却是稳重又端庄的,倒也不必都怪罪到自己身上。” 秦雪蓉挤出一抹笑,心中却已经是恨透了这冯家。 偏冯夫人这番话说的漂亮,虽对沈静珍不客气,却也有缓和两家关系的意思。 “让冯姐姐看笑话了,回头我必定对珍姐儿严加管教。” 秦老夫人这一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自己最寄予厚望的外孙女不仅被一个贱种比下去一头,还被另一个外孙女牵累了名声。 她们这些时日,费尽心思讨好九公主,又拉拢八皇子的心腹,为的不过就是八皇子妃的位置。 今日这事一出,只怕这婚事又多了不少变数。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该好好管束管束了,你是当娘的,不能一味心软,要为子嗣的前程考虑。”秦老夫人沉声开口。 “母亲说的是。”秦雪蓉垂眸应下。 “姨母近来身子不适,事务繁多,想必也是有心无力,而且珍表妹此前娇嗔可人,这次许是有什么隐情,您也别太过忧心,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娄玉兰走在秦桂琼身边,温声开口。 沈舒意淡淡瞥了她一眼,杏眸清冽。 就在这时,赵老夫人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多了抹打量:“这位小姐是?” 秦老夫人当即道:“禀侯夫人,这是我外孙女,姓娄,名玉兰。” 赵老夫人笑着开口:“娄小姐当真是温婉可人,清明剔透的一个人儿。” 秦老夫人则是道:“比不得你们家雪卿,冰肌玉骨、天人之姿。” 秦桂琼跟在一旁,没做声,只心下不免紧张起来,琢磨不透赵老夫人的用意。 毕竟,这赵老夫人是清远侯府的老太太,亦是沈舒意的外祖母,可眼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注意到她们家玉兰? 话落,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娄玉兰头上的一枚白玉孔雀步摇上,温声道:“娄小姐这步摇可真别致耀眼,配你正相宜。” 第224章 睹物思人罢了 赵老夫人的话一出,一行人的视线不由得皆是落在了娄玉兰的发髻上。 她穿着雅致,一袭月白色栀子花襦裙,外罩淡青色薄纱,发髻简单利落,头饰不多,只两根金镶玉的簪子并插一侧,正中则是赵老夫人所说的那支白玉镶金的步摇。 赵老夫人不说,旁人倒没太注意。 如今仔细打量起来,倒看得出这步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玉质莹润通透,孔雀造型繁复精美,雕工精湛,最绝的当属孔雀开屏的尾巴,轻薄的金片层层叠叠,栩栩如生,每一层上的羽毛花纹,清晰可见。 最可贵的,便是这步摇虽然华美,却并不俗气,反而做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感,而非胡乱堆砌一些金银珠玉,简洁又美的恰到好处。 王夫人温声道:“这步摇确实不错,倒不知是哪家的手艺。” 姚卉妍亦是道:“确实漂亮,我来京中这么久,倒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工艺。” 娄玉兰素来没因为这些东西被旁人多关注过,毕竟娄家属于小门小户,根本比不得这些世家大族的开销,平素她为了不被旁人嘲笑寒酸,故而只戴很少的首饰,但每次选用的,也一定尽可能是精品。 娄玉兰抬手将步摇取了下来,温声道:“这步摇是前阵子在京中多宝阁所买,我亦是一眼便喜欢上了,巧的是价格虽贵,我却觉得很值,所以忍痛花了一千两银子将其买下。” 王夫人伸手接过步摇,仔细打量起来:“这玉质、这工艺看起来倒是有些年头了,一千两虽不便宜,但你说的不错,这价格倒是值得。” 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步摇上,王夫人主动将步摇转交到她手中。 秦老夫人笑着道:“素来听闻您是喜欢收藏这些的大家,如今兰姐儿倒是有幸,得您掌掌眼。” 沈静语的视线亦是落在那支步摇上,倒没想过,自己今日不仅被沈舒意给比下去一头,竟然还要被平素跟在她身后的娄玉兰也压上一头。 那步摇看起来虽是不错,可也仅仅是不错。 赵老夫人指尖掠过步摇,轻笑道:“掌眼倒是谈不上,只是这步摇像极了当年我给德容的陪嫁,故而睹物思人罢了。” 她忽然提起赵德容的嫁妆,秦雪蓉的眼皮一跳,直觉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抬眸打量起赵老夫人。 可老妇人精明的很,神色间只带着些眷恋,实在让人难以窥探出什么。 她下意识又看向跟在她身侧的沈舒意,谁曾想,四目相对,正撞进沈舒意那双清冽干净的眸子。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眸色纯净。 秦雪蓉莫名的觉得不安,那双眼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以至于显得格外的冷漠和凉薄。 偏此刻,那双眼底好像又带着些戏谑,宛若猫戏老鼠一般的恶劣。 秦雪蓉一瞬间如鲠在喉,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只当下,一个念头涌入脑海。 珍姐儿的事必定同她脱不了干系! 这个小贱种,当初她就不该留着她的性命! 一想到沈静珍将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如今名声尽毁,秦雪蓉便紧紧咬住后槽牙,以免自己恨的哆嗦起来。 “哦?这么巧?”冯夫人挑了下眉头,瞥了秦雪蓉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娄玉兰亦是愣了片刻,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赵老夫人抬手将步摇替她插了回去,温声道:“确实是巧了些,娄小姐不必多想。” “是。” 赵雪卿在一旁道:“娄姐姐的缠丝双扣镯,也很漂亮呢,看来改日,我也该去这多宝阁转转。” 她话一出,沈老夫人的视线亦是落在了娄玉兰的手腕上。 那腕子纤细,这会戴了一枚漂亮的缠丝金镯,不像这几年京中流行的工艺,可那镯子也着实打眼。 * 就在这时,不远处男宾那边忽然发生一阵喧闹。 沈静麟在宴席上待的无聊,再加上沈静珍的事,不少人对他冷嘲热讽,让他面上无光。 索性,他便又聚了几个狐朋狗友,在花园旁的林子里斗起了蛐蛐。 可这一次,他口袋空空,根本没什么钱。 才一要下注,就被人嘲讽了一通。 “沈静麟,你是不是个爷们?空手套白狼啊你,拿不出银子你还敢口出狂言,赌这么大!现在输了你又不认账,你真当我镇安府的小将军是吃素的!” 一个黑袍飒爽的少年,一把将沈静麟推倒在地。 “你敢推我!你不就是仗着你爹才敢逞这个威风,你以为小爷我怕你不成!”沈静麟亦是被推出了火气,爬起来反推回去。 这一下,他重重推在镇安府小将军的胸口,两人当即在地上扭打起来。 沈舒意挑了下眉,跟在一行女眷身后看着这一幕,思量着这位镇安小将军和小黄公公,应当便是小舅舅安排的人。 不管小舅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这动静是闹大了,而这两位的身份亦是足够。 不过片刻间,镇安府的小将军便翻身骑在了沈静麟身上,一拳接一拳狠狠揍在了他的脸上,半点也没顾及这是在沈家。 沈静麟本就比他小上两岁,再加上比不及那少年自小习武,身强体壮,不过片刻,便没了还手之力。 “住手!”沈景川原是在应付同僚,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结果入目,便见自己儿子被人摁在地上打,脸色自是说不出的难看。 秦雪蓉回过神来,匆匆上前,将沈静麟从那少年身下拽了出来,心疼的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怎么样麟哥儿?” “娘!” 因着今日一连串的打击,秦雪蓉一肚子火气,冷眼看向少年,语气也实在算不上好:“你是哪家的公子?怎可如此无礼!” “我姓霍,单名一个泫字!”少年站起身,挺拔如松,直视着秦雪蓉和沈景川,面无惧色,中气十足。 相比于少年只乱了些的衣角,沈静麟这会可以说是鼻青脸肿,格外狼狈。 “泫儿!怎可对沈公子动手,还不向沈公子赔罪!”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霍泫转头看去,朗声道:“爹!沈静麟他欠我两万两不还,约我比试不仅赖账,还出言不逊,孩儿若不教训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第225章 不过尔尔 不等镇安将军霍元朗开口,沈景川便先蹙眉发问:“什么两万两?” 秦雪蓉正替沈静麟擦拭着血迹的手一顿,亦是转头看了过去,神色惊疑。 周遭众人这会也都围在近前,看着这出闹剧。 霍泫是半点不怵,看向沈景川直言道:“沈大人,非我要对沈小公子存心刁难!只是他前些时日一直在福瑞楼赌蛐蛐,输了我两万两银子不算!今日仗着在沈府,竟还打算空手套白狼,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次,不等沈景川开口,秦雪蓉便先急了。 “什么蛐蛐?什么空手套白狼?什么两万两!” 霍泫当即拿出借条,当众抖开:“这是沈小公子亲自签名画押的欠条,当然,当时在场的还有福瑞楼诸位见证人,沈大人、沈夫人若是不信,我自可将人请来作证!” 见状,沈静麟的脸色有些不自在。 秦雪蓉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怒声道:“麟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银子!” 两万两,那绝非一笔小数目! 他才多大,他怎么敢! 沈静麟脸色涨红,看向霍泫怒声道:“不就是欠你两万两银子!至不至于你找上门来,当众说事!小爷又不会欠钱不还,怎的倒好像欠了你十万八万两一般!” 闻言,别说是沈景川,这次,就连旁的看客都有些听不下去。 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啧,沈静麟还真是不食人间疾苦、金尊玉贵的少爷。 十万八万两在他口中似乎都不过尔尔,倒是半点没把这些银钱放在眼里。 周围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沈家一向自诩清流,这般看来倒是财大气粗,一个半大少年张嘴闭嘴就是几万两的银子,真不知平素过的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 “确实,两万两银子竟都不放在眼里,要知道十几年前国库空虚,出银赈灾,最后都是前朝后宫几千两几千两凑上的。” “谁说不是,不过听这话,像是这小公子赌上了蛐蛐,年纪不大,倒是颇有雅兴。” “要我说,这沈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沈静安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亦是难看不已。 原本沈静珍两次出事,便都祸及到他身上,没想到这嫡亲弟弟,竟也是个不省心的。 霍泫冷声道:“呵,两万两不多?两万两不多你怎么这么多日迟迟还不上,何况,你当小爷我不知道,你可不止是欠了我两万两!” 霍元朗皱起眉头,训斥着自己的儿子:“阿泫,不可无礼!” 霍泫不服气道:“儿子又没胡说八道,不说旁的,就儿子知道的,他可不止欠了我两万两,还欠了小黄公公一万两,欠了福瑞楼两万两!还有…还有……” “还有在下的一万两。”一直没做声的宋华安,此刻亦是站了出来。 宋华安对着沈景川道:“沈大人,今日宋家前来本是为沈老夫人贺寿,并无讨债之意,只是今日,沈小公子几次对在下视而不见,在下实在无奈,只得……” 宋华安的话才说一半,萧廷善的眸色便已然有些晦暗。 他道这宋家母子怎么也会一道前来? 毕竟此前成国公府和沈家并无多少交集,送份贺礼也就罢了,亲自登门倒显得不合常理。 没想到,原是在这等着。 “你们都是联合好的吧,不就是几万两银子,我又不会赖账!待小爷我赢回来,保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 沈静麟当真气的不轻,顾不上自己鼻青脸肿,指着两人怒声开口。 毕竟,他年岁不大,自尊心又强,眼下当着众人的面被人讨债,自然觉得颜面无存。 他话音才落,一个巨大的耳光便‘啪’的一声甩了下来。 沈景川这次,当真是半点也没留情,连带着面对沈静珍时的怒火,齐齐宣泄出来。 沈静麟被打的一个趔趄,直接摔在地上。 “咳咳……” 他吐出一口血来,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你给我闭嘴!孽障!”沈景川气的胸口剧烈震动,双目欲裂,气到浑身发颤。 沈静麟耳朵里一阵轰鸣,根本没听到沈景川说的话是什么,只看到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把自己吃了,骇人不已。 沈景川似乎仍觉不解气,再度抬起脚又要朝着沈静麟踹去。 秦雪蓉回过神来,连忙扑上前,死死抱住沈景川:“老爷!不能再打了!麟哥儿的伤才好不久,这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一旁的秦老夫人和秦桂琼亦是看的心急,毕竟不管怎么说,沈静麟可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你给我滚开!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沈景川怒声开口,一把将秦雪蓉甩开,俨然少见的失控。 俨然,沈景川想的比旁人更多。 沈静珍的事,足以让他落个治家不严的名声,而眼下沈静麟这番举动,才是真真犯了大忌! 几万两雪花银,那是天大的数目! 可自这黄口小儿嘴里说出,却不过尔尔。 这事若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亦或是传到陛下耳中,还不知要给他招来多少猜忌。 沈家并非世代簪缨,积蓄并不深厚,如今上万两银子说输就输,这银子是打哪来的? 贪墨! 必定是贪墨! 只能如此! 沈景川自己都能想到的问题,他不会认为旁人想不到。 秦雪蓉一把被甩开,整个人亦是跌在地上,原本衣冠整齐、妆容精致的美妇人,此刻却满脸泪痕,狼狈不已。 可显然,沈景川气急了,根本顾不得她的脸面。 抬脚再度朝着沈静麟狠狠踹去:“我打死你个孽障!你给我说,你哪来的银子去赌!谁给你的胆子去赊账!”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 眼见儿子抱着头被打的满身狼狈,秦雪蓉扑上前,护在沈静麟身前。 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也是自己日后的指望,她没法不理! 第226章 股掌之间 沈景川扬起手,巴掌险些落在秦雪蓉脸上,最后靠着仅存的理智生生顿住。 秦老夫人自然不能眼见着自己女儿和外孙在此受过,当即也顾不得旁的,沉声道:“贤婿,俗话讲关门教子,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替麟哥儿把事情解决。” 言外之意,总不能当众让这些人看了笑话。 沈景川冷笑出声,他难道不知这些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么? 可现下,又哪里是能顾及脸面的时候。 这事只待明日一传出去,他要如何扭转名声?如何改变那些流言! 又要如何改变陛下对自己的怀疑? 霍元朗亦是上前将他拦住,沉声道:“沈大人稍安勿躁,沈小公子年少,故而难免狂妄,眼下只一味苛责,怕是于事无补。” 霍元朗自幼习武,又是有名的武将。 他伸手相拦,这个面子沈景川自然是给也得给,不给也要给。 他羞愧的对霍元朗抱了抱拳,沉声道:“实在对不住了,霍将军,在下教子无方,让您见笑,让诸位见笑!” 这时,赵德海站出来,温声道:“沈大人多年清廉,这笔账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沈大人手头拮据,在下愿出些银子借贵府周转。” 旁人的视线落在赵德海身上,多少知道清远侯府同沈家是早前的姻亲。 更知道清远侯府这些年不得盛宠,故而老侯爷的小儿子一直从商,这些年做了不少生意,倒是赚了些银子。 只没想到,这清远侯府的人竟如此仁义,这种情况,倒还愿意拿银钱周转。 而听着赵德海这一番话,沈景川更是激动的眼角都多了些泪花。 要知道,这借的不仅仅是银子,赵德海挽回的是他沈景川的名声! 沈景川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多谢舅兄,实不相瞒,这笔银子我沈府拿着确实困难,但你放心,待我沈府清点资产,必定会尽数奉还!” 秦老夫人眯了下眼,倒是没想到清远侯府近来这般活跃,甚至同沈景川的关系如此亲近。 沈舒意神色不变,眸色清冽。 为了给秦家个重击,她只能先对不起自己这便宜爹了。 毕竟人就是如此,不痛在自己身上,便永远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沈景川不是个贪官,他对权力有所野望,对银钱却不算贪婪。 从不严苛的意义上来讲,他甚至算得上是个好官,因为没有家世的托举,故而他每一步走的并不容易。 既小心翼翼,又称得上汲汲营营。 因而,他虽然也应酬交易、人情往来,可至少底线他是有的。 “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何况这些年姐夫对我多有照顾,这种时候我自该当仁不让。”赵德海温声开口。 一番话,说的沈景川心里熨帖,越发觉得当初听了沈舒意的话,多从清远侯府是对的。 似赵德川和赵德海这样有眼色的人,比起娄正滔那种直肠子的蠢货,不知能帮上他多少。 娄正滔冷笑道:“都说清远侯府的小公子富可敌国,如今看您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实在不假。” 娄正滔一开口,再度让沈景川缓和了几分的脸色沉了下来。 秦桂琼皱着眉头扯了下他的手臂,心下恼火。 关他什么事! 偏要这个时候找存在感! 赵德海抬眸看向他,既不恼怒,也不避让,只沉声道:“娄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您所说的都说,不知是指何人所说?还请您相告,在下愿与之当面对质!” 赵德川自不能见着自己弟弟被人质疑,当即冷声道:“清远侯府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若是娄大人有异议,可上奏陛下,请人彻查!” 一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娄正滔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感觉得出沈景川待赵家人和待他的不同,又或者是看不惯清远侯府虽落魄了,却仍钱帛丰厚,他总难控制生出些敌意。 但眼下,赵德川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坦荡舒朗,倒让他的底气不那么足了。 毕竟,谁人不知陛下对清远侯府颇为厌弃,眼下清远侯府敢当众叫板,想必是问心无愧。 霍元朗连忙在其中打起圆场:“既然清远侯府愿意一解燃眉之急,沈大人倒不如趁此机会,替小公子将债务偿还清楚,当然,我家泫儿这笔银子是老太太给他的私房,倒是不急用,沈大人放在最后便是。” “多谢霍将军体谅,沈某实在感激不尽!”沈景川拱手抱拳,这次倒多了几分真心。 宋华安正欲开口,宋夫人却是先一步道:“沈大人,我乃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说些什么,但这笔银子原是给华安的外祖母看病所用,所以……” 宋夫人神色为难,似乎颇有些难言之隐。 一听这话,沈景川更是臊红了脸,当下道:“宋夫人言重,宋公子愿将这么重要一笔银子借给我家这个逆子,已是让在下羞愧难当,更何况他对宋公子视而不见,这笔钱理当先还!” 说罢,沈景川转头看向秦雪蓉,沉声道:“还不立刻去拿银子。” “是。”秦雪蓉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立刻拿了库房钥匙,让翠竹去取银票。 萧廷善见着这一幕,下意识看向一直没做声的沈静语,脸色有些泛沉。 什么时候要债不好,偏这个时候? 霍家因着两少年争执,引出此事,尚情有可原,可他们成国公府会差这一万两么? 眼下,宋家偏要当众要债,让沈府颜面无存,此举同打沈景川的脸有什么区别! 只怕日后,这位沈尚书根本不会愿意自家同成国公府结亲,更不会考虑自己。 萧廷善心下烦乱,只觉得如今不仅没能拉拢到沈景川,甚至因为今日这一出,让沈景川对成国公府生出了隔阂,日后更不会对自己相助。 好端端的计划,忽然被打乱,萧廷善只觉得发堵。 更让他难以言说的是,他总觉得暗处有一只大手,在不动声色的促成这一切,似乎所有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是,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此番又是为了针对谁? 想到这,萧廷善也说不出缘由,下意识看向始终安静的站在赵老夫人身侧的沈舒意。 大抵是有所察觉,沈舒意抬眸看去,同萧廷善四目相对。 她弯起唇瓣,对他轻轻笑了笑,一双清冽的眸子显得冷冽凉薄,又带着些恶劣。 第227章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那一瞬,萧廷善只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从骨头缝里都渗出些凉意。 可大抵是因为习惯,萧廷善仍旧维持着那股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病弱模样。 他亦是对沈舒意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 沈舒意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这场好戏。 纵是萧廷善察觉到了什么又如何? 秦雪蓉还不是似有所查。 可凡事讲究一个证据,再退一步,也要讲究一个理字。 前世她一味轻信情谊,却不知这世间虽有情义无价,也亦有权衡利弊。 到如今,她早已不会再相信那些。 任何时候,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王道。 * 片刻后,翠竹匆匆取了银票回来。 沈景川先是将一万两亲手交到宋华安手上,温声道:“沈某惭愧,有负宋小公子信任,宋夫人母亲病重,您却还愿将银子借给我那个孽子,这份情沈家无论如何都会牢记在心!” 沈景川一番话说的诚恳至极,似乎万分感念成国公府的恩情。 只不过,这话听在萧廷善一行人耳中,却也别有深意。 你母亲看病要用的银子,你竟如此轻易就借给我那个不孝的儿子,这事可真是耐人寻味。 宋华安显然也不是个傻的,收下银票后,羞愧道:“实不相瞒,小公子当日借的急,只说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寻了一难得的宝贝,可惜差了一万两银子。” “小公子担心他若回府去取,这宝贝便被人捷足先登,在下想着小公子承诺不出三日便会归还,这才应了下来,没想到……” 宋华安为难的开口,轻而易举便把这锅甩了回来。 沈景川的脸色一时间又有些微妙,连带着看向宋华安的目光都多了些探究。 到底是要多贵重的贺礼? 才能说出差出一万两银子这种话,这成国公府当众说出这番话,虽不知真假,可显然,是要把他们沈家奢靡成风的话柄给坐实! 毕竟自己的母亲并无诰命之身,出身亦不算显赫。 借着祝寿之机邀请些官员人情往来,走动一二倒说的过去,可自家孙子,动辄便要送几万两银子的贺礼。 这话一传出去,旁人怕是觉得他沈景川不贪也是贪! 沈景川转头看向沈静麟,冷声道:“此话当真?” 沈静麟方才被打了一通,这会老实不少,支支吾吾道:“我当时是见着个玉观音漂亮的不行,可惜要十几万两银子,我拿不出,便想着先借了银子赌上两把,若是赢了,这银子自然也就够了!” 沈静麟巧妙的替自己开脱起来,却不知这一番话,比直接承认自己借银子去赌还要恶劣。 这一次,不用沈景川,沈老夫人抬起手里的拐杖,便重重的砸在了沈静麟身上! “孽障!十几万的东西你也不怕我折寿!那是我们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么!” 沈老夫人更是气的浑身哆嗦,这孽障打着她的名义行事,倒是把罪名都扣在了她头上。 他看不明白,可自己活了半辈子又怎么会看不懂! 皇亲国戚,一份贺礼才多少银子? 万八千两的便已然颇为贵重! 他们沈府什么门楣? 十几万两这种话亏他也说得出口! 沈老夫人当真是气到跳脚,一把年纪举着拐杖朝着沈静麟一下一下砸了下去。 “祖母!祖母息怒!”沈静语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沈老夫人气息不稳,气的脸颊都有些涨红。 沈静语温声道:“许是六弟怕我们责罚,不过是拿着这个由头去赌了蛐蛐,您也知道,他一贯油嘴滑舌,喜欢挑漂亮话说。” 沈舒意垂下眸子,觉得沈静语倒是不傻。 毕竟把这罪名扣在沈静麟头上,总比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甚至是整个沈府担着要强。 可惜,沈静麟自小被骄纵坏了,又确实如沈静语所说,一向油嘴滑舌。 这会听见沈静语这般开口,半点没品出其中的意味儿,倒觉得自己这嫡亲的长姐,半点也不向着自己。 “谁油嘴滑舌了!我赌是赌了!可我说那白玉观音也是真的!我祖母金尊玉贵,又向来喜欢礼佛, 怎么就配不得这般贵重的东西了!” 沈静麟捂着被打的不轻的头,仍旧是之前那副机灵油滑的做派。 本以为这一番话,能驳沈老夫人一笑,哄得她高兴。 没想到,却再度被沈景川一脚踹在了胸口:“孽障,你还给我闭嘴!” 沈静麟这一日,被打的有些发懵。 摔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 虽说动手的人是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比不得之前端王府那般实打实的板子,可这一波接着一波,确实也让他搞不清楚状况。 “我哪说错了么!还有大姐,你凭什么教训我?到底沈家是你家还是秦家是你家?你日日在外祖母面前侍疾,什么时候管过祖母是疼是病!现在你倒是跑到祖母面前当起了好人,呸,你自己就不觉得恶心么!” 沈静麟一张脸,这会灰扑扑的,偏他自小就长得粉雕玉琢,如今长开了虽不及小时候可爱讨喜,却也是个俊俏少年。 眼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抻着脖子怒吼的模样像是被逼急了一般。 可这一番话说出口,却宛若最凶狠的利箭。 不仅一箭一箭插在了沈景川、沈老夫人的心口,更是毫不客气的把秦雪蓉、秦老夫人甚至是沈静语捅了个对穿。 沈舒意实在有些忍不住,只能微垂下头,以此遮住眼底和唇角的笑意。 瞧,这就是她这个弟弟的讨喜之处。 有时候,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才最有趣,不是么? 沈静麟这样的人,最适合拿来做刀。 沈景川从未气成过眼下这般,此刻是半点形象也顾不得,扬手一巴掌又狠狠甩在了沈静麟嘴巴上。 “闭嘴!”他双目猩红,此刻只恨不得掐死这个逆子的心都有。 沈静麟对上他的目光,被吓的不轻,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借了些银子,何至于让父亲发这么大的怒火。 沈景川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割了你的舌头!” 沈静麟哆嗦着唇瓣,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 “祖母!” 一阵疾呼响起,众人只见,沈老夫人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第228章 谋算人心的本事 一行人连忙上前,将沈老夫人扶住。 幸而太医张序仍在,在一行人将沈老夫人扶回房间后,张序快速替沈老夫人诊了脉,施针后又开了些药。 面对众人询问的视线,张序看向沈景川沉声道:“老夫人这是年岁大了,急火攻心,故而才会忽然昏厥。” “我开了些消淤散气的药,可以为老夫人调理一二,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静养,多保持心绪平和,切不可再受刺激。” 沈景川羞愧难当,对着张序拱手道:“今日多亏有张大人在,实在是有劳张大人了。” 张序温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随着沈老夫人的昏厥,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寿宴,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幸得赵德海和沈景洲在努力维持,才勉强稳住了场面。 有识趣儿的人已然告退,但也有人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思,沈家不曾开口赶人,他们便留了下来。 萧廷善亦是不曾离开,同一行人站在沈老夫人的院门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眸色不明。 闻人宗站在他身侧,双手抱怀,沉声道:“这沈家近来似乎不怎么太平。” 萧廷善没做声,显然也在思量着。 他有意求娶沈静语,其一是看中沈静语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其二是看中了沈景川身上所代表的势力。 但除此之外,抛开沈静语名动京城这事,沈家本身的门槛并不算高,相比其他根基雄厚、世代传承的名门望族,沈家的根基薄弱许多。 而萧廷善很清楚,自己虽担着成国公府世子的名头,但一来因为身体孱弱一直被人所诟病,二来不少人都看得清楚父亲和继母的态度,俨然更偏向于自己那个弟弟宋华安。 他思量许久,才定下沈家这个目标。 可没想到,自己和沈静语的事还没成,这沈家便接连出事。 若是沈景川失了圣心,那自己是否还有必要考虑沈家这门亲事…… 一时间,萧廷善心思百转,俨然在权衡利弊。 娄玉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飘落在萧廷善身上。 她知道,他喜欢的人一直是自己的表姐。 自己站在表姐身旁,永远被比得黯然失色。 可她也知道,表姐志不在此,是不会想嫁给她的,所以她甘愿站在表姐身后,只盼着他每次的目光落在表姐身上时,也能看到自己。 娄玉兰忍不住想,依娄家的身份她自然是配不上宋公子这样的人的。 哪怕他身有顽疾,不能习武, 可她从未见过比他更温柔和煦的男子。 娄玉兰忘不了那日自己不慎崴了脚,是他派人请了郎中,替她诊治后,又让人将她送回娄家。 她以为他不会记得这一切,可没想到,他记得自己是谁,更记得她脚上的伤…… 当然,她也曾偶然碰见过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弟弟对他百般欺辱,看到过他站在花丛旁兀自失神,神情落寞。 她亦是看到过他在雨帘下,同友人一起饮酒,时而笑的温润若暖阳,时而眼底又带着些许落寞和寂寥。 她情难自禁,忍不住想要上前宽慰他。 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视线总是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习惯于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幸而,他也时常会同她打起招呼,因为表姐的关系,他们偶尔也会聊上几句。 为此,她总是会一连开心上数日,心情都不自觉的变得更好。 * 沈舒意从沈老夫人的房间出来时,见着的便是这一幕。 娄玉兰含情脉脉的看着萧廷善的方向,眼底的情愫虽然藏的很深,可若细看,却不难辨别出她的心思。 沈舒意忍不住挑了下眉头,眼见萧廷善的视线已经转而落在了同沈景川一道出来的沈静语身上,漂亮而清冽的杏眸里不由得闪过一抹玩味。 啧,可惜她这位姐姐心比天高,看不上萧廷善的家世。 否则,倒不知娄玉兰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自己这位名动京城、貌美如花的表姐。 想到这,沈舒意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眼下萧廷善的真实身份,尚且无人知晓,倒不知若是沈静语若是知道了他其实皇子身份,会不会态度大变。 思量间,沈景川已经从院内走出。 面对着众人或真或假的关切和询问,沈景川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哽咽道:“幸得张太医相助,家母已暂时转醒,今日沈府生出诸多事端,未能好好招待诸位,实在是沈某的不是。” “沈大人哪里的话!谁家的孩子不顽劣呢?” “就是,这当父母的,一辈子便都有操不完的心,沈大人已然有了沈大小姐和二小姐、还有沈二公子这样优秀的子嗣,自然不能太过贪心。” “没错,若您每个孩子都那般出息,哪里还有我们什么活路。” “……” 一行人尽心宽慰着沈景川,面子上的功夫皆是做的十足。 沈舒意站的稍靠后些,视线落在彻底蔫了下来的沈静麟身上,不动声色的思量着自己的谋算。 直到一道藏蓝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身侧,男人冷厉干净的声音响起:“沈小姐一手谋算人心的本事,实在让人叹服。” 沈舒意微顿,转头看去。 和煦的暖阳下,一张凌厉俊美的面庞映入眼帘。 谢璟驰站在她身侧,狭长的凤眸微垂,直视着她,漆黑的瞳孔深邃晦暗,倒映出她清丽的倩影。 男人剑眉星目,鼻梁挺拔,清正冷厉的样貌,偏因为那双眼睛,又多出几分妖冶,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阴晴莫测、深沉晦暗。 沈舒意轻笑了笑,温声道:“谢大人怎么总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民女笨拙,实在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她避开视线,没再同他对视,因着这人实在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还有一双勾人的眼睛。 可惜,就是他的眸子太冷也太凉薄了。 大抵他和她是同一类人,很难因为什么而动情。 可沈舒意觉得,他这样的人很好,对于大乾朝而言、对于大乾朝的所有百姓而言,他这样的人便如同帝王手中,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一把刀。 若是天底下多些他这样的人,或许便会离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更近一些。 第229章 缘由 说话间,沈景川已经同众人寒暄完。 他瞥了眼缩在一旁,不争气的孽子,随即对霍元朗道:“霍将军,此前听霍小公子提及,这孽障除了欠您和成国公府的银子,似乎还有些账目……” 霍元朗拱手道:“沈兄是想询问,沈小公子还欠了多少银子吧?” 沈景川老脸臊红:“正是。” 霍元朗看向自己儿子,沉声道:“泫儿。” 霍泫皱着眉头想了想,开口道:“我知道的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那日沈静麟还问福瑞楼借了两万两,小黄公公一万两,至于还有没有其他账目,这可就得问沈公子自己了!” 听着这话,沈景川的心都沉了下来。 那位小黄公公是谁,他暂且不知,但福瑞楼是什么地方,他却一清二楚。 那可是背靠福王,甚至瑞王也有些份额的酒楼。 去的人皆是达官显贵不算,开销更是大到令人咋舌,本就不是对寻常百姓开放的地方,自然消费昂贵。 他这个当老子的还没去过两次,沈静麟这个孽障倒是长了本事,敢在福瑞楼赊起了银子! 察觉到沈景川吃人的目光,沈静麟缩着头,不做声。 到底这会冷静了不少,沈景川倒是没再当众教训沈静麟。 赵德海上前道:“我让人去福瑞楼问问,先派人把这笔银子还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小黄公公是……” 霍泫挠了挠头,沉声道:“我也不太认识,听说好像是宫里黄公公的干儿子!” 沈景川蹙眉道:“不知这位小黄公公在何处当差?” 霍泫思量片刻,再度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好像是黄公公的干儿子。” 赵德海再度道:“哪位黄公公。” 霍泫不假思索道:“就陛下身旁那位黄公公啊~!” 霍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霍元朗捂住了嘴巴, 沉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霍泫顿了顿,仰着头看向自己爹,似乎不明所以。 周遭一行人,听见这话的一瞬,下意识都静了下来。 黄公公? 那可是当今陛下身旁的掌印太监,更是心腹,若是得罪到黄公公头上,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在陛下面前上些眼药儿。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景川的目光多了些同情。 谁让这位小黄公公是黄公公的干儿子呢,甭管亲不亲,太监本就是没根的东西,如今既叫了声爹,那必然也是得了黄公公眼的。 沈景川有些笑不出来,脸色一时变的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沈舒意挑了下眉,虽说这一局是她一手促成,但不可否认,眼下她却是有些心疼起自己这个便宜爹。 沈景川此刻只觉得心神俱疲,面对着众人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视线,实在没有心情应付。 沈景洲颇有眼色道:“今日沈府生出诸多事端,改日必向诸位登门赔罪,还望诸位海涵。” 这话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一行人颇为识趣,虽知道沈家后续必定还有热闹可看,但既然主人家打算送客,他们总不好强留。 王夫人离开时,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道:“慈母多败儿,此前一直以为沈家是个好的,没想到……” 姚卉妍扶着王夫人,温声道:“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柴夫人则是看向沈景川,冷笑道:“沈大人真该好好管管内宅了,否则日后出了事,可别指望我们柴家会出手相助。” 如此不客气又狂妄的言论,让沈景川气的不轻。 柴夫人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 虽说两家达成和解,可一想到自家儿子那一身的伤,柴夫人对沈家便没法有什么好脸色。 只不过,两家如今因着共同的秘密被绑在一起,她出言警告,也是未雨绸缪。 只盼着沈景川不要太蠢,别真惹出祸事威胁到他们柴家头上。 但她想,这沈家大抵是没那个胆子的,何况若他真敢如此,自家夫君总有法子让他闭嘴。 *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行人,沈景川脸上一直勉强维持着僵笑终于卸下来几分。 但是秦家和清远侯府的人还在,两家同沈家多少属于姻亲,故而沈景川也没有开口赶人的道理。 秦老夫人不走,自然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和几个孩子,只是她没想到,清远侯府的人竟也厚着脸皮赖着留了下来。 秦老夫人看向沈景川,沉声道:“贤婿,并非我这个当岳母的要干涉沈府的家事,只是此事蹊跷颇多,我多有不解,故而也想问个清楚。” “另外雪蓉跟在你身边多年,此前从未出过这些差错,我也想咱们一家,关起门来,听听她怎么说。” 秦老夫人一番话,多少有几分影射清远侯府的意思。 沈景川拱手道:“岳母这是哪里的话,本该如此。” 赵老夫人笑着道:“老姐姐说的没错,我侯府之人本不该再参与沈家的家事,但有一事却干系到我女儿和意姐儿,所以便只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沈景川亦是道:“您哪里的话,德容虽然不在,可您仍是我岳母,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 沈景川的话说的漂亮,毕竟赵德海才替他出了银子,清远侯府又处处替他解围,他岂有翻脸不认人,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这时,沈老夫人被秦雪蓉和张锦萍从房内扶了出来。 不过短短半日,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倒像是老了几分,一双浑浊的眸子满是阴沉:“两位亲家都在正好,府中近来杂乱,倒也该好好追究追究责任,问问缘由了。” 随着沈老夫人开口,一行人都被请进了沈家正堂。 秦雪蓉这会只显得精神不济,脸色也憔悴又难看,但好在,到底缓了些时间,也冷静了下来。 沈老夫人坐在主位,沈景川、秦雪蓉等坐在一侧,秦老夫人、赵老夫人、赵老爷子几个长辈则坐在另一侧,其他小辈便多数在长辈身后站着。 “麟哥儿,我且问你,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着去赌蛐蛐?”秦雪蓉最先开口,努力想要替沈静麟开脱。 第230章 是何居心? 秦雪蓉这话带着明显诱导的意味,沈静麟眼睛转了转,这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沈舒意。 “是…是二姐姐当日看我无聊!送了我一只蛐蛐!” 沈静麟抬手指向站在沈景川身后的沈舒意,紧接着补充道:“对,就是二姐姐那日送我的蛐蛐!” 赵老夫人神色未变,赵老爷子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这沈家小儿,简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识好歹,不念恩情,油嘴滑舌,不堪大用! 清远侯府的人沉着气,并未发难,秦老夫人最先冷笑道:“没想到竟是二小姐的手笔,我说怎么近来沈府这般不太平,倒是忘了二小姐才从玉佛寺归来。” 沈景川拧起眉心,沈老夫人亦是唇瓣紧抿,没有做声。 沈舒意神色从容,走上前温声道:“当日麟哥儿被关禁闭,舒意确实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儿给他解闷,这事父亲是知道的。” 沈景川沉声道:“这事我确实知道,但蛐蛐这种东西玩物丧志,你怎可送这种东西给他!” 沈舒意杏眸直视沈景川:“舒意最初是想送只狗给麟哥儿解闷,可后来又怕猫狗伤人,故而想着倒不如送只蛐蛐,只是舒意虽是送了蛐蛐,却从未想过麟哥儿小小年纪,竟然会同人去赌,还敢赊下这样大笔的银子。” 秦老夫人冷声道:“二小姐好一张利嘴,你送这种东西摆明了是要麟哥儿玩物丧志,居心叵测!” 沈舒意杏眸清冷,抬眸看向秦老夫人。 对上那双有些阴沉凌厉的眸子,沈舒意全无半点惧色:“外祖母若以此论断,那舒意无话可说。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心术不正,纵是金簪玉器亦可成为杀人凶器,良药灵丹亦可毁人性命,一切皆在所用之人。” 沈景川仍旧皱着眉头,缓缓道:“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只觉得沈舒意当真是好一张利嘴,更是好歹毒的心思,倒是难怪自己的女儿在她手里屡吃败仗。 “这么说来,二小姐送这蛐蛐倒是一片好心了?倒是我这老婆子误会了你?” 沈舒意再度道:“第一,舒意当日送给麟哥儿的蛐蛐,只是凡品,确实只是为了给他解闷儿。第二,舒意也曾提醒过母亲,须得防止麟哥儿玩物丧志,麟哥儿禁闭忽然被解除,很容易惹出事端,我和二婶近来忙着筹备寿宴,自然无暇看顾。” 听着这话,秦雪蓉脸都绿了,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当日沈舒意当着沈景川的面,说的那番规劝的话。 “意姐儿,我待你不薄,你日日忙着筹备母亲的寿宴,我又何曾闲着?我……” 秦雪蓉冷声开口,可话还不等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 “母亲确实繁忙,可掌家治下、教育子嗣乃是母亲的责任,舒意只能尽力。” 沈舒意一句话,再度噎的秦雪蓉说不出话来。 说罢,沈舒意垂下眸子,幽幽道:“何况,舒意只是麟哥的姐姐,哪里有教育麟哥儿的权力……” 沈景川冷声开口:“这话说的没错,掌家治下本就是你之责,难不成你还指望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意姐儿身上?若你自觉没这个时间和本事,倒不如趁早把掌家权交出来!” 沈景川这番话说的极重,纵是当着秦府和清远侯府众人的面,也丝毫没客气。 显然,最近的事儿太多,事事都显出了秦雪蓉的无能。 而这些事,已经让沈景川对她失了耐心! 秦雪蓉红了眼睛,跪在地上:“老爷,这些年我小心谨慎,从无半点差错,可这几个月来,咱们府上出了多少事,难道您从不觉得蹊跷?”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做声,似是认真思量着她这番话。 秦老夫人则是道:“贤婿,有些事有心算计无心,旁人再怎么防也无济于事,何况只有人日日做贼,哪有人日日防贼。” 秦桂琼亦是道:“是呀姐夫,珍姐儿和麟哥儿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向来是听话懂事的孩子,怎的忽然就如此反常,难道您就不觉得蹊跷?” 沈景川没做声,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里,多了抹审视。 沈舒意神色坦荡,迎上他的眸子,自嘲的笑了笑:“爹爹是怀疑我?” 一句话,问的沈景川莫名心虚,一时竟回不上话。 沈舒意声音里多了些凉薄,轻声道:“先不说舒意有没有这等本事,只舒意想问一句,麟哥儿拿去赌银子的这只蛐蛐,可是舒意所送?”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雪蓉冷声发问,没注意到一旁的娄玉宸心口一跳,神色有些不自在。 “舒意说过,我送的只是只用来玩乐的普通蛐蛐,若拿去赌场,毫无胜算,根本不会引诱麟哥儿至此。”沈舒意声音清冽。 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直视着沈静麟,冷声道:“还不快说,你的蛐蛐从哪来的!” 沈静麟结结巴巴道:“是…是娄家表哥送的!” 这话一出,别说是秦雪蓉,就连秦老夫人和秦桂琼都有些傻眼,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娄玉宸。 一直忍着没做声的陈老爷子冷笑出声:“呦,合着秦家是这盆脏水泼不出去,急着泼到我这无依无靠的外孙女身上。” 赵德川亦是悠哉悠哉道:“老夫人这会要不要问问自己这外孙,到底是何居心?” 赵德海倒是没落井下石,只是道:“姐夫,我方才倒是找人打探过,麟哥儿拿的这只蛐蛐叫做‘不死神鸟’,足足上千两银子,价值不菲,他近来去福瑞楼,用的也皆是这只蛐蛐。” 秦桂琼脸上有些挂不住,怒声呵斥自己的儿子:“宸哥儿?这怎么回事!” 娄玉宸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跪在堂中:“娘,我那日只是见着表弟在高价寻蛐蛐,恰巧我得了一只,便…便送予表弟……” “我,我以为他就是玩玩,毕竟在京中斗个蛐蛐并不少见,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赌那么大,竟敢几万两几万两银子的往里砸!” 娄玉宸急声为自己开脱,想把责任都推脱到沈静麟身上。 毕竟沈舒意那番话说的不错,同样的东西,在不同人手中发挥的效用便是不同。 他确实是想投其所好,可也真没想到沈静麟会这么大的胆子。 第231章 失望 娄玉宸的话,直把秦雪蓉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通红。 眼见自己姐姐心生不满,秦桂琼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背上。 “糊不糊涂啊你!怎么能送这种东西给麟哥儿,你是不知道他才多大吗!” 娄玉宸有些不服气,原本母亲让他讨好一个只知道油嘴滑舌的少年他就不服,如今自然更觉得委屈。 他忍不住道:“京中喜欢斗蛐蛐的人那么多,王孙贵族也不少见,也没见谁惹出这么大的事呀,有多大本事玩多大的就是,何况俗话不是说小赌怡情么。” “你给我闭嘴!”秦桂琼下意识看了眼秦雪蓉的方向,再度呵斥。 秦老夫人本以为抓住了话头,至少能把一半的罪名推到沈舒意身上。 可她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竟然手段了得,这事兜兜转转竟然又牵扯到了自家头上! 同样是自己的外孙,眼下倒是让自己方才的问责显得尤为可笑! 秦雪蓉忍着怒火,冷声开口:“宸哥儿,姨母向来待你不薄,你搜罗这种东西送给麟哥儿,到底安的什么心!” 秦桂琼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自己骂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雪蓉这般数落自己的儿子,秦桂琼心下多少有些不快。 可她知道,自家日后还得仰仗这个姐姐,当即又甩了一巴掌在娄玉宸背上:“混账东西!还不向你姨母赔罪!” 秦雪蓉冷声道:“免了,我可受不起!” 秦雪蓉心下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可眼下这个情况,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更何况,她抓不到沈舒意的把柄,只窝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够了!你自己掌家不力,治下不严,怪不到旁人身上!”沈老夫人看向跪在地上的秦雪蓉,怒气开口。 “这些年,你对麟哥儿多有溺爱,才养成他骄纵的性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不过是陈年旧疴,一起爆发了出来,你竟还想推脱责任,怪罪到旁人身上!” 沈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的,在自己的寿辰上惹出这诸多事端和笑话,让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成为众矢之的,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秦雪蓉跪在地上,低着头满眼委屈。 可此刻,她却说不出半句开脱的话来,毕竟谁让自己的孩子不争气。 沈静语忍不住道:“祖母,母亲纵有千错万错,可到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六弟性子虽然顽劣了些,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日后沉心教导,总好过日后惹出更大的事端。” “而且静语相信,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麟哥儿必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 秦老夫人亦是道:“语姐儿说的不错,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些账目还清,日后对麟哥儿严加管教。” 沈景川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雪蓉,沉声道:“若你觉得掌家辛苦,分身乏术,那便把掌家之权交出来,由母亲和弟妹管理!” “总好过几个孩子被你养歪,日后连累全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沈景川说出这番话时,不得不说是失望的。 若是可以,他自然希望是自己的枕边人执掌中馈,而不是还要劳累自己年迈的母亲,甚至是把权力分给自己的弟弟。 可他的失望也是真的,如沈静珍、沈静麟这般,迟早要祸及全家。 若是这样,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权力分出去,毕竟他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如此短视。 “老爷!”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底的眼泪夺眶而出,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这个自己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就因为这些,他就要夺了她的掌家权? 宁愿便宜二房! 那这些年,她为他的付出都算什么?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否定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沈静安当下也开口道:“父亲,这样未免让人寒心,母亲这些年孝敬祖母,抚养子嗣,执掌中馈,就算有错,您也该给她个机会,而不是因此这样羞辱她!” 眼见沈静安跪下求情,沈静语亦是跪了下来,哽咽道:“爹,旁人不知,难道您也不知吗?母亲对您一片真心,这些年付出多少,难道您真的如此…不念旧情么?” 秦雪蓉反应也快,当即哭的更凶:“老爷,我知道如今我人老珠黄,不中用了,您嫌弃我看不上我也是应当,可我这些年一心为着府里、为着孩子,虽有不足,可绝对没有半点私心!” 听着这话,沈舒意眸色幽深,只觉得秦雪蓉倒是聪明。 这一句话,直接将沈景川架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若他真剥夺了秦雪蓉的掌家权,倒好像印证了她那番话,是因着她人老珠黄不中用,这般所为便颇有些抛弃糟糠之妻的意味。 张锦萍心下其实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毕竟这些年秦雪蓉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难得如今她凄惨。 只是她这丈夫到底比不得沈景川的话语权,她若显得太急切,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几次欲言又止,张锦萍到底没有开口。 好在,沈景川并未被糊弄过去,他垂下眸子看向秦雪蓉, 沉声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近来府中事务繁多,多是弟妹和意姐儿负责,当初意姐儿更是提醒过你,让你盯着些麟哥儿,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秦雪蓉此刻当真是有苦难言,她这段日子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对付沈舒意,根本没想过沈静麟倒先被人盯上。 如今自己的百般手段不仅没起到半点作用,有的手段还未能施展,却先被沈舒意这个贱种打的无力还手。 “贤婿这话说的没错,可麟哥儿的性子并非一朝一夕能行成的…雪蓉纵然有错,但儿大避母,麟哥儿这么大的年纪,雪蓉又怎能处处把他拘在身边?”秦老夫人缓缓开口。 言外之意,孩子又不是秦雪蓉一个人的,你骄纵着,沈老太太也宠着,就算我女儿有错,你们又岂是无辜? 第232章 不吐不快 秦老夫人的一番话,让沈景川脸色微沉。 但不可否认,沈静麟变成这般模样,他这个当爹的一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出秦老夫人话中的敲打之意,沈景川唇瓣紧抿,脸颊绷的很紧,半晌没有作声。 秦雪蓉素来会察言观色,对于沈景川更是了解颇深。 当下泪如雨下,伏低做小,眉眼俱垂,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老爷,妾身知道自己让你失望了,是妾身的不是,您说的没错,这几年妾身顺风顺水惯了,故而掉以轻心,少了敬畏。” “您将这掌家之权交给母亲和弟妹也好,妾身也该沉静一段时间,自省自查,引以为戒,免得日后重蹈覆辙。” 秦雪蓉以退为进,又主动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给足了沈景川台阶。 沈景川垂眸看向面前仍旧貌美的妇人,恍惚了一瞬,倒是记起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柔情蜜意,以及一次次秦雪蓉对他不遗余力的支持。 再看向一旁跪着的沈静安和沈静语,沈景川的心又动摇了几分。 毕竟二儿子下场在即,还等着参加明年秋闱,大女儿又一直在筹谋争夺皇子妃之位。 这个时候卸去秦雪蓉手里的权力,无异于让两个孩子难堪。 不仅会让沈静安难以专心读书,亦是容易影响沈静语的婚事。 想到这,沈景川憋着的那股火气也逐渐淡了下来。 沈舒意瞥了眼自己这位便宜父亲,当下便将他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世人权衡利弊是本能,她不怪他。 只是,她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娘亲留下的那些嫁妆,秦雪蓉今日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沈舒意对着赵老夫人微微颔首,赵老夫人赶在沈景川开口前,缓缓道:“景川,我知道德容不在了,有些话有些事我们清远侯府不该再参与进来,但今日有些事,我却不得不说……” 沈景川回过神来:“岳母有话直言便是。” 秦老夫人、秦雪蓉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赵老夫人身上,心口像是紧绷着一根弦。 秦雪蓉才落下去的心,这一刻,更是再度提起,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清远侯府安分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活跃起来,必定有所图谋。 “今日宴席上,人多眼杂,故而有的话我也怕有误会,所以不曾直说。” 赵老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我观娄家小姐头上所戴的这只白玉镶金的步摇,还有手腕上的缠丝金镯实在眼熟。” 秦雪蓉心下一跳。 沈老夫人则是蹙眉开口:“老夫人这话是何意?” 沈景川的视线亦是落在赵老夫人身上,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赵老夫人面容沉重,沉声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两样东西是当年清远侯府替德容添的陪嫁,如今德容不在,这东西我不好追究去处,但是意姐儿是我的嫡亲孙女,我既未在她身上见过半点德容曾经的首饰,如今却在沈家表小姐身上见到两件,实在是不吐不快。” 沈景川蹙眉道:“您是说德容的嫁妆出现在娄家外甥女的身上?” 沈老夫人更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沉声道:“您可确定?” 赵老夫人颔首:“原本我也不甚确定,故而当时借了娄小姐的步摇一观,步摇上尚有当年我请人打造时留在上面的刻印。” “不仅如此,不论是款式、花纹、用料,在这京中皆寻不出第二份。” 说罢,赵老夫人沉声道:“我家中仍旧留有当年替德容打造的嫁妆的珠宝名册,不久前,我已经派人去取,估摸着时辰,应该就快送到。” 赵老夫人一番话,让大堂内的气氛都诡异起来。 娄玉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狠心砸下银子,舍得买上两件头面,可兜兜转转这竟然会是沈舒意母亲当年的陪嫁! 沈老夫人压着火气,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沉声道:“雪蓉,你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雪蓉此刻也是懵的,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下意识想辩解,可底气却没那么足。 毕竟财帛动人心,沈舒意这些年不在沈府,而赵德容留下的东西实在让人眼红。 她虽做的隐蔽,但确实也动过不少东西。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被发问,秦雪蓉心下有鬼,自然底气就显得不那么足。 只不过,秦雪蓉怎么也想不通,赵德容的陪嫁一直在自己库房保管,怎么就会出现在娄玉兰身上。 “玉兰,这到底怎么回事!”秦桂琼急声开口,生怕这事牵扯不清,扯到自己女儿。 虽然知道自己姐姐不会,但此刻她在气头上,又自身难保。 回头若是自己女儿落个手脚不干净的名声可遭了! 娄玉兰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秦老夫人、沈老夫人一行人道:“这首饰是数日前玉兰在多宝阁所买,票据都在,若是您不相信可以派人去询问多宝阁的掌柜。” 秦雪蓉这会满心不安,已经没心思替娄玉兰解释,毕竟这事牵扯到自己,一个不好,同样会让自己名声受损。 秦雪蓉试探道:“会不会是个巧合,毕竟年头已久,难保会有相似的东西,老夫人当年准备的东西都是精品,难免有人效仿……” 赵老夫人将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看向秦雪蓉温声道:“那未免太巧了些,毕竟今日除了娄小姐身上这两件头面,我亦在另外两位夫人身上发现了当年德容的嫁妆。” 这话一出,沈老夫人眼睛一跳,看向秦雪蓉冷声道:“雪蓉,当年德容的嫁妆一直是你在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雪蓉连忙道:“那些东西一直在库房内锁着,妾身每年派人清点,绝对不会出现在外面的……” 不过片刻,秦雪蓉心下已经快速思量过一番,她拿那些东西,都十分隐蔽,要么做了类似的劣等货做替换,要么做了报损处理,想查没那么容易。 何况,就算真查出来些什么,她也绝对不能认,否则这罪名便洗不清了。 再退一步讲,过了这么多年,赵老夫人未必就拿的出证据。 正这般想着,赵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匆匆赶了回来,沉声道:“老夫人,这是当年大小姐陪嫁的单子明细。” 第233章 主持公道 这话一出,堂内的气氛再次诡异的静谧下来,一行人心思各异。 不说秦雪蓉此刻惴惴不安,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心都算不得平静。 毕竟吞占亡妻的陪嫁,这事若是传出去,沈家怎么说都会遭人耻笑,颜面无光。 赵老夫人接过名册后,仔细翻看了一遍,随即点点头道:“交给景川,由他过目。” 话落,嬷嬷当即将名册转交到沈景川手中。 而后,便听赵老夫人沉声道:“当年你和德容成婚,我们替她准备了不少陪嫁,我知你从不贪慕钱财,但想必德容的嫁妆你多少也是心中有数的,这是当年的册子,你可以核对一二。” 沈景川接过后,翻看着陪嫁珠宝的名册,心绪复杂。 清远侯府当年财大气粗,却并未对他有半分轻视,到如今,赵老夫人说话都仍旧顾及着他的颜面。 可惜,德容偏偏那么早就去了…… 沈景川粗粗翻过册子,册子上每一件珠宝、每一件头面首饰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不仅有首饰的出处,价值几何,还有简单的配图。 没多久,沈景川便在上面看到了娄玉兰的那支步摇和手镯,脸色一时更加难看。 “这册子当年德容手中应该也有一份,若是找不见,但当初的嫁妆单子沈府应当还是有的,若是景川你信不过我这个老婆子,自可以……” 赵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惭愧道:“岳母哪里的话,您处处为沈家的颜面着想,我哪里会不相信您?” 何况,沈景川不是能被人轻易糊弄之人。 虽然已经有些年月,可这单子上的东西,他逐一看过,确实不少都有印象。 毕竟他当年的身家远比不得清远侯府,侯府这一出手,对他而言触动颇深,故而许多东西印象深刻。 “岳母不必再言,这事儿景川必定给您一个交代。”沈景川将册子让人转交给坐在上首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越翻,脸色便越难看。 无他,女人家对珠宝首饰往往更敏感些,她在册子上除了看见娄玉兰身上的那两件,另有几件确实也在今日其他到府的女眷身上见到。 可堂堂尚书亡妻的陪嫁,怎么就会这么流出府外? 这事,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雪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容当年的嫁妆不是一直由你在保管!”沈老夫人怒声开口。 秦雪蓉忙道:“娘,那些嫁妆我从未动过,秦家虽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不至于吞占旁人的嫁妆……” 秦雪蓉话音落下,秦老夫人亦是沉声道:“这话说的不假,我们秦家虽比不得清远侯府阔绰,却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的东西。” “何况,把前头夫人的东西这么明目张胆的拿出去卖,由着人堂而皇之戴着出现在老姐姐的寿宴上,雪蓉是该有多蠢才干得出这样的事!” 秦老夫人一番话掷地有声,倒是成功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沉默下来。 毕竟这话不无道理,秦雪蓉毕竟掌家多年,就算真有这个心思,也该做的隐蔽些,而不是明目张胆的把东西变卖。 甚至于就算是卖,也不该让这东西再出现在京城…… 这不无异于昭告天下,这东西是她卖的。 眼见母亲掌控住局势,秦雪蓉眼角微红,抹着泪花, 哽咽道:“娘,我这些年掌家虽有过不少错处,却也不至于为着这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的名声,牵连老爷的仕途……” 沈老夫人蹙眉道:“若你不曾对这些东西动念,那这些东西又是如何流至府外的?” 秦老夫人冷笑道:“我知沈府和清远侯府感情深厚,可老姐姐和贤婿也不能仅凭赵老夫人的一面之词,便认定这东西就是当年赵家小姐的陪嫁吧。” 娄正滔总算找到机会开口,当下应和道:“这话说的没错,凡事都讲究个证据,这嫁妆名册也可能造假,就算这名册是真的,这头面首饰说不定也能造假……”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侯府要为了这点子东西,污蔑你们秦家不成!”赵老爷子虽鲜少开口,却素来是个火爆脾气。 他多数不做声,便是因为自知脾气火爆。 而今侯府不比当年,故而他一向沉默寡言。 可这不代表,他会看着自家人被旁人这般侮辱! 秦老夫人到底也是见惯风浪的,冷笑一声,当下道:“老爷子息怒,你们侯府不屑于这点东西,我们秦家自然也是如此。” “秦家虽不及侯府阔绰,却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贪图这点蝇头小利!” 一时间,秦赵两家的气氛,剑拔弩张。 沈舒意仍旧安静的站在一旁,淡淡瞥了一眼低着头,心虚不已的沈静麟。 可惜,一行人的注意,都没放在他身上,显然没意识到这事同他有关。 赵老爷子还欲开口,赵德海将他拉住,看向沈景川温声道:“我们赵家无意于讨伐什么人,只是想求个公道。” “秦老夫人说的倒也没错,凡事讲究个证据,既如此,还请姐夫主持个公道。” 沈景川眸色沉沉,既不相信清远侯府会凭空捏造这种事,也不相信自己的发妻会吞占亡妻的陪嫁。 可既然东西确实流落府外,便总要查个清楚。 看够了戏码的沈舒意,这时温声道:“爹,舒意相信此事不是母亲所为,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毕竟我娘的嫁妆虽由母亲代为看管,但总会经由旁人之手。” “你是说府中下人,有人阳奉阴违、胆大包天?打了这嫁妆的主意?”沈景川蹙眉发问。 沈舒意温声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这种事在府中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听这话,秦雪蓉气到眼眶发青。 沈舒意这个贱人! 好阴险的心思! 这一番话,明着听起来像是在为她开脱,实际上却又是在指责她治下无能,断了她的后路! 若是回头发现问题真的出在下人身上,她也一样要把这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次次如此,只会让老爷和老太太以为,她没有掌家的本事! 沈景川沉默片刻,沉声道:“来人,将多宝阁的掌柜请至府中,另外将德容当年所有的陪嫁都抬出来,当众清点!” 第234章 挣扎 一听这话,秦雪蓉亦是有些慌了。 毕竟她做的那些手脚虽然隐秘,可到底经不住细查,如今当众开箱核对,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纰漏。 只是眼下被推至这个风口,查与不查却不再是她说的算的。 秦雪蓉抬眸看向王嬷嬷,沉声道:“王嬷嬷,库房的钥匙……” “是!是!夫人!” 这一抬头,秦雪蓉才发现,这位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嬷嬷此刻惊颤不已,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哆嗦个不停。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她的手都在抖着,自己喊到她,她却根本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秦雪蓉蹙起眉心,心下忍不住多了个猜想。 “王嬷嬷?” “夫…夫人!”王嬷嬷腿肚子发软,再度被叫到名字,王嬷嬷被吓的不轻,一个抬眸,正对上秦雪蓉审视的目光。 而此刻,堂内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位嬷嬷的不对。 秦雪蓉眯了下眼,以为发现了什么秘密,一瞬间又惊又怒,还夹杂着说不出的失望。 库房的钥匙这些年一直是自己这位心腹嬷嬷保管,自己此前虽然也动过一些赵德容的陪嫁,却不是那么好查的。 可保不准,上行下效,眼见自己动过这些东西,自己这位胆大包天的嬷嬷便也动了歪心思。 否则,那些东西如何会流传至京中的市面上。 而且,母亲说的没错,这定是最近的事,若是再往深处想,说不定王嬷嬷被人拿住了把柄或者收买,早就背叛了自己。 对,定是这样。 否则此刻,她何至于脸色苍白、目光闪烁,被吓成这副模样。 若是以往,她必替自己百般忧虑,出谋划策,想着办法开脱。 “王嬷嬷!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你私自挪用了库房里的东西!”秦雪蓉怒声开口,眼角泛红。 她心里清楚,王嬷嬷是自己的心腹,即便她认罪,也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甚至恰恰印证了沈舒意那个贱种所说,自己治下无能,以至于屡次被人欺瞒。 可…眼下,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清远侯府一看便是有备而来,甚至还准备了当年的嫁妆名册。 除非那多宝阁掌柜,能说出旁的理由。 否则这事怎么看,自己都洗脱不了嫌疑。 ‘扑通!’ 王嬷嬷本就心下不安,此刻被一群主子盯着,再被秦雪蓉这一呵斥,当即重重跪在地上。 “夫人…夫人……” 王嬷嬷此刻是有苦难言,几次想要解释,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沈静麟缩在角落,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直低着头不敢做声。 只是两只手在身前,亦是忍不住紧紧交握,指甲被抠至泛白,显然也颇为不安。 “王嬷嬷,德容陪嫁的库房钥匙,可是一直由你掌管?”沈景川沉声开口,脸色铁青,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带着抹杀意。 王嬷嬷喉咙发紧,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意气风发和趾高气扬。 此刻,那张泛白的脸上只剩下垂死挣扎般的无望和不安。 她没有选择…… 这事她若是认下,老爷必不会放过她,可她若是说出真相,夫人日后也不会放过她。 横竖似乎都只剩下一个死字。 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在秦雪蓉身边衷心耿耿这么多年,最后怎么就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老实交代!”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秦雪蓉亦是冷声道:“还不快说?是不是你猪油蒙了心,私自挪用了库房中的东西!” “夫人…老奴…老奴冤枉啊……” 王嬷嬷满眼苦涩,挣扎了半晌,最后只说出这样一句。 秦雪蓉冷笑出声:“冤枉?那便开库核验,还有,若是这些东西经由你手,总查得到证据,你以为你能瞒得住?” 赵德川看着这一幕,不免蹙眉:“沈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说这老妪竟然胆大至此,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敢挪用如此大量的首饰头面?” “赵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们侯府非要把这罪名扣在我家雪蓉头上才肯罢休!”秦老夫人半点也不示弱,俨然不惧和清远侯府针锋相对。 赵德川冷笑出声:“是与不是,沈夫人心里清楚,我是不信一个老嬷嬷没人授意,便有如此大的胆子!” 秦雪蓉冷眼看着王嬷嬷,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说!” 王嬷嬷哽咽无语,下意识看了沈静麟的方向一眼。 秦雪蓉这些年待她不薄,若是旁的事,她倒是愿意替沈静麟扛下罪过。 只是这事,她却无法…… 毕竟若是她认了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可若是她说出真相,沈静麟贵为府中嫡出的小少爷,罪不至死,甚至最多只会受个不轻不重的责罚。 与之相比,她自然想留下这条命。 至于日后秦雪蓉是否还能容得下她,她也只能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还是活过当下才行…… 片刻之间,王嬷嬷便已经拿定了主意。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秦雪蓉满眼失望,幽幽道:“嬷嬷,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置我于何地!让我如何自处!” 秦雪蓉的声音拔高了许多,当真是气的不轻,既气王嬷嬷的背叛,又气她将自己害到这种地步。 秦老夫人蹙了下眉头,显然发现了些端倪。 她沉声道:“你跟在雪蓉身边多年,若是缺银子大可直说,如今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做出这种事来?王嬷嬷,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 这话敲打的隐晦,实则带着暗沉的警告。 王嬷嬷心头一跳。 她有个儿子如今在秦府当差,这些年来混的尚且算是不错,若自己指证了沈静麟,自己的儿子只怕…… 想到这,王嬷嬷浑身发冷,生出一抹绝望。 难道,真的只有她替小少爷和夫人认下罪名这一条路可走么? 秦桂琼反应的极快,亦是在一旁帮腔:“是啊王嬷嬷,你素来忠心,如今怎么会这么糊涂?可是受了人胁迫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弯起唇角。 秦雪蓉这个母亲和妹妹,当真是比她更加厉害。 眼看着都要把她捶死在耻辱柱上,她们竟还想着翻盘,妄图倒打一耙。 啧,做梦! 第235章 一唱一和 王嬷嬷看了眼秦老夫人的方向,只一个眼神,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琢磨片刻,一咬牙,为着自己的儿子,当下沉声道:“是老奴辜负了夫人的信任!老奴该死!” 秦雪蓉双目泛红,只是她到底也是聪明人。 已然从方才秦桂琼和秦老夫人的话里听明白了深意,是以一双眼死死盯着王嬷嬷。 她不能就这么败了,这罪名若是被扣在自己头上,自己再想翻身便难了。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端看王嬷嬷如何说话了。 王嬷嬷被那目光看的发怵,因为多年跟在秦雪蓉身边,几乎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收回视线,跪在地上,心一横,沉声道:“老奴儿子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奴才…奴才这才想着挪用一下库房里的首饰……” “你好大的胆子!”沈老夫人怒不可遏,那张还算和煦的面庞,此刻都显出几分厉色。 原本儿子省心,后宅和睦,这些年沈老夫人修身养性,潜心礼佛,已经很少会动这么大的火气。 可最近这沈府实在是不甚太平,事情频发,如今更是在自己的寿宴上,屡次让她颜面尽失。 饶是再好的脾气,如今也要被逼出几分火气。 王嬷嬷被吓的不轻,浑身哆嗦着猛的将头磕在地上:“老夫人饶命!奴才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是想着先暂时借用,待日后再把东西赎回来……” 听着这话,秦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这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漏洞百出,眼下清远侯府的人在这便是打算深究。 可这借口,根本就经不起深究。 蠢货! 果然,下一秒,便听赵老夫人缓缓道:“你与沈夫人多年主仆,情深义重自不必多说,遇见难处本该问主子开口,料想沈夫人仁善,不会坐视不理。” “可如今你借口儿子病重,便动了私心,实在难以取信于人。我倒想问问,你儿子得的是何病症?这些珠宝头面,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若你仅为治病,一只金簪足以,何至于出手这么多东西……” 王嬷嬷本就又惊又怕,眼下被当众戳穿,神色多了些慌乱。 秦老夫人沉着脸,盯着她怒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王嬷嬷思绪混乱,被厉声责问之下,下意识道:“是老奴那不争气的儿子赌输了银子!” 话落,王嬷嬷脸上涕泪横流,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 大抵是觉得这个借口更能让人信服,毕竟那么大数额的银子,平常花销根本用不上,只有赌输了最为可能。 “老奴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怎么迷上了赌博,许是被人做了局,输了上千两的银子!老奴知道夫人对我情深义重,可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对方扬言若是还不上银子便要剁了我儿一只手,情急之下,奴才这才…这才……” 王嬷嬷到底是成了精一样的老嬷嬷,话匣子打开,这谎话便越编越顺,尤其是沈静麟今日出事,便是因着赌输了银子。 王嬷嬷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 “既如此,那敢问嬷嬷拿了哪些头面首饰?自何处卖出?又一共卖了多少两银子!”赵老夫人不急不缓的开口。 王嬷嬷微垂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片刻后,她便再度道:“那日赌场的人找上门来,奴才实在拿不出那些钱,可谁知那些人早就打探到奴才掌管着前夫人嫁妆库房的钥匙,直让奴才拿些首饰头面交到他们手里,如此便算是抵了债务。” 沈景川眯起眼,冷声道:“照你所说,那些人很清楚你手里掌管着德容的嫁妆?” 王嬷嬷不敢抬头,只低着头道:“老奴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他们问起,说奴才这么大个管事嬷嬷,难不成手里就不曾掌管什么财物?” “老奴当时只说这些都是家主的东西,哪里敢动,可他们却是不管这个,只说让老奴自己想办法,若是在三日内筹不出银子,便要剁了老奴儿子的一只手……” 说到这,王嬷嬷涕泪横流,哽咽道:“她们逼得紧,奴才实在没办法,这才糊涂了!” 听着这话,秦雪蓉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次的理由倒是严谨许多。 秦老夫人幽幽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倒像是有人有备而来,贤婿,这事儿未免太巧了些。” 沈景川眉头拧成一团,只觉得这事似乎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赵德海神色不变,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温声道:“既如此,敢问嬷嬷,令公子是在何处输的银子?又具体欠了多少?那几人又是在哪日找上的沈府,门房通传可有记载,或者是否有人作证?” 闻言,王嬷嬷果然紧张了许多。 沈舒意神色淡淡,倒是并不担心,毕竟秦家再聪明狡诈,可无准备之战永远经不起推敲。 清远侯府问的越细,这说辞的破绽就越多。 俗话说,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只怕依王嬷嬷的脑子,还圆不上这样的谎言。 王嬷嬷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秦老夫人的方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自然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可到了这个关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奴才也不知他在何处欠的银子,只那日他派人同我传了口信,而后当时便有人找上门来,至于是哪家赌场,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记得是两个男人,一人精瘦,三角眼,三十岁左右,目光阴狠……” “另一人是八字胡,账房先生的模样,两人身后还带了两名打手,皆是五大三粗,壮硕不已。” 王嬷嬷压着心底的不安,编的煞有介事。 饶是沈舒意也得承认,秦雪蓉身边这个嬷嬷确有可取之处,单凭她能在这么多主子面前,面不改色的扯着这些弥天大谎,就证明她多少是个人物。 秦老夫人冷声道:“蠢货!你连自己儿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轻信让人的片面之词,怕是被有心人设计了还不自知!” 王嬷嬷愣了片刻,同秦老夫人倒是配合的颇好。 秦老夫人的儿子沉声道:“你儿子一直在秦府当差,不久前被我派去徐州,人都不在京中,如何欠下那巨额的赌账!” 第236章 有什么了不起? 王嬷嬷错愕的看着秦家的大少爷,似乎有些茫然。 饶是沈舒意看到这,也不得不赞一声,秦家扯的这个谎,倒是基本上圆成了一个闭环。 只要沈景川查的慢些,或者说秦府的动作快些,那便可以将破绽圆个七七八八。 可惜,不论是自己还是清远侯府都是有备而来。 “贤婿,这事儿出的蹊跷,雪蓉代为掌管前夫人的嫁妆多年,都不曾出过岔子,怎的如今偏在老夫人寿宴前头,闹出这种事来。”秦老夫人缓声开口,虽不曾直指清远侯府,暗示的意味却格外明显。 赵老夫人倒也不急,只是道:“虽说王嬷嬷说的这些话,没什么证据,但若查起来,倒也不难,姑且就先从多宝阁查起。” 话音才落,沈景川派出的手下已经回来,低声道:“老爷,多宝阁的掌柜已经被请到。” 话落,一个四十多岁、身穿棕色锦袍的男人有些拘谨的被请至堂内。 沈景川沉声道:“今日请掌柜过来,是想问问,这两件珠宝头面,是自何处而来?” 说罢,沈景川让人将娄玉兰的那支步摇和镯子,交到掌柜手中。 掌柜只看了一眼,便不安道:“回禀大人,三日前,有当铺的人找到在下,出手了一批价值不菲的首饰头面,因为量大,且要价不算离谱,再加上确实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在下便咬牙都收了过来。” “这两件便是其中之二。” 沈景川沉声道:“你是说,当铺的人找你出售的?而且不止有这两件?” “没错,加起来大概有……”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沈景川便抬手制止,他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嬷嬷,沉声道:“你私拿了多少件首饰?” 王嬷嬷心头一紧,努力思量起那日沈静麟到底拿了多少东西走。 可那日沈静麟的小厮一直拦着自己,她根本没看清楚,而且后来,他更是搬了整整一箱。 自己回头想清点,可因为数目太大,担心被人发现,故而迟迟没来得及仔细清点。 眼下被沈景川问到头上,王嬷嬷有些心虚,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大概…大概有…大概有二十多件。” 沈景川再度看向掌柜,掌柜立刻道:“一共有三十多件,每一件都是上乘的精品。” 沈景川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可否请掌柜告知,是哪家当铺的人典当?”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率先道:“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对方哪里会明目张胆的过来售卖,贤婿怕是问不出什么。” 显然,秦老夫人想堵住掌柜的嘴,可惜,这次却未能让她如愿。 掌柜当下道:“老夫人误会了,对方因为一次性出手太多东西,小的也怕惹上麻烦说不清楚,所以刻意询问了来历。” “对方是同小的相熟的东祥当铺的老板,据传他弄到这批货,分了三家出手,小的只是其中一家。” 沈景川沉声道:“你是说,只你一家便有三十多件?” 掌柜的立刻道:“正是,许是在下和那当铺的老板相熟,所以在下收的多了些,但其他两家也至少都会有个二十多件。” “呵,这么说来,我们家德容的那点陪嫁首饰,岂不是要被掏空了?”赵老爷子冷笑着开口,压不住火气。 “对方可有说过这些东西的来历。”沈景川有些难堪。 掌柜再度道:“小的当时刻意询问过,那老板只让我放心,说是遇上个世家贵族的小少爷,不食人间烟火,许是偷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卖,根本不知道价格,故而他颇有赚头。” “小少爷?”沈老夫人的眉心拧成一团。 “是,大人可以派人去东祥当铺请人询问,那老板手续齐全,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 想必会知无不言。” 沈景川垂眸扫过跪在地上的沈静麟,脸色铁青,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派人去请,将当铺的掌柜请过来。” 沈静麟紧低着头,这会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沈景川的目光和语气实在骇人,他根本没法冷静。 可…不就是些嫁妆首饰么? 放着也是放着,有什么了不得的! 而此刻,秦雪蓉也随着那句谁家的少爷,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几次欲言又止。 沈景川没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对着王嬷嬷道:“王嬷嬷,你在府中多年,若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据实以告。” 王嬷嬷的那张脸都僵硬了几分,满是灰败之色。 她知道,这事要瞒不住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扯的这些谎经不住细查,秦家虽然厉害,可那清远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事实就是事实。 小少爷那般张狂行事,怎么会不留下证据。 沈景川再度道:“嬷嬷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当然,你自己交代出来的,和我查出来的,后果绝对不同。” 王嬷嬷一时间噤若寒蝉,抖个不停。 她可以不顾自己,可她的儿子还在秦府…… 眼见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景川也失了耐心,视线落在沈静麟身上,缓缓道:“麟哥儿,你怎么看?” 忽然被点到名字,沈静麟吓了一跳。 抬头对上沈景川的眸子,他心下一紧,下意识道:“那东西是我拿去当的!” 一句话出,秦雪蓉险些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景川更是气到发笑,双手轻颤:“好!好啊!好一个孽障!” 沈静麟自知躲不过,毕竟那当铺的掌柜可是见过他的,当下破罐子破摔,抻着脖子道:“不就是几件珠宝首饰么!有什么了不起?何况那本来就是该给二姐姐的东西,我娘一直霸着算怎么回事!” “若是那些东西放在二姐手里,她才不会舍不得给我花,如今我不过提前拿来借用罢了!” 沈静麟说的理直气壮,秦雪蓉怒不可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百般思虑,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你!你…你这个孽种!”秦雪蓉哆嗦着开口,脸色惨白。 第237章 背刺 “怎么就孽种了!我可是你和我爹的儿子,当初要不是你不给我银子,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原本我是赢了不少银子的,只是……” 沈静麟仍不服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可这次,他话还没说完,沈景川便站起身,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沈家怎么会出你这种败类!” 沈景川是当真气的火冒三丈,在福瑞楼赌输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已经让他今日丢尽了脸面,不知惹出多少祸患。 如今他竟又私自挪用自己亡妻的陪嫁,让侯府的人找上门来,当众问责。 他沈景川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更没丢过这样的脸! “咳咳……”沈静麟被踹的不轻,整个人飞出了半米多远,踉跄着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他今日本来挨打又挨训,如今又被沈景川这样半点不客气的给了一脚,一时间咳起血来。 半大的少年,发丝垂落,衣衫不整,一手捂着胸口,偏一双眼亮的惊人,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恨意和怒气。 “爹,我娘当年明明也挪用过那私库里的东西,凭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不就是输了点银子么,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大抵是今日吃的教训太多,沈静麟扯着嗓子开口,颇有几分疯癫的模样。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的眸色深了深。 没错,沈静麟脑子不算太灵光,想事情也简单,但他一向胆子大,被逼狠了,更是有些疯劲在身上。 否则,前世他也不会在入了军营后,混的风生水起。 他吃不了太多苦,却足够油滑。 再加上有自己和沈家秦家打点,他运道再好些,前世倒真让他做成了美梦,成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雪蓉怒声开口,气的双目充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自己的儿子背刺。 沈静麟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没少从那些东西里挑挑拣拣吧!王嬷嬷可是都同我说了!” 一句话,让才松了口气觉得死里逃生的王嬷嬷,再度提起了一颗心。 她绝望的看向沈静麟,不知道自己平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他竟几次三番要这样置自己于死地! “王嬷嬷,你说!”沈景川气息不稳,怒斥道。 王嬷嬷哆嗦个不停,到这会,根本不敢再看秦雪蓉和秦家一行人的眸子。 眼见她仍旧不愿开口,沈景川冷笑道:“好啊!好一个忠仆!一个个欺上瞒下、胆大包天,当我尚书府是什么地方!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一听这话,王嬷嬷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目光涣散。 沈景川这次是当真发了狠,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沈府出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不说这几个子女,只说这府中出现的欺上瞒下的事,便不知有多少例了。 他堂堂尚书在朝堂之上尚且不会被人如此无视,可府中这些刁奴却又胆子不将他放在眼里,倒当真是他太好说话了! 话音才落,便有两名侍从上前,一人押住王嬷嬷的一只手臂,要将人拖下去。 一直没做声的赵宝鲲,这会忍不住道:“姑父,光是杖毙怕是威慑力不够,我前些日子去端王府,见他们惩治下人的手段颇为厉害,像是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奴才,王府都是先拔掉指甲,再切掉十根手指,最后再把人发卖了出去!” 一听这话,王嬷嬷眼前阵阵发黑,一把年岁的人被吓到不轻。 沈清欢则是柔声道:“爹,怎么说王嬷嬷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了,而且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这个时候见血怕是不太好……” 一番话看似替王嬷嬷求情,这里面的意味却清楚不已。 沈景川沉声道:“你们说的不错,端王府治下极严,料想这手段是不会有错的,既如此,那便按鲲哥儿说的办!” “把她的指甲都给我拔下来,再把手指剁掉!也算全她在沈府多年,主仆一场的体面!”沈景川冷声开口,目光冷酷。 当下,侍从拿着钳子,半点不客气的上前。 一人紧紧摁住王嬷嬷的手掌,另一人干脆利落的动手。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堂内响起,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秦老夫人面色阴沉,倒是八风不动,俨然到了这个关头仍在思量破局之策。 秦桂琼微微拧起眉头,似乎已经预料到结局。 沈静语自知这个时候不该开口,只是看着眼下母亲的颓然,王嬷嬷的狼狈,却不得不高看自己这个妹妹一眼。 “老奴说!老奴说……” 直到被拔掉三根指甲,手指尖上一片血肉模糊,王嬷嬷几乎要疼晕过去,大汗淋漓之下,终于松了口。 “夫人这些年,确实动过不少前夫人的陪嫁,布料、书画类的会做报损处理,珠宝首饰则多是找匠人打造一副仿品,放回去充数……” 王嬷嬷痛到昏厥,这一刻,什么都顾不上,一股脑的便全抖了出来。 沈舒意勾起唇角,清冷的杏眸里闪过一抹恶劣。 她倒是要看看,生出这样的事来,父亲亦或者是老夫人,还有什么脸面霸占着她娘留下的嫁妆。 代为保管? 说的好听! 擅自挪用、中饱私囊,甚至被沈静麟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父亲又该如何开这个口? “你个老东西,一派胡言!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我!”秦雪蓉这会也急了,再不见半点当初的端庄,宛若泼皮一般,指着王嬷嬷怒骂。 赵老夫人神色冷淡,看着这一幕,不急不缓道:“既然沈夫人不认,那便开库房核验吧。” 赵德海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声音温和:“当然,嬷嬷若是拿得出证据,我可以保证您儿子性命无忧,甚至可以送他一桩前程。” “赵大人!你这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诱!”秦老夫人怒斥道。 赵德海也不恼,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老夫人,温声道:“这王嬷嬷的儿子在秦公子手下做事,王嬷嬷说话难免会有顾忌,又怎么会将实情全盘托出。” 第238章 沈府之过 这话问的直白,偏赵德海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让秦老夫人哑口无言。 毕竟这些高门世家,拿捏下人的手段就那么多。 王嬷嬷的儿子在秦家做事,这事根本就瞒不住,更何况,沈景川不是傻子,事情到这个地步,不论是秦雪蓉还是沈静麟,怕是都难以全身而退了。 想到这,秦老夫人闭上眼睛,没再做声。 见状,秦雪蓉心如死灰,一双眼双目欲裂,死死盯着王嬷嬷,阴恻恻道:“王嬷嬷,这么多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何故这般害我?” 王嬷嬷满脸泪痕,花白的发丝这会更是因着大汗,乱糟糟的一团。 对上秦雪蓉猩红的眸子,她自知嫌隙已生,再无退路。 当下一咬牙,颤抖着道:“夫人!您做过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五年前二小姐一走,您便拿了两只白玉簪,而后低价让人仿造了两枚相似的玉簪放回了库房……” “四年前,您更是看中了一对翡翠耳坠和一枚金镶玉的八宝蝠纹镯,请的是当时城东的郭师傅,用的是一块有瑕的翡翠,当时的单子都还在,老爷也可以请郭师傅核对!” “还有两只青花祥云宝瓶,您扣在了一个犯了错处的丫鬟头上,声称是她失手打碎。” “……” 一桩桩,一件件,王嬷嬷闭着眼睛狠心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半晌,王嬷嬷再度道:“还有近来京中这些首饰,是那日小少爷威胁老奴,抢走了钥匙!搬了将近整整两箱子的珠宝出府变卖!” 沈景川怒不可遏,恨恨的盯着王嬷嬷:“既如此,你怎么早不上报!” 王嬷嬷哭着哀嚎道:“小少爷威胁奴才!这事追究下来,罪名终究要落在奴才身上,奴才哪里敢上报!” 此刻,秦雪蓉瘫坐在地上,声嘶力竭:“你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说,是谁派你来冤枉我的,她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啪!’ 秦雪蓉话音才落,一声脆响,沈景川扬手便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秦雪蓉被打的发懵,双耳嗡鸣,整个人被打至赵老夫人面前,嘴角溢出一片血迹。 二房的张锦萍见着这一幕,虽然幸灾乐祸,却也心有戚戚。 她幽幽道:“嫂嫂掌家一直没什么差错,没想到竟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匪夷所思。” 沈景川此刻却已经顾不得旁的,眼底蹿着两簇火光。 怒道:“秦雪蓉!这些年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中饱私囊,用这种手段糊弄我和母亲!你枉费我对你的信任!” 沈静语试图护在秦雪蓉身前,可才欲动,却被秦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拉住。 沈静语下意识转头看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沈静语眼角泛红,挣扎了半晌,终究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日子,她不在府中,故而这些事都能摘得清干系,可她若是这个时候开口,少不得这些年的事要把她也牵扯出来。 毕竟母亲挪用赵德容陪嫁的事,她是清楚的,甚至于她很清楚,其中不少饰首头面,母亲都换了个花样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偏偏,此刻她不能开口。 否则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只会影响她争夺太子妃之位! 沈静安站在一旁,面露不忍,他挡在秦雪蓉面前,沉声道:“爹,娘再有什么不是,也是有苦劳的。” 张锦萍听着这话,讥笑出声:“这样的苦劳换做是谁,大抵都是愿意的,难怪我们二房的日子越过越紧,嫂嫂这里却越发宽裕。知道的您是动了先夫人的陪嫁,这不知道的…谁又弄得清楚这府里的账目,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猫腻?” 沈老夫人显然也是气的不轻,冷眼看着秦雪蓉道:“你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出小姐,怎可干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我们沈家到底是哪里苛待于你,是让你这个当家主母少了吃还是少了穿,丢人现眼!” 沈景川面色羞愧,对着赵老夫人拱手道:“岳母见谅,我也没想到府中会闹出这种事来,实在是我对内子疏于管教。” 沈景川的脸颊火辣辣的,他是当真觉得丢脸。 亡妻的陪嫁险些被挥霍一空,还被前岳家找上门来,当庭质问,这让他堂堂尚书,有何脸面?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自德容去了,你这些年过的颇为不易,只是德容不在,意姐儿和寒哥儿却是还在的。” “当年侯府的陪嫁不薄,若沈府当真有难,拿来救急倒也情有可原,清远侯府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让麟哥儿这么败坏了,甚至连那些头面首饰也让沈夫人据为己有,老太婆我这心里,实在是郁郁难平啊~!” 沈景川拱手赔罪,姿态放的极低:“岳母教训的是,这事确实是沈府之过。” 沈老夫人亦是笑不出来,被人拿捏住如此大的错处,别说是她儿子,就连她也是颜面无光。 幸而侯府仁义,没有当着一众宾客的面将此事闹开。 否则,明日起,整个沈府都将成为京中的笑柄,遭人唾弃! “亲家母放心,德容当年的嫁妆,我们一定分文不差的补上,若是府中银钱不够,就从我自己的私库里出。能赎回的首饰头面,我们尽力赎回,赎不回的,我便按照您这名册上的价码折成银两。” 沈老夫人缓声开口,说出这番话颇为体面,可心却痛到滴血。 那么多的银子,却要给沈静麟这个孽障还债! 一想到这,当初这个让她颇为喜爱的孙子,都显得面目可憎,让她恶心! 赵老夫人颔首道:“我自是相信贤婿和亲家的,不过经此一事,还望德容留下的东西能由贤婿或者老夫人亲自保管。” 沈景川连忙道:“岳母这是哪里的话,等将东西凑齐,德容留下的陪嫁我便交给意姐儿自己掌管,意姐儿掌家的本事半点也不逊色,由她自己看管,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沈景川不由得又想起当初秦雪蓉拿着沈舒意年轻气盛、没有学过管家一事当做由头,不愿把这些陪嫁还给沈舒意的事来。 越想,越是对她恨的牙痒! 第239章 输了 一切如沈舒意所料,她心下自然快慰。 只不过,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做的,沈舒意当即上前,跪下道:“爹,母亲这些年代为掌管我娘留下的陪嫁,又要掌管家事,属实不易,舒意相信母亲只是一时糊涂,也是无心之举……” 沈景川沉声道:“你不要再替她说话!她身为一家主母,自己却做出这种事来,可对得起我的托付?对得起我的信任?” “爹,但舒意认为还是应该再给母亲一次机会……” 沈舒意目光澄澈,似乎不愿相信秦雪蓉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沈景川不耐的打断道:“好了!不必再说了,你嫁妆亏损的那笔银子就让秦氏补全,若补不全,那便别怪我不讲情面,我便直接予你一纸休书,你直接回秦家去吧!” 对上沈景川的眸子,秦雪蓉微怔,能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厌恶。 “老爷!”秦雪蓉哽咽着开口,泪流满面,似是不相信他会如此绝情。 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忍不住道:“贤婿,如此是不是太过了些?雪蓉再有不对,也为沈府生下了四个孩子,你这般下她的脸面,让几个孩子日后如何自处!” 沈景川冷笑出声:“我倒也想问问岳母,秦家到底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她这般做派,让我沈景川又如何行事?如何自处!怕是不日,京中便到处都是我沈景川的笑话!” 挪用侵占亡妻留下来的陪嫁,由着小儿子挥霍一空。 这事传出去,他们沈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沈景川再无辜,也是要被人所不齿的! “你们秦家要脸面,我们沈家的脸面又有谁来顾及?秦氏掌家确实算是尽心,可这些年来,出了多少岔子,我看她也倒该好好歇歇了!”沈老夫人也发了声。 一句话出,秦雪蓉瘫软在地。 秦老夫人再度道:“可你总归要为自己的几个孩子考虑,若是休妻,你要几个孩子如何自处?” 秦老夫人如今最担心的便还是沈静语的婚事。 他们秦家野心勃勃、筹谋已久,亦是想争个从龙之功。 可惜,秦家这上下三代,没有太拿得出手的人物,既然在朝堂上争不过,便只能把心思打到内宅。 所以,如今沈静语最得她看重,她的婚事亦是重中之重。 沈景川沉声道:“岳母误会了,我说了,秦氏若是能补齐这笔嫁妆银钱,我便念在以往的情分上,留她在沈府。可若是不能,我们沈府便也绝容不下她!” 沈景川一番话说的决绝又硬气,这会人看起来虽是冷静了不少,却俨然是失望至极,冷了心的模样。 秦老夫人紧皱着眉头,生出些不满。 沈家这番姿态,未免有逼迫自家之嫌,毕竟这笔银子不是小数,若秦家不想秦雪蓉被休,总要想法子出银子替她弥补亏空。 毕竟秦雪蓉前不久才拿出那么大笔银子,如今手上根本没多少银钱,沈景川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既然知道,却偏要秦雪蓉把银子补上,这不是冲着他们秦府是什么? “贤婿非要如此?”秦老夫人冷声反问,知道这一局,自己这女儿是彻底输了。 可输了一局不要紧,要紧的是被踢出局。 所以不论如何,秦雪蓉都不能被休! 秦桂琼有心想帮衬着说些什么,可眼下,证据确凿,姑且不论当铺和多宝阁老板的证词,只说王嬷嬷和沈静麟的指证,便足以让自家姐姐万劫不复。 眼下, 旁人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景川迎上秦老夫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缓缓道:“岳母,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顿了顿,沈景川再度道:“何况,像是沈静麟这般的逆子!我倒宁愿没生!” 若说提起秦雪蓉除了觉得失望和心冷,对于沈静麟,沈景川便更觉得愤怒和窝火。 他们沈家又不是什么金窝银窝,倒不知怎么养出个天真烂漫的纨绔来! 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他竟胆敢张口闭口就是几万两白银! 一想到这,沈景川便气的胸口发疼。 眼下清远侯府顾及他的颜面,吞占亡妻陪嫁一事虽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可自己这个混账儿子,想必是要出了名的! 怕是要不了几日,在陛下面前,都要听闻他的名号的。 “老爷…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嫉妒姐姐,嫉妒姐姐这些年一直得您惦念,嫉妒姐姐当年受您喜爱,是以见着那些首饰,才动了心,想着若是妾身也如此,您会不会也会对妾身多些喜爱?” 说着,秦雪蓉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 她也不再为自己辩白,只说这些年对沈景川的孺慕。 秦雪蓉样貌不错,此刻悲悲戚戚,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唇角还带着几分血迹,倒是颇有我见犹怜的韵味。 沈景川只冷冷的看着她,显然对她这番鬼话并不相信。 秦雪蓉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自打妾身被扶正,您对妾身的喜爱却越来越少…原本我高兴您心里有我,给了我这样的荣宠。” “可头两年还好,自那以后,您来我房里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掌家事项,似乎你我之间再无情分!” “您可知道我日日盼着您来我房里时有多渴望?又可知道您从我房里去其他妾室那时我有多难过?” “但我知道,我是主母,是夫人,不能因此生妒。所以我只能紧紧抓住手里的权力,努力想让自己有用一点……” 秦雪蓉跌坐在地,此刻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 她也不顾在场的人有多少,像是自言自语般,哭的肝肠寸断,却偏要把这番话说给沈景川听。 似乎如此,便能把自己的心剖开,仔细呈给他看。 不得不承认,她是了解沈景川的。 沈舒意清楚的看到,自己这位便宜爹脸上紧绷的线条缓和了几分。 没错,想起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柔情蜜意,他终究还是心软。 又或者说,这些年对吴姨娘、甚至是其他妾室的宠爱,终究让他也会生出几分愧疚。 秦雪蓉跪在地上,哽咽道:“妾身愿意交出管家之权,这权力您卸了也好,妾身早就累了,只盼着没了这层束缚在,老爷能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多陪陪您……” 第240章 九死一生 沈景川仍旧冷着脸,可男人大抵多吃这套,觉得一个女人这个时候所求所愿不过是与自己相伴,心心念念都是自己。 再硬的心肠便也忍不住软下几分。 沈舒意对此倒也不意外,毕竟秦雪蓉为沈景川生了四个孩子,两人风风雨雨又相伴多年。 沈景川恼的时候是真恼,怒的时候也是真怒。 可秦雪蓉摆出这副除了沈景川再无所求的模样时,他便难免想起这些年的好来。 不过无所谓,她想要的,这次已经得到了。 她也没指望能一次便置秦雪蓉于死地,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但人的耐性和感情是会被消磨没的,一次两次,沈景川仍会念及旧情,她掉眼泪诉衷肠尚且有用。 但次数多了,当失望和寒心一点点累积叠加,便足以冲淡往昔的情感。 沈景川冷着脸沉声道:“从今日起,府中一切事物皆由母亲掌管。” 说罢,沈景川又对张锦萍拱了拱手:“弟妹,母亲年岁已高,日后恐怕要多劳你费心了。” 张锦萍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好事,一时间双眼放光:“大哥哪里的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你且放心,我一定事事多向母亲请教,决不擅作主张。” 这好事来的太突然,张锦萍直到此刻都有种不真实感。 毕竟她和秦雪蓉斗了多年,从未占得什么便宜,没想到如今这么大的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 一时间,张锦萍只觉得沈舒意厉害的不行,不仅自己把当年赵德容的陪嫁夺了回来,还把秦雪蓉和她这几个孩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二小姐简直就是她的福星,是秦雪蓉的克星! 越想,张锦萍看着沈舒意的眼睛越亮,越觉得喜欢。 得了张锦萍的应声,沈景川再度垂眸看向地上的秦雪蓉,冷声道:“限你五日内,将德容的陪嫁补齐,这事便由……” 说到这,沈景川顿了顿,视线落在清远侯府一家身上。 赵老夫人温声道:“就由婉霜同沈夫人核对吧。” 沈景川点头,严婉霜是赵德川的夫人,如今清远侯府除了她和赵老夫人,没有其他主事的女主人,赵老夫人年岁已高,这差事自然落在严婉霜身上。 严婉霜起身道:“是。” 对于帮沈舒意拿回小姑子留下的陪嫁,严婉霜自然是乐意的,姑且不提当年她和赵德容关系不错,只说沈舒意行事做派便讨她喜欢,何况她还救过她两个孩子。 她自然义不容辞。 沈景川再度对赵老夫人道:“岳母,此事沈家有愧,景川多谢岳母未曾在宴席上指出此事,否则沈府怕是要颜面尽毁。” 赵老夫人温声道:“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多说这些,保全沈府的颜面亦是保全侯府的颜面,只不过,如今德容不在,还望贤婿念及往昔的情分,对意姐儿和寒哥儿这两个孩子,多些照拂……” 赵老夫人言辞恳切,说完这番话,眼角便有些泛红。 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话,更让沈景川觉得愧疚。 毕竟,凭心而论,两个孩子这几年过的都不算好。 若说之前他还觉得沈舒意过的不错,不过是佛寺清苦了些,可如今一次两次,若他再意识不到这几年她过的日子,便实在愚蠢。 “岳母放心,日后意姐儿和寒哥儿的事,我一定亲自盯着。” 赵老夫人颔首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不过麟哥儿这般年纪,也该懂事了,若是继续由着他这样胡闹下去,怕是早晚要为沈府带来灾祸啊……” 赵老夫人苦口婆心的提醒,沈景川冷眼看向沈静麟,深以为然。 秦老夫人一行人,这次没再做声。 毕竟这一局,秦雪蓉已经输了,再多说什么,也扭转不了局势,倒是凭白惹人厌恶。 * 送走了秦家和赵家一行人后,二房也因着气氛不对,先回去了。 一时间,便只剩下沈老夫人、沈景川、秦雪蓉连带着几个子嗣。 沈景川怒视着沈静麟,冷声道:“孽障!蠢货!我沈景川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沈静麟依旧不服,当下呛声道:“爹,你们平常都惯说我聪明,若我赢了银子回来,你们皆是眉开眼笑,可我不过输了点银子,你便骂我蠢货……” 他是真的不服,沈静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他明白,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只由胜利者书写。 “你给我不知廉耻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强词夺理,不知对错!”沈景川气的不轻。 不仅气他愚蠢,更气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不就是输了银子!我要是赢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喜笑颜开,只会夸我有本事,如今我输了,你们就一个个站在道德高地痛斥我!” ‘啪!’ 沈静麟这次的话还没说完,沈景川扬手便又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沈静麟眼底的恨意越发明显,沈静语在一旁蹙眉道:“爹……” “谁也不用给他求情!他惹下这么大的祸,就要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一直没做声的秦雪蓉终于回神:“老爷…麟哥儿确实不懂事,但他怎么都是您的亲儿子!” 她直觉沈景川这次不会轻易罢休,毕竟不久前沈静麟才惹出过祸事,如今没多久,便又捅出了这样的弥天大祸! 沈景川一脚将抱住他大腿的秦雪蓉踹开,冷声道:“他既然那么想当将军,那就去军营里好好历练吧!” 一听这话,秦雪蓉整个人都懵了。 “老爷!麟哥儿只是三脚猫功夫,根本不会武,您把他扔到军营,他怎么活得下来啊!” 她是恨沈静麟不争气,可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够了!他有今天这副样子,就是你纵容出来的!我若再不惩治他,整个沈府都要被他牵连!”沈景川怒声道。 秦雪蓉满脸泪痕,转头看向坐在上首闭着眸子的沈老夫人:“娘!你一向最疼麟哥儿了!军营里刀剑无眼,麟哥儿又如此狂妄,他若是去了,九死一生啊!” 第241章 白眼狼 谁知,这一次,沈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冷声道:“麟哥儿年岁也不算小了,是该历练历练了。” 秦雪蓉不免急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静麟兴奋满满的打断。 “我愿意去!我去军营!” 他一直梦想当个上阵杀敌的大将军,偏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去从军。 没想到,如今他惹了祸,倒是得了这么好的机会。 看着天真不已的儿子,秦雪蓉急声道:“你当那是什么地方?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你就成得了将军么!” 只看儿子那满眼亢奋的神情,秦雪蓉就知道,他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可这一番话,却惹得沈静麟不满。 “照你那么说,这世道去了营房的便都是送死了?别说我还学过几年功夫,那些寻常百姓根本没有半点功夫,还不是一样要去服兵役!” “娘,你不必再说了!等着儿子回来,等着儿子光宗耀祖,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沈静麟踌躇满志,只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自己所愿的将军。 到时候,这沈家的门楣可不仅仅是靠二哥,更要靠他,到时候父亲、祖母都不会再是眼前这般态度! 沈静麟想的简单,甚至有些兴奋。 秦雪蓉却是心堵的几欲昏厥。 战场之上,刀剑无言,军营之内,逞凶斗狠,拜高踩低。 若无人相护,沈静麟这个性子,可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沈景川冷笑出声:“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休想再得沈家半个铜板!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日后你所有的花销便自己去挣!” 沈静麟原是不服,毕竟他再怎么不知轻重,也知道想混的好就需要银子打点。 可眼见沈景川根本没有再帮他打点的意思,再加上那句‘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当下便道:“不给便不给!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去营房之前,将他严加看管,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沈景川早已失了耐性,冷声开口。 “是。” 下人将沈静麟带走后,沈景川的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沉声道:“王嬷嬷欺上瞒下,知情不报,重打二十大板后,发卖出府!” 王嬷嬷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可…可至少她这一条命是留住了…… * 一场闹剧,随着沈老夫人病倒彻底结束。 秦雪蓉在这府中,彻底失了掌家之权,张锦萍则是对沈舒意颇为看重,以至于云舒苑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了个台阶。 这日,沈舒意忙着替连城作画,金珠便从外进来。 “小姐,老爷让人将所有的首饰头面、文玩字画都送了过来,方嬷嬷和玉屏正在清点。” 沈舒意落笔极稳,淡声道:“倒是比预想的快。” 金珠笑道:“夫人若是再拖着,那便是不识趣,如今府里的事务几乎都由二太太负责,夫人瑞雪院,一应吃穿用度也都缩减至最低,老爷更是再没去过,她若是再不快些,老爷怕是要动怒的。” 沈舒意道:“清点完之后,让玉屏先把银子清点出来,方嬷嬷年岁大,便出府去吧,那些庄子铺子都要由她查过一遍才放心。” 沈舒意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毕竟数年时间,那些庄子铺子里,基本都是秦雪蓉的人。 不过不急,至少此前她查到了不少掌柜、伙计的把柄,方嬷嬷捏着这些东西,总能收拾得了大半。 “小姐,今日秦家大爷登门见了老爷一面,听说是想求情让麟哥儿学两年武艺再去从军。”金珠低声道。 如今府中秦雪蓉的人清除了大半,眼下又由二房掌家,沈舒意再想安插些自己的人手,打探消息,便容易许多。 听着金珠的话,沈舒意沉声道:“秦雪蓉这几个儿女,她哪个也不想放弃,如今沈静珍已经被送去庄子,沈静麟她自然一力想保。” 金珠应声道:“是,听闻秦家大爷说麟哥儿确实该吃些教训,但是年纪实在太小了些,不如拘着磨磨性子,学个两年本事再去投军,总好过现在直接去送死。” 沈舒意放下画笔,温声道:“父亲怎么说。” “老爷犹豫了,没给肯定的答复,秦家大爷又说了些秦家会想法子,会帮着老爷减轻小少爷这次带来的影响。” 沈舒意淡声道:“秦家能想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拿着前程说事,又仗着他到底是父亲的儿子罢了。”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小少爷犯下这么大的事,若是老爷都不处置严惩,我们岂不白谋划了这么久。”金珠有些不平。 这沈静麟和沈静珍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犯错,老爷却总是给他们机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可若是这些事换在自己小姐身上,老爷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耐性,又哪里会这般能忍? 看出金珠所想,沈舒意温声道:“金珠,你要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我多年未归,又有秦雪蓉挑拨离间,如何比得上他们在父亲面前,承欢膝下数年。” 她没有这个命数,也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大抵她这两辈子都是如此,六亲缘浅,不过这样倒也足够了。 “那小少爷那边……”金珠还是有些不甘,虽然这一场争斗下来,小姐并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秦家能说服父亲再留沈静麟两年,倒也不是坏事,他们越不想他去,沈静麟才越想走。” 沈舒意莞尔一笑,大抵猜得到秦雪蓉的想法,她想用这两年时间,给沈静麟铺路,毕竟哪怕是投军,也不能让他像个愣头青一样,惨死在勾心斗角中,又或者是死在战场上。 可她却不了解沈静麟的心性,她越是压着他,拘束着他,他便越是要反抗。 当然,自己也不会让他去走秦家给他安排的那条路。 有没有本事,还是战场上见分晓吧,想功成名就,这辈子那就拿命拼吧。 想起前世沈静麟的所作所为,沈舒意眼底闪过一抹寒意。 有句话秦雪蓉倒是没说错,她这个弟弟,确确实实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242章 只要你能平安 严晚霜帮着沈舒意把赵德容的陪嫁都交接清楚的这日,沈舒意去看了一趟沈静麟。 和预想的一样,沈静麟这一次虽遭了不少打,又被削减用度关了禁闭,但大抵因为要成为一代名将的夙愿要实现,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 “二姐姐?你来做什么?” 见着沈舒意,沈静麟皱着眉头开口,但因着此前几次沈舒意开口相帮,他对沈舒意倒也算不得排斥。 沈舒意坐在桌前,温声道:“只是想着你被关禁闭,放心不下,所以想来看看。怎么样,身上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沈静麟不由道:“都是小伤,我身体好的很,父亲和母亲打我又怎么会下狠手?” 沈舒意笑了笑:“如此,我便放心了,可惜之前没能帮上你,若是我手里早有银子,便也不至于让你去借那么多银子,惹出后来的事端了。” 听着沈舒意的话,沈静麟不由得眼角泛酸。 再看面前的少女,眉目温柔,一双杏眼里满是关切,只让他觉得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这也怪不得二姐姐,要怪就怪我娘!谁让她霸占着你娘留下的嫁妆不放!”沈静麟抱怨道,只是难免想到,这么多日,除了沈舒意,他那位嫡亲的哥哥和名动京城的姐姐,却无一人来看他。 倒比沈舒意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不如,实在是让他寒心…… 想到这,沈静麟的目光又暗了几分。 沈舒意轻易看出他所想,温声道:“你别怪二哥和大姐,他们近来事务缠身,二哥要潜心应对明年秋闱,大姐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你有所忽略也是难免……” 沈静麟冷笑着打断道:“哼,他们不过是觉得我如今没用,没有价值罢了!趋利避害的东西,且等着我日后光宗耀祖,定要他们看我脸色行事!” 沈静麟心下,确实对此事耿耿于怀,姑且不论之前几次出事没人替他求情,就说这次,他们都不曾来看过他。 沈舒意弯起唇瓣,眼底噙着丝冷意。 沈静安和沈静语来过吗? 自然是来过的。 只不过,如今府中做主的人是二房的张氏,张氏偏帮自己,自己只让人给她带了句话,沈静安和沈静语便都被拦下。 而老夫人病了,秦雪蓉又夹着尾巴做人,两人自然不敢再因为这等小事求到沈景川头上。 一次两次被拦,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可惜,沈静麟是看不懂这些的。 “麟哥儿真的打算投军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沈舒意忧心的开口。 “我不怕!哪有不上战场的将军!二姐姐等着瞧,要不了几年,我就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到底有多厉害!”沈静麟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样,一双眼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沈舒意笑着道:“那我便等着那一天了,到时候若是受了委屈,恐怕还要麟哥儿帮我撑腰。” 沈静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得意道:“你放心!到时候若是你夫家欺负你,我定为你出头!” 沈舒意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我不求你能得什么功名利禄,只是战场上异常凶险,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沈静麟有些不大自在,总觉得自己对这个二姐不够诚心,偏她一心为着自己。 “我肯定是能做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的!你等着看好了!” 沈静麟信誓旦旦的开口,只一想想,自己马上就能过上话本子里那种生活,便觉得兴奋不已。 若是早知道犯了错能去投军,他何必等到这一天? 沈舒意笑着道:“是是是,麟哥儿那么厉害,日后必定功成名就,能成为一代名将!” 沈舒意的话,让沈静麟十分满意。 直到沈舒意离开,他都还做着成为将军的美梦。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便一直忙着画连翘。 没错,宴会后的第三日,连城便派人将连翘当年的画像送了过来。 因为事关生死,所以沈舒意落笔十分谨慎。 直到这日傍晚,她看着画纸上只差了一双眼睛的画像,怔怔失神。 “小姐?”玉屏见沈舒意发怔,忍不住轻声开口。 沈舒意缓缓将笔放下,轻声道:“玉屏,你过来看看,这画像中的人……” 闻言,玉屏走上前,仔细打量起来。 沈舒意轻声问:“觉不觉得眼熟?” 玉屏看了半晌,低声道:“看起来确实眼熟,可…奴婢一时想不出这人在哪里见过。” 沈舒意没做声,也没再继续落笔,兀自思量着什么。 就在这时,玛瑙从外进来,匆匆道:“小姐,老爷要见你。” “我这就过去。”沈舒意收回思绪。 半盏茶后,沈舒意陪着沈景川走在沈府的花园内。 沈景川温声道:“你母亲的嫁妆可都清点清楚了?若有什么不对,你尽管来找爹爹,爹爹自会为你做主。” “爹爹放心,舅母核对的仔细,如今补上银两,没有什么不对。”沈舒意温声开口,提起这事,心情显然十分不错。 不算仍在的那些陪嫁,只这次秦雪蓉赔给自己的银子,便有足足八万两。 她派江漓查过,这笔银子秦雪蓉只出了三万两,其他的五万两是同秦老夫人、以及秦桂琼打的借条。 毕竟不久前她们才替她出了一笔银子,不可能一直像是无底洞一般,都把银子填在她身上。 眼下秦雪蓉在这沈府之中,既没人又没钱,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再不复当初的春风得意。 听闻这番话,沈景川更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片刻,他温声道:“麟哥儿投军的事,恐怕要放一放。” 虽早就得了消息,沈舒意却没做声,只是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父亲。 对上那双清亮澄明的眸子,沈景川喉结微动,缓声道:“你六弟自幼顽劣,没吃过苦,贸然送去军中无异于要他的性命,所以为父打算请个教习先生,先教他学习两年武艺。你放心,两年一到,为父必定遵守诺言,把他送去从军!” 第243章 不会让父亲为难 似乎担心沈舒意会不满,沈景川连忙道:“你弟弟这次确实犯了大错,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为父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当然,他擅自挪用你的嫁妆,总归不对。为父凑了一万两银子,给你添到嫁妆里去,算是作为对你的补偿。” 沈舒意仍旧没有做声,沈景川再度道:“如今府中债台高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银子,否则……” 眼见差不多了,沈舒意温声打断:“爹,麟哥儿也是我弟弟。” 一句话,让沈景川错愕半晌,之前所有的不安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沈舒意看向他,温声道:“麟哥儿虽犯了错,可更多的是教养不当,女儿相信他本性不坏,只是太过天真,您说的没错,战场上刀剑无眼,纵是军营,也不是那么好混,女儿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沈景川张了张嘴,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以德报怨,实在是…让为父羞愧。”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温声道:“爹爹治理一方,为朝廷效力,不知道帮助了多少百姓,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家中会出乱子,也是您太忙所致,何况,谁能想到母亲……” 后面的话,沈舒意没再说下去,沈景川却听的分明。 提起秦雪蓉,沈景川的神色又凝重了许多:“你母亲如今一直在静思己过,每日除了伺候老夫人,过问几个孩子,便再没管过府中其他事务。” 见他替秦雪蓉辩解,沈舒意便知道,近来秦雪蓉那副姿态还是多少起了些作用的。 何况,秦家不知使了什么力,和沈景川达成了什么合作,倒是让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沈舒意垂下眸子,轻声道:“我知道母亲辛劳,只是母亲这般做法,实在让我伤心……” 面对这句话,沈景川一时倒是接不上话。 毕竟,秦雪蓉挪用舒意母亲留下的陪嫁,这是不争的事实,若非这次被沈静麟闹出事来,他甚至也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沈景川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到底,还是为父的不是,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再度道:“女儿受些委屈,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到哥哥,女儿难免忧心。” 提起自己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儿子,沈景川亦是恍惚了一瞬。 “爹,哥哥自打出事以后,了无生趣,我想,能不能请个师父教他学问,纵是他无法再入朝为官,但他素来喜欢这些……” 沈景川本能的皱了下眉头,有些抗拒。 可到嘴边的话还未出口,便对上了沈舒意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她一双眼澄澈干净,这会满是期待和紧张,倒也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你哥哥他……” 沈景川的话没说完,沈舒意便轻声打断:“舒意不知道哥哥到底犯了什么错,只是觉得麟哥儿犯下如此大错,闹得满城风雨,爹爹尚且不忍责怪,哥哥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却被剥夺一切。” 一句话,算不得质问,似乎只是不解,却问的沈景川哑口无言。 是啊…寒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又真的错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得罪了三皇子罢了…… 沈舒意没再催促,她知道,沈景川在挣扎,亦是在权衡。 若是趁着眼下他满心羞愧的当口,都不能为哥哥争取到这个机会,那便只能以更大的利益才能触动沈景川了。 沈舒意的话,让沈景川半晌回应不上来。 沈舒意垂下眸子,退开半步,对着沈景川躬身道:“女儿知道府中银子艰难,父亲不必对我觉得亏欠,女儿能拿回母亲的嫁妆,已经知足,日后必不会让父亲为难。” 肉眼可见的疏远和失望,原本的爹爹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父亲。 沈景川一时间,竟是说不清心下的滋味。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舒意自知不得父亲喜爱,不该提这种无礼的要求,更不该奢望能得父亲的信任和庇佑,只是想起哥哥,心下难免不平。” “父亲放心,女儿日后必不会再让您为难。若无事,女儿便先告退。”沈舒意没再多言,对着沈景川行了个礼后,也没等他开口,转身离开。 沈景川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沈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这个时候再让沈舒寒露面,只怕还要再惹得三皇子不快。 只是…… 想到寿宴之上,自己同旁人一样怀疑沈舒意作假、滥竽充数,又想到秦雪蓉和沈静麟吞占赵德容留下的陪嫁,沈景川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老爷,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让人给您送了过来。”长随低声开口。 这几日,秦雪蓉看起来乖顺,实则一门心思都用在了沈景川身上。 不论沈景川回不回应,她皆是要洗手作羹汤,宛若一个初嫁的女子,日日盼着自己的夫君。 毕竟权力被夺,一时半会争不回来,她总要把男人的心争回来。 瞥了眼食盒中几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沈景川却没什么胃口:“给她送回去,让她不必多费这个心思。” 长随低下头说是,只觉得夫人想重新夺回老爷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景川心事重重,走在花园中总是难免想起沈舒意最后失望的眼神。 若她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偏偏她懂事又体贴。 若自己这些年骄纵宠爱她也成,可自己却一直亏待了她。 沈景川不免有些后悔,当年若是不曾把她送到玉佛寺去,说不定她今日不会比语姐儿差。 正思量着,沈景川同一个穿着橘色长裙的丫鬟打了个照面。 原也没什么稀奇,偏丫鬟见着他一脸惊恐,慌乱不已,匆匆低下头,侧身避开。 “老爷……”红缨不安道。 沈景川没心思理会一个婢女,偏红缨这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让他想忽视都难。 沈景川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婢女:“你是哪个院子的?抬起头来!” “奴…奴婢是瑞雪院的!之前…之前被派到玉佛寺跟在二小姐身边……”红缨结结巴巴的开口,神色慌张又惊恐。 第244章 红缨的交代 沈景川眯了下眸子,沉声道:“你慌什么?” 一句话,当即把红樱吓得不轻,她立刻跪在地上:“奴婢没有……” 说是没有,实则神色慌张,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 沈景川垂眸看着她,冷声道:“你在玉佛寺的时候一直跟在舒意身边照顾?” “是…是……”红缨战战兢兢的开口。 沈景川只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审视般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沉声道:“不久前你撞到过我!” 上次他没太看清这丫鬟的面貌,只当时她那副像是遇了洪水猛兽的模样,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红缨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看向沈景川,重重咽了口口水。 下一瞬,她连忙低下头,脑袋用力磕在地上:“老爷!奴婢都是奉命行事!是夫人让奴婢那么做的,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沈景川回过神来,眉头皱的更深:“还不如实交代!” 红缨咽了口口水,有些哽咽。 眼见她不打算开口,沈景川耐性全无,冷声道:“拖下去打!打到肯说为止!” 一听这话,红缨瞳孔紧缩,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奴婢说!奴婢说!” 沈景川沉声道:“夫人让你做了什么?” 红缨哽咽道:“夫人…夫人那日是让奴婢去处置,二小姐这些年给您和老夫人带回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沈景川问。 红缨结结巴巴道:“二小姐…每年都会给您和老夫人写信,还经常费心做…做一些东西,托人带回府,只是…只是夫人把这些东西都…都扣了下来。” “你前几日捧的那些东西是意姐儿这几年托人带回府的?”沈景川陡然想起,那日这丫鬟撞到他后,怀里的包袱散落了一地。 当时,他不曾细看,但当时隐约见着了几封信和佛经…… “都有什么?” 红缨挣扎片刻,再度道:“二小姐给您做过几双鞋,给老夫人做过抹额和护膝,还托人给您带过林子里采摘的药草……” 沈景川微怔,这几年,他从未收到过沈舒意托人带回的任何东西。 可从方才这丫鬟的话里,不难得知,那东西都被秦雪蓉扣下了,所以从不曾送到他和老夫人面前。 沈景川的眼底多了些怒意:“那些东西可还在?我那日见你包袱中似乎正是那些东西!” 红缨低着头,似乎不敢做声:“不…不…不在了!” 沈景川冷笑道:“还不肯说实话!拖下去打!” 话落,沈景川抬腿便要走,红缨跪在地上,连忙扯住他的衣襟:“老爷!老爷!不是奴婢不肯说,奴婢只是怕…怕夫人追究,奴婢逃不过死路一条!” 清瘦的丫鬟满脸泪痕,仰着头看着他,似乎当真是被逼无奈。 “你且如实交代,我自会保你无事。”沈景川压抑着火气,只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当真是陌生的很。 一桩桩,一件件,倒不知她背着自己还干过什么。 红缨犹豫片刻,一咬牙,当即道:“夫人其实一早就让奴婢的舅母张嬷嬷把东西烧了,但是奴婢的舅母当初贪心,并未把东西处置,后来她被杖毙,奴婢收拾她的东西后才发现了这些……” “后来奴婢收拾到东西,上报给夫人,夫人让奴婢把东西烧掉,可奴婢胆子小,怕在府中烧东西惹出祸事,故而…故而只是找个地方把东西埋了。” “东西现在在哪?”一听这话,沈景川不免急了。 红缨爬起来道:“奴婢把东西埋在了花园那边的树丛里。” “带路!”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景川的长随果然从树丛底下挖出一个包袱,沈景川虽印象不深,却也记得正是那日这丫鬟手里拿着的那个。 包袱被打开后,入目,是十几封家信,另外,确实如红缨所说,有几双男士的锦鞋,料子算不得极好,甚至手艺也算不得精湛,但确确实实是费了心思的…… 除此之外,另有两副抹额、两对护膝,一条皮毛,除此之外,还有些分辨不出已经干枯的药草,几个瓷瓶。 红缨哽咽道:“老爷!二小姐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她自己甚至没有一套拿得出手的衣服,就连冬日也是时常穿着单衣,这些料子虽不算好,却已是二小姐省吃俭用,费尽心思凑齐的!” 沈景川怔怔失神,似乎从未想过,这个被他遗忘多年的女儿,这些年来,其实一直记挂着他。 “二小姐每日在玉佛寺劈柴,手腕有伤,手指冻到红肿僵硬,她又不擅女红,就这几样东西,每一次都要做上许久。” “正是因为知道二小姐不易,奴婢当年才央求舅母,把这些东西留下…可…可奴婢也不敢忤逆夫人!” 一句话,红缨把自己放在了有情有义的位置。 她眼角通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景川的神色。 “二小姐这些年一直挂念着您和老夫人,甚至早先给夫人也送过不少糕点…可夫人一直让人苛待小姐,二小姐才逐渐寒了心,但纵是如此,她也从不曾说过夫人一个不是。” “奴婢…奴婢是夫人的人,可…可这些年同二小姐在玉佛寺相依为命,实在是…实在是不忍……” 丫鬟的话,略有凌乱,可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沈景川却不免想到沈舒意这几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想当初,刚回府时,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更别说在玉佛寺的这几年,又能好过到哪去? 沈景川捧着包袱,一言不发的离开。 红缨瘫软在地,看着沈景川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倒不知这事成了没有。 好在秦雪蓉如今失势,她倒不必担心有人见着这一幕把事情告诉给夫人。 只是每次想到这,红缨不免又会打个寒颤。 二小姐回府才多久…便将夫人也扳倒了…… 虽然她不明白沈舒意为什么要她这么做,可红缨只庆幸,自己没有一路同她作对。 另一边,沈景川拿着东西回了书房,禁止任何人打扰。 他拿起沈舒意写的信笺,拆开了一封,仔细看了起来。 第245章 信笺 入目,还不够美观、却努力写的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爹爹,近来身体可安好?女儿于佛寺清修,不能尽孝于前,故而十分挂念……女儿这里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念,父亲为国为民,尽心尽力,还望珍重己身……】 一行行小字,远不如宴会上那般大出风头。 除去还算得上工整,笔锋字体比起如今都相差甚远。 但不变的,是她对他的关切和挂念。 沈景川一字一句看下来,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那些小字墨迹不够,却仍舍不得重新蘸取,便不难想象到她那时的日子有多难。 他又拆开一封,这一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 【爹爹,祖母和母亲的身体是否安好?女儿做了一双鞋子给您,不知道尺寸是否合适,另外和玉屏在山间采摘了些药草,试着加在了糕点中,托人一并带回去给您尝尝。不知道哥哥近况如何?女儿身体已经有了起色,虽辛劳,但佛寺环境极好,山涧空气清新,倒也是一桩乐事。】 再下一封,沈景川继续看去。 【爹爹,女儿从佛寺中借到几本佛经,想起祖母喜欢,便想抄写一份,奈何字迹不堪,故而打算苦练,待到小成之时,定为祖母和父亲祈福诵经。】 大抵是久没得到他的回应,她似乎犹豫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落笔时,墨迹重了许多。 【爹爹和母亲可会到佛寺祈福?女儿见许多大人会携家眷到玉佛寺上香,盼相见,念您安。】 沈景川一封封信看下来,眼眶泛酸,饶是在官场混迹多年,此刻看见自己的孩子这些年一直在挂念自己,仍觉得心酸。 他几乎想象得到,那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佛寺的窗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点着昏暗的油灯,埋头苦练。 全靠自己,不知要吃了多少苦,才能习得那样一手好字。 而每一次,又是怀着怎样殷切的心情,写下这一封封家书。 可惜,他却一次也不曾收到! 沈景川只觉得羞愧难当。 这些年,他确实一次也不曾去过玉佛寺看她。 倒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一来注定不会常去,二来每次打算去时总会有事情耽搁。 这么一耽搁,倒是足足近五年,他不曾去看过她。 一想到这,沈景川心中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看到最后一封信时,沈舒意的字迹已经十分漂亮。 【爹爹,女儿打算替祖母抄写佛经了,本想请您指教一番字迹,奈何没有机会,女儿只能自己琢磨。天气渐寒,望您多添衣物,女儿一切安好。珍重。】 她信上的内容越来越少,最初还带着些小孩心性,会同他说一些玉佛寺里发生的趣事,或者说苦中作乐的趣事。 大抵是没等到他回应,她提及的越来越少,只是仍旧挂念着他。 沈景川看着包裹中的那本佛经,轻轻翻开一页,便见着上面字迹工整,已然有如今的风采。 他忽然想起,宴会之上,无人信她,她也曾失望的对他发问。 “爹爹难道不曾收到过我送的东西?” 如今想来,若是他早看到这些东西,看到她字迹一日胜过一日,他必然会相信她的,不会让她在宴会上被众人责问,孤立无援。 沈景川放下那本佛经,拿起一双花纹样式已经老旧的鞋子,弯腰换上,站起来试了试。 尺寸刚好,只是绣工确实如她所说,差了些。 沈景川又逐一看过那几件抹额,护膝,针脚虽然都不够整齐,却足够细密,选色布料也如那丫鬟所说,算不得上呈的料子,大抵已经是她能拿得出的最好。 “派人把这些给老夫人送去。”沈景川沉声开口,心底对秦雪蓉的怒意又窜起几分。 她到底有多少面貌? 又背着他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一次又一次,巧合未免太多,沈景川如今是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这位温婉贤淑的妻子,远不是看起来的那般模样。 而她手底下的下人,一次又一次欺上瞒下,到底是在替人受过,还是真的胆大妄为? 若没有主子默许,他们当真都有那么大的胆子? 想到这些,沈景川顿时生出一种被欺骗和戏耍的怒意。 他如此信任她,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半晌,沈景川压下心中的火气,沉声道:“来人,去告诉二小姐,就说我会替寒哥儿请位老师,只不过这事不是小事,急不得,恐还要费些时日。” “是。” * 云舒苑,沈舒意得了侍从的回话,并不意外。 父亲这个人,心地不坏,有对权力的野望,也比任何人都懂得趋利避害。 但同样,他不够果决,耳根子也有些软,换言之,他心底仍旧保有温情和善良。 矛盾却并不违和。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利用他心底的亏欠和愧疚。 毕竟相比于那些数年承欢在他膝下的子嗣,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实在没什么优势。 最能利用的,便是他的愧疚和亏欠。 这时,玛瑙从外进来,沉声道:“小姐,连城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他明日打算去护国寺一趟,您若是要过去背书,可以直接找二宝拿书房的钥匙。” “他要去护国寺?”沈舒意温声发问。 玛瑙点头:“明天是每月一次的祈福日,听说有所求之人,从山脚一步一叩行至佛寺,所求所愿将会得到佛祖垂怜。” 沈舒意嗤笑出声:“若神佛有眼,这世间哪里还会有诸多不公。” 民生多艰,为黎民为社稷的永远不是神佛,而是那些豁出性命、不顾一切撞向黑暗、不畏生死的人,活生生的人! 沈舒意清楚,连城本不是信这些的人。 只是,许是因为自己给了他一丝希望,他便不忍这希望再次落空。 “明日我同他一起去。”沈舒意温声开口,让几个丫鬟提早做些准备。 “是。” 忙完后,沈舒意盯着面前的画像看了一会,待到过了午时,又去静安院探望了一次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经此一遭,确实是病了,再加上年岁渐高,整个人都不太爽利。 第246章 等不到那时 沈舒意自静安院离开时,在门前碰见了秦雪蓉和沈静语。 不得不说,秦雪蓉倒是能屈能伸,如今被卸去掌家之权,也随之褪去了端庄的华服,穿着打扮颇为朴素,颇有些清丽柔顺之感。 沈静语发髻梳的极高,整齐而精致,珠翠环绕,一双美目含情,宛若秋水,眉宇间却自有一片端庄从容,一举一动皆挑不出半点错处。 “见过母亲,大姐姐。”沈舒意主动行礼。 秦雪蓉见着沈舒意,亦是柔柔的笑道:“意姐儿也来探望你祖母。” “是,不过祖母才刚刚睡下,这会恐怕不会再见母亲了。”沈舒意温声道。 秦雪蓉顿了顿:“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左右我也只是想给母亲送些汤药,既是不巧,我晚些时候再来。 ” “母亲孝心可嘉,祖母知道总会高兴的。”沈舒意笑着开口。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更甚,只是不达眼底,笑着道:“总比不得你会讨你祖母和父亲欢心。” 沈舒意温声道:“母亲谬赞了,舒意比起大姐姐,实在相差甚远。” 沈静语温声开口:“我才回府不久,二妹妹有空到我那坐坐,不管怎么说,母亲擅自挪用前夫人的陪嫁,总归是于你有亏,我那前些日子得了安国夫人赐下的一副头面,回头予你作为补偿,妹妹万不要推辞。” 沈舒意笑道:“安国夫人所赐,舒意可不敢收,何况舒意没有怪罪母亲之意,母亲掌家多年,料想其中的艰辛旁人难以体会,舒意虽不懂,却也知道母亲必是情非得已。” 沈静语摇头道:“错了就是错了,二妹妹不必为母亲开脱。” 沈舒意又同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玉屏跟在沈舒意身后,低声道:“倒是没想到,大小姐会亲自道歉。” 金珠冷嗤道:“道歉有什么用?她要拿安国夫人所送的东西补偿小姐,一看便不是诚心,小姐是有多不明事理才会敢收。” “安国夫人是静妃的表妹,静妃又是四妃之一,更是八皇子生母。安国夫人能赐给沈静语首饰,便表明静妃对她也颇为喜爱。”沈舒意温声开口。 “那安国夫人所赐,便等同于静妃所赐,小姐若真收了这份礼,回头传到静妃耳中,静妃娘娘必定会对您不喜。”金珠皱眉道。 沈舒意弯唇笑了笑:“聪明。” 玉屏不解道:“那这大小姐,到底是想送还是不想送?” 沈舒意温声道:“她想不想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不会收,我不收,倒显得我不够大度,反倒是她诚意十足。我若是收了,便是我不识趣儿,倒要遭静妃娘娘厌恶。” 金珠忍不住道:“大小姐活的不累么?赔个不是还要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处处还要彰显自己的名声!” 沈舒意杏眸清冷,淡声道:“于她而言,如今名声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在沈静珍、沈静麟接连出事这个当口。 沈舒意兀自思量着,从安国夫人的态度看,静妃倒是满意沈静语的,如今迟迟没定下来,大抵是仍旧不太满意沈静语的家世。 毕竟秦氏一族实在不够显赫,沈家虽然还说的过去,却终究不是皇子妃的第一选择,何况这事一直靠秦家牵线,沈景川的态度仍旧模棱两可。 依她对父亲的了解,沈景川怕是还没下定决心,毕竟一旦同八皇子联姻,便等同于站队,而今乾武帝正值壮年,这个时候选择皇子,总要考虑帝心。 * 另一边,自沈舒意离开后,秦雪蓉请见了沈老夫人,不出意料的被拒后,她便托人将带来的食盒转交。 自打出事后,沈老夫人便不愿再见她。 她几次上门,皆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唯独有语姐儿陪着,老夫人才愿意给几分薄面。 想起沈舒意,秦雪蓉一双眼难掩恨意,像是淬了毒般,阴沉不已,连带着扶着沈静语手臂的手,也不受控制的收紧。 沈静语宽慰道:“母亲且再忍耐些时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二妹妹风头正盛,我们还是要避其锋芒。” 秦雪蓉一面走,一面恨恨道:“可珍姐儿被送去庄子,麟哥儿又要被你父亲送去投军,安哥儿被她坏了名声,你又在宴会上被她抢了风头,我这心里,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沈静语神色平静,认真道:“母亲沉寂些时日未免不是好事,母亲可知,为何短短几月,您同二妹妹交手却屡次落败?” 秦雪蓉见她说的认真,停下脚步,看向她:“为何?” “因为你在明,而二妹妹在暗,敌暗我明,自然处处被动,如今母亲沉寂下来,倒是方便我们化明为暗,二妹妹再难预料我们的动作。” 闻言,秦雪蓉久久没有做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说的没错,可到底是为娘连累了你。” 沈静语宽声道:“母亲不必急于一时,再不济,她的婚事最终还是要落在您和父亲手里,而八皇子于我,也不会受外界这些影响。” 秦雪蓉脸色阴暗,摇头道:“可我等不到那时。” 要等沈舒意的婚事,那必然是要在语姐儿的后头,而语姐儿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若是当真能嫁给皇子,婚期更不会太近。 她如何能等到那个时候? 沈静语眸色平静,沉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母亲确实不该动赵德容的陪嫁,您手里又不缺银子,何必贪图那些珠玉,凭白落下把柄。” 提起这事,秦雪蓉虽有些脸热,却仍旧觉得怄的不行。 她哪里想得到王嬷嬷那么不可靠,又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生出个白眼狼! 更何况,赵德容已死,她那双儿女在她眼中和死人无异,她自然会把那些东西看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谁曾想,半路竟杀回个沈舒意。 想到这,秦雪蓉看向沈静语,低声道:“你姨母之前说的那个打算,你可知道?” 沈静语神色不变,温声道:“知道一些。” “你认为是否可行?”闻言,秦雪蓉多了些急切,追问。 沈静语不急不缓:“是否可行,还要等我亲自去见见姨母所说的那个人才行,纵然可行,也要从长计议,仔细谋划。” 第247章 来替您撑伞呀 沈静语回来,秦雪蓉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眼下听着她这番话,不由得低声道:“当初我就不该留下这个孽种,否则今日哪会有这些风波!” “眼下她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抢了本该是你的赞誉,也不知静妃娘娘那边……” 说到这,秦雪蓉又有些忧虑,担心府中近来的事影响沈静语的婚事。 沈静语温声道:“八殿下没那么肤浅,何况让沈舒意出头也是件好事。”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她一味的出风头只会惹来诸多麻烦,如今沈舒意帮她分走不少目光,但也是件好事。 秦雪蓉眼中多了些热络:“八殿下是不是对你情根深种?语儿,你可一定要拿捏住男人的心!” 人心易变,可若是能留住男人的心,日子自然好过。 想到这,秦雪蓉不免多了些落寞,如今沈景川对她是越来越不耐了,早已没了最初的温存。 若是他的心还在她身上,倒是不愁没机会翻身。 沈静语温声道:“喜欢自然是有的,可哪来那么多情根深种。” 秦雪蓉叹了口气,再度道:“倒也不知道你父亲是如何想的?这么久了,也不帮你多争取一二。” 沈静语停在湖边,看着湖里的锦鲤,不急不缓:“父亲未必最看好八皇子,他心中犹疑不定,只是沈家没有更多选择,故而只能观望。” 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不想要从龙之功呢? 若赢了自然风光无限,可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沈静语没有再说更多,只是道:“母亲若想对沈舒意动手,要尽早才是。 ” 秦雪蓉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知道,若是久了,难免让人起疑。” * 翌日,清早。 空中飘起了一丝清雪,夹杂着雨丝,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树上的叶子虽越落越多,却少了几分秋日的肃杀,反而平添了些冬日的冰寒。 连城才到护国寺的山脚下,远远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那。 少女穿了件桃粉色的襦裙,因着飘起了清雪,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斗篷。 金珠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万物静谧。 连城仍旧是那身破烂的装扮,脚上的布鞋露着两根脚趾,腰间别着个酒葫芦,发丝凌乱,比街上的乞儿强不了太多。 大抵是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沈舒意,连城皱着眉头道:“你不在家里画画,跑这来做什么?” 沈舒意温声道:“就快画好了。” 只是差一双眼睛,她迟迟没有落笔罢了。 连城皱了皱眉头,许是有着近乡情怯之感,倒是不敢往下追问。 “我来这儿是祈福的,你个小丫头来凑什么热闹。”连城带着些嫌弃开口。 今天他过来,刻意没带任何人。 加上天气不好,故而走这条路的人很少,站在山脚,仰头看去,蜿蜒的山路上只依稀可见几道冒着霜雪的身影,走的踉跄又艰难。 护国寺乃是国寺,多是皇家祈福祭祀所用,皇家和有官身的人前往,多是走另一条直路,而寻常百姓若想去护国寺祈福,则需要走这条山路以表诚心。 故而,护国寺虽是国寺,但往来的百姓并不多,除非当真是心有执念、有所求之人,才会选择这条极为艰难的山路。 “我来替您撑伞呀。”沈舒意笑了笑,温声开口。 “今日不背书了?你那个哥哥病好了?”连城没好气儿的询问。 “没好,他筋脉断裂,凭借我这点本事怕是难以将他医好,只能尽力帮他调理身子。”沈舒意实话实说。 或者说,她就算有本事将哥哥的筋脉修复,也没法像连城一样做到让他恢复如初,没有半分异样。 连城嗤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软声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讨好您了么,总归盼着您得偿所愿,愿意再次出手。” 她声音干净而软糯,眉眼弯弯,带着不加掩饰的讨好和目的,偏那直白的模样,坦荡又真诚,让人难以生出厌恶来。 连城摇摇头:“规矩不可废,今日雨雪虽不大,到底寒气逼人,你本就体弱,赶紧回家去!” 沈舒意还欲再说些什么,一辆马车停在山脚。 紧接着,棕色云纹的车帘被掀开,萧廷善从车内下来。 “连城先生。”萧廷善温声开口,才一入冬,身上便穿上了厚厚的毛裘,手里也捧了个暖炉。 纵然如此,却还是抵不住他苍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唇瓣。 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 啧,气血两亏,倒真是一副短命相。 连城的眉头皱的更深:“你来做什么?” 因着上次闻人宗惹了连城不快,故而这次萧廷善只带了松仁和松柏,姿态一如既往放的很低,眉目清远,显得格外诚恳。 “先生有所求,在下亦有所求,幸得先生同路,还望先生不要嫌弃。”连城温声开口,目光诚挚,没有什么攻击性,倒显得颇为温和。 他这般说,连城自然不能多加阻拦。 毕竟这山路又不是他开的,没道理拦着别人! 连城转头看向沈舒意,不满道:“丫头,你趁早回去,别在这碍事!” 沈舒意笑道:“您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莫非是担心自己坚持不到山顶,怕我看您笑话?” 连城的胡子都被气的翘起了几根,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温声道:“我盼先生得偿所愿,只是难免担心,若您半路晕倒,总得有个人抬您下山。” 连城被气笑了:“你倒不如说惦记着给我收尸。” 沈舒意莞尔一笑:“舒意受您恩惠,您若要这么理解也行。”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心思百转,短短数月,她已然和初见时不同。 原本干瘪暗黄的肌肤,如今欺霜赛雪,像是一樽毫无瑕疵的美玉,一双杏眼眼尾微扬,眉宇间自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和清冽,巴掌大的小脸冷艳而精致,不同于沈静语的雍容大气,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想起宴会上她那一手好字,还有那堪称‘神迹’的画工,再看如今连城对她的亲近,萧廷善只觉得从未看透过她。 第248章 我同宋公子不同 察觉到萧廷善的视线,沈舒意抬眸看向他,弯唇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那一瞬,似万千梨花盛开,冰雪初消,有炽烈的暖阳穿透云层,跃过枝桠,散落在大地。 更好像,从前的剑拔弩张和针对讥讽,都不曾出现过。 倒好像,他与她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萧廷善微怔片刻,回以一笑。 可他的笑容才咧开几分,沈舒意便已然收回了目光,只留着萧廷善那还未彻底展露开的温柔和笑意,要笑不笑的僵在脸上,尴尬不已。 连城没注意两人间的这一丁点细节,站在山脚的台阶前,仰头看了看蜿蜒绵长的山路,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缓缓迈出第一步。 “我同先生一道。”萧廷善收回心思,沉声开口。 话落,他便又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看起来身体确实羸弱。 连城也没管他,学着旁人的模样,一步一叩首,闷声往上走。 他跪,萧廷善便也跟着跪,亦如没有官身,如寻常百姓般祈求神佛的照顾,只盼着这一路艰险,能体现诚心。 沈舒意跟在连城另一侧,让金珠和玉屏退后了两分,自己接过一把伞,撑在连城头上,跟着他缓慢向上走。 沈舒意转头对金珠说了些什么,金珠点头后,转身离开。 萧廷善抬眸多看了一眼,倒不知她又打算做什么。 沈舒意只当不知,跟着两人一道往上走。 连城和萧廷善跪,她却不打算跪。 哪怕她清楚,她其实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让连城心软,毕竟连城这样的性子,外硬内软,虽会守他自己的规矩,却难免放水。 但她不想这样,既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利用连城的善心,也不想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前几年在佛寺,她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山路蜿蜒,如今地上又湿又寒,这一路跪下去,她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沈舒意跟在身侧,一路替连城撑着伞。 前面一段路,倒显得庄重又静谧,无人开口,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萧廷善气喘吁吁,越发吃力,重重的咳了起来。 “公子!”松柏连忙将他扶住,心疼的开口。 “无事。”萧廷善摆了摆手,眸色晦暗又隐忍。 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打听到连城今日的行踪,连城平素鲜少出门,机不可失,要想请得连城出手,今日至关重要。 “可您前几日才高热过一场,如今身子正虚,何况……”松柏眼角泛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连城蹙眉,转过头看向他道:“你这种世家公子还是回去吧,这一路走下去,少不得会要了你半条命!” 萧廷善笑了笑,肃穆萧瑟的山景映衬下,只将他衬的面无血色,苍白不已。 “先生不必挂怀,左右我这条命也是活不长的,倒不如趁着尚能动的时候,奋力一搏。” 闻言,连城冷笑出声,收回视线后,没再理他。 山路绵延,连城年轻时身体虽然不错,可这些年却也疏于锻炼,再加上年岁渐长,跪拜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步子越来越慢,连走出也是气喘吁吁。 每次跪下磕完头,几乎都要站不起身。 “劳什子的狗屁规矩!”连城低骂出声,显然对这所谓的祈福是不信的。 可为人父母者,纵有一线希望,也总是难以放弃。 沈舒意笑着道:“先生要是走不动,不如咱们回去吧,烧点火盆子,再让玉屏准备个锅子,烫两壶热酒,又暖又香,岂不美哉。” 听着沈舒意的话,连城咽了口口水,眼里多了些向往。 片刻后,他重重呸了一声,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了最后几口,随即道:“你这个丫头心思太坏!” 沈舒意笑了笑,视线落在连城冻的发红的脚指头上,再度打趣道:“先生若是早知道这么难走,是不是说什么都要换双不漏风的鞋子?” 连城被她这话臊的脸颊通红,他本就没什么心思在穿衣打扮上,浑浑噩噩度日,偏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挑了一天来祈福,结果偏又赶上雨雪……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连城的鞋子和单薄的衣衫上,温声道:“先生,您鞋子的尺寸和在下不大合适,倒是这披风,您可以先用来避寒。” 说着,萧廷善便抬手去解自己的披风,要将其送予连城。 可惜,连城最不吃这套,扬手一推:“少来,别以为拿着这些东西讨好我就管用,我说了规矩不能破!宋公子有时间在这陪我耗,不如想法子去找找连翘!” 萧廷善被这扬手一推,一个踉跄。 幸得松仁连忙将他扶住:“你这人怎么如此?未免太不识好歹!” 连城不客气道:“没错,老夫就这副德行,谁让你们喜欢热脸来贴冷屁股!” “松仁,不得无礼,本就是我们逾越,咳咳……” 萧廷善沉声制止,一句话未等说完,便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连城也没理他,自己本就累的不轻,哪有心思应付他们。 就在这时,金珠怀里抱着个包袱匆匆追了回来:“小姐,东西买来了。” 金珠将包袱里的一双鞋子拿了出来,递到沈舒意手上。 连城余光瞥了一眼,心下不由得感叹,那鞋样子虽然不怎么样,但看起来可真厚实啊…鞋底纳的那么厚,踩在地上必定又软又暖。 沈舒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着道:“先生为表诚心,想来是刻意穿着破衣烂衫,这鞋我看是用不上的。” 一句话,惹得连城跳脚,蹭的一下蹿了起来:“你这丫头,哪里有半点有求于人的态度!你看看宋廷善,你再看看你!” 沈舒意弯了弯眼,笑着道:“我同宋公子自然不同,宋公子是想空手套白狼,我可是实心实意的和您做交易。” 萧廷善的神色僵了僵,只觉得沈舒意果然还是那个沈舒意! “沈小姐似乎对在下多有误会。” 沈舒意没理他,拿着鞋子问连城:“穿不穿?我还让金珠买了两壶热酒,你要是不喝……” “谁说我不喝!” 连城急了,伸手将她手里的鞋子抢了过来,想着还是这丫头心细,刚好他的酒葫芦也见底了。 第249章 肯定没你的份! 萧廷善看着连城急吼吼的换了鞋子,又接过金珠递来的酒瓶,若有所思。 连城的性子阴晴不定,沈舒意倒是将他的性子摸得很透。 他倒也可以效仿,只不过,他和连城终究没有那么亲近,再加上上次闻人宗出手,已然惹得连城不快。 他纵可以学得沈舒意这套手段,可连城却也不会接受。 萧廷善轻轻叹了口气,倒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过沈舒意,否则,今日倒还可以请她在连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不过无妨,他所求所谋,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想要的,自会自己筹谋。 萧廷善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一抹算计。 * 换了厚实缓和的鞋子,半壶热酒下肚,连城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只觉得熨帖不已。 “丫头,你且看着,老夫现在一口气爬到那山顶都不在话下!”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爬着上去,再被人抬着下来吗?”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般难听,当心日后嫁不出去!”连城气的跳脚,原本枯燥的山路,倒是因为有沈舒意的陪伴,欢快了许多。 连带着那漫长曲折的小路和石阶,都好像变短了不少。 沈舒意温声道:“嫁不出去便不嫁,自来也没有女子非要嫁人的道理。” 听见这话,萧廷善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连城忍不住摇头道:“离经叛道!” 又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连城和萧廷善两人都累的不轻,已然十分吃力。 沈舒意倒是还好,毕竟两人一步一跪,速度快不起来,她又不跪,除了撑伞的手臂有些酸,一路走的很慢,倒不觉得疲惫。 看着连城气喘吁吁的模样,沈舒意笑着打趣道:“要不咱们回府吧,我瞧着您也走不动了,现在回去,我给您做锅子倒还来得及。” 连城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谁说我走不动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舒意笑了笑,催促道:“那你倒是走快点,别总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听着这话,连城那个气啊! 只觉得说什么都不能丢了这脸!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探究,他脸色比连城还要难看,不知是不是染了风雪,咳的厉害。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宋大人看我也没用,锅子肯定没你的份!” 萧廷善:“……” 在沈舒意无情的鞭挞下,连城气喘吁吁的爬过了三分之二的山路,两个膝盖的位置,料子被磨的破烂,几块碎布迎风招展,颇有些滑稽。 “不行了…我得歇口气!” 连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只觉得修这山路的人倒也不怕损了阴德,这么长又这么陡,这是好人家走的吗? 见他停下,萧廷善便也停了下来。 “公子,快喝点水。”松柏连忙从水囊里倒出一杯水来,递到萧廷善面前。 “咳咳……”萧廷善又咳了几声,待到平缓一些后,才伸手接过杯子。 连城皱着眉头看向他道:“我说你这个世家公子跑来受这个罪做什么?那边好好的官道你不走,偏要到这边来自讨苦吃!” 见他愿意同自己开口,萧廷善虚弱的笑了笑:“能救我的人不是这护国寺里的神佛,而是连城先生,先生若不肯救我,纵是我踏平了官道又有何用?” 连城仰首猛灌了几口烈酒,声音带着几分哑意:“规矩不可废啊!” 萧廷善温声道:“在下知道,在下也没想过坏了您的规矩。只是这几日,我的人发现了一位小姐,酷似连翘姑娘,只是如今还没能找到人,但因为已经有了线索,所以只盼着连城先生能给我个机会,再等些时日。” 萧廷善的话,并未让连城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这么多年,拿着连翘的踪迹来找他的人数不胜数,他也早从最初的期待和兴奋,变得麻木又平静。 这些笃定又自信的话,听起来还不如沈舒意那幅画来的冲击力更大。 毕竟言之凿凿能找到人的,都说的太过容易,倒不如沈舒意这样提供个线索的,来的更可靠。 “行啊,只要你找到人,你这病我肯定为你治。”连城漫不经心的开口。 他没在意,沈舒意却是抬眸看了萧廷善一眼。 前世,她和这个男人相伴数年,虽知他并无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亦没有驰骋疆场、纵横天下的经韬纬略。 但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在于能忍,不仅能忍,他还擅于谋划和蛰伏,那份韧性世间少有。 除此之外,他虽伪善多疑,却善于取长补短,极能听取旁人的意见。 沈舒意承认,纵是没有自己,萧廷善或许也能在诸位皇子中,谋得一席之地。 不过至于能不能成太子,最后又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有时候除了才能或许还需要点运道。 而运道这个东西,是谁也说不好的。 歇了片刻,连城才起身,忽然,两侧的山石后面,不知从哪蹿出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执长刀,对着几人便砍了下来。 “小姐,小心!” 金珠急声开口,立刻便护在了沈舒意身前。 沈舒意一把将她推开,顺势收了手里的伞,以伞为棍,扛下了一把砍向自己的长刀。 连城亦是反应过来,抓着不离手的酒葫芦,便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砸去。 手起葫芦落,连带着一股浅淡的药香在空气里散开。 最前的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 而这时,萧廷善所带的护卫也纷纷冲上前来,他带的人不多,尤其这次没带闻人宗这样的高手。 但好在,到底是国公府世子,加之他这些年又收了不少心腹。 故而哪怕只有七八人,也能抵挡上一阵子。 只不过,这群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纵然最初被连城放倒了几个,这会剩下的人亦是同萧廷善的护卫打的难解难分,甚至逐渐占据压倒性优势。 沈舒意视线落在为首的杀气最重的一个蒙面男人身上,眯了下眼。 这人用的砍刀同旁人无异,不过刀刃显然更为冷冽,泛着幽蓝的寒光,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刀柄上坠着一枚红色圆环,随着手起刀落,哗啦啦的作响。 第250章 狗东西,装的还真像!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气笑了。 啧,没想到是个熟人。 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当年萧廷善手下的第一骁将——蒙括。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蒙括竟这么早就跟在了萧廷善身边,旁的不论,萧廷善倒是有一手收服人心的好本事。 想想确实,若非如此,自己前世又怎么会掏心掏肺为他卖命十几年。 如今看来,她倒是没猜错,这刺杀本就是萧廷善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几乎是瞬间,沈舒意便猜到了他的算计。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成,那便舍之以命。 今日这出磕头跪拜至护国寺祈福,从始至终就是他谋划的一场苦肉计。 试问若是在这场刺杀中,他为了救连城而垂死,连城是救还是不救? 纵使不想坏了规矩,不愿救人,可他也总会指点药童出手,留住萧廷善的性命。 往好了想,连城既然出手,自然没有看着他体内旧疾,却坐视不理的道理,保不准顺带着就替他医治和调理了。 往坏了想,纵然连城仍不愿出手,可总归会留下他的性命,顺带欠了他一份恩情。 如此一来,他萧廷善同连城的关系迅速拉近,不说算是朋友,至少,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 一行黑衣人下手凶猛,杀气逼人,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刀刀都冲着萧廷善的侍卫来。 “除了连城,其他人格杀勿论!”为首的最为凶悍的黑衣人,沉声开口,声音粗犷,沈舒意听得出是蒙括。 果不其然,得了这话,一行人下手更狠。 连城面色凝重,倒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的仇家,亦或者是又有人打起了他这一身医术的主意。 眼见萧廷善的侍卫已经浑身是血,接连倒下了几个,连城再度从指尖弹出一颗药丸。 “闭气!”连城沉声提醒。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颗药丸飞驰而出,紧接着在空中瞬间化作一片烟粉。 “小心,是毒!”黑衣人中有人急声开口。 一行人反应颇快,可纵是如此,仍有几名黑衣人倒地,嘴角吐血。 萧廷善的侍卫,一手捂着口鼻,一面乘胜追击。 萧廷善立于连城和沈舒意身前,将几人护在身后,面色凝重。 “连城先生手中可还有药粉?”萧廷善背对着几人,视线紧紧落在自己的几个侍卫身上。 眼见一行人浑身是血,此刻虽占了上风,却仍旧打的艰难。 连城也没藏拙,毕竟人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即又弹出两颗药丸。 可这一次,一行人早就有了防备,黑衣人齐齐闭气后退,而后谨慎的呈包围状将几人围在正中。 “连城先生,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是家主有请,想请您过府一叙。”一个黑衣人沉声开口,一双眼死死盯着连城。 连城冷笑出声:“常人都是先礼后兵,你们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不必想便也知,若非今日有招架之力,这些人只会直接将他掳走,哪里会这般客气。 沈舒意杏眸沉沉,眼底淬着丝清冽的寒芒。 依她对连城的了解,连城身上通常只带三份迷药,一份毒。 他性子放荡不羁,不受权贵拘束,亦不会低头。但同样,他无权无势,也不愿与人结成死仇,故而带的迷药更多,足以自保。 至于那一份毒,则是遇到死敌,攻其不备之用。 眼下观之,这几份药连城倒是都用了出去,半点也没私藏。 可萧廷善这个人,却是心思诡谲,方才有此一问,必定还有后招。 连城的药到底厉害,一行人虽有防备,可到底有几个离的近的浑身发软,闭气不及,战斗力一时减弱不少。 萧廷善的侍卫也没好到哪去,打到最后,黑衣人尽数倒地后,也只剩下一名侍卫捂着带血的胳膊,站在萧廷善身侧。 连城脸色算不得好看,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出门祈个福,竟也会被人盯上。 萧廷善看向松柏,沉声道:“你们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人的身份。” “是。”松柏当即应下。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后,再度嘱咐道:“谨慎些,当心有人偷袭。” “是,公子。”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当真是被气笑了。 若非认出了蒙括,她倒真要以为这些人是连城的仇家,如今看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萧廷善这演戏的本事都是如出一辙的好! 狗东西,装的还真像! 沈舒意侧目看向连城,便见他神色凝重,亦是认真盯着松柏所去的方向。 倒不知是为了这满地的血迹和残肢,还是为着这不知来路的仇家。 天气清寒,空气里弥漫着冷厉肃杀的血腥味。 原本萧瑟蜿蜒的山路,因着这一场突袭,倒是被染出了几分刺目的红,凭白添了不少凄美。 金珠和玉屏一直护在沈舒意身侧,两人虽也经历过不少历练,却到底没见过这样顷刻间,便腥风血雨的场面,一时皆是被吓得脸色惨白。 “你们到边上歇歇。”沈舒意温声开口。 “小姐!”两人急声开口,似乎放心不下。 沈舒意目光柔和下来,视线落在两人苍白的小脸上,温声道:“去吧,我无碍。” 两人认真打量了一番沈舒意,见她确实神色如常,除了眉宇间更冷了几分,倒是不像被吓到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去到一旁的石墩上歇息。 几人说话的光景,萧廷善的视线也落在了沈舒意身上,心思百转。 “沈小姐似乎并不害怕?”萧廷善温声开口,气息不稳,显出几分病秧子的虚弱来。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向他,眼底多了几分讥讽:“怕,怎么会不怕,世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宋公子说是不是。” 萧廷善当即拱手:“是在下的不是,在下今日若是能多带几名侍卫,便也不至于如此。” 连城摇头道:“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本就是受无妄之灾。” “连城先生严重了……” 萧廷善的话还未说完,混迹在黑衣人中的蒙括,忽然睁开双眼,眸若鹰隼,大手骤然抓紧长刀,一跃而起,凌空而至,森寒的刀尖直奔连城心口! 第251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城本就不会武,或者说会的也就是个三脚猫功夫。 再加上根本没想到对方有人竟然是假死装晕,更没想到口口声声要抓自己的人,竟然会想要自己的性命。 故而那一瞬,连城根本反应不及。 而蒙括作为前世萧廷善手下颇负盛名的一员大将,动作自然凶猛又利落,极为干脆果决! 萧廷善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显然他苦心筹谋,等的就是这一刻! 萧廷善掐算着时间,等到刀尖逼近,才欲扑身挡在连城身前:“先生,小心!” 可电光火石间,却有一道白色的纤细的身影,比他动作更快。 沈舒意没有半点迟疑,毫不犹豫的一把扯住萧廷善的衣领,直接将人拽了过来,挡在连城面前。 当即,原本羸弱温润的世家公子,便成了倒霉可怜的替死鬼。 那一刀,结结实实的没入萧廷善的胸口。 ‘噗 !’ 刀尖没入皮肉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山谷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蒙恬刀柄上的圆环,撞击着冷刃,发出金属的轰鸣。 一瞬间,鲜血沿着刀尖溢出。 因为离的近,沈舒意能够清楚的看到蒙恬眼里的震惊,还有那一刹那的失神。 萧廷善更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谋划,功亏一篑! 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开,萧廷善双目死死盯着面前冷白如玉的少女,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沈舒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毫无诚意道:“对不起啊宋公子,顺手。” “公子!!!”松仁回过神来,惊叫着扑上前,双目猩红。 连城亦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当即一枚药丸朝着蒙括弹出。 蒙括迅速闭气,眼见大势已去,一把将刀抽出,几个起跳,便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山林。 随着长刀拔出,萧廷善的伤口血流如注。 沈舒意当即放手,松柏和松仁连忙将他放平在地,翻出伤药洒在他的伤口,替他止血。 萧廷善仍旧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眼底既有震惊又有不甘。 她一个女子…怎么敢! 怎么能如此果决和狠辣! 这般行事,就不怕世人戳破她的脊梁骨么? 沈舒意不避不退,迎着萧廷善的视线,杏眸清冽又凉薄,既没有慌乱又没有丝毫愧疚。 萧廷善吐出一口血来,视线都变得模糊。 沈舒意…沈舒意!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只觉得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前世她替萧廷善挡下致命的一刀,伤在心口,若非连城费了不少心思救她,她大抵熬不过那年。 可最后,她又得到什么? 娄玉兰说他嫌弃她那道刀疤丑。 倒不知,这一世他自己可会嫌弃自己? 许是因着萧廷善身体不好,松仁和松柏随身带了不少丹药,一股脑倒出不少尽数喂到萧廷善嘴里。 连城蹲下身,替他把了个脉。 松柏哭着道:“先生,我家公子伤势如何?” 连城拧着眉头,片刻后沉声道:“偏离心脏半寸,算是命大,服了补血益气、生津续命的参丹和药丸,性命暂时无碍。” 得了这话,松柏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对此倒也不觉得失望。 毕竟,她没想过萧廷善死的这么痛快,有时候,人还是要活的久一点,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痛苦。 松仁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沈舒意,怒冲冲道:“沈小姐!我们公子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可以为求自保,把别人拉到身前挡刀!” “你这样和杀人有什么不同!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 松仁话音落下,连城也抬眸看向沈舒意,眼底少了之前的温度,多了些不喜。 显然,连城虽不再救人,但他也曾是个悬壶济世的良医。 纵然如今收手,断然也看不惯旁人草菅人命。 沈舒意神色从容,不急不缓:“这话听着奇怪,怎么你不去怪这些行刺之人心狠手辣,倒是怪起我一个弱质女流。” 松柏和松仁俱是气的不轻,弱质女流? 可看看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柔弱? 纵是不会武功,却比他们公子不知要强悍上多少倍! 金珠看不过,当下护在沈舒意身前:“你们既那么忠心护主,怎么事发时不护在主子身前,若你护住宋公子,他又如何会受伤?” “你们简直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松仁气的浑身哆嗦,眼睛涨红。 话落,松仁转头看向连城,急声道:“先生为何对这样的人青睐有加,反倒对我们公子不假辞色!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连城沉默着没有做声,只是显然,沈舒意的做法同样让他难以接受。 “沈小姐,剩下的路我自己行往便可,不必相送。”连城对着沈舒意沉声开口,态度已然比之前疏远许多。 玉屏和金珠看着焦急,沈舒意却神色从容。 “先生珍重。”沈舒意停下脚步,也不勉强。 连城点了点头后,对着松仁和松柏道:“我劝二位尽早送宋公子下山,他身体本就有旧疾,如今再受刀伤,最好尽快医治。” “先生…从这里到山下少说要一个时辰,公子的伤若是耽搁到回府,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数,如今这荒山野岭根本没有郎中,求您救他一命!” 说罢,松仁便跪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 连城眸色沉沉,声音嘶哑:“按我说的做,现在下山,他性命无碍。” 话落,他也没再管几人,一手撑着根半途捡的树棍,越过数道尸体,继续一步一跪的朝山上走去。 连城的背影越来越小,松柏和松仁怒视着沈舒意,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沈舒意垂眸看向被扶在松柏怀里的萧廷善,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宋公子,听闻人在这护国寺的山道上,若是半途而废,那么所求所愿必会落空。” “看来,宋公子所盼,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呢。” 萧廷善意识混沌,一片迷蒙中,只觉得有一道清冽幽冷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入鼻息。 紧接着,少女干净的音色响起,一字一句,尽数落于耳中。 第252章 贼喊捉贼的戏码 萧廷善睫毛轻颤,挣扎了许久,却没能睁开,可听着沈舒意这番话,指尖却是不受控制的缓缓蜷起。 沈舒意重新站起身,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唇瓣微弯,杏眸冰冷。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松柏离的更近,把沈舒意的话听在耳中,可以说是气的浑身发抖。 沈舒意也不在意,淡声道:“你们若是再耽搁下去,大概就只能等着替宋公子收尸了。” 松柏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再顾不上旁的。 他和松仁两个将萧廷善架起,打算同还能起身的侍卫轮换着,说什么都要把公子送到医馆。 * 一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沈舒意的视线,几人所去的方向同连城相背。 注定了这场博弈,有人会得偿所愿,而有人,会功亏一篑。 “小姐,我们还往上走么?”玉屏轻声开口。 “不了,我倒是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来。”沈舒意温声开口,左右连城对她已生芥蒂,她再跟过去也是自讨没趣。 金珠踹了踹脚边的一个黑衣人,弯腰将他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舒意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倒也没放在心上。 除了蒙括,这些大抵都是高价雇佣的亡命之徒。 “小姐,连城先生似乎不太高兴您的做法…那我们这么久的努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玉屏替沈舒意撑着伞,有些不甘。 沈舒意莞尔一笑:“不急,总有真相大白之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屏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道:“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只是实在忍不住,总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舒意转头看了她一眼,杏眸清冽:“贼喊捉贼的戏码罢了。” 玉屏愣了片刻:“您…您是说……” 金珠显然也难以置信:“这个宋公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不是东西!” “小姐,您怎么不告诉连城先生。”玉屏忍不住再度开口,不愿看沈舒意被人误会。 沈舒意一面往下走,一面道:“说话总得讲证据,证据,你有吗?” 玉屏顿时语塞。 沈舒意眸色沉沉,再度道:“何况,依宋廷善的性子,必定还有后招,只凭这次的行刺,不足以让连城与他反目。” 他要萧廷善这辈子都只能看着连城,却再没可能求得他出手。 沈舒意细细回想起他今日的每一句话,他这个人,不喜欢无的放矢,所言所行,皆有深意。 何况,抛开这些不论,她确实也有私心。 眼下连城越是对她误会,来日知道真相,他便越是愧疚,对宋廷善也就越发厌恶。 他自然也会好说话许多。 “不过小姐好厉害,竟然一把就把宋公子扯到了身前,幸好那一刀没刺在连城先生身上,不然可要被这狗东西给利用了!”金珠义愤填膺的骂着。 沈舒意莞尔一笑,早在蒙括没动之时,她便一直戒备,蒙括才收拢手指,握紧长刀,她就下了决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 没道理便宜了萧廷善这个狗男人! 姑且不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好戏,就说前世他欠她的,这一刀也该由他来还! 不过她可没金珠吹嘘的那么厉害,不过是天时地利罢了。 毕竟萧廷善本就体弱,又是磕头又是跪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自然是强弩之末。 再加上他本意便是替连城挡下这一刀,故而两人使力的方向一致,以至于沈舒意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可惜,虽然结果相差不多,但怎么看,萧廷善的算盘都落空了。 一个是被人抓来挡刀,一个是自己奋不顾身舍命相救。 这分量,怎么都是不同的。 * 回去的路上,沈舒意坐在马车上思量着萧廷善的心思,抬眸便见玉屏坐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温声道:“想说什么?” 玉屏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道:“您那日问奴婢,那幅画可看出了什么,奴婢当时只觉得眼熟,这几日时常想起,倒是…倒是认出了那幅画像谁……” 玉屏会认出来,沈舒意倒也不意外。 她没问玉屏那人是谁,只是道:“还不到时候。” 她现在固然可以直接告诉连城,这样连城便会立刻为哥哥诊治,连城父女也能团聚。 可萧廷善汲汲营营,他也一直在找连翘。 他这个人本就攻于心计、善于伪装,若是毫无准备之下,让他察觉了真相,只会把连翘置于危险之地。 更何况,如今连城虽对他不喜,却也并不到厌恶和警觉的地步。 总得让他看透萧廷善的面目,有所防备,他和连翘才能更安全。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京城西街的街口。 沈舒意从车上下来,抬眼望去,便看见道路两侧不少孩子、男女头上插着根草。 这是京城有名的买卖奴才的地方,多是穷苦人家遇到过不去的坎,自发在这买卖,为奴为婢,算是求一条活路,或者给家里添一笔银钱。 “小姐,可是买奴婢?” “小姐,我们家巧姐儿特别能干,还机灵懂事,您看看……” “小姐!买不买壮丁,什么活都能干,只要二十两银子!” “……” 沈舒意才一露面,一群人便围了上来,卖力的推销着。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圈,一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得出日子都不好过,同京中的达官显贵对比鲜明。 唯独那一双双眼睛,见着沈舒意的一瞬,充满了希冀和渴望。 沈舒意知道,这样的情况再过上两月会更多,寒冬一至,会有更多食不果腹的百姓,也会有更多人卖儿卖女,冻死在路边。 倒也不知道小舅舅那边囤了多少炭了,只盼着能让更多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 “回头让方嬷嬷再多收些皮毛,不论价格,越多越好。”沈舒意沉声开口。 这些百姓的银子她不赚,可那些不缺银子的人,她总要狠狠宰上一笔。 第253章 兴旺楼 “都让开让开!小姐可是要买奴才,我们兴旺楼可是京中货最好最全的地方,您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小姐去了绝不后悔!”一个穿的不错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 他一露面,便把原本围上前的百姓驱散了,同沈舒意说话时,虽然殷勤又谄媚。 可转头看向路两旁那些人时,却是狠辣又张狂。 沈舒意知道,他说的没错。 西街基本上是京中最大的奴才买卖地,而位于其中的兴旺楼更是声名赫赫,是最有名的''人市''。 沈舒意跟着伙计走进兴旺楼,整个兴旺楼有四层之高,每一层面积都极大,按照男女老少分门别类,人便像是牲口一样被拴着铁链子,锁在一旁的架子上。 不过不得不承认,哪怕只是第一层最便宜的奴才,也远比外面的看起来更有价值。 伙计笑着介绍道:“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我们保准都能为您找来,我们这整个楼有四层,越往上奴才的质量越高,您就是想买些回去不做奴才,那也是使得的!” 伙计笑的有些暧昧,又带着几分得意。 沈舒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少官老爷或者乡绅,亦或者想要讨好上峰的官员,在这儿总能挑到合乎心意的美人。 虽然价格不便宜,可总有人愿意出钱。 当然,对于女子而言也是如此,大乾民风相对算是开放,虽没到了女子可以去找小倌的地步,但也总有一些会偷着喜欢年轻俊美、身强体壮的男人来愉悦自己。 不仅如此,沈舒意要找的人,若是在这,大抵也会被安排在第四层。 三层多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四层则是些身强力壮的男人。 沈舒意跟着伙计一路上到第四层,能清楚的感受到第四层同楼下不同。 若说楼下是衣香鬓影、靡靡之音,这一层便是杀气凛然、血气四溢。 四楼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看台,而这个看台被用高高的铁笼筑起。 此刻,两个赤着上身的精壮男人正在笼子里厮斗,两人皆是发丝凌乱,满脸血迹。 可就算如此,掌柜不喊停,他们便不能停下。 笼子四周,围了不少人看客,男女老少皆有,多是些衣着华贵的显赫之人。 再尊贵的或者说更有钱的,楼上四周高出一米左右,搭出了一圈看台,贵客便可以坐在看台之上,喝茶饮酒,把旁人的殊死搏斗当做一场乐子。 “小姐想挑什么样的都有,不过能进笼子里的都是些狠角色,您…怕是招架不住。”伙计笑着提醒。 一面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一面道:“那边的那些,多不会武,却也都是容貌俊美之辈,您……”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开口打断:“不必,我就喜欢这样的。” 她来,找的可不是仅有皮相的酒囊饭袋,她要找的是前世蒙括的克星——九俦。 前世她收服九俦是在几年后,九俦跟着她亦是为了萧廷善效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惜最后却被萧廷善斩了首级,呈在她面前。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觉得心口发堵。 当年那托盘之上的七颗头颅,每一颗都让她痛不欲生。 而今重新来过,她再不会让他们枉死。 沈舒意带着金珠和玉屏看了一圈,可细细打量下来,却并未发现九俦的身影。 沈舒意只知道他曾流落过兴旺楼,处境艰难,但她却不知道九俦流落至此的具体时间。 今日她也是因为认出蒙括,心血来潮想着到兴旺楼看一看。 如今一圈看下来,只觉得兴旺楼这名字当真险恶。 兴旺兴旺,一个买卖人口,草菅人命的地方,却盼着人丁兴旺。 人丁越兴旺,这买卖自然越红火。 实在是可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了。”沈舒意看了一会,挑了两个会功夫的好手,还挑了个年轻些的少年。 少年鼻青脸肿,唯独眼里带着股不服输的狠劲,见着沈舒意点名要他,眼里多了些兴奋,亦带着几分迷茫。 “另外赛台上输的那个,我也要了。”沈舒意转头看向赛台。 倒在血泊里的同样是个少年,不过十三四的模样,这会一只眼睛满是血迹,肿的老高。 一只手更是被对方狠狠踩在地上,偏一直紧咬着牙关,不曾低头。 伙计一听沈舒意开口便要了四个,态度越发殷勤。 “小姐,这层楼上的奴才都不便宜,这四人若是都要…需得一万两银子。” 伙计试探着开口,担心沈舒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姐,跑出来胡闹。 沈舒意的眸色暗了暗,奇货可居,自然价格不菲,可笑门外路旁的那些百姓,加起来怕也未必抵得过这个数。 沈舒意没多言,见此,玉屏当即爽快的付了银票。 “得嘞,一会这几人的卖身契小的便给您送来,您上座,我让人给您送壶茶,保准被几人都收拾的妥妥帖帖的给您送来!” 开了个大单,伙计眉开眼笑。 沈舒意也没拒绝,温声道:“把你们掌柜找来,我还有笔买卖要谈。” 伙计愣了片刻:“您稍坐,我这就去给您通传。” 沈舒意坐在高台上,垂眸看着台下的众生之相,心绪复杂,而此刻,高台对面的另一间雅座。 两侧鎏金蜀锦的贡缎被高高挂起,一张与旁处不同的金丝八宝楠木桌旁,放着张刻有八仙过海图的软榻。 一男子身着暗红色蟒袍,腰系金丝白玉带,头顶金冠,斜倚在榻子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男人上半张脸戴着一张赤金镶着蓝宝的面具,一双潋滟幽深的凤眸凛冽森寒,此刻他姿势慵懒,没骨头一般靠在塌子上,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周身阴翳的血腥气和狠戾。 面具之下,男人一张薄唇色泽嫣红,同裸露在外的冷白色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妖冶非常。 “主子,我们看中的人被人买走了三个。”一道冷沉的声音在男人身后响起。 “是么?什么人。”男人幽幽开口,倒也不见半点焦急,抬眸看向对面,让人看不出思绪。 “沈尚书之女,沈家二小姐沈舒意。” 闻言,男人扯了下唇角,幽深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缓缓道:“啧,倒是好眼力。” 第254章 九俦 大抵是那道视线的攻击性太强,以至于沈舒意想忽略都难。 她抬眸朝对面看去,却只能见到帷幔两侧,各站了一个身穿银灰色铠甲,双手怀抱宝剑的亲信。 两人身姿挺拔,面色冷峻,抛开那一身凛冽的气势不谈,光是那两张脸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依沈舒意的角度,她看不见坐在里面的人。 只能瞧见软榻之上,一袭暗红色蟒袍,炽烈如火,掐金丝的藏蓝色巨蟒凶猛异常,衣摆处同时绣有精美的龙纹。 而此刻,一只修长明晰的大手映入视线,拇指上戴着一枚绛紫色的玉扳指,只将那只手衬托的莹白如玉。 沈舒意陷入思量,蟒袍龙纹? 这是王爷才可以享有的装束。 再看帷幔下的那两名侍卫,沈舒意隐约记起曾在苍狼王回京的队伍里见过。 苍狼王? 他怎么也会在这。 大抵是打量的视线太过直白,沈舒意纵因为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却能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多了些玩味。 男人的视线直视着沈舒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这时,伙计带着掌柜回来,沈舒意收回视线。 “这位小姐,听说您要见我……”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颇为恭敬。 “我想请掌柜帮我找个人,这是三千两定金,若能找到,我再付一万两。”沈舒意开门见山。 掌柜见着沈舒意爽快的模样,愣了愣。他没立刻去接那笔银票,而是道:“不知道小姐要找的是什么人?” 沈舒意直言道:“是东乌国和大乾人生下的一个少年。” 掌柜蹙眉:“有异族血统?” “是,旁的与大乾人无异,只是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沈舒意再度开口。 九俦便是如此,她母亲是东乌国人,父亲是大乾边关的将领,故而他确实有异族血统。 但总得来说,除了那双眼,他与大乾的百姓无异,甚至就连那双眼,也并非碧绿的颜色,而是墨绿。 平素光线暗的时候,甚至不显,但若是在阳光下等刺眼的地方,那双眼的颜色便浅上许多,像是两颗通透碧绿的宝石。 “沈小姐,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大乾与东乌交接的边境一带,有绿瞳的少年可不在少数……” 掌柜缓缓开口,心里飞快的打着算盘。 沈舒意莞尔一笑:“不难,拿笔墨来。” 伙计颇有眼色,很快拿了笔墨过来,沈舒意也没客气,提笔作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九俦的画像跃然纸上。 掌柜有些傻眼:“这是……” 沈舒意笑了笑:“掌柜照着画像找人,想必不难。” 若她没记错,九俦如今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 九俦的父亲是大乾的士兵,曾在一次交战中重伤,意外掉进山林。 本是九死一生,却得了九俦母亲相救。 虽为异国人,却也只是普通百姓,且心性善良,她对九俦的父亲施以援手,替他医好了身上的伤势。 朝夕相处间,两人渐生情谊,最终决定私定终身。 只不过,边境一带,战事不断,尤其九俦的父亲本就是个千户,没藏几年,便被东乌巡逻的士兵发现。 两人只好带着年幼的九俦一路走一路逃,试图讨回大乾。 可惜,九俦的母亲因着那一双碧绿的眼睛,注定无法被大乾的百姓和士兵所接受,甚至因为数年不回,九俦的父亲也被打上了叛徒的标志。 两人带着年幼的九俦,疲于奔命,四处为家,可到底,九俦父亲之前伤了身体,又没能好好养病,故而在一次狩猎中,被老虎咬伤,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九俦的母亲独自一人带着九俦又熬了两年,最后也没能熬过去,命丧黄泉。 年仅五岁的九俦就此沦落为孤儿,而因为年纪小,心思单纯,又屡次被骗,到几年后,流落到了兴旺楼。 沈舒意记得,当年她见到他时,正是他从兴旺楼逃出来的第三次。 满身被抽打的鞭伤,身上亦有烙铁留下的印记。 他就那么倒在自己的车架前,不曾开口求救,直到兴旺楼的人追上来,又将他一顿毒打。 沈舒意出银子买下了他,而后发现他功夫了得,是个练武奇才,虽没有什么正经的体系,却是实打实的在生死中淬炼过的。 更让沈舒意看中的是,他心性坚韧。 至今她都仍记得耀眼的阳光下,他那双碧绿的眼睛。 兴旺楼认为他奇货可居,要价不低,好在那时她已经和萧廷善铺开了局面,手里倒还算是宽裕。 不过就算如此,当初她将他买回府中,萧廷善也仍不认同。 直到后来,沈舒意发现九俦的打法天生克制蒙括,蒙括凶悍,善用长刀,九俦同样高大壮硕,一众兵器里他挑了亢龙锏。 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亢龙锏天生便是刀剑的克星,偏九俦选中亢龙锏,越发将萧廷善手下的第一大将压制的死死的。 她本以为,萧廷善又添一员猛将,他会高兴。 可不曾想,他从未把他们视作自己人,反倒觉得这些人都忠于自己,成了擎制他的势力。 想到这些,沈舒意更觉得可笑。 萧廷善这个人,有没有帝王的本事不论,倒是继承了帝王的多疑和残忍。 可惜,他这种人,注定笑不到最后。 掌柜接过画像后,心中有了底:“成,既有画像,倒是容易许多,不过这时间,恐怕难以保证……” 沈舒意温声道:“从东乌边境通往京城的路线,相信掌柜的自有人手。” “小姐放心,我们兴旺楼只要接下这单,自当尽力。” 沈舒意再度道:“第二件事,需请掌柜替我物色两名会武的女子,要求家世清白,武艺高强。” “小姐是打算收作婢女?”掌柜试探着开口。 “没错。”沈舒意也没否认,玛瑙只能算是会些粗浅的功夫,遇上寻常的婆子婢女还算管用,可若真的遇到杀手和亡命之徒,同样没有招架之力。 江漓是男人,还要在外面替她做事,她总得培养两个自己的心腹。 不过沈舒意也明白,这样的人不好找。 第255章 一个月内,我要见到人。 又付了掌柜三千两的辛苦费,沈舒意让掌柜将之前买下的几人送到江漓家附近的一家客栈,而后带着金珠和玉屏离开。 掌柜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招手对伙计道:“让人查查她的背景,没问题再接。” “是。” 掌柜才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副冰冷的铁甲,遇见来人,掌柜连忙笑着恭敬道:“夜阑大人,可是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有请。”夜阑正是之前守在帷幔下的一名侍卫,面庞冷厉,一侧的眉毛处有一道浅疤,却仍旧俊美。 “是…是!”掌柜的咽了口口水,立刻应声。 片刻后,掌柜出现在苍狼王所在的雅间,弓着身子,秉着呼吸,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舒意找你做什么?” 男人仍旧是那副慵懒的姿势,靠坐在软榻,见掌柜进来,也只是懒懒散散的掀了掀眼皮,没多少耐心。 掌柜立刻将沈舒意留下的画像呈给夜阑,谨慎道:“沈小姐命奴才找到画像上这个人,另外再找两名会武的婢女。” 男人缓缓抬手,修长明晰的手指,不似寻常男人那般骨节宽大,反倒格外漂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双收割过无数性命的手。 男人抬眸瞥了眼画像,寥寥数笔,不算精致细腻,却颇有神韵,让人一眼便看得出画像中人的特征。 她的画工他是见过的,如今这幅画虽潦草,却神韵丰满。 有了画像,倒是好找。 “一个月内,我要见到人。”他手指一松,画像轻飘飘的便落在了地上。 掌柜心头一凛,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是,我们一定集中人马,尽快找到此人。” 夜阑挥了挥手,掌柜的捡起地上的画像后,匆匆退下。 才一出房间,整个人腿肚子都开始发软,这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派人盯着,看她买这些人做什么。”男人幽幽开口,漂亮的凤眸幽深晦暗。 夜阑应声:“是。” * 沈舒意带着玉屏和金珠离开后,直接去了江漓租的宅子。 眼下,宅子里除了江漓和江莲两人外,还多了些江漓的亲信手下,此外,他另给江莲添了几个婢女。 宅子的后门通向一条巷子,平素有些送信的乞丐和流民,时常便会叩响后门。 沈舒意先是吩咐人去客栈接应,而后又安排了几人抹去自己来时留下的痕迹。 江莲从堂内跑出来,见着沈舒意,开心的不行。 为了避人耳目,她仍做男子装扮,肤色涂的黑黄。 “舒意姐,你好久没来了。”江莲想挽她的手臂,可意识到自己做男子装束,便又作罢。 “府中事多,一时没能走开。”沈舒意温声开口,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江莲。 同初时比,她长高了一些,身材也从不健康的瘦变得莹润许多,除了这些,最重要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了光彩,让她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舒意姐,怎么了?”江莲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沈舒意细细打量着那张脸,半晌,轻轻笑了笑:“江莲,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的生活?” 江莲有些不解:“以前的生活?” 沈舒意解释道:“没和家人失散前的生活。” 江莲愣了愣,摇了摇头,对着沈舒意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有哥哥,有舒意姐,还能治病救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沈舒意没有再问,只是瞥见院子里晾晒的草药时,不由得顿了顿。 江莲解释道:“早上下了清雪,中午这会阳光不错,我就想着把草药晒晒,不然天冷起来,再遇上下雪,好多草药便来不及晒了。” 想到这,沈舒意不免又想起今年寒冬的事,转头看向玉屏道:“拿三万两银子给江莲。” 江莲愣了片刻,才要开口,便听沈舒意道:“赶在彻底入冬前,多备些草药,尤其是治疗发热伤寒和冻伤的药,越多越好。” 若不是今日见着江莲,她倒是忽略了草药粮食也该多囤一些这事。 “是。”见沈舒意是有事情交代自己做,江莲便没推辞。 沈舒意温声道:“眼下你和江漓手下有不少人要养,也多备些粮。” “舒意姐是觉得今年冬天不好过?”江莲一向很聪明。 沈舒意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今年冬雪来的早,天气也比以往冷,怕是个寒冬。” “回头你趁着入冬前,给自己和江漓,还有手底下的人都提前备几套冬衣,若真是个寒冬,入了冬再备怕是要等许久。” 江莲弯了弯眼睛,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说话间,江漓从外面回来,见到沈舒意,正要问安,沈舒意打断道:“你我之间,不讲这个,江漓,我当你是朋友。” 江漓的动作顿了顿,最后沉声道:“沈姑娘。” 说话间,沈舒意买的人也送到了,他看向江漓道:“兴旺楼偶尔会有些好手,若是你手下缺人用,可以过去挑挑。” “这几人是我今日买下的,你可以带在身边,看哪个可用。” “多谢小姐。”江漓扫了一眼几人,让人先带了下去。 “派人盯紧宋廷善的动静,他这段时间一定还有动作。另外若是有人探查我的消息,别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关系。” 沈舒意再度嘱咐,萧廷善此次出事,必定会对她有所疑虑,也会派人再查她一次。 旁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让他关注到江漓。 “小姐放心。” 江漓话音才落,门前几个汉子便从外回来,对着江莲道:“小姐,沈小姐来的痕迹都抹去了,属下发现有两拨人在盯着小姐的行踪,不过我们的人截住后,她们没能跟过来。” 沈舒意眸色冰冷,两拨? 看来萧廷善已经醒了,至少,确实是死不了。 另一拨人倒不知是何方神圣。 莫非是秦家? * 此刻,一个探子悄声回到兴旺楼后,跪在夜阑面前。 夜阑听完他的话后,拧了下眉心,转身回到雅间:“王爷,跟丢了,对方有人接应,声东击西,我们的人大意了。” 暗红色蟒袍的男人挑了下眉头,似乎并不意外,冷声道:“让掌柜把琴心,剑魄送到她身边去。” 夜阑愣了片刻:“是。” 第256章 今时不同往日 沈舒意嘱咐了江漓和江莲不少事项,过了晌午,才带着人回府。 才一回到府中,翡翠便迎了上来:“小姐,秦家给六少爷请了位先生,专门教授武艺。” 沈舒意还没来得及细问,沈景川身旁的长随便来通传。 “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舒意将前阵子从沈景川那借的几本书一道带上,打算再换几本。 她一路同长随闲聊了几句,大抵猜出了沈景川的用意。 不多时,沈景川书房。 “怎么样?今天去哪了?”沈景川似乎心情还算不错,或者说面对沈舒意时,他也没什么理由沉着张脸。 “出去逛了逛,想着府里最近不大太平,便想着要不要去玉佛寺祈福,不过玉佛寺路远,一天大概回不来,女儿又没禀报母亲二婶和祖母,故而在街上转了转便回来了。” 沈景川温声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想这么多。” 见着沈舒意手里的书,沈景川似是想起什么,再度道:“陈康先生对你是不是有些误解?爹听闻你这段时日也一直没去学堂。” 沈舒意直言道:“陈先生讲授的方式过于枯燥,女儿听着就忍不住犯困,还不如自己看书觉得有趣。” 似是没想到她这般作答,沈景川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他的方式确实有些古板,但他的学问却是实打实的,这些年为父在朝为官,于学问一道许多地方已经比之不及。” 沈舒意笑道:“可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陈先生选择了读万卷书,爹爹却是在行万里路,爹爹学以致用,在舒意眼里自然是更胜一筹。” 沈舒意的马屁直把沈景川拍的通体舒坦:“你啊!” 沈景川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爹今日叫你过来,是想知会你一声,麟哥儿的外祖母已经替他请了一位武师,为父见过此人,确实是一把好手,不仅擅骑射,功夫也是了得,最重要的是,他性子沉稳,不苟言笑。” 沈景川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沈舒意的神色。 却见沈舒意听的认真,神色间并无半点不满。 “ 为父想着,这样的师父也好,只有严厉些的性子,才能镇得住麟哥儿,而且此人性子沉稳,功底扎实,麟哥儿得他教导,不出两年,倒也看得出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沈景川轻叹出声,怎么看都是一位为儿女殚精竭虑的好父亲。 可沈舒意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用两年时间,看沈静麟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啧,秦家倒是打的好算盘。 先是拖延两年的时间,要知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两年之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数。 而今沈景川声称要看沈静麟是不是练武的料子? 呵,是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不是练武的料子,便有了理由不必把沈静麟送去营房了么? 沈舒意只觉得讽刺,面上却丝毫不显。 可想起舒寒苑里的哥哥,她仍觉得心痛。 她于沈景川,没有多深的感情,虽记得他幼时的那些好,却也记得他这些年的冷漠和无视,更知道他每次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可哥哥曾经那么孺慕他,若是知道这样的对比,一定会伤心吧。 沈舒意笑着道:“麟哥儿一直梦想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眼下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必然会勤学苦练,不让父亲失望。” 沈景川摇头道:“他自幼顽劣,擅于钻营又不肯吃苦,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他长大一些吧。” 沈舒意轻声道:“有时候真羡慕麟哥儿,有母亲和爹爹替他考虑一切……” 沈景川愣了片刻,一时脸色有些涨红。 “舒意,爹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也在尽力补偿,爹和秦家谈过,他们答应会请国子监的老师,到府中替寒哥儿授课。”沈景川连忙开口。 沈舒意顿了顿,清冽的眸子直视着沈景川:“国子监的先生?” “是,你应该有所耳闻,你母亲的哥哥便是国子监的先生,由他出面,总有几位先生会给些薄面。” 听着沈景川的话,沈舒意更觉得可笑。 哥哥当年名震京城,想给他做先生的人不知几何,如今竟要买秦家这个人情? 真是荒唐! 但沈舒意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哥哥残废疯癫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这样一个再挣不得功名的人,自然没人愿意再来。 更何况,哥哥得罪三皇子的事, 不少人都有耳闻,寻常人确实是避之不及。 见沈舒意沉默,沈景川再度道:“爹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国子监的先生,已经是爹如今能替寒哥儿找到的最好的先生。” “像是王太傅、萧老爷子这样的人,沈家是请不动的。” 这话倒没作假,王太傅是当今皇子师,萧老爷子更是帝师,非位高权重、惊才绝艳之辈,自然难以请动。 沈舒意记得,萧老爷子如今收过的学生除了当今陛下,便只有苍狼王一人。 “舒意替哥哥谢过爹爹。”沈舒意收回思绪。 沈景川沉声道:“眼下事情未成,倒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不过秦家大舅哥倒是答应,至少会替寒哥儿请来三位先生。” “不管怎样,这总归是值得期盼的好事。”沈舒意笑了笑,一双澄澈的眸子显得干净又清明。 * 自书房离开后,沈舒意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秦家会有这么好心? 她是不信。 思前想后,沈舒意只觉得秦家定是另有算计。 至于沈静麟,呵,他们越是想把他留在家里,她便越是要把他送走。 秦雪蓉的这几个子女,她早就替他们安排好了归宿。 不过让沈舒意更在意的是,沈景川的态度。 沈景川能允许旁人接触哥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便意味着父亲站在了八皇子一边。 或者说,就算现在没下定决心,可因为对更进一步的渴望,以及秦家的蛊惑,眼下他也更倾向于站队八皇子。 毕竟,眼下八皇子确实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而沈家也很难再有更好的选择。 反倒因为沈静语的缘故,沈家很容易得到八皇子的重用。 第257章 不服 沈舒意沿着湖边往回走,没多久,便听见湖心处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琴声。 她驻足抬眸,便见湖心的八角亭内,四周轻纱环绕,几名身着绫罗环佩的婢女恭敬的立于一旁。 亭中的石桌后,一道窈窕的身姿端坐于后,素手微抬。 悦耳的琴声自亭间流淌开来,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有鱼儿跳出水面。 沈静语轻纱覆面,眉宇低垂,远远看去,只觉得是这萧瑟秋日里唯一的一抹艳色,雍容典雅,气度非凡。 沈舒意认真听了一会,半晌,轻轻笑了笑,带着玉屏和金珠离开。 沈静语这人,确实算得上是个才女。 可惜,野心太大了些,而眼光和谋略,又不足以与其匹配。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经过沈静麟的院子,院门关着,门前有几个侍卫把守,显然,沈静麟不被允许随意出入。 沈舒意站在门前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收腰,撅个屁股像什么话,腰背挺直,腹部收紧!”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而此刻,院内,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根木棍,皱着眉头,木棍的尖端随着他开口,依次落在沈静麟身上。 沈静麟压下眼底的不耐,配合着做了一会动作。 “做不到位就一直做,今日晚饭也直接免了。”男人转身走向树下的椅子,自己坐了上去。 沈静麟一听这话,颇为不服:“凭什么?又要收腹又要收腰,这怎么可能做到!” 沈静麟倒不是诚心不想配合,他只是觉得这马步的姿势实在怪异,而且屁用没有! “这种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到,我真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教你这种蠢货!”男人冷嗤出声。 一句蠢货,直接将沈静麟的怒火点燃,当即站起身怒声道:“你当小爷我稀罕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我!” 男人也不恼,只是冷笑道:“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也不想教你这个蠢货,可既然我应下了这差事,自当尽力。” “小爷我不练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说罢,沈静麟转身便要回房。 男人抬手弹出几枚石子,依次打中沈静麟的两个膝盖。 ‘扑通’一声,沈静麟应声跪在地上,双膝剧痛。 他双目欲裂,转头怒视向男人,几次试图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做不好便在这跪着,跪到你能做好为止。”男人冷声开口,半点也不客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敢这么刁难我!”沈静麟火冒三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竟然如此大胆! “我管你是谁?”男人不耐烦的开口,下一瞬,一枚石子飞出打在了他的哑穴上,沈静麟至此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沈舒意站在墙外听了一会,见彻底安静下来,这才带着金珠和玉屏离开。 回到云舒苑,金珠忍不住开口:“这秦家倒是找了个好师父,可要真这么下去,六少爷会不会真就给学成了。” 沈舒意对金珠这番话倒颇为认同。 显然,秦家没打算放弃沈静麟, 反倒在找人教导他一事上,费了不少心思。 今日这男人寥寥数语,沈舒意却大抵看得出他的性子。 若是真让沈静麟在他手下,两年光景,良心虽未必会养的出来,可脱胎换骨却是必然的。 “不急,傍晚我们就去探望一番六弟。”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精芒。 傍晚,翡翠打听过,确定沈静麟的武学先生离府后,沈舒意便挑了几本兵书去探望他。 这会,沈静麟正对着晚膳大发雷霆,才至院中,便听见里面的东西被砸的乒乓作响。 “这吃的是什么!这些东西给狗狗都不吃!” “小爷我白日被那个老东西欺负,晚上还要受这个窝囊气!” “我要见父亲!我要见祖母!我要见我娘!!!” “……” “小少爷,二小姐来了。”门外的小厮,匆匆开口。 沈舒意推门而入的时候,沈静麟站在一片狼藉中,眼角猩红,短短数日,少年身上的戾气便重了许多。 “二姐。”沈静麟勉强开口叫了一声,随即坐回桌前,一言不发。 沈舒意温声开口:“好端端的,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因为爹食言不准你现在去投军了?” 一句话,成功点燃沈静麟的火气。 “他想食言就食言!我算什么?当初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如今转头就弄个不知从哪来的老东西,就要拖着我两年后再去!” 沈舒意温声道:“虽然史书上有不少少年将军,但是麟哥儿,那样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我们没有那样的天赋,何况眼下你年岁确实不大,若是投军必定会吃不消的。” 沈舒意的话,让沈静麟格外不服。 “别人做得到,我自然也做得到!何况,二姐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成为少年将军!” 沈舒意的嘴角轻轻扯了下,再度道:“是是是,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少年将军!” 沈舒意那般哄孩子的语气,只让沈静麟说不出的窝火,只恨不得立刻功成名就,让她看看自己有多眼拙! 见他不做声,沈舒意再度道:“麟哥儿,你好好听父亲的话,这两年好好学武,以后争取直接去个能上战场的营房。” 沈静麟成功被吸引了注意,蹙眉道:“能上战场的营房?” 沈舒意理所当然道:“没错,就算你现在去投军,父亲打发你去的也是一些守卫京城、押送粮草的京郊军,你就是去了,也不会有上战场立功的机会,何谈加官进爵。” “倒不如好好学两年武艺,到时候直接去投个戍边军,每日浴血杀敌,方能建功立业,否则于将士而言,没有战事,就等于没有功勋。” 沈舒意说的理所当然,沈静麟听的认真,心下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盘算。 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他沈静麟也能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 沈舒意将他的心思看在眼里,声音轻柔,继续认真嘱咐道:“你别急,别总想着往外跑,现在世道乱的很,你先静下心,稳扎稳打,把武艺学好傍身,以后总会有机会,想想父亲两年后,应当不会再食言的……” 第258章 太虚道长 入夜。 沈府侧门,守门的侍卫正昏昏欲睡,一枚银锭子砸在不远处的树丛,树丛晃动出些影子。 “谁!” 侍卫清醒过来,一人揉着眼睛道:“我过去看看。” 他才走不久,另一个侍卫便见几块碎银散落在不远处的树下,在月光下折射出亮闪闪的光芒。 他眼睛一亮,连忙弯腰去捡。 两人离开的片刻,一道纤细的身影身披斗篷,头戴帷帽,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踏出大门。 “小姐,这边。” 沈静语穿过巷子,一辆马车早就等在那,沈静语直接上车。 马车骨碌碌的驶离,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没多久,一家在夜色中仍旧亮着烛火的客栈,沈静语在小二热情的招呼下将人迎了进去。 “小姐,人在二楼客房,已经在等您了。” “多谢。” 沈静语道谢后,径直上楼。 很快,包厢的门被丫鬟推开,听见门响,秦桂琼和娄正滔连忙起身,娄玉兰也一道跟了过来。 秦桂琼满脸笑意,显得亲近又热切:“语姐儿来了,快来坐,小二,上壶热茶。” 沈静语直言道:“不必了,先谈正事要紧。” 秦桂琼连忙应道:“是,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是姨母疏忽了。” 沈静语宽声道:“母亲如今没法出府,只能我代为前来,姨母为母亲的事尽心尽力,静语感激不尽。” 沈静语一番话,只把秦海琼说的心花怒放。 “这位就是姨母说的太虚道长。”沈静语的视线落在一旁的一位道士身上,开口询问。 “贫道太虚,见过沈小姐。” 沈静语对着道长点了点头,温声道:“道长请坐。” 落座后,沈静语认真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道长,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发丝灰白,高高束起,一身道袍。 男人留着长长的胡子,手拿拂尘,头上虽带着不少皱纹,周身却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沈静语开门见山道:“听姨母提起,说是道长有神通,不知可否让静语见识一二。” 秦桂琼和娄正滔的视线当即落在太虚身上,似乎有些紧张。 太虚神色不变,手里的拂尘轻摇,起身道:“自然。” 一行人屏息凝视,娄玉兰也紧紧盯着太虚的方向。 夜深露重,母亲本不想带她来,但她听闻这道长有神通,便也央求着一道跟了过来。 “只是贫道的规矩,想必沈小姐有所耳闻。” 沈静语也没废话,直接将满满一箱银锭子推到了道士面前:“听姨母提起过,道长展示神通,每次要千两银子。” 见着银子,太虚痛快许多,也没清点,而是立刻摆上祭坛,点起香炉。 一行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 没多久,房间里烟雾缭绕,一片白朦朦的雾气里,忽见几道幽蓝色的火光飘荡起来,自远及近,在白朦朦的雾气里,宛若鬼魅。 秦桂琼心头一紧,哪怕早就听说过这道长的神通,此刻却还是吓的不轻。 可好在,她到底听说过这些,所以倒还算镇定。 但没多久,那几缕幽蓝色的鬼火,忽然就飘到了她身旁,围着她和娄正滔打起了转。 “道…道长……”秦桂琼哆哆嗦嗦的开口。 “勿怕,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太虚玄而又玄的开口,紧接着,提笔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下一串旁人看不懂的符咒。 嘴里更是念叨着什么。 片刻后,那两道符纸飞出,直接贴在了秦桂琼和娄正滔身上,两人周身的鬼火刹时熄灭。 烟雾逐渐散开,一切恢复清明。 秦桂琼松了口气,娄正滔则是不安道:“道长,可是我们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太虚沉声道:“不过是邪祟近身,施主勿怕。贫道已经做法将其驱除,至少可保你三年无虞。” 娄正滔才松了口气,一听三年,又不安起来:“三…三年?怎么只有三年?” 太虚一甩拂尘,不急不缓道:“贫道此次施法不过是为了一显神通,若娄施主想问前尘后事、因果报应,还需贫道做法仔细查看。” 娄正滔还欲再问些什么,沈静语开口打断道:“我需要道长的手段更逼真些,仅凭这些,恐还不够。” 这话一出,房间内都静了下来。 秦桂琼和娄正滔的视线皆落在沈静语身上,娄玉兰亦是抬眸看向自己这个表姐。 太虚神色略显僵硬:“不知道沈小姐的意思是……” 沈静语抬了抬手,看向秦桂琼道:“还请姨母和姨母,还有表妹先行回避。” 秦桂琼神色略显尴尬,心下隐隐有些不快。 “可语姐儿,此刻三更半夜,你一个少女,怕是不妥……” 沈静语显然没放在眼里,直言道:“我身旁除了四位婢女,两名嬷嬷,另有八殿下派来的四名侍卫在暗中保护,姨母不必担心。” 想了想,秦桂琼见她确实带了不少人,这才点头起身:“那我们在楼下等你。” 娄玉兰有些可惜,可她一向识趣儿,沈静语开口赶人,她也没有再留下惹人嫌。 何况,她很清楚,沈静语没那么信任她们,或者说她担心她们会走漏风声。 所以这事,她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否则知道的太多,若是事败,难保不会怪罪到她们头上。 一行人离开后,沈静语派了两个丫鬟去门外守着。 她直视面前的太虚:“我知道道长有秘法,只是这鬼不够逼真,这火也不够玄妙,遂想问问道长,是否有其他方式,让这法术为我所用。” 太虚顿了顿,一手捋着胡子,许久不曾做声。 沈静语也没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这法术自然有精妙之处,只是在她看来还不够。 她必须要做到更严谨,最好结合太虚的法术后让旁人难以猜透。 “这要看沈小姐想达成什么效果,贫道愿尽力一试。”太虚琢磨了片刻,知道沈静语没信,便也没再故弄玄虚。 沈静语颇为满意这个答案,示意身旁的丫鬟又送上五千两银票。 太虚见着银票,眼里闪过一抹贪婪,对着沈静语的态度越发恭敬:“沈小姐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贫道一定尽力而为。” 第259章 不祥之兆 沈静语满意的笑了笑,冷声道:“我想用一幅画引出些邪祟,不知道道长可有办法。” 太虚捋着胡子,眼睛微眯,半晌后缓缓道:“这个倒是不难……”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梳妆,翡翠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急切:“小姐,出事了,府中湖里的鱼都死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金珠替她插好一根金钗。 “都死了?” “是,据说清早洒扫的佣人天色还没亮,就去园中扫落叶,结果转头一看,便见湖中养的锦鲤、红尾等都死了,尸体大片的漂在湖面,远远一看,连成一片,伴随着昏暗未亮的天色,格外骇人。” 沈舒意起身道:“过去看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发生在自家,难免让人觉得晦气,连带着心情都好不起来。 沈舒意到时,沈景川、秦雪蓉、沈静语、连带着二房的一行人都已经到了。 一行人围在湖面,看着眼前的惨状,只觉得心有戚戚。 “这好端端的,湖里的鱼怎么会都死了?这看着真是晦气!”张锦萍皱着眉头开口。 韩姨娘则是道:“谁说不是,这好端端的鱼,平日里也就死个一条两条,怎么会死这么大一片。” 秦雪蓉忧心道:“会不会是湖里的水出了问题?” 沈景川蹙眉道:“方才已经请了郎中检验过,湖水倒是没问题,这鱼他也查过,现在死因还不能确定。” 沈舒意站在一侧的角落,抬眸看向湖面。 府中的下人正在卖力的打捞,可即便如此,仍旧能看到岸边的鱼尽数翻了白眼,鱼肚的白色连成一片,一颗颗死鱼眼格外骇人,满身的鱼鳞片更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许是因为发现的早,湖里和空气里暂时倒没什么臭味,不过腥气却是掩盖不住的。 沈舒意眸色幽深,只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成片的鱼死亡,大抵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沈舒意瞥了一眼一旁卖力查验的郎中,郎中眉头紧锁,似乎也没找出原因。 可没找到不代表没有,总有许多常人不知道的手段和办法。 甚至就连药草,沈舒意都能说出几种能悄无声息让这些鱼死掉,而又不被人查出的种类。 “这可真是揪心,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娘要是知道了,心情必然会受影响。”沈景洲皱着眉头道。 “我让人将消息先压了下来,不过要不了几日,还是会传到母亲耳中。”沈景川沉声开口,身上还穿着朝服。 显然,他还没来得及去上朝,便被这事绊住了手脚。 韩姨娘忍不住道:“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的征兆?我小时候听人说过,若是这些象征祥瑞的东西毫无征兆的死亡或者破碎,往往……” 后面的话,韩姨娘没说出口。 秦雪蓉蹙眉道:“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府里最近还不够乱吗?” 韩姨娘讪讪的不敢做声,沈美茹连忙替自己母亲开脱:“姨娘素来胆小,也只是听过这个传闻,想必不会是真的。” 秦雪蓉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静语临湖而立,从容不迫道:“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我倒也听过另一种说法,这些祥瑞或许是替我们沈府挡了灾祸,就如玉碎往往护主,守得平安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一出,一行人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毕竟相较于这样晦气不祥的寓意,人们往往更喜欢这种化解灾难的说辞,以求安心。 “好了,快些处理干净,不准在府中议论此事。”沈景川冷声开口,算是给这事儿做了了结。 沈景川急着上朝,没再久留。 一行人在湖边又议论了一会,倒也陆续散开。 沈舒意没急着走,仍旧站在湖边,沈静语转身时看向她,嘱咐道:“二妹妹不回去吗?此处风凉,当心受寒。” 沈舒意眉目清冷,看向她道:“只是觉得这些鱼着实可怜,毕竟要不了半月,他们就会被捞起挪到暖室养护。” 冬日就快到了,这些鱼到时候自然是活不成的,按府中的规矩,是要将他们捞起养在暖房的水缸中的。 如今为了一些人的盘算,倒是死的凄惨。 沈静语愣了片刻,柔声道:“没想到二妹妹倒是良善之人。”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杏眸幽深而清冽,少了平素的疏离和温和,这一瞬,带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大姐姐难道不是么?”她弯起唇瓣,笑意却未达眼底。 大抵是没想到她的发问,沈静语直言道:“有时候良善固然是好的,可有些时候,良善只能代表懦弱和无能。” “二妹妹倒也不必为这些东西伤怀,总归明年府中还会采买新的。” 话落,沈静语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信步离开,头上的牡丹花簪上坠下的珠玉,迎风而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意姐儿也早些回去吧,清早湖边还是有些寒凉的。”张锦萍见她没走,轻声劝道。 “多谢二婶,我想些事情就走。”沈舒意道谢。 她这般开口,张锦萍也没敢再打扰,毕竟连秦雪蓉都不是这位二小姐的对手,她可不想多嘴多舌,扰了她的思绪。 一时间,湖边只剩下沈舒意一行人。 玉屏在她身上披了件斗篷,轻声道:“小姐,那郎中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沈舒意淡淡道:“鱼的死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还会不断有不祥之事发生。” 话落,沈舒意亦是转身离开。 金珠忍不住道:“大小姐那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像是在说教。” 沈舒意赞许的看了金珠一眼,缓缓道:“就是在说教。” 沈静语这个人,自认为高人一等,更始终以俯视的目光在看旁人,带着悲悯,带着嘲讽,又无比骄傲。 也正因为在她心里,认定了她是个不值一提的可怜虫,不配同她相提并论。 故而倒也会说两句真心话,像是提点,又像是上位者在看蝼蚁垂死挣扎时,给她一点甜头。 于沈静语而言,她或许从不认为自己配做她的对手。 啧,这骨子里的傲慢,还真是让人不快! 第26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印证‘不祥之兆’这一说辞,沈景川当日上朝便被乾武帝训斥了一番。 以至于回到沈府,沈景川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沈景川心情不好,沈舒意也没往上凑,只是琢磨着这大概只是个开端。 同她所料的一样,翌日,清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府种的竹子忽然大面积发黑,从根部往上蔓延,像是得了某种病,连成一片的黑斑,看起来让人实在难生欢喜。 沈景川皱着眉头,双手后背,脸色难看的不行。 自古文人墨客,对梅兰竹菊这几样花草的爱总有一番别样的情怀。 可眼下,象征君子的竹林却彻底毁了,这无疑像是一种讽刺,或者说更像是上天的预警。 这一次,旁人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 张锦萍皱着眉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府中接二连三的出事。” 张锦萍心中不安,总怕这是针对自己的算计和阴谋。 毕竟眼下是她掌家,这才几日便接连出事,难保让旁人对她多了些质疑。 看出她的思绪,沈舒意走到她身侧,安慰道:“二婶不必心焦,若有人冲着二婶来,不会用这样的办法。” 毕竟查不出原因,又是这样蹊跷怪诞的事,若强行把脏水泼在张锦萍身上,未免太蠢。 换言之,这事难以把罪名或者过错摁死在张锦萍头上,也无法证明她的能力有问题。 所以,必然是另有目的。 得了沈舒意的安慰,张锦萍当下松了口气,毕竟如今在她眼里,沈舒意于她而言,那就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有了你这话,我这心才算是落在肚子里,眼看就要入冬了,你院里若是缺什么,尽管同二婶说,不要客气。”张锦萍投桃报李。 “多谢二婶。” 沈舒意笑着同她聊了几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静语身上。 这一次,沈静语没能再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神色凝重。 “父亲,这事还是要派人好好查查,难保不是针对沈家的阴谋,否则太过蹊跷了。” 沈景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传令下去,若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百两。” 这话一出,一旁的奴才们都沸腾起来。 只不过,行事之人实在隐秘,又或者手段高超。 一行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了半晌,也没能给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反倒是不少人越说越玄,听的人心里发闷。 “也不知会不会是府里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觉得也是,说不定有煞气或者死气。” “我倒觉得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行了,少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咱们家大人一向清明正直……” 后面的话,沈景川没再听下去,只是心情亦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 晌午才过。 沈老夫人的静安院内。 难得放晴,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沈老夫人的病折腾了几日,总算有了些起色。 再加上成日在床榻上养着,觉得见好后,便由秋莲扶着到院中走走,打算也晒晒太阳。 秋莲一面扶着沈老夫人,一面回着她的问话:“老爷这些时日都没去过夫人房里,夫人倒是拦过几次,老爷却也一直不曾去过。” 沈老夫人缓缓道:“景川这是气狠了,她堂堂主母,没想到如此上不得台面,竟干得出这种小家子气的事,真是把沈府的脸都丢到了门外!” 秋莲应声道:“原本老爷有一日态度有所松动,答应了晚上去瑞雪院,可后来不知怎么,又变了态度,一次也没去过。”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秦氏同意姐儿比,到底是棋差一招,不过我也确实小看了意姐儿,倒不知这些事里有多少是她的手段。” 秋莲想了想,轻声道:“可奴婢以为,若是自身行得正坐得直,倒也无惧这些,归根结底,夫人的做法不够坦荡。” “你说的没错,秦氏的目光到底短浅了些。”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再度道:“可她到底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这些年为沈家也算尽心尽力。” “罢了,意姐儿也是个可怜的,秦氏和景川的事便由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吧。”沈老夫人缓缓开口,对秦雪蓉其实算不上讨厌。 毕竟,这些年秦雪蓉侍奉自己也算尽心,更是费尽心思极尽讨好,再加上几个孩子也颇得她喜欢,她总得给她些体面。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几声闷响后,几道黑影毫无征兆的从空中砸了下来,几只黑色的飞鸟重重砸在沈老夫人面前,摔的血肉模糊。 “啊——!!!” 沈老夫人毫无防备,惊呼出声,被吓的不轻。 “老夫人,小心!” 秋莲连忙将她扶住,随即紧紧护在身后。 两人气息不稳,周遭的丫鬟匆匆围了上来,沈老夫人重重喘了会气,视线跃过秋莲,落在地上,瞳孔微缩,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被吓得不轻。 此刻,地面上,三四只硕大的乌鸦被摔成烂泥,漆黑的鸦羽同血肉混作一团,空气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还不快把东西收拾干净!”秋莲怒声呵斥。 “是!” 很快,便有奴才拿了水来,将乌鸦的尸体弄走,而后拿水冲洗起地面。 “你们说是怎么回事啊?乌鸦可是不祥之兆。” “前阵子府里不是死了人了,会不会是有冤魂作祟?” “我听说乌鸦往往是闻到将死之人的气息,才会飞来。” “不想活了吧你,闭嘴!” “……” 沈老夫人才走出不远,正把几人的话听在耳中,步子微僵,脸色一时格外难看。 秋莲连忙安慰道:“您别听这些碎嘴子胡言乱语,您这身体硬朗的很,郎中也说了您是急火攻心。”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这是心病,但到底人也老了……” 沈老夫人回去缓了许久,情绪似乎平复下来,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可她到底受了惊吓,入夜,便又发起了急热,整个人都陷在梦魇中,惊恐的双手乱抓,才好转的病症忽然加重,只把秋莲急的连夜请了郎中过府。 第261章 鬼火 沈景川得了消息,立刻从吴姨娘那披了衣服过去探望。 吴姨娘将人送到门外,思量片刻,叫来婢女低声道:“你派人去云舒苑给二小姐送个信儿,二小姐虽然消息灵通,可这会夜深,消息未必能第一时间送到她耳中。” 她没那么聪明,猜不透这事背后的用意。 可二小姐却是聪明又有手段的人,她总不希望她出事。 静安院。 沈景川沉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说母亲的病症有所好转么!” 秋莲沉默片刻,还是将白日的事说了出来。 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真是岂有此理!别让我知道是哪来的宵小作祟!” 话虽如此,可每个人心里都潜意识觉得,这些事是个不好的征兆,像是府中要出什么大事。 要不然老夫人都要病愈,怎么忽然又得了急症倒下。 一时间,府中人人自危,气氛也低沉下来。 好在,郎中开了药,又施针后,沈老夫人总算是从梦魇中醒来。 沈景川守在床边,急声道:“娘,可觉得好些?” 沈老夫人脸色苍白,头上还渗着一层大汗:“死不了,只是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郎中在一旁道:“老夫人旧疾未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偏又受了惊吓,这才导致病症加重。” 送走郎中后,沈老夫人看向守在床边的儿子,当即道:“你先回去吧,明早还要上朝,娘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争气,可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府中近来事多,你本就够操劳的了。” 在沈老夫人的再三劝说下,沈景川见她状态尚可,这才起身,临走前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是。” 沈景川离开后,沈老夫人倚在床头,喝了药,同秋莲聊了一会,便也打算睡了。 可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可一闭上眼,眼前就又浮现出白日那乌鸦摔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方才她梦魇,甚至也都是与此有关。 沈老夫人心绪不宁,活了半辈子,自然知道乌鸦象征着不祥,而今日傍晚她才听秋莲提起,府中鱼死和竹子发黑的事。 难不成,她们沈府真的要有灾祸发生? 沈老夫人仔细想了想,不论是秦雪蓉干出的好事,还是沈静麟的大放厥词,似乎都不是件好事。 常言道,人若轻狂,必有灾祸。 沈静麟那番话,在沈老夫人脑海中反复被琢磨起来。 一个尚书府嫡子,张嘴闭嘴便是几万两银子,当真不会为沈家招来灾祸吗?陛下又当真会信任他们沈家吗? 漆黑的夜色里,沈老夫人越想越精神,脑子虽然昏昏涨涨,却没有什么睡意。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屏风后,有一片幽蓝色的光亮,怪异不已。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她一动,秋莲便也转醒,连忙将她扶起:“老夫人。” “我怎么瞧着那边,方才像是有一片蓝光一样。”沈老夫人缓慢朝着那边走去,绕过屏风。 秋莲道:“那边挂的是沈二小姐送的贺寿图。” 因着沈舒意那幅画画工了得,心思精妙,更是得了王太傅一行人的赞赏,沈老夫人便把那幅画挂在了屏风后的一侧墙壁上。 秋莲点了盏烛灯,沈老夫人手执烛台,主仆二人一道朝着那幅画走去。 “啊——!!!” 下一瞬,沈老夫人再度惊呼出声:“鬼!鬼啊!!!” 饶是沈老夫人已经活了半辈子,此刻却也被吓得不轻,手里的烛灯‘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夜风将火苗吹的晃动不已,没一会,烛台上的蜡烛便彻底熄灭。 秋莲同样是心头一紧,紧紧扶着沈老夫人,亦是被惊的脸色惨白。 入目,只见那幅被众人称赞过的贺寿图上,几道幽蓝色的光影在夜色里亮的惊人,画像上呈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旁边大片的嫣红的牡丹,在这幽光的映衬下,仿若大滩的森红的血迹,诡异又骇人。 沈老夫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心口紧缩,急声道:“来人!来人!” 再抬头看去,那画中的猛虎、野兽、一双双野兽的眼睛也纷纷变成了幽蓝色的,哪有半点之前的祥瑞之态,反倒是狰狞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拆穿入腹。 沈老夫人喉咙发紧,话音才落,那画忽然燃烧起来,冒出一道道鬼火。 窜的老高的火舌在黄蓝和炽红色间变幻,几乎要迎面扑来。 秋莲拉着沈老夫人连连后退,急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正巧,才赶到的奴才听到这话,又立刻拿着桶去打水。 “老夫人您别怕,没事的!”秋莲扶着沈老夫人匆匆退至远处,可就算如此,那幅画仍旧越烧越烈。 甚至离的老远,沈老夫人见着有幽蓝色的火光,在空中漂浮着朝她的方向奔来。 “这火…这火朝我来了!” 沈老夫人终于再难维持镇定,说出的话都带了颤音。 秋莲护在沈老夫人面前,可就算如此,也遮挡不住那画上剧烈窜起的诡异火光。 一时间,世间万物都好似被吞噬殆尽,可那烈火之中,却像是有恶鬼,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沈老夫人。 “谁!是谁!!!” 沈老夫人惊恐的开口,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几张面孔,交替变幻着。 好在这时,几个奴才打了水回来。 火势其实不大,一人拎着水桶朝着那幅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的画直接泼了上去。 水势凶猛,火苗瞬间小了许多。 沈老夫人松了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见方才被扑面的地方,那火势又窜了起来。 几人愣住,另一个丫鬟连忙又补了桶水上去。 可那火势只是被暂时压倒,却几乎不曾被扑灭,甚至于此刻,那幅画下面的长桌、以及桌子上的匣子也都燃烧起来。 火势有渐大的趋势,几人连忙一桶接一桶水的补上。 这一次,火势终于小了许多。 可仍有一簇簇的火光在四处燃着,有的甚至在空中飘着朝四面八方移动。 “鬼…鬼火!”有丫鬟战战兢兢的开口,面如菜色。 第262章 秦家的手段 好在,这火没持续太久,几人胡乱泼着水,倒也不知是水起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总归,在几人的合力下,那幽蓝色的火焰算是彻底灭了。 可沈老夫人好好的房间,也被糟蹋的一片狼藉。 姑且不论那火势烧的如何,光说这些水便泼的人仰马翻,好几人进进出出,更是将屋子里的东西撞的不成样子。 但好在,折腾了半晌,算是恢复了平静。 沈老夫人只觉得筋疲力尽,头昏脑涨,本就气虚,这会更是如此。 秋莲试探着上前,将沈舒意的那幅贺寿图捡了起来。 画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余装裱用的卷轴,以及以及被烧的七零八落的碎片和灰烬。 “老夫人,这画……” 沈老夫人一见这画,眼前便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那惊悚的鬼魅。 “拿走!拿去外面烧掉!快!” 秋莲有心想提醒什么,可看着沈老夫人受了惊吓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放心。” 丫鬟们匆匆收拾起房间,秋莲将残画的碎片交给丫鬟处理,自己则扶着沈老夫人上了床。 可这一日之内,两次受惊,沈老夫人根本难有睡意,反倒一闭上眼,就觉得有阴恻恻的气息聚在自己四周。 那画上扭曲的脸,那双怪异惊悚的眼睛,只让沈老夫人夜不能寐。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梳妆,便听金珠讲起了这事。 昨晚吴姨娘虽给她送了消息,可她倒也想看看秦雪蓉还打算折腾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问题出在我画的那幅画上。”沈舒意动作顿了顿。 “是,听说老夫人先是在那幅画上见了鬼魅,而后那幅画便自燃起来,最怪异的是那火久久不灭。”金珠小心的开口。 沈舒意冷笑出声:“倒是她们秦家的手段。” 这出戏,前世她在娄玉兰手中也见识过,只不过和今生不大一样。 娄玉兰将萧廷善的另一位侧妃之死,嫁祸在了她头上,趁她和萧廷善在商议政事时,也导演了那么一出活见鬼。 不过她那手段比沈静语或许更骇人些,娄玉兰弄出的是个无头女尸,夜半飘荡,头上的位置是一团鬼火。 嘴里还不停的喊着:“沈舒意…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当时萧廷善便翻了脸,同她起了争执,直接断定她因为嫉妒,不分轻重,害死他的侧妃,断他臂膀,坏她大事。 她当时便被气的不轻,虽早就对萧廷善冷了心,却也始终觉得他们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虽不至于有多少情爱,可总归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也是彼此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不是你为之付出过一切的人,就一定会信任你,而那个为你付出过无数的人,亦可能从始至终就是伪装。 她同萧廷善冷战许久,直到乾武帝给他出了个难题,他才终于服软。 只是她不信邪,定要抓住这故弄玄虚之人。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一个婢女头上,更查出了这出鬼火的关键——白磷。 当年,她为此查了不少书,后来总算是弄了个清楚。 这东西,又叫火石,平素温度只要稍高一些,就会起火,重要的是,这火同平常的火不同,极不易灭,因而显得格外诡谲。 沈舒意垂下眸子,如今想来,当年查到的那婢女,也不过是被娄玉兰推出来顶罪的罢了。 才用过早膳,静安院便来人了:“二小姐,老爷请您到静安院一趟。” 沈老夫人会派人请自己过去,沈舒意倒不意外,毕竟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件小事。 沈舒意到时,沈老夫人仍旧坐在病榻上,脸色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差,连带着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虚弱无力感。 沈景川皱着眉头坐在床边,满眼怒意。 “祖母可是受了惊吓,昨夜静安院起火的事舒意有所耳闻,只是舒意也不知那幅画为何会自燃。”沈舒意主动道。 沈景川沉声开口:“叫你过来,就是想问你此事,那幅画你作画时可用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当时可曾发现过什么不对?” 让沈景川气愤的,不仅仅是府中接二连三出事,更是因为方才郎中诊脉,查出沈老夫人有轻微中毒的迹象。 可偏偏,翻来覆去把整个静安院查了几遍,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舒意那幅画用的是寻常的笔墨和纸张,所有东西均出自府中,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沈舒意解释后,沈景川的脸色仍旧难看。 沈舒意主动道:“父亲是怀疑那幅画有问题?” 沈景川看向她道:“你祖母直言在那幅画上见了鬼,也是那幅画最先无故烧起来的。” 沈舒意直言道:“父亲所言甚是,只是女儿作画用了数日,祖母又将画挂起数日,当日那幅画更是在寿宴上展示多时,若有人动手脚,确实有太多可乘之机。” 沈老夫人咳嗽了几声,虚弱道:“怪我昨夜被魇着了,竟是糊涂的让秋莲把画烧了,不仅辜负了意姐儿一片心意,更是连查证都没了下手的地方。” 沈景川连忙安慰道:“母亲不必自责,就算留着画在,这么一烧,也未必能发现什么线索。” 这时,沈静语同二房也得了消息,一道过来。 张锦萍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近来府中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静语倒没提及这些,而是关切的看向沈老夫人:“祖母身体如何?郎中怎么说?” “不碍事,只不过要多养些时日。”沈老夫人缓缓道,整个人都有些气若游丝。 张锦萍忍不住道:“要我说,不如我们去佛寺走一趟,求个平安符,或者求法师看看,是不是有邪魅作祟,也图个心安。” 闻言,沈老夫人没做声,显然有些意动,却还拿不定主意。 沈静语则是道:“祖母才病着,舟车劳顿怕是不妥,何况祖母是见了鬼魅,不如找个天师到府,驱鬼祛邪更胜一筹。” 第263章 办法 沈静语的话,让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都有些心动。 大乾佛道两教并行,虽然乾武帝、太后以及不少皇亲都信奉佛教,但同样的,乾武帝亦是崇尚道家的长生不老、驱邪捉鬼之术。 甚至于曾有朝臣,一心修道,渴望得道升仙,更有人重金求购仙丹。 因而,道教在大乾虽不及佛教的名声大、受众多,可每当谈论到驱邪捉鬼,就连许多百姓也会想要找个天师或者道长。 “只是沈家并无相熟的道长,一时找起来倒不容易。”沈景川蹙眉道。 “这就得父亲自己想办法了,您在朝中为官多年,想必总有同僚会有相熟的道长或者天师。” 沈静语沉声开口,随即道:“不过宁缺毋滥,总要找真正的天师才行,否则一些招摇撞骗之辈上门,不仅坑骗钱财,还会耽搁正事,但想来父亲亲自去找,总归是可靠的。”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沈静语,便见她神色凝重,满眼认真。 她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讽刺。 若她没猜错,这后手沈静语早就安排好了,这所谓的可靠天师,定是他们秦家之人。 可这个建议不能由他提,只能靠沈景川自己去找、去求。 这样一来,日后若出了事故,才不会被怀疑到她的头上。 “晚些我去找同僚问问,之前倒是确实听闻过一些,只是为父不信奉这些,倒也没怎么关注。” 沈家之前从未出过这种事端,因此他也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可如今…倒是容不得他不上心了…… * 沈舒意自沈老夫人那离开后,带着金珠和玉屏走在竹林。 竹林里的竹子如今已经被铲除一空,光秃秃的一片,只余几棵榕树,稀稀落落的叶子在枝桠上挂着,看起来落败又萧瑟。 “小姐,这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眼尾微挑,清冽的眸子如月色般沉寂:“自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凡事若是人为,总有目的,而今这府中最迫切的人,除了秦氏还能有谁?” 秦雪蓉接连吃了败仗,如今倒是装的安分守己。 不过沈静语回府,倒成了她最大的倚仗。 “让江漓盯紧我父亲,只看他最后打算请的天师是谁。”沈舒意冷声道。 沈静语这般大费周章,必然是有把握沈景川要请之人,正是他们安排之人。 所以,她倒也不必费心去查,只等着结果便好。 “是,奴婢这就去递消息。”玉屏当即应下。 * 此刻,瑞雪院。 秦雪蓉见着沈静语来,满眼欣喜,忙招呼着丫鬟上了不少水果和糕点,直到人都退下,这才低声道:“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娘就放心吧,我已经都安排妥当。”沈静语神色不变,眼里带着笃定。 秦雪蓉笑了起来,目光阴狠,淬着恶毒的光芒:“这次我非要了结了这个祸害!” 沈静语幽幽道:“当年我就劝你不要留下她和沈舒寒,你偏不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秦雪蓉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胸腔里闷的厉害。 她长出了口气,幽幽道:“我也没想到,这个小蹄子会如此厉害,可这事当真蹊跷,她在玉佛寺几年,我的人一直盯着,怎的她倒是学来了一身本事和满肚子的算计!” 沈静语不予置评,毕竟这几年沈舒意到底过的如何,她并未过问过。 “语姐儿,你说,这个沈舒意…会不会真的有古怪?”秦雪蓉忍不住道:“会不会当真是鬼上身,或者是被那林中的精魅附体?” 秦雪蓉虽从不信这些,可她确实觉得这沈舒意邪门。 自打她回府,她就没讨到过半点好处! 沈静语没回答,直视着秦雪蓉直言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母亲只要记得,等到太虚道长上门,她就只能是沈府的灾星。” 对上女儿眼中的笃定和从容,秦雪蓉愣了片刻,随即笑道:“你说的没错,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就算她真是精魅,一把火也能把她烧出原形!” 话说回来,秦雪蓉忍不住又道:“语姐,你上次去见那太虚,确定此人可靠?” 大抵是这些次接连栽在沈舒意手里,如今秦雪蓉确实有些怕了,怕哪里又出了乱子,更怕又被沈舒意钻了空子。 “母亲放心,此人贪财,且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若不想身首异处,就不敢生出二心。” 闻言,秦雪蓉才放下心来,眼里当即涌起一片泪花,紧握着沈静语的手道:“幸好娘还有你,否则…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静语的眸色暗了些,轻轻拍了拍秦雪蓉的手,再度道:“只盼着二哥争些气,麟哥儿也不要再惹出祸事,若是我能嫁给八殿下,日后娘自然风光无限。” 她兄弟和姐妹多,若是有出挑的,总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倚靠。 甚至不说日后,就说眼前,若她的手足有惊才绝艳之辈,必定会为自己的婚事加码。 可惜…眼下三妹和六弟,暂时都指不上了。 “语姐儿,你三妹……”到底都是自己的骨肉,秦雪蓉自是操心完这个,又操心那个。 沈静语沉默片刻,安慰道:“三妹的事儿倒也未必就是死局,若是我能嫁给八殿下,由殿下说项,父亲总会给几分面子,珍姐儿回府倒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婚事…殿下一直想拉拢些武将,尤其是那些真正有军功又有实权的武将,三妹虽然坏了名声,但那些武将多是粗人,只要三妹足够漂亮,又不算太蠢,倒也不愁找不到一门好亲事。” 听着沈静语娓娓道来,秦雪蓉才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麟哥和珍姐儿,倒还都有出路。 不过语姐儿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除掉沈舒意那个孽种!~ 沈静语看向满眼狰狞的母亲,轻叹了口气:“娘,当务之急你还是先要把父亲和祖母哄的回心转意,否则日后就算你能靠着我重夺主母之位,怕也只会举步维艰。”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就满腹委屈,她噙着泪光哽咽道:“我又何尝不想,上次明明你爹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也不知那个贱蹄子又使了什么手段,你父亲如今连我的面都不见!!!” 沈静语拧起眉头,柔声道:“我倒有个办法,就是不知母亲下不下得去手。” 第264章 一试便知 秦雪蓉一咬牙,目光坚定:“你说,只要能破了这局,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沈静语眸色平静,直视着面前的母亲,轻声道:“古有割肉为引,母亲可效仿之。” 秦雪蓉愣了片刻,追问:“你是说…为老夫人割肉为引?” 沈静语颔首:“没错,父亲和祖母如今都对您多有不满,心生嫌隙,恰巧祖母如今又病着,若您愿意割肉为引,父亲和祖母必将有所动容。” 秦雪蓉咽了口口水,心跳的飞快,俨然已经心动。 沈静语笑了笑:“母亲若愿意一试,其他可由我来安排。” 秦雪蓉一咬牙:“好,那就听你的,再怎样,也好过这般窝窝囊囊的活着。” * 两日后,傍晚。 金珠一面替沈舒意卸下钗环,一面道:“小姐,六少爷这两日一直在变卖房里的东西筹钱。” 沈舒意眸色清冷,温声道:“压压价格,尽快替他把东西变现。” “是。”金珠才应声,玉屏便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江漓那边来了消息,老爷找的天师叫太虚道长,明日应当就会上门。” 沈舒意轻声重复道:“太虚?” “是。”玉屏应声。 沈舒意眸色冰冷,沉声道:“让江漓把人绑了,夜里我亲自去会会他。” 入夜,清远侯府给沈家递了消息。 只说宋老夫人忽得疾病,想接沈舒意去清远侯府住上两日。 沈景川才欠了清远侯府那么大的人情,又得侯府鼎力相助,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不仅将沈舒意送上马车,连带着还让人捎了两支老参过去。 “好好照顾你外祖母,若要久住,再派人递消息回府。”沈景川沉声嘱咐着,看着侯府来接人的正是赵宝鲲和赵宝鹏两兄弟,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是,爹爹,只是女儿虽忧虑外祖母,也同样忧心祖母,若是外祖母无碍,舒意一定尽快回来。”沈舒意身上披着件暗红色的斗篷,看向沈景川道。 沈景川欣慰道:“好孩子,你祖母那自有我去说。” 扶着沈舒意上车,沈景川看向赵家两兄弟嘱咐道:“夜色已深,路上小心,替我照顾好舒意。” “是,姑父。” 马车逐渐消失在夜色,沈景川转身回府,不曾想,没走出多远,正巧碰上沈静语。 “语姐儿这么晚还没休息。” 沈静语走到沈景川身旁,轻声道:“府中近来怪事频出,祖母又病重,心里有些烦乱,所以出来走走,父亲怎么也还没休息?” “我方才送舒意出府,清远侯府的老夫人病了,接她过去小住两日。” 闻言,沈静语下意识拧了下眉心。 沈舒意出府小住? 可太虚道长明日便会上门,若沈舒意不在,这场戏该如何演下去? “二妹妹倒是一片孝心,只是这事若让祖母知道,怕是会心下不快。”沈静语柔声开口,似乎是在为沈舒意考量。 “确实,为父正打算去你祖母那替她说项,何况这事也怪不得意姐儿,侯府找上门来,我们总不能将其拒之门外,这未免不近人情。” “父亲说的极是。” 父女俩一道闲聊了一会,直到静安院前,沈静语才告辞。 “抱琴,夜里让人去送个消息,让天师将到府的日子推后。”沈静语缓缓开口,思量着沈舒意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再派人去清远侯府打听一番,看看赵老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还有沈舒意何时到的侯府。” 抱琴应声离开后,执棋忍不住道:“小姐,我们会不会太谨慎了,二小姐哪有那么大的神通,她是能未卜先知不成?。” 沈静语轻轻摇了摇头:“我总有种预感,沈舒意不会轻易中招。” * 另一边,沈舒意同赵家兄弟一道去了清远侯府,先是拜见了赵老夫人后。 几人趁着夜色,由兄弟二人确认府外无人监视后,这才换了辆马车从侯府侧门离开。 沈舒意将斗篷换里外调换,原本暗红色的斗篷变成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 她脸上罩了一层黑色薄纱,帽檐压的极低,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只带了金珠一个丫鬟,且同她做相同装扮。 沈静语这人确实自傲,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那种自傲,但前世,她确实手段过硬,不仅成功嫁给了八皇子,更是帮着他打过几次漂亮的胜仗。 可惜,八皇子的运道终究差了些,且性格有很大的弊端,这才早早被踹出大位之争。 所以,她不想小瞧了沈静语。 一盏茶的时间后,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一间宅院的后门。 赵宝鹏跳下车后,伸手把沈舒意扶了下来。 赵宝鲲则是盯着这四面高高的瓦房打量起来:“表姐,这是哪?用我们做什么?” “夜黑风高杀人夜,自然是有好事。”沈舒意莞尔一笑。 赵宝鹏上前将门推开,紧接着,沈舒意率先踏入门中。 “小姐。”不少人齐齐躬身,赵宝鲲和赵宝鹏见着这一幕,不免傻眼。 院中的人不多,却都是些眉目凶狠、沉默寡言之辈。 饶是两人常年习武,此刻也能真切的感受到院中的气氛低沉,仿若进了贼窝。 江莲上前后,在前面带路:“人在柴房,和小姐所料的一样,半盏茶前,有人递消息过来让太虚明日找借口推辞,过两日再去沈府驱鬼捉妖。” 沈舒意冷笑出声:“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她才一离府,太虚便要延缓上门的时间,这安的什么心思,倒也不必多想。 柴房门被打开,江漓当即上前拱手道:“小姐。” 沈舒意对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柴房地上,被绑着的一个道士身上。 道士被绑的严实,嘴里塞着块破布团,这会惊恐的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想要说话。 江漓上前将他嘴里的布团取了下来,道士惊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对于太虚而言,京中不少达官显贵都对他格外仰仗,如今被人这样抓来,丢在一个阴森森的柴房,倒是头一遭。 第265章 好大的狗胆! 沈舒意开门见山:“秦桂琼知道吧?她要你做什么?” 太虚打量着面前身披斗篷的少女,她脸上覆着薄纱,看不清容貌,可听声音,却能断定年岁不大。 只是纵然年岁不大,这声音却太过清冽和冷静,冷静的让人心生惧意。 太虚摇头道:“施主,我不知道您说的人是谁。” 沈舒意笑了笑,干脆利落:“同样的话,我不喜欢问第二次。” 话落,沈舒意转头看向赵宝鲲。 赵宝鲲会意,上前立刻拎起太虚的领子,将他揍了一顿。 少年的拳头格外有力,一拳一拳砸在太虚身上,不多时,太虚便吐了口血。 对于这种一贯招摇撞骗的老骗子,沈舒意也没打算手软。 半盏茶的功夫后,赵宝鲲退后两步,太虚在地上瘫软成一滩烂泥,捂着肚子打滚。 “道长现在可记起了?”沈舒意再度发问。 太虚剧烈的咳嗽着,精明的眼里这会满是不安:“记…记起了……” “她们要做什么?”沈舒意问。 太虚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喉咙腥涩不已,他喘着粗气,看向沈舒意:“施主,我受人之托,就要保守秘密,否则…日后在京中再无我容身之地……”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赞许道:“有骨气,重情重义、信守承诺,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太虚悄悄松了口气,仍未摸清沈舒意的来路。 可下一瞬,少女冰冷的声音却让他如坠冰窟,沈舒意冷声道:“有骨气的人总要付出代价,剁掉他一根手指。” 沈舒意话落,再度看向赵宝鲲。 赵宝鲲顿了顿,手里拿着把剑,没再犹豫,他大步上前,寒光一闪,没给太虚反应的时间,他左手的食指便被直接斩断。 “啊——!!!” 一瞬间,痛苦扭曲的喊叫声响彻柴房,太虚脸色惨白,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的手腕,在地上打滚。 那一截断指横飞出去,落在了远处的草垛上。 沈舒意冷睨着太虚,干脆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一次,这把剑砍断的就是你的脑袋。” 太虚惊恐不已,他本不是什么有骨气之辈,不过是担心这些人是秦氏派来试探他的。 毕竟那日那位小姐,看起来可不一般。 可他没想到,今日这少女竟如此狠辣,全然没给他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 其实…若她最开始愿意许以重金…… 他也不是不能透露。 可现在,太虚根本不敢再赌,毕竟一个两句话便剁掉他手指的人,他不敢赌她会手下留情。 “秦氏…秦氏本是要我召唤鬼神,但…但那日来的另一位小姐,却让我在一幅画上做法……” 太虚断断续续的开口,疼的满头虚汗。 “再之后,便是要我受沈家之邀,上门驱鬼。”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杏眸直视着太虚,寒声道:“杀了他。” 太虚瞳孔紧缩,喉咙发紧,急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对道君老祖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沈舒意没理会他,直视着赵宝鲲。 赵宝鲲喉咙发紧,提剑缓缓上前,只是这一次,他下手却没有之前干脆利落。 面对着太虚求饶,他半晌也没能动手。 太虚不由得松了口气:“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老道这些年从未做过坑蒙拐骗之事,如今所言句句属实啊少侠!” 赵宝鲲有些下不去手,沈舒意也没催。 她手下的人如今不太够用,只江漓和江莲未免忙不过来,原本她不想再将清远侯府卷入其中。 可想想,若是自己败了,清远侯府只会重走前世的老路。 既如此,倒不如借了侯府之势。 更何况,赵宝鹏前世就一直为她做事,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再退一步讲,暂时对她而言,大抵也没有人比赵宝鲲和赵宝鹏更值得她信任了。 “表姐……”赵宝鲲举起长剑,却迟迟没能落下,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舒意。 见他没动,一旁一直没做声的赵宝鹏直接拔出自己的佩剑,上前一步道:“我来。” 下一刻,手起刀落,没有半点犹豫。 “我说!我说!!!”太虚惊恐的声音尖叫着响起。 可沈舒意没开口,赵宝鹏便没有停手的意思,腼腆沉默的少年,此刻却刚毅而决绝,没有半点犹豫。 ‘砰!’一声响起。 江漓手中的长刀飞出,将赵宝鹏手里的长剑打落。 赵宝鹏抬眸看向江漓,皱起眉头。 沈舒意温声道:“表弟,够了。” 闻言,赵宝鹏捡起剑,退后了两步,依旧沉默。 赵宝鲲则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这好像是表姐的考验。 他…没做到,他是不是让表姐失望了。 太虚被吓的瘫软在地,身下湿了一片,沈舒意走上前,蹲在他面前,抬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 “道长可想清楚了?” 少女幽冷的声音响起,那双疏离凉薄的瞳仁中,映照出发丝灰白、满脸菜色的太虚。 太虚被吓的不轻,结结巴巴道:“她们…她们让我到沈府之后,指出灾星!” “灾星?”沈舒意眯了下眼。 “是…是!是沈家二小姐沈舒意!她们要我指出,沈二小姐身上有邪祟,故而回府以后,沈府风波不断!” “还有呢?”沈舒意问。 “还…还有让我拿到沈舒意的生辰八字后,指出她刑克六亲!命格轻贱,故而易招鬼魅!同时指出沈府里阴气煞气太重,若想化解…需……” “需要如何?”沈舒意柔声问道。 太虚咽了口口水:“需对二小姐的宅院施以符咒,同时让沈二小姐禁足九九八十一天,日日以狗血、雄黄洒扫,只沈二小姐身上阴气太重,此法未必奏效,最好以烈火烧之。” “好大的狗胆!”江莲怒声呵斥,气的不轻。 沈舒意缓缓放开他,直起身,目光冰冷。 呵,烈火烧之? 沈静语倒是敢想。 沈舒意清楚,这事必然不成,沈景川不会同意这种事发生,可邪祟这种东西一旦被钉在自己身上,她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自证。 毕竟,子虚乌有的东西,如何自证? 倒是自此以后,她坏了名声,沈府众人、甚至京中众人都会避她如蛇蝎。 而秦雪蓉那几个孩子的事,也大可怪罪到她身上。 啧,还真是一劳永逸。 第266章 前路 沈舒意让江莲取了笔墨,写下了沈静语的生辰八字,扔给太虚。 “等他们再次请你去到沈府,你要将原本的八字换成这个。” 太虚战战兢兢的看了过去,飘落在面前的纸上,寥寥数笔,写着一个时辰。 “可记下了?”金珠冷声发问。 “记下了记下了!”太虚连忙应声,因为剧痛,此刻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显老了十岁。 金珠随即又将一匣子银锭子放在太虚面前。 “我知道这点银子道长不放在眼里,就姑且算作赠予道长的药钱。”沈舒意声音轻柔,一双眼却寒芒凛冽,直让太虚不敢直视。 太虚连忙避开:“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道长不必言谢,只是这事若是做不好,我不仅会把银子讨回,连带道长的项上人头,我也会一并拿回。”沈舒意笑着开口,眉目温柔,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太虚喉咙发紧,打了个寒颤,再抬头,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只觉得那张冷艳清绝的面庞上,似有金光。 黑袍裹身的少女身后,隐有华光。 太虚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恨这会没酒。 平素在京中,他虽然多是靠着那‘神通’哄骗世人,可他师承老祖,多少也学到些皮毛。 观人之术他确实习得几分,只是他这人有个毛病,必须要饮酒后才能观出,而且不能多看,看得多了,便会反噬自身。 可眼下,这少女身上却像有金光四溢。 太虚不解,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 “小…小姐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我太虚绝对言而有信……” 沈舒意轻笑出声,只觉得若是脸皮不够厚,倒是做不成这行当。 * 离开柴房后,赵宝鲲几次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 沈舒意停下脚步,在清冷的月光下,杏眸直视着他,目光温柔:“表弟有话想说?” “对不起。”赵宝鲲喉结微动,第一次,生出些难言的羞愧。 表姐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更几次出手帮他,可他面对太虚,却没能下得去手。 江漓和江莲带着人悄声退至远处,将空间留给了赵家兄弟和沈舒意。 “表弟何错之有?”沈舒意轻声问。 赵宝鲲喉咙发紧,看着面前的少女,仔细确认着她的神情,漆黑的夜色里,明月像是为她独悬。 周遭纵是一片漆黑,却唯有她周身笼罩着月光。 清幽冷淡,却又足够温柔,与方才狠辣果决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毫不相悖,对他似乎偏爱又耐心。 “我没能下去手。”赵宝鲲垂下眸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沈舒意轻声道:“宝鲲,善良在任何时候都不是过错。” 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有人践踏人性,有人利用善良,可错的…从来不是那些心怀赤诚的人,而是那些心思险恶、轻贱生命、只求一己私利之人。 沈舒意从不否认,每个人都有私心,这是人性使然。 可人与人的不同在于,有人仍有底线,有人仍有善念,但也有人草菅人命、有人背信弃义、残害忠良! 赵宝鲲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舒意同两人一道往前走,一面道:“今日喊你和宝鹏来,除了为我打掩护,也是我想试试你们二人的脾性。” 前世赵宝鲲惨死,她费尽心思保下了赵宝鹏一命,可那时同今日不同,她总要知道,到底是因为家逢巨变,赵宝鹏才成为后来沉默寡言、浴血疆场的大将,还是他的性子本就是人狠话不多。 至于赵宝鲲,他性子更跳脱放荡、机灵敏锐,但他比赵宝鹏更有同理心,更能体会人间疾苦,与之相通的是,他更适合呼朋唤友,尤其以善良为底色,他在朝堂之上,只会越发游刃有余。 “我手中缺人,不能凡事总指望江漓,侯府也不能永远沉寂,你们也都要尽早立起来。” 赵宝鲲的眼里重新聚集了些光彩:“表姐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是!” 沈舒意道:“回头我与小舅舅商量,看能不能为你争取到卫尉寺主簿一职。” 卫尉寺是九寺之一,如今归属于兵部。 兵部尚书如今有被架空之嫌,大权多握在兵部侍郎柴智手中,赵宝鲲过去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但他机敏讨喜、能屈能伸,沈舒意相信他总能站稳脚跟。 当年姜延虎一案如今没有太多线索,只能从柴智下手,而在兵部,也更能掌握各皇子和战事的动向,故而必须要有个自己人去,一定还得是聪明人。 赵宝鲲顿了顿:“兵部?倒不用小舅舅帮忙说项,端王世子应该就能帮忙。”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笑了:“你和端王世孙相处的不错?” 赵宝鲲挠了挠头:“小世孙身体是不好,但其实脾气还不错,哄小孩么,有什么难。” 多带着他疯一疯玩一玩,只要于他身体有益,小世孙高兴,端王世子夫妇高兴,端王也高兴。 而今端王和三皇子走的颇近,有端王一家从中说项,柴智多少会卖这个面子,事情倒比预想中简单。 “进卫尉寺后,别急着做事,先摸清情况,审时度势。”沈舒意嘱咐道。 赵宝鲲兴奋的应下:“放心,就没我搞不定的!” 沈舒意笑了笑,看向跟在她另一边的赵宝鹏:“宝鹏去投龙骧军,历练个一年半载,日后若有战事,就去杀敌戍边。” 沈舒意替赵宝鹏做了和前世同样的选择。 不同的是,前世赵宝鹏投在自己手下,后来归进了萧廷善手下的细柳营。 但这一世,她希望他有更坦荡的康庄大道可走,也希望他能少受波折和磨难。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两三年内,大乾多是边疆战事,龙骧军几次被派去支援。 更重要的一点是,龙骧军是乾武帝没称帝时一手带出来的亲军,这几年多守皇城,但他的主将却是乾武帝的心腹,此人老当益壮、经验丰富,不喜欢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亦或者油嘴滑舌之人。 第267章 求助 赵宝鹏的性子,正合他胃口。 只要宝鹏立下战功,得他赏识,由他向乾武帝举荐,远比旁人更有分量。 清远侯府若想复起,必须多管齐下,否则撑不起偌大的侯府。 不论是大舅舅、小舅舅还是两个表弟,只有他们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每个人在乾武帝心中都有分量,才能保侯府百年荣华。 赵宝鹏沉默片刻,开口道:“表姐,为何不让我去虎威军?” 对于他有此一问,沈舒意并不意外。 苍狼王所率领的虎威军,是如今大乾声望最高的军队,所有投军之人,都以进虎威军为荣。 而事实上,苍狼王的虎威军确实也是更好的选择。 未来几年大乾战事不断,这位杀神王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虎威军的名号更是震慑四方。 可惜,虎威军选拔机制严格,一兵一卒皆是精锐,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想进虎威军,需要层层考校,考校以后也只能成为虎威军的备用军,而备用军,是不具备上战场的资格的。 说白了,虎威军每个人都杀气凛凛,很大一部分缘故是憋的。 男人多热血,进了虎威军的本就是个中翘楚,盼着能大展拳脚,可好不容易进来了,偏把你圈起来磨你的性子,这一磨就是两三年。 一个两个盼上战场盼的发疯,真有了机会,自然恨不得使出浑身力气,生怕一个不慎,又被踢了回去。 而偏偏,这群疯了一样想建功立业的男人,又被精训了两年,磨了两年的性子,再被扔到战场上,那便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心性韧性也都非常人可比。 沈舒意看向他,沉声道:“我不想让你等那么久,成名要趁早,你在虎威军中蹉跎个两三年才有机会上战场,再想建功立业,至少要四五年之久。” 她等不了那么久,侯府也等不了那么久。 而这一年又一年,变数太多。 “你在龙骧军中,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可以以最短的时间进入陛下的视线,待你成名后,若你再想去虎威军,便可省去那两三年的蹉跎。” 沈舒意没说的是,若赵宝鹏先去虎威军,没人识得他是谁。可他若是在龙骧军中混出了名头后再去,一举一动乾武帝自会关注。 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赵宝鲲在一旁道:“阿弟,虎威军还是算了,那苍狼王喜怒无常、残忍嗜杀,你去他手下,说不准小命哪天就没了。” 赵宝鹏道:“不会,王爷虽名声不好,可他手下能人辈出,且皆对他忠心耿耿。” 沈舒意对此不予置评,毕竟她前世也没什么机会同这位惊才绝艳的妖孽有过什么接触。 * 回程的途中,沈舒意坐在马车内,仍旧在思量着沈静语的谋算。 想用火烧她? 沈景川不可能同意。 沈静语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若是这样,她必然会留有后手,另有盘算。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寒意。 她倒是要看看,她这位继母和这位名动京城的姐姐,还有什么手段。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马车在路上疾驰,忽然遇到城中夜巡的守卫,大乾不实行宵禁制,但夜里出行的人很少。 为防止城中混乱,或有不明身份的人混入,故而夜巡的侍卫时常会核查身份。 赵宝鲲将车停下,拿出腰牌,连带着递出了一颗银锭子过去。 “我和弟弟带家中妹妹出来玩,结果走错路误了时辰,还望官爷通融。” 侍卫喜笑颜开,连忙道:“不敢不敢,原来是清远侯府的两位公子,我们也是奉命查人。” 赵宝鲲笑着道:“这天见冷,你们还要这般折腾,着实辛苦。” “谁说不是,但上峰有命,我们哪敢偷懒。”侍卫言辞中也带了几分抱怨。 赵宝鲲当即道:“京中最近不是挺太平的么,这又是查什么呢。” 侍卫低声道:“听说是三殿下府中进了刺客,我们奉命搜查。” 一听这话,赵宝鲲神色间多了些不安:“刺客?” “是,幸而殿下没受伤,但是这人我们总得查,否则殿下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又寒暄了几句,侍卫讪讪道:“公子车上是……” 沈舒意将车帘掀开一角,侍卫匆匆往里看了一眼,光线太暗,没看清脸,但也看得出车内是两道窈窕的影子,是女人无疑。 “得罪了,小公子请。”侍卫后退两步,让开放行。 一行人走远,赵宝鲲才道:“三皇子府中进了刺客?” 沈舒意垂眸道:“是不是进了刺客不知,但总归他们确实是要找人。” 不过看今日的阵势,戒备和巡查的都不算太严。 所以不论是刺客还是什么旁的,大抵都没得手,或者说,至少三皇子没受到伤害,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利益上的。 车子没走太远,一道身影忽然冲了上来,不怕死般,张开双臂揽在车前,急声道:“留步,求赵公子搭我家大人一程!” 赵宝鲲皱起眉头,幸而和赵宝鹏齐齐勒住缰绳,马蹄高抬,车子才将将停稳。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赵宝鲲沉声呵斥。 “奴才碧城,我家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谢璟驰,我家大人遇刺重伤,现血流不止、伤的极重,故想借宋公子马车行个方便!” 赵宝鲲再度道:“我本不该推辞,只是车中尚有女眷,怕是不太方便,另外,你家大人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的路旁。”碧城沉声开口,眼角泛红。 赵宝鲲转头,才想问问沈舒意的意思,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带路。” 碧城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话落,碧城转头,小跑着在前面带路,赵宝鲲将他喊住:“上来。” 碧城愣了片刻,已经被赵宝鹏一把捞上了马车,三人并作,虽有些挤,却节省了不少时间。 沈舒意坐在车内,掀起车帘。 不过片刻,便见不远处一个关了门的档口铺子前,那面容清绝俊美的男人,脸色惨白,这会他半靠在门板前,双目紧闭。 因为离的还有些距离,再加上夜色中光线不好。 沈舒意看不清他的伤势,只隐约可见他脸色白的厉害,状况似乎不是太好。 第268章 我看着高兴 马车停在谢璟驰身侧,守在他身旁的侍从当下便起身护在了他身前,直到看清同赵家兄弟坐在一起的碧城,才放下些戒备。 沈舒意最先打量起面前的侍从,少年年岁不大,这会身上满是血迹,左臂大臂处胡乱用布条缠着,这会仍在往外渗血。 “这是扶光。”碧城跳下马车,简单的做了介绍。 沈舒意的视线在两人面颊上扫过,只觉得谢璟驰的这两名侍从竟也都是难得的好颜色,比起许多俊俏的世家公子,竟也毫不逊色。 两人皆是眉清目秀,目光清正,只站在那,便让人觉得难得一见的干净,赏心悦目。 “这是清远侯府的两位公子,之前同我们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碧城简单的开口。 闻言,扶光这才让开。 沈舒意掀开车帘,视线落在扶光身后的男人身上。 许是因为失血太多,男人面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冷白,在门板上孤零零的灯笼映衬下,只将他那张绝美的面庞衬出几分妖冶。 此刻他双目紧闭,衣衫染血,高挺的鼻梁之下,一张薄唇亦是没有多少血色,少了些平素的清正冷厉,多了些邪肆阴翳。 纵是身受重伤,偏男人仍旧警觉。 察觉到旁人的打量,那双眼缓缓睁开,凤眸狭长冰冷,比起平素的冷厉玩味,这会多了些阴沉晦暗。 但也因为着双眼,原本宛若玉雕一般的面庞,忽然有了生气,哪怕此刻,这人看着着实不怎么高兴。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谢璟驰黑眸直视着车上的少女,明明此刻光线昏暗,偏他一眼就能看到少女那双凉薄又疏离的眼。 明明是冷漠又没什么温度的一双眼,偏好像能映照出世间的一切污秽,明亮的胜过天上的月亮。 “上车。”沈舒意收回视线,率先开口。 车内足够宽敞,扶光和碧城当即将谢璟驰扶到车上。 碧城仍和赵宝鲲兄弟挤在车外,扶光则跟着坐在车内,守在谢璟驰身旁。 谢璟驰看向沈舒意,声音沙哑:“多谢。” 沈舒意挑了下眉,声音淡淡:“没想到谢大人也会有这一天。” 谢璟驰咳嗽了两声,缓慢道:“生老病死,人皆有之,没什么想不到的。” 闻言,沈舒意沉默。 不说常人,谢璟驰所行所为,更是如刀口舔血,前世他走的便是孤臣的路,不论权贵还是世家,也不论清流还是寒门。 只要犯到他手上,他便绝不手软。 可若说他只是一味的清正,却又不是,沈舒意虽不曾同他接触过,却也听闻过他的不少事迹。 她只知道此人简在帝心,对乾武帝心思的揣摩绝非常人可比,不仅如此,他能屈能伸。 总归一路走过来,不仅苟住了性命,还办成了不少惊天大案。 收回思绪,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他伤口处的血迹还在不断外渗,此刻微垂着眸子,睫毛纤长。 沈舒意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一旁的扶光瞬间警觉。 好在,察觉到沈舒意的意图后,倒是逐渐放松了戒备。 谢璟驰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车厢逼仄,她靠近后,一股清冽幽冷的香气涌入鼻息,而此刻,手腕上多了一道微凉的温度。 同她这个人一样,看起来清冷疏离,没有多少攻击性,偏又泛着丝丝缕缕的冷,不好接近。 沈舒意垂眸感受着谢璟驰的脉搏,片刻后,缓缓松手,看向金珠道:“五红丹、止血益气丸。” 金珠应声后,动作麻利的从瓶中倒出两粒药丸。 沈舒意将其交给谢璟驰,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并未伸手。 见他没接,沈舒意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开口解释道:“五红丹是以百年红参、灵芝、雪莲等药材合制,药效可以媲美千年老参,能在最快的时间内……”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便缓缓抬手,将药丸从少女的掌心取走,放入口中。 入口,浓郁的苦涩散开,疯狂刺激着味蕾。 谢璟驰的脸颊僵硬了一瞬,强忍住将药丸吐出来的冲动,他垂下眸子,强行将药丸咽了下去。 沈舒意愣了片刻,只觉得自己眼花。 难不成这个死都不怕的男人,怕苦? 再看去,谢璟驰已经神色如常,眉目冷厉,看不出半分不适,仿若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沈舒意瞥了眼他渗血的胸口,又拿了瓶金疮药递给他。 “多谢。”谢璟驰再度开口。 沈舒意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声音沉静:“谢大人是因为姓谢,所以这个谢字才这么没有诚意吗?” 谢璟驰错愕,大抵是从未听过这般说辞,一时哑然。 半晌,谢璟驰沉声道:“沈小姐想要什么?”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谢大人欠我一个人情,毕竟,我的药很贵。” 她救谢璟驰固然是因为他前世是个好官,但这不意味着她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不用白不用,毕竟,谢璟驰的能耐远比旁人看到的要大。 闻言,谢璟驰蹙起眉头,沉默半晌。 就在沈舒意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看向沈舒意,狭长幽深的凤眸满是认真,:“我能吐出来吗?” 沈舒意:“……” 沈舒意:“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谢璟驰冷声道:“挟恩图报,亦非君子所为。”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道:“谢大人,我是女子,并非君子。” 谢璟驰:“……” 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救他出于本心,求报则是出于理智。 她倒也没想强求。 沈舒意抬眸看向一旁的扶光,只觉得他这侍从当真是安静又乖巧,比起萧廷善身边那两个蠢而不自知的东西,不知要讨喜多少。 沈舒意看向扶光,淡声道:“手。” 扶光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谢璟驰,见他没开口,这才把手伸了出去。 沈舒意凝眸替他也诊了脉,少年内力雄厚,虽受伤不轻,却不致命。 沈舒意扔给他一瓶金疮药,又让金珠拿了两颗丹药给他。 扶光似乎没想到沈舒意竟会在意他的死活,一时有些局促。 “吃吧,不收你钱。” 沈舒意话音才落,一直垂眸假寐的谢璟驰睁开眼看向她,目光凌厉,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在等个解释。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他脸好,我看着高兴。” 第269章 真烦 一见着这两人,沈舒意就忍不住想起松仁松柏那两个蠢东西。 有了同行衬托,像是扶光和碧城这样漂亮懂事又话少的,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闻言,谢璟驰几乎气笑了。 他觉得有必要考虑要不要先替自己准备副棺材,毕竟一个眼睛不太好的郎中,你能指望她的医术有多高明? 马车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沈舒意弯起唇角,转头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向车外,不由得弯起唇角轻轻笑了笑,那双疏离冷淡的眸子,这会也多了些真实的温度。 其实,若是论脸。 目前来看,似乎没人比得上这位当年被乾武帝都亲口称赞过的谢状元。 他不像萧廷善那般温润如玉,也不像哥哥那般挺拔如竹,更不像王孙贵胄、世家子弟那般张扬跋扈。 他面容清绝、冷肃清正,偏这份冷厉中又带着几分慵懒和邪肆,那双微挑的眼里更像是被浸过几分暗沉和妖冶,说不出的矛盾,偏偏在他身上有奇异的和谐。 沈舒意觉得这人更像一把妖刀,藏身于鞘时,深沉内敛,拔出剑鞘,便妖气冲天。 吹了会夜风,沈舒意心情不错。 半晌,她收回视线,瞥见谢璟驰正在看她,不由得开口道:“谢大人是怎么受的伤?” 谢璟驰眸色晦暗,声音都冷淡了几分:“近来追查朝中一桩旧案,自然有人狗急跳墙,想要灭口。” “谢大人不会武?”沈舒意再度问。 以为方才把脉,谢璟驰的脉象有些奇特,因为经脉通畅,脉象沉稳有力,像极了习武之人。 偏偏他没有半点内力,倒好像是个文弱书生。 谢璟驰垂下眸子:“不会。” 沈舒意盯着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看了一会,幽幽道:“那谢大人身体怪好的。” 不过若他当真不会武,前世能苟成那么多大案,倒实在神仙庇佑。 想到这,沈舒意抬眸看向一旁的扶光。 行吧,虽不会武,可总有人替他卖命,倒是不知道兴旺楼有没有替她找到要的人手。 谢璟驰眸色幽深,反问道:“沈小姐会医。” 沈舒意笑了笑,笑道:“会一点,运气好能治百病,运气不好……” 谢璟驰:“如何?” 沈舒意满眼赤诚的看向他,认真道:“会死人。” 一旁的扶光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只觉得那才在嗓间化开的药丸,莫名的让人不安 沈舒意看向他,安慰道:“别担心,虽说这事多数靠运气,但我运气还挺好的。” 若是运气不好,前世她也不可能把萧廷善推上太子之位。 若是运气不好,她也不可能死后重生。 所以,虽然前世死的惨,但沈舒意一直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 * 不多时,马车在碧城指出的一家药店前停下,沈舒意瞥了一眼,碧城已经上去敲门。 药店的门面很大,但装潢一般,倒不是达官显贵一贯爱来的地方。 不过能把药店开这么大,又没有一味的装潢,倒看得出这店家医术高明、心有良善。 扶光将谢璟驰扶下车,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似乎想再度道谢,可话到嘴边,想起沈舒意之前的打趣,又生生顿住。 沈舒意看出他的打算,不由得笑了笑:“前路阻且长,大人多保重。” 话落,沈舒意放下车帘,赵宝鲲和赵宝鹏对着几人点了点头,驾车离开。 谢璟驰站在原地,盯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一双凤眸少了几分之前的清正肃然,多了些压制不住的张狂和狠戾。 陡然间,凄冷的月色之下,男人眉宇间多了些散漫慵懒,偏又透着从骨子里而生的狠辣和戾气。 想起沈舒意的打趣,谢璟驰轻轻勾起唇角,目光玩味,眼底带着些难言的邪肆。 扶光和碧城候在他身后,两人皆是低下头,不敢做声。 * 沈舒意回到侯府时,天色已经很晚。 偏赵老夫人一直没睡,等着几人。 见着几人平安回来,宋老夫人连忙让人将准备的羹汤端了上来:“怎么样?事情可办好了?” 沈舒意笑着道:“办好了,下次您可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当借口。” “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碍事,何况若不这样说,这个时间总归不合适。” 沈舒意宽慰了她几句,催着她去睡觉。 自己回房梳洗后,躺在床上再度想起沈静语的好戏来。 秦雪蓉和沈静语想到这个法子,想必是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惜,两人没能找到什么证据,便只能把她归咎于被鬼魅附身。 不过不得不说,这法子多少算是奏效。 自打那日事出,沈老夫人便再没见过自己,每次她前去探望,沈老夫人都会找借口推脱。 所以,很多时候人的理智和情感是割裂开的。 翌日,清早。 玉屏一面替沈舒意梳妆,一面道:“小姐,江漓那边查到了消息。” “怎么样?”沈舒意问。 玉屏低声道:“秦家这段时日没雇人,大小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难道她猜错了? “不过……”玉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大小姐手中好像有一批暗卫。” “暗卫?” 玉屏点头:“是,不过这事江漓还在查,他说这些人像是八皇子派给大小姐的,听由大小姐差遣。” 沈舒意低骂出声:“他们怎么不直接生个孩子?” 金珠和玉屏低下头,有些憋不住笑。 堂堂皇子,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就这么给人,难怪前世他输的最快!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好蠢的东西! “宋廷善那边呢?”沈舒意问。 “和您料的一样,他果然派了人查您,不过他这次似乎伤的不轻,昨日…昨日他住进了……住进了连城先生那。”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 还真是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若是她猜的不错,沈静语会想杀了她,只是若秦家一直没有动静,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动用暗卫。 而自己手中的人手,如今既不能草草暴露,眼下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应付八皇子那批暗卫。 真烦。 第270章 鸾凤 翌日,下午,沈舒意便回了沈府。 秦雪蓉得了消息后,松了口气,当即派人请了沈静语到瑞雪院。 “语姐儿,是不是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幸好沈舒意今日便回来了,否则再耽搁下去,你父亲怕是会请其他天师了。” 秦雪蓉看向面前的女儿,有些拿不定主意。 何况就算拿得定,现在她出不了府,手边更是没什么心腹可用,全要靠着沈静语拿主意。 自打定下这个计划,她便盼着这一天已久。 没想到临到眼前,沈舒意竟去了清远侯府,可真是让她忧虑的一夜未眠,生怕精心谋划,最后功亏一篑。 沈静语没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语姐儿,怎么不说话?”秦雪蓉问。 沈静语睫毛轻颤,起身走到窗边,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清远侯府的老夫人,病的太巧了些。” 她昨夜派人盯了许久,可惜清远侯府虽然没落,却戒备森严,故而也没能打探到什么府中的消息。 另外,她也派人盯着赵老夫人的病情,这两日,确实有侯府常用郎中进出,她派人找郎中打听过,也证实了赵老夫人的确受凉发热。 只是,她还是觉得太巧了些…… 听闻这话,秦雪蓉也不敢贸然开口相劝,毕竟这沈舒意确实厉害得很,吃了几次亏,她也不敢再大意。 “抱琴,派人再去找人试探一番太虚。” “是。” 太虚被沈舒意敲打以后,自是无敢不从,再加上因为那日见沈静语,未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凡,心下自然不敢得罪沈舒意。 来人没试探出什么,当下回去复命。 沈静语思量半晌,在秦雪蓉殷切的目光中,温和道:“娘,你不必担心,明日计划照旧。” 闻言,秦雪蓉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 静语说没问题,相信那一定就没问题。 她被沈舒意那个贱种戏耍了这么久,也终于轮到她落在自己手里了! * 翌日,沈景川下朝归来,身旁多了一名仙气飘飘的道士。 道士头戴玉冠,手执拂尘,身旁有两名道童跟着,手里各自背着个箱子。 “太虚道长,请。”沈景川颇为恭敬,随即,让人将府中众人都请到前院。 不多时,二房一行人、连同吴姨娘、韩姨娘等人陆续赶来。 紧接着,沈静安、沈静麟、沈清欢等子嗣也被请了过来。 随后,沈老夫人在秋莲姑姑的搀扶下,头上戴着抹额,缓缓露面。 秦雪蓉看着院子里的一行人,视线在人群里搜寻起来。 刚要开口,便见沈舒意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蜀锦长裙缓步而来。 数日不见,她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自远而近,便能清楚的看到她身上的冷艳和华光。 秦雪蓉心头不甘,她一个野种,到底凭什么? 可明明,此刻那少女只梳了个简单的灵蛇髻,头戴一枚凤凰衔珠的金步摇,便将周遭的一切衬托的黯然失色,自有一股贵不可言。 秦雪蓉心下冷笑,果真是个精魅! 否则在玉佛寺里被磋磨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气度和风骨? 沈静语来的也略迟,见着太虚和沈景川后,主动开口:“父亲,这位就是您说的道长?” “没错,为父不通此道,但也难免担心府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故而请道长到府一看。”沈景川沉声开口,神色凝重。 太虚一眼便认出了沈静语来,不过他演技精湛、神色如常,倒是没让旁人看出半点端倪。 沈静语对此十分满意,只是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天师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冷眼看着这一幕。 太虚当即让道童准备香案,转身的一瞬,一眼便瞥见众人中的沈舒意,心头一凛。 太虚咽了口口水,对上那双凉薄冷淡的眸子,下意识生出一抹恐惧。 不出片刻,长长的桌案已经备好,上面铺着明黄色的桌布,香炉、桃木剑、黄色的符纸、朱砂一应俱全。 一旁的角落里,还放着两壶酒。 “还请道长做法,看看这府中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景川恭敬的开口。 “沈大人放心,贫道自当尽力。” 沈老夫人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亦是满眼恳切。 不多时,太虚点燃香炉,拿起桃木剑,先是猛灌了几口酒,而后又将一口酒含在嘴中,‘噗’的一声吐在桃木剑上。 “天罡北斗,破邪明灯,伏魔降妖,敕令解散!” 太虚一手捏指,竖在身前,另一手执桃木剑,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他话音落下,长案四周瞬间升起一片白烟。 太虚睁开双目,当下在原地转起圈,走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步法,嘴里仍旧在念叨着什么。 太虚的双眼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时,眼神微眯,心下却大受震动。 少女周身金光四溢,而她头顶的一片天空上,竟有两只鸾凤相缠。 一只鸾凤通体漆黑,周身散发着暗沉沉的死气,宛若一团黑雾,而另一只鸾凤却发着赤金之光,此刻昂首嘶鸣,振翅而飞。 一金一黑,皆是聚拢在少女四周,似在争斗。 太虚心头震撼,只觉从未见过此景。 那黑色的鸾凤满是死气,若按照观相之法,有凤者,命贵不可言,可若这鸾凤是黑的,便证明气数不够,虽有凤命,却难以善终。 若那鸾凤是金色,光芒越盛,便证明此人气运越强,乃是天定凤女,坐拥天下。 可现在,这两只鸾凤彼此缠斗,这又是什么意思? 太虚不敢细看,担心被人发现端倪,可她几次看去,却都没能从沈舒意身上看到什么死气,反到那一黑一金两只鸾凤,似在逐渐相融。 相融的部分,既非黑色也非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炽烈的火红。 太虚还想再看,双目却无比刺痛。 他修行不够,参不透个中玄机,只得匆匆收回视线。 太虚压下心中的震惊,再度朝着沈府看去。 大堂内的一行人,都再无异状,虽然多有贵气加身,可这在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中,却并不少见。 太虚才要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府的一个角落,再度顿住,他只觉双目的痛感再度加深,剧烈的灼热感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第271章 命格 沈府北侧的一个角落里,屋顶上空有一团飘渺的白色雾气,雾气之下,淡紫色的麒麟虚浮于空中,若隐若现。 麒麟现世,圣子将出! 所谓圣子,多指辅国之才,若放在朝中,多指宰相一位。 因为麒麟自古以来便是守护圣兽,若国有明主,得麒麟圣子相助,则将开创千古盛世。 太虚再度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团白雾,两眼灼热的刺痛感,让他有片刻失明。 “道长…如何?” 一行人不敢开口打扰,倒是沈老夫人见太虚停下来,最先发问。 太虚垂着眸子,心下惊涛骇浪。 这小小的沈府,竟然卧虎藏龙,只是…… “老夫人放心,老道心中已有定数,不过仍需各位的生辰八字一观。”太虚缓缓开口。 生辰八字向来不能轻易给人,尤其未出阁的女子,故而沈家采用的是大多数世家贵族常用的办法。 所有人的生辰八字被混在一起,一并交由太虚掐算。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她怕打草惊蛇,故而没看沈舒意的方向。 只是一想起沈舒意要被定为邪祟,就忍不住兴奋。 太虚匆匆扫过这些八字,可一行行看下来,却 并未瞧见那日沈舒意给出的八字。 太虚喉咙发紧,又从头看了一遍。 没有,还是没有。 这所有的八字之中,根本没有那日她给他的八字…… 若是没有,他要如何选? 太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紧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八字,思量着对策。 沈静语不动声色的盯着太虚的神情打量,某些不好的猜想逐渐得到印证。 沈舒意的生辰八字就在其中,何至于要看如此之久? 许是直觉,又或者是出于对沈舒意的忌惮,她派人悄悄将自己的八字改掉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同样一直在盯着太虚。 太虚喉结动了动,几次想抬头去看沈舒意的意思,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实在怕露了马脚,故而只得抬头,对着人群逐一扫视过去。 “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这一次,沈景川也忍不住开口。 太虚沉声道:“确实有人沾染了邪祟。” 这话一出,沈府内一片哗然,一行人纷纷议论起来。 “竟然真的有人沾染了邪祟?我说咱们府里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这不就是灾星么?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亏心事,竟会 引得邪祟上身。” 沈静麟站在一旁,原本兴致缺缺,这会听见这话,倒来了几分兴致:“有邪祟?那怎么办?邪祟在哪?我砍了她!” 沈静麟跃跃欲试,沈景川怒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沈静麟颇有些不服气,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段日子他不好过,故而悻悻闭嘴。 金珠站在沈舒意身旁,看着太虚那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忍不住道:“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沈舒意淡声道:“是,我们有所准备,看来有人也有所准备。” 必定是这些八字里,没有了沈静语的,太虚才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金珠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担心。 “小姐,那我们的打算……” 沈舒意倒是不急,只是安慰道:“他不是蠢人,自己总有办法解决。” 太虚在京中混的风生水起,若当真没有点手段,想必也不会在京中受到这么多人尊重。 就在一行人等着太虚答复时,太虚将手中的八字合上,同沈景川沉声道:“实不相瞒,这所有的八字中并无不妥,倒是这我看这位小姐……” 太虚的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心下忐忑,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其实沈舒意找她指认的人并不难猜,当初沈家找上门来,沈静语想要指认的人必定同她不对付。 而不久前,正是沈静语和秦家一行人找上的门,如此一来,沈舒意想对付的人,必定是这位沈家大小姐。 而这些生辰八字中,又无此人的,这便足以证明自己猜得没错。 只是猜的不错是一方面,自己直接指认沈静语,又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太虚的话音才落,秦雪蓉尖利的声音最先响起:“你什么意思!” 太虚沉声道:“方才我施法术观看后,确信这位小姐身上阴邪之气严重,不过若只看八字,这些八字里倒是没有问题。” 沈景川拧起眉头,不等开口,一旁的秋莲先一步将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拿了过去。 沈老夫人一行行扫了过去,沉声道:“静语,这里为何没有你的八字?” 沈静语对着沈老夫人弯了弯腰,沉声道:“静语不知,许是负责此事之人出岔子,有所疏忽?祖母这是怀疑静语?” 沈老夫人自是不想怀疑沈静语,只是她自打上次受了惊吓后,这两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不说缠绵病榻,也确实是没什么精神。 甚至因此,每日头痛不已。 沈老夫人心情能好才怪,更因此,每日他都烦躁的不行。 “将你的八字拿给道长一观。”沈老夫人缓缓开口。 得了这话,太虚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娘,这邪祟不可能是语姐儿招来的,她此前住在秦府,近来才回府,怎么可能会是她招惹的邪祟呢?”秦雪蓉急声开口,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会又牵扯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相比于她的不安和慌乱,沈静语倒是平静许多,像是早就猜到会有此刻。 沈静语看向太虚,眼里带着些杀意,缓缓道:“既然天师这么说,静语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沈静语让抱琴上前将自己的八字写下。 太虚看过后,心下松了口气,当即道:“正是这位小姐,小姐身上沾染了人命,受了牵连,八字又轻,故而将不干净的东西带回了沈府。”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秦雪蓉气的唇瓣颤抖,双眼泛红。 太虚冷了脸色,带着几分不满 :“夫人这是怀疑贫道的实力?” 秦雪蓉还欲再说些什么,沈静语却派人将她拦住,缓缓道:“天师可确定?我的八字不久前被八皇子殿下拿去合婚,护国寺的法僧曾言,我命格贵重,堪为殿下良配。” 第272章 言尽于此 太虚对此并不打怵,这些年混迹京中,这种情况他不知应付过多少。 更何况,他方才观相看过,这位沈家大小姐富贵有余,却气运不足。 她既气运不足,也无凰命加身,说白了,命格虽贵却不够,这也就意味着和京中那些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并无多少不同。 而这样的命格,于寻常百姓而言确实已是显赫,可于遍地皆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的京城,便也就不足为奇。 不过令太虚不解的是,这位沈家大小姐身上的运道仍有衰减之势,反倒那位凶悍不已的沈二小姐,周身却金光更盛。 他修行不算到家,故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面对沈静语的追问,太虚冷笑出声,甩了一把手中的拂尘,直视着沈静语道:“护国寺?小姐既然有这么大的面子,何不请护国寺的高僧来驱鬼捉邪?何必来请我一个乡野老道。” 沈静语对上太虚那副嘴脸,少见的被气到动了火气。 此人吃里扒外不算,竟敢以这副姿态对她,当真是不知死活! 见状,沈景川连忙上前道:“天师误会了,只是静语才回府不久,这事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虚看向沈景川道:“那敢问沈大人,府中这些怪事是何时开始的?” 一句话,把沈景川问出,甚至于原本的将信将疑,竟是在这一问之下信了大半。 这些晦气至极之事,可不就是在沈静语回府后发生的么? 但…… “老爷,此事摆明了是有人设计,妾身认为是有人在针对妾身的几个孩子啊!您万不可听信这道长的一面之词!”秦雪蓉跪在地上,满眼急切。 太虚冷笑道:“既然夫人有此一言,那贫道便也不再客气。” “这位小姐确实命格贵重,只不过想必是做了些亏心事,所以招惹了邪祟上身,因此才导致的灾祸。”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语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怎么会做亏心事!”秦雪蓉怒不可遏。 沈静语神色不变,仍旧仪态优雅的站在一旁,倒是未见慌乱。 太虚缓缓道:“老道言尽于此,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位小姐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若不尽早化解,于她自己或许无碍,却会严重影响周遭之人的气运。” 张锦萍忍不住道:“她自己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暂时不会,小姐命格贵重,故而能抗阴邪,但邪祟沾身,早晚会危及自身。”太虚满脸严肃,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舒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太虚能在京中招摇撞骗这么多年,倒确实有几分本事。 至少这话,确实圆的没什么破绽。 沈静语设计害人,可不就是干的亏心事?由此可推,她必然还干过其他。 一直没做声的沈老夫人,沉声道:“那依道长所言,该如何化解?” 太虚沉声道:“贫道可以为小姐画符驱除邪祟,不过这符小姐需佩戴九九八十一天。” “另外,小姐的宅院也要贴上符咒,日日以狗血、雄黄洒扫,当然,为避免阴煞之气过给他人,小姐最好禁足九九八十一天。” 太虚的话还没说完,沈静安便忍不住道:“此法当真可以奏效?” “公子若不信,也可想请京中其他天师,贫道自信破解之法同贫道所差无几。当然,这位小姐身上阴气太重,贫道也不能保证此法绝对奏效……” 这话一出,一行人忍不住再度议论起来。 吴姨娘低声开口:“怎么还不能保证绝对奏效呢?老太太如今病重,若是再严重了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府里最近的倒霉事可太多了,没想到竟是有人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竟然是大小姐带回来的,仔细想想这些怪事确实自大小姐回来以后发生的……” 沈清欢皱着眉头道:“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破解之法吗?” 太虚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道:“一劳永逸的破解之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恐贵府不能接受。” 沈老夫人再度道:“道长直言便是。” 闻言,太虚也没客气,直视着沈老夫人沉声道:“以烈火烧之,或束于暴雨之夜,以雷电映照。” “你好大的胆子!”沈静语怒声开口,一双眉目,此刻满是怒意。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弯起唇角。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听到这鬼话会生气呢。 沈静语确实怒不可遏,她鲜少会气成这样。 只如今面对着太虚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老道,却控制不住怒火。 他临阵倒戈也就罢了,竟然还将矛头调转,对着自己。 倒不知沈舒意使了什么手段,让太虚连白磷的秘密都不顾,站在她那一边。 没错,早在太虚弄出鬼火时,她就识破了这个手段,所以她料想太虚为了日后在京城混下去,也不敢背信弃义。 可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沈舒意的本事…… 但不论怎样,沈静语也不能接受自己颜面全无,被人像是牲口一样绑起来架在火架之上,更不能接受自己在暴雨中,满身狼狈,像是笑话一般被人奚落! 面对沈静语的怒视,太虚神色平静:“小姐若质疑贫道的本事,亦可去请您口中的那位法师,沈大人,这位小姐此刻有灾星映照,周身邪祟之气极重,若长此以往,不仅会影响府中风水,更会影响众人的身体和前程。” “当然,您信与不信自行考量,贫道言尽于此。” 一直没做声的沈静麟忍不住道:“大姐,你到底干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沾染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沈静语缓缓垂下眸子,唇瓣紧闭,显然不想理会沈静麟这个蠢货。 秦雪蓉低声呵斥:“麟哥儿,闭嘴!你大姐德才兼备,不要听这老道胡言乱语!” 沈静麟不服,忍不住道:“可我确实在书上看过,说是烈火或者天雷能祛除邪祟,要不怎么都说上古时期雷神是惩妖除恶的天神!” 秦雪蓉气的不轻,双目猩红,怒视着沈静麟。 沈静麟不服气的避开视线,到底没再开口,只觉得秦雪蓉当真是偏心的厉害。 凭什么大姐是个扫把星她还一力维护,自己不过说两句实话,她却都不愿听! 第273章 真正的目的 太虚捋了把胡子,面色不虞:“既然夫人如此不信任贫道,那沈大人就请另请高明吧。” 沈景川眉头紧皱,俨然对秦雪蓉的一番话格外不满。 毕竟鬼神之说,他虽不尽信,却也不会完全不信,眼下秦雪蓉却因为祸及自身,便这般不由分说就将人得罪。 要知道,他能请动太虚上门,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道长留步。”不等沈景川开口,沈老夫人先一步道。 听闻这话,秦雪蓉猛的抬头看向沈老夫人,急声道:“娘,您不会真的相信这道士的话吧?” 他明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可偏偏这话,秦雪蓉没法说出来。 沈老夫人不耐道:“这府中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你也还管不到我老太婆头上!” 一句话,让秦雪蓉颜面扫地,可偏偏,她如今无人可依。 沈静语上前一步,沉声开口:“若当真是静语之过,静语愿意恕罪,静语虽不知是如何沾染的邪祟,但若是静语牵连的祖母重病,静语愿听道长吩咐。” 沈舒意眸色淡淡,不得不承认,沈静语倒是比起秦雪蓉更有手段,难怪能把八皇子哄的团团转。 如今这一招以退为进,坦坦荡荡说出来,反倒不好让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当真用这样的手段对她。 毕竟不管怎么说,沈静语也是堂堂沈家嫡女,如今又得八皇子看中,若沈家当真这般不顾颜面,以对待邪祟的方式对她,可以说丢脸的不仅仅是沈静语,还有整个沈家,甚至是八皇子。 所以,沈静语料定沈家不会如此,这般开口,倒是全了她坦荡大度的名声。 沈景川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们自然相信道长所言,只是静语毕竟也是我们沈府的千金,若是如此待之,怕是会影响日后的婚事。” 秦雪蓉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只觉得乏力。 “沈大人既如此信任贫道,贫道倒是可以先画符做法,抑制住这邪祟。”太虚的态度缓和了几分。 “有劳道长!”沈景川连忙道谢。 当即,太虚拿起桃木剑,嘴里含了一口酒,喷洒在桃木剑上,嘴里念念有词,当即舞动着桃木剑跳了起来。 众人屏息凝视,不一会,便见太虚又拿起符纸,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下一堆字符。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缚!” 看着太虚这一通操作,沈舒意轻轻扯了下嘴角,只觉得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老爷狠不下心,否则定要大小姐也尝尝那苦头。”金珠恨恨的开口,只觉得沈静语好狠的心肠。 把人架在火上烤? 怕是好人下来也不想活了…… 当真是杀人诛心。 玉屏低声道:“慎言。” 沈舒意倒是没太在意,她们站的位置偏,一行人的视线又都在太虚身上,倒也不怕有人听到些什么。 “不必可惜,这法子纵是换在我身上,也不会得逞。”沈舒意轻声道。 沈静语从一开始,便没指望过这事会实现。 但不管成不成,坐实她是个邪祟、灾星这事,才是她真正的盘算。 有了这个名头,这沈府之中,怕是要人人避她如蛇蝎了。 沈老夫人也更是会将她视若眼中钉,终有一天,这厌恶会胜过所有的理智。 所以,沈静语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不多时,太虚的符咒已经写好了,他缓缓收起桃木剑,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道童先是将一张符双手递给沈景川,而后道:“这张符需要这位小姐时刻带在身上,不仅能压制邪祟,还能保平安。另外的几张,贴在宅院的门窗之上。” 沈景川当即命人收下,对太虚连声道谢。 道童将另一张符交给沈老夫人,脆声道:“这符可助老夫人摆脱邪祟和煞气,助您早日康复。” 得了这话,沈老夫人连忙亲手接过:“多谢道长。” 沈景川送走了太虚后,脸色沉重的回来,一行人仍在前院,没有离开。 沈静语主动道:“爹,若您觉得为难,静语也可离家。” 沈景川蹙眉道:“此事容我再思量一二,你这几日先不要离开自己的院子,另外记得将太虚道长写下的符箓贴在门窗之上。” 话落,不等沈静语回应,沈景川再度道:“来人,准备雄黄酒,将整个府中彻底洒扫一遍,往后每日皆是如此。” “是,老爷。” 沈静语垂下眸子,并未开口反驳,而是道:“女儿必定谨遵父亲嘱咐。” 秦雪蓉急声道:“老爷,总不能只听从这道长一面之词吧,不如请德高望重的法师过府,再来看看。” 沈静语温声道:“娘,护国寺和玉佛寺有修行的法师,不会轻易上门,像天一法师,纵是陛下想见,亦是要到护国寺才能相见。” “那我们也去护国寺。”秦雪蓉急声道。 沈静语摇头:“秋猎在即,护国寺如今正在戒严祈福,等闲人等不可进。” “那…那…那我们去玉佛寺。”秦雪蓉再度开口。 沈静语没做声,抬眸看向沈景川和沈老夫人,似是在等着两人的意思。 沈静安这时道:“爹,不如我们就去玉佛寺走一趟吧,太虚道长虽然本事了得,可这种事我们也不妨做两手准备。” 沈景川拧着眉头,没做声。 沈静安再度道:“姑且不论这段时间闹出的怪事,只说这阵子我们沈家也是风波不断,能到佛寺祈福求个安心,也是件好事。” 这句话,倒是把沈景川说动。 沈景川转头看向沈老夫人,温声道:“儿子每日仍需上朝,不知娘意下如何?” 沈老夫人沉默片刻,当下应声:“既如此,那老身便走这一趟。” 沈老夫人本就信佛,眼下相信太虚,也是因为习惯使然,毕竟数百年来,驱鬼捉邪多是道师所为。 沈舒意站在一旁,宛若旁观者一般看着这出热闹。 直到此刻,她终于把沈静语的意图摸清。 看来,这太虚捉鬼不过是个前菜,沈静语真正的目的,便是引她去玉佛寺,而后,于玉佛寺或途中,将她截杀。 第274章 幌子 这事敲定后,一行人本打算离开。 只是沈静语没动,其他人也莫名的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一道道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不由自主的带了些忌讳,仿若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让人避之不及。 沈静语压了一肚子的火气,一言未发,带着丫鬟离开。 偏她所过之处,不仅是下人,就连不少府中的主子,也是匆匆避让。 这一幕,可以说是惹怒了秦雪蓉。 “你们这群墙头草,枉费静语平素待你们那般体贴!你们却见风使舵!” 张锦萍不由得道:“大嫂,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了,我们倒是不想嫌弃语姐儿,可府中如今乱成这样,若是我们真是再沾染了邪祟,回头您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张锦萍这一开口,吴姨娘也不急不缓道:“可不是,老太太如今病成这样,府里的主子若是再倒一个,怕是有的忙了。” 沈清欢也应声道:“是呀娘,大家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既然家里打算去玉佛寺祈福,这个时候谨慎些总没错的。” 主子们开口,府里的下人纷纷应声。 毕竟连沈老夫人都得了重病,他们可不能保证自己没事,自然更不愿意拿命冒险。 秦雪蓉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转头看向沈景川,似乎想听他主持个公道。 可惜,沈景川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道:“语姐儿。” 沈静语停下脚步,回头恭敬道:“父亲。” 沈景川沉声道:“你也不要怪大家,清欢说的没错,谨慎些总是对的。” “是,静语明白。”沈静语垂下眸子,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沈景川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去玉佛寺祈福之前,你就在宅院中不要再出来。” “静语遵命。”沈静语仍旧保持着风度,垂下的眼里却满是阴沉。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眼里闪过抹冷笑。 前世,听的这话最多的人就是她,可也因此,她不知咽了多少委屈。 如今,倒也好叫沈静语尝尝这‘懂事’的滋味了。 秦雪蓉满眼幽怨,只觉得沈景川这个人,无情至极。 自己不过动用了点赵德容的嫁妆,他便如此对她,实在是让她寒心! “俊生,派人替大小姐将那些符咒贴好。”直到沈静语走远,沈景川再度开口。 “是。”长随连忙去办。 * 众人散开,回去的路上,玉屏轻声道:“小姐,如今出事的变成了大小姐,她还会对您…下杀手么?” 沈舒意莞尔一笑:“自然。” 沈静语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些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逊于人,便足以证明,她要强且吃得了苦。 但她这人骨子里自傲,也没多少耐性。 或者说,自己这种不入流的小喽喽,不配浪费她太多时间。 于沈静语而言,自己只是个碍眼又不懂事儿的路障,自然是越快除去越好。 所以她一回来,出手便要彻底解决了自己。 金珠忍不住道:“可是奴婢不明白,她既然想要小姐的命,又何必大费周章兜这么大个圈子。” “她兜这么大个圈子,目的便是引我去玉佛寺。”沈舒意轻声开口,杏眸冰冷。 “她要杀您引您出府不就行了,何必请太虚那老头,说些什么鬼神之语,折腾这么一出大戏……” 沈舒意看向她,幽幽道:“我且问你,若人在林中捕猎,设了个陷阱,而你这只猎物掉进了陷阱之中,之后你会如何?” 金珠想了想,还是没想通,只得老实道:“奴婢自然要想该如何自救。” “没错,你已经落入了陷阱,自然要想的是如何自救。可要知道,猎人的目的不是抓住你,而是杀了你。在你忙于扑腾的时候,她会射出致命一箭。”沈舒意杏眸清冽,缓缓开口。 金珠恍然:“您的意思是说,她做这些,不过是个幌子?” 沈舒意笑了笑,沉声道:“没错。” 沈静语用太虚做幌子,让她被邪祟一事缠的焦头烂额,她这个时候,然往往会去想如何翻盘自救,而忽视紧随而至的危险。 说白了,前面的计谋越复杂、越逼真,被设计的人就越难想到这些其实都是铺垫。 而事实上,后面看似无关紧要的去佛寺祈福,才是沈静语真正的目的。 若她的思绪一直被她牵着走,便会想着如何在玉佛寺破局,如何化解这‘邪祟’之名。 而不会想到,她们藏着更大的杀招,紧接着又布下一个陷阱。 玉屏道:“所以,她是为了让您认为嫁祸这‘灾星邪祟’之名就是她们的目的,这样您放松警惕,不做防备,大小姐之后才更容易得手。” 沈舒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是呀,我这位姐姐,一出手可就是半点也不客气。” 只不过,沈静语和秦雪蓉大概也都没想到,自己会识破太虚的伎俩。 “那…那我们还要去玉佛寺么?”金珠不放心道。 沈舒意目光飘远,落在远处的湖心,缓缓道:“这事岂容得你说去或不去?” 金珠哑然,没错,这命令是老爷下的。 老夫人拖着病体尚要前去,旁人谁又敢推脱? 沈舒意停在一处花枝旁,看着已经枯萎花枝,轻轻将其折下。 没错,这是个局,可哪怕她明知道这是个局,她却不能拒绝。 何况,她也不想拒绝。 至少眼下她知道沈静语在谋算什么,错过这个机会,她还要费心提防沈静语再设一局。 说白了,秦雪蓉惯用的时候手段是阴谋,而沈静语,却是阴谋中夹杂着阳谋。 * 另一边,沈静语回了自己的宅院后,便将门窗紧闭。 房门四周贴满了明黄色的符咒,说不出的闹眼睛,院子里的佣人开始用雄黄酒洒扫,刺鼻的气味铺天盖地。 沈静语端坐在桌前,神色如常,这会已然不见半分火气。 不多时,秦雪蓉匆匆赶来,气的想哭:“语姐儿,那太虚怎么敢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他怎么敢帮着沈舒意来对付你啊!” 秦雪蓉只觉得太虚瞎了眼了,她的女儿未来可是要登临凤位的,如今被那老道一通胡言乱语,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 第275章 天助我也 沈静语神色不变,缓缓道:“本就是唯利是图的小人,自然不能指望他有什么操守。” 秦雪蓉愤愤的坐在沈静语对面,一只胳膊撑在桌沿,手里还紧紧攥着帕子。 因为气急,她唇瓣抿起,下颌线也是紧绷着,气息不稳,一双眼里满是怒意。 “这沈舒意也不知是得了哪路神仙庇佑,怎么次次转危为安。” 沈静语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香炉边,涂着丹蔻的手指拿起拨棍,轻轻挑了挑里面的火苗。 “母亲还不明白吗?沈舒意从一开始就在防范你我。” 秦雪蓉冷声道:“我真是不知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沈静语冷笑道:“您派人在玉佛寺搓磨她多年,那沈舒意难道是傻子吗?” 一句话,让秦雪蓉语塞,宛若被女儿训斥般,面色涨红。 可偏偏,这事确实是当年她决断的错误。 沈静语缓缓道:“若您想拿捏她,当初就该将她留在府中,将她视若己出,她自然会心甘情愿替你分忧,不论是婚事还是赵家的陪嫁,自然由您拿捏。” “若见不得她好,将她打发去了玉佛寺,就该派人盯紧,不给她回府的机会。甚至于在玉佛寺这些年,你也可以做个''慈母''。” 可偏偏,那么多条路可选,她这位母亲却选了最蠢的一条。 被沈静语这般不留情面的斥责,秦雪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臊的通红不算,还有些发烫。 但当年把沈舒意打发到玉佛寺后,静语确实提醒过她,可她没放在心上。 而事实上,沈静语也确实没有多劝,毕竟沈舒意在她看来,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数年未见,她倒是脱胎换骨,手段了得。 秦雪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道:“那如今我们怎么办?可还要继续?这沈舒意蹊跷的很,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沈静语倒是觉得自己这母亲难得聪明了一会,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道:“沈舒意这么聪明,必然已经猜到了我们还留了后手。” “她…她知道我们要杀她?那她会不会找借口推脱,不去了?”秦雪蓉问。 沈静语抬眸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不会,她一定会去的。” 若她是沈舒意,她一定会去的,毕竟与其等着对方下一次出手,倒不如利用好这次的机会。 否则下一次,敌暗我明,只会生出更多变数。 所以,若她有几分胆色,就一定会入这个局。 秦雪蓉听的有些发懵,自打沈舒意回府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儿,如今已经让她打心底对沈舒意生出些惧意。 每次只要对上沈舒意,她就莫名的没有底气,莫名的不安。 “那…那我们还要按计划进行?” 沈静语冷冷道:“自然,如今我背了这‘灾星’的名头,才使得父亲点头前往玉佛寺祈福,自然不能白费这个机会。” 秦雪蓉不由得忧心道:“可她都已经知道了,必定会做防范,我们…我们还能得手么?” 沈静语垂下眸子,头上的孔雀点翠步摇熠熠生辉:“知道又如何?就算知道,我们终归也有胜算,何况,她沈舒意又没有三头六臂,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得了沈静语的话,秦雪蓉这才安心许多。 转念,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你之前说的让娘挽回你祖母和父亲心意的法子,娘还要不要……” “迟了,如今这‘灾星邪祟’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你就算再行此道,也效用不大,不如再找时机。”沈静语直接否认了她的念想。 秦雪蓉不免遗憾,又带了些不甘。 那日,静语提议的是让她替老夫人割肉为引,以此来助老夫人病愈。 到时,沈景川必定感念她的付出,老夫人也会念及她的孝道,再加上沈舒意坐实祸害灾星之名,自己和语姐儿便能力挽狂澜,改变现在的局面。 可惜…确实迟了…… 毕竟,如今她再这么做,老夫人也只会认为她是在替语姐儿赎罪。 “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么?”秦雪蓉还是不甘,尤其想到今日沈景川冷漠的眼神,想到众人对她的排斥,她更是迫不及待。 沈静语拧了下眉心,缓声宽慰道:“娘,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必急于一时。只要沈舒意死了,这府中还有谁是您的对手?” 得了这话,秦雪蓉咬碎银牙,双目阴沉:“你说的对!现下最重要的是要了沈舒意的命!” * 送走秦雪蓉后,沈静语瞥了一眼自己窗上明黄色的符纸,深吸了口气,移开视线。 这时,抱琴匆匆而入:“小姐,殿下那边派人递了消息。” 沈静语打起精神,接过一封密信。 沈静语浏览了一番,将信烧掉后,对抱琴道:“找一张到玉佛寺的舆图。” “是。” 舆图被摊开在书桌上,沈静语的视线落在其上,仔细观察了一会。 半晌,她不由得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抱琴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心情不错,不由道:“二小姐这等草芥,如何配与您这样的明珠争辉,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沈静语笑了笑,确实,她不该在沈舒意这样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 云舒苑。 沈舒意玉手托着香腮,坐在窗前看着玉屏和翡翠折腾着院子里新栽的花草。 眼见入冬,许多花草是养不活的,可沈舒意不想成日对着灰蒙蒙的枯枝,便又移植了些能在冬季养活的花草。 “小姐,您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金珠替她端来了一盘糕点,见这么久,沈舒意都没动,温声开口。 沈舒意瘫在塌子上,无聊道:“在想要怎么才能把一盆狗血泼到沈静语身上~” 可惜,手中无人啊~ 沈静语身旁可有不少八皇子给的暗卫,自己身边,江漓不方便入府,女婢中又没有那般的高手。 哎,也不知道兴旺楼找到她要的人没有。 就在这时,玛瑙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小姐,门房那边有人通传,说是有自称兴旺楼的伙计,请您去验货。” 一听这话,沈舒意的眼睛都亮了,直接从榻子上起身:“更衣!” 第276章 琴心剑魄 沈舒意出门前,让玛瑙去了趟清远侯府,请赵宝鲲和赵宝鹏到兴旺楼走一趟。 她对武艺并不精通,也不想太早暴露江漓,所以只能请两个表弟来替她试人。 两人武艺不俗,且性格迥异,这就使得两人的路数不同,不仅能试出对方的武艺,也能试出对方的性格。 沈舒意赶到兴旺楼时,掌柜的立刻出来亲自接待。 “沈小姐,小的总算不负嘱托,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您要的人。”掌柜的满脸殷勤,一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模样。 “掌柜的神通广大,我就知道找您总是没错的,您快带我见见。”沈舒意也没废话。 掌柜当即眉开眼笑:“您这边请,您放心,这人见了您保准满意。” 沈舒意笑了笑没做声,但确实有些期待。 当然,她更期待掌柜找到的人是九俦,可她也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毕竟东乌国边境到京城,就算快马疾驰,也要小半月的时间。 而兴旺阁虽然可以飞鸽传书,可大海捞针般找人,怕是没个一两年的光景都是做梦。 不多时,掌柜将沈舒意带到一间雅间。 才入内,沈舒意便见着雅间内有两名清瘦的少女,两人身姿挺拔,此刻已经被梳洗干净。 经一人身穿酱紫色的襦裙,另一人着浅色长衫,看起来干净利落。 两人皆是微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好在两人身上都没有那种唯唯诺诺的气质,至少第一面让沈舒意并不讨厌。 掌柜笑呵呵的开口:“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 闻言,两人应声抬头,沈舒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这两人,实在太漂亮了些,一人脸颊消瘦,五官立体却有棱角,自有一股侠女风范,她的目光冷寂而坚韧,只一眼,便知不会轻易低头。 对上沈舒意的眸子,剑魄很快低下头,莫名生出些紧张。 王爷可是说了,她和琴心若是被退回去,就直接滚蛋,可哪怕准备了数日,此刻,她也没有一定会被这位沈家二小姐留下的把握。 沈舒意眯了下眼,倒觉得有趣。 这人可不像是会怕什么人的性子,怎么自己不过看了一眼,她倒低头乖顺起来了。 她抬眸看向另一人,另一人倒是长了张温婉的脸,同玉屏有些相似。 但玉屏是温温软软的美人,面前这个……却是一张柔和的面庞上,嵌了双笑眼。 按理说,这样一张脸配着双笑眼,该是人畜无害的讨喜模样,偏面前的少女总让沈舒意想起笑里藏刀。 琴心倒是没避讳沈舒意的目光,眨了眨眼,迎着她看去。 掌柜的当下开口介绍:“这两位姑娘本是南阳世家大族从小为族中千金培养出的死士,不过半年前,这世家惨遭灭门,两人护送着主子一路逃了出来。” “可不曾想,那主子体弱,路上颠簸之下也是丢了性命,但好在那主子心善,给了二人解药,放了她们自由。” 说到这,掌柜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感慨这一家时运不济。 金珠当下道:“那这两人如何流落到兴旺阁来的?” 掌柜拱手道:“实不相瞒,这二位如今还不是兴旺阁的人,只是小的按照沈姑娘的要求物色许久,恰巧这二人终日无事,亦是想重新找个主子。” 金珠见沈舒意没做声,忍不住道:“难不成这年头的暗卫都是傻子么?上赶着也要给人当奴婢。” 琴心和剑魄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玉屏见金珠试探后,温声宽慰道:“这是不一样的,就像小姐若是还你自由,放你离府,你可愿意?” 金珠当下摇头:“自然不愿。” 玉屏笑道:“所以呀,她们也是一样。” 恰在这时,赵宝鲲和赵宝鹏两人也到了,金珠下楼将人请上来后,说明了缘由。 “这好说,我保准替表姐试出这两人的深浅。”赵宝鲲当即应声,赵宝鹏也在一旁重重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面前的两人,温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琴心!” “奴婢剑魄!” 金珠:“……” 这两人莫非真是当暗卫当傻了,还没签卖身契呢,竟就自称起了奴婢。 剑魄低下头,不做声,琴心倒是神色不变,一片坦然。 掌柜的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她们这些年受世家控制,见不得光,如今得了自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生活,所以,小的这才有机会说动两人……” 沈舒意对这个说辞,未做评论,只是道:“还请掌柜借比武台一用。” “沈小姐请便。” 一行人来到比武台前,掌柜很快将高台上清了场,琴心和赵宝鲲最先交手。 琴心选了双刀,赵宝鲲则选了长剑。 “得罪了。”赵宝鲲先是拱手道了一声,而后也没废话,长剑直奔琴心面门。 凛冽的剑气逼近,琴心舞起双刀,侧身躲开,反手便朝着赵宝鲲的腰际横斩过去。 赵宝鲲向后下腰,紧接着凌空跃起,琴心另一只手中的短刀便再度袭来。 赵宝鲲连跃几次,而后一脚踩在刀尖之上,飞身绕至琴心身后,而后调转方向,朝着琴心的后心刺去。 两人谁都没讨到好处,一个照面,便都试探出了几分深浅,神情中皆是多了些凝重。 此刻,楼上的雅阁中,一男子面戴金色面具,身着绛紫色窄袖蟒袍,腰系金丝蛛纹带,黑发用镶碧鎏金冠束起,华贵昳丽,只将周遭的一切衬托的黯然失色。 那面具之上,有繁复深邃的鸢尾花纹,眼角处的位置点缀着一颗猩红的宝石,和男人冷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而那赤金的面具之下,一双狭长的凤眼阴翳又张狂,眼尾微挑,妖冶冷厉。 此刻,男人轻轻抚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视线落在台下的试炼台上,颇有兴致。 “沧海,你来说说,谁胜谁负。”男人沉声开口,音色清冽而干净,宛若寒泉。 一身着黑色莲纹锦袍的侍卫,抬眸向下看去,盯了一会,沧海道:“若琴心用的是双钩,倒有机会打个平手。” 第277章 月饮 男人没做声,姿态慵懒,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的打斗。 夜阑则是道:“琴心出手素来狡猾,没想到这清远侯府的小公子,竟也是这般路数。” 沧海则是道:“倒是没想到,这位清远侯府的小公子,身手了得。” 男人幽幽道:“清远侯府蛰伏多年,可不代表要认命,自然不会把子孙养成废物。” 说话间,赵宝鲲和琴心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 最终,赵宝鲲长剑横在琴心脖颈,才算是结束。 琴心沉默半晌,应声道:“我输了。” 紧接着,是赵宝鹏和剑魄交手,许是运气,两人的风格亦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剑魄更直白坦荡,气势汹汹,赵宝鲲则是更沉稳冷静。 他不同于赵宝鲲的频繁试探,以此来逼迫对方露出破绽,他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毙命。 偏他出手看似沉稳,却又总是剑走偏锋,屡出奇招。 沈舒意虽不精于这些,却不至于连局势都看不明白,眼见结果没什么悬念,才对站在身侧的赵宝鲲道:“觉得如何?” 赵宝鲲低声道:“是难得的高手,这个年纪,在女子中已是难寻。” 他和弟弟,这些年来屡遭欺辱,故而皆是憋着一口火气,埋头苦练,于武艺一道,可以说是半点也不曾偷懒。 而不少招式,更是得祖父亲传,日复一日,可谓是吃尽苦楚。 而今,这女子却能在他手中撑过这么久,甚至于割伤了他的袖口,可见已然是个中高手。 沈舒意轻声道:“宝鲲,你下手时总是留有余地,考虑太多,若有一日面临险境,这会要了你的命。” 闻言,赵宝鲲沉默下来。 沈舒意看向身侧比自己已经高出许多的少年,再度道:“不论是战场还是朝堂,有时候一步错,便是死。” 半晌,赵宝鲲挤出一抹笑容道:“表姐,我知道了。” 沈舒意没再多言,许是因为前世赵宝鲲惨死,而赵宝鹏活了下来,以至于她对他的嘱咐总是忍不住想多一些。 这一世,他们都要好好活着。 她要,表弟要,哥哥也要。 说话间,台上已然出了结果,两人皆是用剑,只打到最后,剑魄的剑却应声折断。 剑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虎口被震的发麻,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赵宝鹏不做声。 “承让。”少年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少了面对沈舒意时的腼腆。 楼上雅阁,夜阑饶有兴致道:“剑魄若是不藏拙,或许有两分胜算。” 沧海沉声道:“赵宝鲲也未曾使出全力。” 如此,倒是不好估量了。 掌柜的眼见沈舒意带来的两位公子,出手不凡,当下为难道:“沈小姐,两位公子人中龙凤,您若是想寻胜过他们的,可是为难小的了……”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必,她们就很好。” 掌柜的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琴心和剑魄心下也缓了口气,强忍着没抬头朝楼上的方向看去。 沈舒意直视着两人,温声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只有两个要求,忠心和服从。” 琴心和剑魄愣了片刻,莫名的从沈舒意身上感到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明明她言辞温和,偏偏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寒意。 “是。” “你二人若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沈舒意再度开口。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两人都没做声。 “既如此,那就签卖身契吧。”沈舒意再度道。 闻言,剑魄的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瞥向琴心,主子说来给这位沈二小姐做一段时间奴婢,可没说要签卖身契啊! 偏这会的功夫,金珠已经将两张卖身契拿了出来。 剑魄一看,险些没直接晕了过去。 死契…… 不是,可没人告诉她要换个主子啊,这沈二小姐凭什么啊? 剑魄皱起眉头,有些抗拒。 琴心心下亦是有些茫然,可转念,想到主子之前的话,只得硬着头皮签下。 管她呢,左右不能留在沈二小姐身边,主子也不会再留她们。 回头若是主子想要回她们,总不会被一张小小的卖身契难住。 这般想着,琴心倒是干脆利落的签了,而后印了手印。 额…等等…… 一万两的价格? 等于这沈小姐花一万两的价格把她这个人都买了? 琴心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她想,总比自己当初就被卖了十两银子强吧。 剑魄看她签的利落,有些傻眼。 剑魄:你真签?你这是背主! 琴心别开脸,没理她,剑魄咬咬牙,行,主子这么安排总有他的用意。 这般想着,剑魄倒也利落的签了卖身契。 掌柜的眼见达成了一桩买卖,乐的合不拢嘴,当即道:“恭喜沈小姐,从今往后,这二人就是您的了。” “多谢掌柜。” 沈舒意道谢后,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你们二人武艺高强,贸然将你们留在身边,我放心不下,既然你们做过暗卫,想必不会排斥这个。” 说罢,少女掌心便多出两枚暗红色的药丸。 琴心和剑魄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这次的任务可真踏马的难。 主子可没说不仅要签死契,还要服毒啊!!! “怎么?怕了?以往你们主家不也是用的这般手段。”金珠皱着眉头开口。 琴心和剑魄沉默片刻,一人拿起一枚药丸,干脆利落的塞进嘴里。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再度道:“这是月夜饮,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毒发,周身剧痛,若强撑,将会筋脉尽断,流血而亡。” 琴心和剑魄两人都没做声,只是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比之前冷漠了几分。 “每逢月圆之前,找我拿药,便不必遭受这蚀骨之痛。” “多谢小姐。”两人齐声开口。 沈舒意笑道:“不必谢我,沈家规矩多,你二人又相熟,所以,我打算只留一个。” 两人再度愣住,琴心率先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眸色清冷,眉宇间尽是凉薄,她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你们二人,谁能先杀掉对方,谁就可以拿到解药。” 第278章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琴心和剑魄愣了片刻,对视了一眼后,视线再度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眉目清冷,直言道:“六个月后,若是没拿到解药,便会毒发而亡。”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是沈舒意并未从两人眼里看出杀意和挣扎。 显然,两人都没打算对对方动手。 沈舒意没再多言,带着二人回府,让玉屏带着两人安顿。 另一边,兴旺楼上,男人站在栏杆旁,面具下的眸色幽深,耐人寻味。 夜阑沉声道:“主子,琴心和剑魄……” 男人幽幽道:“她猜到了两人的来历有问题,只是又舍不得两人的身手。” 所以哪怕冒险,她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至于那‘月饮’之毒,他倒是未曾听过。 * 沈舒意回府后,心情极好。 没错,琴心和剑魄的来历确实让她心生疑虑,她不确定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只眼下她手中确实没人可用。 尤其在沈府之中,身边没个会武的人,实在有些掣肘。 金珠一面替沈舒意捏着肩膀,一面道:“小姐,那毒六个月没拿到解药,真的会毒发么?” 沈舒意莞尔一笑:“六个月后,这毒便解了。” 也意味着两人,至少通过了她的考验。 这两人样貌清丽秀美,言辞间颇有默契,不像普通世家培养出的暗卫,倒是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匪浅。 正因为两人举止间不自觉的亲昵,沈舒意才用这法子来试探二人。 若为了求生便能背信弃义,那么这种心狠手辣、背信弃义之辈,她虽也敢用,却是另一种用法。 可若两人有情有义,宁受蚀骨之痛,也不愿为了求生杀掉对方,那至少证明二人可用。 “就是说那毒是真的?”金珠睁大了眼睛,对这药有些好奇。 沈舒意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毒是我自己配的,前六个月的月圆之夜,确实会遭受剧痛,但若是熬过以后,不仅于身体无碍,倒有洗髓强筋之效。” 金珠眨了眨眼:“所以其实这不是毒?倒是好东西?”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好不好且不论,很费银子倒是真的。” “她们运气还怪好的。”金珠狗腿般的感叹道。 沈舒意瞥了她一眼:“要不也给你两颗?” 金珠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打打杀杀这种事,奴婢可不擅长,奴婢把小姐伺候好就行了。” 说到这,沈舒意则是道:“让玛瑙到清远侯府去吧,暂时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她有意让玛瑙也好好学学武艺,如今虽然有些晚了,但好在玛瑙是肯吃苦的性子,再加上她本也有些根基,倒也还来得及。 “另外让江漓替我查查琴心剑魄的来历。” “是。” 沈舒意虽也知道,就算是查也未必能查到什么,可她总得谨慎些。 前世她遭人利用、背叛、身死,可也同样有人信她、爱她、愿意为她付诸生命。 所以她不会再轻信任何人,却也不会偏执到以为这世间只有利益。 她知道逐利是人的本性,大多人都不是圣人,既不会坏到泯灭人性,也不会善良到不顾一切。 所以她珍惜每一分善念,爱重每一份真情,同样,她也容不下半点伤害,忍不得半分背叛。 * 翌日,晌午。 因着沈老夫人身体不便的缘故,出行的时间不算太早。 过往每两到三年,沈府也会阖家出行,前往玉佛寺斋戒祈福,偶尔小住,多数两到三日左右返程。 今年,原本没有出行祈福的计划,倒是因着秦雪蓉和沈静语这一番折腾,多了这趟意外之行。 沈府两房所有的主子皆要前往,嫡出的子嗣允许带四个奴婢,庶出的允许带两个,沈舒意直接点了金珠、玉屏和琴心剑魄四人。 “小姐,快到时辰了。”玉屏看着不急不缓的沈舒意,低声提醒。 “不急,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沈舒意问。 玉屏道:“准备好了。” 话落,玉屏便拿出一只鼓鼓的牛皮水囊。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转头看向剑魄,将水囊扔给她:“替我给沈静语送份礼。” 剑魄接住后,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这…这水囊里装的可是满满的一袋子狗血…… 玉屏买回来往里灌的时候,她可看的一清二楚。 对上剑魄呆怔的目光,沈舒意直起身,耐心又温柔的询问道:“很难吗?” “不…不是……” 剑魄回过神来,拿着水囊转头就走,少女越走越快,脚下逐渐走出残影,不一会,几个飞身,便跳到了树上,彻底没了踪迹。 琴心站在沈舒意身后,看着沈舒意笑眯眯的模样,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主子让她们来伺候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天气渐凉,玉屏替沈舒意披了件白色的斗篷后,沈舒意这才起身。 临近午时,一行人在前院集合。 沈府许久没有这么大动静的出行,就连之前去往端王府,也没有这么多人。 沈舒意到时,秦雪蓉、张锦萍等人都已经到了。 秦雪蓉站在一旁,正嘱咐着沈静麟些什么,似是怕他再惹出祸端。 沈静麟心不在焉的应和着,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算盘。 见状,沈舒意上前道:“六弟好像清瘦了些,可是练武太过辛苦?” 一听这话头,沈静麟顿觉找到知己,当即一肚子的话想要往外吐:“二姐你是不知道,那个武艺先生根本就不是个人……” “麟哥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秦雪蓉高声打断。 她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袄裙,装扮素雅,却因着出门,倒也佩戴了些首饰,同此前端庄温婉的模样相比,倒多了些与世无争的清雅。 生怕沈舒意又藏了什么坏心,秦雪蓉根本不敢让沈静麟同沈舒意多聊。 可她这话一出,便像是刺激了沈静麟一般,沈静麟抻着脖子道:“吃苦那么好,您怎么不多吃点!日日穿金戴银、 锦衣玉食,您凭什么说我!” 第279章 狗血 一句话,便把秦雪蓉气的心跳加速,脸色铁青。 麟哥儿把自己考取功名的路走死了,他自己又一心想上阵杀敌,她挣扎了许久,才算是妥协。 故而刻意央求母亲,找了位颇有名望的侠士,盼着他能真的习得一身武艺,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可没想到,他却如此不满! 闻言,沈舒意善解人意道:“母亲,六弟确实清瘦了许多,而且习武一道,过犹不及,总不是一时之功。” 秦雪蓉皮笑肉不笑,如今对着沈舒意几乎要装不出来,只是道:“意姐儿说的是,可今日麟哥儿不吃这份苦,来日上了战场便要吃更多的苦。” 沈静麟本以为听了这话,沈舒意会替他开解几句,没想到却见沈舒意点了点头,认真道:“母亲说的是,既如此,麟哥儿便好好习武,早日成为上阵杀敌、名震四方的少年将军。” 这话,秦雪蓉没听出什么毛病,却直觉沈舒意不会这么好心。 沈舒意没替他说话,沈静麟有些失望,可听着‘少年将军’那几个字,还是止不住心动。 再熬个两年,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数,等他到了营房,又会不会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这么等下去,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成名。 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又食言,不准他去了! 好在,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次去玉佛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待他逃出沈家,甩开这些盯着他的人,他便可以大展宏图。 见此,沈舒意眼底的笑意更深。 对嘛,就该这样。 没道理只有她被秦雪蓉和沈静语算计着,他们却都好好的不是。 说话间,秦雪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后的琴心身上,蹙眉道:“意姐儿添了新丫鬟了?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沈舒意笑着道:“我想着父亲近来少人伺候,便打算替他物色两个乖巧伶俐的,只是父亲未必肯收,舒意就先留在身边调教着。” 琴心眼角抽了抽:“???” 这话什么意思? 为什么每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她却不太懂…… 难不成这位姑奶奶要把她送给沈景川做通房???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睛都红了,盯着琴心的目光立马多了说不出的杀意。 确实,沈府已经好久没进新人了。 可…就算进人,也决不能是沈舒意的人! 再一想到这些日子,沈景川对她置之不理,不论她怎么讨好,他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秦雪蓉恨的牙痒。 “意姐儿倒是孝顺,竟考虑的这么周全。”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许是因为如此,父亲才格外疼爱我吧。” 几句话,把秦雪蓉气的怄的几乎要吐血。 说话间,沈老夫人在秋莲姑姑的搀扶下缓缓露面,随行的除了她的亲信丫鬟,还有两名老夫人常用的郎中。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沈老夫人状态仍旧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那日见鬼起火的由头是自己那幅画,故而沈老夫人这些时日对自己也不算热络。 但总归,最不受待见的当属沈静语。 沈老夫人抬眸瞥了一眼,没见沈静语,不由得皱眉道:“怎么不见语姐儿?” 作为此行的重中之重,沈静语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秦雪蓉连忙道:“语姐儿担心对府中众人不利,故而在出门前要多准备一番,至少要将身上的邪祟之气压制住。” 闻言,沈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沈静语身穿一件月白色银丝芙蓉纹襦裙缓缓而来,襦裙外罩豆黄色蜀锦外披,外披上绣有同色图纹,不太常见,却也美丽。 沈舒意眯了下眼,不得不说,沈静语倒是能屈能伸,至少这副姿态,秦雪蓉是做不出来的。 “见过祖母。”沈静语在沈老夫人面前数米远的位置停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沈老夫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点了点头,沉声道:“道长予你的护身符可有带着?” 沈静语神色从容,恭敬道:“静语一直随身携带,将此符收于腰间的香囊之内,不敢离身。”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缓和几分,显然还算满意。 而后,便听沈静语继续道:“不仅如此,静语还请仿照太虚道长所写的符文,请绣娘将符文绣于衣裙,如此,日日穿戴于身,相信定能压制住邪祟之气。” 这话一出,众人的注意这才落在沈静语身上,眼见曾经备受追捧、名动京城的千金大小姐,如今竟做到这种地步,一时间,纷纷多了些怜悯。 “哎,也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沾染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真希望这次玉佛寺的法师能彻底将其祛除。” “没错,其实说起来,这事也不是大小姐的过错,许是大小姐身上气运太盛,邪祟才忍不住近前……” 金珠瞥了开口的两人一眼,不客气道:“气运旺盛、命格贵重之人,邪祟根本不敢近身,否则何谈尊贵?” 一句话,怼的开口的丫鬟说不出话来。 但不管怎样,沈静语这番体贴又平静的做法,当下便赢得了一波好感。 沈老夫人注意到,沈静语头上还戴了一枚道家特有的木簪,不由得缓和了语气道:“你有心了。” 沈静语恭敬道:“误惹邪祟,是静语之过,还望祖母恕罪。” 如此姿态,着实让沈老夫人再挑不出半分不是:“你且放心,此次前往玉佛寺,必会将此邪祟驱除,还你清净。” “多谢祖母。”沈静语垂下眸子,不卑不亢,虽穿的素净许多,却仍是一片雍容华贵。 “好了,时辰不早,启程。” 沈老夫人一发话,一行人有序出府。 沈府的马车,早在门前候着,最前面的一辆,自然是沈老夫人的。 沈老夫人如今见着秦雪蓉便觉得烦,又忌讳沈静语,当下便只带了二房的张锦萍同乘一辆马车。 剩下的人皆有安排,一行人鱼贯而出,候在一旁,准备登车。 沈静语为不惹人嫌,刻意落在最后,不急不缓、仪态优雅的从大门徐徐走出。 就在这时,’哗‘的一声! 满满一盆狗血从天而降,自她头顶倾盆浇下,宛若瓢泼大雨,来势汹汹,瞬间,便将这位仪态万千的大家闺秀淋了个透心凉! 没错,货真价实的狗血! 第280章 淋头 沈静语下意识闭上了眼,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几息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素来雍容华贵的少女,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饶是沈静语再镇定,也没法接受这迎面而来的一盆狗血。 一行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看去。 入目,只见原本大方得体的少女,此刻发丝湿漉漉的黏在在头顶,滴滴答答的红色的液体顺着发丝,缓慢滴下。 那张白皙美艳的面庞,此刻已经看不清五官,大片腥臭的血迹没过毛孔,细密的血珠挂在眉毛上,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满是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锦萍诧异的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开口。 沈清欢低声道:“好像是狗血。” 被特许一道前往的吴姨娘也轻声道:“虽说狗血有驱邪的功效,但…这也……” 沈府的大门前,虽停着不少马车遮挡,可这动静闹得太大,还是有不少百姓张望过来。 秦雪蓉回过神来,尖叫出声:“什么人!什么人干的!” 一行人纷纷向四处张望,可仔细看了一圈,也没人搞清楚这狗血是从哪来的。 抱琴和执棋连忙上前,拿着帕子替沈静语清理血迹。 可她整个衣裙几乎都被浸湿,哪里是帕子能擦干净的:“小姐……” 沈静语艰难的睁开眼,入目,血色的视线里,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有人满眼嫌弃、有人伸手用帕子捂着嘴巴,带着些嘲笑。 沈静语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唇瓣紧闭,嫣红的血迹还在往下淌,好不狼狈…… 沈舒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唇角微扬,心情不错。 算计来算计去的,有时候真是烦死个人。 还不如这一盆狗血来的痛快。 沈老夫人俨然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故,可一行人面面相觑,谁也找不出是谁干的。 秦雪蓉冲上前,满眼心疼:“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扶小姐回房沐浴更衣!” 张锦萍当即道:“大嫂,更衣倒是可以,只若再沐浴,我们天黑之前怕是要赶不到玉佛寺了。” “可你总不能让语姐这个样子去玉佛寺!”秦雪蓉怒声道。 张锦萍缓缓道:“我可没这个意思,可大嫂你总不能让这全府上下的人都等语姐儿一个。” 沈静语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额前还有血迹在往下滴,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因着惧怕血迹流进嘴里,她本能的紧闭着嘴巴,未置一词。 最终,沈老夫人开口道:“不论语姐儿怎么处置,最多等你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一到,必须启程。” 张锦萍当下道:“要我说,语姐儿也不必那么麻烦,毕竟这狗血确实有驱邪避凶的作用。” 沈静语脸色沉的厉害,转头便朝院内走去。 这一次,她再没能走出仪态万千的从容模样,反倒是步履匆匆,留下了一地的血点子。 下人们见着,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避之不及。 她一走,以沈老夫人为首,各房的主子们陆续上车去等。 主人家消失在视线,四周的百姓则是低声议论起来:“怎么回事,好像是沈府的大小姐。” “我听人说是这沈府的大小姐干了什么亏心事,所有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累整个沈家最近都不太平。” “那不就是灾星祸害么?真是可惜了这副美貌。” “有什么可惜的,说不准就是个蛇蝎美人,不一定干了多少坏事呢。” “好像沈府这次出行,就是为了替这位大小姐驱除身上的邪祟的。” “……” 听着外面的议论,沈舒意心情不错。 她拿了本书,没骨头般倚在榻子上,静心看了起来。 金珠将两盘糕点摆在方几上,又替沈舒意沏了壶茶,而后便开始检查身上藏的匕首。 另一边的玉屏也没闲着,仔细摆弄着身上带着的各种药丸。 小姐说,这次出行必是一场恶战,故而她们都要有所准备。 琴心剑魄坐在一角,静静的看着无比凶悍的主仆三人,默默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二小姐,四小姐想问问您,说是她们的马车有些挤,您方不方便同行。” 沈舒意将书放在一旁,知道这是沈清欢的示好。 只不过,这次路途多艰,若是沈清欢也在,倒容易被她牵连。 “金珠,将那两碟糕点还有玉子棋拿去给五妹,就说我身体有恙,担心同行让她过了病气,下次有机会一定相请。” “是。” 金珠拿了东西后,将话带到。 沈清欢收下东西,轻声道:“那你好好照顾二姐姐,让她一定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沈清欢转身回到车上后,沈美茹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道:“四姐姐怎么回来了?可是碰了软钉子?”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你此前同大姐和三妹最是交好,怎么如今倒同大姐如此疏远?” 一句话,噎的沈美茹脸色泛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 一刻钟后,沈静语在沈老夫人耐性告罄的最后一刻回来。 秦雪蓉也一道去了,回来的有些迟,瞥见不少马车皆是打开了车帘,看着她们的动静,面色阴沉,胸口憋了一团火气。 她几次忍不住开口,最终又按捺下去。 倒也不知是怎么了,如今一把年岁,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秦雪蓉抬眸瞥了眼沈舒意马车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这件事,除了沈舒意,她想不出还能是谁! 张锦萍?吴姨娘? 不,她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疯! 沈静语还算平静,只是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沈老夫人给的时间很短,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根本没时间彻底梳洗干净。 身上只做了简单的擦拭,头发更是只用水过了两遍,如今用毡帽兜着,实则却是一片湿漉。 沈静语没做声,瞥了眼沈舒意马车所在的方向,目不斜视的走向最后一辆马车。 可停在车前,她的脸色再度僵住。 第281章 刺杀 入目,本就低调的马车四周贴满了明黄色的符咒,上面的朱砂刺目猩红。 四周不少人站在一旁,议论纷纷,见着她后,讨论的更是热烈。 沈静语气的胸腔震动,好,好啊! 沈家这是当真把她当做什么妖魔了? 当真是枉费这么多年,她处处顾及沈家,挂念沈家,如今不过一个邪祟之名,竟遭得这些人如此待她,实在可恶! 沈静语忍不住抬头,白色的轻纱之下,女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马车方向,眼底迸发出一抹浓烈的杀意。 这一次,沈舒意必死! 明年的今天,她会好好替她上炷香的! * 众人启程,马车摇晃,沈舒意便没再看书,玉手撑着头,看着车窗外失神。 “小姐,大小姐这会一定气的要死。”金珠按捺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倒也没机会琴心剑魄两人。 沈舒意轻笑了笑,眸色冰冷,如晨曦林间的寒雾气,冷冽逼人。 确实,沈静语那样高傲的人,今日所受之辱,足以将她气的要死。 可见,这世间没有人一定重要。 前世,众人可以在权衡利弊之后一次次舍弃她,如今就算这人换成沈静语,也没什么不可。 沈舒意垂下眸子,没做声。 金珠没敢再打扰,恩,小姐一定在想怎么干掉大小姐这个装腔作势的烂花瓶。 两个时辰后,沈家的车队已经彻底驶出京城,进入山道。 玉佛寺离的虽不算远,可这么多人又坐着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沈舒意睁开眼,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 视野所及,已经没有多少人烟,只依稀可见远处山脚有一座村落。 沈舒意收回视线,轻声开口:“都谨慎些,再往上走些就是下手的好时机了。” “是。”金珠和玉屏应声后,也纷纷沉默下来。 琴心剑魄也不由自主的被这股气氛影响,凝重许多,琴心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神色,试探到:“小姐可是有什么安排?” 沈舒意瞥了她一眼,扯了下唇角,缓缓道:“安排倒没有,不过有人想买我这条命,倒是真的。” 眼见沈舒意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琴心愣了片刻,下意识戒备起来。 沈舒意垂下眸子,凝神听着四周山林里的动静。 虽快入冬,却到底没到严寒之季,林间的动物仍旧多有活动和觅食。 她听觉虽不算灵敏,可若有人藏身,周遭必定不同于别处的寂静,倒也不怕不能察觉。 此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试琴心剑魄二人。 她虽没猜到这两人身后之人是谁,也没猜透此人的目的,可料想此人大费周章将人送到她身边,总归是有所图。 既然有所图,就不会是简单想要她的命。 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试试两人的身手和心思。 马车缓慢行驶,山路比预想的更要难走些,狭窄又陡峭。 再加上中间一行人休息了两次,故而走到山路的半程,夕阳已经悬在天际,火红色的光芒笼罩群山,让悬于另一座山腰的玉佛寺像是镀了层金光。 一尊赤金大佛,端坐于一处山体墙壁凿出的洞府,双目轻垂,像是在冷睨众生。 就在这时,沈舒意缓缓睁开眸子,轻声道:“来了!” 下一瞬,十余名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朝着一行人冲了过来。 琴心和剑魄反应迅速,一个拔出藏于腰际的软剑,一个从袖中甩出双刀。 “来人啊!有刺客!!!” “快,保护老夫人!”沈景泽急声开口,作为最大的主事的男人,虽不擅武艺,同样拔出了长剑骑着马护在一旁。 尖叫声瞬间响起,沈府的护卫纷纷亮刀同刺客斩杀在一起。 除此之外,沈府还雇了一队镖师护送,眼下刺客来袭,一行几十人纷纷冲了上去。 一时间,寂静的山林里,响起一阵阵突兀的喊杀声。 刀剑相碰,迸撞出强烈的火花,皮肉被钝器刺入的闷响、人们奋力的厮杀声、女人惊恐不安的尖叫…… 各种声音,错乱的交织在一起。 沈舒意第一时间便掀开车帘而出,孑然一身,挺拔的立于车前。 金珠急声道:“小姐 !” “无事。”沈舒意轻声安慰,目光冰冷。 只有她站在这,才会最大限度的减少沈府人员的伤亡,这些人才会冲她而来。 沈静语这个人没什么怜悯之心,纵不会疯到真的冲着沈家的这些主子去,可伤个皮肉总是难免的。 琴心和剑魄护在沈舒意身边,两道窈窕的身影干净利落。 两人动手比当日在兴旺楼时多了些煞气,手起刀落,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俨然像是在切菜瓜一般。 只可惜,沈静语派来的这些人,皆是万里挑一的精锐。 毕竟八皇子养的私兵,他自己砸了无数银子和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双拳难敌四手,琴心和剑魄很快招架不住。 秦雪蓉陪着沈静语一道坐在最末端的马车上,掀开车帘忍不住张望起前面的动静。 “沈舒意这个贱种,倒也不知从哪招来了两个厉害的女婢!”秦雪蓉愤愤开口,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快了…就快了…… 沈舒意马上就会死在这儿了! 沈静语端坐在车内,虽然视角不佳,可她亦是紧紧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车队混乱,马儿都开始躁动,不少受了伤的更是发狂,马蹄用力刨着地,一时间,尘土飞扬。 沈舒意眯了下眼,趁无人注意,抬手扬出一把药粉。 一瞬间,最前的几名暗卫应声倒地。 琴心和剑魄抓住机会,没有半点手软,立刻上去补了一刀。 “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得手?”秦雪蓉有些焦急,毕竟越拖变数越多,眼下他们的马车都开始躁动。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自沈静语的车窗外,横刺而入。 “小心!”一道声音自外面急呼响起,紧接着,一个老者自暗处闪身而出。 沈静语被那把泛着寒芒的冷刃吓的不轻,出了一身的冷汗,发丝都飘落了几根。 江漓蒙着脸,同突然出现的老者交起手来。 老者发丝灰白,穿着一件素袍,出手却自有雷霆万钧之势。 江漓眸色冰冷,毫无惧意,抬剑再度朝着老人冲了过去。 一片混乱中,沈静麟悄然溜下车,帮着踹倒一个受了伤要爬起来的刺客后,匆匆藏身进到山间的矮丛,快步逃离。 第282章 真是够狠 沈静麟消失的无影无踪,混乱中的众人根本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黑衣人同沈家的侍卫和雇佣的镖师缠斗许久,其中几人的视线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可为首之人却发现,每次有人靠近,要么是被那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婢女拦截,要么是没有征兆的倒地。 对方皱了下眉,只觉得这沈家二小姐竟比他们以为的要难缠许多。 眼见沈家的车队越发混乱,对方当机立断,两把长刀直接甩了出来。 “小心!”琴心离的更近,软剑泛起一道寒光。 ‘铿!’一声脆响,刀剑相撞,琴心被震的虎口发麻,可见对方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 琴心拧了下眉心,沈二小姐得罪的这是什么人! 长刀被琴心打开,斜插在一旁的山土中,可对方扔出来的是两把长刀,另一把没奔着沈舒意,目标却是沈舒意那辆马车的骏马身上。 长刀狠狠插入枣红色骏马的腰臀处,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前蹄猛的抬起,于剧痛下发狂! 那马抬起前腿后,整辆马车都向后倾,发出剧烈的晃动。 “抓紧!”沈舒意冷声开口,话音才落,几人便都跌落回车厢。 金珠一把抓住车内的帘子,琴心则抓住车顶的横杆,玉屏没来得及抓住东西,整个人被甩向车厢内后部,头撞在翻落的榻子上,疼的不行。 沈舒意还好,因为反应够快,抓住了车门前的帘子,帘子虽不结实,但因为长度足够,有了缓冲。 随着帘子被扯掉的一瞬,沈舒意也掉落在车厢底。 可这还没完,那马在剧痛之下,开始发狂,一路横冲直撞朝着山林奔了过去。 “琴心!”剑魄双目泛红,一脚踹开一个纠缠她许久的黑衣人,几个飞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 受惊和暴怒的马,托着快要散架的车架一路狂奔,剧烈的颠簸下,地上的枯黄草木和碎石被带出一片火星。 几人在车内根本无法维持平衡,时不时碰撞上的山林间的石块,更是险些将离门最近、又不会武的金珠甩出去。 亏的沈舒意眼疾手快,在金珠拽着的帘子快要断裂的一瞬,抬手扯住了帘子的另一边。 而后在撞击减弱的片刻,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金珠眼角泛红,吓的不轻。 “琴心,把车厢截断!”沈舒意话音才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 在那马狂奔乱窜间,车厢撞到一根粗壮的树干。 剧烈的撞击下,车厢几乎被撞散了架子,沈舒意的额角撞上矮几的一角,流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琴心趁着这个当口,找准时机,手提上剑,将车厢和马中间连接的缰绳和木架斩断。 恰好此刻,剑魄也追了上来,一道出手。 几息的功夫,那发了狂的马便消失在山林之间。 金珠最先从快要散架的车厢内爬了出来,玉屏则落后一步扶着沈舒意出来。 “小姐,怎么样!” 看见沈舒意额角的撞伤,金珠当即便红了眼圈。 “没事。”沈舒意轻声开口。 和前世后来受的折磨相比,如今这点小伤确实算不得什么。 沈舒意站在山林间,四周的树木虽然基本已经没多少叶子,可抬眸看去,却仍旧难免辨别方向。 方才那一瞬,似乎没多少时间,可自上坡而下,马儿又受了惊,如今再抬头看去,已经根本看不到他们跌落的位置,更看不到沈家的车队。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一番几人,琴心剑魄衣裙染血,因为被人有意针对,又要护着她,故而受了些轻伤。 金珠和玉屏身上也有不少擦伤和撞伤,发丝凌乱,衣衫染满了尘土,颇有几分狼狈。 沈舒意眸色冰冷,沈静语可真是够狠。 再一想八皇子派给她的那些暗卫,沈舒意就更是气的牙痒,当即问候了一遍八皇子的祖宗十八代。 好在,这会夕阳西下,仍能辨出方向。 沈舒意判断了一下方位,而后根据远处山壁里的那尊大佛又判断出玉佛寺的方向。 毕竟她在玉佛寺待了快五年,就算这片林子她没来过,可根据那尊佛像,总能判断出个大概的位置。 只不过,比较遭的是他们是从高处蜿蜒的山路滚落,如今离玉佛寺实在有些远了,若是徒步而行,算上休息,少不得要走个两到三日。 “先休整一下,处理好伤口,然后清点一下马车上能用的东西。”沈舒意收回思绪。 “是。”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几人身上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什么药材、糕点、衣物、酒水,足以维持个几日。 玉屏替沈舒意包扎伤口时,沈舒意垂眸思量起现在的情况来。 依当时那些暗卫动手的架势来看,沈府中必定会有人受伤,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就算沈静语对沈家仍有些许情谊,不下狠手,可总不会顶着暴露的危险,而只求个让这些人毫发无损。 再加上当时马儿受惊,又处在狭窄陡峭的山路,必定会引发骚乱,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除此之外,沈静麟若想跑,刺杀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倒不知最后跑成了没有。 沈舒意再度想起江漓,得知沈静语打算刺杀自己后,她便派了江漓混入其中。 只不过,沈静语身旁除了暗卫还有高手,倒也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底气。 如今想来,江漓很难得手,毕竟她可没有打算把自己的人手折在这的打算。 * 另一边,山道上。 随着所剩无多的几名刺客退走,沈家众人死的死伤的伤。 沈景洲一面安抚着众人,一面清点人数。 秦雪蓉坐在沈静语的车内,也是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只是等到车帘落下,便怎么都掩盖不住眼底的兴奋。 “静语,那沈舒意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应当是活不成了吧!”秦雪蓉压低了声音。 沈静语低头捡起一缕自己被削断的碎发,不知在想些什么,缓缓道:“恩。” 秦雪蓉见她这样,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又没了底气。 第283章 失踪 “可惜这么多人,也没能将她一刀毙命,也不知道她滚落山崖,会不会彻底交代在这!”秦雪蓉恶狠狠的开口,可见恨毒了沈舒意。 “放心吧,滚落山崖她也不会有活路。”沈静语缓缓开口,俨然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得了这话,秦雪蓉像是有了底气:“当真?” 沈静语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冷笑道:“娘可知道,这处山崖下是哪?” “是哪?”秦雪蓉迫不及待问。 沈静语 冷笑道:“这下面是三皇子的围猎场。” 三皇子喜欢狩猎,故而在皇家猎场附近,买下了一小块地圈进出了自己的猎场。 因为面积不够大,所以这猎场远不如皇家的猎场那般,各种动物野兽皆有,充满了未知和惊喜。 为求刺激,三皇子派人在这猎场中放了几头狮子和老虎,还将猎场同皇家猎场的一角打通,如此,这猎场内的动物便多了起来,也刺激许多。 而沈静语更知道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三皇子喜好怪异,不仅好猎动物,更是时不时会扔几个俘虏或者奴隶进来。 这些俘虏和奴隶同样被当做猎物,只要在三皇子的整场狩猎下没被射死,那么就可以免去一死。 沈舒意掉落在这个范围里,她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这几日三殿下在此处狩猎?”秦雪蓉满眼光彩,激动的不行。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笑道:“是,为求在之后的秋猎中好好表现,三皇子这几日都会于此处练习技艺。” 秦雪蓉两眼放光,笑道:“这么说来,就算沈舒意命大没被猛兽吃掉,也会被三皇子射杀。” “是。”沈静语给了肯定的答复。 旁人不知,可八皇子却同她透露过。 三皇子私下颇有些为人不齿的爱好,沈舒意进到此处,就算能找到出口,也未必能平安无事的出来。 何况,若是她撞破了三皇子的秘密,三皇子又岂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沈家嫡女,就留她性命? 荒郊野外,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听了这话,秦雪蓉满脸笑意,眼角眉梢俱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欢喜:“静语,幸好有你,娘就知道,还是要靠你才行。” 想想这段日子,在沈舒意身上吃到的败仗,受到的委屈,秦雪蓉别提有多痛快,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这个野种,早就该死了! 哼,静语是天命凰女,她一个贱种如何同自己的女儿斗? 只可惜,她没机会见到她死时的惨状。 “这些暗卫实在厉害。”秦雪蓉知道不该提,可她实在按捺不住此刻的兴奋。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道:“只是不知道沈舒意身旁从哪冒出来的两个丫鬟,害我损失过半。” 人就这么多,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沈静语又如何会不心疼? 毕竟一个小小的沈舒意,她哪里配? 可为求速战速决,她竟损失了这么多人手,实在是可惜…… 一提起这个,秦雪蓉便咬牙切齿:“说起来还是要趁早把掌家权夺回来才是,否则这么大的事,我却没得到半点消息。” 见她意识到这点,沈静语也没再多说,只是提点道:“还是要尽快都招揽些自己的人才是。” 这段时日,她的亲信几乎都被沈舒意除掉,如今在府中的地位大打折扣,再加上语姐儿这事,她们母女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但好在,只要除掉沈舒意,这一切都值得…… 秦雪蓉长长出了口浊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有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感。 就在这时,沈景洲敲了敲车框:“大嫂和语姐儿如何?” 闻言,秦雪蓉调整了一下神色,掀开车帘 缓缓下车,脸色泛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因着身上‘特殊’,沈静语倒没下车。 秦雪蓉不安道:“我只是受了些惊吓,语姐有些皮外伤,不打紧,大家都如何?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凶残!” 话落,秦雪蓉抬眸看去,便见沈府活下来的侍卫和镖师,正在清理尸体,同样,有人在对几名暗卫搜身。 可惜,对方是有备而来,并未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沈景洲看了眼沈静语的马车,叹了口气:“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已经派人报官去查。” 秦雪蓉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大家都怎么样?老夫人和弟妹都不要紧吧。” 沈景洲道:“娘的额头撞在车身,有些渗血,受了惊吓,这会有些萎靡,锦萍胳膊中了一刀,这会正在包扎。” “其他人如何?”秦雪蓉点了点头。 “有的受了些轻伤,另外便是意姐儿的马受了惊,整个马车都翻了下去……”沈景洲沉痛的开口,身上好好的锦衣这会也染了血迹,有带血的布条飞着。 秦雪蓉作势愣住,心下却是狂喜。 “这…你是说意姐从这掉了下去?可有派人去找?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意姐儿可……”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话说到这,秦雪蓉倒是逼红了眼眶,一副忧心到将要落泪的模样。 真是太好了! 哪怕方才她一直注意着沈舒意的动静,已经看到了这一幕,可这会听着沈景洲的话,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一仗,自己终于赢了。 沈舒意那个贱种得意了那么久,如今终于算是得到了报应! 秦雪蓉欢喜的几乎要哼起小曲,可惜,面对着眼下的混乱场面,以及沉默修整的一行人,怎么也要压制住自己的情感。 沈景洲多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已经派了人下去找,但眼下天色已黑,我们停在这也有诸多风险,必然无法找太久。” 秦雪蓉假意道:“确实,如今看来只能留下几人,在这一带搜寻了。” “大嫂说的没错。” 秦雪蓉点点头,微皱着眉头,满眼忧心道:“其他人没什么大碍吧。” 沈景洲欲言又止,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秦雪蓉体贴道:“可是还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论发生什么,有大嫂撑着。” 沈景洲当下道:“嫂嫂,麟哥儿…失踪了……” 第284章 没那么大本事 秦雪蓉愣了片刻:“什…什么意思?” 沈景洲有些愧疚道:“麟哥儿失踪不见,如今人不在车中,四处派人找过也没有踪迹,有个小厮说似乎见着他受了些伤,朝着山林里滚了下去……” 事实上,这小厮留了个心眼。 他其实看见了沈静麟偷跑,可当时情况混乱,他根本不敢开口,而且就算开口,沈静麟若是被抓回来,回头也会怪罪于他。 可若是什么也不说,自己是他的小厮,主子丢失,难免要被追究。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想着倒不如说成与二小姐一样,只说六少爷受伤跌落到山林里。 这样这罪名大多便落在了这些刺客身上,他的责任便就最轻。 可小厮显然没想到,这番话简直是戳在了秦雪蓉的痛处。 “这怎么可能!”秦雪蓉尖叫出声,顾不上旁的,快步冲到沈静麟的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 “麟哥儿!!!”秦雪蓉眼眶酸胀,浑身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方才因着得手的喜悦这会化作一空,只变成了满心的担忧和不安。 麟哥儿还那么小,他受了重伤跌落在三皇子的猎场里…… 一想起方才沈静语说的话,秦雪蓉更是怕的不行,立刻转身跑回到沈静语的马车:“语姐儿,麟哥儿也掉进了这片山林,你方才说这里是三皇子的猎场,你能不能同三皇子说说情,看看能不能派人将他救出来。” 沈静语皱起眉头,冷眼看着秦雪蓉:“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未来的夫君是八殿下,您现在却让我同三皇子开口,您认为,三皇子知道这件事会给麟哥儿留活路么?”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秦雪蓉所有的希望。 眼泪夺眶而出,秦雪蓉呆怔失神,只要一想起沈静麟滚落山间,生死不明的样子,便心痛不已。 没错,沈静麟确实调皮而且不争气,但自古以来便是幺儿最得宠爱,在沈家亦是如此。 当年为了替自己争脸面,盼着自己能压过赵德容,故而对沈静安颇为严苛,一直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等到了麟哥儿这,她什么都有了,又自觉安哥儿太过辛苦,便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沈静麟。 再加上沈静麟小时候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只把她一颗心都融化了,她哪里会不疼爱?等到他长大,又一直养在自己身边,能说会道,所以哪怕有时她怒其不争,却也不忍苛责。 可眼下…沈静麟竟然也和那沈舒意一样,滚落到了山林里! 这可让她怎么活啊! 一想到这,秦雪蓉失声痛哭起来,只觉得不如不带着他出来,又觉得之前在府中,她不该那么责骂他。 毕竟他还小,也只是受了沈舒意的算计。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被她哭的心烦,再加上沈静麟到底是她弟弟,随即道:“他受伤若是不重,未必会滚落到下面的猎场,这山林里,一切都有可能。” 秦雪蓉双眼通红,抹着眼泪道:“可就算没掉到三皇子那地盘里,这林中处处猛兽,麟哥儿还那么小…他只一个人……” 沈静语眸色阴沉,开口打断道:“我会联系殿下,请他派人帮忙搜山。” 得了这话,秦雪蓉终于止住了眼泪:“现在!现在就去!” 沈静语当即道:“抱琴,派人送信给殿下,只说沈家在此处遇刺,请他帮忙搜山,寻找麟哥儿。” “是。”抱琴才应下,正巧听到动静的张锦萍当下给丈夫沈景洲使了个眼色。 沈景洲:“?” 张锦萍气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低声道:“意姐儿。” “啊!”沈景洲回过神来,沉声道:“大嫂,既然语姐儿请殿下相助,也该一并搜寻意姐儿的踪迹。” 秦雪蓉脸色微僵,显然没意识到这点。 但好在,她坐在车里,这会光线颇暗,是以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沈静语倒是一片从容,神色不变:“这是自然,二叔纵是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既然左右也要找人,那当然要连沈舒意一起找。 若沈舒意命大,没掉进三皇子的猎场,她正好趁机把人彻底解决。 沈景洲离开后,秦雪蓉低声道:“真的要救那贱种?” 沈静语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秦雪蓉讪讪的不敢发问,只是道:“三殿下总会卖八殿下个面子吧,总会允许八殿下的人去猎场内搜搜吧?若是你弟弟掉在三殿下的……” “若是他掉在三殿下的猎场,只能自认倒霉。”沈静语平静的打断。 “你说什么!!!”秦雪蓉尖声开口,双目欲裂,显然没想到沈静语说的请人相助,竟只是在这半山腰搜一搜。 沈静语有些不耐:“娘,我已经同你说过了,眼下八殿下和三皇子势同水火,若是他知道麟哥儿掉在他的地界,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秦雪蓉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弟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沈静语窝了一肚子火,原本出门时被人泼了一盆狗血,便觉得身上始终有一股难言的腥臭气。 而后被那蒙面的黑衣人险些刺伤,沈静语更是心情糟糕,眼下秦雪蓉这一通指责,她脸色更臭。 “你若看不下去,大可自己想办法,我沈静语不过一介女流,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这番话,可以说是把秦雪蓉给气的怒火中烧,她语塞了半晌,喘着粗气道:“好!好啊,你不帮我去求你爹,我去求你外祖母,他们总不会不管!” 沈静语沉着脸,不再开口。 秦雪蓉甩袖下车,立刻跑到沈老夫人的车前:“娘,求您救救麟哥儿吧!他那么孝顺您,就算之前做了再多错,可到底他也是沈府的子嗣啊!” 沈老夫人又受了一场惊吓,还受了不小的伤,这会正是心烦意乱,脸色阴沉道:“你们秦府到底在折腾什么?怎么好好的语姐儿去秦府住了段日子,回来就祸事不断!” 第285章 猎场 秦雪蓉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老夫人冷声道:“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让语姐儿去秦府长住,若知道她在秦府沾染邪祟,便不该接她回府!如今我沈府的众人被她相克,到底该找谁去说这个道理!” 秦雪蓉这会听懂了,沈老夫人这是把这场刺杀怪罪到了沈静语头上。 “娘,语姐儿她……”秦雪蓉试图解释。 沈老夫人却不耐烦的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麟哥儿是沈家的子嗣,我自会派人去找。” 被打发走的秦雪蓉,失魂落魄的回到车内,心中却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 会不会那道长所言是真的? 否则,为何偏偏就是语姐才回府,老夫人便病倒、麟哥儿又失踪…… 如今想想,就连那日寿宴上出的那些事,也是从语姐儿回府开始。 秦雪蓉猛的回神,用力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 这些都是沈舒意那个贱种的阴谋和设计,同语姐儿无关,语姐儿是天定的凰女,才不是什么祸害。 沈家一行人休整结束后,趁着夜色,继续向玉佛寺前行。 沈老夫人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去山底搜查沈舒意和沈静麟的踪迹,另外也派人通知沈景川,让他派人找人。 另一边,沈舒意一行人也在朝着玉佛寺的方向行进。 只不过,她们这路更不好走,再加上离的远,故而进展不快。 入夜,琴心、玉屏守着点燃的柴火烤起了肉来,琴心和剑魄身手了得,随手抓了只山鸡。 几人也没客气,毕竟在林中变数多,身上的干粮能留便要先留着备用。 剑魄巡视着四周,金珠则是在拆补衣服。 虽说沈舒意早有防备,可到底车上的地方就那么大,东西装不了太多,金珠便用针线将衣物和斗篷改了改,按沈舒意的意思,每人都能分得一件暖和的御寒。 沈舒意披着之前的斗篷,嘴里叼着根杂草,躺在一张薄被上,看着天上的夜色。 林间的夜晚很幽静,静到能清楚的听到寒风的呼啸,能听到山风吹的枝桠乱晃,听到枯叶簌簌作响,听到远处的猿鸣虎啸…… 夜空宛若一张巨大的墨黑色的幕布,点缀着璀璨耀眼的繁星,一轮弯月高悬,只让人觉得难得的自由。 金珠时不时朝沈舒意看来几眼,见她一直看着夜空发呆,不由得同一旁的剑魄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剑魄顿了顿,略显呆滞的摇头,她跟着沈舒意那么久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 金珠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听见动静,沈舒意轻笑了笑,转头看去:“在想怎么找沈静语报仇。” 金珠当即来了兴致:“想到了吗?” 玉屏也立刻竖起了耳朵,挺直了腰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舒意收回视线,盯着夜空道:“想到了。” 简短的几个字后,便没了下文。 金珠:“……” 玉屏:“……” 琴心和剑魄亦是默默收回视线。 几人在附近山洞凑合了一夜,沈舒意倒也不急,因着身上提前准备了不少药粉,倒是没有野兽靠近。 再加上有琴心剑魄两个高手,一行人的日子倒是颇为自在。 第一日烤了鸡,第二日烤了鱼,第三日炖了蘑菇汤,鲜掉了眉毛。 一行人酒足饭饱,面面相觑,竟是有点不那么想走。 “吃吃吃…这么多糕点背着怪沉的。”玉屏忍不住开口,已然没了最初的担忧。 剑魄揉了揉泛圆的肚子,只觉得玉屏的手艺太好,以至于每日她都忍不住琢磨抓点什么来吃。 看了眼微暗的天色,沈舒意温声道:“今晚再休整一夜,明日应该就能走出这片林子。” 没错,走出这片林子,不是走到玉佛寺。 倒不是迷路,而是这一带被人围了起来,几人换了几次方向,皆是被围,无奈只得绕路。 沈舒意想起第二日看见的猎场标志,当下便意识到几人被困在了三皇子的猎场中。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一带除了山林,便只有三皇子的猎场。 历任帝王虽然也经常来往这一带狩猎,但帝王的猎场只在林子一端设了入口,周围并无封禁。 所以这地方只能是三皇子的。 沈舒意想起,若她记得没错,当年有人上奏三皇子在这片猎场中私藏兵器。 只不过沈舒意也不确定,这兵器到底是旁人嫁祸的,还是这位皇子殿下当真胆大包天,藏匿兵器。 沈舒意倒是盼着,自己能不能在这片林子里,发现些端倪。 可惜,她带着几人像一群猹一样,上蹿下跳了几天,也没能找到那些藏匿的兵器。 就在这时, 一只兔子从树干后跳了出来。 剑魄眼疾手快,当下将长剑飞出。 兔子被伤了一只脚,却还是飞快的跑开,剑魄转头看向沈舒意,有些不好意思道:“还…还吃么?不是…还抓吗?” 沈舒意黑眸直视着她,只把剑魄看的脸颊涨红。 沈舒意轻笑了笑:“去吧。” 得了这话,剑魄那张冷肃的脸当即都明媚起来,直奔地上的血迹而去。 沈舒意一行人也跟了过去,没一会,剑魄一手提着兔子,渴望的看着玉屏。 玉屏看着剑魄明显圆了一圈的脸蛋,陷入沉默:“……” 几人就地取火,剑魄在玉屏的指挥下开始处理起兔毛,金珠则是在附近捡了些果子,甭管酸的甜的,拿回来交到玉屏手里,总能变着花样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玉屏将果子挑了挑,拿出酸果和兔肉腌在一起,又在竹签上穿了些果肉,而后和处理好的兔肉一起烤。 另外一些甜果,她另起了个火堆,用被劈开的竹筒做起了果酿。 沈舒意靠坐在一棵树干上,仍旧在思量着如今的局势。 江漓应当在找她们,不过三皇子的猎场倒也不那么好进,他们倒也未必能碰上。 “好香~”没一会,琴心就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转头朝着玉屏那边看了过去,可就在转头的一瞬,她只觉得一阵刺眼的寒光,迎着夕阳,晃的她睁不开眼。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再度看去,片刻后,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半山腰处的一个山洞,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那山洞看着很浅,外面堆满了枯枝,可沈舒意找了几次角度,确信里面有阵阵寒光。 第286章 萧鹤羽 “琴心跟我走一趟。”沈舒意收回视线,打算过去看看。 “是。”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在琴心的帮助下,沈舒意爬到了洞口。 拍了拍手上的灰,沈舒意向洞内看了看,洞口处堆叠的枯枝石块数量不少。 石块沈舒意没动,她将枯枝扒到一边,人凑近了几分。 这会光线尚可,沈舒意离的近了,向里看了看。 “啧,倒是多亏了这只肥兔。” 沈舒意轻声开口,入目,满满的刀剑、长弓均堆叠在洞内。 这山洞在外面看着很浅,甚至不像个山洞,但内里却被凿的很深,连通到山体。 琴心跟在沈舒意身后,沈舒意没刻意避着她,她便正好把那些兵器铠甲看在了眼底。 “这是……” 军器! 不仅仅是普通的兵器,这么大的数量而且是大乾朝军队制式。 沈舒意将树枝堆了回去,记下这个位置,转身道:“先回去。” 看来,前世所示不假。 只是不知三皇子私藏的兵器还有多少,毕竟从数量上来看,这些兵器虽不少,却应当不够。 沈舒意一面往回走,一面思量。 这些兵器皆是兵器锻造局打制,她方才虽看的不清,却隐约能认出上面的刻印。 换言之,兵部和锻造局必然有人同三皇子勾结,否则,这么多的兵器怎么可能从卫尉寺流出。 倒不知宝鲲那边安排的如何了,想必这次从玉佛寺回去,他应当已经前往卫尉寺就职。 沈舒意陷入回忆,前世萧廷善扳倒三皇子靠的是巨额贪墨以及草菅人命、数罪并犯,将三皇子推至风口浪尖,而在这之前,三皇子也曾因私藏兵器这事失过圣心。 但到底,三皇子和柔妃羽翼丰满,这事虽让他受了乾武帝的猜疑,可到底乾武帝还是宠爱这个儿子的,故而并未彻底危及三皇子的地位。 她同三皇子并无什么仇怨,本不必招惹一身腥臊。 可一来柴家同三皇子关系紧密,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姜家当年的叛国一案,同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关系匪浅。 二来哥哥当初到底撞见了什么?才让这位三皇子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让沈景川对此也缄默不言。 就在两人往回走时,一道穿着单薄破烂衣衫的年轻少年,满脸狼狈的从一旁的树丛中跑了出来。 少年气喘吁吁,脸上满是脏污,发丝枯黄,整个人过于瘦弱,偏这样的狼狈之下,一双眼仍旧清澈漂亮。 可沈舒意忽略了那双眼睛,视线落在他脸颊上,用烙印烙刻出的一个大大的‘罪’字。 “快…快跑!”少年冲上前来,见着沈舒意和琴心,不由得愣了片刻。 再看去,少年身上染血,这会赤着双脚,脚踝上扣着锁链,脚上又黑又脏,夹杂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才欲开口,便听琴心道:“有大批人马靠近。” 一听这话,少年眼角泛红,满眼惊恐:“他们来了!快跑!快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仿若后面有洪水猛兽。 沈舒意拉住他,指向方才路过的一个隐秘的洞穴:“去那边躲着。” 少年怔忡的看着她,唇瓣又白又干,裂出一道道口子。 “你们也走!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年急切的开口,而这会,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烈,已然能看到不远处溅起的尘埃。 “谁?”沈舒意很快问出关键,可话出口后,却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能在三皇子的猎场中驰骋的,除了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还能有谁? 少年唇瓣剧烈的哆嗦着,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恐惧。 沈舒意没再问,一把推在他身后:“先走!” 少年挣扎着看向她,见琴心拔出软剑,才哆哆嗦嗦道:“躲起来,一定躲起来!” 话落,少年头也不回的跑开,朝着沈舒意所指的方向躲了进去。 沈舒意和琴心这会离玉屏她们尚有一段距离,两人迅速找了个矮坡,躲在其后。 沈舒意不放心的瞥了玉屏几人所在的方向一眼,眼下闪过一抹担忧。 那边的火还在冒着烟,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发现那边的动静。 “去给她们递个消息,把火熄了。”沈舒意沉声开口,目光冰冷。 琴心愣了片刻:“可是你……” “快去。”沈舒意皱着眉头打断。 两辈子加起来看,这位三皇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不能拿金珠和玉屏、甚至剑魄的命去赌。 若这位殿下有所顾忌,最多会顾忌两分尚书嫡女的身份,至于玉屏他们,大抵他是不会客气的…… 琴心喉咙发紧,挣扎了一瞬:“我到近些位置给剑魄传信,很快就回来。” 沈舒意没做声,只挥了挥手,视线仍落在那尘烟滚过的地方。 不一会,大批烟尘涌起,越来越近。 沈舒意压低了身体,向外张望,入目,上百人的队伍正嬉笑着靠近。 一行人皆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一人身着银白色铠甲,头戴金冠,面庞倒是颇为俊俏,一双眼却带着些让人不大舒服的阴狠。 那双眼同闻人宗有些像,又不尽相同。 许是因为生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男人眉宇间自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还有草菅人命的狂妄和残忍,除此之外,还有清晰可见的对人命和草芥的漠视。 三皇子——萧鹤羽。 沈舒意在心下轻轻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此刻,萧鹤羽手执长弓,腰配宝剑,脚上一双滚着金纹的短靴,周遭一群人跟在身后,有少年才俊、亦有不少逢迎拍马之辈,一行人皆是看着萧鹤羽的脸色行事。 其中,萧鹤羽身旁极近的位置,正是不久前沈舒意才见过的柴彬。 柴彬这会也穿了套铠甲,同样是手执长弓,两只脚踩在脚蹬上,还算利落,看起来之前的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殿下,那边有动静!”柴彬眼尖,指着林子一侧笑的张狂。 这话一出,原本藏在林中的少女便慌乱的跑了起来,她同样是双脚带着锁链,脸上亦是有个大大的‘罪’字烙印。 第287章 宿命 少女满眼绝望,踉跄着往前跑。 萧鹤羽扯了下嘴角,抬手,拉弓,仿若逗弄着猎物一般,接连射出三箭,却箭箭都射在少女的腿处。 眼见箭羽射来,少女惊恐的加快步子,如此,那利箭便擦着她的小腿而过,并未将她射中。 少女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飞快,萧鹤羽身侧的人不由得打趣道:“殿下,这少女跑的倒是比林中的惊鹿还要快上些,果然这些奴隶还是比野兽有趣的多。” 萧鹤羽扯了下唇角:“玩多了也无趣。” 说罢,他漫不经心的又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固然漫不经心,却没了之前逗弄的意味。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目光冰冷。 奴隶? 乾国的奴隶一半来自于敌国的俘虏,可这些俘虏却并非将士,而是被掠夺而来的城村的百姓,另一半则是来自于大乾获罪而被流放的家族。 不管这些人因为什么成为奴隶,萧鹤羽作为一国皇子,也不该将这些人的性命视作玩物。 利箭迸发着寒光,急射而出,直奔少女的脖颈。 少女满眼绝望,根本不敢转头,眼见利箭将要射在她的喉咙,脚下一块石头将她绊住。 踉跄一瞬,箭矢擦着她的头顶而过,重重的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萧鹤羽不满的又拔出三支箭矢。 少女满脸泪痕,却还是不甘就这样死去,再度跌跌撞撞的 朝前跑去,而这一次,她跑向的方向正是沈舒意所在的位置。 沈舒意屏住呼吸,盯着少女的动作。 她跌倒几次,又快步爬起,到最后,可以说是手脚并用的爬向了这个方向。 就在这时,三支箭矢再度射出,皆是朝着少女的后心。 可或许是运气不错,少女慌乱之下,直接滚下矮坡,三支箭矢皆是擦着她的衣衫而过。 少女跌落在沈舒意附近,磕碰到了额头,眼前一片血色。 接连失手,萧鹤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驾!” 当即,一行人骑马逼近,萧鹤羽再度拉弓。 少女视线受阻,仍旧有着强大的逃生意志,挣扎着爬起来向前,满眼不甘。 她步子已经踉跄,却还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 这时,又一支箭射出,正中少女大腿。 “啊!”少女闷哼出声,脸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疼痛不已。 萧鹤羽站在矮坡上,居高临下:“你倒是能跑,继续,你若能再躲得过我两箭,今日我便留你一命。” 闻言,少女眼里迸发出一阵光彩,她不顾腿上的疼痛,苍白着脸色继续向前跑。 可一条腿伤的极重,一面渗血,一面撑着向前,一瘸一拐间,萧鹤羽再度拉开了手里的弯弓。 少女眼中带着抹绝望,却死死盯着前方,不甘愿就这么死掉。 沈舒意藏在一棵树干后,心口发堵,她知道,从理智上来讲,她不该去管这个闲事。 萧鹤羽性情不定,人手众多,她贸然露面,怕是死路一条。 可…… 可哪怕明知道不该,但沈舒意想,或许这就是她与萧鹤羽、萧廷善这样的人的不同。 恰在此时,琴心匆匆折回,此刻同样藏于一棵树的树干后。 沈舒意从裙摆上扯下一块薄纱,罩于脸上,对着琴心做了个手势。 琴心点了点头,目光冷肃。 下一刻,萧鹤羽再度拉弓时,就在那枚箭矢将要射出之际,沈舒意起身将一只药瓶飞掷出去。 与此同时,琴心扔出一把短刀,短刀同药瓶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小心!” 萧鹤羽身旁有不少高手存在,当下便有人反应过来,与此同时,两道身影立刻将他护在身前。 但药瓶在空中碎裂,淡白色的药粉已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 趁着这个当口,沈舒意快步上前,将少女拖拽到自己身侧。 “护住头,从这边滚下去,能有三分生路!”沈舒意给她嘴里塞了枚药丸,低声开口。 她腿上有伤,她没法带着她逃。 何况,就算是自己,也跑不过这些高头大马,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我”少女眼角湿润,话还没说完,一枚利箭自半空而落,随着‘扑哧’一声,没入少女后心。 许是因为剧痛,又或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突然,少女瞳孔微张,却如解脱般露出了一抹释然。 这一瞬,沈舒意说不出的心堵,只生出一种想将萧鹤羽碎尸万段的冲动。 为什么这世道,有人拼死挣扎、用尽力气、只想求个生路却不能,可有的人明明享尽一切、高高在上、却还要践踏众生!将众生视作玩物? 沈舒意眼角泛红,哪怕早已见惯生死,可在这样的不公之下,还是红了眼眶。 少女眼角滚下一滴泪珠,对着沈舒意挤出一抹苍白的笑。 呵呵,这就是她的宿命吧…… 她艰难的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白色玉佩,紧紧塞进沈舒意手里,竭力想说些什么。 可她实在太累了,挣扎了许久,声音却格外模糊,沈舒意靠在她唇瓣,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去黄…湘…湘……” “小姐!快走!”琴心另一把短刀飞出,撞飞了一枚射向沈舒意的利箭。 顾不得暴露自己的位置,琴心厉声开口。 沈舒意喉咙发紧,攥紧掌心的玉佩,一头扎进林中。 “是毒…殿下!”柴彬捂着鼻子,看着应声倒地的几名侍卫,急声开口。 随行的郎中连忙上前,检查了几人的状况后道:“是毒,不过粉末在空中扩散开,毒性不强,且发现及时,所以这几人应当无碍……” 说着,郎中便先给萧鹤羽呈上一枚解药。 萧鹤羽服下药丸,视线落在不远处消失的那一抹蓝色,眼里多了抹兴致,满是志在必得之意。 “有意思,驾!”未等一行人,萧鹤羽当即骑马追了上去,柴彬一行人服下药丸,便也齐齐跟了上去。 沈舒意听着身后的动静,只恨的牙痒。 可惜前世她同连城学的一直都是治病救人之术,对毒的研究并不深,而且但凡大面积用的毒,毒性便往往受制,很难有见血封喉的效果,何况这些人还未见血。 虽放倒了一小部分人,却没能拖延多少时间。 第288章 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沈舒意眸色冷厉,凭借自己的身型,多走了些错落的坡地和沟壑,以此来擎制这些战马。 琴心和剑魄则是抢了两把长弓,飞身到树上,从左右两侧偷袭,帮沈舒意打掩护。 最初还算顺利,可两人一面拉弓一面躲避袭击,速度怎么也比不上战马,没一会,便被人拖住,彻底落后。 沈舒意跑的飞快,只觉得两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但她体力一向不行,尤其是前几年在玉佛寺食不果腹,被追上是可想而知的。 难不成就要死在这了? 沈舒意只觉不甘。 不,老天既然让她重来,她决不会就这样死在这! 沈舒意转头瞥去,眼见马蹄声越来越近,萧鹤羽的箭矢宛若劲雨般,一支接一支擦着她的头顶飞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萧鹤羽足够自傲,他看中的猎物,旁人皆不敢动手。 一路上偶尔有野兽惊现,一行人倒是会拉弓射箭。 沈舒意大脑飞转,步子也有些踉跄,眼见不远处有一处凹陷的浅坑,坑中有不少枯枝和草叶。 她一咬牙,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进去后,沈舒意直接跑到坑壁一侧,转手将火折子扔进坑中。 火折子遇见枯枝,瞬间燃起,只不过,火势蔓延的慢,还不够大。 沈舒意眯起眼,太慢了。 远来不及在萧鹤羽一行人赶到前,燃起大火和浓烟。 当下,沈舒意将身上带着的所有迷药和毒药、一瓶接一瓶的抛进火堆中。 各种药粉混杂着烟雾,迅速在空中蔓延。 而此刻,萧鹤羽一行人已经到了,浅坑不算太大,一匹接一匹的骏马接连跳入。 “驭!” 萧鹤羽勒紧缰绳,摁住还想再跳出的坑外的马匹,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扯了下唇角。 “啧,没想到倒是有只意外跌入的猎物。”萧鹤羽微扬着下巴,打量着沈舒意。 沈舒意脸上蒙着面纱,一双眼清冷又凉薄,清澈明亮的宛若淬了寒冰的宝石,寡淡却偏偏有着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萧鹤羽眯了下眼,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摘下面纱。” 沈舒意静静的看着药粉在燃烧中极速扩散,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亦是轻笑了笑。 “殿下什么姿色没见过,何必强人所难。”沈舒意冷声开口。 少女的声音宛若玉石落地,音色清脆又好听,不仅如此,她神色从容,不见慌乱。 此刻隔着燃燃烈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挠的萧鹤羽心痒难耐。 本就是说一不二,素来被人追捧惯的,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萧鹤羽弯起唇角,再度拉起长弓:“本殿下再给你次机会,摘下面纱。” 他倒是要看看,这少女长成什么模样。 若她不让他失望,说不准他会有心情留她一命,若她让他失望了,那么他一定会让她死的很惨。 “我摘下面纱殿下就会饶我一命?”沈舒意目光沉静,将萧鹤羽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可越是拖延时间,局势对她才越有利。 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于这种对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天之骄子而言,她自然不能轻易遂了他的心愿。 毕竟再怎么样的天之国色,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也不过尔尔。 倒不如吊着他的胃口,拖得更久。 “殿下,这烟雾有毒!”随行的郎中很快发现不对,立刻上前禀告。 “殿下,火势越来越大,马都开始焦躁,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有危险。”柴彬等人也纷纷开始劝诫。 萧鹤羽神色不变,一双残忍的眼睛仍旧盯着沈舒意,戴着扳指的手指轻轻拉动弯弓。 “有何不可?本殿下一向怜香惜玉。”萧鹤羽笑着开口,只是那笑容,带着些阴恻和残忍。 “殿下口说无凭,如何取信于人。”沈舒意再度道。 柴彬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耳熟,只一时半会却没想起到底是在何处听得的这声音。 他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只是这会已经烟雾渐起,透着越来越大的火光,他视线朦胧,根本看不清女人的脸颊。 萧鹤羽笑道:“本殿下金口玉言,自然言而有信。” 沈舒意挑了下眉:“金口玉言的是当今陛下,倒不知您是什么身份。” 一句话,把萧鹤羽架在了火上。 虽说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亲信,可皇位之争本就尔虞我诈,难保身边没有旁人的眼线。 更何况,帝王掌管天下,自然眼线无数,这种落人口舌的话,傻子才会认下。 萧鹤羽一手牵着缰绳,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睥睨之态,冷眼打量着沈舒意,带着几分骄傲道。 “我父亲乃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帝王,他使九州四海臣服,亦深受百姓爱戴,他自幼便教导我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更是要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萧鹤羽满眼孺慕,一副对自己的父君又敬又爱的模样。 听着这话,沈舒意不得不承认,萧鹤羽这马屁拍的不错,姑且不论他那些恶行乾武帝知不知道,只说这番话传到帝王耳中,大抵便能抵消许多罪过。 可这些鬼话,沈舒意是一个字也不信! 上位者最擅长的便是翻脸无情,上辈子她在萧廷善身上已经见够了,如今可没蠢到再信一个萧鹤羽。 对萧家这些人,她打从骨子里就没什么好感! 只是,这不影响她再拖些时间。 “殿下尊贵无比,臣女自然相信殿下,只是不知您何故拿着箭矢对着民女?”沈舒意冷声开口。 倒真想问一问他这皇子之位坐的有没有愧,受万民供奉,却将刀尖对着自己的臣民。 幸而前世没让他和萧廷善这种人笑到最后。 只是不知道那位昭王殿下,又是个什么鸟,大抵也是如出一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萧鹤羽这次没再回答,只是冷笑道:“倒是牙尖嘴利,莫非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话落,萧鹤羽拉弓搭箭,显然耐心无多。 下一刻,变故突生,柴彬身后的一少年忽然摔落马背,而后剧烈抽搐。 第289章 找死 “殿下,是毒!还请殿下速速离开!”郎中上前检验后,沉声开口。 萧鹤羽显然没料到沈舒意倒有如此本事,他身下的马越来越躁动,热浪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他,将身上的铠甲都烤的火热。 “殿下,请离开!” 一行人纷纷请命,毕竟这位大乾朝尊贵无比的三皇子殿下若是出了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砰!’就在这时,又一人应声落地。 “戒备!” 几人转头看去,发现对方脖颈中了一枚箭矢,一行人勒着缰绳,看向四周,纷纷戒备。 琴心和剑魄藏匿于树上,因着敌众我寡,不敢贸然开口,只能藏在暗处放着冷箭。 可就算如此,两人看着隔着火浪,孤身一人面对数十人的沈舒意,仍觉捏了一把冷汗。 有人控制不住坐下的骏马,骏马蹬着前蹄向前冲出了这片热浪。 可还有一半,皆是萧鹤羽的亲信,这些有几分本事的少年,皆是忠心耿耿的守在萧鹤羽身后,只将萧鹤羽衬托的飞扬肆意。 “殿下,此处有埋伏!还请离开!”有人翻身下马,跪在身前。 “殿下,请离开此处!” “殿下!!!” 一时间,十余人皆跪在地,不顾滚滚热浪,只求萧鹤羽尽快离开。 沈舒意一颗心亦是提着,只看着这一幕,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些试图在皇权之争中争得从龙之功的赌徒,当真疯狂。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刻,这些人守在萧鹤羽身旁没有退缩。 就连那位嚣张跋扈的柴家少爷,此刻亦显出几分铁骨铮铮。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只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这些人都是废物么? 都是酒囊饭袋吗? 不,不是! 他们之中多是少年英才、或是才学过人,或是武艺高强、或是谋略卓绝,有世家勋贵,亦有寒门子弟。 这些人被萧鹤羽笼络在麾下,力量可想而知。 沈舒意觉得难过的是,这些本可以建功立业、兴旺大乾的人,却为了一己私利,枉费才华。 就如此刻,柴彬可以毫不犹豫的为萧鹤羽去死,可他却也能跟随他的父亲,毫无半分愧疚的出卖铁骨铮铮、戍边卫国的姜大将军。 人性从来复杂,可当恶人有了风骨,当佞臣有了坚持,那便是一个王朝的悲哀。 面对众人的求饶,萧鹤羽神色不变,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奔沈舒意而去。 剑魄心头一紧,一箭射出,直奔萧鹤羽。 琴心则是同时拉弓,试图阻断这枚利箭。 可惜,萧鹤羽身旁的不是酒囊饭袋,早有人一直盯着两人的动静。 剑魄那一箭才射出,柴彬便一把横起长剑,将那枚箭矢拦住。 兵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萧鹤羽另一侧一青衫少年,一脚踩在马背,凌空跃起,飞身直奔剑魄的藏身之地。 另一边,琴心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自那一箭射出,萧鹤羽身后的一副将,一把长弓掷出,砸向琴心所在之处。 利箭擦着沈舒意的发丝,重重钉在身后的墙壁,碎土滚落了一片。 萧鹤羽眼角泛红,黑眸直视着沈舒意,拔出佩刀一把便砍在了自己身下的坐骑上。 威风凛凛的骏马应声倒地,萧鹤羽翻身上了身侧另一匹马。 沈舒意的心沉了几分,萧鹤羽能言善辩、心狠手辣,只因为方才那骏马受不住热浪和迷药的作用,不安的躁动,由此影响了他射出的那一箭 ,萧鹤羽便毫不犹豫的将其斩杀。 沈舒意算着时间,下一刻,她出乎所有人意料,迎着萧鹤羽的面再度跳进了浅坑。 一行人都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 就在这时,一群人的马皆是撑到了极限,不少人也承受不住那浓烟和热浪。 因为坑的深度不够,马儿燥热之下,终于不受主人的控制,一匹接一匹的冲出浅坑。 一时间,沈舒意再度和一行人调换了方向。 而因为马匹压抑许久,这一次跑的格外疯狂,宛若脱缰。 沈舒意便趁着这个时间差,从另一侧爬出。 少女身上染了不少泥污,亦是被浓烟熏的发黑,可此刻,一双眼却亮的惊人。 狗东西! 若再给她几年时间,萧鹤羽同她还未必谁是猎物? 可惜老天爷给她的时间太短,短短几月,实力到底相差悬殊! 利用这个时间,沈舒意将一行人甩出很远。 可她这个举动,却彻底惹怒了萧鹤羽。 “找死!” 他贵为皇子,何时被一个猎物这般戏耍过,男人动了火气,一鞭子狠狠抽在坐骑身后,不顾身后众人,绕过浅坑,便飞速朝沈舒意冲去。 柴彬几人有的才翻身下马,眼见萧鹤羽调转方向,立刻又翻身上马跟上。 沈舒意低骂出声,只恨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练过武。 否则真想趁着这个机会弄死他! 沈舒意顾不得再想其他,两条腿和常年在山林中奔袭的宝马自然是无法相比。 没多久,萧鹤羽便追了上来。 这一次,他再没有半点废话,拉弓便射出一箭,干脆利落的直奔沈舒意的后心。 沈舒意脚下踉跄,飞速俯身避开。 萧鹤羽再没一字废话,拉起弓搭上三枚箭矢,一箭接着一箭朝沈舒意后心射去。 沈舒意身后本就没长眼睛,虽能判断出一些,可三箭齐发,她躲开两支后,跌倒在地,第三支再无避开的可能。 沈舒意眸色阴沉,看着迎面而来的、那呼啸而至的利箭,只觉得自己今日还是莽撞了。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后悔。 毕竟人这一辈子,若步步筹谋、事事权衡,所言所行都只求个利弊,未免无趣。 下一刻,一支淬着金芒的箭矢破空而出,仿若射落金乌的那支神笔,带着森寒凛冽、睥睨天下的凶猛之势,迎面同萧鹤羽的那枚箭矢相撞。 这枚泛着金芒的利箭箭身漆黑,唯有箭头用以赤金。 金子质软,本是最不适合作为箭矢之物,可此刻,沈舒意却亲眼所见,那箭矢将萧鹤羽的箭寸寸蚕食。 萧鹤羽那枚箭矢碎成一片后,赤金箭矢仍直奔萧鹤羽而去,杀意凛然,步步紧逼。 不同于萧鹤羽的狠辣阴诡,那赤金箭矢自有一股雄浑浩荡、吞天破地之势,苍苍莽莽、力不可挡! 第290章 却之不恭 那箭矢直奔萧鹤羽面门,萧鹤羽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长弓去挡。 他身侧一人动作利落立刻抽出长剑,拦向箭矢。 两道力量之下,赤金之箭,擦着萧鹤羽的脸颊而过,重重落在身后的树干上。 脸颊吃痛,萧鹤羽那张白皙带着些阴柔的面庞上,多了一道血痕。 萧鹤羽抬眸看去,入目,便见另一队人马站在林中一侧,为首之人身着宝蓝色蟒纹锦袍,袖口和衣襟绣有赤金色的莲花云纹。 男人半张脸戴着银白色面具,上半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张妖冶的红唇。 沈舒意气息微乱,抬眸看去。 迎着夕阳的滚烫日光,男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厉深沉之气,那张带着几分妖冶的面庞之下,却自有一股踏过尸山血海的气魄。 他双腿夹紧一匹黑色骏马,身型高大,凤眸深沉冷寂,宛若化不开的浓墨,他黑眸直视着萧鹤羽的方向,眉宇间没有那种上位者的倨傲,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伫立于天地间的浩荡的王者之气。 此刻,男人身后二三十人跟随在他身后,一行人鸦雀无声,明明眉宇间亦有桀骜张狂、可偏偏,此刻却没有半分属于自己的气息外泄,皆是俯首称臣。 “王爷一出手,果然不凡!”萧鹤羽冷笑着开口,让那张本就有些阴柔的面庞更显出几分阴狠。 “王爷这是何意!”柴彬压着火气开口。 “莫非王爷想要造反,怎么敢对殿下出手?” 萧鹤羽身后的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斥责,只是显然,面对着苍狼王一行人,这群人的气势弱了许多。 苍狼王身后一行人,勒着缰绳,约束着身下的战马,一个个目光冰冷,直视着萧鹤羽一行人,全无惧意。 柴彬再度道:“伤害殿下龙体,王爷难道就不打算给个说法么……” ‘咻!’ “聒噪!” 又是一支穿云箭,苍狼王身后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从箭筒中拿出五支箭矢,五箭齐发,每一支都精准的射在了方才开口的几人头上。 一瞬间,几人头冠俱落,发丝瞬间散开。 “你!好生狂妄!”柴彬怒声开口,他功夫本也不差,何况还是在边疆历练出来的,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 苍狼王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宛若站前叫阵般,挑衅道:“不服来战!” “打就打!”柴彬勒紧缰绳,冲上前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便交起手来,柴彬用的是长剑,少年背上背着弯弓,将箭矢扔回箭筒,从马背上拿下一把流星,朝着柴彬和萧鹤羽所在的方向,急速冲去! 萧鹤羽也没阻拦,有心试试苍狼王的手下。 沈舒意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碰见这位凶名赫赫的王爷,眼见两方交手,不由得悄声退至一个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观。 一瞬间,两人的战马便擦身而过,交了第一次手。 少年一把流星锤横扫过去,柴彬瞬间向后下腰,躲避过去,与此同时,柴彬的长剑反刺向少年。 少年凌空一跃,踩着剑尖腾起,随即调转方向,流星锤扫过,一把将柴彬扫下了马。 柴彬身体本就没完全恢复,这会腹部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锤,当下吐出一口血来。 柴彬在地上滚出老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交手,便败下阵来,脸色一时间说不出的难看。 少年来势汹汹,抢了柴彬的战马,微扬着下巴,绕着柴彬走了两圈,笑道:“柴家也不过如此。” 狂妄至极的一句话,只将柴彬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萧鹤羽笑了笑,缓缓道:“王爷麾下果然高手如云,这位小将年纪不大,却如此勇猛,我大乾当真是人才辈出。” 苍狼王冷声道:“殿下过奖。” 萧鹤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再度道:“只是不知,王爷何故出现在我的猎场之中。” 苍狼王沉声道:“我奉陛下之命,视察秋猎猎场周围,殿下猎场所属,亦在范畴之内。”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倒是没想到他会解释,一时间只觉得这位杀神王爷倒是没有看起来那般桀骜。 那日他凯旋回京,气势逼人,她至今难忘。 沈舒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萧鹤羽的不同,只觉得若说萧鹤羽是居高临下、坐拥一切的张扬跋扈,那苍狼王身上便是目空一切、睥睨众生的王者之气。 此刻男人高坐于骏马,冷睨于山林之间,身披霞光万丈、目如海般沉冽,瑟瑟寒风中,只让人想到一个词——君临天下。 “如此,本殿下未能亲自相迎,倒是我的不是,只是不知,王爷这一箭又是何意。”萧鹤羽再度开口。 苍狼王神色不变,沉声道:“本王行事,只向陛下解释,殿下若有异议,可奏请陛下。” 萧鹤羽笑容更甚,只是那双眸子却越显阴翳。 沈舒意自觉没热闹可看,收回视线,悄声没入林间,离开的方向正是苍狼王一行人所在之处。 萧鹤羽身旁有人眼尖,视线落于她身上,才要开口,苍狼王身后一黑色铠甲的男人便上前一步,挡住了此人的视线。 对方抬眸看去,正撞进男人冷漠的双眼,一时间话到嘴边便顿住。 萧鹤羽目光阴沉,不是察觉不到沈舒意离开。 只此刻,苍狼王已有相护之意,他若再强行去追,怕是要同这位王爷撕破脸面。 萧鹤羽清楚,他虽然网罗了不少高手,可这些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是同苍狼王没法比的。 可惜此人太难笼络,不然若有他的支持,那便如虎添翼。 两方人马僵持了一刻钟左右,苍狼王一行人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萧鹤羽这边的人倒是随着药效发作,状态都不太好,一时间落了下风。 半晌,萧鹤羽目光阴翳,笑道:“好,本殿下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必定亲自登门,宴请王爷!” 对于萧鹤羽的言外之意,苍狼王神色没有半点反应,冰冷的面具下,凤眸深沉冷冽。 男人薄唇轻启,沉声道:“却之不恭。” 第291章 回敬 翌日傍晚,玉佛寺供客人住宿的别苑内,沈舒意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陷入沉思。 而此刻,秦雪蓉在沈静语的房间内,却是气到发疯。 “语姐儿,你不是说这次沈舒意必死无疑么!为什么她竟毫发无损的回来!” 秦雪蓉气急败坏的开口,天知道,她在今日晌午见着沈舒意带人找上门的一瞬,有多失望。 她的麟哥儿还生死未卜,为什么这个贱种却安然无恙! 沈静语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也没有想到沈舒意的命竟这么大,不仅躲得过殿下的暗卫,甚至还能躲得过三皇子的猎场。 她还真是…运道喜人! “说话啊!你弟弟现在毫无消息,沈舒意这个贱人却活的这么滋润,麟哥儿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 秦雪蓉如今是真的要抓狂了,她只觉得这沈舒意当真是难缠又诡异,以至于如今一想到她,自己就控制不住的不安。 沈静语抬眸看向她,目光冰冷:“我不是判官,定不了别人的生死,母亲若觉得我无用,可以自己谋划。” 一句话,让秦雪蓉哑火。 她跌坐在椅子上,眼里的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越哭越凶。 “娘能怎么办?如今你二哥遭人嘲笑,珍姐儿名声败坏,麟哥儿生死不明!娘真的是怕死了……” 秦雪蓉总觉得,有人像是布下了一张大网,而这网,一点点收紧,将她勒的喘不上气来,偏又这样吊着她,宛若猫戏老鼠。 见她如此,沈静语的语气也软下了几分:“她逃得过一次,不会逃得过第二次。” 秦雪蓉哽咽道:“可这次你以身入局,自己如今还背上了灾星祸害之名,你让娘如何能不急。” “母亲放心,殿下不会因为这些就有负于我。”沈静语起身走到窗边,神色笃定。 秦雪蓉不安道:“当真?这八皇子妃之位,你当真有把握?” 沈静语缓缓道:“母亲放心。” 得了这话,秦雪蓉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今日晌午,沈舒意同她迎面相撞时,欣喜的喊她母亲的模样,她便觉得心口发堵。 * 另一边,沈舒意坐在窗边,耐心等了一会。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悄声而至,江漓站在沈舒意身后三米远的位置。 “江漓有愧,未能完成小姐所托。”江漓沉声开口。 沈舒意转过头,看向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相比于沈静语的死,我更高兴你能平安回来。” 江漓不擅言辞,沉默半晌,随后道:“小姐让我传的消息如今已经扩散出去,京中人尽皆知,沈家大小姐身染邪祟,是为灾星祸害,近之则受其所害。” 沈舒意颔首,看向他道:“你同殿前副指挥使冯博昌相比,身手如何?” 江漓思量片刻,笃定道:“江漓可完胜于他。” 闻言,沈舒意眼睛亮了几分:“秦雪蓉和沈静语送了我份大礼,我自然也要回敬一番。” “但请小姐吩咐。”江漓应声。 沈舒意道:“今日我于玉佛寺撞见冯副指挥使,此处离沈家庄子距离不远,我要你去刺杀冯博昌,将他重伤后逼入沈家的庄子。” 话落,沈舒意将早就画好的路线图递给江漓,温声道:“沈静珍被关在那。” 江漓仔细看过后,应声道:“小姐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她一直爱慕冯副指挥使,我便送他们一桩姻缘。” 江漓没再多问,而后便听沈舒意道:“继续盯着沈静麟那边,有了新的动静知会我。” “是,如今沈静麟仍在,他手中的银钱也不多,这几日应当便会投军。” 沈舒意挑了下眉毛:“既如此,自要成全他上战杀敌的美梦。” 江漓当即便明白了沈舒意的意思:“是。” 翌日,清早。 沈老夫人派人将沈舒意请了过去,沈老夫人手中捏着一串佛珠,上下打量了沈舒意一番,温声道:“你此番死里逃生,倒是你的造化,如今回来,可有何不适?” 沈舒意道:“承蒙祖母照拂,舒意一切安好。” 沈老夫人看着她额角的磕伤,缓缓道:“既然你已经归来,一会便请法师一道为你看看,弘一法师不仅法术了得,更是精通医药。” “是,多谢祖母。”沈舒意清楚,所谓的看伤治伤是假,而看有没有邪祟却是真。 自沈老夫人那离开,沈舒意便一直在思量。 沈静语一心想把这名头扣在自己身上,如今既是未能如她所愿,自己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自然不能凭白便宜了她。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迎面碰上了这位弘一法师。 弘一是怀海的高徒,也是如今颇受追捧的一位大师。 皇亲国戚多能请的动怀海法师,可寻常官宦世家请的最多的便是弘一和另一位和尚。 沈舒意抬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颇为年轻。 如今身着僧袍,神色庄重。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男人,对他印象不多,毕竟她虽在玉佛寺住了几年,可院落相隔,她能接触到的僧人并不算多。 沈舒意远远对着弘一行了个礼,思量着沈静语留有后手的可能。 她既然敢提出要来玉佛寺祈福,必然不会只在路上有所安排。 如今她刺杀的计划失败,那么在玉佛寺,又是准备做什么? 还有这位弘一法师,又算不算得上干净? 弘一对着沈舒意回了一礼,而后同身侧的小僧嘱咐着什么,远远离开。 一个时辰后,沈家一行人聚集在玉佛寺主殿。 因为沈家阖府出动,故而佛寺派出了弘一法师亲自接见。 一见到弘一法师,沈老夫人便像是有了主心骨,连忙道:“大师,沈家素来积德行善,只近来府中怪事频出,老身更是缠绵病榻,还望大师指点。” “老夫人福禄绵长,沈家气数未尽,您不必忧心。”弘一同沈老夫人温声开口。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实不相瞒,此前请了天师到府,只说府中沾染邪祟,老身实在放心不下,故而只能前往玉佛寺,求大师指点迷津。” 第292章 贵女 沈老夫人当即道:“可否请法师帮忙相看,我家语姐儿身上是否还有邪祟,如何才能将其彻底清除?” 一时间,一行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语身上,眼底带着些忌讳。 张锦萍更是表现的颇为明显,带着自己一房离的极远,嫌弃之意毫不掩饰,仿若沈静语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除此之外,沈家其他人也皆是默契的离的很远,一行人恰巧站成了一个圈,而沈静语处在正中,看似中心,却又被众人孤立。 弘一法师一手竖在胸前,俯身道:“老夫人见谅,贫僧不擅此道,恐无法为您解惑。” 沈老夫人有些失落,因着这几日病症加重,故而脸色不是很好。 见状,弘一法师再度道:“贫僧虽不擅此道,但师父在闭关前听闻沈家将会前来的消息,所以给贫僧留了一句话,托贫僧转告给您。” 沈老夫人反应了片刻,一旁的沈景洲提醒道:“可是怀海法师?” “正是。” 怀海法师德高望重,多受皇室中人器重,一听是怀海法师留了口信,沈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 “敢问法师,怀海大师留了什么话给沈家?” 弘一法师道:“师父说,沈家将出贵女,还望多行善事。” 沈老夫人下意识道:“何为贵女?” 可惜,弘一法师并未回答,只是道:“师父只托我转告此言,至于其中深意,贫僧并不通晓。” 沈老夫人喃喃道:“多谢法师!” 秦雪蓉听见这话,颓废了几日的面庞,终于来了精神,一双眼盯着沈静语,亮的惊人。 贵女? 世家名门中的女眷,本就是千金之躯,本就是贵女,何须由怀海法师这样的德高望重之人,多此一言。 所以这贵女…绝不是单指普通的贵女,而是指……凤命之女! 这么说来,语姐儿最后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成为当今皇后! 一瞬间,秦雪蓉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整个人都像一棵枯木忽然被注入水分,有了生机。 张锦萍反应的慢些,不由得对着沈悠然嘟囔道:“贵女?什么贵女?多贵算贵?” 沈悠然俨然已经想通了关键,对着张锦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娘,慎言。” 张锦萍素来知道自己脑筋不够活络,当下听话了闭了嘴。 吴姨娘则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她日后在沈家的日子便绝不会好过。 沈舒意站在一旁,神色不变,心下却兀自思量。 沈家会出一位皇后?还是太子妃? 前世没有来玉佛寺祈福这一遭,故而也没有怀海法师之言。 但前世沈静语嫁给八皇子,最后却是失败惨死的,自然不该是凤命。 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的结局会有所改变?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语身上,心思各异,仿若这位沈家大小姐,不论是遭人厌弃避之不及、还是受人追捧、名动京中,她就该是受万人瞩目的。 沈静语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得这样一句批语,当下道:“敢问法师,怀海大师可还留了其他话?” 弘一摇头:“未曾。” 闻言,沈静语没再多问,只是想起‘贵女’两个字,还是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 为了走到这一步,没人知道她付出多少。 如今,这是预示着她将得偿所愿吗? 十余米高的玉佛面前,一行人心思各异,有一瞬,静的出奇。 弘一法师则是道:“贫僧不擅观相识人,却可替诸位解识签文,诸位若有需要,可以于此处求签问卦。” “多谢法师!”沈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一时间,众人皆是排在沈老夫人身后,沈老夫人由秋莲姑姑搀扶,跪在蒲团之上,双手拿着签筒,仰头看向面前的玉佛,虔诚祈愿。 半晌,老夫人闭上双眼,双手晃动。 ‘唰唰’的竹签晃动声响起,伴随着庄重肃穆的佛香,一行人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 不多时,一枚竹签掉落。 沈老夫人捡起竹签,仔细看过后,起身交到候在一旁的弘一法师手中。 “法师,劳您解惑。” 入目,只见上面写着:【第六十一签,大吉。】 【日上吟诗月下歌,逢场作戏笑呵呵。相逢会处难藏隐,喝采齐声嗹哩罗。】 沈老夫人心下稍定,毕竟一个吉字便预示许多,何况这签文她也多少看得懂些。 弘一法师温声道:“老夫人所求,自会成真,虽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可结局却会如您所愿。” 闻言,沈老夫人脸上当即露出一抹笑容:“多谢法师!” 这人老了,最怕的便是寿数太短,如今她年岁已高,病榻缠绵了数日,最怕的便是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她所求,不过是想问问自己这病,还能否痊愈。 眼下得了笃定的回答,沈老夫人只觉神清气爽,病痛似乎瞬间去了大半。 求签问卦这种东西,众人对旁人所求皆是不怎么关心。 沈老夫人这边结束,亲自上了几炷香后,便带着秋莲先去了殿外小坐。 等到几个长辈求完,沈静语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跪在了蒲团上。 端庄大气的少女,自有一股牡丹的雍容之色。 她双目虔诚,目光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渴望,她对着玉佛双手合十,潜心许愿许久,才拿起签筒,闭上眼轻摇起来。 不多时,一枚竹签掉落在地。 一旁的秦雪蓉比她还要紧张些,知女莫若母,她自然知道沈静语所求会是什么。 沈静语伸出手指,缓缓将竹签捡起,入目,一行字映入眼帘。 【第三签,下下签】 【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看见签文,沈静语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 她不是不识文墨之人,不需弘一解签,也看得懂这其中之意。 燕子以泥做窝巢,辛苦奔波,最后窝巢却化作泥土。 指付出诸多,最后却徒劳无功。 秦雪蓉在侧面,没太看清,眼见沈静语脸色不善,收起竹签,当即道:“怎么样?怎么说的?” 第293章 旧识 沈静语起身后,转身便离开殿内,一言未发。 这到底是何意? 为何怀海法师既说她是凤命,可这签文又说她所求所做,皆是徒劳无功。 沈舒意站在殿外,并未求签,陪着沈老夫人闲聊了一会。 沈老夫人得了签文,像是有了主心骨,这会倒是难得有兴致多聊几句。 沈静语从殿内出来,见沈舒意站在一棵树下,不由得停下步子,打量起她这个手段了得的妹妹来。 “二妹妹怎么不去求签?”沈静语走上前,笑着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声音清越:“舒意无所求,不知该求些什么。” 沈静语道:“是人皆有欲望,二妹妹怎么会无所求?” 沈舒意直视着她,坦然道:“确实人都有欲望,只是舒意的欲望非神佛所能实现。” 她不信神佛,所求所谋、所走之路,只信自己。 力所不能及,纵是日日供奉诸神,又有何用? 半晌,沈静语笑道:“这样来看,二妹妹所求一定不小。” * 下午,一行人又纷纷祈福,而后各自回房。 沈静语的房内,秦雪蓉依旧是满眼欣喜,只是每当想起白日那不明的签文,便又觉得隐隐不安。 “语姐儿…那弘一法师不好说话,如今还未能打消老夫人的疑虑,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你的名声怕是要同珍姐儿一样……” 秦雪蓉后面的话没说完,虽说沈静语的事儿和沈静珍不同,但不可否认,女儿家的名声在今下至关重要。 “那八皇子再怎么喜欢你,到底是皇家子孙,这事若是闹到陛下或者静妃娘娘耳中…怕是不妥。” 不得不说,秦雪蓉倒是找回几分理智,这事考虑的没错。 就在这时,抱琴匆匆而入:“小姐,自前几日我们来玉佛寺起,不知京中怎么就传出了您是灾星和祸害的流言……” “如今这流言愈演愈烈,闹的极大,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讨论这事,更有人声称您是红颜祸水。”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虽说对此事早有防备,但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大的阵仗。 显然,这事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不论是同样觊觎八皇子妃的其他人,还是沈舒意,她不得不承认,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多少都会对她有所影响。 “小姐!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执棋有些急了。 “是啊语姐儿,这事闹开只怕静妃娘娘不愿,何况她们本就不太认同你的家世。”秦雪蓉也有些急了。 毕竟,如今自己的子女一个被关押在庄子,一个下落不明,眼下除了指望明年沈静安高中,便只能指望沈静语飞上枝头。 沈静语仪态从容,眉宇中却带着抹厉色:“不急,既然怀海大师言我是天命贵女,这事倒是不难。” 一听这话,秦雪蓉眼睛都亮了。 毕竟她实在没想到什么办法。 沈静语看向抱琴:“派人到京中收买些说书先生,再找些乞儿,只需将怀海法师对我的批文传出去,再找人解释一番,只说我身上沾染邪祟,是因为心性良善,替万民受过,以此折损了自身福德,才被邪祟趁虚而入。” 闻言,秦雪蓉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啊!这样一来,百姓只会对你感恩戴德,不仅认为你是天命凤女,还会认为你功德无量。” “而且有了这声望,静妃娘娘和八皇子殿下都会认为你深得民心,正适合皇子妃之位。” 这样想来,怀海法师的这句话,可正解了燃眉之急。 沈静语神色不变,想起那签文,倒不怕最后这凤女不是自己。 毕竟怀海法师说的是贵女,京中谣言提起的也是贵女。 联想到凤女一事非她所愿,若真不成,旁人也没理由笑到她头上。 何况,就算怀海所指之人不是她,她也绝不信命。 想到这,沈静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张脸,那张脸同样美艳,却和自己迥然不同,自带清冷疏离…… 怀海这话到底是何意,到底是另有深意,还是所指另有其人? 沈静语收回思绪,再度道:“此前多年赈灾行善,修建庙宇,如今倒可以用来一用。” 抱琴眼睛也亮了起来:“没错,小姐积攒了多年的名声,正好可以借此一用。” 如此,沈静语积德行善,为万民祈福折损自身一事也算有理有据。 执棋也开口道:“这样小姐的名声不仅不会受损,还会赢得一片美誉!” * 傍晚,沈舒意坐在窗前,同金珠和玉屏闲聊。 玉屏手里绣着当帕子:“那怀海法师所指的贵女,难道真的是大小姐?” 金珠不服气道:“所说的是沈家将出贵女,又没指名道姓,她若是敢认,我倒想看看到底多大一张脸,敢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 “何况谁说就是她了,我还觉得是我们家小姐呢!” 金珠是半点也不客气,说的话却是字字发自肺腑。 沈舒意没做声,倒是顺着金珠的思路沉思起来。 前世自己嫁给萧廷善,最后倒是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只是不知道怀海大师口中的贵女,到底指的是什么? 沈舒意清楚,怀海法师倒未必真是闭关,不过是怕泄露天机,不愿沾染因果罢了。 这一世,沈舒意倒也没想过嫁人,又或者说,如果不得不择一人,她也不想再亏待自己。 要么,挑个俊俏貌美的让自己开心,要么挑个背景强大能为自己所用的…… 想到这,沈舒意只觉得烦。 大概是前世被萧庭善的两副面孔恶心到了,沈舒意如今对情爱两字,没有半分兴致,只觉得厌烦。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从外撞开。 入目,谢璟驰满身血迹、脸色苍白的闯了进来。 琴心一手执剑,横在他脖颈,显然,想拦却没拦住。 “小姐,谢公子说他是您的旧识,不等通报,便硬闯进来。” 沈舒意抬眸看去,正对上谢璟驰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 男人身上血迹斑驳,除了琴心在他脖颈留下的一道不算深的血痕,最重的当属腰上的一处剑伤。 伤处一片暗红,将衣衫染的大片。 再看去,那双眼这会暗红沉寂,深邃莫测,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沈舒意。 “看来,又要麻烦沈小姐相救了。”谢璟驰幽幽开口。 沈舒意:“……” 第294章 沈小姐是个好人 沈舒意直视着谢璟驰,缓缓道:“谢公子这是又遭了仇家刺杀?” 谢璟驰:“仇家算不上,可查人断案总难免结下仇怨,有人想买谢某性命在所难免。” 沈舒意淡声道:“谢公子可真是大公无私,可我和谢公子好像没熟到这种地步。” 谢璟驰轻叹了口气,半点也没客气,幽幽道:“沈小姐几次三番设计沈夫人和几个兄姊,我想这事您总不会希望传的人尽皆知。” 沈舒意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 谢璟驰一手捂着伤处,声音带着几分哑意:“不,我是在请沈小姐相助。” “可我为什么帮你?”沈舒意不客气道。 谢璟驰神色坦然:“古语有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相信沈小姐是个好人。” 对上谢璟驰那双狭长的凤眼,沈舒意轻笑出声,只觉得这人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本事比起自己竟也毫不逊色,倒真是想象不出这位谢状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剑魄匆匆走进院中:“小姐,柴禁卫军、宋世子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搜查。” 沈舒意瞥了谢璟驰一眼,他神色不变,只是伤口处仍在渗血,让那张颇为好看的俊脸越来越苍白。 可即便如此,男人仍旧坦荡从容,丝毫不见慌乱。 沈舒意心下微沉:“搜什么?这里可都是女眷。” 剑魄当下道:“好像说是三皇子丢了什么东西,柴禁卫军和宋世子奉殿下手谕,彻查整个玉佛寺,所有人等都需配合。” 说话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府的下人将其拦在院外:“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 嘈杂声响起,沈舒意的视线才落在谢璟驰身上,谢璟驰神色坦然,缓缓道:“若是小姐不方便,在下向三殿下求救也是一样。” 沈舒意侧身让开,温声道:“罢了,还不知谢大人有没有命撑到那个时候,何况,三殿下可没我这么好的性子。” 大抵没想到她这般开口,谢璟驰顿了片刻,随即低笑了笑。 谢璟驰走进房间,因着是佛寺给香客们准备的客房,平素也做客栈的作用,故而房内的布置十分简陋。 里外两间的屋子,外间除了一张圆桌,一方博古架,便只余一张屏风。 不过虽简陋,却随着主人的到来,另有一番风韵。 圆桌上多了一张淡紫色的锦绣布面,一枚淡青色玉瓶内插着枝造型独特讲究的根枝,另一侧的博古架则十分干净,摆了些少女随身携带的书籍,另有两个妆匣。 此外,几个丫鬟的东西整齐的装在地上的两个木箱内,并未同丫鬟们一贯的住所,放在一起。 谢璟驰收回视线,不客气的坐在桌前,伸出手腕:“还请沈小姐诊脉,看看在下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沈舒意:“……” 上辈子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位雷厉风行、手腕过人的当朝状元,是个这么自来熟的性子。 沈舒意垂眸看向男人白皙有力的腕子,腕子上是一只袖长干净的大手,不如大多男人那般骨节分明,他的手线条柔和,修长明晰,指甲被修理的整整齐齐,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清晰可见上面白色的月牙。 沈舒意没动,直视着谢景行道:“谢大人,我看病很贵。” 谢璟驰沉默片刻,最终道:“在下无以为报。” 沈舒意:“……” “谢大人是真没有诚意,难怪此前就听闻谢大人的厉害之处,在于喜欢空手套白狼。” 沈舒意是真的无语,这男人顶着一张妖孽异常的俊脸,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她,偏偏半个铜子都不肯出,连个承诺也不肯做。 倒不如上次,至少还说了个谢字。 沈舒意清楚,谢璟驰是个直臣,年岁不大,却一身铁骨。 同样的,他手段狠决,颇有城府,不迂腐却又是个难得的为国为民的清官,但…这不代表他真就一穷二白! 要知道前世这位谢大人因着不肯收受贿赂,偏又不愿意口袋结局,穿着一套破衣烂衫上朝,直让乾武帝都看不下去,大手一挥,赐下千金。 眼见沈舒意不做声,谢璟驰沉默半晌,当下诚恳道:“今日若得沈小姐相救,改日必当涌泉相报。” “呵呵……” 沈舒意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此人这话就是在画大饼。 到底念着他前世破了不少大案,又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沈舒意缓缓伸出手。 少女柔软细腻的手指,轻轻搭落在他的手腕上,漫不经心道:“谢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谢璟驰满脸严肃的摇头:“不,我是真的认为沈小姐是个好人。” “谢大人当真是半点不傻,知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沈舒意冷声开口,显然,从谢璟驰的脉象上来看,他伤的不轻。 前几日的伤还未好,今日又添新伤。 不过说来,他伤的虽重,却又命大,这一剑刺的虽深,却正好避开要害,伤处正在两个要害之间的缝隙。 沈舒意忽然觉得,这世道要想成事,或许还真需要点运道。 否则前世谢璟驰干成的那些事,他一个不会武的人,死个十次八次都不够。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实不相瞒,来前在下先去了青一大师的住所,奈何青一大师不在,恰又听闻沈小姐在此,只能斗胆前来。” 沈舒意在玉佛寺住过,知道青一大师是玉佛寺有名的大师,而他以医术见长,这些年每次玉佛寺赈灾义诊,多是青一大师带出来的弟子。 沈舒意没做声,凝眸感受了一下谢璟驰的脉象。 确实伤的重,寻常的郎中先生或许难以压制,只是让他更加凶险。 他能找到自己,倒是聪明。 沈舒意眯着眸子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能成功靠的可不仅仅是运道。 只不过,谢璟驰这人她确实有些看不透。 半晌,沈舒意收回手,起身从博古架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两颗药丸,递给谢璟驰后,又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之后一个月,按照这个方子来吃,谢大人若有银子,可以将其中两味药更换,效果翻倍。” 第295章 我可去你的吧 谢璟驰将药丸扔进嘴里,因着剧烈的疼痛,男人额上已经渗出了不少冷汗。 只是,他始终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倒好像挣扎在死生之间的人,根本与他无关。 “一颗药丸一百金,这次加上上次,我给谢公子个友情价,五百金足以。”沈舒意淡淡的开口。 谢璟驰吃药的动作顿了顿,本就苦涩的药丸弥漫在嘴里,一时间更加苦涩难忍。 “沈小姐放心,五百金谢某没有,但谢某人的命都是沈小姐的。”谢璟驰缓缓开口,因为药丸太苦,连带着他说出这番话时,都多了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沈舒意呵呵:我可去你的吧! “谢公子还不如说你人都是我的。”沈舒意冷冷开口,几次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这人和自己前世以为的不同。 难怪这人能在得罪那么多权贵的情况下活下来,光这副脸皮就旁人难及。 但不得不说,他这张脸实在好看,好看到让人觉得,他做什么似乎都能被原谅。 沈舒意不明白,明明冷肃深沉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做到让人觉得无辜又无耻。 谢璟驰眼尾微挑,显出几分放荡和邪魅来,他似有错愕,煞有介事的思量片刻,认真道:“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没想到沈小姐竟然会对我有这样的想法。” 沈舒意觉得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她本是不甘心想从谢璟驰这诓出点什么,或多或少要个承诺。 不曾想这人看着正派肃然,可厚颜无耻的程度却出乎意料。 沈舒意:“……” 当她没说。 “让开!奉命搜查,让我们进去!”门外的声音再度传来。 “大人请稍等,我们自是愿意配合殿下捉拿刺客,可这里住的都是女眷,眼下夜深,您总得给夫人小姐们时间更衣。”沈府的管家客气的开口。 柴彬不耐烦道:“都快着些,耽搁了殿下的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是是,您放心!” 一盏茶的功夫后,柴彬、萧廷善、闻人宗几人带着一队侍卫,直接闯了进来,大肆开始搜查。 因着已经夜深,一行人倒是没来得及都赶到院子里。 沈舒意自然也没动,只是在搜查前,让几个丫鬟处理了房内外的血迹,至于谢璟驰,他拿着从沈舒意那讨到的伤药,在里间简单处理了伤口后,换了套沈舒意让琴心买来的男衫,让玉屏简单改了几处。 而后房门大敞,神色冷峻的男人便坐在桌前,同沈舒意对弈。 黑白两色的棋子相对于棋盘之上,两人都下的飞快,短短片刻,棋盘上已经布满大半。 这时,柴彬、萧廷善几人已经闯了进来。 清冷的月光下,简陋的房屋内,少女身着浅紫色襦裙,简单的发髻只用了一只玉簪挽起,垂落的裙摆极地,荡漾开一片片涟漪,清冷而美丽。 少女手执一枚黑棋,葱白的手指晶莹剔透,格外好看。 而此刻,坐在对面的男人身穿一件墨色锦袍,袖口和领口处绣有碧色竹纹,腰系白玉麒麟带,一张俊美的面庞轮廓分明,狭长的凤眼带着生人勿近的冷肃和深沉。 许是因为听见动静,男人缓缓抬眸,那双凤眼又显出几分邪肆和妖冶来,多了些慵懒。 对上那双眼的一瞬,萧廷善只觉得一颗心,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攥紧,无端的危险感油然而生,仿若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住,偏他又说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个谢璟驰,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沈舒意才回京不久,怎么会同谢璟驰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 柴彬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遇见谢璟驰,眯了下眼开口道:“沈二小姐,好久不见。” 沈舒意抬头看向柴彬,不由得笑道:“柴公子怎么好端端的,又添了一身的伤。” 提起这事,柴彬不由得想起在三皇子猎场颜面尽失的一幕,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听闻沈家来玉佛寺祈福,倒不知沈小姐怎么深夜私会外男。” 沈舒意莞尔一笑:“柴公子自己沉迷于男女之事,所以便看什么都是如此。” 一句话,再度让柴彬脸色难看,当即想起沈舒意也是知晓自己外室和私生子的知情人。 眼下他和安乐郡主婚事在即,这个时候决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见柴彬不做声,萧廷善则是温声道:“敢问沈小姐,为何会与谢大人同在此处。” 沈舒意眸色冷淡的打量了萧廷善一番,啧,瘦了,脸色白的比谢璟驰还要难看,虽不像柴彬那样挂了彩,但却有种弱不禁风、奄奄一息的苍白感。 “宋世子当真是好心气儿,这副样子还不忘出来蹦跶。” 面对萧廷善,沈舒意那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面对这个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女人,萧廷善神色不变,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目光和善又纯良:“想必沈小姐同在下还是有些误会,若有得罪之处,在下愿意向小姐赔罪。” 柴彬实在憋不过,目光不善的打量着沈舒意,冷笑道:“沈小姐头上这伤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姑娘家,倒也不怕破了相!” “放心,就算柴大人不举,民女也不会破相。”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笑意嫣嫣的开口。 当年麓山之战,柴家是至关重要的参与者,如今柴沈两家因为共同的秘密,有了些许瓜葛,沈舒意倒也不怕与柴彬结仇。 “呵,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我搜!”柴彬猛一挥手,冷声开口。 琴心和剑魄立刻上前将人拦住,柴彬冷笑道:“沈小姐这是要公然同三殿下为敌了?” “不敢,只是不知柴大人要搜什么。”沈舒意沉声发问,不见半点惧色。 “一个左腹受伤的黑衣男子,不知沈小姐可有见过?”柴彬例行公事般开口。 闻言,谢璟驰抬眸端起了一杯茶盏,不急不缓。 沈舒意淡淡道:“不曾。” “搜!” 柴彬也没废话,当下让人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冷眼站在一旁盯着两人。 沈舒意神色如常,执起一枚白棋,落在一绝境之处,宛若神来之笔:“谢大人,该你了。” 片刻后,一名侍卫上前,沉声道:“大人,在里间门沿处,发现一滴血迹!” 第296章 不会晕太久的 闻言,柴彬和萧廷善立刻冲上前。 柴彬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把地上的血迹,起身看向沈舒意,冷笑道:“沈小姐,对此你作何解释?” 沈舒意轻轻扯了扯唇瓣,神色从容:“柴大人不是见着了,我额角有伤,伤口未愈合,影响了眼睛,夜起时撞在了额角,自然有血迹滴落。” 柴彬当即亮出长剑,一把挑开沈舒意额上的包扎。 入目,少女额角确实有一处血迹未干的口子,在那张粉雕玉琢般白嫩的脸上,形成一种突兀的美感。 沈舒意不避不让,任由他打量,杏眼直视着柴彬,不见惧色。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她额角便有一滴血迹缓缓滴落,沈舒意下意识闭上眼睛,血珠顺着她的眼睑悄然没过,像是一滴血泪,落在衣襟。 闻人宗看向沈舒意头上的伤多了丝打量,沉声道:“沈小姐怎么伤的这么重?” 沈舒意淡声道:“沈家来玉佛寺祈福途中遇刺,我所在的马车不慎滚落在林间,故而头上有伤,大人若有疑问,自可调查。” 她这话一出,柴彬愣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看向沈舒意。 谢璟驰执棋的手指微顿,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晦暗,显然没料到沈舒意会以这个理由作为遮掩。 毕竟,柴彬和宋廷善都是萧鹤羽的人,她这样无疑等于向萧鹤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日猎场中的少女。 谢璟驰自有所图,却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会为此暴露身份。 萧廷善没做声,这说辞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沈舒意这伤确实是新伤,只是…未免太巧合了些…… 萧廷善不动声色的看向一旁的谢璟驰,再度道:“沈小姐似乎还未回答同谢大人的关系。” 沈舒意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宋世子怎么对我和谢大人的关系如此执着?莫非世子对我另有旖念。” 一句话,将萧廷善问住。 萧廷善没做声,却不得不承认,自打沈舒意回到京中,他想起她的时间越来越多。 尤其自上次她拿他挡剑一事起,这段时日他静心养伤,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沈舒意那时的神情。 至于旖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闻人宗当初说的没错,这个女人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她这样的性子太难掌控。 而如今萧廷善笃定的是,沈舒意对他怀有莫名的敌意。 谢璟驰缓缓开口:“我同沈小姐也算旧识,如今谢某奉陛下之命,追查一桩悬案,正巧沈小姐给了谢某些线索,故而于此手谈一局。” 查案? 查的什么案? 可既然是奉了陛下之命,萧廷善自然是不能再问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两人面前的棋局,黑子白子互不相让,白子初看散漫无形,阵法杂乱,再看却发现那些零零散散、看似无用之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连成了一张弥天大网。 黑子则剑走偏锋,棋风诡谲莫测,凌厉凶狠之下,却又步步布下杀机,亦是在不动声色的掌控全局。 乍看之下,只觉得一盘棋局宛若战场,龙凤争鸣,毫不相让,竟有旗鼓相当之势。 萧廷善的心沉了几分,谢璟驰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只是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有此本事。 可她一个被流放佛寺多年的少女,又如何能有此心性和手腕? 柴彬不大懂棋,则没想那么多,只满脑子都是那日猎场中的那个少女,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三皇子殿下。 沈舒意还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连殿下也敢戏耍! 谢璟驰凤眸慵懒,向后靠在躺椅上,直视着萧廷善道:“宋世子可还有疑问?” “不敢。” “沈小姐还真是次次出人意料。”柴彬招了招手,搜查的侍卫对他摇了摇头,显然没再从房内查到什么线索。 沈舒意只当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淡声道:“不送。” 柴彬、萧廷善一行人收回视线,倒也没再留,柴彬挥手后,侍卫等退了出去。 柴彬、萧廷善、闻人宗正准备离开,一行人走到门前,闻人宗忽然回身。 一把长剑泛起寒光,闻人宗飞身而来,剑尖直奔谢璟驰面门。 本就不过几米的距离,几乎是一瞬,那长剑便直抵谢璟驰的咽喉。 谢璟驰眯起眸子,盯着闻人宗,没有半分慌乱,更是分毫未动。 闻人宗险险收回手,剑尖在谢璟驰修长的脖颈上又添了一道血点。 “宋世子这是何意?”谢璟驰凤眸幽深,直视着萧廷善透出几分凛冽的寒芒。 闻人宗退至一旁,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带了些探究。 柴彬显然没料到还会有这样一出,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看向萧廷善没做声。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语气重了几分:“阿宗,这是何意?怎可对谢大人无理!” 闻人宗双手抱拳,沉声道:“只是觉得谢大人有些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故而忍不住试探,还望大人见谅。” 谢璟驰讥笑出声:“原来一个侍从都能骑在宋世子头上,难怪都言世子有副好脾性。” 萧廷善双手抱拳,赔罪道:“是我之过,宋某在此给大人赔罪,还望大人见谅。” * 萧廷善一行人离开后,院子内外才算是清静下来。 谢璟驰仍旧维持着之前那副姿势未动,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谢大人,这会觉得伤势如何。” 谢璟驰沉默半晌,看向沈舒意道:“沈小姐的药好像不太管用,谢某有种血要流尽的错觉,哦,还有些晕……” 沈舒意将手里的一枚白子落下,叹了口气幽幽道:“谢大人放心,不会晕太久的。” 谢璟驰目光呆怔,直视着沈舒意像是反应都慢了下来。 半晌,他指间的黑子''啪''的一声掉落,打乱了一局棋,紧接着,男人‘咚’的一声,应声倒在棋盘上,双目紧闭,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琴心和剑魄见着这一幕,当即愣住,对视一眼后,似是有话想说,最终忍下,沉默着没做声。 沈舒意挑了下眉,上前将谢璟驰推回榻子上,而后伸手在他身上摸了起来。 第297章 太苦 玉屏见着这一幕,下巴险些掉下来。 “呃…小姐……” 虽然谢大人长的确实很不错,但你…是不是有点太猴急了…… 金珠则是一言难尽的看着沈舒意,忍不住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姐。” 琴心和剑魄皆是忍着没做声,听见两人的话,脑袋点的如同剥蒜,深切的表示赞同。 沈舒意白了几人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闲着:“你们想什么呢?” 眼见着沈舒意开始动手解谢璟驰的衣服,一行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做声。 沈舒意却没心思理会几人想什么,沉心在谢璟驰身上摸了起来。 这人第一次受伤恰逢三皇子的人搜城,第二次受伤又遇上三皇子的人搜寺,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三皇子搜寻的刺客,就是这位谢大人吧! 只是,谢璟驰在查什么? 不论他在查什么,若是当年的麓山之战同三皇子一脉有不小的关系,那么谢璟驰手里的东西极有可能同姜延虎之死有关系。 就算没有,能惹得三皇子几次三番派人搜查,也一定是至关重要之物。 自己若能拿到这个把柄,不论是对上三皇子还是萧廷善,都才更有胜算。 摸了片刻,沈舒意终于在男人贴身的里衣内摸到一纸名册,沈舒意面不改色的摸过男人炙热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衫,甚至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别说,这位谢大人的身材…还真是不错…… 沈舒意默默感叹了一番,没有半点犹豫,下一瞬,直接将一张薄纸翻了出来。 沈舒意眸色冷沉,才将其打开,下一瞬,一只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后腰,原本双目紧闭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凤眼,他眸色冷厉幽深,这会站在沈舒意身后,气若游丝,带着几分委屈道:“没想到沈小姐竟是这样的人。” 沈舒意神色冷淡,视线落在手中的名单上,轻声道:“谢大人醒的比我预计的还要快些。” 谢璟驰道:“让沈小姐失望了。” “大胆狂徒!还不放开我家小姐!”琴心回过神来,冷斥着开口。 谢璟驰没做理会,沈舒意也不慌乱,只是离的近了,倒能闻到他身上好闻清冽的香,同赵雪卿那日带来给她的那味相似,又比她选的那味多了些冷肃寒沉。 沈舒意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张薄纸,轻晃了晃:“谢大人若是想对我动手,自不必等到现在,何况方才三皇子的人见过您同我在一处,若我出了事,您总难逃问责。” 谢璟驰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沉声道:“沈小姐牙尖嘴利,只是这个理由恐不能使谢某信服。” 知道吓不住他,沈舒意再度道:“左右这名单我也看的差不多了,大人不如信我一次,我们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 沈舒意不确定谢璟驰会不会愿意同她联手,也不确定他是否会信她。 毕竟于她而言,谢璟驰是不惧生死、为国为民的能臣,可于谢璟驰而言,她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闺阁少女。 “我如何信你?”谢璟驰低声开口,声音冷肃。 “今日之事,便是我的诚意,就是不知道谢大人敢不敢信?”沈舒意直言道。 沈家于祈福途中遇刺,这事已有几日,若谢璟驰有所耳闻,大抵猜得到她掉进了三皇子的猎场,而那日在猎场中两方人马众多,谢璟驰这样的人,总不会得不到消息。 谢璟驰沉声道:“看来沈小姐早有盘算,只不知小姐所求为何。” 这个问题问出来半晌,沈舒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诚如谢璟驰不会轻易相信她一般,她亦不会让他知晓她在调查当年麓山之战惨败、姜延虎投敌叛国一案。 所以,她所求为何? 为一己私利? 为天下万民? 为无辜枉死者不平? 还是为背负骂名的忠臣良将讨公道? 或许都有,前世萧廷善恢复皇子身份时,正是三皇子式微之时,他在三皇子麾下多年,自是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更因为性子温和良善,也交下不少同僚挚友。 所以等到三皇子一倒,这些势力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到萧廷善麾下。 除此之外,萧鹤羽这人绝非良善之辈,沈舒意虽无法笃定,可既然柴家回京之后青云直上,成了萧鹤羽的心腹,沈舒意直觉当初姜延虎叛国一事,同萧鹤羽一脉脱不了干系。 那些满腔热血、戍边卫国,最后却惨死在权力争夺之下的亡魂,那些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却仍奔赴疆场的英烈,那些殚精竭虑、昼夜不眠却因为败仗自责羞愧的将士,那些无辜受过、惨遭掠夺的百姓…… 或许,大乾王朝的这些权贵,终是欠所有她们这样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公道。 欠良心一个交代。 沉默许久,沈舒意缓缓道:“民女同谢先生所求相同。” 谢璟驰眯起凤眸,沉声道:“沈小姐以为,在下所求为何?”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深沉,轻声道:“为天下万民。”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所求为何,可她想,若有一日,自己所恨所求,与天下万民的生死相悖、与终生疾苦相对,她亦可以放下自己的仇怨。 谢璟驰喉结微动,缓缓收回手中的匕首,跌坐回软榻。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道:“谢大人想在三皇子身上,找到什么?” 她从谢璟驰身上找到的,仅是一份名单,可惜,却不知这名单是作何用? 谢璟驰脸色苍白,清冷的月色下,将那张冷厉的俊脸显出几分邪肆和妖冶,他看向沈舒意,轻声道:“这名册我就当沈小姐没看过,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便只能看沈小姐的本事。” 闻言,沈舒意轻轻松了口气。 不论她到底有没有说动谢璟驰,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弯了弯眼睛道:“那药谢公子没吃?” 谢璟驰叹气道:“吃了又吐了。” 沈舒意有些心疼那药,暗骂他戒心真重:“谢公子不信我?” 谢璟驰沉默半晌,闷声道:“并非。” “那是为何?”沈舒意不死心,追问。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让沈舒意竟是从中看出几分委屈:“太苦。” 沈舒意:“……” 第298章 谢大人如何? 谢璟驰离开后,沈舒意很快将那张名单默写出来。 这名单之上,有她识得之人,亦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之辈,只可惜,她的弊端实在太过明显,朝中无人。 故而仅凭这些名字,实难推测出这些人到底与什么有关。 沈舒意将名单放在桌案上,有些心烦。 半晌,沈舒意按照记忆,努力将名册上的字迹仿写下来,而后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小姐,这是……”金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沈舒意蹲在火盆前,扒拉了一下灰烬,而后挑出一些,又挑出一角被熏黑,只留下一个泽字的碎片。 “剑魄,去将这些东西送到沈静语那。” 剑魄顿了顿,拿出帕子接过,而后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没错,她就是心里不爽,想给沈静语找些麻烦。 玉屏看出沈舒意的心思,不由道:“小姐,这会侍卫们怕是都搜查完了……” 沈舒意坐在矮桌旁,轻轻挑动着烛芯,轻声道:“确实,旁处都该搜完了,只是沈静语那处却未必。” 萧廷善和柴彬既然到她这来,这就意味着沈静语那只普通侍卫。 可沈静语可是堂堂八皇子妃的默定者,明知和三皇子不对付,她又怎么会轻易给他们搜查她的机会? 所以,两方必定僵持不下。 等柴彬和萧廷善再赶过去时,沈静语或许才会卖个面子。 故而倒是不急。 得了沈舒意的话,玉屏没再多问,不多时,剑魄回来,低声道:“小姐,已经办好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手中把玩着林中少女塞到她手里的那枚玉佩,轻声道:“黄湘……” 她想说的,又是什么? 沈舒意一个人思量许久,一旁的金珠忍不住轻声道:“小姐,不早了,该休息了。” 沈舒意摇摇头,实在没什么睡意。 更何况,她可还有热闹没看。 金珠见此,便开口道:“小姐怎的为了那谢大人暴露自己,三殿下回头还不知要怎么找您清算。” 沈舒意轻声道:“三皇子早晚会查到。” 沈家遇刺,有车马滚落一事不算秘密,三皇子遭了戏耍,若有心去查,总会查到。 金珠不赞同道:“可是那不一样,小姐若是不认,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解……” 顿了顿,金珠的目光亮了几分,忽然道:“小姐,您是不是心悦……您认为那谢大人如何?” 沈舒意“……” 沈舒意懒得回答,但不得不说,谢璟驰那张脸长得是真不错,可惜前世她在情爱这一道上吃亏太甚,如今实在提不起兴致。 若说起缘由…她确实想护谢璟驰平安。 她虽重活一世,却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但她知道,若是谢璟驰活着,他能做成许多旁人做不成的事,能救无数百姓于水火。 罢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嗯,这么想来谢璟驰说的没错,她真是个好人。 “小姐?这么想来那谢大人当真不错,虽然文弱了些,但年纪轻轻……”金珠越说越起劲,沈舒意忍不住敲了下她的头:“我看你是想毁了你家小姐清誉。” 闻言,金珠顿了顿,转头瞥了眼满眼兴致的琴心和剑魄,两人齐齐收回视线,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金珠叹了口气,颇有些幽怨道:“小姐也到了该相看亲事的年纪,只是夫人必定不会安什么好心,不过这谢大人看起来还是不错…比那个眼神不好的宋世子强多了……” 金珠在一旁碎碎念起来,难得的聒噪。 沈舒意没理她,只是不免想起金珠的那句话来,‘弱不禁风’? 这位谢大人可半点也不好骗,这人更是戒心极重、狡猾不已,倒是难怪前世能苟成那么多案子。 沈舒意不知道前世他是怎么躲过的三皇子一行人的搜查,但想撼动三皇子,显然不是件易事。 见沈舒意不做声,玉屏不由得道:“小姐,三皇子会不会找我们秋后算账。” 沈舒意收回思绪,安慰道:“无妨,三皇子忙得很,虽说会找我们算账,可如今这事放在明面上,他顾及名声和朝臣,总要找到足够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行。” 堂堂皇子,对一个朝臣之女下手,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按照沈舒意的猜测,最可能刁难自己的当属三皇子妃、或者是宫内的柔妃。 没多久,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琴心出去看了看动静,不多时,折回道:“小姐,柴彬和大小姐的人僵持上了!” 沈舒意弯起唇角,终于来了兴致,披了件斗篷带着几个丫鬟走到院外。 * 这边柴彬、萧廷善才从沈舒意的院子离开,便有侍卫上前:“大人,有人在沈家大小姐的房内搜到未烧毁的名册!” 闻言,萧廷善当下皱起眉头,心思飞转。 他一直想要求娶沈静语,他仔细盘算过,依他如今的身份,沈静语是所有世家女当中的最好选择。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沈静语一直和八皇子关系匪浅。 但在萧廷善看来,八皇子有更好的选择,依沈家的身份,并不够,沈静语所求未必能成。 只是,如今若是从沈静语那搜到名单,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同八皇子的关系已经有了更实质的进展,只是缺个合适的契机。 毕竟,皇子的婚事可不是单单由自己就能说定的,而是要看帝王的旨意。 而帝王的心思,一向最是诡秘莫测,难以捉摸。 几间小院外的大院相通,柴彬和萧廷善等人才又彻底搜查了一遍,沈舒意已然带着几个丫鬟来到了外院,她披着斗篷站在廊下。 沈静语这边的动静闹的大,故而这会不少人都同沈舒意一样,来到这边看着沈静语这边的动静。 萧廷善站在门神色温和,仍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柴彬则不客气多了,冷声道:“沈小姐,还请问为何从你之处,搜查到三殿下手中的重要名册。” 沈静语皱着眉头,只觉得最近的烦心事还真是不断。 她身穿一件橘色的襦裙,端庄雍容:“我不明白柴大人在说什么。” 第299章 识时务 “来人,还不呈上来。”柴彬冷声开口,话落,便有侍卫用托盘呈上了一件物证,被烧过的纸张碎片,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烟熏的模糊,只隐约能看到个泽字。 “简直是无中生有,柴大人拿着两件不知道打哪来的东西,就想污蔑于我,实在可笑。”沈静语冷声开口,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从自己这搜出来。 “沈小姐,这东西在您这搜出来,可是有目共睹的,在场的人都能作证!”柴彬冷笑着开口,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认为这事许是同八皇子有关。 就算没有,若是能借此机会给八皇子使个绊子,也是件好事。 毕竟,这沈静语既是沈家女,又一向同八皇子亲近。 “来人,再给我搜一遍!”柴彬是半点也不客气,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沈静语站在一旁,看向萧廷善,蹙眉道:“宋世子也这样认为?” 萧廷善只是歉意道:“三殿下确实丢失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沈静语身侧的几名婢女立刻站了出来,试图阻拦,更有两名侍卫也站了出来,秦雪蓉神色焦急,当下便去向沈老夫人求救。 她如今人微言轻,之前安哥儿又同柴彬结下梁子,如今只能请沈老夫人来说项。 秦雪蓉想着,不管如何,至少如今的语姐儿是天定凤女,老夫人顾及着沈府的前途,总不会彻底不管。 沈舒意站在廊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琴心招了招手,将一张之前写好的字条递给她道:“送去给沈静安。” “是。”琴心悄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沈小姐这是何意?我们奉殿下之意搜查此处,方才您便多有阻拦,如今证据确凿,您仍旧如此,莫非心里有鬼?” 顿了顿,柴彬继续道:“还是说,沈小姐是认为自己有什么倚仗?” “给我搜!违抗者,格杀勿论!”柴彬再度开口,显然半点也不客气。 沈静语脸色不善,沉声道:“柴大人夜闯闺阁,却还如此咄咄逼人,我倒是要看看,大人要将静语如何。” 柴彬冷笑出声,本就因为沈静安的缘故对沈家一行人多有厌恶,如今更是半点也没打算客气。 这时,才赶过来的沈老夫人沉声道:“柴大人,这一纸碎片并不能证明什么,此事恐怕多有误会,我们静语向来温婉守礼,绝不可能收留贼人,更不可能同贼人有什么关联。” 面对沈老夫人,柴彬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当下拱手道:“不是我不给老夫人面子,只是大小姐如今违背殿下之令,这让在下很难做。” 沈老夫人皱起眉头,瞥了眼托盘上的字条,不知道沈静语怎么又回同这事扯上关系。 “柴大人,我们语姐儿向来恭谨贤良,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秦雪蓉忍不住开口,亦是急的不行。 “那是自然,只是就算有误会,也要彻查清楚才算,而不是夫人一张嘴就能证明清白。”秦雪蓉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柴彬更是怨怼。 “既如此,语姐儿,不如让柴大人再搜一遍,搜过之后,也好听听大人论断。”沈老夫人再度开口。 沈静语是当朝命官之女,柴彬不可能仅凭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将她关押,何况,如今左右已经有了一份所谓的‘罪证’,倒也不惧再多出些什么。 沈老夫人这般思量着。 柴彬拱手道:“多谢老夫人体谅,给我搜!” 金珠站在沈舒意身侧,自言自语道:“这柴侍卫要是真敢把沈静语押走可就有意思了。” “他有什么可不敢,就算沈静语和八殿下的婚事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只要殿下没下过旨意,她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作为朝廷命官之女,虽不至于被押至牢狱,但将她单独监禁还是可能的。”沈舒意轻声开口,眸色冷淡。 单独监禁是为了保证朝廷命官之女的清誉,也避免遭受不必要的侵害,从而让官员心生怨怼。 可没人比沈舒意更清楚,那些杀人不见血、不留痕迹的折磨人的方式实在太多。 说话间,柴彬手下的侍卫已经折回来道:“大人,在院中的树下搜到一条带血的布条!” 沈舒意眯了下眼,啧,看来柴彬这是有意要为难沈静语,不想她好过。 毕竟这所谓的带血的布条可不是她让人准备的。 “沈小姐,如今证据确凿,给我带走!”柴彬半点也不客气,俨然是等这一天很久。 当初他被沈静安下了黑手,碍于婚事不能报复,如今倒是老天爷又赏给他个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你们敢!我们小姐可是……”抱琴下意识护在沈静语身前,想说些什么,可话说到一半,底气却又没那么足。 秦雪蓉亦是低声道:“语姐儿,赶快派人给八殿下递个消息,你若是落在三殿下手里,只怕……” “自有暗卫去送消息,只是八殿下远在京中,恐来不及。”沈静语缓缓开口,到这会,已然想到了自己被柴彬针对。 “沈小姐,请。”柴彬冷声开口,一双眼里带着些怨毒的冷意。 沈静语没做声,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两名侍卫,沉声道:“让开吧。” 这本就是八殿下给她的人,既然柴彬不买账,那么便是拦也拦不住,与其等到柴彬动手,闹的自己颜面尽失,倒不如这会体面的走出去。 “沈小姐果然识时务。”柴彬满意的开口。 沈静语被前后几名侍卫守在中间,随着柴彬一道离开,而这会,因为是男客住的离这边远些的沈静安,姗姗来迟。 见着沈静语被柴彬带走的一幕,不由得攥了攥拳头。 如今他几个兄姊已借不上力,沈静语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再说这柴彬,曾经的羞辱他历历在目,倒没想到,如今他竟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 “柴大人,烦请借一步说话。”沈静安攥紧手中的字条,面对比自己高上一头的柴彬时,仍觉得心有余悸,莫名的恐惧。 第300章 关我们什么事 柴彬看向沈静安,扯了下唇角,冷笑道:“沈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有些话,我想还是私下来说更好。”沈静安难得的有底气,直视着柴彬不退不让。 沈舒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嘲弄。 柴彬眯了下眼睛,随着沈静安走到一侧:“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静安转头看向他,冷声道:“还未恭喜柴兄得陛下赐婚,有幸迎娶安乐郡主。” “你想说什么?”柴彬干脆利落,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满是怨毒的杀意。 沈静安一手后背,温和的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安乐郡主是否知道柴兄的外室和私生子。” 柴彬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让沈静安毛骨悚然。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惧,不甘始终被他的阴影笼罩,当即道:“若是我阿姐有任何不妥,柴兄这桩风流韵事我必如实转告给安乐郡主,就是不知到时候这桩婚事还会不会这么顺利。” 柴彬笑的阴狠:“沈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沈小姐。” 话落,没给沈静安再开口的机会,柴彬一行人便带着沈静语去同萧鹤羽复命。 眼见热闹看完,沈舒意这才收回视线。 沈美茹站在沈舒意身侧不远,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也不知道二哥哥同柴侍卫说了些什么。” 沈舒意抬眸瞥了她一眼,笑道:“五妹妹不如去问问二哥。” 话落,没给沈美茹再开口的机会,沈舒意便带着人回了房间。 沈美茹站在原地略显尴尬,自打上次寿宴上沈舒意的‘字迹’被她偷走后,她便始终有些不敢面对沈舒意那双凉薄的眸子。 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主母竟也不是她这位二姐姐的对手。 若早知如此,她当初怎么也不会得罪这位二姐…… * 沈舒意回去后,心情不错。 沈静安这一手消息,对沈静语来说可谓是催命符。 就算柴彬或者三皇子都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姓名,但沈舒意笃定,柴彬因着这通威胁,绝对不会让沈静语好过。 玉屏一面替沈舒意铺床一面道:“可是小姐,那柴彬的婚事会不会被退……” 金珠在一旁道:“退就退呗,关我们什么事。” 玉屏顿了顿:“也是哦。” 沈舒意笑道:“没那么容易退,陛下圣旨已下,年后就会完婚,金口玉言之事,岂可说退就退,最多柴彬的日子不会好过,于外会被柔妃和三皇子敲打,于内会被安乐郡主折腾。不过这事已经过去那么久,柴彬是有多蠢才会继续留着这个把柄。” “小姐的意思是,那外室已经被解决掉了?沈静安根本没法再威胁柴彬。” 沈舒意沉声道:“柴家能混到今日可不是傻子,江漓查过,那外室已经被柴彬解决掉了,至于那个私生子,柴彬替他安排了个别的身份送走了,对外也宣称病逝,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把柄可抓。” 就算可抓,只要人死了,皇家的人是不会在意的。 毕竟大婚之前闹出外室和私生子,无疑是在打安乐郡主的脸,可若是柴家把人解决,那便是对安乐郡主十足的重视,旁人提起,至多会把这些事当做一桩风流韵事。 * 此刻,沈静语被带至玉佛寺中一处颇为奢华的住处。 虽未来过,但他清楚,这是皇亲才能出入的院落,沈静语被推至一间柴房,昏暗逼仄的环境,和空气里遍布的尘埃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仍保持着那份大方和得体,转头看向门前看守的侍卫:“三殿下什么时候见我。” 侍卫看了她一眼,不客气的呵斥道:“哪那么多废话,殿下什么时候心情好,自然什么时候见,哪轮得到你来问。”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沈静语再度打量了一番柴房,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墙角的蜘蛛网又厚又重,空气里散发着厚重的霉味,让她几欲作呕。 从小到大,她从未在这种环境中待过,如今却因为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受这种屈辱。 沈静语找了处草垫坐下,努力安慰自己,这是在皇权博弈中注定要付出的代价,舍不下本钱,便永远也不会有大的收获。 她固然可以求稳,像沈景川一样保持中立。 可沈景川是她的父亲,是男子,尚且有一展才能得机会,而她是个女子,除却婚事,她再没有一争的机会。 所以她只能赌。 而她所能下得起注码的人选又不多,那便只能拼上一拼。 沈静语垂下眸子,不由得再度想起怀海大师的预言,可转瞬,她又想起自己求得的那签…… 沈静语心思烦乱,不知道八殿下会如何相救自己。 可她不是傻子,只知道今晚自己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转念,沈静语又想到沈静安在她被带走前同柴彬说的话,心中又升起一抹希冀。 可惜,未知太多了…… 是什么人要陷害她?那字片从何而来? 柴彬为何针对她?还是三殿下因着她和八殿下的关系要敲打她…… 林林种种,沈静语的思绪混成一团。 就在她浑浑噩噩间,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月光倾泻一地。 “三皇子妃要见你!沈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一位发髻工整、面庞凶悍的嬷嬷率先而入,话音落下,不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两名侍卫便上前开始押人。 “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沈静语试图挣开。 可惜,对方摆明了要刻意羞辱她,那嬷嬷冷笑道:“沈小姐千金之躯、贵重之体,哪里能劳烦您呢?” 侍卫动作粗鲁,步子极大,一人架住沈静语一条胳膊,拖着沈静语便往外走去。 沈静语踉跄着想要跟上,偏两人刻意想要折辱于她,纵是她抬脚也根本没有迈出步子的机会,沈静语怒火中烧,忍不住挣扎发作。 而在这挣扎间,头上的发簪也掉落下来,发丝当即便凌乱了许多。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沈静语被带至一间颇为奢靡的内室,内室到处都以淡粉色的柔光锦缎装潢,珠帘玉幕,光影摇曳,丫鬟仆从垂手而立,一整面的墙壁修建了一座小型的佛堂,金丝檀木的供台之上,供奉着一尊赤金的佛像。 第301章 臣女不服! 房间内,香气和佛香相融,略显刺鼻,一身着墨绿色鸾凤锦袍的女人,挽着简单的坠马髻,一手捧着暖炉,靠坐在一方八仙贺喜的檀木软榻上。 不算是个绝色的美人,却美的颇有韵味。 “参见三皇子妃。”沈静语压下心底的火气,神色不显,努力保持着得体。 女人冷眼瞥了她一眼,未曾让她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并未询问今日搜查出的证据,而是道:“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贵女’?” 一句话出,沈静语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倒是她疏忽了,忘了不久前才让人将怀海大师断言她是沈家贵女一事散布出去。 若是旁人,自然会对她多有殷勤,甚至静妃娘娘和八皇子殿下也会因此更加看重她,可她却忘了,同样有人会因为这层身份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比如面前的女人。 若是平时便也就罢了,左右她也被视作八皇子一党,不惧三皇子等人的针对。 可眼下,却偏偏让她于玉佛寺落在了三皇子手里。 不论三皇子妃和三皇子的感情如何,可自古来夫妻同为一体,利益相关,没人比这位皇子妃更希望自己的夫君登临帝位。 若是他能登临帝位,面前的女人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亦是尊贵无比的凤女。 显然,自己‘贵女’这个名头,预示了太多,惹了这位三皇子妃的不快。 沈静语心思飞转,恭顺道:“怀海大师确实有言沈家将出贵女,只是并未言明是臣女,也未曾言明会是沈家之女。” 三皇子妃冷笑出声,垂眸睨着跪在地下的女人。 什么京城双姝,什么冠绝京城,不过都是野心昭昭的噱头罢了,这种手段,她见得多了。 “你们沈家,确实不配,你,更不配。” 一句话,让沈静语的脸色微僵,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不甘。 看,这就是权力,哪怕纵然只是个皇子妃,却也一样让人不得不跪拜,让她无法驳斥,难以想象,若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会是何等的骄傲和显赫。 “怎么?不甘?”女人站起身,缭绕的纱帐内,走到沈静语面前,弯腰抬起沈静语的下巴。 “娘娘误会了…静语没有不甘……” 女人盯着她看了几秒,冷声道:“去吧,院外跪着,仔细想好了你同那贼人是什么关系,再进来回话。” 沈静语下意识皱起眉头,她根本不曾问过她,也就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她。 “娘娘明鉴,这所谓的证据根本是无中生有,民女清清白白,根本不知什么贼人……” 女人嗤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 下一瞬,没给沈静语再开口的机会,那嬷嬷便指挥侍卫将沈静语拖去了门外。 沈静语冷声道:“三殿下让您审理此事,绝非让您枉顾是非,臣女冤枉!臣女不服!!!” 沈静语自然知道,对方有意磋磨和折损她,可她不甘如此。 那些阴损手段,自己如何承受得住。 “呵?冤枉?本皇子妃可未曾给你定下任何罪名,只是恐沈小姐做多了飞上枝头的美梦,故而让你清醒清醒。” 下一瞬,女子不耐烦道:“拖下去。” 没再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嬷嬷直接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一人当即捂住沈静语的嘴,嫌她聒噪。 侍卫直接将沈静语拖到了一旁的浴房,两个粗壮的丫鬟立刻上前,沈静语皱起眉头:“你们要做什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丫鬟便将沈静语整个人推进水里。 ‘扑通’声响起。 完全不给沈静语反应的时间,一只大手摁在她头顶,将她整个脑袋也摁在水里,力气大的惊人。 沈静语疯狂的挣扎起来,呛的厉害,大口大口的水没入鼻腔、嘴巴、耳朵…… 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几近绝望时,对方终于卸去力气,她挣扎着探出头来。 可才呛了口气,她便再度被人摁回水中。 沈静语手脚又一次扑腾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窒息和绝望。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静语几乎浑身瘫软,靠坐在池子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同时剧烈的咳嗽。 嬷嬷站在池子旁,笑道:“娘娘同沈小姐一见如故,特此赏下浴汤。” 沈静语宛若落汤鸡一般靠坐在池子旁,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呵,赏下? 可不是么? 玉佛寺建在山中,地势高,故而水源不多,非达官贵人,鲜少有人有资格在这里沐浴,故而说是赏赐,确实不为过。 “沈小姐,时辰也差不多了,莫非您还打算彻夜享受?” 那嬷嬷再度开口,语气嘲讽。 下一刻,仍旧没给沈静语开口的机会,两个丫鬟就直接将她捞了出来,沈静语才站稳,一套衣裙便直接扔在了她脸上。 “你们!”沈静语只觉得说不出的屈辱,她自小虽称不上尊贵,却也是受人敬仰的名门之女。 可如今,这些贱婢却敢这样对她…… 嬷嬷冷笑道:“沈小姐,还请更衣吧,想必您总不会希望这般湿漉漉的模样,现于人前。” 沈静语咬紧牙关,步子踉跄,她从头到脚都被水浸湿,只好拿着衣衫,一面咳着、一面脸色苍白的缓慢的挪到屏风后,好在这一次,那嬷嬷和几个丫鬟倒没再刁难她。 因为方才急剧的冲击带来的恐惧和窒息,沈静语哆哆嗦嗦的换好衣服。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发现不对。 眼下深秋霜重、山间更是寒风刺骨,可这衣服,华美是华美,实在却太单薄了些。 沈静语当下便意识到什么,可转头看去,整个浴房再没有半件能御寒取暖的衣物。 “沈小姐在磨蹭什么?”嬷嬷不耐烦的催促。 “我需要汗巾,来绞干头发。”沈静语从屏风后出来,缓缓开口。 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道:“沈小姐想多了。” 沈静语不是傻子,意识到什么后,虽知道这些人恐难收买,却还是想要试试,当即从手上褪下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塞进那嬷嬷手中。 “还请嬷嬷通融,眼下寒风刺骨,静语自幼体弱,怕是难抵寒风。”沈静语放低了姿态。 第302章 代价 那嬷嬷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镯,扯了下唇瓣,露出一抹实在不怎么好看的笑来:“怕是要让沈小姐失望了,我一个老奴,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说着,那玉镯便被塞回了沈静语手里,只是不等沈静语接稳,玉镯便‘砰’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沈静语神色不变,直视着那嬷嬷,缓缓道:“我知道嬷嬷忠心耿耿,只是俗话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嬷嬷焉知最后鹿死谁手?就算您自认这条老命不值钱,可也总有您在乎的人吧。” 那嬷嬷眯了下浑浊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静语,遂即笑道:“沈小姐好大的口气。” “肺腑之言,还望嬷嬷仔细考量。”沈静语仍没放弃,她必须要熬到八殿下的人来救他,或者熬到父亲上奏陛下。 “不必了,老奴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沈小姐不必白费心思,请吧。” 话落,嬷嬷转头便走,两个丫鬟在身后推搡着沈静语向前。 沈静语打量了一番身侧的几个奴才,几人皆是冷冷的盯着她,显然不可能被收买。 片刻间,她便被推出房门。 一瞬间,山间夜里的冷风扑面而来,和室内的暖意形成鲜明的对比,只让沈静语打了个难以抑制的寒颤。 她浑身湿漉,原本的热气还未散去,发丝更是滴滴答答的,这一吹风,只觉得钻心刺骨的寒凉。 嬷嬷将沈静语带至院中的风口处,一丫鬟便一脚踹在她的腿上:“沈小姐便在这跪着吧,想必您总会想明白的。” 沈静语踉跄着跪在地上,身下瞬间溢开一片水迹。 不过片刻,沈静语便浑身哆嗦,唇瓣发白。 冷…好冷…… 她从未感觉过这样的冷,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凝结成冰,要死在这样寂静的夜晚。 那嬷嬷留了几个人盯着她,转身回房复命。 三皇子妃这会仍旧没睡,手里把玩着一串玛瑙珠串,听着嬷嬷的话,不由得冷笑起来:“她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嬷嬷恭敬道。 三皇子妃目光阴沉:“她这口气倒是不小,这是认为有朝一日,本宫有屈居于她之下,求她高抬贵手的一日。” 嬷嬷道:“沈尚书一向恭谨,没想到倒是生出个野心勃勃的女儿。” 三皇子妃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缓缓道:“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跪着吧,她既想成为‘贵女’,自然受得起成为‘贵女’的代价。” “是。” 三皇子妃转身走向床榻,脱掉外袍,嘱咐道:“等她快不行了,就叫进来替我抄书。” 嬷嬷躬身应下:“娘娘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 沈静语不知道自己在外面跪了多久,最初她只觉得冷,冷到连牙齿都在打寒颤,冷到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冷到睫毛和眉毛都上了霜,发丝也结了冰…… 到后来,她又开始觉得热,热的像是又一团火搓热了皮肤,有热量从体内流散。 再到后来,她开始疼,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疼,头重脚轻,皮肉和灵魂都像是在被人拉扯。 偏生那些盯着她的人,一刻也不肯让她停歇。 每当她要晕倒,总有人上前将她拎起。 时间忽然间变得缓慢,沈静语的视线早已模糊,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贼人…更不知什么刺客……” 她是天定凤女,她最后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嬷嬷见着差不多了,当即派人将她请进房内。 沈静语站起身时,已经不能行走,膝盖难以支撑,才迈开步子,下一瞬就跪在了地上。 那嬷嬷冷眼看着她,道:“娘娘受不起这般大礼,沈小姐这是打算爬过去不成。” 沈静语一口牙几乎咬碎,她跪着时这些人个个殷勤生怕她倒下,如今她真的倒下了,却无一人相扶。 好,萧鹤羽,周绮雯! 这个仇她记下了! 沈静语眼底满是狰狞的恨意,总有一日,她会把她们踩在脚下,她会报了今日之仇! 那嬷嬷显然见多了这种神情,眼底轻蔑。 这世间,太多的人见识过权势的美妙,所以无数人挤破了脑袋也要往上爬。 可惜,大多的人注定只能成为这条血路上的尸骨,而能真正成为人上人的,寥寥可数。 短短十余米,沈静语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几次,一步走一步爬,总算是踉跄着走进了那间明明也很普通、偏因为那入住的女子就显得高不可攀的‘殿堂’。 “主子怜你也是千金之躯,此刻天寒地冻,故而请沈小姐入内抄书。”另一女婢上前开口。 温暖如春的房间,让沈静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她哆嗦着难以回神,周身又冷又热,像是一瞬间要被击垮。 紧接着,她便看到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几卷佛经,一旁亦是备了笔墨。 一应准备倒是周全,唯独整个外间只点了一盏快要烧尽的烛灯。 除去几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这室内便再无半点光亮。 那烛灯只亮起一抹微弱细微的光,勾勒出一道不足一尺长的圆形光亮,连一本书都难以完全笼罩进去,不知要有多费眼。 嬷嬷沉声道:“主子睡眠浅,不喜有光和声,还望沈小姐见谅。” 话落,另一名婢女便道:“主子想着沈小姐当是受人牵累,或许有什么冤情,故而打算将沈小姐抄写的佛经上呈给太后娘娘,替您求情,还望沈小姐不要辜负了我们皇子妃的一番心意。” 沈静语站在桌案前,看着桌子上那堆叠成一摞小山般的佛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到底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这般算计她? 是萧鹤羽和周绮雯要利用她敲打八殿下,还是另有旁人? 一瞬间,沈静语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却都难以确定。 “请吧,沈姑娘,还望您不要让主子失望。”那嬷嬷冷冷的扔下一句后,便留下两人转身离开。 沈静语喉咙干涩,视线模糊,半晌,才颤颤巍巍的抬起被冻的青紫的手。 可她在外面太久,别说写字,就连笔几乎都不住,拿了几次便掉了几次,一字未写成不算,倒是染花了一摞的好纸。 第303章 天时地利人和 一旁的丫鬟也没催促,只是道:“沈小姐还是尽快抄吧,呈给太后的经书您若是不抄完,娘娘是不会让您离开的。” 沈静语只觉得有苦说不出,摆明了这周绮雯是拿着太后当由头。 偏有这么大个由头压着,她想不写都不成,甚至是想写不好都不成…… 沈静语颤颤巍巍的再度拿起笔,可字迹落于纸上,却歪扭的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模样,反倒又弄花了一张好纸。 一连试了几次,沈静语仍旧没写成一个字来,眼睛倒是昏花的不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眼下,她只盼着天亮。 至少天亮了,光线会好些…… 看着手指上的冻伤,沈静语的眸色又暗了几分。 * 另一边,沈舒意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沈舒意正在用斋饭,便见金珠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大小姐还没被放回来。” 沈舒意毫不意外:“不过一夜,哪里审的出什么来。” “大小姐这次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兜了这么一大圈把我们逼来玉佛寺,小姐只是略施小计,就让她自作自受。”金珠显然心情不错。 她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贵人们院落的附近找人打听去了。 三皇子的人嘴巴严,可架不住还需要不少外院的下人,旁的她没打听到,可沈静语浑身湿漉漉的在院子里跪了半宿的事,她却是打听到的。 毕竟人多眼杂,院子那么大,来来往往自然不知有多少人看到。 沈舒意杏眸清冽:“并非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罢了,这事少了里面的任何一环,我都不可能这般把沈静语送到三皇子妃周绮雯面前。” 沈静语其实是个谨慎的人,只不过她这人骨子里又透着高人一等的自傲。 这就使她的许多行事都有迹可循。 而更重要的是,可能受了秦家影响,她野心勃勃,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从她和八皇子那欲说还休的关系,到她想将灾星祸害的名头扣在自己头上,从八皇子留给她的暗卫折损大半、再到她处心积虑将她逼到玉佛寺,以至于到最后她为了化解灾星邪祟的名声,自作聪明的将‘贵女’一事拿来做势。 甚至到最后,谢璟驰的两次出手,沈静安得罪柴彬,这每一桩每一件皆成了这局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以到最后,她才能借势而为,以最无关紧要的一点‘小事’,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江漓那边如何了?”沈舒意问。 玉屏低声道:“昨夜似乎得手了,只是这会还未回来。” 见此,沈舒意便没再问,心底掐算着时间,思量着八皇子会如何对沈静语施救。 此刻,宫中。 八皇子坐在静妃下首,宫内除了静妃的心腹,已然将众人挥退。 “娘,静语如今落在三哥手里,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救她的。”八皇子萧允诚沉声开口。 静妃坐在主位,眉心微蹙:“怀海大师这句‘贵女’,倒不知到底是何意。” “诚儿,你要知道,这‘贵女’的意思若是如大家所猜的那般,你再娶她,便是大忌。” 静妃看向自己儿子,思绪复杂。 当初允诚起势太快,她怕得了陛下猜忌,所以对于他的婚事千挑万选,最后看中了沈静语,一来沈静语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名声极好,二来沈家家世尚可,既不会让陛下认为他们结党营私,有意帝位,又能打消帝王心中的猜忌。 可惜,她同陛下提了两次,陛下都没应下,倒是不知是否另有打算。 “母妃,不过是个‘贵女’的名号,我找法师相问过,倒也可以解释成福泽深厚之女的意思,未必一定要是指那个位置。更何况,就算真的如此,沈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位小姐。” 眼见萧允诚替沈静语开脱,静妃的目光沉了沉。 于皇室之中,感情用事可不是好事,她虽认为沈静语可取,却不愿看到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眼下他把她看的那么重,倒未必是好事。 “诚儿,那沈静语就如此合你心意?可你要知道,你的婚事最终要你父皇点头。”静妃温声提醒。 闻言,萧允诚沉默片刻,沉声道:“母妃,静语知书达理、温婉娴静,堪为良配,且沈尚书其人行事谨慎,又得圣心……” 静妃蹙着眉头打断道:“诚儿,若是从前你说这些娘尚觉有理,可这些时日,沈家生出多少事端你又不是不知,哪里还有多少好名声可言。” 萧允诚沉默片刻,直视静妃道:“娘,你相信儿子,沈静语能给儿子的,远比您以为的更多。” 见此,静妃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见他还算清醒,最终没再多言。 “眼下她落在三殿下手里,你打算如何?” 萧允诚道:“萧鹤羽一直想安插人手在工部,我可以让出个兵部侍郎的位置给他,至于人能不能留住,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一听这个,静妃更是不满:“诚儿,你要清楚,眼下沈静语还不是你的皇妃,你已经付出了太多。” 萧允诚起身跪在静妃面前:“娘,你相信儿子。” 静妃眯了下眼,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 另一边,沈静语一连抄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书,直到后来,她才发现,纵是天亮,那光线也永远照不进这房间。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间暗室,四周的门窗被封死,所谓的同三皇子妃的住所相连,许也就是个借口,沈静语根本不确定这到底是哪。 沈静语手指轻颤,战战兢兢的抄完半本书后,胳膊酸痛,再抬不起半分,更难受的是眼睛,她看东西已经出现重影,酸胀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这样不行…周绮雯总不会真的要她的命…… 就在这时,沈静语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她心思微动,当下趁着这个机会顺势晕了过去。 手中的笔墨掉落了一地,一旁的丫鬟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那嬷嬷得了消息后,沉声道:“将人扔去柴房,殿下那边没有消息前,让她歇上几个时辰继续抄, 另外给柴大人去送个信儿,就说沈静语回了柴房。” “是。” 第304章 心胸狭隘 沈静语被丢回柴房后,周绮雯‘贴心’的派了郎中替她把脉,确信她状况不怎么太好后,这才让她休息了几个时辰。 沈静语仍旧又冷又热,缩在柴房的一角,瑟瑟发抖。 但好在,她总算有了一丝能喘息的机会,至少能歇上一歇……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老天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不多时,柴房的门被人打开,柴彬带着两名侍卫大步迈了进来,他打量了一番脸色惨白、唇瓣发紫的沈静语,不由得嗤笑道:“这不是未来的八皇子妃吗?” 话音一落,身后的两人便笑出声来。 “柴爷,您确定没认错人?八殿下喜欢的可是名东京城、雍容华贵的沈家大小姐,怎么会是面前这个……” 侍卫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眼底的讥笑和讽刺怎么都掩饰不住。 柴彬冷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就是我们沈家的大小姐!” 沈静语唇瓣紧闭,不做声,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柴彬,竟让他如此记恨。 只转念,她又想到当初沈静安对柴彬下黑手的事,心下怄火,便明白了过来。 见她不做声,柴彬也没再废话,毕竟崔嬷嬷给他的时间不多,这还是看在他是殿下姻亲的份儿上。 柴彬对着身后两人挥了挥手,两人当即上前,将手中的麻袋放开,一瞬间,二十多只黑漆漆的老鼠一个接一个从袋子里跳了出来,另一边,不少花蛇发出‘嘶嘶’的声响,一下子就钻进了柴房的草垛。 “啊——!!!” 待到沈静语看清那是什么,一瞬间跳起身,发出惊恐的叫声。 那张素来镇定从容的脸上,终于少见的露出慌乱和恐惧。 沈静语面色惨白,被吓破了胆子,原本昏昏沉沉的身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提着裙摆再顾不得形象,用力的跳了起来。 “啊啊!滚开滚开!!!” 沈静语被吓得不轻,剧烈的恐惧和恶心感,疯狂袭击着她疲惫的身体。 柴彬见着这一幕,冷笑出声,虽未报复到沈静安身上,可到底,沈静语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总能让他出口恶气。 “沈小姐既是女流,我柴彬便不与你一般计较,今日姑且留你一命,若沈小姐心有怨怼,不妨回头找你们沈家二公子来算这笔账。” 柴彬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沈静语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视线死死盯着地上一条正朝着她方向爬过来的花蛇,唇瓣都在轻颤:“柴大人年少成名,没想到心胸竟如此狭隘。” 柴彬冷笑道:“沈小姐该感恩我柴彬只是心胸狭隘,而不是睚眦必报。” 话落,柴彬深深的看了沈静语一眼,转身离开。 原本以为能够喘息片刻的沈静语,看着在柴房内乱窜的花蛇和老鼠,别说休息,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一个不慎就被老鼠和花蛇扑到身上。 门外的侍卫,只听到柴房内时不时传出女人凄厉的尖叫。 一人转头透过门缝看了一眼,低声道:“该不会折腾死了吧?” “不会,柴大人说了最多吓破了胆子,那蛇无毒。” * 入夜,于沈静语而言是数不尽的折磨,在柴房‘休息’了两个时辰,她再度被带回了那间暗室抄写佛经。 而与之不同的,则是远在庄子外的沈静珍。 沈静珍在庄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秦雪蓉花了大笔的银子替她打点。 可这庄子里的都是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粗人。 给了银子,便给几日笑脸,给几顿好饭,而一旦银子没续上,便又要使唤她做粗活,完全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沈静珍烦躁的不行,这里没人伺候不说,吃穿用度根本同府中没法做比,更重要的是,还有干不完的活。 可这一日,对沈静珍而言却是不同的。 这一日,让她觉得在这里吃过的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夜深,沈静语才收拾完谷粒,听着管事骂骂咧咧的声音,面无表情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她不是没闹过,可不论她怎么闹,都于事无补。 她一直想,等她回了府中,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贱奴! 可她每闹一次,轻则便是被辱骂一番,重则便是被安排更多的活计。 什么打扫粪坑、烧火、劈柴、洗衣服…… 短短半个多月,她整个人都被风吹日晒磋磨的疲惫了许多,手上更是长出了一层薄茧,粗糙了不知多少。 沈静珍疲惫的往回走,天色已经很暗,这两日,秦雪蓉没顾上派人给她送银子,或许是觉得她手里的银子够用,可她已经花出去不少钱了,这里的人日日都盯着她手里的银子,她必须得留些银子做后路。 就在这时,沈静珍只见到地上有一滩血迹。 她皱着眉头向前看去,便见一片枯黄的几乎上了霜的草地里,躺着一道人影。 她心头一紧,被吓的不轻,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那人身上满是血迹,不知是死还是活着…… 只是这么冷的天,就算没死估计也活不过明天早上。 沈静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晦气,当然,也没打算多管这桩闲事。 只是走出十余米后,她步子忽然顿住,无他,只是她忽然想起那人腰上挂着的腰牌,看起来像是殿前军的腰牌。 而冯哥哥正是殿前司的副指挥使…… 想到这,沈静珍心跳加速,忽然疯了一样往回跑,眼下她根本得不到半点博昌哥哥的消息,可若是那个人是殿前司的人,若是她能救他,那么她就能知道冯哥哥的消息了…… 想到这一点,沈静珍又激动又兴奋。 没多久,她便折回了之前的地方,很快又在草垛里看见了那道身影。 她屏住呼吸,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小心翼翼的上前:“你还活着么?” 沈静珍试探着开口,见对方没动静,蹲下身伸手推了推地上的男人,随着她这一推,地上的男人胳膊掉落下来,翻了个身,紧接着,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一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 第305章 平安归来 沈静珍手里的灯笼一下子掉落在地,那一瞬,狂喜将她淹没。 似乎这连日来所受的苦,在这一刻皆化作了蜜糖,老天终于在她倒霉的日子里,给了她一抹希冀。 “冯哥哥……” 沈静珍喃喃开口,似乎怕自己认错,还用力揉了揉眼睛。 冯博昌伤的不轻,此刻仍在昏迷之中,沈静珍轻轻唤了他几次,他皆是毫无反应。 沈静珍伸手推了他几次,都没能将人喊醒。 她起身看了看四周,庆幸今日那几个婆子留给她的活太多,以至于这会夜色深沉,周遭无人。 沈静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扶了起来,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冯博昌沉的不行,沈静珍几乎每走几步,就要被压的跌坐在地。 可她怕被人撞见,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坚持。 不知多久,她终于将人扶到了自己的房间。 庆幸的是,她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父亲也没有彻底厌弃她,以至于她在这还能拥有间能看的屋子。 一把人放下,沈静珍看了看他身上的血迹,挣扎了一瞬,立刻上前替他将衣物脱掉…… * 翌日,沈舒意才起,便得了江漓送来的好消息。 沈舒意心情大好,只觉得纵然侍从无数,也比不得一个高手。 冯博昌身手不错,否则也不会做到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只是,他这样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天之骄子,注定比不得江漓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全家性命,在逃亡和追杀里被迫成长的少年。 想到这一点,沈舒意迫切的想要回报江漓些什么。 只是,姜延虎一案时隔太久,牵扯甚广,如今她只能断定这事同三皇子一脉有关,更多的,却无从查起。 眼下, 只能等赵宝鲲在卫尉寺那边的消息了。 “小姐,把那冯指挥使送到三小姐面前,后面就不用管了吗?”玉屏轻声问。 金珠不客气道:“就三小姐那春心荡漾的模样,那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又加上救命之恩,你说还用管什么?管生了的孩子叫什么?” 玉屏:“……” 琴心和剑魄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做声。 沈舒意莞尔一笑,因为心情好,早膳倒是多用了碗粥:“这话倒也说的没错,沈静珍几次惹出事来,都是为着冯博昌,既心心念念已久,如今替她送到眼前,她又怎么会不动心?” 再说冯博昌,那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送到嘴边的鸭子,岂有不吃的道理? 至于之后会不会负责,那就端看这两人谁的手段更高了。 不过凭心而论,她还是愿意帮沈静珍一把的,毕竟只有嫁到冯家,她以后才有数不尽的苦日子,终其一生,都再挣脱不出那个牢笼。 * 三日后,在沈家一行人的翘首以盼下,沈静语被送了回来。 才一见人,秦雪蓉立刻远远打量起来,沈静语发丝工整,满头珠翠,身上穿了一件做工精致、绣有牡丹花开的黄色襦裙。 前来回话的侍卫,对两日前赶到的沈景川拱了拱手:“沈大人,三殿下因着误会了沈小姐多有歉意,而三皇子妃同沈小姐一见如故,故而赏赐了一批首饰和布帛赔罪,还望笑纳。” 沈景川拱手:“殿下勤勤恳恳、为国为民,如今不过是秉公办事,何需有愧?还请小大人替下官叩谢三皇子妃的恩典。” 话落,一旁的管家连忙递上了一个大大的钱袋子,对方掂了掂,笑道:“大人放心。”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满脸笑意,只觉得语姐儿果然是有本事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转危为安,如今不仅平安归来,还得了如此丰厚的赏赐。 沈舒意站在秦雪蓉身后不远,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细细打量起来,遂即勾起唇角。 萧鹤羽和周绮雯还真是没让她失望。 “恭喜母亲,大姐姐能平安归来,如今您也能放心了。”沈舒意善解人意的开口。 闻言,秦雪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转头看向沈舒意,目光阴冷,咬牙切齿道:“沈舒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你在其中捣的鬼!” 沈舒意面露不解:“母亲在说什么。” 秦雪蓉逼近她几分,低声道:“那日我审问过院中的丫鬟,有人瞧见你身旁的那个奴婢,出现在语姐儿的院子!” “沈舒意,这次的事,是你设计嫁祸的语姐儿吧!” 秦雪蓉面目狰狞,伏低做小了数日,原本已经柔顺下来的眉宇,这一刻比往昔更为可怖。 面对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沈舒意弯起唇瓣:“母亲终于精进了许多。” 秦雪蓉只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面前这个贱种。 看,她就知道是她! 她的每一个孩子所遭受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珍姐儿名声尽毁、去了庄子,麟哥儿同她心生嫌隙,下落不明,甚至于如今的语姐儿…… 但幸好…幸好语姐儿是个有本事的! “你且等着,静语平安归来,不仅有八殿下相护,还得了三皇子妃的赏识,沈舒意,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秦雪蓉恶狠狠的开口,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说不出的骄傲和得意。 沈舒意莞尔一笑,语气柔软,缓缓道:“母亲这番话让我觉得,您终于有脑子了,可惜不多。” “你!!!”秦雪蓉面庞扭曲,恰在此刻,身旁的翠竹急声道:“大小姐!” 秦雪蓉回过神来,转头立刻迎了上去:“语姐儿…这…是怎么了……” 方才离的远,她看的不清,如今沈静语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面前,她才终于发现,她固然穿着华服美衣、妆容精致,可再怎么掩盖,这些东西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还有涣散呆滞的目光。 “语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秦雪蓉被吓的不轻,抓着沈静语的手仔细查看,可不论怎么看,都没见她身上有什么伤痕。 一旁送人回来的嬷嬷,见状解释道:“沈小姐太过紧张,故而一直没休息好,受了些风寒,还请夫人放心。” 第306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秦雪蓉面色僵硬,有些笑不出来,呛声道:“只是没休息好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可静语的样子显然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光鲜…… 那嬷嬷瞥了秦雪蓉一眼,笑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尽管请郎中来看。” 沈老夫人脸色沉了沉,看向秦雪蓉呵斥道:“闭嘴!” 秦雪蓉憋闷的不行,可眼下,沈景川和老夫人都在,何况面对着三皇子的人,她就是再有疑虑,也不敢多言。 “静语…你怎么样?”秦雪蓉扶着沈静语,关切的开口。 沈静语木然的摇了摇头,神色间少了几分之前的傲气,反而显出些呆滞。 见她这样,秦雪蓉更是恨的牙痒,低声道:“沈舒意这个贱人,都是她陷害的你,你放心,娘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次,沈静语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她的眼睛动了动,目光似是终于有了焦距:“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的事,是沈舒意陷害的你,她方才已经承认了。” 沈静语喉咙发紧,抬眸看向一旁人群里清冷疏离的少女,少女一身冷寂,一双杏眼凉薄又沉静,她施施然站在那,便自成一道风景,纵然周遭皆是姿色不俗的美人,偏她好像同旁人有壁,总能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她。 察觉到沈静语的目光,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微微颔首:“大姐姐。” 沈静语直视着她,目光冷然,淬着些掩饰不住的恨意,像是失了之前的平静。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底多了些笑意。 看样子,这几日在玉佛寺的时光,她这位姐姐也不好过。 沈舒意很满意,毕竟,从今往后,关于玉佛寺的记忆,将不再仅有她自己痛苦了。 沈静语知道自己不该沉不住气,可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停在沈舒意面前,沉声道:“二妹妹的厚待,静语牢记在心,他日必定相报。”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温柔:“俗话讲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姐姐不必客气,何况你我本就是姐妹。” 沈静语静静看着沈舒意,半晌没有做声。 呵,倒是她小看了这个沈舒意! 沈舒意不避不让,毫不避讳她的打量。 半晌,沈静语笑道:“确实,你我本是姐妹,不该如此见外。” 话落,沈静语在秦雪蓉的搀扶下,缓慢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沈舒意转过身,看向她的背影,关切道:“我那带了些草药,大姐姐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尽管来拿。” 一句话,让沈静语的脸色都有些泛青,扶着秦雪蓉的手指紧紧扣进了她的皮肉。 秦雪蓉吃痛,下意识去看女儿的神色。 * 回房后,还不等秦雪蓉开口,沈静语一下子便瘫软下去,仿若方才那几步路,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语姐儿,你怎么样……” 沈静语没回答她的问题,沉声道:“去请郎中,或者玉佛寺里懂医的僧人,快去。” 秦雪蓉慌乱的点了头,而后让抱琴去请。 半个时辰后,郎中捋着胡须沉声道:“小姐风寒入体,突发高热、膝盖手腕均在受寒后受累,日后不可受力,恐成顽疾,若不好好将养,亦有不良于行的风险。” 秦雪蓉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角湿润:“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风寒入体?又怎么会受累?” 郎中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另外根据小姐的描述,小姐的眼睛这几日也需要好好调理,日后能否恢复清明,在下也无法确定,只是不论如何,小姐日后切忌再做精活细活!” 沈静语的心沉了几分,女红一道她颇为擅长,却也最费眼睛,可如今,却告诉她日后不再可行…… 甚至不用说是女红,只说抄书,沈静语只要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眼下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写的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还有什么。”沈静语靠在床头,见郎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声开口。 郎中犹豫片刻,缓缓道:“我观小姐脉象,小姐风寒入体又逢高热, 日后…唯恐不利子嗣……” “你说什么!”秦雪蓉瞬间站了起来,沉声开口。 郎中连忙道:“在下医术不精,亦或有诊错的可能,小姐只要悉心调养,许只是艰难些。” 直到送走郎中,沈静语都还坐在远处发呆。 “沈舒意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秦雪蓉气的浑身哆嗦。 子嗣! 那可是子嗣啊! 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子嗣! 尤其是像语姐儿这样日后要嫁入皇家的,没有子嗣,那便是生不如死。 沈静语木然的坐在一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筹谋了那么久,竟会栽在自家内宅。 “语姐儿,你快说话呀!”秦雪蓉有些急了。 沈静语垂下眸子,缓缓道:“那么多暗卫都没能要了她的命,还能如何?” 秦雪蓉将帕子扯成一团,冷声道:“她在外数日,眼下却平安归来,谁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历了些什么……” 秦雪蓉的一番话,让沈静语心思微动。 半晌,她看向身旁红了眼眶的母亲,缓缓道:“母亲,你要去求祖母……” * 沈静语平安归来后,沈家一行人便定在了两日后返程。 沈老夫人祈福诵经后,总算觉得安心许多,只是对于沈静语,仍是难复以往的亲近。 她老了,而眼下帝王正是壮年,就算沈静语是贵女,她怕是也等不到那日。 就算能等到,她也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了。 如今眷顾着她不过是为了沈家的列祖列宗和儿孙,只是于她自己而言,倒更忌惮她身上招惹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沈老夫人至今也忘不掉,那日那幅画上的那张脸,鬼魅空洞,凄厉可怖! 但不能否认,秦雪蓉的话还是说动了她。 她不能让沈家在她这儿没落,也不能让沈家在景川这闹出手足相残的事儿来! 想到这,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沈舒意身上,带了几分敲打道:“意姐儿,你和语姐儿同气连枝,祖母知道你母亲眼皮子浅,行事多有上不得台面,只不论如何,沈家都是要靠着安哥儿和麟哥儿撑起来的。” 第307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仍旧带着病容的沈老夫人,温声道:“祖母的意思我明白。” 见她神色坦然,并无退让,沈老夫人不由得生出些恼怒:“不!你不明白!” 沈舒意直视着面前的沈老夫人,面色平静。 她就知道,祖母自在那日的贺寿图上见了鬼后,对她便再难有亲近,如今请她过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老夫人气息不稳,怒斥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自你回府后都干了些什么!” 固然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日,可真当这一刻到来,沈舒意仍旧难免觉得失落。 毕竟,幼时祖母将她带在身边照料的时光,仍旧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或许于沈老夫人而言,她不过是沈府众多子嗣中的一个,没什么不同,可于她而言,她却是唯一的祖母。 沈舒意自嘲的笑了笑:“祖母认为我都做了什么?” 眼见她如此不识抬举,沈老夫人直视着她,冷声道:“自你回府,府中事端不断,且桩桩件件都是针对你母亲,原本我怜你这些年不易,想着只要你不太过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我和你父亲已经惩戒过你母亲,你却还不肯罢手!” 没错,沈老夫人不是不懂,最初或许是巧合,一件两件也可能是巧合。 可若出事的次次都是秦雪蓉和她的孩子,那又如何能是巧合? 若她仅仅针对秦雪蓉一人也就罢了,毕竟那秦氏的做法确实有诸多上不得台面,可她的孩子却不同,她的孩子姓沈!那些都是沈家的子嗣! 她这些日病重,昏昏沉沉,最初还未惊觉。 直到秦雪蓉今日找她哭诉,提及麟哥儿失踪下落不明、将起沈静语在三皇子妃那受的苛待…… “娘,您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可麟哥儿和语姐儿可是您的亲孙子和孙女!您这样由着沈舒意折腾下去,难道就不怕老爷日后断子绝孙么!” 一句惊醒梦中人,确实,沈家如今还有安哥儿,可焉知安哥儿日后不会被针对? 她一直认为,沈府子嗣兴盛是沈府的福泽,可如今,这几个嫡子嫡女都受牵连,就算还有庶子,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考虑旁的,她也总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所以,纵是怜惜沈舒意多年不易,她也决不能再由着她这样胡作非为下去! 沈舒意笑了,不避不让,声音清冷:“敢问祖母,何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雪蓉当年将我送至玉佛寺,百般磋磨,她又设计谋害哥哥,捧着自己的子女上位,您又可为我和哥哥讨过一次公道?” “您清楚我所做的一切,又清不清楚秦雪蓉所做的一切?” 少女的目光清澈明亮,带着冷冽与凉薄,平素的温和褪去,此刻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让沈老夫人有些招架不住。 沈老夫人被问到语塞,她避开沈舒意的视线,冷声道:“这也不是你谋害兄姊的理由。” 沈舒意冷声道:“舒意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我以为祖母清楚,在秦雪蓉对我和哥哥下手的时候,您既然不曾替我们主持过公道,那么今日便也不该要求我们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凡秦雪蓉对她和哥哥曾有过一丁点善意,或许她都会愿意回报一分。 可惜,许多事都没有如果。 “放肆!”沈老夫人被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息不稳。 沈舒意站起身,看向沈老夫人缓缓道:“我明白祖母要顾全大局的不易,也怜惜您要求全家和乐的苦心,更知道您对每一个子孙的维护,对秦氏生儿育女的满意,您要给秦氏体面,要让父亲安心,要让子孙有所倚靠,不愿内宅纷争不断,所以委屈的只能是我和已经变成废人的哥哥……” “可您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就该在秦氏步步溃败时,同样选择沉默。至少这样,我总能说服自己,您也曾偏爱过我。” 沈老夫人看着面前孑然而立的少女,唇瓣轻颤。 橘色的光影里,少女挺拔而立,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些不甘。 她恍惚间想起,当年那样瘦瘦小小的她,被接到自己身边时,乖巧懂事的模样。 那年冬日,天寒地冻,旁的孩子都不愿意陪她去雪地里练身,唯有她一陪便是一整天,旁的孩子也总觉得她礼佛念经无趣,也只有她,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愿意在她身后一坐就是一整日,又总能在她要起身的第一时间上前搀扶…… 沈老夫人又记起,她曾坐在她膝下,扬着笑脸替她捶腿,曾拿着绣针,想替她做一对护膝。 这一瞬,沈老夫人喉咙哽咽,眼角亦是有些酸胀。 确实,诚如如今她猜得到这府里的桩桩件件都同她有关一样,当年她也猜到了秦氏上位的所作所为。 沈老夫人缓缓道:“意姐儿,我没有选择,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我只能往前看。” 赵德荣死了,寒哥儿废了,可秦氏的几个孩子却鲜活又旺盛。 难道她要为了死去的儿媳和废掉的孙子,再废掉一个儿媳和几个孩子么? 不,她不能,所以她只能往前看。 沈舒意轻笑了笑:“所以我说,祖母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那么今日便也没有立场来责问我。” 既然在沈家后宅这四方之地,对错皆被混淆,那么她就该料到,总有一日,有人会用自己的方式讨个公道。 “意姐儿,我知道你委屈,我可以答应你让你父亲休了秦氏,但语姐儿几个,终究是你父亲的子嗣……”沈老夫人的态度软了下来。 沈舒意目光清冽,凉薄又寡淡:“祖母,太迟了,何况,您是活不过秦雪蓉的。” 迟来的公道,于事无补。 她只要自己的公道! 何况,若是沈静安得势、沈静语上位,秦氏就算被休,这京中、这沈府,同样有她一席之地。 沈舒意对着沈老夫人深深见了个礼,沉声道:“舒意告退。” 第308章 婚姻大事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意姐儿,不管怎样,当年祖母都是真心待你的……” 沈舒意脚步顿了顿,侧过头轻声道:“我知道,若非如此,今日我不会站在这里。” 可惜,时光易逝、人心易变。 她没有那么幸运,能一直在沈老夫人膝下长大,更没那么幸运,能一直得她偏爱、得她相护。 这世间的路,崎岖料峭、鬼怪横行,终究,她只能一个人走。 但沈舒意有时候觉得,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幸事,至少她知晓善恶、明晰对错,不会也不打算成为一个像沈老夫人一样,糊涂又明白的人。 * 沈舒意离开后,沈老夫人的神色间多了抹疲惫。 “秋莲,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当年若非秦氏做的太绝,二小姐当不至如此。” 沈老夫人缓缓道:“可我当年只是怀疑,怀疑她害了德容,怀疑她算计意姐儿和寒哥儿,我没有证据,就如今日同样没有证据一样。” 秋莲轻声道:“您有您的难处,二小姐不是不懂,只是……” 沈老夫人苦笑了笑:“只是没法接受。” 她父亲是南方的豪绅大户,母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自她有记忆起,便见惯了后宅阴私、还有那数不尽的争宠相斗的戏码。 再到后来,她嫁给自己的丈夫,他对她还算体贴敬重,只是男人啊,仍旧止不住被女人的手段迷了眼,被温柔小意乱了心智。 所以到自己儿子的婚事上,她便想着这人不必多么尊贵、也不必多么貌美,只要简单良善些就好。 后来她挑了许久,挑中了心思单纯的赵德荣、和心直口快的张锦萍,两人原本相处的也确实融洽,可谁曾想,世事难料…… 如今她也不过是观意姐儿行事后,试探一二,倒是没想过,她坦荡的竟根本没打算隐瞒。 秋莲知道老夫人这一路来的不易和苦心,扶着沈老夫人坐下,轻声道:“眼下您打算如何?” 沈老夫人沉默半晌,缓缓道:“语姐儿意在高位,婚事迟迟不定,倒不如先替意姐儿把婚事定下来。早些让她出嫁,替她选个好人家,等她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有了别的念头,便也就不会再纠缠于这些往事了。”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只是二小姐并非像是会安于被摆弄之人。” 沈老夫人沉声道:“她是女子,总要嫁人,我知沈家对她有愧,自然会替她挑一门好亲事。” 沈老夫人想着,如此,既能弥补这些年对沈舒意的亏欠,又能让沈家内宅免于继续争斗,也算护下了沈家的子孙。 只是不知道,麟哥儿如今到底如何了? * 沈舒意有些心烦,心情算不得太好,便带着几个丫鬟在玉佛寺里逛了逛。 因为已经快入冬,莲花湖里已经没了锦鲤和莲花,只剩下一尊石雕在湖心,显得孤零零的,有些凄恻。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发生一阵喧闹,不少人聚在一起看着热闹。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旁的金珠低声道:“好像有不少沈府的人……” 沈舒意微微颔首,这一眼看去,沈景川、秦雪蓉、连带着二房两人同沈悠然、沈清欢几人都在,倒是难得得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佛寺中暂住的香客,多是些京中显贵,虽不见的都识得,却也多是眼熟。 “沈大人,在下所言句句为真,我想着虽是顺手救了沈小姐,可既然同沈小姐共处过一室,总有损小姐清誉,故而不论前缘,在下也该对此负责!” 沈景川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一个女儿这样,两个女儿还是这样? 就算沈舒意从山崖落下,命悬一线,被人所救情有可原,可这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脸上有光的事! 张锦萍忍不住开口:“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只听你一面之词!” 男人应声道:“理当如此,只是事出意外,在下此前与沈二小姐并无私情,又不想坏了沈小姐名声,故只能出此下策,如此行事。” 听到这,沈舒意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有人拿着自己滚落山崖的事做文章,以此来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 同沈静珍同王啸的事大同小异,只不过少了些亲眼见证之人,再加上共处一室,反倒让人想入非非,多了些遐想。 “公子既然救了我,又顾及民女的名声,何故不亲自登门沈家,与父母商议此事,倒要在这人多眼杂之处,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纷纷侧身让开,只见一身着烟霞紫色、芙蕖锦裙的少女,缓步而来。 男人见了沈舒意,倒是并不意外,尽是一副有礼又相识的模样:“沈姑娘。” 他那副样子,算不得热络,却又颇为自然,若非沈舒意清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倒是要以为自己真是被他所救。 啧,沈静语才回来,这么快便又折腾起来。 看来在周绮雯那受的罪还是不够。 沈舒意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不得不说,面前的男人样貌端正,器宇轩昂,此刻他身着鸦青色长衫,胸口绣有圆福锦绣如意纹,倒是一副出身不俗、世家公子的做派。 除此之外,男人身姿挺拔,目光清正,一副教养良好、温和守礼的模样,若是他再有个不错的家世,在旁人看来,与她倒是足以相配。 沈舒意当即反应过来,难怪沈老夫人之前会去敲打自己。 如今看这样子,倒是秦雪蓉和沈静语打算借沈老夫人之手,把自己给打发出去。 毕竟在沈府不好动手,可若是嫁到了别处,那许多事便不再可控,自己或许就由着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甚至是他们的拿捏了,毕竟在一个陌生的世家大族内,不声不响的死掉一个女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思量间,男人双手抱拳,对着沈舒意道:“沈姑娘,在下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应当对你负责,故而今日上门求见沈尚书,愿以三媒六聘之礼迎取您过门。” 第309章 伤情 见沈舒意上前,沈景川看向沈舒意,沉声道:“意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是这位公子那日救了你?” 沈舒意听得出,沈景川这话问的刻意给她留了拒绝的余地。 “舒意不知,只是舒意那日滚落林间,几个丫鬟一直跟在身边,也未曾得什么人相救,如今更是第一次得见这位公子。”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清楚,倒是让沈景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公子,目光中带着些审视:“这位公子可听清我们舒意的话?” 那男人沉默片刻,再度道:“在下并非挟恩图报,而是为姑娘的名声考虑才找上门来,想要求娶本也是不想坏了姑娘清誉,毕竟那日相救,数人都曾见过……” 沈舒意眯了下眼:“哦?那敢问,公子是哪日救的我,又在何处?当时又有哪些人见着?” 男人轻叹了口气,并未回答沈舒意的问题,只是道:“若知道沈小姐并不介意名声清誉,在下必不会上门叨扰,倒是凭白给小姐添了麻烦。” 他这话一出,带着几分失落和懊恼,以至于周遭看着热闹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尚书府的千金怎么如此忘恩负义?为了自己的清誉连救命之恩都不认。”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尚书府的女儿惯是会闹出这事,之前那位三小姐不也是如此。” “对,我听说过,她不仅不念对方的救命之恩,甚至还倒打一耙,私德败坏。” “没想到这沈二小姐也是如此,看来沈家门风不正,两个女儿竟都如此行事……” “不过我倒认为,这公子贸然求娶,实为不妥,这确实有挟恩图报之意。” “这话不对,我听说这可是京中林大人家的幼子,家世不低,若不是为着女子名声考虑,何至于要求娶一个完全不相熟的女人……” “……” 一时间,众说纷纭。 沈舒意听到这,心下冷笑。林家?京中的林家虽然不少,但这个林家当是八皇子一脉的林家。 林家门庭显赫,几代勋贵,此人名声若是再好些,旁人确实会更信他所言。 再加上之前沈静珍一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如今被提及,同样的事发生,她什么都不用说,旁人便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同沈静珍一样。 秦雪蓉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烁着晶亮又怨毒的光芒。 语姐儿说,沈舒意总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而且这事把珍姐儿牵扯出来,老爷也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再加上她之前同沈老夫人哭诉过委屈,若是顺利,便可以让老爷点头,把这个贱种嫁到林家。 等人一到了林家,有的是办法让她死的悄无声息。 想到这,秦雪蓉按捺不住的期待,她在沈舒意手上吃了太多亏,几个孩子也是没讨到半点好处,只盼着如今这一计能成…… 毕竟这林家公子实在没的挑,可以说是堪为良配。 语姐儿说,之前次次欲要置沈舒意于死地,结果皆是以失败告终,索性,这次她们便给她一条''康庄大道''。 沈舒意直视着男人,掷地有声:“公子何必顾左右而言它?我与公子在何处相识,如何得公子相救,又请了哪位郎中,有哪些人做见证,还请您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 林轩这次没再避开,直言道:“五日前,小姐滚落山中,与几个丫鬟走散,自猎场中的一角走出林子,恰巧走到我名下的庄子附近。” “那日我带着仆从在附近骑射,碰巧遇见小姐求救,思量之下将小姐带回自家庄子,附近农户及庄子内的仆从均可作证。” 沈舒意弯起唇角,目露讽刺,这些弄权者最擅长的便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常常随意一个念头,一句吩咐,便要改变旁人的一生。 “旁人都赞林家家风清正,那么敢问公子,当日庄子内外尚有妇人,为何公子不将我交给妇人照料。” “若公子将我交给旁人照料,有人相证,又何惧流言毁我清誉?” 林轩当下解释道:“当时实在是事出紧急,小姐后来昏迷不醒,伤势极重……” “那么敢问公子,我伤在何处?”沈舒意步步紧逼,显然不打算给他回旋的余地。 林轩喉咙发紧,在沈舒意的步步追问下,已然有些招架不住。 “沈小姐伤在额角……”林轩再度开口。 沈舒意再度道:“我于马车中滚落除了磕伤额角,还撞伤腰际,敢问公子,我腰上的伤处在左还是在右?” 林轩额上已然渗出些薄汗,显然,他根本不曾知道沈舒意到底伤在何处。 这时,沈静语在两个丫鬟的拥护下,自远处缓缓而来,走至人群后。 对上林轩的目光,她轻轻摇了摇头,林轩心中一定,当下道:“沈小姐除了额角,腰上并未受伤。” 秦雪蓉提起的心,随着沈静语到来也逐渐放下。 毕竟,她们设的这个局,实在没法补上所有的破绽,沈舒意到底伤在哪,这事他们很难知晓,静语不是没派人查过,只是沈舒意自回到玉佛寺后,并未请过郎中,她们也无法知晓她的伤处。 但沈静语猜测,既然沈舒意没请过郎中,那便意味着她身上没什么严重的伤,且她这几日行动如常,由此,便可以推断出她并未伤在其他地方。 沈静语目光深沉,冷冷的站在人群后,自打在三殿下那回来后,整个人都显出几分阴冷和木然。 她直视着沈舒意,赌她腰上没受伤,不过是惯用的手段在诈林轩罢了。 毕竟她这个人狡诈多端,想出这种手段并不意外。 她不在乎今日之事能否取信沈景川、又能否取信于众人,但她要借沈老夫人之势,先将沈舒意弄到林家。 对上沈静语的目光,沈舒意弯起唇瓣,缓缓道:“看来林公子请的郎中学艺不精,舒意那日自车中摔落,撞在后腰左侧下一寸的位置,瘀血聚于此处,若不及时散瘀调理、久之将不良于行,所以公子若请郎中把脉,郎中必会认为此处伤势重于额角。” 第310章 真巧 沈舒意这话一出,沈景川立刻来了精神,当即道:“去请郎中,或者佛寺的懂医的法师。” “是。” 长随很快带着一个懂医的小法师回来,当着众人面,沈舒意由法师诊脉,片刻后,法师躬身道:“这位施主气血滞涩,经脉行至后腰左侧淤堵,应当是此处受了外伤……” 闻言,林轩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沈静语的目光也彻底沉了下来。 沈舒意看向林轩:“看来,林公子并不清楚我的病情。” 林轩蹙眉道:“许是郎中并未交代清楚,在下到底是男子,总不至于对小姐过于失礼……” 沈舒意弯唇一笑:“林公子不觉得自己一番话自相矛盾么?既然您不至于对我失礼,一切又有仆从郎中处置,那敢问公子又是对我做了什么,担心毁我清白?” 沈景川这会也来了精神,冷声道:“我同林大人也是同僚,林公子若是此事不能给个交代,我必上门同林兄要个说法!” 林轩一时语塞,沉声道:“当日庄子左右,皆有人可以作证,我林轩清清白白,不过是行了一桩好事,倒没想到竟会遭人如此误解。” “沈家确实是名门,可我们林家也不差,若非是担心小姐日后婚事受累,我林轩何至于上门求娶。” 说到这,林轩的神情格外愤慨。 沈舒意笑道:“既然林公子如此笃定,不妨将当日庄子附近的人请来对峙。” 这事,沈舒意还真不怕麻烦,就算当真有人作证,可左邻右舍那么多人,是谎言总会有破绽,尤其是人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不等林轩应下,沈舒意便道:“不过有件事林公子应该要清楚,那日我从山林间滚落,恰巧掉进三殿下的猎场,即便受伤求救,倒不知是如何向猎场外的林公子求救的?” 林轩面色微僵,显然这个问题始料未及。 一旁的沈静语亦是如此,她手指缓缓收紧,俨然沈舒意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以为,沈舒意戏耍了萧鹤羽,无论如何也不敢当众承认那日掉入猎场中的人是她,没想到,她却毫不避讳。 林轩此刻被置于一个两难之地,毕竟他若是不能自圆其说,便证明他在污蔑沈舒意,可若是他说自己的庄子同三殿下的猎场相邻,可以出入三殿下的猎场,回头必将受到三殿下问责。 林轩有些语塞,面对着众人的视线,支吾道:“猎场本就在山林之间,必定四周皆有出入口,正如沈小姐可以从山腰掉至猎场一样,沈小姐亦有可能从猎场中离开,许是碰巧出入在我所在的庄子附近。” 话落,不等沈舒意再度开口,林轩便道:“罢了,既然沈小姐不担心名节受损,倒是林某自作多情了,今日权当林某不曾来过,这救命之恩,不提也罢。” 话落,林轩扭头便打算离开。 沈舒意杏眸冰冷,不得不承认,这林轩倒是聪明。 确实,猎场本就在林间,她既然可以意外失足从高处掉落,又怎么就能笃定不能从某个方向离开? 眼见这会不能自证,便又打算甩袖离开。 如此,说不清楚的人倒成了她了! 想走? 想的美! 林轩才迈开步子,琴心和剑魄便拦在了他的面前,林轩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何意?” “林公子既然怕坏我名节,这事舒意自然要问个清楚,公子倒也不必急着离开,不久前,家父已经派人去林家庄子附近请人,另外公子所言的郎中,还请告知住所。” 沈舒意神色冷然,字字端正,眉宇间的冷冽倒让人见不出丝毫旖旎和慌乱。 林轩心思飞转,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的沈静语,沈静语上前一步,缓缓道:“二妹妹说那日不曾见过林公子,可有人能作证?” 金珠当下上前,对着沈景川道:“奴婢几个始终未曾离开过小姐,均可作证。” 玉屏亦是颔首:“我们在林中迷路,行走数日,小姐虽受伤,却不至于重伤昏迷,更不曾向人求救,故而奴婢几个从未见过面前这位公子。” 秦雪蓉皱着眉头,在一旁道:“这几个奴婢所言虽有理,只是皆是意姐儿身边之人,所言怕是难以服众。” 说话间,一道冷鸷低沉的声音在一行人身后响起:“不知本王所言,沈夫人认为是否足以服众?” 那声音像是淬着万年寒冰,没由来让人脊背发凉,却又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所有人当即转头看去,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有人反应快,连忙拱手问安:“参见王爷!王爷金安!” 沈舒意抬眸看去,入目,是一张八人高抬着的金蟒龙纹的奢香软轿,软轿上斜靠着一身着绛紫色蟒纹日月锦袍的男人,男人姿态懒倦,一手拿着折扇,白玉般的面庞上覆着半张银白色莲纹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双邪肆风流的凤眼,他瞳孔漆黑,宛若化不开的浓墨,此刻微垂着眼眸冷睨众人,肃杀而森寒,透着让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寒气。 沈舒意微微失神,男人背着光影而至,银白色的面具诡异唯美,折射着刺目的寒芒。 而此刻,抬着软轿的一行人是八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俱是满身煞气,宛若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 秦雪蓉心头一紧:这是…… 一旁的沈景川当即低声呵斥道:“发什么愣,还不拜见苍狼王!” “参见王爷!”秦雪蓉连忙开口,慌乱的低下头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男人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合上手里的折扇,冷声道:“听闻此处有桩官司,本王便来凑个热闹。” 沈景川上前一步,恭敬道:“说起来是在下的家事,不想竟叨扰了王爷礼佛,数日前,沈家于来玉佛寺祈福的山路上遇刺,小女所在的车架不幸滚落……” 沈景川简单的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话音落下,便见男人抬眸瞥向一旁的林轩,沉声道:“这么说来,五日前,是林公子救了沈二小姐。” 林轩喉咙发紧,硬着头皮道:“是。” 苍狼王勾起唇角,冷声道:“真巧,五日前本王带部下视察,也于三殿下的猎场中,救了沈二小姐。” 第311章 出此下策 男人的话一出,林轩的脸色当即变得惨白,沈静语亦是如此。 此前她只听闻三殿下于猎场中狩猎时,遭一女子戏耍,却没听说苍狼王也在。 不过确实,在京中鲜少有人议论苍狼王的是非。 何况,若是这样推测来看,萧鹤羽被苍狼王拂了面子,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总不会有人蠢到把这事大张旗鼓的宣传出去。 至于那女子的消息会流露出来,想必还是萧鹤羽授意,为了找到此人。 此话一出,全场肃寂。 男人姿态慵懒,冷睨着林轩,似是在等他回话。 林轩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回王爷…在下……” 话音未落,夜阑的声音响起:“王爷,人已经带回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入目,便见几个村妇和仆人模样的人,拘谨的站在一旁,身后还有一名背着药箱瑟瑟发抖的郎中。 夜阑看向林轩,冷声道:“敢问林公子,这几人可是你庄子上的仆从?那日为沈小姐所请的郎中又是否是此人?” 沈舒意没想到,这人动作竟这么快,否则按沈景川派人去找人的速度,至少要耽搁上一两日。 那郎中和几个仆人看向林轩,同他对视后,又颤颤巍巍的低下头。 倒是几个庄子附近的村民,有些茫然,直到听闻眼前皆是他们平素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时,这才生出些惧意。 “是。”林轩咬牙应下,只觉得八殿下怎么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糟心的差事。 得了林轩点头,夜阑的视线落在郎中身上,冷声道:“你来说,那日何时何地,替沈姑娘看诊?当时沈姑娘伤势如何?” 郎中飞快的抬头,在一旁的几个女郎身上扫了一眼,随即指出沈舒意道:“是…是这位姑娘……” 夜阑再度道:“何时何地,伤势如何?当时都有哪些人在!” “五日前…申…申时……”郎中越说越没有底气,腿肚子都开始打起了哆嗦。 夜阑拔出长剑,横在郎中脖颈,冷声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敢有半句虚言,当心你的脑袋!” 郎中吓的不轻,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下一刻,便听软轿上的男人沉声开口:“将所有人分开审,串供者死。” “是。”夜阑应声,当即将一行人分开羁押。 一瞬间,玉佛寺的庭院内,宛若变成断案现场,格外肃杀和冷冽。 几个仆人和郎中都吓的不轻,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分开审讯,很容易就出现供词的端倪,毕竟谎言经不起查验,总有漏洞。 不可能所有人都心思缜密,思虑周全。 “大人,我说!大人,我说!!!”郎中最先招架不住,跪在地上。 毕竟,仆从皆是林府中人,卖身契皆在主人家手中,故而不敢贸然开口。 可郎中不同,他虽同林府有些交情,却不敢押上全家性命。 “那日老夫确实曾为一位姑娘看诊,只是那人并非是面前的几位姑娘,而是事后有人拿着这位姑娘的画像,要我将那姑娘指认成被我看诊的姑娘……” 一句话出,夜阑看向另外几个仆从,几人面面相觑,一听说苍狼王的名头,皆是怕的不行,当即一个两个皆是招认出来。 “那日公子确实救了位姑娘,不过不是这位沈姑娘…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只是样貌却远不及面前这位姑娘……” “是,公子后来给我们看了沈姑娘的画像,只让我们对外宣称救的就是这位沈姑娘!” “……”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想坚持,唯恐自己落后,一个两个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 沈舒意冷笑出声,沈静语倒是聪明,费尽心思找了个同一天救过人的林公子,倒是难怪周遭的村民百姓皆是愿意给他作证。 毕竟不用扯谎,又能讨好世家公子的事,谁不愿意? 可惜,这些村民怕是根本就不曾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是听人说起是沈小姐,便纷纷认为那人是沈家二小姐…… 一听这话,沈景川怒声道:“林公子!你们林家到底是何居心,为何拿着意姐的画像,逼着仆从指认,毁意姐清誉!” 林轩眉头紧皱,仍旧坚持:“大人误会了,那日在下救的确实是……” 他话音未落,软轿之上的男人便再度开口,声音冰冷又带着丝慵懒:“林公子的意思是,本王连同麾下几十名部下,皆是眼拙之辈?认不出所救之人?” 一句话,打断了林轩所言。 林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周遭的看客这会再度低声议论起来。 “这林公子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是爱慕沈小姐,所以才用出这种下作手段?” “难怪沈小姐说,他若有心求娶,何不上门商议,反倒贸然在众人面前攀扯。” “就是,都说林家家风清正,没想到竟然如此无耻。” “什么狗屁众人都瞧见了,怕坏沈家小姐清誉,这些村民原是连那姑娘的样貌都没看清……” 林轩的脸色一时涨的通红,沈景川冷声道:“林公子,此事今日你若是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绝不善罢甘休!” 秦雪蓉站在沈景川身侧,面色灰白,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沈舒意的运道竟如此之好。 语姐儿说,这事就算有漏洞也无妨,老爷就算想派人去林家求证,那位置远在山脚下,即便走最近的路绕过猎场后,也要一到两日的光景。 到时,她们只需要把这事散开就行,沈舒意的名声坏了,再有老夫人对老爷施压,两相配合,老爷自然会点头同意,把沈舒意嫁到林家。 毕竟,一面是各方的议论和风言风语,一面是母亲的督促施压,而沈舒意又确实到了嫁人的年龄,林家又没什么可挑剔,老爷没道理不同意。 可没想到…这个贱种竟然运道好到,有苍狼王来帮忙…… 林轩被架在火上,脸色涨红,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确实爱慕沈小姐,不过求而不得,才出此下策……” 下一瞬,一道寒光闪过,有什么东西飞出。 林轩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声,两眼渗血,当即双手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 第312章 八字命硬、刑克夫家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林轩痛苦的嘶吼出声,眼前一片漆黑,再看不见任何。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软榻上的男人将手里的刀扔还给轿下的夜阑,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凤眸冷鸷:“林公子既分不清所救之人,这双眼也不必留着了。” 话落,男人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离开。 直到轿子走远,夜阑冷睨着仍旧在地上打滚的林轩,沉声道:“王爷最厌恶惹是生非、横生枝节之辈,今日算林公子倒霉。” 围观的百姓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有人脚边掉落一颗眼珠,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啊——!!!” 一时间,不少人脸色惨白,浑身发软,显然被这一幕吓的不轻。 之前那郎中更是直接瘫坐在地,只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回来。 沈舒意站在原地,神色未变,转身看向男人离去的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姑且第一次算救,至少这一次也算是替她解了围。 沈舒意仔细思量了一番前世和这个男人有关的记忆,只记得,此人深得昭武帝器重,纵是几个皇子在他面前,也要礼让三分。 再过几年,大乾国战事不断,这位王爷南征北战,让本就凶名赫赫的名号更是蔓延至大江南北。 只是沈舒意隐约记得,后来在一场战事中,他重伤垂死,休养了许久,到最后,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沈舒意回想许久,却惊觉,自己竟不知道大乾国这位战神王爷最后的结局。 *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金珠和玉屏几个开始收拾起行李,沈舒意想了想,看向琴心道:“你去打听一下苍狼王落脚处,替我去道声谢。” 琴心愣了愣:“是。” 沈舒意再度道:“见不到人也不必强求。” 沈舒意倒不认为,大乾国最喜怒无常的杀神会那么好见,可于情于理,这人两次救了自己,道声谢总不为过。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再度想起了那日在猎场中的一幕。 男人高坐在漆黑的骏马之上,凛冽深沉,周身尽是杀伐果断、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自有踏过尸山血海、手握雄兵百万的气魄和威严。 可今日,那人却又像没骨头一般满身倦怠,散去一身杀气,倒多了些妖冶邪肆、诡谲莫测,印证了民间所传的阴晴不定、心狠手辣。 不过这人为什么会救自己? 沈舒意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思量片刻,仍未能想出个缘由。 不过念及沈老夫人和沈静语的打算,沈舒意眯了下眼,对着金珠道:“前阵子方嬷嬷是不是递了消息说,琳琅阁那个叫秦德友的掌柜一直带人闹事,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是,小姐,嬷嬷最近也一直在收拾这人,若非江大哥给安排了几个人手,怕是要着了这秦德友的道。” 提起这个,金珠就觉得生气。 沈舒意当下道:“找人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对外散布沈家二小姐八字命硬、刑克夫家的传言。” “啊???” 金珠一整个愣住,一旁的玉屏和剑魄也忍不住抬头看向沈舒意。 小姐这到底都是什么骚操作…… 顶着几人的视线,沈舒意不免心虚。 可今日之事,沈静语倒是提醒她了。 生在沈家,这婚是早晚要定,怕是也由不了她。 左右她也不想嫁人,拖上一年是一年。 八字命硬、刑克夫家这倒是个不错的说辞,她倒是要看看,哪个倒霉蛋那么不怕死,还要撞到枪口上来。 “小姐,这…这可不成!这传言一旦传了出去,您以后的亲事……”玉屏焦急的开口。 沈舒意眉目冷淡:“就是不想成亲才让你这么做,到了夫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操心一大家子,后宅之中,还有数不尽的勾心斗角,只想想都烦。” 若是嫁了户好人家,她耽搁对方难免心中有愧,若是嫁了户糟心的,动起手来又啰嗦麻烦。 这辈子,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再去伺候人了。 玉屏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金珠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道:“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以后我们小姐招婿!” 沈舒意:“……” * 另一边,沈景川被沈老夫人叫了过去。 “这林家简直是岂有此理,真当我沈家无人?容得他们如此欺辱!”沈景川俨然还未平息火气。 毕竟沈家至今,风波不断,他已得了陛下敲打,生怕再惹出事端。 沈老夫人满脸病容,缓缓道:“林家确实欺人,可若是那林家公子当真是真心爱慕意姐儿,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景川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开口。 沈老夫人再度道:“语姐儿野心勃勃,志在高位,若是等她的婚事定了,再考虑意姐儿、珍姐儿,未免太迟,怕是京中的好儿郎都被人挑了去了。” “那也不必非要考虑这林家……”沈景川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老夫人再度道:“这林家公子我曾见过,才学虽比不上安哥儿,可旁的比起安哥儿却不遑多让,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何况,如今沈家风波不断,你这个时候再与林家结怨,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景川蹙眉打断道:“娘,这仇怨是不结也结了,今日苍狼王途经此处,剜了林轩一双眼睛!意姐儿决计不可能再嫁给一个瞎子!”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愣住。 沈景川这才意识到,母亲只听说了个大概,恐怕这学话之人怕她再受惊吓,所以未曾将后半段讲给她听。 沈老夫人喃喃自语,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可若那林轩瞎了,这梁子已经结下,自然不可能再把沈舒意嫁到林家去受磋磨。 但林家不成,总还有别家。 沈老夫人如今动了把沈舒意嫁出去的心,便不止会考虑一个林家。 “就算林家不成,意姐儿的婚事也该提上一提了,话说回来,那秦氏未必会真心实意替她盘算,倒是你这个当爹的要多上上心才行。” 沈老夫人缓缓开口,既是想着沈舒意能嫁个好人家,也是想着由沈景川做主,她总不能忤逆生父。 第313章 谢人要有诚意 沈景川皱了皱眉头,温声道:“母亲还在病中,怎么忽然想起了意姐儿的婚事。” 沈老夫人顿了顿,看着面露不解,甚至对秦雪蓉带了怀疑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倒是未曾怀疑过意姐儿,可别说他没怀疑过,就算怀疑过又能如何? 毕竟意姐儿做事不留痕迹,反倒是那秦氏这些年,不知干了多少糟心事。 “只是想到家中就这几个姑娘,眼下在玉佛寺又闹出了‘贵女’一事,所以想着提醒你不要得意忘形、当心树大招风,有些功劳可不是那么好挣的。”沈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开口。 这世道,谁人不喜欢富贵和权势呢? 她也亦然。 只是有些人的胃口啊,是喂不饱的。 俗话讲,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沈家祖上没有显赫勋贵,能走到今日,已经是烧了高香,她也早就满足。 可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还想着更近一步。 只是那功劳,又岂是那么好争的? 沈景川顿了顿:“娘是怕我拿意姐儿的婚事,去攀附权贵?娘,您怎么能这么看儿子,意姐儿到底也是我的女儿!” 沈老夫人缓缓道:“就怕你觉得富贵窝都是好去处,罢了,意姐儿年纪不小,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这个当父亲的,多费些心。” “是。” 沈景川离开后,沈老夫人疲惫的靠在床上,看向秋莲忍不住再度问:“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秋莲顿了顿,轻声道:“奴婢以为,有些事许未必就是二小姐所为,只是秦氏若针对到二小姐头上,二小姐总不能一味忍气吞声。” 沈老夫人微怔,缓缓道:“可我责问意姐儿,她并未辩驳……” 秋莲轻声道:“许是二小姐伤了心,毕竟当年您没能为她和大少爷做主,她心中一直委屈,如今您为了另外几个哥儿和姐儿,苛责于她,她难免同您置气。” 沈老夫人垂下眸子,缓缓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蠢的,就算我能护住一时,也护不住一世。” * 玉佛寺,后山。 面戴银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山巅,居高临下的远眺着江海。 云山雾绕、枯树横斜,残阳斜挂在枝头,冲淡了漫山遍野的肃杀和萧瑟,给这座山峦镀上一层余温。 金色的佛塔在残阳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石壁间的大佛平和庄严。 “沈姑娘让我向您转达谢意,多谢您两次出手相救。”琴心立于男人身后,料峭寒风里,少女挺拔秀美。 男人凤眸微抬,带着几分邪肆,薄唇轻启:“谢?你告诉她,谢人,要有诚意。” 琴心顿了顿,沉默。 男人再度道:“说说,这些日子都让你和剑魄干了什么。” 琴心利落道:“回府前,沈小姐让我和剑魄服下了‘月饮’之毒,回府后,沈小姐让剑魄朝沈家大小姐泼…泼了一盆狗血……” 男人挑了下眉头,眼底多了抹玩味。 琴心想了想,犹豫一瞬道:“今日事毕,沈小姐让丫鬟散布自己‘八字命硬、刑克夫家’的流言。” 男人顿了顿,冷笑出声:“她倒是果决。” 琴心不敢多言,毕竟主子最讨厌的东西有三,一是废话太多,二是长的太丑。 这会,沈舒意在房内正自己摆着棋盘对弈。 那日同谢璟驰虽然只匆匆对弈片刻,但她却再一次从棋风中窥见那男人的诡谲。 一个人的棋风,怎么可以如此变幻莫测、难以琢磨。 没多久,琴心匆匆回来复命。 沈舒意头也没抬,温声道:“见着人了么?” 琴心硬着头皮道:“见着了,王…王爷说……” “说什么?”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多了几分好奇。 琴心尴尬道:“王爷说,谢人…要有诚意。” 沈舒意:“???” 金珠当下道:“怎么个诚意法?该不会要我们小姐以身相许吧!那可不成,那苍狼王成天戴着个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是个丑八怪可怎么办!” 沈舒意:“……” “你,出去把门关上。”沈舒意木然的看着金珠。 “是,小姐。” 金珠应声后,走到门前,不由得停下脚步,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出去把门关上? 所以,小姐是在赶她出去??? 金珠转头,幽怨的看向沈舒意,呜呜,小姐这是嫌弃她了…… 沈舒意对她幽怨的目光,视而不见,没办法,这丫头最近媒婆上身了,成日想着的都是亲事夫家。 玉屏站在一旁偷笑,琴心神色不变,心下忍不住嘟囔着:主子那张脸妖孽到不行,才不是丑八怪!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琴心:“王爷还说什么了?” 琴心木然的摇了摇头:“没了。” 沈舒意拧了下好看的黛眉:“没说要怎么谢?” “没说。”琴心笃定。 沈舒意:哦,没说那就好办了。 话落,沈舒意从头上摘下了一根乌木发簪,扔给琴心道:“将这枚发簪转赠给王爷,就说王爷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这发簪是臣女花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琴心看着手里的昙花木簪,满头问号。 一旁的玉屏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小姐,这…这会不会不好……” 这木簪明明是那日她们上街时,小姐怜惜一老爷子辛苦,家中有病重小儿,故而一道买了十枚。 平素小姐不出门时,在房内便多用这木簪束发,只说利落清爽,这…这如今怎么就成了自己花费三个月时间,亲手雕刻的了? 琴心不由得摸了下鼻子,更觉得手里这枚乌木簪烫手。 金珠从门外探进头来:“小姐,女子送簪子可不成,若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要攀扯成定情信物?若是回头给您扣个私相授受之名,岂不…岂不……” 金珠后面的话半晌也没说出口,因为她也不知道若真是让人发现会如何,毕竟小姐向来厉害,可不会乖乖由着旁人拿捏。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胡说什么?我这是谢恩之礼,何况我就不信谁那么不长眼, 敢乱嚼王爷的舌根。” 第314章 真丑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觉着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 “但…但是小姐……王爷若是发现了怎么办?” 玉屏结结巴巴的开口,还是担心小姐送这二十文一枚的簪子,会不会被苍狼王知晓。 毕竟那苍狼王凶名远扬、心狠手辣,旁的不说,就说今日二话不说便剜去林轩一双眼,玉屏便觉得脊背发寒。 看出她的心思,沈舒意神色坦然,苦口婆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的救命恩人?王爷见惯生死、享尽富贵,又岂会看重金银珠玉那等俗物?” 玉屏满脸呆怔,似乎有些被沈舒意说动。 是呀,那可是大乾唯二的异姓王! 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小姐就算是送了,好像也难以入了王爷的眼…… 倒不如这枚花费了小姐三个月时间,亲手雕刻的木簪更有诚意。 玉屏努力说服着自己,可想到一半,又觉得不对。 问题是,这木簪也不是小姐您雕刻的呀!!! 沈舒意无视玉屏眼里的问号,看向琴心道:“去吧。” 琴心咽了口口水,捧着重若千斤的木簪,深刻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琴心战战兢兢的来到后山,将木簪交到男人手中,中气不足道:“沈…沈小姐说,您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这发簪是…是她花费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还望您不要…不要嫌弃” 木簪落在男人修长明晰的手指中,他低头打量了一番手里的木簪。 厚重古朴的乌木色,不是什么上等的料子,刀工粗糙,簪子一端雕刻着两朵白昙。 刻者的眼睛似乎不大好,以至于花蕊处有许多断续的痕迹,未能相连,让男人看的格外难受。 勉强看得过去的大抵只有那两朵白昙的花瓣,似乎经人简单的磨削过,倒于粗糙中生出一种雅致古朴的沉静之美。 琴心低着头立于男人身后三米远的位置,喉咙发紧,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下一瞬间,自己就被丢到这山崖底下去喂狼。 男人将木簪在指尖把玩了一圈,玩味道:“亲手雕刻?” 琴心努力保持着镇定,不断自我洗脑:雕刻了两笔,也是雕刻…… 恩,沈小姐这话说的没错! 半晌,男人带着几分嫌弃道:“真丑。” 琴心更是想哭,生怕自己要遭殃,谁让他们主子一向讨厌丑东西。 一旁的夜阑和沧海,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琴心欲哭无泪。 好在,男人最终将那枚木簪收在袖中。 “告诉沈舒意,若是影响了本王的婚事,本王必定找她清算。” “是。” 琴心将话带回给沈舒意时,沈舒意正在看书,少女手中捧着书卷,手边的糙木桌上放着盏香茗。 氤氲的热气和淡淡的茶香,朦胧了少女越发精致冷艳的面庞。 听见琴心的话,沈舒意疑惑的抬起头来。 清算? 看来自己这点心思倒是瞒不过那男人。 沈老夫人最近盯上自己的婚事,可自己无意嫁人,正巧这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王爷撞上门来,却是个极好的挡箭牌。 所以木簪的事就算传了出去,她也不惧,倒能顺势挡一挡自己的婚事,若是传不出去,一枚木簪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自打秦雪蓉和沈静语打过自己婚事的主意后,沈舒意便仔细想过。 她虽不想嫁人,却未必拗得过这个世道。 所以要么嫁个孑然一身、家中无人的文官,要么嫁个常年征战在外、不常归家的武将。 最好对方再聪明些,这样他们都省了麻烦。 沈舒意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远,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她不想,但能拖一时是一时,总是好的。 “你只管告诉王爷,王爷少年英雄、文韬武略、爱慕者众,日后必定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琴心:“……” 要不你们俩约个地方,面对面聊怎么样? 琴心转身离开后,金珠不由得道:“这苍狼王人还怪好的。”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剑魄:“……” 沈舒意收回心思,继续看书。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得苍狼王两次相护,大抵萧鹤羽和萧允诚也会头疼上一阵子,没空忙于刁难于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弱质女子吧。 * 两日后,沈舒意回到云舒苑。 久未回府,沈舒意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小姐,大少爷今日自己试着提笔了,虽没写成字,却也颤颤巍巍能写出东西了。” 闻言,沈舒意恍惚了片刻,眼角微湿润。 看样子,她这些时日的努力倒不白费,只是沈舒意清楚,按照她下的方子,哥哥仍是很难恢复如初的。 如今他自己提笔,不知要受多大的苦楚。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大少爷?”玉屏轻声问道。 沈舒意摇了摇头,只是道:“将路上买的糕点和书,拿去给哥哥。” 能拿笔便是好事,即便不能写字,至少他能翻书。 明年秋闱,留给哥哥的时间不多,好在自打自己回府见过他,他便振作起来了。 沈舒意看了看时间,让玉屏给江莲带个信儿:“告诉江莲,下午我带她去见个人。” “是。” 申时二刻,江莲坐在沈舒意的马车上,好奇道:“意姐姐,你带我去见什么人?很重要吗?” 江莲仍做男子装扮,肤色被她自己弄的什么草药,抹的黝黑,唯独小脸圆润了许多,看起来比最初还显小不少。 她一双眼晶亮,看起来兴致勃勃的,显出盎然的生气。 “是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你,但他医术很高,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一定要留下。”沈舒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开口。 江莲旁的不是很懂,却听懂了医术很高明这一项,当即道:“意姐姐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他脾气古怪,但却是个很好的人。” “我明白了。”江莲整个人都活泼许多。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连城住所外的巷子口,沈舒意才带着连翘和几个丫鬟走进去,便在连城家门外,瞧见了一对熟人——娄玉兰和萧廷善。 第315章 诚心 因为离的还有些距离,沈舒意便停下脚步,远远看起了好戏。 虽还未到大冷的时节,但萧廷善脸色惨白,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大氅,一张脸脸色苍白,没多少血色,倒是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咳咳…多谢娄姑娘……只是眼下天寒路远,姑娘不必专程来送这些。” 萧廷善一面咳着,一面接过娄玉兰送来的提篮。 眼见他收下自己所送的东西,娄玉兰面色泛红,只是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时,又忍不住多了些心疼。 “宋公子,你这次伤的不轻,这里的郎中真的可信么?我外祖母倒是认识些宫中的御医,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向祖母求情。” 娄玉兰是真的心疼,只觉得这阵子宋廷善瘦了许多,似乎伤的颇重。 提起秦家,萧廷善才欲拒绝,可转念,却又想到和秦家互为姻亲的沈舒意来。 顿了顿,他柔声道:“连城先生医术精湛,这些时日,我已好转许多,倒不必麻烦娄姑娘了。” 闻言,娄玉兰不免有些失落。 “宋公子不必忧心,圣人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玉兰知道您如今处境艰难,但玉兰相信,您终有大展宏图的一天。” 宋廷善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娄玉兰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神色当即柔和下来。 沈舒意虽站得远,却看得清楚,因着这番话,萧廷善眼里多了些动容。 她讥笑出声。 所以,这就是他前世将娄玉兰视为知己莫逆的缘故么? 也对,自己虽也是于他微末之时嫁予他为妻,处处替他操持打理,却从不会像娄玉兰这般仰慕又崇拜的看着他。 更何况,娄玉兰嫁给他比自己还早,她愿意在他不得势时予他做妾,而自己,不过是他苦心谋算棋盘上的一子。 如何做比? “多谢娄谷娘,愿承姑娘吉言。”萧廷善对着娄玉兰笑了笑。 细碎的日光下,男人那张苍白温润的面庞,柔和又宠溺,娄玉兰心跳加速,当下便羞红了脸。 若是…若是她能嫁给宋公子就好了…… 只是,公子一直心系表姐。 娄玉兰鼓起勇气,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萧廷善主动开口道:“不知道娄谷娘可否同沈家的二小姐相熟?” 娄玉兰最初以为他问的是沈静语,毕竟此前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表姐。 只是等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沈舒意。 娄玉兰攥起手指,轻声道:“沈二姑娘是姨夫前头夫人所生,严格来讲,同我们并无姻亲,所以不算相熟。” “公子怎么想起问起她了?”娄玉兰试探道。 萧廷善正要开口,便听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宋公子想知道什么,不妨亲自来问我。” 闻言,两人一道转过头去。 萧廷善愣了片刻,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再见着沈舒意,娄玉兰更是被晃了心神。 有段时日不见,少女身量似乎又高了些,一袭水蓝色长裙,外罩烟粉色薄纱,薄纱上绣有淡金色芍药花和祥鸟,只显得冷冽又富贵。 她只梳了个简单的灵蛇髻,搭配了一枚芙蓉花的金步摇,另配了两枚金镶白玉的耳坠,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首饰。 可偏偏,纵是如此简单的装束,偏让人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少女眉目冷冽,目光清明,一双杏眼略显薄情和寡淡,却偏偏,又有种疏离冷艳的美感,自带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这一刻,娄玉兰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自己身上精心挑选的每一件首饰、似乎在这少女的映衬下,都忽然逊了色。 宋世子…难道是对她动心了吗? 萧廷善回过神来,对着沈舒意拱了拱手:“沈姑娘,在下只是困扰多时,不知道到底何时得罪过姑娘。” 沈舒意弯起唇角,冷笑道:“宋世子当真想知道?” “自然。”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带着几分戏谑道:“大概是上辈子吧。” 宋廷善顿了顿,身旁的两个小厮早在之前几次相处中,熟知了沈舒意的秉性,眼下竟也忍了下来没有做声。 倒是一旁的娄玉兰看不下去:“表姐,宋世子诚心向您求教,您怎可如此无礼?” 沈舒意脸上笑容更甚,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娄玉兰,声音温软,言辞却格外跋扈:“怎么?宋世子诚不诚心告诉你了?还是表妹到宋世子的心里看过?” 一句话,怼的娄玉兰脸色难看,显然没想到沈舒意竟如此不留情面。 “表姐,你…你……” 萧廷善难得的也冷了脸色:“沈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咄咄逼人,宋某诚心思过,可沈小姐却如此娇蛮,难道就不怕吃了教训?”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萧廷善,不避不让,淬着刻骨的寒意:“所以说,宋世子这是想教训我?可以啊,宋世子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等着便是。” 萧廷善再度被噎住,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 沈舒意没再同他废话,转身让金珠去敲连城家的大门,萧廷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沉声道:“连城先生不会见你。” “见与不见都与宋世子无关,宋世子有空操心旁人家的事,不如好好操心操心自己还有几年的寿命可活。” 沈舒意不客气的开口。 娄玉兰气的双眼泛红:“表姐怎可如此说话!宋世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可这般咒他!你明知宋世子身体羸弱,却还这样恶毒,实在是……” 沈舒意弯起唇瓣,似笑非笑道:“表妹这么怜惜他,不如以身相许?” 娄玉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在这时,连城家的门被敲开,药童见着沈舒意,一个头两个大:“沈…沈姑娘,先生说不准您进院……” 沈舒意倒也不意外:“我给连城先生送东西,你问问他还要不要?” 药童顿了顿,连忙道:“我去问问,您等等。” 沈舒意虽没进去门,可里面的二宝却听见了动静,一下子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沈小姐,玉屏姐姐……” 见着二宝,沈舒意脸上的笑意真实了许多,将路上让人买的烤鸡和烧鹅、还有八宝酱肉递给他道:“玉屏还做了几样你喜欢的点心,这些趁热吃完,点心留着明日吃。” 第316章 这脸我不要也成 二宝兴奋的不行,整个人显出几分憨气:“谢谢舒意姐姐!” 沈舒意笑道:“没有吃食就是沈小姐,有了吃食就是舒意姐姐?” 二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师傅不让我这么叫。” 沈舒意莞尔一笑:“去吃吧,喜欢什么和我说,下次我来再带给你。” 二宝眉开眼笑的跑掉,不多时,药童便匆匆回来,当下道:“沈姑娘,师父请您进去。” 一旁的萧廷善目光里多了抹探究,当日他算是因连城受过,命悬一线,而后拖着病体上门,费尽口舌才算是敲开连城家的大门。 至今,连城只允了他一间草房,却始终不肯为他看诊医治。 本以为,经上次之事,他对沈舒意多少会有些成见,不会愿意再见她,可没想到,不过一句话,连城便又退了步。 眼见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娄玉兰不免多了些紧张,试探道:“宋公子…你同我表姐……” 萧廷善收回视线,苦笑道:“或许沈小姐对我有些误会。” 一旁的松仁忍不住道:“什么误会?公子待她处处谦和有礼,可这沈小姐却心肠歹毒,上次竟拿公子挡刀!” “松仁,够了!”萧廷善语气重了几分,不准他再说。 萧廷善转头看向娄玉兰道:“辛苦娄姑娘走这一趟,姑娘日后不必再专程过来。” 闻言,娄玉兰不免有些失落,一双眼看着萧廷善,带了些渴望:“世子还会在这里住上多少时日?” 凭心而论,娄玉兰是希望他能在这住的再久一点的,毕竟只有他住在这,她才能没有顾忌的来这看他。 若他还住在宋家,她断然是没有理由上门探望的。 否则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只会道她不懂廉耻…… 萧廷善思量片刻,温和道:“许是还会住上些时日,宋某身体有疾,只是不知道连城先生肯不肯出手相救。” 一听这话,娄玉兰更加心疼了。 只是萧廷善此刻的心思,却都在沈舒意身上,想要知道她到底是用何手段说服的连城,故而开口同她道别。 娄玉兰站在原地,叫住一道要走的松仁,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请问您方才为何说公子的刀伤同表姐有关……” 见她满眼关切,松仁本就对沈舒意不吐不快,当即便将那日的事简述了几句。 闻言,娄玉兰错愕的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堂堂尚书府的千金,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可同样的,她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至少这样,足以证明宋世子不会喜欢沈舒意,沈舒意也对世子无意。 * 房内,连城坐在一张矮桌前,少见的没喝酒,而是泡着茶。 不过大抵他是个粗人,泡茶的流程一塌糊涂,唯独茶香扩散开,仍旧逸散出淡雅的香气。 茶盏旁,摆着一盘切好的肉,刀工不错,油花被烤的晶亮,看起来颇有食欲。 瞥见沈舒意,连城仍是之前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若非不准她进门,倒好像并未对她生出芥蒂。 沈舒意坐在连城对面,连城头也没抬,直接道:“东西呢?” 沈舒意转头看向江连道:“江连,过来。” 江连上前一步,忍不住打量着沈舒意口中的这位神医。 连城皱着眉头,看向沈舒意带来的这个肤色黝黑的小子,不懂她这是几个意思。 沈舒意笑眯眯道:“前些日子,我发现了一个医术奇才,便想着给您送过来当徒弟,您一定喜欢。” 连城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画像呢!”连城忍不住开口,他以为,沈舒意说是要给他送的东西是那幅画像。 沈舒意眨了眨眼,不解道:“没画好!” 连城气的直接跳了起来:“沈舒意!你是不是在诓骗老夫!” 沈舒意温声道:“怎么会呢?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清楚,我可就是太清楚了!”连城气的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不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么,俗话讲慢工出细活,这样才不会出错。”沈舒意诚恳的解释着。 连城坐回椅子,面前的肉都不香了。 “何况,画虽然没有,但我不是给您送了个人来,江莲真的是个学医的奇才,您收下她当徒弟肯定不会后悔。”沈舒意满脸一副你赚大了的模样。 “沈舒意,你还要不要脸!”一听这话,连城才消下的火气又噌噌的窜了上来,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合着她给他送个徒弟? 他还得谢谢她了! 沈舒意抬起好看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看向连城认真道:“您若是愿意收下江连,这脸我不要也成。” 连城指着沈舒意,唾沫星子横飞:“你…你……” 此刻,门外。 萧廷善自回了连城的院落后,视线落在连城的正堂。 他虽被允许住了进来,可几次想再拜会连城,他却皆是拒而不见。 “咳咳……” 萧廷善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抬步缓缓上前。 自打上次受了那一刀以后,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眼下虚弱无力不算,还畏寒的厉害。 若是一直拖着这样的身体,不用旁人多说,他便能预料到自己不会长寿。 想到这,萧廷善眼里多了些深沉。 沈舒意到底同连城在说些什么? 他走近了些,直到离窗外五米远的位置,一直在角落里的二宝忽然拿着只鸡腿蹿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二宝皱着眉头,不客气道。 萧廷善温声道:“在下只是想见见沈小姐和连城先生,或许有在下相助,连城先生亦能早日父女团聚。” “这话你同师父说去。”二宝生硬的拒绝。 萧廷善再度道:“多谢小兄弟通融。” 话落,萧廷善抬腿便要走向正堂,二宝却再度将他拦住:“再往前我把你扔出去。” 萧廷善:“在下不见到先生,如何同他开口?” 二宝不客气道:“那是你的事。” 萧廷善:“……” 不等萧廷善再开口,沈舒意已经被连城赶了出来:“你给我出去!人也给我带走!我连城不缺什么劳什子徒弟,赶紧给老子滚蛋!” 萧廷善难得见到人,连忙上前:“连城先生,在下……” 可他话还没说完,连城一只鞋便砸了过来:“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也给我滚出去!” 第317章 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沈舒意离开连城家时,江连送了出来:“小姐放心,我肯定会让连城先生答应收我为徒的。” 沈舒意笑了笑,笃定道:“他会答应的。” 瞥见身后追出来的萧廷善,沈舒意压低了声音道:“宋廷善此人城府颇深、伪善狡猾,你多注意他的动静,不要被他蒙骗。” 江连点头道:“小姐不说,我也记得。” 沈舒意愣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日自己正是在玉佛寺对外施粥义诊时碰见的江连,而江连那日也曾于众人面前,跪倒在这位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面前…… 可惜,萧廷善这种从未真正将贫民百姓放在眼里的公子,根本不懂得一锭银子会给那些饿红了眼的百姓带来多大的诱惑。 想到这,沈舒意不免觉得可笑。 不知道萧廷善若是知道,当初跪倒在他面前,只想求他二两银子的‘少年’,恰恰就是他翻遍大乾在找的连翘时,会是什么心情。 没错,江莲就是连翘。 那幅画沈舒意并非未曾画出,而是因为画到最后,才发现那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为了江连的安全,沈舒意又将那幅画烧掉。 思量间,萧廷善已经追了出来:“沈小姐,留步。” 沈舒意转头看向这个锲而不舍的男人,笑着道:“宋世子有话要讲?” 因为快走了几步,萧廷善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沈舒意耐心的等他咳完,关切道:“宋世子咳的这般厉害,该不会是得了痨病吧?” 萧廷善:“……” “我虽不知沈姑娘对我为何有着如此大的敌意,可沈姑娘想求连城先生出手,想必是为了沈府的大公子沈舒寒吧。”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是又如何?” “宋某与沈小姐所求相同,宋某自幼体弱,恐难长寿,故而想求连城先生医治,既如此,宋某认为沈小姐不如与在下合作?” 萧廷善目光诚恳,认真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带着几分戏谑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顶着他这张憔悴苍白又温润诚恳的脸,他确实是个很好的说客。 “如何合作?”沈舒意问。 萧廷善道:“沈小姐答应了连城先生什么?既使先生心动,如今却又未能兑现,不如由宋某助小姐一臂之力?” “待事成之后,连城先生若愿意出山,在下愿请先生先替沈大公子医治,若有幸,连城先生或许亦愿意对在下施以善意,若没有这个缘分,在下亦是无悔,绝不强求。” 沈舒意笑了笑,清冽的杏眸直视着萧廷善,整个人逼近几分。 萧廷善脸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女子忽然靠近,有一种清冽悠远的冷香,侵入他的鼻息,尾调绵长,冷,却勾人。 “宋世子,我看起来像傻子么?”沈舒意笑着开口。 萧廷善喉咙干涩,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显然,沈舒意的答复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姑娘,这是双赢的买卖,你并没什么损失。”萧廷善仍旧不死心。 沈舒意退后一步,冷声道:“可是宋世子却忘了,你手中可没有配和我谈的筹码,想空手套白狼,你找错人了!” 话落,沈舒意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 萧廷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温润的眸子里多了些阴沉。 闻人宗双手抱剑,走到他身侧,视线同他落在一道。 萧廷善轻声道:“我要的人如何了?” “已经找到了,只不过那胎记有些麻烦,毕竟我们不曾见过那胎记的模样。”闻人宗沉声道。 萧廷善皱了下眉头,声音清润:“既然没见过,那便毁掉。” “只是还有诸多细节,唯恐同连城当年的记忆对不上……” 萧廷善缓缓道:“我本想着借着眼下的机会,在连城口中套出些信息,没想到他却不肯见我。” 所以他想着,若他能同沈舒意交好,至少能从她口中得知一些连城女儿幼时的消息,这样他安排起人来,破绽才更少。 可偏偏,沈舒意这个女人,狡诈跋扈,实难相与! 闻人宗面庞冷厉,沉声道:“沈家近来风波不断,多是从这位沈家二小姐回府之后而出,这位沈二小姐,怕是没那么简单。” 萧廷善没做声,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确实看走了眼。 可不管沈舒意在谋算什么,连城,他志在必得! * 江连送沈舒意出了巷子,直至马车前,才低声对沈舒意道:“小姐,我观那宋世子,不止孱弱,更像有中毒之象。”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眼里多了抹赞赏:“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江连摇头:“不能,我没诊过他的脉象,只粗粗看了下,且学艺不精,怕是难以推断。” “无妨,你于医术一道极有天赋,连城的书房里藏书极多,你若能多学些,对你有好处。” “小姐放心。” 沈舒意离开后,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 只是她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江连的那番话,没错,萧廷善不仅是在娘胎里受损,体内更有三种毒混杂在一起。 一种应当是当年的他生母于后宫中遭人毒手,第二种则是前成国公夫人在将两个孩子调换后,给他喂下的一种毒,至于第三种,则是后来的成国公夫人想夺他世子之位,给他下的慢性毒药。 三种毒混杂在一起,当年就算是连城,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勉强将他医好。 可所谓的医好,也仅仅是能保证他的寿命与常人无异,却也做不到让萧廷善修身习武,驰骋疆场。 但萧廷善这个人不信邪,纵是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放弃。 毕竟乾武帝重武,大乾周边不宁,太子的人选必然要能震慑三军,故而萧廷善在这一点上,十足被动。 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个能忍又能吃苦的人,数年如一日的练习,倒当真也练出了些花架子。 虽不能与真正的高手相比,可倒也够看。 可惜,任他百般算计,最后那位置也没能落在他头上,啧,真是遗憾~ 想到这, 沈舒意不免觉得,萧廷善倒也是个十足的小可怜。 可惜,活该! 第318章 天下第一厉害 翌日,沈舒意难得心情好,因着知道哥哥的手有所好转,能自己翻书,故而找人向沈景川递了话,想要去舒寒苑见一见哥哥。 正逢沈景川下朝,这事没应,却让人将沈舒意请到了书房。 “爹爹可是有事要问?怎么这个时辰唤女儿过来。” “坐。” 沈景川斟酌片刻,沉声道:“你明年便要及笄,对于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沈舒意直视着沈景川,回道:“自古以来,女儿家的婚事便要听从父母安排,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并没什么想法。” 闻言,沈景川似乎颇为满意,点头道:“你放心,为父必定会好好为你物色,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沈舒意笑道:“有爹爹安排,女儿自然相信,只是有句话,女儿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沈景川其实颇为喜欢同沈舒意说话,她身上少有女儿的扭捏,更多的是男儿的通透和犀利,可这通透和犀利中又带着对他这个父亲的敬重和依赖。 “眼下京中都在盛传,大姐姐是天定凤女。” 沈舒意话音才落,沈景川便低声道:“舒意,慎言!”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缓缓道:“爹爹,怀海大师的断言虽只说是贵女,可京中之人,怕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 沈景川没做声,毕竟这话说的没错。 也恰恰因此,才让他既恐惧不安,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爹爹当真打算定下大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吗?眼下时局莫测,一旦卷入其中,爹爹可能接受得了后果?” 沈舒意字字句句,直叩沈景川心门。 “皇家贵胄的婚事,岂是为父能做得了主的?这婚事成与不成,一切端看殿下的意思。” 说着,沈景川对着上空拱了拱手。 “那爹爹有没有想过,为何静妃娘娘和八殿下,几次对大姐姐示意,殿下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错,这也正是让他焦心的地方。 可圣意难测,又岂是那么好猜? “意姐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景川叹了口气,看向面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要想清楚,陛下可愿意将您划到八皇子的势力中去?眼下圣意难测,大姐姐的婚事搁置不前,这个时候女儿的婚事也不好定下。” “朝中各系盘根错节,爹爹如何能保证替女儿找的人家不参与党争?若是与八皇子一脉尚好,可若是与八皇子相对,女儿和大姐姐又该如何自处?” 沈景川眉头紧皱,显然,把沈舒意的这番话听了进去。 “若是大姐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定了下来,女儿的婚事便容易许多,或许能为殿下添上一份助力。” 沈景川久久没做声,没错,若是陛下点头同意了沈家和八皇子的婚事,这便意味着陛下默许了沈家站队八皇子。 如此,沈家必然要全力相助帮皇子登上帝位。 可沈家子嗣虽兴,但他这一辈,人丁却不算旺,届时每个女儿的婚事,也都变得尤为重要。 且意姐儿如此聪慧,婚事若能运用得当,将是沈家的一大助力。 沈景川越想越远,半晌,看向沈舒意道:“你啊,我看你就是不想嫁,偏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幌子。” 沈舒意眼角微湿,也不否认,只是道:“女儿久居玉佛寺,才回府不久,确实想在爹爹身边多留些时日,谁曾想爹爹却嫌我烦,只想早些把女儿打发出去!” “你看看你这说的…像什么话!”沈景川带着几分恼怒,训斥道。 沈舒意沉默不语,微垂着眼睫,清冷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倔强,却让人不忍苛责。 半晌,沈景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为父再好好考虑考虑。” “是,多谢爹爹。”沈舒意当即笑了起来。 沈景川摇了摇头,只觉得她虽通透机敏,却也还是孩子心性…… * 沈舒意离开后,收敛了眼底的笑意。 能拖上一时是一时,她这个父亲虽有野心,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否则,便不会迟迟不曾站队,等着陛下替他做着决定。 前世八皇子落败后,沈家确实遭到了重创,但好在,还有她这个误打误撞,同样‘好命’嫁了皇子的女儿尽心尽力的帮衬着。 沈舒意收回思绪,打算去舒寒苑同哥哥下棋。 沈舒意到时,沈舒寒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枯树下,虽坐着木椅,但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他穿着件霜色锦袍,用湘绣的手艺在身前绣有一片兰草,兰草勾勒着淡金色的丝线,同袖口胸襟处的淡金色祥纹相互呼应。 见着来人,冰姿玉骨的少年抬起头来,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上,绽开一抹和煦的笑容:“舒意。” “哥。” 眼见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沈舒意心情极好。 他身上的伤除了几处还留有浅浅的疤痕,未曾消退,没再添过新伤,原本瘦骨嶙嶙的少年,如今也丰盈许多。 沈舒意替他仔细把了把脉,能感受到他的筋脉虽还是断的,却已经有一股细微的生机,游走在四肢百骸。 沈舒意目光温柔,对着沈舒寒笑了笑:“好多了,我果然是天底下第一厉害。” 沈舒寒也笑了起来,目光宠溺,艰难的抬起手,落在她头顶摸了摸,轻声道:“是,我们舒意是天底下第一厉害。” 沈舒意的眼角湿润,她一定会请连城出手,替哥哥治好筋脉。 * 三日后,萧廷善在闻人宗和几名侍卫的相护下,走进一处隐秘的宅院。 闻人宗低声道:“人你先见见,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当。” “恩。”萧廷善低低的咳了几声。 不多时,闻人宗将萧廷善带至一处房间,从墙壁上摘下一幅画,墙上当即便露出一个比铜钱略小些的洞来。 萧廷善倾身上前,将一只眼贴在洞上,仔细看去。 房间连着另一个房间,入目,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娇小,格外瘦弱,一张脸呈现出不太健康的黄白,鹿眼里带着些惊恐和不安,拘谨的打量着四周。 第319章 你是个好人 闻人宗当下道:“如何?” 萧廷善直起身,颔首道:“我去见见。” 闻言,闻人宗勾起唇角,知晓他这是认可了。 萧廷善整理了一下衣衫,问:“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放心,她不曾有疑。” 得了这话,萧廷善带着闻人宗走向隔壁的房间,房内,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在一旁照料着神情不安的少女。 骤然见着两个陌生男子,少女立刻起身,拘谨的看向二人。 萧廷善温声道:“勿怕。” 少女点点头,立在一旁,仍显得十分局促。 “想必你已经知晓我们带你入京的来意,你父亲是有名的郎中,你幼时,他替人看诊,你不慎同他走散,此后他寻你多年。” 萧廷善声音温和,全无半点架子,倒是让气氛松弛许多。 少女犹豫片刻道:“可我不记得,我自幼同我爹娘一起长大,我…我父亲根本不是什么郎中……” 萧廷善笑了笑,和煦的解释道:“你同你父亲走散时太小,故而没有什么记忆,你养父和养母待你不错,所以你也从未怀疑过什么,只是你脸上这桃花形状的胎记,便足以说明一切。” 少女眼露迷茫,显然仍旧不是十分相信。 萧廷善再度道:“你不信也无妨,等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见你的亲生父亲,你就会明白,你同他长的很像。” 少女点了点头,再度道:“那…那我还能再见到我爹娘吗?” 萧廷善笑了笑:“当然,只要你愿意,而且我们接你来时,是你父母点头同意的,你就算不信我们,难道还不信自己的养父母吗?” 这话似乎稍加安抚了少女。 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轻声道:“谢谢。” 萧廷善笑了笑,温和道:“不必说谢,我身患顽疾,只有你父亲才能救我,所以我才会如此费心替他找人。”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澄澈:“你给了我父母很多钱,你带我来找我的父亲,所以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她的话,让萧廷善微怔片刻,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眼角的淡粉色的花朵形的胎记上,安抚道:“你只管在这放心住上几日,若是想上街看看京中的景色,便让丫鬟婆子陪着你去,过几日,我便带你去见你父亲。” 少女眼中的戒备逐渐放下,声音又细又柔:“多谢公子。” 萧廷善又嘱咐了一番几个奴才,这才轻咳着离开。 少女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服侍她的丫鬟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很好,温和又俊俏,从来不摆什么架子?可惜就是在胎中受人暗害,坏了身体。” 丫鬟的神情中带着些惋惜和心疼,少女转头看向她,轻声道:“若是我能和父亲相认,我便帮着公子向父亲求情,请他帮忙,只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动父亲……” 少女眼中带着些迷茫,显然,一夜之间,父母忽然变成养父母,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她对这一切,都是茫然无措的。 她不由得想起临走前,爹穿着破旧的粗布衫站在一旁,看着她默不作声,娘满脸病容、拉着她的手哽咽道:“莺儿,去了以后,要好好听公子的话。” “娘……” 娘只是摇头道:“莺儿,别问了,去了你就明白了,以后自有好日子等着你,不必太挂念爹娘。” “娘,我不走,我不要和你们分开!”黄莺满脸泪痕,哽咽着摇头。 “傻孩子,去了又不是不能回来,等你富贵了,再回来接爹娘,到时候爹娘还指望跟你享福呢。”妇人枯瘦的面庞上,笑容却和煦又温暖。 黄莺沉默下来,半晌,轻声道:“那你们等着我。” 想到这些,黄莺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娘身体不好,她们家又穷,公子给了不少银子,却也不知道娘的病还有没有救,可若是她的生父真的是那样厉害的神医,那娘的病,是不是就也有救了…… 听着她的话,丫鬟越发殷勤:“小姐您也是个好人,那神医找了您这么多年都没放弃,肯定会听您的,若是您和父亲相认,公子的病也能治好,公子必定不会亏待您的。” 黄莺点了点头,依旧局促,毕竟她见过太多因为挨饿受冻卖了儿女的父亲,所以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只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所求的其实很简单,只盼着爹和娘的日子可以不那么苦,盼着娘的病能好起来。 * 离开宅院,闻人宗跟在萧廷善身旁,沉声道:“如何?” 萧廷善轻声道:“那胎记不太像是花朵形状,且我们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和形状,还是容易成为破绽。” 闻人宗道:“可这没办法,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吻合的人了。” 萧廷善沉默半晌,确实,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贴切的人。 少女确实是被那对夫妇所捡,只不过同真正的连翘同连城走失的时间不同,连城弄丢连翘时,连翘已经六岁,可黄莺被捡时,不过是个几个月的女婴。 许是因为她脸上有一大片粉红色的胎记,幼时看着有些骇人,再加上是女婴,故而被人所抛弃。 那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便将她捡了回去。 日复一日,黄莺长大,脸上的胎记越来越小,到如今,倒是聚在眼角处,形状像是一朵桃花,不那么美丽的桃花。 “把消息透露给我那位好母亲,就说我找到了鬼医连城的女儿,身上的毒可解。”萧廷善缓缓开口。 闻人宗挑了下眉:“目的?” “她们必定会派人暗杀黄莺,趁他们出手,派我们的人毁掉她眼角的胎记,至于她的父母……留着总是个隐患,将人引出村子,直接解决。”萧廷善声音仍旧温和,眉目温柔,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残忍。 闻人宗想了想道:“高明!这样倒是把两个隐患都解决了,胎记毁掉大半,不甚明显,便难以对证。这一家是在几年前才搬进的村子,村里的村民没人知道黄莺的身世,只要那对夫妇死了,纵然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 第320章 伪君子 成国公夫人以及她的儿子宋华安得到消息时,沈舒意也同样得到了江漓送来的消息。 沈舒意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做声。 和她猜的一样,萧廷善续命心切,眼见找不到连翘,便铤而走险,弄出了个假的。 “让江漓先去查查那女子的来历,至少要先把人从哪来的弄清楚。”沈舒意轻声开口。 “是。”金珠应声。 “给小舅舅也送个信,让他协助江漓,给他行个方便。”沈舒意再度道。 金珠应声后离开,玉屏在一旁忍不住道:“小姐,既然…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连城先生要找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沈舒意轻声道:“你以为找到了人,宋廷善就会罢手吗?” 不,他不会。 她太了解他了。 即便眼下她带着江连去同连城相认,萧廷善也不会就此放弃。 他只会千方百计阻挠,他会对江连下手,然后制造出一系列事端,来证明江连是假的连翘,以此来离间父女俩的感情。 甚至在必要时刻,他还会要了江连的命,再如眼下一般,顺势弄出个假连翘。 总而言之,他不会让自己得到连城的允诺,他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续命。 所以,为了江连的安全,她不能直接告诉连城。 只有由着萧廷善折腾上一通,让连城再不会相信他,让他知道,连翘的路再无任何可能,他才会彻底死心,绝了从连翘入手的打算。 如此,江连,也就是连翘才会真正平安。 玉屏似懂非懂,却也大致明白。 这位宋世子如今在连翘的身份上这样折腾,等到小姐拆穿真相,他便会失去连城先生的信任,让连城先生戒备。 这样一来,他再想对江连下手,便失了先机。 * 两日后,黄莺在两个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带着好奇走上了京城的街道。 这里的一切,繁华的让她移不开眼。 满街的烟火气、吆喝声、叫卖声,到处都是华丽的马车、身穿绫罗的贵人。 黄莺有些不安,整个人都怯怯的,却又止不住向四周张望。 “咱们京中有名的商铺几乎都在这条街道上,往那边走就可以直通宫门,平素那条街上下来的许多都是官老爷……”丫鬟热心的介绍着。 黄莺目光澄澈,轻声道:“真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繁华。” 几人陪着黄莺到处走了走、看了看,婆子便像是哄小孩一般,给黄莺买了糖人、泥偶、风车、糖葫芦……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黄莺脸颊臊的发红,连忙推拒。 婆子却热络的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快拿着吧,公子交代了,你没来过京中,若是见着什么好玩的,一定要买给你,左右公子不缺银钱,这些也不是什么贵的东西。” 盛情难却,黄莺小心翼翼的拿着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眼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朝着几人横冲过来。 那马像是发了狂,不受控制,横冲直撞的扎进人群,不仅如此,马车前端更没人赶车。 “小心,快让开!” 婆子急声开口,拉着黄莺向一旁躲去。 下一瞬,马车便直接撞了过来,旁边商贩的烧饼、首饰、木雕、果子等被撞翻了一地。 黄莺和婆子也是踉跄着跌倒在地。 紧接着,马车上飞身下来两名黑衣人,黑衣人皆是蒙着面,手执明晃晃的长刀,直奔黄莺而来。 黄莺被吓的不轻,浑身哆嗦。 “莫怕!”婆子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下一瞬,两名侍卫从暗处而出,护在黄莺面前,和黑衣人交起手来,拦下了两人的攻势。 婆子连忙道:“谢天谢地,幸好公子安排了护卫!” 黄莺不知道缘由,却也随之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受惊的马车又调转了方向,再度朝着几人这边冲撞过来。 四周一片狼藉,慌乱之中,黄莺被人从身后重重推搡了一下。 好巧不巧,她那张脸直接摔倒在滚烫的炭火! 正是之前那家被撞翻的烧饼店,店家支了个小摊,卖的都是现烙的烧饼,直径一米多的大锅,烧的滚烫,锅底堆着厚厚的煤灰,里面尽是烧的通红的炭火。 黄莺这一摔,脸正扣在那堆炭火里。 “啊——!” 少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疼的她想要打滚,她能清楚的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能感受到有火星似乎还未在她的脸上散去。 黄莺一只眼的视线模糊,满眼猩红。 慌乱之中,婆子冲上前来将她扶住:“怎么样?有没有事!” 婆子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的伤,见那朵粉红色的桃花胎记,随着这一摔,被烫毁了大半,当下对着人群中某处点了点头。 一道身影悄然离开,那两名黑衣人也被护卫击退。 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瞬间,可少女那张脸,却留下了大片的烫伤,从一侧眼皮,到眼角、再到小半张脸,皆是血肉模糊。 “疼!好疼!”黄莺在地上打起滚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掉,可掉落在伤处,当下又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婆子连忙示意两个丫鬟将人扶起,匆匆送到最近的医馆。 * 因为一直派人盯着这边的动静,沈舒意没多久便收到了消息。 “成国公府派人截杀,导致的意外?”沈舒意冷笑着反问。 玉屏低声道:“是,听说那姑娘的脸上受了不小的烫伤,眼尾的桃花形胎记也被毁了,如今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沈舒意讥笑道:“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玉屏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若这些真是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宋世子所为,这人未免太过可怕。 沈舒意目光凉薄,轻声道:“这世间人人都惧小人,却不知伪君子远比真小人更可怕。” 玉屏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只是可怜了那姑娘。” 不管原本漂不漂亮,好好的一张脸,如今…却是被毁了…… 那胎记的位置离眼睛那么近,也不知眼睛受没受影响。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金珠从外面进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喜色:“小姐,兴旺楼那边来消息了,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第321章 我做了一个梦 沈舒意错愕了一瞬,九俦? 若是兴旺楼找到了九俦,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毕竟仅凭一张画像,这样漫无目的寻人,并非易事,沈舒意一度觉得两年之内,兴旺楼能给她个答复都是快的。 可如今,这才过了多久? 甚至不到一个月…… “去看看。”沈舒意当即动身,带着几个丫鬟直奔兴旺楼。 “沈小姐,您总算来了,幸不负所望,找到了与您那画像上相似的人,只是眼下还需要您亲自确认。”兴旺楼的掌柜满脸热情。 “带我去见见。”沈舒意也没废话,开门见山。 掌柜歉意道:“这人性子太过桀骜,偏又武力非凡,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故而只能暂时将他押在牢房,还望小姐见谅。” “自然。” 说话间,沈舒意被掌柜的带到兴旺楼后院,后院空旷,人却像是货物一般,一间一间被关押在一个个两米见方的笼子里。 所有被关押的人,脖子上都戴着厚厚的锁链,手脚亦是如此。 沈舒意早见识过这场面,倒也没多看,直到掌柜将她带到一个角落:“您看看,这位…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许是听见动静,笼子中的人缓缓抬头。 蓬乱干枯的发丝乱的像头狮子,一张脸却格外立体、棱角分明。 只是此刻,那张脸却看不清模样,满是血痕和脏污,高耸的眉骨下,是一双深邃又阴翳的眼,在此刻的日光下,泛出点点绿来,像一头凶狠的狮王。 偏这狮王如落了难般,满身斑驳的伤口、皮肉外翻、溃烂发白,最严重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拿水来!”掌柜的开口吩咐,随即对着沈舒意解释道:“小姐恐怕看不清模样,取了水便可一探究竟。” 当下,便有奴仆端来一盆清水,作势便要朝着笼子中的少年身上泼去。 “等等。”沈舒意开口阻止。 那仆人和掌柜的均是不解的看向沈舒意,沈舒意的视线仍旧落在笼子中满身血痕的少年身上,轻声道:“不用麻烦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得了这话,金珠当即上前付了另外的银两。 银子给的痛快,掌柜的眉开眼笑,心下总算是稍稍平息了些幽怨。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花费可想而知。 “还要劳烦掌柜借我个房间一用。”沈舒意轻声开口,视线落在九俦满身的伤口上。 “好说,好说。”掌柜的当下让人安排。 随即,笼子的锁头被人解开,只是那少年手脚上的锁链仍旧戴着。 牢笼的大门打开后,那少年自笼子里缓缓走出,每走一步,锁链哗哗作响。 直到片刻后,少年弯腰自笼子里走出,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在一行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舒意身上,倒是想看看这次的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少年直起身那一刻,琴心和剑魄下意识戒备起来。 因为这少年实在太过高大,身上带着异域特有的攻击性和野蛮,那张过于深刻的面孔上,墨绿色的瞳孔显得凶狠又残忍。 “替他解开。”沈舒意轻声开口,有些心疼。 前世她遇见九俦时,他便是满身的伤,本以为这辈子早了这么多年,会好上许久,可没想到,他依旧如此。 “小姐,不可!”那掌柜急声开口,随即道:“此人武艺高强,纵是在中了软骨散的情况下,仍旧可敌五名高手,若是此时将此人解开,无异于……” 掌柜的话还不等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他如今是我的人,若出了事,自有我负责。” 掌柜愣了片刻,咽了口口水,想说沈舒意不知天高地厚,可转念,又觉得这人便是她让找的,她又如何会不清楚他的能耐? 九俦看着沈舒意没做声,面前的少女比他矮了足足两个头,纤细而美丽,带着些不堪一击的脆弱,似乎他只要伸伸手指,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可奇异的是,少女只是目光平和的看着他。 既没有以往他见过的对他‘奇货可居’的审视,也没有好似找到猎物般的兴致,更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贱…… 她的目光像是山涧的风,夹杂着清冷的雾凇般,冷冽而温柔。 “解开。”沈舒意再度开口。 掌柜斟酌一瞬,这次倒是让人拿着钥匙上前。 锁链落地的一瞬,四周的笼子里皆是投来艳羡的目光,有胆子大的更是不安分的喊叫起来:“小姐!看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您救我出去,我给您当牛做马……” 有人起了头,便有不少人也纷纷跟着开口,一时间,充斥着血腥气的地方,到处都是铁链的碰撞声,和男女的求救声。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四周,掌柜当即道:“都是新来的货,小姐若是喜欢可以挑几个喜欢的回去,绝对不亏。” 沈舒意收回视线,看向九俦:“你去挑几个顺眼的,以后跟着你做事。” 九俦愣了片刻,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我?”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是啊,你以后要为我做事,不然我买你做什么。” 九俦半晌说不出话来,自父母去世,他因为有异域的样貌,几度遭人转卖,这些人所求不同,有人图个新鲜、有人以折磨人为快、有人当他是奴仆、有人看中他这张脸、亦有人想要他卖命…… 只是好像,从未有人说的如此直白和坦荡、如此的理所当然。 九俦轻笑了笑,沉声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若是不愿,你可以离开,若你一切顺遂,我自替你高兴,若你日子并不好过,亦可以再回来找我。” 九俦沉默半晌,再度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 沈舒意轻声道:“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你信吗?” 九俦错愕片刻,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先挑人吧,我去房间等你。”沈舒意温声道,话落,转身先离开上楼。 九俦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眼见着四周一个两个囚在牢笼之中,渴望的看着他的人。 他只觉得这世界玄妙,怎么可以仅在一夕之间,他就从那个被人挑选、殴打、惩戒的奴隶,变成了一个可以挑选奴仆的主人? 第322章 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沈舒意回到房间后,掌柜的没多久便送来了九俦的卖身契。 她让掌柜备了热水和伤药,又让琴心去外面买几套合身的衣服给九俦送去。 没让她等太久,房门被人敲开。 入目,身材高大俊俏的少年,换上了一套玄色锦袍,他发丝半干,因为杂乱,剪短了许多,黑中泛着些棕黄。 少年脸上、身上都已经清洗干净,只是一张立体的面庞仍旧满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伤处则还裂开着。 可就算如此,同之前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沈舒意仔细打量过去,觉得九俦当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许是因为母亲是乌国人,让他的身材特别高大,五官深邃,睫毛有些卷翘,显得尤为深情。 但总的来看,除了那双墨绿色的瞳仁,倒与大乾朝人并无太多不同。 “人挑好了吗?”沈舒意问。 九俦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之前所说的梦,是什么?” 沈舒意道:“我于千里之外梦见你,梦见你随我开疆辟土、守护大乾,也梦见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护我无忧。” 九俦冷笑道:“就凭这样一个梦?” 沈舒意轻声道:“虽然是个梦,可你却真实存在,我也确实找到了你,不是么?” 九俦半晌说不出话,毕竟,他在这之前确实从未见过面前的少女,更不曾来过京中。 “可我身上亦有乌国血统,你怎知我会为了你口中的大乾卖命?” 沈舒意摇了摇头:“大乾与乌国都不曾善待于你,所以我不奢求你为大乾朝如何,只是要你为我做事。” “至于你会为我做到如何?这是你的自由,我想,来日,自有答案。” 前世,九俦也确实如此。 他从不是为大乾朝卖命,而是为自己卖命。 少年虽然高大,却并不粗犷,相反,他心思细腻敏感。 自幼时饱受追杀,到后来几经转手买卖,他遭受过这人世间所有的恶意。 他同江漓不同,江漓曾经历过显赫的繁华和美好,也遭遇了刻骨的背叛和伤害,更承受着满门尽失、却无能为力的悲痛,他的恨意凶猛强烈却又隐忍。 九俦所经历的,则是于市井之中,于王孙贵族里,最卑劣也最残忍的人性,是为生计为愚昧而不得不遭受的谩骂和伤害,亦是对世道的迷茫和无措。 你让他去恨,他甚至不知该去恨谁。 可那些细碎的伤害,却如日光日复一日的将他侵蚀,像海浪一遍一遍涤过沙滩,将沙砾磨平。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自己于皑皑白雪中救下浑身僵硬的少年后,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大抵是被伤害的次数太多,又或者是对这世界绝望,以至于不过丁点温暖后,他便拿着性命作为赌注,孤注一掷般放弃了挣扎,准备好了承受这世间所有的恶意。 可让九俦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命运许是终于对他垂怜。 救了他的那少女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亦给了他可以交付性命的伙伴,更给了他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九俦看着她不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舒意也不曾催促,只是点燃了烛灯,将九俦的那张卖身契点燃。 九俦看着那张字据化为灰烬,喉结微动。 而后他便听少女道:“若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找人替你安排个良民的身份,让你可以在京中安稳的生活。” 安稳? 呵,九俦自嘲的笑了笑。 顶着这双眼,他就从来不曾安稳…… 看穿他所想,沈舒意将两个药瓶放在桌上,声音温软:“青色瓷瓶里的药丸可以让你的眼睛在一个月内保持棕黑色,花纹瓷瓶里的药丸可以使其恢复。” “若你想好了,可以派人来沈府找我,不论替不替我做事。”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这一世的九俦,还未对人世间彻底绝望,自然仍有他的顾虑。 沈舒意不想勉强,只是能看到他比前世少受许多苦,仍旧由衷替他高兴。 “等等!”九俦看着少女的背影,喉咙发紧,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 九俦声音带了几分哑意,墨绿色的眸子里依旧带着些茫然,缓缓道:“我可以试试。” 沈舒意笑开,清冽的杏眼弯了弯:“想好了吗?上了我的贼船可就不好下了。” 九俦说不出话来,只是忍不住想,真的有人会于千里之外,做一个与他有关的梦吗?还是…这又是另一个让人坠落的阴谋? 可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把他辗转再卖上个几次,或许都比不及这少女今日付给掌柜的银钱。 “恩。”九俦轻轻应声,似乎身体先于脑子,更快的行动。 沈舒意是真的很高兴,眼角有些酸胀,她高兴于这一世,九俦对她所言是‘我可以试试’,而不再是如前世那般,说的是‘我可以给你我的命’。 我可以给你我的命,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 五日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沈舒意也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江漓的消息。 江漓追查到黄莺的父母时,正巧遇见一波杀手要将两人灭口,他顺手将人救下,如今正在往回赶。 沈舒意站在沈府的八角亭中,一面看着雪景,一面思量着,萧廷善弄出个假连翘不算,竟是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不过这倒是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只不过,眼下江漓将人救下,要不了多久,萧廷善就会得到消息…… 片刻后,沈舒意瞳孔微寒,冷声道:“不好。” “小姐?”玉屏轻声问。 沈舒意顾不上解释,沉声道:“备车,我要去见九俦。” “是。”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京中的一处三进宅院,院中,几个男人正在练武,俊俏的少年则坐在廊下,嘴里叼着根枯枝,一手杵着下巴发呆,像是无所事事。 “小姐来了。”有人见着沈舒意,殷勤的开口。 沈舒意同他点了下头,随即朝内室走去,九俦一见着沈舒意,立刻站起身。 沈舒意也没废话,对他招了招手,他便立刻跟了进去。 第323章 空城计 进了房内,仍旧冷冽,几人似乎并未烧起炭火,但习惯使然,沈舒意还是脱了披风。 玉屏连忙伸手接过,金珠则是去沏热茶。 沈舒意开门见山,看向九俦道:“帮我去劫一个人,若是动作够快,她应该还在这处,不过或许已经迟了,那就需要你带人去查了。” 九俦看向沈舒意手中的舆图,见她纤细漂亮的手指指出了一个位置。 “我现在便去。”他看清楚后,干脆利落。 沈舒意让剑魄将准备好的衣物交给九俦,嘱咐道:“对方当是设了埋伏,除了寻常侍卫,应当还有一个高手,身形彪悍、外表粗犷,若遇到此人,你务必谨慎。” 沈舒意不太确定,盯守黄莺的人会是谁。 闻人宗和蒙括是萧廷善手下的两位高手,只闻人宗多是跟在萧廷善身边,干一些隐秘的勾当,同时保护他的安全,蒙括则在军中赋职,故而不能轻易离京。 “好。”九俦将沈舒意的话记下。 直到一行人换好衣物,沈舒意让江漓的手下过来接应他们,毕竟之前一直是江漓的人在盯着黄莺的动静。 沈舒意将几人送到门前,眸色深沉。 九俦身上的伤还没好,需要将养些时日,而如今,她也没能替他寻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看样子,该去典当行转转了。 “若是不敌,以自己安全为重。”沈舒意轻声开口,视线落在少年脸上。 九俦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沈舒意看向几人,轻声道:“我等你们回来。” * 半个时辰前,闻人宗亦是收到了手下的消息。 “公子,咱们的人失手了,黄莺的父母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 萧廷善皱起眉头,双手后背,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一对白玉核桃。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闻人宗摇头:“还没查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高手,除了撤退及时的,我们的人都折在了那。” 萧廷善没做声,温润苍白的面庞上蒙上一层阴霾。 不论如何,此事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黄莺不能留了。”半晌,萧廷善缓缓开口,温润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冰冷。 眼下既然已经有人注意到黄莺的身份,那么便决不能再留下一个活口,否则总会被人抓住把柄。 没什么比一个死人更可靠。 不过是连城那边麻烦些罢了,但找到一个死去的‘连翘’,亦是找到。 “我派人去做。”闻人宗应声。 “不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坏我的事。”萧廷善轻声道,随即,他转身看向闻人宗,低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务必将黄莺的父母解决。” “是。” “让蒙括戒备起来,陪他们好好唱唱这出空城计。”萧廷善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白玉核桃,心思阴沉。 * 因为已入冬日,天色黑的极早。 九俦带着几人赶到沈舒意给的地点,蛰伏起来。 这处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宅院,因为里外有丫鬟和侍卫进出,所以看起来比普通人家富庶一些。 九俦带着几人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倒是察觉到,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些侍卫,暗中竟也把守着不少人,更有人一直在盯梢。 如此森严的戒备,想必小姐要劫的人还在。 九俦做了简单的安排后,几人便趁着微暗的天色动起手来。 几人虽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但有沈舒意开的伤药,再加上仔细休养了几日,多是影响不大。 没一会,院中的侍卫便被放倒。 九俦直奔把守最严的房间,可才推开门,一把长刀便迎头劈了下来。 九俦当即举刀扛了上去。 蒙括眯了下了眼,只觉得这一下,竟震的他虎口发麻,再看去,才发觉,来人的身量竟比他毫不逊色。 不等蒙括反应及,九俦再度出手。 蒙括也毫不避让,怒吼一声:“让老子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九俦神色不变,少年音色干净利落:“我是你爹。”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将蒙括的火气都激了出来。 “受死!” 一时间,两人的长刀发出刺耳的铿鸣,长刀与长刀皆是极烈的霸道之物,眼下相撞,火星四射,只将房内晃的宛若白昼。 蒙括本是志在必得,未曾将来人放在眼里。 可越是交手,他神色便越是凝重,只觉得此人刀法诡谲,极为难缠! 那一招一式,没有章法可循,偏偏却对他压制的厉害。 九俦倒是因着沈舒意的提醒,早有准备,半分也未曾轻敌。 九俦的刀法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蒙括却是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大将,故而他的经验远胜九俦。 可就算如此,两人也仍旧打的难解难分。 蒙括越打越觉得憋屈,胸腔里像是染着一团火气,说不清的缘由,偏觉得这贼子的招式对他极为克制。 九俦神色如常,不动声色的将人朝内室引去。 入目,内室空无一人。 看出他的意图,蒙括粗声道:“呵,公子早就料到了你们的盘算,就等着你们来呢!” 九俦面色微沉,才欲转身,忽有数箭自窗外破空而入,箭矢锋利! 九俦就地翻滚,险险避开,可下一瞬,蒙括的大刀便凌空劈下,刀锋刚烈霸道! “受死吧小子!”蒙括满眼凶狠。 九俦就地翻滚避过,却因为躲避不及,长刀在他后肩没入。 蒙括没能高兴太久,下一瞬,九俦侧身,将长刀换至左手,自腋下反向刺出,直入蒙括的腹部。 刀剑没入血肉声,清晰刺耳。 蒙括暴怒,转过身,不顾长刀被抽出,鲜血四溅,他凌空跳起,双手执刀,直劈向九俦。 这一次,九俦未曾恋战,踩着一侧的矮几,破窗而出。 蒙括追出,只是才出庭院,便有手下上前来报:“大人,对方极为狡诈,破了我们的埋伏,我们只抓住一个活口!” 闻言,蒙括收回视线,粗声道:“有一个就成,不怕审不出来!” 几人汇合后,九俦同江漓的手下接应上,沉声道:“所有房间都搜过,小姐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对方蹙眉:“可这几日,未曾见过有人离开。” 他话音才落,九俦手下一人捂着流血的胳膊,低声道:“陈空被抓,留了活口,怕是会供出沈小姐……” 第324章 也该是她 九俦皱起眉头,提起还在滴血的刀,沉声道:“我回去杀了他。” 对方埋伏重重,救人不易,可杀人却不难。 江漓的手下阻止道:“不必,小姐说了,若事成便带人回去,若不成,只需我们全身而退就好。” 九俦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人直视着他道:“走。” 顿了顿,九俦垂下眸子,倒是随着一行人撤回了隐藏的住所。 沈舒意在廊下等了许久,直到一行人趁着夜色而归。 一眼看过去,并未见到年轻的少女,沈舒意的心便沉了下来,知道怕是没能将人救回。 “小姐。”九俦几人跪在地上。 “进来。”沈舒意沉声开口,随即率先转身回房。 九俦顿了顿,心下生出一抹不安,他没能做到…她是不是不再需要他了? 几人跟了上去,心下皆有些忐忑,尤其同九俦一道被买回的几人。 毕竟,没人喜欢废物。 可直到进了房间,入目,室内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因着少女的存在,多了些丝丝缕缕的冷香。 郎中和草药早就备好,一旁的桌案上更是准备好了驱寒的姜汤、热茶、和烈酒。 “都坐,说说情况。”沈舒意没有废话,看向九俦温声开口。 九俦恍惚了一瞬,下意识道:“对不起,我们失手了……” 因着天色暗,直至此刻烛火通明之下,沈舒意才注意到九俦黑色的夜行衣上,肩膀处有一片湿润。 “你受伤了?”沈舒意蹙眉问。 “我……”九俦垂下眼眉, 立体的轮廓勾勒出些许倔强,似乎怕如平素般被舍弃,却又执拗的不愿开口。 可没想到,他没等到少女的失望,而是等到了一只细腻温润的手。 沈舒意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潜心替他诊了下脉象,随即对着一旁玉屏嘱咐,让郎中在寻常的汤药中多加了两味。 “你旧伤未愈,身体透支严重,我本不该这个时候让你涉险,不过如今我手中无人可用,只能先委屈你。”沈舒意轻声解释。 九俦喉结微动,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沈舒意转身回到位置上,看向他:“坐,和我说说,见到黄莺没有?可否遇见了我说的那人?” 九俦回过神来:“我们搜遍整间屋子,未曾见到那少女踪影,我同小姐所说之人交手数个回合,我经验不及他丰富,可若是全盛时,他必不是我对手。” 听见这话,沈舒意不由得笑了:“他当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前世,蒙括亦是萧廷善手底下威风凛凛的一名大将,随着萧廷善登上太子之位,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得意一时。 遇见九俦之前,蒙括大概不会相信,这天底下有个词叫做克星。 蒙括的打法本就霸道刚烈,偏偏九俦自边疆长大,打法自有乌国的蛮横霸道、摧枯拉朽之势。 不仅如此,更因为多年逃亡,他防御起来多凭本能,融合了大乾和乌国之长,没什么套路可循。 故而刚柔并济、攻守兼备之下,竟是分外克制蒙括。 而自从拿到他的本命武器——亢龙锏后,蒙括便再没能胜过他。 只是不知道,前世九俦死后,蒙括是何感受? 或许,也会惋惜和愤怒吧。 九俦不知道,她对自己为何如此的信任,只是却没法否认,这种被人在意着的感觉,让心口都变得酸胀,也让他变得无措。 沈舒意收回思绪,想起黄莺,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人既然从未离开过那处宅子,可搜查起来却也不见踪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宅子有密室或者暗道。 可人到底是死、还是活…… 显然,萧廷善已经知道了黄莺父母那边的动静,一计失败,只怕黄莺凶多吉少。 “派人继续盯着那宅子的动静,若有黄莺踪迹,来回复我。”沈舒意看向江漓的手下。 “是。” 九俦回过神来,眉目冷厉:“陈空被抓住留了活口,恐怕会供出小姐。” 沈舒意倒不在意,手里捧着个暖炉,轻声道:“无妨,左右我同那人也不对付,他知道是我想必不会意外。” 何况,她去兴旺楼买人,总会有消息传出,萧廷善若是有心,必能查到。 只是,那陈空的男人怕是不会再有命在……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一旁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几人,沉声道:“你们才到我手下做事,我不会要求你们舍命为我,只是我这人容不得背叛,你们待我如何,我自会百倍还之。” 少女声音冷然,音色干净,不同于她带来的温暖,那双眼凉薄又冷漠,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金。 一时间,几人心思各异。 短短数日,同沈舒意接触不过几次,却也知她温软和煦、体贴下属,只是显然,少女绝非软弱可欺的良善之辈。 “我等甘愿效忠小姐!” 有人沉了心思,起身跪地表态,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便也纷纷跪下。 他们大多身怀武艺,却被人数次转手买卖,或是背负罪名、或有仇家追杀、或是亡命之徒。 只如今,遇见个好的主家,已是不易,倒有不少人当真是歇了旁的心思。 * 沈舒意回到沈府后,心情仍算不得好。 这场雪来的迟,而后不出三日,天气便又回暖,冬雪消融,阳光和煦,以至于大家都以为这是个暖冬。 殊不知这恰恰是大乾十余年来,最冷的寒冬。 她站在荷花池旁,看着结了层霜雪的湖面,只想起黄莺来。 萧廷善那样狠毒的人,必然不会多留隐患,眼下江漓那边仍旧没有消息,倒不知那少女可还活着,又能否熬过这个长夜。 一个时辰后。 萧廷善收到蒙括的消息:“公子,对方招了,前些时日买下他的主子是个女人,姓沈,名字他也不清楚,但兴旺楼的掌柜应该知道。” 萧廷善顿了顿,只觉得可笑,齿缝中轻咬出一个个字来,音色好听:“沈舒意?” 蒙括无法回答,想着去兴旺楼去查。 可兴旺楼自有兴旺楼的规矩,且那鬼地方高手如云,他们眼下犯不上得罪他们。 男人手中的白玉核桃,转动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萧廷善垂下眸子,嘲讽的笑了笑:“也该是她。” 第325章 拜帖 旁人蒙括不知道,可这位沈小姐,他回过神后便知晓了她是谁。 那日在去玉佛寺的山路上,可就是这位沈小姐,眼都没眨,便将自家公子抓过来,替连城挡下了一刀。 一想到自己得意多年,最后却马失前蹄,害得萧廷善身体更差,蒙括便说不出的懊恼,只觉得有人的巴掌直接扇在了自己脸上。 “公子,那黄莺……”蒙括沉声问。 萧廷善咳了几声,转过身,紧了紧领口大氅的带子,一如既往的温和:“杀了吧,正好今夜遇袭。” 蒙括反应过来:“是。” 萧廷善一面往回走,一面问:“你说她手下有人,武艺比你也毫不逊色。” 蒙括沉默片刻,朗声道:“是,今日我在他手中算是吃了暗亏,我同他打斗数个回合,他未落下风!” 萧廷善掌心的白玉核桃缓缓停住,温润的眸子多了些深沉。 沈舒意…这位沈家二小姐,他还真是不曾看透过。 一个屈居佛寺数年的名门闺秀,何德何能,能招揽下这样的高手? 萧廷善久久不曾做声,只觉得自此女回京,沈府风波不断。 而自己的事,也是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破坏。 “给闻人宗传个消息,让他找到那两人后,务必要做的干净。” “是。” 萧廷善停下脚步,看向面前花园中的枯枝,再度道:“明日,替我向沈家二小姐递个拜帖。” “是。”蒙括应声后,悄声没入黑暗。 * 京郊的宅院内,黄莺由婆子从密室内扶着出来。 因为之前那一场刺杀,让本就拘谨不安的少女变得更加胆小。 “那些刺客可走了?”黄莺战战兢兢的开口,一说话,便牵扯着脸上的皮肉疼的厉害。 “走了,蒙大统领一直守着我们,你放心,公子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婆子安慰道。 黄莺点了点头,因为一只眼看不太清,几乎失了平衡。 她缓慢的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烛台轻声道:“公子为何迟迟不带我去见父亲?” 纵是少女纯真又不谙世事,可有时候也总会有些许直觉。 “那神医到时候总要求证你的身份,公子自然要准备的万无一失,何况,如今这么多人盯着,总要先保障你的安全。”婆子开口解释。 黄莺沉默下来,不做声。 婆子道:“我说小姐,您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黄莺轻笑了笑,半张脸脆弱又美丽:“没什么嬷嬷,我就是觉得,会不会我认回了父亲,也一样活不久呢……” “不会的,你就放心吧,而且我不是告诉你了,你父亲的医术了得,能医死人、肉白骨,你脸上和眼上的伤,他定能治好。” 这话听的多了,黄莺心中的期待竟也渐渐变少了。 “谢谢你嬷嬷,我想一个人待会。”黄莺再度道。 那婆子叹了口气,眼里多了些不忍,摇着头离开。 黄莺坐在桌前,从亵衣上扯下了一块碎布,而后用簪子刺破手指,在上面缓缓写下一个小字。 此刻,蒙括已经将萧廷善的意思带了过来。 婆子听到后,愣了片刻:“为…为何非要如此……” 蒙括瞥了她一眼:“不该你问的你别问,公子最是仁善,这般做必有他的道理。” 婆子讪讪住嘴,眼见着蒙括的一名手下,转身走向房中。 黄莺听见动静,匆匆将布条藏于身上的香囊内,而后抬头看向来人。 入目,一身材高大的侍卫,自阴影中而来。 “黄莺,公子请我带你过去,去见你生父。”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闷。 黄莺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现在?” 眼下天色大暗,风雪交加,怎么会是现在…… 男人并未解释,只是道:“没错,这样最能避人耳目。” 黄莺怔了怔,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轻声道:“稍等。” 她起身才想收拾下东西,男人再度催促道:“不用收拾了,公子那什么都有,等你父女相认,自会为你安顿好一切。” 黄莺抬眸看了看他,只是天色太黑,又背着光,以至于她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沉默片刻,黄莺道:“好。” 随后,黄莺便走出房门,男人走在她身后,黄莺轻声问:“我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她总不愿意往坏的方向去想。 或许,一切都是真的呢? 男人并无多少耐心,也没有同她攀谈的欲望:“你见了自会知道。” 黄莺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公子会善待我父母吗?” 男人不曾回话,漆黑的夜色里,一道寒光闪过,下一瞬,一把长刀自身后而出,直插入少女身体。 黄莺的脚步顿住,满眼惊恐,随即又带了些释然。 看来…她那日听到的话……果然是她想的那般。 只盼着,这位公子达成他的目的后,能善待他的父母。 顷刻间,男人抽出长刀,血液飞溅而出,黄莺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时间像是被无数倍放慢,她嘴角溢出血迹,挣扎着看向黑衣人,声音带着些颤意,却还是坚持道:“会吗?” 她很爱她的父亲和母亲,不论她是不是他们亲生…… 她只是惧怕,因为自己的存在,给他们带来灾祸。 男人冷声道:“这你就要去地下问他们了!” 男人的话,让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咚’的一声,摔倒在这风雪交加的夜色里,可心底的执念让她仍剧烈的挣扎起来:“你们这些恶人!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一脚踹在她胸口,直至少女彻底烟气。 他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只是转身道:“向公子复命,人已经解决了。” “是。” 夜色越来越沉,寒风呼啸,铺天盖地的银白将夜色晃的宛若白昼,偏风霜又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宅院石阶前的地上,一个身着粉裙的少女躺在皑皑白雪之中,身下逐渐的、缓慢的荡漾开一朵血花、越来越大,而后又同白雪凝结。 少女半张脸清秀美丽,另外半张,却仿若恶鬼。 恰似她的一生,曾见过美好和温柔,却也见到了人心险恶。 第326章 所求 翌日,清早。 沈舒意正在倚窗看雪,同时也在等着小舅舅赵德海的消息。 离那场大雪越来越越近,寒冬也快到了。 沈舒意估摸着时间,当是在那场秋猎以后,温度骤降。 为了迎合太后的寿辰,所谓的秋猎其实已在冬日,而后没过太久,就是年关。 只是这一年,着实难过。 “小姐,宋世子派人给您送来的拜帖。”金珠自外面进来,低声开口。 沈舒意接过后,入目,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诚请沈小姐,巳时一刻,前往福瑞楼一叙——宋廷善敬上。】 盯着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沈舒意垂下眸子,将信笺烧成灰烬。 看样子,那少女的命终究是留在了这个冬日。 宋廷善请她过去,无外乎试探她的深浅,一来想让她闭嘴,二来则是隐形的示威,宣告他将迎来的胜利。 “小姐,您要去吗?”金珠站在沈舒意身侧,问。 因着学字已经有段时日,眼下几个丫鬟虽然还写不太好,但识字却已经不成问题。 沈舒意轻声道:“去,自然要去。” 金珠忍不住道:“只是眼下京中…都在议论您的和大小姐的八字……” 闺阁少女,八字虽然多不外露。 但是眼下京中关于沈静语和她的传言,却是不断,一个天定贵女,一个刑克夫家,难免被人拿来讨论和比较。 这话虽还未传到沈景川耳中,可丫鬟们惯常出入市井,最能听到大家的闲谈。 “您这个时候和宋廷善见面,恐怕会影响名声。” 金珠着实怕这事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沈舒意垂下眸子,淡声道:“不要紧,坏一点没什么不好。” 毕竟按照她对沈景川的了解,他那日虽为自己那番话动容,可在官场上的混的人,哪有几个心慈手软的,许是等过了那个劲儿,便又盘算起她的婚事了。 她总归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父亲对她的那丁点‘疼爱’上。 对上金珠忧虑的目光,沈舒意不免安慰道:“我戴上帷帽总好了吧。” 金珠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福瑞楼二楼。 临窗的一处,四周用竹帘隔开,竹帘自屋顶悬挂而下,以轻薄的纱线缝制,上面绘有雅致山水,既将此处同四周隔开,又确保外人可以透过纱帘看到里面的动静。 换言之,是男女相见最合适的地方,以免传出风言风语。 沈舒意头戴帷帽,身上披着一件浅紫色的披风,在小二的热络下,步入此间。 萧廷善临窗而立,单手后背,手中把玩着一对白玉核桃,随着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时不时发出清脆干净的声响。 沈舒意摘下帷帽,放在桌旁,音色清越:“宋世子邀我在此处相见,想来必有要事。” 萧廷善闻声转过身来,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又一次认真打量起她来。 少女乌发如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似乎向来不喜欢在此事上花费太多时间。 她头上戴着枚雀登枝的金步摇,搭配了两朵赤金马蹄莲的发簪,除此之外,耳朵上坠了一对小巧的东珠,便再无旁物。 她一双眼清冽而明亮,凉薄又透着些许疏离,以至于让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多了许多不怒自威的冷艳。 萧廷善几乎记不清,第一次在玉佛寺见她是什么模样。 他努力回想许久,隐约记起那是个言辞粗鄙、面黄肌瘦的羸弱少女,带着满身的戾气和攻击性……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那是被生活磋磨后竖起的尖刺,亦是不曾被温柔以待过才会拥有的铠甲。 可显然,他错了。 他从未看透过她! 面前的少女,并不像他记忆里的模样,萧廷善不知道是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还是后来变成的这个模样。 萧廷善收回思绪,在沈舒意对面落座,温声道:“只是想同沈小姐再聊聊,看看我们有无合作的可能。” 于萧廷善而言,与其敌对,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化敌为友。 毕竟沈舒意既然知道了他的谋算,难保不会坏事。 沈舒意弯起唇瓣:“宋世子锲而不舍的精神,真是让我动容。” “自然,只要能让小姐回心转意,宋某愿意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萧廷善神色认真。 他此刻面色苍白,一双眼温和而无害,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耐心和柔情,让沈舒意总是难以将这张脸,同后来那个同她反目的人重叠在一起。 可萧廷善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 他在低位时,可以折腰可以低头、可以磕头下跪,他可以付出无尽的耐心和温柔,在你身上耗费数不尽的时间,可当他得势,当他尝到权势的滋味,那个深藏的他,便会露出利爪和獠牙。 那,才是真正的他。 沈舒意莞尔一笑:“宋世子想怎么合作?” 萧廷善没有回答,而是道:“那要看沈小姐想要的是什么。” 萧廷善想了很多次,却仍看不懂她所求。 除去为沈舒寒治病,他看不懂她还想要什么。 毕竟,一个闺阁少女很难知道连城的存在,毕竟,仅仅为了兄长治病,她不会豢养那么多高手。 沈舒意目光玩味,亦是没有回答:“我倒也同样好奇,宋世子的病若是治好了,又想要什么?” 宋廷善笑容温和:“宋某无所求,只是盼着少瘦身体牵累之苦,多尝人间百态罢了。” 沈舒意神色多了抹讽刺:“这就是宋世子说的十二万分的诚意?” 宋廷善沉默,直视着面前的少女,不知她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清冽:“既然如此,不谈也罢,我只能在此祝福宋世子能够——得偿所愿。”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萧廷善的心逐渐沉了下来。 半晌,萧廷善垂下眸子,轻声道:“宋某身为男儿,自然也盼着建功立业、匡扶社稷,只是位卑言轻,说出来怕惹小姐笑料罢了。” 他那张脸分外苍白,沐浴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里,显得分外温柔和无害。 第327章 恭喜 沈舒意没再看他,转头看向窗外,幽幽道:“宋世子想匡扶社稷,只是不知世子是否看得见这民间疾苦。” 萧廷善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只觉得这沈舒意油盐不进,仍旧在同他打着太极。 “沈小姐似乎对我成见颇深。” 萧廷善这次没有再问,而是用了一个陈述句,因为他问过太多次,可显然,沈舒意根本不打算给他一个答案。 沈舒意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俗话讲,人褪去皮囊有二百零六块骨,穿上衣服却能有一万八千相,我本无相,亦有万象,我是何相,取决于你。” 闻言,萧廷善的心沉了下来。 显然,沈舒意这番话的意思,是在暗指他绝非善类,不值得相交,故而她从不惧与他交恶。 半晌,萧廷善笑了出来,倒不再执着于此,只是道:“不论沈小姐如何作想,宋某必定会请得连城先生出手,替宋某续命。” 沈舒意轻笑了笑:“若宋公子有这个本事,舒意自然恭喜。” 萧廷善缓缓道:“他日若是沈小姐想替兄长相请,或许宋某亦可在连城先生面前为您美言。” 沈舒意讥笑道:“宋公子如此笃定,想来,必是有人命陨京城。” 萧廷善的那几分得意顷刻间淡去,又如当头被人泼了盆冷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面前的少女能猜中他的打算。 “沈小姐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费心,着实出乎在下所料。”萧廷善缓缓开口,这也正是他所不解的地方。 一个没多少利用价值的孤女,她愿意大费周章的去救,可明明更有价值的自己,她却又弃若敝履。 他笃定,若他们二人联手,必定能让连城出山,明明是双赢的结局,何乐不为? 沈舒意杏眸沉静,冷声道:“宋世子自然不懂。” 沈舒意清楚,他眼里装的下山河远阔,却装不下人间烟火,他一腔抱负,盼的是海晏河清,却不曾知道要给百姓安乐。 他嘴里说着仁义道德,不肯提及的却是满腹龌龊,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南征北战、至高无上的帝王,却不知这一路,他踩的是黎民的尸骨、百姓的血肉。 一个从不肯低头看的人,你要他如何怜惜众生? 沈舒意目光悠远,唇瓣轻启:“宋世子不必再费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沈舒意,能接受像江漓、九俦、甚至是自己一样的人横死,却无法忍受黄莺、还有猎场中那少女的消亡。 因为江漓、九俦或是自己,他们皆以身入局,他们有所求亦有所图,既然上了赌桌,便会愿赌服输。 可黄莺、还有那少女,她们从始至终都是权力倾轧、利益争夺之下的牺牲品,被迫卷入一场又一场的阴谋,生不知为何,死亦是不知为何,明明无所求,偏偏身不由己。 萧廷善倒也没再勉强,毕竟就算他承认沈舒意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亦有几分本事,可他却不认为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就能搅动风云。 “沈小姐手下高手如云,只盼小姐今日所行,他日不会后悔。” 萧廷善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明显的冷淡了许多。 大抵已然被人看透了伪装,又耐心耗尽,便也就没了多少继续装下去的心思。 听出他话里的得意,沈舒意倒也没辩驳,只是道:“看来宋公子志在必得。” 萧廷善沉声道:“是。” 沈舒意笑了笑,拿上帷帽起身:“他日宋世子若求到我面前,我恐未必有您那么好的心肠。” 话落,没等萧廷善再回应,沈舒意便带人离开。 萧廷善站在二楼,看着在风月中上车离开的女子,少见的心浮气躁。 * 翌日,下午。 萧廷善站在窗前,等着闻人宗的消息,直到一只信鸽子带着满身霜寒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将信鸽脚上绑的字条取下,入目,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事成】。 萧廷善弯起唇角,带着几分紧绷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 闻人宗已经得手,只要他得手,沈舒意便再没证据。 即便她想找到其他证据,也需要时间。 眼下大雪封路,若非闻人宗这样的高手日行千里,怕是很难这么快得手。 如今就算等他回京,也还需要上几日。 相差不久,沈舒意那边也得到了赵德海派人给送来的消息。 他拆开江漓的手信,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姑且就让萧廷善先高兴一会吧。 没多久,沈舒意又收到江莲的消息。 “小姐,江莲说宋廷善找上了连城先生,声称找到了连翘,只是……”金珠低声禀报。 “只是人已经死了。”沈舒意眼帘微掀,倒是半点都不必意外。 毕竟,黄莺已死,再过上几日,尸体将会溃烂。 若尸体坏了,那他所求所谋,便没有半点意义。 “我们也去看看。”沈舒意沉声开口。 “是。”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来到连城家的庭院时,不免恍惚了片刻。 平素胡子拉碴的、邋里邋遢的男人不见,不远处的枯树下,是一个身穿浅灰色布衣,发丝齐整,干净整洁的男人。 连城刮干净了胡子,一直佝偻着的脊背此刻挺的笔直。 许是怕人嫌弃,他刻意换了套崭新干净的衣服,发丝没有一丝杂乱,梳理的干净又光滑。 见此,沈舒意的心不由得涨涩了几分。 她停在远处,没再上前。 许是听见动静,连城转头看来,见着是她,眼底的期待不免落了下去,很快又重新升起。 沈舒意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激动,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期待,眼角泛红,哪怕这会强装镇定,却也仍旧难掩欢喜。 许是无人分享,见着沈舒意,连城并未如平素般让人将她赶走,而是唇瓣动了动,带着几分哑意道:“我…我找到连翘了……” 说话间,正巧作少年装扮的江连从一个破旧的矮间内出来,见着沈舒意后,立刻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沈舒意回以一笑,透过江连亮晶晶的眼睛,轻声开口:“恭喜。” 第328章 善良的回报 许是这两个字取悦了连城,连城这次并未如此前一般,让人将沈舒意赶走。 他站在树下,几次向房门的方向张望,难掩期待。 沈舒意倒也没见外,坐在连城长坐的那处矮几附近,麻烦药童帮她沏了壶热茶。 虽有人打扫,可风雪之后,矮几上还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晶莹剔透,倒像一方玉台。 沈舒意垂下眸子,知晓萧廷善必定没有告诉连城那人已死。 药童沏好茶,江连将其端了上来,沈舒意看向她轻声问:“宋世子的人是怎么说的?” 江连压低了声音道:“只说找到了连翘,但是……” “后面的话宋世子没说,只说等他将人带来,让连城先生亲自看吧。” 闻言,沈舒意冷笑出声,果然他仍旧玩的一手文字游戏。 毕竟若是直接相告,连城哪里还有此刻的耐性,又怎么会在这里殷切的等着、盼着?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江连,笑了笑,问:“你怎么让连城先生答应的允你住进他的院子?” 要知道,萧廷善那可是替连城‘挡’了一剑,受了无妄之灾,连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进来。 她确实好奇,江连是怎么做到的。 江连脸颊微红,轻声道:“我就是日日夜夜都守在他的门前,最开始一直在耍无赖,只说连城先生答应了收我为徒,转念却又不准我进门。” 沈舒意不由得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见院前的墙角下每日都守了不少百姓,这几日天寒,我便想着信得着我的,我便替他们诊治,信不着的那便由他们继续在这等。” 谁曾想,这些人多是奔着连城先生和药童来的,一听又冒出了半个连城先生的弟子,且看诊还不收费,自然蜂拥而上。 这么一来,她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没时间再想要怎么混进这位性格古怪的神医家。 可或许是因为她厚颜无耻的打起了连城先生的名头,愣是把他给气的跳脚。 站在门前指着她破口大骂了几日,她也不为所动,理直气壮的和他对峙,直把他气到吹胡子瞪眼。 后来,连城索性不管,由着她在外面折腾。 可随着外面来看诊的人越来越多,又或者到底是怕自己坏了他的名声,江连也不知道自己在忙到第几日的时候,连城遣药童将她叫了进来。 他冷着脸问了她的医术师从何处,而后不客气的讽刺道:“一知半解也敢打着我的名号做事!倒也不怕医死了人,坏了我的名声!” 她那日已经被冻的唇瓣发紫,哆嗦着道:“他们看不起病,或者是旁的郎中医不好,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有些希望。” 连城冷哼出声:“今天起,不准你再去给这些人看诊,否则就滚出我的院子!” 见他答应,江连愣了片刻,笑道:“谢谢师父!” “谁说我答应收你为徒了?自作多情!我不过是看你那副无赖模样,着实惹人生厌!” 不管他怎么说,江连始终是高兴的。 她冻的发僵的身体,终于能在一处寒室取暖,也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 至于墙院外的那些百姓,能劝的她都悄悄劝走了,实在劝不走的,江连也仍旧坚持偷偷替他们看诊。 不过她知道自己学艺不精,所以能治的她治,治不了的她也从不欺瞒,只实话实说,而后看着他们失落的目光,倍感愧疚。 她听舒意姐说过这位连城先生的事,所以对他不愿意救人也能理解。 何况,这天底下的需要救的人太多了,一味的做好人是救不完的,只会牵连自己。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江连,你远比自己以为的更聪明,总有一日,你会比连城先生更厉害。” 江连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帮意姐姐更多,也能救更多的人了。” 沈舒意笑了笑,是真的觉得江连聪明,她打着连城的名号在连城眼皮子底下行事,便算是将了连城一军。 连城那样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别人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自要气的跳脚,再看江连半吊子的水平,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人赶走,要么将人叫进院子。 可那样冷的天,江连自己冻的面色苍白、唇瓣发紫,却还是要坚持救人。 连城分辨的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将她的善良看在眼里,自然不忍将她赶走。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面前的少女,想着,要不了多久,她应该便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世了。 希望她知道这一切,会开心。 “舒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江连有些不解,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舒意只是觉得,这些本该是江连善良的回报。 前世在山林间被欺辱惨死,不该是她最后的结局…… * 没多久,萧廷善身穿一件月白色锦袍登门,入目,男人头上带了一块白玉发冠,周身再无半点装饰,他神色凝重,面无血色,清瘦的身姿下,整个人都显得过于素雅和清淡了。 除此之外,他身后带着松仁、松柏,以及几名侍卫,侍卫抬着一具棺椁,亦是扎了条白色腰带。 连城见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眼底的期待和欢喜也一点点散去,变得凝重。 萧廷善走至院中,一眼便瞥见连城身后不远处,坐在矮几旁喝茶的少女。 热茶在寒天中散发着热气,模糊了那少女的轮廓。 可隔着氤氲的气息,他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双冷淡清绝的眸子。 萧廷善的心一沉,倒是没想到沈舒意的消息这么灵通,比他来的还要早些。 只瞥了一眼,萧廷善便收回了视线,对着连城拱手,沉声道:“连城先生。” 连城喉咙发紧,一眼看过去,除了那具棺椁,并没有他期盼中的少女。 连城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好像都冷了下来,那些期待、那些渴望、那些热切…… 皆如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让他心寒骨痛。 萧廷善面色羞愧凝重,垂下眸子哽咽道:“让先生失望了,宋某没能将连翘姑娘…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第329章 他赌赢了 连城的喉结动了动,却始终没能上前半步,两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萧廷善转头示意侍卫,将棺椁放在地上。 半晌,厚重的门板被推开,发出厚重的声响。 连城浑身僵硬,终是控制不住抬起步子,缓缓朝那棺木走去。 入目,棺椁中躺着一个身姿纤瘦的少女,少女面庞清丽,只是此刻已经呈现了一种灰白之色。 连城下意识朝她眼尾的胎记看去,半片粉红色的桃花状胎记垂坠在眼角处,而比之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大片的烫伤溃烂压过了一半的胎记,连带着少半张脸也被烧的一片模糊。 连城没有别的法子来确认连翘的身份,只死死盯着那胎记…… 这是连翘身上最显着的特征,也是他找回女儿最大的倚仗。 只眼下,那胎记被毁掉多半。 连城打量着黄莺的同时,萧廷善的心亦是不受控制的提了起来。 他站在连城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虽也像是在看黄莺,实则却是在细细打量着连城的神色,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些蛛丝马迹。 时间像是静止在这一瞬,寒风刮起的霜雪很快便在少女身上覆盖上薄薄一层,晶莹剔透。 一行人谁也没有做声,直到许久后,连城上前,轻轻拨开少女被风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 脸颊上的伤显然是新伤,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痂。 他盯着那桃花形状的胎记仔细看了许久,半晌,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上桃花的一片花瓣。 “这伤…是新伤……” 连城轻声开口,而随着他这句话落,萧廷善的心也逐渐落下了几分。 “是新伤,实不相瞒,是宋某无能,数日前,在下将连翘姑娘带入京中,因暂不能笃定她的身份,所以未曾急着带她来与您相认。” “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后来被在下的仇人所知,为了阻挠在下得您相救,故而…对连翘姑娘痛下杀手……” 沈舒意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萧廷善编。 若非知道他的面目,倒是真要被他这副羞愧难当、不甘又愤怒的模样所骗。 “那日连翘姑娘同奴仆上街闲逛,不曾想却遭遇刺杀,想来对方是想毁了这胎记,故而混乱中,连翘姑娘的脸摔在一盆炭火之上…… ” 萧廷善缓缓垂下眸子,似乎对此痛心疾首。 话未说完,他便沉声道:“此事是在下之过,在下本无颜再来求见先生,只是想到先生念女心切,或许…此事终究该有个了解!” 话说的太多,萧廷善当下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下一瞬,连城忽然一反常态,不再是之前冷静的模样,倒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一把抓起萧廷善的衣襟,双目猩红,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带她来京中后,不立刻来见我!” 四目相对,萧廷善能看到连城眼里的痛苦和挣扎。 也是这一刻,他的心彻底回落下来。 他知道,他赌赢了。 那处胎记虽然已经被烫的模糊,却仍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亦能看到几片完好的花瓣。 这天底下,有如此相似胎记的情况太少。 他亦是不知道寻了多久,才找到此人。 更难得的是,黄莺年岁同那连翘相仿,当真是老天垂怜,赐给他的机会! “是在下的错,在下只知她眼角的胎记同先生的女儿一样,却不能笃定她就是连翘姑娘,故而还在派人查证她的身份……” “本想着万无一失,再带她来见先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些人本是痛恨宋某,想置在下于死地,没想到却因此波及连翘姑娘,在下实在羞愧难当!” 听着萧廷善这番话,沈舒意眼底多了抹讽刺。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她甚至能看得出他眼里那抹得意和兴奋。 显然,他以为自己赌赢了。 他以为他那条贱命,终于有救了。 听着这话,连城缓缓松了手,萧廷善的衣襟被抓出一片褶子。 连城后退了两步,像是找回几分理智,摇头道:“不,她不是连翘…她不是我的连翘!” 这话,再度让萧廷善的心神又紧绷起来。 “先生……” 连城双目猩红,看向他缓缓道:“你后来查到了什么?你如何证明她就是我的连翘!” 他声音从缓慢,逐渐拔高,说到后来,带了些歇斯底里。 “说话啊!你怎么证明!你怎么证明她是连翘!!!” 显然,萧廷善早就料到连城会有此一问,当下道:“松仁。” 松仁上前,呈上了一张舆图,认真道:“这是公子查过的舆图,当年姑娘与您失散后,被人牙子骗走,后来转手卖到一大户人家当丫鬟,后来姑娘犯了错又被发卖,路上阴差阳错的逃了出去……” “再之后便和难民一路沿着这条路线走过,当时不少人都能作证……” “除此之外,黄莺姑娘的年龄、籍贯、倒都是和连翘姑娘对得上,至于其他的,我们也实在不知还能如何求证。” 萧廷善应声道:“眼下只能找到两处的证人,在下本想万无一失后再带她见您,没想到…竟是迟了一步。” “连城先生,此事实在是在下之过!” 萧廷善说的诚恳,掀开衣摆跪了下去,于风雪中对连城重重磕了个头。 连城沉默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是萧廷善拿出的这些证据,就说是他,他除了那胎记,亦是拿不出什么其他东西来证明连翘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除去当年她脖子上系着的一枚红豆珠子、 似乎便只有眼角的胎记了。 可颠簸多年,那孩童佩戴之物,又怎么能保证还在? “她…是怎么去的?”半晌,连城再度开口。 萧廷善苦笑道:“当是宋某仇家太多,有人见不得宋某续命,故而便派了杀手到宅院对连翘姑娘动手。” “在下虽安排了侍卫,只是…终究不敌,这才迟了一步。” 萧廷善不欲再多说,一旁的松柏道:“连翘姑娘是从房间向外逃走时,被刺客一剑刺穿了后心,摔下台阶而亡。” 连城视线朦胧,眼前几乎能浮现出那时的惨烈。 “她,可有什么话留下?”连城哽咽。 第330章 何错之有? 松柏顿了顿,轻声道:“未曾,她只是喊了一声爹和娘……当是后来收留她的那对夫妇,他们待她一直不错。” 闻言,连城垂下眸子,眼角滚落下一串泪花。 “先生节哀。”萧廷善缓缓开口,神色悲怆,比起连城的痛不欲生,更多了些羞愧。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扯了下薄唇。 她不得不承认,萧廷善确实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他将连翘之死,归咎在他的仇家身上。 既然对方为了不让萧廷善续命而杀了连翘,那么连城作为父亲,自然要兑现诺言,让萧廷善活下去! 只有萧廷善活下去,才会让那些害了连翘的刽子手怒不可遏,才会让他们的算盘落空,而这样一来,萧廷善自会替他对上仇家,替连翘报仇! “此事之过皆在宋某,还请先生…受宋某一拜!” 说罢,萧廷善当真放下身份,在风雪中对着连城重重磕下一头。 一旁的两个小厮连忙上前,作势要将他扶起:“公子!你身上的伤本就还未好,如今天寒地冻,当心落下病根……” “咳咳,不必扶我,比起先生之痛,我这算不得什么!”萧廷善摇头拒绝,脸色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半晌,连城似乎才收回心神,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萧廷善,缓缓道:“错不在你,是我对不起她。” 他喉结微动,带着几分哽咽道:“你已经替我找到了她。” 这一刻,萧廷善的心再度提起,有一种悬而未决的期待和欣喜,因为他清楚,接下来连城的话,将是他心心念念、至关重要的承诺! 他亦想习武,纵是不能习武,也渴望长命百岁。 这世间,谁不想活的更长久呢? 何错之有? 连城的视线仍旧落在少女身上,轻声道:“我打算将她厚葬,公子可有异议?” 萧廷善道:“这是自然,在下必定会将姑娘的葬礼办的体面,只是…姑娘的养父母那边,我们亦是要询问他们的意愿。” 连城怔了怔,像是才想到这一点,缓缓道:“确该如此。” 小厮将萧廷善扶起,萧廷善重重的咳了几声,像是下一刻就要断过气去。 连城回过神来,沉声道:“你放心,你既替我找到了连翘,你的毒我自会替你解。” 闻言,萧廷善大喜过望。 可他的神情却控制的极好,惨白温润的一张脸,似乎因为羞愧更加没有血色。 “先生!宋某受之有愧,宋某虽将连翘姑娘找到,只是…姑娘亦因在下而死!在下枉负先生所托!当不起先生的承诺……” 萧廷善一番话说的恳切,推拒再三。 沈舒意扯了下薄唇,难掩讥讽。 少女看够了戏,终于起身。 沈舒意身上披了件淡紫色的披风,披风缝制了一圈白色毛绒的领子,将她那张脸衬托的宛若白玉,精致而灵动。 “宋世子当真不想先生相救?那您折腾了这么久,又所求为何。” 沈舒意声音温柔,倒是听不出什么攻击性。 萧廷善抬眸看向她,温润和煦的眸子里多了些深意,他和顺道:“宋某自然也渴望活着,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想尽办法,毕竟于宋某而言,确实不甘,为何有人生来坐享一切,宋某却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 “宋某只想要个公平,难道这也有错?” 沈舒意看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恶心,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两面三刀、虚伪至极! 见沈舒意不做声,萧廷善再度道:“在下只是受之有愧罢了,毕竟…连翘姑娘的死……” 顿了顿,萧廷善看向连城,略显哽咽:“若非在下执意将她带至京中,姑娘虽未必会与您相见,却总会好好活着,而不必卷入宋某的这些是非。”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沈舒意冷笑。 连城却并未想到那么多,只是木然道:“与你无关,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他执意要找她,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打破她原有的生活,也不会让她枉死在京中。 得了连城的话,萧廷善微低着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俨然胜券在握。 下一瞬,却听少女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舒意走到棺椁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黄莺,有些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她同连翘长得一点也不像,她肤色不算白,有着长期农作留下的健康的色泽。 但同时,她又很瘦弱文雅,纵是此刻面容毁了大半,紧闭着双眼,仍旧感受得到少女的性格是怯怯的。 可连翘不同,连翘是灵动又狡黠的,同时她也是倔强又坚韧的。 否则,她不会一路跟在江漓身后,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她也不会胆子大到扮做男装,求到萧廷善面前,更不会在连城门前,一面救人,一面对他回怼。 这样底色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因为这相似的胎记,纠缠在一起。 沈舒意不知道连翘眼角的胎记是什么模样,但她想,一定美丽又耀眼。 “先生仅凭一面之词,就相信这少女是连翘?” 连城转头看向她,知道她和萧廷善不对付,却还是不免对这话多了抹期待。 沈舒意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若她不是,先生可曾想过,真正的连翘流落在外,是不是受人欺凌?又是不是举目无亲?又会不会正在盼着同您相聚、得您援手?” 连城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下意识道:“是啊…如果她不是连翘呢……” “沈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公子光风霁月、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才找到连翘姑娘,怎么你空口白牙,便想诋毁公子所做的一切,你这人真是无耻!”松仁怒声开口。 沈舒意没理会他,只是道:“先生虽是郎中不是仵作,却也知道二者有诸多相通,何不亲自查验,以探究竟?” 萧廷善的眸色沉了一瞬,这一刻,对沈舒意起了杀心! 沈舒意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他,沉声道:“想必宋公子问心无愧,不会反对才是。” 第331章 何不结一桩善缘 萧廷善不知道沈舒意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本能的想拒绝。 但他知道,他不能。 一旦他拒绝,便会引起连城的怀疑。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一旁的黄莺身上,思量着黄莺确实是被人从后心一刀毙命,摔落台阶。 甚至于就连脸上的烫伤,也没有半分破绽。 连城即便医术过人,应当也查不出什么。 “虽然在下认为死者为大,应当入土为安,不该再多叨扰她,但若是沈小姐对此有所异议,在下自然愿意听从连城先生的意思。” 沈舒意轻哂出声,萧廷善这人,真是暗戳戳的坏。 一句话,又在给她挖坑。 先是铺垫了不该打扰死者清净,紧接着又将罪名推托在她身上。 回头若是连城没能查出什么,那便是她的过错,不愿让连翘入土为安,反倒又折腾了一通。 沈舒意懒得同他那些小心思计较,而是看向连城道:“虽说确实不该再打扰连翘姑娘,只不过我想,若是连翘姑娘另有冤屈,相比于所谓的清净,她会更希望自己死的明白。” 连城沉默片刻,看向一旁的药童道:“将人搬出来。” “是。” 药童将人抬出,连城让人将大堂收拾了出来,而后让药童将连翘到大堂。 连城未置一词,转身便跟了上去。 萧廷善落后几步,同沈舒意并肩,轻声道:“沈小姐一定要这样伤人么?我不知道,如此行事,小姐能得到什么?” 一语双关,像是在说她对连城,实则在问她对他。 沈舒意并未看他,视线落在连城的背影上,淡声道:“不为得到什么,只是见不惯些许不平之事。” 萧廷善再度道:“可这天底下的不平事太多,小姐管的过来吗?” 沈舒意莞尔:“自然管不过来,只是遇到了,便总要管一管。” 萧廷善那双素来温和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再度道:“可她已经死了,宋某却还活着,小姐何不结一桩善缘,该让她死得其所。” 听着这番话,沈舒意气笑了。 这论调倒和沈老夫人颇为相似,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纵然再追查真相也毫无价值,倒不如抓住活着的人,来保住最大的利益。 “若是天下事皆如此,宋公子以为自己今时今日,还能站在这同我说话吗?” 沈舒意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目光锐利而阴沉。 若所有的事都没有章法可循、都不需要一个公道可论,那将君不君、臣不臣,王朝都将颠覆。 为富者不仁,肆意掠夺,为官者不善,仗势欺人,为臣者不忠,毫无气节可言,为君者不明,昏庸无道。 彼时国之不国,民将焉附。 将士做梦推翻主上,百姓幻想一夜暴富,若所有的得到都不需要付出和努力,仅靠掠夺和杀戮,这人间又会是怎样的人间? 而像是萧廷善这些自以为的胜利者和掠夺者,又焉知不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沈舒意不欲与他再论,只是觉得,两辈子加起来,萧廷善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些许本来的面目。 萧廷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只觉得生出一股烦躁。 * 沈舒意入内时,连城已经净手开始验尸。 他虽然不精于此道,可也并非能轻易被人糊弄之辈,他忙着验尸,药童在一旁打着下手。 江连听到消息后,便也凑了过去。 可直到此刻,看清少女的面庞,她不由得愣住。 方才她离的远,便听见几人在讨论什么胎记……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少女的眼角,那里有半点桃花形状的胎记,和她的很像,比她的要大了一些。 虽然那处已经被炭火灼烧的一片模糊,可完好的那处仍能看出花瓣形状。 江连喉咙发紧,缓缓攥紧了手指。 她脸上那桃花更细致一些,不止花瓣有细微的分叉口,隐约也带了些花芯。 黄莺的则是简单上许多。 难道…难道连城先生在找的人…… 江连的脑子一片混沌,错乱中,隐约记得自己幼时曾跟着一个背着大大药箱的男人。 男人那双手粗糙有力,时常拉着她,教她辨识各种草药。 再多的,她便记不起什么…若是继续想下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江连喉咙发紧,下意识便朝连城看去。 可还不等她的目光落在连城身上,身侧便多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沈舒意站在她身侧,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温柔。 “意姐姐……” 江连张了张嘴,眼角泛红,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俨然早就知道。 江连深吸了口气, 恰见萧廷善进来,当即逼着自己收拾起所有的情绪,视线落在黄莺身上。 如果…如果连城是她的父亲…… 那这少女,算不算代她而死! 这一刻,莫大的悲凉和欣喜相撞,悲凉于若自己未曾遇见沈舒意,或许死的会同这少女一样凄惨。 欣喜于她的父亲,从来不曾放弃过她,这些年他自责又愧疚,一直在找她。 两种情绪几乎将江连吞噬。 沈舒意轻声道:“连城先生多年未曾亲自出手,你要仔细看。” 她的声音将江连的思绪拉回,江连点了点头,借着这个机会凑到了连城身边。 连城在验尸,江连看的认真,忍不住抬头打量起男人的侧脸。 他今日收拾的格外的整齐,未见半分之前的邋遢。 她不是没见着他欣喜又期盼的模样,所以…他真的是她的父亲吗? 因着萧廷善在,江连不敢多看,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黄莺身上,想要替她讨个公道。 “宋公子既见过这位姑娘此前的模样,想来可以找画师将胎记的样子画出来,倒也方便师父确认此女身份。”江连的目光从黄莺脸上移开,看向萧廷善。 闻言,萧廷善的心沉了几分。 连城似乎才想到此处,当下抬头看向萧廷善道:“你此前说那丫鬟婆子服侍她数日,总也该见过那胎记的模样。” 萧廷善叹了口气道:“非在下不愿,只是黄莺姑娘此前因这胎记遭受过不少耻笑,故而时常喜欢以妆粉点缀,勾勒出不同形状,在下虽能描述出一二,却未必精准。” 连城这次没做声,只是看向萧廷善的目光里,也多了抹怀疑。 第332章 意外 沈舒意当即道:“正巧舒意的画工还算拿得出手,宋世子只管描述便是。” 得了这话,金珠当即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萧廷善没做声,毕竟沈舒意的画工他是见识过的,此女虽长在山野,却技艺了得。 不等萧廷善开口,沈舒意便先提笔,短短片刻,黄莺的样貌便跃然纸上。 萧廷善抬眸看去,只觉得少女当真厉害,这样短的时间,不过匆匆几眼,便将黄莺仿若画活了一般。 连城站在不远处,看着画板上的黄莺,有些失神,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宋世子,请吧。”沈舒意笑意盈盈,只那笑,未达眼底。 萧廷善收回思绪,缓缓道:“眼角这处,是一朵桃花,往下又连出几朵,像是长在了一根枝桠上的模样。” “几朵?”沈舒意素手执笔,并未急着落下。 萧廷善顿了顿,垂下眸子认真思量许久:“五朵。” 闻言,沈舒意当即落笔。 片刻,画纸上少女的眼角便多了几个粉红色的点,沈舒意再度道:“可否请世子指明具体的位置和方向。” 萧廷善喉结微动,知晓沈舒意问的越细,破绽便也就越多。 连城这些年来寻女,一直留了个心眼。 他只说女儿眼角有一片桃花胎记,却未曾提及过到底有几朵,又是什么模样。 连城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眼里又多了些希望。 萧廷善当下道:“这五朵里当是有两朵是姑娘自己用胭脂画的。” 连城神色不变,萧廷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松仁在一旁道:“公子,好像只有一处是画的。” 这一次,连城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又多了些紧张,萧廷善心下一松,回忆片刻,沉声道:“确实,胎记应当只有四朵,至少我们初见黄莺那日,她脸上的胎记是四朵。” 沈舒意轻轻笑了笑,继续道:“在何处?” 萧廷善走上前,缓缓抬手,在画纸上指了指:“在下有些记不清楚,当是这处、这处还有这处……” “公子,应当是这边还有一处。”松仁在一旁开口。 连城站的远些,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 沈舒意将之前多出来的那一点同另外的几点相连,很快,便在萧廷善所指的位置下,画出了四朵桃花。 江连站在连城身后,亦是抬眸看去。 不可否认,萧廷善指的位置相差不大,只她前面三朵桃花是大的,最后一朵很小。 只是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父亲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这一次,不等沈舒意再问,萧廷善又指出些细节让沈舒意修改,半晌,他转头看向连城道:“先生,在下尽力了,只能记起这些。” 连城看向画像中的胎记,目光复杂。 说实话,他能确定的只有桃花的数量,因为随着人不断长大,脸上的骨骼和皮肉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 胖瘦、长短、肤色都会对其有不小的影响。 所以,他亦是没法清楚的辨别,这少女到底是不是他的囡囡…… 萧廷善说的笃定,因为连城能想到的问题,他亦是能想到,只要确定了到底是几朵桃花,其他的便容易许多。 半晌,连城收回视线,缓缓道:“辛苦你了。” 说罢,连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查验起尸体来,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见此,萧廷善看向沈舒意,虽未置一词,眼里却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沈舒意,不知道你未能料到的这个结果,可会后悔? 还有你那位曾经名动京城的哥哥,恐怕要用一生,来为你的狂妄和天真,来付出代价! 沈舒意能清楚的看到他无声的张狂和得意,仿若他前十几年的痛苦,终于为他往后的日子铺陈开一条康庄大道。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当不曾见着萧廷善眼底的得意。 其实这事,经不起考究。 比如黄莺家中贫困,如何有银钱让她日日描脂抹粉,若不是日日练习,她又如何做到的画的如此逼真,连萧廷善这样的名门公子都不能分辨? 比如她来京中数日,丫鬟婆子近身伺候,难道就没人见过她卸去妆容的模样?又比如她那脂粉从何处采买,可能做到与胎记的色泽迥然无异? 这些细枝末节,其实经不起推敲。 但沈舒意不急,不急在这一时。 姑且就让萧廷善先得意着,也好让他尝尝,乐极生悲、空欢喜一场的滋味。 沈舒意盘算着时间,想着江漓应当也快赶回京中了。 就在这时,连城查看尸体的动作顿了顿,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少女的食指上有一处刺破的伤口。 看着像是由珠钗划破,口子不大,但仔细查看便能发现。 江连亦是发现了这处伤口,下意识看向连城的神色。 连城拧了下眉心,若有所思,视线在黄莺身上打量起来。 江连当下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故而迅速在黄莺身上搜寻起来,她动作不大,很快,便锁定了那枚小巧的香囊。 香囊不大,本不惹人注意,只是太鼓了些。 江连将香囊取下,先是放在鼻息闻了闻,确认香料没有什么问题,而后将其拆开。 一张布条随之被她抽了出来,上面染着血色的图案和字迹。 连城皱了下眉头,将字条展开。 入目,与其说是字迹不如说是一张简化图,许是因为识字不多,字条最前画了辆马车,而后又画了一簇火苗,再之后画了一张流泪的哭脸…… 到最后大抵是她少有的会写的几个字,写下了一个死字。 只是这死字用圆圈了起来,一旁打了个问号。 紧接着,是一张笑脸,同样打了几个问号。 再之后,写下的是他父母的名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看得出模样。 少女用心形的图案将父母的名字和她自己的莺字,圈了起来,像是在努力表达着什么。 到最后,还未写完,便匆匆停下,许是因为匆忙,血迹都不甚明显,断断续续。 萧廷善离的远,见着那带血的字条后错愕片刻,心也彻底沉了下来。 沈舒意眼里露出一抹冷笑。 这就是所谓的功亏一篑吧,大抵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毕竟,黄莺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可以肆意轻贱的蝼蚁。 第333章 小人物的挣扎和反抗 沈舒意同样看不到那字条上写了什么,唯有连城和离的近的江连看的最清楚。 连城目光沉沉,视线落在字条后,抬头看了眼萧廷善的方向,而后再度落回字条,像在沉思。 萧廷善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为何? 为何他不过就是想给自己续命,偏要这样难? 难道这些年,他受的苦楚还不够吗…… 百密一疏,萧廷善只觉得忐忑又悔恨。 连城未做声,只看着字条猜测黄莺要表达的意思,一旁的江连同样在猜测。 车应当表明她被人接来京中,火和哭泣的那张脸则表明她受炭火灼伤,痛苦不已。 至于后面的死字,被圈起来后打了个问号。 表明她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像是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却又不那么确定。 到最后,大抵是表明了对父母的想念和眷恋吧…… 连城喉结微动,透过这短短的一行字符,却好像窥见了少女最后的心路和历程。 只是,纵有这张字条,也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的死存疑。 毕竟单单一个死字,能表达出的东西太多。 而最重要的,是那张打了问号的笑脸,表明的到底是什么,俨然,这是少女留下字条的关键。 连城缓缓将字条收回手中,未置一词。 萧廷善的心紧悬着,眼见一行人皆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先生?” 连城沉声道:“宋世子若无事,便先请回吧。” 一句话,让萧廷善恍神。 “先生,连翘姑娘可是留下了什么线索?或许在下可以帮忙查到凶手……” 不等连城开口,一旁的江连看向他道:“世子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 萧廷善喉结微动,后面的话停住。 不,黄莺不可能有那种脑子,不可能猜得到是他下的命令。 可若是她没有猜到,又怎么会留下这带血的字条? “恕在下不懂这位小兄弟在说什么,我自派人接连翘姑娘入京后,尽心尽力,不曾有半分亏待,唯一有愧的便是牵连到她的安危……” 江莲冷声道:“师父,那张笑脸指的必是这位尊贵无比的世子大人!只是这位姑娘并不通晓文墨,不知该如何表述!” 连城亦做此想,毕竟自入京以后,接触黄莺的人是萧廷善最多,她不识旁人,又怎么会提起旁人? 而萧廷善素来温柔和善,惯是以一副好姿态示人,故而黄莺用一张笑脸代表了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公子。 至于一旁的问号,那更好理解。 少女怀疑这位公子,是否真的如看起来那么友善温和,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写,便想出这种法子。 连城沉声道:“世子还有什么话想说?” 萧廷善双手抱拳,沉声道:“在下不明白,何至于让先生误会宋某至此……”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不等他的话说完,连城一把将布条砸到他脸上,怒斥出声。 萧廷善展开布条,眸色都冷了几分。 男人攥着布条的手指收紧,似乎对于黄莺留的这一手,难以接受。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一幕,眼露讥讽。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来自小人物的挣扎和反抗。 纵然微弱,亦不会甘于认命…… 萧廷善很快收整好情绪,心思飞转,沉声道:“先生这是在怀疑在下?仅凭这些草图,又岂能证明在下就是凶手!” 话说到后来,萧廷善似乎因为气急,音调都拔高了几分。 他目光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更因为恼怒,气息不稳,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昏厥。 连城皱起眉头,因为他这副反应,倒是有了些许犹豫。 没错,仅凭那样一幅草图并不能说明什么? 就算是对簿公堂,这东西也不能成为证据! 此时,玉屏从外进来,在沈舒意耳边低声道:“小姐,江漓回来了。” 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人带回来了吗?” 玉屏点头:“他们走的水路,所以速度很快。” 沈舒意弯起唇瓣:“来的正是时候。” “咳咳…先生若是这样看待宋某,从今往后,宋某绝不登门,就算病死在床,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先生的面前!”萧廷善气息不稳,眼角泛红。 江连只觉得萧廷善狡猾至极,偏她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气的心口发堵。 而这时,沈舒意看向萧廷善冷声道:“宋世子的嘴,真是又严又硬。” “沈小姐这是何意?”萧廷善此刻也当真是被逼出了几分火气。 沈舒意冷笑:“若是黄莺所留的草图不能作为证据,不知道这二人所言,是否可以作为证据?” 话落,琴心便将两位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女带至院中,一行人抬头看去。 入目,男人和妇人皆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黝黑,目光浑浊,男人的脊背有些佝偻,发丝略显花白,妇人则呈现出一股病态,瘦弱又单薄。 只是虽如此,两人的目光却殷切又小心,带着难以言说的质朴。 不等一行人再打量,二人便踉跄着步子奔着那棺椁扑去,入目,棺椁内空无一人,二人再度抬头,见着堂内躺着一具尸体。 妇人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尖声道:“莺儿!” 顾不得这是在哪,也顾不得面前的人有多显贵,妇人一下子扑在脸色灰败的少女身上,粗糙的双手胡乱在黄莺的脸上乱抚着。 “莺儿…莺儿……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妇人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在这风雪交加的严寒中,只让人觉得分外凄切。 而那男人,则是瑟缩着在堂外停下了脚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唇瓣轻颤,不敢上前。 “莺儿…莺儿……是爹害了你!是爹害了你啊!” 话落,男人便在堂外跪坐在地上,佝偻无助的模样,让人眼角泛酸。 沈舒意抬眸看向萧廷善,杏眸冰冷。 这一次,证据确凿,她倒要看看,萧廷善这位素来仁善温润的世家公子,还能编出什么说辞! 第334章 为什么要骗我? 萧廷善如今的造诣到底比不上前世,终是露出了眉目阴沉的一面。 他瞳孔微缩,视线落在那对夫妇身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难以置信。 闻人宗明明给他传信,说这二人已经解决。 可如今,二人不仅毫发无损,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连城面前! 这…怎么可能! 沈舒意冷笑道:“想必这二位,宋世子一定认识。” 萧廷善看了她一眼,喉结微动,少见的没有辩驳。 而沈舒意的一言,像是提醒了坐在地上呆滞的男人,他的目光缓慢的移到萧廷善身上,像是认出他来,而后连滚带爬的挣扎起身,朝着萧廷善扑去。 “是你!是你!!!” “当日你明明说要带莺儿认父,要带她到京中过好日子!你明明说莺儿日后会有享不尽的福禄,为何我好端端的女儿却死惨死在这!!!” 男人像是压抑着满腔的愤怒,怒吼出声,宛若一头濒临崩溃的狮子。 他粗糙干裂的手指,亦如此前的连城一般,死死抓着萧廷善的衣襟,只力道远比连城更大,带着满腔恨意,全然不留半点情面! 男人双目欲裂,红的快要滴血。 “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莺儿为什么会死!怎么会死!” 男人悲痛欲绝,剧烈的摇晃着萧廷善,再不见半分之前对权贵的敬畏。 “你放开!你做什么!” 松仁一把将男人推开,护住自己的主子。 男人跌坐在地,怒视着萧廷善,满眼愤慨:“我好端端的孩子交给你,为何会落得这种结局?” 萧廷善沉默半晌,缓缓道:“是宋某辜负了您的信任,宋某也没想到仇人如此无耻,竟会对这样一个少女下手。” 时至此刻,萧廷善仍旧在装,他仍留有一丝期盼。 男人眼里多了抹茫然,又喃喃自语起来:“是我…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为了那百两银子、若不是我以为莺儿来京中会有好日子可过……” “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死啊!” 男人垂下眸子,缓缓留下一串泪痕。 沈舒意让人将他扶起,沉声道:“黄莺的死仍有蹊跷,凶手到底是何人,她又为何会来京中,若您可以全盘告知,或许能让她死的明白。” 男人呢喃着开口:“一月前,这位姓宋的公子来到我们村子,约了我们见面。” 萧廷善告诉她们,他们捡来的女儿黄莺,其实是一位神医的女儿,这些年,这位神医一直在找她。 一听这话,他们如临大敌。 他和家里的婆娘多年无子,早些年将黄莺捡回来后,视如己出,这些年虽穷困,却也不曾亏待过她。 眼下这人一冒出来,便声称要带黄莺去寻亲生父亲,这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哪里会肯? 可偏偏,妻子病重,家中无米下锅,这位公子又一直好言相劝,对他们处处照拂。 他那日终于忍不住搭了话茬,问起黄莺的生父来。 “老伯放心,黄莺这些年日子过的艰难,未曾享受过什么,她若去了京中,自会锦衣玉食、受人敬仰,她父亲寻她多年,用情至深,绝不会亏待于她……” “纵是她去了京中,也绝对不会不认你们夫妇,反倒认了生父后,大可将你们二人一道接入京中,如此,你们夫妇既能继续看着女儿长大,也能安享晚年。” “还有您妻子的病症,只这乡村野医,恐难将其治愈,再拖上两年,怕是难以善终,您多年辛劳,腿上有疾,能撑多久还不好说,您可想过,届时黄莺沦为孤女,如何生活?又如何讨得到一门好亲事!” 经过萧廷善一番苦口婆心的游说,夫妇二人到底是动了心。 看着多年养大的爱女,自然盼着她能飞黄腾达。 他们只是想着,再怎么样,她的日子也会比跟在他们身边好过。 哪曾想,竟是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 连城喉结微动,声音多了些哑意:“此女当真非你二人所出?而是捡来的?” 问到关键,萧廷善的心弦紧绷起来。 那老汉点点头:“是我们捡来的,当时是个深秋,她尚在襁褓之中,我们夫妇在一条河边将她捡到,那时她瘦瘦小小的,脸都冻的发紫!” 一听这话,连城的目光亮了几分。 江连在一旁道:“也就是说,她并非是在几岁时被你二人收养?而是在襁褓中被你们收养?” “是,只这位大人当时说,那神医记忆错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在几岁时弄丢的,所以告诫我们,若有人问起,一定要宣称她是几岁时逃难至此,我们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 一句话出,萧廷善缓缓闭上眸子,那根紧绷的心弦,断了。 他知道,这一局,他彻底输了。 沈舒意目光凉薄,直视着萧廷善,缓缓道:“宋世子明知连翘丢失于孩童时,还请世子解惑,何故教唆这夫妇二人对外谎称?” 萧廷善睁开眼睛,再度看向沈舒意,素来温润的眸子多了些冷意。 那男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二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莺儿不是那神医的女儿?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见萧廷善不回答,男人急切的看向沈舒意,像是急切的想得到个答案。 沈舒意沉默半晌,轻声道:“是,他找上黄莺,只是因为黄莺同那少女有相似的胎记,故而哄骗黄莺冒名顶替。” 男人如遭雷击、失魂落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猛的转头看向萧廷善,愤怒不已:“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害死我的莺儿!” 他挣扎着想要冲到萧廷善面前,想要一个说法,只是,松仁松柏死死将他拦住。 “公子何时骗过你!公子确实以为那是连城先生要找的姑娘!何况你如何能怪到公子头上,要不是你自己贪图钱财,想着自家女儿飞黄腾达、想要巴结权贵,又怎么会把她卖了!” 松仁的话,彻底把那男人惹怒。 男人顺手捡起手边的一把木椅,朝着他砸去,气的浑身发抖:“放你娘的屁!你胡说八道!你胡说!!!” 第335章 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眼见男人动了手,萧廷善的侍卫当即上前将他摁住,随后一把扔出到一旁。 男人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都怪我…都怪我啊……” 萧廷善站在众人之中,神色不变,只是没有来的让人觉得卸去了几分温润,多了些冰冷。 沈舒意直视着他,缓缓道:“我想,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黄莺脸上的胎记被毁,到底是不是世子的仇家所为,相信世子心里清楚。” 萧廷善轻笑了笑,带了些自嘲。 没想到,这一局,他到底是输了。 他未对此事多做言论,只是道:“即便沈小姐坏了我的事,连城先生一样不会救你哥哥。” “无妨,左右我哥哥也不需要这种龌蹉手段来续命。” 沈舒意话音落下, 连城似乎才想通这其中的关节,食指指着萧廷善气的发抖:“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这少女也是你害死的!!!” 面对着连城,萧廷善仍旧伪善。 虽被拆穿,他却是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黄莺是被闯入的贼人杀死,院子中众人皆能作证。” “你!你为了一己私利,枉顾他人性命,你简直是丧尽天良!”连城当真气的不轻。 他固然从一开始就对萧廷善感观不好,却也能理解,有时候有些人,想要自己出手的急切。 可他还是低估了人性,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无害的男子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这一次,萧廷善神色平静,直视着连城道:“那么先生呢?先生多年不再问诊,坐看无数生命逝去,又同草菅人命的贼寇有什么差别?” 连城怔住,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不愿出手救人,会等同于谋害。 萧廷善再度道:“同样是让人身死,先生的行径又有什么不同?” 连城虽然说话难听,却算不得口舌利落、能言善辩之人。 此刻面对萧廷善的质问,干涸的唇瓣动了动,几次,却没能说出些什么。 显然,这对他打击极大。 沈舒意冷声道:“宋世子这是哪里学来的道理,先生救人与否,从不曾伤害过旁人,世子为给自己续命,先是杀害黄莺,又派人追杀其养父母灭口,这如何没有差别?” 一个是不主动救人,一个却是主动害人。 如今到了萧廷善口中,却成了一码事,着实可笑。 江连亦是忍不住道:“世子看着良善,实则蛇蝎心肠,当真是让人作呕!” 萧廷善抬眸看向这个几次插嘴的少年,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另一边的汉子和妇人,听见沈舒意和江连的话,回过神来,怒视着萧廷善道:“是你要杀我们?是你派人一路在杀我们!” 萧廷善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说的越多,便越易落人口舌,留下证据。 只是,他仍旧不甘。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明明可以的…… 如果没有沈舒意! “你为什么杀我们?我们如何招惹了你?为什么你害了我们的女儿,还要杀了我们……” 这一次,汉子似乎崩溃。 那种崩溃是自己忽然受到无妄之灾的绝望,亦是知晓真相后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妇人显然比汉子冷静,她虽面黄肌瘦,声音虚弱,却是缓缓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莺儿是在襁褓中捡来的,他担心有人查到我们身上,露了破绽,咳咳……” 许是站的久了,妇人有些支撑不住,便就那么跌坐在黄莺的尸体旁,目光呆滞。 是她的病,是她的病拖累了莺儿。 若不是她病着,她男人也不会想着莺儿上京寻亲,莺儿也就不会身死…… 事已至此,不需要再多言什么。 连城怒声道:“二宝,把宋世子给我请出去!从今往后,禁止此人踏入我门!” “是!” 话落,二宝从一旁起身,朝着萧廷善几人走去,面色不善。 萧廷善对连城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总有一日,会替先生寻到女儿,届时还望先生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连城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到,冷笑:“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纵是日后你当真找到连翘,我也绝不会救你!” 连城说不出的自责,只觉得是自己罪孽深重! 是他的执念害死了无辜之人,就因为他想要找连翘,便险些牵连这一家三口枉死,是他之过…… 萧廷善也不恼,只是温声道:“下次,在下必定将连翘姑娘好好的带到您面前。” 连城冷笑:“呵,老夫今日就告诉你,就算你能拿捏住连翘的生死,我也不会救你这种人!” 这种为害四方的卑鄙小人! 二宝有些不耐,上前冷睨着萧廷善:“宋世子,请!” 萧廷善瞥了一眼此人,不明白旁人素来喜欢亲近于他,为何在这却屡屡碰壁。 他领教过二宝的能耐,倒也不打算强留。 只是临走前,他笃定的看着连城:“连城先生,我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日,而那一日,不会太久。” 说罢,他又看向沈舒意,缓缓道:“沈小姐,这一局还没完,姑且看看到最后,鹿死谁手。” 沈舒意目光凉薄,冷声道:“奉陪到底。” 下一瞬,一道干净的女声响起:“不必那么麻烦了,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话落,连翘摘掉了束发的簪子,吃下一颗药丸后,净手洗面。 入目,少年原本微黑的肤色被清水洗净,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少女发丝迎风而舞,眼角处一片嫣红的桃花胎记,不多不少,正好四朵。 连城呆滞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这些时日一直缠在自己身边、厚颜无耻唤他师父的少年。 “囡囡……” 连城眼中蓄满水光,死死盯着江连,眼都不敢眨上一下,生怕这一切都是场梦,他一眨眼,这一切就消失了。 沈舒意也没想到江连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坦诚自己的身份,但这是她的自由,她要做的,便是最大可能的保护她的安全。 萧廷善瞳孔微缩,指尖轻颤,手指缓缓蜷起。 “连翘……” 第336章 尔敢! 萧廷善喃喃开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找数年、踏破铁鞋也没找到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在连城身边! 可他…可他明应当在何处见过这少年! 可到底…是在哪? 江连冷冷的注视着萧廷善,沉声道:“世子可以死了这条心,我这条命,是舒意姐姐所救,父亲就算出手,也绝不会救你。” 听着这番话,萧廷善的脸色更沉,缓缓道:“我之前见过你。” 江连笑道:“没错,我曾于玉佛寺附近的山路上,跪在公子面前,只为求得二两银子。” 萧廷善心头震动,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 只是那时的少年比如今瘦弱枯黄、没有生气,远不如如今这般…神采奕奕! “是你!”萧廷善回过神来,喉结微动,心口堵的厉害。 沈舒意上前一步,眉目冷然:“恐怕世子怎么也想不到,老天曾把这机会送到你面前吧。” “可惜,世子没能抓住,啧,真是遗憾呢。” 萧廷善怔怔的看着她。 沈舒意弯起唇瓣,目光同他相对,带了几分嘲弄,以至于那张凉薄的俏脸上,多了些生气,美的晃人心神。 沈舒意再度道:“世子只差一点,就能位极人臣、长命百岁了呢……” “沈舒意!你!!!” 萧廷善咬牙切齿的开口,那张恬静淡薄的面孔上,多了些狰狞。 沈舒意只是冷淡的看着他,她太清楚,对于萧廷善这种人,这份懊恼远比失败更让他痛苦。 明明唾手可得的一切,就因为他的疏忽,功亏一篑。 他要如何原谅这样的自己?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本可以一伸手就能拥有,可偏偏,他错过了…… 随着沈舒意的话,萧廷善的气息都乱了,眼前不受控制的发黑。 “沈舒意,你…早就知道!”他死死盯着沈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就入了沈舒意的局。 他一直在被沈舒意牵着鼻子走,却还以为自己只是棋差一招! 好,好啊! 当真是好算计! “咳咳……” 萧廷善当下咳出一口血来,松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公子!” 沈舒意杏眸冰冷,终于,她也可以让他尝尝追悔莫及、无力回天的滋味。 另一边,连城几乎不需要再认。 只一眼,他便笃定面前的少女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连翘…… 连城泪如雨下:“囡囡……” 江莲对他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连城先生,当年我头上受伤,如今只隐约能记起父亲喜欢背着个药匣,牵着我的手,旁的再想不起来。” 连城哽咽,死死盯着她:“不会错的!不会错…你长得很像你娘……” 江莲亦是没想到,原来沈舒意那日问她的话,另有深意。 连城收回视线,双目猩红,跪在地上,对沈舒意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从今往后,连城愿受小姐驱使!” 他身上,再无之前的邋遢与放荡,此时此刻,只剩下郑重与凝重。 原来,她早就把女儿送到了自己身边……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若非沈舒意尽心相护,只怕连翘落在萧廷善手中,还不知要遭受什么。 沈舒意眼角微湿,只替他高兴,前世痛彻心扉的遗憾,终于在这一世,求得圆满。 前世她和萧廷善找到连翘时,已经是一具尸骨,少女遭人侮辱致死,死状凄惨。 这一世,终于不同。 沈舒意上前将他扶起,郑重道:“先生高义,舒意求之不得。” 萧廷善唇瓣紧抿,眼见自己空忙一场,根本不能接受,当即沉声道:“蒙括!” 下一瞬,身材高大的蒙括自墙头落下,男人身型彪悍,一手执长刀,另一手成爪、凌空跃近,直奔连翘抓去。 显然,这是要抢人! 萧廷善眸色沉沉,冷眼盯着这一幕。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总要搏上一搏! 只要能抢到连翘,以她的性命做要挟,他就不信,连城这样念女心切的人,会不管不顾。 当然,他也清楚,这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连城用毒出神入化,难保不会怀恨在心,从中做些手脚。 可那些都是后话,连城拿捏着他的生死,他亦可以拿捏连翘,如此,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总归也能如他所愿。 “尔敢!” 眼见女儿还没捂热乎,便有人打起她的主意,连城怒极,长袖一甩,一片雾粉朝着蒙括散去。 可是,萧廷善同连城交往已有些时日,再加之之前山路遇刺,早就清楚了连城的手段。 蒙括有备而来,提前服用了闭气丹和解毒丸,故而并未中招。 不需开口,二宝便冲上来,扛下蒙括一招:“混账!” 二宝天生神力,这一下,打的蒙括连连后退。 蒙括难掩震惊,只是交起手来,逐渐便发现了二宝武艺并没有特别高超。 蒙括是身经百战的骁将,二宝却只习得了一些粗浅功夫,故而没多久,二宝身上便添了不少伤口。 但就算如此,蒙括也没有把握必胜,毕竟这少年的力量实在骇人。 何况,他本就是为了抢人,眼下失了先机,并不容易。 幸而此时,又一道身影加入战局。 闻人宗风尘仆仆,执剑而入,脸色黑的堪比墨色的天幕。 萧廷善拧了下眉头,只觉得闻人宗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臭过,只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有了闻人宗的加入,二宝逐渐应付不来。 他虽神力,反应却远没有二人快,再加上经验不足,故而败势明显。 “九俦!”沈舒意冷声开口,视线紧盯着蒙括,想着正好拿他来给九俦练手。 沈舒意话音才落,九俦便自暗处现身。 显然,沈舒意太了解萧廷善了,总会防着他一手。 见着九俦,蒙括当即便来了战意:“好啊,是你!正好上次打的不过瘾!来战!” 和上次不同,九俦这次的兵器换成了一把亢龙锏。 沈舒意虽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替他寻到一把极品兵器,但只要银子到位,拿到手的东西总不会太差。 九俦不知道沈舒意为什么让他弃刀用锏,但不可否认,他拿上这锏不过一个时辰,便彻底爱上了这感觉。 第337章 世子身亡那日 长刀和亢龙锏相撞,蒙括只几次交手,便意识到了这锏的可怕。 自古亢龙锏便是刀剑的克星,只是能用好的人少之又少,锏身无刃,又沉又重,偏面前这年轻男人舞的虎虎生风! 明明几次他都能占据上风,可长刀卡在锏身的棱齿上,备受擎制,只让蒙括打的憋屈不已。 他越是急,越是想赢,出手便越是凌厉。 可也因此,他的破绽便也越多。 “妈的!”蒙括被亢龙锏重击在左肩,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低骂出声。 九俦笑了起来,深邃的五官上目光邪魅,比起之前被当做奴隶买卖时的狼狈和桀骜,多了些意气风发。 “再来!”蒙括不甘,显然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敌手。 沈舒意只看了一会,视线便落在了一旁的二宝和闻人宗身上,闻人宗的剑法阴狠毒辣,角度刁钻,二宝则直白凶悍。 一个至阴,一个至阳,阴阳相撞,倒是打的难解难分。 沈舒意虽不动武,却会看势,没多久,便看出二宝吃了不少闷亏。 毕竟二宝心思简单,手中又无趁手的兵器,再加上从未历练,自然不会是闻人宗这样心思诡谲之人的对手。 沈舒意看向一旁的琴心,温声道:“去帮忙。” 琴心愣了几息,应声后,拔刀而出,直接加入了二宝和闻人宗的战局。 闻人宗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样一遭,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因前后夹击,被逼退数米。 沈舒意杏眸冰冷,可没打算同他们讲什么君子之道。 狗屁的君子,萧廷善既干得出这种事来,她又何必客气? “意姐姐……”江连站在沈舒意身侧,略显忧心。 连城则是死死护在她身旁,生怕一个不慎,便让萧廷善得了手。 剑魄戒备的守在几人身边,护着几人安全。 沈舒意看向连城,缓缓道:“先生可有让人数年内功力尽失,日后服了解药却又能恢复的毒?” 连城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自然。” 沈舒意缓缓道:“这二人是宋廷善的左膀右臂,还请先生出手。” 连城还未做声,江连便低声道:“意姐姐想离间这二人和宋世子的关系?” 这样的高手,难得一见。 而这二人一旦没用,像萧廷善这样虚伪又势利的人,必然不会再器重二人,到时必生隔阂。 江连话音才落,便听连城道:“那粗犷的汉子可行,这边这个没用。” “为何?”沈舒意不解。 连城道:“此人身中生死蛊,命同宋世子绑在一起。” 沈舒意愣了片刻,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难怪前世闻人宗阴狠毒辣,却深得萧廷善信任! 没用沈舒意再开口,连城便拿出一枚黑色药丸,递给她道:“此药入水迅速消融,无色无味,而后内力逐日减少,直至一月后,功力尽失。” 金珠闻言,眼睛发亮,当即便收了下来。 蒙括本就粗枝大叶,找机会扔进他的水中,再简单不过。 同闻人宗相比,沈舒意也更愿意离间蒙括同萧廷善的关系,蒙括此人粗犷强悍,却算得上磊落,若是能遇个明主,未必就不是把好刀。 可惜,在萧廷善手下,他怕是连自己都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他替萧廷善干了多少不仁不义之事。 没多久,九俦的亢龙锏直插蒙括胸口。 粗砺的锏尖没入皮肉,当下渗出一片嫣红的血迹,蒙括被压制住,脸色涨红,显然仍旧不服! 九俦目光冰冷,沉声道:“杀吗?” 沈舒意轻笑了笑,走上前,视线落在蒙括身上,葱白的手指落在亢龙锏的锏身,作势将其拨开。 九俦顺势收了手。 沈舒意直视着蒙括,沉声道:“我知蒙统领怀才不遇,故而对宋世子的知遇之恩尤为感激,只不过,宋世子心思深沉、并非良人,还望蒙统领迷途知返。” 闻言,萧廷善气的不轻,显然没想到沈舒意竟如此无耻,竟然当着他的面,就离间蒙括与他! 蒙括冷笑出声:“一介妇孺,也敢妄论朝事,我蒙括……” 他话还未说完,九俦的亢龙锏便抵在了他的喉咙。 男人一言未发,长锏便没入了他喉咙,溢出一片血迹。 蒙括的话顿住,知道面前这少年人狠话不多。他虽不怕死,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如此窝囊。 眼下他得宋廷善相助,出谋划策,在营中才有起色,又岂会甘心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 蒙括识趣的闭了嘴。 沈舒意也不恼,莞尔一笑:“俗话讲日久见人心,我相信,蒙统领终有一日会明白我话中之意。” 这边九俦赢的利落,那边闻人宗亦是败势明显,不过他心思狡诈,虽不敌琴心和二宝,却终究全身而退! 站在萧廷善身边,闻人宗的脸色铁青,直视着沈舒意道:“沈小姐当真让在下刮目相看。” 他从来就没轻视过这个少女,可依旧没想到,她手下竟有这么多高手。 沈舒意眸色清冷,柔声道:“闻侍卫风尘仆仆赶回京中便来凑这一场热闹,实在辛劳。” 提及此事,闻人宗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本以为,把一对夫妇灭口再简单不过,可没想到,他却让人耍了! 他本以为自己得手,可实际杀的却是一地头蛇家的夫妇,以至于这一路一直被人追杀! 而那两具尸体,亦是那夫妇二人的,却被伪装成黄莺的父母,让他误以为自己得手,实则二人早就走水路被带至京中! 眼见战局明了,沈舒意看向萧廷善道:“世子还要再打吗?” 萧廷善神色莫名,眼见连城被她收服,只恨自己当初没能与她交好。 可这事实在怪不得他,他不是没同沈舒意示好过,而是这个女人油盐不进! 但…他身上的毒要如何能解? 萧廷善知道,这一局他已无胜算,甚至于就是抢人,他也抢不到手。 只是他又实在不甘,毕竟错过今日,他便再难得手! “沈姑娘执意如此吗?”萧廷善缓缓开口。 他清楚,如今只有沈舒意开口,连城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沈舒意笑的肆意又张扬,明媚艳丽、像灿烂的夏花:“世子身亡那日,舒意必看在今日的情分,备上厚礼前去探望。” 第338章 还是开心最重要 萧廷善只盯着沈舒意,没有做声。 沈舒意也不惧,早在重生的那一日起,她便打定主意,要与萧廷善不死不休。 半晌,萧廷善笑了,缓缓道:“还望沈小姐能一直这般得意。” 话落,萧廷善带人转身离去,背影落寞中,又透着些狼狈。 * 少了萧廷善一行人,院内变得清净又冷清。 连城的视线一直落在江连身上,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近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变得陌生。 但好在,来日方长。 总还有无数个日夜,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 只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相比于连城父女团聚掩饰不住的欢喜,黄莺的父母便显得佝偻又木然。 那汉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许久未曾做声,任由霜雪落在肩头也没有半分反应。 倒是那妇人仍旧强撑着起身,对沈舒意行了个大礼。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沈舒意将她扶起,轻声道:“黄莺死前留了字条,想必盼着你二人能好好活下去。” 话落,沈舒意看向连城,连城将手里的那张布条交给夫妇二人,仍觉得歉意。 江莲看向两人道:“黄莺很想念你们,她很爱你们。” 妇人看着那字条,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沈舒意沉默许久,由着她将情绪发泄完,这才道:“江莲颇懂些医术,若你不嫌弃,可以由她替你看诊。” “多谢小姐,这一路您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妇人擦了把眼泪。 若不是那位看着沉默的公子相护,他们怕是早就横死荒野,哪里能来京中,得一个真相? 江莲摇头:“你们若不嫌弃,我有处宅子,住了几个乞儿,你们住过去可以和他们有个照应。” 江莲想着,那宅子既有哥哥和小姐的人手在,又确实收留了几个乞儿做事,黄莺的父母过去,或许能找到个寄托。 否则,她不知道这样严寒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能平息二人的丧女之痛,又有什么能缓解他们的悔恨。 汉子没做声,妇人摇头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我二人不打算再留在京中,多谢您了。” 见此,江莲也没再勉强。 沈舒意让人给二人了一笔银子,又让江莲替妇人诊脉后抓了些药。 夫妇二人带着黄莺的尸体离去,越发显得时节萧瑟。 * 人皆离去,连城看向沈舒意,再度要开口言谢。 沈舒意却是在他开口前打断,目光温柔:“先生不必言谢,您于我亦师亦友,舒意明白先生的良善,能救下江莲,亦是偶然,所以舒意相信,这是我和您之间的缘分。” 连城只觉羞愧,他哪里配做沈舒意的师父? 他从不曾教过她任何! 予她最大的方便,便是允她在他的书房背书,偶尔心情好了,替她解惑。 可连城不知道,前世他虽未对沈舒意倾囊相授,于她却堪比父亲,他从最初的挑剔暴躁,到最后的难掩温柔。 沈舒意始终敬重也感激他。 哪怕她知道,连城并不完美,可她也不完美,但他们却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连城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本就不擅言辞,此刻只觉得什么话也表达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柔和:“您若是不嫌弃,便唤我舒意或者意丫头吧,我唤您连叔。” 连城眼角湿润,笑着点头:“好…好!意丫头!” “宋廷善所谋虽然失败,我们却不得不防,您今日便收拾收拾东西,搬去和连翘住吧,那有人守着,轻易不会让宋廷善得逞。” 见连翘不反对,连城乐不可支:“好…好!” 半晌,连城反应过来,想起那日在玉佛寺的山路上,沈舒意抓着萧廷善挡刀一事,声音带了几分哑意:“那日行刺之人,是宋廷善所派,刺伤他的,正是今日那个汉子!” “是,宋廷善此人擅谋人心,本想自导自演替您挡刀,以此同您亲近,请您相救,只是没想到被我搅了局。”沈舒意也没避讳。 连城更觉羞愧,老脸臊的涨红。 “你是在救我同连翘,我还…还……” 这段时日,他可没给沈舒意好脸色,若非今日得知要同女儿相见,他依旧不会让她进门。 沈舒意笑道:“不骗过您,又怎么骗得过宋廷善。” 连城喃喃道:“此人心肠狠戾,竟然拿着自己的性命做局,不得不防,当真是一出好好的苦肉计!” 沈舒意不置可否。 若非她几次三番激怒于萧廷善,大抵他能装到地老天荒。 沈舒意没再多言,把地方留给了连城父女。 她走到一旁,看见坐在廊下自己包扎伤口的二宝,走上前,坐在他身侧,问:“疼不疼?” 二宝见是她,摇头:“不疼!我早就习惯了!” 沈舒意沉默许久,哪里会不疼呢? 不过是因为他试药多年,那药痛彻心扉、习惯了罢了。 沈舒意眼里多了些怜爱,轻声问:“二宝除了好吃的,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二宝挠了挠头,鼻青脸肿的脸上带着些憨实可爱,他想了许久,最后道:“想不出来,好像没有!”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许久没做声。 直到二宝包扎好伤口,沈舒意才道:“我送你一把兵器好不好,这样下次打架,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一听这话,二宝的眼睛亮了。 “行!我一定好好练!” 显然,今天闻人宗让他吃了不少亏,他虽明白的不那么彻底,却也知道,被人揍的滋味不好过。 沈舒意笑了笑,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再没有面对萧廷善等人时的冷漠和疏离。 她让小舅舅替九俦寻找亢龙锏时,亢龙锏虽未找到最满意的,小舅舅却找到了一对极好的双锤,锤体巨大,非天赋异禀者难以拎起,不仅如此,这双锤还自带了一套招法。 小舅舅说,这双锤知道的人不少,可惜能舞动练出来的人很少,故而始终没能成名。 沈舒意想了想,再度道:“练武很苦,若是坚持不下去,就不要练了,还是开心最重要。” 二宝看着沈舒意,不懂她为什么又这么说。 但他能感知到她对他的温柔和善意,当即龇起一口白牙,笑道:“我肯定会好好练的!到时候打给你看!” 第339章 副都承旨 翌日,连城便收拾东西同连翘去了住所,连翘把江漓介绍给他,连城对江漓作揖叩谢。 沈舒意回到沈府后,则是思量着正好趁秋猎时,把哥哥送到连城先生那医治。 要不了几日,便是秋猎,为了彰显天恩、同时万民为太后贺寿,届时官员家眷大半都会随行,沈府也不例外。 除了沈老夫人身体仍不爽利,未必会出行,府内其他主子多半都不在,正是给哥哥医治的好时机。 何况秦雪蓉、沈静语就算知晓,到时远在郊外,鞭长莫及。 想到这,沈舒意的心情极好,琢磨着许是自己秋猎回来,哥哥的病症便会有不小的好转。 沈舒意坐在房中,叮嘱着金珠要收拾的物件,毕竟这一去足有半月,东西自然不能少了。 这时,玉屏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江漓得了消息。” 沈舒意将房内的几个二等丫鬟遣退,看向玉屏:“说。” “萧廷善似乎有意谋取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 沈舒意眯了下眼,没做声。 枢密院? 枢密院可是大乾掌管军机事务的最高府衙,兵防、边备、军马等政令皆由枢密院掌管。 近几十年,兵部势力逐渐被削弱,军国大事多是掌握在枢密院手中,另设有三衙,枢密院和三衙统领大乾士兵。 枢密院掌兵符,有调兵之权,但不能直接掌管军队,三衙掌管军队,却没有调兵之权,而领兵作战的将领则由帝王钦点。 如此一来,军权分散,最大限度的避免了武将造反的可能。 大乾以武立国,却也尤其忌惮武将藩王势大,故而枢密院虽执掌军兵,却多由文官任职。 换言之,萧廷善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不禁风之流,若想染指兵权,所谋便只能是枢密院中的官职。 而按照他的资历,枢密使和知枢密院事这种一品二品的官职,他是绝对不够的,而副都承旨一职,官居六品,于萧廷善而言,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舒意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思量起萧廷善的打算。 他如今投奔在三皇子萧鹤羽手下,倒不知这个打算是萧鹤羽授意,还是他自己的盘算。 毕竟,萧廷善这个人一向野心不小。 沈舒意没做声,不由得思量起前世。 前世萧廷善似乎也曾谋取过副都承旨一职,后来倒也确实让他得手,而后他凭着这一职,得了萧鹤羽器重,再加上本就攻于心计,混的风生水起。 再到后来,萧廷善恢复皇子身份,虽自己不擅骑射,却也因为有在枢密院任职过,颇有优势,再加上他性格谦逊温润,亦是得到不少武将的好感。 之后没多久,他身体痊愈,又肯吃苦,于武艺一道倒也追上许多,自然得了不少人拥护。 沈舒意如今想来,只觉得萧廷善前世能成为太子,当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 只这一世,不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得手。 他越是想要的,她便越是不会让他得到! * 不多时,琴心从外进来通报:“小姐,二房大小姐过来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请。” 不多时,沈悠然穿着一件暖黄色的襦裙从外进来,亲热道:“二妹妹。” “堂姐快坐。”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悠然点点头,见丫鬟已经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不由得开口道:“娘让我过来看看你,可还缺什么东西。” “多谢二婶关心,二婶对我颇为照顾,眼下什么都不缺。”沈舒意笑了笑,说的却是实话。 自打秦雪蓉的掌家之权落在了张锦萍手里,她得了沈舒意指点,也逐渐站稳了脚跟,眼下时间长了,更是尝到不少甜头。 因此,对沈舒意颇为热络。 再加上沈悠然几次来向沈舒意讨教心算之术,沈舒意倾囊相授,一来二去,张锦萍对沈舒意也是多了几分真心。 “这场雪后,天气却回暖,实在怪异,秋猎在林间风大,你还是多备些汤婆子和厚衣服。”沈悠然轻声嘱咐着。 沈舒意点头应下,对沈悠然倒是也有几分喜欢。 少女不算是惊才绝艳的大美人,却气质出挑,进退有度,相处起来颇为舒服,她没那么活泼和热情,却有种细水长流的柔和之美,宛若一捧热茶,茶韵悠长。 “实不相瞒,母亲叫我来还有一事。”沈悠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总来麻烦沈舒意,她也着实过意不去。 “姐姐直说便是。”沈舒意让玉屏去上了茶和糕点,显然打算同她长聊。 沈悠然心头一暖,当下道:“伯母近来时常闹到老夫人跟前,只说母亲找起麟哥儿糊弄了事,毫不尽责,眼下过去这么久,却没查到半点消息,直惹得祖母颇为不满。” 后面的话,沈悠然不必说,沈舒意也想得到。 沈老夫人那个人,从不是个坏人,对每个子孙其实都算得上不错,只是再怎么不错,也会有远近亲疏。 沈静麟是她的嫡孙,又自小讨喜。 如今人失踪那么久,之前惹出的祸事怕是早就淡忘了,只剩下那些温馨和美好了。 人就是这样,越老越喜欢鲜活可爱的东西,尤其自家的孙儿,再怎么能折腾,在她看来也总是本性不坏、是好的。 这一想起来,自然也就会刁难起张锦萍来,虽不至于惩戒,却也多少会给自己这个二婶找些不痛快。 沈舒意看向沈悠然,温声道:“母亲这个人素来如此,如今挂念着麟哥儿,爹爹又不肯见她,便也只能求到祖母头上。” 沈悠然点头:“妹妹说的是。” 沈舒意笑着道:“让二婶婶不必忧心,母亲如今也是诸事不顺,大姐姐自祈福回来便一直脸色不好,三妹妹又不在身边,六弟又生死未卜,母亲心情如何能好。” 沈悠然顿了顿,似乎领悟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沈舒意莞尔一笑:“三妹妹去庄子这么久,二婶倒不如替她求个情,看看能不能说动父亲将她接回来,一道去秋猎转转,也算宽了母亲的心,了却一桩心事。” 第340章 帝王出宫 闻言,沈悠然半晌没做声,像是在琢磨沈舒意话里的意思。 可她左思右想,也没能想明白这么做的用意,再抬眸,见沈舒意只是含笑看着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便也没有再多问。 “多谢堂妹。” 沈悠然回到张锦萍那后,将沈舒意的意思转述给她。 张锦萍不由得道:“让沈静珍回来?一起去秋猎?” 沈悠然点了点头,张锦萍皱起眉心:“可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当初费了多少功夫才把沈静珍那小泼皮给弄走,如今再把她接回来,回头秋猎结束,哪里好再把人送回去?” 沈悠然思量片刻,缓缓道:“许是我们找不到麟哥儿,但对珍姐儿的事上了心,也总能让伯母无话可说。” 张锦萍犹豫再三,到底是对沈舒意格外信服。 “罢了,左右也想不明白,总归意姐儿不会偏帮秦雪蓉的就是了。” 复杂的她想不懂,可她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 何况这么久以来,她观沈舒意行事,虽颇有手段,却从不伤及无辜,她与她又无冤仇,意姐儿没道理会害她。 当日,张锦萍便和丈夫沈景洲一道去书房见了沈景川。 “大哥,珍姐去庄子也有些日子,大嫂日日以泪洗面,我想着不如趁秋猎这个机会…把珍姐接回来看看……”张锦萍率先开口。 沈景川皱着眉头没应:“她小小年纪,放荡成性、不知礼数,该去庄子好好反省反省!沈家的脸面如今都被她丢尽了!” 张锦萍犹豫片刻,再度道:“话虽如此,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大哥如今这样管束着他,倒不如替她挑个夫家替您管束。” 沈景川微怔,显然,张锦萍这句话倒是说在了他的心上。 如今沈静珍的名声已坏,想高嫁是不可能的,但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就这么放弃,他又觉得不甘。 所以,其实找个还过得去的婚事,拉拢人心,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就算不能高嫁,也总有些能人需要招揽。 找个有本事厉害的人,约束珍姐儿,倒也不错。既能死了她那些花花心思,又不枉自己养她一场…… 说不定这样一来,她安分下来,倒能好好过起日子,日后若有机遇,夫婿高升,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张锦萍不知道沈景川会不会同意,她只是有样学样,想着前阵子老太太一直张罗着沈舒意的婚事,她便也学着给沈静珍张罗。 不管怎么样,总能给秦雪蓉添些堵。 沈景洲见此,叹气道:“大哥,如今麟哥生死不明,您同大嫂又不相见,若是再由着珍姐儿在外面不管,夫妻怕是要离了心的。” 沈景川冷声道:“她背着我干那些缺德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与我离心?我一直信她敬她,她倒是如何对我?” 沈景洲道:“可您与大嫂十几年的情谊,总不能说散就散,就算不为旁的,您也要为自己的几个孩子和官声考虑。” 沈景川不做声,叹了口气。 既然他不能休妻,便总要给她留些脸面:“罢了,便由你们,让珍姐一道去参加这次秋猎。” 秋猎在外面,规矩不比宫中,贵人虽多,可沈静珍多接触不到,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 庄子内,沈静珍一面揽柴,一面胡思乱想。 博昌哥哥已经走了两日,他身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她虽不舍,却也知道,他必定是要赶在秋猎前回去的。 陛下出宫,三军戒严,博昌哥哥身为殿前司副指挥使,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因为失神,沈静珍的手被柴火上的一根木刺扎入。 鲜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沈静珍疼的猛一缩手,倒吸了口冷气。 她忍着疼将木刺拔出,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哎呦呦,我说大小姐,一根木刺看把你娇气的,不知道的还当您断了根手指呢!”一旁嗑瓜子的婆子瞧见这一幕,不客气的说着风凉话。 沈静珍气的眼角泛红,可这段时间吃的苦头太多,所有的不满都让她生生吞了回去。 沈静珍看着粗糙的手指,不断的安慰自己,博昌哥哥说这次回府,会让媒人去沈府提亲的,会八抬大轿接她进府,再不让她受这些苦! 她再熬一熬,就能等到博昌哥哥! 一想到冯博昌,想到能嫁给他,想到那日在那张破木床上他们肌肤相亲,沈静珍的脸颊不由得红了几分,眼里多了抹希冀…… 那婆子挑了下眉,觉得稀奇:“这是想什么美事呢,难不成是在思春?” 沈静珍收回思绪,目光阴沉。 这些贱奴,且等着她嫁给博昌哥哥那日,她必定要好好收拾他们,要他们好看! 翌日,沈静珍正在喂猪,沈府忽然派了人过来。 “三小姐,天大的喜事啊~!老爷派人接您回府了!!!”之前横眉怒目的婆子,一瞬间堆满了笑容。 变脸的速度之快,只让沈静珍冷笑连连。 可不管怎样,她总是开心的。 必定是母亲使了手段,这才能派人接她回府! 一想到这,沈静珍的眼角泛酸…… * 几日后,秋猎开始。 帝王出宫,声势浩大,尤其赶上太后大寿,筹备已久,一时间,街头巷尾热闹不已、普天同庆,堪比年关。 殿前军、侍卫亲军出动大半,武将开道护航,龙骧军、镇威军皆被调动到猎场附近,乾武帝更是在数月前,排兵布阵,对京城四周驻守的兵马进行了编排。 龙车凤驾,所过之处,天威荡荡,气势凛凛。 百官随行,家眷则是各自前往。 帝王的猎场是玉佛寺脚下的那一片浩大森林,比三皇子萧鹤羽的那片猎场更远,一眼看过去,几乎望不到边际。 直到第二日,沈舒意等人才算是安顿妥当。 沈舒意和沈清欢还有沈美茹一个营帐,丫鬟忙着收拾行李,沈舒意则是带着琴心剑魄找了处矮坡吹风。 远眺山林,群山跌宕、 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山风呼啸,天高地阔,自有一股苍茫萧瑟的雄浑之美。 虽已入冬,枝叶萧条,却仍让人觉得胸腔开阔,自有一种不同于宅院的自在与快活。 “表姐,你找我们。”赵宝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雀跃。 第341章 她不救寻死之人 沈舒意转过头,看着短短数日,又蹿高许多的兄弟二人,不由得笑了笑。 “感觉如何?”沈舒意问。 赵宝鲲道:“挺好,听说这次秋猎有不少比试,真想比划比划呀。” 说到这,他眼里又多了抹失落,遗憾道:“可惜,清远侯府只能藏拙,我们连参与的必要都没有。” 乾武帝能留着他们清远侯府已经是讲情面,未必会愿意见着他们出挑,他们越是折腾,帝王看着他们许是越烦。 想到这,赵宝鹏转头看向营帐一侧搭建的比武场,眼里亦是多了些渴望。 这些年练武,他从不敢懈怠。 可他已经太久没同这京中的武将和少年比试过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 沈舒意的发丝和裙摆被山风吹起,少女身披茱萸粉色的斗篷,身姿挺拔,她眉宇虽冷淡,目光却带着些许温柔。 “这么想上场吗?” 赵宝鹏点了点头,赵宝鲲则是装作不在意道:“不上也成,反正赢了也没用。” 沈舒意笑了笑,轻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想建功立业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被戳穿心事,赵宝鲲目光复杂,缓缓道:“表姐,我们还有机会吗?”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沉声道:“眼下便是机会。” 一句话,让兄弟二人都愣了愣:“表姐这是何意?” 沈舒意杏眸清冷:“这一次,我要你们用全部的本事,拿下最好的成绩。” “表姐,可是老爷子知道了怕是会打死我们的……”赵宝鲲皱着眉头开口,可眼睛却是不受控制的亮了起来,俨然已经做好了被老爷子打的脱层皮的准备。 “表姐是…另有打算?”赵宝鹏亦是开口。 沈舒意没有回答两人的问题,转身看向方圆百里几乎要连成片的营帐、以及迎风猎猎的旌旗,轻声道:“赵家已经沉寂了太久,也该再搏上一搏了。” 明明那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可莫名的,却让兄弟二人热血沸腾、喉咙发紧,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大展拳脚。 沈舒意并未多言,只说了这话后便先行离开。 赵宝鲲蹲在矮坡上,嘴角叼了根枯草,缓缓道:“老爷子一直不准我们出风头,说是会累及全府。” 赵宝鹏站在一旁,闷声道:“爹也说我们若是敢惹事,就杀了我们祭刀。” 赵宝鲲再度道:“娘说让我们这辈子不要再妄想功名利禄,否则打断我们的腿。” 赵宝鹏再度道:“祖母说让我们多忍让,好好活着就行。” 二人齐齐叹了口气,对视一眼,赵宝鲲道:“干!脑袋大了碗大个疤!老子不受这窝囊气了!” 赵宝鹏微黑的脸颊上亦是露出一抹笑容:“先别让爹知道,腿断了可就没法比了。 ” * 两人商量的极好,可没想到的是,才一回营帐,赵德川便叫了两人训话。 “你们今天是不是见了舒意丫头!” 赵宝鹏依旧当着闷葫芦,赵宝鲲则是装起傻来:“爹,啥时候的事?你听那个王八羔子说的!” 赵德川气笑了:“两个小兔崽子,还给老子装!别以为我不知道舒意丫头跟你们说了什么!” “爹,你咋知道的?”赵宝鲲问,坚决不打算被赵德川套话。 赵德川目光凝重,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这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兄弟二人不说话,半晌,赵德川叹气道:“罢了,由你们这一次吧,没道理老的还比不得小的胆大。” “爹……” 赵宝鲲还想说些什么,赵德川却摆了摆手不耐道:“行了,滚出去吧,别烦你爹!” 赵宝鲲:“……” 赵宝鹏:“……” 将两个不孝子赶走后,赵德川在营帐内来回踱着步子, 赵夫人看向他道:“真的要让鲲哥和鹏哥去冒这个险吗?舒意那丫头的话可信么?” 没错,消息是沈舒意让人送的。 她不救寻死之人,亦不帮自弃者。 赵家若信她,必须做出选择。 赵德川坐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舒意丫头倒是好心,只是这事难免胡闹,我赵家受陛下忌讳,若是风头太盛,岂能善终?帝心难测,又岂是她说能帮侯府复起就能复起的?实在是异想天开!” “那你还……”赵夫人满眼忧色。 赵德川冷眼看她:“什么我还?你没见那两个兔崽子都做好了决定!如今舒意丫头的话可比我这个老子好用多了。” 赵夫人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何况,不说两个儿子,她也喜欢沈舒意,只不过这种朝堂之事,又岂是她这样的闺阁千金能懂的? “小叔那边怎么说。”赵夫人问。 “别提了,这小子也中了意丫头的邪,如今还在收煤,你看看今年这样子,哪像个寒冬?砸这么大把银子进去,侯府今年的生意怕也要赔上不少!”赵德川沉声开口。 赵夫人喃喃自语,说不出话来。 赵德川亦是没再做声,掀开帘子走到帐外,看着长空,长叹了口气。 当真是天要绝他赵家吗? 否则家里这一个两个、怎么会都听一个小姑娘家的妄言? 实在是…荒谬啊! * 翌日,上午。 帝王百官都已经安顿好,亲眷仆从亦是收整完毕,人们各司其职,最初的混乱散去,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沈舒意心情不错,同姚卉妍、沈清欢、赵雪卿几人一道在营地里闲逛。 许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一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显然心情极好。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见着不少男儿在一旁切磋,这会同人交手的正是赵宝鲲。 不知是不是人生忽然有了希冀,亦或是压抑太久,少年显得身姿伟岸、意气风发,长剑在寒风里武的格外漂亮,凛冽的寒光折射着秋日的艳阳,晃的人眼生疼。 就在这时,另一行人簇拥着一身着玄色金纹蟒袍的男人,缓缓走近。 男人头戴金镶翡翠的珠冠,面庞阴柔,目光阴狠,此刻双手捧着一个金色龙纹花枝的汤婆子,站在不远处,观起两人对峙。 不少人惊觉此人,纷纷让开,问安道:“参见三殿下!” 第342章 赵家的剑 闻言,赵宝鲲和交手之人也齐齐停下,转身对萧鹤羽拱手问安。 萧鹤羽笑道:“不必多礼,继续。” 沈舒意一行人站的稍远些,她视线落在赵宝鲲的对面,那少年高瘦的个子,挑眉,鹰钩鼻,额上绑着根蓝色缎带,眼神中带了些凶悍和掩饰不住的野心,目光却又不够坚定。 “那人是谁?”沈舒意轻声问,对那少年没什么印象。 姚卉妍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是工部侍郎张庭威大人的儿子,张渺。” 因为姑父是皇子师,故而同几位皇子间的走动颇为密切,她跟在姑母身边,倒也有不少人主动交好,其中就有这位张公子的姐姐。 沈舒意没做声,工部侍郎张庭威? 这位张大人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并未站队,却也仍想在乾武帝面前拼上一拼,说白了,这位张大人目前是保皇党。 谁是皇帝,他便效忠于谁。 颇为聪明又沉得住气的做法。 可这样做不代表没有野心,总也想得着帝心,更近一步。 几个皇子倒是都曾对其伸过橄榄枝,只不过也不敢太过,毕竟头顶上那位父君还活着,太明目张胆怕是嫌着日子过的太好了。 正思量间,两人已经又交起手来。 阵阵寒风里,两少年打的满头大汗,面色潮红。 那唤作张渺的少年显然根基不牢,饶是沈舒意这个外行,只看了一会也瞧得出他呈败势。 相较之下,赵宝鲲的招式则沉稳许多,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习惯了隐忍,以至于他出手时仍如之前,顾虑颇多,总是不习惯下死手。 可就算如此,明眼人也都看得出,赵宝鲲赢是必然的。 沈舒意倒没在意输赢,只是眼见赵宝鲲在不断调整,逐渐卸去畏首畏尾的拘束感后,少年的张扬和凌厉便像是抹去浮尘的宝剑,剑气长虹、气势凛然。 片刻间,两人的长剑颤抖在一起,像两尾纠缠不休的长蛇。 赵宝鲲步步逼近,长剑舞出剑花。 下一瞬,张渺的剑被打飞,赵宝鲲的剑尖直抵张渺的咽喉! 赵宝鲲满头汗珠,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一双好看的眸子晶亮,带着难以磨灭的光彩。 相较之下,张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输给清远侯府这种落魄户出来的公子! “承让。”赵宝鲲拱手,率先开口。 太久没有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交手,他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打法,这些年,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忍让。 一次又一次,甚至连拳头招呼在自己脸上,他都还要忍气吞声。 但好在,这一场打下来,他已经找回了不少感觉! 这才是他的剑! 是他赵家的剑! 张渺虽不服气,却也还是道:“没想到你们侯府这些年不问世事,倒还养出了你这样的高手!” 一句话,包藏祸心,却也承认了赵宝鲲的能耐。 赵宝鲲眼中的兴奋劲微微褪去几分,拱手道:“侯府虽不问政事,我却不能自暴自弃,他日若陛下有诏,鲲亦万死不辞。” 一番话,巧妙的化解了张渺抛出来的危机,亦向当今陛下表明了侯府的衷心。 张渺见此,倒也没再为难。 这时,萧鹤羽冷笑出声,一双桃花眼落在赵宝鲲身上,幽幽道:“大乾人才济济,武将更是凶猛强悍,赵公子有这份心是好事,可即便父皇有诏,怕是也轮不到你们清远侯府。” 一番话,不急不缓,他的嗓音冷沉中又带了几分阴鸷,态度虽算得上和善,可总归每一个字都暗藏深意。 萧鹤羽身旁的柴彬朗声道:“就是啊赵宝鲲!你甚至都不是我的对手,怎么如今倒在殿下面前逞起了威风!” 赵宝鲲唇瓣轻抿,视线落在柴彬身上没做声。 萧鹤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赵公子虽是少年英才,可依着我看,方才这对峙倒比不得张公子。” 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否定了赵宝鲲十余年的努力。 少年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他对萧鹤羽笑了笑,道:“殿下高见,在下确实比不得张公子,能赢,也不过是侥幸。” 他带了几分浑不在意的吊儿郎当,只是少年的演技还不够好,沈舒意仍看得出他心里的苦涩和不甘。 萧鹤羽直视着他,缓缓道:“清远侯府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赵公子可不要掀出什么风浪。” 赵宝鲲拱手道:“多谢殿下教诲,宝鲲铭记于心。” 话落,萧鹤羽转身打算离开,抬眸的瞬间,瞥见一身披茱萸粉色披风的少女,在几人的簇拥中相对而立。 少女眉目清冷,白玉般的面庞精致艳丽,自带遗世独立的气息,她身上的攻击性不强,甚至算得上温柔,偏因为那份冷淡多了些不怒自威的厉色。 最绝的当属那双眸子,沉静的堪比夜色,却又清澈若山泉,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从容而疏离。 萧鹤羽顿了顿,只觉得少女眼熟。 一旁的柴彬低声道:“那就是沈家的二小姐——沈舒意。” 萧鹤羽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猎场中的少女,一双阴柔的桃花眼里多了些玩味。 因为离的远,沈舒意同一行人一道屈膝问安,唯独目光坦然。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宝鲲不动声色的上前,走到沈舒意身侧,似是担心她会被刁难。 萧鹤羽扯了下唇角,冷声道:“沈家出美人,看来风水不错。” 对上他带着些锐利的视线,沈舒意温声道:“陛下泽佑万民,沈家幸在其中,今得殿下称赞,臣女亦是欣喜若狂。” 听着她用起欣喜若狂这词,萧鹤羽不由得笑了。 “是么?本殿下怎么没看出沈二小姐欣喜若狂。” 沈舒意眉宇平和,不卑不亢:“臣女惶恐,不敢欺瞒殿下,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柴彬在一旁见着这一幕,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位沈家二小姐一眼。 殿下不过一句调侃,她却趁着这个机会,为之前猎场一事向殿下赔罪,既表达了诚意,又把姿态放的极低。 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诚恳,若殿下再追究,倒显得少了些肚量。 第343章 是把眼睛摔瘸了吗? 萧鹤羽挑了下眉,缓缓道:“沈小姐同清远侯府倒是同气连枝,只不过赵家可没法护你周全。” 言外之意,你找错了靠山。 沈舒意垂眸乖顺道:“不论侯府如何,做人不能忘本,只要外祖一家无愧于陛下、亦无愧于百姓,臣女自然无所惧。” “何况殿下宽和,若有冤情自有殿下替民女主持公道,民女又何须侯府相护?” 闻言,萧鹤羽倒是高看了沈舒意一眼。 毕竟这些年来,清远侯府势微,再加上被父皇所厌弃,人人避之不及。 这少女倒是坦荡,颇有情义。 沈舒意笑意盈盈,不惧萧鹤羽的打量,半晌,萧鹤羽意味不明道:“罢了,回头有空到夫人那坐坐。” 姚卉妍和沈清欢不由得替沈舒意捏了把冷汗,三皇子妃请人?倒不知会不会刁难沈舒意! 沈清欢的担心更为明显些,毕竟沈府有沈静语这个前车之鉴。 沈舒意柔声应下:“臣女遵命。” 萧鹤羽收回视线,带人离开,柴彬则落后了几步,视线落在一旁的赵宝鲲身上,冷笑道:“赵兄倒是胸有鸿鹄之志,可惜,生不逢时。” 赵宝鲲谦逊道:“多谢柴大哥提点。” 一声柴大哥让柴彬冷笑连连,只觉得赵家这小子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东西。 不过就算是又如何? 赵家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他赵宝鲲再有本事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对自己低头。 柴彬逼近几步,笑的有些得意和张狂。 他转头在沈舒意一行人里打量起来,赵雪卿微低着头站的靠后,一直在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引起柴彬的注意。 可惜,她依旧没能逃过柴彬的眼睛。 柴彬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扯了下唇角,转头瞥向赵宝鲲,低声道:“或者,把你们侯府这位小姐送予我做妾,我倒也可以考虑考虑替你向殿下美言几句!哈哈哈哈!” 赵宝鲲再是能忍,到底也是血性少年。 尤其被柴彬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奚落,此刻额上的青筋都竖起了几根。 柴彬笑的越发张狂,俨然从头至尾,都没把清远侯府放在眼里! 在这朝堂上混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帝心比你的本事更重要,你若失了帝心,本事越大过错反倒越大! 而清远侯府一早便站错了队,如今还能留着,已然是陛下恩赐! “你!”赵宝鲲眼角泛红,赵雪卿在一旁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柴彬笑的更是张狂,俨然没把赵家放在眼里。 沈舒意莞尔一笑,在这紧绷的气氛里,少女的笑容显出几分突兀。 柴彬眯了下眼睛,目光阴沉,打量着沈舒意冷声道:“二小姐在笑什么?” 沈舒意直视着柴彬,缓缓道:“柴公子就如此笃定,柴家不会成为下一个清远侯府?” “我柴家……” 柴彬下意识开口,可他到底不是傻子,话到嘴边才意识到沈舒意给他挖了个坑,怎么答都错。 若他答不会,那岂不是意味着殿下野心勃勃、意在皇位? 陛下如今龙体康健,三殿下若是现在就敢笃定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岂不有居心叵测、意图篡位之嫌! 若他答会,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嘲讽赵家?更何况,这话若是传到三殿下耳中,岂不让殿下怀疑,他有二心! 退一步讲,就算殿下不疑,那些同僚也会认为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憋了半晌,柴彬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脸色泛红,面露凶光,冷笑着看向沈舒意:“二小姐当真是牙尖嘴利!可这个东西,时也命也,有些人恐就是缺些运道。” 这话意有所指,摆明了在指清远侯府。 沈舒意认同的点了点头,再度道:“俗话讲,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不知道柴公子的运道是不是一直那般好?” 一句话,让柴彬瞳孔微缩,霎时间,眼底多了些杀意。 他眼里多了些探究,直视着沈舒意道:“沈小姐什么意思!” 沈舒意毫不避讳的对上柴彬的目光,不急不缓,轻声道:“只是觉得如柴公子行事的作风,倒不太像忠臣良将。” 沈舒意将‘忠臣良将’四个字咬的很重,每一个字却又说的极慢。 她含笑打量着柴彬的神情,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窥见蛛丝马迹。 没错,当年的姜延虎一案至今未能有所进展,故而她只能暴露在萧鹤羽的视线,打草惊蛇。 毕竟,柴家自回京后,平步青云,虽说投奔萧鹤羽是后来的事,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就算七年前萧鹤羽年龄不大,未必有太大的关联。 可凡是既得利者,总不会真的无辜。 所以,制造姜延虎叛国冤案、导致麓山之战数万将士惨死的罪魁祸首,必定同萧鹤羽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柴彬心头震动,紧盯着沈舒意,似乎同样想确认什么。 可少女只是无辜又平静的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宛若世界上最细密的一张网,兜住了所有的情绪。 以至于,他竟不能从她眼中窥见分毫。 不,不可能…… 她一个闺阁少女,那时才几岁?怕是连沈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 柴彬否定了自己下意识冒出的想法,只觉得那不可能。 一定是巧合,必然只是个巧合! 只是就算如此,这沈舒意…也不是个善类! 柴彬冷笑出声,只觉得自己终日打鹰,倒是被鹰啄了眼,当日在街上,他倒没想过那其貌不扬的少女,竟有如此心计。 可一个女人,再有手段又能如何? 他瞥向一旁压抑隐忍的赵宝鲲,只觉得她还能帮清远侯府重得帝心不成? 呵,可笑! 柴彬朝着沈舒意步步逼近,男人本就高大,站在少女面前已然高了一头,这一逼近,压迫感十足,带着世家子弟的跋扈和嚣张。 柴彬离她越来越近,沈舒意却一步也不曾后退,少女神情慵懒,冷淡的看向柴彬,笑着道:“听闻上次柴公子重摔下马,怎么?是把眼睛摔瘸了吗?” 叛国者,罪无可赦。 第344章 不错 大抵是鲜少遇见沈舒意这样的女子,柴彬盯着她看了半晌,被气笑了。 “好!好啊,我柴彬不和女流之辈计较,不过这笔账,我记在沈家和清远侯府头上了!”柴彬低声开口。 沈舒意莞尔一笑:“柴公子的账何其多,不差这一笔两笔。” 柴彬深深的看了沈舒意一眼,随即视线掠过赵雪卿和赵宝鲲,缓缓道:“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 话落,柴彬带着人甩袖离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不为所动。 倒是之前在一旁看着热闹的众人,对赵宝鲲的态度各异。 张渺走到赵宝鲲身旁,倒没了之前的不甘和嫉妒,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了几分同情道:“侯府…确实缺了些运道……” 显然,对于一个空有本事,却永远也不能出头的人,张渺生不出什么嫉妒来。 赵宝鲲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除了沉默,便只能是沉默。 “真不知怎么想的,陛下也不会用他,他就算是赢了旁人出了风头又能如何?” 一旁有人低声议论,视线落在赵宝鲲身上,带了抹同情。 “嗨,人争一口气,他有一身本事,自然不服,说不定心中也正不满着呢。” “要我是他,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才好,免得给自己给家里招了祸患。” “确实,他今日赢了张渺,气焰太盛,照我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 听着四周的议论,赵宝鲲垂下眸子,神色倒逐渐平静下来。 沈舒意看向他,轻声道:“怕吗?后悔吗?” 赵宝鲲顿了顿,带了些倔强道:“不。” 可话虽如此,沈舒意却还是听的出他语气里的委屈。 沈舒意直视着他,柔声道:“人生就是如此,没有人会一直显赫,有起有伏,侯府沉寂多年,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若不是侯府这些年的境遇,赵宝鲲和赵宝鹏两人未必会如此拼命,也未必会这样成熟和隐忍。 顾云赫从一旁过来,似是听说了这边的动静,当即对赵宝鲲道:“别把那些嘴碎的话放在心上,做个闲散伯爷倒也不错。” 闻言,赵宝鲲垂下眸子,喉结微动。 是啊,确实不错。 可他不想。 他不知怎么想起表姐之前那句话,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凭什么柴彬那样的人都可以,而他却不行! 不,他可以! 帝心又如何? 既然俗话讲帝心难测,焉知帝心就不会改变么? 更何况,当年侯府何错之有? 当少年再度睁开眼,那双眼里已然多了凌云之气、生猛锐利,势不可挡! * 下午,明日高悬,炽烈如火,山风簌簌,寒意沉沉。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冬林萧瑟,空旷浩荡,大乾的旌旗迎风飘荡,金色丝线勾勒出的图腾泛着莹润的光芒。 山脚处的空地上,戒备森严,龙骧军驻守四周,亲军和近卫身穿铠甲,整齐划一。 长桌相邻、美食烈酒,琼浆玉露。擂台高起,鼓声阵阵、杀气凛然。 百官家眷皆是笑意盈盈,因为要在外面待很久,众人大多穿的很暖和,似乎都放下了平素的成见。 不像是达官显贵,倒像是寻常老友,气氛融洽,松弛许多。 女儿们多是兴奋于有这样的机会,既有人欣赏美景,亦有人同好友闲谈,更有人含羞带怯,打量着男儿。 男人们则更为亢奋,俨然这是难得的战场,皆是摩拳擦掌,打算大展拳脚。 不多时,号角声起,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随后不久,太监尖锐细长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不严厉,带着上位者的松弛,却自有不可亵渎的威严。 乾武帝手里捧着个暖炉,笑着道:“都起来吧,既是出来玩,众卿家不必拘束。” 话落,众人纷纷起身。 随着乾武帝和太后落座,各宫的主子们也纷纷落座。 沈舒意同沈家女眷一道落座后,这才抬眸打量过去。 乾武帝是个高大成熟的男人,此刻身穿明黄色龙袍,腰系双龙白玉带,轮廓冷硬而深邃,样貌极好。 如今虽有些许发福,却仍旧奎武有力,沈舒意相信,这人即便不是帝王,亦能凭借这副好皮相吸引许多女人。 如今为帝多年,更让人觉得气势深沉,天威难测。 坐在他身侧的便是当今太后,能生出如此俊美的儿子,太后的容貌自然不差,加之保养得宜,如今坐在帝王身侧,被人误认为皇后倒也不为过。 两人坐在正中的主位,龙纹八宝八宝长几并列于两侧,掐金丝镶着鸽血红宝石的香炉散发着氤氲的香气。 两侧长案,左手边依次坐着几位前来参加秋猎的皇子,右手边则是宫中后妃。 品阶高的权臣命妇也按顺序分坐两侧,其他人或坐或站,聚于身后,热闹不已。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些轻而易举便能拿捏旁人生死的权贵,确认和记忆里没有太大出入,便也就收回了视线,安分守己的当起了摆设。 沈老夫人没来,秦雪蓉虽被剥夺了掌家之权,此刻却颇为得意。 沈静珍一扫之前在庄子里的怨毒,这会站在秦雪蓉身侧神采奕奕,视线不断在殿前军里搜寻着。 “你大姐姐可真是长脸,如今得了静妃娘娘的恩宠,这会正跟在娘娘身旁伺候。”秦雪蓉言笑晏晏,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霾之下,终于让她迎来了一件喜事。 秦雪蓉想的也确实不错,自打上次闹出过‘天命贵女’的传言后,静妃便一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的儿子萧允诚因此遭了帝王的猜忌。 她主动向皇帝表起衷心,只称打算将这婚事作罢,请乾武帝替儿子另择佳人。 没想到,此前迟迟不曾表态的帝王,却是道:“沈尚书的千金?” 静妃低眉顺目:“是。” 乾武帝思量片刻,缓缓点头道:“倒是不错。” 第345章 八殿下算个屁 一句不错,让静妃心思百转。 怕是帝王的试探,又怕另有深意,故而再度推辞:“陛下,实不相瞒,臣妾此前也确实曾以为沈尚书的千金不错,只是…京中最近闹出些传闻……” 乾武帝朗声笑道:“你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信这个。” 静妃仔细打量了帝王的神色,眼见他不像不快,再加之那句不错,倒是定了定心神,想着这婚事大抵可以如了允诚的心愿。 故而,这次秋猎,静妃便让人将沈静语叫到了身旁,想着再在太后那过过明路,这婚事便也就定了。 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大抵回宫后,圣旨就会下来。 一想到儿子婚事将成,静妃心情亦是不错,虽说这沈静语背后的势力并不太让她满意,但所谓树大招风,总要有所取舍。 这般想着,静妃便也就释怀了,毕竟若能开枝散叶,比什么都强。 * 秦雪蓉远远的看着静妃娘娘身边的女儿,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只要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老爷也必定要给自己几分薄面。 到时,不论是沈府的掌家权还是什么别的,总会回到她的手中。 还有沈舒意这个贱种,等到了那日,她还有什么资格和她斗! 想到这,秦雪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沈舒意。 没成想,她正好对上沈舒意玩味的眸子,秦雪蓉下意识心口一紧,随即,又逐渐放松下来。 “意姐儿,你大姐姐得了静妃娘娘的青睐,你可替她高兴?”秦雪蓉缓缓道。 沈舒意弯起唇瓣:“母亲是想说大姐姐好事将近。” 秦雪蓉眼底抑制不住的得意,低声道:“待语姐儿嫁了八殿下,殿下必为我们撑腰,沈舒意,到时有你好看!” 沈舒意忽然觉得,秦雪蓉真够天真。 到底是自己老了,还是秦雪蓉变蠢了,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预料中的慌乱并未在少女脸上呈现,沈舒意直视着秦雪蓉,冷笑道:“八殿下算个屁!” 一句话,惊的一旁的沈清欢剧烈的咳嗽起来,前头的张锦萍更是目瞪口呆,连带着茶盏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歪了起来,茶水溢满桌案。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你…沈舒意你好大的胆子!你…你竟敢……” 沈舒意眉目弯弯,俨然心情不错,带了几分戏谑道:“母亲若是觉得我不敬,大可在众人面前告发我,料想这事儿虽不至于判沈家个抄家灭门,但静妃娘娘必定不快。” 秦雪蓉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不仅没看到沈舒意的不安和恐慌,反倒被她这番话给惊到。 偏少女神色从容,没有半分惧意。 秦雪蓉讪讪的收回视线,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扯着沈静珍的袖口低声道:“珍姐儿,这沈舒意是不是疯了?” 沈静珍一门心思都扑在冯博昌身上,方才的话听的似是而非,当下道:“什么屁?” 秦雪蓉顿住,眼见她心不在焉,气的脸色铁青,当即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大庭广众之下,竟和男人眉来眼去,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 秦雪蓉当真是怒其不争,不知道自己从前乖巧的女儿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 沈静珍本就对秦雪蓉一肚子怨气,尤其自打回府后,知道向父亲求情接她回府的人根本不是秦雪蓉后,对她更是不满。 她当即抬手挣开,冷了脸道:“嫁人嫁人!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婚事,你考虑的从来都是大姐姐!大姐姐能飞上枝头,给你长脸了是吧!” “何况我告诉你,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博昌哥哥答应了会娶我,要不了几日就会上门提亲,能嫁到冯家,想必母亲脸上的荣光只多不少!” 沈静珍一番话,让秦雪蓉目瞪口呆。 沈舒意神色不变,宛若没听到这边的热闹一般,不急不缓的端起了一杯热茶。 啧,看着沈静珍如此笃定的模样,这冯博昌倒是没少给她灌迷魂汤。 可惜,冯博昌那样势利又现实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你…你……”秦雪蓉唇瓣发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静珍似乎不愿听她唠叨,起身坐去了后面:“您自己欣赏大姐姐的风采吧。” 听见这话,张锦萍不由得笑道:“大嫂,看来珍姐儿不太喜欢听你提起这些呀~” 不得不承认,听沈舒意的话,当真是她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否则,如今哪有这样的热闹可看。 秦雪蓉面色发青,冷声道:“你别得意,珍姐儿和语姐儿再怎么样,也是亲姐妹,等到语姐儿婚事定下来,珍姐儿自不必差的。” 张锦萍冷笑道:“那是自然,冯副指挥使哪里会差?那可是人人盼着的东床快婿呢!” 听见这话,秦雪蓉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 偏沈静珍却带着几分期待,是指此刻,已全然顾不得张锦萍话里的嘲讽,只想着等自己风光大嫁,好好堵一堵他们的嘴。 冯哥哥不会负她的…… 不多时,场中开始表演起节目助兴,最前面的两个是舞乐。 少女柔软的身段和艳丽的薄纱,为这肃杀的秋日,增添了许多亮色。 琵琶丝竹,声声入耳,霓裳舞曲,曲曲醉人。 沈静珍的位置离沈舒意不远,直到助兴的节目变成男人的战舞,叫好和鼓掌声热烈不已。 沈舒意才转头瞥向眉目含春的少女,柔声道:“三妹妹以为,大姐姐和八殿下的婚事定下后,你还能嫁入冯家?” 一句话出,仿若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 沈静珍冷冷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知道殿前司是什么吗?” 殿前司是皇帝亲军,如今冯博昌身为殿前司都副指挥使,如何敢同任何一位皇子产生关联? 说白了,明面上冯家只能走保皇的路子,而不能参与党争。 否则,一旦冯家站队,那么冯博昌势必要被踢出殿前司,乾武帝内心有了芥蒂,又谈何前程? 第346章 帝王之术 听完沈舒意的话,沈静珍眼底的热络褪去了一半,犹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沈舒意声音清淡:“殿前司身份特殊,所以如果大姐姐成为八皇子妃,那三妹妹还是趁早死了嫁给冯都副指挥使的心吧。” 沈静珍唇瓣紧抿,下颌线都绷的极紧。 她不是不知道沈舒意别有用心,可她这话说的直白,哪怕自己再不懂朝局,也知道这话没错。 沈舒意收回视线,端起清茶,目光玩味。 乾武帝此前迟迟不曾松口沈静语和萧允诚的婚事,如今在‘天命贵女’这传言传出口,却默许了静妃的赐婚请求。 这是什么? 看中萧允诚,想扶他上位? 自然不是! 不过是近来萧鹤羽风头太盛,故而需要扶持萧允诚罢了。 乾武帝释放出一个风向,便会有无数人闻风而动。 而帝王真正想要的是制衡。 不论是萧鹤羽还是萧允诚,都是他的儿子,他乐的看他们为着皇位争的你死我活,也好看看这些子嗣的真本事。 可他又不允许这些儿子野心太盛,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力,故而需要时时敲打。 帝王之术,向来如此。 前世沈静语的运气可不怎么样,这一世,又会如何? * 因着沈舒意一番话,沈静珍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沈清欢和沈悠然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可同沈舒意素来交好,倒也没什么顾忌。 唯独沈美茹同样心不在焉,只恨自己当初听信秦雪蓉的话,得罪了沈舒意,以至于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连带着这段时间,她和姨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姑娘家们心思各异,场上的氛围更是逐渐热络起来。 一场剑舞表演结束后,柔妃打量着乾武帝的脸色,笑着道:“咱们大乾的儿郎当真是好气魄,看来诸位将领在练兵一道倒是不曾懈怠。” 乾武帝亦是满意的点点头:“确实不错,不过领兵作战可不能是花架子,真上了战场,那可是刀剑无眼的。” 太后在一旁笑着感叹:“你这性子,倒还像个孩子,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乾武帝转头看向太后,笑道:“母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依儿子看,您才是青春永葆,同儿子小时一模一样!” 一句话,将太后哄的眉开眼笑:“你这是胡说八道,哀家已经老了,这人哪有不老的呢~” 静妃亦是附和道:“太后娘娘,陛下说的可没错,您如今的风采不减当年,臣妾瞧着确实没什么变化。” 乾武帝点头道:“静妃可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她性子素来和顺,最不会说谎。” 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没断过。 柔妃瞥了眼静妃的方向,瞧见沈静语后,脸上的笑容更甚:“太后娘娘信佛,素来喜欢抄写佛经,臣妾听闻沈尚书的千金便写得一手好字,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开开眼。” 忽然被点到,沈静语心头一紧,面上却一片从容。 琴棋书画、她自幼刻苦,本是不惧,只不久前在周绮雯手里伤了手指,又累伤了眼睛,以至于如今不论是提笔写字、还是刺绣抚琴,都差了一些。 静妃笑着开口:“语姐儿确实习得一手好字,只是却没法同三皇子妃相比,还是让绮雯给大家露一手吧。” 柔妃摇头:“欸?沈尚书的千金誉满京城,妹妹怎的这般护着,怕旁人抢了你的宝贝不成?” 一句略带调侃的话,意有所指,让不少人都揣摩起帝王的心思。 沈景川身侧,更是有人不断向他道贺。 “沈大人,恭喜恭喜啊!”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沈大人教子有方,不仅生得如此优秀的女儿,亦有安哥儿那样的儿子,真是羡煞我等!” 沈景川被一行人恭维的满面红光,虽心下并未失了理智,却多少也随着柔妃和静妃透露出的消息,心潮澎湃。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便不是一件易事。 他始终不敢轻易站队,怕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可这豪赌若是赢了,至少可保沈家三代无忧。 若是输了…清远侯府便是例子…… 不,清远侯府尚算好的。 那些真正的输家,都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 沈景川掌心发潮,其实仍旧下不定决心,他虽眼馋那巨大的利益,却又好像一直是在被人推着往前走。 静妃温声道:“哪里是护着,不过是想着太后娘娘见惯珍品,孩子们的玩意儿怕难登大雅之堂。” 乾武帝闻言,不赞同道:“欸~如今我们本就在林中,天高地阔,正是肆意的好时节,不如趁此机会,让各府的千金也都比试比试。” “届时,由朕和母后评判,谁能拔得头筹,朕便许她一桩心愿!” 乾武帝一发话,四周顿时热络起来。 太后不由得笑道:“你啊,还是玩心不减。” 说到这,太后眼中多了些追思,她这儿子自小聪明顽劣,却有经天纬地、治世救国之才,另一个沉稳懂事,孝顺恭谨、可惜却英年早逝。 一想到这,太后便觉心痛不已。 她这一辈子,得了三个孩子,两子一女,可惜到如今,竟只剩下这最小的儿子。 归宁郡主听闻,不由得笑道:“若是比试抄写佛经,怕是没人比得过沈家二小姐了。” 太后挑了下眉,收回思绪:“归宁又卖关子,早先就听说你给我备了份大礼,却一直不告诉我是什么,莫非同这沈家二小姐有关。” 归宁应声道:“是,沈二小姐亦是写得一手好字,且尤为精通几近失传的玉箸篆。” 一听玉箸篆,太后果然来了些兴致:“当真?” “侄女哪敢骗您。”归宁郡主笃定道。 太后当即做主:“既如此,便让各府的千金比试比试,左右陛下许了一个承诺。” 当即,侍卫和太监领命,将乾武帝的旨意下达出去。 沈舒意没打算参加,毕竟这种场合,输赢都不太讨好,何况她也不想卷进静妃和柔妃的争斗里。 可惜,传话的太监眼见她没有参加的意思,不由得开口道:“太后娘娘听闻二小姐写的一手好字,故而颇为期待,沈二小姐当要把握住机会才是。” 第347章 全部的本事 张锦萍有些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毕竟之前秦雪蓉当家,这样的机会虽不多,也多是她挡在面前。 故而她看向沈舒意,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毕竟她可算是知道这位二小姐的厉害,也不敢轻易做她的主。 沈舒意笑着道:“多谢公公提点,舒意虽才疏学浅,却承蒙娘娘不弃,倒也愿为娘娘尽份心意。” 话落,沈舒意看向一旁的金珠,金珠会意,当下不动声色的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公公。 那公公用手掂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二小姐若能得娘娘另眼相待,自会有一番前程。” 那公公离开后,张锦萍稍稍松了口气。 秦雪蓉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毕竟上次老夫人的寿宴,沈舒意便大出风头,处处压了语姐儿一头。 如今在陛下和诸多贵人面前,若语姐儿还是让她压上一头,可如何是好? 张锦萍看向沈舒意,低声道:“意姐儿前些时日不是手腕有伤?若是提笔写字可否有碍?” 听闻这话,秦雪蓉再度看向沈舒意,眼底不由得多了抹期待。 可惜,让她失望的是,沈舒意只是道:“二婶放心,仔细养了些时日,如今已经不打紧了。” 秦雪蓉带着几分酸意,缓缓道:“若能出风头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一着不慎,也要当心惹了贵人不快。” “多谢母亲提点,只是眼下我在母亲面前,能得母亲教诲,大姐姐远在静妃娘娘身侧,倒是没人劝诫她这番话了。”沈舒意柔声开口,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 秦雪蓉冷笑道:“这你就放心吧,语姐儿自幼勤学苦练,不曾懈怠,不论是琴棋书画,皆是闻名京中,更曾得过太后娘娘赞誉,断不会出现差错。” 这般说着,秦雪蓉便有了底气。 对,没错。 上次沈老夫人宴会上被沈舒意压了一头,那是因为语姐儿送的贺礼是一面刺绣屏风,不如沈舒意讨巧。 这次正面相对,明面切磋,她就不信语姐儿会比不过一个在玉佛寺久居数年的野丫头。 虽这般想着,可秦雪蓉心底却又觉没底。 毕竟这沈舒意的邪门,她不是第一次领教! 这边秦雪蓉心思百转,那边得了乾武帝和太后的口谕,各家都有不小的骚动。 毕竟不论如何,能在这样的场合出一出风头,于自己的名声总是好的。 何况金口玉言,能得陛下一个许诺。 不论是于自己,还是于家族,都是一道护身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太监和侍卫们已经布好了长桌,由着沈静语和周绮雯牵头,各家小姐或是半推半就、或是跃跃欲试的上前。 沈舒意自然不能再推却,毕竟那太监已经提点过自己,这个时候她若再不上场,便是不识趣儿了。 她解下披风,起身走到场中。 不过片刻,空旷而萧瑟的草地上、在大片银白色泛着寒光的铠甲间、在迎风飘荡的猎猎旌旗里,多了几十名少女窈窕的少女。 少女们组成了一道色泽靓丽的风景,给这初冬添了许多明媚的暖意。 姚卉妍也在王夫人的劝说下上场,沈舒意则是让玉屏给赵雪卿递了个信儿,让她也来一道试试。 “咱们清远侯府,还是不要出这个风头了吧……”赵雪卿的母亲犹豫片刻,劝说道。 她虽知道沈舒意也是为着侯府好,可到底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事总归不会看的那样明白。 眼下这又要宝鲲宝鹏兄弟上场,又要雪卿去凑这个热闹,她这心里实在不安。 赵雪卿沉默片刻,轻声道:“娘,我想去试试。” 女儿素来懂事,对上女儿渴望的目光,赵夫人一时语塞,只得转头看向赵老夫人:“娘……” 赵老夫人沉默片刻,沉声道:“既是想去,那便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得了这话,赵雪卿面色一喜,起身道:“多谢祖母。” 赵夫人惴惴不安,只觉得这侯府里的人如今都是要疯魔了,明明早先说好的要不出风头、安分守己,如今因着舒意丫头这一闹,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冷静了? 可赵老夫人发了话,她就是再不放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沈舒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正巧,这处离萧廷善所在之处有些近,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沈舒意抬眸对他弯眸一笑。 这一笑,直将萧廷善笑的颇为心堵,温和的脸色当即又多了几分阴霾。 这次出来,连翘主动跟在了自己身边,这两日,她正忙着帮自己鼓捣些东西,沈舒意让剑魄跟在了她身边,加上连城在她身上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东西,沈舒意倒也不怕萧廷善再下黑手。 想到这,沈舒意抬眸向萧廷善身侧看去,蒙括正坐在那处喝酒,同萧廷善的位置虽离的不近,却也正好在沈舒意视线。 前几日,她找了机会让九俦在蒙括的酒水里下了连城给的药,倒不知如今他有没有察觉。 正思量间,太监已经宣布完了比试的规则,沈舒意也收回了思绪。 总的来讲,便是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赋诗或词一首,符合今日情景,字迹和诗词皆在评判的范围内。 时间给的很短,又考校女子诗词的本领,总的来说并不容易。 毕竟若非达官显贵之女,寻常百姓中的女子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时间虽短,沈舒意却也没急着落笔,在一众人稍显紧张的时候,她坦然抬眸打量起四周。 片刻后,于人群中对上一道目光。 谢璟驰坐在朝臣一侧正中的位置,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广袖直裾深衣,外罩一件亮绸面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上面用银色丝线绣有倒福字花纹,实在是…好看到扎眼。 男人头戴镂空雕花金冠,一张俊脸唇红齿白、俊美如玉,堪称这猎场之上格外醒目的一抹亮色,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不得不说,好看的皮相总是赏心悦目的。 纵是这朝堂内外不缺美男子,可谢璟驰这人,哪怕浑身都是一副没骨头的慵懒模样,也仍旧同旁人有壁。 第348章 暗示 沈舒意收回视线,只提醒自己不能再看。 偏在此时,男人凤眸微抬,同她四目相对。 谢璟驰勾了下唇角,眸色里多了些玩味,沈舒意神色不变,提笔落字,只觉得美色害人…… 这样的姿色,难怪能让汉阳郡主那样的天之骄女都紧追着不放。 不过想起近来传出的关于这位谢大人的传言,沈舒意便又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传闻这位谢大人入了大理寺后,短短数月,连断十八宗悬案,问斩三百五十七人,手段狠辣、心思莫测,大理寺石阶上的血水,每日冲刷不断,却仍旧洗刷不净。 啧,这人若非眉目间的那份清正,实在不像个好人。 收回思绪,沈舒意眼前便浮现危崖倚天、层峦万丈,云山雾霭,月影银涛。 孤狼野兔深藏,少年将军轻狂,烈马系红缨,银枪泛寒芒! 不消片刻,沈舒意便沉心静气,从容落笔。 笔走龙蛇、字迹遒劲有力,一气呵成。 提笔虽晚,沈舒意停笔却早。 为防帝王等的太久,见她收手,一旁便有太监上前,将她写的诗词收走,呈到乾武帝面前。 此刻,乾武帝面前已经堆满几份手稿。 俊美的帝王沉眸看着上面的词句,每看过一份,便让身旁的太监交给太后一份。 母子二人一道品鉴后,为防臣子无聊,便也让太监依次呈给下首的大臣去看。 另一边,沈静语和周绮雯皆在尽心雕琢诗词,倒不如沈舒意那般肆意。 周绮雯的父亲和祖父亦是当朝大儒,才学不差,故而周绮雯也颇有才华,并不逊色。 沈静语虽也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可许是上次受冻抄书伤了身体和眼睛,如今落笔仍止不住发抖。 沈静语脸色发白。 她自回府之后,其实托八殿下的关系找宫中的御医仔细为自己调理过。 这几日,提笔落字时其实已无大碍,可以达到以前的水平。 至于眼睛,伤了便是伤了,确实不如以往。 但她也试过,只要将字写的大些,凭这些年的功底,倒也不差。 只到了这个关头,沈静语也说不清缘由,手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越是抖,她便越是沉不住气。 纵有两次写的还算不错,却也仍旧觉得不甚满意…… 不,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输给周绮雯,若是输给周绮雯,便等于静妃输给了柔妃。 到时,静妃心中对她有了成见,即便日后她能嫁给八殿下,静妃心中也必有不满。 越是这样想,沈静语便越是紧张。 可越是紧张,手便越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写出的字便越是少了几分风韵。 好不容易从头至尾写完一卷,沈静语只觉得仍不满意。 这字若放在寻常人家尚看的过去,可在满是才女的朝堂之上,实在是看不过眼。 若是惹得陛下和太后不满,怕是会被整个京城嘲笑。 沈静语沉眸将手稿放在一旁,打算再写一次。 可时间本就不多,她仍旧难掩心底的急切,但好在,最后写出的字迹,还算让她满意。 周绮雯这会也已收手,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时辰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不得不停笔。 沈静语看着被收走的那张字迹,稍稍松了口气。 不多时,乾武帝阅过手稿,视线落在一幅与众不同的字迹上。 字迹疏狂,肆意潇洒,却又遒劲有力。 一手字写的极为漂亮,半点不像出于女子之手。 再看去,词句更有意境,没有闺阁少女的秀气内敛,却有一股威武豪迈、磊落张狂,让人只觉肆意飞扬!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乾武帝忍不住挑眉道:“好!” 一时间,众人忍不住抬眸看去,纷纷琢磨起这受帝王称赞的一词是出自何人。 柔妃看了周绮雯一眼,亦是抬眸看去。 乾武帝瞥向落款处,仍旧是略显潦草大气的字迹——沈舒意。 乾武帝将手稿递给太后,太后看了一眼,颔首道:“确实不错,姑娘家能写出这样的字,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 众人一时间更觉得心痒难耐,纷纷翘首以待,可不论众人怎么急,也总要等着帝王评判完。 但好在,几个天子近臣早早就见到了那幅得帝王称赞的字迹。 有人看完后,当即抬眸朝沈景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朝堂上打混的本就都是人精,一时间不少人纷纷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静妃见此,心下大定,脸上的笑容更甚。 不管沈静语的家世如何,至少在才学一道,确实没的挑。 如今压了那周绮雯一头,倒是给她长脸。 静妃看向一旁坐的身姿笔挺的沈静语,语气温和了几分:“做的不错。” 沈静语心头也是一松,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倒也未必就是臣女。” 静妃笑了笑,低声道:“不会错的,张大人已经暗示的很明显。” 沈静语也确实见着了这一幕,心下稍安。 只是转念,她又忍不住想到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沈舒意。 总不会是她那个邪门的妹妹…… 不,上次寿宴她只是画技高超,一手簪花小楷虽然不错,却也不见得有多出挑。 退一步讲,沈舒意那样聪慧的人,必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大出风头,毕竟压自己一头可以,可若是压了周绮雯一头,她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她已经得了三皇子注意,若是在力压周绮雯那个女人,难保不被她记恨。 除非她自寻死路,否则必定要收敛锋芒,越低调越好! 这样想着,沈静语心下大定。 如此,那陛下称赞的人便只能是自己了,想到这,沈静语忍不住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周绮雯。 正巧,周绮雯亦是看向她,目光里带了几分阴狠。 沈静语喉咙一紧,手指紧紧蜷起,眼中亦是多了些恨意。 周绮雯!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当朝大儒竟会有这样一个孙女,心思歹毒、手段狠辣! 可饶是沈静语也不能否认,周绮雯身上颇有太子妃的气势,正如当今三皇子势头正猛。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顺利嫁给萧允诚! 第349章 沈家丫头 一行人再怎么焦急,也总要等着乾武帝和太后审阅完。 但随着张大人那一道目光,不少人心中也已然有数,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八皇子萧允诚。 萧允诚神色温和,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沈静语略显娇羞的低下头,萧允诚则是温柔的笑了笑,显然颇为满意。 萧鹤羽当下调侃道:“八弟佳人在侧,如今又要夺得头筹,实在是双喜临门。” 萧允诚收回视线,温和道:“三哥过奖了,允诚无所求,不过是想求个知己罢了。” 萧鹤羽端起酒盏,笑道:“这话就有些假了,说来想必父皇都不会信,不过我确实好奇这沈家大小姐,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八弟。” 在萧鹤羽看来,这沈静语乏善可陈,无趣的像是个木头人。 他素来喜欢有情趣的女子,这样成日端着的,实在提不起兴致。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女人摆在某个位置上,用来唬人倒是不错的。 萧允诚也不恼,再度道:“八弟句句肺腑之言,三哥怎么就不肯信呢?” 萧鹤羽再度道:“不过说来她对八弟倒也衷心,为了维护八弟,倒是嘴严。” 知道他说的是当初搜出名单一事,可这事萧允诚问过沈静语,她根本没拿到什么名单,更不知那些东西是从哪搜出来的。 以至于萧允诚怀疑,这事要么是萧鹤羽自己设的局,想给他个下马威,要么是自己被人陷害。 只是这些话,他说了萧鹤羽也不会信。 不多时,乾武帝和太后已经看过所有的手稿,乾武帝笑呵呵的看向几个近臣,问:“几位爱卿觉得如何?” 一人上前道:“启禀陛下,我大乾的女子亦是不遑多让,只这片刻,便有不少佳作让老夫汗颜。” “确实,我瞧着有几篇都很不错,当得上一句才高八斗。” “想来我大乾民风开放,于女子也多有教化,一切全赖陛下之功,否则如何能呈此盛况?” “……” 乾武帝笑道:“都说说,每人推举一篇,朕且瞧瞧几位爱卿的观点。” “陛下,您这是为难臣等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实难评判,若是胡乱推举,恐有不公之嫌。” 有油滑的老臣当即打起了太极,显然是不想掺和进这其中的较量。 这话一出,其他几人纷纷应和。 乾武帝颔首道:“说的倒也没错,这样,那就每人推举一篇你们最喜欢的篇章,不论才华和字迹,只凭心迹。”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用那般严谨,也不必力求完美,只凭感觉和个人喜好去选就成。 得了这话,几位近臣便不好再推辞,每人选了一篇出来。 乾武帝看过后,似乎心情不错:“果然,还是有人同朕的喜好相同的!” “太后觉得如何?”乾武帝问。 太后笑着道:“依本宫看,这沈家两位小姐、绮雯丫头、还有妙可丫头的佳作都不错,另外这位姚姑娘、赵姑娘、陈姑娘的诗作也都颇有韵味,实在是难选。” “母后这可是把难题抛回给朕了。”乾武帝笑着道。 知子莫若母,太后其实清楚儿子喜欢了哪一篇词作,她其实倒不算太喜欢,毕竟她更喜欢知书达理、沉稳恭谨的女子。 那词句太过豪迈轻狂,若是男儿,倒是气冲云霄,可若为女子,便未见得就是件幸事。 不过话虽如此,太后倒也对能写出这样一首词句的女子多了几分好奇。 “沈家丫头,站出来让朕瞧瞧。”乾武帝沉声开口,锐利的视线带着几分笑意扫视着下方。 静妃心头一喜,看向一旁的沈静语,目光和善许多。 柔妃脸上亦是噙着笑容,只是那目光未达眼底。 周绮雯坐在柔妃身侧,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沈静语身上,带着些英气的面庞上多了些阴沉。 直至此刻,沈静语心下的石头终于落地,姿态得宜的起身,缓缓行至场中。 少女身穿一件桃粉色襦裙,襦裙镶着一圈鸦青色的毛领,她头戴喜鹊衔珠金冠,搭配了同样的雀登枝金镶珍珠步摇,只将少女衬托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沈大人,得女如此,好福气啊!” “早就听闻你们府上的语姐儿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没想到所写所作,竟能得陛下相赞!”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沈家大小姐早年就曾得过太后娘娘嘉奖,要不怎么会被敬妃娘娘如此器重……” 一行人的话,只将沈景川吹捧的满面红光,笑的脸颊都僵硬了不少。 秦雪蓉于女眷处更是面色大喜,因着府内无人能分享她的喜悦,她当下悄悄起身去了秦府的位置。 “娘,你看语姐儿,果然没让我们失望!”秦雪蓉眼里噙着泪花。 秦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亦是多了抹笑容。 不错,不愧是她们秦府多年花费了无数精力培养出来的孩子! 秦老夫人缓缓道:“早前她已经得了八殿下和静妃娘娘的欢心,也受过太后娘娘的赞誉,如今再得陛下称赞,那个位置指日可待!” 一旁的秦桂琼亦是笑着恭维道:“眼下可不就只差陛下一道旨意了,妹妹在这先提前祝贺姐姐了。” 秦雪蓉心下对秦桂琼的芥蒂散了不少,毕竟他们家哥儿当初给麟哥儿送蛐蛐的事,始终让她耿耿于怀。 “妹妹放心,若是语姐儿能坐上那个位置,我总不会忘了你的。”秦雪蓉缓缓道。 一听这话,秦桂琼眉开眼笑,更是殷勤。 秦老夫人始终端着的姿态,眼下也松弛了几分。 没人知道,就因为家世不行,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她们需要谋划多久。 从她这一辈,到儿女一辈,再到外孙女,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一辈推举着一辈,到如今,才能得到一个皇子妃的位置! 这里面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老夫人如今只盼着,自己在死前,能见到静语儿坐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若能如此,她死也瞑目了! 娄玉兰坐在一旁,看着深受贵人们宠爱的表姐,忍不住看向萧廷善的方向。 眼见他的视线也紧紧落在表姐身上,心头不免多了些失落。 是不是这一辈子,她都永远只能活在表姐的光芒之下…… 第350章 举贤不避亲 沈舒意坐在台下,神色不变。 张锦萍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女,犹豫了片刻,斟酌道:“语姐儿自幼得名师大儒栽培,不止是你父亲,秦家亦是大手笔请了不少先生来教,你比不过她也是正常。” 沈清欢在一旁附和道:“二婶说的没错,二姐姐在玉佛寺住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能有今天的本事,已经不知道强过多少人了。” 沈悠然轻声道:“于我而言,堂妹并不比任何人差,还望堂妹不要妄自菲薄。” 知道几人皆是好意,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放心吧,本就是陛下心血来潮的一场玩闹,何至于放在心上。” 眼见她神色如常,又不是度量狭小之人,几人这才放心。 只是不可否认,仍旧替她感到遗憾。 毕竟相较于秦雪蓉和沈静语,沈舒意实在是讨喜的多…… 沈美茹在一旁几次想插嘴,却都没找到机会,只是转念想着沈静语得了陛下的青睐,便又觉得回府后,家里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与其在这费尽心思巴结沈舒意,还不如继续讨好秦雪蓉。 想到这,沈美茹又不急了。 心情最复杂的当属沈静珍,她远远看着备受瞩目的姐姐,本该替她高兴。 可一想到沈舒意说的那番话,她就又高兴不起来。 * “参见陛下,臣女沈静语。”沈静语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一言一行宛若世家典范,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台下不少古板儒生,纷纷点头,眼里带着几分赞赏。 乾武帝垂眸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因着离的远,似乎没听清她的名字,只是道:“你这词写的不错,只是你小小年纪、如何有这等豪情?” 沈静语恭敬道:“臣女素来敬仰男儿的豪情肆意,射猎猛虎,可惜身为女子,远不能及。” 柔妃眉目间带着几分爽利,沉声道:“这话说的有趣,女子又如何?谁言女子不如男?沈姑娘若心向往之,亦可苦练技艺,弯弓射箭、纵横山林!” 众人皆知,柔妃乃是将门虎女,性子也颇为张扬跋扈。 不论是否有同静妃相争的缘故,总归眼下沈静语这般自贬,在骨子里少了几分女子的傲气,让柔妃颇为不喜。 闻言,乾武帝的目光多了些深意,颇为耐人寻味。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何解?”乾武帝再度发问。 沈静语愣住,呼啸的风声吹过,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不是她的诗。 她的诗写的是:【晓出郡城东,分围浅草中。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太后娘娘在一旁缓缓道:“陛下,您喜欢的那首词是沈家二小姐所做,这位是沈家大小姐沈舒意。” 乾武帝鲜少会见这些女眷,故而不清楚面前站的人是谁,不过太后却是见过沈静语的,尤其她素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美誉。 这话一出,场中当即热闹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 “陛下欣赏的那首词竟然不是这位沈家大小姐所作?”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位沈家二小姐也颇有才学,不久前在下于沈老夫人的寿宴上曾有幸见过一次。” “这倒是让我好奇了?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二小姐做了什么样的诗词。” “……” 柔妃闻言,不由得笑道:“原是陛下弄错了,我说怎么沈大小姐这番言辞不像殿下赞誉的那般呢。” 静妃的脸色这会有些绷不住,她挤出一抹笑意看向上首的帝王,缓缓道:“没想到语姐儿的妹妹竟如此了得,臣妾当真是要见识一番了。” 沈景川亦是愣了片刻,显然没想到得陛下赞誉的竟不是她以为的语姐儿,而是沈舒意。 可转念,想想这半年多舒意带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沈静语难以置信的看向乾武帝,随即因着不能直视天颜,又很快低下头来。 她喉咙发紧,只觉得浑身僵硬。 沈舒意…竟然真的是沈舒意…… 可惜,乾武帝可不会理会她的想法,而是道:“沈舒意是哪个,站出来让朕瞧瞧。” 闻言,沈舒意坦然起身,行至沈静语身侧,对着乾武帝问安:“臣女沈舒意,拜见陛下。”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得多了抹打探。 乾武帝打量了她一番,沉声道:“这首词是你所作?” “是。”沈舒意不卑不亢,眸色沉静。 乾武帝点了点头:“何解?” 沈舒意眉目清明,笑着道:“不过是臣女听闻父兄所讲,故而大胆想象罢了,臣女此前身体有疾,于玉佛寺清修多年,从不曾见过如此浩大壮阔的场面,难免心潮澎湃,是臣女狂妄了,还望陛下恕罪。” 少女浅笑疏离,清冷中带着些许通透灵动,让人难生厌恶。 乾武帝笑道:“确实狂妄,你一闺阁少女,如何写得鬓微霜、又何妨?又如何写得西北望、射天狼!” 面对帝王的询问,沈舒意坦然道:“回禀陛下,此言缘自臣女的兄长,我哥哥满腹经纶、心怀天下,一心想为陛下尽忠、为百姓社稷牟利,可惜他身体抱恙、重病缠身,故而所求所愿皆成幻想。” “那日酒后,他难得狂妄,曾与臣女大胆幻想,或许等到两鬓斑白之日,身体可以恢复,如此他便能效仿先贤,执弓射虎,替陛下征战疆场,收服蛮夷!” 少女声音清脆,音色干净,宛若山泉。 乾武帝眼里多了几分兴致,指着沈舒意对左右道:“这丫头可是精明的很啊,借着这个机会公然向朕举荐自己的哥哥呢。”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避讳:“俗话讲举贤不避亲嘛,何况您若是不问,臣女哪有机会来说,说到底,还是陛下慧眼识珠,雄才大略。” 乾武帝大笑出声,虽知道这是马屁,却仍旧被恭维的心情不错:“好!那你便说来听听,你哥哥是何人?” 第351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随着帝王这番话落下,场中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沈景川原本堆满喜色的脸庞瞬间变得煞白,险些直接站起身来,最后又生生顿住。 疯了…沈舒意这是疯了! 好端端的,她替寒哥儿做什么! 谁不知寒哥儿曾得罪过三殿下,如今她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提起寒哥儿! 坐在沈景川身后的沈静安,更是面色不善。 沈舒意这个贱种到底想干什么! 沈舒寒那个名字已经没落了那么久,她竟然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那个废人? 萧鹤羽亦是愣了片刻,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晦暗莫测,显然,沈舒意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她倒是有勇气提。 沈舒意好似察觉不到那些人探究的视线,而是回话道:“臣女的哥哥姓沈,名舒寒。” 乾武帝蹙眉轻喃着这个名字:“沈舒寒?” 王太傅开口提醒道:“此子惊才绝艳,曾写《伤民论》得陛下赞誉,更有多篇佳作旷古烁今。” 闻言,乾武帝当即有了印象:“是他。” “是,只是此子时运不济,后来摔下马背,重伤瘫痪,实在可惜。” 沈舒意垂眸听着君臣二人的交谈,心下有了些盘算。 王太傅能成为皇子之师,才学不必多说,人品也确实贵重,若能请得他为哥哥的先生,明年秋闱,哥哥必将如虎添翼。 只不过,王太傅此人怕是不好相请…… 乾武帝沉声道:“竟伤的如此之重?实在可惜,韩太医,回头你去沈府替沈大公子好好诊治,损此栋梁之材,实在是我大乾的损失。” “是。” 沈舒意躬身:“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乾武帝摆了摆手:“原是重伤不愈,倒是难怪有此心境,不过既然你拔得头筹,朕便兑现诺言,许你一桩心愿。” 沈舒意则是道:“臣女所愿陛下已经恩赐,何况臣女这词受了哥哥提点,有讨巧之嫌,故而臣女认为这魁首应当另有他人。” 乾武帝笑道:“你倒是不贪。” 沈舒意不卑不亢,坦然道:“父亲此前耳提面命,做人要诚字当先,舒意谨遵教诲。” 蓦地听见沈舒意又提起自己,沈景川的脊背下意识又挺直了几分。 似是想起沈舒寒,又见着面前的沈舒意,乾武帝颇有些感触,当即瞥向沈景川,沉声道:“沈尚书倒是会教子。” 一句话,沈景川立刻起身跪到台前。 “臣惶恐,臣受之有愧!” 沈景川确实惶恐,毕竟前阵子沈静麟的事闹的不小,乾武帝虽未直接评判此事,却也在朝堂之上当众训斥过他。 乾武帝沉声道:“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若你得你哥哥提点,这词他有一半功劳,如此,朕便请母后另选一篇。” 闻言,太后笑道:“你又把这找人埋怨的活计推给哀家。” 沈静语站在沈舒意身侧,仍旧努力保持着大方得体的仪态,只是眼见着自己备受冷落,成为一个笑话,沈静语饶是再怎么镇定,也觉得说不出的难堪和尴尬。 台下的秦家亦是面色难看,秦老夫人脸上的喜色彻底消散下去,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 秦桂琼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想要安慰秦雪蓉,却又觉得这个时候多说多错。 秦雪蓉眼角泛红,忍不住道:“这怎么可能!陛下称赞的怎么可能不是语姐儿!怎么又是那个……” 秦老夫人沉声呵斥道:“慎言!” 秦雪蓉将话吞了回去,恨的咬牙切齿,只替女儿不甘。 可台上的帝王和太后,显然是不会理会这些人的感受的。 太后看了看手边的手稿,沉声道:“那就绮雯丫头吧,这丫头的诗同样有豪气,字也写的大气端正,哀家看着不错。” 太后发话,乾武帝当下道:“那就依母后之意,另姚卉妍、赵雪卿、齐妙可、潘秀梅等几人也都写的不错,赏。” 赵雪卿的眼底多了些喜色,到底多年受冷待,难得得了嘉奖,总是难忍欣喜。 赵夫人见着这一幕,亦是眼含泪光:“娘,陛下是不是对咱们清远侯府……” 赵老夫人缓缓道:“你想多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得了赵老夫人的话,赵夫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又低落下来。 她想不通这里的关节,赵老夫人却一清二楚,雪卿是女子,无意于仕途,陛下便乐的赏个脸面,以免被人说做薄情。 可身为帝王,最是多疑,他既坐在那个位置上,便难以对侯府释怀。 一行人得了嘉奖,各自欣喜的退下。 沈静语站在台上,只说不出的尴尬,无他,因着没能夺得头筹也就算了,可陛下后来嘉奖的这些人,也不曾有她。 柔妃瞥了眼静妃的脸色,笑着道:“陛下,静妃妹妹素来喜爱这位沈家千金,您怎么倒把人给忘了。” 乾武帝将沈静语的手稿拿了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静妃难掩期待,沈静语亦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秦家一行人脸上同样重新燃起希望。 乾武帝看了一眼,沉声道:“诗句尚可,这字到底是差了些,不过作为女子,倒也说得过去。” 柔妃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世人的吹捧并不可信。” 静妃脸色铁青,沈静语低下头,指尖轻颤,俨然备受打击。 本不至于如此的…… 周绮雯! 都是那个贱人! 两妃之间暗流涌动,帝王却好似不知,倒是太后沉声开口:“听闻沈家二小姐写的一手好字,还精通玉箸篆,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沈舒意上前恭顺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女确实研习过一段时日玉箸篆,只是却不敢自称精通。” 太后挑了下眉,艳丽的妆容之下,眼中多了些期待:“春熙,拿佛经给她抄抄。” 太后身边的姑姑当即应声:“是。” 很快,春熙姑姑便拿了一卷佛经交到沈舒意手中,沈舒意走到就近的桌案前,也没多言,研墨后提笔,在柔软的宣纸上缓缓抄写起来。 一卷经文不长,也算不得难,难的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呼啸的寒风中,仍能保持镇定。 第352章 虚有其表 好在沈舒意从不让人失望,没用多久,一卷经文便抄写完毕。 不过区区两张纸,字迹工整圆润,流畅整洁。 春熙姑姑看了一眼,忍不住点了点头,随即将其呈现到太后面前。 太后拿到后,先是看了眼沈舒意,而后视线落在了她抄写的玉箸篆上,微微失神。 是这样的,确实是玉箸篆。 “这字…倒是写的极好。”太后喃喃开口,缓缓垂下眸子,声音多了些哑意:“赏。” “是。” 春熙姑姑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最是知道太后娘娘的心结。 太后娘娘年轻时得了两子一女,奈何龙虎相争、必有一伤,只剩如今的陛下还在。 至于那位公主殿下,更是去的极早,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便死于宫闱争斗,成了太后的心伤。 而太后之所以喜欢这玉箸篆,也是因为当年的公主殿下在太后娘娘怀中陪着看书习字时,曾同太后娘娘提起:“母妃,这种字迹真好看,为什么现在的佛经都不用这样的字体了?” “茵儿喜欢?母妃这就派人多搜罗些玉箸篆给你。” 说出这话后的三日,公主便香消玉殒,成了太后心底永远的痛,而太后费尽心思,也没搜罗到多少玉箸篆写出的字迹。 至此,太后便酷爱玉箸篆,每次见着都觉得像是见到了当年的公主。 春熙姑姑做主,赏了沈舒意黄金千两,首饰头面三套,另有上好的锦缎二十匹,东珠一斛。 乾武帝对于这位早逝的姐姐,并无不满,甚至多有怀念,故而太后一发话,乾武帝便也开口道:“既然该赏的母后都赏了,那朕便同样赏你一枚玉佩,凭此玉佩,朕可许你一个心愿。”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竟能得此封赏。 不过想想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前世她就凭借这一手玉箸篆,得了太后恩准,时常出入宫中,费尽心思,帮着萧廷善得了太后的支持。 只是前世她没这么幸运,没能得到乾武帝的赏赐。 看着王喜公公呈到自己面前的白色龙纹玉佩,沈舒意弯了弯眉眼,对着乾武帝和太后行了个大礼:“臣女祝陛下和太后娘娘,青春永葆、寿与天齐。” 太后此刻回过神来,看向沈舒意眼里亦是多了抹笑意。 “倒是讨喜,没想到这沈家丫头既能写得出这样的狂草,又写得出规整圆润的玉箸篆。” 太后对沈舒意确实改观,本以为写得出那样一首词和字的女子该是何等狂妄,却不想举止沉稳,性子倒也讨喜。 “日后得了空,便多进宫来陪陪哀家吧。”太后缓缓开口,显然,对于自己逝去的女儿多了些追思。 静妃和柔妃都错愕了片刻,看向沈舒意的目光多了些复杂。 太后这些年静心礼佛,并不好相与,对于几个儿孙的较量,也鲜少参与。 没想到,如今倒因为一手好字,对这个沈舒意另眼相看。 可不得不说,玉箸篆失传已久,格外难学,沈舒意会写这字,倒是她的造化。 沈舒意柔声道:“臣女遵旨。” 直到下场,沈静语都好像成了被人遗忘的存在,原本得帝王一句尚可,已是不小的称赞。 偏此前沈静语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太响,这样一来,倒像是成了笑话。 沈静语心头堵的厉害,回到静妃身旁后,明显能察觉到静妃的不快。 “你同沈舒意同为姐妹,那玉箸篆你可会写?”静妃开口问道。 沈静语咽了口口水,道:“臣女…不曾习过玉箸篆。” 静妃冷笑出声,因着被柔妃压了一头,缓缓道:“虚有其表。”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将沈静语的脸色臊的通红,连带着袖中的手指都逐渐收紧。 沈舒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张锦萍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意姐儿可真厉害,回头你得了空可要好好指点指点我家那两个不孝子。” “二姐姐得了陛下和称赞和太后娘娘的恩典,真是让人艳羡。”沈清欢亦是笑道。 沈美茹则是笑的牵强了许多:“二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日后必定前程似锦。” 沈舒意笑了笑,只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运气好而已。” 沈美茹心头不是滋味,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连沈静语都不是这个二姐姐的对手。 沈静珍坐在稍后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 大姐输了? 那她还能成为八皇子妃吗? 自己和博昌哥哥的婚事,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 不管旁人如何想,沈舒意的心情确实不错。 前世她在太后身边多年,对太后的脾性和喜好都格外了解,若能接近太后,得了太后庇佑,她无异于多了诸多便利。 至于哥哥…… 有了连城先生出手,哥哥的伤迟早是会痊愈的。 此前自己替他调理许久,如今连城先生接手,想必哥哥的伤要不了太久,就会有不小的起色。 既如此,她便要提前替他造势。 也好让他明年秋闱时,不敢被人轻易敷衍。 一场柔和甚至略显无趣的插曲结束后,便到了百官甚至众多女眷都格外期待的项目。 按照每年秋猎的惯例,所有十八以下的少年郎,均可参加狩前大比。 说是大比,也是乾武帝对诸多年轻小将的一次考校。 若能在这次大比中崭露头角,不日便会得到提拔,受到乾武帝关注。 因此,不仅各家各户对此颇为期待,就连那些少年儿郎也是跃跃欲试、热血沸腾。 赵宝鲲和赵宝鹏这次亦在其中,两人皆是换上了一身银白色的铠甲,泛着寒光的铁甲将少年人显得锐气逼人,一瞬间威武许多。 赵德川看着将要上场的两个儿子,拍了拍两人的大臂,沉声道:“不论如何,尽力而为。” “是。”两人齐齐抱拳,声音清朗! 既然已经决定上场,赵德川便也不再怯懦,眼里只剩下一往无前的气概。 赵德海沉默片刻,缓缓道:“还是要多当心些,总有心怀不轨、落井下石之人。” 不说旁人,若是对上那柴家小子,怕是对方就不会手下留情。 “小叔放心,若对方赢的磊落,就算侄子死在场上,也绝无怨言。”赵宝鲲沉声开口。 赵宝鹏亦是道:“侯府沉寂太久了,不论结局,也该让人知道,我们清远侯府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第353章 遗憾 战鼓声响,准备上场的少年和小将们,纷纷到一侧等着抽签。 镇远大将军组织将士负责,男儿们一共三十多人,很快便有了各自的竹签,抽到同样字号的人相对,败者被淘汰。 胜者等候下一轮抽签。 因为是在帝王面前比试,故而虽然一行人都野心勃勃、跃跃欲试,可若没有几分把握,倒也不敢轻易上台。 毕竟若是太过狼狈,那便不是争不争得到恩典的事儿,而是容易弄巧成拙、遭到帝王的厌弃,甚至连带整个家族都沦为笑柄。 所以想上场的人虽多,可真正敢上来的却不多。 三十八人,十九组整。 负责的侍卫在地上划出范围,除了认输和重伤昏迷的,便以出界为输。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跃跃欲试、严阵以待,手执冷刃,一个个精神抖擞,在簌簌寒风中神采飞扬。 随着负责的将军一声令下,少年们当即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较量起来。 鼓声阵阵如冬雷,连带着周遭密林里的野兽也受了惊 ,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官员将士们一瞬间也热闹起来,纷纷从桌前站起,绕着场地围成一圈,女眷们也凑上前,探着头,人头攒动,格外振奋。 乾武帝坐在桌案前看着,因为主坐的位置较高,故而倒未起身,只是在这猎场之中,气氛格外松弛。 没多久,场上陆续有人被淘汰。 “好!!!”激烈的叫好声响起,场上的氛围逐渐达到高潮。 沈舒意亦是看的仔细,除了期待,也想知道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水平。 第一轮两人轮到的对手都不怎么经打,两人虽没下狠手,仍有些顾虑,可也很快便将对方踢出局外。 赵宝鲲和赵宝鹏赢了后,下意识看向沈舒意的方向,对她笑了笑。 沈舒意毫不吝啬的回以笑容,鼓掌相庆。 而此刻,人群的另一端,萧廷善站在人群中不算靠前的位置、咳嗽声不断。 闻人宗站在他身侧,无形替他隔开了靠的太近的几人。 看了一会,许是身体有些撑不住,亦或者是实在觉得无趣,他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桌案前,没再往前凑这份热闹。 闻人宗见他离去,也跟了过去。 “怎么?心情不好?”他开口问。 萧廷善摇了摇头道:“只是没想到,沈舒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能得陛下和太后娘娘另眼相待……” 说是孤女,并不为过。 倒不是指她真的就无父无母,而是觉着若她有人可依,又怎么会被人逼至玉佛寺吃那么多年的苦。 只是如今来看,孤女这个称呼显然是不合适的。 闻人宗看穿他所想,缓缓道:“你是觉得她拿到了陛下的玉佩,得了允诺,又得了太后青睐,所以遗憾?” 萧廷善垂下眸子,仍不愿承认。 是,遗憾。 确实遗憾。 遗憾自己未能在她微末时得她欢心,未能在明珠蒙尘时慧眼识珠。 若他知道沈舒意能搅乱沈府、收服连城、得太后和陛下允诺,无论如何,他也要在她低谷时先将她拉拢过来。 萧廷善确实没想到,一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少女,如今竟会有那么大能力。 他抬眸看向场中,虽然面前有不少人遮挡,看不到场中的情景。 但若是他所料不错,赵家的那两个少年必定也会拿到不错的成绩。 只是,他确实好奇,她要如何才能让清远侯府翻身? * 场上的角逐很快便分出了胜负,没多久,便只剩下十人。 十个少年分为五组对阵,赵家两兄弟亦在其中,赵老爷子和赵德川、赵德海兄弟亦是站在人群后,视线死死盯着场中,皆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沈舒意神色如常,可身边却有道人影上蹿下跳,仿若人类返祖。 不是旁人,这人正是沈静珍。 自打冯博昌上场,沈静珍便再也难以冷静,顾不得矜持,直接挤到了最前,满眼泛红。 “博昌哥哥…加油!博昌哥哥一定能赢的!一定可以!”沈静珍兴奋不已,一颗心跳的飞快。 “让开,挡在前面干什么!” 许是沈美茹所在的位置撞到了沈静珍的胳膊,沈静珍不客气的一把将她扯开。 沈美茹当即摔倒在地,委屈的眼含泪花。 沈清欢将她扶起,温声道:“怎么不小心些。” 沈美茹脸颊臊的通红,咬着唇瓣站起身,低声嘟囔道:“兴奋什么,冯家又没答应娶你过门。” “你说什么?”沈静珍虽然看比赛看的全神贯注,却不代表什么也听不见。 她当即转过头,看向沈美茹:“你说什么?” 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嫡女,这一眼,盛气凌人,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我……”沈美茹支支吾吾,脸色有些泛白,讪讪的低下头。 沈舒意弯起唇角,直言道:“你就这么笃定,冯家会娶你过门么?” “当然,冯哥哥答应过我……”沈静珍转头看向沈舒意,下意识开口。 直到对上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目光,才又顿住。 可转念,她又觉得无所谓,左右自己的名声已经坏成这样:“沈舒意,你不用想着看我笑话,冯哥哥答应不久就会上门提亲。” 提到这,她眼中泛着亮闪闪的光芒,像是坠入爱河的纯真少女。 沈舒意只觉得有趣,原来如此歹毒狠辣之人,也会有满腔爱意只为一人的时候。 沈舒意笑了笑:“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沈静珍冷笑道:“等我嫁给冯哥哥,此前的仇怨我必一一同你清算!” 她实在被沈舒意这个贱人,害的太惨!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缓缓道:“是什么给的你自信,让你以为,凭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你嫁了个男人就能做到?” “我……”沈静珍被她一句话问的语塞。 冯哥哥可是殿前司都副指挥使,如今便是陛下心腹,未来必定官拜一品。 说不定,还会为自己争个诰命…… 就算这些都没有,沈舒意也远低自己一头,有冯家撑腰,自己想收拾她再简单不过。 何况,沈舒意如今的名声比起自己可好不了多少,毕竟‘刑克夫家’可不怎么好听。 她将来,必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第354章 买定离手 沈静珍话锋一转,冷声道:“再怎么样,也是要强过你的,我自有冯家替我撑腰,可二姐姐你呢?你有什么?” 沈舒意弯起唇角,直视着她:“和三妹妹相比,我确实一无所有。” 沈静珍的目光怨毒,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沈舒意,我们走着瞧,冯哥哥不会负我,他一定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倒是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亲事吧!” 说话间,台上的少年便只剩下了五人。 让人振奋的是,赵宝鲲、赵宝鹏兄弟都在,而另外三人里,还有两个熟人,甚至最后一个,也是个眼熟的。 这熟人里,一个是柴彬、一个恰恰就是沈静珍心心念念的冯博昌,最后一个则是镇安府的小将军霍泫,也就是当初胖揍了沈静麟一顿的那个。 若说京中少年翘楚都在此处,非也。 这些多是京中世家子弟,真正在外行军打仗、于战场上历练的少年英雄多不在此处。 或者说,即便是在,也鲜少会与京中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争。 毕竟他们常年在外,远不及这些天子近臣,回头抢了他们出风头的机会,得罪于人,少不得要担心趁自己不在时,被他们在皇帝面前构陷。 三人成虎的例子比比皆是,何况,更有一些人认为京中这些世家公子多是花架子,故而自傲,不愿上场。 以至于这打到最后,面前站的这些个,都是熟人。 柴彬运气不错,这一轮轮空,于是,便剩下赵宝鹏对阵——冯博昌赵宝鲲对阵——霍泫。 随着一轮一轮淘汰,到最后的两轮已经是高手过招。 视线变得开阔,乾武帝坐在椅子上看着两组人,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所想。 赵宝鲲和赵宝鹏的招法虽然多是师从赵家,但两人的风格却并不相同。 赵宝鲲诡谲灵活,招式变幻难以琢磨,喜欢剑走偏锋。 赵宝鹏则是剑锋凌厉,气势万钧,一招一式都裹挟着雷霆之势,厚重深沉。 相较之下,霍泫则是带着少年意气,张扬肆意、锋芒毕露,干净又纯粹。 再看冯博昌,则复杂许多,他心思沉稳,出招又格外狠辣,极其擅于蛰伏,而后找到机会便给对方致命一击。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下注下注,今日夺魁少年英豪,花落谁家!” 这边比赛少了些之前的热络和亢奋,多了些紧张和凝重。 可离场地不远处,却有一道吆喝声格外突兀。 沈舒意抬眸看去,发现是顺王带着十三皇子摆起了摊子,开了赌局。 有老臣叹气摇着头,不少年轻臣子则是笑着捧场。 乾武帝笑着道:“十弟还是这般顽劣。” 见帝王默许,没多久,那赌桌周围便聚集了不少人,甚至许多夫人和闺中少女,也去凑起了热闹。 “二姐姐要不要去下注?”沈清欢眼里带着些好奇,期待的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笑道:“他们还得打一会,走吧,过去看看。” 她一开口,沈清欢和沈悠然也都跟了过去,沈美茹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沈静珍没注意到那边是在弄什么,叫了人问过后,也当即跟上前。 沈舒意才走到地方,便和赵雪卿打了个照面。 “表姐。”沈舒意主动打起招呼。 赵雪卿原本还有些腼腆,这会见到沈舒意,便放开许多:“舒意表妹。” “打算买多少?”沈舒意开门见山。 赵雪卿犹豫片刻,缓缓道:“小舅舅让我买三万两,我自己还打算买三千两。” 沈舒意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三万两倒是符合侯府的身份,再多,则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再少,赚的不过瘾,凭白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表妹打算买多少?”赵雪卿低声问。 沈舒意道:“一千两。” 赵雪卿松了口气,还好,那她买三千两倒不算太多。 可下一瞬,她便听到沈舒意又吐出两个字来:“黄金。” 赵雪卿石化在原地,一旁的沈清欢和沈悠然也是愣住,对上几人的视线,沈舒意道:“太后娘娘刚赏了我一千两黄金,我拿出来用也不会遭人非议,怕什么。” 赵雪卿顿了顿,再度道:“可…可若是输了…那这银子……” 沈舒意笃定道:“不会输。” 闻言,赵雪卿似乎有信心了许多:“表妹认为…谁能赢到最后?” 沈舒意沉默片刻,缓缓道:“宝鹏。” 赵雪卿笑了笑,轻声道:“和小舅舅说的一样。” 沈舒意莞尔一笑,两人虽是双胞胎,但性子明显不同,宝鲲的性子更活络些,故而纵是刻苦,也比不得一门心思钻研苦练的宝鹏。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道,除了天赋异禀,都比不得埋头苦练。 或者说,所有的取巧,在绝对的努力和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所以,若是兄弟相争,她以为宝鹏胜算更大。 追上来的沈静珍,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冷笑道:“痴人说梦!赵家兄弟怎么可能比得上冯…冯都副指挥使。” 闻声,周遭不少人转头看了过来。 沈舒意道:“三妹妹想买谁无人阻拦,只是赵家兄弟是我表弟,所以我多有了解,倒不知表妹怎么这般了解冯都副指挥使。” 一句话,噎的沈静珍脸色涨红。 “我…我此前看过冯都副指挥使大比,他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得陛下青睐,自然武艺卓绝,岂非旁人可比。”沈静珍越说底气越足。 一旁等着下注的人,不少人皆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没错,冯都副指挥使可不是花架子,他曾经得陛下亲口赞誉,不仅武艺高强,能力也高,否则怎么会成为殿下心腹。” “要我说柴侍卫也不差,柴侍卫可是在边关历练过的,全凭实力爬上了如今的位置。”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一行人各执己见。 沈静珍看向沈舒意低声道:“你输定了,最后赢的一定是博昌哥哥。” 沈舒意弯起唇角:“三妹妹这么笃定,不知道拿得出多少银子来支持你的博昌哥哥?” 听出她话中的玩味,沈静珍气的不轻。 半晌,她缓缓道:“五千两!” 话落,她将银票拿出来拍在桌案上,豪气冲天:“五千两,买冯都副指挥使。” 第355章 同喜 沈静珍看着桌子上的银票,咽了口口水,心头发紧。 她虽笃定博昌哥哥一定会赢,可当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仍旧是不安和忐忑的。 她手中之前的银两,在庄子上已经败光了。 前期打点那些恶奴便散去不少,后来救了冯博昌,因为见不得他受苦,更是日日好汤好水的伺候着。 他本就伤了身体,需要好好调理,一时间,这钱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等到冯博昌离开时,她因为放心不下,更是把身上仅剩的一千两银子也给了他。 好在后来没多久,她就被接回沈府。 可惜,她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没想到如今是二房执掌中馈,母亲更是因为之前几次,手里根本没多少银钱。 她磨了几次,费了不少口舌。 她才勉强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她,并直言自己还要打点府中,给语姐儿准备嫁妆,三四年内她都拿不出更多。 所以,可以说,这五千两银子是她的全部身家。 安王笑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小姑娘,有眼光啊!冯都副指挥使的胜算极大,买他的人不少,所以赔率不算高,也就一比三!” “一比三?”沈静珍问。 一旁的十二皇子是个小胖墩,白胖白胖的,不像其他的皇子那般器宇轩昂,反倒满身透着股商人的精明,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好似掉进钱眼了一般。 “对,就是说冯博昌要是赢了,你能赚一万两回去!”十二皇子爽快道。 这一开口,沈静珍便越发心动。 那也就意味着,到时她手中就是一万五千两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总能做成许多事,她也会有了许多底气! “买不买?不买麻烦给别人让让路!”十二皇子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客气道。 “就是,别在这堵着,不买就快让开!”有性急的武将不耐烦的催促。 沈静珍一咬牙:“买!” “得咧!”很快,十二皇子便利落的记上账,给了她一张票据。 沈静珍如获至宝般,将那票据仔细收好,随即转头看向沈舒意,冷笑道:“你那般笃定清远侯府能赢,倒不知你愿意为你那两个堂弟砸多少银子?” 沈舒意杏眸清冷,淡声道:“不多,一千两,买赵宝鹏胜。” 少女的声音干净利落。 沈静珍嗤笑出声,不免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拿出五千两银子:“合着你方才那么大的口气,最后只拿得出一千两银子?” “看来,二姐姐也不是如说的那么看好清远侯府么?也是,像清远侯府这种破落户,怎么可能赢到最后?还要赵宝鹏那种憨子,怎么配同冯大人做比!” 沈舒意莞尔一笑,看向十二皇子,又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黄金。” “什…什么?”十二皇子愣了片刻,虽说他这人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可要知道,他可好久没开这么大的张了。 一千两黄金,啧,想想都痛快! 不必沈舒意解释,金珠已然将太后方才赏赐的那箱金元宝,放在了长案上。 “好嘞!”十二皇子眉开眼笑,大致验了一下,立刻将金子抱了下去,让人写张票据给沈舒意。 一旁的安王,大冷天仍旧故作风骚的扇着折扇,见沈舒意如此大的手笔,不由得开口提醒道:“沈小姐,你这位表弟的赢面可不大,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沈舒意温声道:“多谢王爷提醒,不必。” 沈静珍在一旁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本以为自己的五千两已经是天大的手笔,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拿出了一千两黄金! 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静珍冷笑着看向她道:“沈舒意,我等着看你输到痛哭流涕。” 沈舒意挑了下眉,清冷的神色却说出了最恶劣的话:“那我便只能等着看三妹输到发簪都不剩。” “哼!好,你别后悔!冯大人一定会拿下最后的胜利的!”沈静珍笃定,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下一位下一位!”十二皇子才懒得理会两人的口角,随便吧,爱吵什么吵什么,只要别耽误他赚钱就好。 赵雪卿上前,沉声道:“清远侯府,三万两,买赵宝鹏剩。”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 “清远侯府这次秋猎,动作可不少,难道就不怕碍了陛下的眼?” “这你懂什么?这样不温不火的熬着,还不如来个痛快,何况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如今这清远侯府也安分了不少年了,怎么会甘心就这么一直没落下去?” “可这银子八成是要打水漂的,陛下对侯府成见已深,想必只要不是赢的毫无争议,这最后的魁首是落不到侯府头上的。” “再退一步讲,就算清远侯府真的赢了,又能如何?陛下也仍旧不会任用赵家人的。” “……” 一行人议论纷纷,因为离的不远,以至于声音都能清楚的落在赵雪卿的耳中。 她没做声,只是认真的看着手中的票据。 因为买的人少,胜率不大,所以赵宝鹏的胜率已经到了一赔十的程度! 因为赵宝鹏性子沉闷,鲜少在外露面,故而甚至还不如他的同胞哥哥名声高,也就是宝鲲,宝鲲的赔率如今尚在一赔八。 这边几人买完离开,沈舒意才走出人群,便同谢璟驰打了个照面。 沈舒意莞尔道:“谢大人也喜欢下注?” 谢璟驰勾起唇角,声音冷沉:“没办法,穷的很,只能想法子赚点钱,恰巧,十二殿下有钱。”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十二皇子瞥向这边,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搂走。 沈舒意笑了笑,难得主动:“谢大人打算买谁?” 谢璟驰凤眸微垂,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嫣红的薄唇轻启:“同沈小姐一样。” 沈舒意再度笑了,只是这一次,笑意鲜活了许多:“那就提前恭祝谢大人了。” “同喜。”谢璟驰扯了下薄唇,目光邪魅,偏眉目清正。 沈舒意同赵雪卿一道离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萧廷善和闻人宗远远的看着二人。 闻人宗道:“你打算买谁?” 第356章 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吗? 萧廷善收回视线:“我只能买柴彬。” 他既然投奔了萧鹤羽,便只能和他站在一条船上,而柴彬如今正是萧鹤羽的心腹,他不买柴彬,只会生出嫌隙。 可萧廷善不想承认的是,其实,他心中有一种预感。 那预感便是——赵宝鹏会赢。 似乎一切,都不会脱离那少女的掌控。 * 沈舒意回到场地边,打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沈静珍也很快就挤了回来,一颗心紧紧提着,到底是自己能笑到最后,还是沈舒意能笑到最后,其实很容易知道。 只这一轮,赵宝鹏和冯哥哥谁输谁赢就会有定论。 “霍泫胜!” 这会,霍泫和赵宝鲲已经打出了胜负,霍泫身上染血,赵宝鲲亦是打的酣畅淋漓。 到最后,霍泫兵行险招,豁出性命去扛赵宝鲲一剑,想以此换得自己胜利的契机。 赵宝鲲无意伤他,只觉得那一剑下去会危及霍泫性命,强行变幻了剑锋。 可也因此,他没能躲过霍泫的攻击,为此,他侧身不小心掉出圈外。 因着他及时收手,霍泫伤的不重,赵宝鲲身上亦是些皮外伤。 霍泫对他双手抱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住,我没想到你会收手……” 他素来是豁得出去的性子,所以打算兵行险招,可没想到赵宝鲲会因此收手,间接导致他出局,霍泫只觉得胜之不武。 赵宝鲲释然的笑了笑:“无妨,这一场得霍兄全力以赴,已是酣畅淋漓!” 而此刻,另一边,赵宝鹏和冯博昌打的更是激烈。 沈舒意看了一会,便看得出两人的打法迥然不同,宝鹏强势、锐不可当,冯博昌则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相对保守,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和寻找赵宝鹏的破绽,随时打算给与致命一击。 奈何,赵宝鹏实在太强,以至于冯博昌试了几次,都没能得手。 冯博昌心思微沉,原是对这次较量势在必得,可没想到,竟然遇上赵宝鹏这个硬茬子。 他以为,也就是柴彬能同他一较高下。 若自己还未对上柴彬便先输了,颜面无光,怕是会让陛下不快! 今日,他说什么都要赢下这一场! 可惜,赵宝鹏此刻心无杂念,目光冷沉而坚定,少年一身泛着冷光的铠甲,宛若出鞘的利剑,重若千钧。 剑光所指、所向披靡! 沈舒意站在一旁,思量着这次秋猎结束,应当让江漓、九俦还有宝鲲宝鹏两兄弟,没事多过过招,想必对几人大有裨益。 前世九俦和宝鹏虽不是一个路数,可对上之后,却难分胜负,倒是各有章法。 “好!!!” 就在沈舒意失神的片刻,赵宝鹏一记凌空斩忽然变换方向,斜刺向冯博昌肩头。 ‘噗’! 剑尖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正刺入铠甲缝隙,嫣红的血迹当下顺着铠甲流了下来。 “博昌哥哥!”沈静珍急声开口,眼角通红。 张锦萍皱了下眉头,瞥了沈静珍一眼,差了身旁的心腹婢女去通知沈景川。 毕竟就算秋猎在外,不必讲究些许规矩。 可沈静珍一个闺阁少女,名声本就不好,眼下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言行,实在影响府中名声。 沈景川得了消息时,正是同几个老友一起观看。 他虽是文官,可谁言文人就没有风骨和热血? 沈景川脸色难看,抬眸朝女眷那边看了一眼,虽离的有些距离,可他仍旧能清楚的看到,沈静珍的视线紧紧落在冯博昌身上,神色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沈景川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气,那点自她回来后,对她的怜惜瞬间烟消云散。 “让人把她带回营帐,少在这丢人现眼!”沈景川低声吩咐自己的长随。 “是。” 而就在这时,赵宝鹏和冯博昌已然分出了胜负。 冯博昌虽经验丰富,却抵不过赵宝鹏的攻势十足,再加上受了伤,最后一招不慎,掉出界限。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台下一阵嘘声。 毕竟赵宝鹏对冯博昌,不少人可都买了冯博昌,然而眼下这种毫无悬念的事儿,忽然爆冷,输了银子的人自然不快。 沈静珍整个人更像是丢了魂一般。 输了…博昌哥哥竟然输了…… 她那五千两银子,再也没有指望了? 沈舒意淡声道:“看来,三妹妹要失望了。” 沈静珍咬紧牙关,脸颊燥热:“沈舒意,你别得意,就算这一局赵宝鹏赢了,他也未必能笑到最后。” 沈舒意轻笑道:“其实输赢,我倒是无所谓,毕竟那笔银子也是太后娘娘额外赏的,就算输了,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一句话,成功戳中沈静珍的痛处。 她转头看向沈舒意,低声道:“清远侯府乃是先皇子旧部,你和侯府走的如此之近,当真是不知死活。沈舒意,我等着看你最后怎么死的。” 沈舒意眉目温柔,宛若看傻子般看着沈静珍:“三妹妹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吗?” “你!” 沈静珍气的发抖,才想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李紫婷竟然已经站到了冯博昌身侧,正满脸关切的嘘寒问暖。 “不要脸!”沈静珍气的咬牙切齿,当即也想上前。 下一瞬,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巴,紧接着,不论她挣扎,强行将她拖出了人群。 “唔…放开……” 沈静珍看不见身后之人,只死死盯着沈舒意的方向。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姿态从容。 沈静珍恨的牙痒,再看向冯博昌正低声和李紫婷说着什么,更是气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沈舒意没再理会她,看向台上帝王的方向。 毕竟,帝王的心思才是最至关重要的,否则,任你在功名显赫,也是罪不容恕。 乾武帝点头同众人一道鼓起掌来,可惜,想从他脸上窥见什么神色,并不容易。 这时,霍泫上前一步道:“陛下,末将认为,我同赵宝鲲兄弟这一局,有失公允。” 乾武帝垂眸看向他,视线在他和赵宝鲲之间扫过:“哦?说来听听。” 第357章 空谈无益、行胜于言 霍泫沉声道:“末将本想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获取胜利,只没想到赵兄磊落,因为怕末将伤势过重,故而及时收手,这才导致出了徐将军划出的界限。” “所以末将认为,若真是在战场上,赵兄不会手下留情,胜负也就犹未可知。” 少年小将,满身磊落,沐浴在冬日的艳阳下,虽不威武也不成熟,却泛着满身的光芒。 赵宝鲲站在霍泫身侧,双手抱拳:“禀陛下,微臣认为,输了就是输了。” 乾武帝苍鹰般的目光锐利逼人,审视着下方的二人,只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觉得如泰山压顶。 “说的不错,输了就是输了,你焉知真到了战场上,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帝王一句话,问的霍泫发怔,下意识道:“可谁会战场上对敌人手软?” 乾武帝笑着看向他,沉声道:“自然有,且还不少,你要知道,于战场之上,可不是人人都会那么英勇无畏,而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霍泫忍不住又挠了挠头,转头看向赵宝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宝鲲微垂着眸子,只垂在身侧的大手缓缓收紧。 踌躇满志、妄想背水一战的少年,此时此刻,站在人群之中,身影显得孤寂又落寞,带着说不出的低落。 赵宝鹏看向不远处的哥哥,心头亦是发堵。 难道不愿伤人就错了吗? 霍泫幼时和他们一起玩过,就算长大后,虽生疏了几分却也不曾交恶,甚至于霍泫在暗中还帮过他们几次,哥哥又怎么会为了赢这一个字,而出手伤人? 沈舒意站在人群外,目光沉静。 不得不承认,帝王就是帝王,仅一个照面,一场比试,就看出了赵宝鲲的弱点。 可沈舒意相信,凡事无绝对。 这是他的弱点,亦是他的优点。 清远侯府的人重诺重情,这样的人往往比一门心思钻研利益的人更得帝王信任。 可周遭,不少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有人低声议论着:“侯府这两个孩子倒是教的不错,只是陛下所言不假,若是上了战场,最忌心慈手软。” “你扯什么战场,这是咱们自家的小将,你怎么知道他上了战场就会手软。” “我看清远侯府这次为驳出头,花了不少心思,只是如今看陛下的意思,侯府怕是没有太大指望……” “哎,赵老爷子当年还帮过我,可惜赵家一门虎将,运道却是不行……” 再多的,旁人便也不敢再议论,毕竟涉及前朝争位,又涉及帝王心意,若非此处于郊外荒野,这些人大抵也不敢讨论。 说话间,乾武帝的视线落在了赵宝鲲身上,沉声道:“赵主簿以为如何?” 赵宝鲲沉声道:“臣无话可说。” 乾武帝眯了下眸子:“哦?” 赵宝鲲沉声道:“臣以为,说再多也无法让人信服,俗语讲空谈无益、行胜于言,故而臣无话可说。” 乾武帝没做声,盯着赵宝鲲审视了一会。 半晌,乾武帝笑道:“好一个行胜于言!” 话落,帝王再未对赵宝鲲的表现进行评判,一行人皆是揣摩不透帝王的心思,可随着这插曲落下,比试还是要继续的。 时至最后一轮,剩下的三人依次是柴彬、霍泫、赵宝鹏。 三人再度抽签。 柴彬拿走最后一支签时,视线落在赵宝鹏身上,冷笑道:“真希望同你打一场。” 赵宝鹏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未予回应。 三人将竹签交给负责的徐将军,不多时,便有侍卫高声道:“柴彬轮空,霍泫对赵宝鹏!” 这话一出,场下再度热闹起来。 “这柴彬的运道也太好了吧,这么看,最后夺魁的人就是柴侍卫无疑了!” “确实,这霍泫和赵宝鹏无论谁赢,最后再对上柴彬都是连打三场,尤其是这会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就算能赢怕是也会体力不支。” 沈舒意身侧,赵雪卿亦是多了些紧张。 金珠低声道:“小姐,那柴大人之前不是受伤了么?会不会影响他发挥?” 沈舒意轻声道:“柴家如今显赫不已,自有太医替他调理,他伤势如何仍不可知,但总归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伤势上。” 沈舒意一番话,让金珠噤了声。 柴彬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轮空一轮不算,竟然又轮空了第二轮。 但不管怎样,只要最后赢的是他就行! 看客们议论纷纷,台上却不会给大家那么多的时间。 抽签一结束,便开始了下一轮对峙。 霍泫对赵宝鹏。 两人都是刚经过一轮下来,较量起来倒是相对公平。 “得罪!”赵宝鹏率先开口,而后随着锣声一响,便率先出招。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众人对赵宝鲲的非议、以及乾武帝的冷淡,让他心中积聚了些火气,还是少年一贯寡言。 总而言之,才一开打,他便使出了十二万分力气,宛若蛟龙般腾跃而起。 霍泫虎步腾挪,目若冷电,当即也聚精会神起来。 高手过招,刀剑还未相撞,杀气便凛冽而至,不远处枯树上悬挂的枝叶,随着两人的剑气,簌簌落下! 漫天尘土被卷起,两人衣摆翻飞。 赵宝鹏将长剑舞出剑花,凌厉的冷剑宛若一条银蛇,步步紧逼霍泫的命门。 霍泫向后下腰,避的略显狼狈,几次试图寻找战机,想要反攻。 可那攻势如雷霆骤雨,锐不可当。 僵持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随着台下一片叫好声,赵宝鹏的剑尖直指霍泫咽喉。 与此同时,霍泫脚下亦是踩在了界限边缘。 显而易见,若他想躲,必然要出了界限而被淘汰,若他不躲,剑尖直没他的脖颈,再无生机。 霍泫反手收了剑,拱手道:“我输了。”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 此刻,清远侯府的一行人,再也难以保持镇定。 鼓声阵阵若冬雷,赵老爷子唇瓣紧抿,目光如炬,紧盯着场中,努力抑制着激动的神色。 赵德川喉结微动,虽不知宝鹏和宝鲲所出的风头于侯府到底是福是祸。 可此时此刻,作为父亲,他确实是激动的。 眼下只剩最后一场,对阵柴彬。 第358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夫人更是难以保持理智,大抵作为母亲的,最担心的便是子女受伤。 既希望他们展露峥嵘,又怕他们求而不得。 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看着他们不必再畏畏缩缩、隐忍退让,不安之余,亦有几分痛快。 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宝鹏的再度胜利,于下注的赌徒们而言便有些郁闷。 “这怎么回事?清远侯府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霍家小将会不会是刻意放水?毕竟上一轮赵宝鲲收手才败下阵的。” “懂不懂啊你,没见着霍泫和赵宝鹏都伤的不轻么!放水那是以后想结仇吧!” “哎,我先是买的冯博昌赢,后又买的霍泫赢,没想到输的惨死了!” “现在赶快去买,买柴彬!买了柴彬还有机会翻盘!” “对对对,赵宝鹏虽然也厉害,可他伤的这么重,再对上柴彬那样的高手,必然没有胜算。” 一行人讨论的热火朝天。 每晋级一场,赌注和赔率便会改变。 沈舒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柴彬的赔率是一比五,赵宝鹏的赔率则达到了一比十六。 “再拿五万两去买宝鹏胜。”沈舒意低声道。 “小姐,赵家公子这会已快力竭,再买这么多风险恐怕太大……”金珠低声劝道。 沈舒意轻声道:“他不会输的,去吧。” “是。”金珠应声后,转身离开。 此刻,赵宝鹏和柴彬已经各自准备妥当,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开始。 沈舒意站在最前,看着场中的两人,目光笃定 。 有人的骨头天生就是硬的,前世清远侯府惨遭灭门,赵宝鹏却从未自暴自弃。 他把满腔的仇恨和痛苦都化在了剑上,埋头苦练,凭着一身韧劲,鲜有敌手。 人的性情虽然会变,可骨子里有些东西却不会变。 锣声一响,战鼓声随即变得密集。 柴彬冷声道:“你连战数场,我却已休息许久,我劝你还是认输吧!” 赵宝鹏的发丝被吹在脸上乱舞,少年眸色深沉,宛若玄铁,暗红色的血迹染在他的脸颊、铠甲、袖口,凭添出些许肃杀。 “这话,等柴公子赢了再说!” 下一刻,少年双手执剑,自耳侧刺出。 柴彬早有防备,立刻提刀迎上,杀气肆意,狠辣且老练。 两人一出手,内行的人便能看出些门道,柴彬自幼跟随柴智在边关历练,年纪不大便在敌国士兵手中几进几出。 比起那些看似凶狠,却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花架子,柴家练的是实打实的杀人功夫。 柴彬手上染过的人命更是不知几何,见过的血和脑袋,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因此这一交手,在边关多年积累出的经验便显现出来。 相较之下,赵宝鹏缺少实战的经验,缺少在生死攸关之间的历练,但他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故而两人交手,一时间倒是打的难解难分。 只是没多久,赵宝鹏体力不支的弊端便显现出来。 毕竟冯博昌和霍泫都不是花拳绣腿,两轮打下来并不容易,眼下再对上柴彬,难免显得力不从心。 柴彬在几次猛烈的攻势下,没能讨到什么好处,所以也逐渐放缓了攻势。 两人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没再如最开始一般,来势汹汹。 不少朝中名将都紧盯着二人,毕竟遇见能打的他们这些常年上战场的都忍不住喜欢。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柴彬一刀破空而至,直奔赵宝鹏面门,赵宝鹏执剑去挡,不想柴彬却忽然变招,另一手化拳为掌,直击赵宝鹏胸腔处的伤口。 赵夫人气的眼角通红,暗骂出声:“卑鄙!” 赵宝鹏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柴彬的长刀紧追不舍,再度逼近,赵宝鹏眸色暗沉。 眼见被逼至界限边缘,赵宝鹏不退反进,柴彬抓住机会,一刀砍向他的右臂。 赵宝鹏未躲,将刀凌空仍至左手。 少年左手执剑,向后下腰,半跪在地,而后一剑刺向柴彬大腿! 两人谁也不曾退让,一瞬间,血光飞溅。 赵宝鹏的右臂受伤,嫣红的血液喷洒而出,柴彬亦好不到哪去,大腿血流如注,虽不致命,却极其影响他的发挥。 反之,赵宝鹏左手执剑,却丝毫未曾影响他的攻势,甚至趁势而起,比之前更加强悍。 琴心守在沈舒意身侧,见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好厉害的左手剑。” 沈舒意没做声,赵宝鹏左手和右手的剑同样厉害。 寻常人皆是习惯用常用手,他却自幼不服输,两手都练,但他并未练双刀或双剑,而是想着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他两只手的本事相差不大,前世后来因为要隐藏身份,故而多用左手,但暗中,他加强了右手,留作后招。 赵宝鹏从未有什么复杂的心思,他最复杂的心思大抵便是吃尽一切苦头、也要提高自己的实力。 柴彬恍神的片刻,赵宝鹏一剑挑飞他的发冠。 柴彬的头发瞬间凌乱起来,周遭当下传来一阵起哄声,将他气的面色涨红。 赵宝鹏并未收手,步步逼近,左手和右手配合的天衣无缝,柴彬一时招架不住。 他眼露阴狠,长剑和长刀相撞,两人四目相对,所距不过半米,谁也不逞多让。 柴彬咬牙低声道:“你这个杂种倒是有两下子!就是不知道你那个姐姐床上的功夫,有没有你这么厉害。” 显然,他是打算将赵宝鹏激怒。 赵宝鹏眼中确实浮现了一抹怒色,他低吼出声,双脚后撑,直将柴彬逼的连连后退。 柴彬趁机闪身,绕到赵宝鹏后身,锁住他的脖颈。 “宝鹏!”赵雪卿面露急色。 “啊——!!!”赵宝鹏额上青筋四起,脸色涨红,反手将柴彬朝前摔去。 柴彬腿上有伤,根基不稳,却也仍旧不好对付。 被从后摔向赵宝鹏身前时,双腿又一次紧夹住赵宝鹏的脖颈,试图将其拗断。 赵宝鹏一口气还未喘匀,再度被锁住脖颈,整个人都有些力竭,脸色也由红变紫,格外可怖。 “受死吧!” 柴彬大头朝下,腰肢有力,手中的长刀朝着赵宝鹏腹部刺去! 第359章 人各有命 视角受限,再加上被锁住了喉咙,赵宝鹏危矣! 好在,多年的苦练并非儿戏,就在刀尖抵入他腰腹的一瞬,赵宝鹏低喝出声,索性放弃脖颈处的挣扎,一拳击向柴彬的脊柱。 柴彬反应极快,知道这一拳若是实打实的落在自己身上,他多半是要废。 他当下卸去力道,凌空翻了几转,可因为距离太近,仍是被赵宝鹏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拳。 柴彬半跪于地,因着躲的及时,那一拳没落在脊椎,可后腰处的某块骨头,却好像因此错位,稍一动,便疼的他大汗淋漓。 赵宝鹏也没好到哪去,脖颈一圈被勒到青紫,这还不算,腰腹处那刀伤,一直不断的往外渗血,滴滴答答的流了满地。 “好!!!” 台下的叫好声不断,不少人直呼痛快。 鲜血永远能让人兴奋和沸腾,乾武帝此刻亦是起身,冷眼看着台下的两个少年,缓缓鼓了鼓掌。 赵雪卿眼角泛红,紧抓着手里的帕子,不让自己出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赵宝鹏提剑而上,微黑的少年剑眉星目,硬朗而沉默。 柴彬瞳孔微缩,闪身腾挪。 两人状态都不算好,可不同的是,赵宝鹏宛若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疯子,不死不休。 柴彬根本没能得到喘息的机会,被迫接招。 只这样一来,便略显狼狈。 没多久,两人身上皆是血色斑驳,柴彬吃了几个闷亏,这会也被打出了些血性。 刀剑再度硬碰在一起,只这一次,柴彬的长刀直接被打飞出去。 柴彬目光阴沉,豁出一条手臂去扛赵宝鹏的剑,另一手成拳,朝他胸口打去,而在那拳头将落之时,又忽然化拳为掌,掌中多了一柄短刀,直朝赵宝鹏心口扎去。 “宝鹏!”赵夫人急声开口。 赵老爷子亦是脸色铁青,胸腔震动。 沈舒意杏眸深沉,柴家行事,确实阴狠了些,但不可否认,阴狠之中又带着硬气。 这样的人,为了得势,自会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代价! 与你兄弟情深时,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与你利益相悖时,又能毫不客气的插上你两刀。 怕只怕,当年姜延虎就是被柴智的这般行径所蒙蔽。 赵宝鹏神色不变,一剑将柴彬的手臂刺穿,另一手迅速出招,抵住柴彬的手腕。 刀尖没入铠甲缝隙,柴彬仍在坚持。 赵宝鹏一脚踹在他腿上的伤处,而后将匕首的刀芒反扣向柴彬脖颈。 柴彬单膝跪地,到这会,双目欲裂,使出浑身之力,想同赵宝鹏一较高下。 可惜,赵宝鹏虽经验比不得他,却有自己的道。 僵持之下,刀尖一点点逼近柴彬的眼睛,那双凶狠的眼里,倒映着赵宝鹏的影子和寒光。 柴彬的呼吸越来越重,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眼见着刀尖就要刺入他的眼睛,柴彬却丝毫没有要低头认输的架势,台下一行人的心却紧悬着。 沈舒意微蹙了下眉头,显然,柴彬虽不敌,却也不忘给赵宝鹏下套。 这个时候,若宝鹏收手,难免同样落得心慈手软的名声。 有了赵宝鲲和霍泫的事在前,他若再收手,怕是要落得个同样的评价。 可若不收手,便等于在打三皇子和柔妃的脸面,毕竟如今柴彬和安乐郡主被赐婚的事人尽皆知,甚至于这伤若是伤在了脸上,也等于在打帝王的脸面。 场内外的气氛一时间格外凝重,柴智站在一旁盯着场中的动静,眼见儿子命悬一线,亦是神色凝重。 下一瞬,赵宝鹏提膝,狠狠顶在柴彬下颚,柴彬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一道寒芒闪过,匕首擦着柴彬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赵宝鹏胜!”侍卫高声宣布。 柴彬倒在地上,当即有人上前将他扶起。 沈舒意弯起唇瓣,心情不错,赵宝鹏虽不像赵宝鲲那样玲珑心思,却也从不蠢笨。 这一刀划破他的喉咙,留下一道长疤,却偏偏力道掌控的极好,只划破了皮肉,未曾伤及柴彬的性命。 但也因着这最后的两招,柴彬再无还手之力。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他皆是做到了极致,既果敢勇武,又对柴彬留有情面。 台下当即响起一阵长吁短叹,显然,清远侯府的爆冷胜利,让不少人都输了银子。 金珠和剑魄则是约了赵雪卿一道,喜滋滋的去领银子,只觉得神清气爽。 柴彬憋了一肚子火气,可对于比他强的人,他倒也服气。 只是损了自己和柴家的脸面,终是让他郁结于胸。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台下满身血迹的赵宝鹏身上,沉声道:“英勇可嘉,不错!” “谢陛下!”赵宝鹏谢恩。 “赏!” 随着乾武帝话音落下,贴身太监王喜高声道:“赏龙骧军校尉赵宝鹏黄金千两、皓月弯弓一把、锦缎百匹、金玉屏风一座……” 赏的东西同历年相差不大,除了些细微差别,几乎都是惯例。 赏赐结束,乾武帝再未多作一言,赵老爷子连同赵德海心下难掩失落。 任是宝鲲宝鹏再如何豁出性命去又如何? 不得帝心,便是徒劳。 显然,周遭一行人也这般认为,议论声不断。 “这赵家想来还是难有出头之日啊,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两个子嗣。” “清远侯府能保全已是皇恩浩荡,再奢求更多实属不该。” “可惜了侯府蛰伏多年,如今一鸣惊人,倒不知是福是祸。” “省心难测,只能说人各有命……” “早知道我买赵宝鹏胜了,这会怕是要赚的合不拢嘴。” “若不是清远侯府不得势,我倒真想替我家的女儿说门亲事。” “……” 赵宝鹏沉默着走下场,因着受伤不轻,故而步子走的很慢。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可沈舒意对他太过了解,故而还是看得出他的失落和沉闷。 后面的比试沈舒意没有再看,看着少年径直去了远处一半山腰,席地而坐。 沈舒意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心里难过?” 第360章 自有用意 赵宝鹏回过头看向她,沉默片刻,闷声道:“不知道,只觉得痛快,又好像有些失落。” 哪怕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可心里好像还是忍不住会有所期待。 沈舒意站在他身侧,扔给他两瓶伤药,轻声道:“知道有个词,为什么叫做圣心难测吗?” 赵宝鹏接过后,转头看向她。 沈舒意温声道:“别急,秋猎才刚刚开始。” * 沈舒意回了营帐后,做丫鬟状的连翘正在低头鼓捣着什么。 见着沈舒意回来,连翘一双眼亮闪闪的,连忙凑到沈舒意身边:“意姐姐~” “怎么样?”沈舒意轻声问。 连翘对她点了点头,随即拿出一个封起来的竹筒,递给沈舒意:“打开看看。” 沈舒意轻轻挪开盖子,入目,一群细密的黑色的虫子正在里面蠕动,一只只躯体发亮,触角极长,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让人生理不适。 玉屏瞥了一眼,吓的立马后退了两步。 沈舒意神色不变,将盖子盖上。 这会帐中无人,连翘便也没太顾忌,对着沈舒意低声道:“我在林中找了两日,才找到这些,这种虫平素喜欢装死,遇到松竹香便会躁动不安,我已试了几次,不会出错。” 沈舒意笑了笑:“刚好。” 今日的比试算是个前菜,明日是太后寿宴的正日子,众人必定要晋献贺礼。 除了皇子皇孙,旁人的贺礼多半不会被当众打开。 可太后喜欢礼佛不是秘密,若有出挑的贺礼,身旁的嬷嬷和丫鬟也必定会呈上供太后挑选。 正如她不会让清远侯府错过这个机会一样,沈静语和秦家亦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琴心。”沈舒意沉声道。 “小姐。”琴心应声。 沈舒意对她招了招手,而后将那只竹筒扔给她,琴心咽了口口水,接过后转身离开。 金珠眨了眨眼,颇为好奇。 连翘亦是忍不住道:“意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好戏……” 沈舒意弯起唇角,笑道:“知不知道沈静语为太后娘娘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连翘摇头。 沈舒意轻声道:“是一只赤金打造的、刻满转世经文的转经筒。” 太后礼佛,多喜欢超度和转生的经文,有心之人只要打探便不难得知。 旁人的贺礼或许不会那么容易送到太后娘娘面前,但沈静语的却一定会。 毕竟静妃想要撮合她和萧允诚的婚事,必然要从太后那里过过明路。 否则,就算乾武帝下旨,也会惹得太后心中不快。 而眼下,借着太后寿辰,正是最好的时机。 连翘的眼睛转了转,想通了关键。 沈舒意没再多言,起身打算去见见小舅舅赵德海。 沈舒意来到一处较偏的山峦,赵德海此刻正站在一棵枯树下,单手后背,神色温和,不见丝毫谋算落空的失落。 “小舅舅。”沈舒意温声开口。 “意姐儿。”赵德海抬眸看去,只觉得数日不见,少女又明艳了许多。 “小舅舅神通广大,想来必定会设法让那串象牙珠子送到娘娘面前。”沈舒意轻声开口。 赵德海也没隐瞒:“确实打点了一番,不过娘娘会不会中意便要看造化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陛下正值壮年,难得外出散心,只怕这两日便会按捺不住先行去猎场转上两圈。” 赵德海盯着面前的少女看了一会,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半晌,道:“我会派人盯着些动静。” 帝王出行,动静是不会小的。 沈舒意看向赵德海缓缓道:“据探子来报,有敌国的刺客潜藏在林中,伺机而动。” “你说什么!”赵德海少见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沈舒意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小舅舅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德海喉结微动,气息不稳。 这是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立功的机会,也是表忠心的机会,更是清远侯府的机会。 帝王遇刺,能救驾显然是头功。 而这其中,变数诸多,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但不可否认,若清远侯府想重得乾武帝信任,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大舅舅武艺高强,颇擅骑射,想来只要这两日关注陛下的行踪,便会有所收获。”沈舒意轻声开口。 若她记得没错,前世乾武帝便在这次狩猎中受伤,伤势虽不致命,却也成了宿疾,此后的每年,都会受病痛之苦。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同你大舅舅商议。”赵德海沉声开口。 沈舒意杏眸清冽,含笑道:“那就祝愿清远侯府东山再起。” 赵德海对她点了点头,目光郑重。 沈舒意回去后不久,琴心便也回来,琴心神色冷峻,因为沈美茹和沈清欢都已经回来,她便对着沈舒意点了点头,表示事成。 沈美茹不经意瞥见这一幕,不由得主动道:“后来的比试二姐姐怎么不在?” 沈舒意笑着看向她道:“忙着数银子。” 一句话,让沈美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恨自己没信沈舒意的话,倒是买了柴彬赢。 “二姐姐的表弟如此争气,想来将来二姐姐会有人撑腰了。”沈美茹带着几分艳羡。 沈舒意淡声道:“借你吉言。” * 此刻,静妃的营帐。 素来以温和着称的静妃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不多时,萧允诚掀起帐帘而入。 “母妃,这是怎么了……”萧允诚温声哄着。 静妃挥退众人,目光冰冷:“这个沈静语,你是非娶不可吗?什么京中第一才女,比不上周绮雯不说,连她那个妹妹都不如。” “母妃,静语前阵子被周绮雯找了由头磋磨,手上有伤……”萧允诚试图替她解释。 静妃不耐道:“好了,你不必替她解释,本宫只想问你,到底为什么非娶这个沈静语不可?” 她自认为知晓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对沈静语或许有几分情愫,却也不至于如此执迷。 眼见萧允诚沉默不语,静妃再度道:“你知不知道今日,她让我丢了多大的脸,你又不是没瞧见柔妃那得意的脸色!” “难不成你想自己处处被萧鹤羽压一头不算,连自己的妃子也要处处被萧鹤羽的妃子压一头?” 萧允诚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半晌,认真道:“母妃,你相信儿子,儿子娶她自有用意。” 第361章 筹码 静妃眯了下眸子,看向萧允诚,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若是说不出个缘由,本宫可不会由你这般胡闹!” 萧允诚沉默片刻,上前几步,低声道:“母妃可知,沈静语的外祖一家是何身份?” 静妃皱起眉头:“秦家?” 事关儿子婚事,她自然不可能大意,故而这秦家也早就被她查了个几十回。 可秦家根本没有什么背景,不过是凭着秦老夫人曾是皇后的乳母,攀上皇后一族,这才算是在朝中混得了一席之地。 再之后,便是秦老夫人那个女儿秦雪蓉被沈家扶正,秦家这才算是有了些根基。 除此之外,秦家自己可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那几个有官职的,也多是不痛不痒的闲职,于大位无益。 换言之,秦家没什么自己能立得住的人,除了秦老夫人极擅谋算,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这样的人家,日后也难立住。 毕竟不论你再怎么有手腕,也总要有本事才行! 沈家倒还算可以,至少那沈景川是个有手段的,他那两个儿子女儿也都算不错,可即便如此,在静妃来看,作为允诚的妃子,还是差了一些。 “秦老夫人是先皇后的乳母,此事想必母亲十分清楚,眼下秦家全力扶持沈静语,自然野心不小。”萧允诚道。 “呵,可他们凭什么?”静妃冷笑。 萧允诚低声道:“先皇后同她兄长手中曾握有五百万两白银,而今这笔银子只有秦老夫人知道所在地。” 闻言,静妃的神色亮了几分:“当真?” 萧允诚道:“亮秦氏不敢拿此事骗我。” 静妃一时不再做声,毕竟五百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有了这笔银子,允诚必定如虎添翼。 难怪允诚执意要娶那个沈静语。 只是作为母亲,她心中仍旧不甘…… 看穿母妃所想,萧允诚再度道:“娘,那沈静语也没有您想的那么不堪,须知京中想要求娶她的男子不在少数。” 静妃依旧没开口,其实她最喜欢的是自家的侄女,可这样一门亲事若是不能为允诚找到一个有力的盟友,实在是太可惜了。 毕竟侄女一家不论有没有姻亲关系,也总会和她们在一艘船上。 见母妃仍不做声,萧允诚再度道:“秦氏跟在皇后身边多难,手中或有丽嫔的把柄。” “丽嫔?”静妃眯了下眼,心思微转。 “是,若儿子没理解错,当是如此。”萧允诚低声开口。 得此一言,静妃再度沉默下来,丽嫔属柔妃一党,更是她多年的对头,若有丽嫔的把柄,说不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重创柔妃。 若是她真能有丽嫔的把柄,再加上那五百两的白银,这筹码足够重。 许久,静妃叹了口气,缓缓道:“她今日的表现实在让本宫失望。” “母妃不必急于一时,何况大师断言她是天命贵女,儿子相信她能得此断言,必有深意。”萧允诚宽声安慰道。 提起这个,静妃眉心又一次皱了起来,缓缓道:“你父皇心思难测,她得此断言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何况沈家那么多女子,怎么就能断定是她?” 说到这,静妃再度道:“那个沈家二小姐沈舒意,我觉得也不是寻常角色,玉箸篆失传多年,她小小年纪却能写的这样精妙,讨得太后欢心,不可小觑。” 常年处在深宫,静妃格外清楚,太后这些年虽一心礼佛,可性子却是越来越寡淡,并不那么好相与。 “而且清远侯府我瞧着这次来势汹汹,虽然未必折腾的出什么浪花,但一旦让其得势,那这沈家二小姐便再不可小觑。而且你要清楚,这沈家二小姐看起来和沈静语并不对付……” 静妃温声开口,仔细替萧允诚权衡着利弊。 “娘,我知道…凡事有得有失,总不可能尽占了齐全。”萧允诚回应。 闻言,静妃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娘便让人将静语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呈到娘娘面前。” “这样一来,静语和你的婚事,应当也就能定下了。”静妃沉声开口。 * 另一边,萧鹤羽的营帐内。 萧鹤羽斜靠在一张铺着白色虎皮的躺椅上,一双桃花眼阴恻又幽深。 柴彬满身血迹,坐在一张椅子上,正有御医替他把脉诊治。 “赵家二子不可小觑,赵宝鹏连战三场,你却仍不敌他,看来,柴家也是安逸了太久。” 此言一出,柴彬当即起身跪了下去:“三殿下,末将技不如人,丢了殿下的脸面,愿意受罚!” 柴彬认的坦荡,虽是不甘,可输了确实是输了,他就算再不想承认,也是服气的。 萧鹤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沉声道:“起来吧,你也尽了全力,是我们轻敌。” 柴彬缓缓起身,垂着头不再做声。 萧廷善坐在不远处,萧鹤羽抬眸看向他道:“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务必要拿到手,廷善,你可有把握?”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应声道:“有七成把握,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萧鹤羽看向他,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本殿下并非天命所归?” 萧廷善当即起身,跪在地上,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臣并非此意,只是盯着这一职的人众多,臣恐有变数。” 萧鹤羽目光阴沉,冷声道:“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务必要拿下这一职。” 萧廷善认真道:“是。” 萧鹤羽盯着他缓缓道:“宋廷善,不要让我觉得你没用。” 萧廷善的心沉了沉,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孱弱,他低声咳嗽了几声:“是,臣自当尽力。” * 翌日,清早。 天色还未大亮,乾武帝便一身戎装,身骑枣红色骏马,迎着晨霜,带了一队禁军、而后又点了两名副将,深入林中。 除了天际泛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林中仍是暗沉沉的灰黑色,可若细看地面,又能看见一层银霜,处处泛着湿寒的冷意。 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野兽。 偶尔可见或黑或白的影子,飞蹿于林间,树上的飞鸟发出阵阵鸣叫。 飒爽的冷意之中,又带着些艳阳初升的朝气,细碎的金红色光芒,铺满山林,让人不免心潮澎湃。 第362章 晨猎 ‘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出,年轻的帝王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头野兔。 白色的兔子跑的飞快,下一瞬,嫣红色的血迹炸开,白兔掉落在枯草中,一动不动。 当下,有侍卫上前,将白兔捡了回来。 “陛下当真是一如当年,箭无虚发!雄风不减啊!”副将开口恭维,满脸喜色。 乾武帝朗声笑道:“不成!还是老了许多,这箭术许久未练,生疏了不少!” 肥肥的兔子,让人看了心情大好。 乾武帝似乎还未过瘾,勒紧缰绳,沉声道:“驾!” 一队骏马,飞驰而过,宛若闪电一般扎入林间,乾武帝拉弓射箭,一路上又射中了一只花狸,一只山鼠。 帝王的脚步没有半分停歇,一路往着林中深处扎去。 马蹄声阵阵,卷起不少烟尘,林间的青松翠柏、虽见凋零,却散发着阵阵草木的馨香,沁人心脾,泥土的气息,更让人兴奋不已。 片刻间,乾武帝又见一头惊鹿。 那鹿不算大,可比起花狸、山鼠这种小东西,显然更让人亢奋。 乾武帝连射三箭,可两箭扑了空,只有一支箭矢擦着鹿腿而过,那鹿奔跑的速度似乎放慢了许多,偏又因着受了惊吓,疯了一样的乱窜而去。 乾武帝沉喝一声,追上前去。 可越追越深,每当以为那鹿消失不见时,偏又能瞧见几分影子。 不多时,天色几乎彻底亮了起来。 眼见乾武帝还在追,副将不由开口提醒:“陛下,已经追的太深了!我们还是及时收手吧!” “是啊陛下,我们离营帐太远,若有了什么意外,怕是根本来不及相救!” “休要扫兴!这猎苑四周均有驻兵,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了通天的本事,敢对朕不利!”乾武帝不耐的开口,满脸不悦,帝王的威武之气尽显。 “何况你们久居京中,朕也要看看你们的本事!”话落,乾武帝目光如炬,勒紧缰绳:“驾!” “陛下三思!”几名副将和禁军翻身下马,屈膝跪地。 “滚开!”恰在此时,乾武帝余光瞥见那鹿的影子一闪而过,当下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飞驰而去! 几名副将和禁卫见此,当即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帝王经韬纬略,登位已久,素来说一不二,又岂会因为几人的意见改变心思,让自己徒增不快。 乾武帝又追出很远,再度连射几箭后,那鹿终于应声倒地。 侍卫上前,将鹿抬了起来,齐声贺喜:“恭喜陛下,陛下雄武!” 一行人话音才落,山林间便响起一阵野兽的呜咽声:“呜~!!!” 紧接着,地面有轻微的振动,林中鸟儿惊惶逃窜,小兽竞相奔走。 “是狼!”副将冷声开口,当即亮出长刀,护在乾武帝身侧。 禁军纷纷将帝王护在正中,亮出长刃,严阵以待。 一行人的神色都略显凝重,狼是群居动物,在山林中若是遇见大虫,他们尚且不惧,可若遇上狼群,便实在是运气太糟。 “呜~!!!”野兽的呜咽声越来越近。 有一名禁卫军侧耳听了听动静,高声道:“不是狼!是鬣狗!” “鬣狗?”不常狩猎的人不是很清楚,下意识反问。 可若是经常在林中穿梭的人,却知道,鬣狗比起狮虎、甚至是狼群更加可怕。 鬣狗和狼一样是群居动物,素来成群出没,鬣狗群比之狼群,数量更多,且极其凶狠,时常林中的大虫和狮子,都会死于鬣狗嘴下。 鬣狗外形像狗,头比狗的头短而圆,毛皮多是黄色和棕褐色,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 它们奔跑的速度极快,且有超常的耐力,又有极其锋利、大而尖的牙齿,能轻易地咬碎猎物坚硬的骨头,因此被称为“碎骨者”。 “对,是比狼更凶狠的动物!”那侍卫沉声开口,声音中都带了抹颤意。 他话音才落下,林中一头接一头的鬣狗便蹿了出来,迅速以桀骜的姿态,占据了附近的几个高地。 “护驾!护驾!!!”那副将高声开口,手中的长刀握的更紧。 没过片刻,一眼望去,林间便多了密密麻麻的一片鬣狗,一眼数不出个数,只让人头皮发麻。 乾武帝神色冷峻,全无惧色,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强悍的帝王率先拉开弓箭,三支银白色的箭光飞出,一行人还未等看清那箭尖是否射中,最近的几头鬣狗便一跃而起,朝着一行人扑来。 矫健凶猛的野兽亮出了银白色的獠牙,跃起后化作一道道黑影,凶残且迅猛。 一队禁军齐齐冲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四溢!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在林间,两名副将守在乾武帝身边斩杀着扑过来的鬣狗,神色凝重,深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这浓重的血气还会招来其他野兽。 乾武帝亦是没闲着,拉弓搭箭,箭无虚发! 野兽的呜咽声和人类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不多时,断臂残肢横飞,嫣红的血迹便浸透了土壤。 可鬣狗极其顽强,耐力超强,尤其那一口獠牙,每每被其咬重,便会撕扯下一块块血色模糊的肉来,那伤口,处处深可见骨!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因为受伤后躲避不及,被一头鬣狗咬住大腿。 紧接着,三四头鬣狗飞扑而至,瞬间便将其分食。 一行人皆是看的头皮发麻,渗出一层冷汗,齐齐护着乾武帝后退。 帝王面色冰冷,手中的长箭不曾停住,可没多久,箭矢便被射空,一眼看过去,只几头鬣狗倒地不起,旁的不少鬣狗纵是身中数箭,却丝毫没有濒死的模样,反倒面露凶光。 “杀了这群畜生!退者必死!” 帝王拔出长剑,厉色开口,而后率先朝前冲了过去。 “陛下小心!”几名侍卫当即冲上前。 在山石上盘踞的鬣狗一跃而起,两方战斗的号角瞬间被吹起,山林间一阵血雨腥风,有人不断倒下,亦有野兽的尸体被不断抛出。 乾武帝身侧的人越来越少,鬣狗群也终于见了清明。 可两相对峙,胜负仍未可知,依旧彼此胶着。 乾武帝铠甲染血,发丝凌乱,可此时此刻,他眼中却满是光彩:“痛快!” 第363章 桂花酿 大抵是乾武帝一行人的攻力也十分强悍,鬣狗群也终于有了些许退意。 一群鬣狗蹬着地,后退了几步。 可下一瞬,一对对眸子里凶光毕露,再度朝前扑了上来。 乾武帝高声道:“随我杀!能活着回去的人,加官进爵!” 帝王振臂一呼,士气大涨。 两方又缠斗了数个回合,皆是伤亡惨重,但好在,这一次鬣狗身上也都伤痕累累,残存的几头鬣狗徘徊许久,终于不甘心的退去。 一行人忽然泄下了气,各自席地而坐,简单的处理起伤口。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 乾武帝咬着根从衣服上扯下的布带子,胡乱缠在了手臂上。 副将神色紧张,乾武帝则是招手道:“无碍。” “陛下,还是请随行的太医……” 副将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两名随行的太医已经被鬣狗拆穿入腹,此刻只怕尸骨全无。 乾武帝看着眼前的一幕,来时的一百多人,此刻竟只剩下二十多个,不可谓不惨。 他的神色凝重下来,沉声道:“是朕之过。” 闻言,一行人齐齐起身,跪下道:“陛下……” “不必多言,回头都厚葬了,安顿好家眷。”帝王虽承认的坦然,神色间却尽显冷酷。 显然,死几个人对于帝王来说,从不算什么。 “陛下,此处血腥气太重,我们还是要尽快撤离,否则可能会招惹来其他野兽。”一名侍卫开口劝诫。 乾武帝站起身,丝毫不曾拖泥带水,这次也没再有半分耽搁。 才欲翻身上马,却发现来时的战马多是受了不小的伤,每一处伤口都皮肉分离、深可见骨。 “两人一骑!”乾武帝沉声道。 “是。” 许是时运不济,一行人还未动身,忽有刺客从天而至。 十几名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客,手执长刀,宛若一柄利剑,忽然撕裂般闯入了这队人马。 “拿下乾武帝的狗头!赏万金!”刺客中有人厉声开口。 一行人目光如炬,眼见乾武帝一行人只剩残兵败将,更觉是天赐良机。 “杀啊!” 两方人手相差不多,乾武帝带的虽也是精锐,可到底才经历一场恶战。 而对方有备而来,气势汹汹。 交手不久,乾武帝一行人便呈现出溃败之势。 帝王手执利剑,此刻更是杀红了眼,偏身侧的人不论怎么护着,刺客们也是锲而不舍的朝他袭来! “陛下,好像是罗国人!”近侍沉声开口。 大乾和罗国素来交恶,两方交界连年战事不断,虽未大规模爆发,却有血海深仇。 闻言,乾武帝的面色终于沉了几分。 罗国的刺客竟然潜入京郊,这些守备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刀剑的铿鸣声不断,乾武帝一行人一边打一边退,不过片刻功夫,又损失三人! “护驾!誓死保护陛下!”副将络腮胡,脸颊染血,却始终护在乾武帝面前,怒声开口。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赵德海带着一队人,正射猎至此,瞥见动静,赵德海眯了下眸子,胸腔跳动的厉害。 弟弟的话,竟然当真! “陛下,好像是咱们的人!”络腮胡离的远,视线有些充血,看不真切,只是看着铠甲的制式,当是他们大乾的人没错。 “有刺客!前方所来何人!”络腮胡沉声喊道。 赵德海皱眉飞驰, 一面拉弓射箭,一面朝前奔去:“清远侯府赵德海,你们是什么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赵德海清楚的看见被逼入险境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乾武帝! 有黑衣刺客见来了援手,当即做出一个手势,随后有四五人转身朝着赵德海的方向拦去。 “是罗国的刺客!保护陛下!”络腮胡一面执刀对敌,一面怒声开口。 一行人满眼希冀,可直到赵德海带着人靠近,眼见他们一队人马不过十余人,不由得又生出些许失落。 这些罗国刺客均是个中翘楚,寻常侍卫和家丁怕是根本没法对付。 赵德海骑着大马,一面冲入人群,一面道:“参见陛下!还请陛下恕臣失礼!” 乾武帝这会正同副将背靠背应敌,他们的人手因为此前死伤惨重,不过片刻,便又有不少交代在这。 反观罗国刺客,却只有一人身死。 显然,局势越发不利。 副将虽向空中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可这位置偏僻,又离营帐太远,若想等来援兵,怕是不易。 赵德海俯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长刀砍在一个打算偷袭乾武帝的刺客身上,拼命的朝乾武帝方向冲去。 待到帝王面前,他翻身下马。 随着他冲入,他所带的一群人也冲散了刺客原本的安排,赵德海带的人多是家丁,但比副将预料中的耐打。 有了赵德海的加入,一行人精神振奋。 可到底,仅凭这些人还不够,乾武帝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几乎只剩下赵德海所带来的家丁在苦撑! 乾武帝的手臂又中了一刀,这会一手被赵德海架着,匆忙向后退去。 “陛下,我掩护您先走!”眼见败势明显,赵德海沉声开口。 乾武帝脸色阴沉,可他腿上也多了一处刀伤,这会步子有些踉跄。 显然,向来桀骜自负的帝王,怎么也没想到一场晨猎,竟会让自己栽这么大的跟头。 因着乾武帝步子踉跄,没多久,二人便被刺客追上。 余下的几名近侍和家丁被此刻缠住,却也在拼命往这个方向汇合。 想走? 眼下却根本走不了! 那此刻显然布下天罗地网,筹备已久。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黑衣人前头夹击,乾武帝和赵德海背靠背支撑,提刀应战! “罗国宵小,尔等也敢!”赵德海怒斥道,一刀斩断对方的长剑,而后迅速出刀。 赵德海同乾武帝一面交替应敌,一面相互支撑。 因着替乾武帝扛了两下,赵德海的身上也伤了几处! 可乾武帝既是目标,针对他的刺客便只多不少,两人危矣。 乾武帝仍旧冷静,一面御敌,一面道:“可有遗言?” 赵德海愣了片刻,笑道:“还请陛下每年清明赏臣三两桂花酿!” 第364章 野心 乾武帝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一个桂花酿,待此次活着回京,朕赏你一桶宫中特制桂花酿!” 赵德川斩飞一人的胳膊,肩胛处却也受了一剑:“臣谢主隆恩!” 群敌环伺,情况危急。 赵德川和乾武帝面颊染血,身上的铠甲已满是血污,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 这一刻,似乎没有君臣,只剩两个命悬一线、背水一战的求生者! 酣战许久,竭力支撑, 好在刺客总算被消灭殆尽。 两人喘着粗气,同所剩不多的几名近侍和家丁汇合,之前那络腮胡的副将亦是脸色惨白,索性一条命还在。 “陛下,不可大意,还需速速与禁卫军汇合!”副将沉声开口,已然体力不支。 赵德川也没好到哪去,因着一直和乾武帝在一处,身上挂了不少彩,倒显得颇为狼狈。 眼见乾武帝脱险,他屈膝坐在一旁的一块山石上,正是不远不近的位置,却又能警惕四周。 “此事不要惊动旁人,回头让陈威彻查!”乾武帝冷声开口,可以说是此刻再没有半点好心情。 帝王话音才落,密林里忽然射出一道冷光。 那副将因为侧着身子,并未发现,其他人也皆在休整,唯独赵德川一直警醒着四周,发现了端倪。 “陛下小心!”赵德川下意识冲上前,一把将乾武帝推开,同时他扔出手中的长刀。 ‘噗’的一声,箭矢没入铠甲,正在胸腔处的位置。 长刀在空中转了几个转,精准命中一藏于树上的黑衣刺客,那刺客本就受了伤,故而一直蛰伏在树中。 赵德川这一刀,正将他打落。 “怎么样!”乾武帝被他推开后,回过神,转身撑起他的身子。 铠甲下的伤口处正涓涓不断的往外渗血,粘稠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末将无碍。”赵德川沉声开口,挤出几个字来。 话虽如此,他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苍白。 乾武帝怒道:“陈威怎么还没滚过来!” “殿下息怒,陈统领所离甚远,还需要些时间。”副将沉声开口。 赵德川没做声,只片刻,唇瓣便又苍白许多,乾武帝面色冷沉,视线落在赵德川的伤处。 那处正在心口,怕是凶多吉少。 “挺住!若你能撑住,朕许你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还有你的桂花酿!”乾武帝目光如炬,沉声许诺。 赵德川的目光亮了几分,却面无血色。 “臣,多谢…陛下!” 乾武帝大手摁住他的胸口,让人搜罗了伤药,尽数倒在他伤口之上。 好在这会,铁骑声响起。 殿前指挥使陈威率人赶到:“参见陛下!” 乾武帝怒声道:“回营!” * 帝王一怒,整座猎场被掘地三尺般彻查了一遍,与此同时,帝王遇刺的消息也迅速散开。 此刻,赵德海躺在一营房之中,与他一道的还有此前那名络腮胡副将。 几名太医正在替两人诊治。 络腮胡副将大腿上有一处伤的颇重,恐需要好生将养些时日,才能恢复。 “怎么样?”乾武帝看向才替赵德川查看过伤势的太医,沉声发问。 “回禀陛下,赵大人此剑惊险万分,只偏离心口不到半寸,索幸只是失血太过,未有大碍。” “另外赵大人腰腹上、肩胛处的伤也需要仔细调养,否则日后或成顽疾。” 得了这话,乾武帝的神色这才缓和几分。 此去百余人的队伍,回来的不过十余个,其中还有几人是赵德川的家丁。 乾武帝看了几人一眼,沉声道:“好生养着。” 话落,帝王扬长而去。 大亮的天色里,各处营帐间火光还未来得及熄灭,璀璨非常。 乾武帝才一走出营帐,大太监王喜便跟了上来:“陛下,查过了,确实都是清远侯府的家丁,其中一人是先二皇子的手下,其他皆是老侯爷曾经的兵士。” 这些兵士或因为年龄、或因为身上有伤,不适合再上战场,故而被清远侯府收入府中。 好在本就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一行人,再加上这些年在清远侯府也不曾懈怠,故而虽为家丁,却也都有一身的真本事。 “他缘何出现在那?”乾武帝眯起眼,再度开口。 显然,多疑是帝王的本性,绝不会因为一场生死之战,便对你委以十二万分的信任。 “赵大人比您更早一刻带人晨猎,似是怕天色大亮后与人冲撞,故而行径较为偏僻。”王喜躬着身子开口。 闻言,乾武帝没再多问。 确实,这些年清远侯府一直格外低调,只不过是这次狩猎中,露出了野心,许是赵老爷子为那两个孙子不甘。 他从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要他的野心配的上他的实力! 只要他足够忠诚! * 另一边,沈舒意于姚卉妍的营帐中同她对弈,听了金珠送来的消息后,执棋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赵家的人都很拼,看似低调,每个人骨子里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疯狂。 她猜到了大舅舅会不顾一切抓住这个机会,却没想到他宁愿为此豁出性命,也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搏一份前程! 毕竟替帝王挡刀,这可不是苦肉计。 刀锋剑刃,稍偏半寸,便是生死两重。 好在,大舅舅赌赢了。 纵是乾武帝看穿清远侯府的野心,可至此,侯府总算从进入帝王的视线,走到了帝王的思绪里。 一场晨猎惊心动魄,因着乾武帝受伤,原本定于上午的为太后庆贺的大典,挪至了午后。 沈舒意心情不错,眸色清冽。 没多久,玉屏匆匆而来,低声道:“小姐,雪卿小姐送了一匣子首饰给您。” 闻言,沈舒意起身道:“我回去看看。 ” 回到营帐,沈美茹和沈清欢都在,显然也听说了赵德川舍命救驾一事,一时心思各异。 沈舒意打开匣子,入目,数枚精致奢华的珠钗环佩堆满了匣子,她伸手将其拨开,便见匣子下面堆满了一摞厚厚的银票。 沈舒意弯起薄唇,小舅舅的谢礼可真重。 沈美茹凑上前,瞥了一眼,喉咙发紧,忍不住道:“二姐姐的外家对你可真大方。” 第365章 双喜临门 沈舒意笑道:“是啊,可惜五妹妹没有这样的外家。” 一句话,噎的沈美茹脸色尴尬,沉默半晌,她拿着帕子抹起眼泪,哽咽道:“二姐姐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初将你书房里的字团捡起,交给了夫人。” 沈舒意将匣子交给了一旁的金珠,认真审视起面前的五妹。 前世沈美茹最后嫁的还算不错,秦雪蓉对她们母女算不得多上心,可到底也怕寒了下人的心,故而给沈美茹挑的婚事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个京中身家清白的小官。 沈静语一心攀龙附凤,最后惨死,可沈美茹倒是意外的顺遂。 她那夫婿夫家不算得力,故而对她这个尚书府的庶女颇为倚仗,那男子有几分本事,再加上沈美茹素来会逢低做小,日子倒是不错, 后来更是因着她成了萧廷善的妃子,被化作了六皇子一党,得了高升。 前世沈美茹在尚书府时是否谋害过她,沈舒意已经不得而知,毕竟许多细节时隔多年,她也未曾留意。 她只是记得,当萧廷善恢复了皇子身份后,这位五妹妹同她的走动便多了起来,一口一个二姐姐二姐姐叫的亲热。 可偏偏,在她受伤病重失势时,却又很快划清界限。 沈舒意算不得讨厌她,可这却是个趋炎附势、自私自利的人,她眼中盯着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利益。 沈舒意觉得这算不得错,毕竟人各有志,可她若把算盘打在自己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当五妹妹永远也不会提起这事儿呢。”沈舒意淡声开口,杏眸凉薄。 沈美茹的眼泪越流越凶,哽咽道:“我知二姐姐怪我,可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我姨娘的性命拿捏在夫人手中,若是这事发生在二姐姐身上,二姐姐又会如何?” 沈舒意缓缓道:“五妹妹确定不是自己想去母亲那邀功么?” 一句话,再度让沈美茹的脸色变了变。 “为着自己的利益置别人的名声于不顾,我不怪你,只是你我既然心知肚明,五妹妹便也不必强求我同你姐妹情深、亲亲热热了。” 沈舒意淡淡扔下一句,没再同她多言。 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真心相待,成为朋友、成为姐妹,当然,也不必一定成为敌人。 至于沈美茹怎么选,她奉陪就是。 沈舒意离开营帐后,沈美茹坐在床边哭了起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起她?都要欺辱她? 沈清欢见着这一幕,顿了顿,到底还是劝道:“本就是你不对在先,二姐姐不同你计较已是大度,你又何必非要……” 闻言,沈美茹红着眼看向她:“你是想说我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是吧!你也不过就是个庶女,你以为她待你会有几分真心。” 沈清欢:“……” 算了,不知所谓。 * 沈舒意离开营帐时,场地内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太后娘娘的寿宴,本就筹备已久,如今虽搬至郊外猎场,却也决不能含糊。 天地苍茫、雄浑壮阔。 远处山脉连天,霞光万丈,并非春日的草长莺飞、烟柳花树,可在这猎猎风声、漫天清雪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是了,空中又飘起了些站不住脚的清雪,落地便化成了一片潮湿,雪粒很细,落在脸上尽是一片清凉飒爽。 硕大的红色皮鼓摆放在四周,篝火点着一簇一簇。 连成片的营帐上用枣红、明黄色的缎子做了装点,而皇家一行人的主营帐上,金龙玉凤的刺绣奢华绝美,太后的金帐上,更是用暗红镶金的丝线做底,绣了两只振翅高飞的金凤。 远处炊烟四起,远处额侍卫忙着操练,宫婢太监则是忙着准备膳食。 没走出多久,赵宝鲲便不知从哪凑了上来,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股说不出的兴奋劲。 “表姐!” 沈舒意转头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嘴角简直是快要咧到了耳朵根:“注意表情。” 沈舒意轻声提醒,赵宝鲲立马憋了回去。 可就算如此,仍旧难掩兴奋,当下多了几分滑稽。 沈舒意收回视线,轻笑出声:“大舅舅死里逃生,你怎可这么高兴?” “表姐教训的是。”赵宝鲲双手作揖,一副认真听从教诲的模样,可下一瞬,便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表姐你是不知道,我爹比我还兴奋,一会疼的长吁短叹,一会又躲在被子里一颤一颤的。” 沈舒意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不由道:“一颤一颤?” “是,毕竟他也不能笑的太大声不是,总得比我再低调点。” 姐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没走出多远,倒是远远瞧见沈景川正在冷着脸训斥沈静珍。 沈舒意停下脚步,琢磨着沈景川所言,大抵便是她和冯家的亲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罐子破摔,或是木已成舟,这一世的沈静珍可比前世胆大了不少。 至少在沈舒意的记忆中,她虽同冯博昌眉来眼去,却也没像这辈子这么疯狂。 “你到底还知不知道羞耻!沈府的脸面如今都被你丢尽了!”沈景川低声呵斥,因着如今多是几个女眷同住营帐中,故而他前去不大方便,只能将人叫到外边训话。 沈静珍眼角泛红:“丢脸丢脸,你们就知道我会丢沈府的脸!可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沈景川被气的胸腔起伏,冷声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两个姐姐尚未议亲,哪里轮得到你?何况你和那冯博昌眉来眼去,可有想过自己的名声?你堂堂尚书府的嫡女怎么能如此自甘下贱?你可想过那冯家真会娶你过门不成!” 沈景川是当真气的不轻,这几日虽然比平素在京中更为开放。 可昨日沈静珍的表现,已经让不少同僚拿着他取笑了,只说他这是要双喜临门,一次性过足岳丈的瘾了! 沈静语那姑且不说,只说沈静珍和冯家的婚事,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听着他的话,沈静珍红着眼,怒声道:“为什么不能?冯哥哥答应会娶我过门的!” 第366章 寿诞 沈景川眯了下眼,看向她道:“你同他是不是有了什么首尾?” 沈静珍愣了片刻,脸颊微微涨红,垂眸道:“我此前救过他,他答应会娶我过门。” 这话倒不算说谎,至于其他事,沈静珍自然是打死也不会承认。 “当真?”沈景川再度发问。 “当然,不然父亲以为我们还能有什么!”沈静珍有些急了。 闻言,沈景川沉默片刻,看向沈静珍再度道:“那冯博昌当真许诺会娶你过门?” “千真万确,这种事我自然不敢欺瞒父亲,他只说待秋猎结束,便差人上门提亲。”沈静珍眼里生出一抹希冀,这会只觉得父亲知道了也好,否则若是冯哥哥家的媒人上门后被拒,可如何是好? 说罢,沈静珍看向沈景川试探道:“爹,你会答应吧?” 沈景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论如何,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给我收敛一些!别把沈府的脸都丢尽了!” 虽是被训斥,可沈静珍听着这话,却觉得是被默许了,脸上甚至还浮现出几分喜色。 沈舒意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这位父亲大概要在冯家碰个软钉子了。 毕竟那冯博昌拿来哄女人的话,哪里会代表冯府的意思,又哪里会作数? * 未时三刻,奏乐声伴随着鼓声一同响起。 宫廷乐师连同宫中的舞娘合力奏响了一曲盛世欢歌,五色的纱绸和身姿曼妙的美人为当朝太后的寿诞做了开场。 紧接着,歌舞声渐褪,儿郎们又表演了一场铿锵有力的剑舞,飒爽的英姿不同于女子的妩媚,只激起人心中万丈豪情。 “陛下到!太后娘娘嫁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乾武帝身着玄色龙袍,头戴金冠,同太后一道现身。 “陛下万福金安!太后娘娘与天同寿、天伦永享!” 一时间,场中众人齐齐躬身问安。 随着乾武帝和太后落座,下面的臣子和家眷则是放松了许多,不少人悄悄打量着乾武帝的伤势,毕竟晨猎遇刺一事,乾武帝大发雷霆,这会几乎没人不知道。 若非是因着太后寿辰筹备已久,想来会有更多人抵不住帝王一怒的腥风血雨。 按照皇家惯例,乾武帝作为天子,先是向上苍祈求了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后最先对太后送上了祝福。 紧接着,皇家子孙相继送上贺礼。 最先的是端王一代,福王、顺王几个送出的贺礼自然足够华丽,却没多少心意。 端王送的是赤金打造的金丝寿桃,福王送的是一株千年人参,顺王送的是一对漂亮的彩尾鹦哥儿,安王送的则是一架翡翠屏风…… 这过程虽然无聊,却也能让不少人开开眼界。 太后端坐在主位,皆是笑着应下:“你们有心了,不过说起来,哀家倒是最期待归宁的贺礼,这丫头可是吊足了哀家的胃口,从一月前就时常在哀家面前卖关子,倒是把哀家这心啊,挠的极痒。” 归宁郡主一袭大红色襦裙,满头珠翠,张扬又跋扈。 “娘娘若是不喜欢,我这脸怕是要没处放了。” 说着,归宁郡主拍了拍手,一名女婢将一个厚重的金丝楠木盒子呈了上去。 太后身旁的姑姑接过后,将其打开。 太后将佛塔取出,一时间,不少人纷纷踮起脚看去。 入目,一座十余寸的赤金佛塔被拿在太后手中,太后在掌心转了转,很快,便洞悉了这其中的玄机。 “《地藏经》?”太后缓缓开口。 归宁郡主一面打量着太后的神色,一面道:“正是,臣女此前找人誊写了一遍地藏经,而后以玉箸篆将其刻在了这佛塔内壁。” 这话一出,一旁的乾武帝不由得赞道:“这倒是投了母后所好,眼下看来,这玉箸篆倒还不曾失传。” 归宁郡主笑道:“回禀陛下,这玉箸篆正是沈家二小姐所书,当时那沈二小姐在玉佛寺内清修,恰巧她精于此道,臣女便请她帮了个忙,说起来当时二小姐衣着朴素,面黄肌瘦,臣女还以为哪个大胆刁奴敢愚弄臣女呢?” 这话一出,旁人神色如何不得而知,沈景川的脸色却是瞬间涨红。 周遭不少人看向他的视线,带着奚落和打趣。 沈景川自是没忘沈舒意才回府时,连套合身的衣服都没有,眼下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被捅到归宁郡主面前,实在是可恨! 秦雪蓉这个眼界狭小的毒妇,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乾武帝瞥了沈景川的方向一眼,缓缓道:“哦?竟有此事。” 归宁郡主笑道:“正是如此,只是没想到后来才知,沈二小姐确实习得一手好字,臣女更是听闻,她画工也极其了得。” 并非归宁郡主想要替沈舒意讨好,只不过左右这事太后已经知晓,她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替她出口恶气。 毕竟她就是个女眷,不参与朝堂政事,家里儿子又有些痴傻,故而她只能盼着太后和皇帝给她些恩宠。 太后点了点头,因为有些年没见过这样的玉箸篆,故而颇为感怀:“确实不错。” 这一句不错,倒不知是赞归宁郡主的,还是赞沈舒意的。 但众人却明白,归宁郡主这贺礼是送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沈静语依旧坐在静妃身侧,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手指也不受控制的蜷了起来。 这个沈舒意,倒是比她想象的更加碍眼! 看着面前的归宁郡主,沈静语思绪飞转,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一旁的静妃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该多同你这位妹妹交好,虽说并非一母同胞,却也总是亲生姐妹,若她这手本事你能学来几分,不怕太后娘娘不恩待于你。” “娘娘提点的是。”沈静语谦卑的开口,言行举止、尽是一派从容有度,落落大方。 静妃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你那份贺礼也算是尽了心了,本宫花了不少心思替你将她呈到了太后面前,你且放心,总归不会让你那个妹妹盖过你的风头。” 闻言,沈静语依旧不卑不亢,神色上未能窥见什么喜色。 静妃这才算是满意了几分,拉着她的手缓缓道额:“你知道我是最中意你的,只是,只有你为允诚争取到更多,你们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眼下就是个机会,记住,一定要讨得太后娘娘欢心。” “是,静语谨遵娘娘教诲。” 第367章 清远侯府的贺礼 不多时,贺礼便轮到了朝臣们,虽说只要在朝中有些头脸的人均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可贺礼真正能被当众呈现的,却不在多数。 也因此,所有能被呈现到太后面前的贺礼,均意味着皇家恩典,代表着得了脸面,故而倒是备受期待。 没多久,便有公公开始高唱:“王成儒太傅送陈知冠千秋贺寿图一幅!” 太后象征性的看过后,点了点头:“劳王太傅教导哀家这几个孙子已是愧疚,没想到哀家的寿宴也要让太傅费心。” “太后娘娘折煞微臣了,先帝对臣下有知遇之恩,臣必当为我大乾朝、为陛下结草衔环、鞠躬尽瘁。” 两人相互寒暄了一番,便听那公公继续道:“吴文轩丞相送松鹤送福鼎一对!” 随着公公话音落下,便有侍卫将一对精致的松鹤造型的双顶抬了上来,那松鹤通体呈金色,造型逼真,口中衔着一串紫红色的红宝,像是来向太后讨好。 太后笑道:“这造型倒是精巧有趣。” 吴丞相当下道:“若是娘娘不弃,摆在院中的林丛中,亦或者是池子里,最是合适。” “丞相有心了。” 一份接一份的贺礼被呈到太后面前,因着都是朝臣,故而送礼这分寸极难拿捏,太朴素了怕太后看不上,太奢华了又过于惹眼,怕惹人非议。 所以,一行人便只能牟足了劲在讨巧和心思上下功夫。 一幕幕看下来,倒也不算无聊。 到后来,场中便逐渐热络起来,比起最初的皇嗣以及重臣送礼时,少了许多拘束。 没多久,沈舒意便听到太监高唱起清远侯府的名字。 按照唱礼的顺序,清远侯府所在的位置稍靠后一些,足够低调,却又不至于惹眼。 “清远侯府送象牙佛珠手串一串!” 说罢,便有人将盒子呈到太后面前,因着东西太小,周遭的人多是看不清物件,故而也不曾掀起什么波澜。 太后只是礼节性的看了一眼,手串的珠子小巧精致,白玉般的色泽莹润清透。 每一枚珠子上,都用镂空雕刻的方式篆刻了佛经,因着此前已有归宁郡主送的赤金佛塔上用玉箸篆雕刻,眼下相对比,这珠子便显得也没什么出奇了。 只不过,既然臣子到底是花了心思的,太后总不能寒了臣子的心,故而点头道:“老侯爷有心了。” 随着这话落下,萧廷善身侧的闻人宗缓缓道:“看来你料错了,这清远侯府所送的东西,并没能讨得太后欢心,不过你说的没错,这清远侯府确实动作不少。” 另一边,秦老爷子和儿子、连同女婿娄正涛,这会所在的位置恰离清远侯府不远。 因着时常被沈景川同清远侯府的人做比,娄正涛对清远侯府一行人自然是格外看不顺眼,再加上清远侯府失势多年,娄正涛根本没将一行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嘲讽道:“清远侯府一向财大气粗,本以为能送出个什么新鲜玩意,没想到竟然就送这么一串破珠子。” 他声音不小,周遭不少人都闻声看了过来。 赵老爷子脸色微沉,冷冷的瞥了他的方向一眼。 只是显然,这些年侯府所有的人都遭过了太多的冷眼和嘲讽,故而虽然恼火,却也都沉的下气来。 只不过,他们以为这次会不一样的…… 要知道,赵德海为了这串不起眼的珠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可是,还是不行吗? 赵老爷子双手后背,唇瓣紧抿,显然不想理会娄正涛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 秦老爷子皱起眉头,低声道:“住嘴,这次侯府的长子可是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你休要放肆!” 秦老爷子虽然官职不显,却也懂得一个道理。 就算是皇帝,也是注重名声的,赵德川走了狗屎运救了当今陛下一命,往大了说那是对整个大乾朝有恩、对皇家有恩,往小了说那是对乾武帝有恩。 不论怎么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当朝帝王。 是以,秦老爷子认为,不论乾武帝心中对赵家作何想,这一次,赵德川势必会被委以重任。 若陛下感念赵家,那么清远侯府势必会被重新起复。 若陛下仍旧对赵家厌弃,那么也会等这个风头过了,再找个由头,将赵德川贬官、或是免去他的官职。 这个风头还要同清远侯府对上,这娄正涛的脑子当真是被驴踢了! 可惜,娄正涛是个粗人,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当下不客气道:“那又如何?那赵德川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若是我遇上了这事,一样会豁出性命保护陛下!他就是因为无能,才会害自己重伤!要知道就算陛下想提拔他,那也是要他有本事的!” 娄正涛是当真不服,他总觉得自己亦是怀才不遇。 他虽不通文墨,却自认武艺了得,领兵打仗更是不在话下,可惜至今却也没能混出门路,反倒越来越差。 秦老爷子虽然心里也认同赵家确实是走了狗屎运,却依旧低声道:“闭嘴!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 娄正滔越发不甘:“怕什么,左右陛下……” 到底是没蠢到家,话说到一半,娄正滔总算反应过来,生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太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看过,这清远侯府就拿这么串破珠子糊弄,看来娘娘可不中意。”娄正滔话锋一转。 周遭一行人心思各异,可像是娄正滔这样蠢的倒不多。 “够了!再说你就给我滚回去!”秦老爷子怒声道。 娄正滔脸色涨红,继续道:“岳父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话音才落,一行人便听太后娘娘道:“呈上前来。” 话音落下,太后将盒子中的象牙佛珠取出,直接戴于腕间。 显然,不论喜欢与否,这表达了皇家对清远侯府的重视。 赵德川救了乾武帝,救了她的儿子,不管怎样,太后娘娘都念及清远侯府的这份恩情,故而一定会给份脸面。 第368章 加封 众人闻风知意,当下便知道了皇家的态度。 一时间,不少人看向清远侯府的目光都热切起来。 更有见风使舵之人,颇放得开脸面,当下道:“赵老侯爷,恭喜呀!我看侯府这是苦尽甘来,届时若是飞黄腾达,还请老侯爷多加照拂啊!” 赵老侯爷倒是也没虚伪应承,而是诚恳道:“承您吉言,必不敢忘。” 如此郑重的态度,倒是让一行人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这些年来对清远侯府不住,倒也不敢再轻易开口去攀关系。 而此刻,另一边。 太后确实是因为念及赵德川对乾武帝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当众给的脸面。 可当那串微凉清润的手串戴在腕子上,一股久违的、熟悉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入鼻息。 太后不由得愣了片刻,失神的凝视着手腕上的象牙手串。 每一颗珠子都小巧精致,既不显得奢华又极有气质,她虽觉得不错,却也没有什么让她另眼相看的地方,唯独上面刻着的佛经算是刻意迎合了她的喜好。 可此刻,那淡淡的青木松香扑面而来,仿若让她见到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儿子。 于父母而言,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手足相残。 可偏偏,这样的不幸就落在她身上,纵使如今她已经尊贵无比,可想起那些往事,却仍旧伤怀,痛楚难当。 太后眼角有些湿润,她缓缓垂下眸子。 这是珣儿最喜欢的味道,仿若山涧的清风和醇厚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和煦而好闻。 只是,她已太多年没闻过这个味道了…… 如今想来,这清远侯府倒也是因为珣儿而受的牵连,但这侯府一家,于珣儿却从无半点亏欠,落得如今的地步,也不过是珣儿输了罢了。 否则,这一门虎将,也该是显赫不已。 太后嗓子发紧,食指轻轻抚了抚象牙珠子,珠子转动相碰,发出轻微的脆响,而后那股香气便阵阵涌来。 当年的调香师早已经死了,后来的人再调制出的这味道,总是差了些东西。 倒是难得清远侯府的二子有心,还记得珣儿的喜好,让她竟生出珣儿还在她身边的错觉。 那唱礼单的太监,见太后没再做声,当即便打算继续唱礼。 可才欲开口,便听闻那全底下最尊贵的妇人,凤目微抬,沉声道:“此物甚得哀家欢心,来人,拟哀家懿旨,赐清远侯夫人东珠一斛,金樽玉盏一套,再赐哀家的玉牌,允她时常出入坤宁宫。” 一听这话,赵老夫人眼角湿润,当即上前跪谢太后恩典。 “多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秋万代,福寿安宁!” 赵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太后看向她沉声道:“快起身吧,你与哀家年岁相仿,日后便时常进宫陪哀家说说话吧。” “臣妇多谢太后恩典!” 一行人见着这一幕,不由得眼热。 秦家一行人的脸色更是难看,秦桂琼皱着眉头道:“这清远侯府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那一串破珠子竟能得太后另眼相待。” 秦雪蓉冷声道:“我看还是因为赵德川救了殿下,才给的恩典。” 秦桂琼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开口。 倒是秦老夫人面色微沉,缓缓道:“未必,太后娘娘的神色,不似作假,想必此物格外讨太后娘娘的欢心。” 一听这话,秦雪蓉的脸色不免有些焦急:“那静语的贺礼……” 那沈静语的贺礼,岂不是要被清远侯府压下去? 太后到底缘何如此喜爱这串平平无奇的珠串?要知道多少王子皇孙,朝中重臣的贺礼,都没能得她青睐? 秦老夫人心中不快,怕只怕,静语的贺礼怎么也难比过清远侯府的风头了,这可真是…… 见此,乾武帝笑道:“看来侯府这贺礼是深得母后的欢心,朕本想着回宫后,再论功行赏,既然母后赏了清远侯府,朕便即刻加封清远侯府长子赵德川为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 乾武帝话音落下,大太监王喜便颁发了圣旨。 “清远侯府赵德川接旨!” 赵德川面色泛白,却仍旧起身上前:“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远侯府,现引进司副使赵德川,德才兼备、英勇过人,今救驾有功,加封为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 圣旨一颁,众人心思各异,大受震动。 毕竟清远侯府从一个不受器重的边缘人物,瞬间跃升为皇帝亲信,不可谓不让人眼红。 赵德川心潮澎湃,只觉得眼眶发酸。 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慰藉:“臣,谢主隆恩!” *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眸色清冷,神色倒未有多大变化。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沈舒意抬眸看去,正对上萧廷善的视线。 男人仍是面色温润,唯独一双眸子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 沈舒意弯起唇瓣,眼底多了抹讽刺。 看她做什么? 他前世的解语花娄玉兰、今生的白月光沈静语可都不在这个方向。 对上少女那双眸子,萧廷善的心又沉了沉。 看来,他的预感没错。 清远侯府果然是要借着这次秋猎翻身! 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赵德川加封进殿下亲军,可谓是一步登天, 可面前的少女,显然没有半分意外。 若说这里面没有她的手笔,萧廷善是半点不信。 只是…这一切或巧合、或蓄意的谋算,她又如何能做的如此严丝合缝,不露破绽? 毕竟敢算计当朝陛下,她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似乎看出萧廷善的不解,沈舒意唇角的笑意更甚。 他当然不会懂,这些并非她一日之功,还有清远侯府多年的谋算和蛰伏。 当然,更有她前世对乾武帝的了解。 这世上的人,或善或恶,没有人会无欲无求,圣人求百姓不苦,凡人求天下太平,逐利者求腰财万贯,追权者求位极人臣,心灰意冷者求死。 若是无欲无求,那才违背常理,才最可怕。 是以,清远侯府压抑已久后的野心,抓住机会后的不顾一切,或许才是乾武帝最想见到的……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对,忽然,一道绛紫色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 谢璟驰侧着身子,正被几个身着蓝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拉住,热切的说着什么,一个个满眼放光,似乎生怕他跑了。 第369章 转经筒 沈舒意的视线转而落在谢璟驰身上,男人倒是一副脾气颇好的模样,耐心听着几位大人说话。 只是可怜身上那件好端端的锦袍,被拉扯的满是褶皱。 “谢大人,我家幺女年芳十五,刚刚及笄,才貌双全,正是与你相配……” “谢少卿,你别听他一派胡言,他家那女儿刁蛮任性,最是顽劣,倒是我家长女,知书达理,稳重大方,不若改日你登门,你们遥遥见上一面?” “欸?何必那么麻烦,谢少卿请看,那边穿鹅黄色襦裙,扎着朝云髻的少女就是我家孙女,您瞧瞧可是满意?” “……” 谢璟驰笑着应和:“王大人的女儿甚好。” 一听这话,被唤作王大人的男人眉开眼笑,可谁曾想,下一句便听谢璟驰道:“张大人的女儿也好。” 张大人的神色间顿时也多了些得意。 “刘大人的孙女也不错,都好,只是在下尚无成家之意,还请几位多多包涵。”谢璟驰拱手开口,神色虔诚。 几人一听,纷纷劝道:“小谢大人此言差矣,自古有云,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男人当是先成家后立业。” 谢璟驰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随后道:“实不相瞒,谢某身居要职,查的都是惊天大案,惹的都是当朝权贵,偏谢某身后无人可依,亦无家族可靠,几位大人的女儿或是孙女,若嫁给了在下,恐有随时掉脑袋、或是横死郊外的风险。” 一句话,让场中热络的氛围瞬间静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做声。 毕竟谢璟驰这话不可谓不推心置腹,他虽前途坦荡、深得乾武帝器重,可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他招惹的确实都不是寻常人家。 何况,这谢璟驰不会武,姑且不论他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说怕是难有保护妻儿的能力,甚至会牵连岳家。 一行人纷纷打住了心思,却又觉得不甘。 毕竟谢璟驰这样的人,实在适合与他当个翁婿,他无父无母,若相处得宜,便等于白捡了个了不得的儿子。 可惜…可惜…… 几人虽然仍有心思盘算,可谢璟驰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他们若是再坚持,倒是于名声不好,怕被人说着要把自家的孩子往火坑里推。 倒是有一人反应极快,当下道:“谢大人此言差矣,谢大人为国为民、心怀社稷,行的本就是大义之事,如何能因此便被人诟病?何况天下女子,并非都贪生怕死,亦有同谢大人志同道合之人,谢大人这条路不好走,可若有红袖添香、风雨携行岂不妙哉?” 有人暗骂此人鸡贼,但因着有他开了这个头,不少人在心下思量了一番后,便又开始应和。 “不错,蒋大人说的没错……” 而此刻,萧廷善的注意也被眼前的场面拉了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在快速思量着。 三殿下一直怀疑此前丢失的名单,同这位谢大人有关,可惜派人试探了几次,却没能试探出什么。 不过他也一直在查,毕竟前阵子谢璟驰办的两个案子,都牵扯到了三殿下的势力,只是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谋算。 * 不多时,太监所唱的礼单上再度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沈尚书府嫡女沈静语敬献如意转经筒一只,祝太后娘娘青春永葆、得偿所愿~!” 话音落下,一行人看向沈静语的视线更加眼热。 要知道,除了皇家子嗣和朝中重臣的贺礼,旁人的多是以阖府的名义相送,女眷之中除非太后娘娘的手帕交或是受太后敬重的诰命夫人,旁的更是少之又少。 眼下沈静语被单独提及,显然,这是皇家有意定下她和八皇子萧允诚婚事的风向。 “臣女沈静语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天伦永享。”沈静语沉声开口,一袭淡粉色的襦裙绣有金丝银线,沉稳大气,滚着白色毛绒边的领子衬托出一张芙蓉面,在满头珠翠的映照下,只显得雍容华贵,气度得宜。 太后审视般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不错,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说罢,太后的视线落在婢女呈到自己面前的转经筒上,挑了下眉头,似是提起了几分兴致。 她将转经筒取出,金镶白玉和宝石的转经筒小巧精致,上面刻有经文,轻轻转动,上面的经文便会出现变换,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奇思巧想。 太后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手上的皮肉虽然松软了不少,却仍细腻白皙。 此刻那小巧的转经筒被她握在戴着珐琅掐金丝的护甲上,只显得格外漂亮。 太后把玩了一会,温声道:“你倒是有心了。” 闻言,沈静语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多了几分喜意。 见着这一幕,秦雪蓉脸上更是多了抹得意,笑着道:“我就知道,看来太后娘娘很喜欢语姐儿的贺礼。” 秦桂琼在一旁连忙殷勤道:“妹妹可就先恭喜姐姐了。” 秦雪蓉笑道:“只等着这圣旨了,否则陛下一日不赐婚,我这心便悬着一日,总觉得不踏实。” “语姐儿是个有本事的,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姐姐日后就等着享福吧。”秦桂琼艳羡的开口,只觉得自己当初找了娄正涛实不明智,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不算,还连累了孩子的前途。 她转头看向一直没做声的娄玉兰,见她失神,不由得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似是无声的安抚。 娄玉兰回过神来,对秦桂琼笑了笑道:“娘,我是替表姐高兴的。” 她确实是高兴的,毕竟沈静语若是能嫁给八殿下,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能嫁给宋世子了…… 一想到这,娄玉兰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光彩。 “我回去看看沈舒意那个贱种的脸色。”秦雪蓉低声开口,眼里带着说不出的痛快。 她在沈舒意手里吃了太多暗亏,如今只迫不及待的想赢上一局。 秦老夫人原本亦是眼含笑意,眉宇松弛了几分,只听着秦雪蓉的话,不由得低声呵斥道:“不要得意忘形。” 第370章 本事 “放心娘,我心里有数。”秦雪蓉扔下一句,没给秦老夫人再开口的机会,便匆匆离去。 秦雪蓉回到沈府家眷的位置,因着这边如今皆以张锦萍为首,所以她格外的不自在。 只是此刻,看着场中像是在发光的女儿,她便觉得扬眉吐气。 眼见着沈舒意眉目温和,正低声同沈清欢聊着什么,秦雪蓉不由得道:“旁人再怎么承蒙圣恩,终究比不得这荣耀落在自己身上,意姐儿你说是不是?” 听出秦雪蓉话里的暗讽,沈舒意抬眸看向她,温声道:“母亲想说什么?” 是想说清远侯府再怎么同她亲近,再怎么得圣心,也终究比不上沈静语? 秦雪蓉笑道:“你大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誉,你就不替她高兴吗?” 沈舒意能清楚的看见,秦雪蓉因为得意而忘形的那张面孔。 她弯起唇角,笑着道:“母亲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那转经筒确实别出心裁,可惜,她不会让沈静语嫁给萧允诚的。 前世萧允诚落败,沈家也被定为八皇子一党,险些遭到清算,还是后来因为自己嫁给了萧廷善,萧廷善又接手了三皇子萧鹤羽的势力,摇身一变,成了被人调包的六皇子,沈家这才得以保全。 如今么,她不会再嫁给萧廷善,自然也不想沈静语再嫁给萧允诚…… 归根结底,她终究是姓了一个沈字,这辈子,只要没嫁人,便没法独善其身,终是要受到牵连。 沈静语,看来你所求所盼,注定要比前世更早落空。 秦雪蓉只当沈舒意是嫉妒,不由得假惺惺的笑道:“意姐儿,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毕竟你连将贺礼呈到太后娘娘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沾着侯府的光,又能如何?” 沈清欢到底没忍住,开口道:“母亲怕是忘了,归宁郡主所赠的佛塔,亦有二姐姐一份,何况太后娘娘可是钦点让姐姐时常入宫相陪。” 一听这话,秦雪蓉更来了火气,怒视着沈清欢道:“好啊,现在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沈清欢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秦雪蓉会这般开口。 毕竟若是放在从前,她这位嫡母可是很能沉住气的。 沈舒意看出她所想,半点也不避讳秦雪蓉就在面前,她缓缓道:“人若是一直失败一直输,便会迫切的想赢,而越是想赢就越沉不住气,甚至铤而走险,如此一来,如何才有胜算?” 沈清欢细细琢磨了沈舒意的话一番,笑着道:“多谢二姐姐指教。” 沈舒意笑了笑:“哪里敢当指教,闲话家常罢了。” 秦雪蓉听了这话,神色更是狰狞,摆明了,沈舒意这个贱种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上前一步,离沈舒意更近,压低声线道:“沈舒意,你别得意的太早,等到静语成为八皇子妃,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沈舒意弯起唇瓣,仿若在看一个傻子。 “八皇子妃而已,又不是天王老子,母亲真是少见多怪。” 她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将秦雪蓉气的浑身发抖:“你…你……!!!” 正说话间,便传来了太监的封赏声。 “赏户部尚书沈景川之女沈静语,龙凤和鸣配一枚、金珠百花凤冠一顶、南国真丝锦缎十匹……” 一连串的封赏如流水一般,且多是成双对和适合女子出嫁的东西,态度清晰可见。 不少人当下便也笃定了皇家的态度,毕竟唯有陛下松口,太后娘娘才会如此行事。 如今给了沈静语这么大的脸面,想必只要一回京,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 静妃的脸色这会也好看了不少,毕竟若是沈静语准备的不周全,所送的东西不合太后心意,太后就算有心封赏,也只会敷衍了事。 沈静语的眼里亦是多了抹喜意,恭恭敬敬的叩谢天恩。 得偿所愿的沈静语和秦家一行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静妃看向沈静语,温声道:“今日你做的不错,不过清远侯府亦是来势汹汹,你若能同你那位妹妹交好,于允诚倒是一份不小的助力。” 静妃看着清远侯府确实眼红,毕竟赵老爷子戎马半生,在军中威信不小,纵是这些年刻意低调,却也是他主动疏远,不愿牵连袍泽。 不仅如此,这赵家更是一门虎将,有勇有谋,长子武艺卓绝,次子机敏聪慧,两个孙子如今看来,更是不差。 而那沈舒意如今也得了太后的欢心,若是能将其拉拢过来,允诚必定如虎添翼。 听着这话,沈静语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娘娘,有些人注定永远也不能联手,臣女的母亲接替了她母亲的位置,她要如何才能释怀?”沈静语缓缓开口。 静妃转头看向她,没做声。 沈静语再度道:“何况与其要这种其心不明的人相助,倒不如选择一心一意之人。” 听出沈静语的暗示,静妃冷笑道:“哪有那么多一心一意?若都寻求一心一意,允诚怕是早就被人弄死了。” 沈静语垂眸不做声。 静妃放缓了语气,再度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投奔允诚的人,不是在左右摇摆吗?我知道你与她有龌蹉,可若能让这样的人为你所用,才是本事。” “更何况,待到成事之日,她还不是任你拿捏?到时,谁又不是由你摆布。” 沈静语本是不愿,可听出静妃确实有诚心提点之意,倒是用心听了进去。 半晌,她轻声道:“得娘娘一番话,静语深受触动,必定尽力将其拉拢过来,收为己用。” 闻言,静妃满意的点了点头,视线瞥过不远处的柔妃,笑了笑,再度道:“若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敌人,那便尽早将其除掉,不要留着成为祸患。” 沈静语喉咙发紧。 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得,只可惜,几次都没能得手,那沈舒意实在有些邪性! “啊!!!” 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在上首传来,不少侍卫下意识拔刀戒备。 可抬眸看去,却见是太后身侧的宫婢,打翻了手里的托盘,玉壶和美酒掉落在地,滚上了一层沙土。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仪,那宫婢连忙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满眼慌乱:“娘娘恕罪,是那转经筒…转经筒……” 第371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太后蹙起眉心,朝桌案上的转经筒看了过去。 因着这转经筒确实很合她心意,也为了抬举沈静语,方才她一直放在手中把玩,不久前才搁置在一旁。 白色的软垫上,金玉而制的转经筒静静的置于其上。 只是此刻,转经筒上却从里至外爬出了一层细密的黑色小虫,虫身漆黑发亮,蠕动的动作很慢,却又让人能够足够清楚的看到那虫子正从转经筒内爬出。 而这会,已经有不少虫子已经爬到了那白色的丝绸软垫,因此格外突兀。 不仅如此,还有几只黑色的虫子爬上了桌幔,这会正顺着桌幔爬向太后的袖口。 春熙姑姑瞳孔微缩,快步上前一把将转经筒连带着那垫子打开,而后将太后扶起,向后退了几步。 “娘娘当心!” 金色的转经筒飞了出去,而后重重落在地面。 乾武帝看着这一幕,神色亦是冷了下来:“来人,把沈静语给朕抓起来!” 早上他才遭刺杀,这会便有来路不明的虫子针对太后。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事是不是有所关联。 沈静语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侍卫从静妃身边押到场中,而后毫不客气的将其推搡在地。 见着这一幕,沈景川立刻上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臣女绝对不敢谋害太后,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离的近了,沈景川这才看的清楚。 转经筒上密密麻麻一层黑的发亮的虫子,只叫人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又是何物。 沈景川咽了口口水,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沈静语更是呆怔,失神的看着转经筒,怎么也想不通,之前明明好好的,上面怎么会出来一层虫子,而且那虫子显然还在从转经筒内往外爬。 这…这是打哪来的? 只一瞬,沈静语便明白,自己是遭了人算计。 可…是谁? 是一样想谋求八皇子妃之位的女人?还是三皇子一党?亦或是沈舒意? “太医呢?给朕查!朕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乾武帝冷声开口。 “是,陛下。” 话落,便有几名御医上前,研究起转经筒上的虫子。 这虫并不常见,几人研究了片刻,也没研究出个名目,最后,商讨半晌,一人上前道:“回禀陛下,此虫当是无毒,但若人被其咬伤,会生出一种红疹,红疹奇痒难耐,抓破皮肤后,红疹将会传染扩散……” 御医斟酌着开口,仍旧拿不定主意。 可眼下,帝王和太后都等着要个结果,他们必须要给出个交代。 “至于此虫是否还会产生其他后果,臣等还需再查。” “好阴险的用心,这种东西也敢呈到哀家面前,沈静语,哀家看你是不想活了!”太后怒声开口,一巴掌将桌案上的茶盏和酒壶都扫落在地。 沈静语连忙磕头解释:“娘娘!臣女冤枉,臣女如何会在自己送您的贺礼上动手脚?必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还请娘娘明鉴!” 太后冷声道:“有人陷害?既如此,你且说说!只要拿的出证据,哀家便听你一言!” 沈静语脸色泛白,别说证据了,她自己都根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设计她。 太后见此,讥笑道:“难不成你是要哀家信你空口白牙,胡乱指摘么!” 柔妃缓缓:“凡呈到陛下和母后面前的东西,皆要仔细检查,防的就是被人钻了空子,不论你是有心无心,首先就有个失察之罪,凭白在这大好的日子添了晦气,碍了母后的眼。” 静妃有些笑不出来,只觉得这个沈静语…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舒意站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一幕。 这虫无毒,不过确实如太医所言,被咬后奇痒难耐,但好在,只要对症,纵是被咬,也并不难治。 不过太医们谨慎,不会轻易把话说死。 悬而未明,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折磨。 连翘找了几日,才找到这种合适的虫子,虫子平素懒怠,故而被放进转经筒内壁后,并不会动。 当转经筒转动后,他们或许会稍稍蠕动,倒也仍不至于如此活跃。 真正让这些虫子不安和惧怕的,是那象牙手串中的松木香,太后为了给清远侯府连忙,将那串象牙手串戴在了腕间。 而那手串亦是如此,举手投足间香丸碰撞,才会散发出阵阵香气。 香气刺激了这黑虫,虫子这才从转经筒内齐齐爬出。 “陛下今早才遇刺,眼下太后便遭人设计,臣认为此事当要彻查,或有人与敌国勾结,内外呼应,意图谋害陛下和娘娘。”吴丞相沉声开口。 监察御史亦是道:“依微臣之见,这转经筒一事倒未必是针对殿下和娘娘,但让太后娘娘受了惊吓,实在不该。” “凡是贺礼,此前必经专人检查和保管,如此多的黑虫,实在是蹊跷!”楚相亦是道。 乾武帝脸色冷沉,半晌,冷声道:“谢璟驰!你怎么看?” “臣在。”面如冠玉的锦袍男人上前一步,少了几分平素的散漫,眉宇间俱是沉稳之色。 谢璟驰凤眸狭长,瞥了眼地上不远的转经筒,随即视线落在一旁的沈静语身上,幽幽道:“敢问沈小姐,此转经筒是从何而来?” 一句话,让沈静语的脸色不免难看了许多。 沈景川太阳穴跳的飞快,冷声道:“还不回答谢大人的问话!” 沈静语喉咙发紧:“此物来自…来自……” 谢璟驰垂眸冷睨着她,并未催促,四周的人看着这一幕,心下不免也多了许多揣测。 沈舒意杏眸清冷,转经筒吗? 大乾国内确实少见,虽有不少人都知晓此物,只是此物在大乾远不如佛珠、佛塔那般流通。 眼下沈静语所送的这只转经筒,更是精美绝伦,倒不像大乾的产物。 一瞬间,沈舒意心思飞转,在此之前,倒是从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沈静语心下一沉:“此物来自西陵与大乾边陲交界一带,臣女派人遍寻奇珍,于应县找到此物,后请匠人带回京后潜心镶嵌雕琢。” 第372章 罚跪 这话一出,不少人纷纷蹙眉道:“这西陵国与罗国互通往来,两国皆同我大乾接壤,连年战事不断,莫非此物是刻意流落到沈静语手中,意欲图谋不轨?” “是啊,这西陵国来的东西,沈静语怎么敢献给娘娘!” “不论她知不知情,怕是被人给利用了吧。” 四周议论声不断,沈静语抬起头来,言辞恳切:“陛下明鉴!娘娘明鉴!这转经筒来历清白,曾是应县一富商于当地佛寺所求,臣女高价同他购买!” 沈静语怎么也没想到,好端端的贺礼竟然会变成这样。 其实若放在平常,就算此物来自应县,也不会有多大问题,毕竟就算大乾同西陵连年交战,可两国商贸却仍是一直维系。 故而西陵的不少东西都会流入大乾,甚至这桌上的一些器皿,皆是来自西陵国…… 可眼下,清早乾武帝才被罗国刺客刺杀,又遇太后贺礼出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见着这一幕,萧廷善皱起眉头。 这事儿,可不仅仅关系着敌国的探子和动作,还牵连到三殿下和八皇子之争…… 不出萧廷善所料,下一刻,乾武帝看向谢璟驰再度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此事乃西陵国所为?” 谢璟驰沉声道:“臣以为,有这个可能,但同样,也有另一种可能。 ” “说来听听。”乾武帝目光冰冷,这会语气却缓和了几分。 谢璟驰直言不讳:“近来臣多听闻,殿下欲为沈尚书之女同八殿下赐婚,故而臣以为,或许有人是针对这场婚事。” 闻言,沈舒意眯了下眼,只觉得谢璟驰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妙。 针对这场婚事? 说白了,这所谓的‘婚事’背后,指的可是三皇子和八皇子的大位之争…… 这二人怎么斗都成,但若是把主意打到太后头上,想借太后之手行事,那便是犯了帝王的忌讳,亦是莫大的过错! 更何况,帝王素来多疑,若是怀疑此事是萧鹤羽所为,势必也要怀疑清早那场罗国的刺杀,是否也同此有关。毕竟若是连自己祖母都能算计,未必就干不出勾结敌国的事。 毕竟眼下几个皇子中,三皇子萧鹤羽势大,若是乾武帝身亡,未立太子的情况下,萧鹤羽继位的可能性最大。 沈舒意收回思绪,目光再度落在谢璟驰身上。 这人看似不加避讳的点名了不少人心知肚明的那场婚事,实则寥寥数语,便能挑动萧鹤羽和萧允诚之争,甚至将罗国刺杀、转经筒藏中一事,都囊括其中。 沈舒意不由得想到,这人同萧鹤羽有仇? 上次他手中的那张名单,倒是从萧鹤羽手中偷来的无疑。 只片刻,柔妃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当即便也笑不出来,静妃和萧允诚出事,自然再好不过,可若牵连到自己儿子,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萧鹤羽上前一步,沉声道:“父皇,八弟的婚事虽有些传言,可沈尚书素来清正,儿臣倒不知何人会不想促成沈家和八弟的婚事。” 言外之意,沈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族,给不了萧允诚多大的助力。 他萧鹤羽是傻子么?非要毁了沈家和萧允诚的婚事,好让萧允诚再找个强有力的外家? 柔妃没做声,萧廷善这时上前一步道:“谢大人,敢问您是缘何认为,沈小姐被针对是因为这场未定的婚事?”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他,锐利幽深:“宋世子,在下只是认为有这个可能。” 一句话,将萧廷善堵了回去。 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既是一种可能,便无法辩驳,而谢璟驰也不需要拿出证据。 见他不做声,谢璟驰再度道:“怎么?宋世子有别的想法?”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虚弱道:“在下以为,许是有人刻意用此计,想要离间几位殿下的感情,搅起大乾朝堂内乱。” 谢璟驰嗤笑出声:“若真是如此,那这敌国的手段未免太小儿科了。” 萧廷善皱了皱眉,再度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既如此,此事不若就交给宋世子去查吧,相信宋世子定能查出到底是哪国细作的谋算。”谢璟驰淡声开口,眉宇间带着分散漫,眸色幽沉。 沈舒意弯起唇角,对琴心招了招手。 琴心上前后,沈舒意低声道:“连翘弄的虫子还有不少,将剩下的都送到周绮雯的营帐里。” 琴心顿了顿,应声道:“是。” 萧鹤羽的营帐可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毕竟堂堂大乾朝三皇子,琴心孤身前去实在有些冒险。 不过相较之下,周绮雯那都是女眷,可就容易多了。 何况,周绮雯此前就同沈静语不和,若是被查出些痕迹最是合理,她倒要看看,萧廷善到时怎么收场。 琴心离去后,剑魄憋了半晌,忍不住道:“会不会有人查到连翘姑娘头上……”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弯起唇瓣道:“没听太后娘娘说吗?凡事要讲证据。” 剑魄说不出话来,只是想起上个月圆夜,自己和琴心痛的满地打滚的模样,又退后一步,安静的当起了隐形人。 沈舒意倒是半点不怕,连翘鲜少在人前露面,何况这虫山林里不少,谁都有可能捉到。 乾武帝看了看谢璟驰,视线随即落在萧廷善身上,沉声道:“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由宋御史负责,三日之内,务必要给朕个答复!” “微臣领旨。”萧廷善拱手应下,只是说不清缘由,莫名觉得这位谢大人对他的敌意同样很重。 因着这场风波,太后的寿宴一群人心思各异,许是因着那黑虫有些恶心,太后当下也没了多少兴致。 等到宴会开席,太后没用几口,便借口乏了打算离去。 静妃斟酌再三,还是起身道:“母后,静语她……” 闻言,太后锐利的眸子扫向静妃,冷声道:“给哀家跪着!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准起身!” 静妃忙低下头,应声:“是。” 太后一走,周遭便响起不少嗤笑声,沈静语身姿挺拔的跪在场中,脸色燥热,心头不甘。 第373章 沈小姐不怕死? 场下群臣尽兴,宾主尽欢,场上时不时有乐师和宫婢表演着各种节目。 不少人都默契的将那道跪的笔挺的身影忽略,但也有不少沉不住气的少女,幸灾乐祸的嘲讽着。 秦家一行人强撑了一会,在乾武帝也起身后,愤然离席。 沈景川一直强颜欢笑,怎么也没想到,还没尝到成为皇子岳丈的甜头,便先遭了一波算计。 乾武帝和太后离开后,人们彻底放开。 沈舒意也没留太久,毕竟就算是宫中精心准备的节目,可看的多了,也觉得乏善可陈、没有新意。 秦雪蓉沉着一张脸,想离去,可看了看场中被她寄予厚望的女儿,又觉得不甘。 沈舒意带着几个婢女,朝林间走了走。 枯叶败落,一片萧条。 没走出太远,一处山石后,露出一片衣角,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只觉得这衣角的颜色有些眼熟。 她没太靠近,只是远远的看着。 “博昌哥哥,大姐若是成了八皇子妃,你…还会娶我吗?” 沈舒意的话,到底还是成了沈静珍的心病。 自己琢磨了一日,她到底还是找机会让人把冯博昌给约了出来。 冯博昌素了几日,正忙着讨些甜头,忽一听她这话,动作倒是停顿下来。 沈静珍仰着头看向面前无比高大的男人,眼角泛红,带了些楚楚可怜的娇憨之美。 冯博昌沉默半晌,轻叹出声:“你该知道,我是陛下亲军,若参与党争那便前程尽毁,若你沈家清清白白,我无论如何也会娶你过门,若你大姐当真嫁给了八殿下,且不说我自己如何,爹娘那便不会同意……” 沈静珍失神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原来,沈舒意说的…竟是真的…… “那若是大姐真嫁给了八殿下,你打算如何?”沈静珍坚持道。 冯博昌皱了下眉头,没做声。 沈静珍当下急了,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娶我过门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若不娶我,你要我日后如何嫁人!” 冯博昌眉心拧的更紧,讨厌这种被人逼着的感觉。 更何况,就算沈静语没能嫁入皇家,他也不会娶她,这沈静珍放荡成性,还未成亲,就缠着他不放,自甘下贱,若是日后,还不知会如何!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你救过我的命,又待我一片赤诚,不论如何我都会娶你。”冯博昌认真道。 沈静珍喉咙发紧, 眼里已经有了些泪花:“真的?” “真的。” “你打算怎么做……”沈静珍虽然被情爱迷了眼,却并未真的蠢到可以被人随意糊弄。 冯博昌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你比沈静语小上几岁,她若是嫁给了八殿下,那我们便只有先等。” “等什么?”沈静珍追问。 “等八殿下落败,或是成功。”冯博昌将声音压的更低,几乎话一出口,便消散在呜咽的风里。 “那要多久?”沈静珍如遭雷击。 乾武帝正值壮年,至少还有个十几年的鼎盛光景,若等到夺嫡之争分出胜负,她还不早就蹉跎成老姑娘了。 到时,他又怎么会娶她? 更何况,就算他愿意等,冯家又怎么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蹉跎年岁,迟迟不肯娶妻。 冯博昌安慰她道:“我再想想其他办法,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便只能如此了,何况,今日我观太后和陛下皆是动怒,想来沈静语成为八皇子妃也不会一帆风顺。” 他话音才落,不远处便传来些动静。 冯博昌低声道:“来人了,我先走了。” 话落,他便几个闪身,快速消失在林间。 沈舒意一行人,始终站在山石的光影下,未动。 沈静珍喉咙发紧,眼角泛红,她沉着眸子转身离开,心中却如一团乱麻。 冯哥哥不知道,可她却是清楚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姐甚至是外祖母一家,想要她成为八皇子妃有多大的决心。 秦家虽然不是世家,可外祖母曾给皇后娘娘做过乳母,接触过权力的中心,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她铁了心要让秦家出现一位贵妃或是皇后,想以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就算这次失败,她们也还会再打别的主意。 不,她不能让大姐成功,否则,她要如何才能嫁入冯家? 将沈静珍的神色收入眼底,沈舒意弯起唇瓣,只觉得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直到沈静珍走远,沈舒意才从角落里走出。 一道低沉冷冽的男声响起:“沈小姐还真是喜欢干听墙角的勾当。” 沈舒意抬眸,一袭藏蓝色锦袍的男人,眸色深沉,满是正气的眉宇间,偏带着几分轻佻,直视着她。 沈舒意:“……” “谢大人,好巧。”沈舒意主动开口,其实倒还想试试撬开谢璟驰的嘴,好问问那日的那本名册,到底是什么。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狭长的凤眸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沈舒意弯起唇瓣,缓缓道:“谢大人同三殿下有仇?” 毕竟今日三言两语,就把战火烧到了萧鹤羽头上,往小了说,这是两位皇子内斗,往大了说,还涉及通敌叛国的罪名。 谢璟驰幽幽道:“他的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太烦,给他找点事做。” 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沈舒意愣了片刻,笑道:“谢大人干了什么好事,让三殿下对您紧追不舍。” 沈舒意让江漓查了一阵子,虽没查到谢璟驰到底在查什么,却能笃定,他所查的东西,一定同萧鹤羽有关。 谢璟驰凤眸微抬,见她绕着弯子试探落于她手的那张名册,不由得缓缓道:“沈小姐不怕死?” 沈舒意莞尔一笑:“谁能不怕死呢?人固有一死,我只求个死得其所罢了。” 沈舒意自诩还没到看淡生死的境界,她想活着,会不顾一切拼命的活着。 可她也有一定要做的事,必须和不得不做的事。 “沈小姐的虫子从哪弄的?”下一刻,谢璟驰忽然开口。 沈舒意愣了一瞬,心头发紧。 谢璟驰这一肚子坏水的狗男人怎么知道的? 对上少女错愕的眸子,谢璟驰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冷声道:“真丑。” 第374章 天灾人祸? 沈舒意沉默半晌,还是决定装傻。 “我不知道谢大人在说什么?” 谢璟驰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是么,看来在下有必要提醒一下宋世子,该从何处入手了。” 沈舒意:“……” “谢大人既知道真相,何故帮我?”沈舒意神色不变,毕竟先不论谢璟驰手中有没有证据,若他真想揭穿她,于乾武帝面前便也就不会有那番言论了。 他甚至时不仅帮了她,还给萧廷善制造了麻烦,或者说是给了她一个再度让萧廷善吃瘪的机会。 谢璟驰眸色晦暗,冷淡道:“看有些人心烦。” 沈舒意:“?” 萧鹤羽?还是萧廷善…… 沈舒意换了个话题:“民女不知道大人要查什么,但既然三殿下与八殿下相争,谢大人乐见其成,大人何不与民女联手?” 沈舒意说的直白,她不笃定谢璟驰会不会答应。 但她得承认,她其实需要这样一个人,需要一个不用受制于女子身份,在乾武帝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等哥哥明年秋闱高中,或是等赵宝鲲赵宝鹏兄弟得乾武帝器重,这太久了。 而且就算她等到了,要想哥哥的话在乾武帝心中有分量,也需要日积月累,远不如谢璟驰如今。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沈小姐想如何联手?” 沈舒意柔声道:“不如大人告诉民女,您所求为何,民女必定鼎力相助。” 闻言,谢璟驰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少女满眼赤诚,有一种人畜无害、不问世事的凉薄和冷淡感,偏生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这话听着坦荡,可明里暗里还是在兜圈子套他的话。 “啧,沈小姐还真是执着……”谢璟驰幽幽开口。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人的笑晃了眼,那张脸实在好看,胜过春花夏雨,他肤色宛若白瓷,轮廓精致,舒朗深沉之中,又带着几分慵懒和邪气。 那双凤眸走势凛冽,因为离的近了,沈舒意能看到他睫毛很长,莫名的透出几分邪气,格外勾人。 沈舒意当真是说不好谢璟驰这个人,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危险又透着股邪气,偏偏他眉目清正俊美。 不过几次接触下来,她倒也算是看明白了些。 这人所谋所图甚大,看似底线清明,实则做起事来毫无底线,手段非常。 偏这样一个人,前世办成的皆是利国利民的大案。 沈舒意想,说白了,这人有规矩,却只守他自己的规矩,有底线,却只遵他自己的底线。 所以,若他真想做什么,她倒也愿意出上一份力。 沈舒意笑了笑,缓缓道:“谢大人不信,便罢了。” 谢璟驰沉默片刻,沉声道:“沈小姐认为,哪位殿下更有明君之相。” 闻言,沈舒意并未避重就轻,而是让几个丫鬟去四周守着。 妄议朝政,讨论未来储君,本是大忌。 可沈舒意清楚,若她如旁人一般避之不及,便不可能得到谢璟驰的答案。 沈舒意将几位皇子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轻声道:“我对朝中局势知之不详,对几位殿下更是所知甚少,不过单就三殿下和八殿下来看,两人皆非明君之相。” 萧鹤羽足够聪明,亦有能力,只是行事阴狠,随心所欲,自负且狂妄。 萧允诚看似和煦,实则精于算计,自作聪明,而且他眼界狭窄,目光虽算不得短浅,却也极其局限。 “至于其他几位殿下,民女不曾接触过,倒是无法置评。”沈舒意坦诚相告。 只是说到这,她不由得又想起前世的昭王。 这个昭王,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不是没从小舅舅那打探过,但小舅舅也尚未能查出过什么。 “谢大人可曾知道大皇子、四皇子和九皇子是如何死的?”沈舒意话锋一转,想从谢璟驰这打探些消息。 谢璟驰眯了下眼:“沈小姐想知道什么。” 沈舒意收回思绪,笑了笑:“只是觉得陛下虽然子嗣众多,但想起那几位夭折的殿下,仍旧难免遗憾。” 乾武帝的儿子确实不少,大皇子曾死于一场意外,四皇子和九皇子皆死于数年前的那场宫变,五皇子先天有疾,十皇子出生两个多月便早夭,十一十二皇子年岁尚小。 如此算来,只有那几位‘消失’的皇子,才可能是昭王。 只不过这位昭王殿下,到底是承天子之命继位,还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瞒天过海、争夺萧氏江山的?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可否相告,那日的名单到底与什么有关?” 谢璟驰抬眸看去,远处的山涧奔涌不断。 男人沉声道:“沈小姐可知,江南一带多水患,不久前海塘决堤,良田尽毁,无数灾民涌向北方。” 沈舒意没做声,只是在记忆里搜索着关于江南水患之事。 她只记得,前世在这场秋猎中,乾武帝曾广寻治理水患之法,而后确实有几人得到重用。 她也知江南水患素来严重,河道淤堵,海塘决堤,每逢雨水大的年岁,百姓们的日子苦不堪言。 只是,这事儿同那张名册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江南水患同名册上的那些人有关?是有人贪墨赈灾的银两?而这些银两流进了三皇子的口袋? 沈舒意素来知道,萧鹤羽有钱,不用想也知道,贵为皇子,他必然有许多来钱的路子,可这些明路暗路具体有哪些,却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但谢璟驰既然提起江南水患,那便证明,这不会是一次简单的贪墨。 可不是简单的贪墨还能是什么? 谢璟驰似乎不打算再多谈,幽幽道:“沈小姐似乎颇为精通药理,上次的丹药药效甚好。” 沈舒意弯起唇瓣:“谢大人下次受伤,准保管够。” 谢璟驰愣了片刻,莞尔一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连带着那张冷厉深沉的俊脸看起来都柔和了几分。 “那就有劳沈小姐了。”谢璟驰幽幽开口。 这时,谢璟驰的侍从忽然上前,低声道:“大人,陛下召见。” 谢璟驰不满的拧了下眉心,看向沈舒意道:“沈小姐,告辞。” 沈舒意也没留他,视线落在男人的背影上,忽然道:“谢大人的意思是,江南水患,看似天灾,实则人为?” 第375章 解围 谢璟驰的步子顿了顿,挑了下好看的剑眉。 显然,沈舒意比他预想的更聪明…… 谢璟驰并未回应,沈舒意站在原地,凝视着男人的背影,思绪沉重。 江南水患,若是人祸,又与那名单有何干系? 而此事,又会不会和当年姜延虎叛国一案有所关联? 沈舒意收回思绪,叫来玉屏,低声道:“把所有同水患有关的书籍名篇都找出来给我。” “是。” “还有大乾这些年为治理水患推出的举措和成效。” 玉屏应声后,转身离去。 沈舒意思量着,这事或许该问问哥哥。 只是不管怎样,若萧鹤羽的钱来源于赈灾银款,那实在是让人深恶痛绝。 每逢水患,颗粒无收,食不果腹,百姓流离失所,恶疾肆虐,当年连翘同连城失散,便曾遭遇水患,若非江漓救了她,或许早就埋骨他乡。 乾武帝算得上是个英明的君主,每年都会拨发赈灾款专门用于治理水患,只是多年来,收效甚微。 可若是这些银子,都进了别人的口袋,那便另当别论。 沈舒意朝营帐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心事重重。 江南水患,若是人祸,那便意味着有人常年以此牟利,人为制造的灾难,甚至比天灾还要可怕。 沈舒意只要想一想,有人每年踩着无数百姓的尸骨,贪聚钱财,便觉得脊背发凉。 * 宴席上,人们逐渐散去。 沈静语仍跪在原地,不少人见着八皇子萧允诚没走,迟迟未敢上前。 静妃则是因为觉得丢了脸面,气的不轻,乾武帝一走,便甩袖离去。 萧允诚站在不远处,视线落在跪在场中、颇为狼狈的沈静语身上,手中握着的珠串,转的飞快。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沈静语抬眸看去。 萧允诚眉心微蹙,半晌后,让身旁的侍卫给她递了句话。 眼见他转身离开,沈静语失落的垂下眸子,不多时,萧允诚的侍从上前低声道:“殿下说您先委屈一阵子,他这就代您向太后娘娘去求情。” 沈静语平静道:“多谢殿下。” 侍卫摇头退下,似乎也觉得沈静语颇为倒霉。 萧允诚一走,有几位少女便笑着上前,一片绚丽的彩色裙角在视线里晃动,沈静语轻垂下眸子,搁置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 “呦,这不是静语姐姐吗?静语姐姐那只转经筒当真是璀璨夺目,让我根本移不开眼睛。”一少女笑着开口。 另一人则是道:“我看还是该叫八皇子妃才对,能让八殿下一往情深,想来沈小姐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那个妹妹放荡成性,料想沈府的家风也算不得太好。” “不管怎么说,惊扰了太后娘娘都是大罪,娘娘只是罚跪,已然是法外开恩。” 嘲讽和奚落声不绝于耳,虽然平素耳边就总会有这些声音响起,可沈静语从未放在心上。 从小,她想的便是要飞上枝头、成为那人上之人,当这些人嘲讽她时,她只觉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没必要与她们论个短长。 她知道,优秀的人势必会引起不少嫉妒,更会碍了许多人的眼。 但她从没放在心上过,反而一直埋头苦练,想着总有一日,她会成为她们高攀不起的存在。 但今天,她所求的一切似乎都要化作泡影,她心心念念所盼望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这让沈静语没法接受,那些嘲讽也变得异常刺耳! “几位,在下有些细节想要询问沈小姐,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萧廷善站在几人身后,替沈静语解了围。 几人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只走出不远,便听一人道:“这沈静语惯会装腔作势,看着倒是端庄华贵,背地里还不知同多少男人眉来眼去,不过是在这跪了一会,就有人替她说项……” “别说了,也不知道她和八殿下的婚事还能不能成。” 听着这些话,沈静语咬紧牙关,心口憋闷的厉害。 可面对萧廷善,她还是垂眸道谢道:“多谢宋公子替我解围。” 萧廷善咳嗽了几声,缓缓道:“沈小姐,我是想问问……给太后娘娘的贺礼,您存放在何处,都有哪些人接触过?” 沈静语沉默片刻,知道萧廷善是三皇子的人,故而开口格外谨慎。 “此前一直存放于秦府,后来到猎场由我贴身丫鬟保管。” 沈静语没说全,那东西她拿给静妃和八殿下看过,而后由她们安排,确保东西能呈在太后面前。 但是萧允诚同萧鹤羽势同水火,有些话,她必然不可能同萧廷善讲。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沉默片刻再度道:“沈小姐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沈静语顿了顿,再度道:“没有。” 萧廷善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沈小姐似乎很不信任我。” 沈静语目光直视着他:“你是三殿下的人。” 一句话,意思分明。 萧廷善再度道:“除了殿下,你还怀疑谁?” 沈静语再度沉默,除了萧鹤羽和周绮雯,她还怀疑过静妃,说不定静妃并不赞同他们的婚事。 可这些人,她皆不能提,更不能告诉萧廷善。 叫她不做声,萧廷善温声道:“不论如何,你此次处境堪忧,你妹妹沈舒意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赞誉,清远侯府如今亦是起势,说不定,在娘娘心中,她是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萧廷善一番话,让沈静语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沈舒意么…… 没错,静妃确实已经看到了沈舒意的价值。 不,萧廷善不知道她手中的筹码才会这么说,但不能否认,沈舒意的存在就是个祸患。 萧廷善眉目温和,似乎并不介意她不信任。 “沈小姐,还望你多加珍重,宋某会尽力还你个清白。” 萧廷善离开后,闻人宗跟了上来:“如何?” 萧廷善思量片刻,缓缓道:“沈静语未必会是沈舒意的对手,不过她若能借八皇子或者静妃之手,倒也未必就除不掉她。” “你认为她和八殿下的婚事还能成?”闻人宗问。 萧廷善缓缓道:“若是能成,便证明我之前猜的没错,她手中有不小的筹码。” 第376章 婚事 顿了顿,萧廷善继续道:“若是她和八殿下的婚事不成,我还是要把她争取过来。” 闻人宗挑了下眉头,缓缓道:“我看你最近对沈舒意颇为在意,还当你改变了主意。” 提起那个他从未看透的少女,萧廷善顿了顿,垂下眸子道:“我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依眼下看,她不会答应。” 更何况,他还是认为,沈静语手中或许有更大的筹码,否则如何让堂堂八皇子动心。 萧廷善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落在不远处一道娇俏身影的视线里。 秦家一行人虽然都走了,但娄玉兰没走,她本想着上去安抚大姐姐几句,可没想到,见到的却是心上人为沈静语解围。 娄玉兰心下烦躁,知道自己比不得沈静语耀眼,也知道秦家从不会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可…可她还是喜欢宋世子…… 娄玉兰心事重重的离开,难掩失落,要如何,才能让宋世子对大姐死心呢? 玉屏动作很快,虽然找到的书籍不多,却也足够沈舒意先打发时间。 没多久,剑魄从外面回来,低声将宴会上的事说给了沈舒意。 沈舒意放下书卷,没急着开口,倒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沈静语跪到了夜深,不知遭了多少嘲讽和打趣,直到场中只剩下巡逻的侍卫和禁军,夜色彻底寂静下来。 翌日,清早,天色微亮。 沈静语又冷又僵,直到她几乎要晕倒在瑟瑟寒风里,太后的营帐中才终于传来一道懿旨,允许她起身。 “小姐,快起来!”抱琴匆匆上前,哽咽着将沈静语扶起。 因着不想丢了脸面,被人看了笑话,沈静语仍在咬牙强撑。 可因为跪了太久,起身的一瞬,沈静语还是险些摔在地上,两脚仿若踩了棉花般,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眼底瞬间涌出一片泪花,却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 “小姐…小心……” 沈静语回了营帐后不久,天色大亮,静妃那边便让人宣她过去。 执棋忍不住抱怨道:“娘娘也太不体谅人了,小姐身上的寒意都还没散去。” 沈静语默了默,没做声,还是让丫鬟替她更衣。 沈静语脸色苍白,仍能靠脂粉掩盖,只是这短短一段路,走起来却格外艰难。 身子暖起来后,双腿的痛意便异常难忍,几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抱琴忍不住掉下眼泪:“小姐前些日子才跪了那么久,如今又跪,这腿……” 提到这,沈静语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恍惚了一瞬。 她已调理了不少日子,只是,郎中仍不曾改口,若是让旁人知道,她难有子嗣,恐怕更是难以嫁入皇家…… * 小半个时辰后,沈静语才捱到静妃的营帐。 静妃瞥了眼跪在面前的沈静语,不由道:“起来吧,我让人给你备了参汤。” “谢娘娘恩典。”沈静语起身坐在一旁,不确定静妃今日找她过来打算说些什么。 静妃冷眼看着下首的少女,缓缓道:“经昨日一事,太后心中颇有芥蒂,然而允诚的婚事主要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瞒你,这几次事出,我对你算不得满意,不过到底我拗不过允诚,也不想母子间有了嫌隙。” 静妃缓缓开口,同时打量着沈静语的神色。 “不过陛下已经决意起用清远侯府,你那个妹妹,本事不小,你最好想法子把她拉拢到允诚一边,否则,我可不想允诚的婚事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还让他多了个仇家。” 沈静语没想到,静妃打算说的竟然还是同沈舒意有关。 她更是没想到,沈舒意不过才一露面,竟然就得静妃如此重视,若是这样下去,八殿下的婚事…说不定真如宋廷善所说…… “娘娘似乎很看重二妹妹。”沈静语试探道。 静妃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才一露面,她便讨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欢心,而清远侯府作为她的外家,更是百年世家,如今得陛下起用,不可小觑,若你有这份本事,今日我便也不会叫你来说这些。” 沈静语心头发堵,垂眸应是。 她说不清缘由,只觉得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不知怎么, 竟都成了沈舒意的。 “罢了,你身体受寒,早些回去休息吧。”静妃有些不耐烦道。 沈静语顿了顿,缓缓道:“臣女倒是有个想法。” 静妃瞥向她:“说来听听。” “归宁郡主同陛下关系甚笃,只是郡主一直忧心世子的婚事, 臣女以为,二妹妹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静语话音才落,静妃便蹙起眉心,思量起来。 归宁郡主是陛下的堂妹,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她婚事不顺,生了个儿子又是痴傻的。 虽是痴傻,可她只得了这一个儿子,自然百般宝贝。 眼下最忧心的确实是她那傻儿子的婚事。 可归宁郡主也不是傻的,最忌讳旁人拿她儿子说笑,更恨人算计她那傻儿子的婚事…… “二妹妹不仅得陛下和太后娘娘器重,更和归宁郡主有过一面之缘,昨日郡主亦曾替二妹妹在太后面前美言,想必对她是极为满意的。”沈静语见时机差不多了,再度开口。 静妃蹙眉道:“可沈舒意又如何会同意?且这样一来,岂不同清远侯府也成了死仇。” 沈静语再度道:“并非臣女不愿拉拢其到八殿下麾下,只是二妹妹此前传出过命硬克服的名声,若臣女硬是撮合她和八殿下麾下的能臣猛将,恐会寒了手下人的心……” “除了这法子,旁的臣女都曾试过,只二妹妹始终将她生母的仇怨记在我身上,恐无和解的可能。与其如此,倒不如全了她和归宁郡主的婚事。” 归宁郡主虽然无人可靠,只盼着陛下和太后的恩典,但偏偏她同陛下感情甚笃,说出来的话极有力度。 若全了她的心事,倒也算是结了一桩善缘。 “二妹妹性子倔强,但归宁郡主手段了得,拿捏得了她,女子出嫁从夫,由她在郡主眼皮子底下,到时我们也好和清远侯府合作。” 沈静语说的好听,言外之意便是打算通过沈舒意拿捏清远侯府。 第377章 何喜之有? 静妃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清远侯府失势多年,不会为了她危及自身,我们未必能从清远侯府那讨到什么好处,反倒容易因此被记恨上。” 静妃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着步子,思量着这么做的可能。 半晌,她还是蹙眉道:“这做法怎么看都是个昏招,只能赌沈舒意不讨太后欢心,若她讨太后欢心,归宁郡主的话都未必管用。” 沈静语温声道:“娘娘是不是太高看我那妹妹了,俗话讲伴君如伴虎,今日静语便是个例子,您又如何笃定二妹妹就能得太后娘娘喜爱?” 这话静妃确实也无法反驳,太后多年看似清心寡欲,实则极难伺候。 沈舒意如今才得了太后青睐,可她一个闺阁少女,难不成还能比得了宫中后妃,凭她真就能讨得太后欢心? 若她不能,那么用她来拉拢归宁郡主、挟制清远侯府倒是值得的。 可若她能,那便等同于插了一把利剑在允诚头顶,毕竟乾武帝格外敬重生母,太后的态度举足轻重。 静妃一时间犹豫不定,毕竟沈静语的话,确实让她心动。 不过凭心而论,沈舒意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要知道,归宁郡主那儿子虽是傻的,她却极为挑剔,既要聪慧过人的世家千金,又要她看得上眼、足够护她儿子日后平安的聪明人。 可哪有那么多出身清白的名门闺秀、会甘愿去嫁那样一个傻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若是能将归宁郡主拉拢到允诚的阵营,倒是一桩美事。 何况她也听过些传言,只说这归宁郡主同朝中的卫大将军有私情,二人私下苟合,若是到时归宁郡主能说动此人,允诚倒是如虎添翼。 “只怕你那位二妹妹,不会同意。”静妃缓缓开口。 见她这般说,沈静语便知道这事亦有希望,当即笑道:“正是因为二妹妹不同意,归宁郡主才会同我们一个阵营,若是婆媳相合,岂不归宁郡主也要偏帮着她。” 静妃坐回椅子,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沈静语再度道:“娘娘,没有哪个世家千金会甘愿嫁给那样的男人,想来归宁郡主亦是十分清楚,所以只要她对二妹妹满意,您愿意帮扶一二,想必郡主就会感念您的恩情。” 静妃这会确实心动,她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把沈舒意、清远侯府、归宁郡主甚至是那卫将军,都替允诚收入麾下。 若能如此,允诚势力大增。 只不过,这做法太冒险了些…… 沈静语继续道:“俗话讲出嫁从夫,嫁过去前几年,二妹妹满心傲气,必是不愿,可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当她的生死荣辱皆与归宁郡主和世子息息相关,说不定她自己就想通了。” 静妃依旧沉默,只觉得这话倒也不假。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很多事就不同了,到时就算她不争也得争,她也难以置身事外。 只要她不想日后自己和孩子被牵连,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帮允诚上位。 “这事我还要再好好考量考量,你且先回去,容我想想。”静妃沉声开口。 “是,娘娘。”沈静语起身告退。 * 离开静妃的营帐后,沈静语冷的打了个寒颤,目光里则是一片阴沉。 不管怎样,她必须要先打消静妃让沈舒意成为八皇子妃的念头,防患于未然。 毕竟世家大族的婚事,换婚者时而有之,若是她仍不能让陛下甚至太后满意,这婚事…保不准就为她人做了嫁衣。 她走的极慢,没多久,便同归宁郡主便打了个照面。 归宁郡主身着一袭大红色襦裙,头戴鸾凤金钗,大冷的天仍是酥胸半露,显得妖娆又性感。 瞥见来人,归宁郡主只是冷嗤了一声,微扬着下巴便打算离开。 “臣女沈静语,恭喜归宁郡主。”沈静语忽然开口。 归宁郡主倒不是蠢的,停下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哦?何喜之有?” 沈静语温声道:“恭喜郡主得天相助,寻得玉箸篆的传人,让太后娘娘得以展颜。” 归宁郡主扯了下唇瓣,她当什么事呢? 原来是为了那佛塔上的玉箸篆。 不过她这话说的也没错,太后娘娘确实喜欢那玉箸篆,说起来,倒是要感谢那沈舒意。 “确实,不过看起来沈大小姐的运气可不怎么好呢,好好的转经筒却如此晦气,惹了娘娘嫌恶,沈小姐日后还要多同你那妹妹学学才是。”归宁郡主大笑出声,显得张狂又带了几分疯癫。 沈静语神色不变,温声道:“我二妹妹舒意德才兼备,如今不仅得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青睐,还与您颇有缘分,实在非我能比。” 归宁郡主眯了下眼,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缘分么?” 沈静语并未再多说,只是躬身道:“民女告退。” * 辰时三刻。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是山中难得的好天气。 昨日的霜雪仍有细碎的微晶挂在枝头,却又好像被炙烈的阳光冲淡了些寒意。 乾武帝身穿金色常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在几位武将和朝臣的陪伴下,缓缓出现在猎场。 一旁的几位皇子,皆是身着劲装,手边放着弓囊,跃跃欲试。 “来,都试试身手,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乾武帝大手一挥,便有侍卫立刻到百米外,摆起了靶子。 不少人凑到一旁看起了热闹,几位皇子王孙最先开始,乾武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笑着站在一旁道:“赢的朕赏碧月弯弓一把!输的回去给朕扫三天马厩!” 一听这话,当下便有人哀嚎出声:“父皇…皇叔父……” 几位武将和朝臣都笑了起来,开始挥手轰起人来:“去去去,都准备好,别让陛下久等。” 沈舒意站在一旁,倒也因为出来的早,凑了个热闹。 数名皇子拉弓搭箭,一道白胖的身影则是冲出来喊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几位皇兄等等我!” 说着,十二皇子便火速支起了个摊位,动作娴熟的让人咋舌。 第378章 难有所成 萧鹤羽放下弓箭,不由得笑道:“十二弟到底是有多缺银子。” 二皇子道:“他那哪是缺银子,分明是财迷。” 六皇子摇头道:“姑且等他片刻,要不回头他能把你念叨死。” 几人笑着开口,面上倒是一片和睦。 沈静语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六皇子身上,此人身材颀长,这会身着一件鸦青色锦袍,他肤色微黑,五官标志却不够俊美,远远看去,虽也挺拔高大,却远不如其他几位皇子耀眼。 沈舒意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人便是成国公当年的那个儿子。 被同萧廷善调换后,成了大乾朝的六皇子。 沈舒意记得前世,这位六皇子还算得了个好下场。最初乾武帝念及多年父子之情,允他单独开府,加封他为宁乐伯。 这位六皇子倒是免了回去成国公府,受成国公和继任夫人刁难排挤的可能。 不过后来,当年成国公夫人调换自己的儿子和皇子之事败露,成国公虽一力辩驳他不知情,可乾武帝依旧震怒,将其贬为庶民。 这位曾经的六皇子殿下,也逐渐销声匿迹,彻底淡出了朝堂视野。 思量间,十二皇子已经摆好了摊,吆喝着人们下注。 乾武帝上前在他的摊位前看了看,沉声道:“所有皇子都去比试,你倒在这支起摊来了。” 萧鸿彦笑嘻嘻道:“父皇,这叫人各有志,儿子志不在此,还不如趁机多赚点银子,回头也好孝敬您和祖母。” 乾武帝冷笑出声:“油嘴滑舌,不学无术。” 一听这话,萧鸿彦不干了:“父皇!说不定什么时候您还要问我借银子呢,这话可不能说的太早!” 一旁的萧允诚笑道:“父皇,您就饶了十二弟吧,从小的武学课他就偷懒,不知道从先生那诓了多少银子,您还是让他赚银子比较安心!” 众人笑开,萧鸿彦不服:“赚银子有什么不好,这世道没银子可活不好!” 说到这,乾武帝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倒也不错,这几年天灾不断,年年都有百姓流离失所,国库空虚,不堪重负啊。” 朝臣眼见帝王自责,纷纷开口劝诫。 乾武帝一挥手:“罢了,你们也不必宽慰朕,朕不聋不瞎,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来吧,你们几个比试比试,也让朕看看你们的水平!” 说罢,一行人倒也没再耽搁,纷纷站定,拉起长弓。 二皇子最先射出一箭,紧接着众人也各自瞄准靶心,纷纷放手。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想起那日苍狼王射出的箭矢。 平心而论,萧鹤羽的箭术了得,可惜,在那人杀气冲天的箭锋下,却不堪一击。 苍狼王…… 沈舒意心中轻念这个名字,思量着这次狩猎中,似乎并未瞧见那人的影子。 “七殿下十环!” “好!!!” 一阵喝彩声响起,萧鹤羽百步穿杨,却又紧接着被七皇子超过。 乾武帝在一旁看的也鼓起了掌来。 皇子王孙们比试了一轮后,乾武帝扫了圈四周,直接点名道:“冯博昌!霍泫!柴彬!赵宝鲲……” “这一轮,你们也都来试试。”乾武帝沉声开口,说罢,乾武帝再度道:“还有哪个有种的,也都上前比试比试,不论输赢,朕皆有赏!” 显然,这是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尤其在郊外猎场这种地方,不会太被计较输赢,一时间不少人跃跃欲试。 眼见赵宝鲲和赵宝鹏渴望巴巴的看向自己,沈舒意只觉得好笑,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赵德川在一旁不由得低声感叹道:“你瞧瞧,这两个小崽子如今哪里还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 赵夫人乐得看儿子上场,没心情听他叨叨,直接不客气的回怼:“谁让意姐儿就是比你有本事,你叨叨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给儿子叨叨个前程出来,还是意姐儿……” 后面的话,赵夫人没再多说,对这个外甥女那是越看越喜欢。 赵德川黑着脸闭了嘴,可就是这话再怎么不中听,他也得承认,赵家这次起势托了意姐儿的福。 可…可那他也到底是他们的爹! 这时,一道绛红色的身影亦是上场,谢璟驰头戴玉冠,俊脸深沉,一双狭长的凤眸气势凛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乾武帝亦是愣了片刻:“谢爱卿也想试试?” 他话音落下,旁人便有人道:“谢大人不是不会武么,怎的也来凑这个热闹。” 谢璟驰沉声道:“微臣虽不通武艺,但万一侥幸蒙中了呢。” 他一本正经,说的坦然。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笑出声来。 “小谢大人,这射箭可同旁的事不同,若没有臂力,连弓都是拉不开的,可不是靠蒙就成的。”柴智沉声开口。 “没错,若是不曾练习过,只怕这箭矢射不出三米。” “小谢大人快下来吧,人各有所长,何必让人看了笑话。” 不少人纷纷劝诫,有人出自真心,亦有人则是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无妨。”谢璟驰声音冷沉,并未做多余的解释。 乾武帝笑了笑:“罢了,且由着他吧,他这性子最是执拗。” 乾武帝一发话,场中的十余人也没再多言,纷纷站好位置,瞄准自己的靶心。 沈舒意的视线原本落在谢璟驰身上,直到察觉身侧多了道身影。 萧廷善身披大氅,面如冠玉,脸色苍白:“沈小姐以为,这一局谁会赢。”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笑了笑:“宋世子怎么不上场?” 萧廷善垂眸看她,少女眸若星河, 澄澈而空明,这会直视着他,带了些淡淡的嘲讽和笑意。 没等到回应,沈舒意收回视线,淡声道:“谢大人不通武艺,尚且敢去一试,宋世子怎的如此怯懦,难不成是因着身体抱恙?” 萧廷善眸色深沉,缓缓道:“多谢沈小姐好意,在下的身体确实不适合上场。” 沈舒意莞尔一笑:“拉弓射箭而已,看来,这辈子宋世子都要被困于这副病体,难有所成了。” 第379章 实在遗憾 沈舒意的话,成功击中了萧廷善内心最敏感也最介意的地方。 萧廷善攥紧藏于大氅中的手,喉结微动,看着场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头生恨。 他并非不擅此道,或者说他自幼文武兼备,只是他这副身体,吃不了苦,受不了累。 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同他们一道,执刀练剑,上阵杀敌,策马扬鞭、挽弓射月。 可惜,他只能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似乎永远也没有机会参与到其中。 萧廷善收回思绪,视线再度落在少女的侧脸上。 沈舒意,她明明知道他有多渴望连城能出手相救。 可偏偏…她一而再再而三坏了他的好事! 到如今,她还这般嘲讽于他,萧廷善心中愤恨又不甘,情绪无端的复杂。 “小姐,该喝药了。”金珠颇有眼色的端了个瓷盅凑上前来。 沈舒意转头看去。 金珠则是道:“先生刻意嘱咐过,您气虚体弱,早年多有亏空,一定要好好调理,否则日后容易落下病根……” 金珠素来能说会道,只当没见着萧廷善一般,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戳在萧廷善的心窝子上。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淡声道:“太苦,明日再喝。” 闻言,萧廷善垂在身侧的手攥的更紧,气息都有些乱了。 金珠坚持:“不行!先生交代了,你必须喝,否则奴婢只能告诉给公子!” 一旁的玉屏当下道:“小姐,您就听先生的吧,大公子如今已经好转许多,待您回府,说不定能给您一个惊喜。” 萧廷善轻咬起后槽牙,又恼又恨。 可他左右不了沈舒意,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往肚子里咽。 连城当真那般厉害么? 沈舒寒当初伤的可不轻…… 若是他也能得连城相救,是不是也能一展抱负,而不必日日为了生死而忧心。 沈舒意叹了口气,接过药碗,温声道:“下次不要再端到外面来了,喊我回去便是。” 金珠乖顺道:“是。” 萧廷善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赵宝鲲和赵宝鹏兄弟身上,目光复杂。 清远侯府的起势,应当当真同她有关。 只是萧廷善看不透,她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富贵、若是权势,她又何必如此得罪萧鹤羽和自己,可若不是,那她汲汲营营,谋算的又是什么? “宋世子当真不去试试?”沈舒意再度劝道。 这次,她声音不小,旁边当即有人道:“沈二姑娘,这你恐怕就不知道了,宋世子身体抱恙,生有顽疾,故而是不可能上场的。” “没错,宋世子若是上场,恐怕会要了他半条命的。” “哎,说来也真是可惜,宋世子一表人才,结果却只通文墨、身体孱弱,实在遗憾。” “是啊,宋世子这身体怕是连弓都拉不开的,而且就算勉强能拉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射不中,何必上去自取其辱。” 一行人替萧廷善解释,本是好意,可莫名的,这些话在这一刻,却让萧廷善觉得说不出的刺耳,让他难以接受。 不,他拉得开那张弓,也射的中那些箭,他只是射出之后会力竭,会吐血……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轻声道:“这样啊,那还真是无趣。” “是啊,还是看看别人吧。” “你说,这一场谁会赢?” “……” 萧廷善本想解释,可当他转头看去,一行人的视线早就落在了场中,根本无人在意。 萧廷善攥紧拳头,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忽然也站了出来。 “陛下,臣亦愿意一试。” 温润的男声响起,引得不少人侧目看去。 原本正拉弓搭箭的少年们,也纷纷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萧廷善身上。 乾武帝略一思量,当下道:“若我没记错,成国公世子身有顽疾,不擅射猎。” 听见乾武帝的评价,萧廷善心中不甘。 不擅射猎? 他确实不能吃力,可他这么多年却也一直在苦练。 只不过,他这些年来身体越来越差,根本承受不住寻常的操练,更别说去同人交手。 “谢大人不通武功尚敢一试,臣也就想来凑个热闹。”萧廷善温声开口,姿态谦恭。 乾武帝点头道:“不错,难为你有这份心,既如此,徐威,给他弓箭!” “是,陛下。” 见萧廷善上场,沈舒意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快意。 萧廷善确实身体很差,可他这人能忍也能吃苦,刀剑这种兵器需要大量体力,他练不了,弓箭相对而言算是最省力的一种,所以他射箭的本事当真还算得上不错。 只是再怎么不错,没有有力的臂力和下盘力量的支撑,都难以成为高手。 所以,不错也仅仅只能是不错。 眼下乾武帝在前,当着众人之面,他既打算出手,自然会竭尽全力。 这样一来,必损伤他的身体,让他备受折磨。 她要的就是如此。 当年她替他挡下那一剑,疼了多年,而后双腿被废,更是痛不欲生,这一世,就让萧廷善也在这样的折磨中慢慢挣扎吧。 她要他日日都怀揣希望,却又求而不得,要他备受痛苦,却又无法解脱。 萧廷善上场后,赵宝鲲瞥了他一眼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沈舒意。 沈舒意对他轻轻点了下头,赵宝鲲收回视线,拉弓搭箭,瞄准靶心,眸若电光。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几位小姐下注吗?现在下注还来得及!” 十二皇子萧鸿彦上门推销,众人多少也要给些面子,直到萧鸿彦站在沈舒意面前,说话都结巴了几分。 没办法,实在是上次沈舒意赢了太多。 那银子多到让他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沈…沈小姐这次还买吗?”萧鸿彦一张白胖胖的脸,笑起来像是软面团子,一双眼只剩了两条不大的缝隙,却分外讨喜。 “买。”沈舒意笑着道。 萧鸿彦立刻提笔,要在本子上记下,热情道:“沈小姐打算买谁赢?买多少!”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场中的萧廷善身上,杏眸疏冷,一字一句道:“我买宋廷善世子,输。” 第380章 臣力竭 萧鸿彦愣了片刻,一时没反应 过来。 这旁人买的都是赢,怎么这位沈小姐买输…… 沈舒意声音虽不大,可人们都挤在这,就是想不听见都难,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沈舒意神色不变,对上萧鸿彦满是呆怔的面庞,温声道:“怎么,不可以吗?” 萧鸿彦眼睛转了转,琢磨着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当下道:“可以,那得宋世子是最后一名才算数!” “好。”沈舒意笑着应下。 周遭不少人见状,顿时也有些按捺不住,思量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下注。 毕竟宋廷善身体不好,可不是什么秘密。 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子爷,拉不拉得开弓箭尚且两论,就算拉得开,那也是比不得旁人的呀。 哦,对。 场上还有个不会武的谢大人。 可众人琢磨着,这位小谢大人再怎么不会武,至少唇红齿白、 面色红润,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奄奄一息、要死了的样子。 所以哪怕是这二人相比,他们也还是认为宋世子输的面大。 想通这一关节,一行人最初有些犹豫,可眼见试炼就要开始,不少人抹开面子,当下道:“我跟!我买五百两,宋廷善输!” 有人开了头,自然追随者众。 一行人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这位宋世子了,一个接一个争着抢着同萧鸿彦下注:“我一千两,买宋廷善输!” “我二百两!” “我八百两,也买宋廷善输,再买二百两冯博昌赢!” “……” 一时间,下注的人数迅速增多,众人俨然把这当做了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萧鸿彦莫名的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赔的连亵衣都不剩吧…… 这边动静闹的不小,很快便传到了萧廷善耳中。 哪怕知道人皆逐利,可当自己成为被所有人不看好的那个,萧廷善依旧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郁气。 他知道,沈舒意不过是激他上场,想看他笑话。 可越是知道,他越是想让她知道、让所有人知道、让陛下知道,他宋廷善不过是遭人设计,若有良医,他的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这边萧鸿彦忙的记不过来账,那边比赛已经开始。 二三十个少年,分成两组,每组一同射箭,每人十支箭矢,射出后,计算靶数,以多取胜。 第一轮除了冯博昌,多是些生面孔。 赵宝鲲兄弟和谢璟驰、还有萧廷善因为是后上场的,所以都被分在第二组。 第一组结束的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第二组上场。 谢璟驰排在横向第二个,之后隔了三个人是赵宝鹏兄弟,而后又隔了四五个人便是萧廷善。 因着不少人在沈舒意的带头下买了萧廷善输,场面一时间倒是热烈了不少。 “比试开始!” 伴随着三声锣鼓声响,众人纷纷拉弓搭箭。 谢璟驰试了几次,倒是将弓给拉开了,他胡乱射出了两箭,皆在外环,却是确确实实的射中了。 场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当然以女子为多。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笑,只觉得长得好果然还是有优势的,看看这些人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谢璟驰百步穿杨,箭箭命中靶心呢。 乾武帝显然也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蒙中了两箭,不由得笑道:“你这身手倒是不错,不通武艺竟也能让你蒙中两箭。” 谢璟驰揉了揉酸胀的腕子,将那把长弓就地一扔:“是微臣莽撞了,这功夫倒不是人人都能练得。” 旁边欢呼的众人:“……” “谢大人,你可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就是啊谢大人,你这是天赋异禀,你要振作!” “谢大人你看看宋世子,宋世子身残志坚都没放弃,你怎么能轻易言弃!” “……” 一时间,众人纷纷给谢璟驰鼓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璟驰有多受人欢迎。 男人抬眸看去,漂亮的凤眸狭长冷冽,这会带着几分懒散和玩世不恭。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的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少女这会也正含笑看着他,似乎心情不错。 四目相对,沈舒意目光澄澈,好似再问:看我干嘛?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收回视线。 另一边,萧廷善拉弓搭箭后,当真射中了几箭,只是还未过半,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边乾武帝的视线仍落在谢璟驰身上,笑道:“好端端的,你把弓扔了做什么。” 谢璟驰垂眸道:“回禀陛下,臣…力竭。” 乾武帝:“……” 围观的众人:“……” 真正力竭的萧廷善转头看去:“……” 乾武帝皱起眉头,沉声道:“像什么样子,把弓捡起来!你既上了场,这十支箭,今日说什么也要射完!” 一听乾武帝这话,不少人纷纷应声。 毕竟,他们可是买的宋廷善输,这位谢大人若是只射两箭,他们那银子可就打了水漂。 是以,一时间,谢璟驰人气高涨,不论男女,只要是下了注的,呼喊起他的名字,简直是要用尽全部热情。 看着男人那副沉默黑脸的模样,沈舒意越发觉得好笑。 不过确实,若是他这么下去,保不准自己那点银子也要打了水漂。 所以沈舒意还是盼着谢璟驰争点气。 但莫名的,沈舒意总觉得乾武帝对这位谢大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纵容和宠溺。 对,就是纵容和宠溺。 沈舒意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荒谬,可偏偏他又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可转念想想,像谢璟驰这样长得好看、又才能出众的年轻人,换她是皇帝,她也喜欢。 谢璟驰顶着乾武帝深沉的视线,长叹了口气,不急不缓的将长弓捡了起来,拉弓搭箭。 只是显然,这一次,他比之前更敷衍。 沈舒意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一旁的萧廷善身上,萧廷善最先凭着一口气,前面几箭射的不错。 可惜,乾武帝的注意落在谢璟驰身上,靶子离的又远,帝王没关注时,对面的人便不能报靶。 以至于乾武帝才转过身,便见着萧廷善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剧烈的咳嗽个不停,像是下一秒就要碎掉。 乾武帝皱起眉头,沉声道:“宋世子若是不行,便先下场休息。” 第381章 他做到了 萧廷善心头一窒,对着乾武帝拱手:“多谢陛下体恤,臣可以。” 看着这一幕,沈舒意不免觉得讽刺。 一个是臣力竭,却被帝王心心念念、督促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箭射完,一个是竭尽全力射出几箭、却不被帝王所看见,甚至劝他下场,也还要坚持说自己可以。 啧,看来萧廷善上辈子做的孽太多,将他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萧廷善气息不稳,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又拿出一枚箭矢搭在箭上,一箭射出,他便因为脱力,手执的弯弓撑在地上,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乾武帝皱了皱眉头,却没再劝他。 毕竟人都有血性,他说太多,难免伤了臣子的心,只不过,在乾武帝看来,萧廷善这样的文臣贸然上场,就已是不妥。 “咳咳……” 萧廷善用帕子捂着嘴巴,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松仁和松柏看着这一幕,急的眼睛通红,可这样的场合,根本轮不到他们上场。 因为用力太甚,萧廷善脸上甚至出了些血点,嘴里亦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眼角泛红,挣扎着起身。 赵宝鲲转头看向他,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宋世子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见他开口,不少人也纷纷应声:“是啊,宋世子还是算了吧,这本来就是武将的比试,您一个文臣上场凑什么热闹啊。” 除了场上,场下的人也纷纷开始相劝。 毕竟有好事者,已经在远处瞧见了萧廷善的靶数,且让人递了信儿过来。 萧廷善的成绩虽难夺头筹,可让众人意外的是,他的靶数竟能排在中游。 这样一来,若是他不放弃。 他们那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打了水漂…… “是啊,宋世子!还是身体要紧。” “您同谢大人学学,人要认清现实,及时服软。” “就是,逞什么强,不行就说不行,大家又不会取笑你。” “……” 或真心,或假意,总归大半的人都在盼着萧廷善下场。 萧廷善从未觉得这样憋屈过,好像不论自己是顺从他们的意思下场,还是拼死比完这一局,他都是个失败者、是个可怜虫。 没人会为他庆祝,也不会有人对他钦佩。 萧廷善转头,看向人群中含笑的少女,目光暗了几分。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她的算计,可偏偏,他没有退路,好像从他被她激到上场,便注定了只能是这个结局。 对上萧廷善的视线,沈舒意弯起唇瓣,笑容里少了几分真心,只剩下冰冷的讽刺。 萧廷善收回视线,不知哪来的力量,再度拉弓,将剩下的几支箭矢射出。 最后一支箭破空而出,萧廷善射完后,又吐出一口血来。 松仁匆匆从远处跑回来,哽咽着对萧廷善点了点头:“公子,中了,最后那一箭是十环!” 萧廷善眼角湿润,一面咳一面笑。 呵呵,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看,若非是这具残破的身体,他一样可以横刀立马、可以箭无虚发! 萧廷善喉咙腥涩,气喘吁吁。 他缓缓垂下眸子,想着不论沈舒意如何算计,只要能让乾武帝看到他的本事,那便值得。 大乾以文治武,枢密院调遣军队,可枢密院的要职,却皆由文官担任。 他仔细思量过,他这样的身体到枢密院最合适。 既有实权,又有兵权,不论是文官武将都会敬重于他,亦能让他得三皇子倚重。 萧廷善一张脸更加苍白,唯独想到以后,眼里迸发出了些异样的神采。 这边他十支箭射完,那边谢璟驰还剩下半数的箭没能射出。 到最后,他一面同旁边的人说话,一面漫不经心的拉弓,直把乾武帝气的怒骂了两声。 赵宝鲲的视线落在一旁还在拉弓的几人身上,正在寻找目标。 这会十支箭还没射完的人已经所剩不多,没多久,赵宝鲲便把目标锁定在了那位备受关注的谢大人身上。 他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赵宝鹏点了下头。 赵宝鹏射出最后一箭后,准备下场,走过赵宝鲲身旁时,恰巧脚下有个坑,他没注意崴了一下。 赵宝鹏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只不过他那一箭方向便也彻底歪了。 众人只见着那支箭矢同谢璟驰的一箭撞在一处,因着力道迅猛,硬是将谢璟驰那支绵软无力的箭射飞。 而后赵宝鲲的箭受到冲击改变了路径,不知射到了何处。 恰在此时,谢璟驰挑了下眉梢,瞥了赵宝鲲一眼。 赵宝鲲连忙拱手:“对不住,谢大人,我赔你一支箭!” 赵宝鲲将箭囊中仅剩的两支箭矢拿出一支分给了谢璟驰,谢璟驰倒也没拒绝,只是幽幽道:“赵公子好箭法。” 沈舒意眉心一跳:“……” 宝鲲找谁不好,偏找谢璟驰! 别看这谢大人好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偏偏那双眼睛格外毒辣。 保不准自己这点盘算又被他识破。 * 没多久,比试结束。 负责统计的侍卫匆匆从远处跑回来,手里拿着记录中靶数量的册子:“报!冯博昌中靶八十六环,夺得魁首!” 冯博昌面色沉稳,未见喜色,人群里的沈静珍却是高兴的不行。 乾武帝脸上亦是多了抹笑意:“不错,除了朕答应的赏赐,另赏白银千两,千里追风驹一匹!” 冯博昌面色中终于多了些喜意,跪地谢恩:“谢陛下!” “咳咳…咳咳……”萧廷善的咳嗽声不断,让人想忽视都难。 乾武帝见此,沉声道:“宋廷善宋世子成绩如何?” 那侍卫匆匆将册子翻了几页,随即道:“宋世子……” 宋廷善喉咙发紧,眼底生出一抹期待,垂在手中的手指亦是微微蜷起。 侍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乾武帝皱起眉头,不耐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说!” 周遭等着收盘的萧鸿彦,亦是着急的催促道:“就是,吞吞吐吐干什么?总不会是一环没有吧!” 他方才看着,那宋廷善拉弓搭箭的动作还挺像样的。 侍卫连忙低下头,应道:“是!宋廷善一共命中零环!” 第382章 怎么不买我赢? 一听这话,围观的众人里瞬间喜气洋洋,就差爆发出如潮的掌声。 萧鸿彦有些跳脚:“怎么可能!我瞧着宋世子拉弓搭箭的架势挺标准的啊!” 要真是宋廷善输了,他得少赚多少银子啊。 一想到这,萧鸿彦就想哭。 萧廷善更是愣在原地,只觉得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冷凝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我方才瞧见了,我家公子方才明明中了十环!”松仁急声开口。 好在因为是在猎场,帝王随和,规矩不严。 王喜和乾武帝贴身的侍卫瞥了松仁一眼,见乾武帝不曾示下,便也没开口呵斥。 松仁回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低下头,跪地哽咽道:“奴才方才真见着公子中了十环。” 乾武帝抬眸瞥向那侍卫。 侍卫连忙道:“陛下,宋世子确实射中了几箭,加起来有六十九环,不过赵公子那最后一箭射偏,把萧世子的箭都打了下来,所以…所以……” 侍卫后面的话没说完,可大家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所以,最后萧廷善的箭都被打了下来? 这样一来,自然被归为零环。 赵宝鲲似是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片刻,立刻对萧廷善拱手道:“对不住了宋世子,是在下之过。” 饶是再能忍,此刻对上赵宝鲲的目光,萧廷善也笑不出来。 他用了半条命射出的箭,就这样轻飘飘被他一箭尽毁。 可…凭什么…… 萧廷善笑容和煦,又咳了几声,温声道:“无妨,本就是宋某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赵宝鲲一时颇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是好。 萧廷善脸颊噙笑,知道清远侯府这是站在了沈舒意一边。 可那个少女孤身一人,清远侯府怎么就如此敢赌? 萧廷善郁结于胸,又咳出一口血来。 乾武帝蹙眉道:“可惜了。” 一句话,更让萧廷善心头发堵。 因着赵宝鲲这一箭,他们只看得到他的箭矢尽毁,却看不到他拖着半条命和这副残破的身体,也射出了不逊冯博昌的十环! 他不甘! 他如何能甘! 乾武帝沉声道:“宋世子虽得零环,然气魄可嘉,赏老参一对,血燕十盏,另赏藏书十册。” “谢陛下恩典……” 萧廷善当下跪地谢恩,可心头却酸胀的厉害。 藏书十册? 乾武帝这是在告诫他,他只是个文臣,不要逞强。 萧廷善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自嘲,呵,他豁出半条命,最后就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连他都为自己不值!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勾起唇角,只觉得快慰。 她不要他死,她就要他这样永远求而不得的活着,她要他一次次接近他最渴望的东西,却又一次次失去。 “谢璟驰拿了几环!”乾武帝再度发问。 侍卫道:“回陛下,谢大人二十六环……” 乾武帝:“……” 这是拿脚射的箭吧? 这箭靶说是百步之外,其实根本没那么远,这结局,实在出乎乾武帝所料。 乾武帝双手后背,盯着谢璟驰看了半晌,最后只是道:“你啊你 ……” 谢璟驰仍旧是一脸严肃,认真道:“臣说过,臣力竭。” 乾武帝气的喘息都重了几分:“朕之前分明找卢林将军教过你,你怎么就射成这个鬼样子!” 谢璟驰沉默片刻,直言道:“卢林将军认为臣不适合习武。” 乾武帝怒声道:“你年岁不大,不学点拳脚功夫,如何自保?” 谢璟驰道:“全靠陛下庇佑。” 乾武帝:“……” 似是不想同他废话,乾武帝收回视线,又询问了前几名的靶数,额外给了些封赏。 热闹散去,不少人对着沈舒意道谢。 “沈小姐,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可就输惨了。” “是啊,沈小姐可是让我赢了五百两银子。” “没想到那宋世子射出的环数倒也不低,不过幸好他的箭矢最后被侯府的赵公子打落。” “管他多少环呢,只要最后输了就行。” “……” 一行人的话,如针扎般刺进萧廷善心里,他又咳出一口血来,没走出几步,险些跪在地上。 松仁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公子!” “无妨,回去。”萧廷善低声开口,素来温润的脸上,一双眼已然有些泛红。 沈舒意杏眸冰冷。 看来,这一世他的病比前世更重呢。 沈舒意收回视线,浅笑着回应众人:“大家有钱一起赚嘛……” * 人群散去,沈舒意带着几个丫鬟往林子里又走了走。 听闻晌午一过,乾武帝便再度打算出猎。 女眷们多无事,倒是可以随处散散心,参加些宫中娘娘们举办的诗会、酒会。 没走出多远,谢璟驰的身影便出现在身侧。 沈舒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赵宝鲲那点伎俩,必定逃不过这位谢大人的眼睛。 谢璟驰幽幽道:“沈静语想要撮合你和归宁郡主儿子的婚事。” 沈舒意愣了片刻:“谁?” 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没再回应。 沈舒意飞快的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而后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流着口水、痴傻的脸来。 不等沈舒意再想更多,谢璟驰忽然道:“沈小姐怎么不买我赢?”谢璟驰沉声道。 沈舒意收回思绪,不解的看向他:“谢大人会武?” 谢璟驰沉默片刻,憋出两个字来:“不会。” 沈舒意一言难尽道:“所以,我是疯了吗?” 谢璟驰薄唇轻抿,冷笑出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言,甩袖离开。 沈舒意:??? 谢璟驰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沈舒意摇摇头,收回思绪,重新思量起谢璟驰的那句话来。 她和萧宇泽的婚事? 呵,沈静语还真敢想。 旁人的主意她现在不敢打,就知道盯着自己不放。 不过刚好。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在一颗枯树下停下脚步,她仰起头,视线落在枯树的枝干间。 入目,一个巨大的蜂窝高悬其上,不少雄壮的马蜂嗡嗡嗡的环绕在蜂巢四周,让人有些不安。 沈舒意弯起唇瓣,轻声道:“看看连翘在不在,请她来一趟。” “是。”琴心应声。 没多久,连翘匆匆赶到沈舒意身侧,她顺着沈舒意的视线看去,忍不住道:“好大一个蜂窝……” 第383章 进退两难 沈舒意温声道:“猫闻到猫薄荷多会发情躁动,有没有什么方式能让马蜂闻着后发狂。” 连翘满眼茫然,反应了一会瞪大双眼,看向她道:“意姐姐,你是想……” 沈舒意对她竖起手指,轻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静语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的盯着她,可真是让人生厌。 偏她这人和沈静珍、秦雪蓉都不同。 她能借到八皇子的势,能借到静妃的势,这就让人不胜其烦。 连翘咽了口口水,再度看向头顶巨大的蜂窝,思量起来。 “我听说有一种叫做诱蜂水的东西,制作起来不难,只不过未必能达到十成的效果,恐怕还要加些药草进去。” 连翘轻声开口,说罢,又继续道:“我传信问问我爹。” 沈舒意低声道:“让琴心跑一趟。” 眼下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沈舒意不想留下过多证据。 “是。” * 下午,帝王出猎,带走了大半的侍卫。 武将们也纷纷进了猎场,想要夺个彩头。 猎场外围的人,一下子似乎少了许多,沈舒意仍忙着研究江南水患的事项,萧廷善自射出那几箭后,元气大伤。 偏偏转经筒内浮现大量黑虫一事还被交由他负责,这让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还要强撑着查案。 闻人宗看着咳嗽不断的萧廷善,沉声道:“在三皇子妃的营帐上发现了不少这种黑虫。” 萧廷善拧起眉心:“确定?” “确定。” 萧廷善有些烦躁,这黑虫出现在沈静语所送的贺礼中,怎么又会出现在周绮雯的营帐内,是有人挑拨,还是当真是周绮雯所为? 但不管怎样,麻烦就麻烦在周绮雯是三皇子妃,就算真是她所为,自己作为萧鹤羽的部下,也要想方设法将这件事瞒下,但他若瞒下,又难保不会传到乾武帝耳中,回头落得个欺君的下场。 更麻烦的是,就算他把这事上奏给了乾武帝,乾武帝也未必就会满意,毕竟仅仅因为这么几只破虫子,就挑起两个儿子之间的争端,他只会因此迁怒到自己身上。 萧廷善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再度吐出一口血来。 这事儿看起来不难,实则却让他进退两难,不论怎么做都不讨好。 萧廷善靠在椅背上,不知怎么又想起沈舒意那张脸来,明明这事看起来好像同她没多少关系,可莫名的,他总觉得那少女轻轻拨动了一下棋局,便把他置于火上。 “廷善。”闻人宗沉默半晌,终是开口。 萧廷善收回思绪,看向他。 闻人宗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你不如从前沉得住气。” 萧廷善愣了片刻,苦笑道:“若你头上悬着把刀,每过一日便离你更近一分,你能一直沉得住气吗?” 闻人宗沉默下来,因为他回答不了。 或者说,他没法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因为他只会更急躁。 “你说,谢璟驰有没有和沈舒意联手的可能?”萧廷善忽然开口。 他被推到眼下这个位置,查那些什么狗屁虫子,说到底是败谢璟驰所赐,可那些黑虫出在沈静语的贺礼上,又难保不会和沈舒意有关。 闻人宗皱了下眉:“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三殿下最近一直在派人暗杀谢璟驰。” 萧廷善不做声,因着实在没多少力气。 闻人宗道:“三皇子妃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廷善道:“三殿下可去了猎场?” “不曾,三殿下射箭比试结束后,直接带人去了猎场,猎了头鹿后,晌午便回来了,下午陛下出行,他便不曾再去。” “将这事转述给三殿下。” * 半个时辰后,萧鹤羽的营帐。 周绮雯穿了套男子的锦袍,发丝用玉冠束起,显然是上午跟着萧鹤羽去了猎场,这会还未来得及将衣服换下。 萧鹤羽目光阴沉,开门见山:“你说在绮雯的营帐上发现了那黑虫?” “正是。” 周绮雯眉目之间颇有英气,这会做男子装扮,倒是生出不少压迫感来:“沈静语陷害我?” 萧廷善蹙眉道:“眼下尤未可知,尚不能确定是有人想看您和八殿下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还是此事就是八殿下一党所为。” 萧鹤羽冷睨着他,幽幽道:“宋世子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一句话,表露了萧鹤羽的不快。 萧廷善道:“臣还在查,只是宫中几位太医只说这黑虫缘自林间,其他习性并不了解,故而眼下没什么线索。” “那些刺客呢?刺客那边审了吗?可有人说出些什么。”萧鹤羽问。 萧廷善道:“陛下将罗国刺客交给了谢大人负责,眼下谢大人尚未提审,其他人不可面见。” 萧鹤羽扯了下唇瓣:“父皇还真是器重那个谢璟驰。” “殿下打算怎么办?不如我去找父皇和太后娘娘陈情?”周绮雯冷声开口,倒不觉得这丁点小事会把她如何。 先不论那沈静语还不是萧允诚的正妃,就算她是,陛下和太后娘娘也会顾及两个儿子的脸面,不会因此而惩戒她。 “不用,我和廷善去见一见父皇,至少这事先禀报父皇,此后也才好自证清白。到时宋世子再查出些什么,父皇也不会心有芥蒂。” 萧鹤羽一番话,倒是让萧廷善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幸好,三殿下还是个聪明人,倒是省了他许多口舌功夫。 萧廷善沉默半晌,再度道:“臣斗胆,敢问三皇子妃娘娘,此事可与您有关?” “大胆!”周绮雯身旁的嬷嬷,冷声呵斥。 萧廷善起身拱手,又咳了几声后,才断断续续道:“请殿下和娘娘恕臣僭越,但臣只有知道真相,才清楚该如何往下查。” 闻言,萧鹤羽倒没做责怪,而是抬眸看向周绮雯。 见状,周绮雯笃定道:“此事绝非臣妾所为。” 不过区区一个‘天命贵女’的名头,她虽听着觉得可笑,却也不想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闹出风波,就算收拾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何况,确实如夫君所言,萧允诚娶了沈静语,能得的助力少之又少,她又何必想要坏了这门婚事? 第384章 不可声张 闻言,萧鹤羽看向萧廷善。 萧廷善拧了下眉心,没再做声,若此事并非周绮雯所为,那查起来便更不容易。 只是不论是谁,都不可否认,此人胆子极大,不惧同时得罪萧鹤羽和萧允诚。 毕竟凡事皆有风险,若挑起二人争斗不成,难免殃及自身。 酉时,末。 乾武帝带着一众将领和侍卫风尘仆仆的回来, 不久前才经历的兽群和刺杀,并未能让帝王退却,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 不过在今日的严查之下,一切倒是颇为顺利。 姑且不论猎了多少小兽,乾武帝这次出行猎了头山虎回来,故而情绪高涨。 乾武帝一行人才回来后不久,萧鹤羽便带着萧廷善去求见。 与此同时,剑魄悄声回到沈舒意身边,低声道:“三殿下带着宋世子去求见陛下了。”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书卷,陷入沉思。 萧廷善托着那半死不活的身体,倒是执着,眼下同萧鹤羽这么急着去拜见乾武帝,必然是查到了周绮雯营帐附近的黑虫。 毕竟这种事想瞒过乾武帝是不行的,与其压下去惹人怀疑,倒不如坦诚相告,以表清白。 “继续盯,等他们出来以后再来回话。” “是”剑魄应声后离开。 另一边,乾武帝的营帐内。 年轻的帝王更衣净手后,看着等在下首的萧鹤羽和萧廷善二人,沉声道:“何事,这么急着来见朕?” 萧廷善沉声道:“回禀陛下,臣今日在三皇妃的营帐上发现了与转经筒内一样的黑虫。” 乾武帝皱起眉头:“三皇妃?” 萧廷善应声道:“正是。” “还查到些什么?”乾武帝继续问。 萧廷善道:“只查到这种黑虫存在于林间,但并不常见,臣请教过几位太医,几位大人暂时也无法判断这种黑虫的习性。” “另外谢大人暂时不准臣接近那些刺客,故而臣无法判断此事是否同那些刺客有关。” 乾武帝面庞冷肃,倒不认为这事同刺客有关。 毕竟,仅仅几只无伤大雅的黑虫,若想挑起老三和老八的争端,恐怕还不够狠。 半晌,乾武帝冷声道:“继续查。” “是。”萧廷善应下。 萧鹤羽则是开口道:“父皇,儿臣问过绮雯,此事绝非她所为,她想当面向父皇和皇祖母陈情,也愿意配合任何调查……” 乾武帝抬手道:“陈情就不必了,只是此事切记不可声张。” “是。” “宋廷善,此事仍由你暗中去查,至于提审刺客之事,你听从谢璟驰的意思就好。” “是。” 萧廷善和萧鹤羽离开营帐后,萧鹤羽幽幽道:“这事怕是会不了了之,父皇显然没那么信任我。” 萧廷善没做声。 乾武帝很清楚,他是萧鹤羽的人,而今萧鹤羽亦在被怀疑的范畴里,谢璟驰自然不会同意他接触那些罗国刺客。 不过相应的,若萧鹤羽与此无关,乾武帝也不会让周绮雯担上设计女眷的名声,毕竟事关皇室,甚至利用了太后,这事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 沈舒意得到消息后,已经夜深。 她提笔匆匆写下几个字,看向剑魄,低声道:“用百和香薰过后,想办法送到沈静语手里。” “是。” 剑魄眼下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沈家二小姐在干什么了,可总归她明白,她从未吃亏就是了。 剑魄转身离开,想着或许只有主子才能看得懂吧。 沈舒意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墨,因着练得一手好字,又擅写多种字体,倒是不怕会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至于百和香…是萧廷善平素惯用的香料…… 另一边,沈静语才梳洗后,躺在营帐内的床上,神色木然。 膝盖隐隐作痛,那种酸胀胀的疼,稍一动便撕心裂肺。 许是因为贺礼的事,沈景川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外祖母派人递了消息,只劝她不要气馁,却不曾问过半句她伤的如何。 生母秦雪蓉倒是在她身边,只是一直在骂。 可她的脑子想不通到底是谁这样害她,又不敢骂坐在上面的帝王和太后,骂来骂去最后只能归结到这一切都和沈舒意有关,毕竟旁人她根本不敢提起。 沈静语听的心烦,便差人打发她回去了。 沈静语看着帐顶发呆,说不清缘由,只是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好像到最后终会成空。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在这时,抱琴从外面匆匆进来:“小姐,方才我在外面走,被人用这个击中。” 沈静语转头看去,抱琴的掌心是一张字条,字条团在石块上,颇有分量。 沈静语将其取下,入目,短短一行草书:【三皇妃账内现黑虫,三殿下欲息事宁人以相护。】 抱琴站在一旁,瞥见字条上的字迹,忍不住道:“小姐,这是何意?” 沈静语目光阴沉,垂下眸子缓缓道:“有人送信,称是周绮雯动的手脚。” 抱琴皱起眉心:“这消息…可信吗?” 沈静语重新将在掌心团起的字条摊开,仔细打量过去,字迹、笔墨、纸张都看不出什么,唯有丝丝缕缕淡淡的香气从纸上飘散出来。 沈静语凝神思量,只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 但是在哪闻过呢? 沈静语想了许久,仍未想起。 她轻声道:“先等等看。” 这消息可不可信,又出于什么目的,要看送消息的人是谁,而他又有什么目的。 “是。”抱琴退下后,沈静语反复盯着字条看了数次,仍未能想起那字条上的气息在哪闻过。 沈静语合上双眼,遮住眼底的阴沉。 周绮雯么? 若是她要害她,倒也合理。 否则一旦自己成了八皇妃,岂不要成为她的对手? 只是,这人为何要把消息告诉她? 同三皇子和周绮雯有仇?想借她之手给萧鹤羽和周绮雯找些麻烦? 若是如此,倒是好办。 毕竟她既然选择了萧允诚,若能借此杀杀萧鹤羽的锐气,静妃和萧允诚想必会乐见其成。 入夜,沈静语辗转反侧,因着浑身都疼,实在没什么睡意。 半晌,她忽然从榻上坐起,双眼发光。 她想起了那字条上的香气在哪闻过——宋廷善? 第385章 必先使其疯狂 可宋廷善是萧鹤羽的人,他又为何这么做? 沈静语的脑子一时有些乱,这些时日,宋廷善频频同她接触,向她示好。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看不懂他的心思。 只不过成国公府虽然确实是高门大户,但宋廷善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且不论他那副烂糟糟的身体,只说他虽为世子,却不受生父喜爱,且还有个继母虎视眈眈,林林种种,他都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沈静语从未动摇过。 只不过,宋廷善到底是为着他自己的私心而暗中递消息给她,还是这其中另有什么阴谋,比如是萧鹤羽授意? 沈静语反复思量了许久,想起白日他替自己解围,心下倒是逐渐倾向于他是出于对自己的情谊,也是为了他的私心。 毕竟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他就算追逐权势,又能如何? 更何况,沈静语仔细想过,若这事是萧鹤羽一行人的谋划,想借她之手反将萧允诚一手,也不合理。 毕竟眼下她和萧允诚并无名正言顺的关系,就算自己指证周绮雯,也牵扯不到萧允诚身上…… 一整夜,沈静语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过,倒是逐渐笃定了这消息当是宋廷善私下透露给她的。 只不过,自己若是上奏陛下和太后,倒不知会不会牵连到这位宋世子头上。 想必他是碍于三皇子的施压,不敢想此事上奏。 既如此,自己只需找个名头就好…… * 天色大亮,乾武帝照旧带人巡视。 不少男儿清早已经晨猎归来,乾武帝于一旁搭建的临时校场,有人在练武切磋。 见着乾武帝来,一行人当即起身问安:“参见陛下。” 乾武帝抬手道:“免礼,你们继续。” 见此,众人倒也没再耽搁,原本切磋的几人越发勇猛。 女眷们也随意许多,虽已入冬,却是难得的外出游玩的机会,平素那些规矩在这一处倒也不再严苛,三三两两的凑着热闹。 沈舒意这日起的迟了些,加上天气寒冷,实在不爱动弹。 沈美茹进进出出了几趟,倒是没敢再招惹她。 沈清欢则是乖觉许多,先是等了她半个时辰,见她一直没醒,便也跑出去玩了。 金珠正帮她梳妆时,剑魄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意,低声道:“小姐,沈静语起身了,朝陛下的方向去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顺手拿了朵花簪插在发髻,沉声道:“知道了,陛下现在在哪。” “在东边的临时武场。” 沈舒意简单吃了点东西,暖了暖身子后,便急着去凑热闹。 “小姐,斗篷。”玉屏追上来,替沈舒意披上了件淡蓝色的锦绣斗篷,将少女衬托的冰肌玉骨、美若仙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舒意赶到这处。 这会校场内外已经围了不少人,热闹也已经开始。 乾武帝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沈静语,沉声道:“你是说,你的丫鬟在三皇妃的营帐上发现了同转经筒内一样的黑虫?” 沈静语身姿笔挺:“是。” “把人带上来。”乾武帝冷声开口。 沈静语转头看向执棋,执棋当即跪在地上,略显慌乱道:“奴婢执棋,昨夜奴婢替小姐取药时,经过皇妃娘娘的营帐,因为当时有烛火映照,故而格外明显,一眼便发现营帐上爬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虫……” 她话音落下,沈静语再度道:“陛下,臣女相信若派人询问调查,一定还会有其他证人。” 沈静语闹出的动静不小,甚至刻意选在了人多的地方,让人想忽视都难。 乾武帝神色不变,只是垂眸盯着她的视线深沉了几分:“周闯,带人去查!” “是。” 眼见时机差不多,沈静语再度高声道:“请陛下为臣女做主!臣女怀疑是三皇子妃设计臣女,还请陛下明鉴!” 一听这话,当下便有朝臣上前呵斥:“沈小姐,说话要讲究证据!三皇子妃素来德行兼备,何故如此构陷于你?” “没错,这黑虫泛滥,或是受什么东西引诱,如何能仅凭这些就能证明是三皇子妃所为?” “……”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沈静语到底还是急了,急着向静妃和萧允诚表忠心,急着证明自己有用。 可惜,她却忘了,最终能决定她婚事的人还是乾武帝,身为帝王,最重皇室颜面,不论是乾武帝还是太后,都不会喜欢这些事闹到明面上来。 私底下几个儿子再怎么争都成,可你若闹到明面上来让人看了笑话,那便是你的不是。 这是上位者的虚伪,亦是上位者的残忍。 乾武帝沉声开口:“你同三皇妃有何仇怨?为何怀疑她设计于你。” 沈静语显然早有准备,朗声道:“半月前,玉佛寺传出沈家会出‘贵女’的谣言,不知三皇妃何故认为这‘贵女’就是臣女,因此让臣女在寒冬之际于庭院外罚跪数个时辰,而后又于密不透光的暖室抄书数卷……” 这时,沈舒意身侧响起一道冷沉好听的声音:“这沈静语可真是疯了。” 沈舒意听出来人,是谢璟驰。 她没转头,只是轻声道:“她是想权势想的疯了,可脑子却是清醒的很。” 把皇家这些事当众抖开,可不就是疯了。 可她却又清醒的知道要借着这个机会甩掉‘贵女’的名头,同时利用‘贵女’这个谣言,昭示萧鹤羽和周绮雯的不臣之心。 毕竟堂堂大乾朝的帝王,不会在意几颗黑虫,但他却会在意儿子和臣子的不臣之心,会在意他们惦记他屁股下的那个位置。 可惜,她太自傲了。 她低估了帝王的心思,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谢璟驰幽幽道:“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沈舒意心头一跳,几乎怀疑谢璟驰又看透了自己的打算。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和煦的暖阳笼罩在他身上,将他那张面孔衬的近乎透明,像是一樽上好的白玉。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璟驰转头看向她,勾起唇角:“沈小姐有话说?” 沈舒意顿了顿,道:“明日大比,谢大人不若同我一道。” “为何?”谢璟驰挑了下眉,狭长的凤眼里带着幽深细碎的光,说不出的勾人。 沈舒意笑了笑,缓缓道:“谢大人这样的聪明人,容易活不长。” 谢璟驰:“……” 第386章 因祸得福 这边沈舒意话音才落,一道女声便在众人身后响起:“臣女参见陛下。” 周绮雯仍做男子打扮,英气十足。 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对乾武帝问了安,而后道:“沈小姐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沈静语直言道:“当日皇妃娘娘院中仆从无数,想来只要将众人分开,严加审问、或辅以刑罚,必定会有人招供。” 周绮雯不由得笑道:“沈小姐如此笃定,倒不知若无人相证,该当如何?” 沈静语沉默片刻,开口道:“若无人相证,臣女愿向皇妃娘娘道歉。” 周绮雯粲然一笑,道:“好,本宫也不强人所难。” 话落,周绮雯看向乾武帝道:“臣女请陛下严查,以还臣女清白。” 乾武帝冷冷的瞥了两人一眼,随后道:“王喜,将三皇妃身旁的婢女仆从单独关押,谢璟驰,你去审!” 谢璟驰:“……” “臣遵旨。”谢璟驰正色应下。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只觉得这人还真忙。 相比于沈舒意的轻松,萧鹤羽和萧廷善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旁的姑且不论,只说这事乾武帝让萧廷善暗中调查,不必声张,眼下却被沈静语闹的人众皆知,萧廷善就笑不出来。 旁人怎么想萧廷善不知,可他却知道,这事只会让乾武帝以为是他办事不力、走漏了风声,让乾武帝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如此一来,枢密院都副承旨一职,怕是更难争取。 萧廷善有些烦躁,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明明那日他在周绮雯营帐上发现黑虫后,便立刻做了处理。 说不清的,萧廷善又一次感觉到被命运牵制的那种无力感…… 沈静语仍旧在一旁跪着,乾武帝却已然转身看向武场,沉声道:“继续。” 见此,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身回了营帐。 金珠低声道:“小姐,咱们不是凑热闹吗?” 沈舒意笑了笑,轻声道:“结果显而易见,也就算不得热闹了。” 乾武帝心下不快,沈静语和萧允诚的婚事想必也没多少指望。 至于黑虫这事儿,查来查去都会是一场误会。 就算沈静语安排了后手想嫁祸给周绮雯,可谢璟驰和王喜审完以后,这事也只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误会。 总归,这屁大的事,乾武帝是不会允许落在自己儿子头上的,当然,为了安抚沈静语,回头会给些赏赐,以示帝王恩宠。 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揣测帝心。 显然,谢璟驰做的极好,至于自己那便宜爹,都差了不少火候。 沈静语知道以‘贵女’一事给自己加码,可惜,这只能让帝王起疑,却远不能让乾武帝对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动手。 半个时辰后,沈清欢和沈美茹从外面回来。 “二姐姐,你怎么没去看…看……”沈清欢下意识开口,最近的日子实在过的舒坦,以至于险些让她把‘看戏’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沈美茹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别有深意道:“听闻那黑虫是被一种混合后的香料所吸引,那日太后娘娘的桌案上恰有一种香料,和转经筒内的香气混合后,吸引了黑虫。” 沈舒意淡声道:“原来如此。” 沈美茹笑着道:“本以为大姐姐惹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不快,没想到竟是因祸得福,得了陛下和娘娘厚赏。” 沈美茹眼里带着些得意和兴奋,好似被赏赐的人是她一般。 说这话时,她亦是观察着沈舒意的神色,试图从她脸上窥见一丝一毫的嫉妒和失落。 可让她失望的是,少女神色很淡,始终噙着抹浅笑。 沈舒意看向她道:“都赏了些什么?” 一提这个,沈美茹眼里多了些艳羡和向往:“那可多了,金银珠宝、胭脂水粉,光是头面就有五套,布匹也有二十多匹……” 沈舒意神色不变,记在心下。 这些东西是皇家的补偿,虽未言明,却意思分明。 可同样的,这也仅仅是面子上的东西,沈静语这一闹,想必已经遭了乾武帝厌烦,毕竟皇族内部再怎么纷争,没人会喜欢不识大体的儿媳。 看,帝王之家就是这样复杂。 想的、说的和做的,永远都不一致。 说话间,秦雪蓉便带着丫鬟推门而入,满脸喜气,大有出了口恶气般,神清气爽。 “你们几个倒是都在。” “见过母亲。” “语姐儿受了不小的委屈,却也算苦尽甘来,她特意嘱咐我,让人将太后娘娘新赏的双面锦,拿给你们一人一匹。”秦雪蓉笑的合不拢嘴,尾巴似是翘到了天上。 一听这话,沈美茹的视线当下便落在了一旁翠竹手中捧着的几匹锦缎上,满眼放光。 “多谢母亲,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念着我们了。”沈美茹逢迎起来,可惜,她再怎么逢迎,这东西也总归要由沈舒意先选,毕竟长幼尊卑、嫡庶有别。 沈舒意看了一眼,笑着道:“我便要那匹杏色吧。” 淡淡的橘粉,颇为柔和,既不过分扎眼,又带了些明亮的暖意,格外漂亮。 沈美茹眼中多了抹失落,紧接着看向沈清欢。 沈清欢虽看透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有相让的打算:“那我要那匹玫粉色的……” 沈美茹攥了攥拳头,笑着道:“正巧我最喜欢这匹青绿色。” 秦雪蓉瞥了眼沈舒意,没见到她的恼羞成怒,不免有些失望:“你们同是姐妹,自然要互相照拂,若是语姐儿得势,可不会忘了你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还要求到她头上,你说是不是,意姐儿?” 沈舒意眉目柔和,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这话母亲已经说了许多遍,倒不知陛下的旨意何时传来,我也好为大姐姐送份贺礼?” 秦雪蓉气的跳脚,上前几步,冷睨着沈舒意,双目泛红,倒也不忌讳沈美茹和沈清欢是不是会听到。 她咬牙切齿道:“沈舒意,待语姐的婚事一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沈舒意弯起唇瓣,瞳仁黑亮,直视着她缓缓道:“前几日我才得消息,说是麟哥儿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不知道母亲听说了没有?” 第387章 癔症 秦雪蓉愣了片刻,脸上的疯狂和得意,在这一瞬像是被凝滞住。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沈舒意只是笑了笑,而后带着几分怜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披上披风转身朝外走去。 秦雪蓉立刻转身跟了上去,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沈舒意!你刚刚说什么,麟哥儿怎么了?你从哪得的消息!” 秦雪蓉声音急切,因为震惊和恐慌,这会音调都多了些颤意。 金珠上前替她整理好披风,沈舒意温声道:“我约了姚姐姐见面,母亲自便。” 话落,沈舒意便收回视线,朝外走去。 秦雪蓉被金珠挤开,双目猩红。 麟哥断了条腿? 是受伤了,不良于行?还是…… 她派人查了那么久,都没找到麟哥儿的消息,沈舒意这个贱种是怎么知道的。 不,麟哥儿在哪,她必须问个清楚! 回过神来,秦雪蓉再度追了出去,又一次试图拦住沈舒意:“你给我站住!” 因着动静不小,周遭不少人看了过来。 沈舒意神色柔和,唇角含笑:“母亲。” 秦雪蓉喉咙发紧,死死盯着沈舒意的神情,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从哪得到的麟哥儿的消息?你刚刚说他腿断了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茫然:“母亲在说什么?方才我并未开口。” “沈舒意,你!!!” 秦雪蓉气的浑身发抖,可她如今再怎么不得势,也知道需得要脸面。 “你方才明明说麟哥儿腿断了,清欢和茹姐儿都能作证!” 秦雪蓉强迫自己冷静。 不,她不能一对上沈舒意就失了冷静,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沈舒意抬眸看向跟出来的沈清欢和沈美茹,温声道:“四妹妹、五妹妹方才可曾听见我开口?” 沈清欢立即道:“母亲,二姐姐方才可没说话呀,您是不是听错了?” 沈舒意笑了笑,转而视线落在沈美茹身上。 沈美茹喉咙发紧,避开沈舒意和秦雪蓉的视线,显得有些畏畏缩缩:“我…我也没听见……” 秦雪蓉气的火冒三丈,沈清欢也就罢了,毕竟她素来就不会跟她一条心。 她死死盯着沈美茹,仿佛要吃人。 沈美茹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脑海里仍旧止不住回想起方才沈舒意的那句话。 腿断了…麟哥儿的腿竟然断了…… 沈舒意她可真敢啊! 那可是尚书府嫡子,她怎么敢呢。 不等秦雪蓉再开口,沈舒意便笑着道:“母亲莫非是太想念六弟,所以神智不清得了癔症?” “沈舒意!” 秦雪蓉只觉气血上涌,头昏脑涨,一句话还未说出,周遭的议论声便先传到了耳中。 “哎,这沈夫人也是够可怜的,虽说肚子争气,可这几个孩子也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听说那小公子就是被她给娇惯坏了,几万两银子都不当钱,完全是不识人间疾苦嘛!” “亏了这沈大小姐争气,好事将近,那大公子也不错,明年秋闱估计也能拿个不错的名次。” “这子女债啊,还不完,有人报恩有人报仇,那两个大的虽然争气,可这两个小的一个放荡成性、一个挥霍无度,这日后啊……” 一道道议论声落在秦雪蓉耳中,她的火气反反复复,宛若热浪般翻涌个不停,几乎要将她灼伤。 不,冷静。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分寸。 沈舒意是故意的,语姐儿圣旨在即,沈舒意就是想在这个时候激怒她,好毁了语姐儿的婚事! 她不能上了她的当,中了她的奸计! 想到这,秦雪蓉死死把手攥成拳头,指尖扣进肉里,疼的她眼角都泛起了一层水光。 “那许是我听错了。”秦雪蓉轻声开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且得体。 沈舒意缓缓道:“母亲若是仍旧不信,也可以问问这帐中的丫鬟。” 秦雪蓉笑着打断道:“不必问了,是我太想念麟哥儿了。” 闻言,沈舒意转头看向玉屏,温声道:“去禀报父亲一声,就说母亲思念成疾,恐得了癔症,问问父亲要不要请个郎中或者相熟的御医大人帮忙诊治一二。” 一听这话,才冷静下来的秦雪蓉,瞬间又被怒火给点燃。 癔症? “沈舒意,你就这么同母亲说话么!公然羞辱你母亲得了癔症,你到底是何居心?”对上周遭怜悯的视线,秦雪蓉冷声开口,倒仍旧维持着尚书夫人的姿态。 沈舒意杏眸清冷,沉声道:“母亲方才可是出现了幻听?” 秦雪蓉没答,沈舒意也不需要她答。 “正是因为担心母亲,此事女儿才要禀报父亲,讳疾忌医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取,眼下秋猎贵人众多,母亲若当真得了癔症,且不论自身如何,若是冲撞了贵人又该如何?” 沈舒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只让人挑不出分毫差错。 一旁有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免多了些考量。 “这沈家二小姐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听闻更是德才兼备,倒不知沈尚书可有意替她议亲。” “确实不错,只是你不知道,听闻这沈家二小姐八字命硬,刑克夫家,否则当年沈尚书怎么会将人送到玉佛寺清修那么多年……” “怎么会这样,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也说不定,毕竟说不定碍着谁的路了……” 一行人议论纷纷,只把秦雪蓉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沈舒意懒得同她应付,扫了一眼人群里悄悄跑开的沈静珍的背影,随即对秦雪蓉道:“母亲若无其他事,舒意便先行告退。” 面对着周遭一道道视线,秦雪蓉只觉得如鲠在喉。 偏生沈舒意那个贱种,已经转身离开,姿态桀骜。 秦雪蓉气的心口发抖,她反复告诉自己,只要再忍忍,只要再忍忍就好! 只待静语的圣旨一下来,她必定要好好收这个沈舒意! * 沈舒意还未来得及同姚卉妍相见,琴心便自京中归来:“小姐。” 沈舒意心情不错,笑道:“回来的正是时候,连城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有种草药,只要将其煮水后加在诱蜂水中,效果惊人,奴婢方才已经先给连翘姑娘送去了。” 沈舒意杏眸冰冷,带着抹晦暗:“极好。” 第388章 示好 没多久,沈舒意便到了同姚卉妍约好的地点。 姚卉妍身穿一件鹅黄色的襦裙,白色的毛绒滚边,将她那张不算惊艳的面庞衬托的颇为俏丽。 “舒意妹妹。” 见着沈舒意,姚卉妍亲热的上前拉住沈舒意的手,显然颇为开心。 “卉妍姐姐。”沈舒意温声应下,看得出,姚卉妍在王太傅府中过的不错。 “你上次托我的事儿,我找姑母打听了几次,姑母也帮我问过姑父……” 说到这,姚卉妍有些歉意的顿住。 显然,事情没能办成,她有些愧疚。 沈舒意倒是不算意外,安慰道:“王大人既是朝臣又是皇子之师,本就忙碌,又素有声名,怎么会轻易便答应收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学子呢?” 沈舒意拜托姚卉妍的,不是旁的事,而是想请王太傅收哥哥为学生。 毕竟眼下哥哥的身体不用她太担心,但课业上哥哥到底落下许久。 就算他肯吃苦又聪慧,可是若有人点拨,总会少走许多弯路。 她思量许久,倒是觉得王太傅颇为合适,只不过如她所料,王太傅既为皇子师,自是不会再轻易去收学生。 哥哥与他素未谋面,此前又被传出疯癫的名声,王太傅爱惜羽毛,自然不会应下。 “姑母对你印象极好,倒是被我说动了,只是姑夫却不肯松口,回头我再努努力,只是你切莫心急。”姚卉妍笑着道。 她在京中朋友不多,与沈舒意格外聊得来。 平时虽不常见面,却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倒是越发亲近。 “多谢卉妍姐姐。”沈舒意认真同她道了谢,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在林中散步。 天气虽冷,却也自有一种暖室无法带来的清冽和舒爽。 没走出太远,剑魄上前低声道:“小姐,大……” 剑魄见着姚卉妍,犹豫了一瞬,沈舒意温声道:“说吧,无妨。” “宋廷善约了沈静语见面。” 沈舒意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位置。” 剑魄给了方位后,沈舒意再度道:“想办法把秦家的表姑娘娄玉兰引过来。” “是。” 说罢,沈舒意看向姚卉妍道:“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好。”姚卉妍点了点头。 没走太久,两人便走到了一处矮坡,远远向下看去,能瞧见宋廷善和沈静语相对而立。 沈静语这会可以称得上是扬眉吐气,虽然她向来沉得住气,不好张扬,可得了乾武帝和太后的赏赐,为表尊重,到底还是选了一对双钗戴上。 少女此刻一袭淡粉色的牡丹华服,气质沉稳,雍容华贵,自有华光。 萧廷善身着青蓝色锦袍,身披白色斗篷,头戴玉冠,面容清绝。 两人相对而立,任是谁见了都不得不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沈静语看向面前的男人,温声道:“宋世子约我在此见面,可是有话要说?” 萧廷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说不清缘由,只是觉得似乎相比从前,她身上的光彩淡了许多。 他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会忽然想起沈舒意来。 那少女同面前的沈静语截然不同,她清冷却又桀骜,谨慎却又自负,看似谦卑却又骄傲至极,说是良善偏又心黑手狠,一副铁石心肠。 萧廷善收回思绪,咳嗽了几声,而后沉声道:“在下只是想知道,沈小姐的丫鬟当真在三皇妃的营帐上,见到了那黑虫吗?” 沈静语心思飞转,倒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民女又如何敢欺瞒陛下。”沈静语缓缓开口,顿了顿,亦是对着萧廷善道:“不过民女依旧十分感激世子大人的提点。” 萧廷善皱了下眉,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再问,沈静语便将一支棕色的木盒交给他道:“太后娘娘的赏赐中,恰有一支千年老参,我想世子大人应当用得上。” 萧廷善不做声,更觉得事态似乎有什么不对。 此前他不是没同沈静语示好过,可这位沈家千金志在高位,虽从未让他难堪,却也是敬而远之。 此刻,娄玉兰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远远看着两人。 眼见沈静语竟然送东西给萧廷善,娄玉兰眼角泛红,手指死死扣住树干,忽然就生出说不清的嫉妒和恨意。 萧廷善伸手接过:“多谢沈小姐。” 沈静语看向萧廷善,再度道:“三殿下身边不是一个好的去处,世子素来聪慧,若是哪日想要另投明主,我或许可以代为引荐。” 萧廷善神色不明,他想,他好像知道沈静语误会什么了。 “沈小姐以为,是在下……” 萧廷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沈静语以为是他给她透露了些什么? 沈静语笑着道:“世子的恩情静语会牢记在心,他日若世子遇到难处,静语亦会鼎力相助。” 萧廷善喉结微动,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无力回旋,若是让沈静语误以为欠自己一次,倒是不错。 两人又聊了一会,沈舒意瞥见树干后的那道人影,勾起唇角。 不多时,萧廷善率先转身离开,沈静语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离去。 只是她没走出多远,娄玉兰便忍不住从树后走出来。 似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沈静语有些错愕,而后见她眼角泛红,不由得拧了下眉心。 娄玉兰哽咽道:“表姐不是一心想做皇子妃吗?不是一心想要那个位置么?既如此,为什么还要纠缠宋世子不放。” 娄玉兰眼底带着愤怒,她只觉得自己被骗,且被骗的不轻。 看方才两人相谈甚欢的那副模样,分明已经格外熟稔,若不是沈静语一直这样暧昧的钓着宋世子,宋世子又怎么会念念不忘? 沈静语似乎没想到她会生出这种论断,带着几分嘲讽笑道:“我纠缠他?” 娄玉兰紧咬着牙关,看着她不做声。 沈静语冷声道:“玉兰,你要清楚,他偏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总归管不了别人的心意。” “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你总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纵使你没有本事让他喜欢上你,也不该怪罪到我头上。” 第389章 喜欢你什么? 沈静语的态度算不得糟,可那种理所当然和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轻蔑,却将娄玉兰气的浑身发抖。 “表姐……”娄玉兰眼角泛红,说不出的失望和恼怒。 沈静语则是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我控制不了别人的心意。” 娄玉兰终于愤怒道:“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何还要与他见面!”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是他约的我见面。” 娄玉兰气笑了,当下道:“呵,他约你?他约你你就来?你明明可以拒绝的!而且我亲眼瞧见,你还送了他东西……” 娄玉兰被气的浑身发抖,满心都是被人欺骗的愤怒。 沈静语一直同她说的是,她这辈子只嫁人中之龙,她一定要嫁给有希望登临帝位的皇子龙孙! 她说她不喜欢宋廷善,让她不必顾忌她。 可是呢? 可她是怎么做的? 沈静语看着她那副模样,皱眉道:“玉兰,你冷静一些,我和宋世子并无什么,在这见面也是另有缘由。” 娄玉兰冷笑出声:“另有缘由?你当我是傻子吗?三殿下和八殿下素来不合,他是三殿下的人,而你,是待定的八皇子妃?要什么缘由才能让你们二人来此相见!除了私情还能是什么!” 沈静语想要解释,只是,宋廷善给她送消息的事她却是不能提的。 且不论会不会让宋廷善两难,只说这一举动,只会让娄玉兰更加误会。 “你现在不太冷静,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沈静语不欲与她多言,从她身旁侧身走过。 就在这一瞬,娄玉兰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细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她向来仰望又敬重的表姐:“他喜欢你什么?” 沈静语顿了顿,只能沉默。 娄玉兰自嘲的笑了笑,视线掠过沈静语那张大气惊艳的面孔,又想起她名动京城的的才女之名。 除了这些,她沈静语还有什么? 是不是只要毁掉这些,宋世子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 沈舒意和姚卉妍站在高处,看着这出好戏。 “没想到这娄玉兰对宋世子倒是情根深种。”姚卉妍缓缓开口。 沈舒意轻笑道:“这世间总有些感情来的莫名其妙。” 姚卉妍转头看向她,听得出她将‘莫名其妙’几个字咬的略重,当下道:“宋世子看似温润和煦,温柔体贴,实则处处留情、当断不断,玩弄人心。” 沈舒意杏眸疏离又清冽,视线落在下首的娄玉兰身上:“姐姐果然通透。” 只不过,这娄玉兰对宋廷善的喜欢,似乎比她以为的更深。 沈舒意收回视线,对着姚卉妍道:“上次在林间见到一个蜂窝,说起来我倒是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蜂窝……” 闻言,姚卉妍来了些兴趣:“我此前在家,倒是见过许多,不过我爹从不许我招惹,妹妹不如带我去瞧瞧。” 沈舒意同她相视一笑,只觉得她当真是聪慧不已。 “走。”沈舒意在前面带路,没多久,两人便到了那日沈舒意见着的蜂巢下。 两个少女连同几名婢女仰头站在不远处,抬眸便见着不少马蜂绕着蜂巢飞个不停,嗡嗡嗡的声响飘荡在几人耳中,让玉屏几个头觉得头皮发麻。 “小姐…要不…要不咱们还是离远些吧……”姚卉妍的丫鬟忍不住开口。 姚卉妍转头看向她道:“你站远些,我倒是不怕的。” “可是……”丫鬟看了看一旁的玉屏几个,见她们皆没有避开的意思,当下也不肯走。 姚卉妍劝道:“去吧,正巧你去帮我取个汤婆子过来。” 得了活计,丫鬟这才跑开。 金珠站在沈舒意身后,虽没怕的厉害,但瞧的清楚后忍不住道:“小姐,这马蜂好像和蜜蜂长得不太一样,蜇了人会死吧?” 姚卉妍笑着道:“马蜂和蜜蜂不同,但其实马蜂蜇人往往不致命,反倒是看似可爱的蜜蜂蜇人才容易致死。” “啊?”金珠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当下道:“还真是蜂不可貌相。” 几人不由得笑开。 恰在此刻,娄玉兰失魂落魄的经过这处,她离的不远,便见着几道身影在那边仰头看着树干上的蜂窝。 若是旁人,她必不会多看,只是虽离的远,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舒意。 娄玉兰原以为,沈舒意甚至是个比不上自己的落魄闺秀。 可没想到,她不仅混的风生水起,甚至隐隐要把沈静语比下去的趋势,自己的姨母素来厉害,在她手上却没能讨到半点好处。 沈舒意道:“马蜂虽不致命,却也要小心些,毕竟被这种东西蜇了以后又疼又痒,红肿难耐,尤其是我们女子,若是被蜇在脸上,可就彻底破了相。” 娄玉兰本是在走神,听见破相一词,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抬眼朝着树干上看去。 马蜂? 金珠几个害怕的向后退了两步,姚卉妍见状,轻笑道:“离的远些是没错的,马蜂比蜜蜂更喜欢蜇人,而且它们时常抱团行动,确实危险。” 金珠道:“我们又不毁它的蜂巢,应当不会盯上我们吧。” 沈舒意仰起头看向树干上的蜂巢,声音清冷:“多数情况是不会的,除非把诱蜂水用在人身上。” 金珠不解:“诱蜂水?” 沈舒意应道:“恩,有人用马蜂入酒入药,也有人专门养蜂,所以也就有相应的捕蜂之法。” 姚卉妍在一旁道:“舒意妹妹可知诱蜂水的配方?” 沈舒意温声道:“寻常诱蜂水便有药效,不过要想效果更好,可以在其中加入败酱草、防风、甘草、黄连、金银花、天麻、白芷、大枣等药粉。” 说罢,沈舒意转头看向姚卉妍道:“你若是感兴趣,回头我让人配好了给你送去,否则药材种类多,我也未必记得清。” “太好了,正巧我听闻连翘姑娘在你身边,想必她最擅长。”姚卉妍笑道。 “这处风大,我们还是先往别处转转。”沈舒意温声道。 “好。” 一行人将要转身时,娄玉兰匆匆闪身躲了起来,只是想起方才两人说的话,心脏跳的速度都快了不知多少。 诱蜂水吗? 第390章 你是真的蠢! 沈舒意同姚卉妍一道离开后,娄玉兰才缓缓走了出来。 她攥紧手指,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方才沈静语在她面前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孔。 是不是…只要她那张脸毁了…… 宋世子就不会在喜欢她了? 娄玉兰心跳加快,转过身盘算起来。 只是这事儿,绝不能由她来做,她们一家在外祖母眼里,本就比不得姨母一家。 若是让外祖母知道自己对表姐动手,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容她想想…容她好好想想…… 可不论怎样,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沈舒意说的那个诱蜂水。 * 沈舒意同姚卉妍离开后,姚卉妍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不管妹妹想做什么,我都相信你,只是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妹妹务必要小心。” 姚卉妍关切的看着沈舒意。 这段时日,沈家的事她听了、也见了不少,知她敌人众多,难免替她忧心。 沈舒意目光柔和,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是猜得到的。” 姚卉妍再度道:“能帮上你我很开心,我只是放心不下……” 沈舒意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远山之上,声音澄澈:“姐姐不必替我忧心,人活一世,生死自有定数,不论结局,我沈舒意认了便是。” 她前世一心为着萧廷善,却死的那般窝囊。 这一世既是为了自己,就算死的再惨些又何妨? 至少痛快过! * 另一边,沈静语才回到营帐,沈静珍和秦雪蓉便立刻迎了上来。 “语姐儿!”秦雪蓉一见着长女,眼底含泪,仿若受了说不出的委屈,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沈静语神色平静,显然对于秦雪蓉这副模样早就免疫:“娘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问,秦雪蓉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沈舒意那贱种说…说麟哥儿断了条腿!” 这话一出,秦雪蓉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次,沈静语亦是愣了片刻,紧紧皱起眉心。 除了夫君,父兄亦是她最有力的倚靠,除了安哥儿,麟哥儿和珍姐儿便是她最有力的支撑。 否则单凭她自己,再怎么能得萧允诚的欢心,也比不过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靠山。 所以沈静麟出事,沈静语是极其不愿看到的。 “消息可信吗?”沈静语冷静道。 秦雪蓉呆怔片刻,喃喃道:“我不知道…沈舒意什么也不肯说,只说了这一句!” 沈静语没做声,秦雪蓉忍不住道:“语姐儿,你能不能求八殿下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麟哥儿的下落。” 沈静语不赞同道:“现下圣旨未赐,又在静妃娘娘眼皮子底下,我这个时候就去找八殿下帮忙,恐不合适。” 秦雪蓉失魂落魄的看着她,一双眼哭的红肿。 沈静语犹豫再三,将相熟之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随即开口道:“这样,我请宋世子帮忙问问,我记得宋世子同几位军中的将领交好。” 得了这话,秦雪蓉才算是安心许多。 沈静语安慰道:“你也别急,说不定那沈舒意就是想在这个关头激你,六弟素来聪敏,这话未必就会成真。” 秦雪蓉喃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秦雪蓉不再做声,沈静珍则是迫不及待道:“大姐姐,若是你和八殿下的婚事成了,能不能请八殿下替我从中说媒。” 沈静珍的话还没说完,沈静语便皱起眉头道:“你想嫁给冯博昌?” 这事她此前听母亲提过,所以眼下沈静珍一开口,她便猜到。 闻言,沈静珍的耳朵红了一片,低下头道:“是。” 沈静语摇头道:“这婚事不成,你换个人选。” 一听这话,沈静珍错愕的看向她:“为什么?” 沈静语沉声道:“冯博昌是殿前司都副指挥使,那是陛下的亲军近卫,普通朝臣也就罢了,皇子们谁若是敢把手伸到陛下身边,陛下绝不会容忍。” 亲军近卫,这东西等同于帝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没有哪个掌权者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到旁人手上,哪怕亲儿子也不行。 顿了顿,沈静语看向她道:“何况冯家势头正猛,你如今名声尽毁,就算是我愿意,冯家也不会愿意。” 一听这话,沈静珍立刻跳了起来,怒声道:“你胡说!冯哥哥明明说过会娶我,他愿意的!他是愿意的!” 沈静语的耐心被消耗殆尽,只觉得怎么不论是娄玉兰还是沈静珍,都一门心思的掉进情情爱爱里? 倒好像她是她们的仇人! “冯博昌素来风流,且于男女一道上有些不好的传闻,你不要被他骗了!”沈静语冷声开口。 “你不要诋毁冯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是认真的,他答应过我的!” 一提冯博昌,沈静语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沈静语冷笑出声:“你还真是天真,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的名声,竟妄想冯家会娶你过门?” “沈静语!你是不是以为就你最厉害?是不是以为只有你高人一等?别人捧你两句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既说冯家不会娶我过门,又怎么笃定八殿下就一定会娶你?” “沈静语,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八皇子妃,少拿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说教!”沈静珍怒声开口,气红了眼。 沈静语也少见的动怒:“看来你是真的蠢!若你不是我妹妹,我哪里会同你说这些,你竟不知好赖,分不清真心假意!” 沈静珍冷笑:“你只顾着你自己的前程,你一心扑在权势上,可曾想过我想要什么!凭什么你要嫁八殿下,我就不能嫁给冯哥哥!” 沈静语被她气的胸口都剧烈的起伏,她鲜少这般动怒。 见着两人吵了起来,秦雪蓉更是心焦,转头对着沈静珍道:“你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有些事你看不明白,你姐姐总不会害你的。” “够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沈静珍一把将她推开,转身跑出营帐。 她原本只是想试试,想看看沈舒意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没想到…大姐若是嫁了八殿下,她和冯哥哥的婚事真的就再没有指望。 沈静珍心乱不已,本以为因着转经筒一事,大姐婚事无望。 没想到却峰回路转,因祸得福,得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那么多赏赐。 不,她绝不能让她嫁给八皇子…… 第391章 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静珍才冲出去没走出多远,便撞在了一人身上。 她抬眸看去,正对上娄玉兰关切的目光:“珍表妹,这是怎么了?” 娄玉兰眼里带着打量。 沈静珍一把将她推开,冷笑道:“你既然对沈静语唯命是从,就不必当有我这个表妹!” 话落,沈静珍便直接跑开。 娄玉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便见秦雪蓉也从沈静语的营帐内出来,当即迎上前道:“姨母,珍表妹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见她哭着出去。” 秦雪蓉见是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还不是为着她自己的婚事,和语姐儿生了不快。” 秦雪蓉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从前几个孩子关系极好,她一直盼着她们日后能守望相助,互相倚靠。 可如今…… 娄玉兰扶着秦雪蓉的手臂,同她一道往回走:“珍表妹也要定亲了吗?可是表姐不同意?” 秦雪蓉满心苦闷无人能说,语姐儿嫌她不懂,珍姐儿嫌她偏心,老爷如今对她冷脸,她实在不知道这许多话还能同谁去说。 如今见娄玉兰乖巧懂事,又是自己妹妹的孩子,当下便忍不住道:“珍姐儿一心想嫁给那冯指挥使,可语姐儿要嫁给八殿下,便说冯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娄玉兰心下有了计较,却佯装不懂:“姨母,她们两人喜欢的又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矛盾?” 秦雪蓉见她一脸天真,叹了口气道:“这你就不懂了,冯指挥使是陛下跟前儿的人,若是语姐儿嫁了八殿下,冯家是绝对不会同沈家有任何牵扯的。” 娄玉兰心下很快就有了计较,当下道:“所以珍表妹不想表姐嫁给八殿下?” 秦雪蓉愁眉不展:“珍姐儿当真是不懂事了些,若语姐儿成了皇子妃,又怎么会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娄玉兰体贴的将秦雪蓉送回了营帐,又陪她聊了一会,这才离开。 秦雪蓉看着外甥女的背影,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女儿,竟是都比不得妹妹家的这个贴心。 * 乾武帝和几位皇子这几日猎了不少野兽,便让宫中的御厨将猎物架火烤熟,给群臣分食。 沈景川虽不好这口,但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正巧他一转身,便碰见冯大人同人相谈甚欢,想着沈静珍的话,沈景川犹豫了一瞬,还是端起酒杯上前主动同冯扈攀谈起来。 “冯大人……” “沈大人。” 冯扈是个年近五十的高大男人,面貌粗犷而英俊,虽已不再年轻,却仍让人觉得高大魁梧,气度非凡。 “恭喜沈大人,沈家可谓是好事将近啊。”冯扈笑着开口。 “不敢不敢,臣岂敢揣测圣意,一切尽听陛下安排。”沈景川对着高位拱了拱手。 冯扈道:“沈大人过谦了,沈家当真是娶了个好女儿。” 沈景川犹豫再三,虽总觉得冯家未必会愿意同八殿下一派攀上关系,可沈静珍说的那般信誓旦旦,他也总得有个准备…… “说起来冯公子年少有为,同我们珍姐儿倒也有些缘分。”沈景川试探道。 冯扈能混到如今,亦是人精,一听提起自己儿子,立刻谨慎起来。 “此话从何说起?” 沈景川道:“听闻此前冯公子曾对我们家珍姐儿出手相救,而后前阵子他亦是被珍姐儿所救,这岂不是缘分。” 冯扈当即道:“我们家博昌向来博爱心肠,不论遇见谁有难,都会鼎力相助,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沈景川的脸色淡了几分。 他混迹官场多年,岂有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 下一刻,冯扈再度道:“说起来沈小姐也快到了议亲的年龄吧。” 沈景川道:“按年龄倒是还早些,不过倒也可以陆续相看了。” 冯扈道:“沈小姐侠义心肠,想必一定能说得一门好亲事,替沈大人找个乘龙快婿。” 话落,不给沈景川再开口的机会,旁边有人招呼冯扈,冯扈便道:“沈大人留步。” 沈景川自讨没趣,闹了个没脸,应付了几句友人,便也先行离开。 才一到营帐,沈景川便怒声道:“让秦雪蓉给我安分些!回头找个郎中替她看看,若她真得了癔症,就关在佛堂养着,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眼见他当真动了火气,长随连忙应“是”。 “去告诉沈静珍!让她不要再痴心妄想,做她的青天白日梦!冯家绝对不会娶她过分,她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思!” 沈景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只觉得为官这么久,鲜少被人这样下了面子。 偏偏他根基薄弱,祖上无功,否则何至于这般看人脸色。 * 沈静珍那边得了消息后,直接气哭了。 她将营帐中的东西都扫在地上,伏在桌案上痛哭。 一定是因为沈静语的婚事! 爹一定是因为沈静语的婚事改了主意,冯家也是因为沈静语的婚事不敢娶她过门! 可凭什么? 凭什么因着她的婚事,就要连累她的幸福! 沈静珍越想越气,恰在此时,娄玉兰掀开帐篷的门帘进来。 “表妹。” 沈静珍双眼通红:“你出去!我不要你惺惺作态!” 娄玉兰叹了口气道:“表姐的婚事于全族都有利,我知你难过,只是,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吧。” 娄玉兰语气温柔,带着些无奈。 “除非…这婚事不成……” 沈静珍喃喃道:“那就让这婚事不成。” “表妹,慎言!”娄玉兰满眼惊恐,压低了声音道。 沈静珍转头看向她,冷笑道:“你其实也是盼着这婚事不成的吧?” 娄玉兰心下震惊,显然没料到沈静珍会看穿这点。 只是下一刻,她才知是自己想错了。 沈静珍目光阴狠,冷笑道:“若她的婚事成了,你我的婚事到时都会成为帮八殿下固权的工具,你娄家还不如我沈家,说不定到时候外祖母或者大姐做主,把你嫁给个老头子呢!” 娄玉兰惊慌失措的看着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 只是,她虽未曾往这个方向想过,却觉得沈静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她们…都是沈静语的垫脚石而已…… 见她似乎被说动,沈静珍再度道:“凭什么好处都被她享了,苦果却要我们来承受?玉兰表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392章 姐妹情分 沈静珍继续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活在她之下吗?你难道不想日后有门好亲事吗?” “表妹……”娄玉兰欲言又止。 沈静珍继续道:“只有她不行了,外祖母才会看到你,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么多年,难道你没瞧见?家里家外凡事都可着她,你就难道没羡慕过?” 娄玉兰垂下眸子,做出谨小慎微状:“表妹,不是我不帮你,可娄家不比沈家,若是让外祖母知道,会打死我的。” 一听这话,沈静珍只觉得有戏,当下来了精神。 “好表姐,你只管帮我想想办法,旁的一切都同你无关。”沈静珍软磨硬泡撒起了娇。 娄玉兰抬眸看向她,少女一双眼睛晶亮,满是恳切。 她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今日路过,正巧碰见沈舒意在同王家那位表小姐说话,当时树上有个蜂巢,她们说有一种东西叫做诱蜂水……” 沈静珍将这一番话记在心里,看向娄玉兰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 “当真?” 娄玉兰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么多,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至于其他的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你放心,等我嫁到冯家,一定会还你这份恩情。”沈静珍信誓旦旦的保证。 娄玉兰离开沈静珍的营帐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沈家这两姐妹都一个样,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便已经要闹的锣鼓喧天,也不怕最后丢了脸面。 但不管怎么说,有沈静珍替自己动手正好。 总归她只是提了那么三言两语,就算回头沈静珍指证她,也没有证据。 这事最后就算追究,也只会追究到沈舒意和沈静珍的头上。 这些都是她们沈家自己的事儿,回头秦老夫人就算是动怒,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娄玉兰心下不由得畅快了许多。 沈静语,是你对不起我在先的,既如此,就不要怪我心狠…… 这么多年,你处处压我一头,我从未计较,可你明明不喜欢宋世子,却还要百般勾引,实在可恨! 娄玉兰清纯的面庞上,闪过一抹狠辣。 只要你那张脸毁了,想来宋世子再不会多看你一眼。 * 傍晚,天色微暗,沈舒意让玉屏将连翘制好的诱蜂水送去给姚卉妍。 姚卉妍那边已经同王夫人打过招呼,王夫人亦是将这事告知给了王太傅,只说可以用马蜂入酒,对于湿寒疼痛或有效果,所以打算试试。 王太傅年轻时伏案苦读,故而肩颈胀痛,后来受伤湿寒入体,如今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加重。 念着是外甥女一番好意,王太傅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只是嘱咐若打算捕蜂,一定要带着府中仆从,切记不要受伤。 玉屏手中拿着一个水囊,步履匆匆。 连翘将诱蜂水提炼了几次,这才勉强用一个水囊装下,否则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加在一起,还不知要多大一包。 姚卉妍的营帐挨着王夫人的营帐,所以离的稍远。 再加上等着有人上钩,玉屏刻意挑了条较为偏僻的小路,琴心一路在暗处护着她,所以她倒也不怕,只不过第一次等着别人打劫,玉屏的心跳的飞快。 天色渐暗,营帐里不少地方的火盆都烧了起来,巡逻的侍卫也逐渐戒严。 没走出多远,沈静珍带着两个丫鬟忽然迎面而来。 玉屏当即侧身避开:“见过三小姐。” 沈静珍眯了下眼,冷声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回三小姐,是二小姐让奴婢交给姚小姐的东西,奴婢也不知是何物。”玉屏恭敬的开口。 “拿来我看看!”沈静珍当即上手去抢。 玉屏为难的将东西拿紧了些,可到底拗不过沈静珍,被她抢了去。 沈静珍打开水囊,仔细闻了闻。 甜蜜的香气飘散而来,沈静珍皱着眉头将水囊扔回给玉屏:“我当是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你在偷酒喝呢。” 玉屏连忙道:“奴婢不敢。” “走吧。”沈静珍摆了摆手,玉屏当即侧身离开。 玉屏离开后,沈静珍转身看向她的背影,低声道:“你们先回去,我自己转转。” 两个丫鬟犹豫道:“小姐……” 沈静珍不耐烦道:“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丫鬟不敢再做声,只得悄声退了下去。 沈静珍在身上披了件黑色的披风,而后用面纱将脸覆上,悄然尾随过去。 玉屏没走出多远,便觉得身后阴风阵阵,下一瞬,还不等她回神,一记闷棍便砸在了她后脑。 玉屏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便倒地不起,手里的水囊也随之掉落。 沈静珍拿起水囊,头也不回的离开,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处。 直到回到营帐,沈静珍将水囊悄悄藏在床榻上,这才算是冷静了几分。 不是她不想派人去做这事,实在是眼下她手边无人可用,最忠心的几个丫鬟都已经被沈舒意除掉,如今剩下的这几个,看着忠心,她却不敢去赌。 更何况,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翌日,清早。 沈静珍起了个大早,便直接去了沈静语的营帐。 听见她来,沈静语当下便拧起了眉心。 可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当即还是道:“让她进来吧。” 沈静珍进来后,双目含泪,哽咽道:“大姐姐……” 沈静语冷眼看着她:“昨日不是挺神气的,今日又来找我做什么?” 沈静珍轻声道:“我是来向姐姐赔罪的,我虽心系冯郎,却也不该为了他伤了我们姐妹间的情分,昨夜我一夜未眠,倒也想通了一些。” “大姐姐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为了我好,我不该那样同你说话。” 沈静语看着她不做声,沈静珍惯是会用一副天真无害的面孔,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阿姐,你能原谅我吗?” 沈静语叹了口气,将她扶起道:“你能想通就好。” 沈静珍破涕为笑:“眼下我们家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帮着大姐姐坐稳八皇子妃的位置,至于我和冯郎的事…我可以等……” 沈静语见她还未死心,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可想着这事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便也没再提,随即将话题转而落到她带来的一支玉瓶上。 “怎么还带了东西过来?” 第393章 香露 “听说陛下安排了大比,我想着八殿下一定也会去,到时候那些不死心的女人少不得要暗送秋波,所以便带了瓶香露给姐姐。” 沈静珍故作骄纵的开口,带着几分天真,倒是同沈静语此前印象中的妹妹一样。 “香露?”沈静语轻声发问。 沈静珍点了点头,将玉瓶的盖子打开,将香露递到沈静珍面前:“姐姐闻闻看。” “八殿下不会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我们是名门闺秀,不必学那些勾栏女子的做派,靠着这些东西勾引男人……” 沈静语沉声说教,沈静珍的小脸当即垮下了几分:“不是姐姐想的那种东西,就是单纯的香露而已……” 见她低落,沈静语到底伸手接了过去,放在鼻翼闻了闻。 淡淡的花香混杂着些清新而特别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不是什么廉价呛人的味道,倒还算不错。 “怎么样?我想着姐姐也是要去林中凑热闹的吧,眼下虽已入冬,可进入林中,难免还有许多蚊虫,这香露里加了些草药,有驱除蚊虫的功效,姐姐用着也能免去许多困扰……” 沈静珍素来能言善辩,一番话说的颇为恳切。 听了这话,沈静语倒是动心了几分:“这东西从何而来?如何使用?” 沈静珍当即道:“是我向爹爹相熟的御医求的,用起来也简单,只要姐姐洗头沐浴时,混在水里就好,若有多的,便在发丝上抹些,衣裙也可以用这香露来洗……” 闻言,沈静语放心了许多:“你有心了。” 沈静珍笑笑道:“你我姐妹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指望日后姐姐飞上枝头,替我做主和冯郎的婚事呢……” 沈静语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未再多言。 沈静珍见她并未起疑,眼里多了抹阴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谁让不论是沈静语、还是秦雪蓉亦或是秦家,都把她放在最后,凭什么为着她们的权势,就要她牺牲自己的幸福? 何况,她嫁给冯哥哥,一样能为秦家和沈家争得荣宠。 正巧这时,执棋和抱琴打了水进来,打算伺候沈静语沐浴。 沈静珍本就是掐着时间来的,也没打算走,晃着腿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 沈静语无法,也不想让嫡亲的妹妹生了隔阂,只得让丫鬟隔了道屏风。 眼下已经入冬,天气正冷,再加上人数众多,所以在这猎场,用水都成了件奢侈的事。 好在附近有座行宫,行宫内有几处泉眼,常年皆有温热的泉水,此外,附近另有一条护城河,他们用水,多是取自这两处。 营帐内的火炉烤的滚热,沈静珍隔着屏风看着后面的那道身影,眼里多了抹嫉妒。 同是姐妹,可她想要沐浴母亲却百般推拒,然而大姐却可以随心所欲,真是可笑。 眼见执棋倒了大半香露在水里,沈静珍弯起了唇角。 “阿姐,你说陛下的旨意怎么还不下来?” “天恩难测,又岂是我们能轻易揣测的?”沈静语沉声开口,听起来倒是不急。 可只有沈静语自己知道,她其实已经心焦难耐。 好在静妃和萧允诚的态度依旧,陛下和太后娘娘又才赏了东西,这才让她勉强松了口气。 只不过,沈静语也想不通,陛下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尚书之女,背后势力不大,可才名俱佳,按理说倒是足以同萧允诚相配。 可…… 沈静语不敢想,若是汲汲营营这么久,到最后她没能坐上那个位置,恐怕她会成为整个京中的笑话。 “就算陛下赐婚,也会等到秋猎结束,回宫以后。”沈静语再度开口,也不知是向沈静珍解释,还是在给自己解释。 沈静珍道:“等到大比,大姐姐会同八殿下一道吗?到时少不得有些旁的女子。” “八殿下已经邀请我同他一道,自然不该推辞。” 沈静珍如今是烦极了沈静语说话的口吻,只觉得她端着架子装腔作势。 若说从前,她尚且觉得自己的阿姐风华绝代、天下无双,就该是坐在高位上那仪态万千的人。 可如今,她只觉得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个贪慕权势、自私自利的势利鬼罢了,一样怕死也怕被抛弃。 “那这路上可是难得相处的机会,阿姐可要将八殿下盯紧些。”沈静珍再度道。 沈静语眸色沉沉,承认沈静珍说的确实是她所想。 只不过,无名无分,对方又是堂堂皇子,她凭什么去管?搞那些拈酸吃醋的做派?凭白掉了身价。 只是终究,她也做不到让自己争取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被旁人给抢了。 想到这,沈静语轻声道:“我心里有数。” 见此,沈静珍扯了下唇瓣,带着几分讥讽的笑了笑:“我出去逛逛,这里的热气太闷了。” “去吧。” 说着,沈静珍转身离开。 抱琴一面替沈静语梳洗,一面道:“三小姐好像懂事了不少。” 沈静语轻声道:“她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被娇惯坏了,一贯是这种天真又跋扈的性子,如今能多想一些,已是不易。” “小姐日后成了皇子妃,三小姐自然会懂得更多厉害。”执棋应和道。 沈静语垂下眸子,靠在桶边,没再做声。 她自知娘家势力单薄,日后必少不得血亲相扶,所以沈静珍愿意来低头,她也不想坏了同她的关系,虽说眼下她名声太糟,日后未必会有什么造化,可这世间的事总是说不准的,万一呢…… 想到这,沈静语又想起娄玉兰来,不由得又多了些烦闷。 “陛下的赏赐里,好像有几颗金参养心丸,你一会拿去给玉兰表妹,告诉她那东西对调理身体有好处,尤其天生体虚多病之人。” “是。”执棋应声。 抱琴忍不住道:“小姐待她仁至义尽,可昨日她却那般顶撞小姐,实在是……” 沈静语冷声道:“她有在乎的东西是好事,人最怕没有在意的东西。” 第394章 秋猎大比 她那个表妹,姿色虽比不得沈静珍,却也是个清纯佳人,最重要的是,她性子柔和乖巧,极易讨男人欢心。 若什么时候她愿意把视线从宋廷善身上移开,说不定能帮衬上自己不少。 不多时,沈静语从浴桶出来,换上了一套新的衣裙。 许是在热水里泡了一会,胀痛的膝盖倒是短暂的舒服了许多,只不过,沈静语清楚,自己恐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好香呀小姐。”抱琴忍不住开口。 执棋亦是道:“这味道真好闻,小姐的衣服上要不要也洒上一些。” 再洗衣服已是来不及了,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在衣服上多洒一些,然后用火盆烤干。 沈静语点头:“也好。” * 沈静语这边忙完,执棋便拿了金参养心丸给娄玉兰送去。 听了执棋的话,娄玉兰温声道:“昨日是我太冲动了,劳烦执棋姐姐帮我同表姐道歉。” “小姐言重了,大小姐并未往心里去,只是昨日您有些激动,所以她也不好同您解释,这不,得了好东西还是惦念着您的。” 娄玉兰笑着送走了执棋,打开盒子,入目,六枚圆润的药丸整齐的摆放在匣子里。 想起执棋那番话,娄玉兰冷笑出声,扬手便想将东西扔了。 这样昂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她娄玉兰拿的出来的?沈静语看似体贴,想让她将东西送给宋公子。 可宋公子那样聪慧的人,只一眼便猜得到这东西的来处。 御赐之物啊,怎么会是她能有的? 娄玉兰越发觉得沈静语虚伪。 可手抬起到一半,她又缓缓收了回来。 娄玉兰喉咙发紧,眼角泛红,再度将盒子打开看了看。 这些东西对宋公子真的有效吗? 想到这,娄玉兰却是舍不得再扔。 明明一想起沈静语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她就觉得羞辱,可偏偏,她拿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来…… 她好像,什么也为宋公子做不了。 娄玉兰缓缓收回手,眼底闪过一抹自嘲。 终究,她将匣子认真收好,知道若是让沈静语知道了,必定会更加瞧不起她。 可想起宋世子的身体,娄玉兰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 巳时一刻,鼓声阵阵。 人们皆是到了场中凑起了热闹。 乾武帝身披银色铠甲,站在正中,正搓着手取暖,柔妃也是换了一身利落的戎装,跟在帝王身侧。 不少朝臣们聚在帝王四周,一行人正闲聊着什么。 场外稍远处,多了几十个笼子,关了些山鸡、山雀和野兔之类的小兽,另一旁,还有专门看押着几头野鹿和露着獠牙的狼。 这些猎物的眉心处,皆是用红色朱砂画了相同的菱形符号,倒是显出几分神秘的气息。 诸多皇子和小将们也换了一身戎装,一个个英姿飒爽,跃跃欲试。 不少女儿家们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不过女眷多不会武,便要跟着自家的亲眷一道。 仆从们纷纷忙着喂马,侍卫们则是忙着磨刀装箭,萧瑟的猎场外围,一时间竟有种年关将至的热闹。 沈舒意披了件银灰色的斗篷,站在一旁同赵宝鲲兄弟还有赵雪卿一道说着话。 每年秋猎,乾武帝为了给众人增加些彩头,也算是多些趣味,皆会进行大比。 所谓大比,是指在四个时辰内,比谁射猎到的猎物最多,按照猎物大小进行累积点数,最后评定输赢。 不论男女,皆可参加,这也是大乾朝独有的特色,每年秋猎皆是备受期待。 除此之外,笼中关着的那些小兽皆会在大比前被放回山林,能射中这些眉心带红色标记猎物的,小兽积五个点数,鹿和狼这种猎物,则积十个点数。 狩猎到最后,凡是有点数的,皆有赏赐。 夺得头筹者,官升一级,第二名和第三名,则赏良田百亩,第五到十名,得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每年的秋猎和大比,皆是格外热闹。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赏赐,若是因此入了帝王的眼,至此之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沈舒意站在一旁,看着场中热血的少年们。 大乾朝近几年来还算太平,战事不多,边疆的几处战事除了苍狼王外,多是由老将主导,所以这些年轻的少年,无比迫切的渴望着建功立业。 毕竟若无战事,少年小将们便难出头,所以这样的比试,便也就显得尤其重要。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到了换上一套红白色女子劲装的沈静语,她梳了个利落的男子发髻,用兰花玉冠竖起,身上穿着红色的骑装,用白色的狐狸毛滚边,在人群里,艳丽的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沈舒意神色冷淡,想起玉屏昨夜的话。 劫走诱蜂水的人不是娄玉兰的人,而是沈静珍的人。 想到这,沈舒意只觉得今日怕是有热闹可看,眼见沈静语跟在了萧允诚一行,赵雪卿低声道:“表妹,你那个姐姐当真能……” 不用说完,沈舒意便知她要问什么,当即轻声道:“不能,我也不会让她如愿。” 让沈静语做做梦可以,但让沈家牵扯到皇位之争中,给她带来的麻烦太多。 更何况,萧允诚摆明了是不会赢的那个,还不如萧廷善的胜算大。 “好香,沈小姐这是用了什么好东西。”周绮雯抬眸瞥了眼沈静语,挑眉开口。 沈静语问安后,恭敬道:“是可以驱虫的香露,若是三皇子妃喜欢,回头我让人给您也送上几瓶。” 周绮雯冷笑道:“免了,自有御医替我调配,就不劳烦沈小姐了。” 沈静语收回视线,正巧对上娄玉兰不安的目光。 娄玉兰对着沈静语感激的笑笑,似乎对之前的事颇为愧疚。 见此,沈静语弯起唇瓣,她就知道,娄玉兰一门心思扑在宋廷善身上,送她调理身体的东西她最喜欢,她也好借花献佛,讨得宋廷善欢心。 待她移开视线后,娄玉兰依旧笑着,只是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林间,那里被密林遮挡,眼下难见,可她知道,那是蜂窝所在的地方,也是这些人入林的必经之处。 倒不知沈静珍准备的如何,可她只要再帮上她一把,沈静语这副好面孔,便再也不会有了。 沈静语,如此,宋世子还会再多看你一眼吗? 第395章 这可真不行啊! 准备参加大比的少年们各自带队,每队不超过二十人,不擅武的女眷和文官,若是也想凑热闹,多是跟着帝王,或者几位老将。 皇子们亦是可以参加,只不过最后所积的点数不计入总排名,换言之,皇子们也会凑个热闹,但是不会抢了臣子们的奖赏。 没多久,乾武帝一声令下,侍卫们率先将笼中做了红色标记的鸟兽放归山林,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乾武帝翻身上马,率先带人冲进林中。 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入猎场,惊的鸟兽尽散。 紧接着,几位将军也带人入场,场中的人当下便少了大半。 沈舒意是跟着赵雪卿、还有赵家兄弟一组的,算是凑个热闹,当然,也是为了去看热闹。 “我们也出发吧。”萧允诚转头看向柴彬、萧廷善几个,沉声开口。 这时,萧鹤羽驾马而来,一行人勒着缰绳停在萧允诚面前。 萧鹤羽一双桃花眼幽深而轻佻,笑着打量着萧允诚道:“去年我险胜八弟,今年八弟还要不要赌一场,看看这一轮我们谁输谁赢。” 萧允诚道:“也成,今年说什么我也要赢了三哥。” 萧鹤羽打量了一番萧允诚身侧的沈静语,笑道:“八弟红颜知己在侧,好艳福啊,哈哈哈哈!” 这话带了几分放荡,可萧鹤羽向来如此。 说罢,不再理会萧允诚一行人的脸色,便驾马冲进了林中:“驾!” 周绮雯亦是瞥了沈静语一眼,冷笑着策马离开。 萧允诚身后的一名小将道:“三皇子妃擅骑射,对三殿下来说如虎添翼。” 沈静语皱了下眉头,知道这话是在暗指自己。 好在萧允诚并不在意,当下道:“本殿下是要有多没用,才会想着靠女人取胜。” 话落,萧允诚双腿夹紧马肚,一勒缰绳:“驾!” 一行人冲入林中,娄玉兰、沈静珍同秦家一行人组成的队伍也跟了上去,因为限制人数,想参加大比的便不可能带太多女眷,所以不擅武的一些人便会选择依附于厉害些的队伍。 显然,秦家一行人、连带着另外几个家族皆是选择依附萧允诚一行。 “我们也差不多出发。”沈舒意估量着时间,当下沉声开口。 “好。” 一行人翻身上马,沈舒意和赵雪卿都不擅骑射,但好在沈舒意有前世的记忆,寻常骑马倒还能应付,赵雪卿虽不会武,但骑马拉弓倒也还说得过去。 而此刻,山林间一高处,几人站在半山腰处,娄承宣带着两个仆从,一手执着长弓,脚下燃着一簇干柴烧起的火堆。 “主子…真不行啊……这可真不行啊!” “是啊主子,这一个不慎可就冲撞了贵人,咱们就是跑的快,也保不准不会被抓回来!” “干他娘的!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少年身材干瘦,一双三角眼泛着精光。 没多久,少年弯弓搭箭,箭头上绑着一团火棉,少年俯身将火棉点燃,而后没有半点犹豫,在萧允诚一行人快到前,忽然放手。 燃着火光的箭矢飞驰而出,精准的命中蜂窝! 蜂窝瞬间被点燃,宛若一个火团,骤然砸下,萧允诚一行人跑在最前面的险些被砸中。 “吁!” 萧允诚等人勒紧缰绳,骏马当即仰起头,抬起前蹄,堪堪停住,溅起了一地烟尘。 “殿下小心!”有侍卫驾马上前,想要查看情况。 可还没等靠近,便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那火团燃烧处,便有一团黑影自下而上飞出。 最开始,黑影散做一团,有零星单独的马蜂向四周逃散,可没一会,马蜂便聚集成团,彻底连成一片。 眼见马蜂朝着自己的方向急急飞来,侍卫当下停住,下意识伸手挡住脸,回头道:“殿下,是马蜂!” 萧允诚一行人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马蜂这东西,比起林中的野兽更让他们发怵。 虽不见得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可若是人被蜇上几处,也确实又疼又痒,说不出的难受。 而像眼下这般,遇见蜂群,那便更不好过。 毕竟这东西太小,刀砍不着,箭射不到,偏他们又能紧追着你不放,侍卫们就算想护主都没得护! “殿下,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地!”有经验的侍卫沉声开口。 眼见着一群马蜂向自己一行人飞来,萧允诚亦是头皮发麻,他转头看向沈静语,沉声道:“要加速了,勒紧缰绳,跟上了!” 沈静语点了点头,倒是不怕。 毕竟沈静珍给她的香露能驱除蚊虫,只不过这东西她有,其他人却未必有,何况马蜂这东西实在特别,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只不过一开始,萧允诚他们为了照顾自己,骑行的速度不快,眼下要加速,对她倒是一个挑战。 “加速,从它们一侧冲过去!”萧允诚沉声开口,随即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萧允诚当即冲上前,可马蜂却好像受到了某种指引,依旧朝着一行人的方向飞来。 萧允诚无法,一头扎进黑影中,速度被提到了极致,其他人也立刻跟上。 本以为一行人会顺利冲过蜂群,可没想到,情况却和他们想的截然不同。 萧允诚等人最先冲过去后,眼见着马蜂还在向后冲,当下松了口气。 侍卫道:“幸好,不然遇见这东西可真麻烦!” 沈静语也松了口气,毕竟男子多是皮糙肉厚,不那么惧怕这些东西,可女子最重容貌,若是真被咬上一口,可就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蜂群,不是落单的马蜂,数量实在太多了! “不好,马蜂掉头了!” 走在末端的侍卫忽然觉得原本远了的嗡嗡声越来越近,一转头,便见着一群马蜂对着他的面门迎面扑来。 “啊——!!!”侍卫连忙抬手去打。 马蜂虽是朝着前头的人冲去,可依旧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脸上,侍卫胡乱朝着自己的脸抹去。 但就算如此,火辣灼热的痛感还是难以抑制的在脸上蔓延开, 疼的他睁不开眼。 萧允诚一行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哪里顾得上他,当下继续向前冲。 第396章 马蜂凶猛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马蜂依旧在身后紧追不舍。 马匹的速度固然快,但马蜂速度也不慢,没多久,萧允诚一行人便冲到了前头萧鹤羽的队伍间。 “三殿下小心!”柴彬率先开口,戒备的看向身后的来人。 萧鹤羽骑在马背上,幽幽道:“怎么,八弟这是火烧屁股了不成?” 萧允诚这会顾不得开口,只是听见他开口奚落,索性带人一头扎进了萧鹤羽的队伍。 不等再开口,周绮雯眼尖,当下道:“殿下,是马蜂!” 一行人抬头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马蜂,宛若一团黑烟般追了过来。 萧鹤羽低骂出声,沉声道:“散开!” 萧鹤羽一行人的队伍当下向四周散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萧允诚本想让萧鹤羽也尝尝这被追的滋味,没想到,蜂群却当真没朝着他们追去。 萧允诚暗骂出声,只觉得撞了邪了,这蜂群竟一直追着他们的方向。 “都散开!”萧允诚沉声开口,也学着萧鹤羽的命令。 一行人也向四周散开,只不过,沈静语不会武,自然要跟着萧允诚一道。 朝着其他人追去的马蜂逐渐减少,整个蜂群仍朝着萧允诚和沈静语的方向追去。 沈静语双手紧抓着缰绳,手心满是潮汗,只觉得自己只要一个不慎,就要被甩到马下。 强烈的颠簸,让她本就伤过的两条腿更是剧痛不已,偏那些马蜂的嗡嗡声,好像一直就在她耳边,始终也不曾散去。 一行人散开后,萧鹤羽等人便不远不近的跟着看起了热闹。 萧允诚心下烦躁,越是想将蜂群甩掉,越是甩不掉,而不知不觉间,他骑马的速度再度加快。 只不过,因着前面大抵就是乾武帝和朝臣的队伍,萧允诚不好再向前冲,索性便兜起了圈。 没多久,沈静语便落在了后面,毕竟她不擅骑射,能骑马跟上队伍已经算是不错,如何能同已经烦躁了的萧允诚比。 “殿下!”眼见那些马蜂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沈静语一贯镇定的神情,终于多了些惊恐。 “向左边避开!”萧允诚一回头,便见黑烟一般的马蜂,就快扑到了沈静语身后。 他勒紧缰绳,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将跟着自己的女人给扔下,当即沉声呵斥。 沈静语慌乱之下,只能勒紧缰绳,试着调转马头。 可马儿疾驰之下,她骤然想要变换方向,一个不稳,便被甩下了马背。 “小心!”萧允诚紧皱着眉头,急声开口,朝着她奔去。 沈静语摔的不轻,下意识松开缰绳,骏马跑远,沈静语多了抹慌乱,当下安慰自己道:不,不会有事的! 眼下场中这么多人,她身上还有能驱蚊虫的香露,马蜂不会紧追着她不放的! 沈静语这般安慰着自己,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蜂群便朝着她蜂拥而来。 “啊——!!!”沈静语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 紧接着,她再顾不得形象,四处奔跑,想要向人求救,可那些马蜂却像影子一般,紧跟着她不放。 很快,沈静语便被淹没在蜂团里,她没法奔跑,仿若要被蜂群给吞掉。 沈静语倒在地上打滚,马蜂密密麻麻的在她身上覆了一层。 一片片火辣灼热的痛感瞬间蔓延开。 沈静语双手紧紧捂着脸,疼的在地上打滚:“滚开!滚开!” 名动京城的贵女,眼下再无半点形象。 而此刻,沈静珍、娄玉兰一行人也追了上来,沈舒意、同赵宝鲲等也紧随其后。 除此之外,还有几队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有人遇险,当即也纷纷赶过来相助。 赵宝鲲见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低声道:“表…表姐……她会不会死?” 赵宝鲲一贯觉得,人死没什么可怕。 可若是这个死法,却又实在让人心头发怵。 于沈静语而言,恐怕不论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无异于被当众凌迟。 至此,京中第一贵女,怕是只会变成一个笑柄。 沈舒意杏眸清冽,声音平和:“通常不会,但…她不好说。” “为…为什么?”赵宝鲲继续问。 赵雪卿低声道:“寻常人被马蜂蜇也不会有这么多,而且不用想也知道,之后会有多折磨。” 赵宝鲲当下干笑道:“表…表姐,我要是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有什么用我卖命的,表弟一定尽心尽力!”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不由得笑道:“你怕什么?” 赵宝鲲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看那边正暗暗高兴的沈静珍和娄玉兰,莫名的觉得笑意盈盈就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掌心的表姐,实在不能得罪。 赵宝鲲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讨好道:“表姐,我可是你嫡亲的表弟!绝对永远站你这一边!” 沈舒意笑道:“表弟还有嫡亲一说?” “额……”赵宝鲲抱紧了身上连翘刻意调配的能驱蚊虫的香囊,同情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沈静语。 不过片刻功夫,沈静语头上的玉冠便掉落,一头青丝随之散开。 她身上还算好,毕竟冬日的衣物总有些厚度,只是马蜂没处下手,便都朝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扑去。 萧允诚原本见她跌落下马,原是朝她奔去,想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 可才跑到半路,便见蜂群齐齐朝着沈静语奔去,萧允诚当即愣住,勒紧缰绳停在原地。 一时间,众人皆是看的清楚。 “殿下离远些,那些马蜂是奔着沈静语去的!”有人大着胆子到萧允诚身侧,视线亦是落在不远处的沈静语身上。 萧允诚此刻哪里还看不明白,诚如手下所说,这些蜂群就是沈静语引来的! “殿下!救我…救我……”沈静语挣扎着朝萧允诚看去,一双漂亮的瞳仁里满是渴望。 她顾不得其他地方,只能死死护住自己的脸。 可数量庞大的蜂群之下,又岂是她想护就能护得住的? 萧允诚见着这一幕,亦是喉咙发紧,毕竟马蜂这东西,说凶猛不算凶猛,可说不凶猛,却比许多野兽都难缠! 第397章 英雄气概 萧允诚挣扎片刻,到底没顾旁人的阻拦,策马上前。 沈静语眼底多了抹光彩,伸出手盼着萧允诚能拉她一把,萧允诚逼近后,扬起手中的马鞭朝着空气里甩了甩,而后一只手朝沈静语抓去。 少女原本纤白的玉手,此刻却覆满密密麻麻的一层马蜂,直让人头皮发麻。 萧允诚气息不稳,目光凝重,狠心朝着沈静语的手上扬了把鞭子。 紧接着,他趁着马蜂被轰走一些的光景,抓住沈静语的手试图将她带上马。 这一刻,沈静语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抓着萧允诚的手:“殿下……” 可在两手触及的一刻,马蜂却齐齐扑向萧允诚的手和手臂。 刺痛感瞬间袭来,自手背蔓延而来,火辣辣的灼热感紧随而至,让人的心都紧紧揪在一起。 “殿下不可!”有小将沉声开口,几欲上前。 可眼下这种情况,上前也没有半点作用。 周绮雯驾马跟在萧鹤羽身旁,见着这一幕,笑着道:“八殿下倒是英雄气概。” 萧鹤羽扯了下唇瓣,轻哂出声:“英雄气概?骑虎难下罢了。” 毕竟众人皆知,他倾心于沈静语,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大乾朝皇子,若是扔下自己的女人跑了,群臣众人会做何想? 这话只要传出去,天底下便有无数的百姓会戳他的脊梁骨。 倒不知这是谁的好算计。 萧廷善驾马在身后,此刻亦是看的清楚。 几乎一瞬间,他就清楚地意识到,沈静语的皇后梦破灭了。 他几乎本能的看向另一侧人群里的少女,沈舒意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平静的甚至可以称作冷淡。 是巧合吗? 不,一定不是。 可她到底想要什么? 萧廷善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考量着要不要去救沈静语。 他仍旧认为,沈静语手中或许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否则如何能让静妃点头,让萧允诚非她不娶。 可自己是萧鹤羽的亲信,这个时候救人,只能代表萧鹤羽的态度。 而最终,沈静语不会将她手中的筹码托付给自己,毕竟她志在高位,与其用此在萧鹤羽这边谋求些什么,还不如用此和萧允诚谈判。 归根结底,萧鹤羽给不了她正妃之位,甚至连侧妃之位都给不了。 萧廷善仍旧在权衡着利弊,想着要如何救人,才能让沈静语愿意将手中的筹码托付给自己。 “啊——!!!” 沈静语惨烈的叫声响起,萧鹤羽眉心蹙起,只觉得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女,下场实在是惨烈了些。 周绮雯冷笑道:“看来,怀海大师所言有差,这‘贵女’也不过尔尔。” 闻言,萧廷善心思微动,再度看向一旁的沈舒意,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所谓贵女,指的从来就不是沈静语? * 此刻,跟在秦家队伍中的沈静珍看着这一幕,亦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场中披头散发、狼狈挣扎的姐姐,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这……实在是太可怖了。 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或者说,她没想过会这样严重。 沈静珍安慰自己,是她先对不起我的,是她先不顾我的幸福的…这怪不得我……不是我的错…… 沈静珍眼角多了些水光,显然,到这会,也有些不忍。 毕竟,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表妹,你…你怎么可以……”一道柔弱不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静珍转头看去,娄玉兰亦是满脸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沈静珍喉咙发紧,眼里多了抹狠意,低声道:“表姐在说什么?这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娄玉兰一副说不出话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 惨烈的叫声在场中响起,娄玉兰收回视线,清纯的眸子里多了抹深意,她并不见如沈静珍一般的慌乱和不安、更没有半点后悔。 原来,名动京城的表姐,也不过如此。 如今想来,沈静珍虽蠢,但有句话却说的没错,只要有表姐在,外祖母和整个秦氏一族就都看不到她。 只有表姐完了,再无希望,她们才会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娄玉兰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过去的许许多多的画面,秦府不算世家大族,却偏偏耗尽一切资源供养着沈静语。 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她永远都只能排在她之后。 她一直以为,她于自己而言,像是最遥不可及的一束光。 但如今看来,不过是这束光挡在了自己面前。 娄玉兰冷眼看着场中狼狈不堪的沈静语,心下生出一抹快意。 只要这张脸毁了,宋世子便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吧? 想到这,娄玉兰心情说不出的美妙,像是一直挡在眼前的迷雾忽然被拨开,至此以后得以窥见新的天地。 她抬眸看向萧廷善的方向,可惜,因为角度问题,她只能瞧见他一个侧脸。 她能看见他勒着缰绳,皱着眉头注视着场中的情景,似乎想要上前,却又顾忌着什么。 娄玉兰收回视线,哽咽道:“表姐!求求你们,谁能救救她!” 似乎到这会,很多人都忘了求救。 唯独萧允诚上前后,再想放手已是不能。 他咬牙将沈静语带上马,随后驾马朝一旁冲去,可蜂群依旧紧追不舍,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 萧允诚身上虽没有诱蜂水,可他同沈静语离的极近,何况两人一道始终相携而行。 故而到这会,马蜂亦是把他蜇的不轻。 直到第二只马蜂落在脸上,有侍卫急声道:“殿下,快下马!” 萧允诚心一横,扔下沈静语,再顾不得什么情谊,翻身下马。 一时间,马背上只剩下沈静语一人,而且因为萧允诚走的利落决绝,沈静语险些被牵扯下马背。 她紧抓着缰绳,摇摇欲坠。 最终,因着马蜂再度朝她的脸扑来,沈静语下意识伸手去挡,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 “小心!” “救命…救命!!!”沈静语尖锐的嘶吼声,在林中响彻。 第398章 靠的是不要脸吗? 众人远远见着,能瞧见沈静语那张脸,已经满是红色大块肿包,连成了一片,任由她怎么挡也没能挡住。 秦雪蓉和沈景川一行人,因为年岁已高,所以没有随行,但没多久,沈静安则是听闻消息赶了过来。 远远见着场中披头散发、满身尘泥的少女,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道:“阿姐!” 可惜,无人回应,反倒是有不少人纷纷侧头看向他,沈静安瞳孔紧缩,想要救人,却不知该如何去救。 大姐…大姐完了! 那么多马蜂,大姐的八皇子妃位,怕是再没指望! 眼见着热闹差不多了,沈舒意沉声道:“捡拾潮湿的树叶和枯草,点火,顺着风向,马蜂怕烟。” 几人愣了片刻后,赵宝鲲、赵宝鹏最先下马,立刻捡拾取枯草和树叶,周遭几队人见状也回过神来,纷纷帮忙。 没一会,几人找准方向,将其点燃。 浓烟很快飘散出来,有人当下朝着沈静语喊:“别躲,站到浓烟的方向!马蜂怕烟!” 沈静语此刻已经意识混沌,浑身俱是疼痛难忍,头皮和脸更是火辣辣的。 她知道,自己完了…自己恐怕终究要与那个位置无缘…… 受了浓烟的马蜂,似乎有些迷茫,一面围着沈静语一面向四周扑腾,没多久,一团黑影陆续散开,沈静语也彻底陷入昏迷。 众人远远见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女子那张姣好的面容,此刻肿胀的像是个馒头,难以直视。 沈舒意眸色清冽,未见丝毫同情。 只是想着,不知道自己那位继母和秦家一族,知道沈静语落得这样的模样后,又会如何? 就在这时,沈舒意身侧响起了一道略显幽怨的声音:“沈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沈舒意转头看去,便见谢璟驰身着藏蓝色锦袍,双手捧着汤婆子,面色如玉,冷淡的看着场中的沈静语,缓缓开口。 沈舒意不解:“谢大人指什么?” 谢璟驰缓缓道:“那日沈小姐言明大比之日要与谢某结伴同行,谢某苦等多时,没想到沈小姐却弃我而去。” 沈舒意:???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这位看似冷厉深沉的谢大人,这么会阴阳怪气。 不过结伴同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担心谢璟驰这样的聪明人,死的太早来着。 话落,见沈舒意久久没做声,谢璟驰收回视线,深沉的目光落在沈舒意身上,似是在等着个答复。 沈舒意:“……” “民女以为谢大人自有去处,毕竟民女不胜武力,恐不能助谢大人一臂之力。” 言外之意,你堂堂男儿,总不能想要靠着我一个女人保护吧? 谢璟驰嗤笑出声,狭长的凤眸凛冽了几分,淬着些寒芒:“沈小姐真是懂得什么叫过河拆桥。” “陛下命谢某主审罗国刺客一案,恰巧太后的转经筒内现出黑虫,沈小姐认为,那黑虫从何处而来?为何又会出现在三皇子妃营帐?” 对上谢璟驰冷厉的眸子,沈舒意只觉得太阳穴跳的生疼。 当下道:“案子的事舒意并不清楚,不过舒意所在的队伍却一直留着谢大人的位置,谢大人若是不弃,倒可以与民女几人做个伴,也算是消磨时间。” 谢璟驰冷笑道:“同沈小姐一道怎么会无趣?” 沈舒意面无表情,这人是吃了鹤顶红吗?说话怎么这么呛人…… * 沈静语被随行的御医紧急上了些伤药后,匆匆送回营帐。 萧允诚等被马蜂蜇过但不算太重的,则由御医们仔细处理过伤口。 沈舒意虽然挺想回去看看秦雪蓉和秦家一行人的表情,但想着既然自己占了赵宝鲲兄弟俩参加大比的名额,总不好说走就走。 人群陆续散开,沈静珍仍旧有些心不在焉,可在那份惶恐和不安后,心底又生出些难以言说的欣喜。 大姐嫁不成皇家,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嫁给冯哥哥了? 对不起了阿姐,等我嫁到冯家,等冯哥哥日后为我争了诰命,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娄玉兰则伪装的更好,始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唯一真正担心的,或许便只有沈静安一个了。 沈静安自打此前得了柴彬的羞辱,在三皇子党的手中吃了不少暗亏后,便无比迫切的希望沈静语和萧允诚的婚事能成。 这样,有了八殿下做后盾,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替八殿下对付萧鹤羽一党,且就算出了事,也总有人替他撑腰。 但如今,大姐那张脸…… 沈静安不知道沈静语那张脸还能不能治好,他只知道,若是那张脸毁了,她便嫁皇家无望。 甚至于就算那张脸能治好,八殿下又会有多少时间,去愿意等她? 等她那张脸恢复? 一时间,沈静安说不出的失落,只觉得踏入富贵门中的一脚,忽然就被人强行踹了出来。 还有明年秋闱…… 若有八皇子相靠,他秋闱的胜算也更高几分。 可眼下,一切似乎就只能靠自己了。 * 人群各自散开,仿若刚刚的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人们重新专注到狩猎上来。 毕竟大乾每年举办秋猎,为的也是给年轻的小将们一些机会,不似校场,胜似校场。 沈舒意跟着赵宝鲲和赵宝鹏的队伍,虽不擅射猎,却极有耐心,倒是跟着兄弟两人认真学了起来。 掌握基本的技巧后,沈舒意便下马练了起来。 毕竟她没什么功底,骑在马背上拉弓射箭实在太难,多半是要被摔下马的。 “终于有表姐不会的了。”赵宝鲲一面教着沈舒意,一面道。 眼见他又射中一只山鸡,沈舒意不由得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有不会的,何况谢大人都有不会的,何况是我。” 谢璟驰抬眸看向她,不知是因为在信任的人身边,还是因为在山间,少女身上多了些灵动,少了些平素的疏冷。 谢璟驰轻笑了下,缓缓道:“谢某手无缚鸡之力,沈小姐好好学,若是遇了危险,在下还要仰仗沈小姐相救。” 沈舒意:“……” 这人比她高出那么多,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难道前世谢璟驰能活那么久,靠的是不要脸吗? 第399章 出门踩到了狗屎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道:“谢大人放心,若是遇险,民女一定跑的比谁都快。” 谢璟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沈小姐真是无情。” 话音才落,赵雪卿提着一只兔子从不远处回来,直把沈舒意给看呆了。 “表姐,难道这是我懵中的吗?” 赵雪卿笑道:“不是,方才我跟着宝鹏去捡猎物时,在林子里捡着的。” “死的?”沈舒意问。 “是。” 沈舒意凑上前盯着那只肥兔看了看,兔身呈灰白色的皮毛,眉心处一块红色的菱形胎记格外醒目。 赵宝鲲当下道:“这捡的怎么算?算不算猎中的?” 赵宝鹏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赵宝鲲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要不烤了吃吧?” 沈舒意挑了下眉道:“死的不明不白,你倒也敢吃。” 一听这话,赵宝鲲张了张嘴:“有毒?” 沈舒意也不确定,接过兔子扔给之前赵宝鲲猎到的一只狍子,狍子本就受了箭伤,一见兔子倒是活蹦乱跳起来。 沈舒意蹲在面前,盯着看了一会。 没多久,那狍子便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但许是因为毒性减弱,狍子倒是没死,只不过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赵宝鲲:“!!!” “表姐,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沈舒意:“……” 沈舒意没空理他,只是觉得这被标记的猎物死的实在有些蹊跷。 按理说,乾武帝命人放归山林的猎物,因着比较‘值钱’,应当成为众人争抢的存在。 可他们还未到林中太深处,倒是先捡着了一只现成的。 这运气,无异于出门踩到了狗屎。 若是多踩几次,夺个头筹虽不容易,却能从乾武帝那混到不少赏赐。 “兔子嘴里好像有些杂草。”连翘因为在营帐中无聊,再加上从未参加过秋猎,所以便充做沈舒意的丫鬟,一道来凑了个热闹。 沈舒意抬眸看去,那兔子已经血肉模糊,倒是难为连翘看的仔细。 “可分辨的出是什么?”沈舒意问。 连翘仔细研究了一会道:“不太确定,但是这兔子应当就是吃了这草,才会死掉。” 赵宝鲲问:“这么说来,这兔子的死纯属自己倒霉?” “先继续往里走看看。”沈舒意没过早去下定论,毕竟这场秋猎,涉及的人太多了。 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心思。 不论是上位者,还是奴仆蝼蚁,没人知道那些谋算最后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 此刻,另一边。 柴彬等亲信跟在萧鹤羽身侧,猎中了一头鹿后,萧鹤羽满意的收箭,亲信们当即一片叫好声。 萧鹤羽勒紧缰绳,调转了方向,幽幽道:“安排好了吗?” 柴彬当即上前,低声道:“安排好了,保证这次叫那谢璟驰有来无回。” 萧鹤羽微微颔首,算是明了。 柴彬犹豫片刻,当下道:“殿下,那沈舒意…末将担心她察觉到了什么。” 柴彬虽然跋扈鲁莽,却也算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那日沈舒意的那番话,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柴家不像忠臣良将? 她一个闺阁少女,凭什么有胆量说出这番话?所图所求,为何? “沈舒意?”萧鹤羽眯了下眼,显然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 “是,此前她试探过末将,末将担心……”柴彬欲言又止,怀疑沈舒意知道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她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不管怎样,在柴彬看来,她那样一个女人,实在不该掺和到男人的这些事儿里。 如今他敢惹到三殿下头上,怕是找死! 闻言,周绮雯和萧廷善亦是转头看向他。 萧鹤羽眸色沉沉,倒是想起那日猎场中的将他耍的团团转的少女。 那日他手下随行之人不少,那少女孤身一人,看似柔弱,下起手来倒是毫不手软。 以至于到最后,他座下战马死了十几匹,亲信侍从更是死了六七人,更有七八人受伤。 “若我记得没错,他同清远侯府的人一道进了猎场。”萧鹤羽幽幽道。 “是。”柴彬应声。 “杀了吧,这林中豺狼猛兽那么多,本就不该是她来的地方。”萧鹤羽一双桃花眼阴柔而暗沉,说出来的话却不留半点情面。 周绮雯的心当即落了下来,并未贸然插嘴。 萧廷善上前一步道:“殿下,此女心思狡诈、诡计多端,沈静语曾派出刺客却未能得手,卑职亦曾同她交手,却未能讨到好处,恐怕不那么容易得手。” 柴彬冷笑道:“宋世子,一个女人而已,你做不到不代表我柴彬做不到!” 萧鹤羽抬手,柴彬当即噤声。 萧廷善这才再度道:“不仅如此,此女身旁有一用毒高手,另有数名高手暗中相护。” 萧鹤羽道:“你有什么提议?” 萧廷善目光和煦,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也不留情:“柴大人若想得手,唯有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柴彬眯了下眼:“何意?” “必须要将她身侧之人同她分开。”萧廷善缓缓道。 “具体说说。”萧鹤羽耐着性子道。 萧廷善:“卑职以为,此次清远侯府复起,同沈舒意有脱不开的关系,由此可见,不论是为私情还是为利,清远侯府都对沈舒意有大用。” 萧鹤羽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先对赵家兄弟下手,将她身后之人逼出,待到山穷水尽,再对她下手。” “正是,赵家兄弟对沈舒意有用,她必不会坐视不理,若遇险,必定鼎力相助,这时,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萧廷善缓缓开口,至今,仍记得她拿自己挡剑的那一幕,亦记得连城认她为主,对他冷眼相待时,他的失落和不甘。 沈舒意,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会一直赢下去? 柴彬本就看清远侯府不顺眼,此前败给赵宝鹏,更是不甘,眼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去办。”萧鹤羽冷声道。 “是。”柴彬领命后,驾马离去。 萧鹤羽看向萧廷善苍白的脸色,幽幽道:“转经筒现出黑虫一事,你走漏风声,当众比箭,你又逞强落败,父皇对你的印象已是不好。” 第400章 再欠一次也无妨 闻言,萧廷善沉默下来。 确实,乾武帝对他的印象原本还算不错,只这次秋猎他却显得急功近利了些。 萧鹤羽当下道:“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你务必要争取到,这次大比,你单独组队,不必跟着我,不求你拿到前几,可枢密院是军机重地,你若成绩太难看,总归说不过去。” “微臣明白。”萧廷善应声。 * 另一边,萧允诚的心情可就不那么好了。 沈静语出事,且在他身边出事,不论怎么解释,都像是在打他的脸。 更让他糟心的,便是自己的正妃一事。 眼下沈静语那张脸还不知如何,但不用想也知,总不会完好如初。 “殿下!狼!”有人急声开口。 萧允诚回过神来,拉弓射箭,虽反应迟了些,可那狼倒还在原地! “射中了殿下!眉心有红色标记!”有侍卫下马,很快便扛着那匹狼回来。 有红色标记的猎物并不多见,虽放归山林的数量众多,但猎场地大,再加上野兽擅藏匿和逃窜,故而并不常见。 只是当侍卫将狼扛回来后,一旁的小将蹙眉道:“死了?” 那侍卫愣了片刻道:“是,卑职去抓的时候就是死的!” 萧允诚皱了下眉心,瞥向狼中箭的位置,知道自己射中那一处并不致命。 而且他动手时,本就已经慢了些,能射中倒是有些蹊跷。 身侧另一人犹豫道:“殿下,这狼…似乎之前就死了……” 萧允诚的亲信则是道:“可中箭之前,谁能笃定他是死是活?总归是殿下猎到的猎物。” 闻言,一行人看向萧允诚,等着他拿主意。 毕竟,若并非自己射中的猎物拿来充数,往小了说是运气好捡了头猎物,往大了说却是欺君之罪。 故而谁也不敢去拿这个主意。 萧允诚本就心烦,好不容易遇见一头带标记的大型野兽,哪里肯轻易放过,当下道:“说的没错,既是本殿下射中,自然就是本殿下的战绩。” 得了这话,一行人再无异议,毕竟这种事就算闹到乾武帝面前,也是说不清的,没人认为多一头或者少一头猎物会如何。 * 猎场外,沈静语被匆匆抬了回来。 留在场外的多是些老臣和文臣,此外便多是女眷,一行人见着有人被用架子抬了出来,不由得多了几分关注。 秦老夫人远远瞧着这一幕,不由得开口道:“这是有人受伤了。” 秦雪蓉不在意道:“这才开场多久,也不知谁家的倒霉蛋,这么快就被抬了出来。” 秦桂琼当下道:“只要安哥儿、语姐儿几个没有意外就成。” 秦雪蓉道:“安哥儿不擅武,也不至于逞强,我倒是不期望什么了,语姐儿有八殿下相护,想必也不会出事。” 说罢,秦雪蓉顿了顿,转头看向秦桂琼道:“倒是你们家兰姐儿和宸哥儿,也没个厉害些的人护着,不知安危有没有保障。” 秦桂琼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些。 秦雪蓉自知这话容易让她误解,当下连忙道:“我已经嘱咐过兰姐儿,让她好好跟在静语和八殿下附近,静语自会相护的。” 秦桂琼笑着道:“多谢姐姐挂念。” 秦雪蓉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别往心里去,我是真心喜欢你们家玉兰的,只不过最近我被沈舒意那个小贱种闹的心烦,心里总是挂念麟哥儿……” 说话间,一行人抬着沈静语正从她们面前不远处经过。 秦桂琼瞥了一眼道:“天,这是谁家的公子!这是捅了蜂窝了,好好一张脸都看不出模样!” 秦雪蓉亦是扫了一眼,入目,那人发丝凌乱,满身脏污,脸上更是布满大大小小的红色包块,肿的宛若猪头,根本看不出模样。 “真是可怜,怎么成了这样。”秦雪蓉带着几分怜悯和嫌弃道。 话音才落,抬着沈静语的几个侍从似乎才认出秦雪蓉,当下折了回来:“沈夫人!沈小姐在林中被马蜂围困,伤的不轻,殿下让我等先将她送出来医治!” 秦雪蓉愣了片刻,下意识道:“哪个沈小姐?” 一行人动静闹的不小,周遭不少人都围在一旁观看,更有人低声议论着。 那侍卫道:“沈静语沈家大小姐啊!” 话音落下,秦桂琼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娘,阿姐!这好像是静语早上穿的衣服!” 一句话落下,秦雪蓉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面前看不出模样的人。 “不…不可能……” 她的语姐欺霜赛雪、貌美如花,怎么…怎么会是面前这个…… 这人刚刚说什么? 马蜂? 秦雪蓉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秦老夫人也好不到哪去,双手死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副模样,还如何嫁得皇家? 秦老夫人的身体亦是晃了晃,亏得一旁的嬷嬷急急扶住。 “快!请御医!请御医大人!” 因着沈静语的回来,一行人兵荒马乱,尤其整个秦家,气氛压抑的骇人。 至于沈舒意,这会只能想象着秦家的热闹。 不过她倒也不急,毕竟若她所料不错,沈静语怕是要昏睡许久,待她醒来看见自己那张脸,才是真的有趣。 “戒备!”赵宝鹏忽然开口,驾马护在了沈舒意和赵雪卿身侧。 一行人当下收敛了心神,警惕着四周。 沈舒意眯了下眼,正观察着林中的动静,却见一直优哉游哉的跟在一行人身后的谢璟驰,忽然加快速度,凑到了自己身侧。 沈舒意:“……” 哥,你没搞错吧??? 沈舒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还真当她能护得住他? “谢大人,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谢璟驰一匹马,紧跟着沈舒意,沉声道:“谢某欠沈小姐一命。” 沈舒意点头:恩,这还算句人话。 谁知下一刻,便听谢璟驰道:“所以再欠一次也无妨。” 沈舒意:“……” “谢大人颜上,似可以跑马。” 沈舒意缓缓道,真是好大一张脸。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眼底似多了抹笑意:“多谢沈小姐赞誉。” 沈舒意:“呵呵……”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下一瞬,林中惊现几道黑影,有长剑伴着剑光破空而出,一批刺客从天而降,来势汹汹! 第401章 还是用手吧 几乎一瞬间,密林中刀光剑影闪过,赵宝鲲、赵宝鹏、连带着所带的侍卫尽数拔剑御敌。 琴心、剑魄同谢璟驰的侍从扶光、碧城,则将沈舒意、谢璟驰、赵雪卿几个不会武的护在正中,时刻戒备着四周。 刺客下手狠辣,赵宝鲲和赵宝鹏各自被缠的脱不开身。 不过片刻,赵宝鲲身上的软甲就被挑破,肩上亦是见了血。 “太快了。”赵雪卿轻声开口,视线紧紧盯着两个弟弟,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还不等她再想更多,有不少黑衣人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琴心几个忙着御敌,沈舒意却未受影响。 她拉开长弓,瞄准不远处的刺客,开口道:“迟则生变,何况陛下亦在林中,若想下手,当然要速战速决。” 赵雪卿见她拉弓,也想帮忙,可她的箭术还不及沈舒意,只得提了把刀防身。 沈舒意臂力不行,下盘亦是不稳,没有根基,所以箭术不成。 但好在,她前世也练过一些,只是苦于替萧廷善挡的那一剑,不能用力,所以这辈子上手快,准头也还算可以,最重要的是,她向来是个不缺耐心的猎人。 沈舒意拉起长弓久久微动,她在等,等一个机会。 刺客有备而来,皆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没多久,清远侯府一行人应付的便格外吃力,赵宝鲲、赵宝鹏两人身上更是挂了不少彩,血腥味在林中飘荡开来。 两名刺客将赵宝鹏缠住,少年目光冷峻,剑气如虹,这时,一道黑影自树上俯冲而下,泛着寒光的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赵宝鲲向后凌空翻跃,想要避开。 可一左一右两道黑影,紧随而至,两相夹击。 ‘咻!’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出,直命一道黑影胸口! 赵宝鹏抓住这个机会,一脚踹在树干上,翻转至这刺客身后,单膝跪地,一剑将他和另一名刺客一道刺穿! 容不得他反应,紧接着便又横剑扛住劈头而下的一刀。 另一边,赵雪卿、连翘几人皆是诧异的看向沈舒意:“意姐姐,你好厉害。” 沈舒意只觉得胳膊酸痛,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我瞄的是另一个。” 赵雪卿:“……” 连翘:“……” 确实还是差了些感觉,只恨自己小时候不曾习武。 连翘扔出一把迷药,倒是帮琴心几个减轻了不少压力,可林间本就空旷开阔,不论是毒还是迷药,远距离下作用有限。 赵雪卿看了一会,忍不住道:“好像是冲着宝鲲和宝鹏来的。” 沈舒意没做声,但确实她也看出来了,虽然冲着他们来的刺客也不算少,但显然冲着那兄弟二人去的刺客更多。 赵雪卿沉声道:“莫非有人这般容不下清远侯府?” 侯府沉寂多年,眼下才重回乾武帝视线,就要遭人暗杀。 沈舒意没做声,仍旧拉弓盯着赵宝鲲和赵宝鹏两人的动静。 ‘咻!’ 又一箭射出,这一箭替赵宝鲲解决掉一个背后偷袭的刺客,只不过沈舒意瞄的是后心,射中的却是腿。 嗯,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一箭提醒了赵宝鲲,他反手便将人抹了脖子。 谢璟驰站在沈舒意身侧,沉声道:“沈小姐箭术了得。” 沈舒意头也没回,淡声道:“正是练箭的好机会,谢大人不凑个热闹吗?” 沈舒意说的可是实话,平素哪来这么多活靶子。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从琴心的马兜旁抽出把弓,试着拉了几次,倒也学着沈舒意的模样射了起来。 他大抵是在找准头,前几支箭都射在了离几人三五米的位置。 沈舒意忍不住吐槽:“谢大人要不还是用手扔吧,总能扔的远些。” 谢璟驰:“……” 许是沈舒意的话刺激到了谢璟驰,又或者本就是他练了几次后找到了些准头。 没一会,沈舒意便发现这人的箭术……恩,和她半斤八两。 但不论是半斤还是八两,两人的观察力皆是敏锐至极,总能第一时间辨别出哪个角度而来的刺客更危险,哪一击更致命。 这也就导致赵宝鲲和赵宝鹏应付起来虽然吃力,却也始终没被对方压倒性的占据上风。 柴彬躲在暗处,盯着一行人的方向,低骂出声。 他们派出的每一波刺客皆是精锐,人更不在少数,可没想到,竟然连清远侯府两个小将都没能拿下,更别说逼出沈舒意的身后之人。 柴彬当即吹起了口哨,那口哨似是某种暗号。 下一瞬,攻击赵宝鲲和赵宝鹏的刺客大半调转了枪头,转身朝着沈舒意和谢璟驰的方向袭来。 沈舒意忍不住暗骂,冷声道:“谢大人,冲你来的还是冲我的!” 谢璟驰没回应,当下道:“跑不跑?” “不跑等死吗!”沈舒意气笑了。 谢璟驰叹了口气,惋惜道:“我以为沈小姐算无遗策,会有什么后招。” 沈舒意没时间同他废话,片刻间,攻到这边的刺客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像一群臭虫,而赵宝鲲和赵宝鹏二人则被拖住,虽已占据上峰,却一时也难以抽身赶来。 沈舒意翻身上马,和谢璟驰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个方向。 毕竟,他们人本就少,扶光和碧城亦是不逊于琴心剑魄的高手,合力御敌,倒有些胜算。 此刻紧追不舍,其中有几个高手,纵是琴心几人,也一时难以摆脱,反倒被人困住。 “小姐先走!”琴心厉声道。 沈舒意看向越跑越慢的金珠玉屏几个,心一横,勒紧缰绳,放慢了马速,沉声道:“九俦!” 终于得了沈舒意的令,九俦带着七八人从天而降。 一半人帮着琴心剑魄几人拖住追来的刺客,另一半则是要护着沈舒意几个离开。 沈舒意勒紧缰绳,对金珠几个不会武的道:“分开走,你们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们并非目标,跟着自己反倒危险,只要不在这些丧心病狂的刺客眼前晃,有人护着,活下来倒不是难事。 九俦当下对着手下的三人道:“你们去,我跟着小姐。” 第402章 福娃娃 沈舒意蹙眉:“你护着连翘!” 依她对萧廷善的了解,若萧廷善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趁机浑水摸鱼,赌一赌将连翘掳走的可能。 “意姐姐……”连翘眼角泛红。 沈舒意对她摇头:“不会有事的,别怕!” 九俦皱了下眉头,到底是没违背沈舒意的意思,派人接替了琴心和剑魄。 琴心剑魄护着沈舒意和谢璟驰一道离开。 柴彬一直在暗中盯着动静,眼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的男人露面,便知当是萧廷善所说之人。 柴彬带着数名刺客,将沈舒意和谢璟驰逼的更远。 一时间,双方交战的战线拉扯的极长,柴彬看准时机,同另一波人的头领吕谦打了个招呼。 吕谦是柔妃的侄子,亦是萧鹤羽的表兄,更是心腹。 吕谦身材高瘦有力,点了下头,带人拦住沈舒意和谢璟驰的去路。 沈舒意和谢璟驰本就不擅武,骑马的速度亦没有多快,没多久,便又遇一波刺客左右两侧夹击而来。 沈舒意:“……” 谢璟驰幽幽道:“沈小姐,冲着你的还是冲着我的?” 他将方才的话,还给了沈舒意。 沈舒意杏眸冰冷,幽幽道:“左右今日是想把你我的命留在这了。” 方才那波刺客攻击赵宝鲲和赵宝鹏时,她便觉得奇怪。 清远侯府沉寂多年,就算如今复起,也不至于碍了谁的眼,让人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痛下杀手。 到这会,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赵氏兄弟从来都不是目标,真正的目标是她和谢璟驰! 说话间,此刻已朝二人攻来。 沈舒意正想看看这人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谢璟驰来的,没想到一行人对着二人却是无差别攻击,摆明了要把他们的命留在这里! 沈舒意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心中思量着脱身之法。 谢璟驰脸上亦少了些散漫,俊脸冷厉,狭长的凤眸幽深莫测,亦是驾马疾驰,同沈舒意并排。 沈舒意抬眸瞥向四周,此刻在后面紧追不舍,仅靠琴心剑魄二人应付的已格外艰难。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东南方向的树枝上,有飞鸟惊起。 “谢大人,东南方向!” 既然甩不掉,那就只能祸水东引,就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在那附近,但愿能打一些。 谢璟驰转头瞥了眼沈舒意,轻笑了下。 真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 许是看出了两人的意图,柴彬和吕谦的人疯了一般拦截。 马蹄声于身后越来越近,更有刺客穿梭在林木之上,宛若鬼魅。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直奔沈舒意身下的骏马。 沈舒意拧了下眉心,除了加快速度,无处可躲。 谢璟驰眸色冷厉,亦是加快了速度,这个时候,若马被击中,她必定会被甩下马,死路一条! ‘砰!’谢璟驰用手中的长弓扛下那把剑。 沈舒意侧头道:“多谢!”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没人看到他的左臂后,被长剑划过,渗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眨眼间,两人便冲到了之前鸟兽惊飞处,萧鸿彦同安王各自带着队人,下马去逮刚猎的只兔子。 “王叔,要不咱们把这兔子烤了吃吧?我带了调料!”十二皇子萧鸿彦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有些眼馋。 秋猎可太没意思了,想开盘下注都找不到人。 不过王叔烤野味倒是一绝,真是不错! 没多久,一阵马蹄声响起,沈舒意和谢璟驰就快从林中冲了出来,沈舒意转头瞥了眼身后的刺客,刻意放慢了速度,低声道:“剑魄!” 剑魄看向沈舒意的手势,当下明白过来。 下一瞬,树上的刺客便拉弓瞄准沈舒意的后心,‘咻’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 纵是不曾回头,沈舒意亦能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森冷。 她喉咙发紧,心脏狂跳。 就在箭尖将要触及她的一瞬,少女忽然俯身,将纤瘦的身体紧紧伏于马背。 长箭贴着她的发丝而过,带来凛冽的寒风。 剑魄早就伺机而动,倒挂在树干上,将手中的长刀狠狠掷出。 长刀撞在箭身,加大了力道,亦改变了些长箭的方向。 当下,利箭直奔十二皇子萧鸿彦而去!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只觉得白白胖胖的萧鸿彦就像个福娃娃,当下她高声道:“保护殿下!有刺客!” 萧鸿彦正低头研究着兔子,这一抬头,便见箭尖直奔自己的命门。 “我靠……” 萧鸿彦被吓的不轻,好在电光火石间,有暗卫现身,一把将箭拦下。 萧鸿彦拍着自己胸脯,喘着粗气,而后便见着沈舒意和谢璟驰护在了自己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刺杀十二殿下!”谢璟驰厉声开口。 沈舒意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这人卸去满身的散漫和放荡,倒显得正气凛然,尤其那一张冷厉深沉的脸,幽深晦暗的眸子,实在唬人。 若不是知道这些人是冲着她和谢璟驰来的,她倒要真信了他的鬼话。 萧鸿彦这才反应过来,躲在谢璟驰的马后,看着十几道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就是!你们什么人!怎么敢行刺本殿下!” 萧鸿彦觉着,他不过就是打算吃只兔子,这些人至不至于要杀他! 柴彬和吕谦尾随而至,气的不轻。 可在猎场之中,遇到人是难免的,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沈舒意和谢璟驰这么狡诈! 没人回应萧鸿彦,一行人再度冲了上来。 萧鸿彦和安王的护卫当即加入战局,两人虽没想夺个什么名次,可到底一个是皇亲,一个是皇子,身旁所带之人不可小觑。 沈舒意这才松了口气,因着骑马疾驰,只觉得腿疼的不行。 她于马上拉起长弓,冷眼看着战局,思量着这些人到底是更想杀她一些,还是更想杀谢璟驰一些。 能派出这么多高手的,绝非常人。 倒不知是不是同萧鹤羽有关…… “谢大人,他们为何要杀我?”萧鸿彦看向谢璟驰,低声开口。 安王别有深意的看了沈舒意和谢璟驰一眼,偏二人不见半点心虚,神色凛然。 谢璟驰神色冷肃,冷声道:“殿下仔细想想,近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萧鸿彦:“?” 得罪人…得罪过的人? 第403章 遇见她就没好事 还不等萧鸿彦想出个所以然,便听谢璟驰道:“又或者,十二殿下触及了谁的利益,挡了谁的路。” 白白胖胖的萧鸿彦咽了口口水:“这这这……我…等我回去告诉父皇……” 眼见谢璟驰一本正经的唬人,沈舒意眼里多了抹笑意。 她看了眼倒霉蛋萧鸿彦后,又看向身侧的男人。 只是这一看,才发现,他左臂上多了一道伤,有嫣红的血迹不断往外渗出,将他的藏蓝色的锦袍染深了大片。 她拧了下眉心,谢璟驰受伤了? “殿下小心!”安王的暗卫急声开口,一把将安王推开。 几人站的近,这一推,安王撞在萧鸿彦身上,萧鸿彦又撞到谢璟驰的马,谢璟驰的马随即又撞着沈舒意。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一道寒光闪过。 柴彬显然已经有些不耐,将安王和十二皇子搅和进来,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只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论是沈舒意、还是谢璟驰,他总得留下一个,否则如何向三殿下交差! 更何况,在柴彬看来,谢璟驰和沈舒意皆不会武,若是这都能让人跑了,大抵旁人只会觉得他柴彬是个废物! 眼见战况胶着,柴彬心一横,和吕谦对视了一眼,两人纷纷戴好面巾,加入战局。 柴彬一路气势逼人,直奔沈舒意一行人所在之处。 沈舒意杏眸深沉,对着萧鸿彦幽幽道:“殿下,看来他们今日势必要取您首级了……” 萧鸿彦只觉得脖子一凉,不成,这可不成! 他赚了那么多银子,可还没花呢! 柴彬和吕谦显然共事多年,颇有默契,两人目标明确,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只不过,萧鸿彦和安王的护卫亦不是吃素的,两人杀红了眼,仍旧没能冲上前去! 柴彬的心沉了沉,隔着十余米,盯着沈舒意和谢璟驰,偏怎么也难近两人之身。 “好…好啊!这人还敢瞪本殿下!”萧鸿彦气的不轻,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沈舒意冷声道:“待到贼人伏诛,殿下就挖了他的狗眼。” “对,挖了他的狗眼!”萧鸿彦狗腿般的开口。 短短片刻,柴彬和吕谦身上亦是挂了彩,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满是不甘。 对视一眼后,柴彬吹了声口哨。 当即,又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迅速加入战局。 沈舒意和谢璟驰不约而同的骂了一声。 沈舒意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波! 这些人是疯了不成! “我…我靠……跑跑跑啊!”萧鸿彦眼见局势不明,哆嗦着开口。 不等几人应声,当下脚底抹油,转头就跑。 沈舒意眼角亦是有些泛红,带了些恼意:“还有完没完?” 萧鸿彦跑,自有一部分暗卫也跟着撤退,毕竟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护着主子安全。 沈舒意怒射了两箭,成功帮着暗卫干掉一个刺客后,亦是掉头就跑。 谢璟驰也没犹豫,两人并驾齐驱,没多久,就把被暗卫背着跑不动的萧鸿彦给超了过去。 “马…给本殿下也弄匹马来!” 萧鸿彦看着两人一闪而过的背影,只觉得羡慕。 暗卫在一旁为难道:“殿下,您忘了您骑马八次被摔下来九次?” 萧鸿彦一手叉着腰,气喘吁吁:“你…你……” 就在这时,一道道黑影飞速在他身旁掠过,萧鸿彦当即蹲下身双手抱头,只觉得自己今日危矣。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刺客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追了出去。 萧鸿彦站在风中,有些凌乱:“?” 暗卫:“……” 安王站在他身侧,大冷的天掏出一把折扇扇了起来:“鸿彦,你还没明白么?” 萧鸿彦愣了片刻,气的跳脚:“刺客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个沈…沈舒意!本殿下遇见她就没好事,除了输银子就是输银子!这次更是差点把命丢了!” 不等安王开口,这时,一道寒光直奔萧鸿彦头顶而来。 暗卫身手迅猛,一把将他扯开,随即抬刀将剑打飞。 萧鸿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行!我还是得告诉父皇,让父皇给我做主!!!” * 沈舒意和谢璟驰跑的飞快,本是不擅马的两人,愣是在这生死时速的刺激之下,练出了一身的好本事。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沈舒意喉咙发紧,只觉得此刻越追越近。 她扫视着四周,思量着还有没有哪个倒霉蛋能送上门来。 可惜,这一次,她和谢璟驰的运气似乎没那么好。 一路跑了近一刻钟,却始终没能再碰见个倒霉蛋,反倒是柴彬和吕谦看出二人的意图,连做了几次手势,安排手下。 ‘咻!’ 柴彬等人越追越近,柴彬自马背上拉开长弓,连射数箭! 箭雨呼啸,沈舒意根本避无可避,她只得将身子压低,以此来躲避箭雨,可就算是这样,也几乎随时要被甩下马背。 忽然,一支长箭射中马腿,骏马发出嘶吼,直接摔倒在地。 沈舒意也彻底被甩了出去,溅起满身尘烟。 下一瞬,一把长刀直接砍了下来。 沈舒意就地连滚数圈,衣襟都被留下数段,更有一刀因为躲闪不及,被伤在小腿。 沈舒意心脏狂跳,呼吸都乱了几分。 可这电光火石之下,根本来不及去想更多,只能凭本能保命。 谢璟驰目光阴翳,拉起长弓朝着紧追沈舒意的一名刺客射去! 许是因为距离颇近,这一箭,倒是射中了那人后心,那刺客高举着的长刀顿在半空,未能落下。 沈舒意松了口气,只觉得嘴巴干裂。 她当下爬起,抢下那人手中的长刀,直接砍向另一人的大腿。 血液迸溅了沈舒意一脸,只将少女那张清冷白皙的小脸衬出几分妖冶艳丽,像是滴血的曼陀罗花! 那人吃痛,却强撑着一剑刺入沈舒意心窝! 沈舒意匆匆闪避,再加上那人受伤,这一剑偏离几寸,刺进少女肩头! 沈舒意闷哼出声,剧烈的痛感自肩处蔓开。 这时,冷冽干净的男声响起,一只好看的大手伸到面前:“抓紧!” 第404章 命归一处 沈舒意伸出手,抬眸看去。 谢璟驰那张冷淡的脸上,终于多了些正色,他一手勒着缰绳,半个身子俯了下来,大手递到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喉咙发紧,知道这个时候谢璟驰带上她,怕是自己也会被拖累。 可是,谁又不想活着呢? 沈舒意亦没矫情,紧紧抓住他的大手。 谢璟驰紧握住少女的手,臂弯用力,一把将她拽到了马上。 胯下的骏马本就疲惫,这会负重增加,速度刹时慢了下来。 柴彬步步紧追,没有废话,本是翻身下马,想先杀了沈舒意,不曾想半路杀出个谢璟驰,倒是坏了他的打算! “正好送你们俩一道上路!”柴彬气的不轻,又牵过马匹,重新上马,朝着二人的方向追去。 沈舒意被身后的男人护在怀里,剧烈的颠簸下,肩膀处和小腿上的伤,血流如注。 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额上却是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璟驰大手将她环住,眼见刺客越追越近,冷声道:“抓紧!” 下一瞬,一支箭矢狠狠刺入马的屁股,骏马受惊,嘶鸣一声后,剧烈的朝林中冲去! 沈舒意轻声道:“这次轮到我欠谢大人了。” 谢璟驰沉声道:“能活着回去再说!” 沈舒意唇瓣发白,轻笑道:“也不知我和谢大人,是谁挖了别人家的祖坟。” 谢璟驰亦是笑了下,冷厉的俊脸上多了些邪魅。 可惜,这次好运气没能再眷顾他们,柴彬和吕谦浪费了太多时间,亦是被太多人绊住手脚,眼下越打越凶,只想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 沈舒意和谢璟驰的马被重伤后,二人再度被甩下了马背。 重重跌落在地后,沈舒意只觉得浑身疼的几乎要散架子了一般,她瞥了眼离她不远,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谢璟驰,冷声道:“怎么样?” 话音才落,吕谦的长剑便直奔谢璟驰而去! 眼见谢璟驰就要中招,沈舒意当即扬起袖中备着的迷药,厉声道:“闭气!” 因着能瞧见沈舒意的动作,谢璟驰反应极快。 吕谦则是戒备了一瞬,可在这个当口,谢璟驰却已经闪身避开。 吕谦暗恨,及时补剑,一剑狠狠刺向谢璟驰,正中他胸口。 可下一瞬,吕谦亦是步子不稳,踉跄了两步要朝一侧倒去,谢璟驰凤眸晦暗,就地滚了两个圈后,一脚踹在吕谦的膝盖。 吕谦本就昏沉,似是没想到谢璟驰伤的那么重,竟还敢还击,故而一下子摔在地上。 下一瞬,谢璟驰捡起一把长刀,一把扎进他的心脏。 嫣红的血迹喷洒了他满脸,直把沈舒意看的发懵。 这可真不愧是心黑手狠的谢大人,下起手来半点也不手软! 谢璟驰一把扯掉吕谦脸上的面巾,瞥了一眼他的相貌,沈舒意亦是匆匆瞥了一眼,来不及说更多,柴彬便又带人追了上来。 沈舒意上前扶起谢璟驰,沉声道:“走!” 谢璟驰起身,两人一瘸一拐的朝一侧跑去。 之前被缠住的刺客,逐渐追了上来,沈舒意和谢璟驰换了几次方向,最后被逼到绝处。 柴彬气喘吁吁,被二人耍的不轻,眼下追到悬崖边上,已是红了眼。 沈舒意和谢璟驰皆是脸色泛白。 谢璟驰冷眼看着以柴彬为首的一行人,缓缓道:“柴大人,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柴彬冷笑着扯下面巾:“谢大人好眼力。” 沈舒意心下微沉,果然是萧鹤羽的人! 想必她之前的试探,让柴彬起疑,所以他才派了刺客要杀自己。 至于谢璟驰,这人一直在查萧鹤羽,必定是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才不得不下杀手。 “谢大人好好当自己的官不好么?奈何大人偏要自掘坟墓!”柴彬冷笑出声。 这阵子,他们的人可没少折在这位谢大人手里,三殿下都动了火气。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缓缓道:“看起来,在下是掘了柴大人家的祖坟。” 沈舒意正不动声色的想着脱身之法,幽幽道:“大人下次记得去柴大人坟前上炷香,免得被追的像火烧屁股一样。” 谢璟驰又笑了下,似是心情不错。 柴彬瞥见一旁的沈舒意,幽幽道:“我倒有个疑虑,还想请沈小姐解惑。” “柴大人只管说便是。”沈舒意知道他要问什么。 “那日沈小姐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柴某实在不懂。”柴彬笑着开口,只是那笑容,实在阴沉。 沈舒意杏眸清冽:“想必柴大人干的亏心事太多,故而才会不懂。” 柴彬最烦说话弯弯绕绕,猜来猜去,偏面前这两人都是。 他也不再废话,左右这两人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柴彬索性开门见山,直视着谢璟驰道:“谢大人,那批银子在哪?若是谢大人肯交出银子,柴某说不定能留你个全尸!” 闻言,沈舒意竖起耳朵,转头看向谢璟驰。 银子? 啧,看来萧鹤羽是被谢璟驰给盯上了,难怪说什么都要杀了他! 沈舒意心思飞转,江南水患?官银?姜家灭门? 不知道这些事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谢璟驰冷笑道:“柴大人的银子,问谢某做什么?” 柴彬长刀划过地面,朝着沈舒意和谢璟驰步步逼近:“谢大人,柴某敬重你的为人,可这笔银子不拿出来,柴某无法交差,若谢大人识趣,柴某倒是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长刀泛着寒光,折射出林中的艳阳,晃的沈舒意有些睁不开眼。 她盯着柴彬,话却是同谢璟驰说的:“谢大人,拿了人家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谢璟驰缓缓道:“迷药还有吗?” 沈舒意:“……” “没有,用光了。” 谢璟驰惋惜的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今日要和沈小姐命归一处了。” 沈舒意笑了笑,再度劝道:“要是能活着回去,谢大人的银子可得分我一半。” “哪来那么多废话!受死!” 眼见两人皆无惧色,竟还不急不缓的聊天,摆明了没把他放在眼里,柴彬冷笑开口,横起长刀便先朝谢璟驰攻去! 第405章 沈小姐会水吗? 沈舒意叹了口气,觉得拖延时间的打算是泡汤了。 柴彬这人说精不精,说蠢不蠢,实在不好糊弄,眼下她和谢璟驰被逼到绝处,一时半会还真等不来救兵。 总归,谢璟驰还是别先死了,毕竟他活着总能分散些注意。 说不定,于萧鹤羽和柴彬而言,杀他是主要,杀自己是顺带。 说时迟、那时快,柴彬的长刀直奔谢璟驰眉心! 谢璟驰虽不擅武,可躲避危险却是人的本能。 他向后下腰,躲闪开去,同时转身朝柴彬的下盘攻去。 柴彬冷笑出声,觉得他不自量力! 可没想到,谢璟驰那一脚踹在他腿上,柴彬只觉一阵剧痛袭来。 柴彬瞳孔紧缩,下意识道:“你会武!” 话才说完,他便又将自己否认。 不可能的! 他们已经派出了那么多刺客,虽说谢璟驰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可他分明是不会武的! 若他会武,又怎么会被逼到绝处,如此狼狈! 所有的思量都在这片刻之间,柴彬手上动作没停,再度朝谢璟驰追去。 谢璟驰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无处可避。 柴彬一刀没入他腰腹,谢璟驰眉目冷峻,一声未吭。 沈舒意见缝插针,在柴彬攻击谢璟驰时,袖中滑落一把匕首,落于少女纤白的手中。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沈舒意一刀扎向柴彬后心。 可柴彬武力不俗,何况她这会已经快要力竭,柴彬本能的避开,一脚踹向沈舒意,怒喝:“找死!” 沈舒意吐出一口血来,被踹至悬崖边,手上仍紧抓着匕首。 柴彬抽出长刀,朝着沈舒意杀去。 谢璟驰却再度将他拦下,将他缠的脱不开身,柴彬怒不可遏,连出数招。 谢璟驰虽不会武,偏观察力敏锐惊人,身中数刀,偏每一次都能避开要害。 “对付两个废物,柴大人也要浪费这么久,实在可笑!” 又有数名赶至的刺客冷笑着开口,显然对于柴彬颇有不服。 眼见着滑不留手,再度从自己手下避开的谢璟驰,柴彬站在原地,气的双目通红。 “少说废话!你若有本事,何至于让他们二人跑到此处!” 哪怕柴彬再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谢璟驰比起许多会武的人还要难缠。 此子亏得未曾习武,否则绝对是一大祸患,不可小觑! 谢璟驰低咳几声,瞥了眼山崖下的滚滚江水,气若游丝:“沈小姐会水吗?” 沈舒意看出他的意图,惋惜道:“不会。” 谢璟驰叹了口气:“真巧,在下也不会。” “跳!” 话落,在那人也要冲上前同柴彬抢功劳时,谢璟驰抓起沈舒意的手,毫不犹豫的朝山崖下跳去。 沈舒意:“……” 合着这位谢大人,前世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失敬失敬! 男人的手掌温热有力,纵是此刻满是血迹,却依旧将沈舒意抓的死死的。 周遭的一切在急速上移,沈舒意在疯狂下坠。 那种剧烈的失重感,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沈舒意喉咙发紧,再无选择,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谢璟驰的大手。 风声呼啸而过。 几乎是一瞬,波涛翻涌的江水中,便激荡起一簇巨大的水花! 柴彬等人迅速上前几步,眼见两人齐齐掉入江中,瞬间消失不见。 柴彬暗骂出声:“该死!” 另一人不由得嘲讽道:“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逃走,柴大人真是好本事。” 柴彬睨了他一眼:“少废话,索容!完不成差事,你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他们这次派出这么多刺客,若是连一个不会武的文官、一个弱质女流都拿不下,三殿下不会饶了他们的! 闻言,索容便也没了心情看热闹,冷声道:“兵分三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下,一行人折回,向山崖下绕去! * 此刻,沈舒意骤然掉入冷冽汹涌的江中,只觉得锥心刺骨的凉自每一个毛孔蔓开。 伤口处火辣辣的疼,人不受控制的被推移着朝江涌的方向漂去。 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掉入水中的一瞬,她还是同谢璟驰分开。 沈舒意打起精神,向上浮去。 半晌,她将头探出水中,向四周搜寻起谢璟驰的身影。 她和谢璟驰是掉进江中才分开的,谢璟驰应当离她不远。 可沈舒意在江面向四周搜寻了许久,只见乱石拍空、惊涛拍岸,森寒的水气汹涌浩荡。 只是目光所至,却未见半个人影。 沈舒意拧起眉心,心下一沉。 难不成谢璟驰真不会水? 不会他也有胆子跳??? 沈舒意长吸了口气,一头潜入江中,向下探去。 没多久,她便在水中瞧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谢璟驰已经昏迷,人漂浮在水中,发丝如水藻般乱舞,周身仍有嫣红的血迹不断向外飘散,凶多吉少。 沈舒意暗骂一声,向他游去,勒住他的脖颈将他带出水面。 因着之前肩膀和手臂处受伤,眼下这一用力,只剩下火辣辣的疼。 再加上冷水浸泡之后,沈舒意近乎麻木。 偏这人看着清瘦俊朗,实则沉的不行。 沈舒意托着人朝岸上游去,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怕是欠了这位谢大人的! 沈舒意喘着粗气,抵抗着水流的冲力,脸色白的吓人。 偏少女一双眼,沉静又坚定,未见丝毫恐惧和怯懦。 她要走的,从来就不是一条坦途! 沈舒意喉咙干涩,因为呛了水,嗓子都带起了一片火烧火燎的疼。 比起谢璟驰的伤,她身上也好不到哪去。 虽只中了两刀,可这会也还在渗血,连带着周遭的水里都多了些血腥味。 好在,没僵持太久,沈舒意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将谢璟驰拖上了岸。 岸上,寒风萧瑟。 沈舒意浑身湿透,发丝都在滴水,寒风一吹,便觉得是彻骨的冰寒,像针扎般钻进骨头缝。 她喘着粗气,咽了口口水,想着,不管怎样,至少活下来了…… 她将谢璟驰扔在江边的地上,瞥了一眼脸色白的像鬼一样的男人,喘着粗气,跪在地上,双手摁压起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男人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唇瓣亦是苍白中透着些紫气。 第406章 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沈舒意暗骂出声,轻出了口气,俯身朝着他的唇瓣覆去…… 少女的薄唇带着微凉的涩意,沈舒意此刻顾不了那么多,渡气给他。 她不是什么善人,却仍旧希望谢璟驰活着。 活着替那些冤死之人讨个公道,活着替那些在暗沉中挣扎的蝼蚁争一缕天光。 这条路太难,沈舒意想着,哪怕多一个,也是好的。 沈舒意跪在江边,因为力道太大,江边的沙砾和尘泥,磨破了她的膝盖。 她又摁压了他胸腔几次,再度渡了口气给他。 眼下,她唯一庆幸的,大抵就是谢璟驰这张脸实在好看,不至于让她亲不下去。 如此,反复了几次。 昏迷的男人睫毛轻颤,剧烈的咳嗽几声后,吐出一口水来。 谢璟驰缓缓睁开眼,盯着上方的天空。 此时,正午刚过,艳阳高悬,阳光撒下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大抵是满是萧瑟和寒风中,唯一的慰藉。 沈舒意跌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唇瓣上仍旧留着酥酥麻麻的触感,谢璟驰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 对上那双澄澈空灵的眸子,谢璟驰幽幽道:“沈小姐是不是该对谢某负责。” “咳咳…咳……” 沈舒意本就力竭,听见这话,一时咳的喘不上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大人心态真好。”沈舒意缓过来后,忍不住开口。 谢璟驰瞥了眼少女苍白的脸色,艰难道:“先找个地方把衣服烤干。” 这种时节,受凉垂上一刻寒风都容易风邪入体,别说她们二人满身是伤。 沈舒意也知道厉害,先是扯了块衣襟,将腿上还在渗血的伤处勒住,暂时止血后,爬起来捡了根棍子。 可等她转头,便瞧见谢璟驰坐在江岸旁的地上,没有动作的打算。 “谢大人这是…脑子进水了?” 谢璟驰唇瓣发白,一双漆黑的瞳仁直视着沈舒意,沉声道:“我走不了,沈小姐先走吧。” 沈舒意回过神,才注意到他腿上有一道伤,皮肉外翻,在水里泡的发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再向上看去,这人腹部、肩膀、手臂,竟没一处好地方。 偏他坐在江边,江风将他湿漉的发丝吹的黏在脸上,让那张本就白皙的面庞,衬托的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可明明如此的狼狈,他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那双狭长的凤眼冷厉深沉,带着几分邪肆和洒脱,像是有两弯勾人的钩子,并不在意生死。 沈舒意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恍惚。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萧廷善,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也曾和萧廷善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可最终却敌不过皇权富贵,死状凄惨。 如今这一世,她倒与谢璟驰这个不甚熟稔的人又一起经历了生死,有时候人活一世,当真不知道谁会和谁的命运牵扯在一起。 只是这一世,等待她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四目相对,谢璟驰一言未发,看向沈舒意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温柔。 沈舒意缓缓道:“谢大人连累我至此,实在可恨。” 谢璟驰轻笑了笑,声音多了几分温和:“又蒙沈小姐相救,谢某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沈舒意愣了片刻,想起前世的这位谢大人,不由得道:“或许。” 话落,沈舒意没再废话,一瘸一拐的上前,架起谢璟驰的胳膊,将他扶起。 “走吧,能走一程是一程,眼下萧鹤羽的人还没追上,我尚且能带谢大人一程。” 沈舒意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人性经不起考验,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了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会不会拿谢璟驰挡刀,但至少,在良心尚存的情况下,她愿意多走一程。 谢璟驰眸色漆黑,侧过头看向将他撑起的少女。 她发丝凌乱,巴掌大的小脸泛着莹润的白皙,因着染了些泥污和血迹,这会像是一块微瑕的白玉。 她睫毛纤长,眉宇间带着些疏离和冷漠,一双杏眼纯净温良,带着看透世事后的平静和坦然,只是明明如此冷淡凉薄的一个人,却又奇异的让人想要靠近,像一团和煦的火光。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舒意转头看向他。 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发现男人额角似乎在落入江中时,磕到了石头,方才虽没症状,可这会却有殷红的血液顺着那光洁的额头一滴接一滴滚落,而他的一双眼,眼底竟也泛出了血色。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得见么?” “嗯,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谢璟驰乖巧应声。 沈舒意唇瓣轻抿,一时间倒说不清谢璟驰是幸还是不幸。 她没再做声,扶着他两人一瘸一拐的打算寻处山洞,至少,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将衣服烤干,处理一下伤口,也恢复些体力。 沈舒意走的艰难,她虽能忍,却自幼没吃过太多苦楚,所以疼是真的、痛亦是真的,而且这副身体实在娇气,弱不禁风、气虚体弱,以至于沈舒意不得不感慨一声世道艰难。 没多久,沈舒意便渗出了一层薄汗,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 她越发吃力,谢璟驰却好像越来越沉,到最后,沈舒意连喘息都觉得无比艰难,像是背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前行。 “谢璟驰!” 不多时,谢璟驰忽然脱力,整个人朝着沈舒意压了过去。 仅靠自己的力量,沈舒意根本支撑不住他的力道,两人一时间齐齐倒了下去。 沈舒意气息不稳,转头看去,便见男人苍白的脸色上泛出了些不正常的红晕,她愣了片刻,心沉了下来。 发热了。 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林中传出了些动静,沈舒意和谢璟驰同时抬眸看去。 二人俱能听到刀剑划开枝叶的声音,能听到马蹄奔走带来的大地的振动,能看到山涧被惊飞的鸟兽…… 沈舒意面色冰冷,知道更糟的来了。 不论是柴彬还是吕谦,都不是酒囊饭袋,不会蠢到认为他们摔落江中就会惨死其中。 所以,他们追来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沈舒意的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谢璟驰的头昏昏沉沉,却也同时看向她。 他轻笑了笑,声音低哑:“沈小姐先走吧,你对谢某已是仁至义尽,带着我,你也逃不掉。” 第407章 还不走吗? 谢璟驰的一双眼,这会已经蒙上了血色,只是说出来的话,仍旧从容又平和。 沈舒意没同他争辩,声音带着几分涩意:“还有时间,先走再说。” 她扔下他,大概率他活不成。 而她,就一定能逃得出吗? 沈舒意喘了两口粗气,再度将他扶起,这会谢璟驰浑身瘫软,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沈舒意身上。 因为受伤,沈舒意的腿和胳膊都在发颤,本就纤细的身姿更显摇摇欲坠。 沈舒意扶着谢璟驰,深一脚浅一脚的又走出了十几米,撑到一个杂草茂密的背风处,再度将谢璟驰扔了下来。 沈舒意轻喘着粗气,亦是跌坐在他身旁。 她这副身体,实在虚弱的厉害…… 要是早重生个几年,说不定她会想要习武,不求武艺多高强,至少强身健体、跑的时候能快些。 只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谢璟驰转头看向她,知道少女亦是到了极限,他抬眸瞥了眼方才有人追来的方向,缓缓道:“还不走吗?带着我你也只会死在这!” 沈舒意没回答他,而是将身上的伤药都翻了出来。 有些药进水,会影响药效,还有些密封在瓷瓶里,倒是保存的很好。 因为她身上带的药不多,沈舒意本想着找个山洞,将衣服烤干,把伤口里的脏东西处理掉,再用药。 可眼下,没有那个时间,也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看看伤口。”沈舒意沉声道,许是因为力竭,少女的声音有些嘶哑。 说罢,沈舒意便抬手去扯他肩膀处的衣服。 藏蓝色的锦袍已经被划破,森白的皮肤皮肉外卷,满是刀伤。 沈舒意本该让他将衣服脱掉,可在这种寒风凛冽的地方,对于一个虚弱不已、又正在发热的人而言,再脱掉衣服怕是等于找死。 谢璟驰颇为配合,由着她动作。 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沈舒意只能勉强将伤口处的脏污擦掉些,而后便将伤药先洒在伤口处。 谢璟驰身上有四处伤的颇重,其中两处倒同沈舒意一样,在肩头和腿上,一处在腰腹,还有一处在胸口。 沈舒意将肩膀处的伤口摁住,扯下自己的裙摆,胡乱替他将伤口缠住,血暂时被止住后,她将一个瓷瓶扔给谢璟驰道:“白色三颗,红色一颗。” 谢璟驰乖乖伸出手,将瓶内的药丸尽数倒在掌心。 入目,瓶内的白色药丸只剩下四颗,红色两颗,谢璟驰抬眸看向面前又替他处理起腰伤的少女,声音低哑:“白色的管什么?” “生津止血,化瘀止痛。” 沈舒意头也没抬,又将止血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处。 许是因为角度不便,沈舒意贴近他几分,少女的双臂环过他的劲腰,瞬间抵御住了些许寒风。 谢璟驰垂眸看向她,凛冽的江水的潮气里,逸散开少女身上淡淡的冷香,说不出的好闻。 他垂眸看向她,她则凝眸看着伤口,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因着天气太冷,这会几乎结上了一层寒霜。 她的发丝亦是如此,原本简洁的发髻被江水冲散,这会湿哒哒的挂在头顶,最上面一层也被冻住,冷的人牙齿发颤。 沈舒意动作极快,匕首将布料划开,胡乱在他腰腹颤了几圈,勒的极紧。 许是因为贴的太近,她能听到男人有力的心跳,剧烈而炙热。 沈舒意轻出了口气,只觉得谢璟驰这人,看着清瘦,身材倒是极好,至少萧廷善前世身体治愈后,也未能练出他这样的线条,难怪柴彬会觉得他是不是会武。 没时间想更多,沈舒意又照旧替他将胸口处的伤勒紧。 只是连着处理了三处,瓷瓶中的药粉已空,沈舒意转头看向自己扔在地上的几个瓷瓶,挑出一个,将药粉洒在他的腿上。 谢璟驰声音沙哑:“这瓶药粉和方才那瓶药粉有什么差别。” 沈舒意喉咙干涩,轻声道:“那种效果更好些,可惜药材不够,只做出了一瓶。” 有些草药,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金疮药有数十种,有些珍稀的药材,却只能靠运气。 闻言,谢璟驰拧了下眉头,大手抓住沈舒意的腕子:“先处理你自己的伤。”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不算大,故而显得格外精致漂亮,指甲被他修理出漂亮的弧度,粉白色的月牙因为浸过江水,显出莹润的光泽。 他周身发热,又被寒风吹的浑身冰冷,故而握在她腕子处的手掌,冰凉中又带了些莫名的热度。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唇瓣干裂,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她杏眸直视着他,声音低哑:“谢大人是聪明人,不要浪费时间。” 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 这一刻,天地广袤、江水滔滔,方圆百里的枯黄萧瑟之下,似乎只余对面一人。 沈舒意没再做声,因为她实在是累。 眼皮沉的几乎要睁不开,她知道,那是流血太多所致。 这样的寒风之下,她满身是伤、浑身湿透,根本撑不了太久。 半晌,谢璟驰缓缓收回手,没再做声。 沈舒意收回思绪,将药粉洒在他腿上,这一次,谢璟驰很快就察觉到了腿上的伤药和另外几处的不同。 另外几处洒上药粉,当即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微凉清润感,像是破烂的伤口得到了滋润,连带着痛感都被减轻。 而腿上这处,血虽止住,只是依旧有种灼热的刺痛感。 与此同时,柴彬和索容的人已经逐渐摸索到了这边,似乎正在杂草堆中搜寻着两人的踪迹。 沈舒意和谢璟驰不约而同的压低了身子,沈舒意将扯下的布条扔给他:“自己绑,勒紧些。” 谢璟驰接过布条,低头利落点的捆扎起伤口。 沈舒意则是趁机将剩下的药粉,一股脑倒在了伤口处,同样胡乱的捆了捆。 再抬头,面前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掌心处放着四颗药丸:“沈小姐还没吃。” 沈舒意顿了顿,看着男人掌心的三枚白色药丸、一枚红色药丸,喉咙发紧,似是没想到他竟会把药给自己留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璟驰染血的凤眸亦是多了几分厉色:“吃了快走!” 第408章 他们都会活下去 沈舒意回过神来,只拿了一颗白色药丸和红色药丸服下,才欲开口,便见谢璟驰将另外两颗药丸一道塞进了她嘴里,姿态强硬,带着几分粗鲁。 “我用不着那么多。”谢璟驰道。 沈舒意再想将药丸吐出来,已是不能。 只是听着谢璟驰这话,她才明白,他大抵是以为她要将他扔在此处等死,替他处理伤口也不过是最后的善良。 他似乎以为,她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而他一个要留在这里等死的人,也没必要再浪费一个人的生机。 沈舒意忽然笑了笑。 少女苍白色的面孔,多了些异样的冷艳和温柔,像是清冷幽香的白昙,偏在万丈悬崖、苍茫天地间,坚韧而挺拔。 谢璟驰被她的笑晃了眼,血色的眸子沉了沉。 沈舒意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她双手落在谢璟驰的肩头,轻声道:“我和谢大人都会活下去的。” 谢璟驰的唇角亦是流露出一抹温柔:“好。” 他似乎不信,却又好像有某种笃定,沈舒意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意,谢璟驰亦不明白她的自信从何而来。 似乎他们所做出的承诺,不过都是在这一刻对对方的安慰,还有善意的敷衍。 “找!方才那边有血迹,再往那边搜他们肯定跑不远!”索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虽不真切,却能听出其中的急切。 天色越来越暗,若是在天黑之前找不到人,他们的动静就更大了。 而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虽然对于谢璟驰和沈舒意也更危险,可他们再想找人也同样不容易。 沈舒意低声道:“躺好。” 闻言,谢璟驰依言躺下,沈舒意当即捡了许多周围的枯枝和杂草,覆在谢璟驰身上。 虽不至于抵挡太多寒风,但这处背风,多少也会起些作用。 更何况,只要他运气不是太差,被搜寻的刺客踩到,总能躲得过去。 谢璟驰低声道:“快走!跑远些!” 眼下柴彬和索容的人虽然越来越近,但好在他们这处背风,又是个矮坡,若是快些离开,暂时还在他们视线的盲区,运气好些,总能跑掉。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藏好了,别出声。” 沈舒意又往上扔了几捧土后,在他嘴巴里塞进两颗药丸,低声道:“含在嘴中,只要不被冻死,至少能撑四到五日。” 沈舒意给他喂的药丸里,一枚是闭气丹,会将人身上的气息降到最低,只是还达不到假死的状态。 但至少,能躲过许多武力高强、五感敏锐之人的搜查,只不过,这闭气丹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周身僵硬,行动也变得滞涩。 另一枚,则是霸道至极的丹参丸,滋补续命的效果极强,可惜,就那么一颗。 不过给了谢璟驰,沈舒意倒不觉得亏。 虽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遵从本心,可没人会不希望自己的善意,有所回馈。 不为别的,就为谢璟驰给她留下的那三颗药丸。 “希望沈小姐的运气,比谢某好些。”谢璟驰满嘴苦涩,苦的他直想吐。 他幽幽开口,火红的夕阳下,一双蒙着血雾的眸子里,倒映着少女的影子。 “谢大人的骨头这么硬,没想到竟会怕苦。”沈舒意勾起唇角,轻声打趣,苍白的俏脸上多了些灵动,一双澄澈的眸子亮的惊人。 她没再多言,起身便朝着柴彬一行人的左侧的方向跑去。 她想活着,疯狂的想要活着! 而她,绝不会只靠运气! 谢璟驰的目光,透着覆在脸上的枯草的缝隙,落在少女的背影上,有些失神。 朝那个方向跑,只会引起柴彬和索容的注意! 她不是要扔下自己逃命,而是想替他把他们引开! 谢璟驰喉结微动,眼角多了抹涨涩,半晌,他忽然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将周遭的一切晃的黯然失色。 是,她说的没错,他们都会活下去。 沈舒意没有刻意打草惊蛇,毕竟,她能跑的越远,便能将柴彬和索容引的越远。 这样一来,谢璟驰的生机就更大。 总好过让柴彬和索容的刺客,始终在那一处打转。 沈舒意浑身冰冷,身上实在没什么药了,她便将能吃的一股脑都扔进了嘴里,嚼着药丸充饥。 给她和谢璟驰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连想混口水喝的机会都不给。 萧鹤羽啊萧鹤羽,总有一日,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沈舒意一路踉踉跄跄的跑出不远,便被索容的人眼尖发现:“大人,在那!” “快追!” 当下,柴彬和索容一行人都朝着他追了上来。 只不过两人也都聪明,各自留了小半数的人在沈舒意身后的一片搜查。 谢璟驰所在处,虽在他们搜查范围的边缘,可若是倒霉些,也总能被找到。 “站住!”柴彬厉声开口,同索容都想抢了这份头功。 毕竟目标一共就两个,解决掉一个沈舒意,他们至少能同萧鹤羽交叉,而一个也没能解决掉的那个,大概不会好过。 故而倒不是沈舒意多重要,可两人却都紧追着不放。 因为在悬崖之下,一行人没能带下来几匹马,柴彬从手下手中抢了一匹,率先朝沈舒意追去。 男人骑在马背之上,弯弓拉箭,直瞄沈舒意的背影。 “沈小姐,今日柴某便送你上路!”柴彬冷笑出声,下一刻,便打算放手。 沈舒意似有所察,在那一瞬,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柴彬。 “柴大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或者说,有些秘密柴大人一定感兴趣。” 少女面无血色,却美的惊心动魄,有一种不可亵玩的高贵和冷艳,疏离凉薄中又带了些矛盾的温柔,只让男人按捺不住的想要征服和掠夺。 而此刻,她腿上的衣摆,嫣红刺目,显然,腿上的伤让她不可能再走更远。 柴彬眯了下眼,及时收手。 他翻身下马,先索容一步冲到沈舒意面前,一把将沈舒意抓到自己身前,长刀横在沈舒意脖颈之间,连带着狠狠嗅了一口:“沈小姐真香~” 紧追来的索容,冷眼看着柴彬:“还不杀了她!” 第409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柴彬冷笑道:“她是我的!不劳索大人费心,索大人与其在这多管闲事,还不如想想如何向殿下交差!” 索容脸色阴沉,他领的本就是刺杀谢璟驰的命令,柴彬不过是他的援手。 眼下,柴彬得了沈舒意,他却无法交差。 索容恨恨的看了柴彬的方向一眼:“继续搜,谢璟驰必定也在这附近!” 闻言,沈舒意幽幽道:“谢璟驰抢了我救命的伤药,又扔下民女逃命,枉为君子!还望索大人好好搜查,务必要杀了他!” 索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伤势,似在思量她话中真假。 柴彬则是道:“她身边有个精通药理的女人,身上当是有不少伤药,眼下这副模样,想来话是真的。” “你在何处见的谢璟驰。”索容问。 沈舒意指向江岸:“我比谢璟驰晚了一刻钟被冲上岸,他朝东边而去,入了林中,我担心夜色深沉林中有猛兽出没,故而向西沿着江岸而行。” 沈舒意的话挑不出毛病,索容思量片刻,沉声道:“谢璟驰必定是想回到林中找人接应。” 毕竟向东仍是猎场的密林,虽然相离甚远,可若是能遇到大比结束归程的人,他或许能侥幸得救。 不仅如此,向东挨着猎场的密林处,亦有一处村落。 旁人不知,他们却是知道的。 索容瞳孔发亮,又或者,谢璟驰是奔着那村子去了! 眼见索容带人离开,奔向东侧,沈舒意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旁人或许确实不知那边有村落,可这猎场就在玉佛寺的山崖之下。 她在这住了数年,不说对这一带了如指掌,也是相差不多。 盯着索容追去的背影,沈舒意忍不住想,看来谢璟驰的运气不错。 * “沈小姐,真巧,没想到你终究是落在了柴某手里!”柴彬一手拿着刀,另一手抓住沈舒意的头发。 沈舒意被迫后仰,柴彬则是趁势在她脖颈旁深吸了口气。 “当初我那外室,其实不是沈静安那蠢货声张的吧!”柴彬声音冷沉。 沈舒意也不慌,轻笑了笑:“柴统领果然比我那哥哥聪明。” 柴彬目光阴沉:“倒是我小瞧了沈小姐!这么说来,那日将我套于袋中暗下黑手的,也是你!”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柴彬不是有勇无谋的蠢货。 虽说他的城府未必就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却也绝非庸人。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感叹道:“柴统领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就知道瞒不过您。” 这话看似赞美,可在柴彬听来,却说不出的讽刺和刺耳! 想他柴彬,少年得志,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耍的团团转! 柴彬抓着沈舒意头发的手猛的收紧,另一只手利落的将刀插回刀鞘,而后大手掐住沈舒意的脸颊:“沈小姐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想没想好怎么死?” 严格来讲,沈舒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妩媚多情、身段妖娆的女人,实在不成,温柔小意的也成。 沈舒意这丫头看着太冷,让人提不起兴趣。 但偏偏,她那副冷清的模样又实在让男人忍不住征服,尤其她身上那种宠辱不惊的气质、谈笑间将他甚至是三殿下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让柴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样的女人跪下求饶会是什么模样! 沈舒意杏眸冰冷,声音清冽:“我怎么死无妨,重要的是麓山之战那十万将士实在死的太惨。” 柴彬眯了下眼,他抬手让周遭围着的刺客散开。 “沈舒意,你想说什么!”柴彬相信,沈舒意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一个连萧鹤羽都敢戏耍的女人,不会无故提起当年旧事! 沈舒意杏眸幽深:“柴统领当真以为,当年做的局,万无一失?” “又或者,柴统领以为,姜将军阖府蒙冤遇难,真就毫无破绽?” 柴彬的气息都乱了几分,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竟然会知晓他们这么多秘密! 下一刻,他便听沈舒意继续道:“还是说,江南水患频发,官银被贪,萧鹤羽以为他真就能愚弄天下之人?” 柴彬瞳孔微缩,掐着沈舒意脸颊的大手,收的更紧,他声音冷鸷:“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沈舒意听得出他气息微乱,分了心神。 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冷笑道:“麓山之战,十万将士惨死、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姜家满门忠烈蒙冤、为尔等一己之私,却遭灭门之祸!江南水患反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柴统领却助纣为虐!” “柴彬,你实在该死!” 话落的一瞬,沈舒意拔下头上的一枚金色海棠花簪,转头便朝柴彬的脖颈刺去。 柴彬虽被沈舒意乱了心神,可警觉却已然成了他的本能。 他扬手一把沈舒意甩开,另一只手则摁在那枚发簪上,猛的将其拔出。 沈舒意被甩在地,已然力竭,唯独一双眸子亮的带着些诡谲。 沈舒意嘴角吐出一口血来,她看向怒不可遏的柴彬,笑着道:“柴统领可还记得,你也曾言‘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闻言,柴彬喉咙发紧,双目猩红,他恍惚了一瞬,似是有所触动。 “沈舒意!你到底是什么人!”柴彬怒声道。 沈舒意嘴角挂着血迹,笑了笑。 一旁的手下有人催促:“柴大人,索大人他们快折回来了,这女人还是尽快杀了为妙!” 沈舒意神色清明,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见丝毫慌乱。 柴彬两颊微动,带着抹不甘道:“带回去见殿下!” 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决不能轻易杀掉,否则…这些事一旦泄露出去,便会置三殿下于万劫不复! 闻言,沈舒意勾起唇角,算计得逞,萧瑟的寒风中,狼狈的少女自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下一刻,柴彬上前,抬手重重击在沈舒意的后颈。 沈舒意眼前一黑,陷入昏厥,而在昏厥前,她的视线落在柴彬脖颈,那处有自己的发簪留下的一道口子,不深亦不致命。 柴彬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脖颈,莫名觉得少女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第410章 谢大人疯了! 下一刻,柴彬道:“先回去同殿下复命!” 说罢,便有刺客上前,将沈舒意扛起。 “大人,还搜不搜谢璟驰……” 柴彬蹙眉道:“先回去!” 沈舒意知道的这些,不亚于谢璟驰,谢璟驰虽然像狗皮膏药般盯了他们许久,但至少他眼下查的一直是江南水患一事。 可沈舒意所知,却比谢璟驰更甚。 他必须先回去向萧鹤羽复命,毕竟没人知道沈舒意现在知道多少。 柴彬一行人转身,才打算离开,便见十米开外站着个满身血迹的蓝色锦袍男子。 谢璟驰面色苍白,一双眼因为染了血迹,原本漆黑幽深的凤眸这会显出几分诡异和戾气。 “把她放下。”谢璟驰冷声开口。 柴彬愣了片刻,不由得大笑出声:“哈哈哈!真是天佑我柴彬,看来今日这功劳注定是我柴彬的了!” 柴彬怎么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抓了一个沈舒意不算,这位谢大人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来。 “谢大人不是往东跑了?看来,您同这位沈小姐倒是关系匪浅,啧,真是让人艳羡啊。”柴彬讥笑着开口,满眼凶光。 一个为了让另一个脱身,刻意将他们引开,一个却又因为另一个被抓,主动露面。 谢璟驰扯了下苍白的唇瓣,笑的有些诡异:“柴大人真啰嗦。” 柴彬说不出缘由,只觉得那双眸子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深沉浩瀚的杀意,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偏又让他觉得说不出的不同。 柴彬只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更觉得谢璟驰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谢大人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救下沈舒意?原来人人称道的谢大人,也不过如此!” 柴彬觉得谢璟驰露面,就是个昏招,实在枉费了沈舒意一番情谊。 啧,真是可惜! 谢璟驰勾起唇角、凤眸冰冷,苍白的俊脸因为失血过多,此刻宛若鬼魅,他迎风而立,手握长弓。 此刻,谢璟驰缓缓将长弓抬起。 柴彬见着这一幕,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谢大人莫不是疯了!” 他这一笑,周遭一群刺客也纷纷大笑起来。 众所周知,谢璟驰是个文官,不通武艺,且毫无内力! 眼下,他瞧见的是什么? 一个眼睛受伤的瞎子,竟然妄图同他交手? 他也配! 谢璟驰垂下眸子,手中搭上一枚随意捡起的断箭,那枚箭矢的箭头已然不再,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支箭身。 此刻那箭拿在一个满身是血、不通武艺的文官手中,更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柴彬再度大笑出声,只觉得纵是自己,这样浑身是伤的情况下,也没有把握盲射,更何况,他弓上搭着的可是一支断箭! “谢大人怕是从崖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的应和声还未断,‘咻!’半支断箭撕裂虚空! 周遭万物骤然静止,天地间似乎只剩这一支断箭,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似黑云压城,千军万马扑面而至。 强悍刚烈、锐不可当! 柴彬眯了下眼,瞳仁中倒映着那飞来的半支箭身。 他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险,却又觉得自己这感觉荒谬可笑! 下一瞬,血光在眼前炸开,柴彬还未反应过来,那半支断箭便没入他的一只眼睛。 “啊——!!!” 柴彬撕心裂肺的吼声响起,他眼球被射爆,剧痛袭来,视线里尽是一片血肉模糊。 柴彬一只眼被射穿,他骤然失去平衡,下意识伸手去捂眼睛,却能察觉到那半支断箭就插在自己眼中。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终日猎鹰,最后却被鹰给啄了眼! “啊啊啊!!!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柴彬怒吼出声,浑身发抖,剧烈的疼痛自眼睛那处,像是蔓延至全身。 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柴彬知道,至此自己这只眼,再无康复的可能! 谢璟驰凤眸阴翳,晦暗莫测,少了些平素常有的清正散漫,多了些戾气和邪肆。 柴彬视线模糊,跌坐在地,抬眸看去,一片朦胧中只觉得面前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刺客们尽数冲了上去,谢璟驰不急不缓,捡起了五枚长箭,五箭齐发,瞬间周遭爆开一团团血雾。 只一次出手,他们便死了十人! 柴彬喉咙发紧,气息不稳,下意识道:“你…你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这样的身手…大乾没人能做到! 谢璟驰缓缓朝他走去,周身煞气逼人,眉宇间满是阴鸷和残忍,像在看一个死物。 “废话真多。”谢璟驰冷笑着开口。 慑于他身上的气势,一群刺客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 他们本就不到二十人,眼下已经死了过半。 柴彬厉声道:“这般回去,你们也都逃不过一个死!” 柴彬的话一出,一行生了退意的人蓦然惊醒,是了,他们就算能活着回去,三殿下也不会饶过他们! 既如此,还不如搏一搏,杀了谢璟驰,或许他们尚有一条活路! 几人再度朝谢璟驰冲去,只觉得他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种种,不过侥幸罢了。 谢璟驰凤眸狭长,淬着森森寒气,俊美的仿若妖邪。 男人掌心忽然多了半张银白色的面具,他覆于脸上,只露出一张苍白漂亮的薄唇。 面具覆于面上的一瞬,数道手执长兵的身影从天而至,为首的是一个身段妖娆、徐娘半老的女人,还有一手使硕大流星锤的彪形莽汉! 一行人姿态谦卑,齐齐半跪于地,恭敬道:“参见主上!”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阴恻冰冷的声音自唇瓣吐出:“都杀了,除了柴彬、吕谦、索容。” “是!” 男人话落,一行早就按捺不住的人,当下冲了出去。 那容貌艳丽的女人冷笑道:“都别和老娘抢!” 另一个大汉则如入无人之境,两只流星锤抡的虎虎生风:“吃老子一锤!” 柴彬看着那戴上面具的男人,瞳孔紧缩,惊惧不已。 “不…不!!!” 他只当是自己眼睛受伤,当下闭上仅存的那只眼,晃了晃剧痛不已的头,再度睁眼看去。 一息间,恐惧和绝望如密云将他吞没,他轻颤道:“苍…苍狼王……” 第411章 直觉 此刻,猎场的密林中。 赵宝鲲一行人陆续脱险,将刺客解决。 “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赵宝鲲沉声吩咐,脸颊上都挂了几道彩。 “是。” 赵雪卿眼角泛红,却还算镇定:“不知道表妹现在怎么样了。” “宝鹏带人去搜了,表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赵宝鲲开口安慰,这一场搏杀,给他添了些沉稳硬朗。 “主子,没搜到什么,没死的也都服药自尽了!”赵宝鲲的亲信上前道。 “再查查,这么多人,总会有些蛛丝马迹。”赵宝鲲眸色凝重。 “是。” 片刻后,一人道:“主子,这人身上搜到几张金叶子!” 赵宝鲲接过后,仔细打量起那几张金叶子,金叶子质量极好,做的栩栩如生,只是,这也仅仅能证明,派出这些刺客的人非富即贵。 可想要定他们的罪,却是不成。 赵宝鲲守护思绪:“连翘姑娘呢?请她再看看这些刺客服的毒。” 赵雪卿道:“连翘方才同表妹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这会还没有消息……” 一场恶战,所有人都要休整一番。 而显然,这边的战斗结束,另一边却未停止。 诚如沈舒意所料,萧廷善并未放过这个顺手牵羊的机会,他趁乱派出了蒙括,想要将连翘劫走。 毕竟对萧廷善而言,即便如今连城已经认沈舒意为主,他劫走连翘只会让他更加厌恶,但这也总好过眼下这般被动。 连翘躲在一处,看着九俦同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打在一处。 蒙括实在没想到,竟然又会遇上九俦。 他虽知道这人是那位沈家小姐的人,却也没想过他会被派来守着这个医女! 九俦同蒙括打的酣畅淋漓、难解难分。 这段时日有连城先生帮着调理,他身上的伤大好,再加上同亢龙锏熟悉了一阵,越发觉得这兵器趁手好用,如有神助。 与之相反的则是蒙括,蒙括也说不清缘由,这段时日只觉得气虚力短,每每交手,根本撑不了多久。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苦练,可越是苦练,他就越是虚的厉害,像个恶性循环。 蒙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眼下他同这人交起手来,只觉得越发明显。 明明第一次交手,他还有把握险胜此人。 可如今…他险些没撑到二十个回合! 就在这一瞬,九俦手中的亢龙锏朝着他脊背狠狠打去,蒙括踉跄了一步,回身应敌。 而后,下一刻,他却因为长刀被亢龙锏制住,力竭不怠,长刀当即被震飞。 蒙括反应不及,紧接着,亢龙锏直插入他胸口。 “啊!!!”蒙括低吼出声,双目泛红,看向九俦的眸子里多了抹狠意。 九俦神色如常,深邃的五官上一双深情的眸子冷漠又凌厉。 蒙括不甘,一脚踢起脚边的长刀,落于手中,再度冲向九俦:“小子,拿命来!” 九俦凌空翻转,亢龙锏和长刀缠在一处。 蒙括处处受制,终究有些沉不住气,铤而走险下,未能扛住九俦的攻击。 情急中,蒙括抬手去挡,亢龙锏的尖端直没入蒙括的手掌,一瞬间,血流如注,钻心的剧痛瞬间袭来。 “大人,该撤了!”手下有人忍不住提醒。 蒙括两眼猩红,但也知道,自己若再留在这,怕是要折在这。 他深深的看了九俦一眼,此子绝非庸人,倒不知为何愿意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 “撤!” 蒙括含恨收回视线,眼见优势全无,只得带人撤退。 九俦挂念沈舒意的安危,故而也并未恋战。 一行人撤走后,连翘从藏身处爬了出来,红着眼道:“不知道意姐姐怎么样了。” “你和琴心剑魄一道,我带人去搜。” “好!” * 这边逐渐归于平静,萧廷善那边没多久,便收到了消息。 听闻蒙括失手、且身受重伤,萧廷善的眼眸沉了几分:“殿下那边呢?” 闻人宗低声道:“暂时还没消息。” 萧廷善拧了下眉心:“一点消息也没有?” 闻人宗颔首。 二人对视一眼,萧廷善缓缓道:“殿下这次派了不少精锐,就算未能得手,也不至于到这会音讯全无。”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离大比结束也就一个时辰了,是成是败,总不能一点消息也未传回来。 “柴彬、索容那边也没消息吗?”萧廷善忍不住再度道。 柴彬和索容武艺皆是不俗,只不过这次索容主攻,柴彬配合,就算索容出了意外,柴彬总该有机会撤离才对。 闻人宗道:“只知道沈舒意和谢璟驰极其能逃,赵家兄弟拖住了一批刺客,又借安王和十二皇子之手拖住了另一批,到最后,也不知这二人会死在谁手中。” “你就确信沈舒意和谢璟驰会死于今日?”萧廷善缓缓道,声音很轻。 他也说不清缘由,只是直觉萧鹤羽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不论沈舒意还是谢璟驰,都不是泛泛之辈。 闻言,闻人宗亦是沉默下来。 毕竟谢璟驰不论,就连他也被沈舒意那个女人耍过! 萧廷善缓缓道:“阿宗,你说,什么情况下才会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闻人宗冷声道:“都死了。” 萧廷善远远看着自己所设的陷阱,又抓到一只山狸,再度道:“可沈舒意和谢璟驰,有那样的本事么?” 他知道,沈舒意身旁确实有几个高手,谢璟驰也不例外。 可萧鹤羽麾下,更是高手如云。 难道这样布下天罗地网,也还是不能得手吗? 无端的,萧廷善生出几分烦躁。 他就是直觉,沈舒意那个女人不会死,甚至连谢璟驰也不会。 闻人宗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毕竟三殿下派出去的人,就算未能得手,总不至于连点消息也传不回来。 可自从那些人追去山崖之下,便彻底断了音讯。 “主子,又抓到一头山狸!”仆从将落入陷阱的山狸提了过来,满脸喜色。 他们主子虽然身体不行,可智计了得,这一路下来,所布陷阱之处,无一落空,故而他们也称得上收获满满。 第412章 为什么? 萧廷善拉弓补上一箭,眼底闪过一抹精芒。 没错,他确实不擅武艺,上次因着沈舒意他失了冷静,凭白浪费了那样好的一个机会。 可这次大比,他却不能错过。 他要让乾武帝知道,他并非逞匹夫之勇,即便他不擅骑射,亦能奋力一搏,而非坐以待毙,不战而降。 “听闻江南那边又生水患,消息已经送到陛下案前。”闻人宗再度道。 萧廷善沉声道:“几位先生可想出对策?” 朝廷每年拨银,可江南水患却是每年一次,偶尔好的光景能撑个两年,却始终没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眼下又生水患,乾武帝必会失了耐心,问责群臣,要群臣拿出个对策。 而这个时候,谁能替乾武帝解决心头大患,谁就会一步登天,受帝王重用。 只是这条路,显然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毕竟江南事项多掌控在萧鹤羽手里,旁人想解决水患,就必然要从三殿下手中分一杯羹,而萧鹤羽又怎么会同意别人把手伸到自己的饭碗里? 但萧廷善倒不担心,毕竟他亦代表了萧鹤羽的利益,只要萧鹤羽点头,完全可以推他上位,让他所提之策,得以落实。 在需要的时候,让江南水患得以解决,在不需要的时候,江南水患便又可反复。 “你提的那几条建议,几位先生都连连称好,眼下正在润色,要不了两日,就会交到你手中。”闻人宗道。 闻言,萧廷善心下微安。 眼下枢密院副都承旨空缺,他若能在这次秋猎中得到乾武帝赏识,再提出江南水患的解决之策,届时再由签书枢密院事韩大人提起,这副都承旨一职应当就能落入囊中。 想到这,萧廷善不免又想到秋猎过半,眼下乾武帝对他的印象却不升反降,认为他为了出头逞匹夫之勇。 所以,能否转变帝王的印象,就看这次大比的成效…… “世子,东侧八十米的大陷阱猎到了一头山猪!”仆人兴奋来报! 萧廷善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这一次,沈舒意自己生死难料,想必没本事再坏他的事了! * 另一边。 谢璟驰守在床榻前,视线落在放在那美艳性感的女人身上。 女人名唤红姑,红姑这会被谢璟驰盯的满头冷汗,她咽了口口水道:“主上,这已经是符合你们身份能用的最好的药了,沈姑娘通药理,再用其他,沈姑娘必定起疑。” 谢璟驰凤眸阴沉,半晌,才道:“多久能醒。” 红姑思量片刻:“一盏茶左右。” 谢璟驰挥了挥手,红姑当即躬身退下。 男人仍旧穿着此前那件满是血污的衣服,此刻站在床边,凤眸凝视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 谢璟驰本以为,她替他处理伤口、将那些伤药留给他,不过是因着要把他抛下。 可他没想到,她却以身犯险,为了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将那些刺客引开。 可,为什么? 他不认为她会不清楚,少了他这个负累,她胜算更大,依她的聪慧,总有办法脱身。 谢璟驰苍白的手指轻轻掠过少女干涸的唇瓣,她唇瓣干裂,已然没有平素的美丽,偏他觉得温热又柔软。 半晌,谢璟驰像是想起什么,轻笑了下,收回手。 没等太久,沈舒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眼睛还未睁开,眉心却已经蹙起了几分。 许是因为身上太疼,沈舒意睡的并不安稳。 见状,谢璟驰这才悄声离开。 * 沈舒意是在一阵昏沉中转醒的,她喉咙沙哑,像在冒火,骤然放松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老旧的屋顶,米色的床帐悬挂在两侧,而她身上盖着一床崭新的被子。 沈舒意拧了下眉心,转头看向自己肩膀处的伤口,伤口似乎已经被人包扎过,虽然依旧疼的厉害,但至少还算干净整洁。 沈舒意撑起身子,打量了一番四周。 和她想的不同,她没有出现在柴彬或者萧鹤羽的地牢里,也没有被关在某个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柴房。 她唇瓣干的厉害,沈舒意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 这是…密林西侧的那座村落…… 从这个角度,仍能看到远处高耸的群山,能感受到林间森寒的凉意。 这会夕阳如火,只在一座山的山后露出了一角,溢出的火红色光影绚烂夺目,仿若碎金。 她没落在柴彬和萧鹤羽手里? “姑娘醒了。”有一个穿着花布棉衣的妇人,推门而进,手里端着一杯热汤。 “阿婶,我怎么会在这?”沈舒意温声开口,视线掠过妇人粗砺开裂的手指,还有眼角的皱纹。 “是一位将军,将你和一位俊俏的公子扔在了这,还留了几名侍卫,说要先回去复命。” “将军?”沈舒意拧起眉心,眼里多了抹思量。 难不成柴彬的运气背到了极点,未能将她带走,反遇到了对手? “是,骑着高头大马,可威风嘞,还给我们看了什么令牌,可惜我们都不识字。”妇人腼腆的笑了笑,似乎怕冲撞了沈舒意。 沈舒见问不出什么,温声道:“能不能麻烦阿婶带我去见见那位公子。” “可以的,他在另一个房间。” 说罢,沈舒意踉跄着跟在了妇人身后,因着小腿上的伤,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可似乎那伤比想象的要轻,踩在地上痛感不重,倒比预想中的要好些。 外面寒风刺骨,沈舒意才一露面,便打了个寒颤。 那妇人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当下转身拿了床被子出来,披在沈舒意身上。 “小姐…我们这没有斗篷…您身上有伤,裹上这个会好些。” 沈舒意没拒绝,她身上的衣服似乎被屋内的热气烘干了大半,但毕竟始终穿在身上,仍旧带着潮意,并不舒服。 被子骤然裹在身上,带着淡淡草木香,还夹杂着丁点存放已久的霉味,算不得好闻,可暖意却是真实的。 “阿婶,这个就很好,只是我弄脏了你们的被子……”沈舒意轻声道谢。 妇人被她的笑容晃红了脸,忙道:“不要紧,那将军给了我们不少银子,嘱咐我们好好照顾你们。” 第413章 好人难做啊 闻言,沈舒意弯起眼睛对妇人笑了笑,倒是安心下来。 倒不知是朝中的哪位将军,不过不管怎么看,她和谢璟驰倒是命不该绝。 虽说她心下早有谋算,可眼下不必再同柴彬和萧鹤羽周旋,沈舒意亦是觉得轻松许多。 “姑娘,到了。” 妇人掀开厚重的门帘,侧身请沈舒意进来。 此刻,房内。 谢璟驰脸色苍白,靠坐在床榻上,凤眸盯着面前正替他‘处理’伤口的‘郎中’,声音低哑:“你到底会不会?” 冒充郎中的薛展顿了顿,看向额上渗出一层薄汗的谢璟驰:“???” 听见外面响起说话声,他当即凑上前压低声音:“主上,我根本没碰到你。” 他又不懂医,就是装装样子,根本连动都没动他一下。 谢璟驰抬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碰了。” 薛展满眼迷茫,贴着的八字胡一颤一颤。 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呜呜…… 眼见脚步声响起,谢璟驰凤眸幽深,低声道:“不会就滚出去!” 恰巧,沈舒意推门进来,薛展忽然就开了窍,当下顿悟,板着脸道:“你躲什么躲?这腿是不想要了!” 沈舒意进来的一瞬,就瞧见那年岁不算太大的郎中,动作粗鲁的摁住谢璟驰的腿,看样子正打算替他上药。 可他动作实在笨拙,这一下,拇指直接摁在了伤口处。 原本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处,忽然又裂开,豆大的血珠一颗接一颗的往外渗! 沈舒意下意识拧了下眉心,转头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男人。 谢璟驰比她伤的更重,这会状况实在算不得好。 男人一张脸没多少血色,显出不正常的苍白,这会唇瓣干裂,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唇瓣紧抿,倒是没有做声。 薛展见状,一时间变本加厉,不客气的数落道:“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疼都忍不了,可怎么能行! ” 薛展一面说,一面将伤药胡乱洒在谢璟驰的伤口处。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那药粉几乎都撒在了谢璟驰的衣襟上,渗血的地方,那是一点药也没有。 “我给你包扎一下,我们家这伤药都是祖传的,保管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薛展一面自夸,一面去扯细布替他包扎。 眼见着薛展拎起谢璟驰的腿,将细布绕了两圈,沈舒意欲言又止。 下一刻,因为手滑,谢璟驰的腿直接从薛展手里掉了下来,摔在铺着床褥的榻子上。 谢璟驰闷哼出声,抬眸看向薛展,一双凤眸阴沉沉的像是要吃人。 薛展挑了下眉头:“怎么样?我这药不错吧!我就说这药是祖传的,今个儿遇上我算你运气好……” 细布被胡乱缠了几圈,实在难以直视。 沈舒意到底看不下去,上前两步,温声道:“我来吧。” 薛展转头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舒意:“你来?你一个黄毛丫头你懂这些?回头这伤若是养不好,你负得起责?这伤药你知道用多少?这细布你知道怎么缠?” 见状,沈舒意终于理解为何谢璟驰是这副忍无可忍的表情。 沈舒意笑眯眯的看向薛展,温声道:“民女确实不擅治伤,但是堵住先生的嘴还是可以的。” 薛展顿了顿,忽然静音。 谢璟驰冷眼瞥向他:“滚出去!” 薛展一时间,泪眼汪汪,他冤不冤啊!!! 长叹口气,薛展对谢璟驰投去一个‘主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表情,这才转身离去。 一面走,薛展一面摇着头:“好人难做啊……” * 薛展离开,那妇人看了看两人,当下道:“我煮了些驱寒的姜汤,这就给你们端来。” 说罢,妇人亦是转身离去。 逼仄狭小的房间,因为依山,带了些特有的霉味,但屋子里炭火烧的很旺,连空气都被烘烤的暖洋洋的。 沈舒意将披在身上的被褥取了下来,整齐的放在一旁,这才转身看向床榻上的谢璟驰。 “看来我和谢大人的运气,还不错。” 沈舒意笑着开口,清冷的眉目间带了些别样的温柔。 谢璟驰亦是在打量她,老旧的木桌上点了盏油灯,倒映在少女身上,柔和了她的轮廓。 谢璟驰勾起唇角,因着在她口中,自己被和她放在一起,忽然生出几分喜悦。 沈舒意拿过薛展留下的药箱上前:“我替你重新处理下伤口。” 谢璟驰没拒绝,看着少女拿剪刀仔细将薛展缠的乱七八糟的细布剪开,沉声道:“为何舍命救我?” 沈舒意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谢大人还不曾为我解惑,那名单是作何用。” 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沈舒意的视线却是落在他的伤处。 “依沈小姐的聪慧,总能猜到。” 见他仍不打算说,沈舒意便再度道:“为了扳倒萧鹤羽。” 这一次,谢璟驰没做声。 少女坦然而从容,既不打算挟恩图报,也不打算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而是将她的私心和目的,平静的摊开在你面前。 可偏偏越是如此,却越是让人觉得心口涨涩。 谢璟驰道:“你同萧鹤羽有仇?” 沈舒意想了想,除去在猎场那次,倒不算有,只是萧廷善依附于萧鹤羽,萧鹤羽的势力早晚会落入他的口袋。 再加上萧鹤羽其人草菅人命、阴戾跋扈,大乾江山若是落在他手里,只会民不聊生。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沈舒意都不希望他赢。 “算是吧。”沈舒意没否认,替谢璟驰将腿上的伤处用洁净的细布,仔细包扎好。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薄唇轻启:“算是?”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笑道:“我看他心生厌烦。” 谢璟驰顿了顿,道:“那沈小姐看谢某一定心生欢喜。” 沈舒意:“……” “谢大人的脸虽然好看,可着实大了些。”沈舒意将他腿上的伤处理好,视线落在他腰腹处。 沉默半晌,念着他另外两处伤,一处在胸口,一处在左臂,沈舒意顿了顿,试探道:“要不,谢大人把衣服脱了???” 第414章 一字千金 沈舒意的话音才落,房间里便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谢璟驰一双凤眸眼尾微挑,明明是凌厉的走势,偏比萧鹤羽那双桃花眼还要勾人。 沈舒意被他的视线盯的有那么一丁点不好意思。 可她不过是觉着,那几处伤都在身上,这衣服本就破破烂烂,处理起来也不方便,实在碍事。 半晌,谢璟驰沉声道:“没想到沈小姐会有这么无理的要求,沈小姐把我当什么人了?” 沈舒意:“……” 恩,没想到这位谢大人还挺守男德。 沈舒意长叹口气:“既如此,我唤方才那郎中过来。” 一听这话,谢璟驰的神色僵了几分:“沈姑娘若想害我,大可直言。” 沈舒意:“……” 她好难啊! 沈舒意抬眸打量起面前的男人,能从他眼里瞧见一抹愤怒。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声音放软了几分:“要不谢大人再同我说说,那笔官银是怎么回事?” 少女一双眼睛晶亮,带着几分乖觉,灵动又机敏,这会小心的试探着,将身上所有的尖刺都收整起来。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靠在床榻上,缓缓道:“可以,一处伤口一个字。” 沈舒意:“???” “谢大人还真是一字千金啊!!!” 沈舒意心下暗骂,可到底,人是自己救的,俗话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算是为了早点送萧鹤羽上路,这委屈她认了! 当即,沈舒意拿过剪刀,先是将谢璟驰的几处伤口外的衣襟,都修剪的整整齐齐,确保伤口完全露出。 再之后,她将伤口冲洗干净,重新上药。 不得不说,那郎中虽然啰嗦,可药倒是不错,就算比不上连城先生调配出的药,但有些成分,确实神来之笔。 “沈小姐就只是为了扳倒萧鹤羽?”谢璟驰忽然开口。 沈舒意愣了片刻,点头道:“不然?” 谢璟驰叹了口气,垂下眸子,带了几分惋惜道:“真遗憾,谢某还以为沈小姐是对我芳心暗许。” 沈舒意顿了顿,轻笑出声:“谢大人的脑子,是不是在落江时进水了?” 闻言,谢璟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黑眸直视着沈舒意,幽深晦暗,带着些凛冽的寒意。 沈舒意喉咙发紧,收回视线。 别说,谢璟驰不笑的时候还挺唬人,毕竟相传大理寺石阶的血,用上十几桶水都冲不掉。 这样的人,她还是少惹为妙。 可转念,沈舒意又觉得不服,谢璟驰这命要不是她,说不定早就死个十回八回了,他哪来的底气理直气壮? 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直到身上的几处都处理完,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谢璟驰头顶:“低头。” 谢璟驰顿了顿,倒是乖顺的将头低下,递了过来。 少女的手指落于发丝,动作轻柔,离的近了,谢璟驰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香气,混杂着些苦涩的药香,却依旧让他觉得好闻。 沈舒意的手指在他发丝间轻轻拨了拨,眉心微蹙。 这处外伤倒不是十分严重,只是流出的血已经结痂,凝在了一起。 沈舒意转身用细布蘸了些温水,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谢璟驰喉结微动,忽然想要知道,她对谁都这样好吗? 见他动了动,沈舒意手上的动作停住,问:“疼吗?” “还好。”谢璟驰沉声道。 闻言,沈舒意便继续替他上药,本想说,他最好将这处的头发剃掉,这样效果会更好些。 可想想,谢璟驰的俊美可是连乾武帝都要赞一声的,他又怎么可能顶着少了一块的头发去上朝。 这般想着,沈舒意便替他将药上的更仔细了些。 “你引开柴彬,打算如何脱身?”谢璟驰再度开口。 沈舒意替她处理好伤口时,正巧妇人推门进来:“公子,小姐,我这是两碗姜汤,你们喝下驱驱寒。” 沈舒意转过头,温声道谢:“多谢阿婶。” 妇人腼腆的笑了笑:“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我帮你们下了两碗汤面,你们若是不嫌弃,就垫垫肚子。”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托盘上摆着两碗色泽清亮的鸡丝汤面,上面洒了些香葱碎,看起来颇为诱人。 沈舒意再度道谢,谢璟驰则是道:“还请婶子替我们准备两套衣服。” 说罢,谢璟驰递出一枚银锭子。 妇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那将军给的银子已经足够,我这就去帮你们找找。” 妇人话落便匆匆离开,沈舒意转头看向他道:“忘了问谢大人,我们是如何脱身的?” “沈小姐将谢某藏于草丛中不久,安远将军率兵经过,谢某便向安远将军求救。” 沈舒意诧异的看向他:“你服了闭气丹还能起身?” 她给谢璟驰的闭气丹,虽不会完全闭气,可行动一定受阻,尤其是在前面一个时辰。 谢璟驰浑身是伤,却还能爬得起来? 谢璟驰沉默半晌,道:“谢某只服了半颗。” 沈舒意:“……” 恩,很好。 这半颗估计都是谢璟驰客气的。 果然是心眼子堪比马蜂窝,满肚子弯弯绕绕,胜过山路九曲十八弯的谢大人。 沈舒意收回思绪,在脑海里搜索起安远将军这人。 只是怎么想,都没多少印象。 大乾朝官职甚多,她久处闺中,不可能认全,只是幸得相救,未能言谢,实在可惜。 说话间,妇人再度推门进来。 这一次,她手中多了两套衣裙,妇人小心道:“民妇家中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物,这两套衣物是刚刚去附近裁缝家买的,就是不知道是否合身。 ” 沈舒意抬眸看去,一套青蓝色的襦裙,款式虽同京中虽没法比,却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另一套男士的依旧是件藏蓝色的锦袍,上面以雪景山石为背景,绣着猛虎下山的图案,绣工一般,构图却极为巧妙。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打量起那幅猛虎下山图,不由得道:“这图倒是做的精巧,正衬谢大人。”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转头看去。 猛虎下山,必有伤亡。 沈舒意这是认为,他会镇御邪灵、大杀四方。 第415章 正是相配 那妇人闻言,眼里亦是多了抹笑意。 “公子和小姐都是顶好的样貌,不论穿什么都是极好的,只不过裁缝家现成的衣服少,没什么可选。” 许是因为沈舒意和谢璟驰都算好说话,妇人的话倒也多了起来。 沈舒意笑了笑,温声道:“这样就很好,阿婶费心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小姐有事再唤我。”妇人笑着开口,眼尾带了几分褶皱,颇为和善。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可用帮忙?” “恩,劳烦沈小姐了。”谢璟驰应了一声。 沈舒意上前将他扶起,许是状况好了许多,这一次,谢璟驰没将太多的力道压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扶着他站起,替他将衣服取了过来。 只是转头看去的一瞬,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了抹思量。 谢璟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原本藏蓝色的锦袍破烂不算,那几处有伤的地方,被她整齐的剪开。 因着他不愿脱了衣服,沈舒意替他包扎的时候,多是用细布裹住伤口,而后在衣服外缠了几圈。 这会要更换衣物,之前所做倒是有一半成了无用功。 沉默半晌,沈舒意道:“看来谢大人要多说几个字了。” 谢璟驰莞尔一笑:“好。” 得了允诺,沈舒意又上前替他将外面缠着的细布逐一拆开,谢璟驰这次站在她面前,身量极高,比起在床榻时少了些乖顺,多了些压迫感。 他垂眸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发现她耐性极好。 这样琐碎的事在她手中,不见半点急切和慌乱,反倒每一处都处理的仔细又认真。 半晌,沈舒意将细布拆开,看向他试探道:“我替你将外袍脱了?” 谢璟驰没做声,漆黑的凤眸直视着她,晦暗不明,宛若暗沉的天幕,要将她裹挟。 沈舒意收手,退后了两步:“要不谢大人自己来……” “好。”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便开口打断。 她上前替他解开外袍,忽然注意到他耳根有些泛红,当即想起他此前一直在发热。 沈舒意倒也没顾忌太多,抬手探向他的额头。 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谢璟驰喉结微动,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凌厉勾人的凤眼,染了些莫名的情愫。 “谢大人还有些发热。” “恩。” “回了猎场最好请太医帮你仔细调理一下。”沈舒意忍不住又替他诊了诊脉。 少女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落在他腕间,很轻,像是鹅毛,偏挠的人心痒。 谢璟驰的脉象雄劲有力,沈舒意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这人实在是强健,虽不会武,可这脉象,却半点也不像是才九死一生、身受重伤的人。 只不过,她上次就觉得谢璟驰的体内经脉不畅,但是她对于此道算不得精通,不敢妄下定论。 若是连城先生来诊,许是能看出个究竟。 “谢大人此前,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念及这过命的交情,沈舒意到底忍不住问了问。 “没有。”谢璟驰声音带着些哑意。 闻言,沈舒意收回手道:“总觉得谢大人经脉不是十分通畅,不过许是舒意学艺不精,大人若有机会,可以请太医好好替您把脉看看。” 谢璟驰没回答她的问题,凤眸直视着她,薄唇轻启:“沈小姐对谁都这么好么?” 沈舒意愣了片刻,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她看向谢璟驰,轻笑道:“谢大人看我像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谢璟驰盯着她看了片刻,沉声道:“这么说来,是谢某的荣幸。” 沈舒意莞尔:“谢大人祖上一定烧了高香。” 谢璟驰忍不住也勾了下唇角。 裹缠的细布尽数被拆开后,沈舒意才欲开口,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忽然顿住。 谢璟驰垂眸看去,原本好好一件锦衣,这会四处漏风,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沈舒意沉默半晌,道:“没想到谢大人喜欢这种风格。” 谢璟驰倒也不觉得难堪,黑眸直视着她,声音低哑:“非礼勿视,沈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对谢某负责。” 沈舒意:“???” 沈舒意沉默片刻,满脸正色,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曾有先生替民女批过八字,直言舒意八字命硬,刑克夫君。” 见她那副如临大敌、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谢璟驰眼里多了抹笑意,再度道:“正巧,也有先生替谢某批过八字,也说谢某八字命硬,刑克六亲。” 沈舒意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久,她终于憋出一句:“这还…真是巧的很……” 话虽如此,沈舒意却在脑海里很快搜寻了一遍关于谢璟驰的记忆。 前世她虽同谢璟驰没多少交集,可这位谢大人无亲无眷、无儿无女的传闻她却是听说过的。 也因着无牵无挂,旁人不敢办的案他办,旁人不敢伸的冤他伸。 就连被追杀被报复,被为难的似乎也只有他一个。 想到这,沈舒意忽然觉着,莫非谢璟驰说的是真的? 否则他怎么就能活了那么多年? 不过这么想着,沈舒意忽然觉得谢璟驰命硬一点,倒是好事。 沉默半晌,沈舒意看向谢璟驰安慰道:“其实…命硬倒也不是件坏事。” 谢璟驰命硬一点,活久一点,许是这天底下的百姓便多了一条生路。 乾武帝算得上是个明君,可再怎样的明君,他高居于宫闱,总有看不见的地方、总有听不到的声音、总有被混淆的真相。 谢璟驰点头:“确实,如此才同沈小姐相配。” 沈舒意:“……” 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她八字不硬,她好怕被谢璟驰克死! 她还想长长久久的活着呢。 第一次,沈舒意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半晌,沈舒意长叹了口气,罢了,克就克吧,她沈舒意百般筹谋,亦是夹杂了数不清的私仇旧怨,可谢璟驰呢? 他所作所求,为何? 既然他为的是这天下百姓,她倒宁愿折了寿数,换他命长。 第416章 不错的选择 眼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沈舒意当下道:“谢大人先换衣物吧,我们得尽早回去。” 她不放心连翘和赵宝鲲他们,眼下还不知一行人安危。 话落,沈舒意转过身走向外间。 里外间隔了道厚重的棉布门帘,窗户虽糊了厚厚的窗纸,却仍旧透着烛光。 谢璟驰转头看向少女的背影,半晌,才收回视线。 谢璟驰一面脱掉身上的衣服,一面道:“沈小姐打算如何脱身?” 谢璟驰又问了一次,沈舒意倒也没隐瞒,缓缓道:“那枚发簪上,淬了毒。” 只不过,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而是会让人备受折磨、痛不欲生的毒。 她先抛出麓山之战、姜府灭门、江南水患三件事震慑住柴彬。 这三件事不论哪一件,都关系着萧鹤羽一党成败,因此柴彬必不敢轻易要了她的性命。 所以,她笃定柴彬会带她回去见萧鹤羽。 不仅如此,她还在金簪上下了堪比断筋蚀骨之痛的剧毒,柴彬痛不欲生,一定会在她清醒之际问她来拿解药。 她人在柴彬手中,柴彬的命却捏在她手里,她倒要看看,柴彬是会将她交给萧鹤羽,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命,与她交易。 届时,不论是见了萧鹤羽,还是同柴彬斡旋,她都有把握脱身,至少她能保证,萧鹤羽和柴彬都不敢动她。 谢璟驰沉默片刻,赤着的精壮身体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显然年头已久,有些则是刚刚留下的。 只一眼看过去,难免让人惋惜,那样完美的肉体上,似是多了许多瑕疵。 谢璟驰神色冷厉,整理好衣襟,沉声道:“可你并不能保证,柴彬不会在剧痛之下,失去理智,折磨你泄愤。” 人性经不起考验,而剧烈的痛苦和折磨之下,更能激发出人性中最残忍的一面。 柴彬曾有过忠君爱国之义,却也为了权势背主投诚。 这样的人,世间千万。 不过是有人被迫揭下了那层皮,有人却仍有机会将自己装点的体体面面。 沈舒意没法保证,柴彬不会在暴怒之下对她极尽折磨。 毕竟,像柴彬那样自大轻狂的人,不会认为他熬不过自己。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沈舒意想,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断筋蚀骨的痛,她又不是没尝过。 沈舒意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 窗沿上的清雪被寒风吹进些许,带来零星的寒意。 屋子里的暖意散去一些,空气清新了许多,带着沁人心脾的舒爽。 沈舒意目光飘远,落在暗沉下来的群山,沉声道:“可这世间本就没有必胜的战局,没人能真的算无遗策,不论输赢,至少有一线生机,换做谢大人,也一样不会引颈受戮。” 谢璟驰没做声,推门出来。 他抬眸看向站在窗前的少女,沉声道:“沈小姐也去换套衣裙,天寒地冻,女子总是要精细一些。” 沈舒意收回思绪,转头看向来人。 谢璟驰身形高大,换上那套藏蓝色的锦袍,越发显得面色如玉。 沈舒意不由得笑开,眼里带了些温柔的星光。 和她想的一样,这衣服果然很衬他。 纵是做工略显粗糙,款式也算不得很新,可确实如阿婶所说,他人长得俊俏,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会在人群中显出来。 沈舒意收回视线,忍不住想着,可惜谢璟驰那会不肯脱了上衣,否则,她倒是有机会见见这位谢大人的好身材。 不过就算隔着衣襟,沈舒意也确信,这位谢大人宽肩细腰、一双修长的腿结实有力,纵是看着清瘦,却让人忍不住赞一句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沈舒意收回视线,接过衣裙道:“劳烦谢大人稍等。” 话落,沈舒意掀开门帘,回到此前醒来的那间房。 谢璟驰背身站在门前,靠在一根柱子上,替她守着四周,眉宇间带着几分散漫,一双凤眼却又凌厉逼人。 红姑扮做丫鬟悄声上前:“主上。” “找件披风和毡帽。”谢璟驰沉声道。 “是。”红姑低下头,觉得主上实在是有些为难她,这东西虽好找,可要想让沈小姐不起疑却不那么容易。 可红姑不想找死,毕竟主上的脾气可向来不怎么好。 不多时,赶在沈舒意换好衣服出来前,红姑将一顶黑色毡帽和暗红色的斗篷送到谢璟驰面前。 谢璟驰瞥了一眼,抬手接过,冷声道:“给我拔了薛展的舌头!” 本来躲在暗处看着热闹的薛展,一听这话,立刻脚底抹油,顾不得旁的, 一路踩着房檐,火速蹿出,头也不回的就跑的老远! 开什么玩笑! 是他演的不够像吗? 做人不能不讲道理啊! 哦,他们主上就从来不讲道理…… “是。”红姑应声,瞥了眼薛展离开的方向,对着暗处做了个手势。 当下,两道黑影凌空追去,化作两道残影。 薛展见她来真的,不由得暗骂出声,火烧屁股一般跑的飞快! * 沈舒意从房间内出来时,整个人都觉得活了过来。 原本的衣服被她丢进火盆,她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 她本想同谢璟驰商量,找这家主人或侍卫借两匹马,没曾想,谢璟驰却早就准备妥帖。 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鼻孔喷着热气,一脚不安分的蹬着地。 谢璟驰将斗篷和毡帽扔给她道:“附近的村民没马,侍卫给我们匀出了一匹。” 沈舒意也没客气,将毡帽戴好,问:“只一匹?” 谢璟驰颔首:“你骑,我走就好。” 沈舒意顿了顿,想了想他那一身的伤,当下道:“一起吧,谢大人。” 谢璟驰抬眸看向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沈小姐不担心清誉?” 沈舒意笑了笑:“左右天色正暗,戴着毡帽和斗篷,旁人也认不出我来。” 更何况,她本就不想嫁人,什么清誉不清誉的,于她无碍。 可话说回来,沈舒意忽然觉得,若一定要嫁人,其实这位谢大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417章 该知足了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缓缓道:“可谢某的清誉怕是要毁在沈小姐手中了。” 沈舒意:“……” 沈舒意淡淡瞥了他一眼,率先走向那马,淡声道:“谢大人有命活下来,该知足了。” 言外之意,你还要什么清誉。 谢璟驰转身,视线落在少女纤细的身影下,夜幕中,不由得轻轻翘起了唇角。 * 夜色中山路越发难行,尤其为了赶在大比结束前回去,一行人并未绕路,而是选择了陡坡。 所谓的安远将军留下了八名侍卫,沉默寡言,沈舒意倒未曾发现什么不对。 陡坡险峻,谢璟驰坐在沈舒意身后,双手将她圈于怀中。 再加上有披风,沈舒意倒未觉得冷。 反倒随着越行越远,脊背能感受到男人炙热的胸膛。 谢璟驰双臂环于沈舒意身侧,紧勒着缰绳。 一路颠簸,他身上虽有伤,却双臂有力,未见半分晃动。 沈舒意坐于马上,看着漆黑幽静的密林,不免恍惚。 世间的一切像是个轮回。 前世,萧廷善也曾遭遇过无数刺杀。 只是那时她觉得他是善的,便觉得旁人都是恶的。 她也曾与萧廷善共乘一骑,于生死中奔走,也曾在昏暗的光影下,依偎着取暖,于清晨的微光中,期许未来。 可是…人总是能共患难却难共富贵,她与萧廷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场骗局。 “谢大人是个好人吗?”沈舒意忍不住开口,有白色的雾气在嘴边散开。 既然萧廷善是错,那么这一次,她又是对是错? 谢璟驰垂眸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虽见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却好像能感受到她这时的低落。 “不是。”谢璟驰答的干脆利落。 他的答案让沈舒意诧异,却又觉得好像就该如此。 抛开前世对他所知,若是萍水相逢,她或许不会认为他是个好人。 沈舒意道:“为何?” 这一次,谢璟驰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杀孽太重。” 沈舒意愣了片刻,随即释然。 是了,他和萧廷善不同,谢璟驰于外,从来不是一副好相与的模样,他手上染着的血,若是细究起来,或许并不比萧廷善少。 想到这,沈舒意忽然不再纠结于过往,更不纠结于此刻。 她更不再纠结于这一次救了谢璟驰,是对是错,人生从来不是刹那一瞬,而是无数个漫长的日夜。 若她错了,那就如今朝一般,去修正错误。 不论那个人是萧廷善、还是谢璟驰。 没人能永远正确,只求当下,无愧于心罢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杏眸清冷:“杀一人者罪、杀万人者雄,窃钩者诛、窃国者候,谢大人何必介怀。” 谢璟驰微怔,半晌,勾起唇角沉声道:“多谢。” * 时间虽紧,好在两人总算在大比结束前同赵家兄弟汇合。 “表姐,你没事吧,你脸色……”赵宝鲲见状,低声上前。 再回过味来,见沈舒意和谢璟驰共乘一骑,不由得转头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你可不要存什么非分之想!” 虽然这谢大人长得人模狗样,但是…但是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表姐可不能被这副皮囊给蒙蔽! 谢璟驰抬眸看向他,沉声道:“方与沈小姐探讨,沈小姐的八字与谢某正相合。” “相…相合?合什么合!” 赵宝鲲愣了片刻,结结巴巴道。 这好端端的,怎么还合上八字了呢!!! 沈舒意:“……” 她什么时候和他合过八字?谢璟驰这人,是真不要脸!!! 眼见沈舒意不做声,一向沉默寡言的赵宝鹏,这会也忍不住看向沈舒意,闷声道:“表姐,他欺负你?” 沈舒意对上赵宝鹏的视线,长出了口气。 她能说是吗? 宝鹏这孩子当真了怎么办? 打断谢璟驰一条狗腿可怎么是好? 哦对,官银一事,她险些忘了。 “没有,多亏谢大人我们才能得救。”沈舒意缓缓开口。 她话音才落,连翘便跑上前来:“舒意姐,你怎么样?” 连翘声音哽咽,紧抓着沈舒意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她,几乎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沈舒意温声道:“这不好好的吗?我们先出去再说,否则过了时辰,这一场又要白忙。” 见此,一行人也没再耽搁。 沈舒意落后了几步,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江南……”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便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当下道:“官银被换,水患不可。” “不可什么?”沈舒意问,一双澄澈的凤眸直视着谢璟驰。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沈小姐,八个字了。” 沈舒意气笑了:“谢大人头上的伤就不算吗?你把细布还我,药还我!药给我吐出来!” 沈舒意被气的有些炸毛,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怎么说他们也是过命的交情,谁曾想五处伤口她处理了两遍,他却只给算八个字。 谢璟驰眼里多了抹笑意,凤眸直视着她道:“实非谢某恩将仇报,只是伤了头,一时难以想起。” 沈舒意:“……” 沈舒意板着脸,气的不轻,骑在马背跟在赵宝鲲一行人队伍末端,反复思量着谢璟驰所说的那八个字。 官银被换。 也就是说,江南水患朝廷拨下去的赈灾款,根本就没有尽数到达百姓手中。 年年赈灾、年年治水,可水患却始终未能根治。 这银子,怕是都进了柔妃娘娘和萧鹤羽的口袋。 水患不可…不可什么? 沈舒意杏眸清冷,思量片刻,看向谢璟驰缓缓道:“水患不可根治。” 所以上次谢璟驰说天灾人祸,其实是在暗示她,萧鹤羽一党不允许也不接受江南水患根治。 毕竟一旦水患被彻底解决,那么朝廷的这笔数额巨大的银子就会省下来,萧鹤羽也就少了一份不小的进项。 谢璟驰笑了笑,道:“是。” 江南水患,不是治理不好,而是不能治好。 “官银被换,他们如何做到的?”沈舒意蹙眉,轻声发问。 每年的赈灾款,绝非一笔小数目,萧鹤羽如何将其吞进的自己口袋。 对上少女澄明的眸子,谢璟驰的眸色晦暗,沉声道:“沈小姐,十个字了。” 第418章 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沈舒意别开头,唇瓣轻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好堵。 下一瞬,谢璟驰勾起唇角,幽幽道:“沈小姐觉得谢某是否该继续追查下去?” 似是没想到他会有有此一问,沈舒意看向他:“谢大人怕?” 这话问出,沈舒意又觉得不该。 若他怕,早就怕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沈舒意相信,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萧鹤羽的人追杀,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不怕。”谢璟驰也不恼,倒是难得的好耐性。 沈舒意不解:“既如此,自然要查。” 谢璟驰若有所思,继续道:“那沈小姐以为,谢某此举如何?” 沈舒意未加思索,直言道:“仁义之举,利国利民。” 谢璟驰继续道:“是否值得称赞?” 沈舒意才打算开口,忽然回过味来,她抬头看向谢璟驰,却见那唇红齿白、俊美逼人的男人,这会满脸都写着大写的:夸我!快夸我! 沈舒意:“……” 合着谢璟驰绕了这么大一圈,在这等着呢! 沈舒意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谢大人怀瑾握瑜、志洁行芳,更是天纵之才、世间罕见。”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苍白的俊脸多了几分满意:“还有吗?” 沈舒意:“……” 无耻之辈! 奸佞小人! 老谋深算! 老奸巨猾! “谢大人姿容隽秀,貌比潘安,才高八斗、算无遗策,忠君爱国、忧国忧民、劳心社稷,实乃麒麟子转世,是我大乾之幸,亦是我大乾百姓之福!” 谢璟驰抬眸看向身侧的少女,少女板着一张脸,满眼正色,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诚挚,偏又好像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沈舒意着实没想到,谢璟驰还有这种怪癖。 前世可没人告诉过他,这位谢大人这么喜欢旁人吹捧。 下一瞬,沈舒意便听谢璟驰道:“就这些?” 沈舒意实在忍不住,看向谢璟驰道:“这还不够?” 谢璟驰沉默半晌,再度道:“沈小姐所问,谢某一时未能想起……” “当然还有!”沈舒意再度打断,觉着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夸过人。 “谢大人英俊潇洒、胆识过人,博闻强识、文采过人!不仅如此,大人更是鬓若刀裁、目若朗星,玉貌秀容、神清骨秀……” 沈舒意绞尽脑汁,夸了一道。 没多久,一行人来到猎场外围,乾武帝派出的侍卫忙着统计猎物的数量。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弯了弯眼睛,皮笑肉不笑:“谢大人心情好些了吗?” 谢璟驰勾起唇角,漂亮的眉宇间带了几分邪肆:“甚好。” 沈舒意继续道:“那谢大人……” 谢璟驰勒紧缰绳,同沈舒意道:“沈小姐所问之事,实在复杂,今日谢某未能尽数想起。” 顿了顿,谢璟驰看向沈舒意认真道:“下次吧。” 话落,谢璟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舒意盯着他的背影,气到快要呕血! 合着她吹捧了他一道,最后就等到一句:‘下次吧!’ “金珠……”沈舒意翻身下马,一手捂着心口。 金珠一见,立刻上前将沈舒意扶住:“小姐,你没事吧?” 沈舒意面无表情道:“没事,就是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一听这话,金珠急声道:“连翘!快来看看,小姐心肝脾肺哪哪都疼……” 还未走远的谢璟驰,听见身后的话,不由得勾起唇角,眼底亦是多了抹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 沈舒意回到营帐后休息了一会,因着沈清欢和沈美茹也在,她索性带了些书去了姚卉妍的营帐。 沈舒意才进营帐,姚卉妍便瞧见她脸上的擦伤,不由得关切道:“舒意妹妹在林中可是遇了险?伤的可重?” 沈舒意倒也没瞒着,把这事简单的说了说。 姚卉妍光是听着,都觉得惊险万分,忙叫人熬了些驱寒的汤药给她。 “妹妹不若今日就在我这住下吧,左右姑母去了老夫人那,今晚不会回来。”姚卉妍见她带了不少书,温声开口。 “也好,那就叨扰姐姐了。”沈舒意也没拒绝,王家人口单薄清净,这营帐里只她和王夫人,比她那处确实清净许多。 姚卉妍亲热的拉着她:“你回来的晚,倒是没瞧见你大姐的惨状。” 姚卉妍不会武,便也没去凑大比的热闹,何况王家的人不擅武,若她执意要去,还要姑母求人将她带上,她不愿姑母欠了旁人的情分,便只在营地走了走。 没想到,她这没去,倒是看了好一出热闹。 沈舒意确实还没来得及问沈静语的事,她同姚卉妍一道挤在床上,轻声问:“怎么样?她醒了吗?” 姚卉妍笑道:“我倒是一直派人听着动静,人也说不好算不算醒,就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偶尔也会呓语。” “不过我瞧见了她那张脸,红肿不堪,发丝里虽瞧不真切,可密密麻麻却也一片,身上衣服裹的严实,想必还好,只是这副样貌,那个位置怕是别想了。” 姚卉妍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沈舒意当时就在,虽说沈静语捂着,对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看来母亲是要伤心欲绝了,秦家也一定万分失落。”沈舒意轻声道。 “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当心秦家攀咬到你,那雨露我同姑母打过招呼,姑母到时可以为你作证,可明刀暗箭,你还是要小心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瞧见她眼底满是关切,沈舒意的心暖暖的。 她轻笑笑:“姚姐姐,你真好。” 她虽然见过人性的恶,却也庆幸,命运也曾让她见到人性的善。 姚卉妍笑了笑,只是见着她身上的伤,不免心疼:“你同我还说这些。” 两人闲聊了一会,沈舒意想着谢璟驰说的那番话,心痒难耐,当下便翻起书册来。 她将两本治理水患的书夹在了这些书本里,还有一张大乾的舆图,当下仔细研究起来。 一面看,沈舒意一面思量着那日从谢璟驰那处看到的名单,结合江漓查到的消息,将这些人曾任过的官职和地点逐一圈了出来。 第419章 拿镜子来! 身上的伤口虽用了药,却也依旧疼。 沈舒意虽疲惫,却因着这些伤处没多少睡意,翌日,天还未亮,她索性披着衣服在营帐中继续看起书来。 她于水患治理一道并不精通,或者说了解的甚少。 这几日虽在恶补,却始终显得有些外行。 沈舒意坐在桌前,逐一将从谢璟驰那拿到的名单上的人物做了比对,这名单上,有几人已经死了。 另有几人几经调任,任职处不尽相同。 沈舒意便先把五年内,没动过的人所在地圈了出来,一旁写清职务。 而后将死掉之人的职位再用红色朱砂圈出,最后将另外几人调任过的位置画上三角。 待到都忙完,沈舒意跟着这路线做了几次推演,而后发现,这是一条从京城到郦城,再从郦城到雁城的路线。 其中有几处路线虽经过变动,可最终的目的地都是郦城和雁城。 郦城是通往江南的必经之路,而雁城则属于大乾边疆,同罗国接壤。 沈舒意看着自己画出的路线陷入沉思,萧鹤羽要将那些官银吞入自己的口袋,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谢璟驰说,江南水患不可根治,这表明,萧鹤羽手上至少有一条路线,能确保每年的官银都会落入他的口袋。 只是朝堂之上,官员调动,向来皆凭帝王旨意。 就算萧鹤羽能揣测帝心,也绝不会算无遗策,所以,每年的路线他会有细微的变动。 但不论怎样变,重要的几个节点和关卡,必定都是他的人才行。 沈舒意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知道每年向江南一带运送官银的路线。 可向来这种事都是绝密,她想知道怕是不易。 一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谢璟驰。 谢璟驰一肚子的坏水,他立于朝堂多年,又一直在彻查江南水患之事,想来一定知道。 只不过,这人实在让人恨的牙痒。 沈舒意扔了笔,轻轻揉了揉眉心,想着哥哥若是在朝堂上就好了,不至于她如此被动。 可往朝堂上安插人手,实在不易,就算能,也绝非一日之功。 “舒意妹妹。”没多久,姚卉妍也起身,见沈舒意在思量什么,不由得走到她身后。 沈舒意忽然想起姚卉妍家世代经商,不由道:“姚姐姐可知,如何能把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吞进自己口袋,而不惹人怀疑。” 姚卉妍思量片刻,温声道:“第一,要保证这笔银子的来路合情合理,第二,要能填补这笔银子原本去路的空缺,第三,要保证所有经手和接触这笔银子的人能做到守口如瓶。” 沈舒意杏眸清冽,姚姐姐所言同她想的倒是相差不多。 只是,萧鹤羽又是如何做的? 官银一事,又是否同姜延虎一案有关?又是否同麓山之战那十万死去的将士有关? 沈舒意想的头疼,轻叹了口气,便没再想。 姚卉妍见她看的多是些兴修水利的书籍,不由道:“姑父那倒有不少相关的书籍,妹妹若是感兴趣,回头我可以试着同姑母借借。” 闻言,沈舒意笑道:“姚姐姐这可是雪中送炭了。” 正说话间,王夫人裹着大氅从门外进来,见两人都起了,不由得笑道:“今个儿天气冷,我便让人从膳房买了些参汤,想着你们喝点,也能暖和暖和。” 沈舒意抬眸看去,王夫人的眉宇上都挂了层霜雪。 天,确实越来越冷了。 “多谢夫人。”沈舒意起身谢礼。 王太傅家人口单薄,王太傅人虽古板倔强了些,品性却素来不错,故而王太傅夫妇对姚卉妍这个侄女,都很不错。 再加上沈舒意之前帮过姚卉妍,王夫人也接触过她几次,所以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 “听卉妍说你在大比时受到追杀,回头若是想上奏大理寺追查此事,我倒可以请老爷代为说项。”王夫人看着沈舒意的脸色,关切道。 沈舒意摇了摇头,温声道:“背后之人是谁舒意心知肚明,想来最后只会不了了之,夫人的恩情舒意铭记于心,只不想将王家也牵扯其中。” 闻言,王夫人叹了口气,也明白这官场之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了。 “也罢,若你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沈舒意没拒绝,只是想着,谢璟驰眼下便在大理寺就职,人都杀到他头上了,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查。 只是眼下看来,有机会她还是要找谢璟驰打探些消息。 * 此刻,沈静语的营帐内。 秦雪蓉坐在一旁,哭的涕泪横流,只要一瞧见沈静语的那张脸,她便觉得悲痛万分。 她们家语姐儿自幼生得那样一副好样貌,怎么如今竟会遇上这种事! 必定是受人陷害! 沈静语一直高热,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浑身又疼又痒,几次想去抓,手上却好像被人缠了厚厚的细布。 秦雪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更是吵的她心烦。 挣扎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却又觉得一双眼肿的厉害,眼皮似乎都抬不起。 她拧着眉头睁开眼,看向一旁的身影,缓缓道:“哭什么?” 一听她的话,秦雪蓉愣了片刻,连忙起身冲到她身边:“静语,你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看着秦雪蓉哭肿的那双眼睛,沈静语愣了片刻,这才记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她的脸! 她匆忙抬手,缠着细布的手在脸上胡乱摸了起来。 可手上缠着东西,没有触感,她作势要将手上的细布拆掉。 秦雪蓉连忙摁住她:“不能拆!不能拆!太医说了,不能见风也不能见脏东西!容易…容易腐烂……” 沈静语喉咙哽咽,视线都有些模糊。 “拿镜子来。”她低声开口,声音都带了抹颤意。 秦雪蓉摁着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语姐儿,别看了,好好休养一段时日,那些红肿总会下去的……” 这一夜,她一直守在沈静语身旁,太医说了,若是她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唯恐性命堪忧! 好在,静语还算命大,可…可她那张脸该如何是好! 听见秦雪蓉的话,沈静语一把将她挥开,双眼猩红,怒道:“我说拿镜子来!!!” 第420章 会甘心吗? 秦雪蓉被吓的不轻,看着这个自小最疼爱的女儿,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落。 她仍旧没动,只是宽慰道:“太医说了,只要好生调养,总有…总有痊愈的可能。” 这话说出,秦雪蓉的眼泪又砸下一滴。 是啊,痊愈…… 如何痊愈? 就算那些红肿和脓包可以褪去,可语姐的样貌又该如何? “静语,你听娘的,八皇子妃的位置,咱们不想了,凭你的才学总有人会倾心于你。” 秦雪蓉只觉悲痛万分。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被毁掉…… 沈静语面色冷沉,在秦雪蓉的紧张和哭噎中,斥道:“抱琴!把铜镜取来!” 抱琴和执棋两个丫鬟,亦是双眼肿胀。 挣扎片刻,抱琴到底上前,将铜镜取来,交到沈静语手里。 沈静语坐起身,手指轻颤着对着铜镜看去。 入目,铜镜中自己的那张脸,被米白色的细布缠的乱七八糟,只露出的一双眼,也是肿胀难看。 她喉咙发紧,一把将脸上的细布扯了下来。 入目,满脸大大小小的红包连成了小片的‘山丘’,偏那些鼓起的地方似乎被人挑破,露出些黄色的水迹。 再加上整张脸似是敷过墨绿色的药草,这会看起来恶心不已! 沈静语不断摇头,眼底泛起一片泪光。 “不…不……” 她扬手一把将铜镜摔碎,怒声道:“不!这不是我的脸!不会这样的!” “静语!静语!”秦雪蓉哭的痛不欲生,只觉得这痛恨不得落在自己身上。 另一边,沈舒意才回到营帐。 便见二房张氏心情颇好,她身旁带着沈悠然,这会正同沈清欢和沈美茹聊着什么。 见沈舒意掀开帘子走进来,脸上立时堆起笑意:“意姐儿回来了。” 沈舒意柔声道:“二婶。” 沈舒意回来前,梳洗后,脸上擦了些脂粉,点了唇色,故而这会看起来除了脸上带着几道细微的擦伤,倒是没什么不妥。 大抵是觉得喜意太过明显,张氏收敛了几分笑意,故作悲痛道:“听说语姐儿昨日大比摔下马,还遭了马蜂,我便想着喊你们一道过去看看。” 一面说,张氏一面等着看沈舒意的意思,斟酌道:“毕竟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 看着张氏的模样,沈舒意不免有些想笑。 当下道:“二婶说的是。” 见沈舒意点头,张锦萍立刻来了精神,显然同秦雪蓉积怨已久,眼下自然要去看看热闹。 沈舒意倒也想看看,沈静语眼下是个什么模样。 当然,她更想知道的是,沈静语同八殿下的婚事,她打算如何? 一行人一道朝着沈静语的营帐过去,沈清欢跟在沈舒意身侧,忍不住道:“二姐姐在想什么?”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温声道:“在想,大姐姐愿不愿意放弃和八殿下的亲事。” 眼下这情况,沈静语同萧允诚的婚事闹的沸沸扬扬,虽说乾武帝的圣旨始终没下,可这事却也人尽皆知。 沈静语忽然容貌尽毁,必然是不可再嫁到皇家的。 只不过,萧允诚却不能主动撇清这桩婚事。 毕竟之前他端的是一副深情的模样,如今沈静语样貌有损,他便将她一脚踹开,未免有失风度,容易落个薄情寡性之名。 这样一来,不仅会影响他在朝臣心中的看法,更会让乾武帝认为他过于冷血。 虽说萧允诚未必会有那个脑子,可静妃一定会让他继续求娶沈静语。 只是求娶是求娶,她不会真让自己儿子娶了这样一个样貌丑陋的女人。 所以,这风波平静之后,静妃和萧允诚怕是会暗中动手,让沈静语彻底消失。 若是沈静语足够聪明,自当主动撇清这场婚事,或者出家为尼,或者尽快嫁人。 如此一来,这薄情寡性的罪名落不到萧允诚身上,她也会让人赞一句知趣儿。 只不过,她和秦家筹谋了那么久,她,会甘心吗? *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舒意同一行人一道来到沈静语的营帐外。 执棋看着这样一行人,不由道:“主子们见谅,小姐还未醒,现在不能见客。” 张锦萍当下道:“见什么客?我们同静语一脉相承,可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你这么说,倒是寒了人心。” 执棋脸色难看,再度道:“二夫人,小姐真的还没醒,而且太医嘱咐了不能叨扰……” 张锦萍掌家也有段时日,如今嘴皮子也是越发利落。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尚未通报,如今怎的……” 张锦萍话还未说完,营帐内便传来秦雪蓉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一大早就惹人清净。” 话落,秦雪蓉掀开帐帘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张锦萍当下上下打量起来,关切道:“嫂嫂,我这不是听闻语姐儿昨天受了伤么,便想着过来看看,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嫂嫂但说无妨。” 秦雪蓉此刻可以说是恨毒了张锦萍,只觉得她小人得志! 再一想到,此前张锦萍处处都要看自己脸色,如今她倒是春风得意,自己反倒落魄不如。 而这一切,皆是拜这个沈舒意所赐! “难为你有这份心,眼下静语确实缺些伤药,还请弟媳从公中拨些银子,算是补贴语姐儿。”秦雪蓉笑着开口,知道这张锦萍是带着人来看笑话的。 可她不能就这样让她们看了笑话! 张锦萍不是掌家吗? 怎么倒也好空着手来! 语姐儿病的不轻,她非要狠狠扒下张锦萍一层皮不可! 张锦萍也不是吃素的,恳切道:“嫂嫂放心,这是应该的,只是眼下府中大半的人都跟来了猎场,这银子轻易动不得,哪能单独补贴给谁?否则若是大爷和二爷要用,我拿不出银子要如何交代?” 秦雪蓉笑道:“语姐儿要用难道就不是用?” 她话还未说完,张锦萍便打断道:“嫂嫂,语姐儿得静妃娘娘欢心,我可早就听说娘娘的赏赐,昨夜便如流水一般赐下来了,莫非还不够用?” 眼见张锦萍给秦雪蓉下了个套儿,沈舒意不由得轻轻弯起唇角。 秦雪蓉正欲开口,营帐忽然被抱琴掀开,抱琴看着众人道:“小姐请诸位进去。” 第421章 受不起如此大礼 张锦萍愣了片刻,显然没想到沈静语会如此坦然。 难不成,她伤的根本没那么重? 否则怎么会这么大方的请她们进去,就不怕自己沦为笑柄? 秦雪蓉亦是顿了顿,见抱琴低着头,不似作假,这才道:“既然语姐点头,那便请吧,只是语姐儿还需静养,几位……” 张锦萍一面往里走,一面道:“嫂嫂放心,我们不会多叨扰的。” 营帐内,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药气,混杂着些血腥气和香气,实在算不得好闻。 沈舒意抬眸看去,沈静语虽请了她们进来,只是人却并未露面。 她的床榻本就精致,这会床榻旁则是拉起了一层纱帐,除了隐约能瞧见她的身影,根本看不清她的样貌。 见此,沈舒意便知,今日二婶这笑话是看不成了。 沈静语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让旁人看见自己出丑, 想必那日摔落马下,被群蜂攻击,便已被她视为奇耻大辱,如今自然不会等着旁人落井下石、再来看她的笑话。 所以,哪怕是装,她也会装出一派从容的模样。 “语姐儿怎么还挡起了纱帐,这伤…太医怎么说?”张锦萍试探着开口,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总做不出上去贸然将人纱帐掀开这事儿。 沈静语声音带着几分哑意:“劳二婶费心,太医只说伤的颇重,还需静养,至于能否恢复如初,他暂时也没把握。” 沈静语说的从容,倒好像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只让旁人一时也摸不清她的情况。 张锦萍更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有些憋闷。 沈舒意倒是神色平静,她抬眸打量了一番营帐,视线落在桌下,那处有几个掉落的珍珠。 时下京中贵女多喜欢在自己的镜子上做些装饰,寻常的则是喜欢请技艺精湛的师父雕刻些花鸟,再奢侈些的,便是镶嵌金玉珠宝于其上。 显然,这珍珠是从沈静语的铜镜上掉下来的…… 沈舒意温声道:“大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招惹马蜂?” 这话一出,沈静语的神色顿了顿,双手紧紧攥紧,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是啊,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招惹马蜂? “二妹妹知道?”沈静语轻声开口,努力保持着镇静,哪怕其实,她心中已有猜测。 张锦萍、沈清欢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缓缓道:“不知道大姐姐听没听过,有一种东西叫做诱蜂水?” “诱蜂水?”沈静语轻声呢喃。 沈舒意道:“说起来,前两日我丢了一瓶诱蜂水,倒不知是不是被人拿去作恶,也不好断定大姐姐的遭遇,会不会同那诱蜂水有关。” 秦雪蓉原本还算平静的听着,可听着听着, 便再也冷静不了。 她双目欲裂,转头看向沈舒意,死死盯着她道:“沈舒意,什么诱蜂水?是你!是你害的静语吧!” “呵,丢了?怎么就那么巧,你存心谋害静语,还巧舌如簧!你这个蛇蝎心肠、心思歹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秦雪蓉气息不稳,当下便要冲上来,掐住沈舒意的脖子。 沈舒意神色未变,眼都没眨一下,一旁的琴心抬脚踹在秦雪蓉脚踝。 秦雪蓉一个趔趄,当下跪在地上,好巧不巧,正跪在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顿了顿,柔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舒意无功无德,受不起如此大礼。” 张锦萍拿着手帕,掩住笑意:“就是嫂嫂,还是快起来吧,别让孩子们看了笑话!” “好!好啊!你们好大的胆子!你这个贱婢,你竟敢踹我,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刁奴欺主!” 秦雪蓉当真是满腔的憋屈,无处宣泄。 “一大早的,都吵闹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斥,沈景川沉着脸走了进来,连同秦家一行人一道。 “老爷!语姐儿这脸……” 秦雪蓉扑上前,才要说些什么,便被沈静语打断:“娘,你冷静冷静。” 秦雪蓉紧紧抓着沈景川的衣襟,似是被沈静语点醒,顿了顿,话锋一转:“老爷,妾身知道自己如今不受您喜欢,可眼下语姐儿伤成这样,我却还要被个奴婢欺辱,您不如休了我吧!” 秦雪蓉这些日子是过的真憋屈,她虽想找沈景川做主,却也明白沈静语的意思。 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如今她又不得沈景川信任,根本奈何不了沈舒意! 因着秦老夫人一行人也在,沈景川总不能下了亲家和长辈的脸面。 当即蹙眉道:“起来说话,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秦雪蓉被翠竹扶起,拿着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花,倒是多了几分庄重:“妾身知道你对意姐儿有亏欠,可也不能纵着她让丫鬟欺辱到我这个做母亲的头上吧?” 沈景川抬眸看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侧的琴心身上。 沈舒意只带了这一个丫鬟进营帐,倒也不用担心会是旁人。 秦老夫人当下道:“怎么回事?” 一提起,秦雪蓉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意姐儿授意,竟让那丫鬟一脚踹在我脚踝上,让我对意姐儿行了个大礼……” 闻言,秦老夫人抬眸看向沈舒意,怒道:“二小姐受长辈这一跪,就不怕折寿吗!” 沈舒意神色如常,杏眸直视着她沉声道:“老夫人只听一面之词,岂不有失公道?” 当下,沈景川看向一旁的张锦萍。 张锦萍当即道:“大哥,这可不是我偏帮意姐儿,意姐儿好心提醒说是语姐儿被蜂群追着咬,说不定是诱蜂水的缘故,谁曾想嫂嫂一听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直朝意姐儿扑了过来。” “这一扑,哪里顾得上脚下,这不,直接摔了个趔趄。” 说罢,张锦萍再度看向秦老夫人道:“当然,老夫人若是不信我这话,也可以问问几个姐儿,这营帐里这么多人,我总说不得假……” 一听这话,秦雪蓉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当下怒道:“老爷,她们都是一伙的!她们早就串通好了站在沈舒意一边!” 沈舒意杏眸疏冷,直视着秦雪蓉笑道:“退一步讲,若真如母亲所言,母亲难道不该自省己身吗?否则,为何所有人都不肯为你作证。” 第422章 巧是巧了些 一句话,噎的秦雪蓉面色涨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见自己女儿讨不到半点好处,秦老夫人对她是越来越失望。 明明以前秦雪蓉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却还不如桂琼沉得住气。 秦老夫人岔开话题道:“雪蓉,方才所说的诱蜂水是怎么回事?” 秦雪蓉在秦老夫人的冷眼警告下,掐了掐掌心,沉声道:“是意姐儿说,她前几日丢了一种叫做诱蜂水的东西……” 秦雪蓉将方才沈舒意的话,说给几人听。 证据证据! 为何处处都要证据! 这些事怎么就都那么巧?明明都是沈舒意所为,为什么沈景川就是不肯相信! 听了这话,秦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她直视着沈舒意,浑浊的眸子像是想要吃人。 “二小姐好端端的,研究这种害人的东西作甚?”秦老夫人沉声问。 沈景川亦是皱起了眉头,显然也有些不赞同。 沈舒意不卑不亢,缓缓道:“年关将至,秋闱在即,秦家曾言会替哥哥请到德高望重之人作为先生,只是至今仍未有半点音讯。” 闻言,沈景川的脸色有些不大自在。 毕竟这事当初他也从中说项,算是让意姐儿受了委屈。 只不过秦家确实,做事着实差了些! 秦老夫人沉声道:“二小姐以为请个先生那么容易?我秦家这些时日,一直在请,只不过一行人听闻大公子身有顽疾,无望仕途,自然没人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何况,这事同诱蜂水又有什么关系?” 沈舒意淡声道:“老夫人误会了,舒意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眼下事情迟迟不见进展,难免焦急。恰巧舒意听闻王太傅有湿寒入体,每逢冬日,疼痛难耐,故而想到民间一偏方,以马蜂入酒,可以缓解此症……” 秦老夫人嗤笑出声:“你倒是敢想!王太傅那是什么人?那是皇子之师!他哪有时间去教一个废人!” 沈舒意的眸色暗下来几分,毫不避讳的看向秦老夫人,笑着道:“老夫人说的有理,只是不知,如今谁又肯花时间来救大姐这个废人?” “你!!!”秦老夫人气的不轻,浑身轻颤:“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就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沈舒意神色从容,不卑不亢:“舒意的德行和规矩,自有父亲教诲,我虽敬您一声老夫人,可您同我非亲非故,想必教导不到舒意头上。” 娄玉兰站在秦桂琼身后,忍不住转头向纱帐后看了一眼。 她那位表姐至今不曾露面,想来是伤的不轻。 如今,宋世子当不会再喜欢你了吧,表姐。 秦老夫人直视着沈舒意,唇瓣紧抿,手里的拐杖被她攥的发紧,脸上的皱纹也几乎要掉了下来。 沈景川皱着眉头,始终没有做声。 要知道,舒意一开始可是恭恭敬敬,后来也是秦老夫人为老不尊,先责骂的沈舒寒,才惹得意姐儿不快。 何况,沈舒寒再怎么不济,也是他的儿子! 她当着自己的面,就痛骂他为废人,简直是没把他沈景川放在眼里! 沈舒意弯起唇角,半点也不曾避讳秦老夫人的目光,那张冷淡清丽的面庞看似恭敬,眼里却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岂有此理!”秦老夫人怒声道。 秦桂琼将她拉住,看向沈舒意道:“二小姐这诱蜂水是不是丢的太巧了?你这东西才丢,语姐儿就出了事,恐怕说不过去。” 沈舒意看向秦桂琼道:“娄夫人说的没错,确实巧了些,可丢了就是丢了,我有什么办法。” 看着她那副爱莫能助的模样,秦桂琼的火气也瞬间被点了起来。 张锦萍在一旁看的那叫一个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若是有沈舒意这两下子,这些年也不至于被秦雪蓉给欺负的死死的。 “舒意,好好说话!”沈景川板起脸,沉声训斥。 到如今,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女儿的性子,看似乖巧,却也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爹,当日我让丫鬟将诱蜂水送去给姚姐姐的路上,丫鬟遇袭,有人将诱蜂水抢走,这事王夫人和姚姐姐都是知道的,您若不信女儿,一问便知。”沈舒意神色从容。 秦桂琼笑着道:“二小姐确实一张利嘴,这诱蜂水……” “好了,想害我的人想必只是凑巧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会是二妹妹所为。”一直没做声的沈静语,忽然开口。 秦雪蓉气得不轻,不明白,沈静语为什么会帮沈舒意说话。 沈景川沉声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吵闹这些做什么!语姐儿的伤势如何?八殿下又请动了两位太医,来为你诊治。” 沈静语温声道:“多谢殿下厚爱,静语却之不恭。” 见此,张锦萍不好久留,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不叨扰了,语姐儿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景川亦不好在女子的营帐中久留,只站在纱帐外,想等两名太医诊治完再走。 秦家几人倒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等在一旁。 沈舒意从秦家一行人身侧经过时,抬眸瞥了一眼一个做婆子状打扮的人。 这人身型佝偻,虽穿着棕花袄裙,却不大像府中的婆子或嬷嬷。 沈舒意同她擦肩而过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沈舒意眯了下眼,啧,秦老夫人的动作还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知打哪找来的‘神医’。 经过娄玉兰时,沈舒意忽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笑着道:“有些日子未见,玉兰表妹是越来越漂亮了。” 娄玉兰心下一跳,对上沈舒意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总觉得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 张锦萍几人也顺着沈舒意的视线打量过去,娄玉兰还是那个娄玉兰,倒没见哪里漂亮,也不知意姐儿为何会这么说。 倒是一旁的秦桂琼,听见这话,心头一动,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秦老夫人,生出些不安分的念想。 若是语姐儿和珍姐儿都不成了,是不是也该轮到她们家玉兰了…… 另一边,纱帐内。 两名太医仔细检查过沈静语的伤处,一人道:“沈小姐的头发……最好剃掉,头皮上疮包太多,这样上药,恐难痊愈。” 第423章 鬼迷心窍 一听这话,沈景川和秦老夫人一行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剔头? 要知道如今女子就算出家修行,尚且有不少选择带发修行,可想而知,这对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提这个,秦雪蓉便抹起眼泪。 她算是唯一知道这消息的人,当时语姐儿得另一位太医诊治时,旁人都不在。 可她哪里敢做这样大的决定,故而只是先请太医替沈静语的脸上了些伤药。 至于头发,虽然也上了药,可诚如面前两人所言,效果极差。 沈静语听闻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住。 一名太医道:“这些脓包都在头皮之上,若是用药粉,会被头发遮挡,效果极差,而且药粉混着发丝也同样不美。若用药水,则难以持久,极易顺着发丝滴落。” 沈静语死死攥着手指,指尖扣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她强做镇定,看向太医道:“每日将头浸于药水之中,是否可解?” 太医摇头道:“难,就算沈小姐可以做到长时间将头发浸在药水中,可发丝细密,捂着疮处,很难治愈,反倒因为受捂,极易溃烂生脓,到时…发丝会脱落,头皮溃烂,更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沈静语唇瓣紧抿,沉默着不做声。 如今她身上这味道已经足够难闻,更难闻的气味?她简直不敢去想……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缓缓道:“沈小姐最好仔细考虑。” “剃光就能治得好?”沈静语问。 太医犹豫道:“难说,毕竟小姐头上的疮包并非一个两个,而是连成了片,此外,小姐恐难忍住抓挠,抓破后只会更加严重。” 看着这样的女儿,秦雪蓉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 沈景川沉默半晌,开口道:“静语,不该想的东西就别想了吧,有些东西注定命里没有。” 听见沈景川这话,沈静语的眼里溢出一片泪光。 秦老夫人则是皱眉道:“贤婿这话未免太消极了,什么是命?难不成贤婿就会永远甘于现状?” 因着秦老夫人这话,沈景川面色不愉,只觉得秦家一行人是鬼迷了心窍。 他虽也想借殷勤之力,平步青云,可还没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婚事不成,他沈景川亦要受人耻笑。 可这到底是他的女儿,能安然无恙的活着,总好过其他。 “岳母,语姐儿如今的状况非我不愿,只是女婿以为,还是当以语姐儿的伤势为重……” 沈景川话只说到这,毕竟面前还有外人,或者说是萧允诚和静妃的人。 沈景川眼下还未捋清思绪,只是觉得语姐儿最好打消这份心思,否则,八殿下和静妃娘娘怕是会不快。 闻言,秦老夫人也未再多言。 两名太医替沈静语的脸换了伤药,秦老夫人则是示意身侧的那名婆子,婆子微微点头,侧身上前,站在了纱帐内的一侧,确保能看到沈静语那张脸。 入目,那张脸满是红肿的包块,虽有不少已经被刺破,却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深深浅浅,只让人想起满目疮痍。 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美貌,反而显得狰狞又可怖! 沈静语知道面前的太医是萧允诚的人,这会仍旧维持着得体。 太医替她把脸和手换好伤药后,沉声道:“沈小姐切忌抓挠。” 沈静语喉咙发紧,缓缓道:“我这脸…会好吗?” 太医道:“这要看沈小姐怎么界定好这个字了,只要静心调理敷药,包块总会好的,只是古话讲,雁过留痕,沈小姐若想恢复如初,怕是不能。” “多谢。”沈静语道了谢后,太医起身离开。 沈景川看了被裹的满脸细布的女儿一眼,长叹口气:“你素来聪慧,自己想想清楚吧。” 再多的,他亦没说,而是送两位太医离开营帐。 人一走,秦雪蓉便忍不住痛哭起来:“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静语,你相信娘,这事一定离不了沈舒意的手笔!” 沈静语让丫鬟将纱帐扯掉,抬眸打量了一圈,温声道:“娘,珍姐儿怎么没来?” 闻言,娄玉兰轻垂下眸子,始终乖巧的站在秦桂琼身侧。 秦桂琼则是暗搓搓的打量着沈静语的脸,显然,心下亦有谋算。 姐妹情深,可静语到底同她隔着一层,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女儿。 玉兰虽比不得沈静语貌美,可这些年在她的调教下,也不逊色。 “珍姐儿……”秦雪蓉转头看了看,确实没见着沈静珍,当下道:“昨日你回来时,珍姐儿在这守了许久,想必是今日乏了,没能起的太早。” “静语,我带了个人来,说不定对你的伤有用……”秦老夫人缓缓开口。 闻言,沈静语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显然,对于秦老夫人带来的这个人,她之前就注意到了。 “外祖母,能不能派人先将珍姐儿请来,我有些话想问问她。”沈静语缓缓开口。 她不是傻子,不会蠢到到这一刻,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还是难以置信,她要当面问问沈静珍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去。”秦老夫人转头看向身旁的嬷嬷。 不多时,沈静珍随着嬷嬷一道掀开营帐的门帘。 她一双眼通红,做出一副忧心过度的模样,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她心里是有多慌。 她确实没想到…那诱蜂水竟然会这样厉害…… 她…她只是不想大姐能嫁给八殿下而已。 “大姐姐,你感觉如何?”沈静珍试探着开口,声音哽咽,却没敢立刻上前。 沈静语看向她,僵硬的笑了笑,柔声道:“火辣辣的疼,又疼又要,上了那药,虽有些清凉,却又很蜇。” 沈静珍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必定是有人嫉妒姐姐将要同八殿下成婚,心生嫉妒!” “珍姐儿,过来。”沈静语艰难的对她招了招手:“我怕是不成了,以后家里,恐要靠你了……” 沈静珍见她神色柔和,不像发现了什么,当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大姐姐,我自幼就没有你的本事,还是你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第424章 蠢到家了 下一瞬,沈静语忽然紧紧抓住她的腕子,起身将她压在床上。 紧接着,她双手紧紧掐抓沈静珍的脖颈,双目欲裂,死死盯着面前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你不住!” “啊?说话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静珍的脖颈被那双缠满细布的手狠狠掐住。 她剧烈的挣扎起来。 可沈静语大抵是恨急,向来注重仪容的少女,此刻骑在沈静珍身上,仿若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咳咳……” 沈静珍双手扣住脖颈,似是想要挣开。 “说话!我哪里对你不住!你竟要这样害我!!!”沈静语沙哑的声音,咆哮之下变得尖锐,近乎失音。 下一瞬,沈静语拔下她头上耀眼璀璨的芙蓉花簪,一把狠狠扎进沈静珍的脸,紧接着划出极长的一道。 “啊…啊……” 沈静珍双目欲裂,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声。 “静语!静语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说什么!”秦雪蓉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她拉开。 沈静语本就是靠着憋着的一股火,这会已然力竭。 她喘着粗气跌坐回床榻,死死盯着沈静珍,眼角溢出一抹泪光。 她能接受自己算计不过沈舒意,却不能接受自己被一母同胞的妹妹设计至此! “咳咳咳…咳……” 沈静珍慌张的推开,剧烈的咳嗽起来。 “脸…我的脸……” 她指尖轻颤着摸着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血迹粘在她的指尖,让她整个人止不住发颤。 秦老夫人皱起眉头,冷声道:“闹什么!” 沈静语垂下眸子,缓缓道:“所谓的诱蜂水,就是我这个好妹妹亲手送来拿给我用的。” 沈舒意啊沈舒意,你是真狠! 她会警惕旁人,却不会那般警惕自己的亲妹妹。 她当然知道,这里有沈舒意的手笔,可她那样的聪明的人,既然敢把诱蜂水一事主动说出来,必定做好了万全之策。 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更何况,她恨沈舒意,更恨沈静珍! 因为她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背弃于她! 娄玉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头亦是有些惊惧,显然没料到,沈静珍竟会如此狠决。 “娘…外祖母……我的脸!”沈静珍满脸泪光,眼里俱是绝望。 “闭嘴,你还有脸说!你们同为姐妹,本该互相扶持,你却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姐姐,沈静珍,我看你是真的蠢到家了!”秦老夫人怒斥。 沈静珍哽咽道:“是她!是她出的主意,我没想这么害大姐姐,我只是不想她嫁给八殿下而已!” 沈静珍红着眼,指向娄玉兰。 娄玉兰满脸茫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表妹在说什么?这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秦老夫人转头看向娄玉兰,浑浊的眸子格外锐利。 秦桂琼连忙上前护住自己的女儿:“珍姐儿,这可不兴胡乱攀咬啊 ” 秦桂琼话音未落,‘啪’的一声! 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了沈静珍脸上。 沈静珍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秦老夫人,红着眼道:“外祖母,你…你打我?” 秦老夫人原本尚算镇定,可此刻,当真是气急了。 她居高临下的怒视着沈静珍:“秦家苦心谋划多年,就为了能攀上皇室,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秦家付出了多少,你大姐又付出了多少!” “不想让她嫁给八殿下?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愚蠢!” 秦老夫人的唾沫星子喷了沈静珍满脸,伸出的手指指着她更是轻颤个不停。 沈静珍仍旧不服:“凭什么我要听你们的!她嫁给了八殿下,冯哥哥如何会娶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的利益,牺牲我的幸福!” ‘啪!’ 沈静珍的话还没说完,秦老夫人又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 沈静珍被打的一个趔趄,秦雪蓉想上去扶,却又觉得她实在不该。 “目光短浅的东西!那冯博昌就是同你玩玩,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无权无势,冯家看上你什么?” 秦老夫人被气的浑身发抖。 “你胡说八道!!!”沈静珍一听这话,就会被点起火气,她双目欲裂,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沈静语打断道:“外祖母,可是有让我恢复如初的法子。” 闻言,沈静珍和娄玉兰、甚至屋内其他一行人皆是转头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直视着沈静语,半晌道:“静语,你是知道的。” 她曾同沈静语提起过这个所谓的法子,只是没想到最后有一天,却会用到她自己身上。 沈静语凄然一笑,哽咽道:“我愿意,可我要沈静珍跪在这,掌嘴一百!” “沈静语,你凭什么!”沈静珍下意识开口,挣扎着要起身。 下一瞬,秦老夫人便示意身旁的嬷嬷将她摁下,冷声道:“掌嘴!” 一听这话,秦雪蓉只觉得心都被人撕裂了一般,立刻跪在地上:“娘!” 沈静语冷眼看着她道:“娘若是今日护着她,便当没我这个女儿。” 沈静珍剧烈的挣扎起来:“娘!你素来就偏心大姐,难道到如今,还要陷我于死地吗!” 秦雪蓉被夹在中间,一时两难,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娄玉兰站在一旁,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 表姐那张脸,被毁成这副模样?真的就能治好吗? 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她和外祖母又如何能做到? “打!”秦老夫人怒声开口。 下一刻,那嬷嬷没再犹豫,扬手一巴掌便抽在了沈静珍脸上。 可左右都是主子,她也不想将人得罪的太死,故而下手多少留了几分余地。 沈静语却清楚这里的猫腻,冷声道:“嬷嬷莫非连我这个受伤之人都比不得?” 那嬷嬷被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留手,一巴掌接一巴掌,狠狠抽在沈静语脸上。 沈静语被丫鬟扶着,走到椅子上,冷眼看着沈静珍挨打。 忽然,她抬眸看向秦桂琼身旁的娄玉兰,缓缓道:“表妹觉得,我这样做可过分了?” 第425章 老老实实当个废物吧 忽然被沈静语喊道,娄玉兰心头一紧,忙道:“玉兰知道表姐心情不好,只是玉兰却是最希望表姐能得偿所愿的。” 沈静语扯了下嘴角,那张缠满细布的脸看起来透出几分诡异。 娄玉兰低着头,姿态谦卑。 沈静珍想说些什么,可那耳光抽在自己脸上,却让她连嘴都张不开。 她摇着头拼命的挣扎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挨了二十多个巴掌后,撑起身,一头撞向面前的嬷嬷。 嬷嬷被她撞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哎呦!” 紧接着,沈静珍就踉跄着冲出了营帐。 沈静语气的不轻,一下子站了起来:“给我把她抓回来!” 秦雪蓉哭着拦住她:“语姐儿,算了吧!你妹妹她已经知道错了,何况这处那么多贵人,闹大了只会让旁人看了笑话,到时候反倒牵累你的名声……” 秦老夫人亦是道:“如今你这火气也该消了,你娘说的没错,这个时候闹大,只会牵连到你。” 沈静语不甘心的坐了回去,咬牙道:“外祖母说的是。” “你们先回去,我有些话同语姐儿说。”秦老夫人看向秦桂琼几人。 秦桂琼一会看看沈静语,一会看看那面生的婆子,乖巧道:“是。” 说罢,秦桂琼带着娄玉兰先出了营帐,长长出了口气。 “可真是吓死个人呦。”秦桂琼拍着胸口,随即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入目,却见女儿神色平静,未起半点波澜。 “兰姐儿,你同娘说,方才……” 秦桂琼的话还未说完,娄玉兰便打断道:“娘,是与不是现在再提都没有意义,只是娘觉得,表姐那张脸,还能恢复吗?” 秦桂琼皱起眉头,半晌道:“我看难,那脸伤成那副样子,太医都束手无策……” “只不过,你外祖母若是有些不寻常的手段,倒也可能。” 闻言,娄玉兰没再做声,再度回想起秦老夫人身侧的那个婆子。 * 营帐内,秦老夫人将秦雪蓉同几个丫鬟都打发出去,又让自己的亲信去外面守着。 她看向那身型略显佝偻的婆子:“方才语姐儿脸上那伤,你可瞧见了?怎么样?有办法吗?” 沈静语的视线落在婆子身上,亦是多了抹期待。 婆子缓缓道:“大小姐伤的不轻,寻常药法恐难治愈,最好服食紫河车,搭配太医所开药物,或有一线希望。” “紫河车?”沈静语皱眉。 “是,紫河车自古便是大补之物,美容养颜,养血补气,只不过此物实在难得,若大小姐想长期服用,恐要费一番功夫……” 沈静语没做声,只是紧皱的眉头一直就没松下来。 她知道紫河车是什么,她若服食这种东西,一旦传了出去,只会身败名裂! 秦老夫人继续道:“另一种法子呢?” 那婆子道:“我可以替小姐做一张‘面皮’,覆于脸上,看起来同小姐原本的样貌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至于头发,小姐将头发剃掉后,我亦可以替小姐将这些发丝黏在一起,而后整片粘于小姐的头上。” 说罢,那婆子便没再做声。 沈静语目光阴沉,犹豫不决。 这样一来,她的头发和脸都是假的,可只要是假的,就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秦老夫人则是道:“到时你留在秦家,多闭门静养,偶尔露个面,不让旁人起疑,总能将脸养好。” 沈静语自嘲道:“养好?外祖母觉得我这张脸还能养好?” 方才在那铜镜中看去,恶心的连她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更何况旁人? 沈静珍啊沈静珍…… 她做梦都没想到,最后害她至此的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沈静语眼底多了些泪花,半晌,垂眸道:“去准备吧。” 她没有别的选择,相比于日日戴着一张假面,沦为整个京中的笑柄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千错万错,不该早早传出和八殿下的亲事。 可那传出亲事,非她所愿,只是她苦于没有同萧允诚接近的机会,只能制造机会。 一来二去,难免有人拿着这话打趣儿。 偏萧允诚从不否认,又屡次在人前对她表达爱慕,这才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到如今,她再没有退路! “先去准备‘面皮’吧,至于头发,等秋猎回府以后再做。”沈静语轻声开口。 闻言,秦老夫人稍稍放下心来。 那婆子上前摸了摸沈静语的脸,仔细将眉眼骨相记在心中。 这所谓‘面皮’,其实最早来自于江湖中的人皮面具,只不过她祖上有人擅于此道,琢磨出秘法,可以将这面具做的薄如蝉翼,栩栩如生。 * 另一边,沈舒意才到营帐前,便见剑魄回来复命。 同一行人寒暄片刻,沈舒意同剑魄来到一旁,剑魄低声道:“根据奴婢观察,不算几位皇子,当是霍泫、冯博昌、宋廷善夺得头筹。” “谁?”沈舒意顿了顿。 “霍泫,冯博昌、宋廷善。” 沈舒意弯起唇瓣,转头看向剑魄:“我倒不知,何时开始,宋世子也擅了射猎?” 被那双笑意盈盈的杏眸盯着, 剑魄只觉得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宋世子的名次颇有异议,眼下几位将军仍在争论,宋廷善似是在林中布下了不少陷阱,用作辅助,将猎物困于其中,而后再用箭射中。”剑魄道。 沈舒意轻笑出声,这还真是符合萧廷善的作风。 她没做声,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远远看着猎物清点的那处方向,杏眸晦暗。 宋廷善 真是贼心不死,想向乾武帝证明,他虽体弱不擅武艺,却智计过人,同样可以捕获众多猎物。 这事儿是否符合规矩,确实难以界定,但不论输赢,他都会让乾武帝印象深刻。 毕竟自大乾秋猎以来,用这样的方式来捕获猎物的,可从未有过。 想必萧廷善想让乾武帝以为,行军打仗、亦或是处理朝堂政事,敌人总不会一味循规蹈矩、按你的规矩行事。 他想向乾武帝证明,他这个人,绝不认命! 想到这,沈舒意冷笑出声,只是他忘了,绝不认命还有一个相近的词,叫做不安于室。 她不会让他得逞。 萧廷善,这辈子,你就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废物吧! 第426章 珠胎暗结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剑魄道:“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如何?” 剑魄道:“捕获的猎物中确实有一部分是中毒而死,不过数量不多。” 沈舒意思量片刻,对着剑魄招了招手。 剑魄上前,沈舒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剑魄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沈舒意收回思绪,思及江南水患一事,唤来九俦,让他派人回京一趟,给哥哥递个消息。 * 没多久,天色大亮。 营帐旁的场地又聚满了人,乾武帝身穿玄色暗纹龙袍,双手捧着暖炉,站在一旁同几位将军说话。 参加大比的少年和小将们,陆续来到场地,朝臣也三三两两的聚于此处。 萧鹤羽身披白色披风,着墨玉色翠竹锦袍,阴柔的俊脸上带着几分戾气,看得出,心气儿不顺。 沈舒意抬眸看去,看见萧廷善跟在他身侧。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萧鹤羽和萧廷善两人皆是抬眸看了过来。 沈舒意见了个礼,唇角带着一抹浅淡的弧度。 萧鹤羽的眸色深沉了几分,盯着沈舒意的方向,幽幽道:“柴彬、索容他们还没有消息么?” 萧廷善道:“没有,派去搜查的人今早回来,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萧鹤羽气笑了,冷声道:“合着宋世子的意思是,这苍天白日之下,活见了鬼不成?” 一场大比,他派出了近百的杀手。 结果要杀的两个人一个没杀掉,反倒自己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他萧鹤羽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 萧廷善道:“除了林中的那些尸体还在,追下山崖的那些人,俱是消失,依臣之见,恐怕凶多吉少。” 萧鹤羽唇瓣轻抿,风流的桃花眼里带着说不出的阴翳。 凶多吉少? 他倒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让他的人凭空消失? 提起这事儿,萧廷善也乐观不起来。 毕竟,这意味着沈舒意或者谢璟驰身后,还有人在。 那么多人消失的不见踪迹,只能说明,都被灭口。 可不论是沈舒意还是谢璟驰,谁又有这么大的本事? 萧鹤羽俨然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好时机,故而话锋一转道:“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可有把握?” “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萧廷善低下头,沉声应道。 闻言,萧鹤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与之相对的,萧允诚一行人亦是强颜欢笑,因着沈静语一事,打乱了他筹谋许久的计划。 沈静语那张脸,他当时是瞧见的,实在是让他倒胃口。 可如今,他被架在其上,可以说是骑虎难下。 更重要的是,沈静语手中的那些东西他还没拿到手,可让他对着这样一个女人成婚,做出一副恩爱有加的模样,他实在是装不出来。 * 没多久,鼓声响起,一行人都静了下来。 负责的刘将军开始宣布大比的成绩,众人翘首以待,皆是盼着自己能出一出风头。 “夺得本次魁首者是镇安府小将军——霍泫!” 霍泫愣了片刻,倒也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毕竟秋猎这种事,有时候是要靠些运气的。 他这一路,确实捕获了不少带有红色标记的猎物,只是确实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拿到魁首。 霍泫当即上前谢恩,乾武帝赞了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少年英雄啊!” 霍泫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这名头担的受之有愧。 “末将必定勤学苦练,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拿到第二名的是冯博昌,刘将军才一宣布,便有丫鬟匆匆跑回营帐,向沈静珍报信。 “小姐,冯指挥使拿了第二。”沈静珍肿胀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笑来,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冯哥哥不会让她失望的…… 若是她能嫁到冯家,冯哥哥知道沈静语那个疯子这么对她,必定会替她讨个公道。 可如今,她的脸…她的脸…… 一想到这,沈静珍的眼泪便劈里啪啦的往下掉。 这个家,从没有人护着她,所有人都把她排在沈静语之后。 “小姐,切莫动气。”替她看伤的医女,收回把脉的手,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怎么样?”沈静珍抹了把眼泪,她自打从沈静语那回来,便一直觉得肚子疼的不行。 医女欲言又止,再一次把手放在了她的腕子上。 “小姐还是好好静养,在下学艺不精,恐……” 那医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静珍打断:“你看来看去、看来看去,看了这么久,最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医女挣扎片刻,一咬牙,低声道:“小姐,在下瞧着…像喜脉……” 话音才落,她猛的跪在地上,再度道:“只是在下确实学艺不精,也有误诊的可能,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再做诊断为好。” “什…什么?”沈静珍愣了片刻。 那医女跪在面前,根本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再多言。 毕竟沈静珍出自名门,这大户人家的千金清誉有多重要不必多说,就说知道这等秘密,难保自己不会被灭口。 可她根本也逃不掉,毕竟这事她就是换个郎中,一样诊的出来。 “你起来,你快同我说说。”沈静珍眼里迸发出一抹光彩,将她扶起急声开口。 医女见她脸上似是喜色更多,稍稍松了口气。 可又难免觉得这沈家三小姐,珠胎暗结,实在是不知检点。 “按脉象看,确实像是喜脉,小姐今日受伤,动了胎气,故而脉象不稳,所幸小姐这胎怀的稳固,只要卧床经验、再辅以汤药,当是无碍……” 医女硬着头皮开口。 沈静珍跌坐回椅子,一时间狂喜中又有些不安和惧怕。 她…她有了冯哥哥的孩子? 冯哥哥一定很高兴吧。 这样一来,冯家也会想认这门亲事吧。 沈静珍连忙又拿起铜镜,看向脸上的那道血痕,对沈静语的恨又深了几分。 若不是因为这道痕迹,她就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冯哥哥了。 可现在,她容貌有损,她要如何去见冯哥哥? 这么深的划痕,要多久才能养得好? 就算是养好,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吧…… 一提到这,沈静珍又掉起了眼泪。 但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嫁给冯哥哥,一定要嫁到冯家! 第427章 只是有点高兴 刘将军继续宣布着大比的第三名,出乎众人意料,拿到第三名的是萧廷善。 成国公世子的名号一被宣布出来,当下便引起不少人的议论。 “这宋世子不是身体孱弱、命不久矣吗?怎么能拿到这么好的排名,是不是搞错了?” “对啊,不是说宋世子不擅射猎吗?” “一定是出了差错,许是成国公的另一个嫡次子还差不多。” 宋华安听到这个消息,神色亦是有些僵硬。 成国公夫人皱着眉头,低声道:“安儿,怎么回事?” 宋华安摇头道:“不是儿子,儿子这次运气不佳,骑射一道又算不得卓绝,不仅没能猎到什么被标记的猎物,就连大些的野兽都未能猎到。” 旁人不知,他自己却是清楚的。 只是宋廷善,他是怎么做到的? 萧廷善上前领命谢恩,王喜派人颁了赏赐,乾武帝看向他道:“宋世子不如说说,如何猎到的这些猎物?” 毕竟一个几日前还吐血昏厥的孱弱世子,却拿到这样瞩目的成绩,实在蹊跷。 萧廷善沉声道:“回禀陛下,大比只说射猎,并未规定不可埋伏和设下陷阱,微臣正是靠伏击野兽才能捕获诸多猎物,虽有几分谋算在,亦是运气。” 这个答案,乾武帝自然此前就知晓,只是听到这话,却还是来了几分兴趣。 “哦?如何做到的?”乾武帝沉声问。 萧廷善恭敬道:“微臣自知体弱,故而仔细研究过林中野兽的习性和喜好,而后根据林中的足迹和环境,推测野兽频出的范围,再设下陷阱,待到野兽进入圈套,再射箭将其捕获。” 乾武帝微微颔首,眼底多了抹赞赏。 “不错,自古猎人狩猎,并非一味依靠骑射之术,为节省体力,常有收获,确实多于林中布下陷阱,若是成手,辅以箭术,倒是事半功倍,你能想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得到乾武帝的赞许,萧廷善的心头多了抹喜色。 帝王的这份青睐,似乎终止了他连日来的败势,让他的情绪一路高涨,只觉得一切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萧鹤羽见状,冷沉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只是不管怎样,柴彬、索容、吕谦几个的失踪,都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毕竟,这几人皆是他的亲信,知道的东西不在少数。 “诸位爱卿亦要向宋世子学习,行军打仗、处理政事,皆当如此,勤思善谋,因地制宜,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毕竟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站在那等着你打。” 乾武帝沉声开口。 萧廷善恭敬的低着头,心却抑制不住的有些澎湃。 他赌对了,乾武帝果然不喜欢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之人。 他虽不擅武艺,可并未坐以待毙,此举剑走偏锋,至少让陛下高看一眼。 沈舒意站在人群中,并未瞧见谢璟驰的身影。 只不过萧廷善的激动她确是清清楚楚看得见的。 她弯起唇角,眼底带着抹讽刺。 萧廷善,你以为就凭这些,就能改变帝心吗? 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 乾武帝又另外赏赐了一番,刘将军则是继续宣布大比的名次,待到十名开外,众人的兴奋劲便逐渐降了下来。 到最后,不少女眷都多多少少拿了些赏赐。 人们的议论声,也逐渐传进了沈舒意的耳中。 “宋世子这算什么本事?不就是钻了规则的空子?若是我,我也能做到。” “谁说不是,许是此前从未有过,陛下觉得新奇罢了。” “没瞧见前些日子这宋世子想出头,想的都吐血了,许是陛下给国公爷个面子,赞赏几句当个安慰罢了。” “行了,你们几个别酸了,这做法虽然你我都能想到,可真敢这么干的人却没几个,这也是宋世子的本事。” “确实,而且虽说我们也能布下陷阱捕获猎物,可捕获宋世子这么多却是不能的。” “对对,我方才听人说,宋世子补的被标记的鹿和狼就占了五头,这可不是光凭运气就能做到的!” “……” 一行人议论声不断,沈舒意将这些话听在耳中,看着宋廷善站在人群中,受着众人的恭维,满面春风。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没多久,便听乾武帝道:“传令给厨房,取部分野味烹饪,今日给众人加餐。” “谢陛下隆恩!” 不少人纷纷高声庆贺,满面喜气。 显然,于大乾的将士朝臣甚至是官员家眷而言,声势浩大的秋猎比起许多节日更值得期待和喜庆。 至少在这京郊外,规矩界限再没那么森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放宽。 主子们的耐性和脾气都好上许多,让许多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 “咳咳…沈姑娘许是不愿看到有些人这般得意。”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舒意转头看去,见着谢璟驰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谢大人这是……快死了?” 沈舒意忍不住开口,细细打量去,只觉得一夜之间,谢璟驰气若游丝,面如鬼色,凄凄惨惨,好不狼狈。 怎么一晚的功夫,这人就变成这副死样子??? 谢璟驰:“……” 他抬眸看向沈舒意,沉默半晌,缓缓道:“沈小姐好像很高兴?”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没有。” 谢璟驰冷哼出声,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只是有点高兴。” 当下,谢璟驰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被气的不轻。 沈舒意长叹一声:“果然有时候好话不能听太多,毕竟我一贯上香的时候才那么恭维人。” 谢璟驰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一会白一会红,一会红一会绿。 半晌,他长叹了口气:“罢了,可怜谢某连夜整理的手稿,还是让它随风去吧!” 说罢,谢璟驰从袖中拿出几张纸,作势便要迎风扔出。 “别介谢大人!有话好说!!!”沈舒意连忙改口,伸手去抢那几份手稿。 谁知谢璟驰看着病病歪歪一副要死的模样,偏胳膊抬的老高。 沈舒意身高远不及他,好在一早便留了心眼,不等谢璟驰反应过来,抬手便摁在了他大腿的伤口处。 第428章 罪同欺君 谢璟驰闷哼出声,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却也因着疼痛,下意识俯下身子。 沈舒意半点也没手软,一把便将他手里的几张手稿抢了过来,塞进衣襟。 而后笑眯眯对着他道:“谢大人真是好人。” 谢璟驰站在原地,一条腿不住的打颤,他缓缓抬头,目光幽怨的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满脸无辜的看向他,只得庆幸眼下人多眼杂,没人注意到她这动作。 谢璟驰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憋了半晌,幽幽道:“没想到沈小姐是这样的人。” 看着他更加苍白的脸色,沈舒意毫不怀疑,谢璟驰会死萧廷善前面。 不过要是按照前世记忆来看,谢璟驰大概会凭着他吊着的这口气熬到最后。 只是谢璟驰的结局到底如何,沈舒意还真不知道…… 许是下手略狠,沈舒意多少有点心虚:“下次谢大人要死的时候,民女一定还舍命救你。” 听着这话,谢璟驰当真是气笑了,盯着她的视线仿若要吃人。 沈舒意目不斜视,看着场中,努力无视身旁那道滚烫的目光。 话音才落,乾武帝却好像已经注意到了谢璟驰所在的方向,当下沉声道:“谢璟驰,上近前来!” “是。” 谢璟驰恢复了一脸正色,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每一步之艰难,只让人觉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深刻的以为,谢大人这脚,是不是踩在了刀尖上。 “微臣,参见陛下!” 谢璟驰沉声开口,未曾多言半字。 看到这儿,沈舒意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今日的谢璟驰格外的憔悴。 合着是向乾武帝卖惨来的! 再看去,自己方才摁在他腿上的那处,已经开始往外渗血。 沈舒意眨了眨眼,安慰自己道:我可是帮了谢璟驰个大忙,看看这血,流的恰到好处! 乾武帝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谢璟驰道:“怎么回事?听闻你于林中遇刺,伤势如何?可知道是何人行刺?” 谢璟驰凤眸深沉,声音凛冽:“微臣无碍,至于刺客,微臣略有猜测,只是空口无凭,恕不能相告。” 语气强硬,态度诚恳,目光坦荡,正气凛然。 乾武帝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道:“来人,将朱涵、蒋东拿下!免去官职,严审!” 猎场的天气,似乎随着帝王的一句话,便轻易改变。 从方才的艳阳高照,瞬间变成乌云密布。 朱涵和蒋东皆是负责猎场事宜的两位将军,眼下猎场事态频出,不仅乾武帝遇刺,谢璟驰亦是遇刺。 可想而知,乾武帝的心情好不到哪去。 谢璟驰抬眸看向乾武帝,沉声道:“多谢陛下,臣必定严审两位将军!还自己一个公道!” 乾武帝:“……” 萧允诚见着这一幕,气的不轻:“父皇什么时候说让你审理此事了?真是…厚颜无耻!” 萧鸿彦则是道:“可之前父皇遇刺的事儿,不就是谢大人在审吗?再审审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萧允诚瞥了白白胖胖就知道吃的萧鸿彦一眼,冷笑道:“十二弟还是吃你的吧!” 萧鸿彦气的不轻,跳脚道:“你这人怎么骂人呢!” 另一边,萧鹤羽实在算不得高兴,才因为萧廷善生出的那几分欣喜,便如当头被泼了盆冷水,瞬间熄灭。 父皇对谢璟驰的爱重,实在是让人嫉妒。 按照常理,谢璟驰被刺,便该与此事撇清关系,如何能由他再负责调查? 可偏偏,父皇却默许了。 焉知谢璟驰不会搞出什么更大的事儿来? * 就在这时,王喜得了心腹膳房那边递过来的消息,神色一肃,连忙上前,对着乾武帝低声道。 “陛下,膳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发现这次的猎物中,有不少猎物带毒,恐难给诸位大臣食用。” 乾武帝眯了下眼,冷声道:“数量几何?” 作为乾武帝的心腹大太监,王喜当下便明白了帝王的意思,躬身谨慎道:“经查验,被标记红色记号的猎物中,有十之一二皆是带毒。” “其他猎物呢?”乾武帝问。 王喜对着年轻帝王轻轻摇了摇头。 乾武帝冷笑出声,目光冰冷:“好啊,当真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少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王公公不知说了什么后,帝王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锐利逼人,带着久居高位的凌人之气,让人瞬间臣服。 旁人没听到,可离得近的萧鹤羽、萧廷善、谢璟驰一行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毕竟王喜虽避着人,乾武帝却没打算避让。 萧廷善心思飞转,被标记的猎物中有一成中毒?这毒是被捕获之前中的还是之后? 不不不,只能是之前…… 若是被捕获之前便有人对这些‘金贵’的猎物投毒,那便意味着…有人为夺得大比的好名次,暗中动了手脚。 往小了说,此人只求加官进爵、帝王器重。 往大了说,此人胆大包天、欺君罔上!!! 是了,欺君之罪 …… 下一刻,萧廷善腿肚子一软,脸色惨白,他猛的抬头看去,正对上帝王阴云密布的眸子,那双眸子里像藏龙入海,气势逼人。 而此刻,那双眼满是怀疑和探究。 强大的气势让他几乎下意识就要伏跪在地,再不敢生出半点抗衡之意。 不,他没有! 他虽敢设计捕获猎物,却也是在规则之内,绝不敢欺君罔上! 沈舒意隐于人群中,冷眼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弯。 没错,她只是让剑魄想办法,让膳房发现猎物有毒的消息,如此一来,乾武帝就会知道,有人为求名次,不惜将爪子伸到他的面前。 至于这人是谁,那便要看看这次大比,谁获利最多。 显然,最反常的人便是这位弱不禁风的宋世子! 在乾武帝制定的规则中,这位宋世子耍些小聪明无妨,可他若是敢在大比前,就对标记的猎物下毒,靠着弄虚作假、蒙蔽众人来获得更好的名次,这无异于在挑战帝王的权威,胆大包天,罪同欺君! 第429章 就这? 下一刻,萧廷善立刻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臣对此事绝不知情!若违此言,愿受天打雷劈之刑!” 可惜,萧廷善的话并不能让乾武帝打消疑虑。 提前在乾武帝放归林中的猎物中下毒,动手脚,以此来拿到更好的名次,这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更是藐视乾武帝所定下的规则。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萧廷善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竟也会让自己碰上。 难道,他当真气数将尽? 半晌,乾武帝冷声道:“起来吧,此事还需彻查。” 萧廷善知道,即便乾武帝此刻并未责怪,可自己已经惹了帝王疑心。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乾武帝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乾武帝看向谢璟驰,冷声道:“你怎么看。” 谢璟驰沉默半晌,沉声道:“臣以为,有人藐视皇权,几次三番挑衅陛下权威。” 闻言,萧鹤羽一行人,皆是心下一惊,只觉得谢璟驰这人当真敢说。 乾武帝冷笑出声,显然,谢璟驰说到了他心坎上。 “一场小小的秋猎,屡生风波,这些拿着俸禄的臣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乾武帝眉目阴沉,怒声开口。 萧鹤羽上前一步道:“父皇,此事确实蹊跷,父皇此番出宫,有人倒是包藏祸心,倒不知是要对父皇不利,还是对我大乾朝不利!” 乾武帝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没做声。 萧鹤羽斟酌着再度道:“只是儿臣以为,宋廷善智设陷阱虽有取巧之嫌,可于猎物下毒一事,他当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萧廷善终于找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当即跟上:“陛下,于猎物下毒一事迟早会被人发觉,微臣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鹤羽再度道:“父皇,儿臣倒是以为,这些中毒的猎物若当真烹食分给群臣后,这毒……” 显然,萧鹤羽打算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引。 比如,有人意在谋害群臣。 “谢璟驰,你将此事与罗国刺杀一事,一并调查。”乾武帝沉声开口,摆明了对萧鹤羽的话也有几分认同。 只是,就算如此,也不意味着他对萧廷善就不再怀疑。 萧廷善清楚,至少这一局,自己所占的先机…又没了…… * 一个时辰后,萧鹤羽营帐。 近来诸事不顺,萧鹤羽的神色亦是难看。 “柴彬他们还没有消息?”萧鹤羽沉着脸问。 “殿下,我们的人一直在搜,至今……”心腹孙舸道。 “废物!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萧鹤羽一手摔了手中的茶盏,显然,他笃定这些人落在了旁人手中。 而这,比他们死了更让萧鹤羽不安。 萧廷善居于下首,亦是沉默,有人敢对乾武帝放归的猎物下毒,这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 如今,自己不仅没得到帝心,反而受了猜忌,实在是得不偿失。 另一边,帝王营帐。 乾武帝看着送到桌案上的奏折,神色不明。 吴丞相韩丞相居于下首。 吴丞相皱眉道:“江南水患频发,至今已快十年,年年拨款开销巨大,却年年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倒不知是水患难解,还是任官无能!” 韩丞相亦是点头:“这治理之策至今已经拿出了大大小小数十条,可到如今,不仅没能彻底解决,反倒越发严重,实在可笑!” 乾武帝冷声道:“两位爱卿有何高见?” 吴丞相道:“依老臣之见,陛下可开榜问策,集天下能人志士之见,重新制定水患治理之策。” 韩丞相则是道:“老臣认为当派人密下江南,奉旨严查。” * 沈舒意带人折回营帐时,亦是在思量着猎物中毒一事。 一场秋猎,诸位皇子、世家朝臣各怀鬼胎,倒不知这是谁的手笔,又在图谋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至少这一局让萧廷善的盘算落了空。 沈舒意回到营帐,便立刻拿出了从谢璟驰那抢到的几张纸。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险些将她气个半死。 三张纸上,每一张都是轻飘飘的胡乱画了一条歪七扭八的黑线,像是鼻尖不小心蹭到了地上。 就这? 谢璟驰也敢说是连夜整理的手稿? 沈舒意杏眸冷沉,坐在桌前盯着那几张纸生着闷气,忍不住再度将大乾的舆图翻了出来。 她反复看了许久,仍未能推测出萧鹤羽是如何将赈灾款运送出京后,又收于自己的口袋的。 沈舒意靠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正想出去走走。 才一起身,余光再度瞥见那几张纸,忽然心思一动,重新坐回桌前。 她将一张纸同舆图重叠,而后调转了几次方向,将线条的起点定位于京城。 很快,她便发现这条看似乱画的一条线,实则恰恰是从京城经过郦城到达江南阳城的路线。 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很快又将另外几张纸依次同舆图重叠。 她在心中勾勒了几次,当下便发现和自己推测的一样,每一条路线皆是从京中途径郦城,而后再从郦城运送到江南。 只不过到江南后,这路线又指向了边疆雁城,而后从雁城折回京中。 沈舒意仔细比对过,这几条路线正巧同之前拿到的名单对上。 也就是,萧鹤羽确实是沿着这几条路线将银子运出的京城。 历年的赈灾官银多由大军护送。 姜延虎当年亦是驻守雁城一代,若是这样推算,很可能当年姜延虎回京后,再返雁城时,担负了护送赈灾官银的重任。 沈舒意将舆图收起,东西投进火盆,陷入沉思,以至于沈清欢和沈美茹回来,亦是没有察觉。 “二姐姐?”沈清欢试探着开口。 沈舒意收回思绪,温声道:“四妹妹。” 沈清欢试探道:“二姐姐,你说大姐脸上的伤,还能不能治好?” 沈舒意想起秦老夫人身旁那个婆子,当下道:“或许吧。” 沈美茹更是怕了,眼见连沈静语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更是半点都不敢到沈舒意面前晃了。 就在这时,琴心从外面进来,低声对沈舒意道:“小姐,谢大人想请你见一面。” 顿了顿,琴心继续道:“谢大人似乎觉得太医的方子不太好用,想请您帮忙看诊……” 第430章 买些脑子回来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道:“人在哪。” “在营帐东边的老树下。”琴心道。 “过去看看。” “是。” 沈舒意离开后,沈美茹忍不住道:“二姐姐真是神通广大,不知怎么又同这位谢大人扯上关系了。”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笑嘻嘻道:“有些东西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五妹妹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沈美茹脸色涨红,随即又转白,沉默着没做声。 沈清欢心情却极好,毕竟秦雪蓉混的越差,她和姨娘还有哥哥的日子才越好过。 这些日子秦雪蓉失势,虽掌家权落在了二太太手里,但她姨娘的日子却不知好过了多少。 * 沈舒意一道走过去,问金珠道:“九俦那边,把消息递给哥哥了吗?” “已经派人回去了,想必大少爷这会应该就收到消息了。” 沈舒意点点头,再度道:“盯着些秦家,尤其秦老夫人身边今日出现的那个婆子。” 今日若非被二婶拉去看热闹,沈舒意倒还真注意不到那婆子。 两辈子加起来,沈舒意应当没见过那婆子,只不过那人身上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 一路交代完,沈舒意已经远远瞧见了谢璟驰。 这人挑的地方开阔,来往的人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刻意避着人见不得光的角落。 “谢大人不好好查案养伤,怎么倒跑到这儿来吹风。”沈舒意道。 “太医院的药不管用,想着问沈小姐讨几副药吃。”谢璟驰虚弱的开口,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沈舒意想起了萧廷善。 不过同萧廷善不同的是,萧廷善因着病弱,一双眼做出了一副纯净无害的温润的模样,而面前的男人,那双凤眸已经凌厉凛冽,深邃逼人,好似就算下一秒咽气,他也依旧是那个心狠手辣、城府深沉的谢璟驰! “沈小姐怎么这么看我?”谢璟驰咳了两声,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沈舒意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谢大人还挺挑,有药吃就不错了,难为陛下一番苦心,派了太医为你诊治。”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幽幽道:“人活着当然不能为难自己,总得让自己开心不是,何况……” “何况什么?”沈舒意问。 谢璟驰缓缓道:“何况,我以为沈小姐喜欢这一款。” 沈舒意满头的问号:“???” 哪一款??? 病秧子? 萧廷善? “很好,谢大人你成功羞辱到了我!”沈舒意冷声开口,一双澄澈的眸子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谢璟驰勾起唇角,一瞬间,那张苍白冷沉的面孔,竟是多了些潋滟的春光,苍白的死气一扫而空,简直像是……回光返照! 但偏偏,又该死的好看! 沈舒意:“……” 沈舒意温声道:“药有,不过价值千金。” 谢璟驰沉默半晌,郑重道:“千金没有,谢某孑然一身,只这一副皮囊。” 沈舒意气笑了:“谢大人这话不该同我说,去回春楼问问,许是能卖个好价。” 不远处的琴心和剑魄,低着头像个鹌鹑,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们什么也没听见…绝对没……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目光幽怨:“沈小姐真绝情。” 沈舒意是半点也没客气,挑眉道:“这可不能怪我,我不喜欢谢大人这款。” 谢璟驰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他眯了下眼,耐心道:“沈小姐喜欢哪种类型?”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道:“我喜欢放的开的,不喜欢谢大人这种扭扭捏捏,脱个衣服还遮遮掩掩的。” 金珠和玉屏站在不远处,一个两个眼睛瞪的像铜铃。 她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这人是她们家小姐???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啧,沈小姐原来觊觎谢某的身子。” 沈舒意气笑了:“……” “金珠。”沈舒意温声道。 “是!”金珠正偷听的认真,忽然被点到名字,立刻挺直了腰板,应下声来。 “去膳房同管事的大人买些脑子回来,给谢大人好好补补。”沈舒意笑道。 金珠愣了片刻,顶着谢璟驰阴翳的目光,硬着头皮莽道:“是,小姐。” 沈舒意弯起唇瓣,见谢璟驰盯着她不语,心情大好。 此局,小胜。 下一刻,沈舒意便听谢璟驰沉声道:“罢了,本想着同沈小姐也算患难与共,有些话倒也不是不能相告,没想到……” 谢璟驰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打断道:“没想到我和谢大人竟然想到一处去了,谢大人待我一片赤诚,倒不枉费我回去以后,拖着病体,日夜熬药,这才替谢大人配出了两副药来。” 说着,沈舒意看向玉屏,玉屏立刻将包好的两副药拿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谢璟驰面前。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药上,而后又回到少女身上。 少女的眉宇仍旧显得疏离冷淡,偏一双澄明的杏眼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关切。 纵使知道这份柔情是假的,谢璟驰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沈小姐果然心系于我。”谢璟驰心满意足的接过药,拎在手中。 沈舒意:“……” 上辈子没人告诉过她,这位谢大人如此的自信呢。 “谢大人?”沈舒意看向谢璟驰,意思分明。 命也救了,马屁也拍了,药也给你了,你就算是吞金兽,是不是也该吐点东西了? 谢璟驰转过身,扯了下唇角,眼底多了抹笑意。 见状,沈舒意示意琴心剑魄几个稍远些守着。 谢璟驰凤眸幽深,远眺群山,声音冷沉:“沈小姐可知,边关守将,无诏不得入京。” 沈舒意道:“知道。” 边关多战事,戍边大将不可擅自回京,但陛下久居京中,唯恐边关将领拥兵自重、自立为王,故而每年年关之时,皆会下旨命戍边将领入宫,同时对守将做出调动。 七年前,姜延虎便曾奉命回京,同时,带回了三万大军。 这些被带回的大军,多是多年未曾归家的将士和伤兵,相应的,乾武帝会从其他大军中抽调三万新军补充进去。 如此,既能补充边疆的战力,又能磨练新军,更能确保边关不会出现只认将军、不认帝王的情况! 第431章 骗子 沈舒意记得,那年因为边关战事吃紧,乾武帝不仅抽调了三万新军,还从狮宿军和神刀军中中调遣了三万青壮。 一行六万大军于年后随姜延虎回归雁城,动静不小。 大军奔走,并非易事,只是有此便利,必然要带回诸多粮草军需作为补充。 恰逢当年江南水患,所以沈舒意推测,姜延虎的大军极有可能担负了押运赈灾官银一事。 只是后来事情到底如何发展,沈舒意便也不得而知。 “那沈小姐又是否知道,京城到江南一带的必经之地。”谢璟驰再度发问。 沈舒意不假思索,直言道:“郦城。” 郦城,也可以说是柴家的老家,眼下柴智的女儿丽嫔便出自于此,再加之容貌秀美清丽,当年乾武帝便赐下‘丽’字。 江南一带加起来十几座都城,每次赈灾官银的运送地皆不相同,但不管怎样,郦城都是必经之地。 否则,要么水路,要么山路,皆不保靠。 谢璟驰轻笑了笑,眼里多了抹赞许:“柔妃娘娘除了一个哥哥,还有一个作为皇商的弟弟,沈小姐可知?” 沈舒意缓缓道:“此人多从雁城一带的边市,同罗国、晋国进行交易。” 谢璟驰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只是沈舒意始终没能想通的是,萧鹤羽是如何将那么大一笔银子吞进自己口袋的。 谢璟驰没再多言,向沈舒意扔出一个钱袋子,沉声道:“算是付沈小姐的药钱。” 沈舒意接过,看向他,没有再问。 谢璟驰亦是没有避讳,直视着她,狭长的凤眸幽深不已,让人看不透思绪。 四目相对,两人各怀心思,像是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许多。 没错,谢璟驰已经说的够多了。 朝中隐秘,绝非她一个闺阁少女可以轻易知晓的,于谢璟驰之位,更不可能轻易告知她太多。 “多谢谢大人。”半晌,沈舒意笑着开口,转身告辞。 谢璟驰站在原地,手中拎着那两副药,掂了掂,看向一旁的琴心,淡声问:“她配的药?” 琴心苦笑:怎么可能。 顶着谢璟驰幽深的视线,琴心硬着头皮道:“连…连翘姑娘配的……” 沈小姐确实自己熬了两副,可…可给赵家姐弟送去了。 当然,这是她能说的么? 谢璟驰冷笑出声,薄唇轻启,不满道:“骗子。” * 沈舒意回到营帐后,立刻重新铺开舆图。 看来她所猜不错,姜延虎之死,必然同江南水患的官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谢璟驰不会提到戍边将领无诏不得回京。 “玉屏,去找小舅舅打听一下,柔妃娘娘的弟弟。” “是。” 说罢,沈舒意又盯着舆图仔细分析起来。 谢璟驰的意思是,赈灾官银由戍边将领沿途护送,途经郦城,运至江南。 只是,这同皇商和雁城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银子自江南流入雁城,再从雁城由皇商带回…… 沈舒意想起姚卉妍的话,赈灾官银,至少银子表面是要送至江南的,所以,应当有两批银子,一批运往江南,另一批被运往雁城。 沈舒意玉手托着香腮,不由得又想起那日柴彬对她和谢璟驰紧追不舍,他所问的恰恰是银子藏于何处。 若是官银被一分为二,柴彬当不会如此发问。 那便意味着,运往江南的那笔银子有问题,所以他们才担心落于谢璟驰手中成了罪证,故而紧追不舍。 沈舒意反复推演,抽丝剥茧,倒是逐渐理清了思路。 半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将谢璟驰付给她的那锭银子拿了出来。 十两的银元宝,沈舒意在手中掂了掂后,反复把玩了一会。 这银子看起来,倒没什么不妥。 莫非,是她想多了? 见沈清欢和沈美茹不在,沈舒意叫来琴心,低声道:“把它弄开。” 琴心愣了片刻,将银锭子收入怀里。 不多时,琴心带着被劈开的银元宝,回到营帐。 元宝开裂,同沈舒意所料相差不多,这银子的重量虽然不差,可银子内壁却是一块铁坨。 沈舒意仔细看了看,十两的银子,铁坨却占了近九两。 与其说内壁被掏空,甚至不如说是铁坨上裹了一层银。 沈舒意心下微沉,所以说,运往江南的赈灾官银其实是假的,这样推算下来,江南一带应当尽数被掌握在萧鹤羽手中。 每年水患不得根治,如此朝廷才能年年赈灾拨款。 年年赈灾拨款,萧鹤羽便年年都有大笔银子揣进口袋,也就能笼络住更多朝臣。 只是这样算下来,每年赈灾的数百万两官银,真正用到百姓手中的,连几十万两都不到。 看着手里的‘官银’,沈舒意只觉得心口发堵。 原来人祸,当真是比天灾更可怕。 萧鹤羽贵为皇子,享尽一切,却仍贪得无厌,置无数百姓于水深火热,实在可恨! 沈舒意只觉得心口发堵,脸色都显得有些冷沉。 不多时,金珠营帐外进来,低声道:“小姐,谢大人派人传话。” 沈舒意收回思绪:“说什么?” 金珠:“说那药太苦。” 沈舒意:“……” 沈舒意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知道这事牵扯太广,一旦严查,必将在朝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谢璟驰急不得,她也急不得。 “去御膳房那边给他买串糖葫芦送过去,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沈舒意道。 金珠顿了顿,继续道:“谢大人还说…这次的药他给熬糊了,下次还盼着小姐能熬好了再给他送去。” 沈舒意看着舆图上碎掉的官银:“你让人问问他,用不用我再替他把后事也一并安排妥当。” 金珠:“额……” 就在这时,琴心从外匆匆进来,沉声道:“小姐,太后娘娘身旁的沉香姑姑来了,说是娘娘召见。” 沈舒意将桌上的官银投进火盆,起身道:“先更衣。” 得见太后一面并不容易,她无人可倚,自当把握住每一个机会。 话音落下,几个丫鬟便忙碌起来。 “穿那件水蓝色的襦裙,梳平髻,戴一只鸾凤步摇即可。”沈舒意回忆着太后的喜好,沉声开口。 第432章 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沈舒意便换好了衣服,走出营帐。 沉香姑姑恰好刚到不久,见着沈舒意上下打探了一番,和蔼道:“娘娘近来研究佛经,见沈小姐似乎对此颇有见地,便想请你前去相陪。” “劳烦姑姑走这一趟,姑姑辛苦了,您先请。” 沈舒意不卑不亢,举止沉稳。 沉香微微颔首,笑着道:“沈小姐请。” 一路上,沈舒意主动道:“臣女斗胆,怕冲撞了太后娘娘,还请姑姑提点,敢问娘娘近来常看的是哪本佛经?” 沈舒意没给这位太后娘娘身旁的得力姑姑递银子,前世她对太后娘娘身旁这几人也算颇为了解,打过不少交道。 四个姑姑两个嬷嬷里,只一人喜好金银珠玉,可喜欢归喜欢,你给了银子却也极难从她嘴里打听出些什么。 若问的多了,倒适得其反。 至于另外几位,皆是以太后的心意为重,忠心耿耿,只不过脾性各不相同。 见此,沉香微微颔首,和善道:“娘娘最近研习的是《妙法莲华经》,不知沈小姐是否熟悉?” 沈舒意谦逊道:“粗浅了解,不敢称作精通。” 沉香安慰道:“不必担心,娘娘不过是礼佛久了有些无趣,便想找个人陪她说说话,倒也未必会问你什么,只要规矩上无有差错,惹了娘娘厌烦就好。” “是。”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停在了太后的营帐外,沉香姑姑进去通报。 不多时,沉香姑姑将她迎了进去:“娘娘正在礼佛,沈小姐请。” 进入营帐后,沈舒意并未多做打量,便垂眸安静的立于一侧。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檀香,视线所及,暗红色绣着金凤的软垫铺了满地。 沈舒意并未乱看,营帐中静谧而祥和,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庄重和奢华。 佛珠于掌心转动的声音,有规律的响起。 太后跪坐于软垫之上,直视着面前长几上的赤金佛像,嘴里轻念着些什么。 时间过的缓慢,一个时辰后,这座营帐的主人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 沈舒意这才行礼问安:“臣女沈舒意,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沉香、皓月几个一道上前,将太后扶起。 太后似是有些疲倦,看了沈舒意一眼道:“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自幼礼佛,倒也时常久坐。” “起来吧。”太后坐上软榻,沉声开口。 沈舒意这才有机会在仓促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美艳妇人。 妇人脸上带着些岁月的痕迹,发丝间隐有灰白,只是她保养的极好,一张精致的面孔颧骨微高,黛眉挑起,颇有威严。 此刻,她只梳了个简约大气的发髻,身着绛紫色金凤宫袍,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葱白的手指上带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的宝石,美艳的不可方物。 沈舒意很快收回视线,便听坐在上首的妇人沉声发问:“世人礼佛多有多求,你小小年纪却是为何。” 太后抬眸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修长挺拔,淡雅干净的水蓝色襦裙上点缀着些许桂花,头戴镶有珍珠的鸾凤步摇,虽寡淡,却又自有一股难言的贵气和威严,倒像是染了佛性,让人见着心下沉静。 沈舒意看向太后,不卑不亢,神色柔和:“臣女幼时失母,兄长伤重,故而总想替母亲念一念往生经,也想替哥哥祈祈福。” 提及此,太后似乎有所触动,看向她的目光倒也软和了几分。 “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要受此间伤痛,世间最难不过阴阳两隔,骨肉相残……” 太后缓缓开口,倒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沈舒意听。 她许是老了,越是坐拥一切,便越是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和落败惨死的儿子。 可人生无法回头,就算是能够回头,想来她也不会改变当初的选择。 毕竟,若是重来,她尚不知自己最后的结局,会不会还不如今日。 沈舒意知道,这话不好接。 当年长乐公主和二皇子的逝世,始终是太后的心病。 沈舒意音色温软:“娘娘说的及是,只是臣女这些年研读佛法,倒也想通了许多。” 闻言,太后果然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沈舒意看向太后,声音平静:“臣女也曾痛不欲生,只是如今,臣女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闻言,太后恍惚了一瞬,轻声呢喃:“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半晌,她凤眸微抬,目光锐利,直视沈舒意,冷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沈舒意跪在太后面前,不见慌乱:“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臣女明白,长乐公主和先二皇子之死,让您心痛不已,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娘娘…自当珍重。” ‘砰!’ 一只茶盏,迎头砸了下来,正砸在沈舒意头顶。 沈舒意不避不让,跪于太后面前,脊背挺直,面色沉静。 “自作聪明的东西!你是不是以为你会写玉箸篆,哀家便舍不得动你!”太后怒声开口。 这么多年,无数人揣测她的心意,却从未有人敢同她这样当面提及。 她沈舒意,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茶水散落一身,额角亦是被砸的一片红肿,一时间,沈舒意颇显狼狈。 沈舒意垂着眸子不做声,看似乖巧,实则倔强。 偏偏这样倔强的人并不愚钝,而是通透又机敏。 太后冷睨着跪于下首的少女,不知怎么,那道身影竟好似与当年的长乐重合。 她的长乐,亦是如此…… 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内不愧心,外不媚俗。 太后缓缓垂下眸子,喉咙发紧,只觉得心口抽痛。 半晌,太后再度睁开眼,看向沈舒意,冷声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 当下,太后身旁的大太监便立刻叫人将沈舒意拖下去,看向她的目光亦是带了抹同情,显然觉得这位沈小姐一手好棋,下的稀烂。 第433章 她像不像…… 沈舒意神色坦然,对着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后,利落的起身往外走去。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谋取太后的信任,故而只能兵行险招。 在这宫中,长乐公主和先二皇子的事是禁忌,在太后面前更是如此。 虽说有不少人清楚,太后礼佛便同此有关,年岁越大越盛,只是没人会蠢到把这种事拿到太后面前说,毕竟那是大乾太后,整个大乾太后最至高无上的女人。 她不需要你怜悯,也不需要你安慰,更不认为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 人皆是如此,都以为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才是最大的。 所以聪明的人哪怕明知道太后在怀念什么,在痛苦什么,也鲜少有人会自作聪明的在太后面前提起。 毕竟没人有资格多说什么,任何一种表态,皆是错的。 可沈舒意清楚,她没那么多时间等着一次次被太后召见,所以只能尽力抓住每一次机会。 太后盯着她的背影眯了下眼,冷声道:“你不替自己求情?” 沈舒意停下脚步,转身道:“臣女知道自己僭越,所以愿受此罚,只要太后娘娘能宽此心,舒意无悔。” 太后眸色锐利,眉宇间俱是厉色,久居高位的气势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舒意始终谦卑,却并无惧怕。 太后冷笑出声:“拖下去打!” * 沈舒意被人押出营帐后,太后仍旧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长乐在她身旁的模样。 “长乐不觉得自己所言有错,但若是惹了母后不快,长乐愿受此罚。” 太后恍惚了片刻,缓缓垂下眸子。 她的长乐是个安静又沉得住气的性子,常常捧本书便能坐上一整日。 自己年轻时也时常礼佛,只是不如如今心诚。 可那样小的孩子,却能陪她坐得住,一坐便是半日,安静的像是不曾存在。 若自己转头看她,她有所察觉,便会抬头回以一笑,温温柔柔,并无公主该有的凌厉。 可明明如此温软的人,却格外倔强。 纵是被人打断了骨头,也不愿低头。 “娘娘……”皓月低声开口。 太后再度睁开眼:“让人过去盯着。” “是。”皓月姑姑应声后,转身离开。 “春熙。”太后缓缓开口,看向身旁的得力丫鬟,春熙跟她的时间早,早年更是照顾过长乐几年,对她最为熟悉。 “娘娘,奴婢在。”春熙扶着太后的手,声线沉稳。 太后沉默半晌,轻声道:“你觉得…她像不像长乐……” 她好像在她身上,见到了长乐的影子。 春熙姑姑点头道:“公主千金之躯,金尊玉贵,常人自然无法企及,只是…沈姑娘身上,确实同公主颇有相似。” “是啊,长乐也曾赞玉箸篆漂亮,小小年纪便沉得下心研习佛法,看似温和,实则颇有主意……” 太后提起这些,眼角酸胀,心口堵的厉害。 当年,她和庄妃斗的厉害,偏长乐和庄妃的女儿却关系极好。 她和庄妃默契之下,倒都不曾对彼此的女儿动手,只不过,利用却是难免。 后来,庄妃设计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生了嫌隙,兄弟反目,她大怒之下,便打算对庄妃的女儿下手,想要出口恶气。 可没想到,长乐知晓,为救那个孽障,却甘愿赴死…… 她那么疼爱的女儿,到最后,却死于自己之手! 每每想起,太后便觉得说不出的窒息,心如刀绞。 她清楚,长乐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是错的,是在向她抗争。 可她素来聪慧,自知改变不了自己的决定,便用了这样决绝的方式。 “娘娘节哀,公主生性善良,绝不会怨怪于您。”春熙姑姑满眼心疼,忍不住安慰。 太后自嘲的笑笑:“善良?是哀家之过,若非哀家把她护的太好,把她养的太过良善,她何至于惨死!” “娘娘……”春熙姑姑还想再说些什么。 太后摇头道:“不必说了,哀家知道,她恨我,若她不恨,便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抗争。” 她这辈子,只得两子一女。 儿大避母,与她自然无法那么亲近,可女儿却是不同,时常承欢膝下,共宿一床。 她至今,都记得她依偎在自己怀中亲昵和撒娇的模样…… 是她食言了,她曾答应过长乐,不会伤害庄妃的那个孽种。 可在这后宫之中,在这朝堂之上,哪里有人能独善其身? * 沈舒意被押出营帐后,很快便被人架在了长凳之上。 周遭不少人听闻动静,看了过来。 秦雪蓉这会本是在营帐中哭的不行,听闻沈舒意惹怒了太后,当下便擦干了眼泪,跑出来去看热闹。 不仅如此,秦老夫人一行人也是难得的沉不住气,各自披上大氅或斗篷,从营帐内露面。 “姐姐,这个贱人总算是遭了报应!”秦桂琼看向秦雪蓉,带着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思。 秦雪蓉站在人群外围,踮着脚瞧见那人果然是沈舒意,哭的红肿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抹笑。 “呵,没想到她沈舒意也有今天!我当她是战无不胜呢,没想到竟然触了太后的霉头!” 秦雪蓉咬牙切齿的开口,含着泪光的眼里满是狰狞。 秦老夫人依旧是板着张脸,只是此刻,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多了些松弛。 “伴君如伴虎,沈舒意聪明自负,眼下倒是自食恶果,倒也算是遭了报应。” 听着母亲的话,秦雪蓉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是啊,她将语姐儿、珍姐儿甚至是麟哥儿害成这样,可不就是报应么! 娄玉兰站在秦桂琼身后,远远看着那道身姿清绝的少女,不免恍惚。 自见沈舒意以来,她皆是一副胜券在握、从容有度的模样,没想到,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也会有被打入尘泥的一刻。 察觉到身侧多了道身影,娄玉兰转头看去,眼里多了些笑意:“宋世子。” 宋廷善身披白色大氅,脸色苍白,对着娄玉兰微微颔首:“娄姑娘”。 娄玉兰回以一笑,而后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场中。 第434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舒意等着行刑,只是庆幸如今天寒地冻,衣服穿的不少,当不至于太过狼狈。 才被摁在长凳上,赵雪卿、赵宝鲲和赵宝鹏几个便也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挤进人群。 “表姐…表姐真要挨了这板子吗?”赵宝鲲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眼角泛红。 赵宝鹏亦是死死盯着所在的方向,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赵雪卿两手紧紧攥着帕子,在这一刻,又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皇权之下,一切皆是虚无。 没人问出,能不能请外祖或者父亲、甚至是小舅舅去乾武帝面前求情这种话来。 因为这些年侯府所受的冷待,让他们每一个都再清楚不过。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们清远侯府,没那么大的面子。 说话间,赵德川和夫人也匆匆赶了过来,神色焦急:“怎么回事?意姐儿素来聪慧,怎么会得罪太后娘娘?” 赵雪卿摇头:“不知道,只是听到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召见表姐,一个多时辰后,便传来了娘娘要杖责表姐的消息……” 赵夫人皱着眉头道:“能不能请母亲向太后娘娘求求情?毕竟前几日娘娘寿宴,母亲还得了太后娘娘相邀。” 没人回应,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 此刻,凛冽的寒风中。 第一个板子已然砸在了沈舒意身上,金珠几个站在一旁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琴心和剑魄更是有些呆怔,大抵怎么都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我要不要……”琴心下意识开口。 虽说沈舒意给她和剑魄下了‘月饮’之毒,每逢发作,痛不欲生。 但跟在沈舒意身旁这段时日,她们却没法对她生出厌恶。 更何况,主上…… 琴心话还未落,剑魄便悄声退出人群。 剧烈的疼痛瞬间在身上炸开,沈舒意紧咬着牙关,只觉得这痛倒是久违。 前世她为了萧廷善接近和讨好太后,也曾挨过板子。 只不过,那时她是为了萧廷善,如今,却是为了自己。 沈舒意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太后娘娘曾看向她问:“值得么?” 可笑她以为,萧廷善心系社稷、忧心百姓疾苦,远比萧鹤羽、萧允诚之流更适合那个位置。 可到头来,愚蠢的却是她自己。 两世为人,她明白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 她要丰盈自己的羽翼,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板子一个接一个落在沈舒意身上,她紧咬着牙关,没太久,额上便滴下一串汗珠。 皓月看向行刑的侍卫,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身离去。 萧廷善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表姐一贯算无遗策,没想到却会犯了娘娘的忌讳。”娄玉兰主动同萧廷善道。 萧廷善没做声,视线落在沈舒意那张白皙清冷的面庞上,带着些快意,似是想牢牢记住她此刻的狼狈。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神色却显得悲悯和怜惜。 “没人能永远算无遗策,沈姑娘素来聪慧,只是想必聪明反被聪明误,才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听着萧廷善的话,娄玉兰再度道:“宋世子以为,表姐日后……” 萧廷善一双眸子温柔悲悯,只唇角却始终噙着抹压不下的弧度。 他连败于沈舒意之手,倒是尝尽了接连受挫、求而不得的滋味。 没想到,她那么聪慧的人,倒也有今日。 果然世间没有人是常胜将军。 察觉到娄玉兰的视线,他沉声道:“沈小姐日后,必将艰难,得娘娘厌弃,必会受京中贵女厌弃,既受厌弃,必是德行有损,婚事自会不顺。” 而一个女人,若是婚事不顺,想必终其一生,也就尔尔。 萧廷善清楚,沈舒意不会是那种安分守己、甘心居于内宅之人,可自古以来,出嫁从夫,沈舒意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说话间,几个板子再度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只不过,相较于最初的那几个板子,沈舒意倒觉得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轻轻勾起唇角,垂眸遮住眼底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板子落于身上,看似相同,却大有学问。 这些侍卫,长年累月同这些打交道,自然拿捏的好轻重。 所以沈舒意清楚,最初那几下是实打实的,眼下的,却不至于再伤筋骨。 太后虽介意她的僭越,却亦觉得她脾性同长乐相似,故而想试试她的性子。 萧廷善又咳嗽了几声,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 沈舒意,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只不过,她那样的人,真的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快意之后,萧廷善冷静了几分,又觉得事情未必会这样简单。 可若不是如此,他实在不懂沈舒意在做什么? 又有什么值得她一个名门贵女,愿于寒风中受此责罚,沦为笑柄?且她得罪了太后,又如何能够翻身? 除了秦家一行人,沈静语亦是得了消息。 大抵是不相信沈舒意会挨板子,沈静语头上戴了厚厚的毡帽,寻了处无人的矮坡,远远瞧着这边的动静。 直到确信那人就是沈舒意,沈静语才冷笑出声。 原来沈舒意也会失手,原来她也不过就是个凡人…… 莫名的,沈静语觉得自己满身满脸的痛意,都像是得到了慰藉。 “小姐,快些回去吧,太医说您受不得风。”抱琴忍不住开口。 沈静语收回视线,淡淡道:“回吧。” * 谢璟驰赶到时,沈舒意已经挨的板子已经过半。 她薄唇紧抿,脸色苍白,因着出了不少冷汗,萧瑟的寒风里更觉得有刺骨之痛。 毕竟侍卫再怎么留手,那也是实打实的板子。 沈舒意心中默数,只剩最后三下,她微一侧头,便见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站在人群前面。 为数不多的枯叶挂在枝头,于寒风中摇摇欲坠,炽烈浩荡的暖阳笼罩于男人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影。 谢璟驰神色冷肃,不久前苍白的俊脸此刻深沉冷厉,哪有半点此前虚弱无赖的模样,倒如初见般深不可测、不好接近。 对上那双晦暗莫测的眸子,沈舒意忍不住想,谢璟驰可真爱美,这么会功夫,竟又换了套衣服。 但不得不说,这人实在养眼。 果然,美色止百疼。 第435章 火烧屁股了吗? 沈舒意收回视线,想着自己这会一定十分狼狈。 不过前世更难的路,她都走过了,如今再走一遭,便也不觉得那么难了。 没多久,最后三板子也终于打完。 侍卫散开,金珠、玉屏、赵雪卿一行人连忙扑上前来。 “小姐,怎么样!”金珠一开口,眼泪便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太后娘娘怎么能打人呢? 就算是太后,怎么就能打人呢! 赵雪卿当即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披在沈舒意身上:“表妹,我们先扶你回去。” 谢璟驰喉结微动,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于人群外,终是未能上前。 这时,萧廷善轻咳着走上前,解开自己身上厚重的大氅交给赵雪卿道:“天寒地冻,沈小姐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受寒为好,若是不嫌弃,可借宋某的大氅一用。” 赵雪卿抬眸看向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并未去接。 沈舒意此刻被琴心和剑魄扶着,腿脚有些使不上力,不过倒还不至于跌于地上。 她瓣亦干裂没有什么血色,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一张脸因为受冻加之疼痛,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坦白来讲,确实有些狼狈。 可这一刻,却又没人能否认她是美的。 少女身上总有一种清冷幽静的美感,明明带着难以接近的疏离,却又仿若夜色下独放的幽昙,让人忍不住靠近。 沈舒意抬眸看向萧廷善,四目相对,她能清楚的看到男人眼底的探究,还有那藏的极好的一丝快意。 她想,确实是白让他看了一出好戏。 这一刻,他一定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不必了,咳咳…宋世子体弱多病,身有顽疾,若是因为舒意牵连己身,舒意必将羞愧自责。” 沈舒意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她知道,萧廷善这个时候上前,不过是想来看她的热闹,顺带成全他的好名声。 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只不过,萧廷善的东西,让她恶心…… “表姐,我背你吧。”赵宝鹏眼角泛红,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对他轻轻笑了笑:“不用,还能走。” 萧廷善打量着沈舒意的脸色,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窥见一丝端倪,可惜,少女隐藏的太好,他仍猜不透她的打算。 萧廷善坚持道:“宋某这副身体左右也是如此,倒是沈姑娘才受杖刑,还是收下为好。” 娄玉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走上前来:“表妹还是收下吧,这种时候何必逞强,世子一片好意,表妹也不必拘泥小节。” 沈舒意轻笑出声,觉得娄玉兰当真是如前世一般让她恶心。 这个时候拦在她面前,大抵是想让她多受些折腾、多受些奚落。 就在这时,沈舒意身上一暖。 她转头看去,谢璟驰身着玄色锦袍,这会正站在身侧。 他似乎派人回去取了件披风,直接披在了沈舒意身上,将她裹的密不透风。 沈舒意睫毛轻颤,微微失神。 披风呈鸦黑的颜色,在阳光下泛起细密的光泽,领口处带有一圈白色软毛,内里以白色狐皮缝制。 压在身上颇有些分量,却也瞬间抵御住寒风,带来说不出的暖意。 沈舒意喉咙发紧,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 谢璟驰神色冷肃,狭长锐利的凤眸直视着面前的萧廷善,冷声道:“宋世子若心有怜惜,此刻就不该拦于路前,浪费时间。” 萧廷善顿了顿,看向谢璟驰的视线多了抹打探。 半晌,侧身让开,虚弱道:“谢大人说的是,是在下有欠考虑。” “小姐,我背你。”剑魄顶着主子吃人的目光,沉声开口。 “不用,我能走……”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剑魄已然半蹲在她面前,琴心动作利落的将她扶在背上。 好在剑魄身高修长,加之练武颇有力气,背上沈舒意倒是并不吃力。 只这一路,她健步如飞,像是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咽气。 沈舒意趴在剑魄的背上,轻声道:“剑魄。” “恩…恩?”剑魄愣了片刻,下意识开口。 “是火烧屁股了吗?”沈舒意苍白的脸上,轻笑了笑。 剑魄恍惚了一瞬,喉咙发紧,沉默半晌,开口道:“小姐,你受了杖刑……” 哪怕只有二十杖,可若是运气不好,是会死人的。 沈舒意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垂下眸子轻声道:“死不了的,别怕。” 前世所受,才是实打实的杖刑。 那一次,要了她半条命,甚至在之后的数月,她都不良于行。 若非那时求得连城先生在身旁悉心替她调养,大概她会变成一个跛子,更别说再得太后器重。 所有的上位者似乎都是如此,皇权至上,不容挑衅,不论对错,甚至哪怕朝堂广开言路,开设登闻鼓,可欲敲登闻鼓,也要先受三十杖。 * 沈舒意回到营帐后,连翘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一瞧见沈舒意苍白的脸色,她眼里亦是多了些泪光,她匆匆抹了一把泪花,先沉下心替沈舒意诊脉。 因着是女眷共用的营帐,清远侯府的男子多是在外等候。 倒是秦雪蓉、娄玉兰一行人,随着赵雪卿、沈清欢、张锦萍几人一道进了营帐。 “女子治伤,你们都守在这做什么?”赵老夫人沉声开口,脸色不愉。 秦雪蓉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毕竟这些人不久前才看了沈静语的笑话。 “老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意姐儿的母亲,意姐儿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自然要来看看。” “何况虽然受了刑的是意姐儿,但事关沈府,我也总得问问情况,倒是您……” 秦雪蓉上下打量着赵老夫人,显然,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她才是那个外人。 秦桂琼在一旁道:“是啊老太太,您这话实在见外,意姐儿伤成这样,我们岂有不管之理。” 沈舒意神色冷淡,沉声道:“琴心,把不相干的人扔出去。” 秦雪蓉说的没错,这里可没有什么‘外人’,她也不怕落了旁人口舌。 第436章 陈国夫人 就在这时,营帐被人从外掀开。 “陈国夫人到!” 随着太监的声音响起,两名女婢先派了人通传,而后走入营帐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 妇人一张圆脸,体态丰盈,看起来格外喜气,她身上戴的首饰不多,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自在却足以证明,她的日子过的极好。 一行人纷纷起身见礼,没人敢小瞧了这位陈国夫人。 陈国夫人乃是当朝太后的亲妹妹,曾嫁与周边一小国的国主,后来国主亡国,索性投奔大乾,如今夫妇两人在乾国,日子倒是过的格外顺心。 沈舒意前世倒也见过这位陈国夫人两次,只是她没想到,今日会于自己的营帐中见着她。 她才欲起身见安,陈国夫人便上前将她扶住。 “不必多礼,我就是过来看看。” 一行人侧身让开,倒是没人再敢多言。 “多谢夫人挂念,舒意无碍。”沈舒意轻声开口,脸色仍旧苍白。 陈国夫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眉目,笑容越发真切:“我受人所托,与你送些伤药,你且好好养伤,至于我阿姐那里,她脾气向来如此,改日有机会我替你从中说和……” 沈舒意看着妇人亲热的握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白皙丰腴,涂着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戴了一枚金镶红宝的雕花戒指,另配一只红宝珍珠螺纹镯。 只让人轻易便能想到珠光宝气、富贵天成几个字来。 可沈舒意清楚的记得,前世这位陈国夫人待自己并没有这般亲近,更别提亲自过来探望这一说。 更何况,这位陈国夫人虽是看着喜气和善,可她生来尊贵、又曾经历亡国之痛,哪里真就会那么好说话。 “臣女惹了太后娘娘不快,舒意自知有错,还望夫人多多宽慰娘娘,切莫因为臣女动了火气。”沈舒意温声开口。 陈国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秀雅,将东西留下。” 一旁的婢女将两个匣子交给金珠。 随即,陈国夫人将单独的一个小盒子递到沈舒意手中,沉声道:“给你带了些小零嘴,你养伤的时候吃。” 沈舒意心思飞转,可饶是她素来机敏,这会也没能想通陈国夫人受谁所托。 只是显然,陈国夫人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起身道:“先请医女替你好好诊治伤势,切莫留下病根儿,女儿家身体较弱,你好生养病,回头痊愈,倒是可以同我们家霜儿一起玩。” 话落,不等沈舒意回话,她便抬眸看向秦老夫人一行人,笑着道:“眼下冬日,营帐中炭火烧的足,人多走动不开,容易压气,我瞧着倒是别耽搁舒意养伤,老夫人以为呢?” 秦老夫人心下震动,面色僵硬,连忙道:“夫人说的是,老婆子实在是关心则乱,这就离开,以免耽搁了意姐儿修养。” 陈国夫人笑着道:“舒意有你们挂念,倒是她的福气。” 说罢,陈国夫人看了沈舒意一眼,转身离开。 见陈国夫人走出营帐,秦老夫人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深深的看了沈舒意一眼后,这才带着秦雪蓉一行人离开。 走出营帐不远后,秦雪蓉便追上前道:“娘,那个陈国夫人为何要帮沈舒意撑腰!” 她哪里是来探望沈舒意的,分明是给他们下马威来了! 秦桂琼忍不住道:“那个陈国夫人当真如此厉害?这沈舒意还真是不可小觑……” 秦老夫人瞥了秦雪蓉一眼,语气中带了些不耐:“你问我为何?我倒也想问问你为何!那沈舒意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如今你却让她生出多少事来!” 若说最初秦老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可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看过去,只觉得这些事哪一件都有沈舒意的手笔。 秦雪蓉脸色难看,一时说不出话来。 娄玉兰则是上前安慰道:“外祖母,陈国夫人虽然尊贵,可她既是受人所托,想来不会为了沈舒意去开罪太后。” “何况,就算她肯替表姐向太后求情,太后娘娘此番杖责于她,必也不会轻易原谅,表姐惹了太后娘娘厌恶,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再这般顺风顺水。” 娄玉兰不急不缓的开口,声音清澈,莫名的带着些安抚人心的力量。 秦老夫人拄着拐杖向前走,摇头道:“你不明白。” “那陈国夫人同先皇后素有交情,不说是手帕交也可以说是闺中挚友,眼下她竟能为了沈舒意下我的面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她是先皇后的乳母,先皇后对她素来敬重,陈国夫人念着这份情,平素对她和秦家也多有帮扶。 可如今…… 想到这,秦老夫人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句:人走茶凉啊。 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想要秦家能出一位皇后。 可偏偏,自家的嫡孙女年龄尚小,几个外孙女,沈静珍名声尽毁、沈静语容貌有缺。 想到这,秦老夫人忍不住又看了娄玉兰一眼。 这个外孙女,其实说来倒也不错。 虽说小家碧玉的样貌比不得静语那样大气华美,可举止德行倒也出挑,至今亦是没有过什么差错。 只不过,娄家的门楣实在是太差了些,比沈家尚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娄玉兰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她沉默片刻,道:“外祖母不必太过忧虑,陈国夫人既是受人所托,那只能证明,此人面子极大,并不能证明陈国夫人就愿意护着沈舒意……” 秦老夫人神色凝重:“但愿如你所说。” “不管怎样,表妹如今得罪了太后娘娘,想必短时间内都无法翻身,我们还需抓紧时间,谋划大事。”娄玉兰再度道。 秦老夫人沉声道:“难为你倒是个清醒的,你说的没错,太后当众责罚沈舒意,就算有陈国夫人相护,她沈舒意又能如何?” 秦桂琼则是道:“就是不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陈国夫人不惜得罪太后,也要替沈舒意撑腰……” * 另一边,连翘红着眼替沈舒意处理好伤势,直到确信沈舒意没伤及筋骨,才打起了精神。 沈舒意靠在榻子上,视线落在手边,安国夫人留下的盒子就放在那,能让她特意亲手交给她,倒不知装的是什么。 沈舒意拿过盒子,忍不住将其打开。 第437章 终于要轮到五妹妹出头了 赵老夫人一行人守在床边,欲言又止,几次似是想问她到底如何惹怒了太后。 可似乎又怕沈舒意伤了面子,终是什么也没问。 沈舒意轻轻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愣了片刻。 陈国夫人送的另外两个盒子,装的尽是些珍稀的药材和补品。 倒是这个由她亲手交给她的小盒子,装的却是些点心。 麦芽糖、酸枣糕、蜂蜜晶、山楂球…… 各种酸酸甜甜的东西被做成了好看的形状,五颜六色,按照不同的格子装在一起,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好看,倒是让人见了就觉得心情大好。 琴心和剑魄瞥见那盒子,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主上这是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讨沈小姐欢心了。 要知道,主上讨厌的东西有三。 一讨厌人废话太多,二讨厌东西太丑,这三…就是讨厌药苦。 眼下这么一匣子蜜饯,皆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倒也不知道沈小姐会不会喜欢。 沈舒意没抬头,却也知道赵老夫人要问什么,声音轻柔道:“外祖母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好。”闻言,赵老夫人却并未放心下来。 毕竟沈舒意得罪的可是当朝太后,并非普通的官宦人家。 她再怎么有把握,也只是个年岁尚小的小姑娘。 赵老夫人只当她是出于面子,故而只是道:“你好好养好身子,日后我若有机会了,再向太后娘娘替说情……” 沈舒意也没解释,毕竟有些事,确实无法多说。 她眉目温柔,轻轻拉住外祖母的手:“知道了,我伤的不重,有连翘照顾我,用不了几日就会活蹦乱跳。” 赵老夫人目光慈爱,只觉得她是在逞强。 可转念想想,便觉得是这些年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惯了,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一时间更觉得心酸。 “你且放心,不论如何,日后外祖母都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清远侯府也始终是你的倚靠。” 一旁的大舅母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提起这个,赵老夫人便觉得头疼,她如此冰雪聪明的外孙女,却不知被哪个丧尽天良的传出刑克夫家的传言,影响婚事。 眼下又惹怒太后,日后怕是婚事艰难。 一想到这,赵老夫人便觉得心口郁结。 沈舒意:“……” “外祖母,其实我觉得,不嫁人也挺好的。”沈舒意斟酌着开口。 赵老夫人皱起眉头:“那怎么行!你那父亲……” 赵夫人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这并非沈舒意自己的闺房,当下将话咽了回去。 “日后嫁了人,到底有个倚靠,若能夫妻琴瑟和鸣,不失为一桩美事。”赵老夫人皱着眉头道。 沈舒意沉默下来,没再争辩。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因着怕耽搁沈舒意休息,赵家几人没留太久,嘱咐了一番后,纷纷离开。 * 连翘仔细替沈舒意处理了伤口,见她确实伤的不重,又替沈舒意仔细诊了脉象,然后熬药去了。 沈舒意侧卧在床榻,想起陈国夫人的话,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谢璟驰那张脸来。 是他请的陈国夫人吗? 没想到,谢璟驰竟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看陈国夫人的态度,显然对他所托颇为郑重,倒不知他如何同陈国夫人扯上的关系。 沈舒意从盒子里挑了颗山楂球出来,入口清甜,一口咬开,倒是酸的几乎想流口水。 她眯了下眼,觉得味道倒是不错。 没多久,沈舒意靠坐在榻子上看书,便见沈美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起自己。 “四姐姐,没想到咱们府上的姑娘婚事多磨,倒也不知日后你我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沈美茹柔声开口,意有所指。 沈清欢看了她一眼道:“五妹妹这是恨嫁了,几个姐姐的婚事都还没定,也轮不到你我着急。” 沈美茹道:“只是眼下大姐姐样貌有损,二姐姐……” 说到沈舒意,沈美茹抬眸朝沈舒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道:“二姐姐又得罪了太后娘娘。” “三姐姐名声有损,我们的婚事怕是不会太顺。” 说罢,沈美茹看向沈舒意再度道:“二姐姐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婚事,难免伤感,毕竟我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姨娘,也没人为我做主……” 说到这,沈美茹又将脸上的失落藏住,笑着对沈舒意道:“看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二姐姐那么聪慧机敏的人,竟然会惹得太后娘娘厌恶。” 沈舒意莞尔一笑,听得出沈美茹这副面孔下的落井下石和小人得志。 人性的一恶,便是看高高在上之人下神坛,虽说她算不得高高在上之人,可大抵于沈美茹而言,她总是在赢。 不论是她,还是沈静语。 总有人希望看到她们的失败…… 对上沈舒意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沈美茹莫名的有些心虚。 没错,她确实是存了奚落的心思。 她只是实在嫉妒,嫉妒沈舒意的猖狂,嫉妒她活的畅快。 为什么同样是尚书府的小姐,她却要一直唯唯诺诺,看秦雪蓉的脸色、看沈静语的脸色、看沈静珍的脸色! 沈舒意除了有个嫡女的名头,哪里比得上自己? 为何她就可以这般畅快! 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沈舒意弯起唇瓣,直视着沈美茹,笑着道:“是啊,看来终于要轮到五妹妹出头了。” 沈美茹心下一惊,喉咙发紧,似是没想到沈舒意会这样笑着将她的心思点了出来。 “二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替你惋惜,你得罪太后娘娘,回头爹爹少不得也要责骂,日后你的婚事怕是……” 沈舒意莞尔一笑,最不喜欢沈美茹的便是她这般别扭的性子。 既不敢像沈静语真刀真枪的和她对上过招,又不敢像沈静珍般撒泼打滚破口大骂,更不像娄玉兰伪善到底。 换言之,两个字,憋屈。 似乎觉得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沈美茹的眼睛当即红了几圈:“二姐姐,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第438章 谢大人有时候真像小孩子 许是看不下去,沈清欢到底忍不住道:“行了,没二姐姐这事也轮不到你,何况就算二姐姐惹怒了太后,你还不是连见太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沈清欢的话似是戳中了她的痛处,沈美茹指甲扣进帕子里,脸上已经有了波澜。 她不明白沈清欢高贵个什么? 明明她同自己一样,也就是个庶女。 沈美茹挤出一抹笑来,依旧道:“我倒是无妨,左右我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庶女,倒是二姐姐日后恐怕会失落,毕竟这京中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二姐姐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沈清欢一整个无语,虽说也觉得沈舒意得罪了太后,确实出乎意料。 可…可再怎么样…… 她沈美茹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得意忘形、小人得志吧? 就好像沈舒意失势,对她有什么好处一样。 沈舒意轻笑了笑,杏眸直视着沈美茹,声音清冽:“五妹妹不必替我担心,毕竟我的日子再怎么难过,也一定会比五妹妹好过。” 一句话,彻底让沈美茹变了脸色,她那张还算俏丽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难看。 沈舒意没再理她,像沈美茹这样的人,掀不起多大风浪。 “是呀小姐,你看陈国夫人送来的匣子里这么多药材,正好趁这个机会请连翘姐姐替你好好补一补。”金珠早就在一旁憋着火了,找到机会立刻补刀。 沈美茹转头看去,便见金珠手里捧着的匣子打开。 饶是她再不懂,也看得出里面尽是些滋补的珍稀药品。 玉屏亦是道:“我日日给小姐炖鸡,小姐喜欢吃的我都要给小姐做。” 沈舒意的目光柔和下来,只觉得果然人还是自己的可爱。 琴心见着这一幕,觉得好像也该说点什么。 当下道:“小姐要是无聊,我给小姐舞剑看。” 剑魄顿了顿,半晌,憋出一句:“我可以帮小姐揍人。” 沈舒意不由得笑开,看向两人,神色亦是带了些温柔。 不管琴心和剑魄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现在的自己身边,但至少这一刻,沈舒意的心是暖的。 * 玉屏确实说到做到,一连五日,沈舒意缩在营帐养伤,除了连翘送来的各种汤汤水水,玉屏更是成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 沈舒意在营帐内憋的不行,好在谢璟驰和姚卉妍各让人送了几本书给她,倒是让她打发了不少时间。 “我出去转转。” 这日,沈舒意看向金珠道。 秋猎已经接近尾声,她再在营帐里待下去,怕是要把自己闷死。 倒不是她耐不住寂寞,只是缠绵病榻的那种感觉,时常会让她想起前世。 前世死前的那段时光,她双腿被废,心口有伤,萧廷善又将她架空,娄玉兰更是对她百般刁难,以至于她一直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房子。 “小姐!!!” 眼见她拔腿就要往外走,金珠尖叫出声,恨不得扑上来将她就地摁倒。 沈舒意只觉得头疼,要不是金珠和玉屏盯的紧,她昨日就想出去走走。 “我就出去透透气……” 金珠泪眼婆娑:“小姐,你现在不能受风,若是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你再念下去就要和方嬷嬷一样了,当心回头没人敢娶你。”沈舒意轻轻捏了下她鼻尖。 “小姐,谢…谢大人想和您见一面。”琴心从营帐外进来。 一听这话,沈舒意眼睛都亮了几分。 天知道,这几日她有多希望有个人约她见面,偏偏一个都没,连想看笑话的都因着陈国夫人那番敲打,安分下来。 “我去赴约。” 话落,不等金珠反应过来,沈舒意便披上斗篷掀开营帐的帘子。 天气似乎更冷了一些,这几日山林间还是偶尔飘些细碎的清雪,落地即化,根本站不住,故而其实都算不得是雪。 沈舒意算着日子,知道这场秋猎之后,就会迎来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大雪之后,天气骤寒。 没走出太远,沈舒意便见谢璟驰立于一棵挂满了雾凇的树前。 银白色的雾凇晶莹剔透,带了几分清雅的美,别有一番滋味。 男人身着一件暗红色蟒纹锦袍,身姿笔挺,立于树前,唇红齿白、俊美深沉,硬生生将人的视线从那雾凇上拖拽回来。 最极致鲜明的对比,疯狂的冲击着人的感官,于这萧瑟苍茫的天地中,似乎只剩这一抹亮色。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谢璟驰脸上,发现这人好的确实是快,倒不枉费自己送了那么多丹丸给他。 “谢大人身体大好了?”难得出门,沈舒意心情不错。 谢璟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脸颊不仅没瘦,甚至还多了两分肉感,不由得笑了。 “你呢?”谢璟驰没回答,直接发问。 男人的笑太过晃眼,沈舒意索性仰头看起了头顶的雾凇,笑道:“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若是再养上半月,怕是能压垮这一树的雾凇。” 谢璟驰不由得笑开,冷峻深沉的面庞上多了些温柔。 “陈国夫人是受谢大人所托吗?”沈舒意问。 “恩。”谢璟驰只应了一声,随即道:“糖好吃吗?” 沈舒意了然:“甜的有些腻,还是酸甜的更可口些。” 她其实,真的很多年没吃过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了。 她口味偏淡,玉屏也多是给她做些清淡雅致的东西。 她不嗜甜,却又不得不承认,时隔多年再吃,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谢璟驰送的那盒子里,种类不少,她倒也确实挑出了几种喜欢的。 “谢大人有时候真像小孩子。”沈舒意不由得开口。 谢璟驰挑了下眉:“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话。” 沈舒意笑:“是好话,称赞你的。” 谢璟驰亦是笑了,幽深的凤眸直视着她,沉声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舒意:“恩?” 谢璟驰:“今日都告诉你。” 沈舒意杏眸微睁,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打量着谢璟驰,只觉得今日怎么锯嘴的葫芦转性了? 毕竟之前,她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不说难如登天,也实在不易。 四目相对,谢璟驰不避不让,凤眸幽深而晦暗。 沈舒意不由道:“真的?” 谢璟驰:“恩。” “为何?”沈舒意不解。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沉声道:“因为见不得你再用苦肉计去谋求什么。” 第439章 时机未到 沈舒意愣了片刻,似乎没想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对上他幽深漂亮的眸子,一时恍惚。 谢璟驰垂眸凝视着她,未再开口。 半晌,沈舒意轻笑道:“谢大人如此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璟驰轻笑了笑,应声:“恩。” 沈舒意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远处,轻声道:“谢大人怎么这般怕苦?” 谢璟驰顿了顿,似乎没想到这样好的机会,她竟问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凝视着沈舒意的侧脸,眼里带了抹探究。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笑了笑:“谢大人的药很管用,没想到你同陈国夫人竟然会有这样的交情。” 谢璟驰沉声道:“当年被陛下派出查案,恰巧救过陈国夫人和她女儿的命。” 沈舒意挑了下眉,确实没想过会有这一遭。 只是他竟把这样重的人情,用在了自己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实在可惜。 沈舒意无意探究他的秘密,并未再多问什么。 江南水患的官银被贪一事,这几日她已经想明白了,那日小舅舅派人送来消息,只说三殿下的小舅舅同罗国有些交易。 大乾与罗国虽然战事不断,可两国的交易却也始终不曾断过。 罗国的牛羊和茶叶、瓜果、香料都极其出色,大乾的瓷器、丝绸、胭脂、首饰在罗国同样受欢迎。 而柔妃的亲弟弟既为皇商,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好的买卖,每年大乾去往罗国的商队,都必定会有他一份。 所以,沈舒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 郦城是个重要的节点,既是京中通往江南的必经之路,又是丽嫔和柴家的老家。 此外,谢璟驰向她透露出官银造假一事,两相结合,沈舒意推断官银会在郦城被调包。 真正的赈灾官银会随皇商去往雁城,皇商在雁城周边进行虚假交易,将这笔官银洗白,再运送回京。 而造假的官银拿去赈灾,想必也有相似的手段,让这笔银子的去处变得合理。 至少,账目上是要合理的。 沈舒意已经给江漓递了消息,让他去郦城调查,眼下虽还没有消息,但想来也用不了太久。 至于姜延虎一案,若姜家灭门同此事有关,那么想必是姜延虎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三皇子一党露出了什么马脚。 毕竟七年前,柔妃一派才刚刚打起赈灾银款的主意,想必谋划的还不算周全。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让小舅舅查过。 如她所料,每年,萧鹤羽的小舅舅都会带商队同大军一道前往雁城,运送众多货物,美其名曰求得庇佑。 沈舒意想,必是因为官银数量过大,萧鹤羽一党担心有失暴露,所以便同大军一道,如此一来,有大军相护,这笔银子自然稳妥无虞。 但若说她真的就没什么想问么? 不,自然还有。 只不过她知道谢璟驰的为难,他不信任她时她倒是可以百般试探。 可他若真的愿意全盘托出,沈舒意便又不想辜负这信任。 似乎看出她所想,谢璟驰的目光越发柔和。 他扯起唇角,眼尾微挑:“真的什么都不问?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沈舒意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欲言又止。 谢璟驰当下道:“既如此,那便作罢……” 他话还没说完,沈舒意匆匆开口:“谢大人对麓山之战怎么看?” 一句话,将谢璟驰问的凝重起来。 他直视着面前的少女,眼里多了抹无奈。 她还真是字字句句都让人无法回应。 这问题看似只是闲聊,无关紧要,可依她的聪慧,必定是已经怀疑了什么。 没错,沈舒意确实在怀疑。 麓山之战十万将士惨死,这罪名滔天。 依江漓所说,姜延虎当时的援军未到,反而遭人提前泄露了计划,故而十万将士惨死。 只是上奏到乾武帝那,却成了姜延虎贻误战机,冥顽不灵,牵连将士惨死。 沈舒意只是在想,麓山之战未必就会那么简单,可她没法确定这事和萧鹤羽一党有没有关系。 若是凭江漓的说辞来看,此事绝对不会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她没法同萧鹤羽联系起来,或者说,她找不到萧鹤羽这么做的理由。 他是大乾皇子,有什么理由坑害自己的十万将士? 这事又同江南官银有没有干系? 沈舒意抬眸看了谢璟驰一眼,琢磨着回京后,能不能把柴彬从他手里借上两天,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么。 若实在不成,让她去大理寺监牢见上一面也成。 沈舒意本也没指望谢璟驰回应什么,这会更多的倒是在琢磨去见柴彬一面的事。 不过也不知道那位柴大人,是不是还活着。 毕竟她那药,足以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日日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谢璟驰看向沈舒意,缓缓道:“麓山之战确实该重查,只是眼下时机未到,十万将士惨死不是小事,哪怕有一丝疏漏,也对不起这十万英魂。” 沈舒意抬眸,对上谢璟驰的眸子。 时机未到? 重查? 所以,谢璟驰的意思是,麓山之战亦有冤情。 只不过当年因为这事,姜家满门被指勾结敌国,乾武帝亲自下令姜家一族满门抄斩。 因此,就算这事当真有冤情,乾武帝也不会轻易翻案。 “谢大人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倒也不差这一时半载,只要有人不曾放弃,我想,就总会有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 他说的不多,沈舒意也并未强人所难,不曾再多追问。 谢璟驰则是道:“沈小姐可知当年麓山之战前,姜延虎向朝廷要兵,陛下调遣了八万大军前去支援。” 闻言,沈舒意认真思量起来。 麓山之战如今还能查到的消息不多,但当时战况胶着,乾武帝曾派兵支援的消息却有很多人都清楚,只不过没过太久,这八万大军就连同雁城的两万守将齐齐丧命麓山。 可她想,既然谢璟驰着重重提这一点,那么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看来,等江漓回来,她要再同他聊聊…… 第440章 关键 三日后,秋猎结束的前一日。 沈舒意再度得到了太后的召见,来的人依旧是沉香姑姑。 沉香打量了一番沈舒意,和蔼道:“沈小姐的伤恢复的如何?” 沈舒意恭敬道:“承蒙娘娘手下留情,还有姑姑照拂,臣女伤的不重,如今已经无碍。” 沉香笑着点点头,走在沈舒意身侧:“娘娘当日也是在气头上,倒并未想要为难于你。” “舒意明白,何况那些话本就不该出自臣女之口。” 闻言,沉香姑姑长叹了一声:“长公主和二殿下的事,始终是娘娘的心病,但她同你投缘,你若能多陪她说说话也好。” “是,舒意一定尽力而为。” 不多时,沈舒意出现在太后的营帐。 这一次,太后娘娘正在抄写佛经,所临摹的正是沈舒意此前所写的玉箸篆,看得出确实颇为钟爱这字体。 “娘娘万福金安。” 听见沈舒意的声音,太后头也没抬,沉声道:“过来看看,哀家这字写的如何?” 沈舒意应声上前,站在太后娘娘身侧,仔细看了看。 太后写的一手好字,只是显然,她并不擅长玉箸篆,故而协调性始终差了些,也就影响了些美感。 “如何?”太后提笔停手。 沈舒意道:“娘娘只练了数日,就能有此神韵,实乃当代大家!”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太后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笑道:“你这意思,是哀家写的还不够好了?”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笑道:“娘娘再练上几日,想必当年创作出玉箸篆的大家一定会气的棺材板都翻了。” 太后抬起手,沈舒意连忙上前扶住。 “哦?为何?” 沈舒意道:“因为娘娘只用了几日就习得她毕生的心血,她自然又气又恼。” 闻言,太后不由得笑出声来:“本想劝你过刚易折,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油嘴滑舌的丫头!” 沈舒意也跟着笑了笑,杏眸澄澈:“臣女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请几位姑姑瞧瞧。” 一听这话,沉香当下道:“瞧吧,我就说娘娘这字无出其右。” 皓月亦是道:“没错,娘娘多年抄经,不止字好,更是心诚,这玉箸篆自然不在话下。” 闻言,太后轻叹了口气道:“长乐死的前一日,还曾陪着哀家一起翻阅佛经,只赞玉箸篆的字写的端正漂亮,颇有佛性。” 几位姑姑沉默下来,沈舒意亦是没做声。 太后坐于软榻,沈舒意接过婢女手中的茶壶,在一旁伺候。 “可怜哀家尚且能替长乐做些什么,可怀瑾…哀家却什么替他做不了……”提起长子,太后更觉得心口发堵。 沈舒意思量片刻,轻声道:“娘娘若想,倒也不是不能。” 闻言,太后看向她道:“你有什么想法。” 沈舒意跪在地上,温声道:“还请娘娘先恕臣女无罪。” 太后失笑:“挨了顿板子,你倒是学精了不少。” 沈舒意杏眸澄澈,道:“吃一堑长一智吗?臣女可受不住再来一遭。” 太后示意她起身,笑道:“说吧,说错无过,说的好有赏。” “娘娘可以向陛下说情,为先二皇子封王。”沈舒意沉声开口,杏眸直视着太后,倒是颇为大胆。 “封王?”太后心下微动。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小儿子对他这兄长颇有芥蒂,她此前虽然这样想过,却并不认为他会同意,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死去的人虽然重要,可活着的儿子更加重要。 她是大乾的太后,亦是皇帝的母亲。 她不能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让自己活着的儿子同自己生出嫌隙,那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 半晌,太后摇摇头道:“陛下不会同意的。” 沈舒意坦率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乃圣明之君、仁德之主,先二皇子殿下又是陛下的哥哥,陛下如何会不愿呢?” 沈舒意敢如此笃定,实在是因为前世她也曾向太后提过这一点。 乾武帝年少时确实耿耿于怀,不肯追封自己的哥哥为王,可到后来,沈舒意才清楚,这位帝王对自己的哥哥并不是恨。 他所介怀的始终是,明明他们是一母同胞至亲的手足兄弟,他却宁愿帮别人也不愿意帮自己。 沈舒意再度道:“素问先二皇子幼时同陛下手足情深,关系亲近,娘娘若有法子向陛下证明,先二皇子殿下到最后也是心中挂念陛下的,相信陛下一定愿意……” 太后顿了顿,没做声。 沈舒意继续道:“娘娘可知道,先二皇子有没有留下过什么东西?或者口信?或者什么同陛下有关的一切……” 沈舒意从大舅舅那听说过先二皇子,那确实是个忠肝义胆、正气凛然的少年英雄,否则大舅舅当初也不会愿意死心塌地跟着先二皇子。 前世,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当年先二皇子的遗物。 那些遗物中,有一个匣子。 里面装的满满都是送给当今陛下的生辰贺礼。 当年皇位之争,两人自生了嫌隙后,便不再往来,甚至见面都不曾言语。 虽少有冷嘲热讽、也不曾反目成仇,可站在各自的阵营,终究是难以像小时候那样。 但萧怀瑾此人心里却一直是有乾武帝的,每年生辰的贺礼虽未送出,却都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收于盒中。 许是怕日后自己死于非命,成为乾武帝的心魔,他每年都会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 只不过这匣子藏的隐蔽,当年萧怀瑾下葬时,曾被太后派人一并带入了皇陵,那些信笺混杂匣子的封层里,未曾被发现。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世带人连夜挖陵,九死一生。 她自嘲的笑了笑。 但好在,前世吃过的苦,这一世…总算能省下些功夫…… 沈舒意轻声道:“娘娘,替先二皇子殿下封王不是关键,关键是化解他和殿下的隔阂,您是他们的母亲,没人会比您更有办法。” 太后看向沈舒意,美目深沉,带着些隐忍:“哀家吗?” 沈舒意颔首:“是。” 第441章 刚柔相济 太后久久没有做声,不由得回忆起怀瑾和承璋小时候,两人本就是亲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不必多说。 那时她在宫中的日子艰难,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护得自己的几个孩子周全。 可到后来,她被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而她的孩子们,也只剩下陛下一人…… 太后轻声道:“承璋小时候和怀瑾的关系极好的,两人手足情深,一个受罚,另一个总是要站出来护着。” 沈舒意轻声道:“娘娘,世间万事,沧海桑田,何必执着于过往。” 人都是会变的,唯有变才是永远不变的。 她体会过曾经亲密无间、最后却反目成仇的滋味,但或许乾武帝该庆幸,他的哥哥到死也仍旧是挂念着他的。 太后轻笑了笑:“说来让人笑话,哀家倒是不如你想的通透。” 沈舒意柔声道:“臣女也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真到了自己身上,一样要着相。” 太后没做声,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象牙珠串。 沈舒意再度道:“没人比您更了解陛下和先二皇子,您不妨想想如何能化解两人的嫌隙,比如…两人是因为什么而疏远的?或者…先二皇子可曾留下些什么证明对陛下的感情……” 太后唇瓣轻抿,虽未做声,却看得出确实在回忆。 沈舒意没再多言,话说到这,已经足够。 她知道于太后而言,最大的遗憾就是她贵为太后,却再不能为曾经死去的儿女做些什么。 所以,若能做些什么让她减轻自责,她必会不遗余力。 坦率讲,前世太后娘娘对她不错。 只不过后来…太后怀疑她参与到萧鹤羽和萧允诚的死,才逐渐对她淡了下来。 毕竟太后于她再怎么亲近,她也终究比不得真正的龙子皇孙。 何况,她帮的是萧廷善这个同太后全然没有半点感情的皇孙,太后于他行些方便大可算作这些年的补偿,可萧廷善若害死其他皇子,力争皇位,太后难免心有芥蒂。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又想到许多。 前世太后娘娘对她淡了下来,倒不知是萧廷善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又或者是他所行之事没能瞒住,连带着太后娘娘对她也疏远了几分。 从前之事再无法考究,太后这样的人对她能有两分真心,已是不易。 “怎么不说话?”太后收回思绪,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轻声道:“只是想起些旧事,觉得世事无常,有时些许误会就能让最亲近的人疏离。” 太后颔首:“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太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哀家上次责罚于你,你就不记恨哀家?” 沈舒意道:“记恨谈不上,可委屈总归是会有些的,不过今日听娘娘一言,舒意方才明白娘娘的用心。” “哦?说来听听。” 沈舒意沉声道:“娘娘是想教导舒意,过刚易折。” 太后看着少女清明疏冷的眼眸,恍惚了一瞬。 她同长乐终究是不同的…… 她也曾教导过长乐,可长乐却始终执拗,倔强固执,你若说的多了,她便沉默以抗。 相较之下,沈舒意虽也倔强,却更懂变通,早早就明白了过刚易折的道理。 “你倒是通透,反倒是哀家多虑了。”太后沉声开口。 “能得娘娘点拨,舒意受益无穷。”沈舒意认真道。 太后笑了笑,看向沉香道:“拿些伤药给她,眼下天寒地冻,你回去好好修养。” “谢太后娘娘。” 沈舒意神色如常,知道这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先罚后赏,以示君恩。 她离开后,太后拨弄着手中的象牙珠串,缓缓道:“此子心细如发、进退有度,沈景川倒是养出了个人物。” “能得娘娘一句赞许,想来沈小姐知道定会引以为傲。”皓月轻声应和。 太后垂下眸子:“长乐若是如她这般懂得刚柔相济的道理就好了。” 沉香道:“娘娘许久没夸赞过人了,想来沈小姐确实讨您喜欢。” 太后起身道:“倒是个讨喜通透的性子。” 沉香应声:“说起来这位沈小姐倒也不容易,倒是靠自己搏出了一条路来。” 太后此前让人查过沈家的事项,倒是了解一些。 “她于沈家,确实无人可倚。”太后缓缓道,说罢,视线落在手中的象牙珠串上:“清远侯府倒是不错……” 沉香继续道:“清远侯府的大公子救驾有功,看样子陛下有意启用侯府。” 太后缓缓道:“当年若非忠于怀瑾受了牵连,依侯府之功,倒不至于如此。” “既如此,哀家便送她个人情,权当补偿。” * 秋猎结束,文武百官回京。 乾武帝回京翌日,便于大殿下了圣旨,任命清远侯为同知枢密院事,官列从二品。 同时,提拔赵宝鲲任卫尉寺少卿,赵宝鹏入龙骧军为校尉。 再加上此前,长子赵德川于秋猎中救驾有功,被封为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一时间,清远侯府重新被启用,成为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清远侯一把年纪,老泪纵横,跪于大殿:“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谢陛下隆恩!” 赵宝鲲和赵宝鹏更是满眼激动。 表姐没骗他们,他们真的做到了,表姐真的帮他们复起了! 从今往后,他们再不必事事忍让,受人欺辱! 而清远侯府也终于不再是空有爵位,而无实权,不得圣心的空壳子了! 萧鹤羽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神色莫测。 柴智、秦家一行人的神色更算不得好。 毕竟这场秋猎之前,他们谁也没能想到,清远侯府竟然能重得圣心! 萧廷善亦是心思复杂,他料到陛下必定会对清远侯府大加封赏。 可他还是没想到,赵老爷子会得到那么重要一个职位。 只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少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与之相比,心情更为复杂的便是沈景川。 原本他因着沈舒意被太后责罚一事,颇为恼怒,还训斥了她一通。 可没想到,清远侯府转念却扶摇直上,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时,他心下又觉得庆幸,幸而之前听了沈舒意的,及时与侯府叙旧。 第442章 圣旨 与此同时,沈府。 沈静语坐在房内等了许久,眼见阖府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便知道,外祖母和母亲,注定要失望了。 她如今这副鬼样子,萧允诚是不会愿意娶她的。 就算萧允诚愿意,静妃也不会愿意、陛下更不会愿意! 皇室娶妻,还是大乾得力的皇子。 就算不是貌美如花,至少也要相貌端正。 可如今她呢…她剩什么? 沈静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撕下那张薄如蝉翼的面皮。 一张疤疤癞癞的脸,深深浅浅的疮口凹凸不平,红色、褐色的疤一片又一片。 还有几处因为戴着面皮时间太久,捂到的伤处还留着黄色的脓水,真的可以说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萧允诚之后来看过她几次,她也曾露于人前。 故而这面皮儿始终都戴着。 外祖母找的那婆子在她脸上做了些伤疤的痕迹,虽丑却又不至于太丑,丑的恰到好处,但总归没那么恶心。 她顶着这张面皮儿在人前,戴着毡帽,倒没多少人瞧见过。 可萧允诚也来看过她,仍旧是那副非她不娶的模样, 他偏要去看她的脸,要看她此刻的模样。 所以她只能把面皮儿露出给他看。 哪怕那面皮儿上画出来的伤疤,让她觉得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可她仍能看得出萧允诚眼里的厌恶。 外祖母说,她伤的重,又有太医诊脉,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痕迹全无。 就算想要完全恢复,也需要时间,否则必定让人起疑。 可萧允诚演的太逼真,他信誓旦旦一定会娶她。 他口口声声说不嫌弃她如今的模样,一字一句说会求静妃娘娘和陛下下旨。 她看着他那副模样,虽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信了几分。 外祖母也信了,母亲也信了。 或者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期待…… 今日陛下早朝,若有赐婚的圣旨,想必已经该传到府中了。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秦老夫人坐在外室,不断的转动着手里的珠子,告诫自己不能急。 不能急! 可若语姐儿没出那档子事,如今这圣旨就该下了! 秦桂琼在一旁安慰道:“娘,别急,语姐儿现在脸上有伤,就算是陛下赐婚想来也是要等到那伤好了。” 秦老夫人蹙眉道:“我知道,就是我这心里……” 就是这心里还是忍不住奢望。 秦雪蓉哽咽道:“八殿下那日可是亲口说了,绝对不会负了语姐儿,何况他喜欢的是语姐儿的才华品性,并非语姐儿的容貌……” 话音落下,沈静语已经又重新戴好面皮儿,从里间出来。 “不用等了,陛下不会下旨的。”她声音冷静,觉得这一刻,这么多人守在沈府,等着所谓的根本不会有的圣旨,实在是自取其辱! 萧允诚对她的喜欢固然有一些,可这张脸…呵,实在是不堪入目。 一行人等了许久,直到沈景川下朝回府,也仍旧未能等到什么动静。 秦雪蓉忍不住主动询问:“老爷,今日早朝如何?” 沈景川看了她一眼,本不欲多说,可眼前秦老夫人和母亲也在,倒不好不说。 当下道:“清远侯府复起了,日后你待侯府之人要更加谨慎。” “什么?怎么会?”秦雪蓉脸色铁青,一时没能藏住。 沈景川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不怎么高兴,也是,毕竟侯府同你毫无瓜葛,你倒是曾糟践过赵老夫人的心意。” 日积月累,如今沈景川对秦雪蓉的那几分感情可以说是消磨殆尽。 在知道她的许多心思后,沈景川再看她,已然没有了当初的信任。 “老侯爷进枢密院了,官居二品,大舅哥不必多说,秋猎时陛下已经加封过,另外侯府的两个外甥,也都得了提拔,陛下的恩宠,不言而喻。” 沈景川沉声开口,语气有些轻快。 今日散朝时,他亦是上前亲口向老侯爷和赵德川道了恭喜。 两人待他依旧热络,与从前无异。 连带着旁人对他也一道恭维起来,只让沈景川觉得心下熨帖、与有荣焉。 相较之下,更觉得侯府雅量,气度不凡。 眼见沈景川神清气爽,尽是喜色,秦老夫人压住心底的不甘,忍不住道:“陛下可有说些别的?或者,可有其他旨意。” 沈景川压下了心头的喜意,看得明白秦老夫人在期盼什么,当下对着秦老夫人道:“陛下另有旨意加封, 不过皆同我沈府无关,岳母还是勿要奢求。” 秦老夫人的脸色果然有些绷不住。 哪怕明知道难有个结果,可眼见着有侯府气势做比较,她自然也盼着自家能听到些好消息。 只是,结果注定了要让她失望。 这时,沈舒意似是听到消息,带着几个丫鬟来了前院:“参见父亲、母亲……” 一见沈舒意,沈景川当下快步上前,喜道:“意姐儿,你外祖一家起势了,日后你大可光明正大的同她们走动。” 沈舒意笑了笑,柔声道:“外祖一家忠心耿耿,想来有今日也是应当,倒是父亲不忘于微末,外祖一家必定感念于心。” 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沈景川心坎里了,脸上的喜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说话间,二房一行人也赶了过来。 张锦萍人未至,声先道:“意姐儿,可喜可贺呀!老侯爷一家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日后必是一片大好!” 一时间,沈家一行人纷纷向沈舒意道喜。 沈静语冷漠的看着这一幕,指甲扣进掌心,只觉得,若不是沈静珍那个蠢货毁了她的脸。 或许今日,该受众人恭维的人是她才对。 秦雪蓉和秦老夫人亦是面色难看,只觉得满腹谋算化作流水,倒是赵家命不该绝,竟有这样好的运道! 就在这时,抱琴匆匆跑了回来。 “小姐,宫中有圣旨到了……” 抱琴的话还没说完,秦雪蓉猛的转头,喜极而泣:“我就说吧!八殿下一定说到做到,不会食言的!” 秦老夫人亦是错愕,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里蓄满泪光。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快,快准备接旨!!!” 第443章 长宁县主 沈静语怔了片刻,难以置信的看向抱琴的方向。 抱琴激动的对她点了点头:“小姐,是圣旨…圣旨马上就要到了……” 沈静语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是该狂喜还是忧虑,只觉得一种不真实感袭遍全身。 萧允诚…真的做到了吗? 在她被众人嘲笑、千夫所指的时候? 他还是要不顾旁人的看法娶他吗? 沈静语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久违的笑,因为脸上有伤,那些伤口结痂愈合的过程中牵扯着皮肉,所以她已经很久不能做大些的表情了。 一旁的秦桂琼和娄玉兰对视一眼,心下震动。 娄玉兰也没想到,沈静语落得这副模样,竟还有蛊惑萧允诚的本事。 不过也无妨,只要她和宋世子再无可能就好了。 秦桂琼更是思绪复杂,本以为沈静语没了希望,总有她们家兰姐儿出头之日,没想到……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对她们也总是有好处的。 当下,秦桂琼看向秦雪蓉和秦老夫人,激动的哽咽道:“我就知道语姐儿不会错的,语姐儿嫁给八殿下,可以说是实至名归,这京中满城的闺秀,再没人比语姐儿更配得上。” 秦雪蓉更是笑的满眼泛着泪光,只觉得憋屈了这么久,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老爷,你看,语姐儿多争气!旁人再怎么高升总比不上我们自家的女儿,日后若是我们沈家有了什么事,到底还是要指望自家的孩子。”秦雪蓉瞥了眼沈舒意的方向,意有所指。 沈景川一时说不出话来,同沈静语一样,亦是觉得不够真实。 沈老夫人养病许久,本是焦躁于沈静语的那张脸、还有沈静珍坏了的名声,可没想到,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沈家日后竟也能出一位龙子皇孙! “可喜可贺!确实是可喜可贺啊!”沈老夫人笑着开口。 沈景川蹙眉:“好了,先别高兴的太早,快喊人过来接旨,备上茶水,恭迎圣意!” “对,对!快去喊人!” 一时间,狂喜之下,整个沈府也都忙碌起来。 张锦萍站在一旁,看着秦雪蓉那股张扬劲,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想着她这回怕是要翻身了! 她真是不懂,这个秦雪蓉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不过也确实没想到,萧允诚竟然还会求娶沈静语。 这事…实在是不合常理。 毕竟那萧允诚虽算不得聪明,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何况就算他鬼迷心窍,静妃又怎么会点头? 除非,沈静语身上有什么别的可图。 想到这,沈舒意再度打量起不远处的沈静语。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静语抬眸同她对视,两人遥遥相望,谁也不落下风。 沈舒意眉目疏冷沉静,沈静语亦是华贵从容。 沈静语缓缓攥紧手中的帕子。 沈舒意,我忍了让了许久,为的就是这一天,待我坐上那个位置,我再一一同你们清算! 下一刻,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圣旨到,沈家接旨~!” 紧接着,大太监李允便手执圣旨,在几名侍卫和小太监的拥护下,走进沈府前院。 “沈大人,你们沈府这是有喜了,准备准备接旨吧!”说话间,李允抬眸看了眼沈舒意的方向。 沈景川当即上前:“李公公稍坐,府中众人马上就到。” 李允笑着道:“不急。” 没等太久,沈府一行人陆续赶了过来,一时间,府中前院热闹不已。 沈静珍自然也得了消息,她脸上的伤疤尤在,花了不少心思却都没能让那疤去掉,何况时间尚短,还不知日后会恢复成什么样子。 只是见着沈静语那张脸恢复了不少,她越发觉得秦雪蓉和秦老夫人偏心,有着秘法却不肯拿来予她。 “小姐,快去吧,否则若是传到了宫中贵人的耳朵里,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丫鬟焦急的劝道。 沈静珍冷笑:“她被封为八皇子妃,我去做什么?看她有多得意吗?”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静语最后还能坐上那个位置! 一想到自己和冯博昌的婚事,她就心烦的厉害,尤其…自己现在肚子里还有了孩子…… “小姐,这不是胡闹的时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丫鬟是真的有些怕了。 大乾朝的规矩就是,圣旨到时,阖府上下都要出来接旨,以示恭敬。 听见这话,沈静珍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她理了理发丝,尽量将脸颊上那处伤遮住一些,可再怎么遮,也仍旧会露出来大半。 “沈静语!我和你没完!”沈静珍咬牙道。 * 不多时,沈府众人到齐。 李允起身道:“诸位接旨吧。” “臣等接旨!”沈景川和沈景洲带着沈家众人,齐齐跪下。 李允这才将圣旨展开,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二小姐沈舒意,淑慎柔嘉,秉性纯良,温婉端庄、德才兼备,深得太后喜爱,特此加封为长宁县主,食邑一百,钦此~!” “臣等领旨,谢主隆恩!” 李允合上圣旨,将其交到沈景川手中,笑着看向沈舒意道:“沈大人、沈二小姐,恭喜了。” 沈景川当即让长随给李允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笑着道:“公公请上坐,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实在受累,天寒地冻,还请喝杯热茶。” 因着是喜事,沈家承情,李允自然也没拒绝。 沈舒意起身后,亦是有些发怔,似是没想到这圣旨会是给自己的。 县主么? 前世倒不曾有过这一遭。 看来,自己前世吃过的苦,倒是不白受,那二十个板子,也不白挨。 只是太后给她的赏赐,来的实在太快了些,恐怕…不会只因为自己身上有长乐公主的影子…… 长宁县主。 长宁长乐…… 沈舒意想,大抵同想替先二皇子封王一样,这个封号亦是太后对逝去的长公主的一种追思。 不求长乐,只求长宁。 生生世世,常安宁。 秦老夫人一行人更是没反应过来,秦雪蓉最沉不住气,忍不住追上前去,赔着笑脸道:“公公,这圣旨是不是错了?陛下就…就没有什么别的旨意吗?” 第444章 我要求娶她 李允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瞥了一眼秦雪蓉,淡声道:“沈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在质疑咱家假传圣旨?” 秦雪蓉脸色僵硬,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妾身没有那个意思,妾身只是想着……”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景川冷脸打断。 “够了,还不闭嘴!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沈景川半点也没客气,连带着看了眼秦老夫人一行。 原本是念着到底是自己的岳家,且因着秦家有先皇后这一层关系,他对秦家一行诸多礼待、百般忍让。 哪曾想秦家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不仅三天两头往沈府跑,还成日撺掇自己的妻子女儿宵想那个位置。 沈景川如今想想,若非秦家总是有着这个念头,自己必是不会敢奢望从龙之功的。 人这心呐,一旦贪婪起来,便会收不住的。 “李公公恕罪,贱内不懂事,还让您看了笑话。”沈景川当即向李允赔罪。 要知道,李允可是乾武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和王喜不分上下。 有时候,若是得罪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比得罪朝臣更为可怕。 李允笑了笑,似乎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道:“有句话沈大人说的对,这人呐,确实不该存些什么不该存的念想。” 一句话,让秦老夫人、秦雪蓉和沈静语都白了脸色。 李允顿了顿,又看向沈舒意继续道:“当然啦,若是真有沈二小姐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倒也无有不可。” 见李允看向自己,沈舒意躬身道:“公公谬赞了。” 李允笑着道:“二小姐能得太后娘娘欢心,陛下十分高兴,特赐下宫中腰牌,准你随意出入。” 沈舒意郑重接下:“臣女必不辜负殿下信任。” 李允笑道:“今日时日尚早,咱家来之前,娘娘身旁的高公公传信过来,让你今日就进宫一趟,太后娘娘要见你。” “是,臣女遵旨。” 见她进退有度、不卑不亢,李允微微点头,倒觉得这沈家二小姐确实是个人物。 毕竟前阵子才挨了二十个板子,如今却能得太后提拔封为县主,这一手本事,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直到沈景川和沈老夫人迎着李允进了正堂,沈静珍才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呀,没想到大姐的算盘落空了!我当真是陛下给姐姐的赐婚圣旨呢,没想到姐姐的算盘是要落空了!” 沈静语紧紧攥住垂在身侧的手,胸腔都剧烈的起伏着。 “沈静珍,我饶不了你!” 见她开口,沈静珍更是半点不怵:“呦,大姐姐好大的威风,这么大的架子妹妹我可真是害怕,可惜啊,姐姐这婚事闹的满城风雨,八殿下若是不肯娶你,姐姐最好还是想想怎么收场吧!” 沈舒意不远不近的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弯。 她转头看向秦雪蓉和秦老夫人,便见秦老夫人双目紧闭,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烦躁模样。 秦雪蓉则是又气又恼,上前推搡了沈静珍几下:“怎么同你姐姐说话呢!” 沈静珍是半点不服:“她现在都这副德行了,你还护着她!就她是你女儿,我不是对吧?秦雪蓉,你什么时候管过我的死活!” “你…你直呼母亲的大名,沈静珍,你是反了天了!”秦雪蓉气的浑身发抖。 沈静珍冷笑一声:“你就继续做你的皇子岳母的美梦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沈静珍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临走前,从沈静语面前经过,示威般的看了她一眼。 沈静语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屈辱。 这半年,她当真是不知受到过多少次这样的目光了。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锦萍一见,连忙上前安慰道:“嫂嫂也别太失望,毕竟八殿下婚事未定,语姐德才兼备,想必还是有机会的。” 听出她言不由衷,更瞧见她满眼的嘲笑,秦雪蓉气的一把将她推开。 “张锦萍,你给我等着!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她越是失态,张锦萍越觉得畅快,当下道:“呦,嫂嫂这是怎么了?怎么我说些安慰的好话,嫂嫂如今也听不得了,真是该找大哥哥评评理。” 沈景川扯了把她的袖子,低声道:“好了,少说两句。” 沈清欢却是管不了那么多,见着这一幕,忍不住道:“没想到这圣旨竟然是给二姐姐的,二姐姐,你前些时日不是才开罪了太后,怎么太后反倒会加封你为县主?” 沈舒意看向她,含笑道:“我也不知道,娘娘深谋远虑,想必总有她的考量,或许今日进宫后,就能知晓一二。” 沈美茹则是讪讪的低着头不敢做声,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人才受过太后的杖刑,转头却能摇身一变成为县主。 那可是县主…是她一个庶女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沈舒意才见了太后几面? 她到底凭什么? 秦桂琼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思复杂,既替沈静语和秦家失落,却又隐隐替自己的女儿高兴。 娄玉兰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自己的这位表妹,不得不承认,她当真是有手段,倒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沈舒意走上前,看向沈老夫人道:“祖母,孙女得诏进宫,先行一步。” 沈老夫人目光复杂,点了点头:“去吧,进宫后,切记谨言慎行。” “是。” 沈舒意离开后,沈老夫人亦是转身回了自己的静安院,只是路上,她看向扶着她的秋莲,忍不住道:“秋莲…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秋莲无法回答。 * 此刻,另一边。 萧廷善才从众人的恭维和称赞中离开,便听松仁低声道:“公子,那沈家二小姐…被陛下封为了县主……” 萧廷善手中转动的白玉串珠微顿,他轻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圣旨这会应该已经到了沈府。” 萧廷善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复杂。 他早该想到的,她那一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那二十个板子怎么会白挨。 闻人宗看向他,幽幽道:“如今这沈舒意羽翼渐丰,只怕更难对付。” 半晌,萧廷善缓缓睁开眼道:“我不对付她,我要求娶她。” 第445章 石奇峰 闻人宗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萧廷善沉声道:“你说的对,是我之前轻视了她,若当初在玉佛寺初见,我就听你的话,如今……” 如今,连城先生也是他的人,力敌蒙括、闻人宗这样的高手也是他的人,重得帝心的清远侯府亦是他的人! 若是当初他想要求娶的人不是沈静语,而是沈舒意,今日他必是如虎添翼。 不过如今倒也还不晚,毕竟沈舒意才是这一切的关键。 闻人宗淡淡道:“可若我没记错,这位沈二小姐对你颇有成见,如何会答应嫁给你?” 萧廷善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算计,声音温润:“自古以来,婚事皆是听从父母之意,是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同意与否无妨,只要沈尚书同意便是。” 至于沈舒意的心意,来日方长。 她那样聪慧的人,一旦与自己绑在一处,总有相通的一天。 到时,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荣辱与共,她就算再不情愿,也总不会希望自己落败。 更何况,他有信心,只要他好好待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打动她的一天。 “沈尚书那人,虽然好说话,却滑不留手,且摇摆不定,倒也未必就会答应。”闻人宗不客气道。 萧廷善缓缓道:“事在人为,我心里有数。” 闻言,闻人宗倒没再多言,只是道:“不管怎样,你这篇《治水论》倒是得了陛下赞誉,想必副都承旨一职……” 萧廷善摇了摇头:“不要高兴太早,陛下虽属意我,但之前猎场一事,到底惹了陛下怀疑。” 提起当日猎场大比,萧廷善便觉得心口发堵。 若非突然出现猎物中毒一事,加上这治水之策,想来这副都承旨一职十有八九能落在他头上。 “何况如今赵老爷子进了枢密院,若不能拿下同沈舒意的婚事,想必赵老爷子也不会点头……” 赵家如今才起势,虽不会向陛下进言太多,可枢密院从二品的官职,那可不是一个摆设。 若想给自己使些绊子,实在太容易不过。 所以重要的还是要从沈舒意这下手。 “蒙括的伤怎么样了?”萧廷善收回思绪,问。 闻人宗蹙眉:“不怎么好,郎中说他伤的不重,但右手怕是废了,他右手拿刀,日后…恐再难施展出当初的威力。” 萧廷善有些心烦,他无权无势,就连财帛也十分紧张,想笼络一个信得过的高手并不容易。 眼下才多久,便折损一名大将。 “让人好好替他医治。”萧廷善道。 闻人宗则是道:“这蒙括的状况确实算不得好,上次我瞧见他同人对战,此前稳胜的两人,他竟险些没打过。” 萧廷善眉头皱的更紧:“怎么回事?” “郎中怀疑…可能是毒,只是他医术不精,暂时也不敢给出定论。” 这话一出,萧廷善瞬间便想到了沈舒意身边的连翘和连城。 若真是毒,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的境地的,怕只有沈舒意那个女人。 * 另一边,沈舒意回房换了一套衣服,重新梳整妆容后,便披了件酒红色的斗篷上了马车。 京城还未下一场大雪,地上虽然湿滑,却总让人觉得还不像彻底进入冬日。 可沈舒意知道,离那场声势浩大的大雪不远了。 “连翘和九俦那边,囤的煤炭和衣物粮食怎么样了?”沈舒意问。 玉屏道:“都备足了,小姐放心。” “小姐,方才清远侯府那边来信,说是果然如您所料,今日一上朝,陛下就江南水患一事,大发雷霆!要众臣拿出个能根治水患的治水之策!”金珠从车外进来,低声开口。 “然后?”沈舒意问。 “然后群臣皆怕惹火上身,少有人开口,只有陛下点名问到的几人,才勉强作答,倒是成国公府的宋世子,拿出了一篇《治水论》,引群臣称颂,陛下赞叹……” 沈舒意垂下眸子,靠在软榻上没做声。 倒是同她想的一样。 没人猜得透帝王的心思,江南水患同枢密院官职相干不大,但偏偏前世,萧廷善拿出让乾武帝满意的治水之策后,他没被派去江南,反倒入了枢密院。 沈舒意分析,或许江南水患背后的猫腻,乾武帝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不愿派萧廷善前往。 又或者,这位陛下认为治水如治军,能治好水之人,一定能治军。 沈舒意一手撑着头,闭目沉思。 想来,若非萧廷善在秋猎大比中吃了闷亏,只副都承旨一职,必要落在他身上。 到如今,这份调令虽因大比耽搁,可沈舒意想,想必也拖不了太久。 若是萧廷善再度通过乾武帝的考验,这职务终究还是要落在他头上的。 沈舒意忍不住想,这就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的弊端。 萧廷善再如何也可以直入朝堂,与乾武帝相面,而自己,同样的事则要费上几番周折。 好在,如今尚早。 待到哥哥和侯府在朝堂站稳脚跟,许多事也就容易许多。 “哥哥那边怎么样?”沈舒意道。 玉屏压低了声音:“连城先生昨夜替大少爷施了最后一次针,入夜后,九俦才悄悄将大少爷送回府。” “先生说,他已经替大少爷将筋脉续上,只要再修养半月有余,应当有握笔起身之力。” “至于后续走路吃饭,则要多加练习,大少爷毅力过人,必定能恢复的与常人无二。” 说到这,玉屏眼角都有些湿润。 沈舒意轻轻勾起唇角,转头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街道两旁的烟火气,目光柔和。 “回来的路上提醒我,买几个包子给哥哥。” “是。” 沈舒意看了一会街上的热闹和喧嚣,才轻声道:“让哥哥准备的东西如何了?还有让小舅舅找的人,找到了吗?” “少爷已经写好了,小姐放心。” 沈舒意微微颔首,心下默默盘算。 萧廷善能写治水之策,哥哥更不逊色,如今,她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哥哥踩着萧廷善上位。 她更不会让副都承旨这个位置,落在萧廷善手中。 “既然宋世子今日得了陛下和朝臣的赞许,那就让小舅舅找人把他的《治水论》传出去,把他传的越厉害越好。 ”沈舒意缓缓开口,眼里闪过一抹精芒。 第446章 皇家的恩赐不好拿 萧廷善有才学吗? 确实有。 有本事吗? 自然也不差。 可也就那样而已,比起哥哥,他差的还远。 哥哥写出的东西,只会更犀利也更一针见血,既如此,那就先让宋廷善高兴一会吧。 “您要找的人公子也替您找到了,只是眼下还没能说服他替您做事。”玉屏道。 “不急,回程我去会会他。”沈舒意收回思绪。 她要小舅舅替她找的人叫石奇峰,前世她曾于一酒馆撞见此人,此人当时喝的烂醉,点了一桌的好酒好肉,最后却没银子付钱。 待到店家问他要银子,他只说自己一篇文章抵得过百两,当即要提笔写本子。 那店家也算好脾气,耐着性子给了他点时间,结果只瞧见他写出了几页乱七八糟、不伦不类的故事,就好比街边的那些话本子。 店家哪有时间陪他耗,直接叫人将他胖揍了一顿扔出酒楼。 沈舒意当时正巧撞见,替他付了银子,倒是免去了他一顿毒打。 只不过,石奇峰喝的烂醉,到最后嘴里都还叫嚣着:“他们这是有眼无珠、不识货!我这一篇足可抵百两,待到抄录成书,必会备受追捧!” 沈舒意到底是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当即让人将他写的东西同店家取来。 本以为是什么旷世名篇,结果这一看,沈舒意只觉得太阳穴跳的生疼。 石奇峰写的是个嫂嫂爱上小叔的故事,一段乱伦的不堪之情,却被他写的悲怆动人。 当然,沈舒意看的版本只完成了一半,正好写到那美貌嫂嫂同魁梧的小叔颠鸾倒凤,用词直白大胆、疯狂又热烈。 倒也难怪店家看完气的火冒三丈,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沈舒意至今也记得,当时直把自己看的太阳穴狂跳,耳朵泛红,确实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不过,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倒是看到了石奇峰极佳的攥写故事的能力。 此人奇思妙想,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调动起看客的情绪,在某些角度而言,可以说是颇有天赋。 这让沈舒意不由得想起诸子百家之一的小说家,《汉书》有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但小说家虽自成一家,却一直不受重视,被视为不入流者,固有九流十家之说。 可沈舒意前世用过石奇峰,深知此人的妙用。 石奇峰可以说是颇有小说家之大才,后来他替她编纂过不少故事和话本,流传于街头巷尾、甚至世家闺阁,可以说为当年萧廷善的造势,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没错,前世她曾让石奇峰将萧廷善的离奇身世、悲惨境地、怀才不遇、少年问道、志在社稷等等写成了话本,美化后,再找人暗中散出传言,同萧廷善对号入座。 一时间,人人皆知这位流落成国公府的可怜皇子,有一腔热血、菩萨心肠,更知他才华横溢、命运坎坷,却怜惜众人、忧国忧民…… 要知道,有时候这种杂说和话本,远比所谓的正道之书更吸引人,也远比四书五经传播的更快。 上至官宦人家,下至三岁小儿,一时间,不少人都代入其中,无形中替萧廷善赢得了不少民心,扫清了诸多障碍。 也正是因为前世用过此人,颇为得心应手,这一世,沈舒意自然也要把他收入麾下。 更何况,石奇峰此人奇思妙想,虽不着调,却也有一腔热血,所写的东西除了情情爱爱,亦有侠骨柔情、英雄气概。 这世间诸多不平之事,他虽无力抗争,却也将其写入话本,将官场世家,人性善恶,写的入木三分。 可惜,此人看似无用,偏又一支笔杆可乱天下。 萧廷善那样多疑又不安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在将要上位之前,毫不犹豫的砍了石奇峰的脑袋,一并将他的脑袋送到了自己面前。 一想起这些往事,沈舒意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个人到底要有多么丧尽天良,才会对曾经忠心耿耿、帮过他的人挥刀相向。 沈舒意缓缓睁开眸子,倒是想不通他那样的人,如何会在没坐上那个位置前,就先对自己动了手。 那时乾武帝已是油尽灯枯,他被封太子后,又立奇功。 朝中百官拥护,朝外万民归心。 看起来,登临大宝确实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是怕登临帝位后再动手被人戳脊梁骨?还是想在登上那个位置前,先扫清一切隐患?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再度想起那位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昭王殿下。 要知道,那时萧廷善在朝内朝外声望极高,手握原六皇子、三皇子和八皇子的势力,他确实能称得上胜券在握。 只是这样的萧廷善,那位昭王殿下又是如何胜过的他? 废了萧廷善上位,他就不怕怨声载道、朝臣斥责? 昭王昭王…日月为昭…… 当初死掉的九皇子死而复生,得了乾武帝钦封的昭字。 那么到最后,乾武帝为何又要废了萧廷善,改立昭王? 毕竟,这两个儿子于乾武帝而言,都不是在膝下长大,感情可以说是十分单薄。 所以,后来一定是还发生过什么,才会让这位帝王改变旨意,或者说,让昭王有底气与萧廷善抗衡。 沈舒意思量许久,也没能想通这其中的关键。 “小姐,到了。”玉屏轻声唤回沈舒意的思绪。 沈舒意收回心思,在东华门前下车。 沉香姑姑早就带人在此等候,见着沈舒意,当即躬身问安:“见过长宁县主。” 沈舒意匆匆将其扶起,笑道:“姑姑辛苦,舒意专程来向娘娘谢恩。” 沉香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笑了笑道:“娘娘正在等您,上次您说的关于先二皇子殿下的事,娘娘不愿时时听到那些消息、看到那些旧物,索性便想交予你负责。” 沈舒意心下微沉,原来是为着这事。 睹物思人,太后一旦开始调查先二皇子的旧物和往来,难免痛上心头,心情烦躁。 所以,她便想着安排个人来查,这倒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忽然被封为县主。 只不过…这皇家的恩赐果然不好拿…… 调查先二皇子旧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保不准就会被扣上先四皇子党的帽子,极易落个谋逆的罪名。 到时乾武帝的厌,可是要掉脑袋的。 第447章 锦衣监 福宁宫。 “臣女沈舒意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沈舒意被迎进福宁宫后,对着太后见礼。 太后身着一件枣红色金纹凤袍,外套了件滚着棕色毛边的搭护,衣着华丽,发髻却梳理的颇为简单。 太后手指上戴着金色掐丝珐琅的护甲,一手拿着本书卷,正靠在榻子上翻看。 福宁宫内的炭火烧的极暖,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懈怠。 听见沈舒意问安,太后放下书卷看向她:“起来吧,今个儿霜寒重,倒是难为你走这一趟了。” 沈舒意柔声道:“是舒意借着娘娘的光出来走这一趟,否则必定要懒在屋子里了,哪里看得到雪挂枝头、霜冻树梢的美景。” 闻言,太后笑了笑,起身道:“你这张嘴倒是会说。” 沈舒意上前将她扶起:“舒意说的是实话,在屋子里待久了,去外面吹一吹寒风,实在觉得清冽舒坦,当然,待久了肯定是不行的。” 太后言归正传,缓缓道:“哀家向皇帝求了旨意,封你为长宁县主,你可知为何?” 沈舒意道:“方才沉香姑姑照拂,给臣女透了些口风,娘娘似乎是想要臣女来查先二殿下的旧物。” 太后走到一尊赤金的佛像前,手中转动着佛珠,缓缓道:“自那日你提起给怀瑾封王,我便派人去了二皇子府搜查旧物,只是那些东西…我见着伤怀,便再提不起精神去想些什么。” 太后神色平静,带着些悲怆。 最初见着怀瑾的东西,她脸上仍能带着些笑意,像是回忆起曾经的时光。 可过去的记忆越是美好,如今便越是会让人锥心。 甚至于这几日,她连做梦都时常能梦见怀瑾和承璋小时候。 “你是个聪慧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若你能办成这事,哀家重重有赏,若是办不成,日后倒也不必再出现在哀家面前了。” 沈舒意垂下眸子,深知这就是帝王家的无情。 “娘娘放心,臣女自当尽力。” “去吧,哀家给你自由出入先二皇子府之权。”太后头也没回,显然是最近几日被过去的记忆纠缠的烦乱。 既觉得幸福,又觉得痛苦,整个人都像被撕扯着一般。 沈舒意道:“娘娘,臣女还想要出入皇陵、信德宫之权。” 皇陵是先二皇子所葬之处,乾武帝到底念着一母同胞的情分,夺嫡之战胜出后,仍保留了些体面。 至于信德宫则是先二皇子在宫内所住之处,这些年皆被封禁。 太后沉默半晌,转身睨了沈舒意一眼。 半晌,道:“准。” 沈舒意离开福宁宫后,皓月姑姑缓缓道:“这沈二小姐倒不是个胆怯的。” 太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沉声道:“哀家不怕人有胆色,只要能成事就好。” 皓月颔首,再度道:“先前您查先二皇子的旧物,陛下心中不快,如今交到沈二小姐手中,只怕陛下那儿…不会高兴。” 太后神色如常,沉声道:“她敢提这个法子,自然就该想好应对之策,正好也借这个机会看看,她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替哀家考虑。” “若她能解决此事,哀家自不会亏待于她,若她只是想拿着哀家的子嗣当噱头,巧言令色,哀家也不会轻饶了她。” 皓月应声:“娘娘说的是。” * 沈舒意自福宁宫出来,并未急着出宫。 宫中虽然多贵人,可前世她后几年倒是时常出入,眼下倒也没了最初的敬畏。 她拿着太后的腰牌,直奔信德宫而去。 信德宫是先二皇子曾在宫中的住所,只不过,信德宫却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前世她于宫中时,曾顺手救下过一名小太监。 太监名唤童贯,救他本是顺手之事,倒没想过从他身上能得到什么。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童贯后来竟和李允、王喜齐名,一并成了乾武帝身旁的亲信太监。 而此人同王喜和李允不同的是,他会武,或者说武艺了得。 五年后,乾武帝身体每况愈下、沉迷丹药,疑心更重,随即,乾武帝宣布成立锦衣监察司,简称锦衣监。 童贯正是锦衣监为首的大太监,主要负责搜集内外情报,监察群臣百官。 可以说是风头无二,让百官闻之变色。 童贯掌权后,手段狠辣阴毒,结党营私、铲除异己,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必将祸乱朝政。 而让沈舒意决定找到此人的缘故,大抵是前世在自己被困于宫中时,童贯也曾念旧情对她出手相助,甚至于在自己替萧廷善拉拢朝臣时,他也选择过自己,优先同她交易。 虽有利益牵扯,且这童贯也算不得是个好人,但至少他知道感恩。 何况,心慈手软之辈,在这皇城又如何活得下去? 沈舒意只是希望,这一世早些找到童贯,让他能守住心底曾有的那抹善念。 走了一段路,沈舒意被人引进信德宫。 陈旧的宫门紧锁,虽有人打扫,却也难掩凄凉萧瑟。 这处离御花园很近,而沈舒意记得,童贯曾在御花园中做活。 眼下寒冬,只怕人并不好找。 收回思绪,沈舒意在萧怀瑾的宫殿内转了转,找了几个曾经伺候过萧怀瑾的太监宫婢问了些话。 这些人知道的不多,毕竟萧怀瑾的亲信早就成了亡魂。 “信德宫的位置倒是极好的,离着御花园不远,想来殿下一定很受先帝宠爱。”沈舒意同陪在她身旁的老太监道。 老太监应声:“这信德宫的位置确实极好,殿下端方清正,坦荡沉稳,颇有君子之风……” 难得有人过来,又是提起萧怀瑾,老太监的话便逐渐多了许多。 “您可知二殿下当年为何同陛下生了嫌隙?”沈舒意问。 听见这个话题,老太监多少有些忌讳。 可陛下既然留着他们的命在,这事便也不至于全然不能提。 何况,这位县主是拿着太后娘娘的腰牌来的…… “具体的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两人似乎是因为一个女人。” 沈舒意没做声,这个答案,她前世其实就知道。 这个女人不是旁人,而是四妃之一的湘妃。 第448章 童贯 湘妃是乾武帝的青梅竹马,因家世不够,嫁给萧承璋为侧妃,但萧承璋对她颇有情谊,并未立过正妃,两人也确实过了一段羡煞旁人的日子。 可后来,两人闹翻,以至于乾武帝登临大统后,并未立她为后,只将她封为湘妃。 至此,湘妃娘娘久居重华宫闭门不出,乾武帝亦鲜少登门。 也因此,这宫中诸人见风使舵,皆以为湘妃失宠,未曾将她放在眼里。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乾武帝知道有人胆敢克扣湘妃的用度后,大发雷霆,当场杖毙了不少太监宫女,更是处死了一个曾挑衅湘妃娘娘的贵人。 至此以后,这位久居宫内、闭门不出的湘妃娘娘,虽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却再无人敢轻视。 而乾武帝依旧去的不多,只每年年节和湘妃寿辰时,才会登门重华宫,小坐片刻。 值得一提的便是那位十二皇子萧鸿彦,便是湘妃娘娘所出。 据闻当时湘妃娘娘直至快要临盆,乾武帝才得到要为人父的消息,气的脸色青白,偏他未曾责罚湘妃,倒是太医院负责请平安脉的太医,皆是挨了一顿板子。 前世沈舒意想查这些的时候,这位湘妃娘娘已经死了,她这一死,当年和萧怀瑾、湘妃有关的事,便彻底成了宫内的禁忌。 谁若敢提及,便是触了乾武帝的逆鳞,本就不再那么清明的皇帝,更是为此杀了不少人。 “是湘妃娘娘吧?”沈舒意轻声道。 那老太监顿了顿,见四周没人,丫鬟奴婢都跟的很远,犹豫一瞬,这才低声道:“湘妃娘娘年轻时,和殿下还有陛下的关系都不错。” 沈舒意点了点头,想着回头还是要让九俦查查当年的事。 只不过这事查起来也不容易,一个不慎就容易引起帝王警觉。 “那个太监叫什么,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御花园内洒扫。”走至信德宫外,沈舒意看向御花园的方向。 老太监看了一眼道:“小桩子,是个勤快心善的,只是这年头……” 老太监的话说到一半,没再往下说。 沈舒意轻声接了下去:“勤快心善的,总免不得遭人欺负。” 闻言,老太监叹了口气,点头道:“是,他和童贯都是命苦的,平素没少被欺负。” “两个都被欺负?”沈舒意问,想起童贯会武的事。 “是,其实那童贯身手不错的,可双拳难敌死手,在这宫中哪里敢下死手,可他越是出挑,便越是遭人欺辱,至于小桩子…他之前跟的师父去了,如今上来的是他师父的对头,这两人的日子可想而知……” 沈舒意听懂了,小桩子是因为站错了队,童贯则是因为会武入了贵人的眼,偏又没权护住自己。 这东西,人的才华有时候和女子的美貌一样,若没有相匹配的实力能护住自己,那么所谓的美貌便只能带来灾祸。 正说话间,几个太监走到小桩子身后,一脚将他踹进了花圃。 小桩子摔的一个踉跄,大头朝下插进花土里。 虽是冬日,可花圃中还是有不少冬季能活的花草,这一栽,小桩子的脸便被土中的枝干划破了脸。 “谁!你们干什么!”小桩子爬起来,顶着一脸的血,戒备的看着几人。 他转过头来,是一张清瘦的脸,他手中拿着扫帚,指向几人。 “桩公公,我们几个的靴袜怎么没洗?你不知这天寒地冻的,晚了一天我们可就没的穿么!”为首的一个胖子,鼻孔朝天的开口。 “就是,还有我的尿壶!你是打算留着喝不成,怎么动作这么慢!”另一人叫嚣。 沈舒意身旁的老太监见了这一幕,摇摇头,轻叹道:“他的师父是眼下御花园的管事太监,所以他的日子倒是格外难过。” 似是不忍再看,老太监转身回了信德宫。 沈舒意让玉屏给他塞了包银子,自己则仍站在信德宫门前远远看着这一幕。 “这御花园的活你们都扔给我,我哪有时间做那些!”小桩子红了眼眶,看得出隐忍又委屈。 “呦,桩公公这是要哭了不成?” 下一瞬,一双都要染黑的靴袜直接抽在了小桩子的脸上。 为首那胖子冷笑道:“干不完就快点干!若是连累老子受了罚,我饶不了你!” 小桩子侧脸躲开,那脏靴袜便掉在了地上。 这一掉,那太监便竖起了眉毛,一把抓过小桩子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甩出两个响亮的耳光后,太监道:“用嘴给咱家叼起来!” 小桩子的脸颊瞬间红肿,眼里满是恨意和泪光。 沈舒意心下微沉,忽然就懂了为何童贯在得势以后,会如此的…分裂。 若是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境地,心中的善念怕是难存。 “哦呦,不愿意?”那太监一脚踹在小桩子身上,冷声道:“给我打,打到他愿意为止!” 一时间,拳头和脚纷纷落在瘦弱的太监身上。 小桩子被打倒在地,缩成一团。 沈舒意眸色冷沉,只觉得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懂得自救才行。 否则旁人帮的了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就在这时,一道黑瘦的身影忽然冲上前来,他自后方而来,一脚便踹在了那为首的太监后腰。 “哎呦!”那太监一个趔趄,同之前的小桩子一样,直接在花圃里摔了个狗吃屎。 沈舒意微眯了下眼,那瘦瘦小小、肤色黝黑的小太监不是旁人,正是童贯。 童贯的样貌其实算得上不错,只不过太瘦小了一些,加上肤色发黑,看起来像只在山里乱窜的野猴子,实在难以想象,日后他会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童贯!给我打!给我狠狠打!若是你敢还手,小心你家里那个瞎眼的娘和妹妹!”那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童贯怒声道。 一时间,几名太监蜂拥而上,童贯双目欲裂,可听着这话,挣扎半晌,紧握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沈舒意没转头,对金珠道:“回去让宝鲲查一下童贯的家人。” “是。” 在前世,她可没听说过童贯有家人。 第449章 非你不娶 说话间,那为首的白面太监一脚狠狠踩在童贯的脸上:“你不是讲义气么?不是心疼小桩子么?既如此,你替他将我的靴袜叼起来,今日这事就这么算了!” 天寒地冻日,童贯的脸被紧紧摁在冻土中,火辣辣的痛感却比不及那份屈辱。 童贯紧咬着牙关不说话,拳头却紧紧攥起。 “呦呵,还挺有骨气,给我打!狠狠的打!” 白面太监一脚踹在童贯肚子上,招呼着几个狗腿。 几人挽着袖子接连动手,童贯被围在中间,没一会,就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的小桩子红了眼,挣扎着爬起来,爬到白面太监面前。 “我们错了,求求盛爷饶了我们一次吧,小贯身上有伤,这天寒地冻的真的再遭不住一回了……” 小桩子满脸是伤,本是有几分怒气。 可眼见自己牵连了童贯,见童贯因着他险些被人打死,当下便服了软。 “饶了你们?行啊,盛爷我这靴子有些脏了,你帮我舔舔干净,我就饶了他!” 小桩子看着递到面前的黑色短靴,愣了片刻。 童贯挣扎着看向他,声音发哑:“别理他,他不敢打死我!” 童贯这句话,彻底惹怒了白面太监。 “哦呦,你以为恒公公赞过你两句,你就敢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屎尿尿了!恒公公那是贵人多忘事,怕早就忘了你是哪根葱了!” 小盛子冷笑着开口,想起之前有个提拔的机会,原是该给自己,可师父说了,恒公公却看中了童贯。 师父虽帮他压着没让童贯上去,可自己再想争取却也难了…… 童贯唇瓣紧抿,瘦小的身型倒显得结实有力。 只不过,确实太瘦了些。 “来,都给我打,今日你们两个总得有个把我这鞋舔干净,否则总得死一个!” 话落,几人再度招呼起来,小桩子和童贯皆是在极力隐忍。 眼见着一脚又一脚的落在两人身上,玉屏在一旁忍不住道:“这人真是太过分了!” 沈舒意没做声,带着几人离开。 因着衣着华贵,再加上身旁有几个丫鬟跟在一旁,几名太监听见动静,连忙停手。 小盛子立刻招呼几人过去给沈舒意问安:“见过贵人。” 沈舒意瞥了眼地上满身是血的小桩子和童贯。 小盛子立刻道:“贵人,这两个贱奴不好好干活,成日只想着偷懒,小的便奉师父的命给他们点教训!” 童贯死死攥着拳头,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来。 沈舒意淡淡道:“你们的事本也与我无关,不过方才我丢了只金镶白玉的梨花簪,想劳烦几位公公帮我找找。” 说罢,金珠当即上前送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几个小太监一听,立刻满脸堆笑:“贵人放心,您在哪个位置丢的,小的忙完就去帮您找……” 沈舒意笑了笑,给他指了方向:“倒也不急,若能找到还要劳烦公公送去福宁宫交给沉香姑姑,只说是长宁县主之物,到时自有重谢,若实在找不到,那便也是缘分尽了……” 一听还有重谢,几人都来了精神:“原来是长宁县主,县主放心,小的教训完这两个不长眼的,立刻就去!” 说罢,他又狠狠踹了童贯一脚。 沈舒意垂眸看去,正对上童贯满是渴望的视线。 小盛子察觉到这一点,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童贯面前,对沈舒意赔着笑脸,躬身道:“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舒意笑了笑,收回视线:“没有了,劳烦公公。” 说罢,沈舒意便带着人离开。 她一走,小盛子几人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童贯盯着衣角离去的方向,目光暗了下来。 他顶着满脸的血迹,整个人缩成一团,缓缓收回视线。 小盛子一脚踹在他头顶,掐着嗓子讽刺道:“你还指望贵人会管你的死活不成?呸!也不撒泼尿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一行人对童贯和小桩子补了几脚后,急着替沈舒意找簪子得赏银,便也没了心思再刁难两人。 * 沈舒意一行人离开皇宫后,金珠才忍不住道:“没想到明明都是当奴才的,竟会这般仗势欺人。” 沈舒意淡淡道:“别说这里是宫中,就连沈府这样的事都不在少数。” 说到这,金珠沉默下来。 可不是么。 小姐不在、府中秦雪蓉独大那几年,她们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们还会继续欺负那两个小太监吗?”金珠问。 沈舒意道:“会,宫中是最不缺贵人的地方,我一个小小的县主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上什么?若他们真有忌惮,就不会拿着自己的师父来压我了。” 所以这人她眼下还不能救,毕竟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她可以转头就走,可最后倒霉的只会是童贯和小桩子两个。 眼下也只能能帮多少是多少,若是能替太后办成事,倒是好办许多。 “先去清远侯府,我见见石奇峰。”沈舒意收回思绪。 “是。” 马车缓慢在街道上行驶,沈舒意单手撑着头,思量着眼下京中的局势。 没多久,路上出现拥堵,半晌都没能前行。 “怎么回事?”沈舒意掀开车帘,走到车外。 琴心扶着沈舒意下车,道:“天香楼门前聚集了不少百姓,把路给堵死了。” 沈舒意向前走了走,便见天香楼门前,一个熟人正在天香楼外大喊。 “红袖!我王啸此生非你不娶!你见我一面可好!!!”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太傅的儿子王啸。 王啸身着一件灰色青松锦袍,单手后背,不顾风雪,仰着头站在天香楼门前,扯着嗓子喊着。 天香楼是和春风楼齐名的花楼,显然,王啸是这里的常客。 沈舒意再看去,便见王啸神情狼狈,发丝凌乱,眼下带着两片厚重的青黑,眼角泛红。 “红袖!我王啸此生非你不娶!是不是我娘对你说什么了!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你明明说过会等我替你赎身的!” “你相信我好不好,你出来,有什么话你同我当面说!!!” 第450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天香楼的老鸨是个美艳微胖的妇人,妇人化着艳丽的妆容,头戴大粉色的绢花,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我说王公子,您还是走吧,您若是再到我们这天香楼来,不知要多少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沈舒意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要是有王啸这么个儿子,怕是也要被气个半死。 别的不说,这王家的脸面真是要被丢尽。 “回头让人打听一下王啸和这位红袖姑娘的风流韵事。”沈舒意收回视线,没打算再看。 “是。” 沈舒意转身上了马车,绕路去往清远侯府。 小半个时辰后,沈舒意被赵德海派来的长随迎进了前院。 沈舒意到时,正瞧见小舅舅同石奇峰坐在一桌,赵宝鲲和赵宝鹏许是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倒也都跟过来凑起了热闹。 石奇峰不修边幅,一脚踩着凳子,吃的满嘴冒油还不忘吹嘘自己。 小舅舅则是好脾气,含笑看着石奇峰吃东西,时不时的替他将酒杯倒满。 “你可真是个好人!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有眼光的好人!等我下次着书,一定给你安排个大侠的角色!” 石奇峰忍不住开口,可以说是这几日在清远侯府的日子,是他最快活的日子了。 赵德海正要开口,便见沈舒意停在门前,当即笑着起身:“意姐儿来了。” “小舅舅。”沈舒意笑着开口。 闻言,石奇峰抬眸看了一眼,忍不住挑眉,当下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沈舒意在一旁落座,笑道:“幸得石先生谬赞。” 沈舒意如此客气,石奇峰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沈小姐想让石某为你做事?石某只是喜欢写书,不想参与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争端。” 显然,石奇峰虽单纯,一心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却并不是个傻子。 更何况,赵德海已经同他说过来意。 沈舒意缓缓道:“可惜先生大才,却只能流于市井,实在可惜。” 一听这话,石奇峰顿时来了兴致:“你看过我写的东西?” “侥幸得见过石先生所写的话本,倒觉得先生大智若愚,颇有智慧。” 说罢,沈舒意示意玉屏,玉屏当下将一摞摞厚厚的本子放在桌案。 石奇峰撑起身子瞄了几眼,可不,这些可都是他卖出去的书…当然,便宜的紧! “你看过这《侠女传》?”石奇峰忍不住道。 “自然。” “那你怎么看?” 沈舒意道:“魏明月自有侠女风范,可惜半生坎坷,遭夫家利用,所幸及时抽身,另闯天地,遇见所爱……” “你不觉得女子该从一而终?不觉得她扔下孩子浪迹江湖无情无义?不觉得夫家跪地认错她却誓不回头过于残忍?”石奇峰眼睛发亮,当即来了兴致。 沈舒意道:“自然不会,女子亦是人,她要先是自己才会是妻子,先是魏明月才会是母亲,过往之事无法更改,但她可以选择未来的路。” ‘啪!’ 石奇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一旁的玉屏和金珠吓了一跳。 “说的太好了!没想到沈小姐的想法竟与石某不谋而合!” “那《浮生录》呢?浮生录小姐可看了没有?”石奇峰再度发问。 浮生录讲的是两个埋头苦读的贫苦少年,立志出人头地后,步入官场,而后在一次次阴差阳错中,做出的截然不同的选择,最后走到对立面的故事。 沈舒意想了想,缓缓道:“石先生笔力无话可说,只是《浮生录》里的许多故事,过于理想化了,真正的朝堂杀人不见血,一环连着一环,所有势力盘根错节,彼此牵制,石先生没入过朝堂,能写成这般已是不易……” 闻言,石奇峰有些不服,就着这事非要让沈舒意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聊,便聊了几个时辰。 赵德海全程在侧,早就让丫鬟将饭菜换成了茶水和糕点。 聊到激烈处,沈舒意神色如常,石奇峰却激动的面红耳赤,势要同沈舒意争个对错。 眼见他唾沫星子满天飞,赵宝鹏被吵的不行,直将长刀往桌上一扔。 石奇峰当即做了回去,改口道:“沈小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舒意笑了笑:“先生能这样认为最好。” 石奇峰颇识时务的换了个话题,沈舒意便也耐着性子陪他聊。 说到最后,沈舒意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石奇峰却精力旺盛的仿若嗑了鹤顶红。 金珠和玉屏看的直心疼,最初两人还能一起跟着听个热闹。 可到最后,只觉得头昏脑涨,看着石奇峰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仿若在念经。 金珠:“好想把他嘴堵上怎么办?” 玉屏尴尬道:“快了,没见已经聊到最后一本书了吗?” 一旁的赵宝鲲还能强撑,拿了本沈舒意带的话本子一面看一面听两人聊。 赵宝鹏则是直接趴在桌上睡了一觉,毕竟两人讨论的东西没头没尾,他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 聊到最后,石奇峰将自己写过的所有东西都和沈舒意聊了一遍,终于肯定…… 这位沈小姐一定是自己的疯狂孺慕者! 否则怎么会记得住他写的一字一句!!! “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与沈小姐当真是,相谈甚欢!”石奇峰脸色涨红,显然,有些兴奋上头。 沈舒意含笑看着他:“所以,石先生这是答应替我做事了。” 一说这个,石奇峰的脸色当下僵硬,顿了顿,他从怀里掏出了本书,递给沈舒意道:“沈小姐再看看石某最近写的这个本子,石某如厕一趟,旁的,回来再聊……” 沈舒意垂眸看去,便见是一本皱皱巴巴的话本子,上面尚有涂抹的字样,显然还没写完。 沈舒意拿过本子,耐心的翻看起来。 石奇峰转身离开,临走前,眼见沈舒意对他满心信任、毫无保留的模样,不免心虚,只觉得自己就这么跑了,实在有些太狗了! 可死道友不死贫道! 只能对不住了! 石奇峰收回视线,脚底抹油。 沈舒意头也没抬,待到他的走出前堂,她才翻看着本子淡淡开口:“去跟着他,他要是敢跑,就套上麻袋先揍一顿。” 第451章 慧眼 一听这话,早就闲出屁的赵宝鲲和赵宝鹏立刻爬了起来,两眼放光。 “表姐放心,绝对让他翻不出咱们清远侯府的大门!”赵宝鹏沉声开口。 赵宝鲲也勾起唇角:“这个我在行!” 两人风一样的跑了出去,世界好像彻底清静下来。 见沈舒意并非装样子,仍在认真看着石奇峰扔给她的那本皱皱巴巴的书卷,赵德海替她倒了杯茶水。 “意姐儿似乎十分看重这个石奇峰。” 闻言,沈舒意看向赵德海,笑道:“小舅舅不也如此?” 赵德海莞尔一笑:“最初确实觉得没什么,可你既指名要他,我自然不敢轻怠,细聊下来,倒是发现了此人的妙用。” 沈舒意笑笑,没做声。 没错,石奇峰此人毛病不少,可有时候哪怕只笔杆子上有一手好功夫,也属奇才。 赵德海目光复杂,带着些慈爱,看向沈舒意轻声道:“舒意,你有一双慧眼,远比你父亲、母亲更厉害。” 也比这赵家所有人都要厉害。 清远侯府赵家,所有人都知道不得帝心,当要蛰伏,却没人有勇气直接破局。 沈舒意道:“天气越来越冷,小舅舅的炭火筹备的如何?” 赵德海颔首:“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眼下侯府起势,必有多方眼红,小舅舅筹备如此多的煤炭,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攻讦,还当早做准备。” 要不了几日,大寒之际。 京中上下皆缺煤炭,唯清远侯府积碳无数,又如何不让人眼红? 即便小舅舅只卖平常的价格,也难保不会碍了旁人的财路。 赵德海将这事放在心上,这几日天气确实越来越冷,只是因为已经快到年关,不少人都觉得年后天气就会暖起来,所以不少人都不愿再囤碳。 说话间,赵宝鲲和赵宝鹏扶着鼻青脸肿的石奇峰回来。 石奇峰一瘸一拐,骂骂咧咧道:“你们清远侯府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对下手!这事你们侯府必须要负责!!!” 石奇峰跌坐在椅子上,一抬眸,正对上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目光,没由的有些心头发毛。 沈舒意弯起唇瓣,柔声道:“石先生放心,舒意一定彻查此事,给您个公道。” 石奇峰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这还差不多” “今日与先生相谈甚欢,不知先生考虑的如何?”沈舒意目光澄澈,直视着石奇峰发问。 石奇峰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没做声。 沈舒意笑道:“先生不必为难,有话直说便可。” 见她笑意盈盈,且一片赤诚。 石奇峰当下道:“沈小姐,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这条小命还想留着多活几年,你要我干的那些事,实在危险……” 沈舒意耐心的听他说着苦衷。 “而且依我之才,恐难让小姐满意,小姐手眼通天,必能找到能替代我之人。” 严格来讲,石奇峰其实是有些心动的。 毕竟这一番聊下来,他能看得出沈舒意是真的欣赏他的。 俗话讲士为知己者死。 沈舒意有一种让人折服的魅力,他确实差点一个冲动就想答应。 但是凭借多年敏锐的直觉,石奇峰觉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搞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这。 何况这些弄权者,最是翻脸无情。 自己若能让她满意还好,若是无法让她满意…… 见沈舒意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说话,石奇峰顿了顿,继续道:“所以,石某觉得还是算了。” 闻言,沈舒意挑了下眉,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接着打,打到石先生改变主意再来知会我。” 说罢,沈舒意作势起身,要带着金珠几人离开。 “等等等……”眼见着赵宝鲲对他龇起一口白牙,石奇峰连忙开口。 呜呜,竟竟然是沈舒意让人打的他! 果然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沈舒意转头看他,笑。 石奇峰哭丧着一张脸,他就知道,清远侯府的饭没那么好吃! “答应!我答应!!!” 沈舒意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当下道:“既如此,先生就先在侯府住下。” “今日,我要先生写出一篇歌功颂德、赞人大才的文章。”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 毕竟想必乾武帝这会已经在思量萧廷善的《治水论》了。 不论会不会是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至少萧廷善这一步走在了乾武帝心上。 再晚,待到调任的旨意下来,便再难做改变。 “啊?”石奇峰看着天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沈舒意温和道:“不必讲究对仗押韵,也不必追求文采词句,只需脍炙人口、利于流传就好。” 石奇峰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我尽量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沈舒意道。 说罢,没给石奇峰再开口的机会,沈舒意转头看向赵德海。 不必多言,赵德海便应声道:“放心,明日天亮之前,京中一定人尽皆知。” * 翌日,清早。 天色才亮,京中早起的人们便忙活起来,孩子们穿着厚厚的冬衣,街头巷尾的乱跑着。 “河出昆仑决孟津,廷善治水智如神。治水策出解天祸,江南百姓再不苦!” 氤氲的热气自家家户户中蒸腾而上,孩子们手拿着糖葫芦或者枣糖,脆生生的声音如银铃般散开。 “说的是啥?”一小院中,五十多岁的糙汉探出头来。 另一家的男人道:“说是江南又生水患了,好像哪家的公子想出了治水之策。” 糙汉摇摇头道:“年年治水年年水患,哪年都有新对策,也没见哪个管用。” 男人道:“谁说不是,不过听说昨个这位公子得了陛下称赞,群臣也都赞不绝口。” 糙汉蹲下身往灶坑里扔着柴火,叹气道:“但愿真能解决吧,否则这每年逃到京城的灾民就不知多少……” 江南水患,看似与他们无关。 可每年一出,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灾民逃到京中。 灾民一多,就会生乱,粮食的价格也会乱涨,家家户户人人自危,不敢出门呐。 第452章 依靠 沈府。 沈舒意回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听到翡翠送来的消息,说是哥哥已经回了云舒苑,沈舒意便打算走一趟。 哥哥的文章也写好了,她正好去看看他的恢复的如何。 只是没走出多远,沈景川的长随便将她请到了书房。 显然,沈景川一直在等她。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沈景川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今日进宫一切可还顺利?” 沈舒意点头道:“太后娘娘加封我为县主,是为了调查先二皇子之事。” “什么?”一听这话,沈景川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先二皇子,那可是四皇子党,与当今陛下争的最狠的一位。 眼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若是与其扯上关系,难免会被陛下疑心谋逆。 毕竟这些年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难保没有先四皇子的党羽。 “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要查先四殿下的旧事。” 沈景川只觉得一盆冷水迎头泼了下来,原本沈舒意被封县主的喜意被冲掉了大半。 “舒意不得而知。”沈舒意仍旧一副乖顺的模样。 沈景川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你先不要妄动,一定要谨慎行事,凡事多问过为父,不过娘娘具体要你查什么……” 沈舒意道:“爹爹不必过于忧心,娘娘只是想查先四殿下的旧物,盼着陛下能念起儿时的情谊,替先二皇子封王。” 沈景川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办好了一步登天。 可若是办不好,说不准会牵连沈府上下…… 一时间,沈景川看向沈舒意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个他从前未曾放在心上的女儿,也不知是怎么,一步一步,竟走到了如今这般模样。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既然太后娘娘将这事交给你,爹便也相信你。” 沈舒意笑了笑:“多谢父亲。” 沈舒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秋猎出门许久,女儿今日想去看看哥哥。” 沈景川顿了顿,半晌,挥了挥手道:“去吧,倒也不必让人跟着了。” 他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的,如今看来,倒是他当初多虑了。 * 沈舒意离开沈景川的书房后,沿着沈府的碧波湖走向舒寒苑。 天色漆黑,金珠和玉屏手中的灯笼映照出和煦的光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见着哥哥,沈舒意心情不错,步子也随之放慢了几分。 舒寒苑。 沈舒寒身着一件月白色的清新雅致的松间明月锦袍,端坐于长桌之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翻动着面前的书卷。 跃动的烛火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发丝梳理的干净整齐,头戴玉质普通的白玉伏虎冠,神色专注,周身自有一股清正平和之气。 沈舒意站在门前,看着他的身影有些恍惚。 她其实不知道恢复好的哥哥该是什么样,因为前世她没能改变这一切,她也就没能见过哥哥本该有的模样。 除了那些狼狈不堪的模样,所有关于哥哥的记忆似乎都停留在五年以前。 那时,他还没有这样高,脸上虽然已经少了肉感,棱角和轮廓却还不够精致。 而如今,她终于看到…哥哥本该拥有怎样的一生…… 沈舒意眼角微湿,仿若看到多少年以后,哥哥身着紫金朝服,位于百官之首,挥斥方遒。 又仿佛看到数年以后,他蓄起胡须,负手立于江河之口,指挥百姓和兵士救人泄洪。 她好像还看到,时疫泛滥,民不聊生,哥哥面覆白巾,深入疫地,不顾生死。 那样波澜壮阔而璀璨的一生,才是他所选择的一生。 沈舒意久久没有上前,静静的看着桌案前的少年。 他两颊不再凹陷,变得骨肉丰盈,脸上的青紫和瘀痂也所剩不多,只余零星。 这会他一手拿着书卷,看起来倒并不费力。 剑眉星目,一双眼浩荡深沉,若皎皎明月、又似浩瀚星河,比曾经的端正温柔,更多了些深邃和平和。 “看来,我真该好好感谢连城先生。”沈舒意轻声开口,眼角微湿,嘴角却是带着笑。 沈舒寒抬眸看去,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舒意。”他喉结微动,声音亦是有些哽咽。 两人遥遥相对,隔着跃动的烛火,清冽的风雪,似是无言,却又彼此慰藉。 沈舒意上前替他将窗子关上,轻声道:“怎么不多烧些炭火。” “太暖了人就容易乏困,何况我喜欢凉爽些。”沈舒寒放下书卷,缓缓起身。 沈舒意站在窗前看他,而后就见他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步子走的稍慢,可他仪态俱佳,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曾受过那样重的伤。 沈舒意鼻子泛酸,轻声道:“哥。” 沈舒寒停在面前,大手落在她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半晌,终是没忍住轻轻抱了抱她。 “真快,一晃你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哥哥的小尾巴了。” 沈舒意的眼泪夺眶而出,无声的滴了下来。 “我不想永远当哥哥的尾巴,我想当哥哥的依靠。”沈舒意轻声开口。 这一世,她亦要守护他,像年少时,他无数次护在她身前一样。 沈舒寒的眼角亦是多了抹水光。 他指节泛白,终是一字未说。 * 太和殿。 乾武帝坐在长案前,看着下首的几个近臣,沉声道:“朕属意宋廷善担任枢密院副都承旨一职,同时兼任监察御史,前赴江南,督管江南水患一事。”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乾武帝面色微沉,显然对于江南水患频发一事颇为不满。 许相沉默片刻,上前道:“陛下,宋大人虽有治水之才,但其身体孱弱,远赴江南,唯恐身体不适,更何况,江南水患不易根治,宋大人少不经事,担此重任恐压不住江南百官啊……” 孙侍郎则是道:“宋世子虽年轻,却智计卓绝,少年老成,眼下朝廷已经治水多年,派出的皆是老臣能臣,可实际却收效甚微,倒不如换个年轻人去,说不定会有所成效。” 工部尚书则是道:“许相怕是多虑了,这宋大人去了也只是担任监察御史,又不完全承担治水之事,说不定有宋大人加入,倒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王太傅在一旁沉默着没做声,心中则是思量着另一件事。 今日上朝前,有人差小厮送了封信给他,那信里写的竟也是一篇治水的策论,角度新颖,倒是同宋廷善有诸多不同。 第453章 任命 几位老臣重臣探讨了一番,皆是认为此事可行。 毕竟且不论萧廷善是三殿下的人,只说陛下这番决定自有他的考量,何况,那篇治水论确实写的极好,不少人也都期待着成效。 而且乾武帝给出的官职不高,萧廷善虽年轻,却也配得上,不过这两个皆是有实权的官职,若是干得好,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因此,于公于私,一行人倒也都不想得罪于人。 王太傅沉默着没做声,防止有人拿他当挡箭牌,那篇策论虽好,可看几人的反应,为何只有他会收到? 倒不是他多想,只是在朝为官,他又身份敏感,不得不防。 乾武帝扫视了几人一眼,沉声道:“既如此,那就这样。” * 半个时辰后,乾武帝从太和殿书房出来,早朝开始。 萧廷善站在百官靠后的位置,眼里多了抹神采,显然对任用的消息已经心中有数。 他百般筹谋,总算是得到个满意的结果。 不,甚至是超出了预想。 他本以为枢密院副都承旨和监察御史的位置他能得到一个就算不错,没想到陛下竟然打算让他兼任。 看来,沈舒意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除了拖延些时间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毕竟,朝堂是个看实力的地方,陛下素来允许臣子有些小心计,毕竟这天底下,真把百姓生死当生死的人少,想求功成名就的才是大多数。 不论哪一种,能达到陛下的期许,才是最重要的。 想来,沈舒意再怎么揣摩人心、精于算计,可她却难以琢磨得透帝王的心思。 另一边,赵老爷子神色如常,只是心下沉沉。 因着次子多年经营,广结善缘,所以清远侯府于宫中多少倒能打探到些消息。 如今侯府复起,自然能知道不少消息。 上朝前,他刚刚得知陛下要对成国公世子的任命,一时心思复杂。 他虽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同这位成国公世子有什么仇怨,可她一直针对三皇子一党、尤其是这位成国公世子的事,赵家一行人却是清楚的。 只是如今,纵是他派人把消息送出去,也太迟了些…… 恐难改变陛下的心意。 看来,舒意在这事儿上要失算了,若她是男子,能立于朝堂之上,许多事或许容易许多。 可偏偏,她只能于闺阁之中,要如何才能运筹帷幄?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王喜尖细的声音在帝王身侧响起,乾武帝冷睨着朝臣,沉声道:“江南水患多年积弊,朝廷屡次拨款赈灾治水,却始终不得根治,年年拨款年年水患,都水监是干什么吃的!” 帝王气势逼人,众人皆低着头,不敢做声。 被点到的官员立刻跪地上前:“陛下恕罪!实在是江南一带阴雨连绵,海塘决堤,修葺海塘、疏通河道非一日之功,臣等……” 他话还未说完,乾武帝便怒声道:“非一日之功?到如今,治水已经治了几年了!你倒是敢说一日之功?” 那官员大汗淋漓,脸色发白。 确实,治水已治多年,可他上任不到两年,许多事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乾武帝便冷声道:“来人,把他拖出去,贬去原职,拉去江南修理河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那官员惶恐不已,人却已然被殿前司的人拉了下去。 大殿肃静下来,乾武帝沉声道:“宋廷善!” “臣在!”宋廷善上前一步,躬身应声。 成国公听到自己儿子被点名,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乾武帝道:“你既写得出《治水论》,朕派你去江南督查水利,你可有信心?” 萧廷善沉声道:“臣必当尽力,只是臣不敢托大,江南一带地势复杂,各地情况不同,臣恐需要些时间,先详查各地情况!” 萧允诚一派有人上前道:“陛下,宋大人所言不假,宋大人年纪轻轻,远赴江南负责此事,恐难担此重任。” 成国公抓住机会,亦是附和道:“陛下,小儿资历尚浅,臣恐其纸上谈兵,若是误了治水的时机,酿成大祸,如何对得起江南百姓!” 萧廷善的目光沉了沉,遭到自己父亲的背刺,他只觉得胸腔发堵,难以平复。 萧鹤羽的人则是道:“臣倒觉得宋世子笃言慎行,此前不少人做事皆是夸下海口,可结果怎么着?还不是一塌糊涂!” 另一人附议:“臣倒觉得可行,治水一道需久久为功,有宋大人这样的人过去巡查,也能加快进程……” 因为不少人早就收到口风,所以这事儿倒也没引起太激烈的讨论。 乾武帝沉声道:“任宋廷善为枢密院副都承旨,兼任江南监察御史!” “臣,遵旨!” 眼见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宋廷善沉声开口,心下微松,虽仍脸色苍白,说话却好像都有了不少气力。 萧鹤羽始终未做声,面色不显,心中却尚算满意。 乾武帝沉声道:“张琛调去都水监,配合钱兴、周茂延和宋廷善兴修江南水利。” “臣遵旨。” “户部和工部尽快拿出个章程,做出拨银预算,做好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准备。” “是。” “礼部吏部开始着手准备明年秋闱。” “是。” 乾武帝沉声发布了一连串政令,秋猎才回来不久,虽然秋猎时帝王也一直在处理政事,但终归有些东西要拿到大殿上来说。 早朝持续了一整个时辰,除了水患、赈灾、科举三件大事,还有最近的便是年关的安排。 萧廷善没再做声,毕竟有时候风头不能出太多,眼下任职才下来,他必须要低调。 不过萧廷善心中却已经盘算起来这次能累积的功劳,江南一带多是萧鹤羽的人,他到了江南只会如鱼得水。 到时,若能于治水有功,他必得高升。 想到这,萧廷善忍不住抬头看向今日未曾开口的那位谢大人。 倒不知,眼下这位谢大人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位小太监匆匆在王喜耳边说了些什么。 王喜面色一变,下意识看向台下的萧廷善,面对帝王欲言又止。 乾武帝沉声道:“王喜。” 王喜立刻躬身道:“陛下,侍卫来报,说是有一对夫妇在西华门…前…上吊自尽了!” 第454章 伪善不仁 王喜的声音不算大,却也没刻意避着人,故而朝臣前面的一行人皆是听到个大概。 乾武帝皱起眉头:“自尽?” 王喜将腰弯的更低:“是,在西华门外对着的那棵大树上!” 萧廷善位置靠后,根本听不到这是发生了何事,直到立于前面的朝臣开口议论。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是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到皇宫闹事!” “西华门的守卫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纵容这种事发生?” “这种行径虽不可取,可若是寻常百姓,必有冤情。” “是啊,若不是有天大的冤情,何至于用这样的方式吊死在宫门前,难不成就不考虑子孙后代?” “……” 乾武帝面庞冷沉,瞥向王喜:“说仔细些。” “是,方才西华门守门的侍卫来报,说是有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吊死在西华门斜对着的那棵大树上。” 西华门临街,算是与皇宫相邻的最热闹的街道,平素不少百姓皆会从此经过。 因而这一吊,可以说是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除此之外,两人…还用血在地上留下了一行字。”王喜斟酌道。 “只说【天道不公、宋廷善伪善不仁,害死我儿,求陛下还我夫妇公道!愿以死谢罪!】” 这话一出,乾武帝震怒,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视向玉阶之下,精准的落在萧廷善身上。 王喜瞥了一眼台下的萧廷善,退至一旁。 “陛下,此夫妇二人宁愿一死,想来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韩大人慎言,说不定是有人知晓陛下今日的旨意,故而想同宋大人相争。” “哼,吴大人愿意为了一个七品官职,丢掉自己的性命吗?” “也有可能是陛下此举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有人存心破坏!” “不过就是两个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哪里来的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时间,朝臣分成了两派,激烈的争论起来。 有人真心为百姓鸣冤,自然也有人为着一己私利,更有人为着党派之争。 只是不论哪一种,两名百姓在西华门前吊死,无异于对皇权的一种挑衅。 当然,更意味着对萧廷善的恨意。 萧鹤羽眼底多了抹阴沉,显然没想到竟然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数。 “把尸体抬上来。”乾武帝冷声开口。 不多时,几名侍卫抬着衣着朴素整洁的一对夫妇出现在大殿。 两人眉目紧闭,显然已经死了。 仔细看去,便能瞧见两人脖颈处有深深的勒痕。 “陛下,从两人身上搜出一封信。”侍卫将信交到乾武帝手中。 乾武帝看过后,沉声道:“萧廷善,你可认识这两人?” 萧廷善上前几步,视线落在那两具摆放整齐的尸体上,心中掀起些波澜。 这两人不是旁人,而是黄莺的父母…… 当日他计划败露,没能争过沈舒意后,这两人也曾撕心裂肺的向他质问。 可他从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无权无势、一穷二白的两人,就算要告,也根本不可能告的赢他,蚍蜉撼树罢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会在这样要紧的关头,以这样的方式自尽于宫门前。 萧廷善斟酌片刻,应声道:“回禀陛下,臣确实认识这两人。” “哦?说来听听!” “微臣胎中带毒,故而身体孱弱,曾广寻名医,想求得鬼医连城先生相助,众所周知,连城先生曾丢失一女,故而微臣一直在苦寻此女,后于一村落寻到此二人之女……” “因其与连城先生之女诸多相像,故而微臣对这夫妇二人相询,谁料这二人见微臣衣着显贵,便存心欺骗,利用其女冒认为连城先生之女……” 萧廷善一番话说的毫不心虚,直把知道内情的赵宝鲲和赵宝鹏气的心头发堵。 好在赵宝鲲素来以笑示人,加之一直低着头,旁人倒看不出什么。 赵宝鹏则木着张脸,微黑的面庞上亦是不曾让人看出端倪。 说到最后,萧廷善舌灿莲花,只把黑的说成白的,不仅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反倒把黄莺的一对父母说成了见财起意,卖女求荣之人。 朝臣听的频频皱眉,一时间难辨真伪。 萧廷善看似镇定,此刻心亦在打鼓,毕竟乾武帝手中的那封信,还不知写的是些什么…… 只是不论是什么,一定会与他所言有所出入。 乾武帝听着众臣议论,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上,心思莫测。 “如此说来,倒是这两个刁民陷害于你?”乾武帝冷声开口。 萧廷善跪于大殿:“臣此前确实曾被两人所欺,将其女带入京中,甚至妄想与连城先生相认,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此女遭微臣牵连,丧命京中……” “这二人屡次上门索要财物,微臣已经给付千两,可两人贪心不止,后与微臣的侍从发生争执,被扔出门外,没想到…这二人因此怀恨在心……” 萧廷善言辞恳切,温润的面庞上仍旧一副清风朗月、问心无愧的模样。 乾武帝面庞冷硬,冷笑道:“宋爱卿所言,倒是与这信中截然不同!” 萧廷善心下一凛,神色如常,他缓缓道:“陛下,此二人不通文墨,若非受人教唆,这封信如何出于此二人之手?” 乾武帝冷声道:“你说的不错,这信确实是这二人请人代笔,事情原委始末,都交代的无比细致!不仅如此,这信上还有漠西村无数村民的手印!” “臣自知有罪,即便臣不曾谋害此二人之女,但事因微臣而起,臣难辞其咎,愿受责罚,只是臣未曾谋害过此人性命,还请陛下还臣以清白。”萧廷善跪于大殿,以退为进,未再辩解。 乾武帝眉目肃然,眉目深沉的审视着他。 半晌,乾武帝沉声道:“谢璟驰,朕责令你五日内,给朕一个答复!” 谢璟驰凤眸微抬,应声道:“臣遵旨。” “宋廷善的任命暂且搁置,待此事查清再做安排。” 萧廷善心一沉,双手紧握成拳,满心不甘,可再不甘,他也改变不了乾武帝的决定。 见此,王太傅犹豫片刻,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偶得一篇《论治水》,此篇言之有物、观点新奇、剑走偏锋,陛下或可一观。” 第455章 论治水 听见这话,萧廷善心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人似在针对自己。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王太傅身上,沉声道:“能得太傅相赞,想必此篇不同凡响。” 一旁的许相道:“宋大人的《治水论》已经惊才绝艳,王大人确信此篇更胜一筹?” 王太傅沉声道:“是否更胜一筹老臣不敢妄言,只是此篇论述的角度同宋大人的《治水论》颇有不同,看似治水,实则治人。” 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乾武帝的兴趣。 “呈上来看看,王喜。” “是。” 王太傅将那封信交给王喜,乾武帝接过后,仔细浏览下来。 众臣于玉阶下看着帝王的神情,低声讨论着。 不多时,乾武帝将这封信让王喜拿给几位近臣,沉声道:“你们也都看看。” 这一番看下来,朝臣皆是低声议论起来。 “这具体的治水之策,写的倒是比宋大人更详细,所有的章程罗列细致入微,不仅如此,还有具体用银计数,用工计数,若所言不错,此人于此道堪称精通。” “老臣以为更难得的是治水先治人这个观点,江南水患久治不愈,或许并非水患难治,而是地方官员不作为,各自为政,各怀私心,因而拖慢了治水的进度。” “没错,此言虽尖锐,却不无道理,赈灾官银是否真的用到了灾民和水患治理上,还有待考究。” “江南官员频换,时常将此前的治水之策推翻,从头再来,这样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确实应当一以贯之。” 薄薄几张纸在几位众臣和官员中传阅,引起不小的热议。 萧廷善站在人群中,因为官职过低,更因为才生出黄莺父母指证他一事,纵是想看看那张信笺上写了什么,却也不好主动开口。 萧鹤羽的眉目多了些阴沉,心中郁结不快。 本以为宋廷善拿到枢密院副都指挥使的位置板上钉钉,没想到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还有王太傅手中这份不知从哪来的信。 他虽没看,却也听到了些关键。 “敢问太傅,此信从何而来?” 王太傅对萧鹤羽拱了拱手:“回禀三殿下,说来惭愧,此信是老臣于上朝途中,一位仆从送至老夫手中…实不知出处。” “这信笺落款处,倒是写了字明德。” “只留了字号,想来不欲与人相知……” “宋大人亦可看看,觉得此篇如何?”有同萧鹤羽交好的老臣,适时开口。 萧廷善双手接过:“多谢汤大人。” 接过那信笺,萧廷善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心越来越沉。 他写的那篇《治水论》,通篇皆在谈如何治理水患,细致的将如何预防、如何治理、如何维护以及如何安置灾民,都进行了详细的解说。 可这个人所切入的点却远比他更宏大。 他从朝堂积弊说起,先是指出江南官员各自为政,贪腐成风,故而再好的政策都难以落实,所以首要的是要整肃官场、彻查贪官。 如此,只有江南官场干净了,朝廷的举措才能得以落实,才能真正的惠及百姓。 紧接着,他又从眼下的水患治理说起,当务之急是疏通淤堵、引水灌田,同时雇佣灾民,实现以工代赈,替朝廷解决银两负担。 同时他提议设立追责制度,即便任职官员得到调遣,在任时所进行的治理进程若出现问题,仍可保持追责制,如此,可以避免劳民伤财、做无用功。 再之后,他从水患防范说起,加固海塘大坝,拓宽河道、定期修检等措施,每一种都罗列了具体的做法,甚至用银几何都有大致推算。 而后他又提及赈灾银款的监管,提议设立督查巡案一职,暗中赴江南调查,确保每一笔银款皆用于赈灾。 再之后,还有水患后的时疫、赈灾粮食的分发、汤药的发放、难民的安置等,此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言简意赅,虽说的不够详尽,却足以看出绝非纸上谈兵,胸有丘壑。 萧廷善的心又沉了几分,隐约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明德…明德…… 这人到底是谁?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纵是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认,此人所言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 既有纵观全局之本领,又拿得出具体举措。 若是按照他所言施行政令,三殿下便别想再侵吞江南赈灾官银,甚至于三殿下的势力也将受到重创。 “宋大人以为如何?”萧允诚沉声开口,心下快意。 虽说不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但萧廷善的算盘没能打成,这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萧廷善做出一副谦逊的模样,恭敬道:“此人大才,臣自愧不如。” 当下,萧允诚看向乾武帝道:“父皇,既然此人有这番本事,儿臣以为,不如派此人前去江南!” 他话才落,柴智便道:“老臣以为,还当谨慎行事,这信来路不明,此人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在弄虚作假尚不得而知。” “若他真有这治世之能,为何遮遮掩掩,而不以真面目示人?端着这番做派,且不知是何居心!” 乾武帝两颊冷硬,看向才看过这篇策论的谢璟驰,缓缓道:“谢璟驰,你怎么看?” 谢璟驰抬眸道:“臣以为,许是有人看不过朝廷行事无能,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一句话出,群臣哗然。 “谢大人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谢大人说话未免太过难听,江南水患的治理并非易事,怎可如此轻描淡写。” “老夫倒以为谢大人这话说的没错,这几年,边关将士粮草吃紧,剩下来的银子都搭进了江南,可怎么着?越治越严重!也不知道那帮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就是,老子打个仗也没打这么久啊!这他娘的死的灾民还不如送去战场,这么多银子就是在边关老子也养得活了!” 有一直不做声的武将看不过眼,忍不住骂出声来。 当下,文臣不服,两方互相攻讦,再加上党派之争,一时间,朝堂之上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倒是都说出不少真话。 萧廷善忍不住看向立于一旁,缄默不言、事不关己的谢璟驰,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只一句话,便引得朝堂之上战火蔓延。 这位谢大人当真是深藏不露、心思深沉,寥寥数语便搅得风云动荡。 第456章 决绝的方式 乾武帝冷眼看着朝堂上臣子的反应,心思莫测。 半晌,朝臣自觉吵的有些过火,又各自如鹌鹑般龟缩起来,不再开口。 乾武帝冷笑:“怎么不吵了?” “觉得难听了?觉得刺耳了?觉得脸上无光,颜面尽失!治水七年,朝廷拿出八百万两银子,现在水治的如何,一年更甚一年!你们不是废物是什么!不是无能是什么!!!” 乾武帝怒骂,显然江南水患已然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陛下恕罪!” 一众朝臣纷纷跪于地,大气也不敢喘。 乾武帝轻出了口气,沉声道:“此人言之有物,实为可用之人,把此人给朕找出来!” “是。” * 散朝后,一行人落在萧廷善身上的视线,带了几分同情。 成国公的小儿子宋华章上前恭敬道:“大哥切莫灰心,想来只是时运不济,说不定陛下找不到此人,大哥还有机会。” 一番话,说的看似诚挚,偏那双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萧廷善对他笑了笑,仍做君子风度:“借弟弟吉言。” 宋华章笑了笑:“母亲替大哥摆的庆功宴,想来是不必了,哥哥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当做家宴。” 萧廷善再度道:“母亲费心了,是廷善不争气,还要劳烦弟弟同母亲说明。” “大哥放心。” 两人不温不火的说了几句,宋华章离开后,萧廷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偏这一路,不少人看向他的视线都是摇头叹息,似乎是为他的时运不济而惋惜。 萧鹤羽瞥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未置一词。 直到回到三皇子府。 萧鹤羽一把将手中的茶盏砸向萧廷善,萧廷善躲避不及,额上被砸出一片血迹。 “你不是说副都承旨的职位志在必得么?本殿下费尽心血推你上位,你倒好,你是拿什么回报我的!”萧鹤羽一双桃花眼,阴柔莫测。 他近来实在不顺,原本江南水患只是每年重提一次的旧事,不值得大动干戈。 如今偏偏因为宋廷善,闹出来一对在宫门前吊死的夫妇,更因为王太傅那篇不知从哪来的《论治水》,竟是将所有人的注意都转移到了江南官场! 若是父皇当真要彻查江南,萧鹤羽没把握自己不会被查出些什么。 萧廷善嘴里苦涩,他跪在地上,沉声道:“殿下恕罪,此事必定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宋廷善!你真是太让本殿下失望了,当初本殿下就不该力排众议,选你这样生来有疾的人做心腹,你想续命可以,但你不该留下马脚牵连到本殿下头上!”萧鹤羽眉目阴翳,看向萧廷善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杀意。 萧廷善心口一紧,当下道:“殿下息怒,此事…确实是微臣的疏忽……” 萧廷善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两个他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的人,竟会成为他仕途之上的绊脚石。 若是早知道,他就该斩草除根,绝不会让两人活到今日! 而如今,这事之后又出了个《论治水》,凭借某种直觉,萧廷善隐隐觉得,自己这次的调任…彻底无望! 萧鹤羽眉目冷鸷,缓缓道:“父皇派谢璟驰调查此事,五日内就会给出答复,你最好还是想想,怎么替自己开脱。” “是!” * 另一边,沈舒意正在桌边研读着哥哥所写的《论治水》。 粗粗看下来,她只觉得哥哥确有经纬之才,可越是琢磨下来,越觉得哥哥当是天生的政客。 萧廷善写出一篇《治水论》,哥哥便来一篇《论治水》,半点也不曾浪费她替萧廷善所造之势。 更精妙的是,《论治水》中诸多举措,哥哥并未详写,落实下来,恐有难度。 再者,哥哥未曾署名,只留了字于其上,不仅能勾起百官的好奇,更能勾起乾武帝的心思。 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才,远比送上门献策之人更值得珍视。 更何况,哥哥身体有疾,正是不宜露面的正当理由。 “意姐姐……”连翘从外跑进来,眼角有些泛红。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关切道:“怎么了?” 连翘有些哽咽,眼里噙着泪花:“黄莺的父母,于宫门前上吊自尽了。” 沈舒意手中的纸张飘落在地,她恍惚了一瞬,轻声道:“怎么会。” 一瞬间,沈舒意想了许多,只觉得是不是自己替萧廷善造势,成就美名,才让二人想要报复。 连翘轻颤道:“她们那日离开后,先是去衙门写了诉状,而后就一直在打听宋廷善的消息,等待时机……” 后来,黄莺的父母于宫门前守着,听上下朝的官员闲谈,得知萧廷善将得任命的消息,遂即选择于这一日早朝时,吊死于宫门前,想以此为黄莺讨个公道。 连翘再度道:“他们一直就没放弃过想替黄莺讨个公道,只是…他们自知根本斗不过萧廷善,所以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 沈舒意沉默下来,半晌,轻声道:“金珠,去请小舅舅走一趟,待鞭刑结束后,请小舅舅替他们厚葬,与黄莺一处。” “是。” 没错,于宫门前寻死,按照大乾的律例是要受鞭刑的,不论死活。 不等沈舒意回神,下朝回来的沈景川派人将沈舒意请了过去。 沈舒意收敛好情绪,去了沈景川的书房。 “意姐儿,你上次所言为父一直有放在心上,秦家从国子监和太学替寒哥儿请了几位先生,只是…能不能把这几位先生留住,就要看寒哥儿自己的本事了。”沈景川面带喜意。 沈舒意笑了笑:“父亲费心了,不知请的都是哪几位先生?” 沈景川道:“一会秦老夫人会带人过来,秦家舅兄费了不少心思才把人请来,还盼着寒哥儿能把握住这样的机会。”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笑道:“哥哥自会尽力。” 沈景川叹了口气道:“寒哥儿经脉尽断,学了这些其实也是浪费时间,有些声望的大家都不愿意收他这样的学生,若是不成…我怕他会受到打击……” 第457章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说到这,沈景川又有些犹豫,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替沈舒寒去请先生是对是错。 当初因为被沈舒意说动,再加上寒哥儿聪慧,他确实想着哪怕寒哥儿不能入仕,就算屈居于家中,也是沈府的一大助力,日后亦可成为仰仗。 但如今真到了这个关头,他却不知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了…… 看穿他的心思,沈舒意轻声宽慰道:“父亲不必多想,成与不成都是哥哥自己的命数,何况就算不成,也总能消除些你们之间的隔阂,让哥哥觉得至少在这偌大的府中,还有爹爹是在意他的。” 沈舒意一番话,直把沈景川说的老脸臊红,莫名的愧疚。 要知道,当年沈舒寒没出事前,不知道替他争了多少脸面,可到后来,他上次见到他时,形销骨立、狼狈不堪。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狠心和失职。 沈景川唇瓣动了动,半晌,才道:“舒意,爹爹也有自己的苦衷啊,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沈舒意心下冷笑,面上不显。 她柔声道:“爹,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哥哥向来聪慧,他会明白的。” “何况如今爹爹不是请了秦家帮忙吗,若能为哥哥觅得名师,总是一件好事。” 闻言,沈景川也振奋起来不少,当下道:“你母亲的大哥秦孝文在国子监任职,听闻这次他费了不少心思,请动了国子监的郭先生、李大儒、还有太学的欧阳先生……” “爹爹费心了,哥哥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沈舒意笑着开口,眸色里闪过一抹寒芒。 秦孝文秦孝武是秦雪蓉的哥哥和弟弟,两人都在朝中混了个小官,可说是一文一武,实则秦家的这两个儿子却是文不成武不就。 但凡能拿得出手些,秦老夫人至少会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光耀门楣。 偏偏儿子不争气,她又想一步登天,这才把主意打在了女儿身上。 可女儿们是没指望了,自然只能指望孙女外孙。 偏偏孙女得的太晚,庶女身份又太低,这才把主意打在了沈静语身上。 说到这,沈景川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麟哥儿如何了,消失这么久,竟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沈舒意收回思绪,应和道:“是啊,前阵子母亲在秋猎时,也像是得了癔症般,还说六弟断了腿呢……” 沈景川神色一僵:“不会的,他自幼聪慧,虽然顽劣,总不至于的。” 沈舒意没再多言,杏眸冷冽。 不至于么? 至于的。 沈静麟被她激的投了边军,以为他也会成为那些画本子里的英雄,以为名震江东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偏不,这一世,她要她们都活着,都痛苦而绝望的活着。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什么可疼,又有什么可怕? 还是温水煮青蛙,来的更有趣些。 “老爷,秦老夫人、秦老爷子等人来了。”长随匆匆来报。 沈景川整理了一番衣襟,沉声道:“大少爷那边知会过了吧?” “是。” * 不多时,沈家前院正堂。 秦家一行人带着几位所谓的先生,一道登门,沈景川带着秦雪蓉一并招呼起来。 沈舒意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几个先生,心下冷笑。 秦家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心的,何况沈静麟至今音讯全无,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替哥哥考虑?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位于一位五十多岁发丝灰白的老者身后,目光顿了顿。 沈静安么? 是了,因着沈静安常年在书院,回府的时间不多,她一时倒还没腾出手收拾他。 如今柴彬被抓,想来沈静安的日子又要好过不少。 “多谢几位先生赏脸登门,沈某万分感激。”沈景川客气的开口。 几人亦是纷纷道:“沈尚书见外了,我们同秦大人本是同僚,又听得秦大人对您这个儿子大加赞赏,故而才愿意走这一趟。” “没错,安哥儿也是极力向我推荐,说了他这位大哥不少好话啊。” “虽说您这位公子不能入仕,但他若真有才学,我们费些心思倒也情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未见着沈舒寒人,便先将功劳都推到了秦家身上。 “承蒙几位厚爱,才将安哥儿培养的如此优秀,沈某感激不尽。”沈景川沉声开口,看得出,眼中带着敬重。 说话间,沈舒寒被小厮用木制轮车推了进来。 一行人转头看去,不由得愣了片刻。 沈景川恍惚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些日子的调养,沈舒寒竟然有了当初的神采。 秦雪蓉咬着后槽牙,气的眼角泛红。 她当年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把沈舒寒毁了,没想到短短半年,他竟又振作起来了。 不,就算振作起来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废人。 沈静安轻轻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没由来的生出一种危机感。 “见过父亲,见过秦老先生、老夫人,见过几位先生。”沈舒寒缓缓开口。 一行人只觉得来人如清风明月般,周身自有华光,又如青松翠柏,暗藏风骨。 几人对视一眼,当下开口道:“久闻沈公子大名,今日一见,倒是名不虚传。” “不过听闻沈公子的课业已荒废数年,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是不良于行,倒不知何故让沈公子想重拾课业。” 所谓的郭先生率先开口,字字犀利,直戳沈舒寒的痛处。 沈舒意满眼冷笑,秦家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 若非哥哥已经快要痊愈,还不知要多受伤。 沈舒寒神色仍旧温和,仿若没感受到被人针对,他看向郭先生认真道:“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舒寒虽身有顽疾,难以治国平天下,可既是活着,便不能终日浑浑噩噩,倒不如修炼己身,帮助父亲理家治下。” 一番话,不卑不亢,秦孝文看向他道:“可你课业荒废已久,想要重拾不是件易事。” 李大儒当即道:“若想拜师,也得让我们先看看你的本事。” 沈舒寒坦然道:“先生所言甚是。” 李大儒当即道:“既如此,请大公子以胸中抱负,做一诗篇。” 第458章 总不能什么都由你来做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寒身上,心思各异。 不出片刻,沈舒寒便缓缓开口。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沈舒寒话落,正堂内一阵沉默。 沈景川视线落在长子那张清隽出尘的脸上,恍惚了一瞬,眼眶微湿。 若他当年不曾得罪萧鹤羽,若他不曾被废了手脚,如今该是…怎样的光景! 可惜…可惜再有一肚子的才华又如何? 如今还不是居于一隅,实在可惜。 沈静安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两眼放光,亦带着说不出的嫉恨。 为什么? 为什么沈舒寒被废了这么多年,竟还能写得出这样的诗作? 为什么他明明写得出这么好的东西,却不愿替他执笔,不愿成全他? 秦老夫人同秦雪蓉对视了一眼,心思复杂。 沈舒意神色未变,只是思量着哥哥为何不曾藏拙? 这诗已然足够惊艳,虽未必是哥哥全力之作,却也足够震撼。 李大儒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顿了顿,又再度道:“公子果然大才,还请公子谈谈关于如今江南水患的看法。” 沈舒寒当下缓缓道:“治水的关键在于治人,把人用好了,水患自然迎刃而解,而治人的关键在于律法严明……” 沈景川只听的心头震动,舒寒所说,竟与今日早朝那封得陛下和朝臣称赞的治水思路,有四五分相似。 沈舒寒说罢,郭先生当下道:“看得出大公子书读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是有真本事还是纸上谈兵。” 这话说的颇不客气,沈舒寒也不恼,只是道:“舒寒读书无所用,纵是纸上谈兵亦可自娱,还请先生莫怪。” 谦逊又诚挚的态度,让所谓的郭先生一时倒不好再做刁难。 秦雪蓉忍不住道:“没想到寒哥儿这几年浑浑噩噩,学问倒是半点没有落下。” “只是几位先生都是……” 秦雪蓉的话还未说完,秦老夫人便打断道:“几位先生虽都忙碌不已,可寒哥儿大才,虽不能入仕,却也对得起几位先生的授业,还请几位先生看在老身的面子,给寒哥儿一个机会。” 说罢,秦老夫人起身行了个大礼。 秦雪蓉看着这一幕有些傻眼,明明今日请这几位先生来,是为了羞辱沈舒寒的。 他们绝不会收下沈舒寒为学生。 母亲怎么会忽然变了态度? 几位先生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秦家的主意。 沈舒意在一旁默默盘算,看来,拜这几位先生为师,正是哥哥想要的。 只不过,哥哥想做什么? 沈景川见着秦老夫人这般模样,亦是有些动容,当下也沉声道:“寒哥儿自幼聪慧,绝不会辱没了几位先生的名声,还请几位先生收下寒哥儿。” 郭先生、李大儒几人一时犹疑不定,毕竟来之前,秦家的意思可是说的明明白白。 他们今日上门就是做做样子,刁难沈舒寒来了。 根本不可能收下他为学生。 如今秦老夫人这副做派,到底是做戏,还是改了主意? 见几人没做声,沈舒寒再度道:“几位先生若有疑虑,倒也不必一定要收下舒寒这个学生,只是先生教授二弟时,若能允舒寒旁听,舒寒亦不胜感激。” 几人一听,当下心动。 毕竟上沈府来教授,且以沈静安的名义,他们就随意许多。 到时问过秦老夫人的意见,他们可来也可以不来,既不用担先生的名头,又不至于失了和秦老夫人的约。 闻言,沈景川不免有些遗憾,这旁听的学生,几人又如何能尽心去教? “还请先生收下舒寒这个学生,沈家愿出十倍束修。” 秦老夫人瞥了眼儿子秦孝文,亦是恳切道:“是啊,还请几位先生收下寒哥儿吧!” 秦孝文反应了一会,虽也没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可他总觉得母亲那个眼神是变了主意。 当下,秦孝文亦是道:“请几位同僚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给秦某一个面子。” 眼见秦家态度坚决,欧阳先生这才松口:“既如此,几位不妨收下这个学生吧。” 郭先生则是道:“老夫还是算了,老夫如今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书院到沈府不是一个短的距离。” 李大儒皱了皱眉头道:“到沈府教授确实有些困难,我只能说,大公子拜我为师就不必了,不过我可以答应,闲暇时可以偶尔过来一趟替大公子解惑。” 闻言,秦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欧阳先生身上:“欧阳先生,还请你收下寒哥儿这个学生……” 欧阳先生挣扎半晌,叹气道:“罢了,老夫素来爱才,那便收下这个学生。” 沈景川几人面色一喜,热络道:“多谢欧阳先生!” 沈静安微垂下眸子,有些笑不出来。 欧阳先生平素对他最为疼爱,也因为儿子娶了他一个表妹,故而和秦家关系颇为亲近。 可如今,他怎么会想收下沈舒寒? 若收下沈舒寒…又将他置于何地? 外祖母到底是怎么想的? “即日起,我会每周上门一次,教授沈公子课业,还望沈公子认真完成我布置的功课,不要辜负了老夫一番心血。” 沈舒寒虽不能起身,却也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多谢欧阳先生,舒寒感激不尽。” 秦家一行人散去,沈舒意推着沈舒寒回了舒寒苑,直至无人处,才轻声问:“哥哥何故想拜秦家所找之人为师?” 虽然那欧阳先生看起来,是这几位先生中最和善的一位,可沈舒意早就过了凭外表看人的年纪。 沈舒寒宠溺道:“既是拜师,自然要学课业。” 沈舒意笑了笑,见他不想说,不由得道:“我信你个鬼,小时候你就总顶着这副一本正经的脸骗人。” 沈舒寒笑开,目若春风化雨,万里晴明。 半晌,他轻声道:“我是哥哥,总不能什么都由你来做。” 另一边,秦家一行人一离开沈府。 跟出来送人的秦雪蓉就忍不住低声道:“娘,不是说今日来是为了让沈舒寒死心的吗?不是说要给他几分颜色看看,好让那沈舒意痛心么!” 第459章 夺为己用 沈静安亦是等着一个答复,只是这话到底不好由他开口发问。 秦老夫人瞥了秦雪蓉一眼道:“你不懂,那沈舒寒根本不曾想过放弃,而且他的学问,比之安哥儿如何?” 秦雪蓉顿了顿,纵是不甘,也不得不道:“安哥儿…避之不及。” 沈静安攥紧拳头,脸色微沉,眼底带着不甘。 秦老夫人冷笑出声:“你困了他那么多年,都没能磨灭他身上的那股气,眼下他已经振作起来,你以为凭几位先生的三言两语,就真能伤到他?” “那我们就要坐视不理,看着重整旗鼓、振作起来么?”秦雪蓉不甘道。 秦老夫人沉声道:“当然不是,他此前整个人被废,受尽羞辱,都仍能打起精神,足以证明此子心性坚韧,非常人可比。” “所以当他做出那首诗后,我就改了主意。” 说罢,秦老夫人率先上了马车,秦雪蓉当下跟了进去,秦桂琼顿了顿,也跟上车。 “安哥儿的学问许久不曾精进,既然沈舒寒这个废人有这样的才华,倒不如让安哥儿踩着他上位,把他所学据为己用。”秦老夫人浑浊的眼里满是算计。 秦雪蓉还未反应过来,秦桂琼便率先道:“娘是说将他写的文章诗句,扣在安哥儿头上。” “没错。我会嘱咐欧阳先生,认真教导于他,对他多加关照。待时日一长,沈舒寒必定放下戒心,对他感激涕零,届时便让欧阳先生将沈舒寒所写所作,一并整理出来,拿给安哥儿。” “可…可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秦雪蓉有些不安,却又按捺不住心底那抹渴望。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来省心又努力,可…有些东西生来就不公平,不论他怎样努力,他却始终也比不上沈舒寒。 但若是能借沈舒寒之手,那么安哥儿必定会更上一层,名震江东。 秦老夫人冷笑:“到时欧阳先生可不会替他作证,除了欧阳先生,又有谁能证明那些东西是他所写所作?今日这几位先生皆与我们秦家交好,只要他们不说,没人会相信已经疯癫数年的沈家大公子还能做出那样的诗作。” “再退一步讲,真到了那一天,大可以让他永远闭嘴。” 秦雪蓉喉咙发紧,只听的心跳加速。 她转头看向车外,自己的儿子身姿挺拔、文雅俊秀,此刻正恭敬的立在马车外不远处。 是啊,她如今…就这么一个指望了…… 语姐儿那张脸被毁的不轻,前途未卜,珍姐儿与她离了心,更指望不上,麟哥儿…眼下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可她还有安哥儿。 若是安哥儿能出人头地,她日后一样能让人艳羡,就是沈景川也要敬重她几分。 秦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动心,当下再度道:“凡事都有风险,只看这利益值不值得你冒险。” “母亲深谋远虑。”秦雪蓉轻声开口,显然是认同了秦老夫人的打算。 秦老夫人扯了下嘴角,声音放缓了几分:“何况此番我们秦家如此卖力,那沈景川多少也要给你些薄面,让你在沈府翻身虽未必可行,但至少…你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说到这,秦雪蓉唇瓣紧抿,将手中的帕子攥的紧紧的,说不出的委屈。 她到如今都不知,她与老爷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她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沈舒意手中吗?好像没有。她有什么不可弥补的过错吗?好像也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样,沈舒意靠着那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一点一点将她击垮,让她甚至连反击都无处下手。 “娘…你们那边有没有麟哥儿的消息?”秦雪蓉哽咽着开口。 时间越久,她越是后悔当初那样责罚他,逼着他习武禁足。 提起沈静麟,秦老夫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拉下脸面,才替他求到师父,他却不知好歹,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秦桂琼连忙打着圆场:“娘,麟哥儿到底年纪还小,又不经事,想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秦老夫人眉眼耷拉着,显出几分凶相:“我已经托人打听过,倒是找到一人有些像他,只是眼下还不能确定,还需再等几日。” 秦雪蓉急声道:“那找到的那人…如今…如今如何?” 秦老夫人缓缓道:“如今于玄策军中,只是受过些轻伤。” 闻言,秦雪蓉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不由得松了口气。 * 此刻,玄策军。 沈静麟躺在营帐中,整个人灰头土脸,因着在今日同敌国交战的时候,他手上无力,被打飞了刀,不仅没能帮着化解敌人的攻势,反倒害那小头目被刺了一刀。 “呦,我们的沈飞大将军今日没被吓的尿裤子,哥几个儿真该好好替沈飞大将军庆贺庆贺!”一黝黑粗壮的汉子,躺在榻子上冷笑着开口。 汉子腿上绑着白色的细布,身上脸上都挂了不少彩,似是伤的不轻。 “是啊祥哥,咱们沈将军今日能提得起刀、没把刀扎在你我身上,那可就是出力了!” “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要来参军?这不是拖人后腿么?白占着位置专坑我们自己人,真是可笑!” “你们够了!” 哄笑声刺耳,沈静麟听不下去,跳起来怒声开口。 他年龄不够,确实是在路上买的别人的身份参的军,且那人也姓沈,单名一个飞字。 沈静麟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 再加之边境缺人,所以他只花了些银子,倒也没费多少事。 他立志要成为像苍狼王那样战无不胜、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偏军营与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他一进来,就被打发去了火头军,可每日烧火做饭这些又脏又累的活,他哪里会干? 日日重复那些琐碎,又何时能扬名立万? 好在他身上带了些银子,一路打点下来,倒是很快就进了营房。 最初,因为他有银子,这些人倒也都捧着他恭维着他,上了战场更是时常护着他。 可等到他们逐渐发现他手里的银子用光了,一个个就都变了脸。 沈静麟气的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只想着别让他找到机会。 可偏偏,没人护着以后的第一场仗,他就被吓的尿了裤子。 第460章 值得她亲自出手 敌人的长箭擦着他的耳朵而过,留下一片血痕。 他当时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尿了裤子。 被人看去后,成了整个营房的笑柄。 再加之他之前一直称自己日后要当大将军,旁人的耻笑声更是就没断过。 一个瘦高的像竹竿一般的兵士,阴阳怪气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别说了,否则等我们沈爷当了将军,第一个砍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哈哈哈哈!” 几人哄笑着,另一人道:“那沈爷这脑袋怕是要砍不过来了,毕竟那日见着沈爷尿裤子的人可不在少数!” 说罢,又一人故作亲近道:“沈爷,我那日可什么也没瞧见,日后你要是当了将军,可得护着我!” 沈静麟被羞辱的面色涨红,偏人小身量也小,既没钱又没人,根本不是几人的对手。 “你们…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静麟气的冲出营帐,肩膀上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开,让他连抬手都觉得艰难。 边疆风沙大,什么东西都缺,没了银子,就算军中有郎中,也不会给你用什么好药。 他那伤等了许久,最后就等到一把廉价的草药捣成药泥,胡乱一敷。 他气不过将草药扔了,立刻遭了一顿嘲讽。 “呦,这是哪来的金尊玉贵的少爷?这草药既然你看不上,那就自己带着药来。” “不识好歹的东西,多少兄弟等着药等不到,他竟这么把东西给扔了!” “就是,他娘的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这些草药搭了不少兄弟们的命!” “……” 一双双怒目而视的眼睛,沈静麟被吓的不轻,更是敢怒不敢言。 偏他手里拮据,再拿不出银子。 可他没撑过几日,那伤口便溃烂红肿,疼的不行。 他东拼西凑,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才拿回来他之前不屑一顾的草药。 沈静麟一个人坐在营地里,目光阴狠,早晚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的! 就在这时,一眼生的士兵凑到他身边,低声打量道:“沈飞,你认不认识沈静麟?” 沈静麟心头一紧,下意识站起身来。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静麟有几分不安,却又觉得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人皱起眉,拿出手里的画像,对照了一番。 “京中的秦家和沈家你可知道?有人在找一个叫沈静麟的!” 一听这话,沈静麟的眼角有些泛酸,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像,哽咽道:“是他们让你找的我?” 见他承认,来人眼里闪过一抹欣喜。 这差事虽难,可秦家给的银子不少,当下他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就是沈静麟吧?秦家托人一直在找你的下落。” “是,我是沈静麟,你能帮我写封信交给我娘吗?”沈静麟声音哽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别的不说,这军中的人都是势利眼。 至少,他要先问家里要笔银子!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静麟,见他全须全尾,当下点头道:“成,不过信你自己写,我可以托人给你送回京中。” “好!” * 另一边,沈舒意于房中正自己同自己对弈,同时,她也在等着琴心的消息。 不多时,琴心没回来,玉屏倒是先从外进来。 “小姐,小舅爷那边送来消息说,秦家找到沈静麟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淡淡道:“若是这般提示都找不到,秦家未免太废物了些,可惜,她们动作太慢了些。” 玉屏顿了顿,低声道:“小姐,六少爷那腿…真断了吗?”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玉屏眨了眨眼,难掩好奇。 沈舒意落下一枚白子,神色不明:“还没有。” 玉屏愣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猜不透小姐到底什么意思:“那您上次同夫人说……” 沈舒意勾起唇角,幽幽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也没有。” 夜色彻底深了下来,琴心从外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小姐,谢大人…同意了,亥时末,他的马车会在沈府后门接你。”琴心低声道。 沈舒意挑了下眉,心情不错,只是没想到谢璟驰竟还会亲自过来接她。 想了想,沈舒意缓缓道:“谢大人还是有良心的。” 琴心低着头,不敢对此发表评论,只是结结巴巴道:“不过…不过谢大人有个条件……” 沈舒意抬眸看向她,缓缓道:“一次说完。” 琴心硬着头皮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件男子的锦袍,神色僵硬。 “谢…谢大人说家中拮据,无人可依,还请小姐帮忙…帮忙缝补一番……” 沈舒意:“???” 琴心把头埋的更低,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舒意无语至极,将衣服拿至手中,左右翻看了一番。 那是件暗红色的金蟒献瑞袍,威风凛凛、煞气十足,只一见着,她便轻易能想到谢璟驰穿在身上会是何等的好看。 只此刻,那锦袍的莽图正中,被勾破了一个不小的窟窿,一幅好图尽毁于此。 沈舒意将衣服扔回桌案,冷声道:“你就没告诉他,我不精于此?” 琴心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道:“谢大人说…他相信你。” 沈舒意气笑了。 虽说她的请求着实过分了些,可谢璟驰这厮也太不要脸了。 她自己的衣服她都还没缝过,谢璟驰怎么就好意思开得了口? “玉屏,你拿去……”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琴心便继续道:“谢大人说,他…他信不过旁人,只相信您。” 沈舒意:“……” 沉默半晌,沈舒意长长出了口气,缓缓道:“罢了,拿针线来。” 请他徇私让她面见柴彬,确实不是件易事。 看在他这次这么好说话的份上,沈舒意觉得,这件破袍子值得她亲自出手! 是时候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技艺了。 玉屏看了看,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小姐,袍子上破的洞有些大,需要先用布头拼上,然后将绣图补上一些,最后再掩住针脚。” 沈舒意木着张脸,头也没抬:“挑块翠绿的布头给我。” 玉屏傻眼:“啊???” 翠绿? 红配绿? 赛狗屁??? 完了完了,小姐被谢大人逼疯了? 玉屏犹豫不决的递过一块绿的扎眼的布头,沈舒意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 琴心的眼角抽了抽,想死。 主子要是不高兴,第一个砍的人就是她,呜呜,人生好难! 第461章 好黑的心肠 昏暗的烛火下,沈舒意缝缝补补的认真。 身穿藕粉色襦裙的少女,肩上披了件白色披风,因着想要趁夜色出门,所以发髻梳理的虽简单,却工整。 同窗外呼啸的寒风相比,少女周身似缭绕着难以驱散的暖意,画面唯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当然,前提是别去看少女手中那缝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玉屏站在一旁,看的眼角抽搐,欲言又止。 金珠索性直接捂住了眼睛,转头想着自己找点事做。 沈舒意唇瓣轻抿,当她不知道她们的嫌弃吗? 可她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 谁让谢璟驰那个王八蛋一张嘴,就戳到了她的死穴! 她于女红一道本就不成,前世最初倒为了替萧廷善缝缝补补些什么,苦练了一阵子。 可到后来,眼见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萧廷善也不喜去戴,索性她便也就不再去费那个功夫。 如今隔了数年,那点好不容易练出来的本事,彻底还了回去。 一晃小半个时辰,沈舒意一动未动,那副认真的模样,堪比明日就要参加秋闱。 半晌,沈舒意轻叹了口气,将衣服放在桌案上:“好了……” 几个丫鬟不约而同的探头看了一眼,当下,闺房内一阵沉默。 沈舒意抬眸看了眼几人,不用问也知道这诡异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半晌,金珠忍不住憋出一句:“小姐,咱们是有求于谢大人,还是要去同谢大人结仇?” 好好的暗红色锦袍配上那么一块糕点大小的翠绿,行走在夜色中,简直是像个移动的活靶子。 “好了,你可以去外面把门关上了。”沈舒意木着脸开口。 金珠:“……” 又来。 玉屏:“小姐,要不我帮你…补补?” 沈舒意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是时候让谢大人知道,这世道的险恶了。” * 亥时中。 夜色沉寂,除了高门大户的门前点着灯笼,几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路上往来的除了寻花问柳的男人、便是摆摊到很晚忙着收摊赶路的百姓。 一辆宝蓝色的马车缓缓停在沈府侧门。 马车的车帘皆是用了厚实的宝蓝色锦缎,缎面上用淡金色刺绣出叶子的图案。 不复杂,却说不出的好看。 相较之下,沈舒意觉着自己那手大概不是手。 见沈舒意盯着帘子上的刺绣,金珠和玉屏有些忍不住想笑。 沈舒意上车道:“虽然我选了块翠绿的料子,但上面的虎我是真的用了心的。” 琴心在车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金珠一本正经提醒道:“小姐,是蟒……” 沈舒意面无表情:“哦。” 一盏茶的功夫后,马车在大理寺的监牢前缓缓停下。 剑魄将沈舒意扶下车后,沈舒意抬眸看去。 拱形的铁质大门,一连三道,每一道上都上了几把不同的锁。 只见着,就让人觉得寒气森然,带着股说不出的骇人,毛孔似乎也不受控制的随之立起。 谢璟驰一袭蓝色锦袍,未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在漆黑的夜色中,挺拔的立于大理寺监牢之前。 他周身明明没有光,却因为那身上好的锦缎散发出柔润的光泽,连带着将这骇人的阴暗窒息感,都驱散开来。 沈舒意忍不住想:这人还真舍得给自己花银子,让她补衣服,确定不是在耍她? “谢大人。”沈舒意率先开口。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少女披着件白色的斗篷,看动作,能瞧见她手中当是捧了个汤婆子。 谢璟驰凤眸微挑,沉声道:“夜深霜重,沈小姐这斗篷不错。” 沈舒意面色不变:“谢大人给我一百两,我送你五件。” 谢璟驰:“……” “沈小姐好黑的心肠。” 沈舒意让玉屏将补好的衣服递给谢璟驰,弯了弯眼睛,笑道:“彼此彼此。” 衣服用黑色的包袱包的整整齐齐,谢璟驰将其交给身后的扶光,转身示意看守监牢的侍卫开门。 沈舒意耐心等了好一会,视线落在斜前侧男人的肩头,想着他穿的确实是单薄了些。 平素也就罢了,身上的伤还未养好,这般着凉,老了大概会不良于行。 没多久,沈舒意便孤身随着谢璟驰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大理寺的监牢同刑部大牢分设两地,直接归大理寺所管。 早些年大理寺查案断案,里面抓的多是些证人、或未定罪的疑犯,倒也不怎么惹人注目。 可自打谢璟驰接手以后,大理寺断案效率奇高,死人的数量更高。 所谓的监牢,远比刑部更骇人听闻。 沈舒意跟在谢璟驰身后,走在幽长的小路上,这里面光线昏暗,空气里散发着湿腐的潮气,还有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血腥气。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谢璟驰!你踏马敢动老子一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谢大人,草民冤枉啊!谢大人明察啊!!!” 随着动静响起,原本熟睡的囚犯像是忽然被唤醒,一个个疯疯癫癫的跑向大门,紧抓着上面的栏杆,用力的晃动起来。 一时间,铁链声、哀嚎声、求饶声、谩骂声络绎不绝。 直将小路两侧的火盆,吼的摇摇晃晃,仿若阴风怒号。 谢璟驰神色如常,倒是好心的停下脚步等了沈舒意一会。 “怕吗?”他问,同时打量了一番少女的神色。 沈舒意回以一笑:“尚可。” 前世她确实没怎么受过监牢之刑,如今见了虽被震慑,却也并未觉得如何。 毕竟,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权势、是人心。 走出这段幽长的路后,沈舒意跟着谢璟驰拐了两次,视野倒逐渐开阔起来。 四面八方,曲径通幽,若没有人带路,极易在这迷失方向。 但沈舒意清楚,越往里,便意味着这人越重要。 没多久,沈舒意同谢璟驰穿过一处刑讯审问处,几个狱卒正泼水刷着地上的血迹。 一个浑身是血双目欲裂的囚犯,被架在刑架之上。 沈舒意只瞥了一眼,却认出那人正是吕谦。 啧,谢璟驰是真不怕得罪萧鹤羽一党啊,柔妃娘娘的外甥,倒也半点不曾手软。 没等再走更远,沈舒意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沈舒意挑了下眉,杏眸漆黑:柴彬。 第462章 碧海青天 “你们杀了老子!!!狗娘养的贱人!!!” “有种给老子一刀!” “啊啊啊,谢璟驰你给我个痛快!柴家不会放过你的!!!” 柴彬的吼叫声嘶哑又难听,像是面破锣。 他声音时高时低,沈舒意听得出,每到将要破音时,定是他痛不欲生之时。 而后声音低哑虚弱时,便是缓了口气以后。 她下的那毒,如万虫蚀骨,剧痛难忍,熬过最初以后,痛意加剧。 也因着太过剧烈,所以稍缓之后,又让人觉得得以喘息。 但时常一口气还未上来,下一次剧痛再度袭来,如此反复,永不停歇。 不多时,谢璟驰同沈舒意一道停在了一间水牢前。 柴彬的双手被吊着,污臭的脏水没过了他半个身子。 水中老鼠、水蛭、粪尿、血迹化作一片,着实恶心了些。 “柴大人果然当之无愧‘铁骨铮铮’这四个字。”沈舒意幽幽开口。 眼前的柴彬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他两颊凹陷,眼眶凸出的吓人,胡子拉碴,再不见当初的高大威武,唯独那双三角眼,更加渗人。 柴彬僵硬的抬起头,见着沈舒意的一瞬,情绪激动,剧烈的挣扎起来。 “沈舒意!你这个贱人!我饶不了你!你给我等着,等我从这出去,老子把你扔到营房里,让你千人骑万人躺!!!” “啊——!!!” 吊着口气,柴彬吼完后,又觉痛不欲生。 沈舒意轻笑出声:“柴大人能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话,看来这毒的剂量不成。”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啊啊——!!!” 铁链被挣扎着发出哗哗作响声,柴彬疼的大汗淋漓,分不清是水牢中的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落下。 沈舒意杏眸疏冷,缓缓道:“这毒柴大人是第一个用的,不如我替柴大人给它起个名字。” 柴彬还想再骂,偏又一波剧痛袭来,让他像被雷劈了一般,浑身发颤。 这些时日,他不是没想过咬舌自尽。 偏那痛让他连求死都变得艰难,根本使不出力气。 沈舒意弯起唇瓣,忽明忽暗的火盆,散发出的光影映照在她身上,让她那张冷艳的面庞多出几分幽魅。 “不如,这毒就叫‘碧海青天’吧。”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柴彬,你背弃旧主、助纣为虐、陷害忠烈,到如今,可悔? “谢大人,不知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他聊聊。” 沈舒意缓缓开口,一直立于阴影处的男人沉声道:“好。” 他的声音一响起,柴彬下意识看向谢璟驰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堆满了深沉的恐惧。 可那恐惧只一瞬,便再度被蚀骨般的剧痛吞噬。 谢璟驰转身离开,一时间,只余沈舒意和柴彬留在此处。 沈舒意站在水牢之外,葱白的手指中多了一只玉瓶。 “这瓶中有‘碧海青天’的解药,柴大人可想要?” 当下,柴彬的眼里瞬间迸发出野兽般的光芒。 “给我!沈舒意!把解药给我,我既往不咎!只要你想,日后我柴彬欠你一条命!柴家亦欠你一份情!” 沈舒意低头轻笑开:“柴大人,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要柴家的情分又有什么用呢?” “沈舒意!!! 我柴彬说到做到、一言九鼎……” 他话还未说完,便再度被沈舒意打断。 “难不成,等着柴家在背后捅我一刀吗?还是等着你把我送到营帐里做军妓?” 沈舒意半点也不避讳这个话题,显然,这样的威胁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求你!你想知道什么!沈舒意…给我解毒!!!” 柴彬喉结微动,重重的咽了口口水,他如今只觉得,若是能自戕,他亦会毫不犹豫。 可偏偏,谢璟驰和这个毒妇就是要这样折磨他! “萧鹤羽为什么要灭了姜家满门,麓山之战为何惨败,十万将士何至于尽数身死?” 沈舒意双目如刀,直视着面前的柴彬,恨不得抽其筋、断其骨! 柴彬挣扎了一瞬,死死咬住唇瓣,不肯开口。 沈舒意气笑了,这样的一身硬骨头不用来上阵杀敌、扞卫疆土、庇佑百姓,偏用来趋附权贵、谋求富贵。 柴家已是显赫,那么多的银子还不够花吗? 半晌,柴彬从齿缝里挤出:“你如何知道这些?” 沈舒意面无笑意,幽幽道:“你以为只有我知道吗?” 她不信朝中无人知晓,只不过,‘聪明人’都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那些不够‘聪明’的,或者没胆子去查,又或者没有证据。 可那十万条血淋淋的生命,如何就能这样不声不响、不明不白的化作一抔黄土? 柴彬死死咬着牙关。 不,他不能说! 他若是说了,不仅是他,整个柴家都得死!!! “沈舒意!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柴彬怒声嘶吼,许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些什么,他只疯了般重复着这句话。 沈舒意拔开玉瓶上的塞子,将玉瓶扔进柴彬所泡着的脏水里。 柴彬眼见几颗白色的药丸飞掷其中,迅速消融。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给我!给我!!!” 沈舒意冷声道:“直接死,太便宜你这样的人了,柴彬,我要你看着这解药近在咫尺,却痛而不得。” 柴彬眼角猩红,两脚拼命的在水中扑腾着,想要去拿那解药。 血泪顺着他的眼角滚落下来,他咆哮出声。 “我爹也不会饶了你!我爹会替我杀了你们!!!沈舒意,谢璟驰!!!我要杀了你们!” 沈舒意冷眼看着这一幕,考虑着能问谢璟驰把柴彬要走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毕竟就算不能问出什么,柴彬对江漓的意义也决不一样。 他们一起长大,也曾把后背托付给彼此,可到最后,他却将刀挥向了姜家满门、挥向了边关的十万将士! 江漓…一定也想要个答案。 许是柴彬的吼声一直太大,没多久,谢璟驰回到沈舒意身侧。 沈舒意转头看了看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谢大人,琢磨着让他徇个私,许她把柴彬带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大人,我想……” “不行。” 沈舒意话还等说出口,谢璟驰便干脆利落的回了俩字。 沈舒意:“……” 第463章 倒也不是不能 “我还没说我想什么呢。”沈舒意不服。 谢璟驰眼尾微挑,冷厉中又带着几分蛊惑:“你什么都不准想。” 沈舒意:呵!好大的口气。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水牢中,琢磨着扔个假死药到水里,等到柴彬的尸体被丢到乱葬岗时,再刨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璟驰并未看她,便像是猜出她所想:“大理寺监牢抬出去的尸体,皆会补上三刀。” 沈舒意面色僵硬,当下又琢磨起让九俦劫狱的可能。 谁知她这念头才起,便听男人沉声道:“你劫不走,大理寺监牢高手如云。” 沈舒意磨了磨后槽牙:“我就是想想。” 她当然知道不能劫人,否则朝廷的通缉令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若是查不出来还好,若被查出来,那可真是腹背受敌,凄凄惨惨。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女,语气多了几分散漫:“说了不准想么。” 沈舒意:“……” 沈舒意盯着面前的柴彬,只觉得有种看得着吃不着的心痒。 若是能把他带回去,就算自己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但江漓或许能。 可偏偏,这人没能落在她手里。 半晌,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转头看向身侧俊美深沉的男人:“谢大人,就不能打个商量?” 谢璟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少女此刻褪去几分疏冷,一双杏眼多了些灵动和狡黠。 她两眼弯弯,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像只狡猾却可爱的狐狸。 见他不做声,沈舒意再度道:“不给我,借我几天也成?” 虽说在沈舒意看,谢璟驰这几日该审的也审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他手中还有吕谦、索容,这柴彬对他的作用倒未必就有多大。 但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理所当然、厚颜无耻的把人要走吧。 所以她就想着,借几日也成。 谢璟驰轻哂道:“沈小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 “大理寺监牢!” 谢璟驰转身向外走,继续道:“那沈小姐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舒意当下悟了,拍起马屁:“你当然是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神仪明秀、朗目疏眉,高风亮节、惊艳绝艳的谢大人!” 谢璟驰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吊起了几分,一时倒是没再开口。 沈舒意瞥见他的神色,只觉得谢璟驰这人可真是…… 爱美又喜欢被夸! 沈舒意再度道:“谢大人,咱们怎么说也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真就没的商量吗?” 谢璟驰停下脚步,幽深的凤眸直视着她:“倒也不是不能。” 闻言,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谢大人真是个好人!” 谢璟驰扯起唇角,微微俯身,那张精致冷厉的俊脸忽然在她眼前放大数倍。 男人冷厉的声音响起:“徇私枉法,可是不小的罪名,我担此风险,沈小姐能给我什么?” 沈舒意思绪飞转。 她能给谢璟驰什么? “十枚起死回生大补丸?”沈舒意试探。 这可是她花了不少银子,连城先生和连翘费尽心血做出来的神药。 当然,说起死回生那太过了。 但效果更胜千年老参,足可以替人吊着口气,滋养全身。 谢璟驰目光里带了抹幽怨:“沈小姐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沈舒意:“……” “加五瓶碧海青天的毒液,送解药?” “再加五瓶上好的金疮药?十颗补血益气丹?”沈舒意试探道。 如今想想,她手里除了这些保命的东西对谢璟驰这个常年找死的人有用,其他好像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谢璟驰眸色晦暗:“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日若我命悬一线,我就到沈小姐门前一躺,想来沈小姐总不会见死不救。” 所以这药,其实也没什么用。 沈舒意只想呵呵。 多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到时若是往她门前一躺,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踩过去。 “要不,我送谢大人十万两银子?” 这话说出来,沈舒意都觉得自己蠢,谢璟驰虽然一直说穷,可看他吃穿用度哪里像穷? 更何况,这可是公然行贿朝廷命官。 谢璟驰凤眸幽深:“沈小姐想陷谢某于不忠不义?” 沈舒意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这不是想着谢大人手头拮据么。” 沈舒意的视线转而落在谢璟驰身上:“要不,我送谢大人十套衣袍?” 他这么爱美,这东西又算不得贵重。 谢璟驰挑了下眉,显然有些心动:“沈小姐亲手做?” 沈舒意的神色僵住,他怎么不直接杀了她! 谢璟驰等着她的答复,倒也不急。 半晌,沈舒意伸出双手,竖在了谢璟驰面前,认真道:“谢大人看到了吗?”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少女那双白皙如玉的手上,她手指纤细,骨肉匀称,既没戴任何装饰,也不曾将指甲染上凤仙花汁。 偏偏,这又是一双格外好看的手,并非一味的细长,指甲莹润透亮,指腹鼓鼓的,带了些许肉感,让人不由得心痒。 谢璟驰缓缓开口:“什么?” 沈舒意理直气壮:“这就是个摆设。” 她两辈子加起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女红,她于这一道更是找不到半点乐趣,只觉得费心又费眼,手指头累的生疼。 若谢璟驰坚持要她绣个王八,说不定她能找到点乐趣。 对上少女澄明清润的眼眸,谢璟驰不由得轻笑起来。 昏暗的牢房中,两人相对而立,置于幽长、昏暗、血腥的夹道上。 他这一笑,宛若于这昏暗滞涩中照进天光,又似寒风凛冽里,有花枝绽放。 谢璟驰的目光柔和下来,带了些不自觉的纵容:“那你会什么。” 沈舒意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可人有不会的东西,那不是很正常? 想了想,沈舒意道:“要不我送谢大人幅画吧。” 想起她那出神入化的画工,谢璟驰道:“好,画好了人借你三天。” 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刚想继续拍他的马屁,便听他低咳了两声,沉声道:“若沈小姐能替谢某,备些药膳,柴彬被抬去乱葬岗的时候,不补刀倒也不是不行。” 第464章 谢大人想找谁? 沈舒意愣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不由得笑开。 谢璟驰这是默许把柴彬给她了? 转瞬,沈舒意又收起了笑容。 不成,她厨艺也不行。 “我拟方子定膳品行不行?”沈舒意试探道。 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半晌,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来:“好。” 他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要每日皆会想起他就行。 沈舒意当即笑开:“成,谢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把谢大人养的白白胖胖,身强体壮、龙精虎猛!” 沈舒意答应的痛快,她虽然不擅下厨,但盯着点方子,和连翘还有连城先生商量药膳还是可以的。 谢璟驰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得勾起唇角。 “那就劳烦沈小姐了。” 两人一道走出大理寺监牢,沈舒意盘算着江漓回来的时间,忍不住道:“谢大人…你觉得那柴彬能熬到哪日?” 换言之,柴彬什么时候死? 你什么时候把人给我? 谢璟驰沉声道:“沈小姐觉得自己的画,大概几日能画好?”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两天。”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竟也随着她生出几分欢喜,他轻声道:“那柴彬大概就能熬到两日后。” 沈舒意当真是高兴的不行,只觉得谢璟驰这人好说话的时候当真是痛快的不行。 把柴彬要到自己手里,她其实也就想想。 毕竟一旦出了差错,谢璟驰这个大理寺少卿,总归难辞其咎。 可她是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好哄。 金珠看着自家小姐笑的那副不值钱的模样,视线几次在她和谢璟驰身上徘徊。 啧,要是小姐和谢大人能生个孩子,不知会有多好看。 身后的琴心和剑魄,则是默默感慨。 倒霉的柴彬。 他这条命,竟成了主上拿来哄沈小姐欢心的工具。 走到门前,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扶光手里的那个包袱,不免有些心虚。 “那个谢大人…我的女红可能不是很好……下次这种事,你还是找别人为妙。” 谢璟驰眯了下眼,声音幽怨:“沈小姐希望我找谁?” “额……”沈舒意无语:我哪知道你找谁? 你当然是爱找谁找谁? 为了防止惹谢璟驰不快,沈舒意体贴道:“谢大人想找谁?” 谢璟驰盯着她看了一会,冷笑出声,随即道:“听闻药膳效果缓慢,还望沈小姐信守承诺,如约替谢某看诊三个月。” 沈舒意茫然的看着他。 如约? 如的哪门子约? 还有,一个月还不成?怎么就三个月了! 不等她再开口,谢璟驰已然甩袖离开。 沈舒意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忍不住道:“他是不是有病?” 金珠连忙道:“谢大人肯定有病啊,不然让您把什么脉,备什么药膳。” 沈舒意转身上车,管不得那么多,只要一想到柴彬落于自己手里,就止不住的兴奋。 * 许是良心发现,回到沈府。 沐浴过后,沈舒意那股兴奋劲还没过,故而也睡不着,索性到桌案前提笔打算作画。 可真站到那,却又不知该画些什么。 送谢璟驰,该画什么好? 从前未曾与他接触,只觉得这人只存于旁人口中,如在九天之上,若神明降世,不可亵玩。 他当是横眉冷目,手执长剑,诛世界邪祟,不怒自威。 可重生而来,与他多有交集,却发现这人是活的,血是热的,于她而言有了具象,再不是没有温度的神明。 反之,他嗜甜怕苦,爱受吹捧,一肚子坏水,尖酸刻薄。可这样一个人,好起来又极好说话,清正端方,不知荡尽这世间多少不平事。 笔尖在画纸上滴落下一滴墨迹,瞬间晕染开一片。 沈舒意还是没能想到画些什么,只得先将画纸撤下。 凝眸沉思片刻,沈舒意心思微动,当下便有了主意。 这一坐,她便坐了近两个时辰。 直到手臂酸痛,玉屏不知道催了几次,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画笔,只觉得痛快。 翌日,清早。 沈舒意起的迟了些,天寒地冻,天越来越冷,不少人家都开始重新采买起炭火,可大多数人仍觉得,今年是个暖冬,冷不了几日。 “小姐,老爷让您到前厅去一趟。”金珠从外面进来,身上染了些风雪。 “说了什么事么?” “没有,不过听说夫人也在。” 闻言,沈舒意当下心中便有了数。 秦家为了替哥哥聘请先生,表演的那么卖力,父亲再怎么样,也要给秦雪蓉些脸面。 不过吴姨娘是个厉害的,这些日子将父亲抓的将紧,秦雪蓉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小半个时辰后。 沈舒意姗姗来迟,才到门外,便听见秦雪蓉正低头抹着眼泪。 “妾身实在不知到底是哪里惹了老爷厌烦,想当年,妾身喜得麟儿,老爷也是高兴的不得了。”秦雪蓉哽咽着开口。 秦雪蓉说的直白,沈景川却是恍惚了一瞬。 是啊,一时他竟也说不出为何会忽然对秦雪蓉这般厌恶。 是从发现她两面三刀开始? 还是从她把几个孩子都养歪了算起? 亦或是发现她远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他喜欢温柔小意的善良女子,可时间越久,越是发现,她从来不是。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如今能得到麟哥儿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 “老爷,夫人,二小姐和五小姐到了,大小姐在养伤不便过来,三小姐身体不适向您告罪,四小姐在吴姨娘身边侍疾病……” 闻言,秦雪蓉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吴姨娘的那个贱种女儿没来真是可惜,不过不重要,只要沈舒意来了就成。 听到这,沈舒意看了眼比她还迟了几分的沈美茹,算是明白了。 秦雪蓉这是找到了沈静麟的消息,迫不及待的要向众人宣布喜讯。 毕竟之前二婶和吴姨娘可没少讽刺她,说是沈静麟怕是已经不知埋在哪了。 秦雪蓉一见沈舒意,立刻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意姐儿,你六弟找到了!他去投了玄策军,如今好着呢!” 沈舒意笑了笑,认真道:“真是可喜可贺,想来母亲那日确实是得了癔症,忧心过度,才会觉得麟哥儿断了腿。” 第465章 梦魇 一句话,让秦雪蓉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 癔症? 她何时得过癔症! 沈舒意笑道:“不过不管怎样,六弟平安无事总是好事。” 沈景川点了点头道:“意姐儿说的没错,如此你母亲和祖母倒也能放下心了。” “只不过,麟哥儿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安危!还是当给他个教训!” 一听这话,秦雪蓉连忙道:“老爷,麟哥儿还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进了玄策军,怎么好……” 秦雪蓉的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道:“若是家中人人都学他这般,还有没有规矩可言?正因为你纵容宠溺,才养出他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不是一直想投军,想做将军么?好,既他已入了玄策军,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若他真能混出个名头,光耀门楣,算我这个当爹的眼拙!” 沈景川一番话,直把秦雪蓉说的脸色青红交错。 可当着沈舒意的面,她也不想丢了面子,当下道:“老爷放心,麟哥儿一定能光耀门楣,给沈家挣回脸面。” 沈舒意轻笑出声,秦雪蓉当即转头看来:“你笑什么?” 沈舒意神色冷淡:“到底是母亲天真,还是托大,六弟光耀门楣?六弟尚未到投军的年龄,若立了功还好说,可若是误了事,谎报年龄就够治他个欺上瞒下之罪!” 一句话,让秦雪蓉变了脸色。 沈景川亦是回过神来,显然也忘了这一点。 没错,沈静麟年纪尚小,根本不够投军的年龄,他又素来妄为,可别惹出什么事才好。 “还是要早些把这个逆子叫回来才好!”沈景川沉声道。 秦雪蓉心中自然也盼着儿子回来,到这会,也沉默下来。 沈美茹在一旁看着,话始终不多。 只是听闻沈静麟回来,她心里多少生出几分希冀。 如今沈舒意虽然得势,可到底她一个女子无人可依,清远侯府再怎么样也是差了一层。 眼下秦氏虽处在下风,但至少…至少沈静安和沈静麟怎么都是沈家的嫡子,前途无量。 仅凭这一点,沈舒意就很难比过。 沈景川叹了口气,沉声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沈舒意温声道:“爹爹倒也不必太过忧心,麟哥儿年纪尚小,于军中也难出头,只要他不自作聪明,想必将领们也没人会听他的话。” “话虽如此,可他自小就是个惹祸的性子,为父……” 沈景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为父叫你过来,除了要说麟哥儿的事,还是想祝福你,寒哥儿请先生的事多亏了你母亲从中说项,你务必要叮嘱他珍惜机会,勤勉向学。”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沈舒意看向秦雪蓉道:“多谢母亲,母亲对舒意和哥哥的恩情,舒意铭记于心。” 闻言,沈景川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雪蓉看向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快意。 没多久,沈景川便从前厅离开。 他一走,秦雪蓉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冷笑道:“前些日子险些被你唬了过去,我当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得知麟哥儿的腿断了,原来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 “沈舒意,麟哥儿如今全须全尾,在军营中正混的风生水起,好的不得了,我看你的盘算是要落空了。” 沈美茹站在一旁,不敢做声,忽然就有些后悔,她今日也该找个理由不来才是。 沈舒意莞尔一笑,逼近秦雪蓉几分,缓缓道:“母亲高兴的未免太早。” “你什么意思?”秦雪蓉也说不清缘由,一时竟被面前的少女震慑住,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沈舒意杏眸冷冽,直视着她:“母亲怎么就笃定,你知道的不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一句话,听起来像绕了几个圈子。 秦雪蓉眯了下眼:“你想说什么?” 沈舒意唇瓣勾起,又逼近几分,缓缓道:“母亲相信么?我于玉佛寺清修时学了观人相面的本事。” “我说麟哥儿会断条腿,他就一定会断。” 少女声音清越,宛若山涧清泉,一字一句都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偏让人生出无端惧意。 秦雪蓉再开口时,声音中不由自主的带了抹颤意:“沈舒意,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弯起唇角,眸色深沉:“母亲只要等着消息就是。” 话落,沈舒意转身离开,经过沈美茹时,神色冷淡的瞥了她一眼,直把沈美茹吓的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美茹心中不安,她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二姐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要知道,当年她跟在大姐身边时,都没有这种感觉…… * 另一边,萧廷善自回府后,当夜便高热不退,生了场重病。 闻人宗连夜请了惯用的郎中,替他诊治。 “世子这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心,故而加重了病症。”郎中叹了口气后,抓了几味药给他。 这一夜,萧廷善睡的并不安稳。 他于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冗长混乱的梦。 梦中,一会是他拜堂成亲的画面、一会又变成他入枢密院扶摇直上的画面、一会又变成他身着龙袍被加封为太子…… 萧廷善无数次想要从中挣扎而醒,却又像是陷入了什么旋涡,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他醒不过来。 “廷善,快醒醒!”闻人宗推了推他。 萧廷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觉得疲惫不堪,那些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挤作一团,却又不甚清晰。 他没清醒太久,又陷入到梦境中去。 这一次,他身穿红色喜服,将一个同样身披霞帔的少女迎下喜轿。 可惜,少女头戴头盖,薄纱之下,面容若隐若现,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偏又看不真切。 “别怕,有我扶着。”他伸手扶过少女,两人一道进门。 萧廷善本想再看清楚些,梦境却忽被打断,转而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朝堂。 他得陛下器重,更成为萧鹤羽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咳咳……” 剧烈的咳嗽压的他喘不上气来,萧廷善不想醒来,偏剧烈的咳嗽之下,他吐出一口血。 第466章 逢场作戏 闻人宗神色冷沉,将他扶起:“怎么样!” 萧廷善睁开眼,视线模糊,因着屋子里烧的炭火很足,这会出过一身汗后,倒觉出些冷意。 “无事。”萧廷善撑起身靠坐在床榻,直到又灌了碗药下去,才觉得清醒过来。 那梦…真切的像是才发生过…… 可如今他举步维艰,哪里有梦里的风生水起。 还有,那喜轿之中坐的人又是谁?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更让萧廷善觉得荒谬的是,他竟梦见了自己黄袍加身,成了太子。 荒谬,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梦境混乱,虽说让萧廷善觉得荒谬到可笑,可偏偏后劲极大。 他靠坐在床榻,仍是止不住想起那梦。 那梦太过美好,他不仅身体无恙,娇妻在侧,更于朝中翻云覆雨。 他入枢密院后,步步高升,畅快不已…… 可梦有多美好,现实就让他觉得有多煎熬。 他筹谋数年,到如今,却步步败退,一事无成,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闻人宗沉声道:“可觉得好些?” “恩。”萧廷善收回思绪。 闻人宗:“蒙括今日于校场比武,被人打出场外,而后酗酒与人发生争执,人被扣在刑部。” 萧廷善皱起眉头:“他的伤如何?” 闻人宗摇头:“他右手被贯穿,拿刀不稳,经脉受堵,内力也倒退不少。” 萧廷善沉默半晌,缓缓道:“回头找个由头,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撤下来,换上岳琰。” 闻人宗蹙眉道:“岳琰一直和蒙括不对付,这样一来,蒙括怕是会心生不满。” 萧廷善垂下眸子,气若游丝:“我手中能用之人不多,蒙括日后也就止步于此,找个闲职给他,算是他跟随我多年的报酬。” 闻人宗没再多言,确实,萧廷善无权无势,空有世子之名,想要笼络住高手并不容易,故而不可能用重要的位置养着一个废人。 想到这,萧廷善不由得又想起沈舒意来。 他都做不到的事,那个女人又是如何做到的?竟有那么多高手愿意跟随于她。 * 沈舒意回房后,让琴心去给小舅舅送了个消息。 “告诉他沈静麟那边可以动手了。” “是。” 她等了许久,一直在等秦雪蓉或者说秦家查到沈静麟的消息。 她要她明知道一切是她所为,却又无可奈何,要她清楚的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大喜过后的绝望。 沈舒意继续作画,神色专注,倒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不多时,金珠从外面进来:“小姐,王太傅家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说说。”沈舒意头也没抬。 “王啸公子一直同天香楼的那位红袖姑娘牵扯不断,将她视为知己,更曾扬言要替她赎身,娶她回府,奈何王夫人银两管的很严,那红袖姑娘又要价极高,平素王啸公子多去捧场,故而始终筹不够银两……” 到后来,王啸公子索性当街卖起了字画,直把王太傅气的追着他打断了几根板子。 沈舒意头也没抬,轻声道:“然后呢。” 然后王夫人看不下去,给了天香楼的老鸨和红袖姑娘各一笔不菲的银子,要求就是不准王啸再见此女。 王啸得知后,怒不可遏,这才有了那日天香楼外的一幕。 好在那天香楼的老鸨也算识趣,知道王太傅不好得罪,何况王夫人仁善,给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所以倒也说到做到,当真没再让王啸踏进过天香楼的大门。 只不过,王啸痛失所爱,不得相见,整个人彻底颓废下来。 这段时日,日日酗酒买醉,时常在天香楼外又喊又叫,直把王太傅气的要被他扫地出门,再不愿认这个儿子。 沈舒意缓缓放下笔,净了净手道:“想来王夫人最近正焦头烂额。” 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还是独子,换做是谁都得跳脚。 何况王太傅和王夫人那样要脸面的人。 “没错,听说昨日早朝王太傅正请辞皇子师一职,直言自己连儿子都没教好,没脸去教皇子。”金珠声音清脆。 “陛下不会应的。”沈舒意笑了笑。 金珠点头:“是,陛下只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倒是称赞王公子真性情,替王太傅挽回了不少颜面。” “那红袖品性如何?”沈舒意问。 一提这个,金珠就有一肚子话想说:“那红袖姑娘是有名的清倌,琴棋书画造诣不俗,再加上一副极好的容貌,所以颇受京中才子追捧。” “那姑娘长袖善舞,多与达官显贵往来,谁也不曾得罪,倒也有不少人曾言要替她赎身,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她倒还好好的待在天香楼里。” 闻言,沈舒意道:“为何?因为奇货可居,要么她背后有人相撑,要么她想借天香楼扬名,如此,才能在一众京中显贵中觅得如意郎君。” 这样的人,与王啸必是逢场作戏,不会有什么真心。 金珠满眼惊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旁人都称这位红袖姑娘不慕金银,性情中人,但也有些闲言碎语,只说这位红袖姑娘其实唯利是图、爱慕权贵,虽将王啸哄的团团转,实则却根本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沈舒意神色冷淡:“将她盯紧些。” “是。” 她盼着哥哥能拜入王太傅门下,王家门风清正,她只能从王啸下手。 何况王啸此人性情纯良,亦有才学,若能潜心苦读,倒也是栋梁之材。 若就此沉迷于女人的小心思和伎俩,实在可惜。 这边话音才落,连翘从外面跳着跑了进来:“意姐姐,九俦哥哥那边找到了童贯的母亲和妹妹,人现在我们那。” “我过去看看。”沈舒意放心不下。 连翘将她喊住:“那位阿婶还好,只是那小姑娘……” “她怎么?” “她一直不肯说话,像是受到过不小的惊吓,见着人就躲,一直缩在角落,谁也不理,若是逼的狠了,就像是要扑上来咬你。”连翘想起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不免心疼。 可那姑娘怕人怕的厉害,她连脉都没能替她诊上。 沈舒意没再问,拿上斗篷轻声道:“过去看看吧。” 第467章 你想不想杀了他 天气越来越冷,沈舒意虽在乘车,却一直在留意街上的动静。 街上的百姓多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因着临近年关,卖货的人不少,都想着过个富裕年。 可许是天气的缘故,买东西的人并不多,街头巷尾虽飘散着氤氲的烟火气,却算不得热闹。 连翘在一旁道:“街上的人要到晌午人才会多些,这阵子乞儿越来越多,亏得我们囤了不少粮,可就算这样,也仍不敢多给。” 沈舒意收回视线,声音带了几分凝重:“赈灾本该是朝廷的事,开仓放粮尚不能让人人吃饱,何况我们只凭一己之力。” 连翘点头:“还是盼着大家都能熬过去,等到开春就好了……” 没多久,马车停在宅子的后门。 琴心将沈舒意扶下车,沈舒意披着白色的斗篷走进后门。 因着人越来越多,九俦他们换了个四进的大宅子。 沈舒意到时,便见不少人赤着精壮的上身,正在寒冬中练刀。 庭院中的炭火烧的通红,时节虽萧瑟,于身强体壮的儿郎们而言,却自有一股热烈。 “小姐到了,都把衣服穿上!”九俦蹙眉,沉声开口。 几个没穿衣服的这才反应过来,脸臊的通红,倒是惹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不由得也弯起唇角,脸上多了些笑意。 她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自在和自由,他们虽为她做事,却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盼着活过一个又一个年关。 “人在最里面。”连翘在前面带路,走到二进院时,便瞧见连城蹲在一扇窗前正拨弄着晒着的草药。 见着沈舒意,连城脸上亦是多了抹笑意:“意丫头来了。”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连城,许是因为总是在女儿面前,连城如今同前世的邋遢模样可不一样。 他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袄子袍子也都是新的,一双鞋子更是干净的不行,别说露脚指头了,连点灰尘都不见。 倒也不知是连翘替他准备的,还是他自己也知道在意起了穿着。 他眉毛有些长,呈棕褐色,一双眼少了之前的戾气,整个人看起来都笑眯眯的。 许是连翘盯的紧,他人也胖了些,看着便让人觉得和善和欣喜。 “师父如今真是赛过老神仙,看起来越发精神矍铄。”沈舒意笑着开口。 连城腰上仍挂着个酒葫芦,笑着道:“忙的很忙的很啊。” 见着连翘在身边,连城道:“连翘,去给意丫头端碗我新配的药汤,冬日里喝这个最好,院子里这些人他们都喝了些时日了。” 连翘笑着转身,连城则是将沈舒意迎向童母和童贯妹妹所在的方向,叹了口气。 “师父有话同我说。”沈舒意问。 连城又一次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丫头有身孕了,想必是受过不小的刺激。” 沈舒意恍惚了一瞬,轻声道:“我知道了。” 不用想也知,在这个朝代,家中没有男人庇佑,一个眼盲的母亲和一个年轻柔弱的少女会遭遇什么。 “我听九俦说他们家男人原是镖师,后来意外死了,主家还要他们赔偿损失,日子这才难过起来。”连城缓缓开口。 “连翘看不出她有孕,我却是一眼就瞧了出来,只是…连翘她经过那样的事,我怕她知道……” “我明白。”沈舒意轻声应下,目光冷肃。 因为前世,连翘就是那样死掉的。 如今她侥幸活着,过的也还算不错,可看到童萱,难免心伤。 “童婶的眼睛能治吗?”沈舒意问。 连城道:“能倒是能,只是必不会恢复到如常人一样,若是调理的好,多少能瞧见一些。” 沈舒意没再问,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 许是听见动静,童母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起身,正要朝她们的方向过来。 童萱在另一边扶着她,警惕而戒备的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少女有一双干净漂亮的鹿眼,因为太过清瘦,连带着那双眼都变得突兀,减损了些美感。 她肤色有些暗黄,发丝干枯,哪怕连翘给她准备了新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仍显得空档和灰败。 而此刻,那双漂亮的眼里满是死气,想来若非因为放心不下童母,她一定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舒意清楚的瞧见,少女在见到她的一刻,下意识要往童母身后躲的模样,但许是不想年迈病弱的母亲护在自己身前,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童母亦是不安,试探着道:“贵人?” 沈舒意收回视线,温和道:“童婶,我是童贯的朋友,他在宫中曾帮过我,所以我受他之托想着能照料您和童萱一些。” 听了这话,童母放下了戒备,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故而哽咽道:“你们是好人…你们都是好人……你们都对我和小萱很好。” 见着她眼角微湿,沈舒意也没贸然上前,轻声道:“童贯在宫中也还行,偶尔也会受些责罚,但他素来聪明,如今日子倒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一提起这个,童母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当初要不是因为家中欠债,他也不会入宫去当了太监,当时我和小萱病重,吊着口气,他…他才……” 提起童贯,童萱的眼里总算有了些光彩。 沈舒意耐心安慰道:“童贯现在过的不错,待年后,若有机会,说不定他能有机会见你们一面。” “真…真的?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童母当即跪了下来,要朝沈舒意磕头。 沈舒意侧身避开,上前将她扶起。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童母粗糙又满是褶皱的手胡乱抓着,握住沈舒意的手时,童萱下意识想要开口。 可她只瞧见,沈舒意并未躲开,也没有嫌弃,她轻轻回握住了母亲。 “阿婶,您好好调养身体,连城先生说若您配合,眼睛说不定还有再看见的希望。” 童母不断的点着头:“好…好,我一定配合!我一定配合!” “我有些话想同童萱单独说,让人陪您去看看烤红薯好不好?九俦他们在院子里烤红薯,搞的乌烟瘴气的。”沈舒意问。 “好…好。” 童母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童萱和沈舒意两人。 少女坐在沈舒意对面,死死的盯着沈舒意,喉咙发紧,仍旧戒备又不安。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声音冷冽:“你想不想杀了他。” 第468章 害我者,千刀万剐 想不想杀了那个欺辱你、践踏你、伤害你的人? 童萱愣了片刻,眼里当下便涌出了一片泪花,她死死攥着手,唇瓣紧抿,下颌线也绷的极紧,像是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沈舒意没催促,只是将一把漂亮的匕首放在了桌案上,推至她面前。 那匕首有着赤金的剑鞘,上面镶满了红色、粉色的宝石,用精湛的雕工雕刻出了繁复的花纹,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这把匕首我一直随身带着,削铁如泥,若你想,我可以帮你。”沈舒意轻声道。 她知道,有些痛苦过不去。 世人都会劝你往前看,可陷在满身的泥泞里又要如何抬腿往前走。 有些恨、有些痛,永远不会轻易被抹除。 唯一的慰藉,便是害我者,千刀万剐。 一句话落下,童萱缓缓闭上眼,眼泪夺眶而出。 “不是他,是他们……”童萱轻颤着开口。 “我根本没招惹过他他们,他们却偏说是我勾引他们,说我想嫁入高门…说我……” 童萱似是有些说不下去,话还未说完,忽然剧烈的干呕起来。 她脸色刹时惨白,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双眼木然,忍不住想。 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她已经有了孽种…她要如何活在这个世上? 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将她抱住,女子身上柔软馨香,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偏又有着数不尽的温暖。 沈舒意轻轻抱住她,杏眸沉静:“童萱,这不是你的错,人在作恶时总是要为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童萱周身轻颤,这么久以来,那些人都说是她的错,就算她去告,旁人也仍会指责她。 否则,那些人为什么不去欺辱旁人,只欺辱于她? 何况,她能不能告的赢且不论,只说这事闹开,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童萱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掉了下来,像是压抑了太久,又像是无处宣泄。 沈舒意轻声道:“至于孩子,若你想要留下,那……” 沈舒意的话还未说完,童萱便疯狂的摇起了头。 “不,我不要!我才不要这样的孽种!” 沈舒意轻叹,虽说这世间的母亲多爱子,可若这个孩子是痛苦和屈辱的结晶,确实又无法释怀。 “帮我拿掉他吧,求你!”童萱哽咽着开口,像是一直压于心头的秘密终于可以诉诸于口。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一个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 她更无法在日后的每一天,时刻面对着那样相近的一张脸,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一场噩梦。 同样,她更没法毫无芥蒂的去爱他,这对她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 “好,我去同连城先生说。”沈舒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童萱哭了好一会,才逐渐平静下来。 沈舒意双手落在她的手臂,直视着她道:“童萱,好好活着,我不帮自弃之人。” 童萱心头微颤,对上那双漂亮清冷的眸子,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沈舒意从房间离开时,晌午的太阳高悬。 可就算如此,也没能驱散这空气中的冷意。 她抬头看了看刺眼的日光,忍不住想,要如何才能还童萱这样的女子以公道? 大乾的律法纵然会惩治恶人,可世俗偏见又如何能轻易消除? 离开时,沈舒意同跟上来的九俦道:“准备间隔音又隐秘的牢房,过两日会送个人过来。” “是。”九俦应声。 沈舒意再度道:“快年关了,若有想回去探望家人亲眷的,替他们准备些盘缠和衣物,若是留在这过年的,也都准备些年礼。” 九俦顿了顿,缓缓道:“小姐不怕他们不回来?” 沈舒意莞尔一笑:“要走的留不住,能留得住的才是我要的人。” 直到沈舒意离开,九俦仍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背影许久。 半晌,高大的少年畅快一笑,转身回到宅院。 * 三日后,沈舒意揉着酸胀的肩膀,看着眼前的画,颇为满意。 虽说缝缝补补她不在行,可这画倒也尽了全力。 “小姐,这画…画的真好!”玉屏满眼惊叹,实在不知该怎样称赞。 琴心和剑魄抻着脖子偷看,没办法,上次沈舒意补的那件衣服,她们两个虽离的远,却也没得着好果子吃。 “江漓回来了吗?”沈舒意问。 “回来了,似乎受了点伤,昨夜连城先生替他处理了。” 沈舒意道:“让他去九俦那等着,让九俦今夜准备去乱葬岗接人。” “是。” 半个时辰后。 苍狼王府,面戴银色面具的男人,身着绯红色蟒袍,凤眸阴翳。 男人面前站着数名将领,皆是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谢璟驰将手里的信笺掷进火盆,微薄的唇瓣轻启:“他还真是该死!” 房间内气氛冷肃,魁梧高大的络腮胡,忍不住怒声道:“妈了个巴的!我们在前面拼了老命的杀敌,这帮王八羔子在背后搞鬼,老子真想一锤子轮死他算了!” “可陛下的心意,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何况我们手里的证据还不够。”一个做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夜阑上前于谢璟驰耳边低声道:“主上,沈小姐往谢府去了。” 谢璟驰看向几人,声音冷鸷:“继续查。” “是!” 话落,谢璟驰转身离去。 他一走,原本一本正经的一行人凑上前,将夜阑团团围住:“说说说说,什么事能把主上叫走!” “打听主上的私事,你是不想活了。”夜阑冷睨了壮汉一眼。 “别给老子装!快说!”壮汉上前勒住夜阑的脖子。 夜阑翻身就同他打了起来。 薛展双手抱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沈府的那位沈小姐!” 红姑瞥了他一眼道:“上次没能拔了你的舌头,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薛展笑的欠扁:“你能抓到我再说!” 一言不合,几人就打了起来,剩下一行人在一旁看着热闹。 “咱们是不是该给主上准备贺礼了。” “准备个屁的贺礼,咱们该准备的不是聘礼吗?” “就你那个德行去下聘,你也不怕吓着人家沈姑娘!” “老子怎么了?老子这张脸花容月貌,比主上都还强上那么一点!” 第469章 我这个人经不住诱惑 谢璟驰回府不久,沈舒意的马车便到了。 沈舒意本想派人将画送来,可也不知怎的,画成的那一刻,她忽然想亲自送来给谢璟驰。 在门前等了片刻,沈舒意被小厮迎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谢璟驰的府邸,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番。 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处寻常的四进宅子,远不如清远侯府那般气派,也不如沈府那般幽静,甚至因为人烟太少,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清。 眼下正值冬日,更没有多少景色可言,若一定要评论,大抵便是让人想到干净两个字。 “小姐,这边请。” 沈舒意收回思绪,进了正堂,便见谢璟驰已经等在这。 “谢大人。”沈舒意率先开口。 谢璟驰放下手里正看着的卷宗,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挑了下眉:“怎么还亲自走这一趟。” “在府里待久了烦闷,出来透透气。” 沈舒意从玉屏手中拿过画匣,将其放在谢璟驰面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比约定的迟了一天。” 谢璟驰没立刻回应,而是将画展开。 看到画的一瞬,他微微失神。 早就见识过她的画功,只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他而画。 扶光和碧城站在不远处,忍不住偷瞄。 琴心和剑魄也没好哪去,更是止不住偷偷打量起谢璟驰的神色。 入目,是一幅钟馗捉鬼图。 只不过不同于传统钟馗的形象,画中的钟馗身量颀长、面白无须,轮廓冷厉、棱角分明。 男子身着绯色锦袍,腰束白色玉带,一双凤眼凌厉深沉。 他手执长剑,气势逼人,目光所至,寒光四射,自有斩除天下邪祟、荡平世间鬼魅的浩然凛冽之气! 男子周身,寥寥数笔,有阴翳之气缭绕,仿若鬼魅妖邪,意图将他吞噬,偏那长剑划破云霄,将一切鬼魅邪祟诛杀殆尽,只剩下一道剑气如虹。 像是钟馗捉鬼图,却又不太像。 那画中之人,倒有几分像他,只是比他…似乎又神化许多。 只一眼看过去,男子周身像有光,诸恶不得近身。 沈舒意轻声开口:“谢大人所行多艰,还望大人诸多妖邪不敢近身,荡尽天下不平之事。”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那画上,喉结微动,久久不曾做声。 沈舒意倒也拿不准谢璟驰会不会喜欢,那日她苦思许久,不知该画些什么。 只是后来忽然想到,谢璟驰这一路艰难,与其画山画水画世人,倒不如送他个祈愿。 愿他于风雪之中,安然无恙,于阴暗邪祟里,岁岁平安。 半晌,谢璟驰将画卷收回,转头看向沈舒意:“我在沈小姐眼中是这样的?”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试探道:“谢大人不喜欢?” 谢璟驰盯着她看了半晌,凤眸微挑,唇瓣轻启:“喜欢。” 闻言,沈舒意松了口气。 喜欢就行。 只要喜欢,柴彬是不是…… 沈舒意正打算开口,便见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沉声道:“子时整,昭华门外十里,密林内东南向五百米。” 沈舒意愣了片刻,欢喜道:“谢大人…真是个好人。” 这话虽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但于沈舒意而言,确是从最初的敷衍,到如今的走心。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声音冷沉:“吕谦要不要?索容要不要?” 沈舒意愣住,唇瓣微张,一时没反应过来。 琴心和剑魄只把头低的不能再低。 主上是不是疯了? 吕谦也给? 索容也能给? 要不要把大理寺直接都给了? 要不虎威军也给了??? 扶光和碧城的神情亦有些僵硬,主上是不是太好哄了些,一幅画就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 沈舒意回过神来,见他问的认真,不像说笑。 虽意动,到嘴边的话却还是咽了回去。 她别开头,避开谢璟驰的视线:“谢大人不要诱惑我,我这个人经不住诱惑。” “是么?”谢璟驰眼底多了抹笑意。 沈舒意烦的不行,忍不住想着若是吕谦和索容也落在自己手里,那简直是…不要太美…… 谢璟驰是真敢给。 但她可不敢要。 想想一连几个人若是都落在自己手里,谢璟驰想来也不会太好交差。 不过,他这是高兴了?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一脸严肃:“是。” 谢璟驰轻笑:“美色当前,沈小姐把持不住也正常。” 沈舒意:“???” 他在说什么东西? * 沈舒意没待太久,毕竟她虽不在意名声,也不想嫁人,可也怕待了太久,让谢璟驰惹人非议。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沈舒意离开后,谢璟驰于书房中,将画挂了起来。 他立于画前,久久未动,只是想起少女眉眼含笑对他说话的模样,凤眸深邃。 这世间,遍地风雪。 而他的世界,暗无天光。 他于阴暗潮湿里艰难前行,他见过这世间最糟的一切,也经历过人性里最残忍的恶。 当看到上位者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看到权贵追名逐利、草菅人命,看到百姓愚昧无知、受人蛊惑,看到将士投敌叛国、贪生怕死。 谢璟驰时常不懂,自己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沈舒意让他觉得,在这嘈杂的人世,总有人和他一样,纵然身陷囹圄、亦艰难向前。 她像他阴暗潮湿生命中的一道天光,像破晓后黎明初现的那一抹艳阳。 半晌,谢璟驰将画调转。 入目,原本的钟馗诛鬼图,忽然就变了模样,街头巷尾、烟火人间,家家户户门前高悬的灯笼,孩童嬉戏奔跑的剪影,热气腾腾的包子,摇着尾巴晒太阳的黄狗…… 热闹又祥和的市井人家,这些,正是他所守护的一切。 谢璟驰轻笑了笑,将画挂在了书房。 * 沈舒意直到回程坐在马车上,都仍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谢璟驰是不是…疯了?”沈舒意到底忍不住开口。 要不这人怎么要把吕谦索容都送她? 琴心和剑魄敢说话吗? 当然不敢! 金珠则是道:“奴婢瞧着谢大人挺喜欢那画的,说不定小姐再画几幅,谢大人回头能给小姐卖命。” “咳咳咳……”琴心和剑魄不约而同的咳了起来。 第470章 沈静麟的谋算 沈舒意抬眸看向两人,琴心当下道:“金珠说的有道理。” 剑魄应和着点了点头:“没错。” 沈舒意莞尔一笑,心情不错,只是忽然觉得,谢璟驰有时候未免太好哄了些。 * 玄策军中。 沈静麟一手枕着手臂,正躺在营帐里养伤。 他伤的其实不重,因为之前凑巧救过营房里的一个郎中,郎中算识趣,倒是默认了让他在这养伤。 军中的操练他倒不必去,只是这日子一眼望得到头,实在没什么乐子。 他年龄虽小,可要多久,才能熬的出头,才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家里那些人看看,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少爷公子们瞧瞧。 他沈静麟可不是酒囊饭袋,他沈静麟亦可以建功立业! 他要他们再不敢耻笑于他。 可同样的,他清楚,若是一直在末等兵士里打滚,他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若想出人头地,还是要靠智计取胜。 可他如今,根本接触不到那些…没人会听他的建议……更不会有人向他透露军机。 沈静麟烦的不行,实在不知该如何破局。 眼下只能盼着外祖母和母亲,多捎些银子给他,让他早日混个千人将当当。 就在这时,号角声忽然响起。 “敌袭!敌袭!!!” 一瞬间,营帐中的众人纷纷爬起,摸过兵器,便往外跑。 沈静麟亦是翻了个身,匆忙套上铠甲,跑出营帐去看动静。 玄策军所守的地带毗邻燕国、卫国、元夏国,接壤处多是草原,其中以元夏国最盛,元夏国可以说是马背上的国家,兵强马壮,故而打起来,大乾的将士们并不占多少优势。 但好在,对方粮草不足,军备落后,因而并不敢久攻。 只不过因为缺粮,对方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偷袭一波,劫掠些粮草、军需以及布帛、甚至是女人。 沈静麟手拿长枪,看着将士们集合,思量片刻,当下也跟了出去。 他已经待了些时日,知道这仗打不久,混在后面没什么危险,若是运气好,还容易捞着些军功。 更何况,他若是一直待在营帐,总没有机会出人头地,倒不如跟上去凑个热闹。 没多久,沈静麟便跟着队伍御敌。 元夏国劫掠的兵马还未撤走,大乾的将士反应迅速,当下便同他们交起手来。 沈静麟没太往前上,可今日交战的规模显然比他预料的要大。 他拿着长枪找着机会,时不时的补上两下。 至于马,他这样的小卒自然是没有的…… 没多久,沈静麟便找到一个机会,他瞧见千人将宋骏正将对方一小头目逼至角落。 两人打的难解难分,四周厮杀不断,旁人根本顾不上那边,一时似是分不出胜负。 沈静麟悄悄摸了过去,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宋哥,我来助你!”沈静麟将长枪换成刀,跳上前去,沉声开口。 那千人将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他,未曾多言,手执长刀继续与那人交手。 沈静麟武艺虽算不得精通,可他到底有些根基,再加上在军中也磨练了数日,多少也有所精进。 再加上他人小鬼滑,倒确实给宋骏分担了不少压力。 对方只觉得沈静麟恼人不已,像是挥之不去的苍蝇,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偏缠的他心烦。 他几次出手想要先解决了沈静麟这个碍眼的东西,偏沈静麟谨慎,跑的飞快。 那元夏国的小头目数次分心,另一边宋骏盯的又紧,越是急躁,破绽就越多,一时倒是挂了不少彩。 宋骏找准机会,一刀刺向元夏国头目的肩膀! 他的反应当下慢了一瞬,沈静麟找准机会,立刻补了一刀上去,刺进他后心。 “干的好!”宋骏沉声开口,眼里多了抹快意,立刻提刀抹了对方的脖子。 “宋哥威武!”沈静麟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跳到宋骏身旁。 宋骏是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肤色黝黑,胡子拉碴,平素沉默寡言,旁人都欺辱沈静麟时,他倒是开口训斥过两句,也算对他照拂过几次。 说话间,有敌军再度朝着两人的方向攻了过来。 这一次,宋骏杀掉对方倒没花费太多力气,只是连杀几人,难免有些力竭,故而伤了手臂。 “宋哥,你没事吧!”沈静麟上前将他扶住。 宋骏瞥了他一眼:“叫什么哥,我年纪都够当你叔了!” 不等宋骏再开口,沈静麟忽然惊呼:“宋哥小心!” 宋骏瞳孔微缩,转头御敌。 可预想中的敌人未见,下一刻,宋骏腰上一痛,沈静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趁他不备,一把刺向宋骏。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射在沈静麟手上! “啊——!!!谁!!!”沈静麟怒吼出声,手背被利箭射穿,他痛的大汗淋漓,下意识松手。 宋骏闷哼出声,回过神来,瞥见他手里的匕首,眼底生出暴怒。 他一脚踹在沈静麟的胸口,满眼怒意:“你是敌国的探子?” 沈静麟跌坐在地,闷哼出声,只觉得实在晦气。 他本想着借机杀了宋骏,抢了他的功劳,这营帐之中就再没人敢轻视于他。 到时,他手握敌军将领的头颅,再拿些银子打点,必能一路高升。 待到他能接触到这军中的机密,凭借他的聪明,自然能想出更好的御敌之策,不怕成不了将军。 可偏偏,沈静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 眼看着就要事成,偏不知从哪飞出了一支利箭…… 他的手,他的手! 沈静麟左手握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疼的脸色惨白。 宋骏怒视着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偏几人将他围住,宋骏只得压下心里的火气,先同敌军厮杀。 沈静麟自知不好,眼神灰败。 宋骏没死,他的所有算盘都要落了空,一旦回到营帐,宋骏不会饶了他,这玄策军他不能待了! 沈静麟强忍着疼,就地翻滚,躲开几名敌军,想跑。 可他运气却没那么好,因为有伤,他本就踉跄,胡乱应战之下,很快就摔倒在地。 下一刻,一骑着高头大马的元夏国士兵,单手勒着缰绳俯下身,一刀砍向沈静麟。 沈静麟吓的浑身瑟缩,好在他运气不错,不知谁放出的利箭,一箭射死了这元夏国士兵! 第471章 我的腿呢? 沈静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一处隐秘的楼角上。 一人低声道:“你救他做什么?这种背信弃义的东西,留着日后也是叛徒。” 另一人神色从容:“主子那边给的消息是要他一条腿,人要是死了,你扛着一条腿回去交差?” 闻言,问话的人沉默下来。 沈静麟回过神后,连滚带爬的爬了起来,弯着腰一路往外跑。 他必须得在战事结束前离开,否则回了营房,宋骏绝对会找他算账。 等他回京问家里多筹备些银两,再弄个别的身份投军,到时也是一样的。 他还年轻,还有机会,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待下次,他准备的更周全些,总有办法一鸣惊人。 沈静麟这般想着,因着不恋战,倒是一路躲过了不少敌袭。 可战场混乱,刀剑无眼,他总不会一直那么幸运。 就在他砍中敌军的一条马腿,趁着马摔倒前冲过去后,另一名步卒从斜后方蹿出,一刀刺向他的后腰。 沈静麟忙着逃窜,躲避不及,后腰处受伤,中了一刀。 一时间,他步子踉跄起来。 沈静麟疼的红了眼,他急着逃跑,偏身后那人见他并不恋战,紧追不舍。 沈静麟气急败坏,匆忙间同他交手。 几个回合下来,他便招架不住。 沈静麟喉咙发紧,索幸运气不错,一人上前帮他解了围。 见状,沈静麟也没管那人死活,头也不回的就跑。 没多久,他就跑出了两方交战的中心处。 眼见周遭的敌军越来越少,沈静麟重重的喘着粗气,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可惜,他的好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因为脱离了战局,他的身影便尤为明显,敌军一身份尊贵、穿着锦袍,同样年岁不大的少年策马追了上去。 “哪里逃!” 少年声音清脆,一双眼带着凶狠兴奋之意。 沈静麟暗骂,转身应战。 可这少年显然是哪家主帅扔到军中历练的公子,沈静麟这种绣花枕头,根本就招架不住。 没过个几招,少年便一脚把沈静麟踹回了战场。 “小爷我这辈子最看不起逃兵!孬种!” 沈静麟被踹飞回来,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刻, 一把长刀自马背横劈下来,重重的砍在他的右腿。 “啊——!!!” 沈静麟反应不及,只觉剧痛袭来。 他双手紧紧抱着大腿,眼前发黑,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的砸落。 “疼…疼……” 沈静麟视线模糊,匆匆瞥向伤处,只见那伤处整齐,骨头似乎都被截断,只余些许皮肉相连。 他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暗处那人挑眉道:“这不就成了。” “啧,这是活该,也算给宋将军那样的好人讨个公道了。” * 两个时辰后,玄策军营帐。 因为才经过一场恶战,军中的气氛显得有些肃然和沉静。 在这里,每日皆有战事,每天也都有人死去。 虽都不是特大规模的战事,可只要打仗,就会有人受伤、就会有人流血,而只要有人受伤和流血,气氛就总是难以太过欢快。 沈静麟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眼前的视线模糊,头晕的天旋地转。 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向四周。 这是…玄策军营帐…… 糟了,他没跑掉,眼下还不知要如何被宋骏报复。 沈静麟看向四周,四周皆是伤兵,哀嚎声一片。 沈静麟撑起身子,想找个机会溜走,可才坐起身,他只觉得身下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对。 他愣了片刻,忽然想起最后被扔回战场的那一刻。 他当下掀开身上盖着的薄巾,入目,右腿处空荡荡的,自膝盖上两寸的位置,被整齐截断。 这会那处包扎了厚厚的细布,布头上满是血迹。 “腿…我的腿……我腿呢?” 沈静麟双目猩红,眼角尽是水光。 他的腿怎么不见了? 不! 不!!! “来人!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沈静麟踉跄着爬了起来,结果因为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原地。 周遭的一行人皆是见怪不怪,轻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显然在这军营中,这情况实在常见。 有军中的郎中听到动静,将他扶了起来。 “别乱动,你腿断了,接不回去,所幸送回来的及时,这才能把小命保住。” “滚开!谁把我的腿锯掉的!你们把腿还我!!!” 沈静麟怎么都不能接受,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就少了一条腿。 他才入从军多久? 他的将军梦怎么办? 日后他要如何上战场? 他还没能功成名就、还未能建功立业,他的腿…不不…… 那郎中被推了个踉跄,倒也没生气。 只是扶着桌脚起身站稳,沉声道:“待到止血和止疼药的药效过去,你记得好好养着,否则失血过多,还是有性命之忧。” “还有伤口处,不能沾水,保持干净……” 郎中的话还没说完,沈静麟便操起一旁的水囊朝他砸了过去:“滚!你给我滚!” 郎中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忙活旁人去了,倒是没再多言。 “腿…我的腿……” 不论沈静麟怎么挣扎,那条右腿没了就是没了,怎么也变不回来。 一旁同营帐的一个男人,似乎有些感伤,当下沉声道:“我劝你还是趁早做个拐杖吧,至少另一条腿还是好的。” 周遭其他人见他年岁小,又断了条腿,倒也纷纷出言安慰。 “是啊,你这伤的重,下次倒可以随着伤兵一起返乡了,朝廷会给一笔不少的银子,足够你回去娶个媳妇儿过个安生日子。” 沈静麟大笑出声,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哈,银子?能有多少银子!” “估摸着能有个五六十两。” 一听这话,沈静麟笑声更大:“哈哈哈哈!五六十两!” 他堂堂沈家公子,一条腿竟然就值五六十两? 周遭一行人不明所以,眼见他疯癫,倒也没有开口再劝。 就在这时,一队士卒掀开营帐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沈飞在哪!” 第472章 柴家,危矣。 沈静麟愣了片刻,心头一紧。 可他本就长得俊俏,再加上身量尚小,故而格外显眼。 为首的士卒一眼便瞧见他的存在,当即冷笑道:“好你个沈飞!宋将军好心救你,你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说,你是不是敌军派来的探子!” 士卒上前,一把抓起沈静麟的衣襟,满眼怒意。 在这军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大敌当前,一旦上了战场,场下的恩怨情仇都要先放在两边。 他们最恨的就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怎么回事?我瞧着这小兄弟年岁不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人蹙眉发问。 “呵,误会?他明着替宋骏将军御敌,实则背后捅刀子,眼下宋将军身上的伤还在,当时也有不少兄弟都瞧见了!”男人肤色黝黑,这会厉声开口,格外骇人。 “怎么回事?宋将军多好的人啊,之前还帮过我。” “就是,宋将军话虽少,可上了战场也救过我的命!” “这小子能伤得了宋将军?必定是耍诈背主!” “他图什么啊?难不成真是敌国的探子!应当好好查查他的来历!” 那男人沉声道:“要么是为了抢宋将军的军功,要么,他就是敌国的细作!” 沈静麟回过神来,强忍着腿上逐渐加剧的疼痛,当下满头虚汗:“你们血口喷人!我没有……” 他这一开口,那汉子才发现他断了条腿,当下笑道:“呦,腿怎么了?这可真是报应!此前你在营中被人欺辱,宋将军好心救你,你在战场上却放冷刀子,恩将仇报!” “如今断你 一条腿,实在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你们一派胡言!!!” 沈静麟话音未落,男人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你当战场上的将士们都是瞎子不成?还是你真以为就没人瞧见?我告诉你,能作证的人多的是,你小子最好乖乖认罪!” 沈静麟语塞,显然被他这话唬住,一时倒不知是自己真的露了马脚被人瞧见,还是那些人受过宋骏的恩惠做的伪证。 “来人,先把他拖下去关起来!等候处置!” 壮汉一把将沈静麟甩在一旁,可怜沈静麟如今别说是跑,就连站起来都变得困难。 原本一群伤兵对他多有同情,眼下只剩下一片唏嘘。 “真是活该,小小年纪心术不正!” “就是,不想着自己上阵杀敌,倒想着抢别人的军功,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宋将军吉人自有天佑,这小兔崽子也算罪有应得!” “……” 沈静麟面如死灰,又惊又怕,还未从失去一条腿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就又被人拖了下去。 * 入夜,沈舒意便收到了清远侯府送来的消息。 赵家虽沉寂多年,可老爷子威名犹在,再加上小舅舅这些年用心经营,所以赵家的眼线和人手不在少数。 听到事成,沈舒意心情不错。 像沈静麟这样忘恩负义、偷奸耍滑的坏种,就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放在人人都看得见、瞧得着的地方盯着。 否则,就算他这一世还未学成武艺,可一个人的心是坏的,若再有些小聪明,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坑害袍泽。 不过秦家的消息不如她们灵通,想来还要再过上几日,她那位母亲才能收到消息吧。 入夜。 沈府的侧门驶出一辆马车,没多久,九俦等人跟了上来。 车子行驶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谢璟驰所说的地点。 寒冬腊月,林中萧瑟,而此处又格外不同,阴沉中透着股死气。 “小…小姐…我怎么有点害怕……”金珠瑟缩着靠向琴心。 “到了。”九俦等人在一旁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谢璟驰所说的位置。 玉屏眼见巨大的坑里,横七竖八的扔了一堆几乎要冻硬的尸体,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九俦微微挪了几步,挡在沈舒意面前,似是怕会吓到她。 沈舒意神色如常,轻声对金珠几个道:“你们在这等我。”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九俦几人走到乱葬岗处。 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已经腐烂,有的披头散发…… 好在因为天气寒冷,倒没有太过刺鼻的气味。 “翻。”九俦带着几人开始在尸体中翻找,沈舒意站在一旁辨认。 许是才扔出来不久,很快,沈舒意便瞧见了柴彬。 九俦探了下他的鼻息,沉声道:“没气儿。” “带回去。”沈舒意声音冷冽,目光里带着些兴奋。 回城时,沈舒意将柴彬藏在了车板下,再加上有县主的令牌,守城的侍卫很快放行。 没多久,沈舒意一行人回到九俦等人的宅子。 九俦在宅子内造出了一间密室,做成刑房,柴彬直接被丢了进去。 玉屏喂给她一粒解药,而后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柴彬逐渐转醒。 他眼露迷茫,竟觉得周身一轻,那种蚀骨锥心的剧痛似乎逐渐消减,竟让他觉得好像活了过来。 “柴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沈舒意坐在一张八仙椅上,手捧热茶,姿态慵懒。 柴彬喉咙紧涩,被折磨数日,早已没了当初的不可一世和傲气。 “柴某当真是小瞧了沈小姐。”柴彬声音沙哑。 沈舒意莞尔一笑:“萧鹤羽数年盗用赈灾官银,以假充真,而郦城,就是锻造假银的地点吧。” 柴彬顿了顿,木然道:“我不知道沈小姐在说什么。” 沈舒意轻笑了笑:“江南一带的官员多是萧鹤羽的人,朝廷每年拨款赈灾,银子却都在郦城被调包,调包后银子由皇商随边军运往雁城一代,再由边疆几国的交易将银子的来路变得正规,最后运回京中。” 柴彬心头震动,喉结微动。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已经摸清了这笔银子的流向…… 他转瞬想起谢璟驰,面若死灰。 柴家,危矣。 沈舒意再度道:“除了赈灾官银之事,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柴大人解惑。” “麓山之战那十万将士,为何会惨死无归。” 柴彬自嘲的笑了笑:“沈小姐那么聪慧,何须来问柴某?” 九俦拔刀便要对柴彬动手,沈舒意伸手将他拦住:“别伤了柴大人,有人会比你我更想动手。” 第473章 他不可能回头 九俦收手站回沈舒意身侧,柴彬却有些茫然。 谁? 谁会想要见他? “沈小姐真是手眼通天,竟能悄无声息的把我从大理寺监牢运出来。”柴彬枯瘦的脸庞,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沈舒意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并不急着开口。 “也是,有他帮你,又有什么做不到的。”柴彬自言自语,满眼死气。 受那‘碧海青天’之毒时,他只想求个痛快,想要一死了之。 可真当那毒解了,他又好像没勇气去死。 可他柴彬不该就这么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就算不能死在战场,最不济,也该是断头台上! 又或者,于囚车中,招摇过市,人人痛骂。 总归,不该如此刻这般,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手里。 沈舒意眸色冰冷,忽然道:“柴大人瞧不起女人?” 柴彬回过神来,冷笑:“女人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沈小姐就是捅破了天,又能得到什么?” 沈舒意挑了下眉梢,杏眸疏冷:“那么柴大人背叛旧主、背叛同生共死的兄弟、背叛大乾无数铁骨铮铮的男儿,柴大人又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柴彬一时语塞。 他所求为何? 自然是封侯拜相、震铄古今、名垂青史! 自然是金玉加身、权势滔天、富贵无双! 可如今呢? 他得到了吗? 他好像短暂的得到过一些,却又终将失去…… 沈舒意也没再同他绕圈子,冷淡道:“我同柴大人做桩生意,你将麓山之战知道的所有细节尽数相告,他日柴家被灭之时,我可以替你柴家,留下一条命在。” 沈舒意微微俯身,直视着柴彬那双满是血丝的眸子,语气笃定。 柴彬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出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柴家的生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女人做主!荒谬,简直是荒谬!” 沈舒意没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等柴彬笑够了,她才缓缓道:“柴彬,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柴彬喉咙发紧,声音低哑:沈舒意,你实在狂妄! 沈舒意遗憾:“看来,柴大人不信我。” 柴彬死死盯着沈舒意:“沈小姐就算能扳倒柴家,可你不可能斗得过三殿下,柴家覆灭,三殿下必定会为我柴家讨个公道!” “萧鹤羽?”沈舒意冷笑出声:“他尚且火烧屁股自身难保,你倒还敢指望他替你讨个公道?” “何况公道这两个字,你柴家配吗?” 沈舒意声音冷厉,直将柴彬问的哑口无言。 见问不出什么,沈舒意没了耐性,站起身,冷冷的注视着柴彬:“柴彬,这世间有那么多条路你不走,顶天立地的男儿你不当,偏要去给萧鹤羽当狗,就这么痛快么?” 沈舒意眼底的鄙夷深深刺痛了柴彬,柴彬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你一介妇孺,你懂什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他双目猩红,对着沈舒意怒吼。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江漓脸罩面具,从外进来。 “她若没有这个资格,不知道我有吗?” 男人声音沉稳,音色干净,细听之下,似是带了些颤意。 柴彬下意识抬头,便见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一瞬,他瞳孔紧缩,仿若见了鬼般,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你…你…你没死!”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柴彬如遭雷击。 姜离! “你怎么会没死…你怎么会没死!”柴彬剧烈的挣扎起来,身上的锁链发出剧烈的声响。 姜漓拔刀替他斩断锁链,朝着他步步逼近:“为什么?我爹待你不薄,待你柴家更是不薄!你们为何要陷害于他!” 姜漓走到柴彬面前,双手抓起他的衣襟,眸色欲裂,带着让人心碎的痛意。 他爹那么好的人,曾救过柴智的命,更教过柴彬不少功夫…… 他们在边疆日子虽苦,却明明畅快又自由。 “这京中的权势就那么诱人么?” “就能让你柴家背信弃义,将枪头对准自己的兄弟么!” 江漓一把将他甩在墙上,浑身都在发抖。 沈舒意坐回八仙椅,沉默着看向柴彬。 人性经不起考验,或许在许多个不经意的瞬间,只需一个刹那,人就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面对着江漓,柴彬终于有所动容。 “你知道的…我改变不了他们的决定……”半晌,柴彬才吐出一句话来。 那时他年岁不大,最初知道这决定时,难以置信。 可就算他是柴家的嫡子又怎么样呢? 没人会听他的! ‘砰!’ 江漓一拳狠狠打在柴彬的脸上,怒道:“当初我们一起发过的誓你都忘了么!” “我们一起练箭、骑马、杀敌、喝酒的日子你都忘了是不是!” 江漓脸颊紧绷,一手抓着柴彬的衣襟,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柴彬身上。 这一次,柴彬没躲。 他紧紧闭着眼睛,自嘲道:“那又怎样呢?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父亲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母亲告诉他,他很快会有新的女人,那个在边疆和他一起长大的女人,再平凡不过。 祖父告诉他,只要手握权势,他还会有更多的朋友。 他来到京城,确实见到了更繁华的街巷,也见到了更诡谲的朝堂,他见到了比边疆更精致的珠玉,也见到了风情万种的各色美人。 他也确实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要重新效忠的主子。 他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似是彻底融入了这里,更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再也想不起曾经。 雁城是个风沙漫天、满目枯黄的地方,在那顶着烈日苦训的日子实在算不得美丽,每日被敌军追着像是被咬了尾巴一般逃窜,也着实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偶尔和江漓他们一起打个野味,偷喝点烈酒,似乎就成了枯燥生活中最畅快的记忆。 那些他来到京中之后,最不屑、最不愿回忆起的过往,不知为何,在今日见到江漓的一瞬,竟觉得让他怀念。 或许,他其实早就怀念了那种日子吧。 可有句话父亲没说错,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不可能回头。 第474章 真相 江漓没用兵器,亦没用内力。 他像是发泄般,一拳接一拳狠狠砸在柴彬的脸上。 柴彬最初不做反抗。 可到后来,亦是被激出几分血性,奋力和江漓扭打在一起。 沈舒意只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断。 任柴彬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有再多的悔恨,总有人会在相同的境况下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哪怕当年,他愿意给江漓报个信儿,至少今日,江漓不会这般恨他。 没多久,柴彬便瘫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江漓喘着粗气,眼底满是汹涌的恨意。 他喉结微动,缓缓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泪光:“你都知道些什么?” 柴彬死咬着牙关不做声。 江漓半跪在地,一把抓起他的衣襟:“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你对得起麓山之战死去的十万将士么!你对得起昔日和你并肩作战的兄弟吗?你对得起我爹对你寄予的厚望吗!对得起我娘每日为你准备的蹄髈么……” 说到最后,江漓自己已是涕泪横流。 那时,他们几个兄弟成日混在一起,打打闹闹,虽有矛盾,却也有着过命的交情。 任是平素再怎么争抢,可真若是上了战场,仍可以毫无保留的将背后留给对方。 柴彬练武勇猛有余,时常追着敌军就会上头,他爹为防止他有朝一日落入敌军的埋伏,不知道替他操了多少的心思。 他娘知道柴彬喜欢吃蹄髈,每日只要一见柴彬跟着他回来,必定会叫人准备一道蹄髈让他吃个够。 那些他不敢回想的记忆历历在目,每想起一幕便说不出的锥心刺骨。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早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再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柴彬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知道麓山之战的真相时,尚且能说服自己,人哪有不往上走的呢?谁会蠢到一直站在原地。 可当他知道麓山之战的真相,知道那十万冤魂长埋麓山,他便再也难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萧鹤羽告诉他,他只是替大乾清扫一些无用之人罢了。 待到他登基帝位,他柴彬,会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会成为大乾的肱股之臣。 他别无选择,只能被推着向前走,只能去享受这一切,因为,一旦他回头,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整个柴家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说话啊!”江漓怒吼出声:“等你到阴曹地府,你有脸面对他们么!” 柴彬唇瓣轻颤,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我有个要求。” 江漓气笑,眼角渗出一抹血泪。 “柴彬,你真让我恶心!” 柴彬对上他那双失望的眸子,不在意的笑了笑:“能怎样呢?反正已经到了如今这步。” 江漓还想再说些什么, 沈舒意却适时打断:“说说。” 江漓舌头抵在腮帮,缓缓收了拳头,一双眼猩红,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若是事发,柴家难逃一死,我要你帮我保下柴家三条命在。” 他注定是活不久的,可他不想柴家断子绝孙。 沈舒意轻笑:“一条。” 柴彬坚持:“三条。” 沈舒意冷笑:“柴彬,你提这个要求的时候,可否想过姜家满门也曾希望有人对他们刀下留情,你柴家罪不容诛,可姜家又做错了什么?” 柴彬沉默半晌,终是应声:“好,保下我的私生子,眼下他被我爹送往云州夏家,充作夏家三公子。” 沈舒意记在心下,看向柴彬:“现在可以说了,麓山之战你知道什么。” 柴彬缓缓道:“其实不光是我知道,江漓也该知道的。” 江漓蹙眉,不知道他指什么。 “当年罗国强攻,战况胶着,朝廷曾派了八万大军前去支援。” 那时,敌强我弱,姜延虎压着众人紧闭城门,禁止应战。 罗国大将每日便派人在城墙之下叫嚣着骂娘,将他们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他们心里憋的不行,偏又不能应战,故而带了几个小股兵力绕到雁山之后,打算偷袭罗国的右翼军。 只是,绕到雁山后时,却发现临近的莫城方向,有大量士兵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最初他们以为是援军,故而派人打探了一番,可之后才知,莫城同样遭到了袭击,那些士兵皆是老弱病残的伤兵,因为粮草压力太大,只能先将其调派回京。 他们当时难免失望,可看着莫城这么大批的伤兵又觉得唏嘘,倒也冷静了下来,觉得听从姜延虎的指挥,拒不迎战是对的。 可其实,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要运送回京的伤兵,而是朝廷派来给雁城的援军! 江漓瞳孔微缩:“你说那些是朝廷派来的援军?不可能!都是老弱病残,如何应战!” 柴彬讥笑出声:“是啊,几万老弱病残分次逼至雁城,雁城粮草负担更重,你父亲被逼无奈,只能率兵迎战。” 江漓眼含泪光,愣在原地。 所以,那年雁城没能等来援军,反倒等来了一批需要药材和粮食供养的伤兵。 可雁城粮草本就紧缺,敌军攻势凶猛,若是一直拖下去,最后守军甚至难有一战之力。 姜延虎几次想法周旋,数次送信于朝廷,甚至几度向附近借兵借粮,可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这才选择应战。 他同几位副将商量许久,最后制定了详细又周全的计划,打算用计智取,尽量减少伤亡。 可他不知道的是,父亲那时已经叛变,更有一名副将投奔了玄策军的镇国大将军吕萧。 所以,原本的御敌之计,早就变成了针对姜延虎而设的陷阱。 姜延虎连同十万将士惨死麓山。 沈舒意眸色锐利,直视柴彬:“这些将士皆是大乾兵士,为何一定要姜将军和这些将士葬身于此。” 柴彬看向沈舒意,笑了笑:“沈小姐真是聪慧,难怪我会落在你手里。” 沈舒意等着他的答案。 柴彬扯了下嘴角,不在意道:“沈小姐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第475章 跟在你身边,就很好。 沈舒意沉声道:“因为姜延虎发现了江南水患的赈灾官银被调包一事。” 柴彬靠在墙角,咳着血:“是,三殿下第一年贪墨官银部署的并不周全,自然会有不少纰漏,当年吕何自江南后,随同姜延虎去往雁城,路上的货物不幸倒散,大批银两掉落在地。” 这一点,沈舒意之前已经猜到了。 萧鹤羽一党心中有鬼,不知道姜延虎发觉了多少,担心事情败露,故而急着杀他灭口。 毕竟,姜延虎就算最初察觉到些不对,也总需要些时间调查,搜集证据。 拖的越久,对于萧鹤羽等人就越不利。 所以,待到边关战事爆发,他们便就借此机会对姜家满门下手。 “可我不懂,为何要连同那十万将士一起坑杀。”沈舒意声音冷沉。 柴彬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道:“因为…所谓的八万援军,根本没有八万,所谓的十万将士惨死麓山,也远没有十万。” 江漓愣住,当时他们虽瞧见了大军,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甚至于分成了几队人马,故而根本难以计数。 所以,柴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直视柴彬:“你是说,萧鹤羽一党不仅贪墨了江南水患的赈灾款,同时也在吃空饷。” 这话一出,江漓难以置信的看向沈舒意。 柴彬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沈小姐若为男儿,必是殿下的一大劲敌!” 柴彬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可以聪慧到这种程度。 他不过一句话,她竟然就能猜到全貌。 “实际派去的援军有多少?”沈舒意声音冰冷。 柴彬又吐出一口血来,断断续续道:“不到四万。” 四万的老弱病残被谎报成八万兵强马壮的大军,倒也难怪麓山之战惨败,乾武帝会震怒。 四万老弱病残加上两万雁城的守备军,再加上亲信背叛,姜延虎就算是三头六臂,怕也没本事活着回来。 沈舒意心头震怒:“萧鹤羽到底把大乾的江山当什么!又把这天底下的百姓当什么!” 柴彬浑不在意:“这天底下,有人生来就命贱如草,有人则贵不可言,所以人才会不断的、拼命的往上爬……” 沈舒意唇瓣轻抿,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年那些将士都只能落得一个死字。 所谓的八万大军,不过四万,那另外四万虚构出来的将士,所得的饷银落在了谁的手中,可想而知。 因着担心事情败露,所以连同这四万老弱病残也一并也活不成。 或者说,是为了这六万将士的抚恤银? “这些将士身死后朝廷发放的抚恤银,可有发到他们手中?”沈舒意问。 柴彬缓缓道:“我不知道。” 沈舒意盯着他看了片刻,柴彬自嘲道:“我真的不清楚,当年事发时我年龄尚小,又从未关注过这些,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就算我是萧鹤羽的心腹,那也不过是因为柴家和他在一条船上,我知道的也都是不经意听到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刨根问底?” 沈舒意冷笑出声,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是冷的。 可这世间就是如此,有善,亦有恶。 有人不顾性命扞卫疆土,也有人视万千生死如草芥。 半晌,沈舒意看向江漓道:“我出去透透气,你同他聊聊。” 沈舒意只觉得密室内的血腥气和暖意扑鼻,让人说不出的烦闷恶心。 她披上斗篷走到院中,看着挂霜的枝头,轻声问跟在身侧的九俦:“你去过麓山吗?” 九俦摇头:“不曾。” 沈舒意沉默,她甚至不敢去想,埋葬了那么多尸骨的麓山,会是何等的惨烈。 沈舒意伸出手,轻轻拿下枝头的一块冰晶:“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九俦想了想,摇头:“没有。”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什么都没有吗?” 九俦沉默半晌,缓缓道:“跟在你身边,就很好。” * 沈舒意在这留了一夜,翌日,清早,她瞧见连翘帮着童萱在忙前忙后。 见她过来,连翘红了眼睛,显然知道了发生在童萱身上的事:“意姐姐。”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去看看童萱。” 连城的动作很快,因为孩子的月份越大,落胎也就越危险。 所以童萱决定好后的第二天一早,连城便给她准备了药。 沈舒意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面前苍白、瘦瘦小小的姑娘,轻轻握住她的手。 “冬日天气冷,过几日怕是还要有大雪,你委屈些,不要出去走动,不然落了病根回头很难调养。” 童萱眼里含着泪花,对沈舒意轻轻点了下头。 沈舒意看了眼四周,连翘将房间里布置的很暖和,倒也不用她担心什么。 “我听童婶说,你喜欢做珠钗首饰,我让人准备些东西给你,若是在房里无聊,就自己做着玩玩,只是别伤了眼睛。” 童萱脸色苍白,对着沈舒意轻声道:“小姐,等我好了,想习武。” 闻言,沈舒意没做声。 童萱的眼里带了抹恳求:“行吗?” “你若是想学,自然是成的,只是习武要从小练起,于女子而言更是要吃诸多苦头,眼下你已经过了打基础的年纪,学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童萱挤出一抹笑容:“我知道,我爹曾是镖师,我幼时也曾跟着学过一些,我不怕苦,小姐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待我报仇之后,童萱这条命就是小姐的!” 沈舒意看向她,认真道:“人生还有很长,仇要报,可也要看一看路上的风景。” 童萱点了点头。 沈舒意对她笑了笑:“会写字吗?年关将至,过些时日我可能会有机会入宫,倒可以替你和童婶给童贯带些东西或信笺。” 童萱的眼里多了些欣喜:“谢谢小姐!” 沈舒意看过童萱后,便见江漓一个人坐在院子中的石墩上饮酒。 少年周身满是落寞,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 他双眼猩红,似有泪花在睫毛根部凝结成霜晶,任是多少言语,也难以描绘少年的肝肠寸断。 第476章 大礼 沈舒意坐在石桌的另一侧,让玉屏替自己也去拿了一壶果酒。 冬日严寒,喝起酒来倒让人觉得周身多了些暖意。 沈舒意沉默着陪他喝了一会,没有安慰,只是想,至少让他在缅怀时,不至于觉得这天地间只他孤身一人。 过了许久,江漓一壶酒饮尽,他抹了把嘴巴,声音沙哑:“对不起。” 沈舒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并未追问,而是道:“恨这朝廷吗?恨当今陛下吗?” 江漓两颊微动,半晌,垂下眸子吐出一个字:“恨。” 他恨天道不公,恨萧鹤羽为一己私欲让生灵涂炭,恨乾武帝眼盲心瞎,不辨忠奸,灭他姜家满门! 他如何能不恨? 这茫茫天地间,偌大的姜家只余他一人! “江漓,你是姜将军的儿子,他在天上,会希望看到你如烈火、驱散寒冬。”沈舒意轻声开口,抬头看向苍穹。 一滴血泪从江漓眼角滴落,少年吸了吸冻的发红的鼻子:“我爹,是个很好的人。”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杏眸直视着他,目光澄澈:“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江漓喉咙哽咽,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半晌,他将石桌上用黑布包着的东西推到沈舒意面前,垂下眸子道:“我宰了柴彬,愿受小姐责罚。” 他知道,或许柴彬留着,对她的用处更大。 可他…还是没能忍住,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沈舒意没碰面前的那个布包,站起身,音色清冽:“年关将至,我们也该给柴大人送份大礼了。” 江漓侧目看向她,似是有些错愕。 “九俦。”沈舒意沉声吩咐。 “是。” “你和江漓准备一番,将柴彬的这颗脑袋,送到柴智的桌上,而后这几日,盯紧柴智的动静。” 话落,沈舒意看向江漓:“知道该怎么做么?” 江漓站起身,手握剑柄:“知道!姜家敬上!” 沈舒意弯起唇瓣,喜欢同聪明人共事。 * 一个时辰后,沈舒意乘车去往先二皇子府,打算调查先二皇子同乾武帝的陈年旧事。 俗话讲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化解乾武帝对先二皇子的恨意,最好还是能从根结入手。 前世,他于先二皇子的陵墓中,搜查旧物。 找到了一枚免死金牌,以及一封信。 信笺并非先二皇子所写,而是同乾武帝争夺帝位争的最凶的四皇子所写。 【愿将宫家此牌赠予萧承璋——萧泽端。】 四皇子的母家姓宫,太祖皇帝曾赐下此牌给宫家,只是到底源于何故,让萧泽端愿意将这份免死金牌留给乾武帝,沈舒意始终不得而知。 但不论如何,必定是二皇子萧怀瑾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许乾武帝也不得而知,只是那一块免死金牌,还有寥寥数字的信笺,终究让帝王化开了对萧怀瑾的心结。 沈舒意停在先二皇子府的门前,看着头顶的牌匾,未免失神。 通常受帝王喜爱的皇子,出宫开府后,多会被加封王位,只不过这个传统到先帝那却是打住了。 先帝的儿子众多,又怕臣子闻风知意,再加上他认为自己尚且年轻,必定高寿,所以并没急着给几个儿子加封王位。 所以封王这事就落在了下一任帝王的头上。 若是所有的兄弟都不封也就罢了,偏乾武帝把端王、福王几个有些交情的兄弟都封了王,唯独把自己的亲生兄长给落下了。 这让太后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如何能是滋味? 沈舒意收回思绪,拿了太后手谕和令牌,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先二皇子府。 许是知道当今陛下的态度,这府邸实在有些落寞和萧条。 再加上整座府邸面积极大,仆从极少,又没有主子,因此有种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萧瑟感。 “带我去先二殿下的书房看看。”沈舒意对着守在这的忠伯开口。 书房内,因为经常有人打扫,还算整洁干净,但实在太冷了些。 “县主莫怪,书房虽然常有人来打扫,但因为无人,所以没烧过炭火和地龙……” “没事,我就随便转转,劳烦您了。” 沈舒意道过谢后,倒也没客气,在房里四处转了转。 房间的格局清雅,只一眼看过去,就能断定,这位先二皇子殿下于君子四艺都不逊色。 一整面墙上摆放着各类书卷,沈舒意站在书卷前,仔细翻看了一会。 萧怀瑾确实是个君子,这些书卷多是经史子集,讲述的也皆是治国、为君、为臣之道。 沈舒意转了转,又看了看被收卷起来的画轴,倒没有太多发现。 直到她转身走到一扇屏风后,瞧见用来休息的软榻处,正对着一幅画。 沈舒意站在那幅画前,仔细打量起来。 这画是一幅雪中嬉闹图,图上画了五个男女,确切的说是三女两男。 画中的人物画的精细,虽不大,可沈舒意结合衣着和轮廓,仍旧能判断出画上的人是谁。 两个男子是萧承璋和萧怀瑾,至于那三个女人沈舒意只认得一人,那便是当今盛宠不衰的柔妃。 沈舒意仔细看了一会这幅画,画中的男女皆是笑的开怀,一个个或身着锦衣、或身披斗篷,在雪中嬉戏。 萧承璋手中拿着一团雪球,正砸向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一旁的白色斗篷少女正弯腰大笑。 另一边,柔妃穿了件粉色的锦衣,踢起了一簇雪,朝着萧怀瑾的方向泼去。 一行人玩的尽兴,皆是少时的模样,看得出关系极好。 沈舒意看向玉屏:“请忠伯过来。” 片刻后,忠伯弯着腰过来:“参见县主。” “您免礼,舒意请您过来是有一事相问,这幅画您可知来历?画中的这几个女子是什么身份?” 忠伯看向这幅画,恍惚了一瞬。 “这幅画啊…二殿下后来越发消沉,可他最喜欢看着这幅画。” “来路的话老奴不知,不过这画中的女子一位是当今的柔妃娘娘,一位是湘妃娘娘,还有一位,是先殷家二小姐,殷绮菱。” 沈舒意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没有多少印象,当下道:“这位殷家二小姐,如今?” “如今已经不在了。”忠伯叹了口气。 第477章 姜家敬上 沈舒意将这几个名字记了下来,看向忠伯:“这幅画我能不能带走?” 忠伯点头:“您有太后娘娘手谕,自然想带什么都成,只是主子最喜欢这幅画,还望县主能妥善保管。” “您放心。”沈舒意将画卷起,让玉屏仔细收好。 沈舒意看向忠伯:“陛下同两位娘娘和殷小姐关系似乎很好。” 忠伯缓缓道:“她们五个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只是后来却逐渐疏远了,只留了先二殿下一人……” “您可知这其中的缘由?”沈舒意问。 忠伯是先二皇子身旁的老人,想来就算不知道内情,对当年的事或许也知道许多。 忠伯摇摇头:“我只知道先二殿下同殷小姐本是情投意合,当今陛下则和湘妃娘娘志趣相投。” “后来呢?” “后来陛下迎娶柔妃娘娘为正妃,湘妃娘娘因为家世稍逊,所以被封为侧妃。至于先二殿下,殷小姐本是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不知缘何…殿下始终不曾答应娶她……” 沈舒意是记得的,萧怀瑾到死也是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也正是因此,太后就算是想要弥补,都不知该弥补在谁头上。 “再之后,老奴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殷小姐也入了九皇子府,只是陛下登基后没几年,便香消玉殒了。” 沈舒意微微错愕,这一点显然是没想到的。 也就是说,当年这幅画上的几人,萧怀瑾和殷绮菱已经身亡,而画上的三个女子,却都先后嫁给了当今陛下。 “您的意思是,殷小姐心中是倾慕先二殿下的?”沈舒意问。 忠伯点了点头:“两人是否挑明老奴不得而知,可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有情,眼神总是不会错的。” 沈舒意心中有了盘算,若是按忠伯的话讲,萧怀瑾和殷绮菱当是互生情愫,而乾武帝则是和宫中那位闭门不出、鲜少露面的湘妃娘娘情投意合。 至于如今风头正盛的柔妃…… * 另一边,柴智才下朝回家。 柴智的夫人便迎了上来,哽咽道:“老爷,今天情况如何?可有彬哥儿的消息了?” 自打秋猎回来,柴彬就彻底失踪,半点消息也无。 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担心。 更何况,眼下年关在即,年后彬哥儿还要迎娶郡主,这可如何耽误得? 提起这个,柴智也是心烦意乱。 他府上美妾虽不少,可儿子却不算多,更何况,柴彬最得他器重,本事也不差。 眼下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呢? 柴智沉声道:“还没有消息,三殿下和镇国大将军也一直在帮我们查,若有了消息……” 他话还没说完,柴夫人便绷不住痛哭起来:“这都多久了!查查查,查到现在也没个丁点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老爷!” 柴智皱着眉头,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他精致落座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沉声道:“吕谦和索容也都没消息,你以为他们家中不急么?” 柴夫人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哽咽道:“那都过了这么久了,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闻言,柴智声音冷沉:“彬哥儿受命暗杀谢璟驰和沈舒意,如今谢璟驰和沈舒意毫发无损,这几个派出去的人都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柴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死亡。 她摇头道:“不,我不信,除非我见着彬哥儿的尸体!” 柴智没再说话,也有些烦闷。 柴夫人上前抓紧他的袖口:“老爷,那谢璟驰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不如抓他问问经过?” 柴智不赞同的看向她:“你可知道谢璟驰什么人?谢璟驰年纪轻轻就位列大理寺少卿,手段可见一斑,更何况,谢璟驰身边不乏高手,天子脚下,你以为是什么容易事不成?” “那那个沈舒意呢?沈舒意一个闺中少女,想必没什么可怕。” 柴智当下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待我仔细想想。” 不多时,柴家到了午膳时间。 柴智身形高大,连同几个儿子妻妾一道用饭,沉声叮嘱:“最近你们都给我安分些,不要惹事,若是让我知道了谁惹出事端,我打断他的狗腿!” 颇受他宠爱的尤姨娘试探道:“老爷放心吧,孩子们素来乖巧,哪个也不敢惹事,眼下临近年关,想必事端不少。” 柴智颇喜欢她的聪慧,饮了杯酒没做声。 这段时间,陛下一直盯着江南水患的事项,一旦露出什么马脚,柴家怕是要被牵扯其中。 就在这时,柴家的门房上前道:“老爷,有人给您送了份贺礼。” 门房手中捧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恭敬开口。 “贺礼?”柴智皱起眉头。 柴夫人道:“许是年礼?” “年礼直接记到库房就成,何必端到这来。” 门房连忙道:“来人是个生人,也没说是谁送的,只是嘱咐务必要亲自交到老爷手中,否则您一定会后悔。” “拿过来!”柴智大手一伸,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贺礼是什么。 门房将盒子放在柴智面前,后退几步。 柴智解开上面的缎布带子,打开锦盒。 “啊——!!!” 一瞬间,惊恐的叫声划破屋顶,一旁的几个姨娘纷纷被吓的花容失色,跳起到一旁。 碗筷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酒壶也横七竖八的倒着。 柴夫人捂着帕子,死死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瞬间嚎啕大哭起来:“彬哥儿!我的儿啊!!!” 柴智面色阴沉,死死盯着盒子里的脑袋,一巴掌拍在桌案,怒道:“岂有此理!” 柴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人砍掉了脑袋。 柴智怒不可遏,心口剧痛,胸口剧烈起伏着:“何人敢杀我儿!我柴智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尤姨娘喘着粗气站在一旁,视线落在盒子里,低声道:“老爷,那有张字条。” 柴智取出字条,定睛看去:【姜家敬上。】 第478章 母亲的癔症又犯了 柴智瞳孔微缩,姜家? 哪个姜家! 能与他柴家有此血海深仇的姜家,唯姜延虎一脉! 可当年,为防姜家记恨,他劝镇国将军下了死手,姜家满门无一幸免。 如今,怎么还会有姜家余孽? 柴夫人显然是同柴智一道从边疆过来的,见着这个姜字,亦是脸色煞白。 “老爷…老爷……姜家怎么会还有人活着?” 柴夫人不知内情,却也能猜到些什么,就算猜的不准,可至少,柴智当年暗中指证姜延虎通敌叛国一事,她可是清楚的。 “他们来报复了,他们来报复了老爷!”柴夫人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柴智心头震动,亦生出诸多不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当年姜家满门尽诛,怎么会还有人在! 柴智唯恐是旁人的阴谋,可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是血海深仇的姜家又能是谁? 还有,那字条下的字符,摆明了是当年只有姜家人才知道的记号。 * 三日后,沈舒意站在窗前思量着麓山之战的事端。 这事想来要查也不难,只是她却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而有身份的那些人,又未必有那个胆子。 想到这,沈舒意转头拿过前几日给谢璟驰开的方子和让玉屏备下的药膳,开口道:“再备些年礼,另外之前买的乌木簪还有没有?” 一听这话,琴心和剑魄下意识抬头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 玉屏顿了顿,问:“您指上次您一下买了十支的那个昙花乌木簪???” 沈舒意纠正:“就我亲手雕刻的那个。” 玉屏的眼角抽了抽:您雕哪了? “还有五支。”玉屏艰难开口:“一支送了苍狼王,一支送了江漓,两支送了赵家表弟,一支送了九俦……” 沈舒意顿了顿:“已经送了这么多了吗?” 金珠当下劝道:“小姐,您同谢大人有着过命的交情,怎么…也得拿点诚意?要不送个白玉簪?” 沈舒意问:“有合适的吗?” 金珠立刻搬出装首饰的匣子,扒拉了一翻,挑出几支呈到沈舒意面前:“您瞧瞧。” 沈舒意看了一眼,挑出一枚成色不错的白玉梨花簪。 梨花很小,雕刻于其上,并不扎眼,却又自有一股清新娇贵之感,莫名的可爱。 “这个吧。” 闻言,琴心和剑魄松了口气,玉屏和金珠也松了口气。 下一瞬,便听沈舒意道:“把那枚乌木簪也一并送去,总归亲手雕的东西礼轻情意重。” “小…小姐,要不别送了……”琴心忍不住开口。 毕竟,主上已经有一支了。 沈舒意看向她,理直气壮:“旁人都有,谢大人怎么能没有。”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直接让琴心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你们高兴就好! 一想起姜家满门的死,想起麓山之战那六万将士,沈舒意就心头烦闷。 她带着几个丫鬟在花园中散了散心,心中则是思量着江漓从柴彬那问出的线索。 江漓说,镇国大将军吕萧吃空饷的账本,当是在柔妃手中。 柴家在这其中的关节至关重要,柴彬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他的姐姐丽嫔在宫中唯柔妃马首是瞻,无意间听得这个秘密后,曾透露给他。 除此之外,另外背叛姜延虎做伪证的则是葛家,不过和柴家的显赫不同,葛家一直低调行事,以沈舒意收到的消息来看,葛家在明面上并未站队。 只是,若无利害关系,葛家又如何会指证背叛于姜家? 沈舒意想的头疼。 柔妃一族干出来的虽都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可一个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红颜,一个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没有确凿的证据,乾武帝不会狠下心肠。 除此之外,当年姜家满门抄斩的旨意是乾武帝亲口所下,若是承认麓山之战的真相,便等于向天下承认他受人蒙蔽、错杀忠臣。 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帝王能够做到? 沈舒意站在结了冰的河水旁,轻轻叹了口气,想着眼下还是要先拿到柔妃手中的账本才行。 就在这时,秦雪蓉带着人满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呦,意姐儿怎么站在这?这大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体。” 秦雪蓉主动走上前,头上戴了枚簇新的金簪,眼角眉梢,俱是春色。 沈舒意知道,昨晚父亲留宿在她那了。 秦雪蓉在府中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虽未有什么远见,可小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沈舒意笑了笑:“母亲今日心情不错。” 秦雪蓉眼里带着得意:“当然,语姐儿脸上的伤好了大半,麟哥儿也安然无恙,年后秋闱,安哥儿正等着下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还真是恭喜母亲了。”沈舒意笑了笑,懒得管秦雪蓉眼下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父亲昨日来房中看我,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秦家帮着寒哥儿请到了先生,你父亲心中感动,说起来倒是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秦雪蓉眼下春风得意,觉得沈舒意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手段虽有些,却并没那么厉害。 沈舒意眉眼弯弯:“只要母亲高兴,我就放心了。” 秦雪蓉见她笑的真挚,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觉得快意。 她扯了下唇角:“沈舒意,你别得意,老爷对我仍有恩宠,要不了多久,我就会重夺掌家之位。” “瞧,母亲的癔症又犯了。”沈舒意认真的同一旁的金珠说。 “你!”秦雪蓉眼含恨意,还想再说些什么,沈舒意话锋一转:“母亲最近去瞧过珍姐儿没有?” 秦雪蓉顿住,倒不知她怎么会忽然提起沈静珍。 自上次母亲大力替沈舒寒请了先生,她便用了些手段,趁热打铁,眼下和老爷的关系可算恢复了几分。 娘那边又给她派了两个心腹丫鬟,眼下的日子倒比之前好过了不少。 “珍姐儿怎么了?沈舒意,你不用在这故弄玄虚,我上过你一次当,你以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吗!”秦雪蓉目光阴沉。 沈舒意勾起唇角:“母亲怎么就笃定我在骗你?” 她话音才落,翠竹便匆匆跑了过来,脸色苍白:“夫人,不好了……” 下一刻,见着沈舒意,翠竹又将话咽回了肚子。 秦雪蓉看了眼沈舒意,又看向翠竹:“说。” 翠竹脸色煞白,话还未说清楚,眼泪先掉了下来:“老夫人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小少爷断了一条腿!” 第479章 不急,慢慢查 秦雪蓉脸色蓦地一白,死死抓住翠竹的手:“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翠竹眼含泪花,对着秦雪蓉用力点了点头。 秦雪蓉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夫人!” “夫人!!!” 翠竹连带着几个嬷嬷,匆忙将她扶住,在她人中和手指上乱摁了一番,秦雪蓉这才醒了过来。 只是纵使人醒了,她仍旧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假的!一定是假的!”秦雪蓉喃喃自语。 翠竹摇着头哽咽:“老夫人已经派人确认过了,确实…是小少爷……” “不!不可能……” 秦雪蓉慌乱的摇着头,惴惴不安后得知沈静麟无事后的释然,到这一刻,又变成了汹涌的绝望。 她似乎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沈舒意,双目阴沉,眼里满是恨意。 “沈舒意!是你对不对?是你干的对不对!” 秦雪蓉像是忽然有了力气,爬起来冲上前,一把要去抓沈舒意的衣襟。 金珠不动声色的绊了她一脚,紧紧护在沈舒意身前。 秦雪蓉一个趔趄,摔倒在沈舒意脚边。 她一把拽住沈舒意的衣裙,仰头看向她,神色狰狞:“是你!一定是你干的!” 她忽然记起,那日得知沈静麟平安无事后,沈舒意曾意味深长的对她说,说麟哥儿的腿一定会断的。 当时她还不懂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她以为她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想要唬人罢了! 可她分明是早有图谋,她是明晃晃的威胁! 猖狂,实在太猖狂了! 沈舒意弯腰去扶她:“母亲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是你干的!是你后来派人动的手!对不对,沈舒意!是你!” 秦雪蓉无比笃定,直到这一刻,才终于领会了沈舒意那句话的意思。 秦雪蓉心痛欲裂,沈舒意神色如常,低声道:“是我,母亲又能如何?” “啊!沈舒意,我杀了你!!!”秦雪蓉一把推搡向她。 沈舒意被推的一个踉跄,幸得金珠在身后将她扶住。 “秦雪蓉,你又在做什么!”沈景川的声音忽然响起。 秦雪蓉转头看去,便见沈景川正带着沈静安同一位同僚走在不远处。 一见着沈景川,秦雪蓉立刻哽咽上前:“老爷,沈舒意派人断了麟哥儿的腿!麟哥儿的腿断了,是沈舒意干的!是沈舒意谋害麟哥儿啊老爷!”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沈景川怒声开口。 “老爷,真的是沈舒意!真的是沈舒意干的,麟哥儿断了条腿,断了一条腿啊!”秦雪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静安亦是皱了下眉头,意图将她扶起:“娘,这位是户部侍郎卢大人,你先起来。” 秦雪蓉此刻却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沈静麟断了条腿的事。 相比于沈静麟断了一条腿,沈舒意这般猖狂的挑衅和妄为,才更让她无法接受!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他真的断了条腿,那也是他自找的!”沈景川沉声呵斥。 “不!不是,是沈舒意指使的,早在几日前她就同妾身说麟哥儿的腿早晚会端倪!是她派人谋害的麟哥儿!” 沈景川怒不可遏:“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沈舒意上前对着沈景川和卢侍郎见礼后,沉声开口:“女儿也不知到底是何处得罪了母亲,或许,母亲只是想六弟想的有些疯癫了。” “沈舒意!你才疯癫!你才疯了!”秦雪蓉浑身发抖,第一次生出一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无力。 “你给我闭嘴!”沈景川只觉得颜面尽失,气的不轻。 秦雪蓉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老爷,你相信我……” 不必沈舒意开口,沈景川便一把将她甩开:“麟哥儿远在千里之外,意姐儿一个闺阁少女,如何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斩断麟哥儿一条腿!” “老爷,必是她指使的旁人……” “够了!把她给我带下去!”沈景川不耐烦的开口。 说罢,他对着卢侍郎拱手道:“让卢兄见笑了。” “夫人也是思子心切,可以理解。”卢侍郎宽慰着。 沈景川看向沈舒意:“你也先去休息吧,你母亲怕真是得了癔症,你今日莫要招惹她。” “是,父亲。” 沈舒意离开后,仍能听到秦雪蓉的谩骂和嘶吼声。 她神色冷淡,当年秦雪蓉谋害母亲赵德容就是如此。 时隔太久,她当时又年幼,纵是知道真相,也难以找到什么证据,可谓是有苦难言。 如今,倒也要让她尝一尝这种滋味。 “之前要小舅舅替我查的秦雪蓉行贿买官的事查的如何?”沈舒意问玉屏。 玉屏低声回应:“还在查,这事做的名正言顺,很难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夫人替兄族买官。” 沈舒意点点头:“不急,慢慢查。” * 五日后,除夕。 作为辞旧迎新的最后一日,未时一刻,宫中设宴。 有品阶的官员皆被允许携带家眷入宫,算是皇家的恩典。 沈舒意得太后手谕,便先家中女眷,先行被人接到了福宁宫。 虽是冬日,宫中却是一片喜气,连带着宫女太监们脸上也多了些不一样的精气神。 “参见太后娘娘,娘娘福寿安康。”沈舒意屈膝问安。 太后见着她,态度和蔼:“起来吧,临近年关,陛下忙着处理政事,哀家闲着也是无聊,想着你会入宫,便想叫你过来陪哀家走走。” “臣女荣幸之至。”沈舒意将从宫外带来的一只红色灯笼递给沉香姑姑。 太后看了看,是一对玉兔,造型别致可爱,用红色的朱砂勾了边,灵动又喜庆。 “你这是把哀家当小孩子来哄了。”太后笑着开口。 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到底也代表了一份挂念。 且沈舒意并未用她邀功,倒是让太后对她多了些怜爱。 “臣女只是见着觉得好玩,这玉兔的眼睛可以动。”沈舒意回。 闻言,沉香姑姑低头认真看了看,而后发现兔耳朵上确实有一个小机关,轻轻抽动,兔子的耳朵和眼睛就一并动了起来,倒是活灵活现。 第480章 与我做妾 “确实有趣,倒是花了些心思的。”太后微微点头,手腕上仍戴着那串佛珠。 话落,太后在沉香姑姑的搀扶下起身,皓月当即上前替她披上暗红色的鸾凤披风。 沈舒意随着太后一道在福宁宫的院子转了转。 不等太后发问,沈舒意主动开口:“臣女于皇陵之中,先二殿下的墓中发现了一封信和一块免死金牌。” 太后微怔:“免死金牌?” “是,落款处写的是先四殿下萧泽端的名字,当是先帝赐给宫家的那块。” 太后停下脚步,拧起眉头:“宫家素来和哀家势不两立,当年怀瑾虽然拥立她那个孽种,可宫家也不会大度到把这金牌送给怀瑾。” “那封信写的什么?”太后追问。 沈舒意双手将其呈到太后面前,太后迫不及待的便将信笺拆。 入目,一行字让她泪目…… “怀瑾…这是把这块金牌,留给了承璋……”太后恍惚了一瞬,身形有些不稳。 “臣女不识得先四殿下的笔迹,但此信确实自皇陵中搜出,想来不会有错。” “若怀瑾愿意把这金牌留给承璋,想来承璋多少会释怀当年的恩怨吧。”太后喃喃自语。 沈舒意沉默片刻:“臣女斗胆,敢问娘娘当初到底是何事让先二殿下与陛下反目。”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道:“你确实是斗胆!” 沈舒意当下道:“臣女以为,凭借这块免死金牌和信笺,陛下虽会感怀兄弟情分,愿意封先二殿下为王,可若隔阂不除、误会不清,总是心中介怀。” 前世她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块金牌和信笺,根本没机会再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一世,时间尚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查。 只是,在查之前总要得到太后的点头。 太后叹了口气:“其实哀家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哀家只知怀瑾、承璋连同柔妃、湘妃还有殷家姑娘一起长大,关系匪浅。” “承璋和湘妃青梅竹马,怀瑾则和殷家姑娘暗生情愫,至于柔妃丫头,当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听着太后追忆往昔,沈舒意很难相信,枉顾百姓生死、制造数万将士惨死、贪墨大笔赈灾官银的柔妃娘娘,会是太后娘娘口中纯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那日承璋醉酒,许是被人下了药,不知怎的,在先帝寿宴上,竟同殷家姑娘睡到了一处,闹的人尽皆知……” 沈舒意之前已有了些猜测,听闻这话,轻声道:“臣女之前在先二殿下的书房中发现了一幅戏雪图,忠伯说这幅画是二殿下最喜欢的一幅。” 太后有些恍惚,自进了宫,她便再难随便踏出宫门,偶尔有些念想,也只能去怀瑾的宫中看看。 可她总要顾忌活着的儿子,自然去的次数也就更少,更不知怀瑾曾经历过什么…… “那图上画的……” “图上画的是先二殿下同陛下、湘妃娘娘、柔妃娘娘以及殷家姑娘一起嬉闹的场景。”沈舒意答。 太后沉默着没做声。 许久后,直到有太监匆匆赶了过来:“娘娘,宫宴快开始了,只等您和陛下了。” 太后回过神来,看向沈舒意道:“你若想查,那就继续查下去,若能查出真相,哀家自有重赏。” “是,谢娘娘恩典。” “走吧,也该去太和殿了,沉香,把哀家那支蓝宝金凤步摇拿来给长宁县主。” “是。” 不多时,沉香姑姑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摆放着一支格外精致的赤金步摇,步摇通体呈金色,只是金凤的嘴里衔着一颗极大的蓝宝石。 因着是蓝宝,不算张扬,偏又自有威严,让人难以忽视。 “戴着吧,你与哀家也算投缘。” “谢娘娘。”沈舒意将头上原本戴着的花簪取下,换成步摇,少女身上,初现雍容。 未时一刻,沈舒意同太后一道进入太和殿。 太和殿内,纱幔缭绕,金碧辉煌,一眼望去,大概设了三四百席。 眼见太后和皇帝露面,群臣见礼。 沈舒意因为跟在太后身侧,倒是不必再多问安,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台下的席位。 很快,便见到今日后宫的宫妃中,多了一个眼生的女人。 女人温婉柔和,眉宇间带着几分冷淡,似乎不常笑,但沈舒意仍能从那张脸上辨别出她年轻时的模样——湘妃。 因为从未见过这位闭门不出的‘宠妃’,沈舒意便多了些留意和打量。 让沈舒意意外的是,湘妃头上戴了一套质地上呈、色泽温润的白玉头面,在一众金晃晃的发饰里,显得柔和又清丽。 可让沈舒意在意的是,那头面所用的玉质。 她对头面首饰虽算不得精通,可前世接触的多了,总算有些了解。 那白玉的玉质通体无瑕,清透润泽,是难得一见的美玉,更重要的是,那玉上沁润着一层和煦的柔光,能折射出异样的神采。 最重要的是,它让沈舒意想起了在萧鹤羽的猎场中死去的少女…… 少女死前,将一枚玉佩紧紧塞进她手里。 沈舒意至今没能猜透她未说完的话,只是那玉佩的玉质,倒同湘妃身上的白玉颇为相似。 大乾年关,各地边关将领受诏回京,更有各国使臣前来问候。 沈舒意站在太后身侧,看着台下众人,第一次真切的感知到权力的滋味。 此时不是朝堂,却又胜似朝堂。 没多久,乾武帝宣布开席,歌舞助兴,一行使臣各怀心思,纷纷送上贺礼。 这时,罗国使臣上前道:“早就听闻大乾的勇士英明神勇,我罗国皇子殿下,今日想要上前请教。” “你们罗国这是什么意思?新岁将至,你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兵戎相见,我看是存了心的挑事!”有朝臣站出来呵斥。 罗国使臣道:“大乾自称以武立国,我罗国带着诚意而来,难道你们是怕了吗?” 朝臣还想再说些什么,乾武帝抬手制止:“我大乾没有怕的道理,罗国皇子远道而来,我大乾怎可失了礼数,让皇子殿下败兴而归。” 罗国皇子上前道:“陛下爽快!只是若是罗国赢了,还想讨个彩头!” “说。”乾武帝威严冷峻。 罗国皇子看向沈舒意,道:“若我罗国胜了,我要太后娘娘身旁的女子与我做妾!” 第481章 臣女愿请三殿下代为出战 这话一出,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皆是落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神色从容,未见半点慌乱。 只是不得不说,罗国皇子能在整殿的人山人海中,一眼就把她给揪出来,实在耐人寻味。 纵然她站在太后身侧,处于高处,可这玉阶之下,两侧仍有诸多皇妃公主。 沈舒意没开口,下面的朝臣却先坐不住了:“你们罗国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要求娶我们大乾的县主。” “就是,贵国皇子的武艺如何不得而知,口气倒是猖狂的很。” “真当我大乾无人?若罗国输了又能给予我大乾什么!” 眼见被众臣责问,罗国倒也不见退让。 大乾这几年确实算得上兴盛,可内忧外患不在少数,远没到让万邦来朝的地步。 罗国更是邻国中的强者,虽于几年前的两场战事中败于大乾之手,可大乾赢的也并不容易。 这几年,罗国一直暗中蓄势,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再度剑指大乾! 罗国皇子朗声道:“原来是位县主!我还当是你们大乾的公主!” “若是殿下不愿,换位你们大乾的公主也成!” 这话一出,更让众人愤慨。 柔妃面色冷厉,呵斥道:“我大乾的公主金枝玉叶,罗国若诚心求娶,陛下或许会考虑一二,可你要迎娶我乾国公主做妾,实在猖狂!” 萧鹤羽眼含笑意,漂亮而风流的桃花眼显出些许阴翳。 柴彬几个的失踪,和谢璟驰还有沈舒意脱不了干系。 这两人无论哪个,都得死! 相较于深得盛宠的谢璟驰而言,自然是沈舒意更容易下手些。 眼下罗国要在她与公主中选一个做彩,他倒要看看沈舒意如何回绝。 萧廷善位于百官中靠后的位置,脸色苍白。 近来萧鹤羽对他颇为不满,派往江南的巡察御史一职暂时搁置,他的封赏也不了了之。 眼下罗国皇子提及沈舒意,怕是与萧鹤羽有关。 只不过在公主与沈舒意之间做选,沈舒意根本没机会回绝,否则若她敢把大乾的公主推出去,别说是陛下,就连太后都会对她心生不满。 “沈舒意,你以为该如何?”乾武帝看向沈舒意,目光威严。 沈舒意不卑不亢,笑着开口:“我大乾公主金尊玉贵,绝不会与殿下做妾,承蒙殿下厚爱,若您得胜,倒也堪为少年英雄,舒意就是与您做妾也未尝不可。” 沈舒意说的坦荡,倒是让不少人高看一眼。 沈景川紧拧着眉心,哪里会愿意女儿嫁给罗国皇子,大乾与罗国世代纷争,这些年不过是打不动了,才暂时握手言和。 可想而知,舒意若是嫁到罗国皇族,该是什么光景。 另一边,赵宝鲲和赵宝鹏也有些坐不住,赵宝鹏看向不远处的父亲,低声道:“爹,我去。” 赵德川摇了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赵老爷子目光如炬,坐的虽远,亦是示意自家儿孙不要轻举妄动。 他虽没有证据,可直觉犹在。 这事没那么简单,许是冲着舒意丫头或者他们清远侯府而来。 赵宝鲲见着这一幕,亦是如鲠在喉。 这罗国皇子的样貌其实称得上俊美,只是这般狂妄的口气和轻贱的姿态,仿若自家表姐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他可真想砍了他的脑袋! 罗国皇子笑了笑:“县主爽快,既如此,我……” 他话音未落,沈舒意便将其打断:“若大乾输了,我愿委身殿下做妾,可若殿下输了,该当如何?” 罗国皇子顿了顿:“若我们输了,便也许陛下一位公主如何?” 乾武帝冷笑:“朕对你们罗国女子可不感兴趣,罗国虽兵强马壮,可女子却哪里比得上我们大乾女子温婉柔顺。” 一句话,扫了罗国皇子的颜面。 沈舒意再度开口:“若罗国输了,还请皇子殿下于此处向陛下承认,愿对我大乾陛下俯首称臣!” 闻言,萧廷善喉咙发紧,只觉得沈舒意实在聪明。 陛下不过一句罗国女子比不得大乾女子,扫了罗国的颜面,她便知如何能得陛下欢心。 果然,沈舒意的话一出,乾武帝便朗声开口:“好!我大乾也不恃强凌弱,就按长宁县主说的办,泽华皇子意下如何?” 裘泽华脸色微变,涉及罗国的脸面和荣耀,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眼下他已经开了这个头,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纵是拼了这条命,他也决不能丢了罗国的脸面! 只是,恐怕萧鹤羽的算盘要失算了,不仅没能算计成这位长宁县主,还要反受其制! “可以,还请陛下派人!”裘泽华目光炙热,满是战意。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台下,沉声道:“谁愿代大乾同罗国殿下讨教一番。” 乾武帝话一出,下面沉默片刻。 虽说这是个谁都想出风头、想争脸的时候,可众人也都不是傻子,机会与风险并存。 毕竟赢了固然能光宗耀祖,可若是输了,那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 更何况,这位罗国三皇子素有威名,天赋异禀不说,还格外好战,不仅如此,他手段残忍、战力极强,大乾曾有不少名将都折在他手中。 当众对战,谁知道这位生性残忍喜杀的皇子殿下会不会下死手,到时丢了颜面尚算小事,可若是缺胳膊断腿,都只能自认倒霉。 萧鹤羽神色不变,罗国确实兵强马壮,就连士兵也多是人高马大,再加之兵器精良,所以每逢交战大乾多是吃亏。 幸而大乾粮草充足,将领中能人辈出,这才险胜罗国。 但若单拎出来,罗国的兵士更加强悍,大乾打起来颇为吃力。 “末将愿与之一战!” “末将也愿意!” “臣也愿与罗国皇子一较高下!” “……” 没人愿意认输,哪怕明知会是一场恶战,有人开了头,便陆续有人站出。 乾武帝点了点头,视线扫过下首。 沈舒意看向乾武帝,恭敬道:“臣女有一建议。” “说。” “臣女愿请三殿下代为出战。”沈舒意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第482章 实在是妙! 这话一出,朝臣哗然。 “那怎么能成!三皇子殿下尊贵无比,岂能亲自同罗国交手!” “没错,三殿下万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 “本以为这长宁县主识得大体,没想到如此不知轻重。” “我倒以为,罗国派出了皇子殿下,我们也当派出皇子殿下才是。” “没错,我们大乾的皇子难道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胡闹,简直是胡闹!” 两方人意见不同,有人认为,没道理将士在前面卖命,皇家却在一旁看戏。 也有人认为,此举风险太大,沈舒意不安好心。 萧鹤羽呼吸微窒,漂亮的桃花眼微眯,显然没料到沈舒意竟如此胆大包天! 难道她就不怕惹怒父皇和祖母吗? 乾武帝目光幽深,带着帝王的威压,审视般看着沈舒意:“哦?说来听听。” “臣女听闻,罗国三皇子殿下素有威名、声望颇高,备受罗国百姓推崇,故而有人大放厥词,声称我大乾的三皇子殿下给罗国三殿下提鞋都不配,臣女闻之愤然!” 沈舒意字字有力,坦荡中又带了些怒意。 裘泽华皱起眉头,下意识向萧鹤羽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罗国百姓何时拿他同萧鹤羽做比过? 可不等裘泽华开口,朝臣因着这句提鞋都不配瞬间怒了。 “放屁!我看是你们罗国愚昧无知、狂妄自大!泽华皇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就是,你罗国弹丸之地,我看是你们皇子给我们殿下提鞋才行!” “当真是脸大如盘,该以溺自照!” “就是,真当我们大乾是好欺负的不成?老子忍他们罗国这口气可已经太久了!” “三殿下,不若今日就给他们罗国点颜色瞧瞧!” 一时间,群臣愤起,怒不可遏,不少人纷纷替萧鹤羽叫阵。 自然,这其中也混迹了不少别有用心之人。 萧允诚亦是满脸怒意,拱手道:“三哥,确实该给罗国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萧鹤羽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轻飘飘一句话,便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见他不做声,萧允诚当即对乾武帝道:“父皇!不若派儿子一战,儿子愿替我大乾一正威名!” 萧鹤羽收回心思,拱手道:“既然罗国提起的是本殿下,就不劳烦八弟了。” 乾武帝心思莫测,应声道:“准。” 萧鹤羽抬眸时,亦是看了眼沈舒意的方向,沈舒意大方回视:“臣女预祝殿下旗开得胜。” 萧鹤羽只觉得心口堵的厉害,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于大殿之上,堂而皇之的算计。 偏哪怕心知肚明这是她的伎俩,他却无法推拒。 他转身看向裘泽华,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柔妃坐于长案后,没看沈舒意的方向,手中的帕子却紧紧绞起。 此女心机深沉,难怪鹤羽执意要除掉她。 本想借裘泽华之手,将她引离京中,让她死的无声无息。 可没想到,她却用鹤羽反制。 柔妃心口发堵,忧心自己的儿子。 大乾确实少有人会是这位罗国三殿下的对手,眼下她儿子被逼上场,却是只能赢不能输! 可若赢了,沈舒意这局便也就破了。 这满朝之上,对战裘泽华,谁都可以输,偏偏只有她儿子不能输! 谁都能丢了大乾的脸面,只有她儿子不成! 萧廷善于台下看着这一幕,心思翻涌,沈舒意轻飘飘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便将原本的三分胜算,拉到了九分。 更何况,旁人不知,他却清楚。 萧鹤羽同罗国相交甚密,萧鹤羽和裘泽华暗中颇有往来,这一战,极其难打。 打的太轻松,难免惹人怀疑,打的太狠,两人又恐翻脸。 更何况,两人都是皇位炙手可热的有力竞争者,谁也不愿意输! 赵老爷子满眼神采,看向沈舒意的视线极为赞许:“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实在是妙!” 沈舒意站于太后身侧,视线落于场下。 她不介意旁人揣测她胆大,也不介意冒险,毕竟伴君如伴虎,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刀也可能会落在你头上。 她前世费尽心思留在太后身边,为的就是能有一个于君王面前开口的机会。 更何况,怎么就这么巧? 裘泽华能于人群中一眼就挑中她? 除非,有人另有谋算。 思及之前查到的柔妃的弟弟吕何作为皇商,一直与罗国多有往来,沈舒意猜,必定是萧鹤羽授意。 既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倒要看看,萧鹤羽如何收场?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看向柔妃的方向,见她神色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轻轻扯起唇角。 这朝堂之上,有时候比得就是谁更沉得住气。 柔妃和萧鹤羽无疑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可她倒要看看,真到打起来那一刻,萧鹤羽和裘泽华还能不能收的住? 毕竟刀剑无眼,谁都不想输,焉知不会打到红脸? 没多久,一行人便移步武校场。 侍卫们很快清理出场地,沈舒意仍跟在太后身侧,故而得到了一个极佳的观武位置。 借口替太后斟茶的功夫,沈舒意对金珠道:“让宝鲲找人送信给石奇峰,请他写一篇少年英雄文韬武略、立志报国,历尽艰难终于走到陛下面前,而后于殿前大胜敌国皇子的故事。” 金珠点头,因着说话不便,并未多问。 沈舒意重回太后身边,手中多了个暖炉,轻递于太后手中。 她远看着皇城之内,思量着消息当然要尽早送出。 若她记得没错,那场大雪便在今日。 于今日后,寒冬凛冽、彻骨冰寒,而也因为这场大雪,朝臣被困于宫中数日,未能出宫。 思量间,战鼓声起,大乾朝的侍卫纷纷列于一旁,替萧鹤羽助威。 相较之下,裘泽华那边显得有些冷清。 只不过,裘泽华身旁所带的十几名手下,皆是强悍凶猛,压迫感十足,一见便知,绝非寻常高手。 萧鹤羽身着一套银白色铠甲,对面的裘泽华着黑甲,萧鹤羽手执长剑,裘泽华则拿了一把长枪。 萧鹤羽拱手道:“得罪了。” “少废话!”下一刻,裘泽华提起长枪,斜刺而出,直奔萧鹤羽面门! 沈舒意站于高台,认真盯着台下的战局。 她倒要看看,萧鹤羽和裘泽华相交到什么程度。 第483章 只要萧鹤羽丢得起这个人 一瞬间,寒风卷起,两人打了起来。 太后直视着台上,话却是对着沈舒意说的:“你倒是半点也不担心。”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曾遇险掉进三殿下的猎场,幸得三殿下相救,臣女的命既是三殿下所救,所以纵是三殿下输了,臣女也无悔。” 一旁的乾武帝不动声色,倒是把这话听了进去。 柔妃喉咙发紧,脸色却不那么好看:“是么?倒是没听鹤羽提起过,没想到你和他倒有这样的缘分。” 眼见柔妃有意要把自己和萧鹤羽的关系往暧昧不清的关系上扯,沈舒意也不慌。 “三殿下爱民如子,素有贤名,救过的人又岂止臣女一人?” 柔妃听了这话,心头堵着口气。 这个沈舒意,扯谎倒是信手拈来! 鹤羽杀她还来不及,何时救过她的命? 更何况,鹤羽素来爱在猎场中胡闹,若是陛下真听信她这番鬼扯,追查起来,麻烦的还是鹤羽。 柔妃视线盯着台上,心中却是对沈舒意起了杀意。 沈舒意只当不知,没错,她没什么可怕。 只要萧鹤羽丢得起这个人,她倒是半点也不怕被指婚给裘泽华这位罗国皇子。 毕竟萧鹤羽比她更怕输。 至于萧鹤羽救她的事,她也更不怕乾武帝派人去查。 萧鹤羽那猎场多是猫腻,且不说他私藏的兵器,就说他于猎场中射猎那些来历不明的平民,这桩桩件件,随便一查,都够他喝上一壶。 她手中的人手有限,如何能比得上面前的帝王。 与其她费尽心思去查,倒不如让帝王起疑。 “长宁县主也快及笄了,想来沈尚书还不曾替你议亲。”柔妃一面看着台上的儿子,一面闲聊。 摆明了要把沈舒意此前的那番话往男女之情上引,避免猎场中的事由引起乾武帝的注意。 沈舒意则是直言:“玉佛寺的大师曾替臣女批过八字,只说臣女八字命硬、刑克夫家,父亲又担心臣女体弱,故而想多留臣女在府几年。” 沈舒意这番话,倒是成功引得帝王侧目。 毕竟人人都爱往自己头上扣光环,可能当着一众世家大族的面,将‘八字命硬、刑克夫家’这种话,坦坦荡荡说出来的人可不多。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来,你不仅不怕死,倒也不想嫁人。” 沈舒意知道,帝王是在敲打她调查先二皇子一事。 沈舒意垂眸顺目,满是乖觉:“为娘娘和陛下效力,臣女万死不辞。” 乾武帝冷笑,气势慑人:“你替母后做事确实不错,何谈替朕效力?”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久居高位者身上的气势骇人。 或者说,骇人的不是面前的帝王,而是他手上生杀予夺的权力。 沈舒意恳切道:“臣女虽是为太后娘娘做事,可母子连心,娘娘所忧所扰,亦是陛下心结,若能解开陛下心结,臣女虽死无悔。”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漂亮,言外之意,虽然你娘让我调查萧怀瑾之事,可她到底也是你亲娘,总不会害你。 我虽揽下这桩差事,可这差事亦是你的心结,若能替你解开心结,死也无悔。 乾武帝盯着她看了一会,终是不能拂了太后的脸面。 许是对沈舒意的话有所触动,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那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多谢陛下。”沈舒意退回太后身后的位置,知道乾武帝这一关,自己算是暂时过了。 此刻,台下。 萧鹤羽和裘泽华打的难解难分,罗国人素来强悍健壮,娄泽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次他代表罗国出使大乾,本就有备而来,因此倒是半分不惧。 萧鹤羽能在一众皇子中显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两人交起手来,倒是颇有看头。 “殿下必胜!” “殿下威武!” 一旁围观的将士和朝臣看的热血沸腾,更觉得惊险万分。 沈舒意垂眸看着台下,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身上便都挂了彩,裘泽华的打法猛烈刚劲,攻击性极强,宛若狂风骤雨,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萧鹤羽最初留了些后手,毕竟他和裘泽华一直互通往来,总不想真的闹翻了脸面。 他于江南的那些官银,多是通过雁城周边几国进行交易后带回。 他高价卖出一批大乾成本极低的货物,裘泽华负责买入。 这一来一回,江南水患扣下的赈灾银,就可以以名正言顺的方式进入小舅舅的口袋,而裘泽华省下的银子,同样可以揣进他自己的口袋。 如此双赢的局面,萧鹤羽不想闹翻。 可越打萧鹤羽越是窝火,眼见着裘泽华一拳狠狠砸在了他脸上,萧鹤羽目光阴狠。 直到他长剑与他的长枪相抵,萧鹤羽低声道:“你来真的。” 裘泽华亦是道:“三殿下,裘某并未使出全力。” 萧鹤羽气笑了:“你若配合我做完这场戏,明年的货物我给你三倍。” 短短几句话,裘泽华的长枪一把刺进萧鹤羽的铠甲。 “鹤羽!”柔妃于看台上失声,猛的站起身。 乾武帝一行人皆是神色凝重,毕竟今日若是萧鹤羽输给了裘泽华,大乾可以说是会颜面无存。 长枪没入铠甲,萧鹤羽虽有防备,可裘泽华可以说是力大无穷,那长枪仍旧没入半寸。 一时间,冰冷的铠甲上,血流如注。 可因着天气严寒没多久,血迹便凝结成霜。 天气越来越冷,天上逐渐飘落起清雪,亦是有些阴沉。 “对不住了三殿下,今日,裘某必须赢!”裘泽华冷声开口,志得意满。 萧鹤羽冷笑:“巧了,本殿下也这么想。” 如沈舒意所想,两人虽沆瀣一气,却各有立场,打着打着就翻了脸,动起了真格。 一时间,比武台上只剩两人的残影,剑气四溢、长枪如芒! 没多久。 ‘砰’的一声,裘泽华横飞出去,砸在比武场边缘。 “好!!!” 大乾的将士和朝臣一阵叫好,只觉得颇为解气。 萧鹤羽堪堪站稳,下一瞬,众人便见他一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 第484章 惨胜 可不等众人回神,便见裘泽华满眼战意,没有丝毫颓势,爬起后一脚踢起地上的长枪,将其握在手中,再度朝萧鹤羽袭来。 烈风卷起他的发丝,他眼中满是火光,对于身上的伤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 镇国大将军吕枭蹙眉道:“素来听闻这位罗国皇子悍不惧死、越打越凶,凡是同他对战,不死也伤,今日见之,确实不凡。” 乾武帝神色莫测,倒是让人看不出心思。 “依你之见,我大乾谁人能胜。”帝王沉声开口。 吕枭沉默片刻,当下道:“三殿下或可一战,只是若论起必胜的把握,臣不知。” 萧鹤羽匆忙应对,心头暗恨。 这裘泽华打起来就是个疯子,六亲不认,偏战力惊人。 他本想算计一番沈舒意,没想到此女敏锐非常,竟是将他绕了进去。 ‘砰!’ 裘泽华一脚踹在萧鹤羽的胸口,萧鹤羽踉跄着后退数步,一把将剑插在地上,才勉力撑住。 萧鹤羽这辈子只觉得就没这么憋屈过,偏他明知沈舒意的算盘,也不得不上。 他拔剑而起,飞身绕到裘泽华身后。 裘泽华反身接招,萧鹤羽却一个下沉,自下而上,如旱地拔葱,直刺向他的下颌。 裘泽华匆匆闪避,谁知萧鹤羽却缠上他左腿,长剑被舞出剑花,宛若游蛇,直追他后心。 裘泽华向后跃起,凌空连翻,远远落于地上。 再看去,他下颌处一片血迹。 沈舒意神色漠然,虽于招式不算太懂,却也看得出这两人旗鼓相当。 萧鹤羽这人虽狡诈阴险,可该吃的苦却是半点也没少吃,该读的书更是半页也没少读。 可惜,习得文武艺,却没长出一副好心肠。 眼见两人越打越凶,一行人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一炷香时间过去,满脸血迹的萧鹤羽虚晃一剑,血流不止看似重伤的右手,忽然接剑,一剑刺穿裘泽华的心口。 “好!!!” “殿下赢了!!!” 沈舒意神色不变,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从交手中途,萧鹤羽就在布局。 他刻意让右臂受伤,做出血流不止、力竭难撑的模样,让裘泽华本能的以为他会将主要攻势放在左手,同样认为他右手难以发出致命攻击。 可事实上,萧鹤羽是装的。 果不其然,裘泽华中计落败。 “承让了,裘三皇子。”萧鹤羽抹了把唇角的血迹,发丝凌乱,两颊满是血痕,护甲更是破烂不堪。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恶战,他赢的并不轻松。 乾武帝和太后一行人纷纷起身,帝王龙颜大悦,当下鼓起掌来:“好!我儿英勇,重重有赏!” 萧鹤羽双手执剑抱拳,朗声道:“父皇教导有方,儿臣承父皇之志,必不敢输!” 话落,他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方向,视线则是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神色平静,清冷的眸子不避不让的同他对视,两人相隔十余米远,此刻隔空相对,意味不明。 萧鹤羽的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像带笑,只是那笑中又淬着宛若毒蛇般的阴沉。 “殿下!”罗国使臣等人快速上台,将裘泽华扶起。 “太医,替裘三皇子仔细诊治!切莫疏忽!” 乾武帝一发话,当下便有几名御医匆匆上前。 裘泽华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可最后那一剑正中心口,故而他只能认输。 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萧鹤羽,只觉此人实在阴险。 比个武竟也心思叵测,用尽手段! “不必了,本殿下无碍。”裘泽华缓缓站起身,从胸口处取出一块罗国令牌。 令牌此刻已被萧鹤羽的剑尖刺碎,后端虽染了些血迹,可因着有令牌相护,并未伤及裘泽华心脏。 大乾的将士和朝臣只觉遗憾,当下纷纷开口。 “真是卑鄙!这就是所谓的罗国战神,没想到一副铠甲不够,竟然还用令牌护着心脏,真是……” “就是,看来罗国的皇子也不过如此,罗国真是无人。” “想来是裘三殿下被吹嘘的太过,如今倒也不知是谁给我们三殿下提鞋也不配!” “……” 这里本就是大乾的王庭,四周更是大乾的朝臣。 一字字,一句句,只让裘泽华觉得无比刺耳。 明明在这之前,一直都是他稳占上风,甚至为了不让萧鹤羽输的太过难看,他还留手。 可没想到,萧鹤羽竟然如此卑鄙,这些大臣竟然还敢说他无耻! 裘泽华被气的浑身发抖,怒道:“三殿下心思狡诈,恕裘某不服。” 萧鹤羽脸色苍白,单手后背,看起来倒仍具君子之风。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殿下一招一式,皆光明磊落,难道裘三殿下以为,比武比的是蛮力不成?” “还是说,罗国殿下没有教导过裘三殿下,不论是两军交战还是两人博弈,皆要以智取胜?” 言外之意,你爹没教过你打架要用脑子? 裘泽华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枪,确实不甘! 一旁的使臣和罗国侍卫匆匆将他拉住:“殿下,于此处同他争论,讨不到好处。” 裘泽华压下心底的杀意。 没错,他虽不及萧鹤羽狡诈,却也不是傻子,自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能愿赌服输。 萧鹤羽一番话说完,又低声咳嗽起来,没一会,他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没错,他虽胜了。 可确实伤的不轻。 裘泽华打起来简直像个疯子,若非他最后使计取胜,绝不是裘泽华的对手。 “殿下!” 有御医颇有眼色,立刻要上前替萧鹤羽诊治,毕竟眼下的三殿下虽然仪态端方,可看起来实在狼狈。 对战罗国,他们大乾是胜了,却也是惨胜。 但于朝臣和乾武帝而言,不管是为着什么,胜了就是胜了,更何况,萧鹤羽用计胜过比他更强的裘泽华,这足以令乾武帝欣慰。 赵老爷子适时上前,开口:“君子一诺重如千金,还望裘三殿下信守承诺、愿赌服输,于此处向诸国宣告,罗国愿对我大乾陛下俯首称臣!” 赵老爷子这话一出,还沉浸在胜负中的文武百官瞬间亢奋起来。 当年麓山之战大乾就败于罗国之手,虽后来镇国大将军率玄策军平复边疆,逼得罗国低头败退。 可罗国的狼子野心,大乾无人不知。 是以,眼下能逼得罗国三皇子当众认输,俯首称臣,群臣激愤,皆是好整以暇、迫不及待。 第485章 嫁衣 裘泽华脸色铁青,心中恨极了萧鹤羽。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他若言而无信,只会受到他国攻讦。 纵是心中再多不忿,可裘泽华知道,愿赌服输。 “裘三皇子,您以为呢?”李相沉声发问。 吕枭更是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若是裘三皇子不想认这个账,我们倒也无话可说!” “就是,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大乾颇有容人之量,何必让裘三皇子心生怨怼。” “……”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让裘泽华愤恨不已。 他上前道:“大乾三皇子名不虚传,难怪世人都说他最像陛下,在下愿赌服输,能输给最像陛下的儿子,倒也没什么不甘!” “大乾江山后继有人,我裘某确实比之不如,可罗国素有精兵强将,改日若大乾能胜过他们,我罗国必将俯首称臣!” 裘泽华站在比武台上,朗声开口。 萧鹤羽神色不变,眼里却多了抹冷意。 后继有人? 这可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待到年关一过,诸国使臣离开,若有人拿着这事儿做文章,他怕是又要惹得父皇芥蒂。 “罗国还是趁早称臣为好,我大乾亦不缺精兵强将,诸位兄弟和将士皆远胜于我,今日本殿尚能靠智计取胜,想必裘三殿下更不会是其他兄弟和将士的对手!”萧鹤羽强忍着痛意,沉声开口。 裘泽华压下心中的不甘,不等开口,便见萧鹤羽再度道:“三殿下此前应了那个赌约,眼下可是要食言?” 裘泽华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死死盯着萧鹤羽。 好你个萧鹤羽! 为了你的颜面欺人太甚! “是啊裘三殿下,这赌约说的可是你们罗国要对我们大乾俯首称臣,而不是你不如我们陛下。” “我大乾陛下英明神武、岂是常人可以比肩?” “就是,这罗国该不会技不如人还言而无信吧?” 显然,裘泽华没能蒙混过关,少见的罗国在大乾手中吃了瘪,众人自然要紧咬不放。 裘泽华看着台下一张张脸,死死攥紧拳头,倍觉屈辱。 “罗国,愿对大乾陛下…称臣!” 裘泽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声音沉闷。 乾武帝却龙颜大悦:“三殿下言重,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何况罗国与乾国世代为邻,交情匪浅,何有称不称臣一说。” 裘泽华低着头冷笑,若乾武帝当真不想刁难他,又怎么会到此刻才开口? * 众人重回太和殿,沈舒意仍旧跟在太后身侧,安静乖巧,仿若方才的一场闹剧不是因她而起。 只是肉眼可见的,随着裘泽华的低头称臣,整个太和殿的气氛都热络起来,大乾朝臣皆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活感。 乾武帝自也不例外,毕竟他和那罗国皇帝争了多年,至今也没分出个胜负。 如今他儿子却代他低头,实在是畅快! “长宁县主当真是机敏聪慧,有勇有谋。” “没错,我已许久没见过陛下这般开怀。” “看来今年是个好年啊,他日待我大乾休养生息后,本将必定带人踏平罗国,替那麓山的十万将士报仇!替边疆的数万将士和百姓报仇!” 萧鹤羽被人搀扶着换了套衣服回来后,便听见不少人皆是对沈舒意赞不绝口。 仿若她才是那个提了刀上场,拼出性命同裘泽华交手的人。 自己拼死赢得的光彩,眼下倒好像为她那句话做了嫁衣。 萧鹤羽胸口闷疼,被周绮雯扶着坐于长案之后,心思百转。 裘泽华这般低头,自是不甘,当即举杯上前,当众向乾武帝敬酒。 他话锋一转:“陛下,我罗国既愿向大乾称臣,愿向陛下晋献宝马百匹、羊皮百张,此外,我奉父皇之命,为陛下送来一樽罗国工匠精心打造的擎天巨鼎,预祝大乾风调雨顺!” 说罢,裘泽华拍了拍手,便见罗国两名侍卫抬上了一樽巨大的金鼎。 整个鼎鼎身巨大,两人多高,呈圆肚状,通体是绚烂的金色,上面刻有梵文,并镶嵌了诸多精美的宝石。 此刻,夕阳从大殿外照射进来,笼罩在鼎身,熠熠生辉,似有流光荡漾,美不胜收。 乾武帝眯了下眼,思量着这裘泽华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几年,大乾和罗国貌合神离,但因为一直没有撕破脸面,所以每逢年节,皆会互派使臣,既是为了颜面好看,也是为了试探的对方的深浅。 平素罗国每年也会送上差不多的东西,没有多少诚意。 只不过这一次,裘泽华倒是格外的好说话,还有这鼎,又藏了什么玄机? 那巨鼎被放在大殿正中,朝臣家眷们的视线纷纷落于其上。 不得不说,虽是面子功夫,可这鼎既代表了罗国的颜面,自然也是用了心思的。 “替朕谢过你父皇,他日若有机会,必定把酒言欢,一会老友。”乾武帝声音低沉。 因着罗国算是最后一个晋献贺礼的,待到贺礼献完,便正式开席,乐师舞婢也皆是等着上场。 待到乾武帝话落,便有侍卫上前要将这贺礼抬下去。 可两人脸涨的通红,使出了浑身力气,那鼎却纹丝不动。 再看去,二人脖颈处青筋四起,偏那罗国侍卫抬的轻松,他们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将其挪动分毫。 沈舒意立于太后身侧,却是看明白了。 这鼎只是镀金,实则分量十足,裘泽华输给萧鹤羽,失了面子,便想在这大殿之上讨回颜面。 乾武帝神色未变,而后便见镇安府霍元朗上前一步:“我来!” 霍元朗撸起袖子,试了两次,那鼎依旧纹丝不动。 直到此刻,一行人才重新打量起之前抬鼎的那两个罗国侍卫。 “我也一试!”骠骑大将军亦是上前。 他身形高大,络腮胡,肤色黝黑,众人一时间都多了不少期待。 可偏偏,他怒吼一声,那鼎也只是轻颤了颤,他仍是没能将其抬起。 乾武帝的眸色沉了几分。 若满朝文武,没人能将这鼎抬得起来,他们大乾可以说是颜面尽失! 第486章 徒有虚名 紧接着,朝中几位名将都试了试。 可显然,罗国有备而来,仍旧没人能将这鼎移开。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看向金珠,低声道:“去问问大舅舅,能不能破开这鼎。” “是。” 沈舒意又在金珠耳边说了些什么,金珠转身退下。 而此刻,罗国使臣已经开口道:“大乾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怎么会连这一口鼎都挪不开?莫非是对我罗国所赠的贺礼不满?” 裘泽华上前一步:“不得无礼。” 说罢,裘泽华朗声开口:“此鼎确实是重了些,只是我父皇以为,只有这样的鼎才配得上陛下这样的天下至尊。” 裘泽华一句话,再度将乾武帝捧到了极高。 “当然,若大乾没人能将其移开,本殿下乐意代劳。” 说罢,裘泽华上前作势要去扛鼎。 众人不信他只身一人就能将鼎扛起,可下一瞬,朝臣便见裘泽华蓄力后,深吸了口气,单手将鼎扛至肩头。 只是,他不仅没将鼎扛走,反倒向前走了几步,将鼎放在了玉阶之下的最前处。 “是裘某逾越了,三殿下远胜裘某,又怎么会扛不起一个鼎呢?” 说罢,裘泽华的视线落在萧鹤羽身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三殿下伤的不轻,岂会在此陪你儿戏?” “就算你能移开这鼎又如何,还不是空有蛮力?” 朝臣瞬间激动起来,纷纷同裘泽华对上。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看着热闹,只觉得这罗国三皇子倒也不是个草包,显然并不好对付。 裘泽华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而是笑看向萧鹤羽:“三殿下以为如何?” 萧鹤羽脸色泛白,他伤的本就比裘泽华要重,更没有裘泽华那样的神力。 朝中几位大将都不曾得手,他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就能成功。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其实想到一个人——二宝。 二宝天生神力,后来更是因为跟在连城先生身边多年,常年用药,更是力大无穷。 若是二宝在,一定扛的起这鼎。 只不过二宝心性单纯,沈舒意不想将他牵扯进朝堂纷争。 萧鹤羽知道这是裘泽华在针对自己,可偏偏,一时他并未能想出破局之法。 “本殿下不擅于此,比之裘三殿下,确实自愧不如。”萧鹤羽冷声开口,认的倒是痛快。 裘泽华眼里闪过一抹惋惜,转头继续道:“三殿下不擅此道,难不成大乾就无人了吗?” 一句话,问的朝臣脸色涨红。 太后沉声开口:“这罗国皇子,实在猖狂。” 裘泽华话落,大乾朝臣中又有几人不甘,纷纷上前。 可相继试了几次,依旧没人能将这鼎扛起。 萧廷善见着这一幕,看向身侧的闻人宗,低声问:“可有把握将此鼎破开?” 闻人宗摇头:“离的太远,不知其重几何。” 萧廷善拧了下眉心,闻人宗本无官职,是他暗中替他弄了个侍卫的身份,否则,他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可眼下,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没有上前一试的资格。 若能成,倒是功勋一件。 可若不成…便容易被人盯上…徒增麻烦。 萧廷善心下不甘,可眼下,他连自己都没有机会。 赵德川得到金珠暗中递来的消息后,亦是在众将之后上前一试。 他低喝一声,稳住下盘,气沉丹田。 “啊——!!!” 那鼎动了动,同此前几位将军一样,可到底,未能将其举起,更别说凭一己之力将其搬走。 赵德川退回后,对沈舒意微微摇了下头。 他试了试,若以刀剑必破不开,长枪或有可能,却也并无把握。 见大舅舅摇头,沈舒意便收了心思。 只是低头看着金灿灿的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直挺挺的杵在乾武帝的正下首,不得不承认,罗国这个下马威,真是打到了乾武帝的脸上。 裘泽华朗声一笑:“看来是本殿高看大乾了,陛下放心,裘某定将此鼎亲自送到……” 他话音未落,忽觉一道箭光划破虚空。 裘泽华本能的觉得危险,下意识侧身避开。 下一瞬,一道寒芒擦着他的脖颈划过。 众人抬眸看去,只觉光影一纵而逝,一支利箭自大殿外射出,势如破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飞驰而至! ‘铿!’ 箭尖和鼎身撞在一起,瞬间没入。 裘泽华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一把脖颈,粘稠腥涩的血迹溢了满手。 他脸色微黑,转头看去。 那箭没入鼎身,巨鼎却纹丝不动。 “不劳烦裘三殿下了。”男人冷冽的声音率先传来。 紧接着,太监尖锐的声音自大殿外响起:“苍狼王到!” 朝臣纷纷转身侧目,不少人下意识紧张起来。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背着光影,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着细碎的霞光而入。 男人身着藏蓝色蟒袍,半张脸戴着金色面具,面具之下一双凤眼凌厉深邃,气势逼人。 裘泽华眯了下眼,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早闻苍狼王大名,今日一见,不过尔尔。”说罢,裘泽华转头看向那只纹丝不动的巨鼎。 罗国的几名侍卫亦是道:“看来大乾被吹嘘太甚,所谓的战神王爷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元夏国的人见缝插针:“没错,素闻苍狼王是大乾的战神,这一箭虽说射的漂亮,就是不知要作何解?” “要我说,还是请王爷试试,能不能扛起这巨鼎?” 几个邻国,有人缄默不言,有人落井下石,倒也有人站在大乾一侧。 可这一番嘲讽,却将朝臣奚落的面红耳赤。 “你们可不要太过分!”有人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神色如常,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实在难以想象出他扛起巨鼎的画面。 啧,实在违和…… 想来,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王爷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对于苍狼王的箭术,沈舒意却是见识过的, 一时间倒是有些期待这一箭会迸发出何等威力。 下一瞬,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忽听‘砰’的一声巨响! “护驾!” 群臣不知情况,侍卫们更是本能的冲上前,纷纷亮出长刀,护在乾武帝面前。 沈舒意更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下意识便将太后护在身后。 众人只见,那巨鼎忽然炸开,在大殿内发出巨大的轰鸣。 第487章 把握 一时间,巨鼎的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化作一道道利刃般,飞向各处。 ‘砰砰砰!’ 不少碎片打在大殿的雕龙廊柱上,更有些打落了长案上的酒盏玉壶。 但更多的,则是射向了站在最前的几人。 玉阶之下,最靠前的位置除了几位皇亲,便是罗国一行人。 萧鹤羽几人本能的防备,虽被剐蹭到一些,可因为离得远,到底不曾受伤。 裘泽华连同几位罗国使臣,因为背对着巨鼎,又离的最近,故而躲避不及。 巨鼎裂开的一瞬,有一瓦片大小的碎片,直插进他的大腿! 剧痛之下,裘泽华腿一软,应声跪在地上。 苍狼王的视线落在裘泽华脸上,面容冷肃:“既然挪不开,那就毁了吧,大乾不需要这种居心不良的贺礼。” 裘泽华唇瓣发白,神色隐忍。 他攥紧拳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偏那碎片没入腿骨,涓涓不断的血迹正往外渗,让他动弹不得。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便见男人已行至乾武帝面前:“还请陛下恕臣失仪。” 见着苍狼王,乾武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许多,笑道:“你替大乾扫清障碍,何罪之有?” 说罢,乾武帝看向裘泽华,声音低沉:“还望三殿下转告罗皇,大乾将士悍不畏死,虽未必有三殿下之能,可凡是挡朕前路者,朕必除之! ” 乾武帝站起身,立于玉阶之上,声音雄浑,气势逼人。 “陛下威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乾朝臣纷纷俯身,高呼出声,神色间亦是多了些自豪。 沈舒意知道,这一局,大乾又赢了,至少,不曾被罗国落了脸面。 裘泽华剧痛难忍,眼中战意森然。 那巨鼎他们耗费数月,请了不少能工巧匠,就连他也是于罗国苦练许久,才能将那巨鼎扛起。 可这位王爷,竟能一箭破之! 他倒是要找机会试试,这位苍狼王殿下,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 俗话讲杀鸡儆猴,此番贺岁,罗国就是那只鸡。 煞了裘泽华的锐气后,其他几国倒也都安分下来。 朝堂之上,众臣把酒言欢,一片歌舞升平,倒显得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是一场笑闹。 “素闻乾国多才女,此番我元夏国公主为陛下献琴一曲,还望能同乾国的诸位姐妹讨教。” 不多时,元夏使臣笑眯眯的上前开口,先是对大乾称颂了一番,紧接着便开始出招。 “陛下万安,臣女自幼喜琴,苦练多年,今日还望能搏陛下一笑,祈盼大乾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祝愿陛下龙体康健。 ”元夏国公主身着一袭艳色纱裙,单手抱琴行至大殿正中,对乾武帝行了个大礼。 元夏和罗国地势相近,不同的是罗国多山,元夏多草原,但两国的兵士都十分强壮。 两国虽然皆是大乾的劲敌,可不得不说,眼下元夏公主这般姿态,可比起罗国皇子要讨喜的多。 虽说对方亦是摆明了要讨教,但战场好像转移到了女人们的身上。 俗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元夏公主姿态放得低,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乾武帝自是笑道:“素来听闻元夏公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见,方知德才兼备,公主愿意赐教,想来我朝中必定有人愿意同公主讨教。” 元夏公主微微一笑,素手执琴,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宛若高山流水、绕梁三日。 一曲终了,朝臣纷纷赞不绝口,太后笑着道:“公主小小年纪,琴技高超、琴音清澈空明,实属难得,你们平素一个两个都叫嚣着自己厉害,倒不知谁有胆子请公主指点一二啊。” 说罢,太后的视线落在朝中一众女眷之上。 一行人心思各异,可显然,再胆怯也总有人不愿错过这样扬名的机会。 “臣左相之孙女许佩琳,还请元夏国公主赐教。” 众人只见,许相的孙女身着一件浅碧色绣粉色芙蕖的端正少女,莲步轻移,落落大方。 有人开了头,众人便逐渐放开了手脚。 一连几人上前,皆是赢得了不少喝彩,只不过琴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想要直接分出个胜负,并不容易。 但好在,元夏使臣行事圆滑,自知多次侵犯大乾边境,故而姿态放的极低。 在沈舒意看,元夏远比罗国更有心计。 俗话讲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元夏国便是如此。 就在这时,沈舒意见着沈家的席位上,沈静语动了,沈静语身着一件白色滚了红边的锦衣,上用双面绣绣出了大片的牡丹,金丝银线穿插其中,点缀白色东珠,随着她一走动,雍容华美,仪态万千。 只不过,此刻沈静语脸上亦戴了张面纱。 她一露面,不少人便低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沈尚书的女儿么?她不是被马蜂毁了脸,怎么还敢来?” “别说是脸了,手好像也伤的不轻……” “没看戴着面纱么?想来那张脸还不知被毁成了什么模样。” “八殿下摆明了对她无意,她这般不识抬举,真不知哪来的那么厚的脸皮。” “不过她的琴艺倒是不俗,我曾侥幸听过一次……” 一行人议论纷纷,沈舒意神色如常,只是看着沈静语的动作,心下思量。 按规矩,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可以携带夫人和嫡子女入席,三品以下的官员则只能携带夫人。 恰巧,沈景川就是正三品,所以沈静语和沈静珍也都来了。 这段时日,沈静语和沈静珍皆是鲜少露面,不同的是一个为了养伤,另一个……则是为了养胎。 沈舒意瞥了眼身着宽大襦裙的沈静珍,不由得弯起唇角。 今夜大雪封路,冯博昌又在宫中当值,沈静珍倒是有机会来见她的冯哥哥了。 沈静语端坐在桌前,知道这台下的一双双眼睛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更知道台上的静妃和八皇子,亦是在重新审视着她的价值。 她必须要让她们知道,她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沈静语!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眼见沈静语志在必得,秦老夫人更是一脸期盼,沈舒意倒是有些好奇,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把握? 就笃定自己一定能赢? 第488章 拙劣的手段 不一会,悠扬的琴声缓缓蔓延而来,像是为大殿的燥热中注入一汪清泓。 沈静珍的视线落在沈静语身上,目光怨恨。 她真是不懂,为何她这个姐姐都这般模样了,竟还是不肯死心。 八皇子妃的诱惑力就那么大吗? 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搔首弄姿…… 随着小腹逐渐有了些变化,沈静珍的脾气是越来越差,毕竟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若是被人发现,她怕是就彻底毁了。 可眼下年关,冯哥哥忙的不行,她虽怕被人发现,却更急着要见冯哥哥一面。 看着沈静语脸上的面纱,沈静珍心头更是郁结。 她之前瞧见过几次,她脸上的伤竟好的七七八八了,可恨自己脸上那一道长疤,却是怎么也掉不了,只能用一层又一层的脂粉去盖。 偏祖母和母亲都偏心不已,没有一个告诉她要如何才能恢复样貌的。 一想到这,沈静珍心头对沈静语更是恨之入骨。 不过无妨,她要看看她在这大殿之上,会有多丢人! 琴音绕梁,沈静语的琴技确实称得上不错,哪怕她两次伤了手,可到底是苦练过的,如今听来倒也不差。 静妃神色莫测,倒是看不出半点情绪。 自打上次出事,她便盼着沈静语能识时务些,主动找人嫁了,亦或剃了头发去当姑子。 再不济,她若愿意出京避避风头,她也不是要她非死不可。 可偏偏,这个沈静语不知趣儿,她给了她那么多时间,如今她戴着面纱也还要在众人面前折腾。 至于那张脸…她可不认为她能恢复如初…… 这样的人,若是嫁给允诚,实在要丢了他的颜面! 就在这时,忽有蝴蝶自大殿上空飞至,十余支各色的彩蝶忽闪着翅膀,盘旋而下,围绕在沈静语身边。 “娘,快看,蝴蝶!”有少年忍不住最先开口。 正吃的满嘴冒油的萧鸿彦,亦是瞪大了眼睛:“这大冷的天,怎么会有蝴蝶?” 一时间,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沈静语的琴声竟能引来蝴蝶。” “看,那还有只喜鹊!落在了房梁上……” “真的,我就说这曲子不错,没想到竟能通灵!早就听闻乐声可引万兽,没想到竟能在今日见着!” 大殿之中,不少人都兴奋起来,似乎觉得也算一种奇观。 沈舒意亦是愣了片刻,着实没想到,沈静语竟然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看来,她是真要把招蜂引蝶这个词贯彻到底了。 不过不得不说,沈静语的琴技确实不错,至少在今日这大殿之中,排得上前几名。 太后微微颔首:“你这姐姐,确实不俗,倒是弹得一手好琴。” 沈舒意恭敬道:“舒意虽自幼不同姐姐长在一处,却也知她素来刻苦,从不懈怠。” 闻言,太后问:“你以为,将你长姐嫁给八皇子,如何?” 静妃听闻这话,手中的帕子当下攥的紧了几分。 她离的不算近,却也勉强听得到太后的问话。 沈舒意笑着应声:“八殿下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自是人中龙凤,姐姐才貌双全、德才兼备,倒也不失为良配,只是舒意尚不懂情之一字,想来还要您和陛下才看的明白。” 静妃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分,对沈舒意的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而此刻,台下,沈静珍看着台上大出风头的姐姐,恨的指甲都折断了两根。 她就说她怎么一直拢着袖子,不准她靠近。 连带着她那两个丫鬟也是这样,合着是把蝴蝶藏在了里面? 否则这天寒地冻,就算大殿里的炭火烧的再足,也不可能变的出蝴蝶! 沈静语,你别得意。 你毁我婚事,我亦不会让你得逞! 就在这时,‘嗡’一声! 沈静语的琴弦忽然断了一根,琴音戛然而止,大殿内忽然静谧下来。 沈静珍勾起唇角,心下痛快。 她这阵子一直都在盯着沈静语的动静,本是为了看看她到底是如何治好的脸上的伤,没想到却发现她一直在练琴。 她虽想不通她要做什么,却在今日之前,割断了她两根琴弦。 那琴弦欲断不断,只待她弹上片刻,自然会相继断开,她倒要看看,她如何收场! 沈静语面色僵硬,很快便跳过那根琴弦继续。 可没过多久,又是相同的嗡鸣声响起,沈静语面纱之下的脸,一瞬间现出狰狞! 该死! 实在是该死! 到底是谁在害她! 秦老夫人怒不可遏,更是气的拿着酒杯的手都开始哆嗦。 要知道,她为了能让静语在今日大出风头,重新赚回名声,付出了多少。 可怎么…怎么就…… 沈舒意轻笑出声,视线在娄玉兰和沈静珍之间扫了一圈,便大致猜到了是谁动的手脚。 元夏公主看了眼仍旧缭绕在沈静语周围的蝴蝶,笑着脆声开口:“早就听闻乐之一道,技艺精湛者可御万兽,不曾想今日沈小姐倒让本公主见识了这引蝶而至的本事。” 一番话,虽说的坦荡干脆,却让沈静语颜面无存。 大乾的朝臣脸色亦是不大好看,毕竟你琴弦断了也就断了,至多说你技不如人。 可你琴弦都断了,蝴蝶和喜鹊还围在你周围转,这岂不可笑? 弄虚作假弄到敌国面前,就问丢不丢人? 太后亦是不快,挥手道:“罢了,既是运道不好,那就退下吧。” 沈静语将手死死抠进指甲,没人知道,她自伤了手后,这些时日,为了能达到原来的水平,付出了多少努力,又忍了多少疼。 可偏偏…怎么就功亏一篑? 那个位置…难道就真的只能是奢望吗? 沈静语眼角泛红,不甘的朝着上首的方向看去。 可也就是这一眼,让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太后身侧,矜贵华美的妹妹——沈舒意。 沈静语恍惚了一瞬,看着她头上那珍稀迤逦的步摇,看着少女那副从容有度的模样,看着太后对她的器重和信赖。 沈静语有些茫然。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个出身卑贱、长于乡野的妹妹,竟然站到了需要她仰望的高度! 就在这时,元夏郡主含笑上前:“本公主也恰巧精于此道,可以琴音御虎,还请娘娘恩准,让本公主同沈小姐一较高下!” 第489章 驭兽 元夏公主笑意盈盈的看向沈静语,一双眼带着几分天真和骄纵。 似乎她只是不服气沈静语的琴音能引来蝴蝶,故而想要同她一较高下。 沈静语对上元夏公主的视线,喉咙发紧,两只手轻攥,没有开口。 “怎么?是不敢吗?”元夏公主笑着问。 元夏的使臣当即在一旁解释道:“沈小姐不必忧心,我们公主殿下也只是练过些时日,琴音偶尔会同猛虎应和,倒不是真的就能做到以音御虎。” “若您不介意,同我们公主切磋一番倒也无妨,若您不敢,尽管当我们公主在胡闹就是……” 沈舒意站在太后身侧,看得出沈静语的进退两难。 进一步她根本做不到以音驭兽,若元夏公主所说是真,她就只有丢脸的份。 若是退,便等于比都没比,便自认不及旁人。 换做是旁人承认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才招引来了蝴蝶和喜鹊,这会如果连一较高下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旁人不说什么,也只会沦落为笑柄…… 太后一行人亦是将沈静语的神色看在眼里,太后沉声开口:“沈家丫头,你以为如何?” 沈静语喉咙发紧,屈膝应声道:“臣女虽不及公主有以音驭兽的本事,却也愿意一试。” 太后点了点头,当下道:“把哀家那把凤头琴拿来,借给沈小姐一用。” “谢太后娘娘!” 乾武帝倒也想看看,元夏国打算耍什么把戏,当即大手一挥:“朕记得前些时日秋猎,倒是猎了一头猛虎,只是不知公主要如何驭兽?” 元夏国公主不卑不亢,直言道:“本公主能让这虎听命于我,为陛下献瑞,为大乾送喜。” “哦?”乾武帝眯了下眼:“既然公主有驭兽之能,朕和诸位爱卿今日倒是能大开眼界了!” “来人,将那猛虎带上来!” “是!” 没多久,大乾侍卫便推上来一个巨大的囚笼。 囚笼长宽各有六米左右,高五米,底下用木板做成了车子的形状,缓缓被人推至大殿正中。 而此刻,笼中正有一头满面凶光的老虎,蛰伏在地,神情倦怠,眼里带着暴躁和不耐。 元夏公主绕着囚笼打量了一圈,在众人不安的视线中,将手伸进笼中。 “不可!” 有老臣急声开口,亦有不少人纷纷站起身来。 元夏国公主莞尔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将手覆在了那老虎的头顶,轻摸了摸。 一时间,原有不少话要说的人皆是被这一幕惊住,纷纷噤声。 本以为这元夏国公主不知天高地厚,这大虫会将她那玉手咬掉,可血肉淋漓的场景并未出现,那老虎不仅没动,反倒颇为乖巧的在少女的掌心蹭了蹭。 “这…这……” “怎么会这样?” “素闻元夏国国师就有通灵之能,深受百兽喜爱,难道说这位公主也得此真传?” “我倒是听说过,至纯至善之人会得百兽亲近,若常与百兽沟通,就会逐渐掌握驭兽之能。” 一时间,殿内的众臣和家眷低声议论起来。 沈静语站在一旁,有些失神。 她以为自己设计能引来蝴蝶已是不易,可这元夏国公主,难道真的精于此道吗? 众人只见,元夏国公主在那老虎身旁低声说了一会什么,而后让人准备了些花球和擂鼓。 花球随意扔在了地上,擂鼓则是由人送进了那囚笼。 紧接着,元夏公主纱袖一扬,坐在古琴之前,面对牢笼,刚劲猛烈的琴音骤然而出! 最初,那猛虎并未有太大动作,可没多久,众人便见那一直倦怠不动的猛虎逐渐爬了起来。 “吼!” 它张开血盆大口,先是低吼了一声。 舒展筋骨后,他忽然跃起,厚实的虎爪落在牢笼的铁架子之上,腾空而跃,脚步挪腾,一时间精神抖擞、颇有舒展之意。 这虎虽在笼中,却有不少女眷被吓的不轻,面色发白。 好在大殿之中,人实在不少,一时间众人倒也都壮着胆子看着这表演。 没多久,那虎便踢起了地上的花球,顶在头顶,于辗转凌跃间,将花球玩的极溜。 逐渐的,所有人像是都忘记了恐惧,好像不认为这是凶残狠戾的兽中之王,而是能被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用来取乐儿的玩意儿。 花球玩了好一会,群臣纷纷拍手叫好。 元夏公主笑颜如花,摘下面纱,忽然加快了节奏,一瞬间,琴音变得急促而猛烈,那猛虎也像是受到影响,于笼中跳的越发欢实。 时而跳到牢笼左侧、时而又扑到右侧、又或者跳回到鼓上,发出咚咚咚的激烈声响,热烈有力,气势十足,与元夏国公主所弹之曲倒是颇为相应。 众人只觉得刺激,像是于花团锦簇的暖意之中,注入了一抹刺激。 沈舒意盯着看了一会,若有所思。 没多久,一曲终了,以那头猛虎将花球掷于天上,而后匍匐于鼓上收尾。 “好!!!” 一时间,不少人都站起身鼓掌,显然这表演迎合了不少人的胃口。 “公主当真是心思灵巧,竟有驭兽之能,实在让人震撼!”有人忍不住开口。 “大人过奖了,我也只不过学了个皮毛,想要真正掌握驭兽的本事,还要潜心苦练。” 说罢,元夏公主带着几分傲气看向沈静语:“沈小姐,到你了。” 沈静语自见过元夏公主这一手后,本想找个借口推脱,谁知元夏公主却根本没给她机会。 “见着公主的本事,静语只觉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静语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沈静语虽没看懂这元夏国公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却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以音驭兽吗? 若是不能,那猛虎此前倦怠不已,为何偏偏配合这元夏国公主献瑞呢? 沈静语直觉自己不该参与到其中,一时也不管旁人会如何看她,开口推拒。 可那元夏国公主如何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笑着道:“什么甘拜下风不甘拜下风的?你能引来蝴蝶就证明了你的琴技不凡,方才不过是运气差了些,琴弦断了罢了。” “你我再比上一局,就当是切磋也好。” 第490章 失控 元夏公主说的直白,沈静语一时骑虎难下。 更何况,太后亦是拿了琴给她,若她不战而退,想必就算不是颜面尽失,也一样会惹得皇家不快。 既如此,倒不如搏上一搏。 想到这,沈静语当下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公主指教。” 而此刻,方才那头气势高涨、威风凛凛的兽中之王,正趴在地上,倦怠非常。 若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他的前爪正不停的刨着地面,鼻孔更有热气喷散出来。 沈舒意微微退后,从头上拔出一支细小的花钗,交给离的稍远的琴心,低声道:“把钗拿给我外祖父,告诉他若是一会这虎发狂作乱,想法子趁乱将钗射在老虎身上。” “是。” 琴心应声后,沈舒意又交给她一枚香丸:“把这枚香丸放到元夏公主身上。” 琴心顿了顿,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实在有些难度。 沈舒意也不急,平静的看着她:“能做到吗?” 琴心看了下位置,思量片刻:“能,奴婢扮做宫女去上茶。” 闻言,沈舒意没再多言,而是回到太后身旁,看向一旁的 沉香姑姑:“不知姑姑能不能也替我寻一把琴。” 沉香愣了片刻,显然,在她看来,沈舒意并非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出风头的人。 可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眸子,沉香看了太后一眼。 见太后并未做声,便转身下去吩咐宫婢借了一把琴来,放在沈舒意身后。 片刻间,沈静语沉心静气,奏出一首悠长清冽的琴曲。 她喉咙发紧,视线盯着笼中的猛虎,盼着也能出现奇迹。 可惜,没有。 不论她弹的怎样卖力,笼中的猛虎再没有之前的亢奋和昂扬,始终软趴趴的瘫在地上,时不时用前爪在地上刨上几下。 沈静语的心凉了几分,自知如此下来,必输无疑。 可她实在没有能驱动猛虎的本事,更不知道那元夏公主到底是如何做到。 她只能尽力把这首曲子弹好,哪怕是输,也要输的漂亮。 可沈静语不知,她这柔和欢喜的曲子,却让笼中的虎越发烦躁。 就在这时,那一直伏在地上的猛虎缓缓起身,晃晃悠悠的朝着笼子前走去。 经过花球时,那虎更是一掌踩在了花球上,将方才喜欢的花球踩了个稀巴烂。 众人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亦有看不清形势的兴奋的开口。 “动了动了!沈小姐也让这虎动了!” “确实,虽说没能像元夏公主那般厉害,可真能让这虎有所感,也是不易。” “你们怕不是没有脑子吧?那虎躺的时间长了起来活动活动不是正常?怎么倒好像让你们说的,都是沈静语之功?”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而这时,忽然一声虎啸。 那虎头顶在囚笼的栏杆上,正对着沈静语的方向,张起了血盆大口。 “嗷!!!” 沈静语离着囚笼不过两三米远,正沉浸在琴曲之中,忽然只听那猛虎一声咆哮。 她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结果正对上那张血盆大口! 她喉咙发紧,被吓的不轻。 匆匆收回视线,沈静语强迫自己不要去看。 可那虎却像疯了般,疯狂的冲撞起她面前的笼子。 一时间,‘哐哐’的巨响,伴随着猛虎的咆哮,和美妙的琴音混在了一起。 那虎似乎越来越狂躁,不顾疼痛,疯狂的用头撞起了栏杆。 沈静语强做镇定,只是手却不受控制的抖了几分,显然,到底是受了影响。 大殿内的一行人纷纷皱起眉头,低声讨论起来。 那猛虎不停的咆哮,眼见一侧的栏杆撞不开,当下撞向另一边,发出‘哐哐’的巨响。 这一侧也不行,他便又撞向另一侧。 巧的很,这一侧,正是直面乾武帝和太后的一侧。 在连续疯狂而不要命的撞击下,忽然,一声脆响,那栏杆硬是被它撞出一个口子。 像是被压抑已久,他顺着那个口子用力挤了出来。 身上的皮毛被栏杆的尖角划出数道血痕,可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一般,才从牢笼逃脱,便直奔最近的萧允诚扑去。 “啊——!!!” 众人反应过来,不少人当下发出一声声尖叫。 “救命!” “护驾!护驾!!!” 猛虎一脚踩上桌案,张开血盆大口,接连踏翻了不少桌案,直朝萧允诚咬去。 好在萧允诚自幼习武,反应极快,当下一手拍上桌案,腾空跃起。 那猛虎显然是无差别攻击,当即调转方向,朝着一旁的六皇子妃扑去。 六皇子妃瞳孔微缩,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一旁的禁军副统领出手,一根筷子飞出,直插进老虎身上。 那虎吃痛,身上一处血流不止,他当下发狂,调转方向朝着那禁军副统领扑去。 禁军副统领躲避不及,直接被扯下一块肉来。 一时间,几名禁军连同朝中几位武将,匆匆将其围住。 有人拔出长刀,亦有人拉起弓箭,混乱之中,有两人丢了胳膊,更有人被撕扯下几块肉来。 “孽畜!竟敢于大殿之上作乱!” 一时间,大殿之上,一片慌乱,血腥气弥漫,不少女眷朝臣吓的面色苍白,纷纷避至一旁。 片刻间,那发了狂的虎纵跃而起,踩着桌案后又扑上一人肩头,便直奔廊柱而去。 箭雨飞射,大殿乱作一团,赵老爷子找准时机,将沈舒意转交给他的那只小钗,飞射出去。 他虽年迈,却老当益壮,武力不俗。 加之距离不算太远,沈舒意这要求倒是不难。 而此刻,嘴角噙笑的元夏公主,正站在不远处看戏,盼着这畜生能再懂事一点。 就算不能把乾武帝如何,至少也要杀杀大乾这群人的威风!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 一手中端着托盘的宫婢,似是受了惊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转身时直接撞在了她身上。 琴心立刻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元夏公主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本欲说些什么,可正巧这会那虎扑向玉阶之上,朝着乾武帝和太后直奔而去。 她瞳孔微亮,根本再顾不得这种小事,死死盯着高台。 琴心借机脱身,从始至终,甚至未曾让元夏公主看清她的模样。 第491章 何故纵虎伤人? “陛下小心!” 有禁卫军统领一直牢牢护在乾武帝身前,眼见猛虎几个纵身,便朝乾武帝的方向扑来,十余名禁卫纷纷亮出兵器。 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未见惧色,只是神色也着实算不得好看,冷眼看着殿内的混乱场景。 那猛虎似乎发狂,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却反倒被激发出了凶性,不仅没有丝毫的退缩,反倒见人就扑。 不过眨眼间,便有两名禁军被撕扯掉了大块皮肉,满身是血的在地上打滚。 “放箭!你们这群饭桶都是干什么吃的!”九公主萧灿阳亦是站的极近,看着这么多人拦不住一头畜生,更是气的不轻。 不过事实上其实怪不得这些禁卫,而是大殿内人多,他们施展不开,而且那虎又能一跃几米,故而迟迟未能将其射杀。 萧灿阳腕间带着铃铛,这一动便发出悦耳的声响。 不知那虎是不是受了影响,转头便朝着萧灿阳扑去。 少女平素虽骄纵惯了,可眼见一张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她尖叫出声,脸色惨白! “啊!!!滚开!” 静妃面色微沉,急道:“阳儿!” 千钧一发之际,沈舒意拿起古琴,肃杀激烈的琴音若刀剑嘶鸣,亦如千军万马呼啸奔腾。 一瞬间,整座大殿内琴音阵阵,若冬雷夏雨,似海浪滔天,金戈铁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仿若置身战场,血染黄沙、将军百战、喊杀震天! 众人不由得愣住,抬头便见太后身旁的少女玉手执琴,面容冷肃,一双清冽的眸子寒气逼人。 再看那发狂的猛虎,原本已将萧灿阳扑倒在地,这会听见那肃杀的琴声,竟然动作迟缓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时,萧允诚飞身上前,一把将萧灿阳拽走。 可随之,那虎就像是回过神来,朝着萧允诚扑去。 沈舒意眉心微蹙,十指飞快,琴声一瞬间变的更加猛烈和急促,宛若大军压境、黑云压城,天似乎都要掉下来一般,压的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虎迟疑片刻,越发焦躁,似是不知到底该如何。 紧接着,那琴声的节律感忽然变强,那虎一跃而上,随着琴声剧烈跳蹿,只不过,倒是再未伤人。 禁卫军们纷纷手执兵器,护在太后和乾武帝面前,仍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只是自沈舒意的琴音响起,那虎虽仍旧狂躁,却又好像逐渐乖顺了许多。 朝臣女眷一时间纷纷愣住,似是安心了一些,当下忍不住打量起台上的沈舒意来。 “这是……” “这是长宁县主,是沈尚书的嫡次女。” “没想到这琴声竟能有如此威力,压的我心口震动,像是喘不上气来。” “确实,我瞧着这琴技好像比那沈家大小姐更胜一筹,甚至比起元夏公主也毫不逊色。” “不过这世界上真的有以音驭兽之事吗?” “看,那虎好像逐渐乖顺了许多!” “……” 大殿之上,众人议论纷纷。 元夏公主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她死死盯着太后身旁的沈舒意,知道她就是方才罗国皇子拿来羞辱、却没能讨到半点好处的那个女人。 可恶! 她竟真的能以音驭兽,难道大乾一早就知道了她的盘算? 不,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她苦练许久,也根本不能有她眼下的本事。 众人只见那虎每欲伤人,沈舒意的琴音便骤然加剧,而后那虎便像是受到了指引,调转方向。 一行人啧啧称奇。 那虎逐渐被沈舒意驱离玉阶,离乾武帝和太后以及诸多皇子王孙的位置越来越远。 下一刻,琴音忽的像是变了一个风格。 若说原来是刀光剑影、铁血肃杀的慷慨激昂,那么此刻则变成了绵软无力的有缘缠绵。 而后,众人便见那虎似乎又要失控,正当一颗心紧紧提起的一瞬,琴音骤然变幻! 一瞬间,那猛虎朝着元夏公主猛扑而去! “保护公主!”元夏使臣回过神来,急声高喊。 十余名元夏侍卫匆匆上前。 可惜,已经迟了,那虎一跃而起,便跳过了几人的围攻,一把将元夏公主猛扑在地,一口便咬上了元夏公主的手臂。 “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元夏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畜生的攻击目标! 还不等她想太多,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昏厥过去。 “公主!!!” 元夏使臣面色一白,有两个近侍冲上前将元夏公主拖拽过去。 可就算如此,那手臂依旧被咬去了半截,原本艳丽多姿的美人,一瞬间血肉模糊。 不少女眷被这血腥的一幕吓的大惊失色,有人更是直接昏厥过去,沈舒意眸色冷厉,手中的琴音未停,看向禁卫军统领道:“还等什么!” 那禁军统领这才回过神来,连射几箭,箭箭射于猛虎身上。 那虎吃痛又要发狂,可它伤的不轻,一番折腾下来,似是力竭,挣扎了几步后,应声倒地,奄奄一息。 “快,将它擒住!” 有人急声开口,那虎虽已濒死,可依旧有侍卫上前,将那只老虎捆了起来,而后几人合力,将其抬了下去。 “太医!快,叫太医!”元夏国使直接被吓呆了,怎么都没想到本是针对大乾的一场设计,最后怎么会反噬自身! 不多时,便有太医上前,连同元夏国随行的太医替元夏公主进行了紧急的处理。 元夏公主伤的不轻,但好在救的及时。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元夏公主逐渐转醒,待到瞧见使臣一脸悲痛,这才回过神来。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太医沉声道:“公主恕罪,若公主的手臂尚在,或许有接回去的可能,只是您的手臂…已经落入虎口……” 元夏公主睫毛轻颤,面色惨白,因着用了药物,这会整个缺失的手臂毫无知觉。 只是即便如此,她的虚汗还是一片一片的往外渗。 她在使臣的搀扶下,强撑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大乾的朝堂,让他们看了笑话。 元夏公主看向沈舒意,虽气力不足,却是死撑着开口:“敢问县主,这是何意?何故纵虎伤人!” 第492章 大惊小怪 她这话一出,大乾的朝臣便先不干了。 “公主这话何意?是您提出的要比试以音驭兽,怎么如今我大乾赢了,您倒反咬一口!” “没错,这怎么能是我们纵虎伤人呢?” “公主殿下,您说话可是要讲道理啊!” 总归不论是与不是,大乾的朝臣都是不可能认下的。 沈舒意倒也不急,看向元夏公主微笑道:“公主怎么会认为舒意是纵虎伤人?” “若不是你,那虎怎么会攻向我!”元夏公主厉声开口,声音尖锐,气虚不已。 沈舒意杏眸沉沉,不急不躁:“这虎失控,臣女竭力安抚,于危难之际救下公主,何错之有?若非臣女,公主此刻丢的怕不是一条手臂,而是这条命了!” 沈舒意掷地有声,话音才落,当下便有人应和。 “没错,若非县主临危不乱,于虎口之下救下公主,公主哪还有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没想到元夏国就是这样行事,不仅恩将仇报、还妄想倒打一耙!” “县主今日不知救下多少人,公主不过是运气差了些,您总不能因为自己丢了一条手臂就污蔑我们大乾的县主!” “就是,今日又不是只有你们元夏公主受伤,没见着我大乾伤了多少将士吗?” 一说到这,九公主萧灿阳亦是道:“大惊小怪,别说是你了,没见着本公主的手臂亦是被抓破了么!” 萧灿阳一句话,便元夏公主更是气的双目猩红,几欲吐血。 大惊小怪? 她丢了一条手臂,她却拿来同她那几道抓痕做比? 大乾实在是欺人太甚! 元夏公主压着火气,脸色苍白,强撑着开口:“敢问县主,为何自你弹琴之后,这虎忽然就变得乖顺下来,可到了本公主这,却又忽然发狂?” 沈舒意神色平静:“舒意不知那虎为何会忽然狂躁,甚至冲破牢笼,舒意更无驭兽之能,不过勉力一试。” “好在这琴音多少起了些作用,未让它再伤到更多的人,至于公主…舒意也不知它为何会忽然失控,攻击公主,许是公主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到它?” 元夏公主死死咬着牙关,冷笑:“呵,一派胡言!本公主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东西,依县主之意,这虎失控与你彻底无关了?” 沈舒意淡淡道:“这虎失控伤人在前,舒意勉力一试在后,公主认为与舒意有何关联?” 元夏公主喉咙发紧,此刻竟是找不出半分证据。 她的视线忽然转落在一旁的沈静语身上,当下怒道:“那就是你!自你奏琴开始,那虎便开始失控,冲出牢笼,你有什么话要说!” 沈静语脸色难看,显然也被方才那一幕吓的不轻。 而更让她不安的,便是她已预料到自己会被牵扯其中。 “你有什么话要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本公主奏琴时那虎乖顺不已,为何轮到你时,却像疯了一般!” 越说元夏公主越是笃定:“对,一定是你!你既有引蝶之能,就一定也能驭虎!你如此谋害本公主,到底是何居心?你们大乾又是何居心!” 沈静语手脚冰凉,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有口难言。 “还请陛下明鉴,臣女此前从未与这虎有过接触,如何能够驭虎?何况公主殿下所言未免太过牵强,毕竟这虎不仅伤了公主殿下,更是伤了我大乾的皇子妃和公主……” “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何自你弹琴之后,那虎就忽然失控!”元夏公主浑身发抖。 沈静语眸色暗沉,看向元夏公主:“以琴驭虎一事是公主所提,若公主不提,自然不会有这些意外,臣女倒也想问问,莫非是公主做了什么手脚?” 一句话,噎的元夏公主双目猩红,气笑道:“好啊,这就是你们大乾的作态!陛下若今日不给本公主一个说法,你们便等着我们元夏剑指大乾!” 元夏使臣在一旁亦是道:“我们公主乃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此番我元夏带着诚意而来,你们乾国若不能给个说法,他日便等着与我们元夏兵戎相见!” “你们元夏这是何意?真当我大乾怕了你们不成!” “我看这是你们元夏的奸计,想要赖在我们大乾头上,呸,做梦!” “……” 一时间,大乾朝臣和元夏的使臣和将士对骂起来,好不热闹。 沈舒意不得不承认,元夏国的计谋可比罗国难应付多了。 两国博弈,有时候要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 如今怎么说,大乾都不占理,谁让这虎确实是在沈静语弹琴时失的控,而这位元夏公主,又是在大乾的大殿上受的伤。 乾武帝沉声开口:“公主受伤,朕亦感心痛,只是此事蹊跷,确实该查个水落石出,但公主若以为以此可以胁迫大乾,那就大错特错!” “元夏虽强悍,却也没到能称霸天下的地步,若元夏要因此与我大乾开战,我大乾奉陪到底!” 乾武帝一番话异常强硬,显然不会受元夏公主拿捏。 元夏公主心知如今两国谁也不敢贸然开战,至多都是边疆一带的小摩擦,当即掉下眼泪,态度也软了下来。 “本公主自然无意与大乾为敌,如今也只想要个说法,为何这位沈小姐弹琴之后,猛虎便失控出笼,为何长宁县主奏琴以后,这虎又攻击于我!” 元夏公主确实不解,她们明明都安排的好好的,为何那虎不仅没去攻击那些大乾的皇族,反而掉转了枪头来攻击自己! 若说沈静语弹琴时,那虎失控出笼尚在她的谋算之内,那这位长宁县主,又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她功亏一篑! 闻言,太后沉声道:“舒意,你有什么话要说? ”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已经说过,臣女并无驭兽之能,只是觉得这虎尤为狂躁,故而一开始用琴音同它的动作相合,待到配合了一段时间,这虎的行径无形中也会受到琴音影响。” “只不过,也仅仅是影响,臣女并不能阻止这虎伤人,而且场中诸位想必看的清楚,舒意自弹琴以后,这虎并非仅仅攻击了元夏公主。” 一番话,毫无破绽。 好似沈舒意真的救了她一命! 元夏公主什么也没问出,心中憋闷,偏她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这虎是受这位县主驱使! 就在这时,大乾方才替元夏公主诊治的太医似是想起什么,忽然上前道:“启禀陛下,微臣或许知道,为何那虎会对元夏公主忽然发狂……” 第493章 查证 “还不快说!”众人的视线落在太医身上,开口催促。 “方才微臣为元夏公主诊治时,似是闻到公主身上有股异香,当时只觉得这香摄人心魄,颇为好闻,可如今细细回想,或许正是这香使得猛虎发狂……” “一派胡言!公主所用的香皆是来自元夏,这么多年不曾有过异样,如何能一到你们大乾就出了事端!”元夏使臣怒声呵斥。 太医皱着眉,当下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确实觉得那香气容易让人躁动,或许,可以请太医院的其他大人辨别一二。” 不等乾武帝开口,不少人便纷纷点头应和。 “陛下,元夏公主身上的异香确实好闻,或许另有蹊跷也说不定……” “公主既想要个说法,何不请太医们查看一二。” 元夏公主气若游丝,冷笑出声:“你们大乾还真是欺人太甚!” 她话音才落,元夏随行的太医忍不住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公主,您身上…确实有些不同以往的异香……” 元夏公主愣了片刻,抿着唇瓣没做声,悉心感受了一番,似乎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 她当即低头在自己身上打量起来,半晌,对身侧的婢女道:“阿星,替我检查一下腰带和腕带。” 因着要表演琴艺,故而她刻意选了一件纱裙,腰间是金色的腰封,三寸来粗,金线在上面勾勒出宛若星河玉带般的华光,另缝制了数颗华美的宝石。 腰封一侧挂着环佩和香珠,走起路来不仅清脆作响,更有淡雅的香气弥漫四溢。 婢女仔细替元夏公主检查了一遍,而后在腰封内发现了一枚陌生的香丸。 “殿下……” 元夏公主皱着眉头盯着那陌生的香丸,紧紧拧起眉头。 这不是她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而此刻,这香丸只拿在婢女手中,都散发着让人迷乱的异香,香气甜腻有些刺鼻,确实不是她喜欢的香调。 大乾的太医正站在她不远处,瞥了一眼后当下道:“就是这个味道,这东西里加了荆芥、藏红花等草药,会让猛兽发狂和发情……” “那老虎被囚禁数日,本就烦躁,若是受到这种气味引诱,必定难以控制。” 元夏公主紧咬着牙关:“这东西根本不是我的!” 她虽开口解释,却知道这说辞根本没有半点可信度。 在她身上的东西不是她的,说出去谁信? 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不久前撞到自己的那名宫婢。 一定是她! “是有人算计于我,之前有名宫婢撞到本公主,一定是她趁机将这香丸藏在了我身上!”元夏公主咬碎银牙,气的浑身发抖。 她一时不查,没想到竟遭人设计。 “敢问公主,那宫婢是何模样?”有人开口发问。 元夏公主顿了顿,她当时注意力都在那虎身上,盼着能让自己看出好戏,哪里会在意一个不长眼的宫女? 又有人问向一旁的朝臣和女眷:“你们可有人看到?” 大部分人的注意都集中在那失控的猛虎之上,就算真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元夏公主作证。 更何况,琴心一直低着头做了伪装,哪里会给人留下确凿的把柄。 乾武帝沉声开口:“看来,公主所言并无证据,也并不能让人信服。” 太后亦是道:“我大乾与元夏素来交好,无冤无仇,更没人能料到公主会想要比试以音驭兽,又怎么会设计到公主头上。” 元夏公主头上冷汗淋漓,虚弱不已。 断掉的手臂处,此刻已经逐渐有了些痛感,火烧般的剧痛让她甚至不敢移动分毫。 “那敢问陛下,沈小姐既然能以音御兽,为何这虎在她弹琴之后会冲破囚笼,失控伤人!” 元夏公主只觉得一腔的恨意无处宣泄,既然眼下只能咬着沈静语不放,那么不管是谁,总要有人为她付出代价。 沈静语紧紧攥住手指,怎么也没想到,本是为了能在众人面前出个风头,赢回静妃和八殿下的印象,没想到却遭了元夏公主的算计,替她背了黑锅。 没错,就是背锅。 沈静语并不蠢,所以到这会也算看明白了,这摆明了就是元夏公主自己的设计,只是不知道那虎最后为何会反伤于她。 但如今自己能以音驭蝶,倒成了她攀咬的理由! “能以音驭蝶不代表能以音驭虎,臣女若是真能驭虎,何至于让这虎伤到我大乾的公主和六皇妃?” “公主的心情臣女可以理解,只是从头至尾臣女都不曾想要与公主比试,是公主极力要与臣女切磋,臣女才不得不尽力为之……” 沈静语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很清楚,这个罪名她说什么都不能担,至于能开脱多少,那就只能看陛下的意思。 再退一步讲,沈静语相信,陛下和大乾朝臣也不会愿意她认下这个罪名。 所以想通这一点后,她心中倒是没了惧意。 只是惧意虽无,却仍旧不甘。 本以为她能借着这个机会再出一次风头,没想到,最后却被这元夏公主给算计了进去。 反倒是她那个妹妹,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真能以琴音驭虎…… 眼下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沈舒意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元夏国的刁难,智计过人。 元夏公主嘴里溢出一丝腥气,这一局,她们元夏不仅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反而自己重伤! 那个长宁县主她拿不到她的把柄,面前这个沈静语竟也如此狡猾善辩! 乾武帝看向元夏公主,缓缓道:“公主若是拿不出证据,仅凭这些说辞,我大乾恐不能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事发生在大乾,难道陛下不该给个说法吗!”元夏公主浑身轻颤,显然有些急了。 乾武帝冷声道:“以音御虎是公主提出的,香丸亦是从公主身上搜出的,而这虎所伤除了公主更有大乾皇族,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元夏公主喉咙发紧,正想说些什么,便见沈舒意上前一步,开口道:“还请陛下请太医查看公主的戒指和臂钏及手镯。” 第494章 瑞雪兆丰年 元夏公主愣了片刻,沉声道:“县主这是何意?我已丢失一条手臂,县主竟还要这样羞辱于我?” 沈舒意直视着元夏公主:“公主若不心虚,何不让太医检查一番?毕竟公主可以怀疑是我乾国做了手脚,我乾国亦可怀疑元夏居心叵测!” 沈舒意的一番话,让不少朝臣眼睛都亮了。 在这之前,倒不是没人想到过这一点,只不过拿不出证据胡乱攀扯也是徒劳,更何况是同一个丢了手臂的女人,实在有失风度。 所以眼下由沈舒意开口,再合适不过。 沈静语微怔。 是啊,她们何必自证?元夏公主怀疑她们,她们又何尝不怀疑元夏?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若是由她提出,该有多好。 沈静语抬眸看向龙椅之上的帝王,能清楚的察觉到帝王的赞许。 沈舒意可真是…… 沈静语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觉得沈舒意是个隐患、是个对手,是个会抢走自己一切的、旗鼓相当甚至更胜自己的敌人! 元夏公主面色苍白,死咬着唇瓣。 她一定早就猜到了。 这个长宁县主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沈舒意再度开口:“臣女方才请太医替老虎检查过,这虎被人喂食过能让其发狂的药草,而公主身上,似乎有能压制这种毒性的香气。” “一派胡言!”元夏使臣厉声呵斥。 沈舒意笑着开口:“既然使臣如此笃定,为何不敢让大乾的御医查证一番?” 轻飘飘一句话,元夏使臣便被堵的脸色铁青。 “我元夏公主身份尊贵,岂能由你们这般羞辱?” 沈舒意莞尔:“公主想要个说法,我们大乾亦想要个说法,公主若有什么想查,尽管开口就是。” 沈舒意说的坦然,元夏公主眸色阴沉。 她知道,就算乾武帝准她去查也没用,因为这些人身上根本就查不出任何东西。 这个长宁县主…实在是可恨…… 不等元夏公主再度开口,乾武帝当机立断,冷声道:“王太医,还不替元夏公主好好诊治!” “是!” 几位太医回过神来,意识到帝王的强硬态度,当即上前。 元夏的几名侍卫戒备不已,试图将元夏公主护在中间。 可他们身上只被允许携带未开刃的短刀,根本没有威慑的力度。 大乾的侍卫将一行人团团围住,似乎谁敢开口,便会毫不客气的就地斩杀。 沈舒意杏眸冷冽,乾武帝是个魄力十足的帝王。 眼下仅凭自己一面之词,便敢抓住机会与元夏翻脸。 王太医等几人上前一步,亦是态度强硬。 元夏公主本就折了一条手臂,哪里争得过,没多久,王太医便从元夏公主的戒指和手镯中,发现了一些细小的香珠。 元夏公主所用的戒指有开合设计,盖子翻开下面藏的便是一些香珠,而戒指表面则采用镂空设计,香珠的气息足以从戒指中飘散出来。 手镯更是如此,只是手镯中的香珠更大些,随着元夏公主的动作,会有浅淡的气息飘散出来。 “果然是你们元夏居心叵测,要谋害我陛下!” 有朝臣一见,立刻叩了一顶大帽子出来。 “不对,若是这东西能让猛虎发狂,那她弹琴时那虎又怎么会格外乖顺?” 有人才发出疑问,王太医便回话道:“启禀陛下,这香丸经微臣等查证,是可以安抚神经和使人放松的香料。” 一听这话,元夏公主冷笑道:“我到大乾水土不服,今日失眠,故而随身携带了这种凝神静气的香珠,倒不知有何不可?” 王太医皱眉道:“公主所戴的分量太过,要知道您所戴的数量足以让猛兽都变得乖顺。” “你这意思是我在作假了?”元夏公主怒声开口,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知道,只怕今日在大乾无法全身而退了。 王太医再度开口:“何况若公主失眠,为何将这种香珠戴在身上?公主只需将其放在香炉,夜里点燃即可,公主随身佩戴又是为何?” 元夏公主面无血色,显然那伤处就算被仔细包扎处理过,她也撑了太长的时间。 若非婢女一直支撑着她的身体,怕是她随时都会倒下。 “本公主喜欢这个味道,你们乾国这是何意?是在审问本公主吗?”元夏公主显然不打算低头。 乾武帝冷声道:“我大乾自然无权审问公主,只不过公主此举可是在谋害我大乾皇族,看来,朕倒是要同你父皇讨个说法!” 下一刻,不等元夏公主再开口,乾武帝便沉声道:“元夏公主意欲挑拨大乾和元夏的关系,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谋害我大乾皇族和众臣,来人,把她押下去,送信给元夏国皇帝,阐明此事!” 因为知道走不了,元夏公主倒也没挣扎,由着侍卫推搡着自己,踉跄着离开。 只是没走出几步,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向太后身侧的那名少女,缓缓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能驭虎确实是因为这香丸,可这位长宁县主又是怎么做到的! 沈舒意弯起唇瓣,只是道:“舒意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元夏公主笑出声来,依旧不甘。 一场闹剧结束,别国使臣一时间倒也都安分下来。 大殿上的血水和狼藉很快被收拾干净,朝宴继续,氤氲的暖意中一片歌舞升平,仿若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直到有人抬头看向殿外,不由得开口道:“下雪了!” 沈舒意抬眸看去,天色已黑,灯火通明的大殿映照着外面的夜色,鹅毛大雪在光影中纷纷扬扬的飘落,远远看去,虽不真切,却已是一片银白。 “看样子是一场大雪。”太后轻声开口。 沈舒意体贴道:“俗话讲瑞雪兆丰年,想来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太后笑了笑:“你这话说的吉祥,当赏。” 直到酉时末,朝宴结束,雪仍未停,路况艰难。 乾武帝当即让人安排上了年岁的官员和女眷于宫中暂住,待到明日雪停,再回家贺岁。 沈舒意正想向太后请辞,便听乾武帝开口:“长宁留下。” 沈舒意躬身应声:“是,陛下。” 沈静语没走出几步,听见这话,忍不住抬头朝玉阶之上的少女,又看了一眼。 第495章 你们瞧见谢大人了吗? 待到众人离开后,乾武帝看向沈舒意,眼里多了抹打量。 “你是如何做到的以音驭兽?” 听见帝王发问,沈舒意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陛下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人能以音驭兽吗?” 乾武帝亦是没有回答,而是道:“长宁呢?” 沈舒意看向上首的帝王,笑着回应:“臣女不信。” 因为不信,所以自元夏公主提出所谓的以音驭兽之说,她便格外留心元夏公主的动作。 若说元夏公主日夜苦练,能和某一头野兽以琴音相通,沈舒意尚且勉强会信。 可这虎是大乾的虎,元夏公主远道而来,未曾谋面,便大放厥词能够以音御虎,沈舒意实在不信。 所以仔细看来,她便发现,在弹琴之前,元夏公主那看似安抚猛虎的动作却暗藏蹊跷。 原本奄奄一息的野兽忽然来了精神,这本就不合常理。 再之后,元夏公主弹琴时,那猛虎看似配合听她指引,实则仍有发狂的预兆。 “可若是如此,那虎为何在元夏公主弹琴时,如此乖顺配合?”太后亦是问出了乾武帝心中的疑惑。 沈舒意恭敬道:“那虎并非配合,不过是元夏公主的琴音有力,杀气凛然,野兽随着这律动能够将那心头的狂躁之气发泄出去,故而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待到换成沈静语抚琴,她为求和元夏公主不同,所奏之曲乃舒缓悠扬之声,那虎满心狂躁无处宣泄,只会越听越烦,故而失控。” 加之那香丸的效用,最初并未达到最高,待到沈静语上场时,那虎的狂躁已达到巅峰,自然难控。 乾武帝皱起眉头:“就是说这和行兵打仗一个道理,若鼓声有力激昂,将士们自然气势十足、斗志昂扬,若鼓声疲软无力,将士们便也觉得心口烦躁,战力衰减。” 沈舒意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同的是这虎本就受了药效的影响,若不能将那股狂躁抑郁之气发泄出去,就会伤人,彻底发狂。” 太后面色沉重:“这元夏国好险恶的用心,比起那罗国更甚。” 沈舒意再度道:“元夏国这一计,讲究的正是顺势而为,不过顺应的是老虎的情绪和状态,只不过猛兽并非是人,并不会那么好控制,故而元夏国也算自食恶果。” “不是她自食恶果,是你聪慧,难怪母后如此喜爱于你。”乾武帝眸色深沉,对于沈舒意今日之功,不吝赞赏。 “那虎后来为何会朝着元夏公主攻去?哀家见你让沉香备了琴,你后来又是如何做到的以琴音驭虎?”太后再度开口。 沈舒意一直在她身侧,故而她的动作她多少知道一些。 “回禀太后,臣女略通医理,既认定元夏公主是用了药物让虎发狂,于是便请外祖父见机行事,将安神镇静的药丸投掷于虎口。” “只不过野兽不同于人,臣女并不确定此药对那虎能有多大的作用,但总归也要尽力一试。” “而后臣女在那虎的狂躁之气减轻后,以琴音相辅,帮它将那股躁郁之气宣泄出来。” 至于所谓的以音驭虎,于她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 因为并非是虎听从她的琴音,而是她一直在用琴心配合那虎的状态,待到十数次之后,那虎见琴音与他的动作相应,无形中也会反受琴音影响。 如此,才达到所谓的以音驭虎。 “原来如此。”太后不由得感慨出声,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恍惚。 沈舒意抬眸对上太后的视线,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直言道:“至于那猛虎会反伤元夏公主,臣女想,许是天佑我乾国,元夏公主自食恶果。” 太后失笑,忍不住摇头:“你啊,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乾武帝的脸色亦是缓和下来,不论如何,至少今日这一遭,大乾险胜。 否则于诸国众臣面前,丢尽颜面,于他而言,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舒意得了不少太后和乾武帝的奖赏,离开太和殿时,整座皇宫已经一片银装素裹。 大片的银白覆盖满了枝头,砖瓦屋顶皆是冰雪的颜色。 映照着年关的灯笼,倒是格外漂亮。 “小姐,伞。”玉屏匆匆替沈舒意撑起伞,有宫女在前面引路。 “沈小姐,这是谢大人托奴才交给您的。” 沈舒意才走出两步,有一名小太监匆匆上前,交给了沈舒意一件崭新的暗红色斗篷。 斗篷镶嵌了一圈白色的绒毛,摸起来厚实又暖和。 除斗篷外,小太监手里另有一只老虎的红色花灯,不同于平素野兽的凶狠模样,这图案绘的是一头幼虎,憨态可掬,倒显出几分可爱,一副撒娇的模样。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今日大殿好像没见着谢璟驰人。 “今日你们瞧见谢大人了吗?”沈舒意倒也没拒绝,毕竟风雪太大,而且这场雪后,温度骤降。 金珠摇了摇头:“没见着。” 琴心和剑魄亦是摇头,只是莫名的多了些紧张。 * 因为被加封为县主,另有太后嘱咐,沈舒意住的是单独一间正房。 房间宽敞,暖意十足,虽仍觉得不及自己的房间舒服,可她知道,相比于同一个院子里的沈静语和沈静珍,已是极好。 沈静语和沈静珍同孙家的千金孙雅惠以及柴智的女儿柴秀云被分在了一处,自上次在沈老夫人的寿宴上,孙雅惠险些过敏而亡后,孙家便同沈家疏远了不少。 孙老夫人虽不想落了沈老夫人的脸面,偶尔也有走动,却远不如从前亲近。 眼下孙雅惠被同两人安排在一处,直让孙老夫人频频皱眉。 至于柴秀云,父亲虽只是兵部侍郎,却有个丽嫔做姐姐,故而性子颇有些跋扈刁钻,不好相与。 只是宫中的空房不多,眼下宫中和京中街道路途难走,这些女眷只能几人挤在一起。 “这地方怎么住啊。”柴秀云略带嫌弃的打量。 倒不是住所不好,只是人太多,如何挤得下? 她皱着眉头忍不住看向对面连丫鬟都住的不错的沈舒意,眼里多了抹艳羡。 她话音才落,便有嬷嬷过来:“柴小姐,丽嫔娘娘请您过去,只说让您今晚住到她那。” 第496章 不会让她挡了她的路 一听这话,柴秀云脸上立刻多了些笑意:“就知道姐姐最疼我。” 待到柴秀云离开后,剩下的三人难免尴尬。 孙秀雅默默找了靠墙的一侧,沉默着开始收拾东西。 沈静珍的视线落在沈静语那张脸上,不由得讥笑道:“姐姐到了这儿还戴着面纱,也不觉得闷?” 房间虽挤些,可因着是年关又下雪,故而炭火烧的很足,十分暖和。 沈静语沉默着看了眼加的炭盆,有些烦躁。 这么热的温度,她头上和脸上的伤…只怕溃烂的更快…… 那些伤本就没好,有的虽结了痂,但捂在那一头的假头发和面皮儿里,又痒又痛,反反复复的生疮。 偏她没等养好,就又不得不戴上头发和面皮儿出来见人。 如今俨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静语不胜其烦,眼下又被和沈静珍分到一处,更是不快。 “管好你自己。”沈静语声音冰冷,转过身选了另一处。 沈静珍讥笑出声:“好大的口气,姐姐以为自己是谁?今日我可瞧着八殿下没给姐姐什么好脸色。” 提及这,沈静语唇瓣紧抿。 “你觉得很高兴?你以为八殿下和我的婚事作罢,你就能嫁入冯家?蠢货!”沈静语转头看向她,目光阴沉。 她真的忍她很久了。 她从未觉得过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妹妹,竟是如此的蠢笨! “嫁不到冯家又怎么样?左右姐姐也嫁不成八殿下?既然我过的不好,姐姐也别想好过就是了。”沈静珍无所谓的开口。 沈静语盯着她看了半晌,嗤笑出声:“我看你真是疯了!父亲怎么会带你来参加朝宴!” 怎么会带她来? 自然是因为她去求了沈舒意,她伏低做小、装乖献殷勤了不知道多少日,才得了她点头。 有她去说服父亲,父亲这才算是松口。 “我来了又如何?我可没给沈府丢脸,也没惹出任何祸事,倒是姐姐,纵虎伤人,甚至险些伤了陛下,可真是把大乾的脸面都丢尽了!” “是啊,要不是二姐姐替你收场,姐姐今日少不得要被一番责罚。” 沈静珍不客气的奚落着,如今,沈静语在她眼中,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在神坛之上、无懈可击的长姐。 她比自己又强上多少? 整个秦家给她做后盾、母亲偏宠,可她所谋所求,又有哪一样如了心愿? 沈静语讥笑出声,冷眼看向沈静珍:“琴弦是你动了手脚吧。” 沈静珍眼里闪过一抹心虚,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你自己琴艺不精,如何能怪到我头上?” 沈静语冷笑:“我沈静语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妹妹!你以为我过的不好,你就会好吗?若我得宠,他日你就算谋划嫁入冯家也有所依仗,可如今,你有什么?” “够了!你们都当我沈静珍傻是不是?少拿你那副鬼话来哄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 自小她就不知道听了多少这种鬼话,可真到了危急的时候,她却是可以被舍弃被牺牲的那个,她沈静珍在她们心里,算个屁! 孙雅惠一面竖着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一面觉得自己在这实在不大合适。 可外面冰雪连天,她身体又差,实在是不知能去到哪。 沈静语不想再同她废话,收回视线唇瓣紧抿。 她不如沈舒意吗? 不,她自幼苦读苦练,祖母替她遍请名师,她怎么会不如沈舒意? 可如今她已经贵为县主,自己却还什么都不是。 不,她不会让她挡了她的路。 她要尽早促成她和归宁郡主家的亲事才行…… 沈静珍见她转身,盯着她的背影,眼里多了抹恨意。 这场大雪下的真是时候,正巧她要看看,沈静语头上脸上的那些伤,到底是怎么好的。 她不知道求了母亲和外祖母多少次,她们却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毁了样貌,根本不肯松口。 可沈静语那张脸,却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 翌日,清早。 雪还在下,宫中被清出的一条条小路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在外面走上一会,睫毛和眉毛上,就会染上厚厚的一层霜雪。 “小姐,小心。”琴心扶着沈舒意,只觉得这路着实难走。 按这个架势,朝臣和女眷今夜怕还是要留宿宫中。 雪还未停,天气却已经冷了许多,可想而知,待到大雪结束,必是天寒地冻。 走了好一会,沈舒意才到御花园处。 因着大雪,不用想也知,太监宫女们除了忙着主子的起居,得闲的多是要被派来洒扫宫路。 沈舒意到时,御花园里已有了不少人在。 可比她预想的还遭,之前那被唤作盛公公的白面太监,这会正一脚踹在一道瘦小黝黑的身影上。 “我让你偷懒!让你装死!别人都干着活,怎么就你装死!” 小盛子一脚接一脚的踹在地上那人身上,那身影削瘦单薄,几乎要被整个埋在雪里。 “别打了,他真不是偷懒,他身上有伤昨个儿又发了热,你再打下去人怕是就没了!”小桩子扔了扫帚,匆匆上前将他护住。 “呦,你倒是个情深义重的,想要我不刁难他,行啊?你把他的活还有哥几个的活都给我干了!” 小桩子一面去扶地上的童贯,一面道:“我干!我干没问题,可公公们吩咐要在晌午前清出路来,光我自己不可能干的完!” 他话一出,小盛子便一脚踹在他脸上。 小桩子摔出老远,才要爬起来,便见身侧多了一道身影。 一行人瞧见沈舒意,纷纷问安:“参见贵人。” 小盛子见着沈舒意,立马认出她来:“见过长宁县主。”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小盛子身上,淡淡道:“我想和童贯还有小桩子单独聊聊。” “县主见谅,实在不是奴才不愿,只是这活……” 小盛子心下不快,面上却丝毫不显。 沈舒意轻笑出声,杏眸微抬,眼里满是寒意:“看来,是我太好说话了,想要吩咐个奴才,竟还要看公公脸色。” 第497章 曾见过你的情义 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却让小盛子生出一股寒意。 他喉咙发紧,连忙道:“县主言重,奴才这就给您去叫人!” 话落,小盛子瞥了一眼昏昏沉沉、脸颊发烫的童贯,一脚踢向他道:“县主要见你,还不起来!”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太监:“小桩子,你等什么呢?” 小桩子愣了片刻,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将童贯扶起。 “能不能走?” 童贯烧的昏沉,微点了下头,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瞧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沈舒意没再多言,转身率先向一旁走去。 小桩子扶着童贯,两人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小盛子盯着几人的背影,没做声,一旁的小太监忍不住道:“盛公公,一个县主您这么怕她干什么?” 小盛子也说不清缘由,只是对上沈舒意那双眼睛,莫名的生出些惧意。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长宁县主眼下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儿,昨个大殿上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快干快干!还得帮着那两个孬货干活,真是晦气!” * 太监所住的耳房沈舒意不方便过去,眼见童贯高热,索性买通两个洒扫的太监,找了处偏僻的宫殿。 因着没有主子居住,宫内冷的厉害。 但好在,总比外面的漫天风雪要强上许多。 金珠见着两人的模样,转身又去同负责的太监买了壶热茶,又请他帮忙找了两件太监们穿着的衣服。 小桩子看了眼沈舒意,不确定她找他们做什么。 可眼见有热茶,还是迫不及待的给童贯倒了一杯。 童贯没喝,只是捧在手心,警惕的看向沈舒意。 “贵人为何要救我们。” 沈舒意倒也不介意他的防备,而是对玉屏道:“把东西给他。” 玉屏点了点头,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童贯。 童贯愣了片刻, 还是轻颤着伸出手,接过信笺。 沈舒意也不急,认真打量着面前黑瘦的太监。 外面霜雪漫天,他睫毛上的雪迹化成了水珠,脸颊有些凹陷,看起来并不讨喜。 但若是再胖些,或许是个忠厚的长相。 这会他唇瓣干涸发白,脸上还带着不少青淤,显然在宫中的日子不大好过。 而此刻,拿着信笺的那双手,满是冻疮、粗糙不已,细碎的口子裂的一道又一道,实在不怎么好看。 童贯一目十行的看下去,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他喉咙疼的厉害,浑身疲软发虚,可此时此刻,再没什么比这封信更让他慰藉和痛苦。 “这是童萱姑娘交给你的。”玉屏将一枚成色不算太好的玉佩交到他手中。 童贯轻颤着接过,喉咙哽咽:“我要杀了那帮畜生!” 小桩子不识字,那封信上的字勉强只能认出几个,根本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童贯轻轻垂下眸子,眼泪顺着那张干裂僵硬的脸流了下来。 沈舒意缓缓开口:“童萱和童婶如今人在我那,你于宫中不必再受擎制,童萱的仇她自己会报,你的仇,则需要你自己去报。” 童贯回过神来,睁开眼跪在沈舒意面前:“县主大恩大德,童贯没齿难忘!” “县主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闻言,沈舒意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叹出声,将他扶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聪明人的可悲之处,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价码。 “既然你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我于宫中缺少耳目,若你愿意为我做事,我也愿意助你步步高升。” 童贯愣了片刻,才想开口,便听沈舒意再度道:“若你不愿,倒也无妨,我也仍旧会保护童萱和童婶的安危,到时,我自会另寻他人。” 童贯沉默片刻,看向沈舒意:“为什么是我?我?我什么都没有。” 沈舒意轻笑了笑:“我听闻你会武,又曾见过你的情义。” 童贯转头看向一旁替他和小桩子备上的棉衣,喉咙发紧:“我要三天时间考虑。” “可以。” 沈舒意点头,随后留下两只白色的瓷瓶交给小桩子。 “这只瓷瓶里的药丸能退热驱寒、滋养身体,你们每日服用一颗,连服五日,另一只瓷瓶里的药膏,抹于伤处,能促进愈合。” 小桩子拿着药丸,眼角泛红:“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沈舒意看向童贯,给他留了一袋碎银。 “眼下天气极寒,你们最好还是找太医院的药童替你们诊治一番。” “多谢贵人。”童贯喉咙发紧,认出沈舒意就是那日他曾想求救的少女。 沈舒意没再多言,打算离去。 童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我可以替县主做事。” 沈舒意停下脚步,不解的看向他:“不是说要考虑三日?” 童贯轻声道:“我想好了。” 闻言,沈舒意笑了笑,相比于再等上三日,她自然更愿意现在就能说服童贯。 沈舒意让金珠给了他一袋金叶子,缓缓道:“在宫中没有银子是行不通的,钱的事你不必担心,不过宫中规矩多,贵人也多,你多注意安全。” “县主放心。” 沈舒意再度道:“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要先改变你和小桩子的处境。” 童贯点头。 见他没有再问,沈舒意便当他是有把握,亦没再多言。 * 直到沈舒意离开后,小桩子满眼发亮,忍不住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不过你不是要考虑三日,后来怎么又这么快就答应了?” 童贯的视线落在面前肿着一只眼的小桩子身上,轻轻笑了笑,并未解释。 小桩子是和他一道进宫的,不过因为最初他分了他一个馒头,这几年便一直护着他。 左右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给谁做事不是做呢? 可就算是奴才,他也想自己来挑这个主子。 在这宫里宫外数年,人情冷暖,他早尝遍了。 至少这位长宁县主,那日不过是偶然听得旁人用母亲和妹妹胁迫他,便上了心。 至少她在准备棉衣和伤药时,看得到小桩子,而不是只有利用价值的他。 一个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仍能存有善念,童贯想,他愿意赌这一次。 眼下这种日子,他过够了! 第498章 实在不该 沈舒意离开时,心情不错。 虽说清远侯府于宫中多少有些眼线,可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人手才好。 没走多远,沈舒意便瞧见湖面上有一伙人正在刨冰。 萧鸿彦穿着一件红色的金丝纹锦袍,手里拿着把长镐头,正在冰面上挖鱼。 “十二殿下,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这天太冷了,若是给您冻出个好歹,奴才可担待不起!” 一旁的小太监愁眉苦脸。 萧鸿彦穿的厚实,圆滚滚的像是个发面团子,看起来有点笨拙,动作却很灵巧。 一张脸冻的通红,时不时抽搭几下鼻子。 “担待不起你就回去睡觉,到时候父皇若是追究下来,本殿下就说你不知道。” 一面说,萧鸿彦一面接着刨冰。 沈舒意轻笑出声,远远瞧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湘妃是个妙人,至少在她看来,这整个皇宫的人都不及萧鸿彦快活。 想捞鱼捞鱼,想摆摊摆摊,想赚银子赚的光明正大。 “十二殿下可真开心啊。”玉屏忍不住感叹。 沈舒意笑了笑,正想同萧鸿彦打个招呼,托他将那枚玉佩交给湘妃,却先被一道声音打断。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长宁县主。” 沈舒意抬眸看去,来人一身艳粉色镶金边的宫装,胸部饱满,腰肢纤细,大冷的天胸口又低又紧,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艳丽无比。 这是柴彬的姐姐——丽嫔。 丽嫔肤色白皙、姿容妖娆,此刻小腹微隆的站在这,宛若这寒冬腊月里一抹浓墨重彩的艳色,昳丽浓艳,极具视觉冲击。 沈舒意躬身问安:“参见丽嫔娘娘。” “起来吧。”丽嫔似笑非笑:“早就听闻县主曾在玉佛寺清修,本宫偶得了一串佛珠,想请县主指点一二。” “此处风雪太重,不如请县主移步到丽华宫小坐。” “臣女恭敬不如从命。”沈舒意应下,神色从容。 “甚好。”说罢,丽嫔眉目含笑,于前呼后拥中,扬长而去。 沈舒意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感叹,柴彬长得算不得英俊,可这丽嫔实在美丽。 那种妖娆艳丽、富有生机的美,像是一汪死水中的清泉,倒是难怪会受乾武帝宠爱。 “小姐……”金珠有些担心,毕竟这丽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沈舒意轻声道:“没事。” 沈舒意抬眸看了眼还在冰上嬉闹的萧鸿彦,收回视线,跟在了丽嫔身后。 走了一段距离后,丽嫔停在了柔妃的宫前。 似是忽然想起沈舒意还在,丽嫔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沈舒意,笑着开口:“本宫忘了今日要先同柔妃姐姐问安,长宁县主恐怕要在这先等上一会。” 沈舒意莞尔一笑:“是。” 天空中的雪越落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但丽嫔一行人却走的干脆。 玉屏担心道:“小姐,我们要一直在这等吗?这么冷的天,岂不要把您冻坏了?” 沈舒意伸手接了接飘落的雪花,看着鹅毛般的雪花落在掌心化作一片冰晶:“娘娘仁善,怎么会让我这种体弱多病之人久等。” 金珠觉得丽嫔摆明了是要给小姐个下马威:“小姐,要不我们走吧。” 沈舒意抬头看着柔熹宫的牌匾,勾起唇角:“来都来了,怎么能走?” 下一刻,不等金珠反应过来,便见沈舒意一手虚扶住脑袋:“金珠,我眼前有点发黑……” 紧接着,沈舒意眼睛一闭,整个人浑身瘫软,便朝雪堆里倒了下去。 “小姐!!!” 金珠眼疾手快,一把将沈舒意接住,而后哽咽道:“来人啊!县主晕倒了!” * 此刻,柔熹宫内。 柔妃靠在软榻上,端着茶盏,听着外面的动静,懒散道:“我就说你这法子无用,这位长宁县主可不是常人,岂会被你这种小伎俩所慑。” 丽嫔倒也不在意,只是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到如今,我弟弟的死还未查明,可想来怎么样都和这位长宁还有那位谢大人脱不了干系。” 柔妃轻笑了笑:“咽不下又如何?如今羽儿在她手里也没讨到好处,本宫还不是一样要受着。” 一想到萧鹤羽的伤,柔妃就心疼的不行。 本以为能借着这次朝宴,将沈舒意解决掉,不曾想,反倒连累了羽儿一身伤,倒还让她入了陛下的眼。 柔妃身旁的管事姑姑,轻声询问:“娘娘,那长宁县主……” “请进来吧,传个太医好好看看,这人晕倒在柔熹宫门前,本宫若是坐视不理,实在说不过去。” “是。” 丽嫔见着沈舒意,关切道:“县主可有大碍?是本宫的不是,倒让你受了风寒。” 沈舒意面色苍白:“多谢娘娘挂念,臣女无碍。” 柔妃让人给沈舒意上了壶热茶、赐了座,这才对丽嫔道:“数九寒天,你怎么好让县主在外面久等,实在不该。” “姐姐教训的是。”丽嫔乖巧的应声:“县主心地仁厚,想来不会怪罪本宫。” 说罢,她拿出一串紫檀佛珠:“对了,这就是本宫提起的那串佛珠,还请县主帮忙看看上面纂刻的经文。” 话落,丽嫔的贴身姑姑将佛珠交到沈舒意手上,沈舒意仔细看过:“是《平安经》,用来乞求家人平安富贵、子孙长寿的。” “原是这样,可惜,本宫这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丽嫔意有所指,视线却紧盯着沈舒意。 沈舒意神色如常,将佛珠交给金珠:“寓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世事终无常。” 金珠将佛珠交还给丽嫔,可谁知,丽嫔伸手后,用力一扯,一把便将佛珠扯断。 瞬间,数十颗佛珠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弹跳的到处都是。 金珠愣了片刻,本能的看向丽嫔。 ‘啪!’ 一声脆响,丽嫔一个巴掌就甩在了金珠脸上:“贱婢!还不跪下!毛手毛脚,你是怎么做事的!” “我没有……”金珠脸颊肿胀,生生将想要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柔妃瞥了她一眼,看向沈舒意:“丽嫔的弟弟遭人谋害,这佛珠正是他遗留之物,县主这女婢虽说不懂宫中的规矩,倒也实在不该。” “不若这样,就罚她跪在地上,将这一百零八颗珠子找齐,也算一解丽嫔妹妹的心头之恨。” 第499章 臣女的诚意 沈舒意抬眸看向柔妃,目光同她相对。 如此近的距离下,倒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这位宠冠后宫的柔妃娘娘。 严格来讲,柔妃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若是再年轻些,大抵会让人想到纯良却尖利的小白兔。 只不过久居高位、又得盛宠,再怎么纯良无害的面庞也难免会多些盛气凌人,带着难以言说的爽利和跋扈。 沈舒意笑了,直视着柔妃:“娘娘如此决断,臣女恐难信服。” 柔妃眯了下眼,大抵没想到沈舒意竟敢同她叫板:“哦?” 沈舒意弯腰捡起一枚珠子,拿在手中,随即看向丽嫔:“这手串有几十种断的方式,娘娘如何能证明是臣女的婢女粗心而至?” 柔妃盯着沈舒意,脸上的笑意更甚。 这位长宁县主,还真是有趣,难怪皇儿在她手上亦没能讨到好处。 丽嫔显然也没想到沈舒意竟会这么大的胆子,不由得也沉下了脸:“县主的意思是,本宫和柔妃姐姐是在污蔑你这个婢女了?这手串自我手上接过时,她却不肯松手,这才将其扯断,你有什么话说!” 话说到一半,丽嫔的视线落在金珠身上,一双眉目凌厉逼人。 柔妃亦是道:“我和丽嫔妹妹皆看的清楚,身旁的婢女也皆可作证,县主莫非是怀疑本宫的宫人串通作假?” 金珠喉咙发紧,想要解释,可面前尽数都是丽嫔和柔妃的人,根本没人能替她作证。 沈舒意神色如常:“纵是亲眼所见,也未必为真,这珠串方才于臣女之手,臣女便见有所端倪,就算不是此刻,不日也会断裂。” 丽嫔愣了片刻,嗤笑出声:“县主倒是说说,有何端倪?” “金珠,把佛珠的串绳拿给两位娘娘。” “是。” 金珠将那串掉落在丽嫔脚边的串绳捡起后,交到柔妃手中。 “这佛珠圆润饱满,光滑可鉴,想必主人把玩多年,而这用来串珠子的串绳却因为年岁太久,粗细不均,有几处已经发黑受腐。” 柔妃垂眸看去,然后瞥了一眼丽嫔,将串绳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丽嫔的视线落在那串绳上,心口发堵。 本想给沈舒意个下马威,不曾想却有这样的纰漏,一串佛珠竟也能让她挑出这么多问题。 “县主果然能言善辩,按县主的说辞,倒是本宫的不是了!”丽嫔冷笑着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莞尔一笑:“是臣女的不是,臣女愿意赔偿娘娘……”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丽嫔穿着白色镶珠玉锦鞋的脚便‘不经意’的踩在了几颗佛珠上。 “一串佛珠而已,本宫不用县主赔,只不过这珠子,县主的婢女必须要给本宫一颗不落的捡起来!否则,今日她就别想走出这柔熹宫的大门!” 丽嫔冷声打断,显然没了耐性。 她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县主的婢女,她都惩治不了! 沈舒意是太后眼前的红人没错,可这才多久,她就敢将自己不放在眼里,真当自己是皇亲勋贵了不成? 柔妃在一旁,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金珠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她知道,若是自己不听丽嫔的旨意,只会让小姐难做。 可若是听了丽嫔的旨意,她又势必会刁难自己给小姐难堪…… 沈舒意杏眸冷冽,弯起唇角:“娘娘不若先看看臣女的诚意,说不定就改变了主意。” 话落,沈舒意也不等两人再开口,便让琴心拿出了两锭银子。 琴心将两锭银锭子呈到柔妃和丽嫔中间的桌案上,退至一旁,丽嫔瞥了一眼,嗤笑道:“县主怕不是疯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沈舒意也不急,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娘娘再好好看看。” 丽嫔拧起眉心,又瞥了眼那两锭银子,不知道沈舒意在卖什么关子。 她没能看懂沈舒意的意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柔妃。 柔妃却是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拿起其中一锭银子在手中把玩。 “县主确实是诚意十足。”柔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一双美目看向沈舒意深沉不已。 沈舒意声音平和:“娘娘喜欢就好。” 丽嫔还没明白其中的关节,柔妃便直起身,看向金珠:“既然县主已经替这个丫鬟做出了赔偿,今日就算你命大。” 金珠眼角泛红,纵是不愿,依旧利落的谢恩:“多谢柔妃娘娘恩典、多谢丽嫔娘娘恩典。” “本宫乏了,今日就不久留县主了。”柔妃一手撑着头。 闻言,沈舒意起身道:“臣女告退。” “雅雯,送客。”柔妃微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思绪。 沈舒意起身后,踩着丽嫔散落一滴的佛珠,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似是想起什么,沈舒意转头看向丽嫔道:“丽嫔娘娘,恕臣女直言,刻有《平安经》的佛珠断裂,不是什么好兆头,您最好还是将其重新串起。” 丽嫔咬紧唇瓣,气的美目浑圆。 直到沈舒意离开柔熹宫,丽嫔一脚踢开脚边散落的佛珠:“姐姐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她于朝宴之上设计三殿下,您怎么就能这么算了。” 柔妃将手里的银锭子扔向丽嫔,冷声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丽嫔顿了顿,接住那五十两一枚的银锭子,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半晌,她像是察觉到什么,猛的抬头看向柔妃:“这是……” 这是在郦城制造的假银! 沈舒意手里竟然有他们造出的假银? 柔妃垂下眸子,有些心烦:“最近安分些,不要去招惹这个沈舒意。” 丽嫔死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是。” * 离开柔熹宫后,金珠哽咽着上前:“小姐,对不起……” 沈舒意轻轻抚了抚她红肿的脸颊,缓缓道:“是冲着我来的,与你何干?” 金珠红了眼圈,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沈舒意拿出了一枚禁军令牌,交到她手里。 “待到丽嫔回宫,送去她宫中,这一巴掌,我总要替你讨个说法。”沈舒意杏眸冰冷。 第500章 心里不大痛快 丽嫔本想给沈舒意个下马威,想给自己那枉死的弟弟出口恶气,可没想到,却什么也没得着,反倒被沈舒意给捏住了七寸。 想起沈舒意拿出的那两颗银锭子,丽嫔亦是不安。 近来陛下一直在彻查江南水患赈灾官银的事项,风声本就紧,这个沈舒意手中又怎么会有他们伪造的赈灾官银? 丽嫔坐在殿内,心口发堵。 要知道,那些用来赈灾的官银,多是经由郦城而调换、那些被造假的官银也多是由他们柴家把控。 若是陛下真查出了什么,他们柴家绝对逃不了干系。 丽嫔心思烦躁,忍不住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若真出事,也不知道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能不能保他们柴家一命。 不…不会出事的…… 就在这时,丽嫔身旁的心腹太监张卓上前道:“娘娘,门外有个丫鬟,自称是长宁县主身旁的女婢,让我将这枚令牌交给您。” 丽嫔接过令牌一看,当下从桌案上站了起来。 她知道彬弟是怎么死的? 丽嫔喉咙发紧,从柴家收到柴彬的脑袋到现在,她弟弟的尸体仍未找到。 沈舒意竟有他身上的腰牌?看来,弟弟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丽嫔仔细看了看那腰牌,笃定这枚腰牌就是柴彬的! 出事那日,弟弟虽然被三殿下派出去刺杀沈舒意和谢璟驰,可他素来自负,决不会认为自己会死。 这禁军特有的腰牌自然也就戴在了身上…… 丽嫔将腰牌翻转,看见腰牌一角被磕碰出了豁口,她的心更沉了几分,是柴彬的没错,她记得他的腰牌上正是这处有些微受损。 “她还说了什么?” 小太监张卓摇头道:“说是长宁县主或许知道您想知道的答案。” 丽嫔眯了下眼,将手中的腰牌攥紧。 “去请长宁县主,让她到我宫中一坐!” “是。” 另一边,沈舒意带着几个丫鬟回宫,才行至院中,便瞧见孙雅惠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院中的树下看雪。 许是待的时间太久,她脸色已经发白。 见着沈舒意,孙雅惠顿了顿,主动请安:“见过县主。” “天气严寒,孙家姐姐身体孱弱,还是多在房中休息为好。”沈舒意看了一眼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 孙雅惠心头一暖,又觉得羞愧。 上次于沈家过敏发病,幸得沈舒意相救,可因为此前同沈静语和沈静珍多有往来,关系不错,故而对沈舒意一直心怀成见。 可如今眼见沈静语和沈静珍撕破脸,而这位县主却不计前嫌,对她多加关照,只觉得格外不好意思。 “多谢县主挂念,只是…房中不得清净……实在是有些不大方便。”孙雅惠叹了口气。 她本想着去母亲或者祖母那躲个清净,可一来院子远不说,二来她们房中也有其他女眷,本就拥挤,她再去实在不合适。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沈舒意温和道:“我白日不常在,若是孙家姐姐不弃,可以过来小坐。” 不用想,沈舒意也知道,沈静语和沈静珍两人必是闹的不可开交。 孙雅惠夹在其中,确实不大合适。 孙雅惠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沈舒意如此友善,当下道:“多谢县主。” 沈舒意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沈舒意回房后,不多时便开始用起了午膳。 饭菜才上桌,丽嫔便派了小太监过来。 “参见长宁县主,我们丽嫔娘娘请您去丽华宫小坐。” 张卓说罢,等了半晌没等到答复,不由得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番沈舒意的神色。 沈舒意不急不缓:“知道了,待午膳之后,我就过去。” “是。” 张卓想了想,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丽嫔的人离开后,沈舒意也不急,看向琴心道:“去找童贯,让他病好以后,想办法混进丽华宫。” “是。” 一顿饭,沈舒意吃了许久,直把丽华宫的丽嫔气的不轻。 直到申时一刻,沈舒意才带人出现在丽华宫。 丽嫔冷眼看着沈舒意,缓缓道:“县主好大的架子,竟让本宫等了这么久。”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不敢叨扰娘娘午休,故而才来迟了些。” 丽嫔冷笑:“张卓,你没告诉县主本宫有急事要见她吗?” 张卓连忙跪在地上:“是奴才的疏忽!奴才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 丽嫔气的不轻:“还不滚下去,蠢货!” “娘娘息怒,当心动了胎气。”沈舒意体贴的开口。 “都退下去,在门前守着。”丽嫔也没废话,当下身旁只留了两个心腹。 沈舒意亦是道:“金珠留下,你们也先出去。” 丽嫔瞥了一眼,认出是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那个丫鬟,倒也没放在心上。 “县主的令牌从何而来?” 沈舒意勾起唇瓣:“自然是柴大人亲手交给我的。” 丽嫔嗤笑出声:“县主莫不是在说笑?我弟弟与县主并无情分,倒不知他为何要把这令牌交到你手中?” 沈舒意没回答她的问题,似笑非笑的看向丽嫔:“臣女不仅有柴大人亲手交给的令牌,还清楚的知道柴大人是如何死的?” “沈舒意,你到底想说什么!”丽嫔真是受够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沈舒意笑着看向丽嫔:“想来娘娘很清楚,那两锭银子从何而来。” 丽嫔唇瓣紧抿,冷冷的盯着沈舒意。 沈舒意眸色清冽,不避不让,那银子是江漓从郦城带回来的。 郦城和江南一带多被萧鹤羽把持,江漓暗查赈灾官银造假一事,并不容易。 别的不说,谢璟驰有的那些银子,江漓也给自己带回来了许多。 那沉甸甸的银锭子里,却被换成了同等重量的铁坨。 五十两变十两,轻而易举。 丽嫔盯着沈舒意看了半晌,倒是忽然放松下来,她让人给沈舒意上了茶,缓缓道:“县主当真知道本宫弟弟的死因?” “自然。”沈舒意笃定。 “县主既然让人送了腰牌给本宫,想来不打算隐瞒到底,说吧,要如何,县主才会全盘相告?”丽嫔紧绷着的弦,这一刻,像是忽然放松下来。 沈舒意睫毛纤长,杏眸微抬,眼里带着清冽的冷意:“自娘娘打了我的奴婢,臣女心里总是不大痛快,而我这个人,若是心里不快,就也见不得旁人痛快。” 丽嫔愣了片刻,只觉得沈舒意荒谬到可笑。 她这般大费周章,竟是要为个婢女来讨公道! 第501章 谁是主谋? 金珠亦是愣住,忍不住看向沈舒意,眼角泛红。 沈舒意没看她,只是坦然迎上丽嫔的目光,显然没打算退让。 半晌,丽嫔扯了下唇角,嗤笑出声:“县主这是要为了一个婢女同本宫作对了?” 沈舒意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 “娘娘应当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总有代价,娘娘与我素来没有恩情,我又为何要帮您?” “更何况,臣女不认为主动相告,您就会感念臣女的恩情。” 沈舒意的话说的明白,丽嫔盯着她看了许久。 可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弟弟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她绝不会轻饶了她,只是她想不通,她怎么就敢拿弟弟的死因当筹码,难道就不怕自己知道真相替柴彬报仇么? “好,县主果然有胆识又有魄力,今日是本宫的不是,县主不妨直接一点。”丽嫔想不通,索性便不去想。 沈舒意弯起唇角,凉薄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丽嫔看不懂的深意。 “金珠自幼跟在我身边,吃了不少苦,如今无故挨了这一个巴掌,我总归要替她讨个公道。” 丽嫔唇瓣轻抿,拍了拍手:“拿银子来。” 话落,张卓便立刻端了满满一匣子的银子,呈了上来。 丽嫔看向金珠:“本宫这诚意,应当够了吧?” 一个奴才而已,这些银子都不知能买多少个奴才的命了! “娘娘的银子,臣女可不敢要。”沈舒意微垂下眸子,似是玩笑般开口。 一语双关,再度让丽嫔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丽嫔被气的胸口微微起伏,咽了口气对着张卓道:“换成首饰头面来。” “是。” 不过片刻,张卓又端了满满一匣子的珠宝头面上来,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金的、银的、玉的,各种款式,只晃的人眼生疼。 丽嫔贵为皇帝的宠妃,又背靠柴家,吃穿用度不可谓不凡。 沈舒意端起茶盏,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咳咳…臣女今日于柔熹宫外久等,身体似是有些受寒。” “呵。”丽嫔冷笑出声:“长宁县主最好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罢,丽嫔对着张卓微微抬了下下巴。 没多久,张卓又端了满满一匣子的金银珠玉。 满满登登的两匣子金银珠玉放在眼前,折射出耀眼的光彩,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舒意见此,这才觉得舒坦几分,当下放下茶盏对金珠道:“还不向娘娘谢恩。” “是。”金珠立即应声,不客气的将满满两个匣子抱在了怀里。 而后,沈舒意看向张卓等几个心腹,沉声道:“都出去。” “你……” 丽嫔的心腹有些恼怒,丽嫔抬手制止:“退下。” 不多时,房内便只剩下了丽嫔和沈舒意两人。 “县主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讲了?我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尸体如今在哪?” 沈舒意不急不缓,走到一盆兰草前,轻轻拨弄起兰草:“想必娘娘很清楚,那日柴彬受命暗杀我和谢璟驰谢大人。” 丽嫔仍坐在桌前,眼里多了抹厉色:“谢大人如何本宫不想多言,可县主掺和到这些里,实在不该。”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淡淡道:“有些事非我所愿,可既然来了,臣女避无可避。” 丽嫔不想同她废话:“你和谢璟驰都没死,那就证明他们都没有得手,可你和谢璟驰如何杀得了柴彬?” 沈舒意转过身,看向丽嫔:“娘娘说的没错,我和谢大人如何杀得了那么多高手。” 丽嫔皱起眉头,对上少女清冽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沈舒意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江南水患频发, 陛下近来一直在追杀赈灾治水事由,娘娘以为,若是彻查真相后,此事谁当是主谋?” “自然是三……” 丽嫔的话说到一半,对上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眸子,又生生顿住。 主谋? 谁是主谋? 毋庸置疑,三殿下萧鹤羽、柔妃娘娘甚至是柔妃娘娘的娘家才是主谋。 可萧鹤羽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宠信他多年。 若是事发,陛下会不会相信他是主谋尚且两说,就算信了,又真的会舍得惩治自己的儿子么? 到时,萧鹤羽就算不死,也总要有人为此事负责。 那么…这个所谓的‘主谋’是谁? 一瞬间,丽嫔喉咙发紧,遍体生寒:“县主到底想说什么?” 沈舒意杏眸晦暗,幽深不已:“三殿下心思深沉,柔妃娘娘更是智计过人,眼下陛下彻查江南水患一事,丽嫔娘娘真的认为,三殿下和柔妃娘娘会不做准备么?” 沈舒意弯起唇瓣,又走到一盆腊梅面前,轻声道:“若我是三殿下,总要先找出个替罪羊来,娘娘觉得,谁最合适?” 丽嫔看着沈舒意的侧脸,只觉的少女的笑让她毛骨悚然。 谁做合适? 自然是柴家…… 不论是当年麓山之战,还是如今的江南赈灾款,柴家都参与颇深,知之甚详。 更何况,郦城是柴家的老家,所有包了铁坨的官银皆是在那做出来的! 若是一定要找个替罪羊,再没人比柴家更合适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三殿下杀了本宫的弟弟!”丽嫔沉声开口, 手中的帕子都被她攥的极紧。 沈舒意看向丽嫔,笑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娘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是么?” 她是,可柴家更是。 “可本宫还是不信,就算三殿下要找柴家当替罪羊,为何要杀了柴彬!”丽嫔沉声发问。 “柴彬知道的太多了,何况,娘娘怎么就知道会死的只有柴彬一个?” “就算死的只有柴彬一个,三殿下总会想方设法抹掉他和吕家参与的证据,随时准备着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柴家头上!” 沈舒意的话,让丽嫔彻底不安起来。 她站起身,看向沈舒意怒声道:“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仅凭这一块腰牌,就妄想本宫会轻信于你?” “还有,你尚且没说本宫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502章 稳赚不赔 “那日,我和谢璟驰被人追杀,跌落山崖,掉入江中,所幸命大,及时爬出。 ” 沈舒意陷入回忆,而后道:“再之后,柴彬率人追了上来,我体力不支,便躲在一片枯草丛中……” “也就是那时,柴彬身后的一同伴,抽刀捅入了他的身体。” 听到这,丽嫔厉声打断:“这不可能!” 沈舒意杏眸澄澈,看向她:“那娘娘以为,臣女和谢大人谁能杀掉柴大人呢?” 丽嫔当下被噎住。 没错,被刺杀的两人活的好好的,可 那些被派出去的人却一个也没回来,这事实在是蹊跷! “那除了我弟弟,其他人呢?”丽嫔问,同时紧盯着沈舒意的神情,试图从她的神色中窥见一丝端倪。 沈舒意道:“有几名黑衣人见柴大人被杀,立时戒备起来,而后我便见着追上来的那伙人自相残杀起来。” 丽嫔紧紧拧起眉头:“所以他们都死了?” “当然没有,不过我瞧着似乎是同柴大人一伙的那几人,都被杀的干净。” “其他人呢?”丽嫔追问。 “不知道,他们当时继续去搜查谢璟驰和我的踪迹,只不过我所在的位置离事发地不远,倒是没被他们发现。”沈舒意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拼的就是一个谁更能胡说八道。 “你知道那人是柴彬?”丽嫔继续问。 沈舒意道:“当时不知道,可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待那些人离去后,我上前扯开了他的面巾。” “他当时死了?” 沈舒意摇头:“悬着口气,眼睛凸起,瞳孔发大,满是不甘。” “我过去以后,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可惜最后只吐出了几个字。” 丽嫔一听,心头一紧:“说的什么?” 沈舒意道:“索容、萧鹤羽……” “没了?” “没了。 ”沈舒意答。 话音落下,房内归于一片寂静,丽嫔跌坐回椅子,似在消化这短短一瞬汹涌而至的消息。 真的会是三殿下要他们柴家背锅么? 什么人最适合背锅,当然是死人! 可如果沈舒意说的不是真的,她又怎么会知道索容? 若她记得没错,那日吕谦在坠下悬崖前,就已经重伤。 所以若是萧鹤羽的旨意,那么动手的一定是索容。 这些倒都对得上…… 丽嫔不说话,沈舒意便在一旁赏花,丽华宫内地龙烧的很暖,还加了炭盆。 这些在花房内精心饲养出来的花,给寒冬增添了些许绿意,倒是难得一见的春色。 当然,她其实根本不在意丽嫔和柴家信不信。 她要的,不过是柴家对萧鹤羽和柔妃生出戒心。 一旦柴家生出戒心,必会想方设法的自保,或者说会想尽办法来牵制萧鹤羽,而不让自己成为弃子。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柔妃手中他们这些年吃空饷的账本。 丽嫔知道这个账本的存在,而自己想要的,正是这个账本。 但自己想从柔妃手中拿到这个账本,实在太难,可这个人若是换成她的心腹丽嫔,那就容易太多。 就在这时,丽嫔忽然一把拍在桌子上,冷笑道:“简直是一派胡言!长宁县主,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落,丽嫔便紧盯着沈舒意的神色,试图从她的脸上窥见一丝慌乱。 可惜,她还是失望了。 沈舒意神色如常,没有半点被拆穿和识破的慌乱。 这让丽嫔的心沉了沉,越发摸不准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沈舒意轻笑出声:“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当臣女没说,若非看在这两匣珠玉的份上儿,臣女还真不愿趟这趟浑水,毕竟柴家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话落,沈舒意直言道:“娘娘若无事,臣女先行告退。” 丽嫔看着沈舒意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长宁县主,实在狂妄! 可她所言…若是真的…… 丽嫔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当下换了心腹婢女道:“母亲此刻是不是在宫中,给她送个消息,说我要见她一面。” “是。” * 沈舒意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白茫茫的皇宫映照着夕阳,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红彤彤的、金灿灿的光影,格外漂亮。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倒是同谢璟驰打了个照面。 谢璟驰身着一件藏蓝色锦袍,身型清瘦,这会正站在湖边看着萧鸿彦玩闹。 沈舒意愣了片刻,显然没想到萧鸿彦竟然还在挖鱼。 平整光亮的冰面,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挖出了多少个坑。 一旁的小太监提着的桶里,倒像是有几条鱼的模样。 沈舒意看着萧鸿彦冻成苹果红的两颊,不由得笑了笑。 谢璟驰没看她,却好像知道她来:“照他这么个挖法,迟早要把自己埋进去。” 沈舒意也笑:“可他若是拿着这鱼去陛下面前表孝心、献殷勤,一定能得陛下好一番心疼。” 谢璟驰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沈舒意:“县主喜欢这样的?” 沈舒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谢璟驰缓缓道:“在想谢某要不要也去挖几条鱼。” 沈舒意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缓缓道:“谢大人还是安分些为好,臣女可不想这些日子的努力前功尽弃。” 这段时日,沈舒意也算信守承诺,一直在替谢璟驰调理身体。 如今一听他要去挖鱼,真想一脚把他踹进湖里。 谢璟驰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 沈舒意看着萧鸿彦桶里的鱼,则是想着,这种大冷的天气,要是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鱼汤,真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喊道:“十二殿下,这鱼卖吗?” 萧鸿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就答道:“卖!刚捞上来的鱼,保证肥美!” “我要两条。”沈舒意答。 一听买卖来了,萧鸿彦立刻来了精神,拎着桶就朝沈舒意的方向跑了过来。 可等到看清来人,萧鸿彦那张粉面团子一样的脸立时就垮了下来。 “怎么是你们俩?” 沈舒意不由得笑道:“十二殿下怎么不高兴,可是臣女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殿下?” 萧鸿彦大度的摆摆手:“算了算了,就是每次见你着你们俩本殿下就没赚过!” 沈舒意当下道:“今个儿臣女一定让殿下稳赚不赔。” 说罢,沈舒意将在猎场那少女塞给她手里的白玉拿了出来:“我用这枚玉佩,换殿下两条鱼。” 第503章 各有所图 萧鸿彦盯着玉佩打量了一番:“你确定?” 沈舒意认真的点了点头:“童叟无欺。” 萧鸿彦眼睛一亮,又瞥了眼一旁的谢璟驰,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思飞转。 “行,一言为定。” 萧鸿彦提了两条鱼交给身后的玉屏,又转头继续去挖鱼了。 谢璟驰看着远处,轻叹了口气:“若是谢某也能有碗热鱼汤喝就好了。” 沈舒意:“……” 收回思绪,沈舒意看向谢璟驰道:“黄莺的父母吊死在宫门前一案,谢大人查的如何了?” 沈舒意记得,乾武帝当时给了谢璟驰期限。 如今时限早就过了,这事似乎并未有个论断。 谢璟驰答:“已经移交刑部审理,眼下诸国来朝,陛下不欲此事声张,姑且暂时压了下来。” 沈舒意点点头,倒是也能理解。 毕竟俗话讲,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眼下各国虎视眈眈,有百姓吊死在宫门外,这事若是被别国知晓,拿来奚落,乾武帝颜面无存。 沈舒意沉默半晌,想知道这案子最后的结果。 可她也清楚,再问便显得僭越了。 谢璟驰站在她身侧,没转头,似乎便猜到了她所想,轻声道:“村子里的村民摁了指印,皆可作证,是宋廷善的人先找到的黄莺父母,对其声称黄莺乃是连城先生之女。” “且村民皆可作证,黄莺父母老实本分,虽然穷困,却并无不轨之心。” 谢璟驰说的不多,可沈舒意听了,倒觉得放下心来。 “只盼着他们一家三口,能够释然。”沈舒意轻声开口,似乎有些怅然。 谢璟驰再度道:“若无意外,宋廷善的仕途再难精进,只是单凭此事,想要除掉他,并不容易。” 沈舒意笑了笑,转头看向谢璟驰:“谢大人错了,宋世子的仕途,可不会就此终结。” 毕竟,他可是皇帝的儿子! 沈舒意也不欲再提起此事,倒是同谢璟驰闲聊起来:“谢大人怎么看家姐与八殿下的婚事?” 谢璟驰薄唇轻启,只吐出几个字来:“各有所图。” 沈舒意莞尔:“我只是想不通,沈静语手中有什么是静妃娘娘和八殿下想要的。” 自猎场之事后,静妃和萧允诚的态度实在怪异。 按理说,静妃和萧允诚会尽早想办法撇清和沈静语的关系,彻底让这场婚事作罢。 可到如今,静妃和萧允诚一直没什么动作,甚至于在朝宴上沈静语颜面尽失后,静妃和萧允诚依旧按兵不动。 这耐性似乎太好了些。 除非沈静语手中有静妃和萧允诚的把柄,或者是足以让她们心动的利益。 只是她思量了许久,也仍没能想到沈静语手中到底有什么能值得八殿下和静妃如此看重。 她甚至仔细回想了前世,可那个时候她还在成国公府的后宅同萧廷善那个伪善的继母和弟弟过招,根本没留意过沈静语和秦家如何。 谢璟驰缓缓道:“沈静语最大的倚仗就是秦家,秦家并非世家,但秦老夫人的身份却是关键。” 秦老夫人吗? 沈舒意想,这位秦老夫人的身份确实特别,虽不贵重,却因为曾是先皇后的乳母,可以接触到权贵的核心。 要知道,大户人家的乳母,到最后往往会留在主子身边,成为贴身嬷嬷,情谊非比寻常。 而秦老夫人于先皇后正是如此,自打先皇后进宫,秦老夫人便也被以贴身嬷嬷的身份带进宫中。 一旦进了宫,那么她手中所握的多半是在宫中能接触到的秘闻。 最大的可能,就是后宫事项。 而这些秘闻,若能得静妃一党看重,最有可能的便是同柔妃相关。 毕竟静妃可以说是最想扳倒柔妃的人,而秦老夫人当年在后宫,很难接触得到皇子之间的纷争。 所以她手中握着的,一定是柔妃的把柄。 或许,还有其他? 谢璟驰缓缓道:“除非秦家或沈静语偶然撞破过八殿下的秘密,否则,手中就一定有静妃娘娘和八殿下想要的东西。” 这一点,和沈舒意想的倒是一样。 静妃和萧允诚想要什么呢? 除了权、就是钱。 归根结底,他们想要的是那个位置。 看来,她有必要去会会这位静妃娘娘了。 “谢大人早些休息,舒意有事,先行告退。”沈舒意收回思绪,对谢璟驰道了谢。 谢璟驰依旧站在原地:“祝沈小姐得偿所愿。” 沈舒意笑了笑,转身告辞。 没多久,沈舒意便停在了静妃的静和宫门前,请了小太监代为通传。 此刻,静妃坐在主位上,正同萧允诚说话。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且不论那沈静语手中到底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只说这次朝宴,她丢了多大的脸面!” “若不是沈舒意反应快,那虎若是伤了你父皇,难保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静妃语气不善,如今是越看沈静语越觉得不耐。 “母妃,她那张脸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您何必急于一时,儿子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这个时候罢手,岂会甘心?”萧允诚低声劝道。 静妃怒:“本宫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那张脸若好了七七八八,为何还要遮遮掩掩!更何况,本宫问过太医,她那伤就是一年半载也未必养得好,这么几日就能好个七七八八,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 静妃确实心气儿不顺,同为女子,她最知道女人的那些手段。 这沈静语一门心思扑在他儿子身上,能是安的什么好心? 更何况,这么久了,她所说的那些东西她可没见着一星半点。 口说无凭,若是她手中没有,她们母子岂不要被她一个黄毛丫头耍着玩? “母妃再给我些时间,何况儿子之前说了,她受伤那时正是好机会,可您偏偏不愿去替儿子向父皇请旨……” 一听这话,静妃立刻也恼了:“你那么想娶她,怎么不自己去找你父皇?何况你当初不也觉着那张脸,让你难以下咽!”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静妃最清楚不过。 他虽不沉迷女色,却也绝度的喜好美色,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沈静语那张脸疤疤癞癞,她儿子贵为皇子,怎么可能真的去娶那样的女人? 第504章 献策 “是是是,都是儿子的不是。母妃再给儿子些时间,至少先从她那探些口风……” 说实话,萧允诚也有些累了。 可他在沈静语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如今若是什么也得不到,实在是不甘。 就在这时,静妃身边的心腹姑姑进来,低声道:“娘娘,长宁县主求见。” “谁?”静妃愣了片刻:“她来见我做什么?” “既然母妃有客人,儿子就先告退。”萧允诚起身,显然不想再同静妃讨论这个话题。 这段日子,只要一见着母妃的面,他的亲事就要被数落,次次都要说他想了一个昏招。 静妃看透儿子的小心思,烦躁的摆了摆手,随即转头对冬雪道:“请她进来。” * 半盏茶的功夫后,沈舒意坐在静和宫的主屋内,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静妃。 静妃和柔妃给人的感觉不同,若说柔妃的跋扈张扬之下更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 那么静妃的和煦端庄之下就像一头亮出爪牙的猛虎。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说来也有趣。 静妃端着茶盏,周全的招待着沈舒意:“本宫不懂县主在说什么。” 沈舒意莞尔:“娘娘承认与否,臣女并不在意,臣女今日来,只是想为娘娘献策。” 静妃没做声,抬手挥退了一些宫人。 沈舒意开门见山:“想来娘娘并不情愿家姐与八殿下的婚事,只是又放不下家姐口中许诺的筹码。” “我姐姐这个人聪明的很,娘娘这样拖着,怕是很难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 静妃对沈舒意倒没多少敌意,而是看向她道:“依县主之见,该当如何?” 沈舒意莞尔一笑:“说难倒也不难,只要让沈静语以为,八皇子妃的位置无望,她自然会急。” 只要一急,就会忍不住亮出筹码。 “可依本宫之见,她可不像会轻易放弃的人。” 若是沈静语轻易就会亮出筹码,那么就不会有朝宴上她当众比琴一事。 显然,她从未死心,仍想着再出风头。 这也就意味着,她依旧没动过要拿手里那些筹码来换八皇子妃的心思。 世间少有傻子,不过是每个人看的长短罢了。 而沈静语更是个并不多见的聪明人,她很清楚,只有自己紧紧握着这些筹码,她才有选择的余地,才有价值。 也正是因此,她绝不会轻易堵死自己的退路。 沈舒意杏眸澄澈,弯起唇瓣:“娘娘可知道,秦家虽然没有适龄的孙女,可除了沈静语,还有一个可与八殿下相配的外孙女。” 静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起来。 沈舒意索性直接提醒她:“昭武校尉娄正滔之女——娄玉兰。” 静妃心思微动,似乎在这一瞬间抓住了什么。 沈舒意笑着提醒她:“娘娘要清楚,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是沈静语,而是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要的是秦家一步登天,要的是从龙之功,要的是秦家出凤女。 可至于这凤…到底是谁,又有多大差别? 静妃看向沈舒意,眼里带着审视:“你的意思是,要允诚和本宫亲近娄玉兰?” “是。”沈舒意应声。 静妃没做声,心下默默盘算着。 沈舒意也不急,知道静妃必定会被说动,毕竟这法子于八皇子党又没有损失。 只要萧允诚和静妃对娄玉兰的态度暧昧不清、引人误会就好。 秦家已经等了太久了。 别说沈静语就快没了耐心,想必秦老夫人想那个位置也早就想的要发疯了。 到时眼见沈静语无望,娄玉兰那边却柳暗花明,秦老夫人这样的人一定会在权衡利弊后,舍弃沈静语、而重选娄玉兰。 到时,沈静语进退维谷,既不被静妃看好,又失了秦家的倚仗,她若再想争取到那个位置,只能主动向静妃投诚。 静妃思量片刻,沉声道:“可你如何笃定秦老夫人会将那些告诉沈静语?” 沈舒意笑道:“秦老夫人当然不会把所有倚仗都告诉给沈静语,但沈静语是个聪明人,她既然曾向八殿下透露过一些,就不会让自己如此被动。” 说白了,沈静语不是傻子,她不会仅凭秦老夫人三言两语就被说动,去和萧允诚谈判。 除非,秦老夫人告诉她过什么。 一个没有任何底牌的人,拿什么去和人谈判? 所以沈舒意相信,就算沈静语不知道全部,也一定知道个大概。 而这些,于静妃和萧允诚这样的人而言,或许就够了。 静妃久久没做声,像是思量着沈舒意的话。 半晌,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女,不得不承认,在她心中,沈舒意甚至都是个比沈静语更好的选择。 换言之,她从来都没看得上秦家。 “县主为何要帮本宫和诚儿?” 沈舒意杏眸清冽:“良禽择木而栖,舒意已经得罪了三殿下,眼下除了娘娘,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句话,倒是打消了静妃的戒心,没错,萧鹤羽之前就曾于猎场中射杀此女之事,她亦有所耳闻。 再之后,萧鹤羽派出的那些刺客有去无回,她也多少听到了些风声。 如今看来,这位长宁县主,确实有过人之处。 静妃笑着开口:“县主似乎并不希望沈静语嫁给我儿。” 沈舒意亦是笑着回应:“娘娘说笑了,我与她虽然都姓沈,但生母不同,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必说的太多,静妃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她喜欢沈舒意这样的人投诚,聪明又所求不多。 只要不妄想嫁给诚儿,她又何乐不为? “县主如此相助,所求为何?”静妃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沈舒意眸色幽深:“舒意所求与娘娘相同,只盼娘娘知道柔妃娘娘的把柄后,舒意也有幸知晓,毕竟三殿下行事果决,臣女亦想给自己留条活路。” 闻言,静妃笑了。 毕竟沈舒意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 “自然,若是事成,这可是县主的功劳。” 说罢,静妃继续道:“我与县主一见如故,冬雪,备膳,县主若不嫌弃,不如就在静和宫用膳。” “娘娘厚爱,舒意却之不恭。” 第505章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沈舒意在静妃宫中小酌了几杯,离开静和宫时,倒觉得周身皆是暖意。 雪在夜色中停了,缀满了枝头和宫殿的砖瓦,将黑色映照的宛若白昼。 许久未见的明月,这会也挂在天际,像是出来观赏雪景,沈舒意一行人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回房时,沈舒意见孙雅惠已经不在院子里了,想来沈静语和沈静珍安分了下来。 “小姐,鱼汤还熬吗?”玉屏问。 沈舒意看了看那两条几乎要冻成棒槌的肥鱼,想了想:“熬,熬好了给谢大人送一壶,你们几个一人一碗也驱驱寒。” “小姐,这些珠玉首饰……”金珠将两个匣子也捧了上来。 捧着匣子,走这一路,实在有些冻手,可想想里面的东西,金珠便又觉得值了。 “你留一匣子,另外一匣给玉屏几个分了。”沈舒意坐在桌前。 “啊?”金珠眨了眨眼,有些发怔,小姐真是给她讨的这些东西啊? 她一个丫鬟,哪能戴这么贵重的首饰。 沈舒意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一个脑袋,两只手,都留着给我也没用。” “正巧现下年关,你们图个乐呵。” 金珠还是没收:“可这东西都要比小姐头上的还贵重了,我们哪能戴这样的。” 沈舒意也没同她啰嗦:“挑简单些的戴,实在戴不了的要么拿去当铺卖了,要么留着当传家宝,左右看着也开心。” 金珠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赶紧回去把脸上些药。”沈舒意催促。 金珠这才没再推辞,眉眼弯弯的捧着匣子,对沈舒意道:“奴婢愿意再挨丽嫔娘娘十个巴掌!” 一个巴掌就够她这辈子潇洒了,再来十个,下辈子估计也一样快活。 沈舒意被她逗笑:“傻。” 几个丫鬟退下去不久,沈舒意便听见皇宫中放起了爆竹和烟火。 许是因为除夕那日大雪纷飞,所以今年的年节显得冷清许多,几乎没听到太多的爆竹声。 眼下雪终于停了,皇宫里倒是先热闹了起来。 不少朝臣和女眷纷纷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廊下看着烟花,互道吉祥。 * 此刻,皇宫御花园内的一角。 昏暗的光影下,一道高大的身影拉扯着一个女子,将她扯进假山的洞穴里。 “你疯了,我不是说了没有时间吗!”冯博昌看着面前的沈静珍,有些恼怒。 他当初若是知道堂堂尚书府的千金,竟然会像是块狗皮膏药,他说什么也不会招惹她。 沈静珍脸颊和鼻尖都冻的通红,看出他眼底的不耐,不由得有些委屈:“我叫人给你送了三次信儿,你都不来见我,我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她听人说,今晚冯博昌和人换岗,这才刻意在他离开的路上等着。 冯博昌轻出了口气,看着她睫毛上的霜雪,语气缓和了几分:“这几日朝中众臣都在宫内,更有几个邻国的使臣和权贵,禁军任务繁重,务必要保护陛下的安危。” “何况我还想着若能抓住机会,再立些功劳,也就可以向家里争取和你的亲事。” 一听这话,沈静珍的眼睛都亮了:“冯哥哥,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冯博昌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你别吵,再给我些时间,眼下我见着你那个姐姐和八殿下的婚事未必能成,我们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闻言,沈静珍的脸红了几分,男人的身躯替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雪,让她生出些许暖意。 “可…冯哥哥,我不能再等了……” 冯博昌皱起眉头,以为她又要逼她,谁知下一刻,便听沈静珍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冯博昌脑子‘嗡’的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再拖下去,就瞒不住了。 ”沈静珍死死盯着冯博昌,想要从他脸上窥见些端倪。 冯博昌怔怔的看着她:“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沈静珍有些急了,抓着他的手便覆上自己的小腹。 冯博昌其实什么也没摸出来,只是觉得糟了。 毕竟沈静珍的名声再怎么差,她也是尚书府的嫡女,可不是秦楼楚馆的那些莺莺燕燕,随便拿点银子就能打发。 沈静珍紧紧盯着他:“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冯博昌叹了口气:“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是高兴的,可我怕没法给你一个名分,怕没法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名分,眼下自然高兴不起来。” 听着这话,沈静珍鼻子酸涩。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等到肚子大起来,我就会沦为京中的笑柄!我爹更会打死我的!冯哥哥,我只有你了……” 沈静珍是真的有些急了,她此前虽名声尽毁,可到底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那些东西皆是捕风捉影,她倒勉强能说服自己不在乎。 可如今不一样,一旦她肚子大起来,她就再没有退路,别说世家名门不会娶她,就连普通的商贾百姓怕也不会再有人要她! “你放心,我这次出宫就同母亲去说,只是这样仓促之下,聘礼恐怕来不及准备太多……”冯博昌煞有介事的开口。 他想的这般细致,倒让沈静珍放心了几分:“冯哥哥,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那些,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冯博昌替她紧了紧披风:“说的什么胡话,不过这几日切记不可再找我了,否则若是闹到陛下耳中,你我都没法收场。” 这话倒是让沈静珍忌惮了几分,乖乖点了点头。 * 沈舒意在房里歇了会,见着外面的烟火实在热闹,不由得也到院子里转了转。 这一转,便又碰见了孙雅惠。 “孙家姐姐也在看烟花。”沈舒意主动开口。 孙雅惠对她点了点头:“房里实在闷热。” “姐姐身体弱,当心受凉。”沈舒意对孙家的人并无不喜,便多说了两句。 闻言,孙雅惠看向她欲言又止,半晌,轻轻拉过沈舒意的手,低声道:“我那房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我闻着恶心,到夜里,更是不知要醒上几回。” 第507章 当心得不偿失 闻言,沈舒意若有所思,看向对面的窗子:“什么味道?” 孙雅惠仔细回忆片刻,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 “就像…烂肉的味道,有些臭还有些血气,我也说不太好,许是我太敏感了。” 孙雅惠实在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她住了两日,几乎都没怎么睡。 第一日还好些,那味道不算太冲,可等到第二日,便臭的让她难以忍受。 沈静珍不常在房内,她也不好去问沈静语,只能憋着气强忍。 沈舒意想了想,宽慰道:“房内地龙烧的旺,又加了炭盆,味道散不出去,想来不会太好闻。” 孙雅惠点了点头,虽说不愿多想,却还是不得不怀疑到沈静语身上。 因为她观察过几次,沈静珍在的时候那味道并不会变重,可若是沈静语不在,那味道却会变轻。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到沈静语之前的伤上。 她仔细看过,她那双手还没好,上面像是敷了一层什么,看起来倒不算丑,只是也实在算不得好看…… 可她那张脸,却好的极快,乍一看光洁,只剩几处浅浅的疤痕。 但她摘了面纱以后,她却觉得她那张脸虽说光滑,却好像不算太平整。 孙雅惠也说不出太多,若非她被那味道呛的难受,倒也不想去讨论这些是非。 “姐姐若是不嫌弃,搬到我这儿再住上一晚也好,想来明日放晴,宫路清扫出来,我们便也就能回家了。”沈舒意主动道。 “这……”孙雅惠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这些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憋闷的厉害,实在没忍住。 “姐姐何必这么客气,孙老夫人同祖母关系极好,你我也不必如此见外。” 孙雅惠心中动容,只觉得此前竟是听信了沈静珍的话,对沈舒意心存了偏见。 就在这时,乾武帝身旁的李允公公匆匆而来。 “县主,陛下传您即刻到丽华宫一趟!” 沈舒意神色不变:丽华宫吗? “劳烦公公走这一趟,我这就过去。”沈舒意唤了金珠几个,同孙雅惠道了一声后,同李允一道离开。 “想来是出了大事,才会惊动陛下。”沈舒意笑着试探。 李允点头道:“确实。” “只要丽嫔娘娘的身子无恙就好。”沈舒意再度开口。 李允顿了顿,叹气道:“县主真是冰雪聪明。” 一句话,默认了沈舒意的猜测。 李允有意卖沈舒意个人情,毕竟这位尚书府的千金,这一步步走来不容小觑。 沈舒意给金珠使了个眼色,金珠当下塞给李允一片不小的金叶子。 沈舒意笑道:“还是公公心地仁善,宫中规矩多,想来舒意是哪里冲撞了丽嫔娘娘,还要多谢您提点。” 李允见沈舒意小小年纪,又实在聪慧,当下低声提点:“县主也不必太过忧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沈舒意杏眸幽深,看来自己所料不错。 丽嫔受宠多年,又有柔妃做靠山,如今身怀龙嗣,就连静妃也要让她三分,哪里会咽的下今日这口恶气? 想来就算她对萧鹤羽起疑和戒备,也总要先给自己这个不长眼的县主一点教训。 呵,她是笃定自己不敢现在就将萧鹤羽一党造假赈灾官员的事抖出来吗? 不过她所料不错,这么大的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确实不能妄言。 否则没人能承受得住帝王的怒火。 * 不多时,沈舒意出现在丽华宫。 “臣女沈舒意,参见陛下、参见丽嫔娘娘。”沈舒意见着乾武帝和丽嫔后,恭敬问安。 乾武帝看向沈舒意,声音低沉:“听闻县主今日冲撞了丽嫔,惹了丽嫔不快。” 沈舒意看向一旁靠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的丽嫔,笑道:“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丽嫔抹了一把眼泪,冷笑:“县主同本宫讲什么不好,偏要讲本宫的忌讳!本宫弟弟出事本就不安,你却非要说那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丽嫔在乾武帝面前,可谓是换了副面孔,虽仍旧跋扈,气焰却弱了不少,反倒成了些勾人的骄纵。 确实,相比于宫中那些温顺乖巧的女子,倒别有一番情趣。 她冷眼看着沈舒意,打定主意要找回今日的面子。 柔妃是说不要招惹沈舒意,可沈舒意既然是聪明人,在没有确凿的把握和证据之前,她不信她敢把赈灾官银造假的事扯到陛下面前。 她动不了沈舒意,可今日,她说什么都要先收拾了她那个婢女! 她倒要看看,沈舒意能护得住她一时,岂能护得住她一世? 丽嫔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继续道:“还有,本宫倒不知道何时连惩治一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了,她扯断了本宫的佛珠,本宫却连罚都不能罚了,县主真是好大的架子!” 看着此刻娇俏的丽嫔,沈舒意只想到一个词——恃宠而骄。 乾武帝未必就看不出她的把戏,却还是愿意这般宠着纵着,想来也是一种情趣。 沈舒意不急不缓,杏眸清冽:“娘娘,那佛珠断了就是断了,若是因此再造业障,当心得不偿失。” “长宁县主这是在咒本宫?” 丽嫔的话说到一半,肚子忽然一阵剧痛,脸色当即都白了几分。 一时间,豆大的汗珠劈了啪啦的掉了下来。 “肚子…臣妾的肚子……陛下,陛下救我!”丽嫔肉眼可见的慌了,一手覆着自己的肚子,一手紧紧抓着乾武帝的手掌。 这可是她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她决不能允许他出事! “快,太医!”乾武帝皱起眉头,厉声开口。 太医才刚替丽嫔诊治过,本就在一旁候着,当即立刻上前,再次替她诊起了脉象。 “娘娘稍安勿躁……” 半晌,太医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娘娘胎像不稳,有滑胎之兆……” 乾武帝不耐道:“这话你半个时辰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太医脸色发白,擦着头上的冷汗:“此前只是胎像不稳,并无大碍,这次…这次……” 乾武帝哪里听不明白,摆明了是指半个时辰前,丽嫔所谓的肚子疼不过是做做样子。 “血!娘娘流血了!”冬雪面色一白,惊呼出声,瞧见有血迹染在了裙子上。 第508章 香气 丽嫔脸色一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拿来收拾沈舒意的由头,竟然会变成真的。 小腹依旧传来丝丝缕缕的剧痛,这位恃宠而骄的宠妃,当下慌了。 “陛下,臣妾的孩子…救救臣妾的孩子……” 丽嫔紧紧抓住乾武帝的手,一张美丽的面庞上满是薄汗。 “老臣这就替娘娘开方子!”太医脸色沉重,先拿出了两颗药丸让丽嫔服下,作势要去开方。 沈舒意站在一旁,看向太医道:“来不及了。” 乾武帝和丽嫔皆是看向沈舒意,丽嫔眼含水光,带着几分狠意:“县主这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上前捏住她的手腕,替她诊了脉象:“胎像不稳,随时都有滑胎的可能,等到药熬好,怕是会迟。” 说话间,丽嫔的肚子越来越疼。 丽嫔正想说些什么,便见沈舒意看向太医:“可有银针?” 太医皱了皱眉头:“有,只是县主可通医理?要知道女子有孕在身,并不适合施针,一招不慎,很可能一尸两命。” 听见这话,丽嫔目光呆滞。 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她眼角泛红,喉咙发紧:“陛下……” 沈舒意直视太医:“可若等到您开方子抓药回来,这皇嗣…怕已经不在,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施针稳固胎气,拖住时间,再辅以汤药。” “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施针有风险……”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显然还在犹豫。 “可等下去的风险更大。” 沈舒意说罢,看向一旁的乾武帝:“陛下。” 乾武帝面庞冷肃,眸色深沉,直视着沈舒意:“你可有把握?” “臣女只有七分把握。” “县主最好不是危言耸听!”丽嫔肚子疼的越发厉害,不过片刻,脸色就又白了不少,可一开口,依旧带着嚣张的气焰。 沈舒意神色如常:“既如此,娘娘还是按照太医的方子来治的好,臣女相信您肚子里的龙胎一定得天庇佑,必会安然无恙。” 沈舒意这一开口,丽嫔便有些慌了。 乾武帝拧起眉心,看向太医,沉声道:“你可有把握?” 太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事事关皇家子嗣,他原本是有些把握的,可眼下被长宁县主这么一说,他哪里还敢保证什么。 毕竟这皇子龙孙,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哪里负得起这个责任。 “臣…臣也无十足的把握……娘娘情况危急,确实是县主所说的法子更保险些。”太医低着头开口,只想着若是按照沈舒意所言,至少到时候真出了岔子,不会完全怪罪到自己头上。 当下,乾武帝看向沈舒意:“你来施针。” 沈舒意看向丽嫔,再度道:“可丽嫔娘娘似乎信不过臣女,施针有风险,臣女……” 乾武帝拧起眉心:“若有问题,恕你无罪。” 一听这话,丽嫔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刻,自己的命竟会握在沈舒意手里。 “陛下,臣妾……” 乾武帝转头看向她,声音冰冷:“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丽嫔一时讪讪的不敢再做声,肚子上时不时传来的剧痛,更让她心下不安。 “施针。”乾武帝冷声道。 “是。” 沈舒意应声后,别有深意的看了丽嫔一眼。 丽嫔喉咙发紧,心跳的飞快,不安又慌乱。 而后太医便见沈舒意取中脘,足三里,脾俞,肾俞,内关穴,曲池,太冲,膈俞,太溪,复溜等穴依次施针。 见她动作熟练,韩太医倒是松了口气。 有些穴位不大适合由太医施针,由这位县主来做倒是合适。 只不过,效果如何,眼下还不能定论…… “臣女先引血下行,缓解胎动不安,安胎后再由太医开药。” 丽嫔虽然心下不安,可料想沈舒意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如何,倒是逐渐放下心来。 不多时,太医派人熬的药送了过来,丽嫔在阵痛之下一饮而尽。 到后来,肚子的痛感似有缓解,丽嫔心下稍安,紧盯着把脉的太医。 “娘娘的脉象暂时无碍,龙胎的脉象有力强健,逐渐恢复了平稳,不过还需静养观察……” 丽嫔整个人重重的松了口气,宛若虚脱,靠在乾武帝怀里,泪眼婆娑。 “陛下,到底是何人要害臣妾……”丽嫔哽咽着开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动了胎气。 乾武帝神色凝重,冷声道:“此事朕会派柔妃去查,韩太医,你可有什么发现?” 韩太医皱着眉头,斟酌道:“微臣以为,丽嫔娘娘的症状有些像中毒…不过所幸发现的早,加上中毒不深,所以才无大碍。” “中毒?”丽嫔难以置信。 “这几日你可有什么不对?”乾武帝问。 丽嫔仔细回想了片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斟酌道:“臣妾除了今日见过长宁县主,被她的奴婢冲撞,并未有什么和往日不同……” 不用沈舒意开口,乾武帝便道:“长宁县主与你并无利害关系,何故害你?何况,若是她要害你,又怎么会为你施针。” 显然,乾武帝认为,丽嫔在不分时候的胡闹。 沈舒意垂下眸子,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 “臣女不知道是哪里冲撞了娘娘,竟让娘娘耿耿于怀,若娘娘心中仍不畅快,臣女愿向娘娘赔个不是,还请娘娘不要再牵连于臣女的婢女……” 丽嫔能得圣宠,聪不聪明且不论,至少是深谙帝王心思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眼见乾武帝不快,丽嫔心下一紧。 是啊,如今沈舒意救了她的命,她如何能再盯着一个婢女不放?这未免太小家子气! 丽嫔虚弱道:“县主哪里的话,本宫感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于你,只是本宫今日除了见了柔妃姐姐,接触到的人就只有县主,实在不知这毒……” 丽嫔的话说到一半,意味分明。 随即,话锋一转,她看向沈舒意,再度道:“何况本宫有一事不解,县主当时尚未替本宫诊脉,如何知道本宫的情况?” 闻言,乾武帝亦是看向沈舒意,锐利的眸子里带了抹审视。 沈舒意不卑不亢,神色从容:“因为臣女今日在娘娘的房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第509章 下马威 “什么香气?”乾武帝问。 “夹竹桃的香气。”沈舒意直视着乾武帝,缓缓开口。 “夹竹桃?”乾武帝皱眉。 “是,陛下,夹竹桃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含剧毒,会让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严重者癫痫昏迷,牵机、钩吻等剧毒也同夹竹桃相近……”韩太医开口解释。 “既然县主早就察觉,为何早些不说?”丽嫔笃定沈舒意不怀好意。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此前只是觉得这气息有些怪异熟悉,一时并未能想起到底是什么,直到方才窥见娘娘的状态,忽然想起那是夹竹桃的味道。” 丽嫔唇瓣轻抿,根本抓不住沈舒意任何把柄。 如今,她只能庆幸,自己和胎儿无事。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她! 丽嫔看着面前沈舒意那张脸,虽仍气恼,可事关自己和胎儿的安危,却不得不把心思收了回来。 “韩太医,你带人立刻彻查丽华宫上下。”乾武帝冷声开口。 “是。” 韩太医一番搜查下来,最后端来一盆天宝花道:“回避下,依微臣之见,当是这盆天宝花缘故。 “天宝花也属夹竹桃的一种,同样有毒,臣发现这天宝花有几朵落败,端口处溢出白色汁液,而这种汁液,恰巧有剧毒。” 丽嫔看着那盆开的旺盛艳丽的粉色天宝花,有些恍惚。 “这花在我这已经很久,怎么会……” 韩太医再度道:“娘娘平素仅做观赏,接触不多,想来没有大碍,可今日这花有汁液溢出,又离香炉极近,想来飘散出了些许气息,又或者娘娘无意间曾接触过。” 乾武帝冷声道:“李允,去给朕好好审审御花园的管事太监!” “是。” 丽嫔仍觉一阵后怕,如今见着那花就觉得心悸。 “快给它扔出去!” 乾武帝蹙眉看向韩太医:“你开些补药,好好替丽嫔调养。” “臣遵旨。” 丽嫔还想再说些什么,王喜得到小太监的消息,低声在乾武帝面前说了些什么,乾武帝神色不明:“哦?是吗?” “是。” “爱妃,你且好好休养。” 说罢,乾武帝便带着一行人离开,经过沈舒意时,沈舒意躬身道:“臣女恭送陛下。” 像是这才想起沈舒意一般,乾武帝沉声道:“长宁县主救人有功,当赏!” “谢陛下隆恩。” 乾武帝离开后,韩太医又嘱咐了丽嫔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沈舒意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丽嫔,柔声道:“娘娘这会可觉得好些?” 丽嫔盯着她没做声。 沈舒意弯起唇瓣:“臣女此前就提醒过娘娘,佛珠断裂不是好事,当心再造业障,得不偿失。” 丽嫔压下心中的火气,冷冷道:“沈舒意,不要以为你今日救了本宫,本宫就会对你感激涕零,焉知此事没有你的手笔?” 沈舒意莞尔一笑,声音清冽。 “娘娘说的没错,娘娘位高权重,想要处置臣女并非难事,可同样的,臣女若想让娘娘横死宫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做到。” 丽嫔瞳孔微缩,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和善的笑了笑:“我与娘娘井水不犯河水,娘娘若是以为臣女是个好性子,大可试试下次是不是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你好大的胆子!”丽嫔怒声开口,显然被沈舒意的狂妄惹怒! “今日这毒是不是你下的?” 丽嫔敏锐的反应过来,眼里多了些戒备。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不解道:“这花可不是臣女送的,娘娘对臣女的成见怎么如此之深?” 丽嫔喉咙发紧,对上少女那双凉薄、冷淡的眸子,莫名的生出了一抹恐惧。 她想给沈舒意一个下马威,所以她就还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龙嗣动手! 沈舒意似笑非笑,再度开口:“我与娘娘并无利害关系,娘娘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好好查查,这花到底从何而来。” “臣女告退,还请娘娘安心养胎,保重身体。” 丽嫔怔怔的看着沈舒意的背影,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要害她的孩子! 陛下怎么就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丽嫔心下不甘,才动了气,肚子又是一阵阵紧缩的疼。 * 离开丽华宫老远,金珠低声道:“吓死奴婢了,还以为陛下会迁怒到您身上呢。”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丽嫔这是情趣,我只是个工具。” 金珠凑上前几分,轻声问:“小姐,丽嫔娘娘那毒……” 沈舒意弯起唇角,看了她一眼:“去给童贯递个消息,让他抓住机会。” 金珠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这花是柔妃娘娘送的,你乱想什么呢。”沈舒意一本正经道。 金珠弯了弯眼睛,不说话:我信你个鬼! 沈舒意被她的模样逗笑,思绪飞转。 她没那么多时间陪丽嫔玩,不过既然丽嫔找上了门,她倒也不介意拿她替童贯铺铺路。 更何况,她越是怀疑柔妃要拿柴家顶罪,便越是会想要拿到柔妃手中的账本。 只要这账本落到丽嫔手里,她得手也就容易许多。 毕竟那东西藏着不动,她可没资格去搜柔妃的寝宫。 至于丽嫔那毒…… 不过是今日她见着那盆天宝花时,顺手掐断了几株花枝,而后丢在了一旁的香炉上。 眼下寒冬,房内燥热,加热后的花枝,毒性更容易飘散。 另外,她还在指尖捏了根短短的根茎,掐断处的汁液滴入了丽嫔的茶盏。 因为只有一滴,故而毒性不强,但丽嫔有孕在身,待的时间又长,难免受到影响。 只是不管丽嫔如何,官银一事还缺少确凿的证据。 虽有造假的官银和谢璟驰手中的名册作证,可还缺少有力的人证。 而且沈舒意时常会忍不住想,就算人证物证确凿,乾武帝这位霸道专横的帝王,又真的会因为这些银子和灾民、大义灭亲么? 柴家或许可以舍弃,可他能狠下心舍掉自己的儿子么? 想彻底扳倒萧鹤羽一党,仅凭官银造假和吃空饷两件事,怕是不成。 第510章 你是不是吃屎了? 童贯砸了不少银子,让送到丽嫔那的那盆天宝花,变成了柔妃授意。 童贯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从几个小太监口中诱出了不少话来,再加之有意引导和暗示,最后几乎所有人的口径都达到了统一。 据说是柔妃瞧见那盆天宝花时,说了一句:“这是极艳的好颜色,倒是像极了丽嫔。” 那管事太监便立刻将天宝花送去了丽华宫内。 沈舒意知道这事时,不得不赞一句,童贯这事做的漂亮。 谎言总有漏洞,经不起细查。 可若是不是谎言,而是似是而非的授意,那便端看领悟的人怎么理解了。 丽嫔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草木皆兵。 只觉得柔妃要害她腹中的孩子,连夜同柴夫人夜谈许久。 * 翌日,天彻底放晴,积雪厚重,几乎没过了人的小腿。 宫路还未彻底清理出来,但是若想归家的臣子和女眷已经可以离宫。 但因为路仍难走,除了政事繁忙的朝臣,其他人多是选择继续留在宫中。 沈舒意正在用膳时,琴心染着一肩头的落雪,从外面进来。 “小姐,静妃娘娘今早于宫路上被一野猫冲撞,多亏了娄家的表小姐相救。” 听闻这话,沈舒意轻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野猫。” “好像是汉阳郡主的猫,汉阳郡主一直爱养猫,不过有一只猫曾将她抓伤,她又气又恼,索性将她扔在了宫中。” “宫中的奴才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也只好漫不经心的养着。” 沈舒意将手中的书卷扣在桌案,缓缓道:“这个时候跑出来,想来她是饿坏了。” 琴心不明所以,总觉得沈舒意话中有话。 沈舒意笑了笑,披上披风到院子里转了转。 静妃的动作真快,不过也是,毕竟这个时候诸多女眷皆在宫中,就是最好的机会。 沈舒意伸手摘下枝头挂着的一支小小的冰柱,想着静妃应该很快会有更多的动作。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着从对面房里出来的孙雅惠。 孙雅惠昨夜在她这住了一夜,因着还有些东西在原来的房间,便回去收拾了一会。 可没想到,房间里那味道越来越重,那股烂肉的味道像是变成了臭气,恶心的不行。 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 可沈静珍却忍不了半点。 沈静珍因着有孕,本就恶心,闻着这股说不出的味道,更是难受的不行。 她抬头打量了一圈四周,没见着什么东西。 除了沈静语坐在妆台前,并没有什么异样。 “沈静语你是不是吃屎了!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这么臭?” 沈静珍脸色发白,怒视着沈静语的背影。 沈静语攥紧手中的发簪,喉咙发紧。 她今日就要出宫,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已经尽量在外面待的久了些。 可前两日外面一直下雪,她根本不可能待的太久。 只是这房内的地龙烧的太旺,又加了炭盆,她的头皮和脸皮都越来越痒。 因为被编织的假头发捂着,头里像是起了癞子,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抓。 还有脸上,那面皮儿虽薄,可还上了脂粉,毕竟下面的脓包被挑破后,若是不这样根本遮不住。 但这样的暖意之下,那些本就养的不好的伤处,像是化了脓,又疼又蜇。 可偏偏,她还要防着旁人发现,只能用更多的香粉遮盖。 都是沈静珍这个贱人! 沈静语在镜子中看向沈静珍的那张脸,手里的发簪被她握的更紧。 她可真想一刀一刀杀了她。 对,没错。 将她的皮肉一点一点剥下来,让她也尝尝这个滋味。 沈静语垂下眸子,压制住心里的冲动。 不可以,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 她若是这么做了,当真就什么都完了…… 眼见她少见的不做声,沈静珍眯了下眼:“真的是你?你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和你之前受的伤有关!” 沈静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盯着沈静语打量起来。 沈静语转身站起来,冷睨着她:“管好你自己和冯博昌的烂事,别当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沈静珍顿了顿,心头一紧。 她知道? 是知道她和冯哥哥在一起了? 还是知道…她们的孩子…… 沈静语拿上外衣,转身出了房门。 只是她没想到,孙雅惠和沈舒意也在院中。 她愣了片刻,收回视线换了条路走,显然没有要同两人打招呼的意思。 一阵寒风吹过,浓重的香气混杂着些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飘到沈舒意和孙雅惠面前。 孙雅惠忍不住皱着眉头咳嗽了几声。 沈舒意神色如常,只是不由得想起沈静语那张脸。 而此刻,房内。 沈静珍眼见沈静语离开,立刻上前翻腾起她的东西。 可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脂粉、头油、口脂…… 都是寻常女子用的东西,珠宝首饰也没什么异样。 直到沈静珍在她的妆匣里发现了一个小巧的八宝盒,枣子大小,她随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了些米白色的浆糊样的东西。 她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伸手蘸了下,觉得指尖发黏。 这是什么…… 沈静珍蓦地想起了沈静语那张脸。 难道说…她那张脸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 沈静珍想了想,将那八宝盒直接拿走,将其他东西恢复成原样。 * 没多久,于宫中的女眷和朝臣陆续收到消息,说是为了迎接新岁,也为了让各国使臣看一看大乾的风貌。 乾武帝决定,于两日后在昭和苑举办冰嬉比赛,几个邻国均可派人上场,若是赢的,自有重赏。 来送信的小太监看向沈舒意和孙雅惠,笑着开口:“县主和孙家小姐可要参加?女眷上场,不论输赢,陛下和太后娘娘皆有重赏。” 孙雅惠摇头道:“我自幼体弱,还是算了。” 沈舒意亦是道:“我也不擅此道,怕是要让公公失望了。” 那公公笑道:“无妨,眼下倒是有不少人想要参加,县主和孙小姐若无事,也可以去看个热闹。” 不等沈舒意开口,沈静珍从房里出来道:“都有谁报名了?” 第511章 《少年志》 那小太监见着沈静珍愣了片刻,倒是好脾气的细数起来。 沈静珍没多少耐心,听了一半便道:“沈静语呢?” 小太监仔细回想了一下:“奴才还未见着沈小姐,尚不知……” “你替我报个名,我回头问问阿姐,她冰嬉最是厉害,若能和我一起组队,一定能拿个好名次。”沈静珍仍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是。” “我这就让人去问阿姐,你就不用再跑这一趟了。” “多谢沈姑娘体恤奴才。”那小太监笑着开口,对于能在这大冷的天少折腾一趟,自然是分外开心。 沈静珍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刻转身去问。 不多时,沈静珍的婢女从外面回来,才要开口,沈静珍便抢先道:“姐姐答应了吧?我就知道她不会拒绝,要知道此前她的冰嬉可是得到过陛下的称赞。” 婢女神色僵硬,沈静语根本没答应,只说这几日身体不适,不适合上场。 沈静珍目光阴沉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警告。 这婢女不是她的心腹婢女,自然没那么忠心,可她却也惧怕沈静珍,故而只能低头称是。 小太监倒是没发现这细小的端倪,随即道:“那奴才就给您两位记上了。” 小太监离开后,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缓缓道:“三妹妹当真要参加冰嬉?要知道冰嬉的难度大、危险高,一个不慎,就会受伤。” 沈静珍愣了片刻,显然是想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光想着要撕破沈静语那张脸了,倒是忘了自己肚子里怀着孩子极容易出现意外…… 可这么好的机会,让她能当众出丑的机会,能彻底绝了她皇后梦的机会,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沈舒意轻笑了笑,上前替沈静珍拨落头上的霜雪,又替她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领。 “三妹妹还是这么天真烂漫,你如今名声不好,却也不要破罐子破摔,有些事,更不必时时刻刻自己冲在前头,不是吗?” 沈静珍微微蹙起了眉心,看着沈舒意,只觉得那双清冽的眸子里满是深意。 不必自己冲在前头? 可还有谁会希望沈静语被毁呢…… 沈静珍下意识想到娄玉兰,可娄玉兰那样心机深沉的女人,怎么会自己动手? 沈舒意轻叹了口气,似是追忆往昔,感叹道:“时间过的真快,一晃我们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大姐压在上头,我们姐妹几个还有秦家几个姐妹的亲事,想来都不太好定。” 亲事? 娄玉兰的亲事? 沈静珍眼睛微转,想起娄玉兰对那成国公世子似乎另眼相看。 她明白了。 可沈舒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她…… 罢了,她明白,沈舒意和她一样也见不得沈静语好。 只是不得不承认,沈舒意确实比她聪明。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沈静珍冷笑出声,这些人都把她当成傻子,以为她好骗。 呵,可又如何? 到如今,真正做到毁了沈静语的人还不是她么? “罢了,本想着三妹妹最近脸色不好,便想劝你多加小心,没想到三妹妹并不需要。”沈舒意神色冷淡。 沈静珍讥笑出声,转身离开。 直到沈静珍离开,孙雅惠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没忍住道:“舒意妹妹,真对不起,以前因为沈静语和沈静珍的话,我对你颇有成见。”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姐姐又不是圣人,哪里能窥见一切。” 孙雅惠被沈舒意的度量所感,目光诚挚了许多。 “舒意妹妹…你长姐……最近同归宁郡主走的很近,我曾偶然听到她同郡主谈起过…你,似是在说什么亲事。” 沈舒意杏眸清冽凉薄:“我知道,她想设计我嫁给归宁郡主的儿子。” 孙雅惠愣住:“什…什么?” 归宁郡主的儿子,那可是个有名的傻子,又疯又傻,脏乱恶心。 虽然每日归宁郡主都派了专门的婆子和丫鬟照料,那男子也日日穿着锦衣华服。 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弄的一身污臭,满脸油花。 偏生归宁郡主早年死了个女儿,如今只剩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当做是个宝贝疙瘩。 平素谁若是说上几句,归宁郡主皆会大怒,为此不知发落过多少人。 偏皇家知道这事,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对她这个傻儿子,颇有亏欠。 “我一直以为她真的德才兼备,没想到用心竟然这般险恶。” 孙雅惠知道,于背后议论旁人有失风度,可因为曾经被她所骗,如今自是十分愤慨。 “孙姐姐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舒意看着沈静珍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冷意。 沈静珍亲自撕掉沈静语的那张脸皮倒也不错,不过相较而言,她更希望由娄玉兰动手。 如此,娄玉兰和沈静语势不两立,加上静妃对娄玉兰的宠信,更会让沈静语相信,娄玉兰在针对她、要同她抢那个位置。 旁人去抢,沈静语未必会怕。 可娄玉兰去抢,沈静语一定会慌。 因为娄玉兰是除了她以外,最有可能知道秦老夫人手中秘密的存在。 如果可以,她能完全取代沈静语的存在。 沈舒意勾起唇角,杏眸晶亮:沈静语,就让我看看你秦家捂着的到底是什么吧。 * 两日后,冰嬉节开始时。 京中的大街小巷皆在传阅一本叫做《少年志》的话本。 按照沈舒意的吩咐,石奇峰没了退路,决定开干后,索性放飞自我。 一连熬了三个通宵,奋笔疾书,写出了一自小立志建功立业、匡扶社稷的少年,心性坚韧、埋头苦读,矢志不渝,初心不改的故事。 沈舒意没有大量砸银子,怕引人警觉,只是暗中一直在引导这书先在京中学子中流传。 故事写到少年在长成后,于大殿之上,智斗敌国皇子,虽武力不敌,却使计胜出。 一场比试,写的慷慨激昂,群臣振奋。 按照沈舒意的授意,话本停在了少年自比试后,重伤濒死,同时诸多朝臣落井下石,不仅纷纷攻讦少年、更有人指证他贪墨官银、残害将士…… 第512章 到底想要什么? 眼下这书已在京中传开,大雪封城,又正是年节,不少人喜欢窝在暖洋洋的房里,索性便看起了话本子当做消遣。 不少人最初皆是抱着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的态度,可诚如沈舒意对石奇峰所了解的那般。 他的文字未见得多么精妙,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故事到末尾戛然而止,不少人都想知道这少年最后有没有脱险,同时更痛骂那些落井下石的官员。 当然,也有在朝者敏锐的发现,这里面的几件大事,写的像极了当今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殿下。 可你若说是像,偏偏他又不尽相同,可你若说不是,又处处都有萧鹤羽的影子。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萧鹤羽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便让人将写《少年志》的人找出来,可惜,时间太短,对方又好像早有防备,以至于他始终也没能将人找到。 萧鹤羽的幕僚低声道:“殿下,这《少年志》虽有您的影子,可并未明确指向您,何况这桩桩件件都在替您歌功颂德,倒也不必太过紧张。” 萧鹤羽自同裘泽华一战后,伤的不轻,一面闷声咳着,一面开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殿下是怕这书传到父皇手中,让他以为我有二心。” “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眼下大雪压城,消息闭塞,想找到这人并不容易。” 萧鹤羽没再做声,只是觉得,对方怕不会仅仅是倾慕于他,或许,有什么阴谋…… * 沈舒意同孙雅惠、姚卉妍还有赵雪卿几个一道来到昭和苑。 这时正值下午,阳光明媚。 虽然冷的厉害,可不得不说,难得的晴朗下,依旧让人心情愉悦。 才到昭和苑,一行人便见苑内摆放了不少晶莹剔透的冰雕、形态各异,显然宫内的师父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昭和苑的正中,是侍卫们拉起的巨大营帐,营帐只有顶和一侧,用来防风。 营帐下,摆放了不少长桌,每个长桌上皆放了几个小巧的暖炉,上面摆放着茶果、糕点和酒水。 座位不是很够,人们大多站着。 因着围炉煮茶,人多又有遮挡,倒显得不是那样冷了。 乾武帝搓着手站在正中,正笑着同朝臣讨论着什么,不多时,沈舒意便瞧见沈静语脸戴薄纱,目光阴沉的出现在昭和苑内。 赵雪卿看了沈静语的方向一眼,在沈舒意身侧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位大姐姐的目光越来越阴沉了。” 沈舒意不置可否,看得出沈静语在找人。 而事实上,沈静语确实在找人。 不多时,她的视线落在穿了件鹅黄色厚实袄裙的沈静珍身上,目光阴沉。 “我知道是你,东西还我。” 她自发现那东西没了已经两日,可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见,偏几次问沈静珍她都不肯承认。 可除了她,不可能是旁人。 沈静珍笑嘻嘻道:“姐姐,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看着好像浆糊,黏的恶心。” “东西。”沈静语伸出手,不耐烦的开口。 沈静珍将东西拿出来,摊在手里,呈现在沈静语面前:“姐姐说的是这个吗?” 沈静语瞳孔微缩,立刻伸手去拿。 谁知在拿到的一瞬,沈静珍却忽然收手,随后一把重重的朝湖心砸去。 沈静语心头一紧,立刻转头看去。 却见那玲珑小巧的八宝盒像是一个珠子般,化作一道亮闪闪的光,跳跃了几下,滑出老远。 “沈静珍,你!!!”沈静语从未这么厌恶过一个人,没错,是厌恶。 或许正因为她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才格外的厌恶于她。 沈静珍笑的灿烂:“姐姐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沈静语气笑:“你就不怕我把你和冯博昌的烂事告诉给别人么?” 沈静珍脸上的笑意僵住,不确定沈静语知不知晓她有孕一事。 可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旁人,除了那日的郎中。 她盯着沈静语仔细看了几秒,见她似乎只是以为自己和冯哥哥有染,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姐姐要是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尽管去说,左右我如今名声尽毁,也不指望嫁给什么达官显贵,更不像姐姐想成为人上之人。”沈静珍笑着开口。 自打名声毁掉,被母亲和外祖母背弃,沈静珍如今是越来越疯,曾经被骄纵坏的性子,眼下变成了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 沈静语死死的盯着她,气息不稳。 那是外祖母找来的那个婆子替她制成的猪皮胶,这胶通常用来粘黏木头,极为怕热。 她脸上的面皮儿便是用那东西粘成的,不过这猪皮胶用在她的脸上,所以那婆子进行了改良。 可再怎么改良,那黏黏糊糊的东西粘在她溃烂的伤口处,也能想象到会是如何。 而那张面皮必须时常用水浸泡,晾干,否则因为太薄,极易褶皱破烂,沈静语只觉得,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这张脸上。 可自打这大雪以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将那面皮摘下去,只能尽量将脸浸在水里,以免面皮破掉。 但就算这样,那面皮的边缘仍时常翘起,她不得不用猪皮胶频繁粘补。 可偏偏,沈静珍把改进过的猪皮胶给偷走了,实在是可恨! 这几日,那些伤口又疼又痒,疼的痒的她直想杀人! 就在这时,人到的差不多了,因着天气寒冷,乾武帝便直接下令,开始冰嬉比赛。 沈静语转头看向远处的玲珑盒,想要去拿,可那处太远,她这样跑过去实在惹眼。 她忍不住想着,罢了,今日比赛结束她就出宫,只要一直戴着面纱,想来也不会有大碍。 沈静语挑了处偏僻的地方,站在人群之外。 她前两日就想回宫,可因为听说娄玉兰得静妃另眼相待的事儿,便有些沉不住气。 看来她猜的没错,沈静珍根本没那个脑子,上次她说是娄玉兰出的主意,未必就不是真的。 这些贱人,她那么相信她们,可她们却是怎么待她的? 就在这时,冰嬉比赛开始,负责的太监和宫女开始统计人数,进行组队。 娄玉兰则是在这个时候站在了沈静语身侧:“表姐到底想要什么?” 第513章 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沈静语愣了片刻,眼底多了抹戒备,她转头看向娄玉兰:“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不懂,表姐为何又当又立,明明说不喜欢宋世子,却又屡次纠缠宋世子。”娄玉兰声音冷淡,虽仍是一副小白花的柔弱模样,却早已没了之前对沈静语的唯命是从。 沈静语嗤笑出声:“他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嫁过去守寡吗?何况他宋廷善有什么?除了一张脸,哪里值得我费心!” “娄玉兰,你不要自己喜欢他,就把谁都当做敌人,我对他不感兴趣。” 闻言,娄玉兰手指扣进掌心:“宋世子很好,不过是生不逢时。” “你既觉得好,你嫁给他就是了,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曾拦着你的路。”沈静语淡淡道。 娄玉兰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嫉妒和怒意。 沈静语明知道世子喜欢她,也明明知道自己倾心于宋世子,可她不仅不和他划清界限,反而纠缠不清。 娄玉兰没再做声,只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视线掠过沈静语那一头乌黑的秀发。 那日,沈静珍嘲讽她,说她痴心妄想,说就算沈静语如今跌入泥潭,可宋廷善仍旧对她死心塌地,劝她别做白日梦了。 沈静珍说,沈静语送了宋世子一块玉佩,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她没信,反倒觉得沈静珍别有用心。 可后来,她在路上遇见了宋世子身旁的松柏,松柏手里拿了幅画,她和松柏还有松仁的关系不错,所以便打了招呼,探了探口风。 “是公子送给沈家大小姐的画,沈小姐送了公子块玉佩,劝他振作,不要因为最近的事而低落,公子人在宫中,便回了幅画做谢礼。” “能让我看看那幅画吗?”娄玉兰心脏收紧,说不出的嫉妒和羡慕。 “当然,不过您小心些就好。” 当即,两人找了处能背风雪的地方,娄玉兰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展开。 入目,是一幅壮阔的山景画,画中所画之景正是应了一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似是对沈静语所言的回应,亦是表明了对未来的展望。 娄玉兰看着那画眸色暗了几分,她一直以为自己理解宋世子的报复,知道他的心思,以为自己是他的知己,可其实,于宋世子而言,或许沈静语才是吧…… 就算那张脸毁了,她却还是要勾引他。 想到这,娄玉兰只觉得可笑,既如此,她就来撕掉她这张面皮,她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娄玉兰没再做声,沈静语却忍不住主动道:“听说你救了静妃娘娘。” 娄玉兰收回思绪,没否认,而是道:“这样看来,我虽处处不及表姐,可有些时候的运气却又着实比表姐好了些。” 沈静语冷笑出声:“难不成你也想嫁到皇家?玉兰,皇家不是那么好嫁的,外祖母也不会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娄玉兰不在意的笑了笑:“表姐想多了,只是我与静妃娘娘投缘,得了些恩宠罢了,可从不敢宵想八殿下的。” 沈静语目光阴沉,亦是沉默下来。 她在宫中的消息不那么灵敏,却也砸了不少银子打听,如今听到的都是娄玉兰这两日经常被邀请到静和宫。 静妃似是颇喜欢她,倒不知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娄小姐,静妃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个手炉,只说天寒地冻,您身子薄弱,小心着凉,若是喜欢,可以喝些热茶。”冬雪上前,停在了娄玉兰面前。 娄玉兰愣了片刻,乖顺的接过:“承蒙娘娘厚爱,还请姑姑也照料好娘娘才是,莫受了寒气。” 冬雪离开后,不少人的视线皆是落在两人身上。 沈静语知道,这些人是等着看她笑话的,她们都以为静妃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眼下见着静妃在照拂娄玉兰,自然心思各异。 人心啊,这种东西,真的是太莫测了…… “听说表姐也报名了这次的冰嬉,玉兰虽不及表姐,却也一直盼着和表姐比试一场,还盼今日表姐不要让我失望。” 娄玉兰话音落下,沈静语失神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以前确实擅长冰嬉,可这次根本没打算参加,她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可能会参加! 娄玉兰笑道:“怎么,表姐不知道吗?” 沈静语喉咙发紧,久久没做声。 而在这时,已经有小太监跑上前,对着沈静语和娄玉兰道:“沈小姐,娄小姐,已经开始抽签组队了。” 顶着众人的视线,沈静语沉默许久,终究是看向小太监道:“我今天身体不适,不打算上场,劳烦公公……” 沈静语的话还没说完,小太监便为难道:“这…沈小姐还是别为难奴才了,方才太后娘娘还说起您呢,只说您是去年的头名,正盼着您今年的表现。” “您若是不想参加,您还是亲自去同娘娘说吧,还有十二皇子,已经开始招呼大家下注了……” 小太监为难的开口,显然做不了这个主。 “您和娄小姐还是快些吧,马上就要第一队上场了。” 说罢,小太监转身匆匆离开。 沈静语紧紧攥住帕子,眼下是不想上场也不成了,她若去到太后面前,太后想来也不会答应。 就算太后答应,娄玉兰怕也不会作罢。 沈静语心思烦乱,越发觉得一切都在脱离掌控。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她沈静语竟走到如今这一步。 思绪飞转,沈静语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娄玉兰要同她争个高下? 她又打的什么算盘? 难道说,是想赢过她,为了在静妃和太后、甚至是陛下面前出出风头? 以此来踩着自己上位,驳个美名? 沈静语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自打她被马蜂蜇了伤重,她那位姨母越来越不安分,心思也逐渐活络,日日盼着娄玉兰顶替她的位置。 如今她得了静妃的青睐,想必更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大出风头。 沈静语轻出了口气,视线落在面前的冰场上。 她曾苦练过这项技艺,若是以往,自认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如今虽有段时间没练习,但也未必就差到哪里…… 她只怕自己的头发还有面皮,让她放不开手脚。 可眼下,还有退路吗? 第514章 可惜了 沈静语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冷静下来。 不,娄玉兰这般盼着她上场,一定有阴谋,一定是针对她设下了陷阱。 她不能中了她们的圈套…… 沈静语沉下心,想着还是要找个借口推脱掉才是。 思量片刻,沈静语一咬牙,走到角落做出踩空的样子,从石阶上踩空,摔了下去。 “沈小姐!您没事吧!” “你怎么样?” 沈静语闹出的动静不大,可周遭还是不少人瞧见了这一幕。 有人上前匆匆将她扶起:“这石阶看着光滑,可其实上面还有一层薄冰,大家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不少人纷纷点头,因着本就天寒地冻,到处都是冰晶,倒是没人因为沈静语摔跤而嘲笑她。 两个眼生的世家小姐将她扶起,而后很快有宫内的太监和管事姑姑上前接过手来。 “沈小姐,您感觉如何?” “呀,手腕好像肿了。”一人的视线落在沈静语的腕子上,惊呼出声。 沈静语的手自上次被马蜂蜇后,眼下满是伤疤,她每日用不少脂粉掩盖,却也仍旧丑陋的不行。 她轻轻将手缩回袖中:“手腕倒是无碍,只是脚却有些不敢着力。” “我扶您去后面这间屋子稍作休息,小林子,去请韩太医身旁的药童过来。”管事姑姑沉声开口。 “是。” 沈静语被扶着到了房内,屋子的门大敞着,紧邻营帐处,是为了给年岁大的官员和女眷们准备的落脚处。 门虽开着,里面的炭火却烧的十足,房内备了热茶和糕点,这会倒是有些上了年岁的妇人、一道在这处闲聊休息。 沈静语进到房内后,一行人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上。 安国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率先开口:“沈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乔茉姑姑当下道:“回禀安国夫人,沈小姐方才不慎在石阶上踩空,似是崴了脚踝。” 另一边的瑞王妃则是道:“这可真是受罪,快到里间去歇歇,请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可别落了病根。” “是。” 沈静语被乔茉姑姑扶着进了内间,一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得摇了摇头。 安国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 她表姐乃是当今宫中的静妃娘娘,她亦知道表姐的心意。 谁能想到短短几月,这位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竟落得今天这副天地。 她那伤想来不会大好,就算好个七七八八,想必表姐也不会再选择她做儿媳。 毕竟这京中的好姑娘多的是,八殿下将来那是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何必勉强自己? 一旁的汉阳郡主皱起眉头,那帕子捂住鼻子,沉声道:“有没有闻着一股子什么味道?” 一行人面面相觑,年岁大的嗅觉不是特别敏感,再加上开着门,倒也没觉得太呛。 可年轻些的,则是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一旁的端王妃缓缓道:“多事,许是人太多了些,难免味道混杂。” 汉阳郡主不满的撇了撇嘴:“娘可真是,不与你说了。” 说罢,汉阳郡主便起身出了房间,打算看看能不能碰见谢璟驰。 端王妃叹了口气,摇头道:“诸位见谅,这孩子也是被我宠坏了。” 汉阳郡主是端王和端王妃老来得女,又正赶上安逸的好时候,自然娇惯无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自打汉阳郡主提起那味道后,沈静语的心便一直紧悬着。 外祖母当初同她说这个法子时,根本不曾提过这脸最后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本以为她可以静养些时日,至少等伤好的差不多了再戴。 可偏偏赶在年关,事由不断。 她与八皇子的婚事越是定不下来,便越是不敢放松警惕。 这一切,就像是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不多时,太医院的药童过来,替沈静语仔细检查了一番,当下道:“小姐的脚踝红肿,好在未伤及筋骨,但还当静养,避免吃力。” “我给您抓些药,您回去内服,另外将草药捣碎外敷,会消肿的快些。” “多谢。” 药童离开时,安国夫人将人喊住,道:“沈家小姐的伤势如何?” 凭心而论,她对沈静语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知趣儿,识大体,此前若非八殿下中意,她倒是想将她娶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的。 药童恭敬道:“回安国夫人,沈小姐脚踝处肿起了一片,虽无大碍,但应当不能受力,还当仔细静养。” 说话间,沈静语站起身,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安国夫人关切道:“怎么出来了?” “回禀安国夫人,静语本是报名参加了冰嬉比赛,如今忽生意外,总要去说清是由。” 闻言,端王妃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这样,芙蕖,你去走一趟,替沈小姐说明一下情况,再向母后告罪。” “本王妃若是记得没错,去年沈小姐冰嬉拿了头名,方才母后还赞不绝口……” 见此,沈静语这才稍稍觉得安心。 没错,什么借口在这么多人面前也瞒不住,唯有真的受伤。 如此一来,娄玉兰和沈静珍这两个小人怕是要失望了。 沈静语谢过一行人后,由丫鬟搀扶着离开。 她不敢久留,这里人多,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感知到味道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或者说,现在已经有人猜到了。 想到这,沈静语紧紧将手指抠进掌心。 到如今,她付出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付出了太多,若是到最后都没能成为八皇子妃,那她沈静语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静语收回思绪,由丫鬟扶着走到场边,管事姑姑乔茉见她仍打算观赛,便替她寻了把凳子放在离赛场更近的侧前方向。 沈静语想了想,对身旁的丫鬟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丫鬟面色一白,似乎有些胆怯。 直到沈静语又说了些什么,丫鬟才点头,转身离开。 姚卉妍见着沈静语那边的动静,不由得看向沈舒意道:“你那位长姐看样子是不打算上场了。” 第515章 取而代之 刚去母亲那拿了几个暖手炉的赵雪卿回来,正巧听见这一句,当下低声开口:“方才我听人说,好像她摔伤了脚踝,所以不能上场。”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沈静语披了件粉色大氅,坐在一张椅子上,位置靠前,视野不错。 想来管事姑姑知道她伤了脚,所以替她选了个不错的位置。 沈舒意收回视线,轻声开口:“倒是热闹。” 赵雪卿一时没领会过来:“热闹?” 沈舒意莞尔一笑:“看她们你来我往,自是颇为热闹。” 赵雪卿回过神来,笑道:“这倒是。” 沈静珍和娄玉兰都忙着算计沈静语,可沈静语亦不是轻易就会被算计的蠢货。 两方你来我往,沈舒意倒也想看看,这一局谁会赢。 “参见县主,娘娘请您过去。”皓月姑姑走上前来。 沈舒意收回思绪:“劳烦姑姑走这一趟了,舒意正想前去,只是见娘娘身旁多是贵人,怕有所冲撞。” 皓月笑了笑:“快去吧,娘娘本以为你也会凑凑热闹,这才没喊你,没想到你根本没报名。” 沈舒意跟着皓月姑姑来到太后身旁时,陈国夫人连同几位王妃、宫妃基本都在。 陈国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笑着开口:“长宁县主怎么没上场一起玩玩?” 沈舒意笑着道:“回陈国夫人的话,臣女犯懒,这么冷的天只想缩在房间里盖着被子,看看话本子,要不是好友和表姐非要拽我出来,臣女说不定这会都还在睡着。” 沈舒意一番话,将一行人逗笑。 太后的目光亦是和善下来:“你倒是个不爱出风头的,那日朝宴,若非逼到不得已,想来你也不会抚琴,旁人亦不知你这琴技比起你那位姐姐,也毫不逊色。” 太后不由得再度想起了她的长乐。 长乐就是个这样的性子,随性、随心,可若遇到自己坚持的事,又执拗的可怕。 太后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见她鼻尖和脸颊冻的通红,恍惚了一瞬。 有时候她觉得真像啊…… 可偏偏沈舒意又能清楚的让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她沈舒意,而不是她的长乐。 “去给县主再加件大氅。”太后收回思绪。 “多谢娘娘。” 沈舒意站在太后身侧,视野颇好,场下这会已经有不少人准备好了。 因为女眷多是住在宫内,所以负责的柔妃贴心的替上场的女眷准备了衣裙。 一时间,各种艳丽的颜色,为清冷的冬日增添出些许春色,光是看着各色的佳人,便让人觉得心情极好。 娄玉兰排在第二组,她换好衣服后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沈静语露面,当下派人打探了一番。 等到知晓沈静语摔伤了脚踝后,娄玉兰心下暗恨。 她就知道,沈静语没那么容易中招。 娄玉兰当下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想要找到沈静语的位置,可还没等看到沈静语,却先看到了宋廷善。 宋廷善披了件大氅,脸色苍白,似是比前阵子憔悴了许多。 娄玉兰才想同他说些什么,可还不等上前,便见他径直走向了沈静语。 没错,萧廷善如今处境艰难。 眼下他得了陛下的厌弃,萧鹤羽对他又颇为冷淡,蒙括不堪大用,身体也一日糟过一日。 可他不甘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凭什么? 又为什么! 他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沈静语身上。 沈静语手中一定握着重要的筹码,否则萧允诚和静妃怎么会拖到现在。 就算是为了彰显仁义,也该暗中将沈静语处置了才是。 若他能拿到沈静语手中的筹码,能不能扳倒萧允诚一党尚且两说,可至少会得萧鹤羽重用。 再退一步讲,就算得不到萧鹤羽的重用,这筹码握在自己手中,也总好过两手空空。 萧廷善的算盘打的极响,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的娄玉兰眼里。 眼见自己的意中人同沈静语相谈甚欢,娄玉兰不免红了眼眶。 沈静语这个贱人…… 口口声声说着不喜欢宋世子,却总是这样。 娄玉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紧咬着唇瓣。 沈静语这副作态真让她恶心,还不如坦荡些承认,至少她不会这么恨她。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长姐就是这样,长袖善舞,不管喜不喜欢,可就是喜欢看男人围着她转。”沈静珍出现在娄玉兰身侧,笑着开口。 不得不说,看着娄玉兰那副恨的牙痒的模样,她终于也体会了一把在身后看着别人攀扯的快感。 娄玉兰垂下眸子,轻出了口气,像是打定了主意。 沈静珍惋惜道:“可惜,她不打算上场,看来你我终究是斗不过她。” 娄玉兰转头看向沈静珍,眸色平静:“你想不想让她颜面尽失、沦为笑柄,日后再无可能争夺皇子妃之位,不,是日后再无可能嫁给任何权贵。” 沈静珍盯着她,顿了顿:“你要我做什么。” 娄玉兰缓缓道:“不难,只要待我上场之后,你找准时机,将她推到场中。” “什么?”沈静珍皱起眉头,觉得娄玉兰又在坑她。 娄玉兰缓缓道:“你于我上场的时候,在我靠近她时,想法子将她推到场中,与我相撞。” 沈静珍没做声,有些心动,却也知道娄玉兰没安什么好心。 娄玉兰再度道:“这事你我都有风险,眼下沈静语不上场,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去扯下来她的真面目。” 沈静珍咬咬牙,眼里满是恨意:“好。”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这一次,她要沈静语声名狼藉、一败涂地,她要她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挡在她面前。 没多久,陆续便有人上场。 为了避免耽搁太久,同样也为了热闹些,每一组十人上场,每两组取一组进入第二轮,直到最后在五人中选出前几名。 娄玉兰就被分在第一场的第二组,她耐心等了一会,轻出了口气,目光带着些阴沉。 她在沈静语的影子里待了太久,她够了。 直到沈静语跌落神坛,她才明白,其实那个位置谁都可以上去,她亦可以成为秦家的期待,成为众人瞩目的存在。 只要,她能取而代之。 到时候,或许宋世子也能看到她了。 第516章 你的脸…… 没多久,第一队参加冰嬉的贵女们纷纷上场,因为并未提前进行过演练,所以在一人的带头下,贵女们依次跟随。 其中若谁在冰上跌倒或者滑出,那么便被视做淘汰,后面的人则替补成领头者。 同样的,若是领头者做出的动作后面的跟随者没能做出,便也视作失败。 一时间,场上一道道倩影宛若花朵般绽放,一片片色彩艳丽的花瓣渐次打开,美不胜收。 沈舒意在场下看着热闹,因为站在太后身侧,正是暖意最足的地方,这会倒也不觉得冷了。 太后笑着看向身旁的几人:“你们几个觉得这一组谁能赢?” 柔妃看向场中,笑着道:“您若是问,那臣妾一定觉得是自家的外甥女了。” 柔妃指的是归宁郡主,这组眼下归宁郡主抽到是的是第三名,众人只瞧见一道橘色的身影身姿曼妙,姿态优美,长长的水袖宛若虹光。 众人笑道:“郡主去年好似没参加,不过想来若是去年郡主上场,也一定会拿到前几的名次。” 说话间,众人便见有两人掉队,在冰面上摔倒。 紧接着,又有一人没能完成领头做出的动作,也被淘汰。 随着动作难度越来越高,不少人齐齐叫好,场上场下的氛围都热络起来。 没多久,第一轮结束,场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很快,到第二组,娄玉兰抽签抽中了第五名,中间的位置,不前不后。 她身着一件藕粉色舞裙,搭配一对色泽更艳的粉色水袖,在一道道鲜亮的色彩里,颇为惹人注目。 娄玉兰轻出了口气,手心出了一层潮汗。 没人知道,她冰嬉的水平不比沈静语差上多少,她也曾埋头苦练,只不过从一开始就没被选择。 如今机会终于放在自己面前,她又何尝不希望能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不过她很清楚,太出众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她更想用这个机会来扳倒沈静语,挪开这块挡在自己面前的石头。 就在这时,琴音响起。 一行十道俏丽的身姿,宛若彩云间的仙子,飞驰而上。 娄玉兰紧跟众人,在冰面上转起圈来。 沈静语坐在一侧的前排,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目光阴沉。 这些人,一个个都想对她取而代之。 她不会让她得逞的。 她要让她明白,她根本不配! 沈静珍这会不动声色的出现在沈静语身后不远处的人群里,思量着下手的时机。 当然,她很清楚,她不能亲自动手。 这么多权贵面前,除非她是疯了…… “好!”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叫好声,第一名是当初和沈静语齐名的齐妙然,她做出了一个极难的动作,以至于第二第三名接连出局,第四名也不小心滑倒。 到了娄玉兰这里,她不仅没被淘汰,反而紧跟着将动作完成的极好,比起齐妙然更胜一筹。 静妃忍不住开口:“没想到这位娄家小姐看似平平,比起这京城双姝,竟毫不逊色。” “确实,倒是能看得出是下了翻苦功的。” 就在这时,娄玉兰脸色微僵,她才欲抬手,忽听一道‘撕拉’声,腋下的位置当即扯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所幸舞裙纱幔极多,倒是没有立刻显露于人前。 可眼下她根本不敢再大幅度动作,娄玉兰只觉得心口憋了一口闷气,就好像蓄势待发时却被泼了盆冷水。 她眼里闪过一抹怨毒,不必想也知,这一定是沈静语的手笔。 她更清楚,她的机会不多了。 这样下去,怕还没等到她对沈静语动手,便先被淘汰下场。 所幸,她运气不错。 就在这时,前头镇安府的大小姐忽然一个飞身,正朝着沈静语所在的那一侧而去。 娄玉兰心中一紧,紧随而上。 沈静语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东施效颦永远只能是东施效颦,若她猜的不错,娄玉兰的衣服这会已经破了,再想学她在冰嬉比赛上大出风头,怕是不易。 “哎呦!” 就在这时,沈静珍惊呼出声,一个趔趄朝前推去,正是沈静语所在的方向。 前面的人猝不及防,亦是踉跄了一瞬,人挤着人,地上又有冰雪,这一动,最前面的人也是下意识去推沈静语。 沈静语的椅子直接被推出了几米,沈静语更是直接摔倒在地。 同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安府大小姐的动作也受了些影响。 好在她堪堪从沈静语面前过去,除了险些摔倒,倒还算顺利。 但跟在她身后的娄玉兰却没有这么幸运,她抓住机会,做出似是被沈静语冲撞的模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紧接着,她在冰面上便失了平衡,手也下意识去抓最近的东西,一把便扯住了沈静语的头发。 “啊!” 娄玉兰惊呼出声,抓的往上,不等沈静语反应过来,头上一凉。 “啊!!!” 发丝被硬生生扯掉,沈静语疼的撕心裂肺,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呼。 娄玉兰看着面前那满是癞子和脓血的脑袋,嘴角轻弯。 “天!” 她做出一副慌张的模样,看着掉在自己手里的长长的头发,满眼惊恐,尽是受了惊吓的模样。 “表…表姐,你没事吧?” 娄玉兰慌忙爬起,作势要将沈静语扶起,可就在这动作里,她顺势拨掉了沈静语脸上的面巾。 沈静语本想将她推开,奈何她脚上有伤,娄玉兰又格外狡猾,以至于他根本没能将她推开。 “娄玉兰,你做什么!”沈静语怒声开口,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头顶。 娄玉兰失魂落魄的看向她:“你…你的脸!表姐你的脸!” “啊——!!!” 娄玉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身后的其他几人见着沈静语的一瞬,亦是被吓的纷纷后退。 沈静语神色不安,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她伸出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惊恐的看向人群。 显然,因为沈静珍偷走了她特制的猪皮胶,再加上房内太过燥热,她已经几日不曾将这‘面皮’摘下来。 以至于眼下,这‘面皮’的边缘已经干裂开,像是整张脸皮快要掉落。 第517章 鬼啊! “天呢,沈静语的头发竟然早就不在了,她头上那些是什么?” “看着好恶心,好像都生疮了,你看那个是不是蛆?” “还有她的脸,你看没看到,好像那层皮裂了!” “天呢,我说她的伤怎么好的那么快?原来是做成了假的,这…这该不会是别人的脸皮吧。” “……” 离的远的人议论纷纷,皆是踮着脚看着热闹,离的近的则是看的更真切,不少接受度差些的,更是扶着丫鬟小厮干呕起来。 朝臣那边亦是如此,萧允诚看着这一幕,更是愣住。 紧接着,他眼中难掩嫌恶。 她那张脸…还有她的头…… 一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同她依偎亲近,萧允诚只觉得恶心无比,当即扭头吐了起来。 萧鹤羽虽是受伤,可看着这一幕,却难得觉得心情不错。 “啧,没想到八弟的喜好这么特别。” 沈静安面对着周遭众人的打量和议论,脸颊燥热,又气又恼。 “沈兄,你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做到的?” “你知不知道她这样,这也太恶心了吧。” “实不相瞒,上次我从这位沈家大小姐身旁经过,满满的脂粉香之下,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臭味,我还以为是我闻错了……” 面对着同僚的打趣和奚落,沈静安难以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沈静语那满是蛆虫、血脓和疤疤癞癞的头皮,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喉咙发紧。 沈静语到底在搞什么? 受了伤就好好治伤,这是在弄些什么东西! 沈景川的脸色亦不好看,眼见着这个女儿从让他骄傲的存在,一步步沦为他被人耻笑的笑柄,他只觉得胸腔憋闷。 他记得清楚,当时太医说过,她这伤很难恢复。 可秦家人去了没多久,她这伤竟奇迹般的转好,如今想来,这法子必定是出自秦家之手! 乾武帝和太后等人亦是频频皱眉,毕竟眼下沈静语这副样子,实在是和美扯不上半点关系,反倒让人生理不适。 “这沈静语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沉声开口,微蹙着眉头盯着那边打量。 柔妃则是道:“看着倒像是皮下还有一层皮,不过里面好像还有些血色……” 静妃盯着沈静语的方向,端着茶盏的手不由得缓缓收紧。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沈静语,竟妄想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嫁给她儿子? 静妃此刻,只觉得满腔怒火。 哪怕到如今,她已经根本不可能再让儿子娶她,可看着面前这样的沈静语,她只觉得儿子连和她的名字被放到一起,都让她恶心。 但好在,让她唯一觉得安慰的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认为,她能嫁给自己的儿子。 “去派个人看看,别是弄出了什么邪术。”太后面露不悦,显然对于出了这样的岔子,并不开心。 “是。” 说话间,沈静语猛的转过头,想要朝着人少的方向。 而后,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可偏偏冰上滑的不行,她脚踝和手腕又都受了伤,越是着急想起,越是在冰面上打滑。 一连试了几次,她皆是重重摔在冰面,滑稽不已。 沈静语气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掉了出来,可本就天气极寒,眼泪掉出来凝结在脸上,更显狼狈。 沈静语满眼惊恐和绝望,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扯掉头发。 沈舒意站在太后身后,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会在冰面上的沈静语,光秃秃的脑袋、姿态怪异、容颜狰狞,眼下手脚并用的滑稽模样,像极了一个怪物。 娄玉兰和沈静珍,则是满眼快意。 娄玉兰那一跤其实摔的不轻,但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只觉得什么都值了。 这张脸,怕是会成为京中许多人的噩梦吧。 就在这时,太医带着药童、连同两名侍卫匆匆上前。 “沈小姐……” 太医蹲下身,试探着想要触碰沈静语,沈静语却在被触及的一瞬,拼命的挥舞起来。 她躬着身子,人蜷成一团。 太医每次要绕到她面前,她就立刻调转个方向,将脸埋在怀里。 “不要碰我!滚开!都滚开啊!” 沈静语挣扎着,双眼猩红,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人看见她现在这副鬼样子! 太医试探了几次,仍没能看出个端倪,可生命难违,当下让两名侍卫将其摁住。 “沈小姐别怕,我奉命为你诊治。” “滚开!滚!!!” 沈静语怒吼出声,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侍卫,不论怎么挣扎都没能挣开。 反倒因为她像个疯子一般,连带着将两人抓伤,如此一来,这二人便下了狠手。 一人摁着她的一侧肩膀,拧着她的胳膊,将她死死摁着跪在地上。 因着没有头发遮挡,如此一来,沈静语那张脸便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 太医上前查看了一番,不由得愣住。 倒不是旁的,实在是她此刻的模样太过骇人,那张脸上满是干裂,边缘处起翘,下面似有蛆虫在缓缓爬动、像是在啃食着她的皮肉。 太医皱着眉头伸出手,犹豫了一瞬,伸手将她那张‘面皮’扯了下来。 “啊!不要碰我!滚!” 这一撕扯,只让沈静语觉得无比的疼,猪皮胶是越热的地方越容易融化,越冷的地方越结实。 眼下边缘虽然翘起,可脸上大部分却粘的结实。 再加上她已有数日不曾将其取下,这会可以说是薄薄的‘面皮’ 和她那张脸融为了一体。 太医用力一扯,一时间,粘连了不少皮肉,血肉模糊。 好的地方、坏的地方瞬间彻底暴露出来。 众人只见,那张原本姣好的面容上,此刻坑坑洼洼,不少蛆虫在上面蠕动,似乎正在啃噬皮肉,因为撕扯力道太大,涓涓的血迹正往外渗,有些地方的结痂还未脱落,一块块呈现出被泡白的棕褐色。 太医心头一悸,下意识捂住鼻子后退了两步。 “鬼…鬼啊!” 太医尚算镇定,可原本在场上冰嬉的少女,却有人惊呼出声,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娄玉兰扯了下唇角,倒是没想到沈静语远比她想的更加狼狈。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就在这时,萧廷善在众人的视线中,手里拿了件斗篷,缓缓上前。 第518章 说不定还有希望 见着这一幕,沈舒意眯了下眼。 不得不说,萧廷善这人虽伪善卑劣,但某些时候,他的想法却能同她不谋而合。 至少此刻足以证明,他也看到了沈静语手中所握着的东西。 不过沈静语这张脸,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眸看向一旁的静妃,倒不知她和静妃的谋算会不会落空。 毕竟就算沈静语再蠢,也该知道,她这副样貌,就算是拿出金山银山,恐怕静妃也不会点头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除非,萧允诚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可沈静语会信吗? 不过,想来恨极了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自己得不到,也总不希望她能得到。 想到这,沈舒意又释然。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见萧廷善走上前,将手里的斗篷披在沈静语身上。 斗篷连着帽子,沈静语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帽子扣在头上,缩成一团,背对着众人。 娄玉兰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 她唇瓣轻咬,看向萧廷善的眼角泛红,带了丝说不出的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沈静语都这副鬼样子了,宋世子却还是对她这样好? 萧廷善看向面前的韩太医,拱了拱手,温声开口:“韩大人,还请为沈小姐留些脸面,想来大人如今已经能辨个究竟,足以向陛下和太后娘娘交差。” 韩太医回过神来,看着那缩在斗篷里,满眼猩红不敢见人的少女,轻叹了口气。 “世子高义,老夫这就回去复命。” 娄玉兰见着这一幕,眼角噙着泪花,看向韩太医道:“韩大人,这人…真的是我表姐吗?” 韩太医点了点头:“若她不是沈姑娘,也没必要扮做这副样子,想来是此前在秋猎时,她脸上受伤,这才…出此下策。” 不多时,韩太医带着侍卫回去,到太后和乾武帝面前复命。 “回禀陛下、回禀太后娘娘,沈小姐应当并未使用邪术,只是用了江湖上的一种秘法,做出了一种类似人皮面具的东西。” 韩太医没说的是,这秘法比他此前所见高明上许多,那张面皮薄如蝉翼,只不过虽薄,却并不透风,弊端倒也十分明显。 柔妃皱了皱眉头:“想来是沈家小姐此前秋猎被马蜂所蜇,受伤后寻了这种秘法。” 另一边的镇国公夫人亦是蹙眉道:“既是受了伤,在家好好休养就是,何至于弄出这种东西,如今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话一出,不必细说,懂的人都懂。 毕竟沈静语和萧允诚的亲事,传了好一阵子,至今陛下迟迟没有点头。 她此前秋猎伤成那样,想来是看亲事无望,这才出此下策。 可话说回来,就是几个字:攀附权贵、急功近利。 太后皱着眉头开口:“罢了,带下去吧,找个太医替她好好医治,倒是让别国看了笑话。” “母后别恼,这满朝文武和家眷这么多人,哪能不出点乱子,往年我们大乾派去别国的使臣,不也没少见这些。”柔妃宽声安慰。 静妃则是有些尴尬,毕竟明面上再怎么想撇清和沈静语的关系,可她到底为着这亲事求到过太后和陛下的面前。 静妃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倒是个可怜的,想来也是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了,之前那伤若是好好养着,虽不至于恢复如初,也不至于弄成这副样子。” 九公主也是眉心紧缩:“幸好父皇和祖母英明,一直没点头皇兄的亲事。” 说着,九公主看向乾武帝,撒娇道:“父皇可要给我选个好皇嫂,否则欺负到我头上,女儿可不依。” 一直没做声的乾武帝笑着道:“你看谁适合给你做皇嫂。” 九公主软声道:“女儿哪知道这些,这事儿还得父皇和祖母来,不过总归父皇和祖母的眼光比皇兄是要好的。” 沈舒意的心思倒没在八皇子妃的人选上,而在护着沈静语离开的萧廷善身上。 不得不承认,前世的萧廷善能赢多少是有缘故的。 至少他直觉敏锐,心思细腻。 按如今的情况看,沈静语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若是知晓他同为皇子,想来沈静语就算不能成为皇子妃,也一定会选择萧廷善。 沈舒意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娄玉兰,当即挑了下眉头。 啧,看来这会有些人的心,一定要碎了。 沈舒意垂下眸子,遮住了眸子里的一抹算计,不管怎么说,沈静语也是她血脉同源的姐姐。 既然她没有出路,那她就替她指一条明路。 冰嬉比赛因着这场插曲,热闹不已,比赛虽还在继续,可人们三三两两的都在议论着这事儿。 秦老夫人因为身体不好,加之以为沈静语没报名参赛,故而根本没来。 等到听到这消息时,眼前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秦桂琼连忙将她扶住,安慰道:“娘,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秦老夫人缓了许久才醒,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完了…再也不可能了……” 秦桂琼抹着眼泪,坐在床边抽着自己巴掌:“这事儿都怪兰姐儿,兰姐儿怎么就这么糊涂!” “娘,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秦家!兰姐儿必定是最近得了静妃娘娘的欢心,人就飘了,这才存了不该存的心思,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秦桂琼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秦老夫人的神色。 利益当前,什么亲情爱情都靠不住。 没错,秦雪蓉确实是她的嫡亲姐姐,在外人面前,她们自然要同心。 可这些年,她扒着她哄着她也够了,何况,女儿和外甥女之中,她自然要选择自己的女儿! 秦老夫人听着这话,目光呆滞了许久。 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坐起身:“不,不能这么对兰姐儿,兰姐儿如今得了静妃的欢心,说不定她还有希望……” 听到想听的话,秦桂琼心下一喜。 可她面上却分毫不显,而是道:“娘,您别妄想了,兰姐儿的身份根本够不到那个位置,她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第519章 愿意求娶 想要成为皇子妃,至少要是三品大员之女。 所以之前静妃一直都觉得,沈静语的身份做正妃尚不够格,如今更别说她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了。 秦老夫人喃喃道:“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 冰嬉比赛结束后,那些冰雕里点缀了花灯,一时间,将昭和苑映照的灯火通明,说不出的漂亮。 乾武帝和太后等人各自回宫,剩下未曾离宫的女眷和朝臣,则是三三两两的在昭和苑里赏起了冰灯。 沈舒意心情不错,捧着暖炉同姚卉妍在这里看起了雪景。 没走多久,便见一片银装素裹中,有人于宫内的梧桐树上挂着灯笼。 待到走近了些,便见有人会在宫灯内简单写上写祈福的心愿,以盼新的一年,顺遂吉祥。 “舒意妹妹要不要也挂一盏灯笼,那边有宫人在发。”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谢璟驰正伸手讨要了一只玉兔的灯笼。 谢璟驰一转身,便和沈舒意打了个照面。 红彤彤的光火,映照的男人满身璀璨,更将那张脸衬托的俊美无比。 “谢大人也打算祈福?” 谢璟驰凤眸深沉,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纤细的身影:“并非祈福,而是有所愿。” 沈舒意也从宫人手上接过了一盏花灯,姚卉妍寻了处去挂,沈舒意便同谢璟驰一道,闲聊起来。 两人走的稍远了些,沈舒意便问:“江南水患的赈灾官银屡次被贪,谢大人打算何时上奏?” 沈舒意想问的是,谢璟驰有多少把握。 如今证据如何? 提及此,谢璟驰的眸色沉了沉:“如今物证已全,却缺了人证。” 江南一带几座城池都把持在柔妃一党手中,几座城池,甚至沿路的官员都拧成了一股绳,根本没人站出来作证。 普通百姓更不敢同权贵作对,没人会蠢到去皇帝面前指证皇帝的儿子。 这事听起来荒谬,可事实如此。 更何况,他们需要更有力的人证,寻常官员或百姓哪怕窥见一二,也不能成为铁证。 而曾经发现过端倪,想要进京状告之人,却于途中皆遭灭口。 萧鹤羽一党于江南一带,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想要有人站出来指证,确实不易。 更何况,世人多无完人,既然不是完人,就难免被萧鹤羽的党羽抓住把柄,如此,唯有一身磊落又满身正气之人,才能站出来作证。 可这样的人,又实在难找,能活到京城的人,则更不容易。 “何况,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他总归是陛下的儿子。”谢璟驰沉声开口,语气中带了丝嘲讽。 沈舒意沉默片刻,问:“江南是不是盛产白玉?” 谢璟驰应声道:“确切的说是昆城,昆城多产和田玉,质地细腻,色泽温润。” 闻言,沈舒意再度道:“若我没记错,湘妃娘娘的娘家本是江南人士,谢大人可知是江南哪里?” 谢璟驰思量片刻:“湘妃娘娘的曾祖父应是昆城商户,进京赶考后高中状元,自此入朝为官,得到重用。” “不仅如此,湘妃娘娘祖上出了不少骁将,能征善战,屡立战功,至此一门显赫,几代积累下来,根基雄厚,成为京中的一大世家。” 沈舒意轻轻松了口气,不由得再度想起猎场中将白玉托付给她的少女。 看来,她猜的没错。 那少女最后所说的‘皇湘……’,只的当是到皇宫,找湘妃。 可找湘妃做什么,沈舒意便不得而知。 想到自己将那块白玉交给萧鸿彦有些时日,可湘妃娘娘除了朝宴那日露面,其余时候皆闭门不出,沈舒意不免焦躁。 江南水患之案,牵扯了太多人的生死。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谢璟驰再度道:“狮王的雄性幼崽在两到三岁时,会被赶出狮群,谢大人可知其中的缘故?” 谢璟驰看向她,没说话。 沈舒意也没做声,可答案不言而喻。 因为雄性幼崽会威胁到狮王的地位。 那么,如何才能让乾武帝这位伟岸的父亲,狠的下心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想来,仅凭几个大案还不够。 毕竟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也不会知道疼,只有乾武帝意识到自己的帝位得到威胁、自己做父亲的威严得到挑衅,那么他才会把自己的武器对准自己的儿子。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再度道:“谢大人若有机会,不妨好好查查三殿下的猎场。” 谢璟驰眯了下眼:“那有什么?” 沈舒意弯起唇瓣,眸色清冽:“有能让雄狮动念、狠下心肠的关键。” 谢璟驰挑了下眉,眼里多了抹思量。 * 此刻,宫内的一条小路。 萧廷善沉默着送沈静语回到暂住的宫殿,临到宫门前,萧廷善轻叹了口气。 “静妃娘娘未必会见你,沈小姐冰雪聪明,何必执着于那个位置。” 沈静语摇了摇头,一张脸都覆于黑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宋世子不懂,但不管怎样,今日多谢世子相救。”沈静语的声音说不出的嘶哑。 萧廷善再度道:“沈小姐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 沈静语自嘲的笑笑:更好的选择吗? 她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已成京中笑谈,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鬼,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萧廷善眸色沉沉,对着沈静语道:“宋某志在高位,虽给不了沈小姐想要的,可沈小姐若是愿意,宋某愿意求娶沈小姐。” 言外之意,我虽没资格去争太子之位,可亦想位极人臣。 沈静语愣了片刻,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宋廷善有意于她,她一直都清楚。 可她还是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沈静语喉咙发紧,几乎那一瞬,就想要答应。 但当看到萧廷善那张苍瘦弱的面孔,看到他单薄的身体,沈静语的心又沉了下来。 他这副样子,怎么可能熬到那一日? 她若与他在一起,不过是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互相安慰、自欺欺人罢了。 更何况,她根本不信,萧廷善对着她这副鬼样子提得起兴趣?连她自己对着这张脸,都想作呕,何况是他? 或许从前,他所言是真的,可今日,她又能给他什么? 第520章 我在意的是公子这个人 “多谢世子美意,我会仔细考虑。” 沈静语没把话说死,毕竟她眼下根本没什么路可选,必须给自己留有余地。 萧廷善略显遗憾,温和开口:“沈小姐好好休息,若出宫时需要宋某帮忙,尽管派人来给宋某送个消息。” “多谢世子,世子仁善,今日大恩,静语不敢相忘。” 说罢,沈静语转身回房。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静语的背影上,温润的目光里带了几分阴沉。 沈静语看不起他,所以哪怕变成这副样子依旧不愿意点头。 可她也不想想,如今她这副样子,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 萧廷善心口发堵,显然对于沈静语的拒绝并不痛快。 不过不急,待她遭受世人的冷眼和嘲讽,总会知道今日他对她伸出的橄榄枝有多重要。 萧廷善收回思绪,又恢复了那副温润柔善的模样。 而此刻,娄玉兰就在不远处的墙后,目睹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幕。 娄玉兰满心恨意,那张人畜无害的清丽面庞上,此刻满是怨毒。 为什么? 为什么沈静语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宋世子还是愿意娶她? 萧廷善转身离去之际,娄玉兰到底没忍住追了上去。 “世子留步……” 萧廷善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娄玉兰,微怔片刻:“娄姑娘。” 娄玉兰双眼通红,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萧廷善主动化解了尴尬:“方才见娄姑娘似乎在冰上摔倒,不知可有大碍?” 娄玉兰心头一暖,眼角湿润,鼻子泛酸。 他也是关心她的不是吗? 哪怕他这个人一直这样好,对待谁都是如此。 可至少,她在他心里也有一席之地不是吗? “我不要紧。”娄玉兰轻声道。 萧廷善点了点头:“无事就好,今年天气反常,本以为最冷的天气该是过去了,没想到如今却一日冷过一日。娄姑娘还是小心些才是,最好找郎中仔细看看,免得留下病根。” 娄玉兰喉咙哽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萧廷善见此,点点头道:“娄姑娘若无其他事,宋某先行离开了。” 见他转身要走,娄玉兰到底忍不住,追上前两步,将他喊住:“宋世子!” 萧廷善转身看向她,能看见少女噙着泪花泛红的眼角,不由得微怔。 娄玉兰哽咽:“我知道我比不上表姐,处处都不及她,可如今表姐已经这副样子,世子为何还非她不可?难道世子宁愿选择这样的表姐,也不愿意看玉兰一眼?” 萧廷善微微失神:“娄姑娘……” 娄玉兰双眼通红:“玉兰仰慕世子已久,若世子不嫌弃玉兰出身微末,玉兰愿意跟随世子……” 萧廷善确实没想到,娄玉兰会喜欢自己,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发现娄玉兰对他确实颇为用心。 只不过他认为娄玉兰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东西,故而也从未放在心上。 再加上这些年,他也习惯了众人的评判和冷眼,故而从未想过她会喜欢自己。 或者说,哪怕想过她会喜欢,也从未放在心上,更不认为会有什么结果。 萧廷善的沉默,让娄玉兰心中不安。 没人知道,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说出的这番话。 可方才他对沈静语说的那些她都听到了,只觉得宛若针扎般让她痛苦。 “娄小姐,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宋某体弱多病,自胎中中毒,便不得劳累,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恐秘命难长久……” “宋某恐怕给不了娄小姐什么。” 娄玉兰红着眼摇了摇头:“宋公子,玉兰什么都不要,玉兰只想你身边能有玉兰的一席之地,玉兰只想照顾你。” “公子的理想和抱负玉兰不懂,但是玉兰愿意一直陪在公子,公子想要的就是玉兰想要的,玉兰愿意为了公子努力……” 萧廷善久久沉默,不得不承认,娄玉兰这番话亦让他触动。 他已经过了太多被人待价而沽的年头,他要笑着接受旁人的评判和审视,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过像是娄玉兰这样单纯只喜欢他这个人的人了。 “娄姑娘难道不介意宋某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吗?或许,宋某什么都给不了你。”萧廷善自嘲的开口。 娄玉兰再度道:“公子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的,玉兰什么不要,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萧廷善心思微动,半晌,看向娄玉兰道:“娄小姐他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吗?” 娄玉兰直视着萧廷善拼命摇头:“我在意的只是公子这个人,其他玉兰都不在乎。” “玉兰知道,自己的家世这份心思不过是妄念,根本不配嫁给公子这样的人,可玉兰还是想要争取一次……” 娄玉兰大抵是憋了许久,一番话说的格外恳切。 萧廷善看着面前的少女,轻叹道:“宋某何德何能,能让小姐如此?” “小姐近来得静妃娘娘经验相待,若好好经营,日后未必不能寻一门好亲事。” 娄玉兰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玉兰了,玉兰明白了……” “日后,玉兰必不会再叨扰公子。” 说罢,娄玉兰作势转身要走,萧廷善看向她落寞的背影,当下开口:“娄姑娘!” 娄玉兰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已经满是泪花。 萧廷善轻叹道:“我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娄玉兰愣了片刻,眼里闪过一抹狂喜。 他这是应下了? 对上她错愕的视线,萧廷善对她宠溺的笑了笑。 娄玉兰面色一红,一时间说不出的激动,一颗心更是跳的飞快。 萧廷善温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娄玉兰面色坨红,羞涩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同行而去。 * 另一边,静妃自回宫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你看看那沈静语像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把本宫的脸都丢尽了!” 萧允诚这次也不说话了,显然,沈静语那副模样亦是成了他的一场噩梦。 见儿子不再是之前那副执迷不悟的样子,静妃的脸色才好看些:“尽早把她身边的人手都撤回来,最近你多同娄玉兰走动走动,本宫亦是会恩待娄家。” 第521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允诚努力在思绪里搜索了一下娄玉兰的存在,皱眉道:“母妃,您该不会真的想撮合儿子和那个什么娄玉兰吧?娄家的家世,怕是给本殿下做妾还差不多,您……” 静妃瞥了他一眼,打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静语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吗?” “可这有什么关系?” 静妃简单解释了几句,萧允诚恍然:“倒也是个主意,这么说来,倒不必非要我待那娄玉兰如何,只要让沈静语觉得,娄家要因此飞上枝头了就是。” 静妃点头:“对,长宁县主也是这个意思,眼下沈静语自知成为八皇妃无望,总见不得娄玉兰过的太好,所以只要……” 静妃的话还未说完,冬雪得了小太监的信,低声道:“娘娘,长宁县主求见。” 一听沈舒意来,静妃眼里满是欢喜:“快请她进来。” 沈舒意身着一件烟粉色的襦裙,外披白色大氅,简单的发髻上带了一对金镶红宝的双钗,明明简单却偏偏庄重大气,自有威严。 “见过娘娘,见过八殿下……” 静妃抬手将宫内的人挥退,只留了几个心腹。 “今日之事,县主可瞧见了?那沈静语算盘落空,想来不会再想着同娄玉兰来争这个位置了。” 沈舒意笑道:“没错,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沈静语报仇心切,见不得娄玉兰好了。” 静妃点点头,忧心忡忡:“可本宫想着,只这样怕还不够,毕竟娄玉兰身份太低,本宫和允诚再怎么示好,那沈静语也未必会认为本宫会同意允诚纳她为妃。” 若说之前,沈静语会顾忌娄玉兰取而代之,可如今,那个位置可以是任何人,只是再也不会是她。 这样一来,之前的谋算还会有用吗? 沈静语还会沉不住气把手里的东西吐出来吗? 看出静妃的担心,沈舒意笑着道:“舒意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 “说来听听?” “舒意方才收到消息,宋世子同沈静语表白了心意,只说愿意娶她为妃。” 沈舒意这话一出,静妃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宋廷善要娶沈静语? 别的不说,只说想想今日沈静语那张脸,静妃就觉得恶心,宋廷善又如何能说得出这番话的? 萧允诚眯了下眼:“难道说是三哥也察觉到了沈静语手里的东西。” 对上他的视线,沈舒意道:“三殿下如何做想尚不可知,但宋世子必定是察觉了什么的。” “说下去。”萧允诚亦是上了心。 “宋世子作为三殿下的心腹,近来出师不利,颇受陛下和三殿下冷落,想来若想重得殿下的器重,总要拿出有用的东西。”沈舒意娓娓道来。 萧允诚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你说的没错,决不能让沈静语站到他们一侧。” 就算她给不了沈静语皇子妃的位置,也不能让那五百万两白银落在萧鹤羽手中。 柔妃一党富庶,本就口袋鼓鼓,五百万两银子对他们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自己而言,却太重要了。 萧允诚看向沈舒意,沉声道:“依县主之意,现在该当如何?” 沈舒意笑道:“说来也是凑巧,臣女还得了一个消息,娄玉兰倾慕宋世子已久。” 一句话出,萧允诚和静妃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思量起来。 可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都是聪明人。 没多久,静妃便率先道:“县主的意思是撮合宋廷善和娄玉兰?” 沈舒意道:“娘娘聪慧,臣女也是这样想。” 静妃没做声,沉思起来。 眼下沈静语没什么退路可言,宋廷善可以说是给了她最好的出路,可若是这条出路也要被娄玉兰这个害她至此的仇人抢走,不知道沈静语会作何想? 静妃缓缓道:“可本宫没有赐婚的权力,没法替娄玉兰和宋廷善赐婚,归根结底,这婚事的主动权还在宋廷善手里。” 沈舒意弯起唇角,笑道:“娘娘错了,这婚事的权力在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手中。” 自古以来,男婚女嫁皆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宋廷善,也不例外。 他所谓的求娶谁,皆是在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不干预的情况下。 毕竟他那副破烂的身体,也娶不到什么世家贵女,不仅替成国公府带不来任何好处,反倒若是早逝,容易结出一家仇怨。 可如果他的婚事能给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带来好处,他们自然不会由着他胡闹。 沈舒意端起热茶,不急不缓的等着静妃思量。 温润的茶香逸散开,只让人从里到外都暖意洋洋,说不出的舒服。 半晌,静妃缓缓道:“本宫倒是许久未同成国公夫人叙旧了,倒是是时候见见了。” 沈舒意没再做声,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想来,决定宋廷善的身份并不难,只要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点头就好。 毕竟宋廷善还要在朝堂混,若是忤逆父母之言,必将有碍仕途。 沈舒意倒要看看,宋廷善到时候会怎么选。 若是成国公一家有意与娄家结亲,秦老夫人虽不愿,可娄正涛和娄家老夫人必定是愿意的。 到时只要放出风声,两家有意结亲,将沈静语的退路堵死,她必会焦急。 她已经被娄玉兰毁了一切,如何能看着自己人生无望,她却得偿所愿?幸福美满? 当然不能! 既然不能,她就只能选择答应萧廷善。 可问题是,如今萧廷善说的不算,而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根本不可能点头让人不人鬼不鬼的沈静语嫁到成国公府,毕竟远的不说,近的怕都要影响宋华安的婚事。 到时,沈静语若想再选择萧廷善,兜兜转转还是要求到静妃头上。 想到这,沈舒意看向萧允诚再度道:“殿下,宋廷善此人心计颇深,眼下他遭三殿下所弃,倒是殿下把他收为己用的好时机。” 萧允诚眯着眼思量,那宋廷善确实重伤过他几次,若能收为己用,倒也不错。 “县主的提议不错,只是这事牵扯众多,本殿下还需与幕僚好好商量一番。” 沈舒意杏眸幽深:“本该如此。” 离开静合宫的一瞬,沈舒意抬头看向大殿染雪的屋檐,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凉薄。 萧廷善,我会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所在意的、所想要的,一件一件,终会同你擦肩而过。 第522章 手下败将 沈舒意离开后,静妃看向儿子萧允诚:“这沈静语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且她只要存在,你就一直会遭人耻笑。” 这耻笑虽然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来,可朝臣女眷又不是傻子,心里总会有想法的。 更何况,他们不敢,柔妃和萧鹤羽却是敢的。 一想到沈静语让她颜面尽失,静妃就觉得心头发堵。 萧允诚默不作声,他也确实没想到沈静语会这么疯。 他就说前两次他见着她,那张脸虽没有恢复如初,却也没有想的那般严重。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从沈静语那探出口风,看看她手里到底握着柔妃的什么把柄,还有那五百万两银子,想来不仅沈静语知道,秦老夫人也知道……” 听着母妃的话,萧允诚抬眸试探道:“母妃的意思是?” 静妃眸色沉沉:“这次事了,尽早把沈静语解决了,还有秦家,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这笔银子能到她们手里最好,可若实在到不了,那不如就让它的存在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 还有那沈静语,此女能忍善谋,追名逐利,还是尽早解决为妙。 至于那秦家虽不足为患,可野心太盛。 “母妃以为,那长宁县主此番所求为何?”萧允诚收回思绪,算是认同了静妃的看法。 提起沈舒意,静妃再度陷入沉默。 半晌,缓缓道:“不论长宁县主所求为何,眼下她正得太后青睐,又心思细腻,心机深沉,手段非常,我们都不要与之交恶。” 若说此前静妃并未把沈舒意放在眼里,可这次朝宴,静妃却意识到此女的心计不可小觑。 毕竟能让萧鹤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是件易事。 * 另一边,沈舒意自离开静和宫后,心情不错。 沈静语和娄玉兰的消息是童贯派人送来的。 不得不说,童贯是个能人,前世短短数年,能做到锦衣司的头领,足可见他的本事。 如今这才几日,自己帮他解开了桎梏,他便投桃报李。 这让沈舒意的心情很难不美。 翌日,宫路被彻底清理出来,路虽难走,但是朝臣和女眷大多还是选择了出宫回府。 沈舒意也不例外,拜别太后,她便离宫回府。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才行至宫门,便碰见了一道身披黑色斗篷,面戴黑纱,整个人几乎都陷在阴影里的影子。 沈静语远远的站在宫墙外的一角,眼见沈舒意身披白色狐裘,气度雍容,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扶上马车,不由得紧紧攥起了自己的拳头。 沈舒意似有若察,抬眸看去,于暗沉沉的天色里看见那一道阴翳的影子。 两人隔空相对,谁也没有做声。 半晌,沈舒意弯唇一笑,收回视线上车。 手下败将,无需在意。 沈静语喉咙发紧,眼底满是恨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皆有沈舒意的手笔。 她看似什么都没做,可又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沈静珍和娄玉兰自以为聪明,但说到底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 或者说,所有的人又有谁不是她手里的棋子? 她不会放过她的。 沈静语很快隐身于暗处,彻底消失于人前。 归宁郡主那边已然心动,如今只缺一个契机,可惜静妃和萧允诚已经倒戈,不仅不会再站在她这边,反倒和沈舒意站到了一处。 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毁于一旦,沈静语就心痛不已。 脸上火辣辣的疼宛若锥心,她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了,至于沈家和秦家,怕是都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 上车后,沈舒意对着窗外吩咐:“剑魄,派人去盯紧沈静语的行踪,我要能时刻知道她人在何处。” “是。”剑魄化作一道影子,悄然消失在马车外的队伍里。 马车内,暖意十足。 前两日,沈舒意特意派人向湘妃宫中送去了一份年礼。 可惜,临到出宫前,她也没能得到那位湘妃娘娘的召见。 而乾武帝曾经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湘妃休息,湘妃的宫中更是常年大门紧闭、拒不见客,她这个不值一提的县主,更是如此。 宫外的路,比宫内更加难走。 虽然不少百姓都自发的扫除积雪,可这场雪实在太大,加上雪后并未回暖,反倒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以至于路边的积雪堆积如山,根本不化。 再加之路面多冰,街道变窄,故而行路十分缓慢。 车子行的慢,沈舒意便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的动静,出来摆摊的商贩不少,甚至比往年还要多些,一个两个皆是被冻的脸颊皲裂、面色酡红,一张嘴,便吐出一片白色的哈气。 若是卖吃食的还好些,至少有个热炉可以取暖。 卖别的东西的,无不不停的搓着手脚,有的则是直接把手塞进了另一只的袖口中,蜷缩着身子。 玉屏轻声道:“今年真是太冷了,往年年后都会回暖,如今却是一日冷过一日。” 金珠道:“幸而小姐请侯府那边筹备了不少煤炭,要不今年的炭火不知道会贵到什么程度。”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街角龟缩着的几道瘦弱的身影,眉心微蹙。 这才几日,就已经有人家支撑不住了。 这种天气出来乞讨,怕是撑不过半日就会生病,若是不小心再睡过去,人能不能醒的过来尚且两说。 可若家中有余粮和买得起炭火的,必定不会在这种天气下出来。 正说话间,赵德海身旁的亲信便骑马追了上来,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一片片脚印,来人翻身下马,看起来亦是冻的不轻。 “见过县主,我们主子想问问您,压着的那批货何时出手?” 沈舒意眸色深沉,想着小舅舅也是这几日出宫后,见着这副模样,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炭火几钱?”沈舒意掀开车帘问。 那男子道:“最便宜的炭是七文一斤。” 沈舒意微蹙了下眉心,看来,她请小舅舅大肆收购煤炭,倒是对这些炭火的价格造成了影响。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炭火也就是五文钱一斤,没想到这一世,竟变成了七文。 第523章 报应 “再等等。”沈舒意道。 男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可如今已经有许多百姓撑不住了,这几日街上和破庙里的人越来越多。” 沈舒意道:“可以让小舅舅于京中固定的几个庵堂、寺庙、药铺开放炭火取暖,每日每人只可进出一次。” 男子应下:“是。” “另外可以挑出几间侯府名下的商铺,扩大招工,许以煤炭和粮食结算。” “是。” 沈舒意再度道:“让街坊邻里抱团烧炭,几家合用,将炭火使用量降到最低。” 男子逐一记下,而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沈舒意轻叹了口气,目光里带了些怅然。 也不知道这一世,死去的人能不能少些? 只盼着百姓们都能平安熬过这个年头…… 金珠看着沈舒意的神色,忍不住道:“小姐,很严重吗?” 沈舒意点头:“是,炭火的使用量太大,周围几座城池也多少受到这次大雪的波及,粮食布料的价格也都会上涨。” “为何我们囤的炭还要再等上一段时日?”金珠继续问。 沈舒意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下富庶和权贵之家尚有余力,正在大肆囤炭,待到他们的炭火囤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开始卖,这样才能让更多的百姓买到炭火。” 否则,他们一哄而上,能留给寻常百姓的又有多少? 金珠明白过来,点头:“是这样的道理。” 毕竟炭火这种东西和别的不同,谁都明白春天总是会来的,就算买早的以为自己多花了银钱,也不至于在后面继续囤炭,毕竟待到明年冬日,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况。 何况这炭存放一年下来,也不是件易事。 * 沈舒意才进沈府,一道身影就扑了上来。 好在琴心反应快,一脚便将其踹开,待到看清来人,琴心不由得摸了下鼻子,又退回沈舒意身后。 秦雪蓉跌坐在雪地之中,似是苍老了十岁,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城府和光鲜。 “沈舒意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是你对不对?是你害的我的语姐儿!” 她不久前才得知沈静语的事,一时间,只觉得世界都塌了。 她最寄予厚望的女儿,怎么就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就会沦为京中的笑柄! 沈舒意眸色冷淡:“母亲的癔症又犯了。” 这次宫宴,因着担心她惹出祸事,沈景川根本没带她去,以至于她想知道些什么,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直到听说沈静语彻底无缘八皇子妃的位置,秦雪蓉再也控制不住。 “来人,将母亲送回房中,另外派人去禀报父亲,就说母亲神志不清,若是长此以往,恐会影响二哥哥今年秋闱。” 府中的下人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人识趣的做出了选择。 就在这时,秦雪蓉忽然挣脱开两个嬷嬷的手,再度冲向沈舒意。 那嬷嬷本就不敢太用力,秦雪蓉倒是没费太大功夫。 金珠和玉屏立刻拦在沈舒意面前。 秦雪蓉被拦在沈舒意面前一米处,双目欲裂,冷笑道:“沈舒意,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赢了?” “我告诉你,当年赵德容败在我手里,你也不会笑到最后!” 听见这话,沈舒意不由得笑了。 “我当母亲永远也不打算说出这个秘密呢。” 秦雪蓉愣了片刻,喃喃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沈舒意杏眸冰冷,一字一句道:“没错,我知道,不然母亲以为你们母子五人为何会遭到今日的报应?” “哦不,是母子四人,二哥哥如今前程尚在,我会让母亲好好活着,看看你这两双儿女,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秦雪蓉眼露惊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双眼泛红,眼底含着水光。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 她本以为她得意了这么久,这个消息足以让她愤怒和失态。 可她没想到,沈舒意竟然早就知道…… 秦雪蓉喉咙哽咽,缓缓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笑:“死了就是死了,我不必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只要知道始作俑者是你,而我只要替她报了仇,就够了。” 少女声音霜寒,不带半分情愫。 秦雪蓉腿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秦雪蓉被沈景川关进了瑞雪院,据说沈景川本是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可到底,秦雪蓉在最后关头找回了几分理智。 只说他们多年轻易,他为何就不能怜她不易?只说沈静语那般遭遇,她这个当娘的如何能保持冷静? 她倒是再没有指证沈舒意分毫,人变得落寞又安静。 沈景川长叹出声,想起沈静语这个女儿,亦是心中发堵,到底,他只是派了两个亲信嬷嬷一直跟在秦雪蓉身边,盯着她的动静,免得她再惹出事端。 * 另一边,归宁郡主府。 才同一位俊俏面白的年轻男子共赴云雨后,归宁郡主身披薄纱,从榻子上爬了起来。 房内的地龙烧的极热,满室暖意,一片奢靡。 萧梦惜涂着丹寇的指甲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口中,杏眼含情,两颊酡红,眉眼间尽是妩媚,却又带了几分上位者带有的霸道和凌厉。 “方才你说谁要见我?”萧梦惜抬眸瞥向身旁的丫鬟,神情慵懒。 丫鬟想了想,说:“是个身穿黑色斗篷的怪人,头上戴着大大的斗笠,说是姓沈。” 萧梦惜眯了下眼:“沈静语?” 她唇瓣殷红,带了几分玩味。 毕竟沈静语在昭和苑发生的事,她可是亲眼目睹。 如今倒是没想到,这位一败涂地的沈家嫡女,会找上自己。 “让她进来。” 她倒是要看看,她找上自己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浑身上下用一件斗篷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沈静语出现在归宁郡主的面前。 房间内的暖意让沈静语本能的抗拒,可她强作镇定,看向面前美艳的妇人。 萧梦惜似笑非笑:“沈小姐怎么会想来见本郡主?” 沈静语一双眼露在外面,直视着萧梦惜道:“臣女想向郡主求个庇佑,当然,亦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助小世子。” 第524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萧梦惜神色倦怠,并不在意:“哦?说来听听。” 沈静语也不急,缓缓道:“世子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臣女有一合适的人选推荐。” 萧梦惜靠在美人榻上,一旁的丫鬟正小心的替她捏着肩膀。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你那个县主妹妹,想来当初静妃娘娘游说本郡主,就是你出的主意。” 萧梦惜态度不明,她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儿子算计进去。 这些人,可真是讨厌。 萧梦惜眼前浮现出沈舒意那张脸,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宁县主是个有本事的。 她喜欢有本事的人,寻常人家的女子,多是配不上她儿子。 愿意的,她看不上,她看上的,身份又太高,说起来,这个沈舒意倒是刚好,且她又同她极有缘分。 闻言,沈静语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这位郡主能受宠至今,亦是有几本本事的。 “没错,正是臣女的建议,臣女欲同郡主结一份善缘,故而才有此提议。” 萧梦惜靠在软榻,姿态慵懒,她眼皮都没睁,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没褪去的媚:“说来听听。” “臣女听闻小世子的病症是幼时受伤和惊吓所致,便思及或许有人可以医治好小世子的伤。” “郡主若去调查,想来可知鬼医连城先生如今正在京中,且与长宁县主关系亲厚,若沈舒意嫁给世子,必定能说动连城先生尽心尽力,不日,小世子或可痊愈……” 沈静语说完,便一直盯着萧梦惜的反应。 这是她来前就想好的说辞,毕竟自上次在大殿之上黄莺的父母吊死在宫门外,宋廷善被指证后,这事只要留心的人便多少有些耳闻。 只不过,许多人并不信相信连城的医术,认为宋世子不过是垂死挣扎、病急乱投医。 毕竟宫中诸多太医尚且无法,一个江湖游医,哪里会那般神乎其神。 但同样的,也有不少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认为宁信其有。 萧梦惜缓缓睁开眼:“连城?” “是,此人神出鬼没,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说是可医死人肉白骨,臣女想着,纵是不能将小世子彻底治愈,但日复一日,说不定也有所改善……” 沈静语一面打量着萧梦惜的神色,一面继续道:“若是沈舒意能嫁给世子,依她的性子,总会尽力将世子的病治好,就算不能根治,世子的病症在这样的精心照料下,说不定会有转机……” 萧梦惜的目光里多了抹思量,旁的东西她都不在意,可事关自己儿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鬼医连城,这人她倒也听说过。 只不过她儿子这病症已经治了十几年,她也早就从各种所谓的神医那麻木了。 眼下陛下恩准宫中的太医定期替自己的儿子诊治,他的病症倒也算稳定。 恩,稳定的没有丝毫起色。 这所谓的鬼医连城真有这本事? 似乎看穿萧梦惜所想,沈静语再度道:“若是寻常人连城先生倒未必尽心,可若是有恩于他的沈舒意,他一定穷尽毕生所学。” 萧梦惜没答话,冷眼看向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沈静语,冷声道:“沈小姐把他说的这样神,就没想过请这位神医治治自己那张脸?” 沈静语面色一窒,似是被戳到了痛处。 萧梦惜站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这才觉得痛快了几分。 别当她不知道,他们不过都是看她儿子是个傻子。 可他不是生来就是傻子。 她至今都记得,小时候他白白胖胖的叫她娘亲的模样。 那时候明明那么机灵个孩子,如今却…… 一想到这些,萧梦惜就觉心如刀绞。 可旁人嘲笑她儿子也就罢了,沈静语可没这个资格。 她自诩聪明,如今不是还不如她的儿子? 沈静语垂下眸子,缓缓道:“郡主当知道我和沈舒意的关系,说不定今日臣女所受的一切,和她尚脱不了干系,她又如何会让连城先生为臣女诊治?” 萧梦惜嗤笑出声,没戳破她的谎言。 再神的神医又如何? 世人都知道,有些东西能治,有些不能。 就像她那张脸,怕是永远也不能恢复如初。 萧梦惜转身看向她,声音低沉:“你与沈舒意势同水火,就不怕她成了我的儿媳,正巧能借了本郡主的势来收拾你。” 若是沈舒意做的漂亮,她倒不介意替她收拾收拾那些不长眼的人。 不过如今看来,那沈舒意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沈静语乖顺道:“只要世子的病情无碍,就是臣女受些委屈也无妨,何况臣女相信,郡主也不会让臣女太过难堪。” 萧梦惜嗤笑出声,倒是没再开口。 * 三日后,天气越来越冷。 可这样冷的天气,街边乞讨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增多。 因着家里没有余粮和炭火,故而不少人只能到街边乞讨。 摆摊的商贩也随之增多,倒不是因为钱好赚,而是因为开销增大。 可也就是这日,沈舒意接到了归宁郡主的请帖。 赵雪卿亦是接到了请帖,故而一早便到沈府来寻沈舒意。 “表妹也收到了请帖?”赵雪卿轻声问。 沈舒意将请帖扔在桌子上,赏梅宴几个金灿灿的大字,于请帖正中,格外显眼。 赵雪卿蹙了下眉头,忍不住道:“眼下天气冷的反常,百姓们的日子都不好过,郡主怎好在这个时候大肆操办这种没用的劳什子宴会。” 沈舒意杏眸冷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以来百姓贫寒便与达官显贵无关,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表姐何必这么生气。” 赵雪卿叹了口气:“只是我这一路走来,看见不少百姓都冻的脸颊皲裂,难免愤慨。” 赵雪卿没再说下去,而是道:“表妹可打算去赴宴?” 沈舒意弯起唇角:“去,当然要去,这专程为我准备的鸿门宴,我怎好让她们失望。” 赵雪卿关切道:“我陪你一起,到时也有个人能帮衬些。” 沈舒意心头一暖:“还要劳烦表姐替我打听一番,还请了哪些人去。” “你放心。”赵雪卿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525章 可与吾儿相配 三日后,归宁郡主府。 沈舒意的马车落后秦雪蓉和张锦萍一些,待她到时,沈府的女眷基本已经到了。 沈清欢见着沈舒意,当下迎了上来:“二姐姐!” 沈美茹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却又像是惧怕什么,走出两步后,顿在原地。 她是真的没想到,不过进了趟宫,曾经名动京城的大姐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自离宫起这都几日了,她却连沈府的门都不曾回过。 因为不是嫡女,所以宫宴她是没资格去的。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姐姐是如何力挽狂澜、重挫元夏国的,还有大姐姐是如何被扯下头发和那张脸皮的,她都听的仔细…… 以至于如今,沈美茹只觉得悔恨。 悔恨当初站在了沈静语和秦雪蓉一边。 可她不明白,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明明她刚回府时,是个连自己都还比不上的存在。 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沈静语已经完了,秦雪蓉大势已去,沈舒意却正得势…… 最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并不好说话,她示好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作用。 想到这,沈美茹心底对沈舒意的怨恨更多了几分。 沈舒意笑着应下,同沈清欢几个打了招呼。 秦雪蓉今日仔细收拾了妆容,这会身着一件厚实的墨绿色金枝袄裙,外罩白色毛绒比肩,点了些艳色的口脂,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倒是重新找回了几分当年的气势。 沈舒意主动问安:“母亲,二婶。” 秦雪蓉神色冷淡,笑着道:“看来要让意姐儿失望了,你父亲不曾将我禁足,倒是允了我来参加郡主府的赏梅宴。” 沈舒意笑容和煦,杏眸诚挚:“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您的癔症好了,舒意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失望?” 秦雪蓉目光阴沉,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很清楚,我没有癔症,郎中也很清楚!”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秦雪蓉恨的牙痒。 可很快,她便又轻笑起来,像是压下了憋闷已久的火气。 语姐儿专程派人给她送了消息,只说她说动了归宁郡主举办赏梅宴,到时归宁郡主会给整个沈府都下请帖。 语姐儿只说会有好戏看,让她带人一道过来,只等沈舒意声名狼藉、颜面扫地! 想到这,秦雪蓉眼里多了抹迫不及待。 她已经输了太多次,这次语姐儿请动了归宁郡主出手,一定不会错。 她等着看沈舒意被毁于一旦! 秦雪蓉笑了笑:“罢了,我到底是长辈,何必与你计较,如今你已贵为县主,我这个做母亲的更是没资格再对你说教。” “只是郡主府规矩多,宾客也多,你切记谨言慎行,切勿冲撞了贵人。” 说罢,秦雪蓉倒没再同沈舒意争一时的口舌之快。 张锦萍低声同沈舒意道:“意姐儿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大爷能允他出来已是不易。”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沈景川那个人就是如此,对谁都有情分,却又都不多,不触及自己利益时多会心软,鞭子打在他身上,又会硬起心肠,可再过些时日,又总会忘了疼。 沈舒意同一行人一道被请进归宁郡主府,沈静珍走在最后,穿了件宽大的方便遮掩身型的袄裙,这会心不在焉。 她听说,男客里冯哥哥也被请过来吃酒,她这才迫不及待的跟了过来。 眼下她只庆幸正是冬日,否则她这肚子一定是会被人发现端倪的。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些时日,她派人送了不少口信儿给冯哥哥,可冯哥哥在宫中当值,见一面并不容易。 更有两次,口信儿虽送到了,冯哥哥却什么都没回。 想到这,沈静珍心底生出一抹恨意。 冯博昌该不会根本就不打算娶她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拼命的否认,不,不会的,她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 * 赏梅宴的地点设在郡主府的花园,花园占地面积极大,亭台楼阁、雕廊画柱。 纵是冬日,却在一片银白中堆满了不少绿意葱葱的碧树,更有各种珍稀的花草被摆放出来,姹紫嫣红。 虽不及夏日时的葱郁茂盛,可这样的景致,在冬日已属难得。 因着天气森寒,郡主府从地下引入了一方活泉,以至于纵是在寒冬,竟也有蒸腾的热气四散而开,光是驱散了不少寒意不说,只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不少人被归宁郡主的奢靡所震撼,一时间感叹连连。 金杯玉盏、美味珍馐。 这哪里是什么赏梅宴,倒像是人间仙境! 沈舒意虽知归宁郡主府的奢靡,却也不曾想过竟会奢靡到这种程度。 不过想来也是。 这位归宁郡主和她的父亲,皆是拥立乾武帝和当今太后有功。 偏偏她这一支,只余她那个痴傻的儿子。 既有恩情在,又不会对乾武帝生出半分威胁,乾武帝自然乐得给她百般殊荣。 沈舒意停在一棵金枝碧叶红果的树前,眸色淡淡。 沈美茹忍不住道:“这树做的真精致,我险些以为是真的了。” 没错,是假的。 面前这一米多高的绿植,镶嵌的尽是些碧绿的玉石和红宝,这会红彤彤的果子垂挂枝头,晶莹剔透,格外的好看。 沈舒意莞尔:“确实漂亮。” “长宁县主若是喜欢,尽管让人抬回府中便是。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身着一袭桃粉色鸾凤掐金丝锦袍的归宁郡主,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笑着走来。 “见过归宁郡主。”一行人当即躬身问安。 “都起来,今日诸位赏脸到我这儿来,不必在意其他,只管尽兴。”萧梦惜笑着开口。 “多谢郡主。” 众人纷纷道谢,萧梦惜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沈舒意身上。 “说起来,本郡主与长宁县主倒是缘分匪浅,不曾想当日玉佛寺一遇,还有今日相逢。” 萧梦惜上下打量着沈舒意,少女今日穿了件淡鹅黄色的袄裙,上面用银白色丝线勾勒出了雀登枝的锦图。 袄裙外配了件橘色的披肩,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些暖意。 萧梦惜眼里多了些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正可与吾儿相配。 第526章 眼高于顶 沈舒意恭敬道:“承蒙郡主当日大恩,臣女才所抄写的佛经才有幸被呈于太后娘娘年前一观。” 萧梦惜虽已经有了些年岁,却保养的极好,更因为早年丧夫,如今又得盛宠,日子可以说是过的颇为滋润。 她身上没有妇人的端庄感,反倒有一种被情爱和权势滋润的妩媚妖娆。 萧梦惜笑道:“若非你能写得一手好字,本郡主送给太后娘娘的贺礼必定不尽人意。” 沈舒意笑道:“郡主一片赤诚,想必是佛珠感知到了您的诚意,不忍让您的心愿落空,这才让臣女同您偶遇。” 萧梦惜笑的更甚,艳丽的眸子看向沈舒意,带了几分满意:“当日倒不曾发现,你竟是个嘴甜的。” 沈舒意继续道:“臣女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可没有要哄您开心的意思。” 萧梦惜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再度道:“好孩子,这些年倒也不易。” 萧梦惜这话倒也是出自真心,毕竟回想起当日在玉佛寺初见沈舒意时,她还是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可怜少女。 旁的她虽记不清,却记得自己颇为看不上沈景川。 一个当爹的,自己的孩子却被人欺负成这样。 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若是她的女儿…… 想到这,萧梦惜坐上主位,众人一道跟了上去,她看向沈舒意道:“你大姐的事我也听说了,倒不必太过伤怀,这人呢,各有各的命数,早些年我倒是也想争一争,如今倒也看开了,只想着怎么痛快怎么来。” “郡主说的是,她们年轻许是还参不透这个道理,越是到了我们这个年岁,便越是觉得还是当下重要。”靖远侯夫人笑着应声。 秦雪蓉站在靠后的位置,虽听的分明,一时却插不上话。 只是每当想起沈静语,她的心口就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安国夫人点头:“还是年轻好,我们到底是老了,倒是郡主一如当年,风采依旧。” 一行有分量的人闲话了一会家常,萧梦惜将话题又拉回到了沈舒意身上:“你明年及笄,婚事却至今未定,沈尚书想来光忙着你那个长姐了,对你的亲事未免太不上心……” 一听这话,秦雪蓉连忙起身:“回禀郡主,这实在是误会我家老爷了。” 萧梦惜抬眸瞥了眼秦雪蓉,目光锐利,秦雪蓉被盯的两腿发软,喉咙紧涩,好在,没多久,萧梦惜便卸去了眼底的审视,笑道:“你就是沈尚书的夫人?” “臣妇正是沈景川之妻,沈秦氏。”秦雪蓉恭敬开口。 她能接触到的皇亲贵族不多,更是第一次同这位凶名在外的归宁郡主打交道,一时颇为紧张。 萧梦惜端起茶盏,冷笑道:“本郡主犹记得,初见长宁县主时她面黄肌瘦、衣衫单薄,日日和丫鬟同吃同住,本郡主倒想问问沈夫人,到底是怎么当嫡母的?” 秦雪蓉愣住,本以为会看到沈静语所说的一场好戏,没想到却先被归宁郡主发难。 沈舒意站在萧梦惜身后,看向秦雪蓉的眸色淡淡,显然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 秦雪蓉跪在地上,喉咙发紧:“郡主误会,实在是那刁奴欺主,舒意却又不愿声张,此前舒意身体不好,需去玉佛寺清修,故而这日子难免艰苦些,可臣妇做这一切也确实是为了她好啊!” 萧梦惜嗤笑出声:“这么说倒是本郡主错怪你了。” 眼见着归宁郡主要替沈舒意讨个公道,秦雪蓉紧张不已:“郡主,臣妇……” “好了,既然你如此体谅顾及沈舒意,本郡主倒想问问,县主的亲事可定了?”萧梦惜不耐烦的打断。 秦雪蓉愣了片刻:“尚未,臣妇此前倒是替她相看了几家公子,只不过…舒意这孩子自幼聪敏执拗,臣妇恐要与夫君再商议些时日。” 言外之意,沈舒意眼高于顶,她所相看的,她皆不入眼。 如此,倒要给沈舒意扣上一顶挑剔难伺候的帽子…… 萧梦惜靠在美人榻上,瞥向身后的沈舒意:“沈夫人所说可是真的?” 沈舒意应声:“母亲相看了哪些人家舒意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之前有高僧曾言舒意八字命硬、刑克夫家,故而许多人家并不愿意。” 萧梦惜眯了下眼,侧扬起头,美目直视着沈舒意,似是想要看穿她所想。 可惜,沈舒意神色坦荡,未见半点端倪,倒让她根本猜不透她是不是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 沈舒意杏眸澄澈,只是想着,若萧梦惜就此罢手,她也乐得相安无事。 可若是她执意要算计到自己头上,她也无惧。 萧梦惜笑了笑:“不用担心那些,若是命硬说不定预示着你要嫁入皇家,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莫过于皇室,倒不怕你会相克,这样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去。” 萧梦惜的一番话,众人心思各异。 秦雪蓉也反应过来,难道说,归宁郡主这是要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沈舒意…… 想到这,她当下顿悟。 难怪归宁郡主要替沈舒意出头,想要替她讨个公道。 她那个儿子,鲜少出门,以至于如今京中年轻些的少女知道的不多,可她们这一辈却多是有所耳闻的,似乎是幼时受了惊吓重伤,至此之后人就痴傻了…… 归宁郡主最忌讳旁人谈论此事,几年前杖杀了几人后,再没有不长眼的敢当众议论。 再加上这之后多年,她那个儿子鲜少露面,这些年不少人倒是都忘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归宁郡主竟是看中了沈舒意……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语姐儿说的好戏。 想想不管沈舒意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日后却要嫁给一个又疯又痴的傻子,她就觉得痛快不已。 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的语姐儿没落得好下场,她沈舒意只能更惨! 秦雪蓉心思飞转,仔细留意了萧梦惜对沈舒意的态度,越发笃定就是如此。 她眼底多了抹期盼,要知道,这归宁郡主素来说一不二,更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沈舒意一个靠取巧得来的县主,如何能拗过萧梦惜的心意? 第527章 世子萧睿 “好了,你们都玩去吧,不必在这陪我。”萧梦惜挥了挥手。 当下,除了几个平素同她交好的几位夫人,其他人皆是前去赏梅。 郡主府有一片梅园,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打理的格外用心。 这会四处落雪,虽是白日,那片梅园却一片灯火通明,加之引进郡主府的那汪活水,红的、粉的、白色的梅花,格外出挑。 萧梦惜看向沈舒意,笑着道:“县主陪我走走?” “是。” 沈舒意扶着归宁郡主起身,两人一道朝着梅园走去,婢女们皆是跟在身后几米远的位置。 萧梦惜开门见山:“这几次的事儿,本郡主也看的清楚,县主虽然年轻,但冰雪聪明,想来今日我专程请郡主前来的用意,县主心中有数。” 沈舒意并未装傻,只是道:“臣女虽有猜测,但不敢妄下论断。” 萧梦惜喜欢她的坦率,总比那些故作不知的人要来的顺眼。 她停下脚步,握住沈舒意的手,轻声道:“县主通透机敏,可惜出身低了些,若你愿意给我做儿媳,本郡主别的或许许不了你,可保你一世荣华,必会助你承袭郡主的封号。” 说罢,萧梦惜便紧盯着沈舒意的神情,试图想要知道她的反应。 只是那张脸依旧沉静平和,少女眉宇间带着少见的清冽和凉薄,既没有喜色,亦不见恼怒。 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坦然接受。 萧梦惜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沈舒意的,若是她愿意嫁给她的儿子,一心一意,她绝对不会亏待了她。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在她百年之后才能护得住她的儿子。 “郡主如此器重于我,舒意万分感激,只是我与世子素未蒙面,不曾相识,恐不能给出郡主一个答复……” 沈舒意坦然开口。 萧梦惜笑道:“这好办,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就是,你见了就知道,我儿一表人才,虽不甚灵光,却也绝非外面所说的那样。” “呈祥,去让睿儿准备一下。” “是。” 一盏茶的功夫后,萧梦惜带着沈舒意前去:“我派人带了他到梅园后的亭子里,那里背靠风雪,冬暖夏凉,你与他在那相见,不必担心受寒。” “多谢郡主。”沈舒意含笑应下。 见她这副模样,萧梦惜越发满意,只觉得不论静妃和沈静语的心思到底如何,沈舒意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喜欢聪明人,不喜欢蠢货。 显然,沈舒意从当初玉佛寺中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女,走到今日,足以证明了她的聪慧。 若再有自己相助,前途将会不可限量。 萧梦惜想着,只要她愿意替睿儿生下一个孩子,日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便都会给她。 没多久,沈舒意便同萧梦惜一道来到了这所谓的风波亭。 亭子立于梅林之后的山石上,遥遥观之,能看见梅林中赏梅的众人。 沈舒意抬眸看了一眼,能瞧见赵雪卿同姚卉妍正在沈美茹和沈静珍的不远处。 她勾起唇角,杏眸幽深。 萧梦惜笑道:“这里的景色是不是极好?” 沈舒意点头:“凭栏望雪,围炉煮茶,当是人生一大乐事。” 说话间,萧梦惜的神色热络起来:“睿儿来了,快坐。” 沈舒意转头看去,便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世子萧睿。 萧睿身量不算很高,有些胖,肤色倒还算白,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有一种臃肿油腻感。 婢女显然刻意为他装扮过,他这会身着一件黄色白色刺绣的锦衣,头戴玉冠,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泛着头油的光泽。 只不过再怎么装扮,也掩盖不了他痴傻的事实。 一见着萧梦惜,他立刻痴笑着扑了上来:“娘!娘!吃…吃啊!” “好好好,只能吃些糕点,来之前锦绣是不是同你说过了,今日娘要给你介绍一位县主,你且瞧瞧看喜不喜欢。” 沈舒意神色不变,眸色却越发晦暗。 萧睿一出现,萧梦惜倒是也不装了,言辞字句之间,显然没把沈舒意的意愿放在心上。 似乎只要萧睿点头,任何人都必须准备着。 “好好!”萧睿一面点头,一面抓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 不过片刻,糕点的碎屑便沾了他一脸。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睿的动作,看得出他的言辞举止和正常人确实都很不同。 正说话间,萧睿的嘴角便流下了一串口水,方才还算干净整洁的人,不过片刻,就乱成一团。 “睿儿,先别吃了,快擦擦嘴。”萧梦惜皱着眉头看向他身后的锦绣姑姑。 锦绣立刻上前,替萧睿擦拭干净。 可萧睿被打断十分不满,立刻一巴掌将她挥开。 “我要吃我要吃!滚开!”萧睿不满,手脚一起挥舞,因为他身体健壮,一把便将锦绣推了个踉跄。 “世子!”锦绣爬起来,盯着萧梦惜阴沉的视线,连忙去拦萧睿。 沈舒意当下开口道:“郡主不必见外,这一路走过来不算轻松,世子许是饿了。” 见沈舒意识趣,萧梦惜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县主坐吧,这是睿儿,今年十九,你今日且与他见见。”萧梦惜声音温和,只是一双美目却始终盯着沈舒意的神情。 眼见萧睿又伸手抓了串葡萄,瞬间吃的满嘴汁水,黏腻恶心。 锦绣匆忙示意一旁的丫鬟上前阻拦:“世子,奴婢替你将皮去掉。” 说着,丫鬟便要将葡萄抢下来。 下一瞬,萧睿却抓着葡萄一把摁在了丫鬟的脸上。 “哈哈哈哈!大花猫!哈哈哈哈,好看!真好看!” 萧睿看着满脸紫红葡萄汁的丫鬟,又蹦又跳,不停的拍着手! “吃啊!吃!” 紧接着,萧睿又抓起了一根香蕉,直接塞进了丫鬟嘴里。 丫鬟挣扎着不想吃,满脸通红,眼泪都涌了出来。 偏萧睿力气极大,那丫鬟不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被噎的脸色发紫。 “睿儿!不得胡闹!!!”萧梦惜沉了脸色,显然没想到自己明明嘱咐过,她们却还是没把萧睿安抚好。 “娘!娘花花!花花!” 说着,萧睿又从袖子里抓出一支白色的梅花花枝,非要去插到萧梦惜头上! 第528章 实在是狂妄! 萧梦惜有些烦躁,给手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当即,有侍卫笑着上前,将萧睿架住。 “世子,奴才前些日子逮到一只狸猫,奴才带您去看看。” 说着,萧睿又拍起手来:“狸猫好!我要看狸猫!” 侍卫将萧睿带下去后,萧梦惜坐在沈舒意对面,替她倒了杯茶。 “让县主见笑了,睿儿自幼时受了惊吓便一直如此,这几年的状况稍好了些,只是仍旧像个孩童。”萧梦惜盯着沈舒意缓缓开口,眉宇间尽是做母亲的惆怅。 沈舒意宽声安慰:“既是有所好转,想来总有一天,世子会恢复的。” 萧梦惜直言道:“本郡主也不同你绕圈子,你是个聪明人,不同于那些只看皮相的庸才。” “你若是愿意嫁给睿儿,本郡主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睿儿不能给你的,本郡主自会给你,若你将来诞下睿儿的血脉,这偌大的郡主府日后也尽数归你。” 沈舒意轻轻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郡主还能给臣女什么,仅凭这一座郡主府和您所谓的荣光,恐还不足以让臣女心动。” 沈舒意的话,让萧梦惜沉默下来。 若沈舒意一味的点头迎合,她倒不信,若她直接拒绝,自己也必定恼怒。 可此刻,她就这样把这件事,当做一桩生意来谈,询问自己能得到多少利益,反倒让她沉默。 确实,她如今虽是郡主,看似光鲜,实则却拿不出多少吸引力的东西。 更何况百年之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见她沉默,沈舒意再度道:“郡主可想过大位之争?” 沈舒意的声音压低了许多,杏眸直视着萧梦惜,萧梦惜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愣了片刻。 大位之争? 她又何尝不想有那份从龙之功? 可如今乾武帝正值壮年,还念及着她的恩情,她若是这个时候卷进去,简直是糊涂! 但王朝更迭、新皇继位是迟早的事。 她没有丈夫、更没有儿子可依,仅凭之前陛下的恩宠,又能挺住多少年? 萧梦惜收回思绪,锐利的眸子直视着沈舒意。 可就算她再怎么失势,也是皇亲贵胄,不是寻常人可以置喙的。 “自然,只是眼下时候尚早。”萧梦惜给出来个答案。 沈舒意点点头:“臣女会仔细考虑,若是郡主能给出的筹码足够,倒也未尝不可。” 萧梦惜笑了:“你倒是敢提。” 沈舒意莞尔:“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外乎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郡主若是给出的价码够高,臣女倒也不是不能同意。” 萧梦惜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会倒是好奇沈舒意想要什么,当即直视着她道:“你想要什么?” 沈舒意笑着开口:“想必郡主知道我奉太后娘娘之命,调查先二皇子一事,若能查明真相,更进一步,必得娘娘恩宠。” 闻言,萧梦惜看向沈舒意的眼里更多了抹欣赏。 她欣赏靠自己的女人,比起依附男人,这样的人才走的更远。 萧梦惜起身走到栏杆处,远眺着下面赏梅的人群,陷入沉思。 沈舒意也没急,她仔细思量过,萧梦惜是和乾武帝年龄相仿的人,她既然和乾武帝关系不错,说不定会知道当年的一些隐情。 半晌,萧梦惜转身看向沈舒意道:“我只知道当年萧怀瑾、陛下还有殷绮菱、湘妃、柔妃几个关系极好。” “陛下玩世不恭,自由洒脱,殷家小姐同他性子相近,皆是不受拘束的存在。” “相较之下,萧怀瑾是真正的君子,君子端方,温润如玉,重信守诺,哪怕在后来大位争得极为激烈的时候,他也仍受兄弟敬仰和信赖。” 说着,萧梦惜坐回沈舒意面前,让丫鬟换了壶热茶。 她亲自替沈舒意倒了盏茶,继续道:“湘妃娘娘则是温润柔和之人,既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却又没什么野心,更不会时刻端着架子。” 风波亭的位置虽好,亭内也烧了不少炭火,可到底是寒冬。 没多久,沈舒意便生出一阵寒意。 萧梦惜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又陷入了回忆。 “至于柔妃,柔妃那时性子最为单纯,成日跟在她们几个身后,像是几人的小尾巴。” 本以为陛下会和同他脾气秉性相同的殷家小姐互生情愫,而萧怀瑾会喜欢和他性情相近、温婉柔顺的湘妃。 可谁也没想到,现实正好相反。 乾武帝这样无拘无束、飞扬炙热的性子却喜欢上了柔和温婉的湘妃,而萧怀瑾那样自持克制的公子,却喜欢上了热烈张扬的殷家小姐。 听到这,沈舒意心下了然。 不得不说,萧梦惜确实知道的更多,她查了许久,也没人能说的她这样透彻。 毕竟是当年一起玩大的少男少女,若是有了心思,难免会互相打趣。 沈舒意喝了口热茶,周身顿时暖了许多。 “那柔妃娘娘呢?” 既然两两相爱,为何反倒是当年不起眼的柔妃颇得盛宠? 萧梦惜没再继续说下去,直视着沈舒意道:“本郡主说的已经够多,县主又能承诺本郡主什么?” 沈舒意直视着她:“郡主不是怕自己百年之后,世子无人照料吗?” 萧梦惜没做声。 沈舒意弯起唇瓣,沉声道:“臣女虽不能保证会甘愿嫁给世子,但臣女会将郡主的恩情牢记于心,若日后臣女能飞黄腾达,必将照拂世子。” 听着沈舒意的话,萧梦惜嗤笑出声。 “长宁县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实在是狂妄!” 沈舒意笑着开口:“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千日好,郡主既然看重臣女,想必臣女身上一定有可取之处。” 萧梦惜冷眼盯着沈舒意,半晌,不由得笑了。 别说,她真的险些要被这位长宁县主给绕了进去。 她儿子一个皇室宗亲,竟要得她一个尚书之女照拂?可笑,实在可笑! 就算她沈舒意飞黄腾达,难不成还能坐到那个位置不成?就算她再得太后和陛下青睐,得封郡主,可她并非皇室血脉,又无父兄倚靠,如何就敢夸下海口,要照拂她的儿子? “好,告诉你也无妨。”萧梦惜再度开口。 第529章 当年旧事 “柔妃对于几人,当年是如同妹妹一般的存在,我同她相交不多,倒是偶然瞧见过她被鞭子抽打的遍体鳞伤。” 萧梦惜陷入回忆,那日她于宫中请安后,才要出宫。 却于宫门处瞥见乾武帝怀里抱着个少女,满脸焦急,急匆匆的去寻太医。 当时,湘妃和殷绮菱也跟在身侧,神色焦急。 她侧身让开,瞥见那少女身上盖着一件斗篷,可就算如此,仍能瞧见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她本想同乾武帝打个招呼,却因为一行人行色匆忙,根本没顾得上。 事后她派人打听,才知道乾武帝怀中抱着的人正是柔妃。 “遍体鳞伤?”沈舒意眯了下眼,这点倒是不曾听闻。 萧梦惜应声:“嗯,柔妃虽是嫡女,可她父亲对她们母女并不好,或者说昭武侯这个人比较混账。” 沈舒意在脑中飞快的思索了一番昭武侯的存在。 可因为这人离她太远,且好像死了多年,她对他实在没多少印象。 “昭武侯此人平素看着衣冠楚楚,可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嗜酒,且每次喝酒都脾气暴躁、动手打人。不论是他的原配夫人,还是他的子女,皆免不得受他鞭打。” 萧梦惜喝了两口茶后,似乎觉得不够劲,招手让人换成了热酒。 “县主也来一杯?” 沈舒意弯起唇瓣:“盛情难却。” “县主真是个爽快人。”萧梦惜笑了起来,本就艳丽的妆容更因为喝了酒,唇瓣殷红。 “昭武候这个人年轻时颇有军功,只是后来侯府势微,他又急功近利,所以几个子女稍有不合他心意,便会动手教训,柔妃年轻时懵懂乖巧,昭武候便想让他攀附皇家,可柔妃不愿,故而免不了时常被打。” 懵懂乖巧? 柔妃那副样貌,确实是清纯可人的类型,只是若这样去看如今宠冠六宫的柔妃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同单纯和乖巧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呢? “所以,后来乾武帝登基为帝,动了恻隐之心,便迎娶了柔妃?”沈舒意问。 萧梦惜道:“相差不多,却也不尽如此,柔妃性子乖巧怯懦,殷绮菱便对她多有照拂,湘妃亦是对她宛若亲生姊妹, 他们都鼓励柔妃去学殷绮菱的性子,让她随性张扬些、尽管大胆行事。” 听到这,沈舒意忽然就明白了柔妃身上的那种跋扈和张扬感从何而来。 都说柔妃是武将之女,故而身上才有那种炽烈和利落,但如今看来,昭武侯之女是她的桎梏,乾武帝和殷绮菱几人才真正替她打开了枷锁。 “后来,陛下还是皇子时,见不过柔妃屡次受伤,加上他深谙昭武侯的心思,故而便以侧妃之礼将其迎娶进门。” 所以,当年乾武帝的两个侧妃便是如今的湘妃和柔妃。 湘妃是难得的好性子,三人又自幼相伴,加之柔妃始终以妹妹的角色存在,故而三人感情极好。 也因为如此,乾武帝始终未立正妃,直到后来登基为帝。 沈舒意没做声,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柔弱无助的柔妃,明明倍受父亲欺辱殴打,却在几人面前强颜欢笑,故作无事,明明她深谙父亲的心意,却始终不愿意破坏乾武帝和湘妃的感情,安心扮演着妹妹的角色…… 沈舒意只觉得,柔妃难怪会是如今宠冠六宫的存在。 只凭这一手将男女皆哄的团团转的本事,就不是旁人能够学的来的。 可试问一个从小就被父亲轻慢殴打、责骂痛斥的少女,真的会如看起来的那般单纯无害吗? “所以到今日,陛下对柔妃娘娘也多有纵容。”沈舒意缓缓开口。 萧梦惜点头:“没错。” 因为见惯她软弱无害的模样,也因为是乾武帝亲自教导她亮出獠牙,更因为这么多年的信任和相伴…… 换言之,就像是自己养了一匹狼,可这幼崽却屡次受人欺辱,你曾经一遍遍的护着她,怒其不争,到后来,你又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一遍一遍的教她亮出利爪、露出獠牙。 以至于后来,终有一日,你见着有人攻击她时,她也会利落反扑,见着他受饿挨欺时,她也终于会主去争。 你感到欣慰,甚至你会忍不住拍手鼓掌,摸摸她的头夸她做的真好! 柔妃于乾武帝而言,便如那匹狼。 她是他和萧怀瑾、殷绮菱还有湘妃一起教导扶持起来的,所以想来哪怕很多时候,乾武帝明知是柔妃不对,也仍旧纵容。 因为他不愿意看到,柔妃再变回曾经那副软弱怯懦的模样。 沈舒意忍不住想,到底真的是他们一步一步纵容出了这样的柔妃,还是说从一开始,那就是柔妃精心塑造出的形象。 “柔妃娘娘同镇国公关感情似乎很深。”沈舒意单手虚扶住一侧太阳穴,轻轻晃了晃,继续问。 萧梦惜眼里多了抹笑意,神色慵懒:“自然,昭武候虽然嗜酒,却也是个有本事的,他那几个儿子更是各个出挑,其中当以镇国公为最。” “他本就是柔妃娘娘的嫡亲哥哥,感情深厚自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他也同样没少受昭武侯‘管教’。” 沈舒意颔首:“不难想象,堂堂七尺男儿,自己屡次被打不算,更要看着母亲和妹妹被打,想必那已经不仅仅是无力感,更多的是恨。” 萧梦惜挑了下眉:“聪明。” 陛下登基后不久,昭武侯喜笑颜开,只以为自己押对了宝,侯府有望。 可他不知道,镇国公连同柔妃几个早就对他恨之入骨,陛下对他更是万分厌弃,故而陛下登基后不久,昭武侯便安详的在家‘病逝’。 也正是因为昭武侯的存在,吕家一脉,不仅仅是几个嫡子女感情深厚,甚至于他们同侯府中几个庶出的子女,关系也都算不错。 听到这,沈舒意已经明了。 所以,柔妃一族日益壮大,几个兄弟姐妹不仅都颇有本事,更是能拧成一股绳,再加之多年苦心经营,如今柔妃一党雄踞朝堂,根基深厚。 待到萧鹤羽长成,既有亲族助力,更有父皇偏宠,再加之自己心思缜密,自然就一跃成为大位之争中最有力的竞争者。 “多谢郡主解惑……”沈舒意端起酒杯,作势要向萧梦惜敬酒。 下一瞬,她似是有些发晕,手中的酒杯不稳,便听‘砰’的一声,掉落在铺着锦布的石桌之上。 第530章 报酬 沈舒意的眸色多了抹迷茫,单手抚着太阳穴,看向萧梦惜:“酒里…有药……” “小姐!”金珠急声上前,被人一记手刀打在了后颈。 玉屏才欲开口,眼前一黑,人也昏厥过去。 风波亭的位置有限,故而琴心和剑魄被留在亭下,不曾跟进来。 萧梦惜并未回答沈舒意的问题,而是缓声道:“县主不胜酒力,扶她去休息。” “是。” 当下,便有有力的婆子将沈舒意背在了肩上,而后用斗篷一盖,旁人便瞧不出样貌了。 “睿儿那边都准备好了吗?”萧梦惜问,提起自己这个儿子,她便有些心力交瘁。 “回郡主,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只是世子对…对男女之事恐不精通,嬷嬷们教导了许久…但是…但是……” 丫鬟的话没说完,萧梦惜已经听懂。 男女之间那点事,总得有个人主动,尤其是男人,否则难成。 就算她能促使两人同榻而眠,可睿儿不懂那些,这事便很难成。 “行了,我知道了,先这样做,能不能成不重要,现在不成以后也总会成,来日方长。” “是。” 话落,婆子便背上了沈舒意。 萧梦惜站在一旁看向她,缓缓道:“今日之事,就算做本郡主知无不言的报酬了,不过沈舒意,你放心,只要你安心嫁给睿儿,本郡主绝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萧梦惜挥了挥手:“去吧,别出了什么岔子。” 婆子背着沈舒意离开后,萧梦惜的心腹婢女碧荷姑姑道:“郡主,这样做会不会反倒让长宁县主生出恨意,怨在我们头上。” 萧梦惜不急不缓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怕什么,本郡主有的是时间陪她耗,她若是雄鹰,那就折断她的翅膀把她困于牢中,她总有低头的一天。” “太后娘娘那边……” 碧荷依旧有些担心,毕竟眼下这归宁县主不知怎么入了太后的眼。 眼下郡主举办赏梅宴,众人都见着沈舒意是和郡主一道离开,若是沈舒意这样出事,郡主的嫌疑必然最大。 毕竟前途一片大好的沈舒意,可没道理去勾引郡主那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儿子。 太后和陛下必定轻易就能看个明白。 萧梦惜涂着丹蔻的手指扶了扶头上的花簪,不在意道:“知道又如何?木已成舟,就算陛下和太后怪我胡闹,也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何况你以为陛下和太后娘娘会为了这么不起眼的一个沈舒意责罚我吗?” “到时候木已成舟,本郡主加倍补偿沈舒意就是。” 萧梦惜靠坐在软榻上,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一旁的丫鬟上前替她仔细捏起了肩膀。 她能看重沈舒意是她的福气,还望着她能惜福。 这人呢,若是到手的福气都不要,是会遭报应的。 * 此刻,另一边。 赵雪卿同姚卉妍几个正在梅园赏梅闲聊。 没多久,赵雪卿停下脚步,向四周看了一圈,轻声道:“表妹怎么还没回来。” 姚卉妍则是道:“舒意妹妹同郡主一道而去,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 赵雪卿笑着道:“确实,方才听郡主提起表妹的婚事,倒不知是不是有意为表妹说亲。” “说不定是郡主喜欢表妹呢,或许是想为表妹同世子说亲。”姚卉妍再度开口。 赵雪卿点点头:“听说郡主世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再加之身份贵重,表妹若是能嫁到郡主府,日后倒是衣食无忧了。” 姚卉妍当下道:“那哪里是衣食无忧,分明是一跃成为皇亲,以后的日子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了。” “还真是,也不知世子会不会喜欢表妹,若能被世子看中……” 两人连同孙雅惠你一言我一语,漫不经心的聊着这事。 沈美茹站在不远处,听的分明。 她目光幽怨的看着几人的背影,郡主府的世子吗? 沈舒意怎么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要知道,郡主府的世子虽然并非皇子,却也是实打实的皇室血脉。 若是沈舒意能嫁过去,岂不一步登天,飞上枝头?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沈美茹眼角泛红,心底的嫉妒快要冲破牢笼。 她过够了这样谨小慎微的生活,她也渴望像沈舒意那样成为人生之人,受人仰慕。 沈美茹转头看了看,越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 沈静珍才到这就不知跑到哪去了,秦雪蓉更是根本不管自己,沈清欢则是忙着拍沈舒意的马屁,二房的几人也都各有相熟,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人。 其他府中的贵人多看不上她这个庶女,以至于沈美茹这会只觉得尴尬万分。 就在这时,一对丫鬟端着托盘从沈美茹身旁走过。 “见着世子了吗?” “世子今日好像在梅园后面的倚梅园休息,方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郡主又发了一通火气。” “哎,真是难做,听说锦绣姑姑因为没伺候好,也受了罚。” “……” 丫鬟后面的话,沈美茹没听进去,只是听说了郡主世子这会在倚梅园休息。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郡主对这个儿子万分重视。 沈美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能成为世子妃…… 她也说不清缘由,就是这一瞬,忽然生出无限的野心和欲望,脑袋似乎都在发热,只让她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沈美茹咬了咬牙,找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婢女,她使了块银子,问出了倚梅园的方向。 而后,她便鬼使神差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做什么,只是想去看一看,或许…她鞥碰上些什么呢…… 沈美茹走进梅林的一条小路,还没走出太远,身后便响起一道声响:“你要去哪?” 沈美茹脚步顿住,回头看了过去,便见秦雪蓉冷着脸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许是多年受秦雪蓉的压制,沈美茹心头一紧,下意识生出些惧意。 “回母亲,我就是随意走走,有些乱了方向。”沈美茹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秦雪蓉冷笑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怕不是存了飞上枝头的白日梦,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嫁给郡主世子?” 第531章 多此一举 猛的被人戳破了心思,沈美茹神色多了抹僵硬,亦是觉出几分屈辱。 “母亲误会了,我真的只是随意转转,如何会存那样的心思?” 秦雪蓉冷笑出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藏的又是什么心思,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歇了这份心。” 沈美茹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母亲,我真的没有……” 秦雪蓉如今没耐心琢磨她的心思,当下道:“自作聪明,你当嫁给那端王世子是什么好事?” 这番话,倒是让沈美茹愣住,红着眼圈看向秦雪蓉:“母亲这话是何意?” 见她有此一问,秦雪蓉便知道方才那丫鬟说的没错,沈美茹确实存了要去勾引郡主世子的心思。 秦雪蓉冷笑:“你可知那郡主世子是什么人?为何如此显赫却拖到现在还不曾娶妻?” 沈美茹摇头,她确实不知。 她不过是个庶女,连出府的自由都没有,平素能结交的也多是其他府中的庶女,哪里能知道郡主府的隐秘? 秦雪蓉嘲讽道:“那郡主世子幼时受了惊吓,就是个傻子,成日只知吃喝胡闹,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沈美茹愣住,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秦雪蓉继续道:“不仅如此,那世子年近双十,连吃个东西都会弄的满身都是,更是听闻时常把奴婢当做大马在身下骑,若是爬的稍慢些,就会遭受一顿毒打。” 沈美茹哑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真的?” 秦雪蓉嗤笑出声:“当然,郡主是看上沈舒意不假,可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嫁给那样一个空有爵位的傻子,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何况头上还有一个郡主做婆母,你以为日子会好过?” 沈美茹当下道:“多谢母亲指点,女儿…真是不曾想到这些……” 秦雪蓉眼里多了抹快意,沉声道:“这样的好事落在沈舒意头上,也算是她的报应,如今你只要再帮我做件事,我可以答应,必定替你挑选一门好亲事。” 沈美茹心下犹豫,似是在怀疑秦雪蓉话中的可信度。 可她似乎没有选择。 毕竟她几次对沈舒意示好,她都根本不做理睬,而今秦雪蓉在沈府的地位虽然大不如前,但也到底还是父亲的正经夫人…… 很快,沈美茹便开口试探道:“母亲…想要我做什么?” 说罢,似是怕秦雪蓉会为难她,又立刻道:“美茹势单力薄,又素来胆小怯懦,母亲让美茹做的事若是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雪蓉便打断道:“放心,这事不难,亦不会让你难做。” “待到事成,我只需要你将大部分的人喊到倚梅园那,当场捉奸就成。”秦雪蓉眼里闪过抹快意。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沈舒意衣衫不整的同那个傻子世子共宿一张床上的模样。 到时,她必将沦为整个京中的笑柄。 她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说不出的心急。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难怪语姐儿要专程派人送信儿给自己。 沈美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只是仍不确定。 她低声试探道:“母亲…是要对二姐姐做什么……” “为何要我引人去倚梅园?” 秦雪蓉冷嗤道:“你也不必装傻,郡主既是看上了沈舒意,她又哪里逃得掉,若是寻常谈婚论嫁,沈舒意必然不愿,如今她为县主,我与你父亲也难以决定她的婚事,你以为…郡主会如何?” 沈美茹一时哑然。 归宁君主的跋扈张扬她是亲眼目睹的,若是她打定主意要让沈舒意做她的儿媳,沈舒意今日怕是根本难以逃掉。 一想到这,沈美茹竟是多了些说不出的快意。 她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的二姐姐,也要如大姐姐一般跌落神坛了吗? 被那样愚蠢的痴傻世子玩弄,她可会不甘? “可…可郡主怎么会这样做?这岂不是……” 沈美茹战战兢兢的开口,秦雪蓉冷笑道:“少啰嗦,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天威,就是权势。” 沈美茹紧紧攥住手指,这会只生出一抹庆幸。 幸好秦雪蓉拦住了她,否则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去碰见了郡主世子,会是怎样的后果? “待到事成,我会派人知会你,你只要想法子将大家都引到倚梅园就好。” 沈美茹心思飞转,如何才能将众人都引到那呢? 沈美茹思量许久,抬眸看了一眼倚梅园的方向,心下一沉,当下道:“若是我同人说,有人为了贪图富贵去爬世子的床,行么?” 秦雪蓉皱起眉头:“愚蠢,这种拙劣的借口根本就没人会信。” 虽说归宁郡主折腾的这一出好戏,也没人会信。 可木已成舟,可没人会揣测当朝郡主。 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沈舒意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沈美茹若是拿这个借口…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沈美茹垂下眸子,似是有些委屈,片刻后,她抬头看向秦雪蓉:“我装作受伤,只说看到了贼人,奔着倚梅园而去?” 秦雪蓉思量片刻:“这个倒是可以,记得做戏要做的真实些。” “是。” 沈美茹应下后,轻出了口气,用匕首划破手臂,再将匕首扔到雪堆里。 嫣红的血迹顺着她的袖子缓慢渗出,没多久,沈美茹便面色苍白。 秦雪蓉满意的点点头:“不错,现在回去,等我消息行事。” 当下,秦雪蓉先回到了梅园,沈美茹则是寻了个地方先躲起来。 二人离开后,正从风波亭内打算回到梅园的萧梦惜,缓缓从一片山石后走了出来,美目阴翳。 身旁的心腹碧荷低声道:“这沈尚书的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侮辱世子,实在可恶!” 萧梦惜扯了下唇角,眸色残忍:“敢如此侮辱我儿,这笔账本郡主记下了。” “只是…是否还用我们安排的人将人引到倚梅园?”碧荷发问。 她们原本也是这样盘算的,没想到秦雪蓉倒是多此一举。 萧梦惜淡淡道:“先盯紧沈家那个庶女的动作,若是她做不成,再按计划行事。” 第532章 命如草芥 萧梦惜一行人离开后,没多久,便回到了梅园。 有人注意到沈舒意这位新加封的县主,并未同归宁县主一道回来,只是人们心中虽有猜疑,却鲜少有人不识趣的发问。 另一边,沈舒意被婆子很快背向倚梅园,婆子大抵是练过些粗浅功夫,一路上脚下生风。 除了婆子外,婆子身边一路还跟了几名丫鬟。 只是让几人没想到的是,在经过园中的一片假山时,变故突生。 假山周围便是引入郡主府的活泉,泉水散发出蒸腾而氤氲的热气,将这处显得云山雾绕、雾霭朦胧。 沈舒意缓缓睁开了眸子,看向假山之后的藏身处。 琴心和剑魄得到指令,很快便跳了出来,抬手便先敲晕了几个丫鬟。 “谁!” 大抵是没料到沈舒意不仅料到了她们的计谋,更没料到她的胆子如此之大,敢在郡主府对她们的人动手。 故而萧梦惜虽派了几个丫鬟婆子,并无侍卫。 不过琴心和剑魄埋伏在这倒也不易,毕竟这处离梅园近,归宁郡主设宴,京中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归宁郡主虽然桀骜,却到底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故而这处四周倒有不少侍卫巡逻,只是萧梦惜行的本就是阴诡之事,是以周遭无人相护。 琴心和剑魄不动声色弄晕了周围的几个侍卫,才顺利跟了过来,埋伏在这。 那婆子敏锐的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堪堪避过琴心伸出的手刀。 琴心一招落空,那婆子一手抓着沈舒意的手臂,对着暗处吹了个口哨。 当下,有两道黑影自暗处而出,显然是萧梦惜的暗卫。 这两人有些难缠,琴心和剑魄不敢久拖,手上的动作越发凌厉,沈舒意睁开眼,趁脖子转身想跑,拔出头上的发簪,直接插入她的颈下。 自打连翘和连城相认后,她身上所戴的珠宝首饰多浸了药,毕竟她所行之事多艰,总要给自己留些退路。 那婆子的目光瞬间凌厉,侧头看向沈舒意:“你没中招?” 沈舒意弯起唇瓣:“郡主故弄玄虚,让人以为在茶和酒中下了药,实则那药在炭火之中,一经燃烧,便迎面飘散而来。” “你……” 婆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应声倒地。 沈舒意从地上爬起来,杏眸冰冷。 萧梦惜计划的不错,料想她们之前服下了解药,可惜,她忘了自己精通药理,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把自己懂药理这件事放在心上。 皇权至上,命如草芥。 像是萧梦惜这种在大位之争中尝到了甜头的人,更不会把自己这种蝼蚁放在眼中。 可惜,自己不是让人摆弄的玩偶,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沈舒意披好身上的披风,抬眸看向已经快和暗卫分出胜负的琴心和剑魄。 眼见两人抽出腰间的软剑,干脆利落的将人解决。 沈舒意不由得眯了下眼。 她从兴旺楼买到的这两个婢女,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心性更是强大,对皇家暗卫下手,竟没有半点迟疑。 沈舒意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小姐,人已经解决了,留了个丫鬟去报信。”琴心和剑魄将暗卫的尸体,连带几个丫鬟婆子拖进了假山的山洞里。 天气虽冷,可两人这一番折腾,整个人都活动开,小脸白里透红,看起来格外好看。 “秦雪蓉那边如何了?”沈舒意问。 琴心道:“她于林中诋毁郡主世子,被归宁郡主撞个正着,想来郡主不会放过她。” 沈舒意道:“沈静珍那边呢?” 乔剑魄道:“沈静珍正和冯博昌在纠缠,冯博昌似乎有些厌烦,虽一直好声哄着她,可耐性无多。” 沈舒意同两人一面走向无人的小路,一面道:“沈静珍的肚子要藏不住了,冯博昌还在拖,她自然着急。” 越是急,就越是难以冷静。 可对于冯博昌而言,沈静珍这个自己送上门的、名声尽毁的女人根本不重要。 或许,若说在意,他在意的只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说不定,冯博昌这样的人此刻心里想的,尚且是这个孩子要不要留,如何会真的去娶沈静珍? 毕竟他一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日日在乾武帝面前打转,如何能接受自己迎娶这样一个女人? “既然她这么急,我就帮她一把。”沈舒意弯起唇角,杏眸冰冷。 前世她听闻冯博昌不过是人面兽心,利益至上,更于床榻之事颇有怪癖,故而阻止了沈静珍嫁给冯博昌。 可没想到,沈静珍却因此记恨上她,不顾她对她的付出,恩将仇报,落井下石。 这一世,她决定帮她一把,尊重他人命运,也算是弥补前世对她的‘伤害’。 沈舒意带人从小路走出,没多久,便碰到了在梅园避风处歇息的孙老夫人。 孙老夫人见着沈舒意,当下起身:“见过长宁县主。” 沈舒意回了一礼:“老夫人快坐。” 孙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少女,亲近道:“上次于宫中之事,多亏你替惠姐解围,之前你于沈家寿宴亦是救了惠姐一命,我还一直不曾向你道谢。” “老夫人言重了,您与祖母交情深厚,这是舒意该做的。”沈舒意恭敬的应下。 “上次惠姐儿回宫后,已经同我说了,县主宽厚良善,我们却不能觉得是理所应当。” 沈舒意同孙老夫人寒暄了一会,孙家确实诚意十足,两人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 没多久,萧梦惜便收到了那丫鬟送来的消息。 “郡主…沈…沈舒意被人在倚梅园前劫走了……” 萧梦惜脸上的笑容当即就淡了下来,她冷眼瞥向一旁的丫鬟,眼里满是杀意。 丫鬟被吓的不轻,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开口。 萧梦惜走向一旁,抬起玉手狠狠折断了面前一盆盆栽的艳粉色牡丹,花瓣在她掌心被揉碎,飘落了一地,映在皑皑白雪上,有种凄厉的美艳。 “这里是郡主府,你们竟能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一群饭桶!” 盘算落空,萧梦惜显然十分不快。 就在这时,碧荷姑姑收到些消息后,低声对萧梦惜道:“郡主,有人发现沈静珍同禁卫军副都指挥使冯博昌在花园幽会。” 第533章 是我小瞧了她 萧梦惜眯了下眼,冷声道:“谁?” “沈尚书与秦雪蓉的次女,沈静珍,此女之前曾落水,被王太傅家的公子相救,却对王啸公子百般轻视、恩将仇报,故而名声极差,后来又因说是带发修行,却涂脂抹粉、招蜂引蝶,于沈老夫人的寿宴上被人识破……” “她啊?她和那个冯博昌是什么关系?”萧梦惜问。 碧荷低声道:“听奴才来报,两人似是有些首尾。” 萧梦惜挑了下眉:“这样啊,那正好,沈舒意既然跑了,那就拿沈静珍顶上去,秦雪蓉一个破落户既然看不起我儿,我便让她知道知道,她自己的女儿有多贱!” 碧荷当即明白了萧梦惜的意思,当即转身向手底下的人吩咐起来。 许是因为又有热闹可看,萧梦惜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只是一想到沈舒意消失不见,心下不快。 她转头瞥向那婢女,沉声道:“沈舒意是怎么跑的?” 丫鬟战战兢兢道:“有两个婢女模样的人,打晕了王嬷嬷和其他几位姐姐,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长宁县主似乎…似乎根本没有中药昏厥。” “你说什么?”萧梦惜眯起眼睛。 要知道,她虽刻意邀请沈舒意喝茶饮酒,可茶酒中并无迷药,真正的药粉被她放在了风波亭中用来取暖的炭火盆里。 随着加热燃烧,迷药四散到空气里。 再加上风波亭四周用纱幔围上,故而从她踏入那里的一刻起,就已经吸入了迷药。 她怎么可能会没事? 丫鬟紧张道:“是真的,奴婢亲眼瞧见那长宁县主拔出一根发簪刺入王嬷嬷的脖颈,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梦惜冷笑出声:“呵,有趣,倒是我小瞧了她。” 一行人不敢做声,半晌,萧梦惜看向碧荷,缓缓道:“罢了,能逃掉是她的本事,既然换做了沈静珍,别忘了给那沈秦氏送个消息。” “奴婢明白。”碧荷应下。 待到吩咐妥当,碧荷跟在萧梦惜身侧,低声道:“郡主,若是这人换成了沈静珍,世子那……” 萧梦惜讥笑出声:“她不知检点、贪慕虚荣,想爬睿儿的床,难不成还指望本郡主会替睿儿八抬大轿迎娶她?” 碧荷:“奴婢明白了。” * 此刻,梅园之内。 一行人赏梅饮酒,围炉煮茶,萧梦惜虽没有一直露面,却给男男女女准备了不少节目。 吟诗作画、击鼓传花、隔屏对对,好不热闹。 这会气氛正是高涨,秦雪蓉心痒难耐,好在,没让她失望,没等太久,她便收到了之前买通的府中的丫鬟送来的消息。 说是事已经成了。 秦雪蓉眼睛一亮,连带着同身旁的妇人闲聊都变得殷切许多,嘴角几乎要扯到了耳朵根。 哈哈哈,沈舒意。 你的报应也终于来了! 你害我至此,害语姐儿至此,想必绝对想不到自己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吧! 秦雪蓉心下痛快不已,一直悬着的心也彻底落下。 “今个儿的梅花可真好看,郡主着实让我等开了眼界。”秦雪蓉美滋滋的应和。 旁人见着她这副模样,心思各异。 毕竟沈静语才出事不久,且众人皆知,如今秦雪蓉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出现在归宁郡主府,实在是…… 赵雪卿的母亲,笑着道:“沈夫人真是好心态,这种时节,倒是颇有兴致赏梅。” 赵夫人一语双关,只让秦雪蓉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 知道她指的是沈静语的盘算泡汤,秦雪蓉仿若被踩了尾巴般,开口道:“赵夫人最近的日子可真是风生水起,您当日那般尚且能熬的出头,我沈家子嗣众多,又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赵夫人嗤笑出声。 秦雪蓉这是在暗指她尚有沈静安、沈静麟两个儿子么? “沈夫人那小儿子找回来没有?我可听说神策军中有个少年酷似沈家小少爷,只是似乎断了条腿,又犯了军规,被赶出了军营。” 一句话,又让秦雪蓉的脸色白了起来。 没错,她前两日才刚刚收到消息,只说麟哥儿被废了两只手后,赶出了军营。 可她不信,她只要没见着人,绝不相信那是她的麟哥儿…… 她的麟哥儿自幼聪慧,绝对不会的! 赵夫人勾起唇角,收回视线,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红梅,似是心情不错。 不,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拾沈舒意,决不能让这个女人分了心。 心知她和沈舒意是一条心的,秦雪蓉当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赵夫人最好盼着您那个外甥女也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你什么意思?”赵德海的夫人脸色微白,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赵雪卿。 赵雪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娘,没事,舒意表妹只是被郡主相请,你别被她吓到。” 秦雪蓉讥笑道:“是么?说不定你那位表妹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喜事临门了呢!” 说罢,秦雪蓉没再耽搁,悄悄派人给沈美茹送了口信。 沈美茹收到消息时,不免恍惚。 真的得手了? 沈舒意真的被送到了郡主府世子的床上? 这消息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怎么也难以相信,那样神机妙算的沈舒意,竟然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没错,也该如此,这里可是郡主府……” 归宁郡主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室血亲,同当今陛下都颇有情分,哪里会是沈舒意那种靠一时蒙蔽太后的县主能比? 被归宁郡主看中,如今又在这郡主府里,想来那沈舒意插翅难逃。 沈美茹收回思绪,茫然之后生出了几分快意。 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那位二姐姐是不是还如之前一般高傲。 这可真是…让人心痒…… 沈美茹又压了压伤口,确保血迹还在往外渗,而后便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紧接着将发丝弄乱了些,随即踉踉跄跄的朝梅园跑了回去。 “救命!有刺客!救命!!!” 沈美茹踉跄着跑进梅园,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仿若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第534章 你为什么还不肯娶我? 很快有人上前,将沈美茹扶住:“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说话间,归宁郡主在众人的簇拥下,亦是来到了沈美茹面前。 “你身上这伤,是如何弄的?” 面对着归宁郡主,沈美茹亦是有些忐忑不安,可只要一想到她和归宁郡主如今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自己也算是在替郡主做事,沈美茹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几分。 她想着自己这次好好表现,说不定也有机会入郡主的眼。 虽说绝不像沈舒意一样被设计到郡主府世子的床上,可若是能得郡主喜爱,日后自己的婚事…… 不过转瞬间,沈美茹便生出许多心思。 故而开口表演时便显得格外卖力:“回君主的话,方才臣女于梅园中休息,不曾想却见着几名黑衣刺客。” “臣女被吓的不轻,躲在暗处不敢做声。待到刺客离开,这才踉跄着跑了回来。可没想到,臣女慌乱之下动静太大,以至于被刺客发觉……” “后来有一刺客追杀臣女灭口,臣女侥幸逃脱,却不慎中了一剑。” 沈美茹小脸惨白,泪眼婆娑,整个人哆哆嗦嗦,一副被吓的不轻的模样。 她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怎么会这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人敢在郡主府行刺,这是不想活了?” “今日人多眼杂,说不定刺客就是这么混进来的,只是不知道刺客是冲着谁来的。” “……” 一行人议论纷纷,萧梦惜神色莫测。 她冷眼看向沈美茹,沉声道:“你可瞧见那刺客有几人?逃到了哪个方向?” 沈美茹睫毛轻颤,像是陷入回忆。 半晌,才道:“大概有五六人…或者有七八人,臣女太过慌乱,故而没能看清。” “他们去往哪个方向?”萧梦惜问。 沈美茹抬眸看去,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即伸手指向倚梅园的方向。 “糟了,郡主,世子这会正在倚梅园休息!”碧荷一见沈美茹的动作,立时变了脸色。 闻言,萧梦惜亦是神色凝重:“睿儿!” 当下,萧梦惜唤来侍卫,一行人立刻直奔倚梅园而去。 周遭宾客见状,亦是纷纷跟了上去。 萧梦惜步履匆匆,走的极快,一到倚梅园,见着迎上来的小厮,立时道:“世子呢!” “世子酒醉,这会正在房中休息。”小厮躬着身子侧着向后退至一旁。 “带我过去。”萧梦惜道。 小厮在前面领路,很快,一行人便出现在倚梅园的院内,直至停在一间正房门外。 此刻,房门紧闭,没有刺客的声响,倒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若有若无的传来。 “冯哥哥…我好难受……”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还不肯娶我?” “冯哥哥,帮我…我热…我难受……” “……” 女人的呻吟声虽不算大,可这会随着众人的到来,整个院中一片寂静。 站在靠前的一行人,倒也能听个大概。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看了看归宁郡主的脸色,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这…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声音。” “不是说来找刺客么?” “可没听方才那小厮说世子就在这里么?” 一行人虽未明说,却也满心好奇,纷纷抻长了脖子想知道,这房里发生着什么。 秦雪蓉身份不够,站的位置靠后了些。 故而并未听清里面的声音,只是隐约听见前面的人议论。 当下按捺不住插嘴道:“怎么回事?听着怎么像是男女在……” “是,前面的人也说是男女的欢好声,这可真是白日……” “嘘,你不要命了?”有人连忙开口打断。 对方尴尬一笑,当下道:“嗨,我是说这女子不知检点,必是存了歪门的心思,世子未经人事,哪懂得这些。” 秦雪蓉当下应声道:“就是,世子身份尊贵,心思单纯,哪里懂得这些,必定还是这女子贪慕虚荣,贪图富贵……” 一行人议论纷纷,因着归宁郡主在前,没人敢不知死活的讨论世子的不是。 故而矛头一时都对准了房内的那女子,不少人似乎将刺客的事,选择性的短暂遗忘。 秦雪蓉听着那些嘲讽,扯起唇角。 沈舒意啊沈舒意…… 你这可是咎由自取! 今日我就要看看,你是如何威严扫地、名声尽毁,我要你也好好尝一尝这滋味。 沈美茹跟在一旁,虽一直捂着伤口脸色泛白。 可微抬起的眼帘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怎么也没想到,像是沈舒意那样的人,最后会折在自己手里。 数年来被人打压,积压在心里的郁气,如今像是得到了宣泄,同时,亦像是某种对她的证明。 证明她也可以如她们一样,证明她沈美茹不过是差在了出身。 沈美茹轻出了口气,尽是说不出的快意。 和这边的女眷反应不同,男子那边则是把这事当成了一桩风流韵事,略带着几分调笑。 “没想到世子年纪轻轻,却有这种本事,真是让人艳羡。” “可不么?也就是世子才会有这样的艳福,我等可是望尘莫及。” “韩兄放心,待到你功成名就,娇妻美妾数不胜数,还愁没有女人?” “……” 一行人议论纷纷,笑着调笑。 唯有冯博昌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因为是年轻一代的新贵,少年翘楚、功成名就。 故而一直是旁人簇拥着他,以他为中心。 他这会站在男客的位置中,也颇为靠前,再加上对沈静珍无比熟悉,是以一听到这房内传出的声音,脸色就有些不大自在。 可转念,他又觉得不可能的。 沈静珍那女人缠他缠的厉害,怎么可能会和郡主府世子厮混在一起。 一定是他听错了…… 可虽说如此安慰自己,冯博昌还是没法像旁人一样调笑。 他视线紧盯着房门,仔细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声响。 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沈静珍…还是像沈静珍…… 下一刻,便有同僚在一旁道:“世子不是姓萧吗?可我怎么听着里面的人像在喊冯哥哥?冯兄,你有没有听见?” 第535章 根本不可能 那人说完后,似乎才意识到冯博昌也姓冯。 眼见他神色微妙,当即讪讪的住了口。 萧梦惜冷眼看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开门!” “是。” 话音落下,便有侍卫上前将门推开。 随着‘砰’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萧梦惜带着人率先走了进去,走进里间,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床榻上,一个女子衣衫半露,正缠在萧睿身上。 女子双臂紧紧环绕着萧睿的脖颈,人伏在萧睿胸口。 一行跟着进来的女眷,面色涨红,纷纷转头避开视线。 男客们走在最前的多是上了些年纪的,亦是紧皱起眉头,怒斥:“白日宣淫,真是伤风败俗!” 萧梦惜转头瞥了一眼,那人反应过来,似是意识到什么,立刻找补道:“这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没想到却把主意打到世子头上了,真是可恶!”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女子竟然借着赏梅宴的机会,谋算世子,真是用心险恶!” 秦雪蓉和沈美茹跟在后面,没能进到房内,只是此刻听到动静,却忍不住开始期待。 一行人守在外面,议论纷纷,皆是听着动静。 萧梦惜面色冷沉:“胆敢算计到我儿头上,还不把人拖下来!” “是!” 侍卫应声上前,也不管沈静珍如何,直接将人甩在地上。 沈静珍目光迷蒙,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 她于花园中,才与冯哥哥分开,就被人在后面敲晕,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和鼻子。 再醒来,她便浑身燥热,和冯哥哥躺在了一处。 这会四周人不在少数,可沈静珍显然还未清醒。 “冯哥哥…我好难受……” “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娶我?” 沈静珍目光朦胧,只觉得面前的一张张脸都像是冯博昌。 萧梦惜冷笑出声:“让她清醒清醒,看清楚这是哪里!” “是!” 话落,便有侍卫上前,将一盆冷水,对着沈静珍迎头浇下,显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骤然间,沈静珍冷的不行,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不少。 “你们干什么!”沈静珍哆嗦着开口,发丝湿哒哒的黏在脸上,显然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萧梦惜冷眼看着她,沉声道:“你是哪家的?” 沈静珍的视线落在萧梦惜脸上,只觉得面前美艳的妇人,那张脸影影错错,像是变幻出了无数道虚影,始终围着她在转。 归宁郡主? 她怎么在这? 沈静珍虽还未回过神来,可周遭的看客却已经有人认出了她来。 “这…这不是沈家那个带发修行的沈家二小姐么?” 有人一语道破,当即唤醒了不少人的回忆。 “我知道她,据说是当初失足落水,被王太傅的儿子相救,结果却倒打一耙。” “听说她还在沈老夫人的寿宴上,意欲招蜂引蝶,导致孙家小姐过敏昏厥……” “啧,这沈尚书到底是怎么教导的女儿,怎么竟会如此放荡成性、不知检点。” “是啊,如今竟然又打上了郡主府世子的主意,此女真是居心叵测,实在是可恨!” “……” 当着归宁郡主的面,没人敢说萧睿的不是,何况这其中有不少人清楚,萧睿脑子不好,大抵是不会有这份心思的。 若说有人算计,那这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归宁郡主。 但再想想,归宁郡主素来宝贝这个儿子,若真想替他娶妻,也不会选择沈静珍这样名声败坏的人。 是以,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清状况,各自暗中猜测。 “你怎么进到这来的?又对睿儿做了什么?”萧梦惜瞥了眼床榻上,仍旧在昏睡的儿子,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沈静珍浑身湿透,这会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谁?”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床榻上有个陌生的白胖男子,她根本不知道是谁。 “说话!”萧梦惜没多少耐性。 要不是为了羞辱秦雪蓉,像是她们这种身份,她才懒得如此大费周章。 沈静珍被吓的浑身一个哆嗦:“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一旁有妇人冷笑着开口:“你不知道?这可是郡主府世子,你若不知道,怎么会爬上他的床!” 沈静珍脑袋一空,低头看向自己凌乱的衣衫,匆匆将衣服裹紧:“才不是!我怎么会勾引世子!郡主府的世子就是个痴傻的疯子,我哪里会……” ‘啪!’ 下一瞬,归宁郡主一耳光便狠狠抽在了她脸上:“你好大的胆子!” 沈静珍脸颊肿胀,被扇的一个趔趄,可也就是这个巴掌,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这里是郡主府,那是归宁郡主的儿子…… 她无意听人提起过,这世子就是个傻子,她怎么会想不开来勾引他? 何况,她已经有了冯哥哥的孩子,她还等着冯哥哥娶她呢,她怎么会去勾引这个傻子世子! 沈静珍声音尖锐:“郡主明鉴!真的不是我!我被人打晕,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 冯博昌站在进门靠后的位置,虽没能完全目睹眼前的情景,可到底还是看出了那人就是沈静珍。 他脸色铁青,眼里多了些狰狞,怎么也没想到沈静珍前脚才向自己逼婚,后脚就去爬世子的床,当真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 “哼,空口无凭,你以为仅凭你三言两语本郡主就会信你?” 萧梦惜冷笑出声,下一刻,黛眉挑起,俱是厉色:“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沈静珍眼前一黑,归宁郡主的狠辣她素来是听过的。 眼见有侍卫上前要将自己拖走,沈静珍满眼慌乱。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真的不是臣女!!!” 可萧梦惜似乎主意已定,半点也没打算给沈家面子。 两名侍卫上前,分别架起沈静珍的一条手臂,当下便要将人拖向屋外。 “郡主明鉴!郡主明鉴!臣女真的是无辜的!” 沈静珍声音尖锐,被拖出时,身上的水迹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房内的看客让出一条路来,对于萧梦惜要将她杖毙,更是无人敢开口阻拦。 眼见求救无望,沈静珍急声开口:“臣女怀了冯博昌、冯副都指挥使的孩子!臣女根本不可能勾引世子!!!” 第536章 无媒苟合 这话一出,四周当下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少人纷纷转头,朝冯博昌看去,更多人的视线,则是在冯博昌和沈静珍之间,来回徘徊。 萧梦惜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个插曲,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你说什么?” 侍卫放开沈静珍的胳膊,又退到一旁。 沈静珍两眼泛红,喉咙发紧,哽咽不安道:“臣女…臣女腹中已经有了冯大人的骨肉……” 冯博昌紧紧攥住垂在身侧的手指,想说些什么,可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萧梦惜笑道:“这么说,你与冯都副指挥使无媒苟合、珠胎暗结了?” 沈静珍浑身湿漉漉的,对着萧梦惜道:“郡主,臣女真的不知道什么世子,更没想过勾引世子!臣女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 沈静珍是真的委屈,她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这样谋害她。 就在这时,萧睿缓缓转醒。 萧梦惜对自己儿子下手本就轻,要不是因为人临时从沈舒意换成了沈静珍,她一定会让萧睿醒着。 可换成沈静珍这种蠢货,她都怕污了她儿子的名声。 “娘!嘻嘻,好多人好多人!” 说罢,萧睿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的沈静珍身上,一面绕着她转圈蹦着一边拍手。 “落汤鸡!落汤鸡!哈哈哈,落汤鸡真好玩!” 萧梦惜看向萧睿,招了招手:“睿儿,告诉娘,你认识这位沈姑娘吗?喜欢她吗?” 萧睿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口水随之流了出来。 “不喜欢!丑丑丑!落汤鸡!” 说罢,萧睿转身又随手端起一只香炉,将里面的香灰尽数朝沈静珍身上泼去。 沈静珍身上本就满是水迹,一沾上香灰,顿时像是满身污泥。 沈静珍眼角通红,紧咬着唇瓣。 萧睿则是高兴的一把将香炉抛了出去,险些砸到一旁的看客。 “叫花鸡!叫花鸡!哈哈哈,我要吃叫花鸡!!!” “锦绣!锦绣,快把我的叫花鸡关进笼子里!” 萧睿一面跑,一面叫,直将人冲撞的四散,而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锦绣等守着萧睿的奴才立刻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世子,等等我们!” 萧睿离开后,房内归于平静。 萧梦惜倒也不觉得萧睿替她丢脸,毕竟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她的视线再度落在沈静珍身上,冷笑道:“睿儿似乎看不上沈小姐呢。” 沈静珍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应声道:“臣女根本配不上世子!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臣女确实是遭人陷害!还请郡主还臣女一个公道!” 萧梦惜扯了下唇角,冷声道:“冯都副指挥使今日来了吗?” 冯博昌忽然被点到名字,当下上前:“卑职参见郡主。” “沈小姐说怀了你的孩子,此事可当真?” 冯博昌喉咙发紧,盯着四周一道道的视线,只觉得这会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是不想认下沈静珍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可沈静珍和他在一起也有段时日了,若是把她逼急了,他怕她攀咬到自己身上。 萧梦惜嗤笑出声:“怎么?冯博昌,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沈静珍满眼希冀,含着泪花,死死盯着冯博昌:“冯哥哥、你说句话啊!你说话啊!” 归宁郡主素来跋扈,若是让她以为自己设计勾引萧睿,她怕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冯博昌!你有没有良心!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说句话!”沈静珍是真的急了。 她已经压抑隐忍了太久,既然如今她已经名声尽毁、要被归宁郡主记恨上,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闹开。 她不是傻子,不是感觉不到冯博昌的拖延,左右她已经怀了冯家的种,还不如放手一搏…… 冯博昌沉思片刻,当即道:“卑职深受重伤之时,确实得沈姑娘相救过……” “只是沈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卑职却不得而知。” 这答复不算太糟,却根本不能让沈静珍满意。 “冯博昌!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沈静珍气的满眼泪花:“你明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 萧梦惜冷笑道:“来人,请太医过来替沈小姐诊脉。” 萧梦惜的话一出,郡主府常备的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 沈静珍满脸紧张,却不知道到这个时候她在紧张些什么,与其说紧张,不如说是对未知的恐惧。 太医替她仔细诊脉半晌,当下道:“回郡主,这位姑娘确实怀有身孕,已经三月有余。” 萧梦惜扯了下唇角,带着几分调笑,不客气道:“没想到沈家的家风这么开放,冯指挥使的眼光可真不错。” 听到萧梦惜的嘲讽,冯博昌的脸色一时间青红交错。 “卑职……”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萧梦惜却没心思同他废话,只是道:“罢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倒是本郡主误会了。” 听见这话,沈静珍总算松了口气,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而此刻,一直守在门外等着看热闹的秦雪蓉和沈美茹,眼见着一会萧睿疯疯癫癫的跑出去,一会太医又被请了过来,心焦不已。 可眼下那么多人、比她们身份贵重的人都在院子里候着,她们若是贸然挤上前,实在是太显眼了。 故而明明心里急的不行,秦雪蓉却还是只能等在外面,不动声色的向前凑了几分,同其他夫人攀谈闲聊。 “呀,这不会是出了人命吧,怎么还传上太医了呢?” 另一人低声道:“听说是勾引世子那少女,珠胎暗结,怀了身孕。” “什么?怀了世子的孩子?” “不是…似乎是怀了别人的孩子,不过是想赖在世子头上。” 秦雪蓉忍不住插上一嘴:“你们说什么?怀有身孕?” 那人本想说些什么,见是秦雪蓉,当下顿了顿,话风一转,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是啊沈夫人,方才里面传来的消息,我也是听了那么一嘴。” 秦雪蓉愣了片刻后,不由得笑了。 沈舒意竟然敢珠胎暗结?她竟还怀了身孕? 这孩子是谁的? 哈哈,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第537章 你怎么在这? 当下,秦雪蓉来了精神,殷切的应和道:“这女子可真是不知检点,伤风败俗。” 那人的目光一时间颇为耐人寻味:“沈夫人也这么觉得?” 秦雪蓉没明白这人话中的意思:“自然,这样放荡成性、水性杨花的女子,真是影响咱们女子的声誉,就该浸了猪笼,以儆效尤。” 其他几人似乎也才意识到,凑上来同他们说话的人是谁,视线纷纷落在秦雪蓉身上,目光玩味。 秦雪蓉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却被那喜悦冲昏了头脑。 沈舒意终究还是栽在了她手里! 无媒苟合、珠胎暗结,这次怕是没人保的了她! 只是不知道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 这些话似乎还没听够,秦雪蓉又故作矜持道:“那她同世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世子心悦于她?” 见秦雪蓉好奇,那人便笑着道:“看沈夫人说这话,世子不通人事,哪里懂得这些。” 秦雪蓉陪着笑:“那是……” “只能是那女子自甘下贱呗,说不定是想把那孩子算在世子头上,想逼郡主认下她呢。” 秦雪蓉一听,当即都怒了:“这可真是太无耻了!实在是无耻又可恨!” “沈夫人不知道,世子只说她丑的像只落汤鸡,根本就不喜欢。” “落汤鸡?” “是啊!”几名美妇捂着嘴笑低笑了起来。 秦雪蓉愣了片刻,立刻也跟着笑了起来:“世子天真无邪,必是不会说谎,想来那女子…实在不堪……” “沈夫人放心,郡主一会就会派人将她拖出来,想必您也能亲眼见着。” 一听这话,秦雪蓉笑了笑:“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 “只是觉着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实在是辱没了家风。” 秦雪蓉的话音才落,身旁便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不管是哪家小姐,眼下我们人在郡主府,就要多看少说,沈夫人亦当慎言。” 秦雪蓉转过头,正想看看来人是谁。 她一转头,便瞧见孙老夫人一头银发、精神矍铄,这会单手拄着拐杖,沉声提醒。 而她的另一只手端,则由一名挺拔的少女搀扶。 秦雪蓉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瞬,猛的再度看向那少女。 “沈…沈舒意……” 秦雪蓉结结巴巴的开口,因为太过震惊,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 沈舒意弯起唇瓣,眉宇含笑:“见过母亲。” 秦雪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你…你怎么在这?” “你在这儿,那里面的人是谁!” 秦雪蓉一瞬间变得激动,似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沈舒意神色茫然,语气不急不缓:“母亲在说什么?” 秦雪蓉喉咙发紧,忽的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着开口:“母亲脸色怎么忽然这么难看?” 秦雪蓉喃喃自语,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离她不远的沈美茹,脸色更是煞白。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从容冷艳的少女,心头生出一抹惧意。 秦雪蓉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沈舒意既然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那这会里面的人是谁? 说话间,归宁郡主已经带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冷声道:“把整座郡主府都再好好搜上一遍,切记不能放过每一个角落!” “是!” 紧接着,众人扔出一条路来,便见沈静珍浑身水渍和香灰、被侍卫从里面拖了出来。 萧梦惜本打算直接杀了她,也好出一口心头的恶气。 可她确实没想到,沈静珍竟然会怀有身孕。 如此,她倒是不想杀她了。 萧梦惜抬眸瞥向秦雪蓉的方向,冷声道:“沈夫人。” 秦雪蓉回过神来,立刻问安:“见过郡主。” “沈夫人的女儿如何会出现在倚梅园,又如何会出现在我儿的床榻之上,还请沈夫人给本郡主个解释。” 萧梦惜的话音才落,沈静珍见着秦雪蓉,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 她扑上前,紧紧扯住秦雪蓉的衣襟。 “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有人害我,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着狼狈不已的女儿,秦雪蓉气的唇瓣发抖,哆嗦个不停。 好,好啊! 萧梦惜冷眼看着秦雪蓉,目光残忍。 秦雪蓉强迫自己镇定,回过神后,声音带了些哑意:“回郡主的话,珍姐儿此前根本不曾来过郡主府,她也不会清楚世子的行踪,更不可能存心勾引世子……还请郡主明鉴!” 萧梦惜莞尔一笑:“话虽如此,可沈静珍的名声本郡主可是听过的,难不成你们沈家想把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种,算到睿儿头上?” 一句话,张狂又跋扈,似是根本没把冯博昌放在眼里。 冯博昌走在最后,一路上不少同僚纷纷调侃。 “冯兄年轻有为,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后继有人了。” “恭喜啊恭喜!实在是恭喜冯兄!” “能同世子共用一女,倒也算是一桩乐事,冯兄有福了。” “……” 秦雪蓉面色难看,气的胸口发堵。 她死死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儿,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恨不得亲手将她掐死! 不…不,是沈舒意,一定是沈舒意搞的鬼! 否则为什么针对她的设计,最后会变成是珍接儿? “沈舒意!一定是沈舒意搞得鬼!”秦雪蓉猛的抬头,努力从沈静珍带给她的丢人中抽回思绪。 提起沈舒意,萧梦惜的视线顿了顿,转头朝秦雪蓉身侧看去。 少女依旧落落大方,眸色清明,哪里有半点醉意。 “见过郡主。”沈舒意不见慌乱,于孙老夫人身侧,对萧梦惜见礼。 萧梦惜笑了,一双美目阴恻的像是淬了毒的毒蛇。 她盯着沈舒意,皮笑肉不笑,弯起红唇,缓缓开口:“长宁县主此前明明一直同本郡主在一起,沈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尽是说些胡话!” 沈舒意神色从容,倒是没想到萧梦惜会主动替她开脱,倒是省了孙老夫人来替她作证。 只不过,她很清楚,这笔账萧梦惜必定还会同她清算。 萧梦惜收回视线,瞥了眼沈静珍,冷声道:“念在沈静珍怀有身孕的份上,擅闯倚梅园、勾引世子的事,姑且就掌嘴二十吧。” 第538章 得偿所愿? “还有,冯大人同沈家小姐成亲之日,记得给本郡主下张请帖,哈哈哈哈!” 说罢,萧梦惜便大笑着离开。 萧梦惜离开后,侍卫很快上前将沈静珍押了起来。 “沈小姐,得罪了!” “不是我!我没错!我是被人设计的!!!”沈静珍拼命挣扎吓的不轻。 可周围的看客都只是看戏,就算偶尔有身份比归宁郡主更贵重的,也不会为了个沈静珍而得罪归宁郡主。 ‘啪!’ 很快,耳光抽在脸颊上的声音响起。 沈静珍本就一身狼狈,这巴掌甩在她脸上后,立刻就将她打的发懵,耳朵嗡鸣。 冯博昌站在不远处,这会是进退两难。 挣扎片刻,他快步上前,跪到萧梦惜面前:“求郡主网开一面,饶过沈静珍吧!” 萧梦惜垂眸看向他,唇角微挑。 “冯都副指挥使,当真是情深义重,让本郡主刮目相看。” 听出这话里的羞辱,冯博昌只觉得脸颊发烫。 可他没有选择。 方才他已经说了沈静珍对他有救命之恩,若是他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置之不理,若是传出去,必将受人诟病。 冯博昌只后悔方才承认了沈静珍对他的救命之恩,可他没法完全不认,若是完全不认,又怕激怒了沈静珍,毕竟她眼下名声尽毁,若是不给她留些希望,又怕她狗急跳墙。 “沈姑娘有恩于卑职,且此事着实蹊跷,卑职想,或许另有隐情……”冯博昌硬着头皮开口。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一桩风流韵事,竟会因此而得罪归宁郡主,实在是得不偿失。 萧梦惜笑出声来,眼里带着些调侃:“好啊,那本郡主就卖冯大人一个面子,罢了,停手。” 萧梦惜转头对着侍卫抬了下手,当即,几人松开沈静珍。 可这会,沈静珍已经挨了几个巴掌,两颊红肿的厉害,侍卫一松手,她便瘫软在地。 萧梦惜远远看着她,随即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笑道:“沈夫人回去可要好好替沈姑娘调理,免得孩子有了什么问题,倒要算在本郡主头上。” 秦雪蓉的脸色难看,一阵青红交错。 顶着四周揶揄的视线,她再度看向地上这个自小被自己娇惯的女儿,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萧梦惜一行人离开后,沈静珍立刻扑向冯博昌。 “冯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的!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的!” 沈静珍显然已经有些疯癫,像是紧紧抓住冯博昌这根救命稻草,这会脸颊肿胀,泪眼婆娑,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全然不顾,死命的往冯博昌怀里扑。 冯博昌脸色难看,不停的将她往外扯。 “沈姑娘,卑职不知你在说什么?”冯博昌眸色暗沉,仍旧努力想和沈静珍划清关系。 沈静珍错愕的看向他:“冯哥哥……” 冯博昌怕她把事情闹的更大,趁着她扑进自己怀中时,用力捏了她一把。 沈静珍眼底满是茫然,愣愣的站在原地。 热闹看尽,张锦萍亦是脸色铁青,当即沉声道:“还不把三小姐送回府去!” 很快,张锦萍带来的婆子快步上前,齐齐将沈静珍强行扶住,直接便要将她送回府去。 “娘!娘……”沈静珍经过秦雪蓉,似是希望她能开口替自己撑腰。 可如今,秦雪蓉尚且自顾不暇,嫌她丢脸还不够,更别说替她撑腰。 眼见秦雪蓉别开视线,沈静珍眼角溢出一串泪花,大笑出声。 沈舒意弯起唇角,只觉得沈静珍自打名声坏了,如今倒是越发疯癫。 一场赏梅宴,以沈家的闹剧收场。 宾客们陆续离开,议论纷纷,沈美茹则宛若隐身了一般,默默跟在张锦萍一行人身后,心事重重。 刺客的事不了了之,或者说根本连一个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让她这个遇刺的偶遇者,实在显得滑稽可笑。 沈美茹不敢细想,不敢想这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只是她知道,如今秦雪蓉必定满腔怒意,她若是这个时候去到她面前,必定会受到牵连。 毕竟秦雪蓉再怎么不得势,她也是当家主母。 而自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女。 * 回府的路上,金珠拍着胸口道:“这归宁郡主真是太跋扈了,竟然妄想让咱们小姐嫁给那个傻世子。” 玉屏低声提醒道:“小心些说话。” 金珠不满道:“小姐,归宁郡主此番没能得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沈舒意杏眸慵懒,倚在榻子上淡淡道:“当然。” 上位者都不喜欢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越是挑战,就越是觉得有趣,就好像猎物太轻易被捕获,便也就失了意义。 所以,她此番败北,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不过不管怎么说,三小姐这次可是要遭殃了。”金珠笑嘻嘻的开口,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沈舒意莞尔一笑:“她这是得偿所愿,怎么会是遭殃呢。” “小姐,你说冯家真的会娶她吗?”说到这,玉屏也有些好奇。 沈舒意思量片刻,缓缓道:“迎娶倒未必,不过抬进门还是有可能的。” 冯母那个人,眼高心气儿也高,儿子又正得势,自然威风八面。 对于儿媳妇的人选,她自是要千挑万选。 沈静珍这样的,当然看不上。 只不过,沈静珍如今肚里怀的是冯家的孩子,冯夫人再怎么不愿,可若肯定是冯家的孩子,想来终究会看在孩子的份上退上一步。 沈静珍如何,沈舒意不确定,可她能笃定的是,沈美茹回府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毕竟这刺客抓的实在太巧,一个人影没抓着不算,反倒抓到自己嫡出的姐姐偷情。 这事说起来蹊跷,却又极有意思。 稍动下心思琢磨,便会怀疑是不是一场姐妹相争的戏码。 沈舒意才回到沈府,沈景川身旁的长随便匆匆将她请去了前院。 才行至院外,她便远远瞧见沈静珍和沈美茹并排跪在地上。 沈景川一巴掌抽在了沈美茹脸上,气的浑身发抖。 沈舒意勾起唇角,眸色冷冽:这可真是热闹。 第539章 不可以! 没错,虽然沈美茹和沈静珍都跪着,但打的确实是沈美茹。 毕竟如今沈静珍有孕,不管是不是孽种,沈景川这个当爹的总得顾及自己的名声。 否则回头若是传出去,因为他的几个耳光,把自己偷情的女儿打到滑胎,他的名声也算是毁了。 所以哪怕沈景川再气,他也不能动这个手。 “说!是不是你设计陷害的你三姐!”沈景川气的脸色铁青,手指指着沈美茹,浑身哆嗦。 沈美茹跪在地上,仍旧是那副委屈怯懦的可怜模样。 “爹,真的不是我啊!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何况我怎么会知道三姐姐会怀有身孕!” 沈美茹是真的委屈,这事本和她没多大关系,她不过…不过就是想帮衬一把,哪里想得到最后这罪名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啪!’ 沈景川扬手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沈美茹脸上。 “爹!” 沈美茹被打的一个踉跄,看的出沈景川是下了狠手,半点也没留情,不过片刻,沈美茹的脸就肿胀的不行。 见着沈舒意过来,沈景川依旧气的不轻。 “意姐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舒意神色从容,缓缓道:“父亲,此事确实蹊跷,五妹妹既然在郡主府瞧见刺客,若想查明,父亲不如从她的伤势入手。”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美茹的手臂,那里虽然被简单包扎过,可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这会还是有血迹在往外渗。 沈景川气的头昏脑涨,没好气儿道:“如何从伤势入手?” 沈舒意缓缓道:“据五妹妹所说,那刺客足有六七人,想来既是进入郡主府行刺,必会随身携带武器,不妨先看看五妹妹的伤,是什么武器留下的。” 沈景川这会几乎不能思考,只觉得听着似是有些道理。 “去叫郎中!” 不多时,府中惯用的女医替沈美茹检查过伤势后,恭敬道:“回大人,五小姐身上这伤应是利器所伤,看起来…当是匕首划伤。” “不过好在伤的不深,修养些时日,当是无碍,只是若没有上好的伤药,许是会留下伤疤。” 听完这话,沈景川看向沈舒意,脑子被气的昏胀胀的,似乎转不过弯来。 “女医说是匕首所伤。” 沈舒意杏眸沉静:“父亲以为,刺客大费周章到郡主府行刺,会只用匕首?” 若说刺客扮做丫鬟婢女,近身行刺,或许会选用匕首。 可郡主府戒备森严,若是按沈美茹所说,那么多人一起混了进去,岂能没有趁手的武器? 匕首这种近身行刺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得手。 沈景川这会也算找回几分理智,冷眼盯着沈美茹道:“那刺客能用匕首刺伤你,想来距离极近,你又如何跑得掉的?” 沈美茹脸颊肿胀,这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泪痕在脸上被冻成了霜白色,凄凄惨惨。 秦雪蓉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沈美茹,心下不安。 总怕这蹄子攀咬到自己。 说话间,韩姨娘匆匆赶了过来,眼见那沈静珍好端端的,自己的女儿却被打的鼻青脸肿,心疼不已。 她跪着扑上前:“老爷,茹姐儿素来乖巧,不会是这样的人啊!那郡主府她去都没去过,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设计珍姐儿啊!” “何况茹姐儿哪里会知道珍姐儿有孕在身的事啊!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设计到郡主府世子的头上啊……” 韩姨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拽着沈景川哀求。 她们家茹姐儿本就是庶女,如今因着这事少不得被人猜忌,日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啊! 韩姨娘哭的虽惹人心烦,可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景川目光阴沉,紧盯着沈美茹和一旁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的沈静珍。 就在这时,二房张锦萍带着人风风火火的来了。 按理说,这大房的事儿,张锦萍不该来掺和,可两房没有分家,如今沈静珍坏的是沈家的名声,连带着他们二房女儿家的亲事,都会受到影响,她自然要来。 “大哥,珍姐儿可真是太过分了,她好端端的尚书府嫡女,如何能自甘堕落成这副模样!凭白的让旁人以为我们沈家的女儿如此轻贱……” “我可怜的然姐儿啊!呜呜…眼下正是议亲的关头,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弟媳妇儿跑到自己面前来哭,沈景川的一张老脸臊的通红。 “你且放心,这事大哥一定给你个说法。”沈景川僵硬道。 张锦萍抹了一把不甚明显的眼泪:“我相信大哥,这事可一定要给出个说法!” 沈景川转头视线落在沈静珍身上,几次都想抬脚踹向她,可最后到底生生忍住。 “还不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和那冯博昌有的首尾?” 一提起这,沈景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难怪当初秋猎她那样找自己说话,难怪那时候信誓旦旦。 原来,这两人早就勾搭到了一起。 下贱的东西! 沈景川只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这个孽女手上! 沈静珍乖觉,眼见沈景川不敢把她如何,低着头不说话。 沈景川心口堵的厉害,转头看向秦雪蓉,怒骂道:“看看你是怎么管的孩子!一个个不知廉耻、满心算计!” 秦雪蓉脸色亦是难看,可若是妾室的女儿也就算了,偏偏这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真是不知道沈静珍怎么会变成这样,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沈景川气的眼前阵阵发黑:“去,请郎中抓一碗打胎药,把这个孽种打掉后,立刻把她给我削了发送去郊外的庵堂当姑子!从今往后,严加看管、再不准她踏出庵堂半步!” 沈静珍一直没多大反应,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时,她就想到了各种可能。 可直到此刻,听着沈景川的话,她终究是无法再镇定了! 她猛的抬头,双眼通红,惊恐的看着沈景川。 “爹…不可以!” 若是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这辈子可就再无半点指望。 “不能打掉我的孩子,冯哥哥会来娶我的,冯哥哥答应过我的……” 她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第540章 热闹些好 沈静珍拼命的摇头,满眼泪光。 沈景川气的怒骂开口:“一个孽障你倒还舍不得了!当初我就该先把你掐死,免得你今日丢人现眼,把我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那冯家若是愿意娶你,怎么会这般作贱你!我沈景川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东西,你以为那冯博昌会娶你?别做你的白日梦了!” 沈舒意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喝茶、看戏。 大老远的,只见沈青川唾沫星子横飞,喷的沈静珍满脸都是。 “冯哥哥答应过,会娶我的!我没了这个孩子,我还怎么嫁入冯家!” “你们一个个你们都不盼着我好!你们眼里只有沈静语,谁管过我的幸福!我和冯哥哥两情相悦,你们却百般阻止!现在我怀了冯家的孩子,冯家一定会八抬大轿来娶我的!” 秦雪蓉本想替她说上几句,可听着这话,更是气的眼前发黑。 可若冷静下来,她倒也觉得沈静珍说的没错。 再怎么着,这孩子留下,冯家不至于什么都不管,可若是真的打了孩子,去了庵堂做姑子,这辈子她这个女儿就真的完了,以后能不能再相见都两说。 “老爷,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秦雪蓉上前一步,拦着沈景川,柔声开口。 “老爷,珍姐儿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可眼下她已经怀了冯家的孩子,倒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和冯家交好,也算是……” ‘啪!’ 秦雪蓉的话还没说完,沈景川转头就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秦雪蓉被打的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地,呆呆的看着他。 “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沈静珍会生出这种心思,合着根儿在你这,我沈景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为妻!” 秦雪蓉的一番话,可以说是正踩在了沈景川的雷点上。 上次沈静珍信誓旦旦的说出那番话时,他信以为真,没想到却在冯家面前闹了个没脸。 如今倒好,他们冯家不讲究,霍霍了他们家的闺女,她倒还想着让他上门,和冯家说亲? 冯家若是有那个诚意,早就自己上门赔不是了。 他沈景川上门,不是把脸递上去给人羞辱么! 秦雪蓉被打的发懵,平素也就罢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觉得颜面尽失。 当下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老爷!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我不也是为了珍姐儿好么!难道你真要把珍姐儿送去庵堂当姑子吗,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见着秦雪蓉张着大嘴干嚎的模样,沈景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便朝着她胸口踹去! “去庵堂怎么了?她自己不要脸,就不要怪我这个当爹的不讲情义,她干出这种事,就是浸猪笼也是活该!” 秦雪蓉被踹的胸口生疼,没一会,便吐出一口血来。 嫣红的血迹喷洒在雪地上,说不出的刺目。 张锦萍一听这话,立刻火上浇油道:“可不是么,要知道在郡主府的时候,嫂嫂一听说有人被捉奸在床,还骂了好一阵,口口声声说着这样的女人要被浸猪笼的!” 张锦萍此刻,心下别提有多痛快了。 到这会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一些,这秦雪蓉啊八成是冲着沈舒意去的,可没想到,不知怎么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可真是痛快! 张锦萍如今是越看沈舒意越顺眼,只觉得自己这次算是抱住了大腿,自打沈舒意回来,她可就再没在秦雪蓉手里吃过什么瘪了。 “你放屁!合着那不是你的女儿,你竟能说出这种话!”秦雪蓉这会是真的要被气疯了,再不顾半点涵养,连粗话也一并蹦了出来。 张氏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呦,看嫂嫂这话说的,这当然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可干不出这么恬不知耻的事儿!堂堂尚书府小姐,比那秦楼楚馆的娼妓还不如,可真是丢人啊!” 秦雪蓉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气昏过去。 沈静安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见着这一幕,更是面目凶狠。 他上前一把抓起沈静珍的衣襟,怒声道:“你还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如今那些同僚都怎么看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沈静安气的浑身发抖,俨然如今成了京中的笑柄。 “脸脸脸!你就知道要脸!脸是你自己挣得,有本事你考个功名谁也说不出你什么!枉我和你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出了事你就要把我推出去,你算什么男人!”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狗屁文章都是东拼西凑,不知打哪抄来的!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沈舒寒写的!你是个男人吗?出了事就想着把自己妹妹推出来陈塘!” “我看整个沈家最该死的就是你!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沈静珍亦是憋闷的够呛,眼见沈静安冲上前来朝她发疯,她立刻伸手朝着他的脸抓去,当场发起了疯。 她如今一切都毁了,她害怕什么呢? 如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父母兄弟,全都靠不住! 她必须得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眼见沈家一片鸡飞狗跳,沈舒意扯了下唇瓣,只觉得热闹。 热闹好,过年就该热闹些。 张锦萍如今得势,这些时日反应也快了许多,立刻道:“哎呦,这可不得了啊,快来人,把他们两人拉开!回头安哥儿若是伤了脸,可怎么是好!” 当下,沈景川立刻让人将两人分开。 张锦萍叹了口气,再度道:“大哥,不是我替珍姐儿说话,珍姐同人私通有孕确实是她的不是,可怎么就那么巧,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给捉奸发现。” “要我说这事还是蹊跷,怎么茹姐就能捏造出刺客的事儿,要说没人授意我是不信的!” 张锦萍的话,让气糊涂了的沈景川回过神来,冷眼看向这会眯着不敢做声的沈美茹。 “来人,给我掌嘴!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既然不说实话,这张嘴也不必留着了!” 沈景川气急,这次是真的发了狠。 韩姨娘被吓得不轻:“老爷!茹姐儿必是有苦衷的啊,她绝对不敢这样……” 一面说,韩姨娘一面拉扯着沈美茹。 沈美茹回过神来,一面掉着眼泪一面道:“是母亲!是母亲指使我做的!她说二姐姐会出现在郡主世子的床上!” 第541章 个个都是蠢货 这话一出,秦雪蓉立刻激动起来。 “沈美茹!你不要胡说八道,这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秦雪蓉下意识看向沈景川,生怕他信了她的话。 原本她不否认还好,可眼见她打算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原本还犹豫不定的沈美茹,当下也急了。 要罚大家一起罚,凭什么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她头上? 她充其量就是个马前卒,秦雪蓉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母亲!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受你指使,我哪有那个胆子!” 沈美茹急声开口,说罢,泪眼婆娑的看向沈景川。 秦雪蓉怒声道:“一派胡言!我是个做母亲的,哪里会害自己的孩子!让珍姐儿身败名裂、受人耻笑,我又能讨得什么好处!” 秦雪蓉这会脑子反应的还算快,毕竟最后被抓的人可是她秦雪蓉的女儿。 她哪里会有立场去害她呢? 一听这话,沈美茹也激动起来。 “爹,我说的是真的!我听闻归宁郡主颇为喜欢二姐,似是有意撮合二姐姐和郡主府世子,所以有些好奇,想去看看这位世子的样貌。” “母亲于林中将我拦住,告诉我二姐姐根本不可能嫁给那世子,说那世子…世子有顽疾在身……” 沈美茹说的委婉了些。 话说到这,倒是都属实,她下意识瞥了眼坐在一旁看戏、老神在在的沈舒意。 心头一紧,当下道:“后来母亲说,是郡主有意和沈家结亲,最有可能被嫁给世子的人是我!” 说到这,沈美茹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母亲说,若是我不想被嫁给世子,那就…只能是二姐姐……” 一听这话,沈景川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沈美茹胸口。 “好啊!你可真是个好妹妹,自己有难,就把自己的姐姐推出去是不是!我沈景川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美茹被踹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很快又爬了起来。 “爹,我知道我不对,可我当时也是被母亲吓住了…我只是太害怕了,可我一切都是听从母亲的安排,我从没想过要害二姐姐啊!” 沈美茹急着将自己摘出去。 她知道这样一来,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听,可她说的是事实,只前面虚构了自己的动机。 可她只能这样说,否则若是被沈舒意恨上,她不敢想象自己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 毕竟事到如今,沈美茹根本都不敢想。 沈舒意是怎么安然无恙的逃掉的算计,甚至那床榻之上的人,竟变成了沈静珍。 沈景川气的头昏脑涨,见她还算口齿清晰,耐着性子:“还有什么!” 沈美茹收回思绪,连忙道:“母亲说她会替我安排好,让我放心,只是需要我把郡主府的宾客引到倚梅园,如此,郡主便再不会打我的主意。” 听到这,沈景川是真的气笑了。 “自不量力的蠢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你以为你配嫁入郡主府?痴心妄想!” 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吗? 那归宁郡主嚣张跋扈、眼高于顶,虽说她那个儿子痴傻疯癫,可这几年她替他相看过的,可都是声望极高的世家女。 沈美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呵,做梦! 那位郡主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 沈美茹茫然的看着沈景川,似是不信,就算是郡主府的世子又怎么样? 那可是个傻子! 样貌勉强还算看得过去,可今日看他行径,只怕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不会同意,更别说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世家之女。 沈景川暴跳如雷:“蠢货!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一个是蠢货,个个都是蠢货!我沈景川怎么会生下你们这群东西!” 沈景川如今真的是被气的要死,如今想想,还是当年赵德容给她生下的两个孩子最好。 沈舒寒的聪慧自不必多说,说是文曲星降世也不为过。 沈舒意更是出乎他的意料,自在玉佛寺回来,便一直让他刮目相看,更是从不曾招惹祸事。 沈美茹垂着泪,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知道,女儿此前甚至不知道郡主府世子有疾,哪里会设计到二姐姐头上……” “母亲当时说让我只管引人过去,旁的都不必管,女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母亲!是母亲自二姐姐回府,便一直心生怨怼,想要除之后快!” 沈美茹这番话说完,知道自己和姨娘在府中的日子,怕是再也不会好过了。 可如果秦雪蓉和沈舒意一定要得罪一个,她宁愿那个人是秦雪蓉。 沈景川双眼猩红,紧握着拳头,转头睨向秦雪蓉。 确实,郡主府世子痴傻的事儿虽说不是什么大秘密,却也绝对不是可以人尽皆知的事。 这府中众人,想想除了自己和母亲、便也就只有秦雪蓉能知道一二。 眼见沈景川信了几分。 秦雪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老爷,真的不是妾身啊!妾身如何会害到自己女儿头上!” ‘啪’沈景川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了秦雪蓉脸上。 “贱妇!你欺瞒我多年,如今这个家被你搞的乌烟瘴气,真让我想不到,你竟如此恶毒!” 秦雪蓉被打的有些发懵,脸颊尽是火辣辣的疼。 “老爷,你不要听那个贱蹄子一派胡言,真的不是妾身…真的不是妾身啊!妾身哪里会害自己的孩子!” 沈美茹立刻道:“爹,你相信女儿啊!女儿也不知道为何母亲说的明明是二姐姐,那人却会变成三姐姐!” 沈美茹心中的隐秘之处,忍不住想,若是这事能把沈舒意也牵扯下水就好了。 沈景川被气的脸色发白,心口都隐隐作痛。 见此,张锦萍连忙道:“大哥,还是快坐坐,当心伤了身体。” 沈景川一头扶着前额,显然是气的要疯。 半晌,直到张锦萍让人端了杯热茶,他才算是缓过来几分,转头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你说,归宁郡主请你过去都聊了些什么,那人为何又会变成你三妹妹。” 第542章 哪来的脸? 沈舒意神色如常,却也听得出,沈景川有此一问,这是对自己也有所怀疑了。 她看向沈景川,认真道:“女儿受郡主之邀,一路去往风波亭小酌闲聊,归宁郡主确实向女儿表明了欣赏之意,且确实询问女儿是否愿意嫁给世子……” 沈景川面色微怔,似是没想到竟会真的有此一事。 可听到这,他对归宁郡主的厌恶却多了几分,心中更是不满。 他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如何能嫁给她那个痴傻的儿子! “你怎么回应的?” “女儿并未说死,只说会考虑一二,若是郡主诚意足够,可以先同世子见上一面。” “郡主宽厚,并未强人所难,当下便放女儿离去,而后女儿于途中碰见了孙家老夫人,因前些时日于宫中帮了孙家姐姐,故而孙老夫人便留女儿在身旁说话……” “至于五妹妹所说的事儿,女儿一无所知,后来更是孙老夫人听到消息,女儿和孙老夫人才一道赶了过去,至于二妹妹如何会出现在世子床上,女儿确实不知。” 相比于那几个哭哭啼啼、歇斯底里的女人,沈舒意的平静和坦然,倒让沈景川觉得更为可信。 更何况,沈舒意所言不仅没什么破绽,更有孙家老夫人作证,如何做得了假? 秦雪蓉回过神来,眼见沈舒意仅凭三言两语,沈景川就要信了。 当下立刻道:“老爷!就算沈舒意一直在孙老夫人身边,也不能证明珍姐儿就不是她设计的啊!” 听见这话,沈舒意莞尔一笑:“照母亲这话,那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进行自证了。” 一句话,堵的秦雪蓉哑口无言。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再度道:“母亲若认为是我所为,难道不该由母亲拿出证据吗?” “何况我亦是初次去往郡主府,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将三妹妹送到世子床上?” “够了!”沈景川不欲再听她废话,当下道:“将秦雪蓉关进瑞雪院,不得出入,任何人也不得看望!所有吃穿用度,降与姨娘一致!” 秦雪蓉瞳孔放大,满眼震惊。 “老爷!” 沈景川怒不可遏,要不是为了沈静安,他必会给她休书一封。 秦雪蓉哭成了泪人,他这是摆明了要羞辱她。 如此,她除了空有当家主母的名头,岂不是连府中的姨娘还不如? “至于沈静珍,先把她关起来,去请郎中抓药,把这孽种给我打掉!待到身体恢复,再把人送去庵堂!”沈景川如今是看她一眼都嫌烦。 “至于沈美茹!去祠堂罚跪三日,停发一年月例!” “爹!” 一听这话,沈美茹一下跌坐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真是不甘,为什么秦雪蓉和沈静珍的罪过都比她重,处罚却远不及她! 为什么…为什么…… 沈景川怒不可遏,才要甩袖离去,沈舒意则是起身道:“父亲,女儿有话想说。” 沈景川板着脸,勉强停下来看向沈舒意。 一行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沈舒意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让她们的处境更难。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沈舒意却是替秦雪蓉开脱。 “父亲,女儿以为对母亲的处罚过重,日后二哥哥科考入仕,若是让旁人知道父亲这般惩治母亲,二哥哥恐怕颜面无光……” “何况这事,母亲同您一样颜面尽失、心痛不已 还请父亲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 秦雪蓉有些懵,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沈舒意还会替自己说话。 不,她一定有阴谋! 她到底想做什么! 可不管沈舒意有什么阴谋,她都要先摆脱眼下的困境。 “是啊老爷!珍姐儿干出这种事,有谁会比我这个当娘的更心痛!妾身不是没管教过她,可妾身管教得了吗?” 沈静珍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合着她娘这是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她啊! “秦雪蓉!你放屁!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你眼里只有你这个好儿子!只有沈静语!” “从小到大,你处处让我同沈静语学,我事事都要落在沈静语之后!你踩着我的幸福要让沈静语上位,你为了她根本不管我的幸福!你哪来的脸说你为了我、说你管教我!” 沈静珍显然也是气疯了。 一听这话,秦雪蓉脸都绿了,一巴掌一巴掌拍在沈静珍肩膀上:“你个孽种!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自己不要脸和人苟合,怀了野种,你竟还要怪到我这个当娘的身上!我这些年为你操了多少心!” 因着沈舒意一句话,秦雪蓉和沈静珍当下撕了起来。 更因为秦雪蓉动了手,沈静珍也开始反击。 张锦萍在一旁看的直呼过瘾,痛快的不行。 直到看到沈舒意的示意,回过神来,立刻派人上前将两人分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沈景川气的眼前发黑。 “你不用替她求情,把她给我关起来!”沈景川指着秦雪蓉,怒斥。 说罢,沈景川看向沈静珍,才欲开口,沈舒意便再度主动开口。 “父亲,这样将孩子打掉,未免落人口舌,不如我们先等上几日,静观其变,先看看冯家的态度。” 沈舒意杏眸沉静,直视沈景川。 沈景川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生生顿住。 她的意思是…有这个孩子在,或许可以拿捏冯家? 沈景川强迫自己冷静,若是这事放在平常,或许冯家确实可以翻脸不认人。 可眼下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怕是会传到陛下耳中。 若他真的由着沈静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冯家怕是不会不理。 否则,必要被传出薄情寡义的名声,遭人诟病。 想到这,沈景川冷眼看向沈静珍:“你确定肚子里的孩子,是冯博昌的?” 沈静珍愣了片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是!女儿绝不敢说谎,女儿当时被赶到庄子,巧合之下救了冯哥哥!后来…后来日久生情……” “够了!”沈景川眉头紧锁,似在思量。 沈舒意当下劝道:“父亲思量几日再做决定也不迟,毕竟孩子若是没了可就是没了,但若是耽搁个几日再落胎,也不耽误什么。” 闻言,沈静珍猛的点头,这一刻,竟对沈舒意生出难以言喻的感激。 第543章 人心易变,不得不防 沈景川没再开口,算是默认了沈舒意的说法。 没错,再耽搁个几日落胎也不迟,冯家态度倨傲,如今就算他沈家女儿有不知廉耻之实,可那冯博昌难道就是个好的? 若是冯家不就此事拿出个章程,他大可不要了这老脸,请陛下评评理来。 * 沈舒意回云舒苑时,正碰见来给哥哥授课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一身朴素,顶着风雪,眼眉上皆染了霜寒,裤腿更是湿了一截,看起来颇为不易。 “见过先生,如此天气,先生来替家兄授课,舒意感激不尽。” 沈舒意主动开口,姿态恭敬。 欧阳先生摆了摆手:“二小姐不必客气,大公子天纵之资,虽受困于身体,却仍有经世之才,能为其授业,是老夫的荣幸。” “多谢先生,金珠,一会派人替先生送壶热茶,备些干爽的衣物。” 说罢,沈舒意看向欧阳先生道:“如此,就不耽搁先生了。” “老夫告退,小姐留步。” 看着欧阳先生的背影,沈舒意杏眸幽深,半晌,才转身缓缓回到云舒苑。 秦家的人莫不是当她傻? 江漓没用多久,便查到这位欧阳先生的儿子娶了沈静安一个远房表妹。 以她如今和秦家的关系,她又如何会信他会尽心尽力? 但话说回来,这位欧阳颂的姿态倒是做的十足,若是心思单纯之人,少不得要被他感动哄骗。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泡了个澡,待到出浴后,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坐在矮几旁,自己对弈了一局。 没多久,玉屏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身旁的秋莲姑姑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请她进来。” 见着沈舒意,秋莲姑姑当下问安,随即和气道:“今年天气无常,这几日正是冷时,老夫人说您身子单薄,刻意让人给您做了两套衣服。” 沈舒意抬眸看去,托盘上确实放着两套崭新的袄裙。 一件热烈的橘红,用金线绣着金丝牡丹云纹,领口和袖口都用狐裘滚了一圈毛领,光看着就觉得厚实暖和。 另一件是素雅的藕粉色,上面用银线勾勒出了一幅月下星河图,大大小小的珍珠和宝石镶嵌其上,低调中又流淌出奢华。 看得出,是砸了不少银子的。 “劳烦祖母和姑姑挂念,祖母的身子近来如何了?”沈舒意热络的开口,让人给秋莲姑姑上了盏热茶。 秋莲轻叹一声:“还是老样子。” 其实沈老夫人如今的是心病,她本想不理府中诸事,只想吃斋念佛。 可偏偏,府中接连出事,一个两个都不安生,整个沈家都不太平。 她做不到六根清净,自然要被俗务缠身。 沈舒意同秋莲姑姑聊了一会,让人将之前在秋猎上得的赏赐,挑出了根老参,请秋莲姑姑带回去给祖母。 秋莲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半晌,轻叹了口气道:“二小姐,沈府毕竟是你的家,你也姓沈,若是沈家败亡,您以后的路也会难走许多。” “多谢姑姑提醒,舒意明白。” 本以为沈舒意听了进去,没想到下一瞬,秋莲却听沈舒意道:“可世间的东西,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难长久。刮骨疗毒虽痛,却才是唯一的活路。” 秋莲愣了片刻,便见沈舒意起身道:“还请姑姑转告祖母,舒意姓沈,沈府亦是舒意的家,只是蛀虫不除,沈府永无宁日。” 秋莲目光复杂的看向沈舒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金珠瞧着送来的那两件衣服,忍不住赞道:“小姐,这衣服可真好看,您还没穿过这种红。” 玉屏则是道:“难得老夫人挂念。” 沈舒意杏眸飘远,哪里是挂念,分明是近来听闻沈静语、沈静珍接连出事,故而向自己示好希望她能罢手。 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示好也总归是好。 送这两件衣服,想来也是希望她能念及她于玉佛寺时,她的数次照拂。 只是,她所说却也是真的。 这天底下的事,不破不立。 有秦雪蓉这样的人在沈家,有秦家这样攀龙附凤的姻亲,沈家才是真的永无宁日。 更何况,她若手软,如何对得起前世自己所受过的苦? 正说话间,金珠诧异道:“小姐,这里面还有两间铺子的地契,都是赚钱的好位置。” 沈舒意神色未变,淡淡道:“有时间请连翘过来,检查一下衣服。” 金珠愣了一会,似是没反应过来。 沈舒意轻声道:“人心易变,不得不防。” 更何况,沈老夫人对她虽好,可她却从来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今她的存在危及沈家子嗣,谁又能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 * 另一边,秋莲回到静安院后,将沈舒意的话转述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坐在佛像前久久没做声。 直到夜深,她才起身,在秋莲的搀扶下走向屋内,轻声道:“让你取出来的东西,取干净了吗?” “老夫人放心,是奴婢亲自取的。” 闻言,沈老夫人没再做声。 沈家如今鸡犬不宁,皆是拜沈舒意所赐,可那个孩子这些年也确实不易。 秦氏确实太过了,可她总不能看着自家子嗣就此凋零…… 思来想去,还是除掉沈舒意才好。 可真等到能下手时,她又犹豫了。 送去的那两件衣服,原本在夹层的棉絮中藏了毒草研磨成的粉末,若时常穿在身上,人也活不久。 可到最后,她又让秋莲将东西取了出来,换成了两张地契。 她终究不想和沈舒意走到反目成仇那一步,当年她年纪尚小,她看不出她的本事却看得出那孩子重情重义。 如今,沈家再无一人能在她之上。 若她失手,便等于彻底和她成了死敌,再无回旋之地。 更何况,她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婆子,如何能困住那将振翅高飞的凰鸟。 “秋莲,你说…我这次做的对吗?” 沈老夫人轻声呢喃,因着一场大病,人老了不少。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奴婢不知道您这样是对是错,但奴婢瞧着,二小姐至少心术是正的。” 沈老夫人苦笑:“你这般倒也算是给了我些安慰。” 第544章 意犹未尽 三日后,沈舒意正在收整江漓调查到的江南官员的信息。 让琴心递了个话给谢璟驰,想约他在散朝后,于酒楼一聚。 当然,说是聚,其实是她实在有些东西查不到,故而想找谢璟驰探探口风。 沈舒意记得,谢璟驰说过如今江南的案子缺人证。 可她细细梳理下来,仍不知到底谁才能有分量做这个证人。 她未曾去过江南,相离甚远。 故而仅凭江漓查到的这些信息,实在难以抉择。 消息送去没多久,琴心便回来应声:“小姐,谢大人应下,说是未时一刻,于酒楼相见。” “好。” 琴心顿了顿,看向沈舒意继续道:“就是……” “什么?” “就是谢大人说,您近来不曾替他诊脉,药膳…也不甚合他心意,他气虚体弱,说不定什么都想不起来。”琴心硬着头皮开口,只觉得主上实在是太不要脸。 沈舒意:“???” !!! 她是从哪天开始忘记替谢璟驰诊脉的??? 她转头去找玉屏:“谢璟驰的药膳…你没准备吗?” 玉屏茫然:“准备了呀!一日不落,日日都换着花样让人送去谢大人府上。” 沈舒意蹙眉,那怎么会不合胃口? 玉屏的手艺一向最好。 难不成是……吃多了? 琴心当下再度道:“小姐,要不您亲自下厨试试?” 沈舒意呵呵。 就谢璟驰那个龟毛劲儿,鞋底脏了都要换,别说是她做的吃食了。 沉默半晌,沈舒意道:“行,我尽量…试试。” 毕竟求人么,总得拿出诚意。 可没想到,她才起身,归宁郡主的帖子,再度下到了沈府。 碧荷亲自带人来送的帖子,笑意盈盈。 “见过县主。” 沈舒意收回思绪:“什么风把姑姑吹来了,姑姑快请坐。” 碧荷笑道:“郡主上次同您相谈甚欢,意犹未尽,故而想请县主再临郡主府,把酒言欢、彻夜畅谈,还望您能赏脸。” 沈舒意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道:“难得郡主盛情,舒意却之不恭,只是还请姑姑容我梳妆更衣。” 碧荷见沈舒意确实穿着随意,发髻未梳,倒是应下声来,退去了院中等候。 见一行人离开,金珠不由得低声道:“小姐,归宁郡主怎么又请您?这次会不会……” 金珠不免有些担心,毕竟那可是郡主。 她如今对皇家的这些人可都没什么好印象,满腹算计不算,一个眼神就能砍了人的脑袋。 她们家小姐,如今被人盯上…… “不必忧心。”沈舒意一面让金珠给她梳妆,一面让剑魄去给江漓和九俦送信。 让两人准备好人手,候在郡主府附近,等她的消息。 除此之外,她让剑魄顺路再去一趟清远侯府,找小舅舅,让石奇峰写一篇公主强抢世家小姐,欲让其嫁自己傻儿子的话本。 无需太长,短小精悍即可,但剧情一定要迂回曲折,动人心弦,反转要大,悬念要强,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京中流传开来。 * 一盏茶的功夫后,沈舒意换上了一套鹅黄色的对襟襦裙,外罩了件黑色的厚实缎面斗篷,斗篷上用墨绿色的丝线绣出了翠绿竹纹,随着沈舒意走动,流光溢彩。 碧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沈舒意,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后娘娘近前的新宠,确实出挑。 一张清丽冷艳的脸庞,明明还带着些许稚气,偏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凌厉威严,她抬眸看向你时,只让你感到目光清灵疏离,冷淡之下清澈空明。 “劳烦姑姑。”沈舒意没错过碧荷所说的那句‘彻夜畅谈’。 想来这一去,归宁郡主这几日是没打算让她回来。 不过无妨,早晚要走这一遭。 只不过,如此怕是要误了和谢璟驰的约。 没多久,沈舒意便上了归宁郡主的马车,香车宝马,风铃摇曳,极致凛冽的寒风中,奢华的马车穿过漫长蜿蜒的主路,和街边穿着破衣被冻的瑟瑟发抖的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舒意放下车窗的车帘,思量着时间怕是差不多了。 小舅舅囤着的炭火,这两日便该出手了。 否则,京中会开始大量的死人。 沈舒意收回视线,思量着小舅舅心中应当有所盘算,有些事上 ,他素来和自己想的一样。 碧荷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一直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 见她似乎有些忧虑,倒是稍稍放心了几分。 看来,这位长宁县主,并未像郡主以为的那样毫无惧意,可惜,她如今再怕,已是晚了。 郡主被彻底激怒,更被挑起了胜负欲。 她既欣赏沈舒意,又执意要将她收为己用,这一次,沈舒意既然敢来,便别想轻易走掉。 因为雪路难走,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归宁郡主府的侧门。 沈舒意被扶下马车。 入了郡主府后,很快被请到归宁郡主所在的正院。 沈舒意到时,萧梦惜美胸半露,身着白色的抹胸襦裙,外罩薄纱,明明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妖冶异常、风韵犹存,只一眼便让人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而此刻,一名男宠正站在萧梦惜身后,轻轻替她按着头,另一名男宠则是半跪在榻子旁,时不时的用纤白的玉指,替萧梦惜喂上一颗葡萄。 与此同时,暖气氤氲的大殿正中,七八名的白衣男子,衣衫微敞,发丝垂坠,皆是戴着金色的半张脸面具,敲鼓弹琴、执笔舞剑,好不快活。 靡靡之音伴随着室内氤氲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却也极致的冲击着人的感官。 “臣女见过郡主。”沈舒意沉声开口。 萧梦惜将视线在几人身上收回,淡淡瞥了眼沈舒意:“没想到县主真的敢来。” “我与郡主酒逢知己千杯少,郡主相请,臣女怎敢不从。”沈舒意笑着回应。 萧梦惜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直起身,拍手笑道:“好!县主真是好胆识,好气魄!” 她确实欣赏沈舒意,毕竟谁不喜欢有手段又聪明的女人,若是这样的人能留在自己身边,必能护好睿儿。 只是,她也必须要想出法子,能牵制住她。 如此,她才不会存有二心。 第545章 兵不厌诈 萧梦惜抬手,将身侧的位置让出给沈舒意。 眉清目秀乖巧不已的男人当即退至一旁,倒是颇为听话。 沈舒意同萧梦惜中间只隔了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只漂亮精致的鸳鸯玉壶,连同几只玉盘上堆放着各色的糕点和瓜果。 萧梦惜倚在榻子上,笑着道:“看看,若是喜欢哪个,尽管开口。” 若是旁人,必是要被萧梦惜的惊人之语所惊,不过沈舒意却神色如常,反倒是认真打量起来。 只是场中的几名男子,皆是戴着金色的面具,除了身型上的差异,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着场中的男人,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大乾战功彪炳、英明神武的那位王爷。 苍狼王! 有人相传苍狼王容颜受损,故而常年戴着面具,面具多是金银所制,上有雕刻着的繁复图腾,镶嵌宝石。 可同样是男子,面前这些男人的身材虽也都算得上不错,却偏偏少了些铁血和阳刚之气,白皙细腻的肌肤,莫名的多了些油头粉面的油腻感。 实在是…不对她的胃口…… 沈舒意不由得认真思量起,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前世被萧廷善所惑,以为他同自己的哥哥一样,生性良善、温润如玉,乃世间真君子。 那这一世呢? 情爱两字似乎相离甚远,可若一定要选,至少要有慨当以慷的男儿之气,或如出鞘的利剑剑气如虹,或如墨玉沉稳深邃。 萧梦惜见沈舒意玉手托着香腮,看的认真,不由得莞尔。 “你若愿意嫁给睿儿,只要能顺利诞下麟儿,许多事本郡主可以理解,想来,天底下不会有比你我更合乐的婆媳。” 萧梦惜以为她多少有所动心。 毕竟这世间教导女子的,始终就是三从四德,可惜,她萧梦惜却不甘如此。 她只想自己快活,还想这快活能维持的久一点。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郡主厚爱,只不过,这些人非舒意所爱。”沈舒意淡声回绝。 “哦?” 沈舒意道:“就如郡主一般,没有灵魂的木偶,再精致漂亮,玩上些时日也会觉得够了。” 沈舒意的话,让萧梦惜沉默。 确实,初时她尚且能找到几分乐趣,如今却越来越觉得无趣。 萧梦惜再度道:“你想要什么?同你那个姐姐一样?权力?” 沈舒意并不否认:“权力确实让人快乐。” 只不过,于世俗而言,那似乎并不是女子该宵想的东西。 “换一曲。”萧梦惜挥了挥手,没一会,男子们身着白衣,齐齐聚集到正堂,随着鼓声响起,一行人齐齐舞动,跳起了一曲战舞。 鼓声随着舞动铿锵有力,倒是颇有些新奇。 “可你要知道,权力有权力的好,却也有权力的坏处,只要你搅进这个漩涡,很难成为永远的赢家。”萧梦惜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给沈舒意也倒了一杯。 沈舒意看了看那杯酒,没动。 萧梦惜察觉到她的视线,嗤笑道:“同样的招数,本郡主不会用第二次,既然上次被你察觉,这次自不会再自取其辱。” 沈舒意仍旧没动。 见此,萧梦惜嗤笑出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沈舒意笑了笑,并未戳破。 权力让人感到快乐,萧梦惜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她再张扬跋扈,也被排除在了权力的中心之外。 除非,她参与进皇子们的夺嫡之战。 可她手中却没什么筹码,纵是贸然加入,亦不会让人感念其恩。 沈舒意同萧梦惜一道看了许久,萧梦惜确实同她聊了许多。 聊到后来,沈舒意也小酌了几杯。 萧梦惜仍在替她倒酒,沈舒意面颊泛红,伸手挡住鸳鸯玉壶,推辞:“臣女不胜酒力,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伸手去挡鸳鸯玉壶的同时,沈舒意的拇指于袖中轻轻扣动无名指上的金镶粉玉戒指。 一枚细小的白色药丸,不经意间掉进萧梦惜的酒盏。 沈舒意神色如常,见她推辞,萧梦惜倒也不曾勉强。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沈舒意起身道:“多谢郡主今日盛情款待,眼下时辰不早,臣女也该走了。” 萧梦惜挑了下眉宇,唇角轻扯,睨向沈舒意。 “长宁县主以为,自己走得了吗?” 沈舒意并未佯作不知,而是道:“郡主以为,能关得住舒意几时?” 萧梦惜幽幽的看着她,并未急着开口。 “臣女在来之前,已经派人禀报太后娘娘,明日将会进宫面见太后,向来若不能及时赴约,娘娘必定会追问起。” 听见这话,萧梦惜不在意的一笑。 “碧荷,却给太后娘娘送个消息,就说我想留沈舒意在我府上小住几日,过些时日,我再同她一道去给她请安。” 沈舒意眸色幽深,站在萧梦惜面前,直视着她。 见她这副神情,萧梦惜终于笑了。 任由她沈舒意再能谋算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仅靠聪明是没用的。 “郡主打算何时准我离开。”沈舒意问,面容沉肃。 “明日你与睿儿拜过堂,行过周公之礼后,本郡主准你归家数日,若你识趣儿,我自会派人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郡主府,若是你不识趣儿……” “如何?”沈舒意问。 “若你不识趣儿,纵是悄无声息的死在郡主府,想来也无人在意。” 沈舒意笑了:“所以,郡主今日无论如何是不打算放我离开了?” 萧梦惜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道:“碧荷,带她去休息。”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才要开口,忽觉心口一阵丝丝缕缕的疼,像是蛛网蔓延开,以心脏为起始点,蔓延向四肢百骸。 萧梦惜勾起唇角,冷睨着她:“县主大意了,俗话讲兵不厌诈,看来自有她的道理。” “你……”沈舒意脸色一白。 碧荷很快让两个丫鬟扶住了她。 萧梦惜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舒意:“县主放心,明日我就会安排你与我儿成亲,待到亲事一成,本郡主必不会亏待于你。” “至于此刻…你身中奇毒,若想安然无恙,需得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 “郡主真是卑劣!难道你以为这种手段,就能困住臣女?”沈舒意目光朦胧,眼里闪过一抹不甘。 第546章 梳妆 萧梦惜冷笑出声:“七日后,你若拿不到解药,心口就会出现红色蛛丝,每过一日,蛛丝蔓延,直到一月后蔓延至指尖,将会暴毙而亡。” “县主是聪明人,想来知道该怎么选。毕竟,人只有先活着,才有其他选择。” 话落,不等沈舒意开口,萧梦惜便挥了挥手,让人将沈舒意带了下去。 沈舒意一走,萧梦惜便嘱咐道:“加派人手盯牢些,绝不能让人再跑了!” “郡主放心,她那几个丫鬟这次我们也都押了起来,春恩院里里外外都由郑大人带人把手,再加上长宁县主中了毒,插翅难逃。”碧荷笃定道。 萧梦惜目光幽深冷鸷:“可我还是觉得夜长梦多,若不是太过急切,怕委屈了睿儿,本郡主可真想今日就让这婚事成了。” 碧荷恭敬道:“能得郡主青睐,是沈小姐的福气,她不愿意,只能说是她不识好歹。” 萧梦惜满意的笑了:“沈舒意这样的人,除非木已成舟,否则不会轻易屈从。” * 沈舒意忍着剧痛,被前前后后一行人夹在正中,走向春恩院。 一路上,只见归宁郡主府喜气洋洋,同来时不同,短短大半日,焕然一新。 偌大的郡主府,张灯结彩,尽是红绸。 上百米的红色毯子纷纷铺陈满几条主路,枯枝上挂满了小巧精致的红色灯笼,各个窗前贴满了红色囍字。 不仅如此,落叶积雪被清扫的格外干净,倒是许多养在暖房里的珍稀花草和金玉摆件、陆续被端了出来。 沈舒意眯着眼看着,别说,这阵仗还真不算小。 就连湖心的凉亭上,都挂上了红绸,偌大的红色绢花在漆黑的夜色里醒目异常。 没多久,沈舒意便被带到了春恩院的正房。 显然,春恩院便是萧梦惜为日后儿媳准备的院子,因为事急从权,萧睿情况特殊。 她也不想搞什么上门提亲、八抬大轿那一出。 至少,在明日,她就要这事先定下来。 “得罪了,沈小姐。” 到了春恩院后,四名威武有力的丫鬟,便守在了一旁,寸步不离,显然没有要走人的打算。 沈舒意看得出,这几人都是练家子。 想来,萧梦惜为了让萧睿娶她,倒是下了血本。 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觉得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她竟不知道,眼高于顶的归宁郡主,竟会如此的‘喜欢’她。 沈舒意打量了一番房间,房内亦是一副迎亲前的装扮,不论是妆匣铜镜,还是箱子桌案,皆是铺满红绸和红色薄纱。 红色烛台烧的正旺,桌案上摆放着婚房常备的合欢酒和花生、莲子等。 沈舒意若无其事的喝了些茶,吃了几块囍饼,而后似乎嫌烛火不够亮,取下发簪轻轻拨了拨烛芯。 跃动的光影倒映在墙上,映出少女精致的轮廓。 沈舒意可没打算等,毕竟夜长梦多,萧梦惜若是打算让她明日和萧睿拜堂成亲,那么脱身的机会,只能是今夜。 只不过,沈静语和萧梦惜算计她至此,她总得好好回敬。 沈舒意无视几个宛若门神一样高大的婢女,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推开。 入目,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交替巡逻,守卫森严。 啧,萧梦惜还真是看得起她,竟然这么大的阵仗。 丫鬟戒备的盯着她,见她只是站在那看,并无动作,倒是逐渐放下了些戒备。 沈舒意摸清了侍卫巡逻的规律,不免思量起九俦这会有没有得手。 小半个时辰后,沈舒意要了水梳洗,而后上床休息。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依旧守在床边,似是生怕沈舒意还有什么花招。 可沈舒意什么也没做,似是因为喝了些酒,颇有些困倦,没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没多久,碧荷来看过一次,见沈舒意睡的香甜,不由得道:“想来郡主是多虑了,她身中奇毒,如何敢跑?除非是不想活了。” “碧荷姑姑说的是,这长宁县主也没什么稀奇,郡主怕是关心则乱。”一个丫鬟开口应和。 碧荷当下道:“不可大意,把人给我盯紧些。” “是。” 话落,碧荷转身离开。 可她再怎么叮嘱,人精神高度集中的时间是有限的,几人最初盯的越是认真,这会便越是控制不住的懈怠。 下半夜,丑时整。 几个丫鬟莫名的困觉,几人揉着眼睛,眉心紧锁,似是有些支撑不住。 “县主,该起了,要准备沐浴梳妆了。”一丫鬟上前唤醒沈舒意。 随即,有丫鬟婆子陆续端着凤冠珠钗、还是有大红的喜袍进来。 沈舒意睫毛轻颤,眼里带着几分茫然。 似是还未清醒,便被一名丫鬟摁在了浴桶中。 不得不说,人虽是被迫留在归宁郡主府的,但丫鬟婆子伺候的却格外用心。 没多久,沈舒意浑身清爽,坐在铜镜前。 一名婢女替她擦拭着头发,而后开始替她梳妆。 沈舒意倒也不急,由着几人替她折腾。 那几个丫鬟,眼皮越来越沉,不停的晃着头保持清醒,似是并未发现不对。 很快,便有婢女替她绞了面、描眉后点上口脂。 沈舒意觉得有趣,倒是认真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好奇会被她们折腾成个什么模样。 前世她虽也是被明媒正娶嫁给的萧廷善。 可萧廷善不受宠,她于沈家亦不受宠,故而婚事办的冷清,秦雪蓉替她准备的喜服和凤冠颇为简单,美名其曰太过奢华会压了夫家一头,日后的日子容易不好过。 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上妆的婢女和婆子格外认真。 没一会,沈舒意便见眉心多了抹红色的花钿,发髻也被梳理的一丝不苟。 而后很快,金灿灿的华美凤冠,不知镶嵌了多少珍珠玉石,便被小心翼翼的戴在了她的头上。 “县主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真是漂亮!” “是啊是啊,世子见了一定心生欢喜,日后同郡主恩恩爱爱到白头。” 丫鬟婆子不断的说着吉祥话,似乎萧睿不是个痴傻之人,而是这世间最俊俏的儿郎。 沈舒意弯起唇角,做了两个表情,镜中的人便随之动了起来。 啧,她鲜少这样上妆,如今看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第547章 给你你要不要? 最初的新鲜劲过了以后,沈舒意便安安静静的由着几人摆弄。 没多久,那穿着喜庆的婆子便开口恭维:“小姐真是天生丽质、面若芙蓉。” 沈舒意缓缓睁开眼睛,烛火映照的铜镜中,倒映着她略显陌生的面庞。 但不可否认,虽说妆容有些重,却是无比好看和艳丽的。 丫鬟细心的替她戴上一对白玉耳坠,又笑着替她补了一支小钗。 “小姐,可以穿喜袍了。” 沈舒意被丫鬟扶着站起,只觉得头上这顶凤冠实在太重,若非她有意克制,想来她每走一步,上面的东珠和金色流苏都会颤颤巍巍的晃动起来。 “好重。”沈舒意皱了下眉头,倒没什么怨恨和不甘,好似几个丫鬟不是被派来盯着她的,反倒如在自己闺房一般,同自己的丫鬟闲话家常。 她态度柔和,又实在漂亮。 再加上几人见她没什么要逃跑的心思,几人不由得开口道:“凤冠就是这样的,寻常的凤冠都重的很,别说这是咱们世子娶妻了。” 另一个丫鬟应声道:“县主是有福的,俗话都说这凤冠越重,表明婆家越是重视,我们郡主格外看重您,自然不会怠慢。” “县主这还没穿上喜袍呢,咱们郡主准备的这件喜袍,不仅用金色丝线绣有凤纹,更用了整整九百九十颗珍珠缝制,寓意着您与世子能天长地久、恩爱到白首。” 沈舒意:“……” 她抬眸看了眼笑着说话的那丫鬟一眼:你自己听听,这话不歹毒吗? 和萧睿那个又疯又坏的傻子天长地久,这可真是最恶毒的诅咒。 旁人她不知,可自上次回府后,她却是让江漓查过这位郡主府世子的。 萧睿虽然疯傻,却丝毫掩盖不了他的恶,再加上有归宁郡主的鼓励和纵容,萧睿身上背了不少女子和侍从的性命。 萧梦惜为了教导儿子行男女之事,不惜让人掳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少女回来。 本想着用她们教导他行男女之事。 奈何萧睿不懂,却活活将人给玩死了。 沈舒意垂下眸子,记得江漓说起,萧睿将被萧梦惜灌了药的少女扔进了狗笼、赐给了一群乞丐。 其他运气好些的,有的被他摁在水里呛死,有的被他施虐致死。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孩童般疯傻的男子,却带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那丫鬟似乎被沈舒意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当即笑着找补:“世子大多时候还是很体贴的,而且世子心性纯良,只要县主多陪世子玩玩,世子一定会喜欢你的。” 沈舒意嗤笑出声,看向她问:“世子这么好?” 这郡主府里的人,哪里有人敢说萧睿半句不是。 当下点头:“自然,县主嫁给世子以后,慢慢会知道世子的好的。” 沈舒意勾起唇角,杏眸漆黑:“萧睿这么好,给你你要不要?” 一句话,让那丫鬟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强做镇定:“县主说笑了,奴婢的身份,哪里配得上世子……” 她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打断:“确实,做世子妃你还不够格,但用来给萧睿做个妾,当个填房,还是不错的。” 沈舒意的一句话,让那丫鬟面无血色,下意识就跪在地上:“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房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冷冽。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虽是被派来看守沈舒意的,但归根结底,日后沈舒意才是那个主子。 不论是萧梦惜、还是面前这位看起来‘好说话’的世子妃,她们都得罪不起。 沈舒意神色从容,由着几个丫鬟婆子手忙脚乱的替她穿好大红的喜服。 这一次,几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再胡乱奉承。 不得不承认,这一整套行头实在是又沉又累,沈舒意穿戴整齐后,梳妆的丫鬟婆子便先退了下去。 留下了一方鸳鸯锦绣的喜帕,放在桌案上,等着准备迎亲前,再替沈舒意戴上。 盯着她的四个丫鬟,又沉默的守在了一旁,昏暗的天色下,整个房间却都映照着暖融融的红光。 沈舒意喝了会茶水,无事可做,索性就坐在桌前发呆。 几个丫鬟则是越来越困倦,一个两个皆是揉着眼睛在强撑。 一个时辰后,天色依旧暗沉。 直到窗外传来了一阵野猫的声响:“喵…喵……” 似有什么东西爬过屋檐,有几名侍卫追过去查看。 沈舒意盯着跃动的烛火,心中默念:三、二、一! ‘扑通’! 几个丫鬟应声倒地,似是因为太过困倦,熟睡了过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 下一刻,九俦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从半开的窗子里翻入。 “小姐!” 与此同时,琴心和剑魄也扮做郡主府的婢女,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九俦将麻袋扔在地上,沈舒意眸色发亮。 “人带来了。” 九俦点头:“是,若非找那婆子耽误了些时辰,还能再早些。” 说罢,九俦蹲下身,将麻袋解开。 入目,穿着一袭黑袍的沈静语映入几人的视线,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她那张满是疮癞和脓血的脸上。 听到九俦解释:“时间太紧,没能找到那擅长易容的婆子。” 他们不敢再耽搁下去,怕沈舒意出事,只能先来。 “无妨,这样也不错。”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静语那张脸上。 她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动作快些。” “是。” 说罢,琴心和剑魄便开始帮沈舒意将喜袍脱下,换在沈静语身上。 九俦挠了挠头,转身走到门前,背对着几人盯着外面巡逻的侍卫。 不多时,沈舒意已经换了一套利落的黑色夜行衣,整套凤冠霞帔都被套在了沈静语身上。 远远看去,氤氲的灯火下,‘沈舒意’靠坐在床边,已然睡去。 沈舒意贴心的将盖在头上的喜帕,蒙在了沈静语头上。 沈静语、萧梦惜,希望你们喜欢这份大礼。 很快,一行人潜入夜色。 “小姐,得罪了。”九俦半蹲在沈舒意面前,将人背起。 沈舒意也没在这种关头矫情,动作利落的爬了上去。 第548章 你确定想知道? 几息之后,目光所见,只剩一片光影变幻。 九俦同江漓等人打着配合,琴心和剑魄在一旁戒备。 不多时,飞檐走壁后,九俦背着沈舒意稳稳落在了郡主府侧门外的一条巷子外。 巷子外停了辆马车,金珠和玉屏正焦急的等在车里。 沈舒意掀开车帘上车,两人面色一喜。 “小姐!”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没事。” 可抬眸的一瞬,她不免愣住,昏暗的光线下,一面庞冷厉的男人,端坐在本该属于她的位置上,幽深的瞳孔直视着她。 “谢大人怎么在这?” 谢璟驰凤眸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少女的面庞。 “沈小姐是不是忘了,昨日还同谢某有约。” “是有这么回事。”沈舒意回过神来,想来是自己没能赴约,谢璟驰担心她出事。 “劳烦谢大人挂念,所幸舒意无碍。” 谢璟驰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暖炉递到她手上。 她今日美的惊人,黛眉微挑,朱唇轻点,一双杏眸清冽似寒波荡漾,鼻子秀气挺拔。 谢璟驰忍不住想,若她身着凤冠霞帔,一定美艳无双。 可惜,萧梦惜派人打造的凤冠霞帔,还配不上她。 “沈小姐现在打算去哪。”谢璟驰开门见山。 沈舒意思量片刻,沉声道:“回沈府。” 事情多变,尚且有许多变数,更不易牵连到旁人,眼下还是回府最为稳妥。 马车在雪夜疾驰,沈舒意看向谢璟驰:“我替谢大人诊个脉?” 谢璟驰目光晦暗:“沈小姐真有雅兴。”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毕竟诊完脉她才好问谢璟驰江南贪墨官银案的证人一事。 谢璟驰伸出手,也没扭捏。 沈舒意更是痛快,沉下心仔细替他诊了诊脉象,眉心微蹙。 她总觉得谢璟驰的脉象很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那脉象混乱不堪,就好像强行被人改过。 可偏偏,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替他治治体虚的毛病。 “谢大人重伤未愈,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多谢沈小姐关心。” 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沈舒意到底忍不住道:“谢璟驰,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因为药苦就把药倒掉!” 谢璟驰若是按照她抓的方子和送去的药一直在吃,脉象绝不是现在这样。 谢璟驰面不改色:“你熬的我都喝了。” 沈舒意一口气没上来,听出了这话里的幽怨。 什么叫‘你熬的我都喝了’…… 玉屏熬的就不喝? 这人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对上他幽怨的视线,沈舒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成了她的不是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谢大人还是好好爱重自己的身体为好。”沈舒意再度开口。 “恩。”谢璟驰眼里多了些笑意,似是心情不错。 “谢璟驰,你最近是不是又受伤了?” 沈舒意指尖的力道重了几分,眉心紧拧,虽说像是被人调理过,可她还是觉得他身上又添了新伤。 沈舒意只觉得,谢璟驰在为难她这个半吊子的医师…… “没办法,想要谢某命的人太多。”谢璟驰浑不在意,清正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吊儿郎当。 沈舒意拧起眉心,思量着要不回头同连城先生商量商量,把二宝借来到他身边。 “你找到肯来京作证的人了?”下一瞬,沈舒意反应过来。 谢璟驰勾起唇角:“什么都瞒不过沈小姐。” 沈舒意眼睛亮了些,心情都好上不少。 这么说,这案子已有胜算? “只是人如今困在江南,不敢妄动,怕是运不出来。” 谢璟驰的话, 让沈舒意的心又沉了下来。 没错,江南官场沆瀣一气,谢璟驰还不知费了多少的力气,才找到这样的人。 若是这人再被半路截杀,怕是更加没人敢出头作证。 而且这事还要看帝王的态度,若乾武帝有意包庇维护自己的儿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那这些愿意出来作证的人,可就成了笑话。 沈舒意轻声道:“还是不能急。”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沈府侧门外的小路对面。 沈舒意披上斗篷,才欲与谢璟驰道别,下一瞬,却被男人拦住。 “等等。” “恩?”沈舒意转头看向他,不解。 谢璟驰凤眸狭长,声音低沉:“昨日酉时末,我派人扮做了沈小姐的模样,回到沈府。” 沈舒意:“?” “你怎么做到的?” 谢璟驰弯起唇瓣:“‘借’了秦家那个擅长做人皮面具的婆子一用。” 沈舒意:“……” 她说九俦和江漓怎么找不到人呢,不过不得不说,谢璟驰时间充裕,准备的更加周全。 否则,她是来不及做这样的准备的。 有了谢璟驰的安排,如今沈府以及沈府门外的百姓和商户,都能作证她昨日酉时末回府。 谢璟驰再度道:“如此,郡主府若有什么意外,也牵连不到沈小姐头上。”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眼里多了抹探究。 “谢大人为何这么做?” 这样做说小了,是护她周全,可这事一旦归宁郡主闹到陛下或者太后面前,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谢璟驰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的影子,她眉宇间的那抹花钿,妖冶而美艳。 男人眸色认真,薄唇轻启:“你确定想知道?” 沈舒意愣了一瞬,这一刻,竟生出种荒谬感…… 谢璟驰该不会对她有意吧? 沈舒意:“???” 别说,若一定要嫁人,他好像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谢璟驰没再开口,而是耐心的等着。 半晌,沈舒意似有所悟:“谢大人笃定郡主府会出事?” 若非如此,为何早早替她安排后路。 谢璟驰:“……”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气氛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久,谢璟驰轻叹一声:“回去吧,避开耳目。” 沈舒意点了点头,将斗篷戴在头上,将脸也用面纱捂得严实。 因着谢璟驰的这番话,她没走门,让九俦将她背起,潜入沈府,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闺房。 卸去一身寒气,沈舒意才松了口气。 可她不敢歇息,待到天色微亮,便让金珠去将连城先生请至府中。 萧梦惜下的那毒,她没见过,想来不会是吓唬她的。 只是不知道这毒,连城先生能不能解。 第549章 血影散 天色微亮,连城便提着药箱,带着连翘匆匆而来。 许是听说了沈舒意中毒,故而两人神色焦急。 半盏茶的时间后,连城凝神静气,仔细替沈舒意诊脉。 直到他收手,连翘才追问道:“怎么样爹?” 连城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眉心紧锁:“她倒是未曾骗你,此毒名唤血影散,中此毒后心口会出现一颗红痣,每过一天,有红线自此处向四周蔓延,七日后,红线蔓延到指尖,人暴毙而亡!” 一听这话,几个丫鬟都变了脸色。 “那能解吗?”连翘忍不住追问,显然也是有些急了。 连城沉声开口:“这解药调配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要有一种名唤紫荆的草,且要在这种草的尖端开出蓝紫色小花时采摘,如此方可用药。” 金珠心急,忍不住追问:“什么意思?所以到底是要草还是要花?” “要草,但紫荆草平素有剧毒,唯有在花开时,毒素消失,待到花谢,毒素又重新回到紫荆草身上,此时便不可入药。” 金珠忍不住骂了起来:“怎么有这么缺德的草?” 连翘则是问:“去哪寻这种草?” “山上,极寒之地,只不过这草颜色灰紫,不容易辨认,再想等到它开花,实在不易。” 连城显然也十分忧心,毕竟因为这草的特殊性,想来就算是宫中也不会有的。 “而且就算制出解药,必须连服七日,若是断了一日,便功亏一篑,需得重新服药。” 闻言,沈舒意算是明白了萧梦惜打算如何控制她。 可不么,有这种药在她手里,自己的命就等于攥在她手上,想不低头也不成。 “劳烦先生了。” 送走连城后,几个丫鬟皆是哭丧着一张脸。 眼见金珠开始打包行囊,沈舒意满头问号:“你做什么?” “我替小姐找那劳什子的草去!” 一听这话,玉屏、琴心几个也来了精神:“对,我们也去。” 沈舒意:“……” “让小舅舅雇人上山去找,正巧眼下寒冬,缺银子的人多的是,多雇些人也算是替他们寻了条活路。” 沈舒意的话一出,金珠不由得急了:“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考虑旁人!” 沈舒意敲了下她的脑袋:“与其去寻这紫荆草,还不如从归宁郡主下手。” 几人愣住,沈舒意没再解释。 萧梦惜的目的是要她嫁给萧睿,而不是她死,她希望她能控制住她,让她归顺,所以她手里必定会有解药。 只是不知道,自己给她下的‘十日半步癫’,她又能不能寻得到解药? 这一局,就看她和萧梦惜谁的心态更好了。 * 两个时辰后,天际泛起鱼肚白。 虽仍是反常的极寒天气,却是个难得的晴天,炽热的金乌于天际缓缓升起,将大地染上了一片金芒。 而此刻,归宁郡主府则是极其的热闹。 积雪被清扫一空,各色艳丽的花草一盆接着一盆的摆了满园,奢华绝美的金玉摆件随处可见,举目望去,尽是一片宣化热闹的场景。 郡主府的侍卫和婢女们行色匆匆,皆是穿戴一新,收拾的整齐。 同寻常人家的喜事不同的是,郡主府虽然奴仆众多,却没有宾客。 故而这奢华喜庆的府邸,纵有锣鼓声响,却仍旧显出几分诡异。 萧梦惜坐在妆镜前,被丫鬟服侍着梳妆。 她张嘴打着哈欠,显然平素是不会起的这样早的。 她问向自己的心腹碧荷:“睿儿起了吗?” “奴婢方才问过,婢女已经服侍世子梳洗更衣。” 萧梦惜叹了口气:“让锦绣多盯着些,好好哄哄他,别让睿儿惹出什么乱子,至少这亲事要顺利办完。” 萧梦惜只觉得,如此,也算是给自己那早亡的夫君有个交代。 只要沈舒意能顺利诞下麟儿,许多事上她都可以退上一步。 “沈舒意那边呢?”萧梦惜问。 碧荷应声:“丑时末丫鬟婆子去为沈小姐梳妆更衣,这会已经收拾妥当,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萧梦惜略显诧异的挑了下眉头:“她就没折腾点什么花样?” 原本昨夜,她都做好了被仆从吵醒,陪她折腾的准备,倒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安分。 碧荷想了想,低声开口:“沈小姐是聪明人,如今身中血影散,想来清楚跑了也活不久,故而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萧梦惜嗤笑出声:“再派人去看看,我盼了这么多年,如今睿儿终于成亲,我不想出了什么岔子。” “是。” 此刻,另一边。 春恩院。 几个婢女相继转醒,眼见自己竟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一个两个皆是吓了一身冷汗。 “不好!”一人最先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找起沈舒意的身影。 另外几人也皆是揉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直到几息后,几人瞧见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头上盖着喜帕的身影,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人不见了……”一个婢女轻出了口气,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出了一头冷汗。 “幸好人没事,否则郡主怕是会扒了我们的皮。” 为首的那个皱着眉头道:“都警醒些,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可怎么好端端的,我们几个都睡过去了。” 话说到这,几个婢女的视线纷纷落在靠着床榻睡着的‘沈舒意’身上。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生出一抹不安。 “不会的,别乱想,且不论郡主府里守备森严,只说这春恩院就被围的密不透风,除非这长宁县主长了翅膀,否则绝对飞不出去……” “是,更何况长宁县主身中剧毒,她若逃了只有死路一条。” 虽是这般说着,可最小的那个,却明显怀疑。 她瞧着,这新娘子的手…似乎不及之前的细腻莹润…… “还是确认一下,免得出了差错。”最年长的婢女当下开口。 话落,她走上前,手指去掀喜帕一角,可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 碧荷姑姑派的人找了过来。 “杨桃,县主可都准备妥当了?”她话音才落,便见着杨桃的动作,当下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喜帕岂是你能胡乱掀开的!” 第550章 迎亲 杨桃连忙跪下:“回姑姑的话,县主方才沐浴梳妆后,似是有些倦了,这会睡的正沉,奴婢只是想着查看一番。” 闻言,那姑姑点点头:“难为你有这份心。” 她话音落下,便听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准备迎亲,世子今日醒的早,一直惦记着迎亲的事,这会人就快来了!” 来人这话一出,管事的姑姑立刻招呼起来:“快!快都准备起来,切不可让世子久等!” 若是旁人迎亲,许是会讲究个吉时。 可萧睿不会。 他没那么好的耐性,或者说他根本不可能等。而一旦惹了他不快,轻则被捉弄一番,灰头土脸。 重则丢掉性命,还要被郡主惩戒…… 一行人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倒是没人再记得要查看盖头下面的新娘子。 或者说,就算有人记得,也刻意选择了遗忘。 毕竟,若是这个时候发现了不对,她们都会受到牵累,既如此,还不如不去触这个霉头…… 另一边,萧睿身穿大红色吉服,头戴金冠,此刻粉白的男人,胸前戴着朵大红花,发丝被梳理的一丝不苟,乍一看,人模狗样。 可痴傻终究是痴傻,经不住仔细打量。 出了明睿院不过片刻功夫,萧睿身上的吉服便迸溅了一身的泥雪,腰带更是歪歪扭扭,上面的白色玉佩也打了结,乱作一团。 锦绣和几个长随追在身后:“世子,等等…您该骑着马去,还有靴子…靴子也要换。” 几人步履匆匆,可萧睿却丝毫没有要等一等的意思。 萧睿这会像是出了笼的野猪,连蹦带跳的撒着欢,一面跑一面跳,嘴里更是不停的喊着:“要娶新娘子喽!要生胖娃娃喽!” “世子,等等!”锦绣提着裙摆,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长随手里牵着的马,鼻孔喷着热气,因为被人拉扯着,似是颇为不满,时不时便要停下来向后坐,要么就是抬起前蹄。 一时间,洒满花瓣的小路上,一片鸡飞狗跳。 萧睿一会跑错路,一会见着些新奇的东西,又忍不住玩上一会。 东撞西撞下,路上精致奢华的摆件,东倒西歪,坏了不少。 除此之外,迎亲的队伍中,负责奏乐的乐师们,也因为天气太冷,又要去追萧睿的步子,乐曲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萧睿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可娘告诉他,等成了亲,就有人天天服侍他,和那些婢女不一样的服侍。 她会对他言听计从,出门在外,还会护着他。 再也没人敢笑话他是傻子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能给他生一窝一窝的胖娃娃,长得都像他! 萧睿从没见人生过胖娃娃,如今一想起来,就觉得新奇,越发的迫不及待。 萧梦惜安排的很好,可等到萧睿来到春恩院门前时,整个迎亲队伍还是乱作了一团。 乐师头上的帽子被他扯了扔到了树枝上,花轿因为他非要坐上去,顶被捅出了两个窟窿。 但好在,在一众人的劝说和阻拦下,萧睿总算是顺利到了春恩院的院门前。 花轿被轿夫稳稳的放在了春恩院的门前,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因着这婚事本就不正常,故而流程也也就是走个过场。 春恩院被当做新娘的闺房,几个丫鬟婆子作势要拦,府中的长随小厮也纷纷来凑起了人头。 “世子爷这是做什么来了?” 可惜,萧睿不懂这套,对着几个狗胆包天敢拦在他面前的奴才,毫不客气的踹了几脚。 “都给我滚开!” 锦绣连忙上前道:“世子爷,这是迎亲的规矩,他们这是同您闹着玩呢……” 可惜,萧睿无法无天惯了,一把将锦绣挥开:“我娘说了,我就是规矩!把这个敢对我动手的拖下去剁了喂狗!”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锦绣使了个眼色,赶紧让人先把人拖了下去。 萧梦惜本是想着,自己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可能会迎亲,但既是精心准备的,多少要走个过场。 所以,她本是给萧睿准备了满满一盘子的碎银和铜钱,想着图个彩头,打赏下这些奴才,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新郎官的感觉。 可惜,凡事总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萧睿不仅痴傻,更残忍跋扈,根本不会按照萧梦惜的安排来。 一行人纷纷散开,杨桃守在闺房门前,瞧见这状况,连忙进去让人将‘沈舒意’喊醒。 “县主…县主…快醒醒,世子爷来了!” 可惜,几个丫鬟怎么喊,‘沈舒意’也没有转醒。 沈静语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一片吵闹的叫声,让她心烦不已。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偏偏,眼皮沉的厉害,不论她怎样用力,却始终也没能睁开。 不仅如此,她试着抬了抬胳膊,可除了指尖勉强能动上一动,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沈静语头痛欲裂,只记得昨日听说了沈舒意被困在郡主府后,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静语的思绪仍旧混沌不已,还不等她想清楚更多,整个人便忽然被人架了起来。 “县主,世子爷来了!请上轿!” 那婢女眼见沈舒意只是动了动指尖,急的不行。 她只当她是不愿,当即给另两人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她的意愿,强行将人带出了闺房。 沈静语浑身瘫软,脚踩在地上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更没有多大知觉。 若非有人扶着,她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摔倒下去。 萧睿一见着新娘子,兴奋的拍起手来。 “好看!真好看!” 说罢,萧睿便跑上前要去扯沈静语头上的喜帕,好在他身旁被折腾惨的侍卫,反应极快。 连忙将他拉住:“世子,要先去见过郡主才能送入洞房!” “洞房?什么洞房!我房子没洞!”萧睿挣扎着,反手给了侍卫一拳,十分不快。 几个婢女趁着机会,匆匆将新娘推进了轿中。 沈静语头昏脑涨,断断续续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意识。 只不过,时间尚短,她还未彻底清醒。 第551章 你的福气在后头 拉扯间,喜轿被摇摇晃晃抬到了萧梦惜的院前。 萧梦惜身着一件暗紫色锦袍,妆容精致,一头芙蓉髻大气华美,金凤彩衣步摇昳丽浓艳,风情万种。 萧梦惜坐在主位上,眼见萧睿手里抓着红色花绸的一端,盖着红色喜帕的新娘衣襟上,绑着红绸的另一端,脸上不由多了些笑意。 她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 如今最牵挂的、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 他亲事能成,便是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何况这沈舒意聪慧机敏、智计过人,虽说想要彻底收服她还要些时日,可她这么久都已经等了,也不差在眼下一时。 沈静语依旧浑身瘫软,浑浑噩噩。 可根本没人给她机会,便有粗壮有力的手,将她架着向前走去。 沈静语想要挣扎,奈何浑身瘫软,两只脚几乎被人蹭在地上,全然使不上半点力气。 很快,沈静语便被人扶着停在了一处。 萧睿仍是一副憨傻的模样:“娘!嘻嘻嘻,新娘子!娶媳妇喽!生胖娃娃喽!” 萧梦惜见着他也颇有些欢喜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当即,穿着喜气的司礼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因缘!一鞠躬!??二拜日月之精华,万物生长全靠她!二鞠躬!??三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五谷丰!三鞠躬!?” 沈静语似是有些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开口。 可偏偏,她嗓子沙哑的厉害,几次想要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 不,不不不…… 她在哪? 这是怎么回事? 她挣扎着想要掀开喜帕,看一看外面的情景。 可孔武有力的婆子,却毫不客气的摁在她的头,强行让她拜了下去。 随着低头,喜帕下出现了些空隙,能够看到四周的情形。 沈静语匆忙一瞥,能瞧见丫鬟婆子的衣裙,还有侍卫的衣摆。 不等她看更多,便听司礼继续高唱。 “二拜高堂!” “一拜父母养我身!鞠躬!??二拜爹娘教我心!二鞠躬!??再拜和睦黄土变成金……” 没给沈静语更多的机会,她便被丫鬟架着转了个方向,对着上首的萧梦惜狠狠拜了下去。 “娘娘!黄土变成金!!!”萧睿手脚并用的一起拍了起来。 萧梦惜眼角微湿润,看着一人来高的儿子,不由得又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的萧睿机灵的不行,一看就知日后必成大器,可惜…… 她苦命的儿啊! 一想到这,萧梦惜的眼角湿润,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碧荷连忙安慰道:“郡主,今日是世子的大喜之日,相信世子爷否极泰来,日后一定美满顺遂。” 萧梦惜爱听这些吉祥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当下道:“赏。” 说罢,又有仆从端了两匣子的金元宝上前。 萧梦惜看向萧睿道:“睿儿,你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也该懂事些了,今日成了家,日后要好好待你娘子,娘知道旁的东西对你无用,可银钱在任何时候都是管用的……” 萧梦惜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对这个唯一的血脉,当真是颇为上心。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沈舒意’,语气便少了几分慈爱,多了些婆婆的威严。 “我知你此刻心不甘情不愿,可你若是安心和睿儿过日子,将他照料好,本郡主可以保证不会让你后悔。” 沈静语脑子嗡嗡作响,可饶是再愚钝,这会也听出了个大概。 拜堂? 成亲? 睿儿…郡主…… 不,这里是归宁郡主府! 难道她在和萧睿那个傻子拜堂? 不不不,该在这里的人是沈舒意才对,怎么会变成她! 她绝不可能嫁给萧睿那个傻子! 想通这些关节,沈静语当即就要挣扎起来,可偏偏,她像是中了软骨散,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再想开口,却又发不出声响。 不,我不是沈静语! 我是沈静语啊!!! 沈静语试着开口,努力半晌,总算是能发出了一点声音。 可她声音低哑微弱,眼下堂内嘈杂欢喜,根本没人听得清她说什么。 萧梦惜拍了拍手,有奴才端了些首饰上前,因为沈静语被人架着,所以那碧色的玉镯也没能戴到她手上。 “这算是本郡主赏你的见面礼,还望你日后善待睿儿。” 沈静语挣扎着想要摇头,架着她的丫鬟生怕她惹的萧梦惜不快,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 沈静语疼的眼泪险些掉了下来,偏偏却像是废人一般挣脱不开。 司礼见萧梦惜的话说完,立刻高声唱道:“夫妻对拜!” “?一鞠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鞠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三鞠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沈静语被强行摁头同萧睿拜了天地,急的不行,奈何无无力挣脱。 “礼成,送入洞房!”司礼高声开口,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 毕竟,归宁郡主行事,向来心狠手辣,她又素来看重这个儿子,他可不想今日会出什么岔子! 萧梦惜看着两人的背影,沉声道:“都赏,今日府中所有人皆得赏银十两。” “谢郡主!” 一行人眉开眼笑,萧睿则是免了招待客人喝酒的安排,被侍卫拉着,灌了两杯酒。 萧梦惜见着这一幕,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睿儿不通人事,她此前怕加那种东西伤了他的身体,可如今他年岁越来越大,没有子嗣可怎么能行? 可就算如此,萧梦惜也不确定这事能不能成,好在那房内也燃了催情的香料。 只盼着‘沈舒意’能主动些,如此礼成,也算是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 沈静语被丫鬟婆子架着摁在了喜床上,她几次挣扎试着想要站起身,偏偏使不上力气。 那婆子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当下躬着腰安慰道:“不是我说,沈小姐,这做人要惜福,世子和郡主那可是顶好的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嘞!” 听着这一番话,沈静语被气的浑身发抖,哆嗦个不停。 惜福? 惜个狗屁!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今日该受此屈辱的人是沈舒意才对,为何会变成她出现在这里! 第552章 你敢骗我! 沈静语憋屈的想要怒吼、想发狂,偏偏她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愣是将这位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气的直掉眼泪。 偏那丫鬟还以为她想开了,情绪激动。 当下安慰道:“您放心,郡主已经请了专门的婆子教过世子那事儿,回头您诞下麟儿,好日子可长着呢……” “就是,可别在这个关头想不开呀。”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沈静语险些被气晕过去。 不多时,萧睿面色酡红,急躁的被人扶了进来。 “来了来了,世子爷来了!看这小脸,多红润啊,保准将来能生个大胖小子!”喜婆张嘴便说着吉利话。 “快快,世子爷来了,赶紧撒帐!” 说着,婢女便将枣、花生、栗子等喜果撒向了沈静语怀中、以及床上的角落。 “好啊好!”萧睿拍手鼓掌,顺带抓了一把栗子狠狠扔向沈静语的头。 沈静语吃痛,挣扎着想躲,好在僵持了半晌,这会总算恢复了几分气力。 “挑盖头!”说罢,婆子呈上一柄玉如意给萧睿。 萧睿抓起来四面看了看,被推到了沈静语面前。 萧睿左看看右看看,学着用玉如意去挑盖头,结果力道没掌握好,一下子怼到了沈静语脸上。 几个婢女婆子都装没看见,继续鼓励萧睿。 可萧睿掌握不好技巧,几次都没能成功,气的一把摔了玉如意。 “洞房洞房!我要洞房!” “我有新娘子喽!” 萧睿面颊潮红,不听几人再劝说,一把扑向床上的沈静语。 几个婢女婆子面色臊红,纷纷退出房内。 沈静语被扑了个踉跄,脸上的喜帕也随之掉了下来。 走在最后的婢女关门时,正巧瞧见床榻上的那张脸,心头一紧,险些吓晕过去。 那是…那是…… 下一刻,她咽了口口水,‘砰’的一声,重重将房门关上。 那好像不是长宁县主…… 婢女被吓的脸色发白,对上同伴关切的眼神,挤出一抹笑容,连忙摇头。 萧睿一把将沈静语推倒,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行房。 但她记得锦绣和那不知道哪来的婆子,成日在他耳边念叨着的要先脱衣服。 当下,他也顾不上旁的,伸手便去扯沈静语的衣服,上下其手,胡乱撕扯起来。 沈静语双目欲裂,拼命的挣扎起来。 她气力本是不够,可随着她的动作,越是挣扎,反倒好像恢复的越快。 房内红烛摇曳,床榻上光线昏暗。 萧睿最初还未察觉,也不曾在意过新娘子的样貌,毕竟郡主府的人都是格外漂亮的。 直到一抬头,萧睿猛的吼出声来。 “啊——!!!” 昏暗的光影倒映着红烛的火光,映衬在沈静语那张疤疤癞癞的脸上,直接把萧睿吓的浑身哆嗦,当即裤子一湿,尿了出来。 “鬼!鬼!!!” 沈静语只觉得一阵湿热蔓延在身上,恶心不已。 可萧睿此刻,同样是这种感觉。 他虽不完全懂得美丑,可一个东西好看与否还是分得清了。 尤其那张脸上满是脓疮,简直像是一种怪物。 “滚开!”沈静语挣扎了半晌,才勉强吐出两个字来。 萧睿侧着身子,戒备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找准时机,一把朝着她的头发薅了过去。 沈静语的头发本就是假的,他这一扯,一头秀发硬生生被拽了下来。 “哈哈哈哈!掉了掉了!好玩好玩!!!” 他俨然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尿了裤子,兴奋的一时间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玩具。 屋子里的香炉散发出氤氲的香气,带着浓烈的催情的药粉。 萧睿燥热的不行,胡乱的扯着衣服。 “热!好热!” 沈静语不想同傻子争论,一手扶着床榻边缘,踉跄着爬了起来,目光阴沉。 若是正常人,她这会反倒不怕。 毕竟如今对着她这张脸,没人下得去口。 可偏偏,萧睿是个傻子!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就算她觉得自己丑,他也只会觉得有趣。 沈静语死死咬着牙关,嘴里溢开一片浓重的血腥气,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踉跄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可她依旧浑身瘫软,没走出两步,便踉跄着摔倒在地。 萧睿眼见她摔倒,不仅没有要扶的意思,反倒兴奋的骑到了她身上:“驾!驾!!!” 沈静语哪里受过这种屈辱,满目充血,挣扎着想要将萧睿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可她这会力气不足,做什么都是徒劳。 好在,冷静下来后,她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低声哄着道:“世子,你见没见过能映照整个京城的烟火?” 萧睿安静下来,似是在听她说话。 沈静语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那烟火能绽出你的模样,和照镜子时一般……” “烟火!我要看烟火!!!”萧睿坐在沈静语的腰上,又兴奋起来。 沈静语险些被他坐到吐血,气的两眼猩红,像个疯子。 “世子先起来,我带你看烟火。”沈静语笑着哄着。 萧睿这次还算听话,立刻从沈静语身上爬起,而后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烟火在哪呢?放烟火喽!放烟火喽!” “世子将我扶到凳子上。”沈静语再度开口。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了。 她决不能被萧睿这种人糟蹋! “世子看着烛台,将这房内的红绸点燃后,火光就会蔓延开,一点点勾勒出你的模样,飘到天际。” 沈静语轻轻拿过桌案上的烛台,笑着开口。 这种鬼话自然骗不了旁人,可用来骗傻子有时候却足够了! 萧睿盯着她看了一会,抓起烛台一把朝着沈静语的脸颊打去。 ‘砰!’ 一声闷响,烛台的棱角砸在了沈静语眼角,嫣红的血珠瞬间溢出。 “你骗我!你敢骗我!!!”萧睿忽然暴怒,抓起她的衣襟就对她开始暴打。 沈静语捂着头,气的像是个疯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傻子,在这种时候又变聪明了! 而事实上,萧睿确实曾经在郡主府里点过火,甚至险些把萧梦惜给烧死。 为此,这位平素对他宝贝得不得了,狠狠揍了他一顿,至此,萧睿再不敢玩火。 第553章 嫁娶 沈静语被打的不行,浑身剧痛。 更是在撕扯间,衣衫不整,喘息困难。 慌乱的挣扎中,袖中调出了一把匕首,听着清脆的声响,沈静语愣了片刻。 她根本顾不上这匕首是打哪来的,在萧睿掐住她脖颈时,手指用力摸向匕首。 ‘噗’! 一声闷响,许是狗急跳墙,沈静语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匕首扎进了萧睿的胸口。 萧睿掐着她脖颈的动作一停,呆怔的看着她。 “血…呜呜…娘!我流血了!!!” 萧睿低头在伤处摸了一把,眼见着嫣红的血迹越渗越多,被吓的哭了起来。 随即,他从沈静语身上爬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跑。 “我要让我娘收拾你!扒了你的皮!呜呜呜,睿睿好疼!” “娘!睿睿好疼!” 沈静语回过神来,伸手去扯他的裤腿。 不,决不能让萧睿找到归宁郡主,那她将再无活路。 萧睿一脚踹向沈静语,而后又蹦跶了两下,而后没多久,他忽然应声倒地。 随着‘扑通’一声。 萧睿直挺挺的倒在了沈静语身侧,胸口的血迹越渗越多,将那大红色的吉服染深了一片。 沈静语双目猩红,眼含泪花,惊恐的爬起坐在地上。 她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抵在桌腿。 “萧睿…萧睿……” 她伸脚试着踹了踹身旁的尸体,萧睿一动不动,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男人,这会却纹丝不动。 沈静语喉咙发紧,强迫自己震惊后,缓缓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一探,沈静语的心凉了半截。 “死…死了?” 她喉咙发紧,慌乱而不安。 她没想过要萧睿死,可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萧睿死了,她恐怕也活不了……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守在外面的锦绣等人,听见原本喧闹的房内,忽然生出巨大的声响后,便没了动静,不由得凑近了几分。 “世子?” 锦绣没能等到回应,有些急了。 郡主让她们守在这里,盯着世子能不能洞房,不成也就罢了,人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世子,您…还顺利吗?”锦绣将耳朵贴在门旁,再度高声发问。 一旁的婢女和侍卫,皆是紧紧盯着锦绣,等着吩咐。 沈静语慌乱不已,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被人发现。 “滚!”她试着模仿萧睿的声音,意图暂时安抚住几人。 可锦绣跟在萧睿身边多年,哪里听不出不对,更何况,沈静语的声音低哑,装的半点不像。 锦绣对着周围几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砰’! 一行人将门撞开,侍卫和女婢当下便冲了进来。 沈静语匆忙转头,想要挡住自己的脸。 可她本就虚弱,动作能有多快? 锦绣看着面前那个身穿红色吉服、面目狰狞、头发光秃、一片疤癞的怪物! 一行人亮出长刀,一面戒备着一面将沈静语围成一圈,缓慢移动着。 锦绣亦是没吓了一跳,可她很快便注意到一旁脸色苍白、瘫软在地的萧睿。 她腿肚子一软,立刻扑上前:“世子!” 锦绣被吓的不轻,慌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面无血色,一屁股跌坐在地。 “快!快去请郡主!对,太医!还有太医……” * 此刻,与郡主府相隔两条街道上的一家酒楼内。 谢璟驰手握暖炉,站在窗前,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乞讨的百姓,神色莫测。 不多时,扶光化作一道残影,悄然现身。 “主子,萧睿已死,沈静语被困。” 谢璟驰神色冷肃:“让人给宋廷善送个消息,就说沈静语被困郡主府。” “是。” “若他救人不成,让夜阑他们暗中帮衬一把。” “是。” 扶光的身影很快再度消失在皑皑白雪中,碧城虽不懂,却依旧守在谢璟驰身后。 * 成国公府。 秦桂琼这会正跟在成国公夫人身侧,卖力的赔笑献着殷勤。 成国公夫人亦是颇为和善,格外体贴和煦:“我就知道你是个识趣儿的,难为你想的明白,廷善这孩子虽说身体弱了些,可才学和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 “你愿意把玉兰嫁给他,也是慧眼识珠,你且放心,将来他不会亏待你们,我们成国公府也不会亏待你们。”成国公夫人沉声开口。 秦桂琼立刻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夫人说的是,我们娄家身份不够,玉兰能嫁到国公府已是不易,何况有您这样和善的夫人做婆母,她还真是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成国公夫人的视线落在秦桂琼脸上,带着几分打量。 不错,倒个聪明人。 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至少这态度让人心里舒坦。 她虽然不懂静妃娘娘怎么会想给那病秧子做媒,但既然娘娘许了他们家华安天大的好处,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更何况,这娄家门楣甚低,不值一提,将其女许给宋廷善那个碍眼的,何尝不是对他的羞辱? 所以,这两全其美的事,成国公夫人哪有不应的道理。 至于秦桂琼…… 一开始听到这个口风,她确实不愿的! 那宋廷善确实什么都好,毕竟她们家确实高攀不到这样的世家。 可再怎么好,也抵不过他命短啊! 所以一开始听到这事,她险些没背过气儿去,但好在她素来能忍,面上倒丝毫未显。 直到回家后,和玉兰说了这个消息。 眼见着玉兰欣喜若狂,那副掩饰不住的兴奋劲,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她还是不愿,毕竟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但架不住娄玉兰软磨硬泡,给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倒当真被说动了。 玉兰说,娄正滔的官职太低,她根本不可能高嫁,就算得了静妃娘娘的青睐,也绝对嫁不到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 宋廷善虽说身体孱弱,也不受宠,更是同国公夫人面和心不和,但他毕竟已经被封为世子,自己日后怎么着也能是个侯夫人。 就算成国公夫人想要使坏,同宋廷善去争爵位,可她也总有机会争上一争,若是败了,自己技不如人,便也认了。 可若是她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小官,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熬的出来。 第554章 你杀了我儿! 正是一番话,把秦桂琼给说动了。 没错,就像她,空有脑子和满腹算计,可她连这些夫人们的桌儿都上不去,又有什么用? 玉兰嫁给那宋廷善,乍一看虽不是好事,可若是那宋廷善不是身体差、命短,又如何能轮得到她们家兰姐儿? 故而,她思量许久,终究是松了口:“你真的想好了?” 娄玉兰眼角泛红,哽咽:“娘,我喜欢宋公子,且他这样无人倚仗照拂之人,若我真心待他,他必定会善待于我。” “而且成国公夫人既想促成这桩婚事,对她总也是有好处的,您大可以同她替弟弟讨份好差事。” 一听这话,秦桂琼更加心动。 娄玉兰想的亦是深远,娄玉宸是她的嫡亲弟弟,日后总会记着她这份恩情,他们姐弟俩互为倚靠,总比旁人要亲上许多。 故而,当成国公夫人再次找上秦桂琼时,秦桂琼矜持了片刻后,替娄玉宸讨了个还算不错的职位后,便应下了。 成国公夫人喜欢她的识趣儿,也理解她和自己一样,想替儿子争个前程的心思。 再加上秦桂琼这人颇为识趣儿,两人一时间面上倒是相谈甚欢。 “娄夫人过谦了,你们家兰姐儿温柔小意、知书达理,既能得静妃娘娘欢心,岂是寻常之辈。” 成国公夫人笑着寒暄,秦桂琼则是道:“只是眼下天气极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暖,这婚事说的急,不知夫人想把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秦桂琼当然不想自己的女儿就草草嫁了,既然成国公府有所求,总得拿出些诚意。 “先定亲吧,我想着两家可以先定婚书,再过上一月,天气回暖后,国公府就去下聘。”成国公夫人思量片刻开口。 秦桂琼没什么意见,毕竟自家那个女儿的心思早就飞了过来,恨不得立刻就能完婚。 * 而这会,正听松柏说着成国公夫人约见秦桂琼消息的萧廷善,眉心微蹙,似在思量着什么。 他虽然知道娄玉兰不计一切,对自己有意,可他更想把正妃的位置留给沈静语。 他笃定,萧允诚对她这般退让,必定是她手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更何况,若她手里没有筹码,她落得如今这种地步,必定心灰意冷,不可能再振作的起来。 可如今,沈静语并未放弃,这说明了她心中一定是还有念想…… 待到拿到沈静语手中的东西,再想方除掉她,求娶沈舒意。 萧廷善算盘打的正响,这时,松仁从外匆匆进来:“公子,方才有人来送了口信儿,说是沈静语如今被困在归宁郡主府,请您出手相救。” “什么?”萧廷善猛的站起身,而后因为动作太急,又剧烈的咳嗽:“咳咳……” “去把闻人宗叫来,我出府一趟。” 萧廷善心思飞转,若是沈静语真的被困在郡主府,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等了这么久,一定要拿到沈静语手里的东西。 萧廷善眼里迸发出一簇耀眼的光芒,像是颓废了许久,如今又有了新的希望。 * 归宁郡主府。 儿子大婚、洞房花烛,虽仍是白日,可萧梦惜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故而心情极好。 当即便招了几个男宠享乐。 “郡主今日心情好像不错?”最得她欢心的男宠殷勤的在一旁的伺候。 萧梦惜躺在美人榻上,勾起唇角:“确实不错,寻寻觅觅这么久,我总算是替睿儿挑到了一位满意的娘子。” 更何况,沈舒意虽然聪慧,可她终究没斗过自己。 如今她虽得太后欢心,可自己亦是陛下的表妹,这事木已成舟后,太后终究不可能为了她而惩戒自己,最多不过是嘱咐她要好好补偿、不要委屈了沈舒意。 如此一来,这人便算是彻底落在了自己手里。 沈舒意若是聪明,就会和她站在一道,若是不够聪明,那就好好磋磨些时日。 总归,上次没能算计到她,这次她是插翅难逃! 一想到这,萧梦惜便朗声笑了起来,周围的几个男宠,也纷纷跟着笑开。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婢女,在碧荷耳边说了些什么。 碧荷脸色一变,又匆匆走到萧梦惜身侧,低声说起。 原本神色慵懒的萧梦惜脸色微沉,扔掉手里的酒盅,站起身:“你说什么!” 碧荷立刻跪了下去:“主子,还请移步明睿院。” 萧梦惜接过婢女披上的大氅,沉着脸快步朝明睿院走去,碧荷站起身匆匆跟了上去。 这怎么可能?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沈舒意怎么可能逃得掉! 还有,就算她逃得掉,人又怎么可能会变成沈静语? 没错,旁人不知,碧荷却是知道的,那个被称作怪物的女人只能是沈静语! “给我把盯着她的那几个婢女还有侍卫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是!” 萧梦惜脸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功亏一篑。 不多时,一行人停在萧睿的门前。 大门上挂着火红的灯笼和红绸,四周琳琅满目的奢华摆件此刻皆成了讽刺。 萧梦惜一脚踹房门门,屋内的婢女和侍卫纷纷躬身:“见过郡主。” 萧梦惜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哭成泪人的锦绣身旁,她的儿子面色苍白的躺在那。 他大红色吉服的胸口处,正插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萧梦惜双目欲裂,眼里氤氲出一片水雾。 “睿儿!” 锦绣哽咽着开口:“郡主节哀!” 萧梦惜一脚将她踹开:“给我拔了她的舌头!谁说我的睿儿死了,来人,请太医!” 萧梦惜脖颈上青筋四起,眼眶微凸,眼底瞬间溢满血丝。 好在锦绣之前就已经请过了太医,没用多久,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他仔细摸过萧睿的脉搏后,跪在地上,神色悲怆:“郡主节哀,世子这一刀正中心口,如今…世子已经去了……” 萧梦惜向后踉跄了一步,碧荷赶紧将她扶住:“郡主!” 萧梦惜喉咙哽咽,难掩悲痛。 她于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血脉了,可如今,他竟也狠心离她而去! 萧梦惜猛的转过头,目若铜铃,怒视着仍在思量脱身之法的沈静语。 她弯腰上前,一把掐住沈静语的脖颈,怒斥:“沈静语,你杀了我儿!” 第555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静语对上萧梦惜满是杀意的目光,喉咙发紧,艰难道。 “郡主清楚,我也是受人算计才会出现在这儿。” 她话说的艰难,却是无可争论的事实。 萧梦惜将她狠狠扔了出去,沈静语撞在桌案,剧烈的痛感在背上蔓延开。 桌案上的东西摔落了不少,一时间乒乓作响。 萧梦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的像个疯子,她抓起长几上的瓷瓶,重重砸了下去。 “沈舒意!” 萧梦惜恨的不轻,既恨儿子因此惨死,也恨自己竟然比沈舒意棋差一招。 她活了半辈子,竟输给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 房内鸦雀无声,一行人噤若寒蝉。 沈静语低声咳嗽着,嘴角溢出一抹血迹。 她不能坐以待毙,纵然她也是受了旁人设计,可她杀了萧睿是不争的事实,萧梦惜不会放过她的! 满地碎片和狼藉,萧梦惜心口的那股火气才算是散去几分。 她脸色铁青,视线掠过自己满身血迹的儿子,又猛的转头看向盯着沈舒意的那几个婢女和一队侍卫。 对上她的视线,几个婢女被吓的不轻,纷纷跪在地上,猛的磕起头来。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一行人的声音里带了抹哭腔,显然怕极了。 “沈舒意呢?” 几人对视一眼,根本不知道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萧梦惜冷笑出声,抽出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刀,抬手便刺进了婢女的身体。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噗——!” 那婢女满眼震惊,似乎没想到自己就会这么死,她吐出一口血来,便倒在地上,再无生气。 几个婢女脸色苍白,一面用力的磕头,一面急着开口。 “奴婢们一直寸步不离,真的不知道长宁县主是怎么不见的。” “对对,就是快要迎亲前,长宁县主靠坐在床边,怎么也叫不醒,但是因为当时盖着喜帕,我们也未曾发现不对,不知道县主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萧梦惜扯了下唇角,目光冰冷:“呵,合着沈舒意是会大变活人的戏法了?人都变了一个,你们几个饭桶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都给我拉出去砍了!” 萧梦惜此刻愤怒,无比的愤怒,唯有鲜血才能平息她此刻的怒火,还有悲痛。 一听这话,几个婢女终于说了实话。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县主梳妆更衣之后,奴婢几个不知怎么就昏睡了过去,时间不长,醒来后见县主也昏睡在床上,就并未多想。” 一人开口后,另外两个婢女纷纷点头应和。 碧荷代替萧梦惜开口:“你们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可有检查过喜帕下面的人?” 几个婢女满脸泪痕的摇着头,杨桃连忙道:“奴婢本想查看一番,正巧碰见碧荷姑姑派来的人询问,且说喜帕不可乱掀,不吉利,奴婢这才匆匆收手。” 碧荷看向自己手下的亲信,那人上前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可我也询问过你们是否有意外?你们可没一个人承认自己睡了过去!” 几人互相攀咬,萧梦惜听的心烦。 “都给我拉出去砍了,拔了她们的舌头!” 几人被吓的浑身瘫软,可侍卫没给她们再开口的机会,捂着嘴将几人拖了下去。 萧梦惜再度看向面前负责看守春恩院的侍卫长:“吴聪,你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吴聪脸上流下一滴汗珠,跪在地道:“回郡主的话,卑职一直守在春恩院前,确实不曾发现异样。” 萧梦惜只觉得蹿出一股邪火:“照你们的说辞,那沈舒意是长了翅膀飞出去的不成!” 没人敢做声,萧梦惜再度看向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沈静语。 一想到她千挑万选,竟然让她的睿儿娶了这么个丑东西,她就恨的不行。 沈静语自嘲的笑了笑,虚弱道:“我若是知道我怎么出现在这儿的,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自打出事后,她就一直不曾再回过沈府。 秦家她更是不曾去过,或者说,她再不敢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她只寻了处简单的宅子,好在身旁的抱琴和执棋一直愿意跟着她。 当然,萧允诚留给她的那些暗卫和高手,也早就收了回去。 她行踪诡秘,鲜少有人知道她在哪。 再加上怕这张脸吓到人,她并未雇佣护卫。 昨日傍晚,她正因脸上和头上的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道黑影忽然潜入了她的房间。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张帕子便捂住了她的嘴,随即,她浑身发软,彻底失去意识。 等到再醒来,她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归宁郡主府。 想到这,沈静语亦是双目猩红,指甲狠狠扣进掌心。 沈舒意! 她本想借归宁郡主之手,算计她和萧睿,可没想到,不仅没能算计成她,反倒自己被迫和萧睿这个憨傻的疯子拜了堂! 萧梦惜冷笑:“别以为你这般说辞,就能替自己开脱!若不是你建议本郡主,睿儿何至于与我阴阳两隔!” 一说到这,萧梦惜就止不住的悔恨。 她本以为是替萧睿寻了件好差事,没想到却把他送上了黄泉! 她以为那沈舒意虽聪慧,自己却也足以拿捏,可没想到,她不仅逃脱了自己的掌心,反倒回赠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来人,把她关起来,给我敲断她的手指,本郡主要她日日受鞭笞之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萧梦惜怒吼出声。 一听这话,沈静语沙哑着的嗓子变得尖利:“等等!” 萧梦惜冷眼看着她,沈静语踉跄着起身:“如今我一无所有,你也只是空有富贵,而今我手里有柔妃娘娘的把柄,若你我合作……” 那五百万两白银,沈静语是绝不打算松口的。 何况那笔银子,当年秦老夫人留了心眼,并未完全告诉她,但她后来偷听到了具体的位置。 她要留着那笔银子傍身,以待东山再起。 至于柔妃的把柄,沈静语想,于归宁郡主而言或许有用。 萧梦惜嗤笑出声,没人比她更清楚陛下和柔妃的关系。 “你就把这些东西,永远的烂在肚子里吧!” 她可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得罪柔妃! 下一瞬,侍卫上前,欲将沈静语押解出去,沈静语立刻转身,抓起桌上的烛台点燃了桌布,而后朝着一旁的红绸扔去。 第556章 血债血偿 她不能被萧梦惜关起来,若是被她得逞,她将再无活路。 既如此,不如拼上一次!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走水灭火…保护郡主!” 因为是洞房,故而房内到处都挂满了红绸纱幔,沈静语这一扔,房内立刻燃烧起来。 她推搡开上前抓她的侍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胡乱扯起纱帘,将火点的更大。 “哈哈哈哈!” “你要我死,那大家都别想活!!!” 跃动的火光下,沈静语面目狰狞,大红色的喜袍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她向后退进火光里,全然不顾越来越大的黑烟。 “我沈静语聪明一世!竟落得如此下场,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沈静语大笑出声,面目凄厉,宛若鬼怪。 萧梦惜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她,碧荷急声道:“郡主,还是先出去吧!世子已死,您还要好好爱重自己才是!” 碧荷眼角湿润,显然是有些急了。 萧梦惜压下心口的郁气,看向地上萧睿的尸体,哽咽道:“保护世子,带他出去。” “是!” 眼见几名侍卫将萧睿的尸体,小心的抬出房间,萧梦惜再度看向疯疯癫癫的沈静语,冷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把她盯紧了!” “是!” 萧梦惜离开房间后,没走出几步,便踉跄起来,看着被陈放于地的尸体,一滴清泪从眼角滚落。 “睿儿!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就能这么抛下娘呢!” 碧荷扶住她,心痛不已。 “郡主!” 萧梦惜缓缓闭上眼,仰起头,似是极力阻止眼泪掉落。 “沈静语、沈舒意!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碧荷连忙宽慰道:“郡主放心,那长宁县主身中血影散,一定不得善终!” 萧梦惜捂着心口,目光狰狞:“你说的对!” “来人,去沈府!睿儿枉死,本郡主要上门,去同沈舒意讨个说法!” “是!” * 一盏茶的功夫后,萧梦惜带人离府,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明睿院的火还未彻底扑灭。 天干气燥,沈静语又像是疯癫了一般,以至于那些纱幔、绸布、房梁越烧越旺。 再加上是冬季,湖中没水,运起水来颇为吃力。 沈静语则是趁着众人灭火的当口,拼死从一扇被火包围的窗子爬了出去。 因为太烫,连带着她的两只手掌都被烫的一片血泡。 她噙着泪光,跌跌撞撞的跑开。 “快!抓住她!别让人跑了!!!” 好在看守的侍卫还算机敏,他们本以为沈静语是疯了,这房子里那么大的火势她不往出跑,必定是要葬身火海的。 可没想到,她只是装疯。 眼见火势太大,他们没法进去,沈静语不顾身上的疼痛,顶着黑烟,从窗子爬了出去。 幸好他提前派人在窗户那边守着,否则说不定真要被她得逞。 沈静语满眼不甘,踉跄着一头扎进枯枝,直到跑到了墙角,无处可逃。 她浑身发软无力,眼见侍卫越追越近,沈静语生出一抹绝望。 难道…她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早在从自己被沈静珍毁了脸、剃了头发的那一刻起,她这一生,好像就结束了。 她所有的美梦、所有的幻想,都再无指望。 可她不甘啊…… 三岁,她便开始被逼着每日坐在桌前去背那些书卷,四岁,笔都还拿不稳,就要在数九寒天练字。 五岁,不顾手腕肿痛日日抚琴两个时辰,六岁,被逼着同所谓的先生以棋对弈…… 那些年受过的苦,挨过的累,处处最严苛的要求,不过是因为母亲和外祖母告诉她,她是天定的凤女。 总有一日,她会坐在世间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眼见侍卫紧追而至,沈静语抓起手边的一块碎石。 她决不能落在萧梦惜手里,更不能就这么死掉! “你这个怪物还真能跑,老子可险些着了你的道!” “就是!你个疯婆子,跑啊,怎么不跑了!” 几个侍卫追的气喘吁吁,为首之人一脚踹在沈静语身上。 沈静语吃痛,才欲还击。 忽的,数名黑衣人从墙上跳了下来,从后面抹了侍卫的脖子。 闻人宗在最前,见着沈静语那副尊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可他动作很快,一把将沈静语扛在肩上,飞身而出。 “世子让我来救你。” 听见这话后,沈静语恍惚了一瞬,再度落下泪来。 宋廷善吗? 他派人来救她了? 自蒙括重伤、萧廷善越发不得势后,他手中如今能用的人也越来越少。 故而闻人宗只带了不到十人,但好在,都算是好手。 再加上来的突然,动作干脆,最初倒还算顺利。 一行人宛若鬼魅,正欲离开郡主府时,有侍卫立刻招呼起暗卫,几名暗卫纷纷从暗中追出。 一时间,狭小的巷内,两拨人打的难解难分。 闻人宗头也不回,扛着沈静语先走,可对方既是皇室宗族,手下总有些高手。 两人直奔他而来,闻人宗招架的颇有些狼狈,毕竟若是就他自己还好,可带着个人,难免艰难。 更何况,他们人手不够,若是僵持,到最后总会吃亏。 夜阑和沧海守在暗处,待到闻人宗同两名暗卫打的难解难分时,悄然出手,扔出了一把飞刀。 就此,闻人宗得了脱身的机会,扛着沈静语纵身一跃,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巷尾。 另一边,归宁郡主的马车停到沈府大门前,侍卫很快上前敲门。 得了消息的沈老夫人、沈景川、二房一行人立刻出来相迎。 “见过郡主,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沈景川低头赔着笑脸。 萧梦惜面色冰冷,冷笑出声:“少废话!把沈舒意给我叫出来,她谋害我儿性命,我今日必要她血债血偿!” 沈景川脑子‘嗡’的一声,双目瞪大:“什…什么?” 萧梦惜一把抓过沈景川的衣襟:“沈舒意呢!” 被一个女人当街轻视,沈景川的脸色一时颇为难看,他挣脱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郡主自重!” 第557章 是我小看了你 萧梦惜冷笑出声:“呵,自重?沈舒意害死我儿,沈大人让我如何自重!” 沈景川面色微沉:“不管怎样,下官都是朝廷命官,下官之女若身负命案,自有大理寺查明,郡主如此笃定,还需拿出证据。” 沈老夫人亦是蹙眉道:“郡主,意姐儿素来端方有礼,这是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亲口称赞过的,何况她与世子无冤无仇,如何会害死世子呢?” 沈景洲连忙道:“是啊郡主,这事恐怕有什么误会,我们理解您此刻的悲痛,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萧梦惜目光冷厉:“少废话,先叫沈舒意出来见我!” 张锦萍亦是道:“郡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进去稍坐,我们这就派人去喊意姐儿。” “也罢,谅她也逃不出这京城!” 话落,萧梦惜拨开面前的沈景川一行人,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沈景川眉心紧蹙,看了眼四周停下看热闹的百姓,知道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归宁郡主来到正堂,张锦萍立刻让人上了热茶。 沈景川似乎也冷静了几分,恭敬的拱手:“敢问郡主,世子是何时出的事?” “今日卯时!” 萧梦惜神色冰冷,心中自有盘算。 按照府中的丫鬟的话来说,丑时沈舒意尚在郡主府内梳妆。 可等到辰时迎亲,新娘就已经变成了沈静语。 所以,她推测,沈舒意必定是在卯时逃出了郡主府。 张锦萍身侧的沈悠然,一听这话,忍不住问:“卯时?” 张锦萍当下也道:“方才我也问过门房,意姐儿今日一直不曾出府,门房都可以作证,卯时那会天色才亮,想来意姐儿才起。” 沈悠然在一旁解释:“表妹素来不喜起早,如今天气极寒,那会许是还未起,怎么可能会伤害世子呢。” 萧梦惜瞥向张锦萍母女俩:“你二人这意思是本郡主在说谎了!” 张锦萍连忙赔笑道:“郡主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萧梦惜打断她的话:“昨日本郡主宴请沈舒意,她不胜酒力,本郡主便好意留她在郡主府夜宿,没想到她却趁机杀害我儿!” 一听这话,张锦萍顶着巨大的压力,连忙道:“不对啊郡主,我们意姐昨日傍晚可就回来了,回来以后一直没出府,您是不是记错了?” “你说什么!” 张锦萍被吓的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一旁的沈景洲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确定吗?可不要乱说!” 张锦萍挣脱开,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我怎么会胡说,意姐儿昨晚就回来了,门房那都有记录。” 沈景川当下道:“去请门房过来。” 说话间,沈舒意身着一件暗红色襦裙配黄色比肩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过郡主!” 萧梦惜双目猩红,死死盯着面前的沈舒意。 少女面色红润,神态从容,哪里有半点慌乱或是不安,只让萧梦惜想起那个天人两隔的儿子,心痛无比。 “沈舒意,我待你不薄,你却害死我儿,该当何罪!” 沈舒意略显错愕,虽说方才已经听通传的丫鬟说了萧睿身死,可这会亲口听见萧梦惜所言,依旧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不由得想起谢璟驰来,昨夜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替她安排了替身回府。 没想到今日,这位痴傻世子就死了。 沈舒意神色从容:“郡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昨日臣女不胜酒力,于酉时末回府,门房皆有记录。” 说话间,门房便带着本子匆匆而来。 萧梦惜接过本子扫了一眼,将本子砸了出去:“你们沈府之人沆瀣一气,你以为伪造一份记录,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不论是沈舒意、还是沈静语,都是沈府之人。 她萧梦惜不会轻易罢休! 沈景川也有些恼了:“郡主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你若认定是意姐儿行凶,可有证据?何况意姐儿与世子无冤无仇,又有什么动机伤人!” 沈舒意看似恭顺柔和:“郡主若不相信,可以派人去询问周围商贩和百姓,想来昨日我回府时,总有人看到。” 当下,萧梦惜派人出去问询。 不多时,仆从回来对萧梦惜点了点头,显然证明了沈舒意所言。 萧梦惜更觉恼怒,不知沈舒意是如何做到的!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臣女知道世子离世,郡主悲痛万分,但臣女更相信,世子缘何而死,郡主心知肚明。” 这话一出,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皆是皱着眉头看向沈舒意,似在思量着什么。 萧梦惜盯着沈舒意看了半晌,骤然笑了起来:“沈舒意,倒是我小看了你!” 沈舒意弯起唇瓣:“承蒙郡主厚爱,臣女不生荣幸。” 萧梦惜面色微沉,抬了抬手:“还请沈大人行个方便,本郡主想同长宁县主,单独聊上几句。” 沈景川虽是不快,却也不得不从。 * 房内,张锦萍安排了丫鬟上了热茶和糕点。 萧梦惜扯了下唇角:“沈舒意,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确实有本事。” 沈舒意笑着替萧梦惜倒了杯茶:“和郡主过招,臣女也觉得痛快,不过世子的事,臣女确实也不曾料到。” 萧梦惜目光阴沉:“既然我看中了你,就是睿儿死了,你也得嫁给他!若你愿意现在嫁过来,我依旧会好好待你,若你不愿,那就等着七日后毒发,黄泉路上你也正好给睿儿做个伴!” 沈舒意也不恼:“郡主到底是真的这么欣赏我,还是觉得自己作为郡主的威严和权势,得到了挑衅?” 萧梦惜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沈舒意!我儿之死和你脱不了干系!就算凶手不是你,你也休想摘的一干二净!” 沈舒意端起茶盏,莞尔一笑:“想来真正的凶手跑了,郡主这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到我这来找些痛快。” “呵,你……” 萧梦惜的话还未落,碧荷匆匆到她耳边,低声道:“郡主,沈静语…被人劫走了……” 第558章 你就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萧梦惜双目欲裂。 碧荷脸色泛白:“府中潜入了几名高手,将沈静语劫走。” 萧梦惜心口生疼, 满腔愤怒无处宣泄。 半晌,她猛的抬头,红着眼盯着沈舒意。 “沈舒意,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别忘了你身上中了血影散,不论是你还是沈静语,本郡主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才落,萧梦惜的鼻子忽然就流出了一片鼻血。 “郡主!”碧荷愣了片刻,有些急了。 沈舒意莞尔一笑:“巧的很,我与郡主心意相通,竟是想到了一处。” “你什么意思?”萧梦惜的手,紧紧抓住桌案。 “我身中血影散不假,郡主亦是身中十日半步癫,料想我虽先郡主几日而去,可郡主的毒,这天底下亦无人能解!” 萧梦惜错愕的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只觉得少女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有一种比她更甚的、平静的疯感! 碧荷有些急了:“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勾起唇角:“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郡主会下毒,兵不厌诈的道理郡主懂,舒意自然也懂。” “好啊!好啊沈舒意!!!” 萧梦惜跌坐在凳上,目光涣散。 她以为沈舒意第一次中了招,有所防备,不会想到自己同样的招数用上两次。 可事实上,沈舒意不仅防备了一次,还防备了两次。 沈舒意莞尔一笑:“郡主似乎总不记得,臣女略通药理。” 她这样高傲的人,只觉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根本不会以为,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于郡主而言,除非引颈受戮,否则连求生自保,都是一种错误。” 沈舒意起身走到窗前,声音清冽。 “萧睿本性不坏,臣女亦听说过他幼时性子顽皮可爱,可因为郡主的疏忽,他受了惊吓变得痴傻。” “郡主自觉亏欠,故而对他百般补偿和溺爱,以至于后来,他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仗着痴傻,残忍狠辣,如此,世间又哪里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呢?” 萧梦惜最听不得这些,她踉跄起身,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沈舒意!你真是该死!” 沈舒意转过身,毫不避讳的直视向她:“若郡主温和耐心,教他良善、劝他向上,告诉他是非对错,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臣女想,就算萧睿痴傻,也一定会是个可爱的人。” “凭借郡主的身份和他的家世,想来也一样会有许多女子愿意嫁给他,被他触动。” “可您呢?您教了他什么?一个阴鸷狠毒、喜怒无常的疯子傻子,一个手握权力心术不正的婆母,世间又有什么人会愿意嫁给他?” 萧梦惜被她的话刺激的不轻:“够了!你给我闭嘴!闭嘴!!!” 她不愿意听,沈舒意却偏要说。 “萧睿落得今日这种下场,是咎由自取,更是您助纣为虐,是您一手将他推到的今日这个地步。” “你给我闭嘴!来人,给我杀了她!杀了她!!!” 萧梦惜虽是郡主,在自己府中如何尚且不论,可眼下在三品大员之家,对其女眷喊打喊杀,这些侍卫就算是忠心耿耿,一时也难有底气。 几人亮了武器,面面相觑。 沈舒意淡声道:“怎么,说到郡主心头的痛处了吗?萧睿有今日,全拜郡主所赐,若非如此,或许他会有一个不算璀璨、却会幸福的人生。” “够了!!!” 萧梦惜双目猩红,眼角溢出一片泪光。 “郡主,算了吧,她已经身中血影散,活不长,您又何必在这个时候……” 碧荷扶住萧梦惜,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确。 毕竟沈景川再怎么样,也是当朝尚书,郡主喊打喊杀上门也就算了,若是在这杀了他的嫡女,只怕陛下不追究都不足以平民愤。 萧梦惜没做声,只是却不由自主顺着沈舒意的话去想。 自萧睿出事后,她百般自责,不愿意他听到半点奚落和嘲讽的声音,她教他反击、教他惩戒他们,不过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不在了,他会受人欺辱。 他什么也不懂,却知道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自己顶着,所以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也越来越不把人命当命。 可那又怎样? 他的人生已经这么悲惨了! “我知道郡主恨我,怪我,可我只是想自保,我又做错了什么?”沈舒意满脸无辜,却字字句句都扎在萧梦惜的心上。 “当然,若郡主想要我的命,臣女也认了,只不过臣女一条命,换了郡主和世子两条命,倒也算值了。” 说罢,沈舒意弯唇笑了起来,半点没有受血影散影响的惧意。 萧梦惜死死盯着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沈舒意,你就是个疯子!” 沈舒意眸色晦暗:“我欲与郡主和解,就是不知郡主愿与不愿,不过不急,这血影散离发作还有六日,而郡主所中的十日半步癫,还有九日,郡主有的是时间考虑。” “当然,臣女不想死,但臣女相信,郡主一定比臣女更急,毕竟臣女若是死了,郡主这毒,世间就再无人可解。” 说罢,沈舒意冷声道:“来人,送客!” 琴心和剑魄上前道:“郡主,请吧。” 萧梦惜没想到自己气势汹汹而来,却铩羽而归,也是到这一刻她才清楚。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和沈静语竟都被这样一个丫头片子给算计了! 萧梦惜甩袖离开前,沈舒意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开口。 “对了,京中这两日流传了一个名叫《囚金雀》的话本子,郡主若是有兴趣,不妨看看。”沈舒意笑着开口,声音温柔。 “走!” 一行人离开时,正撞上费了不少力气,才趁乱逃出来的秦雪蓉。 她听说沈舒意杀了归宁郡主的儿子,萧梦惜杀上门来,这才说什么都要来看看沈舒意的下场。 可她才露面,便见萧梦惜铁青着脸离开。 沈舒意送到门前,正对上秦雪蓉探究的目光,当下开口:“呀,母亲可算来了?大姐姐杀了郡主府世子,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她话音才落,一直在院内等消息的沈景川和沈老夫人、匆匆上前,急声追问:“你说什么!!!” 第559章 确实如县主所言 沈舒意直视着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沉声道:“方才女儿已经同郡主解释清楚,这原是一场误会。” “昨日女儿和郡主酒醉,女儿提前回府后,世子意外身亡,郡主本是误会此事同女儿有关,方才说清楚后,才知…竟是大姐所为……” “你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秦雪蓉被丫鬟搀扶着,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虽被罚禁足,却一直拿银子留意着沈舒意的动静。 本以为她昨日被归宁郡主请走,今日能听到个让自己高兴的消息。 可还没高兴起来,就又听说萧睿死了,归宁郡主找上门来。 她这一想,便知道归宁郡主怕是也没得逞,但是既然萧睿死了,沈舒意的日子也别想好过,郡主总会替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讨个公道。 可听听,现在沈舒意在说什么? 说她的语姐儿杀了萧睿,这简直荒谬可笑!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忧虑道:“这种事女儿怎么敢胡说,还是郡主话说到一半时,郡主府的人传来的消息,这才替女儿证明了清白!” “沈舒意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简直是一派胡言!”秦雪蓉当真是气笑了。 沈舒意只是道:“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郡主府询问,想来郡主总不会说谎!” 沈景川皱着眉头,忍不住道:“可语姐儿失踪数日,怎么会出现在归宁郡主府?” “听闻是姐姐找归宁郡主要谋什么大事,可是在府中冲撞了世子,世子见姐姐…样貌丑陋,故而出言羞辱,两人发生了争执,姐姐失手将世子杀害……” 沈舒意满眼沉重,似乎也为此事感到心痛。 沈景川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女儿,认为她也是受了秦家蛊惑,可如今一听她又要谋划什么大事,当即那最后的半点亲情也没了。 这哪里是什么共谋大事? 这是自寻死路! 秦家这些野心勃勃的蠢货,别将整个沈家都拖下水才好! “我不信,你胡说八道!”秦雪蓉情绪激动,怎么也没想到,面对着归宁郡主,沈舒意竟然还能两次脱身,甚至…甚至将语姐儿给拖下水。 沈老夫人亦是有些烦躁,沉声道:“好了,景川,你派人去归宁郡主府问个清楚不就是了。” “是,母亲。” 沈景川如今心事重重,只觉得眼下可谓是多事之秋。 沈舒意却半点也不担心,毕竟归宁郡主再怎么跋扈,也不是傻子。 * 回府的路上,萧梦惜脸色阴沉:“一群饭桶!沈静语那样一个废人,他们竟也能让人跑了!” 碧荷红着眼安慰:“主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您身上的毒……” 一提起这个,萧梦惜更是不甘。 沈舒意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她,她算计她的同时,她也一直在算计她,难怪她什么也不怕! “把她身边那个鬼医给我抓了,我就不信严刑拷打之下,他拿不出个解药!” 萧梦惜双目猩红,指甲紧紧扣进肉里。 碧荷摇头道:“可就怕这毒和血影散一样,有解却无药,何况,那长宁县主如此狡诈,只怕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找不到那所谓的鬼医。” “照你这么说,本郡主岂不要向她低头!” 碧荷连忙道:“主子,日后的机会多的是,眼下先保全自己最重要啊!” 行至茶馆,似是听见有人说书。 萧梦惜冷着脸道:“去,把沈舒意说的那本书给我找来!” “是。” 不多时,萧梦惜手里多了一本名叫《囚金雀》的话本,署名石破天惊。 她匆匆看了过去,故事不算长,可里面所写,却简直是在比照着她归宁郡主和萧睿! 权势滔天、性格跋扈的公主,却偏偏有个痴傻残暴的儿子。 为此,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为了儿子的亲事操碎了心,不惜强抢民女、打杀奴婢供儿子取乐,手段残忍,枉顾民心。 到最后,她的算盘竟打到了三品大员之女的身上,不惜几次设局将人强行掳回府中,逼其嫁给自己的儿子。 可笑的是,她算计不过,最后儿子却死于这女子手中,可谓是因果报应。 萧梦惜气的将话本扯碎:“好个沈舒意,竟有这通天的本事!” “快去,快去给我查,看看这话本子从哪传出来的!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萧梦惜想着这东西流传的速度应该不会太快,若真是让人牵扯到了郡主府身上,惹得百姓激愤,皇兄势必会拿自己问罪的。 可没多久,碧荷派去的人便回来了。 “主子,这‘石破天惊’是最近京中炙手可热的小说家,写的几个本子都备受追捧,所以…所以这书从今早一出,如今街头巷尾便都在议论了。” “你说什么?” 萧梦惜下车时,能瞧见不少人似在郡主府门前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萧梦惜脸色发白:“快,把府中办喜事的东西都撤了烧毁。” 她虽想要沈舒意和沈静语的命,可她还不想死…… 更不能让睿儿死后,还有无数人戳他的脊梁骨。 若是这话本子里的东西被和郡主府对上,只怕睿儿甚至要被从皇室宗族的族谱里除名,连陵墓都要被迁出。 就在这时,沈景川派出的人慢了一步赶到郡主府。 “见过郡主,奴才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拜见。”来人是沈景川的长随,这会见着萧梦惜脸色不好,斟酌着开口。 “沈景川有什么话说?”萧梦惜这会烦乱到了极点。 “听二小姐所言,世子之死,似乎同我们大小姐有关?故而老爷奴才来询问一二。” 萧梦惜眯了下眼:“哦?长宁县主是怎么说的?” 长随当下将沈舒意的话,转述了一遍,萧梦惜眯了下眼,浑身发冷。 好你个沈舒意! 当真是算无遗策,竟连睿儿的死因和沈静语的罪名都安排好了。 可想起那风靡京中的话本,萧梦惜却不得不应! 她必须得肯定沈舒意所言,如此,才能将郡主府同《囚金雀》里所写的那公主府,划清界限! 萧梦惜目光阴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确实如县主所言,沈静语实在该死!” 第560章 废了三个 那长随被吓的哆嗦了一瞬,慌忙应下。 待到回到沈府后,将这话转述给沈景川后,沈景川亦是心烦意乱。 沈老夫人看了沈舒意一眼,原本心底的怀疑倒随之散去。 毕竟她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促使归宁郡主说假话,何况是一个杀子仇人。 沈舒意看向近乎崩溃的秦雪蓉:“母亲,你看,舒意不曾说假话吧。” “不可能!我语姐儿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好端端的怎么会杀他呢!” 一旁的婆子见她情绪激动,连忙上前将她摁回椅子。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爹,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郡主的怒火,大姐姐虽说名声尽毁,可她到底是沈家的人,只怕郡主将这火气迁怒到我们沈家头上……” 沈景川双手后背,来回踱着步子。 最近她可以说是,为了沈静语还有沈静珍的这摊子烂事,伤透了脑筋。 如今人在朝中,几乎成了同僚的笑柄。 若是再担上个杀害郡主府世子的事儿,日子可想而知…… 旁人还没做声,张锦萍一下子失声痛哭起来:“哎呦,这都叫什么事啊?这让我们然姐儿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沈景洲连忙去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 张锦萍一把挣开,怒道:“你扯我做什么!大嫂到底是怎么教育的孩子?然姐说亲的对象因为她们这些烂事黄了几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算哪门子当爹的啊,在这当缩头乌龟!” 沈景洲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时尴尬不已。 “不是,我这……” “大哥,这事您可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个说法!败坏名声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敢杀人呢?你要这府中的女娃日后可怎么说亲呐!” 沈清欢皱着眉头应和道:“大姐杀人也就罢了,想来郡主会报官追查,可重要的是千万别以为是我们沈家授意才是。” 沈美茹站在人后,讪讪的不敢做声,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沈舒意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以后,她会不会也这样报复自己? 沈景川沉思片刻,冷声道:“来人,将沈静语逐出族谱,从今日起,断绝她与沈家的一切关系,我沈景川就当没有过这个女儿!” 一听这话,秦雪蓉一下子扑在地上,涕泪横流。 “老爷,你好狠的心啊!!!” “还有你!我命你不得踏出瑞雪院一步,你竟敢违背我命,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沈景川如今一见着秦雪蓉,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您忘了当年语姐儿刚出生时,您有多欢喜多高兴了吗,您忘了您日日抱着她教她读书识字么!” 沈景川依旧冷着脸,不曾动容。 若非为了安哥今年秋闱,他必定毫不犹豫的就休了这个女人! “把她带下去,瑞雪院所有奴仆,罚俸半年,玩忽职守者,皆受十杖!” 沈景川发了话,一行人都吓的不轻,匆匆将秦雪蓉拖了下去。 沈舒意对上秦雪蓉绝望又不甘的视线,无声的开口:还未结束,远远不够。 “疯子!沈舒意你个疯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秦雪蓉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几个婆子死死摁住。 一人捂住了她的嘴,防止她再胡乱开口。 秦雪蓉狠狠咬在她的手上,撕心裂肺的吼着:“老爷,不能这样做!语姐儿是凤女,是天定凤女啊!” “给我堵了她的嘴,拖下去!把她每日的饭食给我减到一餐!”沈景川动了火气,越发的想起赵德容的好来。 赵德容素来温婉和善,从不会去想这些。 可秦家这些人,一个个就都像是魔怔了一般,惦记着那个位置,就连他,也险些要被他们的鬼话给迷了心神。 *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心情不错。 金珠替她倒了杯热茶:“小姐,郡主府的事…是不是就和咱们没关了?” 沈舒意笑了笑:“当然,郡主可是亲口承认了凶手。” 不管萧梦惜认不认,至少明面上是没关的,更何况,这人本就不是她杀的,若她强行要扣在她头上,那就坐实了《囚金雀》里所写,她自然不介意将事情闹的更大。 “沈静麟如何了?”沈舒意见着秦雪蓉,当下又想起了他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好弟弟。 玉屏当下道:“小少爷断了条腿,又对主将暗下黑手后,被杖责了五十,逐出军营,秦家花了不少银子,算是保下了他的命。” 只不过,从边城到京中,他这一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经此一事,沈静麟性情大变,纵有秦家的人暗中相护,可秦家到底没那么大的实力,这一路,他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 沈舒意目光冰冷,两子两女,如今废了三个,倒还剩下一个沈静安。 不多时,翡翠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冯家来人了,老爷叫了三小姐和二房太太过去,让人来请您也过去说话。” 沈舒意勾起唇角:“说来就来了。” 如今沈家大房缺少管事的女眷,故而沈景川只能去请二婶,还有自己这个‘有些分量’的县主。 沈舒意到时,沈静珍已经到了,她虽被禁足,可听到冯家来人,还是用心的收拾了一番。 眼下见着只有冯夫人来,冯博昌并未露面,不由得生出一抹失落。 张锦萍这会正同冯夫人寒暄着,冯夫人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可张锦萍的开心却是真的。 秦雪蓉当年可把她欺负惨了,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有今日。 见沈舒意露面,张锦萍笑容更真切了些,连忙上前道:“意姐儿来了。” 冯夫人见着沈舒意,起身道:“见过长宁县主。” “夫人多礼了,快坐。” 冯夫人坐回后,瞥了眼双目含情、尽是一副放荡姿态的沈静珍,可谓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这个贱蹄子,毁了他儿的大好前程! 当真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 冯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沈大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你们家珍姐儿的名声可不好,这肚子里的种是不是我们家博昌的还不好说,可我们家博昌念及她的救命之恩,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不行。” 第561章 做妾 沈景川的脸色一时格外难看,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被沈静珍给丢尽了。 可他到底也不是那么好被人拿捏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后,笑着道:“冯夫人不必勉强,若是冯家不想认下这个孩子,我们沈家倒也不差这口饭吃,总不至于让这孩子流落街头。” 一听这话,冯夫人的脸色多少是有些不大自在。 她虽不喜欢沈静珍,可若那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她们冯家的种儿…… 怎么好流落在外,让人磋磨。 话说回来,这几年为了让博昌能选上一门好亲事,他后院虽有妾室,却并无子嗣。 所以,如今沈静珍肚子里的,倒算是博昌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孙儿,冯夫人终归有些不舍。 只是她又实在不喜这沈静珍,小小年纪,一副妖妖娆娆的模样,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没有半点名门贵女的风范。 冯夫人挤出一抹笑:“沈大人说笑了,若是我们博昌的孩子,我们自然没道理不认,可若是不是…这屎盆子也不好强往我们头上扣不是?” 沈景川转了转手中的珠串:“那依着夫人的意思,等这孩子生下来再说?” 话落,不等冯夫人再开口,沈景川便再度道:“罢了,冯家既然如此为难,这婚事不结也罢,回头一碗汤药灌下去,直接将这个孽障打了,再把我这不知廉耻的女儿缴了头发去当姑子!” 冯夫人脸色莫测,她拖了两日,本以为沈家会在这两日将孩子打掉,一了百了。 可她等啊等,却见沈家倒是沉得住气,不仅没处置那孩子,连带着也没处置沈静珍。 如此,可是把他们冯家架在火上烤了。 若非担心沈静珍鱼死网破,狗急跳墙,将她们家博昌咬下一块肉来,博昌当日说什么都不会认下。 “沈大人,你要知道,不是我们冯家想赖账,那日沈静珍同郡主府世子同床共枕、衣衫半露,这你若是没点什么?只怕世人可都不信!”冯夫人再开口,姿态放低了许多。 若这换个旁人,她们倒是敢说这孩子是旁人的。 可那人是萧睿,是归宁郡主的儿子,她们可不敢攀咬到郡主府头上! 提起这事儿,沈景川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沈静珍眼含泪花,哽咽着解释:“冯夫人,我同世子真的是清白的,他那样痴…他哪里比得上冯哥哥一根手指!” 冯夫人和沈景川心下同时暗骂:蠢货! 归宁郡主才失了儿子,这话若是传到她耳中,还不知要怎么记恨。 沈舒意低头遮住眼底的笑意,世人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沈静珍素来娇嗔率性,做出一副言行无忌、率真可爱的模样,装的年头多了,便也就成了习惯。 如今名声尽毁,劣迹频出,便也就成了愚蠢。 沈静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只是太着急了,想讨未来婆母关心。 冯夫人看着沈静珍,冷笑着道:“沈三小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先前你落水就已经被男人碰了身子,这回又同世子不清不楚,同床共枕,如今我怀疑你肚子里这孩子,这不能怪我吧?” 沈静珍眼角酸胀,溢出一片水光。 “冯…冯哥哥知道的!这孩子就是他的!” “行了,无媒苟合、珠胎暗结你倒还有脸说!”沈景川沉声训斥。 沈舒意看向冯夫人,则是道:“夫人既然亲自登门,想必也是带着诚意来的,不如说说您的打算?” 冯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由得多了抹感叹。 看看这沈家二小姐,这才几个月,这一身的气度已然和刚回府时判若两人。 “成,既然县主发话了,我也不多废话,这沈三小姐我们冯家可以允她进门,但也有几个条件。” “第一,进门后这孩子生下来,若不是我们冯家的种,可别怪我们冯家不顾脸面,将三小姐和那孽种送回来。” 冯夫人话一出,沈静珍立刻竖起手指:“夫人放心,我对天发誓,我只有冯哥哥一人,这绝对是冯哥哥的孩子……” “第二,沈三小姐若想进门,沈家的陪嫁至少要有实打实的六十四抬。” 沈景川皱了皱眉头,没应声。 若是明媒正娶,六十四抬倒也不算过分,一整数罢了,不过冯夫人强调了实打实三个字,便意味着敷衍不得。 “第三,沈静珍不能做正室,她德行有亏,恐辱我冯家的名声,若想嫁给博昌,只能为妾。” 冯夫人的话说完,沈景川眉心紧锁。 沈静珍眼里的泪珠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她站起身道:“为妾?不,冯哥哥答应我会娶我为妻的!” 冯夫人冷笑出声:“你是怎么哄骗的博昌难道还需要我多说?若非你存心勾引,他又如何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之事!” 沈静珍咬着唇瓣,转头看向沈景川:“爹……” 沈景川当真是心烦的不行:“冯夫人纳妾,还要六十四抬的陪嫁,未免太贪心了些。” 冯夫人还欲再说些什么,沈舒意便率先开口:“看来冯家的诚意也不过如此,既然冯家不愿意认下这门亲事,那么冯夫人便请回吧。” 冯夫人的脸色当即僵住。 沈静珍更是急了,怒视沈舒意:“沈舒意,你什么意思!” 沈景川当真是被她的蠢给气的浑身发抖:“你给我闭嘴!否则现在就滚出沈家,自生自灭!” “县主这是何意?” 沈舒意弯起唇瓣:“冯夫人应当清楚,不论这亲事成与不成,沈家的名声都坏了,所以沈家对这门亲事并不在意。” “倒是冯家,若是敢作敢当,倒多少还能挽回些名声,还能白得一个孙儿,若您不担心冯博昌的仕途受此牵累,这亲,不成也罢。” 沈舒意一针见血,戳破了冯夫人的心思。 冯夫人面色微沉,沉默半晌,冷声道:“好,沈家可以不出陪嫁,但沈静珍只能做妾,若是不成,那这亲事便算了。” 事实上,她冯家本也没想过要沈家的陪嫁,只不过若是一开口就让沈静珍为妾,她怕沈家不应,故而先提了个要求。 谁知,她话音落下,便听沈舒意道:“不成,我三妹妹是尚书府嫡女,自然没有为妾的道理,不仅如此,冯家要拿出十万两银子给沈家作为补偿。” 第562章 得偿所愿 一听这话,冯夫人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沈景川亦是嘴巴微张,显然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这么黑。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看向冯夫人道:“若是冯家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田契地契也行。” “县主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我们冯家凭什么拿这笔银子!” 沈静珍这会有些傻眼,没想到沈舒意竟然会如此维护她。 “冯指挥使此举,害我沈家名声尽毁,我沈府尚有诸多未出阁的少女,日后婚事恐受此波及,冯家赔些银子,岂不应当?” 沈舒意笑着开口,说罢,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热茶。 冯夫人嗤笑出声,觉得这位长宁县主可真敢说。 “县主这话实在荒谬,若你们家三小姐自重自爱,我儿又如何能……” 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沈舒意笑道:“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冯指挥使的裤子是我三妹妹脱的?也是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妹妹,强迫了冯指挥使行男女之事?” “哦,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想说冯指挥使重伤垂死,是我三妹妹见色起意,剥光了他的衣服对他这样那样,冯指挥使屡次拒绝,却无力反抗……” “咳咳!咳咳……” 沈景川和张锦萍不约而同的低声咳嗽了起来,沈景川更是被茶水呛的不轻。 意姐儿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日后到底还想不想嫁人了! 冯夫人的脸色更是比调色盘还要精彩,一时间青红交错。 她素来牙尖嘴利,如今却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若她认可沈舒意这番话,只说是沈静珍主动勾引、强迫了博昌,他岂不更要沦为京中笑柄? 只怕传出去,旁人都会笑他重伤之际被女人给强行玷污,甚至孩子也不知是谁的…… 本来这几日博昌受的奚落就不少,若是再传出这话,他更是要颜面扫地! 再退一步讲,自己的儿子再怎么受伤,也是陛下面前的亲军,谁会相信他会被一个女人给强迫? 冯夫人牵强道:“县主这话可太没有道理,我们博昌纵然有错,你们沈三小姐也不是个好的,俗话讲一个巴掌拍不响,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舒意弯起唇角:“夫人今日到沈府,是来同我们沈家论对错的吗?” 冯夫人心头发堵,平素看着不觉得如何,如今对上才知道,这位长宁县主为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得到太后的器重,被加封县主。 “舒意认同夫人的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您说对吗?”沈舒意笑意盈盈的看着冯夫人。 冯夫人面色阴沉,知道自己这是遇上对手了。 “县主想要如何?” “我三妹妹乃是尚书府嫡出的小姐,绝不可能为妾,我们沈家可以陪嫁六十四抬,但我三妹妹要嫁给冯指挥使为正室,另外冯家要赔偿我们沈家十万两银子。” 冯夫人唇瓣紧抿,显然不打算接受。 谁知下一刻,沈舒意话锋一转:“冯夫人,我三妹妹对待冯指挥使一片真心,若您将她逼急了,她不顾脸面闹起来讨个说法,恐怕你们冯家是讨不到好处的。” “县主这是何意?”冯夫人被气的唇瓣哆嗦。 沈静珍这会却明白过来,当下道:“我绝不为妾,更不会让我的孩子变成庶子!若是冯家要用为妾羞辱我,那我索性就将这事闹开!” “反正我如今一无所有,名声尽毁,再遭人嘲笑又能如何?”沈静珍眼角猩红,看起来带着几分疯癫。 沈舒意弯起唇瓣:“是啊冯夫人,我这妹妹素来胆大妄为,真干出什么事来,您恐怕得不偿失啊。” “更何况,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可这种事,到底是你情我愿,还是被迫逢迎,也不是那么好定论的,您说是不是?” 沈舒意的一番话,让沈静珍立刻又明白过来。 “冯夫人,我是真心喜欢冯哥哥的,可我到底也是名门贵女,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怎么会不知廉耻同人无媒苟合?” “好!好啊!你们沈家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冯夫人气的气息不稳。 毕竟这一句不得已的苦衷,就耐人寻味了。 若是沈静珍当真不管不顾,咬死她们家博昌强迫她,于她或许倒是不再有什么损失,可与他们家博昌,怕是就完了! 不说仕途被毁,只怕根本不可能再在陛下近前伺候了。 沈景川这会总算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毕竟之前冯扈那般下了他的面子,可是半点也没客气。 如今意姐儿也算是替他找回了场子,沈景川只觉得心下痛快。 至于这门亲事…… 只看冯家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知道这所谓的姻亲不成仇就不错了。 或许等到冯扈想开,没有今日的风光时,才会回头想起他这个亲家。 但沈景川也无所谓,他于官场中行走,自然会有自己的关系。 “俗话讲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沈家的条件就是如此,若是冯家不愿,我看父亲倒也不必把这孩子打了。”沈舒意声音温和。 沈景川回过神来:“哦?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三妹妹素来乖巧可人,如今几次遭人设计,虽嫁不了高门大户,但想来商户书生中,总会有人愿意迎娶珍姐儿,给她一个名分。” 冯夫人只觉如鲠在喉,沈舒意这是何意? “当然,只要冯夫人和冯指挥使不介意自己的孙儿管别人叫爹就成。”沈舒意笑着解释。 冯夫人死死攥紧手里的帕子,真是该死! 她儿子大好的前途被毁不算,如今竟还被这个沈静珍拿捏! 沈家这些人,当真是厚颜无耻! 张锦萍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毕竟有沈舒意在,根本不用她开口,她只需要配合就成。 “冯夫人不若回去考虑考虑,总归离孩子出生还有些时日。”沈舒意笑盈盈的送客。 冯夫人一张脸几乎都绿了起来。 等到孩子生下来再接回冯府?这不是给人留着把柄,让人戳博昌的脊梁骨吗? 挣扎半晌,冯夫人咬牙应了下来:“好,就按你说的来!” 沈舒意弯起唇角,看向眉飞色舞的沈静珍:“那就恭喜三妹妹和冯夫人都得偿所愿了。” 第563章 锦绣前程 冯夫人沉着脸离开,沈景川则留下沈舒意说话。 “意姐儿,这问冯家要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太……” 沈景川斟酌着开口,毕竟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冯家就算是显赫,可十万两银子也足以让其生怨。 沈舒意宽慰道:“爹,三妹妹这事已经同冯家积怨,不论我们如何做,日后只要冯博昌仕途稍有不顺,他们就会迁怒到我们沈家头上。” “何况如今冯夫人并不喜欢三妹妹,三妹妹又素来任性,若是在冯府惹出什么事端,冯家一样会对我们生怨……” 沈景川点点头,明白过来:“所以你是觉得冯沈两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互相倚仗的姻亲,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次讨个公道。” 沈舒意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日后两家能不成仇怨就已经不易,更别指望守望相助了。” 沈景川长叹了口气,原本是觉得问冯家要这十万两有些不太厚道,可转念想想,沈舒意说的也不错。 这府中女儿家的婚事多少都会被影响,无形中可是影响了沈家日后的前程。 何况,如今这事闹开,虽说不少人都在戳冯家的脊梁骨。 可难道就没人耻笑他沈景川吗? 不,太多了。 近来他走到哪,都会遭人调侃打趣,实在是颜面无光! 更何况,沈静珍固然骄纵任性,可那冯博昌难道就是个好的? 若非他没有花言巧语,珍姐儿怎么会这般死心塌地? “可冯家未必会甘愿给这十万两吧……”沈景川收回思绪。 沈舒意道:“不论田契地契,冯家总是凑的出的,父亲放心。而且女儿若是猜的不错,冯家这十万两必定会放在聘礼中,算是替自家买个好名声。” 沈景川哑然,是啊,既然这十万两怎么都是给,又只能迎娶沈静珍为正室,那何不把这笔银子放在聘礼中,光明正大的给。 更何况,若是沈家不要这十万两银子,就算冯家同意娶珍姐儿为正室,那聘礼必定十分敷衍糊弄。 如此,放在聘礼中,也算是堵一堵那些嘲讽冯沈两家人的嘴。 “还是你想的周到。”沈景川欣慰的开口。 * 沈舒意离开后,没走出多远,便见到了由人看守,却专程在这等她的沈静珍。 沈静珍目光复杂,见沈舒意对她点了点头,忍不住上前:“你为何帮我?” 今日若非沈舒意替她说话,冯家根本不可能给她正妻的位置。 沈舒意莞尔一笑:“你我总归姐妹一场,虽说你因为母亲和大姐的挑唆,对我多有恨意,可我总归盼着你日后会好。” 沈静珍喉咙哽咽,一时恍惚。 沈舒意说的是真的吗? “你也不必多想,我帮的也是沈家,但事到如今,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冯博昌并非良人,冯家亦不是个好去处,你这样嫁进去,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闻言,沈静珍坚定道:“我和冯哥哥两情相悦,又以正室的身份嫁过去,就算一开始婆母不喜,可只要诞下麟儿,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们所有人都不管我的幸福,我总要为自己的幸福考虑。” 眼下说话的沈静珍,看起来倒像是个正常人。 沈舒意再度道:“只要日后你不后悔就好,眼下若你想反悔,这门婚事倒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我不后悔!我一定要嫁给冯哥哥!”一听这话,沈静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何况,如今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还能如何呢?” 见此,沈舒意没再多言,只是道:“我能替你争取到的,也只有这正室的位置了,至于陪嫁……想必你清楚,这半年府中的银子多是用来填补在二哥和六弟身上了。” 沈静珍这才想起嫁妆的问题。 “就算府中能替你凑满六十四抬的陪嫁,可注定只能是些样子功夫,你嫁过去后,终究要有银钱傍身。”沈舒意轻声嘱咐,神色关切。 “可我……”沈静珍有些急了,如今她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沈舒意笑了笑,似乎是在笑她的天真。 “母亲素来疼爱你和大姐,想必早早就为你们攒下了陪嫁,如今你与母亲虽生嫌隙,可亲母女哪有隔夜仇。” 沈静珍恍然,是啊,自古婚嫁母亲都是会给做女儿的添妆的。 还有大姐的陪嫁…… 大姐当年可是要嫁皇子当皇妃的,母亲给大姐准备的陪嫁一定极其丰厚。 眼下大姐变成那副鬼样子,那陪嫁留着还有什么用? 沈静珍茅塞顿开,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少见的同沈舒意见了个礼:“多谢二姐姐提点。” 话落,她便匆匆转身离开。 沈舒意站在原地,弯起唇角,眸色冷漠:沈静珍,这一世,但愿你喜欢我送你的锦绣前程。 沈舒意收回视线,没走太远,便遇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沈清欢。 沈清欢亲昵的凑上前,对着沈舒意讨好的笑了笑。 “二姐姐……” 沈舒意莞尔一笑:“有事?” “我就是不明白,你帮三姐干吗?还让她这么风光的嫁进冯家。” 沈清欢确实没想明白,连带着回去问了姨娘,姨娘也说不太准。 她按捺不住,忍不住跑了过来。 沈舒意笑了笑,低声道:“她嫁过去若为妾室,要不了两年,冯家就会让她香消玉殒,可若她为正室,才是真的有热闹可看。” 冯博昌此人心胸狭隘,经此一事,必定对她心怀恨意。 纵然她以正室的身份嫁了过去,冯博昌也必定会有宠妾佳人,沈静珍那样的性子,哪里容忍得了? 若她是妾室,冯博昌宠幸旁人,她怎么闹?又有什么资格闹? 只有她成为正室,手握权力,她越是针对那些美人和妾室,冯博昌才越是厌恶她,她的日子才越难过。 不仅如此,她若是能拿到秦雪蓉替她和沈静语准备的陪嫁,冯家更会想方设法把她的陪嫁掏空。 毕竟冯家才出了十万两银子,满心冤枉,如今来了个钱袋子,自然不会放过。 第564章 借一样东西 沈清欢的眼睛转了转:“二姐姐的意思是,让她空欢喜一场,先让她尝尝得偿所愿的滋味,再眼看着这些东西一点点失去……” 沈舒意弯起唇瓣:“差不多。” 若想看着她在爱欲里挣扎,和丈夫、妾室、婆母勾心斗角、争斗不休,你总要给她些筹码。 否则上来就被冯家给碾死,那岂不成了解脱? 沈清欢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舒意看向她,眸色清冽:“四妹妹,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死是解脱,而活着,才能痛苦。” 有希望、有念想,所以不甘于去死。 于是,就只能日日在泥沼中挣扎、在伤人伤己、求而不得中痛苦。 至此,她们所能看到的世界,就只有后宅庭院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冯家的后院,也就成了她的囚笼。 当然,沈舒意没说的还有一层原因。 当初,江漓查出秦雪蓉靠书画买卖行贿,若沈静珍这次掏空了她手里的银钱,秦雪蓉必定忍不住再有动作。 眼下民生多艰,这些朝堂上的蛀虫也该清一清。 可她人不在朝堂,无从下手,若秦雪蓉能有动作,至少她能得些线索。 沈舒意停在墙头之下,远眺着夕阳。 这世道,到底要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才能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 另一边,沈静语被劫走后,被安置在了一处宅院。 她站在窗前,等着人来。 她没想到,最后救她的人会是始终不曾被他看在眼里的宋廷善。 不多时,宋廷善敲了敲门后,进来。 “沈小姐。” 沈静语转头看向他,有些恍惚。 事到如今,她落得这副田地,还会这般温和的称呼她为沈小姐的人,似乎只有宋廷善了。 “多谢公子相救,只是不知公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处境。” 沈静语开门见山。 宋廷善轻咳了几声:“有人到国公府送信与我,我以为是小姐的人。” 沈静语皱起眉头,她根本没时间向人求救。 是谁在帮她? 此人又有什么目的? “沈小姐好生在这里休息,暂时不要外出,只是郡主府世子枉死,想来归宁郡主不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宋廷善缓缓开口,倒并不是在吓唬沈静语,眼下外面仍有归宁郡主派出的人在找她。 沈静语神色凝重,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绝路。 沉默半晌,沈静语看向他道:“世子此前所言,可还作数?” “作数,若小姐愿意托付给宋某,宋某必以正室之礼求娶。” 顿了顿,萧廷善再度道:“只不过,小姐若想让宋某明媒正娶,恐怕要换个身份才行……” 沈静语知道他说的不错,毕竟如今她沈静语的身份绝不能再用。 “世子再给我些时间考虑,三日后我会给世子答复。” 萧廷善略显失望,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急不得。 待到萧廷善一行人离开后,沈静语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 她不是傻子,如今到这种田地,她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手里那笔银子,可她没忘,他是三殿下萧鹤羽的人,换言之,也就是柔妃的人。 她曾投奔静妃,又手握柔妃的把柄,柔妃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恐怕等那笔银子被萧廷善得手,她也就只剩一个死字。 不不不,萧廷善还是不可信…… 她不认为,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萧廷善还会心动? 她自己看了都恶心的东西,旁人又怎么会面不改色? 只能说,他城府太深。 但如今,似乎除了他,她再没有选择。 她得好好想想…再想想…… 沈静语坐在窗前,发了一夜的呆,连萧廷善让人准备的晚膳,她都不曾用过。 到最后,沈静语想通了关键。 若想让柔妃和萧鹤羽不杀她,那就只能让她手里的把柄无用。 换言之,待到所谓的把柄大白于天下,所谓的秘密被比她更有威胁的人知晓,那么她的生死也就不重要了。 她得去见静妃。 只要静妃知道了柔妃的把柄,柔妃便无暇再去在意她的生死。 还有萧廷善…靠那笔银子…她真的能坐稳世子妃的位置吗? 沈静语如今是纠结不已,既想找个体面稳妥的地方,了此残生,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又不甘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开,想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 另一边,谢府。 谢璟驰听完琴心送来的消息,眉心微蹙,唤来了红姑。 “主上。” “血影散的毒,除了紫荆草还有何解?”谢璟驰问。 红姑思量片刻,摇头:“没有了。” 谢璟驰把玩着一串碧绿的翡翠珠子,神色莫测。 一个时辰后。 归宁郡主府。 郡主府设立了灵堂,整个归宁郡主府皆被一片白色笼罩。 下人们身披白麻,归宁郡主亦是换了一套素服。 萧睿的尸体被安置在一方金丝楠木的棺材里,灵堂前写着吾儿萧睿几个大字。 灵堂里夜风袭袭,归宁郡主靠在面首的怀里大哭了一通后,一双眼红通通的。 府内的侍卫与婢女皆是小心翼翼,生怕谁也不小心就触了这位的霉头。 归宁郡主抹了一把眼泪,其实绕向里间:“沈静语还没抓到?” 侍卫头领低下头,紧张不已:“郡主恕罪!” 萧梦惜心烦意乱:“她若是没回沈家和秦家,还能去哪……” “啊——!” 萧梦惜的话音才落,身旁的丫鬟便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显然被吓了一跳。 萧梦惜抬眸看去,便见面前的飞鹤八仙椅上,一道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墙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是什么人?”萧梦惜脸色不愉,只觉得郡主府的这些侍卫和暗卫,简直都成了摆设! 谢璟驰转过身来,一行人只见,幽暗的烛火里,身型颀长的男人,面戴金色镶嵌蓝宝的图腾面具,格外诡异阴恻。 萧梦惜愣了片刻, 喉咙发紧:“王爷到此,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谢璟驰凤眸阴鸷,幽幽道:“本王想同郡主借一样东西。” 他话音才落,外面的婢女匆匆跑了进来,声音都带了抹哭腔:“郡主!不好了!世子的尸体…不见了!” 第565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梦惜猛的转头:“你说什么?” 丫鬟眼含泪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梦惜紧蹙眉心,便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本王同世子有桩旧怨,唯血影散的解药可平此怨。” 萧梦惜愣了片刻,转头看向戴着面具、姿容邪魅的男人。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冷声道:“不巧,沈二小姐曾救过本王的性命,所以今日本王来替她讨个解药。” 萧梦惜瞳孔微缩。 沈舒意救过苍狼王的命? 这怎么可能! 萧梦惜只觉得可笑,却不由自主的生出抹惧意。 沈舒意怎么会同这位行踪鬼魅、手段残忍的王爷扯上关系! “我与王爷无冤无仇,王爷何必为难与我?何况,那沈舒意同样给我下了十日半步癫,王爷是不是也该讲个公道。”萧梦惜强做镇定。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 这位战功赫赫、阴晴莫测的王爷,深受陛下宠信。 大乾就从没有过这么年轻,却还能手握如此多兵权的异姓王。 最重要的是,她曾见过陛下对他的态度…宠溺…… 对,宠溺。 这个用在陛下身上毛骨悚然的词,确确实实就出现了。 不仅如此,柔妃曾因苍狼王手握重兵,试探过陛下,可陛下却充耳不闻,转头敲打了柔妃。 “哦?你的毒与本王何干?” “我与王爷无冤无仇,王爷何苦……” “夜阑,送萧世子到南城门上,好好看看这京中的风光。”谢璟驰冷声打断,显然没有多少耐心。 “是。”幽暗的光火中,一道影子掠过,瞬间消失不见。 “等等!” 萧梦惜双眼猩红,急声开口。 “王爷非要这般绝情!” 他竟要将她儿子的尸首吊在城门之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谢璟驰凤眸冰冷阴翳,直视着她时仿若鬼魅。 “郡主太啰嗦了。” 萧梦惜心头不甘,却又惊惧:“碧荷,去取解药来。” “是。”萧梦惜沉声开口。 不多时,一只檀木盒子交到谢璟驰手中,萧梦惜的眸色则是闪烁一瞬。 谢璟驰眯了下眼,沧海的一把长剑横在了萧梦惜脖颈。 “解药有问题?”谢璟驰声音冰冷。 萧梦惜挤出一抹笑:“王爷说笑了,怎么会有问题呢?” 下一刻,沧海的剑便在萧梦惜纤细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谢璟驰凤眸冰冷:“我没时间和郡主猜谜。” 萧梦惜心头一紧,男人周身气息阴鸷,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仿若踏过尸山血海而来,半分没有说笑的意思。 萧梦惜气息不稳,喉咙发紧。 “这毒没有解药,我弄不到紫荆花,所以用了同紫荆花功效相近的红鸾花替代,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便可拖延七日。” 谢璟驰微不可察的拧了下眉心:“红姑。” 红姑上前接过药丸,捻开一点后,放在鼻息闻了闻:“主上,确实是红鸾花入药,不过这所谓的解药是以毒攻毒,每服一次,体内便会积聚另一种慢性毒药,时日一长,毒入骨髓,无解。” 谢璟驰面色冰冷,幽深的凤眸直视着面前的妇人。 萧梦惜只觉得像被毒蛇锁住了脖颈,几难喘息,:“王爷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为敌,可值得?” 谢璟驰唇瓣嫣红,嗤笑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杀了你又何妨?” 下一刻,房内的烛火齐齐灭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直接削断了萧梦惜的两根手指。 “啊——!!!” 萧梦惜脸色惨白,痛苦的嘶吼出声,鲜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掉落,砸在地上。 房内不见人影,只剩下一道阴恻声:“自今日起,一日找不到紫荆花,我便取郡主一根手指,直到十日后,郡主毒发而亡。” 萧梦惜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右手紧紧捂着左手,那处这会缺了两根手指,痛意锥心蚀骨。 “郡主!快,请太医…快……”碧荷急的几乎要哭出声来,脸色泛白。 谢璟驰自离去后,神色冰冷:“加派人手,尽快找到紫荆花。” “是。” * 三日后,一只手的手指全没了的萧梦惜精神恍惚、草木皆兵,再不见半点当日的跋扈和风光。 短短几日,萧梦惜整个人瘦了一圈,就连萧睿的出殡,都办的极为敷衍。 她实在受不住,递了进宫的牌子。 乾武帝这会正在文德典批折子,听见王喜说萧梦惜哭着求见,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她那性子素来无法无天,怎么会哭成这般模样。” “传。” 萧梦惜进入文德殿后,一下子扑在地上,泪眼婆娑,整个人诚惶诚恐:“表哥!求表哥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萧梦惜整个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发丝凌乱,满眼血丝,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乾武帝放下手里的折子:“怎么回事?何人还能欺辱到你头上不成?” “表哥救我!求表哥救我啊!!!”萧梦惜不停的磕头,不过片刻功夫,额上便红肿一片。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乾武帝清楚的看见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掌。 那形状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像是…没了手指。 “何人欺你?自有朕替你做主,你慢慢说。王喜,赐座。”乾武帝眯了下眼,眉宇间亦是多了抹怒意。 萧梦惜像是勉强冷静了几分,看着四周的人,欲言又止。 直到乾武帝抬手将一行人挥退,萧梦惜才道:“皇兄,臣妹不知道何时得罪了苍狼王,王爷日日夜里派人来取我一根手指,臣妹本不想为这等小事惊扰皇兄,只是我实在又惊又怕……” 萧梦惜不知道乾武帝会不会替她做主,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都是皇室宗亲,那苍狼王此举未免不将大乾皇族放在眼里! 她是真的怕了,她从未见过这样言出必行之人。 更可怕的是,不论她怎么布防加派人手,那苍狼王的人总是能潜入府中,到她床前,将她的手指切掉。 最初一日她还算浅眠,到后两日,她根本不敢再睡。 可不论睡与不睡,皆有他的手下按时到访。 萧梦惜如今是恨死了沈静语,她若是知道那个不起眼的沈舒意,竟然同这位心狠手辣的王爷有关系,她说什么都不会去打她的主意! 第566章 谁?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萧梦惜这话说完,便观察起帝王的神色,结果便见原本震怒的乾武帝,神色一时间微妙起来。 萧梦惜心头一沉,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她这位表兄,对那位神鬼莫测的苍狼王,格外宠信…… “哦?你当真不知何时得罪了苍狼王?”乾武帝声音浑厚。 萧梦惜心头不安,哭的更凶:“陛下,臣妹真的不知!” 乾武帝冷笑出声,翻出苍狼王的奏折,直接砸在了萧梦惜面前:“既如此,你便好好看看,我当好端端的奏折,他夹了个话本子给朕作甚!” 萧梦惜愣了片刻,低头看去,便见奏折中确实掉落出了一本话本,而这话本的名字正是《囚金雀》。 “你若不来,朕还不知这是何意,如今倒是也不必问了!” 萧梦惜脸色一白,匆匆翻了翻话本,这才发现,话本不知什么时候还加了后续,甚至于连她用毒逼迫官家小姐、逼良为娼都写了进去。 不仅如此,在她定罪后,更是揭露出了诸多恶事。 有的她确实做过,可有许多,她根本就不曾做过! 可偏偏,她没法辩解,因为这一辩解,就意味着其他事端,她都在默认。 “皇兄…你也知睿儿那副模样……臣妹如今只他一个牵挂,你理解理解臣妹一番苦心吧!” 萧梦惜的心已经沉入谷底,如今只能盼着乾武帝能念些旧情。 “你贵为皇室宗亲,却欺压民女、鱼肉百姓、逼迫世家贵女,朕不追究于你,已是念及旧情,你还有脸同朕求情?”乾武帝怒声呵斥。 萧梦惜知道,完了,她彻底完了。 “陛下…臣妹已经知错,睿儿和臣妹也已经遭到报应,还请您网开一面,给臣妹一条生路!” 乾武帝面色冷峻:“梦惜,你也一把年岁了,朕念在你们母子不易,多有纵容,如今遭此恶果,确实算是报应。” “苍狼王此人,他性子执拗、冥顽不灵,就算是朕亲自开口,他也未必买账,何况他于社稷有功,朕怎可让有功之臣寒心?至于你身上所中之毒,朕倒是可以让太医院的人尽心替你诊治。” 萧梦惜拼命摇头,一张脸上涕泪横流,显然,每日夜晚降临时带来的恐惧,远胜于生命的倒计时。 更何况,她又何尝没请过太医? “皇兄…您救救梦惜…您救救臣妹吧……”萧梦惜跪着向前蹭去。 乾武帝不耐的摆了摆手:“好了,下去吧。” 萧梦惜被王喜‘请’出殿外,整个人失魂落魄,碧荷一双眼更是哭的通红:“郡主,我们先去看太医吧?” 一个时辰后,看着面前摇头的御医,萧梦惜心如死灰。 直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她才缓缓开口:“去沈府,我要见沈舒意!” * 沈府,因着婚事匆忙,所以当日说定后,冯家便算吃了这个哑巴亏,前来下聘。 和沈舒意所想一样,那十万两银子,被冯家以不同的形式加在了嫁妆里。 一时间,外面众人各有猜测,倒觉得冯家颇为看重沈家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儿。 沈静珍一时间,风光无限,成日都在秦雪蓉面前讨好游说,只想让自己的嫁妆也好看些。 这会,沈舒意做了些糕点,煲了锅汤,正打算去谢府见谢璟驰。 这人实在是挑剔的很,也不知道嘴巴怎么就那么灵。 玉屏做的东西明明好吃的不行,偏他一点不碰,她差点烧了厨房鼓捣出来的东西,他倒是直夸不错。 但该说不说,有人认可她的厨艺,沈舒意还是高兴的。 她就说么,她这厨艺只是缺少一双擅于发现的眼睛。 话说回来,归宁郡主府的事,他帮了她不少,一想到他这人最后要么横死街头、要么孤独终老,沈舒意就觉得还怪可怜的。 正巧她这几日得空,索性就给他诊个脉,送点关怀。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沈舒意到谢府的时候,却被告知,谢璟驰不在。 “对不住了沈小姐,大人前两日离府后一直未归,但是他有嘱咐,您若是送了东西来,让我们好生收着,不过之后几日他恐怕也不会在,天寒地冻,您不必再过来。” 沈舒意确实没想到谢璟驰不在,将东西留下后,上了马车回府。 一路上,街上乞讨的百姓越来越多,衣不蔽体者甚,沈舒意心思沉重。 “明日吧,给小舅舅送个信,时候差不多了,明日开始售炭,每人需凭腰牌购买,每日所买最多不超过十斤。” “是。” 沈舒意放下车帘,思量着小舅舅名下的药材铺子早就在低价售药,郎中更是在善堂义诊。 这天气大概还要冷上大半个月,只盼着京中百姓都能熬的过去。 “小姐…那归宁郡主也太沉得住气了,如今还未找到那紫荆草可如何是好?”金珠最挂心的便是这事儿。 “不急,连城先生一直在研究。”沈舒意神色从容。 “可那蛛丝样的红线,已经蔓延到了肩膀。”金珠眼含水光! “我不会就这么死的,连城先生之前不是说过,有一种叫红鸾花的花,可以以毒攻毒,拖延时间。” 金珠咬着唇瓣,看向窗外不做声。 要是她的命,可以换小姐的命就好了…… 沈舒意捏了把她的小脸:“别怕。”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正巧碰见归宁郡主的马车停稳,沈舒意站定,便见脸色苍白、神情狼狈的归宁郡主亦下了马车。 她挑了下眉头,对金珠道:“这不就来了。” 萧梦惜盯着沈舒意,目光复杂,半晌,缓缓道:“可否同县主一聚?” “郡主,里面请。” 沈舒意将人请进云舒苑,让人上了茶,屏退众人后,视线落在萧梦惜缠着厚厚细布的手上,挑了下眉。 “看来郡主这几日,并不好过?” 萧梦惜自嘲的笑了笑,再不见当日的神采:“我承认,我输了,只是县主经此一遭,并未有什么损失,不知能否请苍狼王高抬贵手。” 沈舒意顿了顿:“谁?” 第567章 我不同伤害过我的人和解 萧梦惜看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作假,不由得皱起眉头。 “苍狼王,他说你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曾替你前来找我要解药!” 沈舒意这回是真的愣住。 苍狼王? 除了上次他于猎场中救过她,她回赠了一支木簪,他们何时有过交集? 更何况,那可是凶名赫赫、神出鬼没的苍狼王。 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救命之恩呢? “郡主…怕不是也得了癔症?”沈舒意神色凝重,认真问。 萧梦惜:“……” 这俩人是在耍她吧? 她压下心口的火气,将一只盒子推到她面前,声音沙哑。 “这里有两枚东海玉麒麟,你中的毒我确实无解,紫荆花不起眼,开花时更是难寻,所以你的解药我打算用红鸾花替代,只不过红鸾花亦有毒性,长期服用,会使你身体衰败,毒素沉积……” “可若以这两枚玉麒麟珠子入药,可抵消红鸾花的毒性,足以让你再撑个一两年,熬到找到紫荆花的解药。” 沈舒意虽是在听着她说话,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 真是苍狼王派人砍的? 啧,怪狠的一个男人,连皇亲贵族都敢下手,难怪名声这么凶。 “我将此丸送给县主,也算一表诚意。” 说罢,萧梦惜没再开口,而是留意着沈舒意的神色。 可偏偏,面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少女没有半点喜悦,好似全然不在意她的生死,至于那十日半步癫的解药,她更是丝毫不曾提起……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萧梦惜只得试探道:“那十日半步癫的解药?” 闻言,沈舒意才收回思绪,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前憔悴了许多的妇人。 “看样子,郡主当日并不打算留我一条活路。” 若自己识趣儿乖顺,真和萧睿一条心,她或许会留她一命。 可那血影散既然没有解药,想来她只是想拖到自己生下孩子,而后生死由命。 萧梦惜神色尴尬,只是事已至此,她再没有退路。 沈舒意眸色清冽:“十日半步癫的解药赠予公主也行,只是我想知道,当年湘妃娘娘缘何闭门不出?陛下又为何对先二皇子殿下恨意深沉?” “沈舒意,我知道你奉太后之命调查当年隐密,可我也并不知晓内情。”萧梦惜沉声开口。 沈舒意莞尔:“真的不知道吗?那可能郡主的命数如此了。” 萧梦惜唇瓣干涸,眼角的皱纹也显现出来,发丝间更是有了几缕白发。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年,九皇子府设宴,湘妃并未露面,陛下同她感情甚笃,亲自去找。” “可后来……” 可后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将院中的奴才全都杀了。 沈舒意眯了下眼:“那湘妃娘娘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那次以后,湘妃在九皇子府便闭门不出,鲜少露面,皇兄也很少再去见她。” “我本以为她遭了皇兄厌弃,可皇兄继位后,仍打算立她为后,是她自己执意不肯,群臣又因她家世不够,纷纷反对,陛下才封她为湘妃。”萧梦惜轻声开口。 “这么说来,陛下对这位湘妃娘娘用情至深?”沈舒意问。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那日宴会后, 我曾在偶然撞见过皇兄和先二皇兄比剑,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尤其是九皇兄几乎要置二皇兄于死地,二皇兄有所避让,故而心口旁还是受了一剑。” 萧梦惜回忆起当年的事,有些恍惚,直至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沈舒意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 或许,陛下对先二皇子的恨意正是同这几人的纠葛有关,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人除了陛下、就只剩下湘妃和柔妃…… 沈舒意思量着,还是要找机会会见一见湘妃才行。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萧梦惜这会也有些失了耐心。 沈舒意勾起唇瓣:“多谢郡主替臣女解惑。” “那解药……” 沈舒意看向玉屏,玉屏点了点头,从药匣里找出一只瓷瓶交到沈舒意手里。 萧梦惜神色一喜,若说最初两日她还沉浸在萧睿去世的悲痛里,到这两日,她就只想自己能好好的活着。 沈舒意从瓷瓶中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萧梦惜喉咙发紧。 “自此之后,我与县主恩怨两清,互不相欠……” 可惜,萧梦惜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将手里的药丸掷进火盆。 “沈舒意!!!”萧梦惜猛的站起身,神情惊怒。 一旁的碧荷快步奔向火盆,不顾炭火灼热,试着将药丸捡了出来。 可这片刻的功夫,那药丸已经被灼烧过半,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小块,许是还留有少许分量。 “郡主……”碧荷眼角湿漉,一双手满是烫伤,手指尤重。 眼见解药在面前被人毁掉,萧梦惜站起身,气的浑身发抖。 “沈舒意,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连姿势都没动一下,神情倦怠,迎上萧梦惜的视线,毫不避讳:“我不同伤害过我的人和解。” 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那就是对她所受伤害最大的不尊重。 “你当真不怕死?”萧梦惜冷冷的盯着她。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沈舒意冷笑着开口。 顿了顿,她笑道:“何况,郡主送了东海麒麟珠而来,臣女相信,再活个几年应当问题不大。” 萧梦惜猛的伸手要去将东西抢回,琴心亮出长剑,一把将盒子挑飞。 下一瞬,盒子稳稳落在琴心手中。 沈舒意勾起唇角:“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郡主来都来了,总得留下点什么。” 萧梦惜面色苍白,气的不轻。 她本想同沈舒意握手言和,恩怨相抵,再请她从中同苍狼王说和。 可没想到,她却油盐不进,胆大包天! “沈舒意,你小小年纪就过河拆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会遭报应的!”萧梦惜有些发狂。 沈舒意不在意道:“借郡主吉言,还盼郡主活的长长久久,等着看一看臣女的报应。” 萧梦惜死死的盯着她,沈舒意姿态慵懒,对她笑开:“恭送郡主。” 第568章 难不成是在梦里? 萧梦惜胸口起伏,恨不得要杀之后快。 可偏偏,眼下她自顾不暇,既受剧毒所制,又遭苍狼王威胁,更受陛下厌弃。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倚靠? * 萧梦惜一行人离开后,沈舒意看向琴心:“将东海玉麒麟送去给连城先生。” “是。” 琴心走后,沈舒意看向身旁的几个丫鬟,不由得开口道:“除了在猎场那次,我和苍狼王还见过吗?” 别说交集,沈舒意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连在寿宴上见过苍狼王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金珠和玉屏仔细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眼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剑魄也立刻跟着摇头:“没有。” 沈舒意没做声,难不成是在梦里? * 入夜,沈舒意睡的正沉,宫内忽然送了消息出来。 来人不是旁人,而是赵德海身旁的心腹姑姑。 “表小姐,主子让我给您送封信,说是宫里头小黄公公送出来的。” 提及小黄公公,沈舒意当下便来了精神。 这位小黄公公,正是之前斗蛐蛐时坑了沈静麟一笔的那位,他认了宫中的黄公公为干爹,日子还算混的不错。 而这位黄公公,虽说地位虽不如李允和王喜,却也是在天子近前服侍的得力公公。 上次她问过小舅舅,小舅舅只说数年前曾在宫中救过这位小黄公公的命,他便记在了心上。 虽说未必全然可信,但只要不危及他自身的一些事,他倒是都愿意帮上一把。 得了这话,她上次便把消息告诉给了童贯,只让童贯在没打通出宫的门路前,可以暂时找小黄公公代为传信。 沈舒意坐起身,拆开信笺。 说是信,其实上面只有潦草的两个小字:【念母心切。】 沈舒意思绪清明,这是童贯邀她进宫见面。 念母心切,当如何? 当见上一面。 可童母的身份能进宫吗?自然不能。 所以,他要见她。 他这般谨慎,想来,是出了要紧的事。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才递了牌子进宫,江漓便亲自送来了消息。 “查案御史周大人,眼下正在朝中弹劾清远侯府。” 沈舒意眯了下眼:“罪名为何?” “清远侯府囤积煤炭,致使京中煤炭的价格居高不下,使得民不聊生。” 沈舒意嗤笑出声:“侯府还未开始售卖,便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不必担心,侯府复起的太快,有些波折是好事。” 沈舒意神色不变,她此前已经提醒过小舅舅,相信外祖父和大舅舅早有准备。 “我先进宫一趟,童婶和童萱可有东西要交给童贯?”江漓当即将童母和童萱做的两双鞋和衣物,交给沈舒意。 “我先进宫,你盯着朝堂上的动静。” “是。” 沈舒意收拾整齐,递了进宫的牌子后,先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依旧是那副模样,问了问沈舒意调查的进展,许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倒也不曾催她。 “这事不容易查,犯了陛下的忌讳,又容易得罪人,你若是能查出个所以,哀家必不会亏待你。” 沈舒意扶着太后在院中走了走:“娘娘放心,臣女自会拼尽全力,也要全了您这份慈母之心。” 一句慈母之心,似是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她拍了拍沈舒意的手:“好孩子,梦惜最近的事,哀家也听说了,哀家和陛下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夫婿,儿子又是痴傻,故而多有纵容,不曾想,她却如此猖狂,实在可恨!” 沈舒意倒未曾去提这其中的艰险,只是道:“有您撑腰,臣女可没什么好怕。” 太后被她逗笑:“哀家喜欢你这性子,通透又不虚伪。” 沈舒意陪着太后聊了半个时辰,见她有些乏了,便提出了告退。 太后当下道:“你与小九年岁相仿,九儿性烈,被骄纵的无法无天,改日哀家把你介绍给她,你倒是可以好好劝她改改性子。” 沈舒意笑着开口:“九公主天真烂漫、率真可爱,哪里用臣女规劝,若是公主不嫌弃,臣女倒是可以向公主请教骑马射猎。” 陪着太后寒暄了一会,沈舒意告辞后,直接约了童贯到冷宫外的落魄院子外见面。 “见过县主。”不多时,童贯便身着一套宝蓝色的太监服,出现在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笑了:“精神了不少。” 虽然还是精瘦的模样,却少了些畏缩感,再加上养的不错,多了些肉,人看起来也白了一点。 “可是有什么收获?”沈舒意低声开口。 琴心、剑魄几个则是守在四周,盯着周围的动静。 童贯点了下头:“奴才按您的吩咐,混进了丽嫔宫内,您所料不错,丽嫔自那日受过刺激后,便坐立不安,请了柴夫人进宫见面。” “之后不久,丽嫔娘娘便打起了柔熹宫账本的主意,终于在昨日,她将账本偷了出来。” 沈舒意想想,就觉得惊险又刺激。 丽嫔作为柔妃的心腹,宫中诸人对她皆是颇为信任,再加上柔妃一直以为丽嫔不知道东西藏在何处,故而未曾防范。 可没想到,丽嫔着人放火烧了柔熹宫一角,而后派心腹太监趁乱偷走账本。 “小城子拿到账本后,奴才佯装走水,和他撞在一起,将账本顺走。” 童贯眸色坚毅。 “得手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显然觉得这惊喜来的太快太突然。 她虽安排好了一切,可在宫中做事哪有那么简单? “幸不辱命。”童贯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不动声色的将东西交给沈舒意。 沈舒意将账本藏于袖中,盯着童贯:“有没有发现你?” 童贯摇头:“我当时装作救火,脸上染满了黑灰,再加上低着头,他并未注意我的样貌,且我当时装作跛脚,还刻意在耳后化了一处红色胎记,引他注意。” 沈舒意勾起唇瓣,心情不错:“聪明。” 真的聪明! 这事听起来简单,可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多难。 可他到底是童贯,前世他能成为锦衣监的头领,自然不会差。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让玉屏将带来的包袱交给她:“这是童婶和童萱给你带的东西,另外我让人带了两只烧鸡和烈酒给你。” 第569章 你叫什么? 童贯愣了片刻,眼角泛红。 他以为,当日沈舒意替母亲和妹妹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施恩于他,好让他死心塌地替她做事。 可没想到,他只说了念母心切,她却真的放在了心上。 “你若有什么东西想要转交,一会可以交给金珠。”沈舒意轻声开口,对待自己人,从来都不吝于善意。 “多谢…县主。” 金珠上前又交给他一袋子小黄鱼,沈舒意嘱咐道:“丽嫔和柔妃发现账本不见,必定会严查,你这些日子谨慎一些。” “是。” “在宫中不要怕花银子,若是银子不够,让小黄公公带信给清远侯府。” “奴才明白。” 见他捧着童婶和童萱送的东西,沈舒意便也没再多言,只是道:“之后多帮我留意湘妃、柔妃、丽嫔几人的动静,若是可以,再打探些陛下这些年鲜少踏足湘妃宫内的缘由。” “是,奴才必不负县主所托。”童贯神色坚韧。 沈舒意摇头:“我的事不急,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你以保重自己为先。” 童贯有些恍惚,半晌,对沈舒意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沈舒意也轻笑出声,觉得他大概是太久没笑了吧…… * “小姐,有一队禁军朝这边来了。”琴心从远处飞驰过来,声音急切。 沈舒意看向童贯,低声道:“快走,派人去给静妃娘娘送个信儿。” “是。”童贯点了下头,脚下生风,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一行人的视线。 见着这一幕,琴心都忍不住挑了下眉。 太监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 沈舒意没犹豫,拔下簪子划下一片衣角,而后看向玉屏:“带的糕点还有吗?” “有。”玉屏应声,这糕点给童贯和小桩子备了一份,另一份,沈舒意是给萧鸿彦准备的。 萧鸿彦一看就是贪吃的,虽不确定能不能遇上,可总要有所准备。 沈舒意从中挑了一块,用衣角卷了卷,包裹的严实后,藏进了宫殿外的石阶角落。 石阶角落仍有积雪,所以东西直接藏在积雪中。 沈舒意才转身站定,便见柔妃身侧的大宫女隆冬和心腹太监海公公拦住她面前。 “见过长宁县主。”隆冬笑着开口,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上下打量。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数名禁军已经将她几个婢女团团围住。 “我等奉柔妃娘娘之命,请郡主到柔熹宫一聚。” 沈舒意莞尔一笑:“娘娘派这么多人来相请,未免兴师动众。” 海公公弓着腰,笑着道:“娘娘的事我们做奴才的不敢置喙,县主有什么想法,可以等见着娘娘再说。” “请吧,长宁县主。”海公公一甩拂尘,侧身引路。 沈舒意神色如常,到这会,算是明白了。 想必柔妃自察觉到账本丢失,第一个便怀疑到丽嫔身上。 丽嫔若是拿到了账本,尚且敢同柔妃对峙。 可账本在她手中根本没捂热乎,便又丢了,她哪有什么底气。 要么抵死不认,要么认下后将功补过。 所以柔妃自然就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换言之,今日打从自己一进宫,便落在了柔妃的监视里。 只待这账本交到自己手里,她便立刻找个借口将自己围禁,若她猜的不错,只怕到了柔熹宫,迎接她们的便是一番格外仔细的搜身。 不得不说,柔妃行事雷厉风行,颇有魄力,倒是和旁人口中描述的那个胆小怯懦的少女,判若两人。 沈舒意前后跟着几名侍卫,那侍卫长似是为了邀功,将她盯的寸步不离,似乎生怕她耍什么手段。 “别碰我!”金珠步子似乎慢了些,被一名侍卫推搡了一下,当下一个踉跄。 沈舒意停下步子,看向那名侍卫长。 “大人手下行事未免粗暴,莫非是本县主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那侍卫长还未开口,便听沈舒意冷声道:“还是说,柔妃娘娘有什么指示?” 隆冬当下道:“县主误会了,禁军的各位大人也是奉命行事,尽职尽责。” “哦?这么说来是我的不是了?” 那侍卫长忙赔着笑,只是显然也没把沈舒意放在眼里,神情间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当然不是,县主误会了,不过是你这丫鬟拖拖拉拉……” 下一刻,沈舒意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啪!’ 一声脆响,将侍卫长打的发懵,他捂住脸颊,愣愣的看着沈舒意。 “所以,你这是在教我做事?我的婢女,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话落,沈舒意转头看向隆冬和海公公,杏眸冰冷。 “若娘娘觉得我有罪,可以按律行刑,只不过需得拿出证据,姑姑和公公觉得可对?” 隆冬笑着道:“自然,县主也不必小题大做……” 她话未说完,沈舒意便再度转头看向侍卫长:“你叫什么?” 那侍卫长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隆冬。 沈舒意勾起唇角,声音冷厉:“名字!” “县主恕罪。”那侍卫长终于有些怕了。 一个名字,远比沈舒意拿出身份更让他不安。 毕竟宫中贵人多的是,一个县主实在不够看。 他一直极力讨好柔妃,本以为今日是个轻巧差事,哪曾想这位县主这么难缠。 “郑…郑远!” 下一刻,沈舒意撞在他身上,将他推开,向前走去:“你放心,我会如实禀明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为我做主!” 一行人匆匆跟上,郑远脸色发白,有些不安,他想向沈舒意求情,可眼下柔妃娘娘的人就在眼前,他又不敢这般。 故而,一路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生怕自己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沈舒意。 没多久,沈舒意一行人便到了云熹宫。 “长宁县主,请吧!”海公公侧身让开。 郑远拉住海公公,低声道:“公公,县主这……” 海公公笑着道:“不必担心,这长宁县主虽得太后娘娘宠爱,可娘娘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到你头上。” 说罢,不等郑远再开口,海公公便急着回去复命了。 郑远心头不安,若是平日,他必会信了海公公的这番话,可偏偏,那长宁县主今日问了他的名字…… 第570章 韩城特有 柔熹宫。 柔妃身着一件绣金的橘粉色凤袍,头戴双花步摇,另簪一枚彩尾凤簪,雍容华贵、美不可言。 柔妃手里端着茶盏,坐在主位,另一侧,则是身着湖蓝色宫装的丽嫔。 丽嫔微低着头,听见沈舒意的动静,微微抬眸。 “见过柔妃娘娘、见过丽嫔娘娘。”沈舒意见了个礼。 柔妃上下打量着沈舒意,开门见山:“上次自归宁郡主拿过来丽嫔的那串佛珠后,那珠子不知何故染上了一种剧毒。” 沈舒意神色认真,似乎并未看透柔妃的心思。 只是她心中清楚,想来柔妃是打算用那串珠子说事了,毕竟想要留下自己,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本宫自然是相信县主的,只不过那日不仅是县主,还有县主的婢女皆碰过那串佛珠,本宫如今代为执掌六宫,例行公事,自当一一查证。” 沈舒意点头:“娘娘说的是,只是敢问那珠子上染的是什么毒?” 柔妃看向丽嫔,沉声道:“丽嫔妹妹,不如你来说?” 丽嫔挤出一抹笑,看向沈舒意,目光怨毒:“那毒名唤牵机,服下会暴毙而亡,若是肌肤相碰,会发生红肿溃烂……”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丽嫔的脸上,那张颇为艳丽的面庞,这会有些肿胀。 显然,是挨了巴掌。 且这巴掌,不像旁人打的,更像自己打的。 “就像娘娘脸上这般么?”沈舒意笑着开口。 丽嫔神色僵硬,又恨又怨,她既恨沈舒意挑唆于她,又恨柔妃不讲情面。 可她其实知道,沈舒意说的也没错。 弃车保帅,自古便不知有多少人做过这种事,她们柴家又如何指望柔妃和萧鹤羽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会念旧情呢? 只可恨,那账本她连看都没看到一眼…… “沈舒意,你不必幸灾乐祸,于宫中下毒,是大罪,若你能证明清白最好,若你证明不了清白,恐怕太后娘娘也保不了你!”丽嫔目光阴沉。 沈舒意弯起唇瓣,俏丽的面庞显出几分狡黠:“娘娘若有证据,只管证明我有罪就是,何必要我自证清白?这清白怎么证?不如娘娘教教我?” 丽嫔被噎的不轻,气的浑身发抖。 柔妃冷声打断:“好了,本宫需得让人将这几个婢女好好搜身,县主可有异议?” “若是这几人身上没有什么线索,那本宫只能得罪县主了。” 沈舒意笑了笑:“自然,臣女相信娘娘会还臣女一个清白。” 话落,柔妃招了招手,当即,几名嬷嬷和宫女上前:“你们几个,把衣服脱了!” 一位上了年岁的嬷嬷,指着金珠几个呵斥。 金珠几个对视一眼,看向房内显然没打算出去的几个小太监。 偏那几个小太监笑盈盈的看着他们,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柔妃在一旁端着茶盏,视而不见,显然是有意羞辱。 “都啰嗦什么!还不快脱!”那嬷嬷显然没什么耐性,怒声催促。 眼见几个丫鬟不动,那嬷嬷给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当即,几人上前,拉扯住金珠几个的衣襟,作势就要将衣服撕扯掉。 沈舒意看向柔妃:“说起来,臣女也有一事要禀明娘娘。” 柔妃似乎来了兴致,抬眸看向沈舒意:“哦?说来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臣女调查先二皇子之事时,意外发现先二皇子死前身中剧毒,而这种毒,则是韩城特有。”沈舒意杏眸澄澈,年轻的少女,站在柔妃面前,半点不见惊惧。 柔妃脸上脸上多了些深沉的笑意,她直起身,原本周身的慵懒少了许多,多了些正色。 丽嫔在一旁不明所以,先二皇子中的毒,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沈舒意弯起唇角,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这种毒,是韩城特有,而柔妃的哥哥吕枭,当年则是韩城主将。 先二皇子和当今陛下一事,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似乎中间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萧怀瑾到底对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感情? 若全然不念兄弟旧情,为何又打算将免死金牌留给他? 是知道自己必死? 还是知道萧承璋必败? 好在,前些时日,金珠带人仔细询问过先二皇子府众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倒是分析出萧怀瑾死前身中奇毒这一消息。 她当即将太后赐的令牌拿给连城,让他和连翘夜探皇陵,倒是从萧怀瑾的尸骨上,分析出是一种名唤‘千腾手’的慢性剧毒。 这毒性温,偏偏毒性极强,一点一滴不会要了人命,甚至当你察觉时,仍有数年可活。 只是一旦毒入肺腑,中此毒者必死。 沈舒意让江漓查了许久,才知这毒乃是韩城特有,并不常见,因其中一株毒草,只长在韩城的悬崖之上,故而在其他地方并不流传。 若非连城见多识广,走遍千山万水,倒未必就会发现端倪。 柔妃缓缓抬手,几个嬷嬷和宫女纷纷后退了一步,停下动作:“就算是韩城特有又如何?沈舒意,时隔多年,查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沈舒意莞尔一笑,一语双关:“臣女自然势单力薄,可若是娘娘愿意相助,臣女相信,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柔妃沉默半晌,看向沈舒意笑道:“也对,若是这么好查,县主今日如何会站在这里同本宫说话?” 丽嫔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有些听不懂两人说话。 柔妃则是看向身旁的婢女:“隆冬,带人去后面搜身。” “是。” 丽嫔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愣住。 不是说好先拿捏她的婢女,逼她主动交出账本么? 柔妃怎么就服了软…… 难道说,先二皇子身上的毒,与她有关? 丽嫔的心咯噔一下,生出几分惧意。 难道说,三殿下一党,真的要完了? 不不不,不可能,仅凭一个小小的沈舒意,如何能撼动得了三皇子党? 绝不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的婢女匆匆行至柔妃身侧:“娘娘,静妃娘娘求见。 ” 柔妃抬眸看向沈舒意,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女。 好快的反应! 难怪她能凭一己之力,得陛下和太后娘娘另眼相待。 听闻静妃来了,沈舒意唇角轻轻扯了扯,她本想用静妃牵制柔妃,可这位静妃娘娘来的实在迟了些。 否则,先二皇子所中之毒,她倒还能再瞒些时日。 第571章 蛛丝马迹 “呀,柔妃姐姐这好生热闹,倒是本宫来的不巧了些。”静妃笑着走了进来,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 柔妃眸色幽深:“妹妹好些时日不曾到我这儿了,不知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把妹妹吹来了?” “嗨,还不是这天寒地冻,实在无聊了些,八殿下婚事未定,我这心里烦闷,就想着找姐姐来说说话。”静妃笑着开口,倒是没有半点烦闷的意思。 “本宫今日有事要查,妹妹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吧。”柔妃直言道。 说话间,金珠几个丫鬟陆续回来。 柔妃的心腹嬷嬷对着柔妃摇了摇头:“娘娘,没查到什么线索。” 柔妃神色更显凝重,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既如此,就只能得罪县主了,还望县主不要怪罪。” 沈舒意当下道:“应该的。” “县主,请。” 说话间,那嬷嬷侧身让路,沈舒意便跟着去了里间。 “县主,请将外衫脱掉。”嬷嬷沉声开口,一双浑浊的眼里带着些厉色。 沈舒意不急不缓,抬起双臂,颇为配合。 直到只剩下亵衣,那嬷嬷亲自上前,在沈舒意身上摸索起来。 沈舒意勾起唇角,目光清冷。 那嬷嬷在沈舒意身上搜了半天,对着一旁盯着的隆冬摇了摇头。 隆冬皱起眉心,上前也搜了一遍。 “还请县主将鞋袜去掉。”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清冷的眸子将隆冬盯的心头发慌。 “县主,还请配合奴婢!” 沈舒意不加掩饰的讥讽道:“我看你是脑子有包?什么人会将毒藏到鞋袜里?用脚下毒么?” 隆冬被呛声,当下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郡主……” 沈舒意也没为难她,褪去鞋袜,却不忘道:“隆冬姑娘该去找太医看看脑子了,免得跟在娘娘身边,误了大事。” 隆冬脸色难看,偏不得不忍,在后宫中,比沈舒意品级更高的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可如今区区一个县主,竟敢这般奚落于她…… “如何?”沈舒意由着隆冬又在她身上搜了一遍。 隆冬抬头看向沈舒意,恭敬道:“还请县主将亵衣也褪掉……” ‘啪!’ 下一刻,沈舒意扬手一耳光狠狠甩在了她脸上。 隆冬被打的一个踉跄,难以置信的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冷睨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羞辱于我?” 隆冬脸颊肿胀,眼里多了抹泪光。 她才要开口,余光却瞥见沈舒意脱下来挂在一旁的襦裙上,缺了一块衣角。 她愣了片刻,眼里闪过一抹喜意。 她低下头,收敛了心思:“县主教训的是,奴婢知错。”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蠢货。” 隆冬脸色发青,紧紧攥起拳头,对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盯着沈舒意,自己则转身去前头同柔妃复命。 柔妃这会的心情实在是不怎么好,不仅仅是因为丢了账本,更因为沈舒意竟然将萧怀瑾的死和她们吕家联系在了一起。 若是再让她这样查下去,吕家将有大祸。 柔妃端起茶盏,神色莫测,难怪羽儿此前在她手里不曾讨到半点好处,倒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这长宁县主,不能留。 * 柔妃正心不在焉的同静妃打着太极,便听见隆冬红肿着脸,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柔妃眯了下眼,低声道:“让小海子带人去搜。” 衣角破了? 想来是在她派人去捉之前,她用衣角将账本卷起,藏在了某处。 可不得不说,这位长宁县主的手伸的够长,这么短的时间,宫内竟然就已经有了她的人手。 不过想想也是,那清远侯府蛰伏多年,手里想必也有不少人脉。 静妃见柔妃派人出去,心思微动,当下起身道:“既然姐姐有事要忙,妹妹就不叨扰了。” “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这就急着走?” 柔妃将静妃的心思看的分明。 这个贱人,无外乎就是怕小海子搜到什么,她想半路截下。 别当她不知,她和沈舒意联手想要给她使绊子。 “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倒是姐姐忙着追查真相,我留在这也是叨扰,不如改日再来。” 柔妃似乎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带了几分讥讽,笑道:“既如此,本宫就不送了。” 静妃似是没想到柔妃答应的这般痛快,一时倒显出几分尴尬。 就在这时,沈舒意从里间出来。 静妃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姐姐可从县主身上查到什么线索?” 柔妃似笑非笑:“未曾。” “我就说县主不是那样的人,县主深得太后娘娘宠信,哪有理由做出这种事?”静妃的心稍稍落下。 静妃实在不知沈舒意叫她过来的目的,只是联想柔妃搜身,一时间不确定沈舒意是不是拿到了什么柔妃的把柄。 还有方才出去的隆冬和海公公,又是在折腾什么? 柔妃抬眸瞥了她一眼:“妹妹这是在质疑本宫?” 静妃脸色一僵:“自然不是,自姐姐执掌六宫,这后宫风平浪静,一片祥和,妹妹哪里会质疑姐姐的本事。” “既如此,本宫就不送了。”柔妃今日,显然没什么心情同静妃较量。 静妃心中有事,想去盯着些海公公打算做什么,看了沈舒意一眼,见她没有留她的意思,当下又带人风风火火的走了。 沈舒意落座后,柔妃沉声道:“海公公方才查到些蛛丝马迹,县主猜,会是什么?” 沈舒意神色如常:“臣女不知。” 柔妃笑了笑:“既是不知,那不妨同本宫一起等等吧。” “是。” 丽嫔在一旁见着这一幕,心下有了盘算。 难道说,账本已经被找回来了?沈舒意也没能将账本带回去? 一时间,丽嫔说不出自己到底该不该高兴。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柔妃身旁的得力太监,海公公匆匆而回。 “回娘娘,在秋梧宫门前的石阶下,奴才发现了一个用布料卷起来的布团。” 说着,海公公将找到的那个布团,呈在柔妃面前。 那布团因为浸在雪堆里,这会表面的布料已经湿透,可就算如此,仍能看得出,那料子同沈舒意身上的料子相同。 第572章 弹劾 丽嫔一见,便认了出来。 账本被找回,柔妃心情不错,坐起身,将布团拿在手中,看向沈舒意道:“你确实聪明,可惜,这次算盘要落空了。” 沈舒意勾起唇瓣:“臣女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柔妃也不在意,只是道:“那小太监脚力不错,竟将我派的人给甩开了,我若再迟上一步,这东西恐怕还真要被县主带出宫了。” 话说到这,柔妃眼里多了抹深沉的杀意。 沈舒意莞尔一笑:“臣女还是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柔妃一面拆着布团,一面道:“我还是得承认,县主是有本事的,不说旁的,这一手谋算人心的本事,就少有人能比。” “可惜,到底还是嫩了些。” 沈舒意眉目乖顺:“同娘娘相比,臣女自然不算什么,想来自臣女今日进宫,便一直落在娘娘的监视中。” 柔妃才欲开口,可随着布团打开,她却觉得手中的触感和形状不太对。 她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直到将那布团完全打开,神色一窒。 沈舒意弯起唇角,没急着做声。 一旁的丽嫔探头看去,双目微睁,亦是难以置信。 那里面哪里是什么账本,而是两块糕点,两块碧绿色乌龟形状的糕点! ‘啪!’ 柔妃一把将那两块糕点摔在地上,当即,两枚乌龟形状的糕点被摔了个稀巴烂。 “小海子!这就是你找回来的线索!” 海公公见着这一幕,吓的腿肚子都软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回禀娘娘,这东西奴才自打发现,绝未经他人之手,确确实实……” 海公公不敢再说下去。 柔妃脸色微沉,盯人都盯不住,她再看向一旁正端起茶盏看戏的沈舒意,不由得气笑了。 “这一手障眼法,县主真是玩的出神入化。” 沈舒意带着些不解:“原来娘娘所说的证据,是臣女扔下的这两块糕点?” 丽嫔实在忍不住开口:“长宁县主,这好端端的,你在宫中扔什么糕点!还偏偏要用自己的衣角去包!” 沈舒意对上丽嫔的眸子,淡声开口:“这糕点臣女本想送人,奈何发现婢女不懂事,竟做了两只乌龟形状的出来,送人实在不妥,只好丢掉。” 柔妃冷眼看着两人说话。 不妥? 不妥到送到她手中来了? 真是可笑! 这是在向自己挑衅! “那你为什么要用衣服料子去包?”丽嫔再度追问。 沈舒意似笑非笑:“衣角正巧被地上的碎石刮烂,索性便扯了下去,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丽嫔娘娘?” 丽嫔被噎的说不出话,可不管沈舒意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借口,这总不能当做罪证。 更何况,所谓的查证都是子虚乌有,重要的是,账本在哪! 柔妃抬手,将房内的奴才都挥退下去,只留了两个心腹。 “县主应当知道,本宫想要的是什么。 ”柔妃缓缓开口。 沈舒意没做声,直视着柔妃,不避不让。 “想来县主还不知,这会朝堂之上,有人正上书弹劾清远侯府。”柔妃再度道。 沈舒意只当不知:“哦?罪名为何?” “囤积煤炭、牟取暴利。” “原来是这样。”沈舒意算是明白了,为何今日清远侯府会被人弹劾。 这是柔妃的安排,显然,她自丢了账本以后,便做了几手准备。 见她不做声,柔妃再度道:“本宫知道,你与沈府众人感情不深,倒和清远侯府的人走的极近,想来县主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决定,牵连到侯府。” 沈舒意不在意道:“清远侯府沉寂多年,不受陛下倚重,如今复起,想必总会有人看不顺眼,碍着些人的路。” “娘娘能护得了侯府一时,护不了侯府一世,清远侯府能不能立得住,关键还是要看侯府自己。” “至于娘娘所说的囤积居奇这事儿,若是当真,那侯府确实该罚,眼下天气反常,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若侯府趁此发这种国难财,臣女倒希望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柔妃盯着沈舒意没做声,显然,从她开口,她便知道,想用清远侯府拿捏她的事儿,并不容易。 沈舒意远比她所想的,更难对付。 * 此刻,朝堂之上。 大臣们正就清远侯府囤积煤炭的事儿,正讨论的激烈。 “侯府贵为勋贵,却大量囤积炭火,眼下京中百姓饥寒交迫,侯府却押着炭火不卖,到底是何居心?” “是啊,眼下炭火已经天价,侯府还打算卖到什么价格?就不怕最后烂在手里吗!” “老侯爷,侯府富贵,何必赚这点百姓的辛苦钱呢?” “陛下,侯府此前已经开设了不少义堂,更在京中的寺庙、医馆等多处放炭发药,绝对不是那种要赚黑心钱的人!” “是啊,陛下,老侯爷一家忠肝义胆,臣相信,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 一时间,两伙人吵的厉害。 清远侯心下了然,不得不承认,意姐儿虽然年少,心思城府却远在他们之上。 之前意姐儿就曾说过,侯府此番起势,待风头一过,必定有不少人会使绊子, 侯府只有挺过去几次,才算真正的站稳脚跟。 所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提早做出准备,让人抓住辫子,再在关键时刻反击,以此稳固帝心。 乾武帝听下面吵的心烦,当下道:“蒋大人可有证据?” “回陛下,臣有!” 当即,他便上前呈上了赵德海名下商会,囤积了大量煤炭的买卖凭证。 “此外, 臣还有赵德海名下仓库的伙计可以作证,他们亲眼见着侯府在数月前,购入大量炭火,频繁搬运。” 乾武帝逐一看过,眉心紧锁:“老侯爷可有话说?” 赵老侯爷上前几步, 拱手道:“回禀陛下,臣确实有话要说,侯府确实囤了不少炭火,只是目的并不是为了高价出售,而是为了救济百姓。” “侯府所囤的所有炭火,皆打算以两文钱的价格售出。” 赵老侯爷的话一出,不少朝臣纷纷议论起来。 左谏大夫厉声驳斥:“不可能!若侯府打算以两文钱的价格售卖,何必拖到今日?眼下京中百姓饥寒交迫,侯府该不会因为被我等上书弹劾,才拿出这个说辞吧!” 第573章 殿内对峙 赵老侯爷当即上前一步:“恳请陛下传吾儿赵德海上殿,侯府经商数年,皆由老夫次子负责,此次囤积炭火,也是经由他手。” “传!” 赵德海一直负责侯府经商事项,此番侯府复起后,他倒也继续挂了个闲职。 只是赵德海很清楚,满门显赫并不是件好事,有大哥就够了,故而他始终将重心放在经商一道。 毕竟虽然人人都渴望拥有权力,但少了银钱一样不成。 不多时,赵德海在众人的视线中步入正殿:“臣赵德海参见陛下!” 乾武帝抬手,免了他那些虚礼。 “赵德海,你名下商铺囤积了多少煤炭?”乾武帝沉声发问。 “回禀陛下,微臣手中如今有三百一十万斤煤炭,其中金丝炭七十万斤,银丝炭一百零五万斤,余下则是普通黑炭。” 赵德海这话一出,群臣哗然。 “三百多万斤的碳?清远侯府这是要做什么啊!” “难怪京中炭火紧俏,没想到都压在了侯府手中。” “老侯爷,这你可就得说道说道了!你们侯府囤积这么多的炭火,摆明了是要赚黑心钱,发国难财!” “吵什么,且先听听赵大人如何说?” “……” 乾武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侯府何时开始囤的碳火,又为何要囤这么多碳火?眼下京中缺碳,你等为何还不放碳?” 乾武帝接连发问,赵德海不卑不亢,接连回应。 “回禀陛下,微臣送三月前陆续购入煤炭,因微臣于游历之时,侥幸救了一能人异士,此人擅观天象,作为回报,他告诉微臣,今年年后天气反常,将有大寒,若在下想大赚一笔,可以购入碳火。” 赵德海的话,瞬间又激起了群臣热议。 毕竟三百多万两的煤炭,那可不是小数目,想来不仅是京城周边,连带着其他地带,他也进行了采买。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哪里来的能人异士,仅凭这一句话,赵大人也信?就不怕散尽万贯家财?” 左谏大夫得到萧鹤羽的示意,当下道:“确实是无稽之谈!赵大人就因为这空穴来风的话,就敢采买三百万金的煤炭,难道就不怕这些炭火砸在手里?真是可笑!” 赵德海不卑不亢,沉声道:“微臣确实半信半疑,只是思及若逢大雪,民不聊生、百姓必受饥寒之苦,故而思前想后,认为有备无患。” “且煤炭这东西,只要储存得当,明年亦可再卖,只不过确实会投入大量银钱,致使其他生意受损。” “但微臣以为,若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能救百姓于水火,纵是微臣损失些财物,也是值得的。” 萧廷善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这场针对清远侯府的弹劾,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赵德海囤积煤炭的事,捂的虽严,可他囤积那么大量的煤炭,却不可能真的密不透风。 如今三殿下针对侯府弹劾,真的有用? 他还是觉得此举未免有些沉不住气,只不过,萧鹤羽似乎很急。 但他这几次失利,萧鹤羽已经再不信任他了,所以到底三殿下党为何如此急切,他也不得而知。 只不过,会同那个女人有关吗? 萧廷善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沈舒意的面孔…… “哼,赵大人说的冠冕堂皇,既如此,如今已经民不聊生,大人为何压着炭火不肯售卖?” “对啊,京中如今的炭火已经卖到天价,就连宫中也缩减开支,莫非侯府独自享乐,不舍得拿出来?” “还是说,侯府觉得如今这价格还不够,想再狠狠赚上一笔?” 萧鹤羽从始至终不曾开口,只等着母妃那边派人传来消息。 吃空饷和麓山之战的事儿,绝对不能败露。 否则牵连到大舅舅身上,势必会牵扯到他,就算他能将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可大舅舅若出事,就等于断了他一条臂膀! 更何况,父皇素来多疑,这事一旦闹开,父皇必会对他失去信任,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不多时,柔妃身侧的小太监出现在大殿一角,对着萧鹤羽的方向摇了摇头。 萧鹤羽心下一沉。 母妃还没有找到账本吗?也说服不了那沈舒意吗? 赵德海不卑不亢:“京中眼下煤炭确实卖出天价,可每日仍供不应求,臣囤积的炭火虽多,可若供应整个京城一带的百姓,却撑不了几日。” “所以臣一托再托,只是希望尚有余力者不必和贫苦百姓来抢炭,臣多托些时日,到时富庶之家已经囤积了不少煤炭,倒不必再同贫苦百姓争抢。” 赵德海的话一出,乾武帝眸色深沉,不少朝臣低声议论着,倒也有不少人认同赵德海所言。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赵大人说的没错,若是天气一冷,大人就开始放炭,只怕会被强权富庶之家,抢购一空,真正能用于百姓的炭火屈指可数……” 赵德海点头:“且微臣虽未放碳,但京中数十家医馆、周边寺庙臣皆派人每日供应炭火,施粥放粮,供百姓驱寒温饱。” “陛下,臣此举实属无奈,毕竟仅凭臣一人、凭侯府一家,实在势单力薄,如何能救得来京城一带数座城池的百姓?” 说罢,赵德海长叹了口气。 “陛下,臣亦认为赵大人所言有理,且微臣确实见到不仅京中的医馆、破庙皆得碳火,就连赵大人名下的商铺,也有半数拿出来供人休息小憩。” “对,这点臣也可以作证,前些日子臣路上腿疾发作,冻得不行,还是去了赵大人名下一家生意颇好的馆子,那馆子不说日进斗金也相差不多,可赵大人高义,不仅拿出来收留百姓,把炭火烧的十足,还开设义诊,免费施粥……” 萧鹤羽脸色微沉,他确实也查到了赵德海赈济百姓的事儿,可他认为这些不过都是赵德海为了替清远侯府卖名声的罢了。 “回禀陛下,这事说起来还要感谢长宁县主,县主率先施行,臣受其启发,才让不少百姓免于霜冻之苦。”赵德海恭敬的应声。 第574章 天真 闻言,萧鹤羽的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抹阴鸷,当日没能杀了沈舒意,真是巨大的错误! 可那沈舒意的运道也实在不错。 第一次得苍狼王相救,第二次和谢璟驰厮混在一起,竟也捡了条命回来。 甚至于两次,都让他损兵折将。 萧廷善的心思更是复杂,这里面果然有她的手笔…… 沈舒意啊沈舒意,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这府内府外、前朝后宫搅的天翻地覆。 萧廷善蓦地想起此前怀海大师的预言,沈家将出‘天命贵女’。 如今沈静语功亏一篑、自身难保。 这所谓的‘贵女’,难道指的是沈舒意? 一想到这,萧廷善更觉憋闷,他满腹算计、空有心思,却偏不得志。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 实在可恨! “赵大人说的冠冕堂皇!可这些都是你所说,你囤积煤炭是事实,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说?”左谏大夫蒋晖再度开口。 “没错,赵大人说的确实好听,可你到底是何居心,如何相证?” 赵德海当下道:“回禀陛下,臣于十日前,天气骤寒之际,已与各地煤炭商铺的掌柜、还有商会的管事签了书契,保证将于今日以一文的价格向其供应煤炭,但要求各家售卖的价格不得高于两文。” 说着,赵德海从怀里掏出了一摞书契,王喜当即将其呈到乾武帝面前。 乾武帝逐一看过,上面不仅用了各家的印号,还有掌柜的指纹,除此以外,上面更写了详尽的日期和价格。 不过日期写的倒不是今日,而是自三日前到两日后的一个范围,注明了赵家商铺会在不晚于两日后提供煤炭。 但同样的,双方也都严格签订了保密的条令,避免走漏风声。 乾武帝点点头:“如此看来,赵德海所言,倒并未作假。” 王喜将签订的契书,拿给了下首的几位大臣。 一行人看过后,纷纷点头。 “没想到赵公子远见卓识、怜惜百姓,竟有这般魄力。” “是啊,看来我们当真是误会赵德海了。” “要我说,清远侯府这些年虽然没落,却素来声望不错,赵德海这些年经商乐善好施,在百姓中素有威名。” “老侯爷教子有方,我等实在惭愧。” 萧鹤羽接过契书仔细看过,风流的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深沉。 这赵德海藏的还真够深的,这些人的嘴也是够严的! 他派人查了清远侯府这么久,竟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契书的事儿! 赵德海面色不变,心下却很清楚。 他挑这些商铺掌柜挑了许久,皆是可靠之人,更何况,就算不可靠,他们总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赵家提供的煤炭只售两文,若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他们手中那些高价的煤炭便再难售出。 赵家所供虽然本钱低、利润低,但好在量大。 这些商铺掌柜在前头先赚足了富户人家的银钱,再以低价卖给寻常百姓,等于赚上两笔,何乐不为? 不仅如此,如今侯府得势,赵家生意做的又大,没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得罪赵家,故而一个个嘴巴都严的紧。 最重要的是,萧鹤羽根本没想到要往这个方向去查,或者说,他没料到侯府早有准备,且赵家竟真的舍得放着赚钱的大好机会不用,反倒要自掏腰包,赈济百姓。 如今这一出,不仅没影响清远侯府在乾武帝心中的地位,倒为赵家买了美名。 萧鹤羽心中发堵,只觉得母妃想用此事拿捏沈舒意,怕是不成了,须得再想法子。 “启奏陛下,微臣虽开始放碳,但仍旧影响了不少人的利益,故而希望请朝廷派人协助放碳,维持秩序。” 乾武帝点了点头:“准,另外开仓放粮,朝廷每日施粥两次,务必要让更多的百姓撑过这些时日。”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春天已经来了,再熬一熬,这反常的寒冬总会过去。 可偏偏,一日一日过去,死的人越来越多,终是有许多对明日怀揣着憧憬和希冀的百姓,死在了昨日。 散朝后,乾武帝看向王喜:“谢璟驰今日怎么没来?” 王喜躬着腰:“回陛下,谢大人今日告假。” 乾武帝拧了下眉心:“可是病了?” “似乎不是…应当是有什么事要查。”王喜思量片刻,斟酌着开口。 闻言,乾武帝点了点头:“他不是打算今日弹劾宋廷善么。” 王喜低着头,知道这会不该自己开口。 * 柔熹宫。 柔妃等了许久,直到眼线来报了朝上的消息,她的目光越发凝重。 她抬眸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少女,看得出沈舒意没有半分急色,要么是全然不在乎,要么是胜券在握。 柔妃脸色阴沉:“长宁县主似乎早有所料。” “不敢,不过是试着钓鱼罢了,没想到钓上来的竟是条大鱼。”沈舒意眸色清明。 她料到侯府风头过去,必定会有不少人暗中去下绊子。 可她没想到,这个绊子会由柔妃去下。 只是此番失策,想必柔妃还会再度出手,而且这次出手,一定会很快。 “县主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得罪本宫?于县主而言,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柔妃声音冷鸷,那张看似单纯的面庞,这会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沈舒意笑了笑:“‘心安’两字,于臣女而言就是百利。” 柔妃嗤笑出声:“天真。” 沈舒意也不在意,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非善男信女,却也绝不做背信弃义、残害忠良、屠戮百姓之事。 “娘娘若无其他吩咐,臣女先行告退。”沈舒意起身告辞。 柔妃直视着沈舒意:“县主想要什么,不若与本宫做个交易如何?” “臣女想要的,娘娘给不了。” 话落,沈舒意便带人转身离开。 丽嫔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措,转头又看向柔妃:“娘娘,就这么让她走了?” 柔妃抓起一个茶盏,便砸向丽嫔:“蠢货!” 丽嫔一个不备,茶盏在她额角碎裂,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发髻流下…… 丽嫔咬了咬唇瓣,低着头不敢做声。 柔妃起身在宫内踱着步子:沈舒意能把东西藏在哪呢? “小海子,把今日所有,事无巨细的同本宫讲一遍!” “是!” 第575章 实在厉害 沈舒意离开柔熹宫后,勾起唇角。 金珠几个跟在她身后,谁也不曾多问,柔妃的眼线仍不远不近的盯在一行人身后。 沈舒意只当不知,直到走到一个拐角时,她看向琴心低声道:“把人甩掉,去找侍卫长郑远,东西在他身上。” “拿到东西后,到重华宫等我。” 琴心愣了片刻,点头后加快脚程,很快便消失在一行人的视线。 没错,衣襟包着的糕点不过是障眼法,刁难郑远也是她刻意为之。 真正的账本在她撞向郑远的一瞬,藏在了他身上。 至于怕不怕郑远会发现? 她当然不怕! 这种惊天秘闻和铁证,郑远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哪里敢声张? 就算他想要讨好柔妃立功,也绝对没胆子把账本拿出来。 毕竟只要不是傻子,就会清楚,知道了这种不该知道的秘密,一定会遭灭口,只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就算他迫切的想要讨好柔妃,也绝对不会声张此事,反倒迫不及待的想把那东西脱手,证明与他无关。 很快,柔妃的眼线便加快了步子跟了上来。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糟了,少了个婢女!” “人呢?”一人问。 另一人摇头:“你继续盯着,我往那边去探探消息。” 不多时,琴心便摸到了那侍卫长所在的地方。 他刚巧轮值结束,才去解了个手,一摸身上,猛的发现多了个东西。 拿出来一看,被吓的脸都白了。 三…三殿下和定国大将军……竟然…竟然吃空饷! 郑远喉咙发紧,这…这就是柔妃娘娘要找的东西? 郑远被吓的不轻,第一反应便是拿去献给柔妃,以表忠心。 可只一瞬,他便冷静下来。 不不不…他知道了这种秘密,三殿下和柔妃一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更何况,他虽然想讨好主子,可没想过要混到这种事情里。 就算他将这东西交给柔妃,柔妃娘娘也不会信他。 一时间,郑远进退两难,只觉得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 他倒是想将这账本毁了,又怕回头那长宁县主攀咬他,到时他拿不出东西,少不得要被用刑。 郑远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觉得主子们的争斗关他什么事?为何偏偏要把他卷进来! 郑远将东西藏在心口,惴惴不安,才走到假山处,便听到一道女声响起。 “郑统领,县主似乎有东西落在了你那。”琴心笑盈盈的开口。 郑远脸色一白,这长宁县主实在可恶,她…她怎么把东西藏到他这儿! 这不是害他么! 见郑远神色慌张,琴心也笑了起来:“想来郑统领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我劝您赶紧交给我,就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郑远心跳的厉害,他若做贼般转头看了看四周,匆匆将用厕布卷起来的东西扔给琴心。 琴心:“……” 郑远:“这事可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琴心打开后,扫了眼东西:“有没有关,就要看您的演技如何了?” “你什么意思!”郑远还欲再问,琴心却已经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他面前。 郑远满头冷汗,喘着粗气,到这会,才觉得活过来几分。 * 柔熹宫,柔妃听完海公公所讲,一把拍在了桌案上。 “我们都被骗了!” 海公公和隆冬愣住:“娘娘,那长宁县主从始至终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 柔妃可没心情解释:“去把那个侍卫长给我找来,把他的房间也给我彻底搜上一遍!” “霜雪,你带人去把沈舒意给我追回来!” “隆冬,你直接带人去宫门前,若霜雪没追上,你就拦住沈舒意,务必要在她出宫前把人拦下。” “是!” 一行人离开后,丽嫔忍不住道:“我们竟然被那个沈舒意给耍了!” 柔妃抬眸看向她,那双白兔般无辜的眼睛此刻满是阴沉。 丽嫔捂住额上的血迹,坐回椅子,不敢再开口。 柔妃心头发堵。 丽嫔能混到如今的位置,并非蠢货,可偏偏,就因为沈舒意三言两语,竟就与自己离了心。 啧,这位长宁县主对人心的揣度和谋算,实在厉害。 * 沈舒意带着金珠几个在宫里绕了几圈,直把盯人的小太监绕的发懵。 柔妃在宫中眼线不少,只是沈舒意出现过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小太监根本摸不清沈舒意的行踪,只得把她去过的地方都逐一记下。 眼见着沈舒意又停在了秋梧宫门前,小太监眉头紧锁,正躲在一簇树丛下盯着动静。 忽然,后颈一痛,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剑魄踢了两脚试试,见他睡的昏沉,对着沈舒意点了点头。 这宫中不是她的地界,想在柔妃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带出去不容易,所以总得费点心思。 没了眼线,沈舒意便带着几人直奔重华宫。 重华宫的主人正是如今的湘妃娘娘,湘妃常年闭门不出,她只能前来拜见。 沈舒意到时,琴心也已经等在这。 对上沈舒意的视线,琴心轻轻点了点头,当即叫人去叩门。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率先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舒意。 “还请公公禀报娘娘,长宁县主求见。”玉屏和气的开口。 “进来吧,娘娘嘱咐过,若您登门,便将您直接迎进去。” “多谢公公。”沈舒意心下了然,想来是当初那块白玉起了作用。 随小太监一道进入重华宫,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 重华宫里气质古朴深沉,和柔妃还有丽嫔宫中的风格迥然不同。 但虽厚重,却不显奢华,反倒有一种避世而居的悠然和自在。 沈舒意停在一棵参天大树前,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树有四五人合抱粗,当是一棵梧桐,眼下寒冬只剩枯枝,却不难想象,茂盛之时该是何等郁郁葱葱。 那小太监也不曾催促,直到沈舒意收回视线,才笑着解释道:“这树在娘娘进宫前就有了,有些前头了,我们娘娘当时就是因为这棵树,选了这重华宫。” “枝桠遒劲有力,此刻载满霜雪,更显巍峨,实在漂亮。”沈舒意笑着开口。 第576章 到底是想怎样啊! 那小太监应和道:“前些日子,十二殿下还在上面挂了不少红色的绒花,看着可喜庆了。” 沈舒意笑了笑,觉得这重华宫的管事太监,倒是半点架子没有,颇为和气。 直到进了正殿,沈舒意瞧见湘妃同几个丫鬟嬷嬷,正聚在一桌打叶子牌,没有多少宠妃的架势,倒是格外的和气好说话。 “娘娘,长宁县主来了。”小太监笑着开口。 湘妃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舒意,不由得道:“会打叶子牌么?今个儿手气不好,要不你替我两把。” 沈舒意莞尔一笑:“会一点,不过输了可得算您的。” 湘妃笑了起来:“难怪鸿彦说遇见你那几次,就没赚着过银子。” 见湘妃起身让了位置,沈舒意也没讲究那些虚礼,坐在她的位置开始摸牌。 这东西她已经有些年没碰过,倒是前世嫁到成国公府后,为了应和婆母,帮着萧廷善拉拢各家夫人,玩过好一阵子。 再到后来,萧廷善恢复皇子的身份后,这东西便也就不太需要了。 一连打了几把,沈舒意逐渐找到了些感觉,将前几把输的银子都赢回来不算,还帮着湘妃娘娘翻了牌。 湘妃全然不顾身份,就站在沈舒意身后,时不时的拍手叫好。 坐在沈舒意对面的是位看起来有些刁钻的嬷嬷,左边的是位年长的大宫女,右边的则是位公公。 看的出,都是重华宫里说得上话的。 “我说娘娘,还是把这位县主赶出去吧,再让她赢下去,老奴可就连棺材本都没了。”那看似刁钻的婆子不满道。 “娘娘好不容易赢了银子,怎么可能把上门的财神给赶走。”那太监笑着开口。 这一玩,便玩了许久。 此刻,柔熹宫。 柔妃派出去的人等了许久,也没在宫门前等到沈舒意。 倒是后来的派出去的人匆匆折了回来。 “你说什么?”柔妃眯起眼,脸色难看。 “那长宁县主…确确实实去了重华宫。”兰月低声开口。 “她去重华宫做什么?她又怎么会见她?”柔妃喃喃自语。 丽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是啊,重华宫那位娘娘,除非年节、或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寿诞,平素多是闭门不出,更是拒不见客。 如今怎么会见沈舒意? 就在这时,海公公也回来了,海公公看向柔妃恭敬道:“娘娘,那侍卫长郑远奴才试探了几次,也审了一遍,他只说没见过那东西……” 柔妃冷笑出声:“都没见过,那是见鬼了不成?” 那沈舒意在宫内兜兜转转去了不知多少地方,最后又跑到了重华宫去。 她到底能把东西藏哪?还是打算做什么? 柔妃收回思绪,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把人解决了。” “是。”海公公应声退下。 丽嫔终究忍不住,再度开口:“姐姐,那东西若是真让她带出宫去,会如何?” 柔妃瞥了她一眼,冷笑:“你们柴家都得死!” 丽嫔心头一紧:“那…那现在怎么办?” 柔妃目光阴沉:“我会传信给哥哥,让他安排人手,在宫外截杀沈舒意,至于你们柴家,就自求多福吧!” 一听这话,丽嫔立刻跪了下来:“姐姐,我们柴家一直以您和三殿下马首是瞻,您可绝对不能不管我们啊!” 柔妃冷睨了她一眼:“你如今腹中怀有龙嗣,若事情败露,陛下或许会留你一命,可你们柴家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道,就不得而知了。” 丽嫔脸色发白,跌坐在地。 不,不会的。 她们柴家更多的是帮着三殿下制造假银,转运官银,当年吃空饷的事可与他们无关啊…… 但话虽如此,吃空饷的事却间接影响了麓山之战,影响了姜家灭门,尤其是父亲更曾指证姜延虎投敌叛国,怎么想,都断不干净。 可摘又摘不干净,柔妃和萧鹤羽又随时会把柴家推出去做替罪羊,她们眼下该何去何从? 柴家…到底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来人,更衣,本宫要去拜见湘妃姐姐。”柔妃沉声开口。 她虽不想走这一趟,如今却不得不走。 只是那个人,她却是不愿见的…… 重华宫。 沈舒意和几人正打的火热,方才那小太监又进来通报。 “娘娘,柔妃娘娘求见。” 沈舒意手上动作不变,啧,这位柔妃娘娘来的还真快呀。 湘妃神色如常:“告诉她今个儿不方便,改日再来吧。” “是。” 重华宫的大门紧闭,柔妃换了一套绛紫色的凤袍,在宫门前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一会,小太监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人从中挤了出来。 “见过柔妃娘娘,我们娘娘说今日不大方便,还请您改日再来。” 一旁的霜雪和隆冬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只替自家主子鸣不平。 可偏偏,这已经不是她们主子第一次在这碰壁了。 柔妃目色凝重:“还请公公通传,同姐姐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见她。” 小太监无法,只得又跑了一趟。 湘妃仍在盯着牌面,听得小太监的话,还未开口,坐在沈舒意对面的刁钻嬷嬷便忍不住开口。 “她烦不烦啊!说了不见还要见,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说着,那嬷嬷摔出一张牌来,显然带了火气。 沈舒意神色如常,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重华宫的人…似乎对柔妃,很不待见。 另一边搓牌的太监也是道:“小竹子,师父是不是教过你,娘娘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又折腾一圈干什么?腿累不累啊?” 老太监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提点,小竹子挠着脑袋,脸臊的通红,又转身跑了回去。 “这柔妃娘娘也不知又来做什么,就是欺负主子心软。”一旁的大宫女也摇着头打出一张叶子牌。 “糊了。”沈舒意将牌推倒,笑眯眯的看向几人。 那刁钻婆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瞪着沈舒意:“我说丫头!你今日来是有求于人的吧?你看看你哪有半点求人的觉悟!”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一码是一码,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第577章 越来越过分 柔妃得了小太监的话,神色未变,只是那双看似纯良的眉目里,却多了些阴沉。 沈舒意找袁淑蕾做什么? 袁淑蕾多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又为何会答应见她? 小竹子见柔妃没有要走的意思,当下劝道:“娘娘,我们娘娘真的不见客,您还是回吧。” 海公公气的不轻,当下道:“不见客怎么会见长宁县主?” 小竹子挠了挠头:“这…这已经见了长宁县主了,自然不能再见旁人。” “照你这意思,我们娘娘还比不得那长宁县主尊贵?”海公公怒斥。 小竹子满脸为难:“这…这不是尊贵不尊贵的问题,而是我们娘娘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海公公还想再说些什么,柔妃抬手拦住,沉声道:“既然姐姐不愿意见我,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了。” 小竹子看着柔妃有些傻眼。 他们主子让如今执掌六宫的柔妃娘娘在门前干等着,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好像…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那您愿意等就等吧,我们主子的话我是带到了。” 说罢,大抵是惧怕海公公那吃人的眼神,小竹子转身匆匆跑回了重华宫,不忘将门重重拍上。 “真是岂有此理!”海公公气的脸颊都有些扭曲。 柔妃没再说什么,当真如她所说一般,耐着性子等了起来。 沈舒意终归是要从这里出来的,她在这躲的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她只是担心,她会不会将那账本交给袁淑蕾,而避世多年的袁淑蕾又会不会参与其中? 柔妃摇了摇头,不,她不会理睬的。 如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十二皇子的安危,自己眼下在前朝后宫的权势今非昔比,她那样聪明的人,不会卷到这种事里来。 就算她得陛下喜爱,可这么多年过去,哪里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柔妃思绪复杂,最担心的便是沈舒意将账本拿给袁淑蕾。 袁家如今虽不争不抢,低调多年,可她却很清楚,袁家同湘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样,绝非常人能比。 一个沈舒意她倒是不怕,她只怕湘妃姐姐参与其中…… * 重华宫内。 一连赢了几把的沈舒意,直把对面的刁钻嬷嬷气的跳脚。 另一边的老太监则始终笑眯眯的,那大宫女倒是一副沉稳的做派。 直到将嬷嬷面前最后的银两赢完,那嬷嬷一推牌:“不打了不打了!” 湘妃笑道:“看来我家小十二,今日又有进项了。” 说着,湘妃将一半银两分给沈舒意:“这一半算你的。” 沈舒意也没推辞,让金珠替她收起来。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那嬷嬷冷声开口。 沈舒意看向玉屏,将带来的点心拿了出来:“嬷嬷和公公们尝尝,这糕点本是给十二殿下带的,眼下十二殿下不在,改日我再让人给他送些过来。” 几人围在玉屏拿上前的食盒仔细打量了起来,这糕点做的精致,各种动物的图案,造型逼真,色泽明艳,宛若极好的工艺品。 “呀,怎么少了两个?你个丫头不会送人还要偷吃吧?”嬷嬷不客气的开口。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笑:“少的是两个王八,之前被柔妃娘娘的人拿走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显然,这几人虽是宫中的奴婢,却并未把如今这位宠冠六宫的柔妃娘娘放在眼里。 沈舒意再度道:“嬷嬷说的没错,可有些时候有些事不能让,若是留了这一线,辜负的便是天下万民。” 闻言,那嬷嬷看了沈舒意一眼,没再做声。 湘妃让人上了热茶过来,看向沈舒意:“说吧,你来见我是为何?” 沈舒意脸上多了些正色:“娘娘的老家在江南?确切的说,在江南一带的昆城。” 湘妃神色如常:“没错,想来你将那枚玉佩交给鸿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沈舒意心下了然,果然,那玉佩与湘妃颇有渊源。 “那玉佩你从而来?”湘妃问。 沈舒意陷入回忆:“于三殿下的猎场中,于一个被当做猎物射杀的少女手中……” 湘妃眸色微沉:“这些年,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臣女调查许久,方得知,此玉佩是三十几年前,袁家于江南一带受当地富户和百姓之恩,故而对有恩于袁家之人相赠玉佩,承诺若有一日对方有所求,可以此玉佩为证,向袁家求助。” 沈舒意看向面前的美妇人,她同柔妃、丽嫔还有静妃身上的气质都不同。 妇人身上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有一股从容平和,静妃身上的温婉恬静同她有些像,却又并不相同。 湘妃身上的是一种无欲则刚的柔顺,亦有一种以柔克刚的坚韧,她的温柔带有锋芒,不伤人却又格外有力。 湘妃追忆起往昔:“你说的没错,袁家盛产美玉,当年一共送出了三十六块美玉,每一块上都留有袁家特有的记号。” “这些年过去,袁家已经兑现了三十二份承诺,换言之,只剩四块白玉流落在外。” 沈舒意点头:“娘娘如今贵为宫妃,久居深宫,十二殿下又颇受陛下宠爱,这玉佩的价值水涨船高,若非不得已,想来不会有人愿意轻易将其拿出。” 湘妃点头:“你说的没错,玉佩多是在我少时就被收回,这些年能递到我和父亲面前的,是越来越少。” “你可知此人所求为何?”湘妃话题一转,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摇头:“臣女不知,她将玉佩塞在臣女手中时,已经身中数箭,仅凭最后一口气说出了‘皇湘’两个字……” 她最初还以为她说的是人的名字,直到那日宫宴,注意到湘妃身上的白玉。 她大胆猜测,那少女指的是去皇宫,找湘妃娘娘,所以才有后来的试探。 湘妃眸色深沉:“既然你不知,那这玉佩是你带来的,本宫便允你一桩心愿。” 沈舒意起身,跪在湘妃面前,将账本双手呈上:“臣女,请娘娘替天下枉死的百姓做主!” 第578章 生而为人 一时间,老太监几人微怔,似是没想到沈舒意的所求,会是替天下万民。 湘妃轻笑起来,眼里带着些自嘲:“你实在是高看本宫了,本宫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沈舒意呈上的账本,湘妃没接。 沈舒意便始终那样举着,不曾收回。 湘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本宫当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久居重华宫,多年闭门不出,早已不问世事,如何能替万民做主?” “那该是陛下的事,你找上本宫,并无多大的作用。” 沈舒意直视着她,眸色清冽而坚定:“娘娘虽久居重华宫内、闭门不出,可臣女相信,您就算是为了十二殿下,也不会真的不问世事。” 若是湘妃娘娘当真是个任人揉搓的性子,就不会让柔妃如此忌惮,更不会将十二殿下平安养到这般年岁。 半晌,湘妃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账本,翻了起来。 这一翻,她的眉头便逐渐拧起,眉心处的竖纹都越来越深,眸色也越发凌厉。 “这吕家一朝得势,却如此忘本,他们当真是忘了当年昭武侯如何苛待他们的吗?”湘妃将账本扔在一旁的桌案上,有些动怒。 沈舒意沉声道:“不仅如此,江南水患数年不治、赈灾官银被换,百姓苦不堪言。” “姜家满门忠烈,最后被扣上通体叛国的罪名含恨而死。” “娘娘,您以为…三殿下党若是上位,柔妃娘娘真的会念及旧情,给你和十二殿下一条生路么?” 沈舒意句句紧逼,毫不退让。 袁淑蕾脸色微沉,认真审视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 可少女身姿笔挺,目光清明,眉宇间只有浩荡凛冽的气魄,没有半点畏缩和怯懦。 湘妃似是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垂眸道:“柔妃当年救过本宫的命,或者说,她救过鸿彦的命,她少时不易,本宫不欲与她相争……” 沈舒意沉声打断:“娘娘,人心易变,您当睁眼看看,柔妃娘娘还是不是您当初认识的那个人,更何况,您怜惜她不易,谁来怜惜这天下百姓!” 湘妃沉默半晌,这些年,纵是柔妃瞒的再好,她又岂会真的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说到底,是不愿意信罢了。 她不愿意相信,她们曾经那般用心爱护过的少女,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更何况,她与陛下已经生了嫌隙,能如今日这般相安无事、得其庇佑已是不易。 怕只怕她再卷进去,还要牵连到鸿彦的安危。 可沈舒意所说的也不错,若是吕晴得势,她真的会放过鸿彦吗? 这些年,鸿彦一直同安王的关系极好,她便是想着,若是有那一日,便将鸿彦过继到安王名下,毕竟安王一直无子,又颇为疼爱鸿彦。 到时,也能护得鸿彦平安。 但…沈舒意说的也不错,将士惨死、百姓受难、忠烈蒙冤,陛下若不能肃清奸佞,国将不国,大乾势必民不聊生。 湘妃盯着沈舒意看了许久,半晌,沉声问:“你就不怕死?” 沈舒意坦然:“柔妃娘娘今日也曾问过臣女这个问题,臣女自然怕,都是肉体凡胎,谁又会不怕死?” “可生而为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臣女数日前才同归宁郡主过招,如今身中血影散之毒,若寻不到解药,明日或许就是臣女的死期,若能侥幸拖延,或许仍能苟且些时日。” 湘妃看向她,有些动容。 沈舒意仍旧笑着,像一株艳丽而锋芒的冰霜花:“可就算明日要死,今日我沈舒意要做的事,也仍要做!” 湘妃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让我想起了绮菱姐姐。” 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像又不像,像的或许是那一身肝胆,或许是那一颗至纯至善之心。 湘妃的目光柔和下来,缓缓道:“我帮不了你太多,但今日平安送你出宫,我或许还能做到。” “除此之外,江南一带如今被吕晴和萧鹤羽党把控,你若有人证,我袁家可以想办法将其平安送到京中,若是没有,你给我些时间,我可以试试找人进京作证。” 闻言,沈舒意的眸色亮了许多,像是倒映着绚烂的霞光。 江漓说,只有亲自去过江南,才知道那一带的黑暗,官官相护、遍地眼线,整个江南官场几乎拧成了一股绳,你永远不会知道谁可信,谁不可信。 昨日把酒言欢,转头就被所谓的朋友抹了脖子,今日促膝而谈,明日就会捅了对方刀子。 昭武侯一脉,用了二十余年经营,如今的江南密不透风,纵是乾武帝派了巡察御史前去,所见所闻也皆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 “多谢娘娘!”沈舒意郑重道谢。 袁淑蕾摇头:“不必谢我,是我该谢你,至于其他的,我帮不了你太多,若这宫中有什么消息,或许我可以着人传信给你。” “娘娘给我已经够多。”沈舒意认真开口。 袁淑蕾摇了摇头:“是我纵容了她……” 沈舒意能看出她眼底的复杂,她想,不仅仅是面前这位湘妃娘娘,还有当今帝王的纵容。 权力滋生罪恶,乾武帝的宠信让柔妃长出了罪恶的翅膀。 “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舒意收回思绪:“臣女斗胆,想知道娘娘久居重华宫不出的原因,还有当年殷绮菱和先二皇子的旧事。” 湘妃沉默半晌,缓缓道:“当年陛下设宴,本宫作为侧妃本该出席,可恰逢崴了脚,便在竹林秘苑中休息。”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她头昏脑涨、意乱情迷。 她隐隐觉得不对,怀疑那秘苑被人动了手脚,自己遭了设计。 可还不等她查个清楚,人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萧怀瑾正躺在她的床上,同她搂抱在一起,衣衫不整,两颊绯红。 她当时慌了神,饶是再镇定,也从未想过会发生这一幕。 好在,很快她就确信,自己和萧怀瑾并未发生什么,可偏偏就在这时,当时的乾武帝萧承璋就是那么巧的出现了,撞见了她和萧怀瑾的‘奸情’。 第579章 阴差阳错 他们兄弟二人本就心有嫌隙,两人当即拔刀相向。 可当时萧怀瑾身上的药效还未褪去,陛下又正在气头,故而萧怀瑾虽武艺高强,可他疲于应战,又并不愿对萧承璋下狠手,故而受伤不轻。 而她呢? 她同萧承璋解释了几次,虽查了不少证据,力证自己和萧怀瑾的清白。 但那时的陛下已经被恨意蒙蔽了双眼,虽然相信自己于萧怀瑾并无私情,却并不信这事同萧怀瑾无关。 换言之,他认为发生这一切,是萧怀瑾蓄意报复。 沈舒意眯了下眼:“报复?” 湘妃点点头,眼底多了些苦涩:“对,报复,萧怀瑾喜欢的人一直是殷绮菱,可偏偏那次宫宴,陛下和殷绮菱却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关系,被人撞破。” 当时的陛下因此受到先帝痛斥,好一通责骂。 而殷家同样贵为世家名门,哪里丢得起这个脸面,萧承璋就算对殷绮菱没有情爱,也总不能让这个同他一起玩大的好友没了脸面。 就这样,殷绮菱成了萧承璋的另一位侧妃,两个并无感情的人,被强行绑在了一起。 沈舒意听着湘妃的话,逐渐捋顺了思路。 这样说来,也就意味着当年于宫宴上,当今陛下和殷绮菱先被人撞破私情,导致兄弟心生隔阂,而后萧怀瑾选择了同萧承璋争夺帝位争的最凶的先四皇子萧泽端。 萧承璋心中不满,当时向萧怀瑾解释过自己遭人陷害,可最终,萧怀瑾还是选择了站在萧泽端的阵营。 如此一来,萧承璋心中失望,极力想要证明萧怀瑾的选择是错的。 但是那时,萧承璋对萧怀瑾的应当还没有恨意,而是亏欠、愤怒、不甘和失望多种复杂的情愫。 可萧怀瑾既然站在了萧泽端一边,兄弟两人难免交手,一来二去,感情自然疏远,隔阂也越来越深。 再到后来,萧怀瑾同湘妃私会,萧承璋便认为他是存心羞辱自己和报复,至此兄弟二人彻底反目成仇,萧承璋也彻底恨上了自己这个少时敬仰的哥哥。 袁淑蕾苦笑着开口:“一旦卷入大位之争,势必是要流血的,两人既然没有选择站在一起,难免总有亲信之人死于对方之手,这恨越来越深,梁子也越结越大,到最后,不说势同水火,形同陌路却是有的。” 说到这,沈舒意算是明了,为何太后娘娘对这事儿的执念如此之深。 做母亲的,最痛苦的莫过于看着自己所爱的两个孩子手足相残。 哪怕是萧怀瑾已死,这事儿也始终是她的心结。 “后来,先二皇子是怎么死的?”沈舒意问。 湘妃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陛下争得大位以后,将先四皇子一党彻底绞杀,而对于这个手足兄弟,他终究没能挥起屠刀。”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勒令将萧怀瑾圈禁在二皇子府,将他软禁,不得探视。 再后来没多久,先二皇子病逝。 “我只知道,后来的那段日子,萧怀瑾瘦了许多,我听人说,他缠绵病榻,再不见当日的风光,再到后来,他身体越来越差,没多久,便去了。” 沈舒意思量片刻,问:“您可知道,先二皇子死时,身中剧毒?” 湘妃愣了片刻:“是陛下?” 沈舒意摇头:“臣女尚不能确定,只是前些时日,夜探先二殿下的尸骨,才得知他身中剧毒。” 湘妃皱起眉头,一时倒说不准萧怀瑾身上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舒意知道她的猜想,可她不认为这毒会是乾武帝所下,她还是认为,这毒,同柔妃有关。 更何况,跳到局外来看,当年的三个女人,竟然都嫁给了乾武帝? 最无害、最需要保护的柔妃反倒成了九皇子妃,反倒是乾武帝真心喜爱的湘妃、还有家世更为显赫的殷绮菱成了侧妃? 这里面的阴差阳错,是不是太多了些。 沈舒意思量片刻,再度道:“娘娘可知当年宫宴,先二殿下和殷绮菱私会的具体细节?二殿下和殷小姐想来都是人中龙凤,两人既无情愫,岂会轻易遭人算计?” 湘妃摇头,目光飘远。 “这事儿没多少人清楚,我只知道,先帝有一位宠妃姓宫,这位宫姓宠妃也是先四殿下的生母,太后娘娘格外痛恨此人,只说萧怀瑾和殷绮菱会在宫宴上闹出那么大的错处,正是这位宫妃娘娘的手笔……” 沈舒意拧起眉心:“可是娘娘,能同时算计到陛下和殷绮菱的,必定不是常人。” 湘妃亦是皱起眉头,直视着沈舒意:“你什么意思?” 沈舒意缓缓道:“臣女只是觉得,若非萧怀瑾和殷绮菱信任之人,如何能轻易得手?” 湘妃微怔片刻,久久没有做声。 “颂仪,你可知道些什么?”半晌,湘妃收回思绪,看向此前那个看起来有些刁钻的嬷嬷。 那嬷嬷有些恍惚,像是陷在了某些回忆里。 袁淑蕾也没有催她,而是看向沈舒意道:“当年先二皇子去世后,绮菱姐郁郁寡欢,陛下登基后,她不愿接受封号,但因为她怀有身孕,故而一直强撑,生下孩子后没几年也就去了。” “当日在宫宴上生出那种事后,绮雯姐身旁的亲信多是被处理了,只有颂仪那日因为给我送东西,回去的迟了些,逃过一劫。” “她是从小看着绮雯姐姐长大的得力嬷嬷,你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她。” 沈舒意有些诧异,确实没想到这位嬷嬷会是殷绮菱身旁的旧人。 只是听着这话,她心中难免悲凉。 想来当日的事,还是被不少人撞破,只是主子们都三缄其口,那些奴才却都被处理。 “颂仪嬷嬷可记得,当年殷前辈是如何被引诱过去,同陛下‘私会’的?” 颂仪嬷嬷仔细想了许久,缓缓道:“那日宫宴,柔妃娘娘本该于宫宴上有一场表演,只不过在宫宴的前一日,柔妃遭昭武侯毒打,遍体鳞伤、身上没剩几处好地方。” “她强撑着没说,直到宫宴上,小姐见她面色苍白、行动不便,才看出了端倪。” 第580章 披着羊皮的狼 颂仪仔细回想着那日的情景,那时先帝还在,正逢大乾打了一场胜仗,敌国前来和谈,故而宫宴办的极其浩大,场面热烈。 柔妃弹的一手好琴,故而先帝特命柔妃在宫宴上露一手,以杀杀敌国的锐气。 可柔妃浑身是伤,强撑着到场,昭武侯又盼着自己女儿大出风头,可那样孱弱的人儿,如何能够撑的下来? “后来呢?”沈舒意问。 颂仪继续道:“后来,小姐打算替柔妃上场,毕竟小姐虽然琴艺未必比得上柔妃娘娘,可小姐的剑舞却少有人能及。” 但剑舞对衣服要求甚高,毕竟若是穿的太过繁复啰嗦,难免受制,只会把剑舞的绵软无力,可同样,若是穿的太过利落飒爽,又与舞字不符。 所以小姐派了贴身婢女赶回府中去取衣物,她则是请先二殿下替她借了一处房间,梳妆打扮,等着衣物送来。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她们都被人支开。 再等回去,宫宴已经结束,柔妃强撑着一口气奏完一曲,下场后,人就晕了过去,更是昏厥了整整三日,全然不知小姐身上发生的一切。 “所以,陛下当日和殷前辈真的在一起了?”沈舒意追问。 颂仪嬷嬷点头:“当是如此,若非如此,依小姐的性子,就算被打死也不会答应嫁给陛下。” 或者说,小姐答应也不仅仅是因为此事,更多的还因为萧怀瑾的屡次拒绝。 “小姐曾找过先二殿下,直接挑明了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可惜,先二殿下给出的答案还是让她失望了。” 萧怀瑾看着面前如烈焰般耀眼璀璨的少女,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九弟很好,他不会亏待你的。” 至此,缘分尽断。 殷绮菱心如死灰,便由着家里的安排嫁入了九皇子府,做了侧妃。 “您方才说,柔妃娘娘当日昏迷了整整三日?”沈舒意问。 “没错,娘娘就等我们小姐未果,最后逼不得己,只得亲自上场,强撑着弹完后,直接吐了口血,人也彻底昏厥。”颂仪点头,被沈舒意如此追问,显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沈舒意没做声。 太巧了。 或者说,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想必没人会怀疑到这个自身难保、如强弩之末的可怜少女。 殷绮菱不会、乾武帝也不会。 也许,从一开始,这位柔妃娘娘就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而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沈舒意看向湘妃,继续追问:“那娘娘当日于九皇子府,同先二殿下同榻而眠,事后可曾调查过真相?” 湘妃苦笑:“陛下素来是霸道的性子,如何会忍受这种事出现?他于我虽有情,却也眼里揉不得沙子。” 沈舒意明白过来,也就是说,乾武帝将那日窥见这些事的人也都处理了。 所以湘妃就算事后想查,也难以查出什么。 沈舒意仔细推算,湘妃那日去的略迟,虽然整件事里未曾有柔妃的手笔,可彼时柔妃已经嫁入九皇子府成为正妃,那也就意味着她对整个九皇子府拥有大半的掌控权。 同样,她了解府中路线、了解湘妃的住处、了解她的性格,而且她有人手、有时间。 没错,沈舒意还是怀疑柔妃吕晴。 袁淑蕾看穿她所想,摇头道:“不会是她,她幼时艰难,是个连虫子都不忍伤害的人,更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她没理由这么做……” 沈舒意也没辩驳,只是轻笑了笑:“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像她,不也曾被萧廷善怜惜一只兔子的模样,所打动。 有些人,生来就会伪装,一举一动皆是算计。 湘妃有些恍神,似是还是不信,喃喃自语:“可她为何要这么做?设计了陛下和绮菱姐,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舒意轻声重复:“是啊,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涉及的恩怨太多、利益也太多,尤其还有许多沈舒意见都不曾见过的人。 她在脑中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写了出来,思绪飞转。 乾武帝和殷绮菱在一起,柔妃又能得到什么? 半晌,沈舒意看向湘妃,沉声问:“当年陛下还未曾迎娶柔妃为正妃,同您感情甚笃,堪称一段佳话,可陛下与殷前辈的事传出来后,您与陛下的感情……” 湘妃愣了片刻,回想起来。 “这些事你若是不提,我倒是要忘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些细碎的琐事,实在不值一提。” 但是沈舒意猜的没错,得知陛下和绮菱姐遭人设计后,她又恨又气,却无处发泄。 也是那段时日,她和陛下生出了不少嫌隙,她恨他那么聪明个人怎么也会遭人陷害,恨他破坏了绮菱姐和萧怀瑾的感情。 她看着绮菱姐那么豁达自由的人,被困于府邸,看她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她心口发堵,说不出的难受。 当然,她更难以接受,接受萧承璋和自己的好朋友厮混在一起,甚至迎娶过门。 那段时日,她过的很难。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信赖的夫君,怎么面对自己信赖的好友。 一时间,因为这种关系,他们倒像在一夕之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吕晴看出了端倪,倒是开解了他们不少。 再到后来,时间冲淡了一切,绮菱姐因着那一晚怀了身孕,自己则迟迟没能有孕。 她和绮菱姐的走动又多了起来,陛下偶尔会同她们说话,会去绮菱姐那坐坐,倒不曾再在她那留宿。 她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变大,倒好像自己有了孩子,她们一同期盼着这个孩子到来,她分享着她的喜悦,那好像也是她的孩子。 到后来,陛下登基,自己得了封号,殷绮菱却拒绝了陛下。 她只想在宫中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否则,依她的性子,一定会离开。 可她没想到,孩子生下来不久,萧怀瑾的死讯传来。 殷绮菱像是一株极速枯萎的玫瑰,也很快黯淡下来,她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再不鲜活肆意。 终于,她拖着病体缠绵了两年,撒手人寰。 到死,她对她说的话,也只是请她帮她照看孩子,至于她的尸骨,不必埋入皇陵。 “淑蕾,只要替我找一个…山清水秀、风景艳丽的地方埋了就好,若是那里…能看到怀瑾的墓,就更好了。” 第581章 福分 沈舒意没再开口,若是这样,许多事倒也说得通了。 或者说,就算不必将所有关节想通,可只要清楚,谁是最后的得利者就够了。 事到如今,十几年过去。 殷绮菱香消玉殒,袁淑蕾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萧怀瑾被幽禁而死。 最后的赢家,似乎只有如今这位风头无二的柔妃娘娘…… “多谢娘娘为臣女解惑。”沈舒意认真道谢。 袁淑蕾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吕晴当年瘦瘦小小的,一双鹿眼,总是怯怯的跟在我和绮菱姐身后,胆子小的不行。” 沈舒意知道她仍不愿去信,或者说,湘妃宁愿相信柔妃是在后宫和权势浸染多年以后,变成的如今这副模样,也不愿意相信,她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将所有人都算计在了其中…… “娘娘,柔妃娘娘年少之时,于昭武侯府处境艰难,一个人从小就曾见识过权势的可怕,又深受其害,您以为,她真的会那般单纯?”沈舒意反问。 袁淑蕾哑然,半晌,她目光如炬,沉声道:“若当真如此,本宫绝不会轻饶了她!” 沈舒意没再多言,毕竟,没有证据,多说无益。 * 沈舒意从重华宫离开时,便见柔妃当真如她所说一般,等在宫门外,不曾离开。 柔妃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二十多名仆从,气势十足。 沈舒意停下脚步,恭敬道:“见过柔妃娘娘。” 柔妃一双鹿眼虽上了年纪,却仍给人一种稚子的无辜清纯之感,只此刻,那双眼盯着沈舒意,却显得阴沉不已。 “看来县主同湘妃姐姐相谈甚欢,不过本宫还有些事需要县主解惑,恐怕要再请县主到柔熹宫小坐。” 柔妃皮笑肉不笑,却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沈舒意离开。 就在这时,重华宫的大门打开。 一身宫装的湘妃,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出,立于石阶之上。 “今日怕是不成了,正巧本宫托付长宁县主出宫送些东西给一亲眷,不知道妹妹可否行个方便?” 听见熟悉的声音,柔妃转头看去,心下又沉了几分。 见着湘妃,她脸上露出些喜色,一开口,当下便多了几分烂漫和欢喜,似乎并不是那个统御六宫的柔妃。 “姐姐总算肯出来了,我与姐姐有些时日不见,没想到长宁县主竟有这个福分。” 湘妃的视线落在柔妃身上,笑了笑,声音温和宽厚:“我与长宁县主颇为投缘,难怪她能得太后娘娘喜爱,不过今日我确实有些事要托付给她,不知道妹妹能不能行个方便?” 柔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湘妃的神色,未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时心思莫测。 “姐姐何必同我这么见外,姐姐发话,妹妹哪敢不从。”柔妃亲近的回应。 湘妃笑了笑:“颂仪,你去送送县主。” “是。” 沈舒意恭敬的对两人见礼后:“臣女告退。” 说罢,湘妃看向柔妃道:“进来坐坐吧,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柔妃笑着应下,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隆冬,隆冬点了点头,悄然退了下去。 * 沈舒意走到宫门前,颂仪姑姑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她身上,多了些关切。 “县主,老奴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多谢嬷嬷一路相护,舒意感激不尽。” 颂仪看着沈舒意眼里的诚挚,笑了笑:“老奴愿县主所求,皆能如愿。” “多谢,嬷嬷不必再送。” 沈舒意同颂仪话别后,转身走向等在宫门前的马车。 九俦亲自来接的他,他坐在车前驭马,高大的身影俊美挺拔。 见着沈舒意,九俦跳下马车将她扶了上去。 沈舒意压低声音:“都准备好了吗?” “小姐放心。” 沈舒意没再做声,自今日进宫前,她就做好了准备,柔妃未能拿回账本,必要杀她灭口。 只不过,不知道她会选择何时下手。 颂仪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看见那马车没入风雪,彻底消失。 坐在车上,没走出太远,沈舒意便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天上又飘落起清雪,不知会不会下大。 不过值得庆贺的是,小舅舅囤的煤炭开始售卖,且最普通的煤炭仅售价两文。 街上的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抱着筐扛着竹笼,朝着各商铺跑去。 “能买炭了?你们听说没有,清远侯府的二少爷向各商铺供炭,而且只要两文!” “我听说了,快走快走!太好了,终于不用挨冻了!” “菩萨啊!活菩萨啊!有了碳火,我家婆娘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 一时间,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人们脸上洋溢着许久未见的喜气,热闹的场景堪比过年。 “是,听说清远侯府的大人还向陛下进言,这两日开始朝廷也会施粥,咱们快去!” “走走走,买碳去!”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着各家商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人们翘首以待,皆是满眼欣喜,除此之外,朝廷还派兵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 沈舒意收回思绪,心情不错。 此番不仅能救百姓于水火,更能替清远侯府赢得民心,只是柔妃那边一计不成,必会再次出手。 沈舒意揉了揉眉心,因着近来思虑太重,似是觉得有些疲惫。 前世让清远侯府惨遭灭门的巫蛊之案,不知同这位柔妃娘娘有没有关系? 庞欣莲吃里扒外,坑害侯府,倒不知这一世,打算何时动手,幕后之人又是何人? “去见连城先生。”沈舒意想起蔓延至手臂的红色蛛丝,目光冷厉。 她可不想就这么死了,紫荆花难寻,眼下只能靠着红鸾花和麒麟珠制成的解药,先撑些时日。 “是。” 风雪渐大,似是想要印证侯府放碳正是及时,竟然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九俦敏锐的抬头看向一侧的房檐,将缰绳扔给身旁的同伴,动作利落的抓起手边的亢龙锏。 “有刺客,小心!” 沈舒意目光冷沉:来了。 如她所料,柔妃为绝后患,果然要将她尽早灭口! 第582章 葛庭轩 一瞬间,十余名黑衣刺客,手执长刀,躬身踩在房檐之上,身轻如燕,追着马车飞驰而至。 “杀了她!”为首之人,低声发出信号。 一时间,一道道黑影自高处跃下,对着马车劈头而下,另有几人手执长弓,开始射杀起驾马之人。 短短几息间,亢龙锏和长箭撞击在一起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九俦一手抓着车架,另一手拿亢龙锏同黑衣人交起手来,黑衣人紧追不舍。 好在,九俦留在暗处相随的人手,也纷纷现身。 拥挤的街道,两伙人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 刀光剑影中,砸烂了不知多少商贩的摊位,有百姓手里的煤炭被扬洒一空,可随之又有不少不怕死的弯腰去捡,而后用衣襟兜起,匆忙跑走。 马车被困,行路艰难。 ‘砰!’ 九俦将一名刺客一脚踢飞,对方重重砸在一个档口,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了一身。 不等沈舒意掀开车帘,忽然间,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猛然自车窗刺入。 琴心反应极快,提起剑鞘将其拦住。 火光迸射出来,长刀很快抽回,下一瞬,又斜插着猛的刺了进来,直奔沈舒意面门。 沈舒意侧身避开,长刀削落了她一缕发丝。 “小姐!”金珠紧抓着沈舒意的手臂,急的不行。 “无碍。”沈舒意未曾多言,整个神经紧绷着,时刻留意着四周刺入的长刀。 ‘咻!’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刺穿车板,直奔玉屏肩头。 琴心抬手去挡,还是迟了一步,沈舒意因为离的更近,未曾犹豫,一把将玉屏推开。 长箭没入少女肩头,瞬间晕染开一片嫣红的血迹。 “小姐……”玉屏双眼猩红,噙着泪花,哽咽出声。 “嘘。”沈舒意忍住肩膀上的痛,眸色沉沉。 对方有高手,怕是能听声辨位。 沈舒意摇了摇头,低声道:“再撑一会。” 九俦的人手和刺客打的难解难分,诚如沈舒意所料,事关整个三皇子党、更关系吕家生死,故而柔妃派出来的人手,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坐稳了!”九俦甩开两名刺客后,单手勒紧缰绳,低喝道:“驾!” 马车在雪夜中疾驰而去,天色越来越暗,九俦的人手拖住了刺客,没多久,马车便将一行刺客甩在身后。 但显然,自上次萧鹤羽失手后,柔妃这次的准备更充足。 马车才拐了个弯,便又一波杀手,迎面而来。 此刻,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内,年近五十的吕枭和略年轻些的吕何,兄弟齐聚,正在夜话。 吕枭肤色微黑,身材魁梧高大,如今上了年岁,胡茬有些厚重,压迫感十足的一个男人。 吕枭站在窗前,远远盯着街上的这场刺杀,转身坐回桌前:“娘娘派这么多高手,来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未免小题大做。” 吕何则是个身穿锦袍的官家老爷模样,面白无须,看起来儒雅风流。 “大哥不要小看了此女,三殿下此前就曾栽于她手中,且在朝宴上,您也瞧见了,这长宁县主既沉得住气,又有手腕,倒是没吃半点亏。” 吕枭点点头:“最重要的还是她手里的东西,柴家此次背刺,实在是让我没有想到。” 吕何摇头:“倒也不能算是柴家背刺,只能说丽嫔娘娘的脑子,转的还不够快,加之柴彬出事,陛下又彻查江南事项,这才让丽嫔乱了阵脚。” 吕枭点了点头:“确实,若非如此,柴家和我吕家关系紧密,如何会做出这种蠢事。” “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未雨绸缪。” “你放心,今夜,长宁县主必死!”吕枭目光灼灼,带着慑人的气魄。 * 迎面而来的另一拨杀手,显然比此前那波更加厉害。 前面那一拨刺客,摆明了是用来消耗她们的,沈舒意不得不承认,她或许该感到高兴。 毕竟,这至少表明柔妃萧鹤羽,终于把她看在了眼里。 九俦勒紧缰绳,马腿用力抬起前蹄,一行人随着马车调转方向。 可对方有备而来,马车转头时,速度慢了不少。 一时间,数支箭矢齐射而出,马自然不及人灵活,没跑出太远,那马便双膝跪地,直接栽歪下去。 “小心!” 箭矢如雨后春笋,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支接一支射向马车车厢。 琴心和剑魄率先跳下车来,九俦带着两名心腹守在车厢旁,拦截箭矢。 玉屏坐在车内,拉着沈舒意的手臂哽咽:“小姐,你就听奴婢的!奴婢换了您的衣服,戴上斗笠,您……” 沈舒意的手覆在玉屏的手背上,杏眸直视着她:“别怕,没到那个地步。” 玉屏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沈舒意轻轻拍了拍她:“听话。” 玉屏唇瓣干涸,看着沈舒意不语。 下一刻,沈舒意掀开车帘,由九俦接应着跳下了马车,转身朝着另一旁的巷子里跑去。 九俦、琴心和剑魄几个将她护在中间,一面应付刺客一面后退。 沈舒意眸色沉静,未见慌乱,清亮的瞳孔于夜色之中,宛若伺机而动的野兽。 她不是没想过再弄辆马车出来,混淆视线,让旁人替代自己。 也不是想不到由婢女冒充自己,她的活路和胜算更大。 可她这个人有些时候或许就是如此,宁愿死的磊落些,也不想把旁人抓到自己面前挡刀。 何况,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不信,她会就这么死掉! 几人步子越走越急,刺客越追越近,才出巷子,一身型消瘦、手执长刀的挺拔身影,便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来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黑巾蒙面,故而看不清样貌,但他执刀的手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故而沈舒意认得此人——葛庭轩! 葛庭轩的父亲和柴智一样,同为姜延虎手下的心腹副将,只不过自葛家回京后,一直低调行事,更不与柴家往来,似乎并不得志。 而这个葛庭轩则是其父妾室所生的儿子,当年曾因战事被掳去敌国,后因是个练武奇才,被敌国一位将军看重,本想念其年少加以培养,不曾想葛庭轩趁乱逃了回来。 只是逃回大乾后,他并未在回到葛家,而是被送到了吕枭手下做事。 沈舒意认得他,实在是因为他手上的胎记太过醒目,前世,萧鹤羽落败后,这人失踪,后来,倒是被招揽到了萧廷善麾下,是个比起闻人宗也不逊色的高手。 第583章 死到临头 九俦护在沈舒意身前,显然也意识到对方是个可以一战的高手。 只一息间,两人齐齐出招。 逼仄狭窄的巷子里,九俦和葛庭轩打在一起,但好在,因为进了巷子,那个擅射的射手,倒是失了先机。 “小姐先走!”九俦沉声开口,满眼战意。 沈舒意没耽搁,加快步子,琴心和剑魄护在一旁,一行人走的很急。 葛庭轩眼见着人要走,转头便奔着沈舒意追去。 九俦手里的亢龙锏直接拦下他的长刀,将他缠住,没给他半点机会。 “你的对手在这!”九俦低喝出声。 葛庭轩试了几次,可几次都没能将其摆脱,他越是焦急,便越是被九俦缠的死死的。 到最后,身型清瘦的男人低骂出声,显然也恼了,索性耐下性子对付起九俦。 两人打的极凶,不多时,九俦一脚踢在葛庭轩胸口。 葛庭轩被踢倒在地,爬起后,目光凶狠,就在九俦以为他会再度上前时,男人忽然一个翻身,转身朝沈舒意追去。 九俦愣了片刻,低骂出声,当即也跟了上去。 吕枭作为曾坐镇边关、守卫诸城的大将,这一局,显然做足了准备。 沈舒意几人才走进一条小路,一张大网迎头罩下,琴心和剑魄反应极快,可就算如此,还是被大网拖延了些时间。 沈舒意抬眸看去,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于不远处的屋檐之上,那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手执长弓,长弓上搭了三枚箭矢,正对着沈舒意的眉心。 一瞬间,沈舒意只觉得升起一股寒意,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阴冷感。 她动作极快,掏出火折子扔向身侧老车上的枯草堆。 因为天寒,炭火又极其昂贵,故而出来乞讨的百姓时常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枯草,以此驱寒取暖。 正巧,这一条街的沿路上堆满了草席,最近处,一辆破旧的老车上,更是堆的乱七八糟的枯草。 火光一晃,那拉箭的少女显然被晃了眼,下意识上前几步,重新寻找视角。 可就在这个当口,沈舒意一行人已经彻底破开大网,向一侧逃去。 少女暗骂出声,再度追上前,可偏偏,沈舒意所逃的方向,正顺应着风势,这会天上飘着清雪,地上的枯草又泛起浓烟。 她连追了几次,反倒觉得四周朦胧,难辨人影。 “真是狡诈!” 少女低骂出声,却没放弃继续追。 沈舒意肩上的箭伤火辣辣的疼,箭矢被琴心削断,却没时间去拔。 “小姐,小心!”金珠眼尖,眼见一把长剑袭来,一把推开沈舒意,手臂上下被划出一道血痕。 不给几人喘息的时间,那房檐之上的少女,又拉开了长弓,几道箭光再度朝着几人而至。 沈舒意反应极快,可金珠因为受伤,却慢了一步,一枚利箭没入她的后心窝处,发出一声闷响。 “金珠!”沈舒意一把将她拉住,扯着她向前走:“再坚持一会。” 金珠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我没事。” 沈舒意也没废话,从瓷瓶里倒出几枚药丸塞进了她嘴里。 少女终于得手一次,心情不错。 “今日,你们都是本小姐的猎物,我看你们往哪跑!” 沈舒意一行又向前跑了一段,直到跑到一个无人的巷尾,便到了尽头,成了死路。 葛庭轩、还有那少女带着一众黑衣人追至身后。 少女拍了拍手,笑道:“看来是天要收你们了,只剩死路一条了!” 沈舒意停下脚步,索性也不跑了,转身看向身后的一行人。 少女不说话时,她倒没认出来这一号人。 如今她一说话,她倒是想了起来。 吕双,吕枭的孙女,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自幼习得一手好箭术,更是在吕枭征战时,时常跟在他身后,曾射杀过两名敌国副将,深得吕枭心意,亲自栽培,如今也算小有所成。 沈舒意记得她,大抵是前世萧鹤羽夺嫡失败后,吕家受其牵连,被斩了不少人。 吕双则是胆大包天的跑去想劫法场,最后萧廷善将人救下,将其收为己用,只不过,后来这人让她给杀了。 她可以接受一个人不选择善良,却无法接受一个人选择作恶。 前世吕双被收到萧廷善手下之后,因是女子,故而于军中受人轻视。 而后她选择同人比箭,蒙了双眼,从流离失所的百姓中挑了数名孩童,当做箭靶。 那一场比试,死了四个孩子,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懵懂。 她忍不了这种事,所以她找人杀了吕双,为此,萧廷善对她更是不满,同她冷战许久。 可就算重来一百次,她也仍会这么选! 她理解她身为女子从军的不易,也理解她想要扬名立威的野心,更理解她想要光复吕家的愿望。 可她不能接受她将那些食不果腹的孩子,当做垫脚石,将一道道弱小的身体当做向上攀爬的工具。 “动手!杀了沈舒意!”葛庭轩沉声开口,看似绵软无力的男人,却颇为果断,显然没有半点犹豫。 “等等,不妨先拿她们给本小姐练个手!”少女抬手拦住,虽看不清面容,姿态里却带着几分桀骜。 葛庭轩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赞同。 奈何吕双是吕枭的孙女,吕双发话,他自然要听。 就在这时,九俦紧追而至。 不等葛庭轩再开口,寒光一闪,带着千钧之势的亢龙锏迎头砸下,正奔吕双。 好在葛庭轩反应极快,一把将吕双拉扯过去。 吕双手中的长箭瞬间失了准头,被葛庭轩拉扯的一个踉跄后,略显狼狈。 九俦的亢龙锏砸在地上,落着清雪的地面瞬间迸溅出一片火星,被砸出一个大坑。 吕双喘着粗气,视线落在九俦身上,不由得顿住。 啧,好一个俊俏的男人。 吕双不服,双目里泛着兴奋的火光:“活捉他,我要他给本小姐当奴仆!” 葛庭轩皱眉,上前对上九俦。 吕双虽任性,却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转头拉起长弓,再度对准沈舒意。 沈舒意勾起唇角,杏眸冷冽。 吕双射出三支长箭,厉声道:“沈舒意,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第584章 都杀了,不留活口! 沈舒意不避不闪,箭尖倒映在少女的瞳孔之中:“现在,轮到我们反杀了!” “你说什么?”吕双眯了下眼,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可就在这一刻,一道寒光泛起,周遭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江漓手执长剑,将那三道箭矢拦住。 铿锵声响起,吕双的箭尽数折断。 沈舒意立于墙前,声音激昂:“都杀了,不留活口!” “是!!!” 整齐的喊声响彻夜空,江漓带着一队人,训练有素。 四周火光亮起,两侧的楼台之上十余名射手,手执弯弓,带着火光的箭矢如漫天飞雨,散落而下。 “有埋伏!小心!!!”葛庭轩反应极快,高声开口。 吕双愣了片刻,失神的看着四周窗子内埋伏出来的弓箭手。 不仅如此,一波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窜入其中,许是为了同他们的人区分开,他们的黑衣袖口处,皆是缝制了一只蓝色的虎头。 而其中,最厉害的两个,一个便是之前拦下她那三支箭矢的男人,另一个手拿双锤,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所过之处,血雾缭绕,宛入无人之境。 “埋伏?” 吕双还未回过神来,似乎怎么也没能明白,为何打算瓮中捉鳖的人是她们,可最后她们却成了鳖! “快走!”吕双的肩膀被一同伴扯拽了一瞬,她回过神来,眼里多了抹正色,再度拉开长弓,俨然不打算逃。 沈舒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能请得动什么高手? 她们吕家这次派了多少精锐,祖父运筹帷幄,她不信还算计不过一个沈舒意! 吕双当下也发了狠,几个闪身,便寻了处隐蔽之地,打算暗中放箭。 至少,先杀了沈舒意再说!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才站稳,一道轻佻的男声便在她耳畔响起。 她猛的抬头,才发现,有一人倒吊在屋檐上,一张脸正倒着出现在她面前。 吕双心口一颤,被吓的不轻,反射般的扬起长弓,朝面前之人砸去。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宝鲲和赵宝鹏兄弟两人。 沈舒意虽不想将其牵扯其中,可如今清远侯府俨然被和她划在了一起,既如此,还不如干脆一些。 吕枭一党不好对付,她手里的筹码还不够多。 可就算如此,她也要来试一试,到底谁的刀更快! 吕双的箭才砸出,赵宝鲲一支短枪在手里打了个转,直将她手中的弓挑飞出去。 吕双暗道糟糕,匆忙应战。 可她没了长弓,战力大减,她本就年岁不大,虽也苦练,可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远射的弓上,故而近身搏击,是她的弱项。 赵宝鲲下手没有半点留情,他虽听沈舒意的选了个不常用的兵器,可对上吕双,却仍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几息间,短枪划过吕双的脸颊,隔着面巾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吕双打红了眼,操起一把长刀,欲要同赵宝鲲拼命。 “混蛋!” 赵宝鲲冷笑,并未做声,几次出招后,一脚将吕双踹飞出去。 吕双砸在墙上,重重摔落。 葛庭轩这边正同九俦打的难解难分,余光瞥见吕双后,眉头紧紧皱起。 若是吕双出了什么事,她可就没什么好日子可过! “不要恋战,快走!”葛庭轩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长宁县主,竟有这样运筹帷幄的本事。 他更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少女,竟有要反杀他们的胆气!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设了埋伏,将他们往这边引! 沈舒意神色从容,冷眼看着战场。 吕枭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快,尤其二宝舞着双锤,所过之处,脑浆迸裂。 短短片刻,吕枭的人所剩无几,倒是他们的人,几有几人受了轻伤,无人身死。 葛庭轩眼见不妙,也不恋战,一面同九俦纠缠,一面找机会脱身。 吕双则是已经没了机会,赵宝鲲的短枪直接抵在了她脖颈,而她身上,更是一直在向外渗血。 没多久,交锋彻底平息。 除了葛庭轩,吕枭所派出的人手,尽数死于此处。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被赵宝鲲制服,双膝跪于地上的吕双身上。 沈舒意走上前,伸手扯下她脸上的黑色面巾。 吕双抬眸瞪向沈舒意:“靠别人取胜,算什么本事!” 沈舒意轻笑出声:“照你这话,镇国将军上战场,也只靠单打独斗了?难不成将军如此威武,可以一敌万?” 吕双被她这番话噎了回来,略显难堪。 沈舒意勾起唇角,冷声道:“不必留了,杀了。” 一听这话,吕双当即失了镇定:“沈舒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舒意杏眸清冷,淡淡的凝视着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吕双这会也反应了过来:“不,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否则方才她不会提到镇国将军,所以,她知道是吕家派的人,也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她才会抢在前面设下埋伏。 “沈舒意,既然你知道我是谁,还不赶快放了我?除非你想日后你和沈家,永无宁日!” 沈舒意淡淡道:“是么,那真可惜,你看不到了。” 话落,沈舒意转身看向江漓。 江漓拔出长剑,吕双这会终于怕了,声音都带了抹颤意。 “沈舒意,你若是敢杀我,我祖父不会放过你的!柔妃娘娘和三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只要你把祖父要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向他们求情饶你一命!” 沈舒意仍旧头也没回,江漓却越逼越近。 吕双的声音变的尖利:“沈舒意!你若是敢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念在你颇擅谋算的份上,我可以引荐你到三殿下麾下……” ‘砰!’ 吕双的话还没说完,便已人头落地。 少女的头颅在夜色中滚出老远,一双眼睁的极大,不肯闭上,满是震惊。 江漓收了长剑,跟上沈舒意的步子。 “等葛庭轩给吕枭送了信后,派人将他截住,留个活口。”沈舒意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江漓。 葛家虽然和柴家一样,当年参与进通敌叛国、陷害姜延虎等罪证,但葛庭轩并不受宠,之前倒是未必知晓这些。 不过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只是眼下她手中依旧缺人,这个葛庭轩倒是可以一用。 “顺带,给吕枭将军送份大礼。”沈舒意似是想起什么,幽幽开口。 第585章 狗皮膏药 江漓会意,转身去找吕双的头。 拎起少女的头颅,找了个匣子装进去后,才欲系上包袱,沈舒意走上前。 “闭气。” 江漓屏住呼吸,沈舒意向盒内倒了些药粉,而后看着江漓将匣子盖紧,把包袱打上绳结。 其实这个时候,派人去刺杀吕枭才最痛快。 只不过她终究比不得吕家这样根基深厚、手下能人异士无数的骁将,她更不能拿这些信任自己人的性命送死,故而只能出此下策。 当然,仅靠这些粉末她不认为能置吕枭于死地,但就算给他添些麻烦,也是不错的。 “其他人戒备,还未必算完。”江漓走后,沈舒意沉声开口。 没办法,不得不防。 萧鹤羽刺杀过她和谢璟驰一次,派出了那么多的人手,尚未能得手,难保这次不会派出四次、五次、甚至更多…… 沈舒意坐在马车内,借着烛火,翻看着手中的账本,眉心紧锁。 她真是不懂,人的贪念到底有多大。 吕家到底要多少的银子,才算够? 难怪有个词,叫做欲壑难填。 马车驶出小路时,夜色已深,京中的主路上已经少有人烟。 沈舒意打算先去连城先生那处理伤势,顺带先解血影散之毒。 可没走出太远,前方忽然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拦住马车。 “求贵人醒醒好,救救我儿子吧!求贵人醒醒好,求求贵人!” 妇人衣着单薄破烂,发丝枯黄,这会怀里紧紧搂着个冻的发紫的孩子,忽然冲出来跪在了沈舒意一行人的车马前。 孩子七八岁的模样,在妇人怀中一动不动。 九俦皱起眉头,多了些戒备。 赵宝鲲和赵宝鹏暂时不想暴露,故而只是勒紧缰绳在一旁看着,并未做声。 二宝挠着头,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置。 “小姐?”九俦低声开口:“是一对母子。” 沈舒意掀开车帘,由琴心和玉屏扶着站在车前,视线落在那对母子身上。 妇人猛的磕头:“贵人,求您醒醒好!求您醒醒好赏我们一点药钱!我儿子病了,他快不行了,求求您了!” 沈舒意并未上前,隔着几米的距离远远看着:“你儿子得的什么病?” 她声音清冽,宛若夜色中飘散而至的冬雪。 细碎的霜花挂在她的发丝,让她看起来冰肌玉骨,如天上的仙子。 妇人眼角通红:“我也不清楚,他一直说冷, 还发了高热,一个时辰前昏了过去,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舒意拿出一颗银锭子,扔到她面前,随即转身,打算上车。 那妇人愣了片刻,捡起银锭子:“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她抱着孩子,才想要起身,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度道:“能不能请贵人捎我们去医馆,这会附近的医馆都关了,京中开门的医院不多……” 九俦身侧的络腮胡有些不满,长刀一指:“喂,你这个妇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那妇人又猛的磕起头,眼里多了些泪花:“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只想救救我家虎子,我不想他死……” 妇人两颊皲裂,泛着被寒风吹过的酡红。 这会抱着孩子,跪在风雪之中,让人没法不动容。 玉屏皱了下眉头,可她们只有一辆马车,小姐和金珠这会身上还都带伤…… 沈舒意脸颊泛白,盯着妇人看了一会,道:“罢了,孩子放到车上,你跟在车后。” 妇人犹豫了一瞬,点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开恩!” 当即,那妇人踉跄着抱着怀里的孩子,奔向沈舒意的马车。 那妇人蹑手蹑脚的将孩子放在了马车边缘,而后搓着手退到一旁,似是颇为局促。 沈舒意没再多言,由玉屏搀扶着转身上车。 车内,暖意十足,烛光映照在那男孩冻的僵硬的脸颊上,睫毛上的霜雪很快融化成一片湿润。 琴心盯着那男孩打量了一会,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罢了,就是个寻常的孩子,不算好看的孩子。 或许,是今晚对上吕枭,遇刺遭袭,故而她们想多了。 因为多了个昏睡的男童,车内便显得有些拥挤,沈舒意神色如常,仍在翻看账本。 马车一晃一晃的,加之肩上的箭伤,烛火氤氲,晃的她头晕。 就在这时,赵宝鲲和赵宝鹏忽然拔出长剑,二宝也窒住呼吸,九俦更是握住亢龙锏,目光森寒。 沈舒意放下账本,眉目沉静:“来了。” 金珠脸色泛白,低骂:“这吕家的人是狗皮膏药吗?没完没了!” 她话音才落,十余名脸上戴着白色面巾的刺客自半空跃下,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刺客皆是女子,身姿轻盈、行踪莫测。 沈舒意掀开车帘,盯着外面的动静看了一会。 九俦守在车边,一面交手,一面同沈舒意道:“小姐,不像大乾的人马!” 沈舒意眸色暗沉:确实不是大乾的兵士。 擅用女卒,又与她有仇的,能是谁? 元夏国! 不久前朝宴,元夏公主因她痛失一臂,计划泡汤,如今使团虽已回国,可人到底是不是真走,可不好说。 下一瞬,沈舒意像是意识到什么,再度掀开车帘,厉声道:“闭气,小心她们身上的香囊!” 元夏国擅用香料,虽说此次埋伏前,她让连翘给他们服下了解毒丸,但若是香料配比,却未必管用。 得了沈舒意的提醒,一行人皆谨慎许多。 只不过,不少人虽吸入的不多,但行动多少受了些影响。 片刻间,有两名白衣女子冲到车前,一剑挑开车帘,便要朝里刺来。 琴心提剑去挡,因车中施展不开,被迫跳至车外。 很快,另一名白衣女子的长剑自车顶向下刺出,若非剑魄反应快,险些脑袋被刺个对穿。 女子的长剑迅速拔出,一剑接一剑的往下刺,速度之快若疾雨,密集的让人难以喘息。 剑魄被惹怒,翻身一脚踹向车顶,自车窗跳出,跃至屋顶同那女子缠斗起来。 下一瞬,地上昏睡的男孩,爆射而起,目光凶狠,手里一把短兵,直刺向沈舒意心口。 第586章 实在是荒唐! 金珠和玉屏显然根本没有料到,反应皆是慢了一拍。 沈舒意却像是早有所料,从塌子旁的刀鞘里抽出一把长刀,毫不犹豫的刺向男孩的腹部。 她们不曾料到,那男孩同样也不曾料到。 加之以为势在必得,匕首又远不及长刀的攻击范围,故而那男孩眼里的得意还未散去,人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沈舒意身上。 他手中的匕首悬在沈舒意身前两寸,到死,他仍死死盯着沈舒意,手掌轻颤,试图将匕首刺向沈舒意心口。 玉屏回过神来,吓的掉起了眼泪。 她胡乱抹了一把,匆忙上前,一把将男孩推开。 像是怕他会再次跳起来一样,拔出他身上的长刀,又用力在他身上扎了几刀,迸溅的满脸都是血珠。 几息后,玉屏忽然松了手,跌坐在一旁,惊慌失措,显然是被吓的不轻。 “这世道莫非是疯了?怎么…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金珠显然也被吓的不轻。 要不是小姐反应快,方才,她们怕是都要被这看起来昏死的男孩给杀了。 沈舒意轻轻松了口气,身上也被迸溅了一片的鲜血。 “他不是男孩,是侏儒。”沈舒意声音冷厉。 想来,是吕家和元夏国联手,元夏国派出的这些女子,而这妇人和侏儒则是吕家的安排。 按照世人的心理习惯,多会戒备成年人,少有会戒备孩子的,尤其一个瘦弱濒死的孩子。 故而吕枭反其道而行,将杀手安排成了这个男孩。 最初,她倒险些要被这妇人骗了过去,只不过,后来发现这男孩手指的骨节有些怪异,再仔细看去,又发现他指腹有一层厚茧。 这不像是寻常孩童的手,倒像是习武之人磨出来的茧子。 金珠亦是后怕不已:“真是卑鄙!简直是缺了大德!” 沈舒意眸色冷淡:“吕枭征战多年,战功赫赫,能成为大乾的镇国将军,自然不是常人。” 若非能人辈出,手段了得,柔妃一党何至于成为如今最大的党派。 只不过,以前世来说,盛极必衰,过犹不及,萧鹤羽终究作恶太多,到底没能登上大位。 反倒留下的不少残余势力,都便宜了萧廷善。 沈舒意想到这,只觉得,萧廷善前世还当真是天选之人啊,运气好的没话说,也不知最后赢了他的昭王殿下,又是何方神圣? 沈舒意由玉屏扶着,才打算下车,便听外面又一阵马蹄声响起。 紧接着,车前一重,九俦翻身上马:“小姐,坐稳了!” 下一刻,支离破碎的马车疾驰而出,沈舒意抓紧一旁的绳带,另一手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一队骑兵于雪夜中纵马疾驰,一行人身形高大,体格健硕,骑在马背上,骁勇彪悍,气势汹汹。 其中一人似是看出马车要逃的架势,当即打了个手势。 瞥见这手势,沈舒意的心又沉了几分。 是罗国的人马! 想来,裘泽华于朝宴上虽未从萧鹤羽手中讨到好处,可到底,他舍不下边境的利益。 沈舒意收回视线,心口发堵。 想到堂堂皇都,竟任由敌国刺客横行,实在是荒唐! 想来,京中的奸细和叛徒不在少数,萧鹤羽吃着大乾百姓种的粮食、穿着大乾百姓织的布帛、享受着大乾百姓的供奉,却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其罪当诛! 沈舒意压下心头的怒意,对九俦道:“往城外的密林跑,让我们的人都撤退!” “是!” 她虽有所准备,可与庞大的三皇子党和吕氏一族交手,还是太稚嫩了。 如此硬扛,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更何况,眼下不仅仅是吕氏一族,还有元夏和罗国的精锐掺和进来,他们没多少胜算,故而只能智取。 九俦一路向郊外冲去,此刻城门已设禁令,所幸城门未关。 九俦拿出令牌后,不等查验,直冲出去,一应士兵拿着长枪意欲上前。 可紧接着,元夏和罗国的刺客便追了上来。 他们于大乾素有仇恨,自然不会像沈舒意的人马那般温和,提刀就砍,砍死一个赚一个,砍死两个赚一双。 当下,城上的哨兵吹响号角,混乱即起。 因着看守城门的禁军帮着拖延了片刻,沈舒意一行人得以喘息。 好在,她下令及时,指挥得力,他们的人马虽多有受伤,伤亡却不重。 沈舒意转过头,漆黑的夜色里。 京城的南城门处,一道道黑白的影子,正同侍卫厮杀,手起刀落,宛若切的是萝卜白菜。 沈舒意眼角猩红:“实在猖狂!” 想来,这些人是埋伏在大乾多年的细作,此次出手,便没打算再活着回去。 大乾的这些蛀虫不除,国将亡矣! 沈舒意掀开车帘,递给九俦几个瓷瓶:“给大家分了,一会都戴在身上。” 没人去问缘由,日复一日,沈舒意行事,早已让所有人信服。 “那妇人呢?”沈舒意瞥了一眼。 九俦笑:“方才想跑,让二宝一锤给轮死了。” 二宝憨笑:“我不是故意的,她在背后捡了根长枪想刺伤我。” 沈舒意看向二宝,目光柔和下来:“回去给你做烧鸡和酱肉吃。” 二宝挥着双锤,一下子兴奋起来。 “继续走,向林中深处!”沈舒意收起笑意,冷声开口。 “是!” 沈舒意回身,金珠低声道:“小姐,你箭伤好像变大了,血一直在流。” 琴心解释道:“这般行动,伤口势必受到拉扯,变大是难免的。” 玉屏哽咽,翻出伤药:“先上些伤药止血。” 沈舒意没拒绝,肩膀处火辣辣的疼,时刻刺激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却又让她格外兴奋。 沈舒意转头看向京中的方向,思量着,若是静妃足够聪明就好了。 她已经那般暗示她,想必多少会有些动作。 “小姐,他们又追上来了!”剑魄探出头,回头向后望去。 沈舒意眸色沉沉,还缺一个擅用弓的射手,宝鲲和宝鹏虽不逊色,可用惯了刀剑,真打起来,便没多少时间去换长弓。 前世跟在她身边的湛冰还不知道在哪鬼混,沈舒意眼下能想到的,只有娄正滔那个不受宠的庶子——娄承宣。 也就是,此前秋猎时帮着娄玉兰射马蜂窝的那个。 第587章 这就送县主上路 那人在娄家日子过的不算好,故而为了能吃饱穿暖,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干过。 说白了,给银子就行,哪怕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很多事他也豁得出去。 沈舒意仔细回想了前世娄承宣这人,他好像不知怎么混到了八皇子萧允诚的手底下,可惜,是个炮灰的命,没折腾出什么名堂,就死在了朝堂纷争的洪流中。 马车摇晃的厉害,一行人全部驭马疾驰。 可马车的速度终究比不得骏马,琴心和剑魄当即道:“小姐,我们下去!” 减轻些重量,马总能跑的更快。 沈舒意摇头:“弃车换马。” “可你和金珠的伤……”玉屏话说到一半,又顿住,命若是都没了,伤不伤的还有什么紧要。 说干就干,一行人动作极快。 琴心拉扯着玉屏,率先跃至马上,只耽搁了片刻,骏马便又跟了上来。 剑魄则带着金珠,又以同样的方式换到了马背。 马车骤然减轻不少,沈舒意掀开车帘,九俦对她点了点头,提刀斩断了马车的车厢,而后一手拉着沈舒意,飞身到身前的骏马上。 车厢骤然断裂,发出‘哐啷’声响,摔落在地。 九俦护着沈舒意,坐于马背,勒紧缰绳,很快追上前去。 追杀的刺客越追越近,为首之人乃是吕枭的心腹闫以山。 闫以山是个年近四十的大汉,孔武有力,能征善战,看似鲁莽,却颇擅谋略。 “将人往东面逼近!” 入了密林,天色越来越暗,呼啸的寒风打的人脸生疼。 闫以山沉声开口,思量着沈舒意为何要逃往林间。 许是林间地势有利,更便于藏匿? 只是林间的天色太暗了,一个不慎,就会将人追丢。 他刚刚给其他人传信,他们当是从靠东一侧过来,只要赶得及,就能和他们联手将这位气魄不凡的长宁县主包抄! 可沈舒意等人也不是吃素的,既是有备而来,必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眼见刺客不断将他们向东侧逼,沈舒意冷声道:“不用理他们,继续往密林深处走!” “是!” 九俦虚揽着沈舒意,低声道:“东边应当有他们的人接应,他们这般动手,我们难免向东偏移。” 沈舒意眉宇冷冽:“无妨。” 得了沈舒意的话,九俦彻底放下心来,再无顾忌,扬起马鞭狠狠甩在马上。 “驾!!!” 又在林中疾驰了一会,沈舒意估量着差不多了,对九俦道:“速度放慢些。” “好。 ” 九俦当即让马减慢了些速度,落在了队伍后侧。 沈舒意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向后倒去。 淡粉色的粉末飘散在风里,因着她向前奔走,药粉直接飘向了身后。 正巧闫以山带着的罗国刺客和元夏刺客扑了上来,药粉神不知鬼不觉的飘散到她们之中。 元夏国擅用香料,故而对味道格外敏锐。 有人勒紧缰绳,皱眉道:“好像有一种异香。” “那长宁县主身旁好像有个用药的高手,能不能分辨出是什么东西。”闫以山答。 那白衣女子摇头:“味道虽重,可只是一瞬,夜里寒风呼啸,这会哪里还闻得到。” 罗国刺客的头领道:“还追不追?” 闫以山眉头紧锁,他听闻这长宁县主心思诡谲、手段莫测。 可如今,他奉命而来,元夏和罗国埋在京城多年的钉子又已经暴露,似乎根本没有选择。 “追!” “她已穷途末路,我倒是要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闫以山眼见没有选择,当下便也没再犹豫,立刻派人追了上去。 一面追,他一面观望着方向。 不多时,林中一串火光冲天而起,闫以山大喜,看来尤安已经带人到了前面。 正好! 因为闫以山等人追的紧,沈舒意一行人已显狼狈,陆续有人跌落下马。 直到这时,冲在最前的赵宝鲲和赵宝鹏骤然勒紧缰绳。 马儿忽停,地上一片尘土飞扬。 “前面有人!”赵宝鲲压低了声音,一行人不约而同的亮出冰刃。 闫以山等人也追了上来,连同尤安呈现出一个包围圈,将沈舒意等人团团围住。 闫以山大笑:“将军真是神机妙算!真是天助我也!” 尤安是个黑瘦的男人,这会磨刀霍霍,一双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还是我尤安运道好!老闫,这长宁县主长得不错,待你事成,能不能……” 尤安的名字听着安分,可人却半点也不安分。 他脸上蒙着面巾,一双眼却显得猥琐又下流,显然,是个好色的胚子。 闫以山怒骂:“干你鸟的!误了将军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尤安摸着下巴,视线盯着沈舒意,仿若在评判一件货品,上下打量,心痒难耐。 沈舒意勒着缰绳,视线落在尤安身上:“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呦,不愧是县主,有胆色!既然县主发话,老子也不怕告诉你,老子姓尤,单名一个安字,怎么样?你若是肯委身于我,乖乖把将军的东西交出来,尤爷我可以向将军替你求个情!” 闫以山只觉得越说越离谱,暗骂自己运道不好,碰上尤安这么个下流胚子。 将军为防这位长宁县主狡兔三窟,故而多处设防,这一带恰恰是尤安接应。 “行了,别废话了!给我上!”闫以山满是不耐,长刀一挥,就要去取沈舒意性命。 “等等。”沈舒意不急不缓,声音清冽。 闫以山勒住缰绳,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宁县主天姿国色。 如此昏暗的密林间,一张小脸却面若芙蓉,白的发光。 可惜,这么个美人儿,干的却都是胆大包天的祸事。 “敢问这位将军姓甚名谁?舒意今日怕是再无活路,可死,也想死个明白。”沈舒意笑盈盈的开口。 马儿不安分的刨着地,沈舒意直视面前的闫以山。 闫以山眯了下眼,倒是也没藏着:“在下闫以山,这就送县主上路!” 话落,闫以山便带着众人朝沈舒意一行人杀去。 第588章 瓮中捉鳖 两伙人当下交手,只是敌多我寡,沈舒意一行人显然位于下风。 就在这时,四周有猛兽的嚎叫声接连响起,好似遥相呼应般,嘶吼声不绝于耳,惊的林间的飞鸟振翅而逃。 窸窸窣窣的逃窜声,让一行人下意识看向四周,有小兽似乎感到了威胁,纷纷一头扎进山间。 闫以山皱眉:“怎么回事?” 尤安一转头,便对上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一瞬间,几乎吓的丢了魂。 他领兵多年,不是没见过狼,可这会黑漆漆的夜幕里,那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实在渗人! 最重要的是,太多了…… 尤安低骂:“怎么这个时候会有兽群?” 一白衣女刺客不安道:“是方才那异香!” 闫以山转头:“你的意思是,这兽群是沈舒意他们引来的?” 对上闫以山的视线,沈舒意弯起略显苍白的唇角。 “闫大人,后会有期!” 话落,沈舒意便调转马头,九俦一鞭子抽在马肚。 “走!” 一行人纵马疾驰,纷纷跟上。 与此同时,周遭的兽群越逼越近,闫以山等人才打算追,几头猛虎相继蹿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闫以山后退了几步,却眼见着沈舒意一行人穿过狼群,狼群竟是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如入无人之境。 “为什么狼群不袭击他们!”闫以山怒。 白衣女刺客沉声道:“想来是他们身上戴了能驱逐野兽的东西,我们元夏本也有这种东西。” 闫以山心有不甘,再次试图追上前去,可狼群和猛虎,纷纷朝着他们的方向跳了下来,发起攻击。 嗷呜声在林间响彻个不停,不等闫以山反应过来,一头猛虎便朝着他扑了过来。 一时间,闫以山、尤安等人纷纷被兽群纠缠住,脱不了身。 眼见着沈舒意等人朝着远处离去,闫以山不免心急。 他同尤安对视一眼,当即道:“你们拖住兽群,我和尤安率人去追!” 元夏和罗国的刺客当即骂出声来,合着最后拿他们喂野兽?他们蛰伏多年,如今却把这种半点好处讨不到的活打发他们? 真是无耻! 闫以山和尤安当即带人去追,可四周野兽不少,故而有人拖延,他们也还是被耽搁了不少时间。 沈舒意等人继续向林中前行,直到听见后面的喊杀声变远,一行人纷纷松了口气。 络腮胡忍不住道:“小姐高明!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她们伤亡惨重。” 众人纷纷应和,沈舒意翻身下马,打量起四周的地势。 同时吩咐众人:“抓紧处理伤口,一会还有一场恶战。” 她能想到这法子,还是受到秋猎时乾武帝遇刺的启发。 既然旁人能用,为何她不能? 她手中的人手比之吕枭,本就处于弱势,那就只能借助外力。 只不过,吕枭派出来的人,不会那么废物。 何况他们人多,总有一部分人追的出来。 沈舒意打量了一圈,从一个陡坡下去,来到一片平地,九俦和琴心一直跟在她身后。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了一个五六人环抱粗的树上,转头看向九俦:“砍断它。” 九俦应声,用亢龙锏直接捣进树干,而后和琴心合力,将其挑断。 ‘砰!’ 一声巨响,又惊飞了满林鸟兽,溅起满地烟尘。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粗壮的树干上,看向琴心:“借剑一用。” 琴心立刻将剑奉上,沈舒意提剑草草于树干上,划出一行字来。 琴心愣了片刻,九俦则是沉默不语。 “走,去上面埋伏。”沈舒意沉声开口,回到陡坡上之后,看向休整过的众人。 “清点箭矢,宝鲲、宝鹏,带人沿这条小路埋伏,火把亮起时,就放箭射杀!” “是!” “二宝带琴心、剑魄带一半人手,从西边小路绕回后方,配合宝鲲宝鹏。” 沈舒意一面吩咐,一面惋惜。 人手还是太少了,箭矢也所剩无多,否则,足以将吕枭手下的这些人马、尽数留在此地! “九俦带着我、再来两人做诱饵,你们现在……” “小姐,不可!” 沈舒意的话还未说完,一行人纷纷开口。 “无妨,光逃自然是不行的,不把他们留在这儿,今夜我们难以离开此地!”沈舒意心意已决。 就在这时,更高一层的崖壁上,跳下来几人。 “什么人!”赵宝鲲立刻戒备。 一行人只见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其中一人伏在另一人背上,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跑来。 赵宝鹏等纷纷拉起长弓,瞄准了方向。 沈舒意愣了片刻,直到看清来人,眼角微湿。 “哥?” 入目,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背着沈舒寒,身侧另跟着顾云赫、沈凌云两人。 “运良,放我下来。”沈舒寒对着背他的男人道。 站定,沈舒寒的视线落在沈舒意一行人身上:“都没事吧?” “哥,你怎么找过来的?”沈舒意问。 赵宝鲲兄弟看到顾云赫也愣了,对着他的肩膀给了一拳:“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同我表哥搞到了一起!” 顾云赫龇着一口白牙,笑的开怀:“你怎么忘了,我和舒寒本就是好友。” 赵宝鲲这才想起来,可不,沈舒寒当年名动京中、能谋善略、追随者众。 顾云赫就是其中一个,还有背他的这个,赵宝鲲记得,他是戍边名将程坤的儿子程运良…… 程运良意外被丢失在林中,得狼抚养长大,性格乖戾、脾气古怪,偏不知当年沈舒寒是怎么收服了他,让他一直对他唯命是从。 至于一旁的这个沈凌云,是沈家庶子,姨娘早逝,在沈府多年一直低调谨慎,鲜少露面。 没想到,竟然会替沈舒寒做事。 沈舒寒笑了笑:“回去再说,你打算在此设伏?” “是,吕氏一族罪恶滔天,不杀不快!” 顾云赫抬头对着山间吹了声口哨,一时间,近百名黑衣人在山间站起,化作一道道黑影。 寒光四射,显然早有埋伏。 沈舒意没想到,时隔多年,哥哥竟还与她心意相通,一时说不出的激动和快慰。 “哥哥同我想到了一处去!正好我差些人手。” 沈舒寒瞳孔清润,看向已经渐起马蹄声的方向:“正巧,那就来个瓮中捉鳖。” 二宝傻笑的晃着双锤:“谁是鳖?” 赵宝鲲摸了下鼻子,兴奋又激动:“自然是尤安那个嘴贱的,还有闫以山!” 第589章 闫以山和尤安死于此树下 人手充足后,沈舒意自然不必再束手束脚,当即点了一对人,跟随她和九俦做饵。 待到闫以山和尤安一行人快要逼近时,沈舒意和九俦等人从低处驾马而逃,留下一片马蹄的脚印。 不多时,闫以山和尤安追上前,却被面前砍倒的树干拦住了去路。 可此处地势低凹狭窄,绕路又实在艰难。 尤安抬头,隐约仍能瞧见沈舒意身上披着的大氅。 “来人,把这树干搬开!”闫以山当机立断。 立刻,几名刺客翻身下马,去搬树干。 这时,一人道:“大人,上面有字!” 闫以山皱眉:“写的什么?” 当下,那刺客点起火把。 入目,一行字刻在树干上,字迹狂妄。 那刺客看清后,神色尴尬:“写…写的……” 那刺客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 闫以山皱起眉头,翻身下马,抢过火把,蹲下身查看。 入目,一行狂妄至极的字映入眼帘,半点没有女子的娟秀柔顺。 【闫以山和尤安,死于此树下!】 闫以山看着这行字,气笑了,好个猖狂的长宁县主,原来她此前问他们的名字,是这个用意。 “真是可笑……” 可也就是这一刻,一枚利箭自高处射出,直奔闫以山脖颈! 娄承宣站在半山腰处,射出这一箭后,眯起眼,心下也多了几分紧张。 凭心而论,这距离不算远,只是视线太差。 但好在,闫以山那火把亮的不行,将他那张脸映照的清晰不已。 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在沈舒寒面前把牛皮都吹破了,绝不能让他小看了他。 就在这时,肩上多了一只手,沈舒寒站在他身侧,声音清润。 “别担心,夜里风大,此处光线又暗,再加上距离远,射不中才是常态。” 娄承宣愣了片刻,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只觉得光风霁月、宛若流光,他笑容和煦,目光诚挚,似有星辰。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可他并非天上月,而是涤荡在身侧的一缕春风,沁人心脾,让人说不出的安心和舒服。 娄承宣喉结微动,像是毛头小子一般紧张。 略显结巴道:“肯…肯定能中的!” 沈舒寒并未多言,只回应他一个“恩”字,却让娄承宣觉得比赚了上千两银子还要开心。 他从出生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这样相信过他。 沈舒寒从不嫌弃他是个泥腿子,也不嫌弃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庶出,他总能轻易说出他心里所想的一切,却又体贴的顾及着他的自尊。 娄承宣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有气节或者有道义的人,他只想赚更多的银子,过好日子。 可偏偏,跟在沈舒寒身边,他好像能看到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至少此刻,不论对错,他愿意跟着他做事,哪怕是这种会被杀头的事! 就在娄承宣失神的片刻,下面一片混乱。 娄承宣那一箭,正中闫以山脖颈,闫以山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便敏锐的察觉到一支利箭直奔他而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以至于利箭没入脖颈,他的大手紧紧攥着箭身,双目欲裂。 “老闫!”尤安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不轻,怒吼一声,上前扶住闫以山。 顾云赫这时站出来,高喊:“贼人头目已死!放箭!”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倾盆而下,一行刺客反倒成了中伏被捉的那个,场面混乱不堪。 “老闫!撑住!”尤安眼角泛红,撑着闫以山同时防备着空中飞来的箭矢。 闫以山目光涣散,眼里带着些不甘:“有…有埋伏……” 可怜他闫以山纵横沙场几十载,竟然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之手,实在是恨啊! 话音才落,闫以山脖子一松,人便彻底咽了气。 尤安愣住,双眼猩红,怒吼:“老闫!!!” 可惜,这一次闫以山没能再给他回应。 尤安放下他的尸体,怒道:“老子这就杀了那娘们替你报仇!” 而这时,沈舒寒一行人的箭矢也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刺客死伤过半。 “尤大人,听说你要杀我。” 忽然,少女空灵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尤安猛的抬头看去,便见少女独骑一骑,双手勒着缰绳,就在树干后的不远处。 沈舒意脸上噙着抹浅笑,带着几分无辜,仿若这山间的鬼魅。 尤安提刀跳上树干,直奔沈舒意而去。 可他才跳过去,还未至沈舒意面前,九俦便从半路拦出。 “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尤安当下便和九俦交起手,尤安灵活,可九俦实在高大,且九俦高大却又并不笨重,一把亢龙锏如今已用的得心应手,将尤安克制的死死的! 尤安本就满腔怒意,偏偏怎么也攻不过去,一时间,越急越乱,破绽百出。 沈舒意始终高坐在不远处的马背上,因着哥哥带了人手,她索性改了主意,派了宝鲲去将罗国和元夏的残余人马也引过来。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京都是个好地方,埋身于此,也不遗憾。 一行人配合默契,没多久,元夏国白衣女刺客率先而至、紧接着,罗国所剩之人也赶到此处。 尤安怒吼:“振作!都打起精神!” 沈舒意勾起唇角:“动手!” 下一刻,赵宝鹏和顾云赫带人从后面将一群刺客团团围住,林中恶战彻底爆发。 只是说是恶战,实际上吕枭手下这一行人,败势已现。 没多久,九俦的亢龙锏直接砸在了尤安头上,尤安脑子嗡的一声,一个踉跄,直接跌跪在沈舒意马前。 沈舒意垂眸看向他,笑道:“尤大人怎么跪下了?不是说想让我跟了你吗?” “你这个小娘皮!” 下一刻,九俦的亢龙锏直接刺入尤安后心,因着亢龙锏锏尖宽大,故而直接将尤安身前刺出一个血洞。 尤安嘴角溢出一片血迹,眼里满是震惊,直视着面前的沈舒意。 半晌,‘砰!’的一声。 尤安以磕头的姿势死在了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残局,冷声道:“把闫以山、尤安的脑袋砍下来,回头让江漓送去给吕大将军。” 说起来,砍人脑袋这一手,还是他跟萧廷善学的。 至于剩下这些敌国刺客,也不能就这么白死。 “派人去通知谢大人,就说我等诛杀了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请他前来查验。” 沈舒意话音才落,便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沈姑娘,敢问你看见我家谢大人了吗?” 第590章 彼此彼此 沈舒意愣了片刻:“谁?” 话虽这样问,但沈舒意看着面前的两人已经笃定,扶光和碧城是谢璟驰的心腹。 说的自然是谢璟驰。 可他怎么会在这? “我们家大人……”扶光再度开口。 “没看见,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沈舒意问,眸色里多了抹思量。 扶光当下道:“大人…来林中找东西,我们不慎同他走散。” 扶光低着头,双手撑在面颊前。 他能怎么办啊? 他们主上差点掘地三尺跑出来找那个什么紫荆草,找到一半又得到沈小姐遇刺的消息,有多恼怒可想而知。 这才带着人调转回城,本想去相助,没想到这位长宁县主早有防备,硬是靠智计脱身,反倒又将人引到了这边林中。 主上只得又策马追了过来,偏又不能让这位县主知道他的身份。 但好在,折腾这一圈,总算找到了那紫荆草。 按理说,主上直接拿回去邀功也就成了,可偏偏,自打瞧见这位县主和九俦共乘一骑,主上醋意大发,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扶光一个头两个大,从来没想到他们英明神武、心狠手辣的主上,会变得这样疯癫。 恩,对,疯癫。 沈舒意眉心微蹙,这个时辰来找东西?难不成谢璟驰跑到这深山老林来挖谁的祖坟? 碧城眼见扶光演技拙劣,立刻道:“求县主救救我们大人!我们大人不通武艺,这林中夜里冰寒,又有猛兽出没,属下实在担心大人的安危……” “他何时来的,可知道大概方位。”沈舒意收回思绪。 不管怎样,先找到人再说。 碧城面色凝重,抬手指向一侧,神色凝重:“方才我们是在那个位置同大人走散的,走散前,大人手臂还被树枝划伤。” 暗处,听到碧城说话的谢璟驰,默默捡起根枯枝,对着手臂划了下去。 扶光似乎受到些启发,立刻道:“是啊,大人走散前,还曾踩空滚落下去,背上满是伤口。” 谢璟驰:“?” 薛展犹豫片刻,对着谢璟驰的屁股跃跃欲试:“主上,要不,我帮您一把?” 下一刻,薛展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被丢了下去,连滚出十米远,摔的头昏脑涨。 谢璟驰黑着脸,转头看向红姑。 红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刻寻了两块石头在谢璟驰的背上比划了半晌。 这活真有难度! 石块树枝划伤的,不能太深,不能太浅,重点是这位长宁县主还不好骗,一定要逼真! 碧城用力点了点头,板着一张俊脸,认真道:“没错,大人滚下山后,撞到了额头。” 谢璟驰:“……” 红姑看了看手里的石块,又看了看谢璟驰的额头,而后又看了看手里的石块,紧接着再次看了看谢璟驰的额头。 不成啊,她不敢啊,这怎么下得去手。 谢璟驰目光阴鸷,脸色发青。 他看起来像傻子么? 连滚带爬摔下山崖不算,还要撞到额头? 谢璟驰一口气憋在胸腔,气的不轻,红姑讪笑着开口:“主上…还…还砸吗?” 下一刻,谢璟驰木着一张脸,接过石块朝着额头拍去。 一时间,鲜红的血迹往下淌了下来。 红姑尴尬:“有点太干净了。” 谢璟驰冷睨了她一眼,红姑识趣的闭嘴,扶光和碧城两个蠢货,能不能靠谱一些? 就算想骗沈姑娘心疼,也不至于把主上说成个废物吧。 更何况,主上背上之前留的疤还没治好,他是不可能让沈小姐替他处理伤口的。 恩,对,没错。 谢璟驰嫌丑。 听着扶光和碧城的话,沈舒意的眉头越皱越深。 为什么谢璟驰挺聪明一个人,可他的两个手下却都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也对,毕竟两人武艺高强,或许这就是圣人所说的老天替你关上了一道门,但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所以,谢璟驰是摔落山崖后,又失踪了?”沈舒意问。 扶光和碧城一道点头:“是。” 沈舒意抬眸看向远处,辨别了一下方位,低声嘟囔着:“挺聪明个人怎么还能失踪,难不成摔傻了?” 谢璟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的倒是心肝脾肺五脏俱疼。 “分散开搜!” 沈舒意话音才落,谢璟驰便一瘸一拐的从不远处的一个矮坡爬了上来。 “主…主子!”扶光一激动,险些喊错,险些被碧城掐烂了胳膊,才算是改了过来。 沈舒意只觉得他这一声喊的,音调好似九曲十八弯,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谢璟驰是他爹了! 那叫一个情深意切。 谢璟驰头上顶着根草,步子走的很慢,似是脚踝也受了些伤,他脸上也带了些泥土,最刺目的,还要属额上的血痕。 沈舒意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他:“谢大人真是妖艳的像个俊俏的鬼。” 唇红齿白,因着额上那血,更显出妖冶。 谢璟驰看向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彼此彼此。” 少女虽冰肌玉骨,只是此刻脸色过分苍白,唇瓣毫无血色,若非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几乎要让人以为没有什么生气儿。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凑上前:“谢大人来找什么了?可是有了新的证据?” 她忽然靠近,带了些少女的馨香,味道清冽干净,如她这个人一样,带着些凉意,却很舒爽。 沈舒意想,能让谢璟驰冒着生命危险来找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眼见沈舒意要同谢璟驰闲聊起来,玉屏不由得急了:“小姐!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玉屏实在担心那血影散,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日。 小姐那日是下午被归宁郡主请去的郡主府,傍晚时中的毒,所以说,他们也就剩下半天的时间,若是没来得及请连翘或者连城先生施针配药,小姐这毒…… 更何况,小姐肩上还中了箭伤。 “好。”沈舒意听劝,毕竟她向来是惜命的人。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谢大人同我们一道?” 谢璟驰沉默片刻:“好。” 话落,谢璟驰走上前翻身上了沈舒意的马,沈舒意顿了顿:“谢大人,那是我的马。” 谢璟驰懒懒散散的骑在马背上,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不是你邀请的我一道。” 第591章 他…喜欢她? 沈舒意:“……” 沈舒意收回视线:“罢了,我换匹马吧。” 九俦上前沉声道:“小姐,你肩上有伤,自己独骑一骑可能……” 九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璟驰打断:“等等。”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谢璟驰翻身下马,一把扯过沈舒意的手臂。 沈舒意瞥向他:“谢大人,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亲都亲过了,你还在意这个?”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她肩膀处的箭伤上,低声开口。 沈舒意:“???” 她看向他低声道:“谢璟驰,你在说什么屁话?你这是在坏我名声?”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凌厉的凤眸眼尾微挑:“你还在乎这个?” 沈舒意气笑:“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我为什么不在乎?” 谢璟驰:“我当你八字命硬,不在乎这些。” 沈舒意道:“万一我找到个和我一样八字命硬的男人呢?” 谢璟驰干脆利落:“不用找了,我就是。” 沈舒意:“???” 九俦站在一旁,不太能听得清两人在说什么,可他的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却不由自主的多了抹戒备,或许是这些年在外流浪的本能,他本能的觉得这个男人危险。 和他相同的,还有背着沈舒寒的程运良。 沈舒寒的腿如今恢复的不错,平常行走基本没有大碍,只是走的慢些,但像这种山地密林,却还是十分困难,故而一直由程运良背着。 程运良自背着沈舒寒下来,视线便一直落在谢璟驰身上。 说不出的缘由,他能闻到一种血的味道。 不是他身上的血,也不是这个男人的血,而是他身上沾染过很多很多血所带来的那种杀气。 窒息而浓烈。 可偏偏…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在山上还能把自己摔的满身伤,看着怎么都像个漂亮的蠢蛋。 沈舒意这会有点懵,谢璟驰什么意思? 他…喜欢她? 还是觉得她合适? 下一刻,便听谢璟驰道:“无妨,沈小姐的名声若是坏了,谢某负责。” 沈舒意眯了下眼,审视起面前的男人。 “谢大人,你居心不良。”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似乎因着终于说出这句话,心情不错,只是可惜,眼下人多,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更何况,她这箭伤有些问题。 谢璟驰一把扯下沈舒意身上披着的斗篷,视线落在她肩膀上的箭伤,不由得拧起眉心。 他抬眸看向沈舒意带来的一行人,沉声道:“吕双的箭上有毒,中她箭者,尽快清除毒血。” “有毒?”沈舒意拧起眉心。 因为箭中在后肩,她还真不知道这箭有毒,金珠几人的视线落在沈舒的肩上,确实见那里渗出的血迹呈现不正常的颜色,红的发黑。 谢璟驰看向沈舒意道:“必须立刻剜出剑尖,清除毒血,旁人或许不急,可你,必须立刻。” 沈舒意对上男人的眸子,他凤眸深沉,满是认真,显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沈舒意也没犹豫,干脆利落。 “琴心,剑魄,过来替我……”沈舒意抬眸打算寻处山洞,可话才说一半,便听琴心剑魄立刻推脱。 “不行不行,小姐我干不了这事,我给我自己处理伤口还行,剜别人身上的我手抖。”琴心识趣的开口。 剑魄刚要点头应和,谢璟驰便打断道:“谢某此前有幸见识过吕家的这种毒,你们几个跟过来,我说你们做。” 剑魄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主上的用意。 此处人多,若是沈小姐的伤由主上处理,难免遭人闲话,且有失威望。 毕竟女子立于世,本就不易。 一行人去往山洞,琴心和剑魄很快生了柴火,当下,便有了暖意。 沈舒意看向剑魄:“你来。” 剑魄立刻摇头:“我不行,我右手受伤,怕使不出力!” 沈舒意抬眸看去,除了自己的几个婢女,再无女子。 金珠胆子大些,但受了伤,必是不成,玉屏素来温婉柔顺,又哪里干过这种活计? 还有哥哥…… 哥哥如今才能提笔,恐怕也是不行。 沈舒意的视线才落在洞外不远处的九俦身上,下一刻,人便被谢璟驰拉扯着收回了视线。 谢璟驰冷笑出声:“沈小姐这时候不在意名声了。” 沈舒意看向他,认真点头:“当然还是命重要。” 看着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谢璟驰气的心口发堵。 九俦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 谢璟驰让金珠和玉屏架起了大氅,挡住寒风,至于他自己,则站在洞外,确保众人能看得到的地方,以免坏了沈舒意的名声。 琴心和剑魄没想到主上竟然是认真的! 多好的机会啊…… 可不得不承认,主上认真了,唯恐旁人因为沈小姐是女子而轻看她,连这样好的机会都要放弃。 “主子,我只能…只能试试……”琴心是真慌。 若是旁人,她倒不怕什么,可沈舒意若是有个什么事,她真怕主上切了她的脑袋。 谢璟驰背对着洞口,沉声道:“吕双的箭用量极大,故而很难有见血封喉的剧毒供给她用。” 毕竟就算吕家再有钱,但箭尖用药浸泡也需要大量草药。 所以这毒虽会死人,可总需要点时间,不算慢,但也需要两三个时辰。 “这毒按常理需要两三个时辰才会身亡,但你身中血影散,会催发毒效,使其沿经络迅速蔓延至周身。” 谢璟驰的声音在寒风中响起,少了平素的调侃,倒格外让人安心。 闻言,沈舒意也没耽搁,解开衣襟,将伤处露了出来。 只是因着时间太久,薄衫同伤处粘粘在一起,琴心屏住呼吸,先将那块布料剪碎,而后小心翼翼的撕扯下。 入目,以箭矢没入处的皮肤为中心,周遭肿起了大片黑紫色,而这些黑紫色顺着少女身上蛛红的丝线,已经扩散和蔓延至手臂。 换言之,那些红线此刻已经有一半变成了黑紫色。 “谢大人,现在怎么做?”琴心亦是皱起眉头。 第592章 我们 谢璟驰沉声开口:“将箭头取出,伤口划做十字型,吸出毒血,直到血液颜色变红。” 琴心依声照做,只是看着少女白皙莹润的肤色,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沈舒意垂下眸子,声音沉稳:“动手吧,再拖下去血影散的毒也会发作。” 闻言,琴心没再犹豫,动作麻利又干脆。 只不过,手确实还是抖了的。 沈舒意紧咬着牙关,指尖扣进掌心,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玉屏一直在一旁守着,眼见箭头被拔出,立刻上了些伤药。 血迹当即被止住,疼痛也瞬间得以减轻。 琴心吐了满地的黑血,直至血液变得鲜红,人也是冷汗淋漓。 玉屏立刻上前替沈舒意将衣襟穿好,沈舒意起身,看向琴心道了声:“辛苦。” 不多时,一行人只见洞穴的火光被熄灭,沈舒意从里面出来。 谢璟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亮的惊人。 “多谢谢大人提醒。”沈舒意认真道谢。 虽说这毒还有些时间,可这东西谁说的准呢? 说罢,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谢璟驰头顶干涸的血迹上:“谢大人的伤……” 她要是没记错,上次谢璟驰好像也磕了脑子,也是幸好这人的脑子好,否则还不知会摔成什么模样。 “不碍事。”谢璟驰沉声开口。 * 沈舒意独骑一骑出了密林后,扶光已然准备好了马车,沈舒意本就虚弱,倒也没客气,直接让人将她送到连城先生那。 许是这一夜奔波太累,沈舒意睁开眼时,马车正好停稳。 “丫头,我这几日用红鸾花麒麟珠调配了几次,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快试试!” 车才一停稳,连城便端着药碗跑了出来,显然怕耽搁了时间,一直都在等着。 沈舒意掀开车帘,被九俦扶着跳下车。 “辛苦师父。”沈舒意接过药碗,才送到嘴边,谢璟驰的声音便传到耳中。 “等等。”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谢璟驰将盒子递给连城。 连城先生皱着眉头,带着几分焦急打开:“是什么?” 下一刻,连城先生瞳孔微缩,映入眼帘的是一株被冰滋养着的紫荆草,紫荆草的尖端开出了蓝紫色的细小的小花,到处都透着一股晶莹剔透的新鲜感。 “紫荆草?正开花的紫荆草!”连城满眼惊喜,转头看向沈舒意:“丫头,血影散的毒有救了!”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那株紫荆草上,亦有些失神。 连城拿着药盒转身朝房内跑去,沈舒意则转头看向谢璟驰:“谢大人…今日在林中是为了找这紫荆草?”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目光灼灼:“是。” 沈舒意喉咙发紧,一时哑然,心口在一瞬,竟是有些酸胀,有一种久违的说不出的感觉。 “素闻开花的紫荆草难找,谢大人怎么找到的?”沈舒意问,声音轻了许多。 谢璟驰沉声回应:“运气好,进山不久,滚下矮坡后一抬头就碰到了。” 沈舒意沉默。 若是真有这么好的运气,便不会有那么多因为血影散而死的人了。 所以,这几日谢璟驰不在府中,是进山去找紫荆草了吗? 正巧连翘出来,沈舒意看向她道:“连翘,你帮谢大人诊个脉,处理一下伤口。” 连翘刚要应声,便听谢璟驰道:“不用了。” 沈舒意:“?” 谢璟驰:“我不喜欢旁人近身,回去随便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沈舒意:“……”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做声,半晌,沈舒意叹了口气:“谢大人随我来。” 谢璟驰勾起唇角,显然心情不错。 碧城双手抱怀,站在身后不远处摇了摇头:“看到主上的尾巴了吗?” 扶光长叹口气:“这下沈小姐该心疼了吧……” 房内。 沈舒意仔细替谢璟驰诊了个脉,脉象平稳,只是有些劳累,看的出受的多是皮外伤。 只是沈舒意依旧觉得他的脉象很怪,说不清的怪,虚虚实实同常人有些不同。 “谢大人这些伤应当无碍,不过这脉象…要不还是请连城先生替你诊治一下,或许他能看出些端倪。”沈舒意眉心微蹙,仍旧有些不大放心。 谢璟驰收回手腕,上面还残存着少女指尖的温度。 “不了,我只信你。” 沈舒意顿了顿,视线落在他身上,带了抹探究。 谢璟驰也不做声,便那般由着她打量。 半晌,沈舒意起身道:“我先替你处理一下额上的伤。” 她站在谢璟驰身侧,因为肩膀受了箭伤,抬起来有些吃力,沈舒意眉心微蹙,借着朝阳的光影替他处理起伤口。 谢璟驰垂着眸子,纹丝未动,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散落了一片阴影。 鼻息间涌动着少女身上的冷香,干净又好闻。 “好了。”沈舒意轻声开口,坐回椅子,轻出了口气,似是有些疲惫。 “正巧有东西交给谢大人。”沈舒意将账本拿出。 这东西在她手中的分量,绝对比不得谢璟驰,她只能信他。 谢璟驰接过后,眸光亮了起来。 “来的正是时候。” 沈舒意亦是笑道:“谢大人若有人证在江南,我可以请湘妃娘娘将人护送到京城。” “湘妃?”谢璟驰眯了下眼,知道江妃的老家在江城一带,祖上曾是京城有名的名门望族,于江南一带颇有声望。 只是随着湘妃的祖父发迹,一家人搬到了京中,江南只剩下一些旁支,颇为低调。 他不是没想过请袁家帮忙,只可惜,并未能将其说动。 “恩,湘妃娘娘已经答应,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而且谢大人的人证若是不够,湘妃娘娘答应,给她些时日,她或许可以说服些人进京指证。”沈舒意沉声开口。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目光柔和,轻声呢喃道:“我们?” “恩?”沈舒意没听清。 谢璟驰勾起唇角,他喜欢这个词。 谢璟驰笑道:“无事,先以江南赈灾官银一事弹劾,再以麓山之战施压。” 沈舒意道:“最后以私藏兵器促使陛下下定决心。” 话落,沈舒寒推门进来:“或许,还可以再添一根稻草。”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哥。” 第593章 心意相通 沈舒寒走了进来,笑着坐在沈舒意对面,随后看向一旁的谢璟驰身上,温润的眸色里却暗藏凌厉。 “哥,你指的是什么?”沈舒意问。 沈舒寒视线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缓缓道:“当年我被萧鹤羽派人打断腿脚,你可知为何?” 沈舒意摇头,她不是没派人查过,只是当年的事情太过隐秘,似乎所有相关的人都三缄其口。 所以她查了些时日,也没能查出什么。 沈舒寒陷入回忆,目光飘远。 那日,恰逢福王妃于京郊设宴,秦雪蓉以沈舒意的安危做饵,将他引入林中。 他骑马而去,那马却被下了烈性药,以至于没多久就开始发狂。 好在他骑马之前,就已经看穿了秦雪蓉的设计。 可事关妹妹,他不得不去,纵然知道是局,他也势必要去探个究竟。 后来,他果然如预料中一样摔下马,只不过因为有所防备,所以伤的不重。 只是没想到,他赶到秦雪蓉所说的地点附近,却见到萧鹤羽的人在附近戒备,而里面,还有女子的呼救声。 沈舒意眯了下眼:“萧鹤羽在猥亵贵女?” 沈舒寒点了下头,他担心那人是沈舒意,所以设计混了进去,只不过,那人虽然不是舒意,却也是个熟人。 “是谁?”沈舒意问。 沈舒寒沉默片刻:“梁婉君。” 沈舒意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这人是谁。 母亲还在时,曾有个手帕交,这人也就是梁婉君的母亲,因为梁沈两家身份相当,故而走的很近。 而梁老夫人颇为喜欢哥哥,就替哥哥和梁婉君定下娃娃亲,以玉佩和书信为证。 沈舒意瞬间了然,若是毫不相关的人哥哥尚且不会不理,何况是自己自小定了娃娃亲的未过门的夫人。 当时,梁婉君已经衣衫不整,正被萧鹤羽压在石桌上,欲行不轨之事,她面色酡红,挣扎着想要逃脱。 可偏偏,萧鹤羽却应允一众男子在附近,全然不加避讳,似乎觉得颇有乐趣。 “当着众人的面?”沈舒意问。 “是,且当时那些男子多是俊美之人。”沈舒寒点头。 “龙阳之好?”谢璟驰眯了下眼。 沈舒寒应声:“是,我设计救下梁婉君后,却不慎落于他手,我年纪虽小,他却颇有兴趣。” “什么?”沈舒意难以置信。 前世她到最后,都没能查明真相,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龌龊。 “只是我年纪虽小,却也知决不能沦为他的玩物,故而情急之下,划伤了他。”沈舒寒温润的眸子透着些冷意 “所以,他让人割断了你的手筋脚筋,痛打了你一顿。”沈舒意问。 “是,事后我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却遭父亲斥责,直说我一派胡言。”沈舒寒神色间带着些失望。 少时,他以为圣人所言毋庸置疑,以为父亲英明伟岸,可其实,为官并不能只为百姓做事,还要与权势周旋,是非黑白也并不能分的一清二楚,许多事并不是你对就是真理。 沈舒意轻哂:“他那个人……” 算不上坏,也并非恶人,既善良骨子里又带着怯懦和自私,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 毕竟,他没胆子去硬碰权势极大的三皇子党,他能做的,只能让自己的儿子闭嘴,让他避免牵连沈府。 事后,沈景川不仅亲自向萧鹤羽赔罪,更将沈舒寒关了起来。 至此,舒寒苑成了禁地,而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疯了。 沈舒意的眼里带着心疼,哥哥一定比她更失望,毕竟父亲曾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做人之道,教他为官之道,他曾真切的孺慕着他。 可惜…… 褪去了父亲的光环,当她和哥哥长大,才发现,他伟岸的身影之下,是怯懦、自私。 可庆幸的是,他的儿女长出了他不曾拥有的胆魄。 “哥哥手中,有萧鹤羽豢养娈童、喜好龙阳的证据?”沈舒意问。 沈舒寒轻点了下头。 他虽被困于舒寒苑多年,却并不曾真的放弃调查此事,只不过,他势单力薄、无人支持,只能徐徐图之。 沈舒意转头看向谢璟驰:“谢大人以为呢?” “还是要看县主。”谢璟驰沉声回应。 “再等等。” 她知道,谢璟驰指的是她调查先二皇子与当今陛下心有嫌隙一事,或者说是先二皇子之死一事。 如果能查明此事真的与柔妃有关,双管齐下,才能彻底扳倒萧鹤羽一党。 毕竟,柔妃在乾武帝的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这时,碧城在门外道:“大人,府中有人来报。” 闻言,谢璟驰起身离开。 一时间,只剩下沈舒意和沈舒寒,沈舒意的目光柔和,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沈舒寒笑了笑:“我一直盯着你的动静,此前知道你在查萧鹤羽一事,就一直在戒备,得知你在宫中出来后就遭到刺杀,便一直想去接应。” 只是他手上的势力不够,终究是慢上许多,好在,于林中时瞥见了尤安发出的信号,这才能推断出方位,抢先一步设伏。 沈舒意有些快意:“有人心意相通的感觉真好。” 说到这,沈舒意不免想起谢璟驰来。 心意相通么? 说起来,在查萧鹤羽这一事上,她和这位谢大人倒也算配合默契。 否则,若是按照前世的记忆,萧鹤羽至少还要猖狂几年。 如今,只差柔妃这一环,若能将三皇子党击败,也算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哥,你什么时候收服的娄承宣,我昨夜才想到这个人,没想到他已经被你收为己用。”沈舒意确实惊诧于哥哥的速度。 沈舒寒笑了笑:“自你回府,自我打算离开舒寒苑,便一直在谋划了。” 可他难以接触外人,只能从身边的人开始谋算。 是以,他将沈家、秦家、赵家甚至于二房的姻亲、府中姨娘的亲眷等所有人都推算了一遍。 将可用之人筛出,再寻找机会。 同府的沈清城和沈凌云简单一些,毕竟曾经他就有恩于二人,二人皆是知恩图报之人,这些年也对他颇为关注,故而倒是不难。 程运良和顾云赫是他此前挚交,唯一麻烦些的便是娄承宣。 第594章 少侠要是不喜欢 后来,他时常找机会出府,观察娄承宣的踪迹,确信此人心地不坏,唯独少了些气节和信念。 这是坏事,却也是好事,端看人要怎么用他。 听完哥哥的话,沈舒意心情不错,能看到哥哥振作起来,真是比什么都让她开心。 沈舒意正要开口,连城先生端着药碗匆匆进来。 “快,快喝了。” 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沈舒意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谢璟驰。 难怪那人不喜欢喝这种东西,看着确实…倒胃口。 不过想想那小巧剔透的紫荆草花,沈舒意倒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勉强将药都喝了下去后,连城便开始替沈舒意诊脉。 一面诊脉一面让连翘在一旁记录开方。 “等着,我让连翘再熬两碗药过来。”连城火急火燎的又转身离开。 一直到太阳高升,沈舒意身上的红色蛛线逐渐退了下去。 连城心情极好:“不错不错!这毒已解,只是还要再巩固几日。” * 另一边,葛庭轩自夜里逃掉后,便去寻吕枭复命。 吕枭和吕何,一直在酒楼等着消息,可两人哪怕再高看沈舒意,也没想到他们接连设伏,那沈舒意却将计就计、早有防备! “你是说双儿落在了她手里?”吕枭怒问。 “是。” ‘砰!’ 吕枭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好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就在这时,吕枭的侍卫手里端着个盒子匆匆上来:“大人,有人将这个扔到卑职面前,便消失了。” 吕枭看着面前系着包裹的盒子,满是皱纹、胡茬花白的脸上多了些阴沉。 吕何亦是紧皱起眉头:“听闻前些时日柴智就是这般收到了柴彬的脑袋,这里面该不会是……” 下一刻,吕枭解开布袋,利落的将盒子打开。 瞬间,一股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 “小心!”吕枭反应极快,一把扯住吕何快步后退。 二人匆匆闭气,退出数米远,直到那盒子里的白色雾气逐渐消失,吕何转头看向吕枭,便见他面颊、手臂上尽是一片暗紫。 吕何急切:“是毒,快,传郎中!” “真是个阴毒的丫头!若非老夫反应及时,还真要栽在她手中!”吕枭怒不可遏。 两人这会再度上前,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入目,匣子里装着的正是吕双的头颅,吕枭双目欲裂,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一时间,桌案被震裂出数道缝隙。 “简直是岂有此理!” 原本他还以为,沈舒意那样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少女,没这个胆子,可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她并非误打误撞,而是这位长宁县主,确实在查麓山之战和江南官银的事! “这样想来,当初杀了柴彬将他的头送到柴智手中,或许就是这位长宁县主的手笔。”吕何皱着眉头开口。 不多时,郎中匆匆赶到,替吕枭诊脉后,沉声道:“将军,是毒,但您反应及时,中毒不深,老夫给您抓些药,您按时服用,几日后当是无碍。” 吕枭挥了挥手:“退下。” 吕何则是道:“如今只能等等其他人的消息,大哥也不必焦急,我们已布下天罗地网,任凭那长宁县主有滔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话虽如此,可被一个女娃娃摆了一道,吕枭仍旧心下不快。 他看向葛庭轩:“去,你盯着些消息。” “是。” 葛庭轩离开酒楼后,朝着此前闫以山留下信号的方向赶去,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才行至小路,一道身影便从天而降。 江漓双手抱剑,出现在他面前。 葛庭轩轻出了口气,有些烦躁:“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漓冷声问:“当年葛家背信弃义、你父亲背叛旧主,伙同柴家坑害无数将士,此事你可知晓?” 葛庭轩愣了片刻:“我那会在敌国为俘,我哪里知道!” “现在你可知晓?”江漓继续问。 葛庭轩语塞,如今他跟在吕枭身边多年,若说还是一概不知,那不现实,接触到的越多,替吕枭做的事越多,父亲对他的看重也就越多,自然知道的也就越多。 江漓看他的神情,就能猜出大概。 “既然知晓,为何助纣为虐?”江漓问。 葛庭轩似是觉得颜面有损,当下道:“多管闲事!我选择如何,与你何干!” 下一刻,葛庭轩便提起长刀朝江漓奔去。 两人在幽暗的小路上,当下交起手来,葛庭轩确实是个难得的习武奇才,只是江漓也不差。 尤其背负着满门的血海深仇,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打了片刻,葛庭轩越打越不占优势,他只觉得对面这人像是疯了,一刀一剑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这长宁县主自己疯也就罢了, 怎么手底下的人也都跟个疯子一样! 他虽替吕家做事,却不想把命卖给吕家。 葛庭轩当即转身要跑,可寻了几次机会,都被江漓拦住。 “我说你到底什么人?我与你又无血海深仇,你非要追我做甚!”葛庭轩是越打越窝火。 毕竟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掉,对方像个疯子一样逮着他不放。 “因为你姓葛!”江漓怒斥。 哪怕当年种种,葛庭轩是无辜的,可光是葛这个姓氏,就足以让他愤怒! 父母兄长的鲜血,依旧滚烫,可这些背信弃义、通体叛国的人,却还活的好好的! 葛庭轩无语,一面接招一面道:“少侠,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不姓葛!” 江漓招招杀意凛然,全然当葛庭轩在放屁。 没多久,葛庭轩狠狠摔在一辆货架上,一手捂着肚子,嘴角吐血。 江漓提着长剑再度追了上来。 葛庭轩想死:“还来?” 又片刻,葛庭轩整个人摔落在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半晌也爬不起来。 江漓一脚将他踢转过来,将沈舒意拿给他的药塞进嘴里,捏着他的下巴强行让葛庭轩咽了下去。 葛庭轩抠了几次,想要吐出,没能成功。 他红了眼看向江漓:“你给我吃的什么!” 江漓冷冷道:“主子留着你还有用,需要你时你最好配合,否则,将会肝肠寸断而死。” 第595章 改日我们主上必会亲自讨回 葛庭轩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还想再说什么,江漓已经飞身而去,只留下一道残影。 葛庭轩单手捶地,暗骂一声倒霉。 他狼狈的回到吕枭和吕何所在的酒楼,吕枭皱眉道:“怎么回事?” “对方有个高手,一直在追我,属下费了不少力气才脱身。” 葛庭轩的话说罢,吕枭的心腹便提着两个匣子匆匆上来:“将军,方才又有人留下了两个匣子!” 两个同方才一样的匣子,不需多言,几人都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吕枭多了抹怒意:“人呢!就没将人拿下!” 那心腹侍卫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将军,那人动作太快,属下没能发现他的身影……” 吕枭挥手让人下去,几人盯着面前的那两个方形箱子。 吕何让人上前,戒备着将箱子打开,这一次,箱子里不再有此前的白色雾气,而是整齐的两颗脑袋。 葛庭轩看着那里面的脑袋,恍惚了一瞬。 闫以山和尤安…… 他们俩竟然,死了? 葛庭轩咽了口口水,这一瞬,忽然觉得他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只是转瞬,脑海里想起长宁县主那张冷艳疏离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岂有此理!怎么连闫以山和尤安也会折在她手里!”吕枭气的不轻。 要知道,这两人可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骁将,在战场上那么多次都活了下来,如今却死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实在可笑! 吕何的脸色也沉重了许多:“难怪她敢唆使丽嫔去偷账本,真不知京中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 “此次精锐尽折于长宁县主之手,只怕还需回去再做打算。” 吕枭的亲信在一旁劝说。 “回府!派人去给娘娘送个消息,就说没能得手,让她早做准备。” 等了一夜,吕枭也未能等到什么好消息,眼下账本下落不明,反倒折损几名大将,心情可想而知。 * 谢璟驰回府后,眉宇冷肃,当下吩咐道。 “吕家猖狂太甚,实在该死!” 扶光当下点头:“就是,竟还敢公然行刺长宁县主!” 谢璟驰抬眸瞥了他一眼,扶光立刻捂住嘴,识趣的低下头。 “让夜阑和沧海走一趟,也该送我们这位镇国将军一份大礼。” “是!”扶光应声后,转身退下。 谢璟驰看向碧城:“你去往林中搜集证据,此事涉及敌国细作,干系重大,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是!” 谢璟驰坐在椅子上,凤眸深沉,轻轻把玩手中的碧玉珠串。 “等长宁县主回府,再派人去送匣子糖过去。” 红姑自暗处应声:“是。” 另一边,吕枭回府休整后,便打算进宫面见乾武帝,毕竟他们也折损了不少人,总会留下些话柄。 只是让吕枭没想到的是,他的动作比谢璟驰还是慢了一步。 他到御书房觐见时,谢璟驰则才从书房内出来,两人正巧擦肩而过。 “臣吕枭见过陛下!” 乾武帝神色如常,唯独一双眸子深不可测:“起来说话。” “陛下,昨夜老臣遭遇敌国刺客袭击,手下竭力相护,恶战一场,折损了不少心腹大将!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彻查此事!” “哦?”乾武帝眯起眼,审视着面前的吕枭。 吕枭伴君多年,如今乾武帝只简单的一个字,他的心当下便提了起来。 “敌国刺客,为何要行刺于你?”乾武帝声音低沉。 “老臣猜测,当是去年老臣征战罗国时,斩杀了罗国一名主将,故而……” 吕枭的话还未说完,乾武帝便将他打断:“是么?为何朕收到的消息,是你手下之人,同罗国和元夏国刺客勾结,欲对长宁县主不利。” 吕枭喉咙一紧,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明鉴!臣与县主无冤无仇,没有理由刺杀一个闺阁少女!” 乾武帝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没再开口。 吕枭的衣襟却几乎被汗打湿,心中揣测,难道说那账本如今已经到了陛下手中? 只是是谁,会赶在他之前将消息传给陛下? 吕枭不由得想起方才擦肩而过的那道身影,谢璟驰么? “好了,起来说话。”乾武帝沉声开口:“你且放心,朕已派人去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陛下!” 吕枭退出御书房后,乾武帝将桌上的奏折狠狠砸在了地上:“简直是嚣张至极!叫殿前司和皇城司的人都滚来见朕!京中出了这么多敌国刺客,是在打朕的脸吗!” “是,陛下。” 吕枭站在廊下,看着天际,隐隐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吕家不能就这么倒了。 让吕枭没想到的是,入夜,他于睡梦中惊醒,数名刺客潜入镇国将军府,打算要他的命! 吕枭征战多年,武艺不俗,更是警觉。 “尔敢!”吕枭暴怒出声。 他侧头一躲,对方的长刀便扎烂了他的枕头,吕枭立刻操起手边的长剑,穿着亵衣一跃而起。 来人只两名黑衣刺客,却下手狠辣,配合默契。 夜阑和沧海,下手狠戾,显然没打算客气,可吕枭也不是吃素的,他老当益壮、以一敌二,仍算不得吃力。 沧海和夜阑下手越发凌厉,门外的侍卫和心腹毫无动静。 吕枭余光瞥了一瞬,便见外面亦有打斗的身影,显然,他的人都被缠住。 又交锋片刻,一声闷响,血溅三尺。 ‘噗!’ 夜阑的长剑划伤了吕枭的手臂,吕枭动作一窒,沧海立刻补上一剑,吕枭躲避的慢了些,肩膀又重一剑。 鲜红的血迹瞬间在白色亵衣上蔓延开,吕枭满眼战意。 真是怪了! 京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高手! 几人打的难解难分,吕枭到底年岁大了,两人步步紧逼,拖的越久,他便越觉吃力。 吕枭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夜阑和沧海亦是挂了彩。 直到夜阑一脚踹在吕枭胸口,吕枭重重撞在自家的方桌上,沧海默契上前,双手握住剑柄,一剑刺向吕枭。 吕枭仓促逃离,那一剑则是重重扎入了吕枭的大腿。 吕枭闷哼出声,捂着大腿,血迹不断的从指缝露出,而这时,门从外被人撞破,吕家的侍卫和心腹纷纷冲了进来:“老爷!” 夜阑沉声道:“吕枭,今日你所欠之债,改日我们主上必会亲自讨回!” 话落,夜阑沧海两人便破窗而去。 第596章 宋廷善乃陛下血脉 吕枭受伤不算致命,却格外狼狈,吕家当即派出不少人去追这群刺客。 可惜,对方有备而来,吕家一行人追了许久,却连个人影都没能追到。 吕枭请了郎中处理好伤口,看着面前几个心腹。 “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吕枭沉着脸问。 “至少有二三十个。”一人答。 “二三十人,你们就一个都没留下?”吕枭只觉得荒谬,吕家苦心经营多年,他手下不说高手如云,也绝不逊色。 可如今,对方公然行刺将军府,被他们得手不说,竟然连一个刺客也没留下! “将军,这些人行踪鬼魅,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的人死伤不少,实在是……” 这人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另一人则是道:“想来对方是不想留下线索,所以宁愿完不成任务,也决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吕枭显然也认同这个观点,毕竟对方不是不占优势,也不是没会得手。 可他们宁愿放弃,也要脱身,摆明是不想留下任何线索。 到底是什么人! 吕枭心思沉重,这位长宁县主不过沈家一个不受宠的嫡女,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京中又有何人手下会有这么多高手? 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还是说,早就有人盯上了吕家? “去查!所有同长宁县主接触过的人,都要查个清楚!”吕枭沉声吩咐。 “是!” * 夜阑和沧海回去后,向谢璟驰汇报了战果。 谢璟驰一面倒着茶水,一面开口:“后日,江南来人会到京城,你们去码头接应,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是!” 另一边,沈舒意回府后不久,便收到谢璟驰派人送来的一匣子糖。 她其实算不得爱吃甜,不过这东西晶莹剔透的看着倒是漂亮。 “这要是一匣子宝石该多好,现在屋子里热,这糖放放就融化了。”金珠一面抱怨着,一面将东西收起。 沈舒意莞尔:“我也觉得,还是宝石漂亮。” 琴心和剑魄对视一眼,主上怎么总送这些东西,库房里那么多珠宝等着下崽吗? 玉屏笑着道:“你别把它收在屋子里,锁好了放到外面去,倒也能放好久。” 这时,翡翠从外面匆匆进来:“小姐,宫里来人了。” 沈舒意本是以为是童贯派人来送消息,直到瞧见来人是湘妃院中的颂仪姑姑。 琴心扶着沈舒意起身:“颂仪姑姑快坐。” 颂仪笑着打量着沈舒意:“娘娘一直在等消息,只要县主昨日能活下来,就让老奴来将这个东西交给您。” 说着,颂仪送出一个盒子,推到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打开盒子,不由得眯了下眼。 当日那少女塞进她手中的那枚玉佩,此刻多了一块圆环形的外圈,同长方形的玉佩拼凑在一起,成了一枚环形玉佩,倒是别致。 “县主派人将此玉佩带去江南袁家,袁家必会倾举族之力,助县主一臂之力。”颂仪声音低沉。 沈舒意将玉佩拿起,恍然。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袁家的信物。 “娘娘高义,臣女替天下万民,谢过娘娘。”沈舒意认真开口。 她这才明白,湘妃昨日未曾全然应下,对她亦是考验。 若她昨夜死于吕家之手,那么之前承诺的种种,都将成空。 颂仪嬷嬷看着沈舒意,欣慰的点了点头。 “还请县主查明真相,还小姐和先二殿下一个公道!”颂仪起身,对沈舒意行了个大礼。 她只是个做奴才的,没这个本事。 可当年小姐对她恩重如山,她不想她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 “嬷嬷放心,舒意自当以命相搏。”沈舒意将她扶起。 卷进权力和欲望的旋涡,没人能保证自己会全身而退,她只能保证,只要有她这条命在,必会追查到底。 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颂仪嬷嬷看着沈舒意,那张沧桑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算不得好看的笑。 “世间君子,当如县主。” 沈舒意笑:“世间自有无数人,同舒意一样。” * 颂仪嬷嬷走后,沈舒意将玉佩交给琴心。 “你去给江漓送个信儿,让他忙完立刻再去趟江南,找到愿意进京作证的人,拿着湘妃娘娘的信物,去袁家找人帮忙。” “是。” 而后,沈舒意看向金珠:“娄玉兰和宋廷善的婚事如何了?” “九俦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两家已经开始走议亲的流程,娄玉兰也已经安心在家准备喜服。” “沈静语呢?”沈舒意靠在榻子上,似是有些累了。 “沈静语搬出了宋廷善安置的那个宅子,雇了几个人,如今鲜少露面,只是一直在打探京中的消息。” 沈舒意冷笑:“她倒真沉得住气。” 既如此,就让她来帮她做这个决定。 沈舒意起身,拿了笔墨,用左手提笔,换了种字体,匆匆写下一行字。 【宋廷善乃陛下血脉,于文安之乱中被先成国公夫人调换。】 写罢,沈舒意将纸折起,塞进信笺,看向剑魄:“送到沈静语手中,别让她发现你。” “是。” 此刻,沈静语坐在桌案前,依旧在挣扎。 如今,她手中已经没有牌了,所剩的筹码只剩下柔妃的把柄,还有那五百万两白银。 若是再输,她便再无活路。 要嫁给宋廷善吗? 沈静语思量了许久,仍拿不定主意,直到这时,一支飞镖自窗外射入,直插在沈静语面前的长桌上。 沈静语心头一窒,定睛看去,是封信。 她起身朝窗外看去,不见半分人影,她拧起眉心,将信笺拆开。 入目,简短的一行字,让她瞳孔微缩。 宋廷善…是陛下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沈静语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只觉得紧张又激动,脑子嗡嗡作响,甚至隐隐作痛。 可如果…这是真的…… 那于她而言,简直是上苍垂怜,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就是她这张脸…她这张脸如何才能赢得宋廷善的欢心? 沈静语慌忙抓过镜子,可看着镜子里那张满是脓肿的脸,自己都干呕起来。 这张脸上的脓疤,反反复复,能结痂的时候算好的,其他时候多是脓疮。 不不不…现在不该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这封信所说是真的,当务之急是先嫁给宋廷善才对。 第597章 赐臣女一桩姻缘 可是,到底是谁给她送的这封信,目的又是什么? 沈静语如今心思烦乱,根本没法静下心去想。 她只知道,她要嫁给宋廷善! 左右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眼下只剩下这一个选择,如今哪怕只有一线可能,她都要去争一争! 想通这一点,沈静语立刻打算面见静妃娘娘。 一个时辰后,宫内。 静妃同萧允诚一道,正听眼线汇报消息。 “这么说来,长宁县主不仅没死?柔妃那账本也没能拿回?”静妃显然诧异。 此前,她其实也派了不少人前去接应,只不过,接应的不是沈舒意。 她本想等着沈舒意和吕家的人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在派人去将账本夺走。 可没想到,这位长宁县主竟如此命大! “我记得,归宁给她下的血影散,今日就该毒发?她人现在如何?”静妃再度询问。 那眼线立刻回应:“不久前,长宁县主回府,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无不妥。” 静妃轻出了口气,没再开口。 萧允诚则是道:“以往儿臣怎么没觉着这长宁县主如此厉害,如今…竟连柔妃在她手上都讨不到好处。” 静妃轻哂:“她从玉佛寺回来,一无所有,你自然瞧不到她的厉害,可你如今再看看,这京中多少事都有她的手笔,难道如今还瞧不出她的手段?” “母妃,那我们现在该如何?”萧允诚问。 “按原计划,等着沈静语自投罗网,找上门来。”静妃沉声开口。 眼下,她和沈舒意一样,都希望柔妃倒台。 如今沈静语没死,只要她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那就只能如沈舒意所说,嫁给成国公世子。 毕竟,依她原本的身份,嫁个成国公世子也算高嫁,更何况,如今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能嫁给宋廷善,已算是体面。 “儿臣一直派人盯着秦府和宋廷善那边的动静,那娄玉兰对这个病秧子世子,倒是颇为上心,现在娄家和宋家已经在找人合媒,准备过订……” “再等等,沈静语应当也快来了。”静妃端起茶盏,挥退了眼线,心情不错。 吕晴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说曹操曹操到,沈静语找到八皇子府,花了不少银子,才托人来给萧允诚递了个消息。 “殿下,沈静语托人求见,眼下这会正在宫门外等候。” “她?”萧允诚顿了顿。 静妃面色一喜:“快,派人接应她过来!” 萧允诚转头看向静妃:“母妃,难道她是来……” 静妃勾起唇角:“必是她沉不住气了,她这个人野心大,如今攀龙附凤的希望破灭,若是再耽搁下去,连这个成国公世子妃的位置都拿不到。” “何况近来京中人心惶惶,暗流涌动,她这样的人,不会察觉不到京中形势,若是柔妃和吕家倒了,她手中的筹码可就一文不值,所以,她这个时候来投诚,是最好的!” “母妃英明!这般看来,这位长宁县主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盟友!儿子……” 萧允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静妃打断:“别总想着用你的婚事当筹码,此前你已经和沈家牵扯了一个女儿,如今又想牵扯到沈家另一个女儿,说出去就不怕人笑话?” 萧允诚不做声了。 静妃再度道:“何况,那长宁县主颇有心计,我虽也觉得她不错,可这样的人除非她自己甘愿,否则反倒容易结仇,更何况,这么厉害的女人你弄到后宅去,就不怕后宅被搅的风波不断?” 萧允诚点头:“母妃教训的是,还是母妃想的周到。” “所以,倒不如和她保持着如今的关系,若是我们能联手扳倒柔妃和萧鹤羽,多少也算有些情份……” 母子两人各说各话,正聊着,有宫女进来低声禀报:“娘娘,沈静语已到外院。” “带进来。” 不多时,母子二人便见一袭黑色斗篷,都戴黑纱的秃头少女低着头走进静和宫。 “赐座。” 静妃神色如常,萧允诚看着沈静语这副鬼样子,则是实在没法淡定。 毕竟他曾经同这个女人颇为亲近,可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比起那庵堂里的尼姑都不如,再想起曾经的亲近,萧允诚只觉得恶心。 “娘娘,臣女自知臣女与八殿下缘浅,无缘成就一段佳话,所以不敢再有妄想,只是臣女依旧希望殿下前程锦绣,毕竟殿下待臣女一直情深义重。”沈静语缓缓开口。 静妃伤怀道:“本宫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确实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你身上,哎,本宫也是一心盼着你好的,只是如今……” “娘娘,臣女绝不敢再妄想殿下,只是想请娘娘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赐臣女一桩姻缘。”沈静语目光诚挚,可惜,她脸上罩着黑纱,旁人根本看不真切。 沈静语很清楚,娄玉兰眼下正在同宋廷善议亲,而能说动成国公府的,恰恰是面前这位静妃娘娘。 “哦?对方可对你有意?你且说说,是哪户人家?”静妃做出感兴趣的模样。 “臣女心仪之人,正是成国公府世子宋廷善。” 沈静语起身,跪在地上,似是请静妃做主。 静妃做出错愕的模样:“宋世子?” “是。” 萧允诚皱起眉头,亦是道:“你先起来,母妃替你说亲倒无可厚非,权当全了我们往昔的情谊,可这事儿总得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讲究个两情相悦,否则佳缘难成,倒是易生怨偶。” “殿下所言臣女明白,宋世子确实曾答应过,愿以正妃之位迎娶臣女。”沈静语耐着性子同静妃周旋。 “哦?可据本宫所知,宋廷善与那娄家姑娘颇为合适,本宫前些日子才听成国公夫人提起……” “娘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向世子询问。”沈静语坚持。 静妃皱着眉头,似是在思量,半晌,她开口道:“这事本宫倒是可以替你说和,问问成国公夫人和宋廷善的意思,只是这事儿是得罪人的事儿,毕竟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而你,又能给本宫什么?” 静妃目光灼灼,盯着沈静语,沈静语恭敬道:“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第598章 体面的身份 闻言,静妃强压下嘴角快要压不住的笑意,抬手让殿内的众人退下,只留了个心腹婢女和公公在近旁伺候。 “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静妃看向沈静语。 沈静语恭敬道:“臣女知道,这事儿会让娘娘有负于娄家,落人口舌,但臣女也不绕弯子了,臣女如今再无退路,只盼着娘娘能赏一条活路,若娘娘愿意全了臣女这桩心愿,臣女必定全力回报……” “说来听听,你能回报本宫什么?”静妃声音柔和,眼里带着抹胜券在握的快慰。 “臣女的外祖母,曾救下柔妃娘娘的心腹嬷嬷,臣女恰巧知道她如今所在。”沈静语笃定开口。 “哦?”静妃眯了下眼。 “想来娘娘也知道,柔妃娘娘当初同殷家小姐、还有湘妃娘娘和先二殿下感情甚笃,只是想来娘娘不知,先二殿下的死、还有陛下和殷小姐的阴差阳错,皆是柔妃娘娘的手笔!” 沈静语虽黑纱罩面,可此刻,隔着薄纱,静妃仍能感到她的一双眼,亮的惊人。 静妃猛的从椅子上坐起:“你说什么?”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那嬷嬷可以作证!”既然开了头,沈静语就豁了出去。 静妃眯了下眼,心思飞转。 若是沈静语所言属实,那么别说是陛下,只怕是太后娘娘就不会饶了吕晴那个贱人! 谋害先二殿下,设计陛下,光是这两项罪名,就足够柔妃失宠,更别说沈舒意手中还有其他证据。 看来,吕家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此人现在何处?”静妃追问。 沈静语未答,只是道:“还请娘娘替臣女做主!” 静妃虽然心急,却也知道沈静语所求,当下道:“派人请成国公夫人进宫。” 她家与成国公夫人有些远亲,虽不亲近,但若是加之利益捆绑,那自是要比旁人亲近的。 沈静语紧张的等了一会,成国公夫人笑着被迎了进来。 “臣妇参见娘娘!娘娘万福!”成国公夫人满面春风,说不出的热切。 他们家华安得了八殿下的照拂,近来得了提拔。 “快坐,姐姐不必多礼,今日本宫请您过来,也是想问问世子的婚事,准备的如何。”静妃笑着让人上了茶。 成国公夫人直到坐稳,才瞧见坐在对面的沈静语。 她愣了一瞬,又很快装作没看到,自说自话:“得娘娘做媒,两个孩子都很高兴,眼下正在准备,若是快的话,下个月天气暖些,就能成婚。” 闻言,沈静语的手攥紧了几分,显然,对于娄玉兰这狗屎的运气和眼光,感到嫉妒。 若是那封信所言是真的,娄玉兰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岂不要一步登天?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不论那封信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本就再无选择……总要去争上一争。 静妃愧疚道:“说起来也是本宫的不是,本宫本以为世子和娄家姑娘心意相通,没想到这其中倒是有些误会。” 成国公夫人有些喝着茶,琢磨着静妃话里的意思。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不懂静妃为何要为撮合娄家和宋廷善那个孽种,但总归对她没有什么坏处,她也乐得全静妃的情面。 只是眼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是?”成国公夫人没琢磨透,试探着询问。 “说起来本宫也才知道,本宫这一片好意,险些棒打了鸳鸯,今日静语这孩子来看本宫,本宫才知世子追求她已久,对她一片真心……” 静妃话说到一半,成国公夫人直接愣住。 谁? 沈静语?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对面那个浑身漆黑,脸罩面纱,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 宋廷善要求娶沈静语? 这是疯了? 这到底是宋廷善的意思,还是静妃娘娘的意思…… “娘娘,这?”成国公夫人有些为难,毕竟一个娄家也就算了,好歹娄玉兰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可若这人换成沈静语,旁人还不得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苛待嫡子啊? “你放心,本宫知道这事让你为难,本宫一定好好补偿,你仔细考虑一二,或者,同国公大人商议一番?”静妃笑着开口。 成国公夫人确实有些拿不定主意,让宋廷善娶沈静语,这宋廷善必定会沦为全京中的笑柄,她倒乐的看他不如意。 唯独就是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还有儿子的前程…… “你放心,本宫可以向你允诺,日后必为华安寻一门满意的亲事。” 一听这话,成国公夫人的眼睛当下亮了。 华安的婚事…这可正是一直让她头疼的事…… “您容臣妇想想,这事总需要有个理由。”成国公夫人心思转的飞快。 可不就是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么…… 静妃端起茶盏再度道:“听闻世子一直身体抱恙。” “这倒是个好理由,只不过这位沈小姐。”成国公夫人转头看向沈静语,实在有些为难。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算,只说她此前同八殿下不清不楚,若是静妃娘娘要把这人说给自己儿子,她绝对是要跳起脚的。 闻言,沈静语心思微动:“臣女可以换个身份。” “哦?”静妃也略显诧异。 沈静语当下道:“臣女可以重立门庭,换个体面的身份。” 想到这,静妃也顿悟:“这主意倒是不错。” 萧允诚点头:“正巧我手下的林大人,官拜五品,你若是想,可以说成他养在庄子里的嫡女,以林家嫡女的身份出嫁。” 五品,不高不低,再高些,难免惹人注目,听起来,又比娄正滔这个六品闲职要强上许多。 成国公夫人一拍手:“这个主意好!” “若是如此,本殿下同林大人打个招呼,可以安排你嫁入林家,至于你的头发和样貌……” 沈静语立刻道:“臣女自会想办法,必不叫娘娘、殿下和夫人丢脸。” 话说到这,沈静语心潮澎湃,只觉得激动。 对,这是她的明路! 也是她重来一次,重新入局的机会! 彼时,旁人不知她是沈静语,那些异样的目光也不会落在她身上,就算宋廷善知道,她手握五百万两银子,总有机会再细心周旋。 第599章 成国公府的婚事 沈静语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周身的血液都涌动起来,她人也像是活了过来。 如果宋廷善真的是六皇子,她嫁给他,日后总有再登那个位置的机会。 “本殿下这就安排,派人传信给林大人。” 说罢,萧允诚便派了自己心腹过去,静妃则是道:“那你就化名林静羽,如此就算偶尔露出马脚,也不会惹人怀疑。” “多谢娘娘。”沈静语起身道谢,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成,那我这就回去推了同娄家的亲事,今日晌午,就请林家带着静语小姐上门相看。”成国公夫人答应的痛快。 “多谢夫人体谅,本宫一定会替华安寻个好亲事。”静妃笑着开口。 一场盘算,皆大欢喜,成国公夫人又风风火火的离开,毕竟,今个下午还约了娄家见面。 退了这门亲事,她还有的忙。 成国公夫人离开后,静妃看向沈静语,温和道:“还是你聪慧,本宫倒是不曾看错你,如此,你可安心了?” “多谢娘娘成全,只待婚事一成,臣女必定知无不言。”沈静语起身谢恩,能感受到静妃宛若吃人的目光。 静妃显然有些不快:“沈静语,筹码在有用的时候才是筹码,本宫如今不是只要靠着你手里的东西,你若现在拿出来,叫做锦上添花,可若等到这东西没用了……” 沈静语知道静妃不快,可如今她输不起。 “娘娘放心,臣女今日就会同父母一道,拜会成国公夫人,只要婚事定下,臣女绝不食言。” 静妃再是不快,可到了这会,却也拿沈静语毫无办法。 “静语,你我多年情谊,我与母妃的行事,你当是信得过的。”萧允诚亦是忍不住开口。 沈静语笑了笑:“殿下,非臣女不信您,而是如今臣女的境况,让臣女只能相信自己。” 看着沈静语离开的背影,静妃一巴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气的不轻。 “真是……” “罢了母妃,儿子这就去督促林大人,沈静语不就是想要个保障吗?儿臣定叫她三日内完婚!”萧允诚站起身。 静妃叹了口气:“辛苦我儿了,如今也只能如此。” * 成国公府。 秦桂琼带着娄玉兰满脸喜意的来到成国公府,打算商量婚期,前些时日成国公府人合了八字,今日挑个吉日,将两人的婚事定了。 娄玉兰面色微红:“娘,这种事我跟过来是不是不太好。” “正常你确实不该来,但是你这婆母并非世子生母,你还是要先笼络住世子的心才行。” 娄玉兰确实想见宋廷善一面,听见母亲这般说,便也就不在意了。 毕竟母亲在拿捏男人这方面素来厉害,否则父亲当年也不会非母亲不娶。 只是让母女二人都没想到的是,今日一见,成国公夫人忽然转了性,态度再不热络,反倒冷了下来。 秦桂琼本能的觉得不好,却也搞不清楚成国公府的态度。 “夫人,您的意思是……”秦桂琼试探着开口。 成国公夫人惋惜道:“非我不愿,实在是娄小姐同善哥的八字不合,这些时日善哥身体每况愈下,我想着还是算了,免得误了娄姑娘一辈子的幸福。” 娄玉兰眼角泛红,当下起身:“夫人,可是玉兰有哪里做的不好?” 成国夫人看向她,真是不解。 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没想到这娄玉兰竟然动了真心。 “不,你很好,是我们家廷善身体实在差了些,若你执意要问,你与廷善确实八字不合,自打我们开始商议婚事以来,廷善病情反复加重,我真怕他……” 说到这,成国公夫人故作哀伤的叹了口气。 娄玉兰紧紧攥住手指,眼里蓄起泪光,她真是不懂,怎么一瞬之间,她所梦所想就都成空了呢? 娄玉兰不太懂这些,秦桂琼却是明白的。 什么八字不合? 为防得罪权贵,那些道士僧人根本不会说什么相克不合的话,这所谓的合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如今成国公夫人拿着这个当说辞,摆明了是找个借口搪塞他们! 秦桂琼当下道:“夫人,您这样做,未免太不厚道。” 见秦桂琼脸色不好,成国公夫人也不装了,当下道:“娄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找人去问,只是这事传出去,对你们家兰姐儿的名声不好,所以我劝你还是作罢。” “我知道你们娄家想要攀上国公府这棵大树,可有时候吃相太难看会被人瞧不起的。” 成国公夫人素来不好相与,前世作为沈舒意的婆母,沈舒意就曾在她手上吃过不少苦头。 “你!”秦桂琼气的站起身。 娄玉兰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夫人的心情民女能理解,只是不知道夫人是否问过世子的意思?” “自然,廷善也是这个意思,而且他也同意了同林家说亲,本夫人找人算过,林家小姐旺廷善,对他的身体大有助益。 ” 秦桂琼蹙眉:“林家?哪个林家?” 正说话间,有仆从匆匆进来:“夫人,林大人携家眷前来拜会。” 成国公夫人立刻起身,满面笑意:“快请。” “如画,送娄夫人和娄小姐出府。” 话落,根本没给秦桂琼和娄玉兰半点反应的时间,成国公夫人便满脸笑容的迎了出去。 如画拦在秦桂琼和娄玉兰面前:“二位,请。” 秦桂琼气的心堵,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被人羞辱过,且光羞辱她还不算,还要羞辱她的女儿! 这成国公府,实在欺人太甚! “娘……”娄玉兰扯了扯秦桂琼的袖子,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我不信。” 世子明明答应过她。 秦桂琼瞥了面前的如画一眼,拉着娄玉兰往外走, 一面走,一面道:“不急,找机会同世子见一面再说。” 就在两人离开时,林家夫妇带着一妙龄女子步入成国公府,同娄玉兰和秦桂琼隔着一片矮丛,在两条小路上擦肩而过。 娄玉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那少女的背影上:“那位就是林小姐?” 为何那人的背影看着如此眼熟,她恐怕在哪见过。 第600章 真对不住 秦桂琼顺着娄玉兰的目光看去,只是不等两人看清,如画便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二位,请。” 秦桂琼和娄玉兰出了成国公府后,秦桂琼便忍不住重重“呸”了一声。 “什么东西!当初是她们求着我们的,如今翻脸倒是快!” 秦桂琼脸色难看,可恨她已经把这事同府中亲眷还有那些个夫人说出去了,如今成国公府翻脸不认人,她的脸面往哪放? 玉兰的脸面又往哪放! 一说到这,秦桂琼便气的不轻。 娄玉兰则冷静许多,虽说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中有多难过,可这个时候再说那些已经无用。 “娘,你说,成国公府为何忽然要替世子求娶我,为何又忽然反悔?” 秦桂琼目光阴狠:“娘哪知道,那些世家夫人们的口风严的很,娘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要怪,就只能怪娄家门庭太低。 以往,还有个尚书府的姐姐能帮衬着,如今那秦雪蓉自身难保混的还不如她,她哪里还指望的上。 至于母亲那边…更是不成的…… 眼下沈静语没了希望,母亲看着兰姐儿的眼睛放光,一肚子盘算。 可她清楚,母亲盘算的那些都是为了秦家,才不会考虑她们家兰姐儿的幸福。 “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就等在这里,我倒是要看看,那林家小姐是何方神圣!” 闻言,娄玉兰点头。 这话说的也没错,与其在这千想万想,不如一看究竟。 当然,若是有机会,她也要找宋世子去问一问,问一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娄玉兰想起自己还未绣好的嫁衣,心中酸涩无比。 她忽然就后悔了。 当日母亲说过,让她不要在意那么多形式和细节,先嫁到国公府算。 可她心里总有一场梦,总不想这样敷衍过去。 所以三媒六娉,一切都想严格按着礼数来。 没想到,这才多久,成国公府竟然就变了卦…… 母女俩在成国公府外等了又等,直到所谓的林大人夫妇带着那位神秘的林小姐露面。 娄玉兰和秦桂琼离的不远,可一眼看过去。 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位所谓的林小姐,一头乌发漂亮的不像话,只是她头上戴着白色的斗笠,完全看不清样貌。 “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把脸挡着,寻常人家戴个面纱已是了不得,他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倒是把自己捂的比皇宫里的贵人还要严实。”秦桂琼忍不住嘟囔。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娄玉兰。 娄玉兰仔细看去,越发觉得这身影熟悉,直到那人同林大人夫妇道别, 她才看出些端倪。 “娘,你觉不觉得,这位林姑娘同林夫人颇为生疏……” 按常理来说,若是相看夫婿,相看后,女儿总会同当母亲的说些小话。 可从出门到到现在,这位林姑娘可是同林夫人未曾言语,甚至两人走路的位置,也并不亲近。 一瞬间,娄玉兰脑子嗡的一声。 “娘…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娄玉兰喃喃开口。 “谁?”秦桂琼下意识开口,再一转头,便见一个丫鬟迎了上来,递给那少女一件黑色的斗篷。 秦桂琼一惊:“沈静语!” 这林姑娘她们虽看不真切,可那抱琴她们却是认识的。 “是她!真的是她!”娄玉兰下意识抓住秦桂琼,双目泛红,满是恨意。 沈静语竟然还没死…… 她可真是命大! 都这样了,她竟还要与她抢?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秦桂琼也没想到:“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林大人家的女儿?这简直是…荒谬!” “她素来有成算,沈家千金的名声已毁,如今换个身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娄玉兰恨恨开口。 “不成,我得去找她算账!” 不等娄玉兰反应过来,秦桂琼便先冲上前去。 “沈静语?行啊你,不愧是尚书府的千金,当真是有手段!怎么,这么快连爹娘都不认了?摇身一变倒是改了姓氏,怕是连自家祖宗是谁都忘了吧!” 沈静语淡淡的看着她:“姨母,祖母常说的一句话叫做各凭本事。” “我有这个本事,宋廷善又愿意娶我,何错之有?”沈静语扯了下唇角,脸颊僵硬的发疼,显然,已经许久不曾笑过。 秦桂琼被她这副样子气的不轻,扑上前便想去扯她头上的斗笠。 可她还不等上前,抱琴和执棋便将她拦住。 秦桂琼身后的丫鬟再想上前,成国公府的门房便带了人出来。 “哪来的人?跑这来闹事!知不知道这是哪?不要命了你们!” 小厮横的不行,显然没把几人放在眼里。 沈静语轻哂出声,对此倒不在意,带着两个婢女,转身离开。 经过娄玉兰时,她停下脚步。 “表妹,真对不住,看来,你所求同我一样,都要泡汤了。” 说这话时,沈静语带着莫名的快意。 她嫁八殿下无望,可娄玉兰也别想好过。 娄玉兰死死攥住手指,唇瓣轻颤:“为什么?” 她已经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世子怎么还会答应娶她? “表妹多保重。” 说罢,沈静语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娄玉兰站在原地,气的脸色发白,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秦桂琼亦是气的不轻,一面扶着娄玉兰,一面道:“要我说,这宋廷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面哄着你一面又吊着沈静语,别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别哭,哭什么哭?不争气的东西!娘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 娄玉兰摇头:“不,女儿这辈子非世子不嫁。” 秦桂琼又恼又气,偏拿着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兰姐儿,你听娘一句劝,你在感情里这么认真,将来是要受伤的啊!” 娄玉兰一言未发,看向自己的婢女:“你在这守着,若是碰见世子身旁的人,给他送个消息,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秦桂琼急的跺脚,可她最知道自家孩子的执拗性子。 “罢了,争就争,娘就不信,你还争不过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第601章 就让他吃好一点 傍晚,沈舒意正坐在房内和自己对弈。 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乎动静闹的不小。 她才抬头看去,金珠便幸灾乐祸的从外面跑来:“小姐,娄夫人找上门来,和咱们夫人大闹了一场,连老爷、老太太还有二房夫人都惊动了。” “因着什么?”沈舒意落下一子,问。 “好像说是大小姐抢了娄家小姐的婚事。”金珠满眼放光。 打起来好呀! 这帮混蛋,免了她们小姐动手,正好狗咬狗! “出去看看。 ”沈舒意起身,披了件白色斗篷。 此刻,瑞雪院外。 秦桂琼正跳脚大骂:“秦雪蓉你可真是丧良心的!前夫人对推心置腹,你却转头就抢了她的位置!鬼知道她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秦桂琼,你给我闭嘴!这里是沈府,轮不到你来大呼小叫!”秦雪蓉气的浑身哆嗦。 她被关起来这么久,难得秦桂琼上门,本以为她会陪她说说体己话,哪曾想,她这一来就开始阴阳怪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她自问对自己这个妹妹不薄,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才落难,她就变了面孔! “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怕我说了你心虚!你自己抢了别人主母的位置还不算,两个女儿还都被你教的恬不知耻、放荡成性!” “那沈静珍不知道用的什么腌臜手段,怀了冯指挥使的孩子,倒贴着逼着人家嫁入冯家!” “还有你那大女儿沈静语!成天想着攀龙附凤,算盘落空了还不知道一头撞死,偏还要抢自家表妹的亲事!” “秦雪蓉,我倒要问问你要不要脸啊!” 俗话讲,反目成仇的亲人更可怕,因为她更清楚你的弱点在哪。 秦雪蓉站在廊下,气的浑身发抖。 “秦桂琼,你一派胡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你不就是觉得自己比我聪明比我强,结果偏偏你嫁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你虚着我扒着我,如今我不得势了,你就翻脸无情!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贱的人呢!” 沈舒意来时,便见两人如菜鸡互啄,破口大骂。 很难想象,这是世家名门的夫人。 不过话说回来,秦家本也不是什么清贵世家,秦老夫人说到底不过是奴籍出身,不过是得了前皇后的势,才摇身一变,弄了个官夫人做做。 可想而知,秦雪蓉和秦桂琼会是什么货色。 沈景川脸色铁青:“都给我闭嘴!当这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秦桂琼转头看向沈景川:“大哥,不是我说,这事儿可是你们沈家不地道了!我们兰姐儿议亲议的好好的,你们家沈静语非要横插一杠!” “她要抢兰姐儿的夫婿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她可连你们沈家都不认了,不认你这个爹、也不认面前这个娘,人家有出息的很,直接改姓林了!” “这也不知道攀上了哪根高枝,摇身一变,成了林家大小姐了!” 秦桂琼倒是没想非要闹到沈家,可自打回府,兰姐儿便一直呆呆的坐在桌前失神,等着宋廷善那边的消息。 嘴里更是一直嘟囔着。 “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看的心疼,连带着房里准备的那些床褥绣品,都成了笑话。 这成国公府不地道,让她们以后不好做人,那她沈静语也别想好过!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拄着拐杖,面色冷沉。 “呦,老太太还不知道呢?你们家大小姐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跑去林家当千金了,这摇身一变,连姓都改了!”秦桂琼不客气的嘲讽。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沈老夫人气的不轻,俨然对沈静语失望透顶。 沈景川亦是脸色难堪:“我沈府早已与她再无瓜葛,你若是再敢在沈府闹事,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 见沈景川动了火气,秦桂琼倒是老实了不少。 只是硬的不行,她来软的,当即开始抹起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替女儿寻了个夫婿,结果还被外甥女给抢了!这让我以后哪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秦桂琼不再撒泼,沈景川反倒不好再冷脸将人赶走。 “这事许是有什么误会,妻妹不妨先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再慢慢说。”沈景川沉声开口。 秦桂琼也知道,不能将沈景川得罪的太狠,否则真将自己扔出了沈家大门,没脸的还是她。 “我就知道姐夫会为我们家兰姐儿做主,这不是前些时日我同成国公夫人替宋世子和兰姐商量亲事,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知今日成国公府忽然就变了脸,后来我一看,你说怎么着?你们家语姐儿竟也要嫁给宋世子!” 秦桂琼像找到了宣泄口,喋喋不休,直把沈景川说的头昏脑涨。 这一瞬间,他竟有种要逃离这个家的冲动。 儿子儿子惹是生非,女儿女儿不争气,这个家,他真是受够了! 沈舒意看了会热闹,便转身回了云舒苑。 “小姐,这可有热闹可看了,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会和表小姐抢男人,您说,这下娄家的表小姐可怎么办?”金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因为身上有伤,干不了什么,索性就同沈舒意八卦。 “怎么办?自然是做妾。”沈舒意眸色冷淡。 前世娄玉兰只能做妾,没道理这辈子就能成为正妻,就算自己不会再嫁给宋廷善,她也一样要做妾! 金珠两眼放光:“呀,那可精彩了!到时娄家表小姐恨极了大小姐,两人不得成日掐个你死我活啊!” 沈舒意弯起唇角:“这就考验宋世子端水的能耐了。” 宋廷善这个人素来伪善,端水的水平不说,可谁对他更有利,他就会更倾向于谁。 当然,他能忍又能装,只是不知道,前世他连她替他受了剑伤的伤口都觉得恶心,对着沈静语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怎么下得去口。 可沈静语不是她,沈静语既然要嫁给宋廷善,无论如何她也是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毕竟她的机会虽不多,可她只要成了正妻,她儿子的地位,不言而喻。 沈舒意垂下眸子,怎么说前世也是数年夫妻,这辈子,她就让他吃好一点,权当全了上辈子夫妻的情分。 第602章 做妾也甘愿 另一边,娄玉兰在家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松柏送来的消息。 她带着丫鬟匆匆赶到松柏所说的酒楼,远远的,便见着宋廷善负手而立,站在窗前。 “宋公子……”娄玉兰才一开口,便已然哽咽。 此前的欢喜和期待,在见到他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委屈。 宋廷善转过身来,仍是之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似乎身体更差了。 宋廷善对着娄玉兰笑了笑,轻咳几声后,率先落座。 “我总怕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一开口,便惹了娄玉兰心疼:“公子别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宋廷善摇了摇头,没做解释。 “想来我同林家的婚事你也听说了。”宋廷善开门见山,倒是显得诚意十足。 娄玉兰眼含泪光:“公子…是改变心意了吗?” 宋廷善长叹一声:“还望姑娘体谅,宋某亦是身不由己,有诸多无奈。” 一听这话,娄玉兰的心里便熨帖了许多。 只要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她就是满足的…… 宋廷善缓缓道:“实不相瞒,我与嫡母的关系并不亲近,这些你都清楚,母亲忽然改变心意,想来是有利可图。” “若我执意违背,想来也改变不了结果,至于那所谓的林家小姐,我也不想瞒你。” “她姓林,名静语,说是曾被林家寄养在外,实则…她是你表姐,沈静语。” 说罢,宋廷善直视着娄玉兰,没再往下说。 娄玉兰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他会将这些全盘托出,如实相告。 这一刻,娄玉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所以,她其实是他信任的人对吧…… 他其实并不想娶沈静语的对吧? 也是,沈静语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他怎么会喜欢呢? 娄玉兰的脑袋里飞过许多想法,她觉得很乱。 “娄姑娘,我要向你承认,我不想认命,这辈子也不甘于此,你是第一个介意我身份、不介意我身体孱弱、真心待我的人。” “只是,我想往上爬,爬的更高,而今,沈静语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一定会娶她。” 宋廷善这番话说的诚挚又平静。 可话说出来的一瞬,娄玉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么…… “我自幼看着嫡母与父亲的脸色长大,更因为身体孱弱吃尽苦头,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人上人,绝不会被儿女私情绊住手脚。” 宋廷善目光飘远,似是想起了许多。 “对不起,我给不了你其他承诺,娄谷娘还是另择佳婿吧。”宋廷善垂下眸子,脸色更显苍白。 娄玉兰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玉兰只想知道,在世子心中…玉兰可有一点不同?” 宋廷善苦笑:“自然,世人逐利,没人喜欢这样的我,只有你,只有你喜欢原原本本的我。” “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娄谷娘……” 宋廷善的话还没说完,娄玉兰便打断道:“我不在乎!哪怕给世子做妾,我也甘愿!” 宋廷善怔怔的看着她。 娄玉兰噙着泪花笑道:“我在乎的只有你这个人,不在乎其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宋廷善有所动容,轻喃:“何必呢?” 娄玉兰眼神坚定:“玉兰愿意,公子不必自责。” 宋廷善沉默半晌:“其他我给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承诺,抬你做贵妾,一定会让你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娄玉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抽噎起来。 宋廷善起身扶住她的肩膀:“我于落魄时,沈静语看不起我,如今她变成这副样子,却想找我托底,我待她自不会有什么真心。” 娄玉兰听着他的话,靠近他怀里:“公子……” “你放心,你且忍耐几年,只要我拿到她手里的东西,一定会让她腾出位置给你。”宋廷善目光灼灼,倒不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心。 只是这时,他的脑中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沈舒意那张脸。 那个女人…才该是他的正妃…… 只有那样的女人,才可以助他成就一番大业。 可惜,他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还需慢慢筹谋。 娄玉兰却不知他心中所想,面色酡红的靠在他怀里。 “公子不嫌弃玉兰出身卑微,已经是玉兰的福气,只要公子心里有玉兰,不论公子做什么决定,玉兰都会鼎力相助。” 娄玉兰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定,听了宋廷善这番解释,她倒是明白过来。 她虽不知道沈静语手中到底有什么筹码,可当初她能得八皇子器重,少不了这些加持。 若是这筹码能落到公子手里,其意义不言而喻。 只是她没想到,沈静语竟如此卑劣!竟然会拿这个作为条件! 不过想来也是,曾经她对世子不屑一顾,如今世子待她又怎么可能有几分真情? * 三日后,成国公府的婚事同沈家的婚事一道进行。 沈静珍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面色娇羞,她一手抚着肚子,仿若那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到如今,折腾了这么久,她倒也不觉得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丢人的事,反倒觉得自己一过门,就能站稳脚跟,那是莫大的底气! 秦雪蓉穿了件绛紫色的袄裙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着发丝,看着她那副欢喜的模样,实在是哭不出来。 “你要记得,这些是你自己求来的,日后若是过的不好……” 听着她这些话,沈静珍当即就沉了脸,抢过梳子。 “娘,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放心,我会过的很好,冯哥哥爱我,他会对我比任何人都好!你就等着瞧吧,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最能给你带来荣宠的那个!”沈静珍两眼发亮,满是期待和憧憬。 秦雪蓉看着她不免恍惚。 真的会如此吗?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固然恨她让自己颜面尽失,可自己如今已经落到了这种田地,怕是日后还要靠着她帮自己重振旗鼓。 想到这,秦雪蓉当下拿出了两万两银票,哽咽:“你这孩子,娘不过是怕你受了委屈,这钱你收着,静语的嫁妆给了你大半,娘如今手里也不宽裕……” 见着银票,沈静珍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 看,最后,终究还是她赢了。 第603章 把梦还你 “娘,你就放心吧,等我在冯家站稳脚跟,就回来给你撑腰,到时爹看在我的面子上,再不敢欺辱于你。”沈静珍素来嘴甜。 这会三言两语,就将秦雪蓉哄的满脸笑意。 “你有这份心,也不枉费娘疼了你这么多年。” 秦雪蓉眼角酸涩,一时间,母女合乐,似乎全然忘了之前的嫌隙。 不多时,沈舒意、沈清欢、沈悠然几个也纷纷过来,送上一份贺礼,算作添妆。 “呀,三姐姐好漂亮,这嫁衣真华美。”沈清欢艳羡着开口。 沈美茹亦是恭维道:“三姐姐能嫁得冯都副指挥使那样的男人,真是好福气,日后姐姐可不要忘了我们姐妹几个。” 沈静珍笑的嘴角几乎快要咧到了耳根。 这嫁衣当然漂亮,当初沈静语想要嫁给八殿下,故而嫁衣是有特殊规制的,她虽不能用,却从她的嫁妆里挑了不少贵重的珍珠宝石。 如今做成嫁衣和头面,自然是说不出的华美。 “三姐姐,这是一对百年好合如意枕,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恩恩爱爱。”沈清欢最先开口。 当下, 沈静珍便见着一对精致的白玉枕头被丫鬟端了上来,枕头两侧镶嵌了不少宝石,上面更雕刻着鸳鸯的图案,说不出的漂亮。 “多谢四妹妹。”沈静珍许是心情好,这会见谁都是笑脸,倒多了些以往的娇嗔。 唯独脸上那道疤,实在是太深了,哪怕她想尽办法,这会又用了不少脂粉遮挡,也依旧掩盖不住。 “我送的比不上四姐姐,不过也算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还望三姐姐不要嫌弃。”沈美茹作为添妆的是一对白瓷杯,上面有红色的花纹,同样漂亮,只是算不得多稀罕。 但对于沈美茹而言,这已经是她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 “多谢五妹妹。”沈静珍笑了笑,虽没将这东西放在眼里,但礼数倒也没忘。 沈舒意则是道:“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不过姐妹一场,总盼着你日后过的顺遂,就盼着你事事如意吧。” 沈舒意送的是一枚精美的玉如意,一看就价值不菲,直让沈静珍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许多。 秦雪蓉在一旁却没什么好脸色,只觉得沈舒意居心叵测,她是绝对不会相信沈舒意有这么好心的。 沈静珍想的可没那么多,她就是忽然觉得,沈舒意其实也挺好的。 要不是当初听了母亲和大姐的话,自己几次针对她,说不定中间自己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多谢二姐姐,说起来这次还要多谢二姐姐,否则的…那冯家本意是想纳我入府为妾……”沈静珍说到这,目光真挚了几分。 只是转念,想起冯母那番作态,心里又将她给记恨上了。 等她嫁到冯家站稳脚跟,诞下麟儿, 看她怎么收拾那个老太婆! 沈舒意将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轻叹了口气,嘱咐道:“你此番嫁去冯家,不算光彩,日后还需要好好孝敬婆母、敬重夫君,否则于冯家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二姐就放心吧,冯郎对我极好。” 沈静珍不以为意,只觉得那冯府纵是龙潭虎穴,自己也能杀出一条路来。 沈舒意弯起唇角,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沈静珍啊沈静珍,前世你恨我阻了你的美梦,这一世,我便把这梦还给你。 我倒要看看,这日子到底是不是你所期盼的! 不多时,锣鼓声响,冯博昌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停在沈家的大门前。 女儿嫁的这样不光彩,沈景川实在笑不出来,更何况,他心知肚明,这哪里是结亲,这是结仇。 他对着冯博昌点了点头,算是全了体面。 至于冯博昌呢? 更是笑不出来。 本想着就是玩玩,哪曾想惹火烧身,本以为随便就能打发了,没想到沈静珍竟如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不放! 前些日子,他不仅被陛下打趣,还被调离了原职。 这一路走过来,街边的不少百姓更是在议论着,他怎么选这个时候成亲。 “这新郎官可真俊啊,只是这会天还这么冷,万物萧条,他怎么敢这个时候迎亲……” “这你就不知道了, 听说他和尚书府的嫡女,珠胎暗结,搞大了肚子,这才被按头承认。” “哎呦呦,这可真是人面兽心啊。” “可不是,而且我和你说,那新娘子不久前还被发现和归宁郡主府的世子同床共枕,也不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照你这么说,那不是喜当爹了?” “嘘,这沈家的这三小姐,也真是不知羞耻,连咱们平头百姓都不如,还名门贵女呢!” 冯博昌听着这些奚落和嘲讽,只恨不得调头回府,不想再理这场婚事。 可偏偏,他冯家已经应下,总得把面子上做的好看。 沈静珍啊沈静珍…… 待他将她娶回府,且看他怎么收拾她! * 沈静珍蒙上盖头后,是由沈静安背出的府门,沈舒意站在石阶上,听着沈景川低声对她嘱咐。 “出了这道门,日后你就不是沈家的女儿,你所行所做,再与沈家无关。” “是,父亲。”沈静珍恭敬应声,心里却怪沈景川连这最后的父女情分,都不愿意全。 沈景川看向冯博昌:“我这女儿素来顽劣,此桩婚事非我所愿,乃是她自己所求,日后她若有什么不对,还请贤婿多加担待。” 言外之意,以后沈静珍再惹出什么乱子,就不要来找我沈府了,直接去冯家就是。 冯博昌面色也算不得好看,可该装还是要装的。 他拱手道:“岳丈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 “去吧。”沈景川挥了挥手,似是没想到府中第一个嫁出去的会是沈静珍,而此刻的心情,和寻常嫁女的心情又截然不同。 他长叹一声,也不知沈家这是做了什么孽。 另一边,同冯沈两家一样的,是沈静语也被一队迎亲队伍抬进了国公府大门。 只是嫁的虽是国公府,可因为只这么两日光景,一切都匆忙的不行,故而排场还比不得沈静珍气派。 第604章 你信我 沈静语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静妃说的道理她都懂。 三皇子党势大,绝非轻易就能撼动的。 但若是萧鹤羽和柔妃真的倒了,那她手里所谓的把柄也就彻底无用。 所以,她只能求快。 至于所谓的聘礼,左右国公府也不偏宠宋廷善,想来就算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也不过是些空壳子罢了。 至于嫁妆…待她这边先站住脚跟,再说服秦雪蓉和祖母,将原本准备的东西给她。 沈静语坐在新房内,喜婆对着她说着各种吉祥话。 沈静语没心去听,只让抱琴拿了银子打发,而后便坐在床榻上开始谋划。 她不会蠢到以为宋廷善真的会对着她这张脸动情,他所求的,只能是一个利字。 她必须要好好盘算,至少…要先生下一个孩子…… 沈静语掀开盖头,听着外面好似与她无关的喧嚣热闹,平静的可怕。 曾经她与萧允诚也有几分真情,少女怀春,面对俊俏的男儿哪里会真的不动容? 可惜,到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 “小姐,这盖头要等世子来掀才行。”执棋忍不住开口,满眼忧虑。 沈静语自嘲的笑笑:“这些都是表面功夫罢了,与其在意这个盖头,还不如想想如何让他今晚留宿在我房里。” 执棋愣了一瞬,确实,若是洞房花烛夜这一晚,宋廷善就不愿留宿在这,那小姐日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奴婢打听过,世子后院只两个侍妾,都是早些年就跟着的,还算干净。”抱琴压低了声音。 沈静语沉默片刻,看向那燃烧的红烛:“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吗?” 抱琴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沈静语轻声道:“再过半个时辰,就点上吧,世子身体孱弱,不胜酒力,想来招待宾客不会太久。” 说罢,沈静语看向不远处的铜镜:“把镜子拿来。” “小姐……” “拿来。” 抱琴无法,只得将房中的铜镜拿来交给了沈静语。 沈静语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指尖轻颤,缓缓覆了上去。 之前那婆子留下的面皮儿,还剩几张,她又弄了些猪皮胶,虽比不得之前那婆子的好用,却也勉强能将那面皮粘住。 如今嫁人这样重要的日子,她自然弄了一头乌黑的秀发,连带着面皮儿一并粘在了脸上。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再怎么看,都怪异又难看,总比不得自己原本那副好样貌。 一想到这,沈静语又恨起了沈舒意、沈静珍还有娄玉兰。 只是如今她一无所有,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沈静语将铜镜扔了回去,脸上并无喜色,那张僵硬又别扭的脸,因为上了厚厚的脂粉,更显诡异。 不多时,抱琴在香炉和红烛里加了些东西。 而后不久,宋廷善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吉服推门而入。 许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又或者是因为他嫌弃自己丢人。 所以并没什么人来闹洞房,倒是和乐又安静。 见她摘了盖头,宋廷善也没有不快,只是柔和道:“娘子。” 沈静语看着他,略微失神。 不得不承认,这人丰神俊朗、倒是生了一副好样貌。 看起来虽文弱苍白,却依旧养眼。 而此刻,他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神色专注温柔,仿若在看什么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而不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东西。 这一刻,沈静语是动容的。 或者说,没人在这样怜爱和温柔的目光下,会不动容。 “夫君。” 见两人开口,喜婆立刻笑着开口:“撒账撒帐,二位再喝个合卺酒,就算是礼成。” 宋廷善让人包了个大红包,点头道:“有劳了。” 两人举杯而饮,沈静语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神情。 可这男人眼里,从始至终没有半分嫌弃,反倒处处温柔体贴。 “我近来身体不适,今日恐难行合欢之礼,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是我的夫人。” “至于你手中所握的东西,我确实贪图,但我宋廷善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亦不会逼你,直到有朝一日你真的信任于我。” 宋廷善凝视着沈静语,认真开口。 沈静语回过神:“世子这是何意?莫非世子是嫌弃静语?” 宋廷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虚弱道:“怎会?” “在这世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宋某爱慕小姐,并非因为小姐的容貌,而是因为仰慕小姐的才华、敬重小姐的志向……” “宋某自出生,便遭遇这世间的不公,可宋某不认命,哪怕不知多少郎中都说宋某活不过三十岁,可我还是想拼一拼。” “所幸,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野心和欲望,就算天不垂怜,我也绝不认命!” 沈静语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失神。 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并不认为他说的这番话是实话,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番话会不高兴。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发现宋廷善懂她。 这个始终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的野心、竟也如此不甘于认命! 若他所言,有三分是真,那她处心积虑这一场,倒也值得。 宋廷善凝视着面前的沈静语,不知怎么,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像是出现了重影,整个人也莫名多了些燥热。 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无端的生出一股空虚和寂寞来。 “夫君?”沈静语试探着开口。 “无事。”宋廷善强做镇定,柔和温暖的烛火下,竟觉得面前的女子,风姿绰约、依旧是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沈静语放缓了语气:“难为夫君肯对我推心置腹,我确实和夫君一样,不甘伏于人下,若夫君真心待我,我必不负你。” 宋廷善笑容温和,拉住沈静语的手:“你信我,时间自会证明,我宋廷善是个怎样的人。” 沈静语垂下眸子,靠在宋廷善的怀里,试探着:“夫君,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第605章 同心锁 “静语!” 沈静语将宋廷善推倒在床榻上,伸手开始扯他的衣襟。 宋廷善下意识开口,本能抗拒。 可偏偏,那股燥热难耐,在接触到女子的娇躯,一发不可收拾。 “夫君,早些休息吧。” 烛影晃动,床榻两侧的帷幔落下,依稀倒映出男女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沈静语眼里也染了些欲色,宋廷善的话,她只信三分。 但不得不说,他有求于她的感觉,可比她一直追着萧允诚跑的感觉好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她要先生下个儿子。 只有这样,许多事她才有更多的机会徐徐图之…… * 另一边,冯家。 沈静珍满面娇羞的坐在床上,直等到天色大暗,才把醉醺醺的冯博昌等了回来。 冯博昌掀起盖头,四目相对。 沈静珍立刻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冯哥哥……” 冯博昌盯着她看了一会,耐着性子道:“既嫁给了我,日后就要好好相夫教子,安守本分。” 听见这话,沈静珍的脸色僵了一瞬。 “夫君,你这话是何意?” 冯博昌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那些破烂事,你死皮赖脸的想嫁给我,不就是想找我当接盘侠。” 沈静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冯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醉了!” 冯博昌一把挥开她扶着自己的手,不耐道:“行了,别装了,你自知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所以当初在庄子里,才费尽心思的勾引我!” 沈静珍眼含泪光:“冯博昌,你有没有良心!我当初可是清清白白跟了你,要不是我,你这条命还不知丢在哪呢!” 冯博昌确实醉了,否则多少会装上一装。 “清白?你此前就和王啸搂搂抱抱,你现在和我谈清白?” “冯博昌!”沈静珍厉声开口。 冯博昌不欲与她多说,只是道:“行了,左右你怀着身孕不能同房,今日我便宿在乔儿那里了。” 说罢,冯博昌转身便要离开。 沈静珍立刻追了上去,拉住他:“什么乔儿?哪个乔儿!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之夜,你若是走了,我的脸往哪搁!” 冯博昌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的脸?沈静珍?你还有脸?从你和王啸暧昧不清、和我在庄子里欢好、和郡主府世子同床共枕!你的脸早就没了吧!” 说着,冯博昌还动手拍了拍她的脸,羞辱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静珍怎么也没想到,她期盼许久的洞房花烛夜,竟然会是这样。 她张开双手,拦在冯博昌面前。 “不行,你不能走!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今日也要留在我这!”沈静珍满眼泪光,才过门,就尝尽苦楚。 冯博昌不耐烦的将她挥开:“滚开!有孩子你就好好养着,别以为只有你能生!” 沈静珍被推的一个踉跄,幸而丫鬟及时将她扶住。 冯博昌头也不回的离去,显然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沈静珍眼角泛红,死死抓着陪嫁丫鬟桂圆的手臂。 “快去,给我查查那个乔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狐媚子!” “是!” 桂圆看着沈静珍要吃人的目光,立刻离开。 沈静珍扶着撞疼的后腰,由莲子扶了起来。 不多时,桂圆匆匆回来,满眼焦急:“小姐,这大夫人今日替姑爷纳了两个贵妾进门,这位乔儿姑娘听说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颇受大夫人喜爱……” 一听这话,沈静珍抓着莲子的手,指甲都折断了几根。 莲子神色痛苦,却不敢做声。 “好啊!我这才一过门,她就敢给我个下马威,看我日后怎么收拾她!”沈静珍气的宛若疯子,哪里还有半点出嫁前的娇羞。 莲子低声劝诫:“小姐,我们还是先忍忍吧,我们初来乍到,搞不清形势,您若是再受婆母和夫君的厌弃,这以后的日子……” “我心里有数。”沈静珍压下心底的火气,知道这两个丫鬟皆是外祖母替她挑选的心腹,倒也没怪她多嘴。 一夜独守空房,沈静珍怎么也没能睡着。 * 另一边,云舒苑。 沈舒意听完琴心的讲述,不由得勾起唇角。 啧,真是期待明日宋廷善的表情。 沈舒意心情不错,起身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世子吃的真好。】 写罢,沈舒意将纸对折,塞进信封交给琴心:“明早给宋廷善送去,顺带再加份贺礼。” “小姐,我们送什么?”金珠好奇的瞪大眼睛,满眼兴奋。 沈舒意玉手撑着额头,笑:“我记得私库里好像有一对三生三世同心锁?” “对对对,是有这个,奴婢这就去找过来!”金珠不顾身上的伤,立刻去找。 不一会,一对金灿灿的同心锁便被拿了上来,这锁是用精铁而制,两把锁锁在一起,连成心形,寻常刀剑不可破。 但精铁的外面用黄金包裹,为了做的美观,还镶嵌了不少珍珠和宝石,乍一看,华丽丽的,格外浪漫。 沈舒意勾起唇角,杏眸冷冽。 萧廷善,祝你这辈子你和沈静语锁死。 像娄玉兰那样的女人,轻而易举就能被你玩弄。 那么沈静语呢? 我帮你找到了一个比起你不遑多让、一个和你志同道合、一个和你一样有野心的女人。 你,该感谢我吧。 不多时,翡翠从外面匆匆进来:“小姐,门房说归宁郡主的马车停在门外,郡主想要见您。”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啧,看来这位飞扬跋扈的郡主,也终于学会了低头。 可不是么,十日半步癫明日就是最后一日。 只待天色一亮,这位肆意飞扬的郡主,就会一命归西了吧。 “小姐,这些时日这位郡主一直在派人搜寻连城先生,更是遍请名医,如今看来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再度找上门来。”玉屏低声道。 翡翠再度道:“郡主说,她知道您在调查先二皇子和陛下的嫌隙,或许,她还能给您提供些线索……” “哦?请郡主进来。”沈舒意本想打发了她回去等死,可如今她这般说,她倒来了些兴趣。 虽说在她看来,归宁郡主未必真有什么证据,但这种陈年旧事,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她也不想错过。 第606章 一无所有 不多时,归宁郡主披着件暗红色镶金边的斗篷,在仆从的引路下,出现在云舒苑内。 见着来人的一瞬,不得不说,沈舒意是诧异的。 若说从前的归宁郡主,性感妖娆,风情万种,哪怕上了年纪,也始终有着一种徐娘半老的风韵。 那么如今的归宁郡主,一夕间多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皱纹竟也变得明显,她看起来老了许多,哪怕仍旧再用脂粉尽力掩饰,却始终掩盖不了她眼下的青黑和憔悴。 归宁郡主坐在沈舒意对面,声音低沉:“我一直在等你死。” 从血影散的七日之限,到后来听闻她自出宫后,遭人追杀拦截。 可她派出去的探子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消息,她却始终没能等到沈舒意身死的消息。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来,我比郡主预想的更加幸运。” 是啊,沈舒意也觉得这一世,自己足够幸运。 归宁郡主冷笑:“可红鸾花和麒麟珠只能替你续命一时,并不能让你的毒……”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舒意便掀开衣袖。 房内炭火烧的很足,沈舒意穿的宽松,故而袖子掀上去,便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臂。 手臂上干干净净,再没有半点红色蛛丝样的细线。 归宁到嘴边的话一顿,满眼震惊:“这…怎么可能?” 若是用红鸾花和麒麟珠,固然能暂时解毒,可那红线并不会完全消退。 沈舒意放下衣袖,笑着开口:“有人替我寻了紫荆草入药。” “什么人!”归宁郡主满眼震惊。 她当日,派人寻了那么久,都不曾找到正巧开花的紫荆草,所以,是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样万金难求的紫荆草! 沈舒意并未回应,只是替归宁郡主倒了杯茶。 氤氲的热气,缭绕在少女的面庞前,萧梦惜像是泄了气般。 “我告诉你一个线索,你给我十日半步癫的解药。”萧梦惜轻声开口,视线则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能说服的了面前之人,少女年纪虽小,却远比她预想的狠辣。 “我没法给郡主一个承诺,只能说要看这线索的价值。”沈舒意不急不缓。 “你!” 萧梦惜身旁的丫鬟,有些看不惯沈舒意的态度,才欲斥责,便被萧梦惜拦下。 “都下去!”萧梦惜遣退众人。 房内只留了她的心腹,还有沈舒意的几个心腹丫鬟。 “太医院的曲志杰曲大人,是柔妃的心腹,当年皇后之死,或许同曲志杰有着不小的关系。”萧梦惜沉声开口。 沈舒意挑了下眉:“郡主何出此言?” 萧梦惜陷入回忆:“皇后这个人,虽不受陛下喜欢,却是典型的名门闺秀、世家闺女,她性子温和,却古板认真,当年她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被柔妃设计害死。” “先皇后不是病逝?”沈舒意问。 按照如今外面的传言,都说先皇后乃是病逝。 萧梦惜摇头:“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先皇后极其自律、且当年为陛下选后,自会严查体魄,皇后娘娘又不曾有孕,身体如何会急转直下?” “所以,你怀疑是中毒?”沈舒意问。 萧梦惜点头:“我曾偶然碰见过柔妃娘娘的心腹,同曲太医私话,他将一串红色的手串交给了曲太医,我离的远,看不真切,但后来发现那手串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只是等到皇后身死,那原本在皇后手腕上的手串,却像是被人换过。” 沈舒意:“换过?” “恩,那日我见着的那手串明显更红,只是后来皇后娘娘手腕上的那串,却有些发暗。” “不会看错?”沈舒意问。 萧梦惜思量半晌,摇头:“不会,我素来钟爱色泽鲜艳的东西,那日虽是匆匆一瞥,却觉得那红艳丽夺目,颇为讨喜。” “可等到皇后娘娘病逝,那手串的颜色却好像暗了下来,对我而言,少了那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正因为少了那种吸引力,所以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而后再没能生出当日那种惊艳的感觉。 沈舒意陷入沉思:“红色而有剧毒的东西,通常也就那么几种,赤丹、相思豆、相思子……” “若你说之后的色泽不同,偏向暗,那许是被换成了代赭石,代赭石红中带棕,有平肝潜阳、重镇降逆的功效。” 听着这些,萧梦惜苦笑:“你竟如此精通药理。” 可笑她之前调查沈舒意时,虽知道这一点,却并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她一个在玉佛寺时食不果腹的少女,又能懂多少药理? 就算懂,也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 如今看来,她是错的离谱! 或者说,是她忘了,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少女、若真的那么凄惨,又如何写得出玉箸篆来? 她更没想到,当日尚且需要靠自己施恩和怜悯的少女,如今竟将她赢的如此彻底! 沈舒意看向玉屏:“拿解药来。” 玉屏点头,转身取了一枚玉瓶过来,交到沈舒意手上。 萧梦惜的视线落在玉瓶上,眼露渴望,喉咙发紧。 就在她以为,沈舒意不会轻易将解药给她时,沈舒意已然将玉瓶推到了她面前。 萧梦惜睫毛轻颤,下意识看向沈舒意。 “就这么给我了?” “不然,郡主以为如何?”沈舒意反问。 萧梦惜目光复杂:“你就不怕,待我拿到解药以后,日后伺机报复于你?” 沈舒意笑了笑:“我能赢郡主一次,自然能赢郡主两次,可郡主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就不得而知了。” 萧梦惜眼含泪光,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萧梦惜一生自诩骄狂,到头来却比不得你狂妄!”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萧梦惜身上,沉声道:“郡主半生享乐,最后却一无所有,若至此顿悟,积德行善、倒未必就不是一桩幸事。” 萧梦惜看着自己缺了手指的那只手,再度笑出声来。 “是啊,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啊!” 沈舒意看着萧梦惜离开的背影,神色平静,金珠忍不住道:“小姐,万一她毒解了以后,记恨你怎么办?” 第607章 恶心 “不会,她心气儿已无,此番更看透了陛下和太后对她的情谊,除非自寻死路,否则必会安分守己,了此残生。” 在皇家,永远也不要期待上位者的感情。 乾武帝和太后对于归宁郡主的感情,有,却有限,只是沈舒意想不通。 为何乾武帝始终不曾为其撑腰,难道仅仅是因为石奇峰写的那篇话本吗? 不,不至于如此。 沈舒意再度想起萧梦惜的那只手,苍狼王? 沈舒意仔细盘算了一番,自自己回京,似乎没见过这位王爷几面,这位凶名赫赫的王爷,实在是神出鬼没的厉害。 “琴心,给九俦送个消息,让他打探一下苍狼王的动静。” 琴心动作微窒,立刻低头应声:“是。” 沈舒意盯着琴心的背影,眸色幽深。 * 翌日,清早。 宋廷善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身侧躺着一个女人。 他愣了一瞬,定睛看去,只见沈静语光秃着疤疤癞癞的头,一张戴了面具却坑坑洼洼宛若假面的脸,正呈无数倍放大在他面前。 他再低头看去,便见自己衣衫不整。 宋廷善脑中,瞬间浮现出昨夜断断续续的画面。 沈静语拉着他倒在床上后,便开始解他的衣衫,然后,他…的视线朦胧…只将她看成了貌美的模样,竟对着她那张脸吻了下去。 一想到这,宋廷善就捂着嘴,险些干呕出来。 恰在这时,沈静语也醒了过来。 她敏锐的观察着宋廷善的神态,缓缓道:“夫君可是不舒服?” 宋廷善回过神,强迫自己冷静。 “许是昨日喝了些酒,这会胃不舒服的厉害,直想吐。”宋廷善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静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确实面色苍白,倒是忽然担心起他会不会命短到连皇子的身份都等不到。 想到这,沈静语又想起昨夜来。 他在那方面还算凑合,只是确实病弱体虚,到后来,满头的虚汗,让她几乎怀疑他会不会直接过去。 所幸,他总算是交完了差才昏睡过去。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肚子争不争气…… 想到这,沈静语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宋廷善愣了片刻,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原来是她的设计! 难怪…难怪昨晚他会觉得不对…… 沈静语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恶! 宋廷善险些失控,神色扭曲,所幸他脸色不好,倒是可以推到身体不适上。 “来人,去给世子备碗醒酒汤,再准备些简单的早膳。”沈静语沉声吩咐。 府中原本的下人,都被沈静语隔在门外,沈静语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让抱琴帮她将头发粘上。 宋廷善坐在床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恶心的不行,胃里翻涌不断。 可偏偏…人他已经娶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忍下去。 宋廷善收拾好表情,起身走到沈静语身后:“昨夜,你可有不适?” 沈静语略带娇羞的笑了笑,在那一张脸上显得尤为诡异。 “夫君昨夜很好,很温柔。” 宋廷善温和的抚上她的肩,只是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抱琴正在粘的假发,顿觉一阵恶寒。 也不知道这头发她是从哪弄来的,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愿意割下自己的头发…… “你先梳妆,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一会我陪你一道去给母亲请安。” “好。”沈静语点头应下。 宋廷善转身推开门,这才觉得胸口压着的闷气散开了一些。 正巧门打开后,成国公夫人身旁的婆子便说着吉祥话进来,将床上的喜帕搜走后,确认上面一片暗红的血迹,当下笑了起来。 见着这一幕,宋廷善转过头,加快步子,更觉得恶心。 他一回到偏房,便抱着盆干呕起来。 松柏连忙递上帕子和水:“公子……” “呕!”宋廷善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夜,竟和沈静语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有肌肤之亲,便觉难以忍受。 原本,他想的是先安抚她几日,而后对她用药,再寻个替身代替自己,与她行男女之事。 可没想到,沈静语竟然如此果决,动作比他还快! 再想到她那张脸,宋廷善又是一阵干呕,只这次,吐了不少昨日吃席的东西。 松柏见他脸色苍白的吓人,急声道:“公子!用不用传郎中!” 宋廷善接过帕子,净口后擦了嘴,摇头:“不必声张。”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 沈静语不是一个他可以轻易哄骗和摆弄的女人! 可再怎么擦,宋廷善只要一想到昨夜的一幕幕,便觉得心口堵的难受,这口郁气,似乎怎么都消散不去。 不多时,松仁从外进来。 “公子,长宁县主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宋廷善愣了片刻:“沈舒意?” “是。” 昨日宴请宾客,尚书府送了贺礼过来,只是因为交情不深,所以人并未到,至于沈舒意,昨日更是不曾送过贺礼。 “拿来看看。” 松仁将锦盒端了上来,宋廷善打开后,最上面的是一封信笺。 宋廷善将信取出,入目,是一对金灿灿华丽丽的同心锁。 同心锁同心锁,永结同心。 宋廷善一想到沈静语那张脸,便又觉得一阵恶心。 他拆开信笺,入目,少女的一行狂草映入眼帘:【世子吃的真好。】 看到吃那个字,宋廷善当下又是一阵干呕。 沈舒意! 不必想,宋廷善也看得出她的险恶用心,为何她如此恨他? 他平素观她行事,不像心胸狭隘之人,他宋廷善到底何处得罪过她,让她如此幸灾乐祸? 宋廷善气息不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沈舒意那张疏离冷艳的面庞来。 不,不能急。 他要先拿到沈静语手中的东西,然后才有机会求娶沈舒意…… 她那样的人,他一定要把她据为己有,折断她的翅膀、踩碎她身上的傲骨,好好凌辱和折磨! 让她知道,昔日她曾有多瞧不起他,后来她就会有多悔恨。 不多时,沈静语和宋廷善一道去拜见成国公夫妇,因着沈静语和静妃的关系,成国公夫人并未为难她。 只是,用过早膳后,成国公夫人便开口道:“静语,你同我一道进宫,拜谢静妃娘娘恩典。” 宋廷善敏锐的抬起头,紧盯着沈静语。 第608章 就让他等死 萧廷善忽然意识到,此前并非娄玉兰得了静妃赏识,才能求得静妃从中说媒。 如今也并不是因为沈静语更能羞辱自己,自己这位嫡母才点头答应婚事。 而是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静妃的局。 而今,也不过是沈静语和她达成了某种交易,而这交易的筹码,或许正是自己也想要的! 不不不,若是如此,那沈静语凭什么以为她日后能在国公府立足? 凭静妃的恩宠? 未免太远了些…… 萧廷善自三日前其实就在怀疑,只是时间太短,这婚事他又乐见其成,而婚事经由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点头,更轮不到他置喙。 心思飞转,也没能捋出头绪。 直到成国公夫人回去更衣,萧廷善的视线才落在沈静语身上:“我素来与三殿下走的近些,你此番进宫面见静妃娘娘,还当谨言慎行。”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沈静语当下邀请他去院中走走。 直到周遭众人离的远些,沈静语才道:“三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助力良多,夫君于殿下面前无足轻重,除非立下不世之功,否则难得殿下重用。” 闻言,萧廷善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他并不喜欢女人仗着了解几分局势,便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指点江山。 自作聪明! 可惜,沈静语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何况,我已经打算向静妃娘娘献言,想来日后三殿下不会再把夫君当做心腹,夫君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重做选择。” 沈静语这副姿态,直把宋廷善气的七窍生烟! 所以,她一介女流,竟妄想决定自己的前途! “静语,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的决定,你是不是该……” 萧廷善的话还没说完,便听沈静语道:“夫君身体抱恙,这等小事无需操劳太多,静语明白你我夫妻一体的道理,自然不会坑害夫君,夫君信我就是。” 沈静语说的坦荡从容,偏那副姿态让宋廷善说不出的憋屈。 她这是在暗讽,他筹谋多年,也不过混得个从六品的官职? 沈静语到底忌惮着他的身世,故而说话还算客气,可她这个人强势惯了、又眼高于顶,根本不懂,对于宋廷善这种在阴暗和夹缝中生存的人而言,一句话都会触及他的痛点。 他敏感、自私又多疑,善于伪装又毫无下限。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静妃此人看似温和实则狡诈,八殿下此人……” 萧廷善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继而道:“你打算同静妃聊什么?不若先同为夫说说,我们一起商讨后再做决定。” 沈静语则是道:“不必了,我已经答应静妃娘娘,若是这个时候食言,只会让夫君腹背受敌。” 沈静语话音才落,成国公夫人便已经换好了一套墨绿色的锦袍出来,笑着道:“走吧。” 沈静语对着宋廷善见了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宋廷善只觉得憋屈的不行,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偏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风度。 直到回到自己的书房,萧廷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咳咳咳……” 话才说完,宋廷善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而后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松仁红了眼,心疼不已。 萧廷善揉着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忽然觉得,自己匆忙间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沈静语此人看着知书达理、德才兼备,可实际上,她野心勃勃、独断专行,将这样的人放在自己院中,怕是很难消停。 “我去请郎中!”松仁急着往外跑。 “不必,你去娄家同娄夫人商议,尽早将玉兰纳入府中为贵妾。” 相较之下,还是娄玉兰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更让他觉得自在。 或者说,更能掌控。 * “小姐,今日一早,沈静语就同成国公夫人一道进宫了。”玉屏低声道。 沈舒意这几日一直在思量着,要如何才能让柔妃认罪。 这些证据,看似有力,却不够直观。 最重要的是,如今时隔多年,乾武帝若有心偏袒,仍难将柔妃置于死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吕家和三皇子党这样的庞然大物,若不能彻底将其铲除,只会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琴心从外回来。 “小姐,谢大人的信。” 沈舒意接过后,一目十行,眼中多了些笑意。 谢璟驰的人证已经顺利抵京,看起来,他捉了秦家给沈静语找的那个婆子,倒是起了大用。 此外,江漓得湘妃本家相助,袁家于江南亦是说动了两位明哲保身的重臣,此二人不日将要动身,江漓今日差不多就能抵京。 至少眼下,贪污江南赈灾款项一事,铁证如山。 麓山之战的事,如今尚有人在,柴家、葛家之流,只要乾武帝严查,总会有突破口。 思量片刻,沈舒意道:“待江漓回来,要他再去找一趟葛庭轩。” “是。” 葛庭轩姓葛,葛家和吕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得吕家信任。 “要葛庭轩三日之内,想方拿到葛家和吕家污蔑姜延虎将军的证据,或者,萧鹤羽同裘泽华暗中往来的证据,拿不到,就让他等死!” “是!”剑魄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葛家相比柴家,低调许多,这样举全族性命的大事,她不信柴葛两家会不留证据。 否则,若是吕家卸磨杀驴,他们要去何处说理? “让九俦在宫外,盯着静妃和萧允诚的人手,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务必在他们得手后,给我抢过来。”沈舒意冷声开口。 她不确定沈静语手里的是什么,若是账本、信笺之类的,九俦就会跑空,那她便只能拿丽嫔偷出来的账本,同静妃交换。 但好在,这事也算不得难,毕竟静妃比她更想扳倒柔妃一党。 另一边,沈静语入宫后,倒是将那嬷嬷的住处告诉给了静妃,毕竟如今萧鹤羽和柔妃一党得势与否,与她毫无干系。 换句话说,就算宋廷善是如今大乾朝的皇子,她们眼下却连桌子都没上去。 第609章 指控 三日后,早朝。 谢璟驰于众人面前,弹劾如今的左司员外郎、亦是成国公世子宋廷善。 “启奏陛下,一月前,黄莺父母吊死在西华门外,指控左司员外郎宋廷善伪善不仁,谋害其女一事,经臣查证,案件属实、证据确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定夺!” 才一上朝,谢璟驰就先甩出一个劲爆消息。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萧廷善神色如常,实则胸口憋闷,前些时日,他一直防着谢璟驰当众弹劾,日日提心吊胆。 可偏偏,谢璟驰俨然忘了这一茬般,全然没有要启禀陛下的意思。 如今时日已长,不少朝臣都已将此事淡忘,甚至就连陛下,也未必记得。 偏他这个时候,又旧事重提,实在可恨! 乾武帝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喜怒:“说来听听。” 谢璟驰不卑不亢,声音低沉:“启奏陛下,经臣查证,宋大人生有顽疾、身体孱弱,多方求医后,被断定活不过三十,故而想方设法要为自己续命。” “此举本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然宋大人几次相请鬼医连城先生,接连遭拒,加之连城先生幼时同其女走散,故而生出派人假冒连城先生之女的盘算。” “恰巧边河村黄大元之女黄莺与连翘年龄相近,且脸上有莲花型胎记……” 谢璟驰将事情原委,讲述的一清二楚,包括之后,萧廷善为防止连城发现端倪,设计毁掉黄莺胎记、杀死黄莺死无对证等行为。 乾武帝拧起眉心,不少朝臣更是频频皱眉。 想活,确实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般谋划,足可见此人心思缜密却用心险恶,草菅人命更阴毒狠辣。 萧廷善越听,心越沉。 谢璟驰不愧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难怪深得乾武帝器重。 明明他将证据尽数抹除,他却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若非自己笃定他不知情,他几乎要怀疑谢璟驰是不是亲眼所见。 乾武帝看向萧廷善,缓缓开口:“宋廷善,你有什么话要说?” 萧廷善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明察!臣虽希望连城先生出手相救,却也知道假的真不了,微臣当日到达边河村,确实以为黄莺就是连城先生之女。” “黄大元夫妇生活困顿,重病缠身,故而眼见微臣派人打探黄莺的消息后,立刻改口称其是捡来的,并向微臣索要这些年养育黄莺的银钱……” 乾武帝看向谢璟驰:“谢璟驰,你说宋廷善蓄意欺骗,利用黄莺及其父母,可有证据?” “有,此乃边河村村民的联名手印,其村民皆可证明黄大元夫妇为人本分和善,虽条件艰苦,却也曾多次对同村人出手相助,并非贪图银钱、卖女求荣之人。” “十二年前,边河村一带逢大旱,有人想出粮买走黄莺,被黄大元夫妇严词拒绝,最后几人靠着米糊树根,熬了过来。” “六年前,边河村遇水患,颗粒无收,黄大元夫妇拖着病体下水捉鱼虾,坚决拒绝了同村人想要将黄莺收做童养媳的提议。” “如此种种,皆可证明,黄大元夫妇非贪图钱财之人。” 王喜将谢璟驰手中的村民联名书呈到乾武帝面前,乾武帝扫了一眼,村民们大多不识字,不过能写得出自己名字的勉强能有半数。 其他的,多是旁人代笔,而后在上面摁了指印。 萧廷善当下开口辩驳:“谢大人,这些并不能证明黄大元夫妇不曾欺瞒下官,毕竟人性不可轻断,他们若是卖掉黄莺,至多不过能换个几两的银子,可若欺瞒于我,却足可换到上千两的银子,谢大人焉知他们不会动心?” 谢璟驰凤眸凌厉:“此前黄家两次险遭灭顶之灾,这般穷困潦倒之时此二人尚且不为所动,怎么过了数年,日子好过起来,倒会为了几千两纹银卖女?” 萧廷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度被谢璟驰打断。 “难不成,只要给的价码足够,宋世子亦可通敌叛国、卖主求荣?” 对上谢璟驰那双锐利阴鸷的眸子,萧廷善心头一窒。 好个谢璟驰! 他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针对于他? “谢大人这是谬论,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陛下,臣以为谢大人的举证,并不能作为证据。”萧廷善索性不再解释,对着乾武帝恭敬开口。 “谢璟驰,你可还有其他证据?”乾武帝问。 “臣有证人,当日宋大人的手下赴边河村时,因车马华丽、衣着昂贵,故而引人注目,所以自他们离开黄大元家后,不少村民同黄大元打听过他们来的目的。” “传。” 当下,两个边河村的村民哆哆嗦嗦的被传上大殿,两人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起来说话。” “谢…谢陛下……” “那日草民好奇,便上前询问过黄大元,大元虽没有全盘相告,却说黄莺像极了一位贵人丢失的孩子……” “后面的草民再问,他便没再多说,自那之后,黄大元在干活的时候,就心事重重,时常坐在那叹气。” 另一人也开口道:“草民能作证,黄莺那孩子确实是被黄大元夫妇所捡,但是和来人所说的年龄却对不上。” 谢璟驰道:“另外,臣还找到了宋大人派出的刺客,此人连同宋大人派到黄莺身旁的婆子,伪造遇刺,联手毁掉黄莺脸上的胎记。” 说罢,一名男子被带了上来。 “陛下…草民是受世子身旁的心腹指使,只说要毁了那黄莺脸上的胎记…其他的,草民一概不知啊!” 见着来人,萧廷善的心又沉了几分。 那日事发,他立刻派人处理了当时照顾黄莺的婆子,只安排的这些刺客,多是自己的人手,加上他们不知全貌,而自己人手短缺,所以他并未全部灭口。 没想到,谢璟驰竟然能把人弄到大殿上来!实在是可恶! 乾武帝冷声开口:“宋廷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萧廷善当下跪在地上:“陛下,臣知罪!臣一开始确实不知黄莺并非连城先生之女,而是后来才发现不对,可彼时臣已经答应了连城先生,加之臣身体孱弱,这才一时犯了糊涂!” 第610章 你想我何时弹劾? 这时,萧鹤羽上前一步道:“父皇,宋员外郎自幼身体孱弱、屡次命悬一线,求生之心可以体谅,然实在不该用这种欺瞒之法……” 谢璟驰冷声道:“依三殿下之言,为求自己活命,就可以枉顾他人性命了?” “谢大人不必动怒,宋廷善虽妄图利用黄莺冒充连城之女,却罪不至死,黄莺的父母不明真相,吊死在西华门外,实乃大不敬之罪。”周焱上前一步开口。 萧鹤羽只需表个态,立刻就有无数人附和。 谢璟驰直视周焱:“黄大元夫妇以死以求真相,难道周大人就只看到了一个大不敬么?” 张伟昂则是道:“谢大人如今已经查明真相,却未曾提及黄莺是如何死的。” 谢璟驰冷声开口:“经查证,黄莺于宋廷善的宅子内,被人刺死。” “谢大人可有证据?” “带人证。”谢璟驰沉声开口。 不多时,那名谢璟驰的手下被带到大殿,只不等乾武帝询问,一人便主动道。 “陛下,奴才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日公子的手下确实杀了黄莺姑娘,但是是不是公子下的令,奴才确实不知啊!” “奴才…奴才也可以作证!” 闻言,萧廷善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那日动手的人已经被他解决掉了,就算能证明那人是他的人,谢璟驰也不会有确凿的证据。 “那人被人收买,不想下官得连城先生救治,故而对黄莺姑娘痛下杀手,还请谢大人明察,还下官一个公道!”萧廷善痛心疾首的开口,反客为主。 谢璟驰冷笑出声:“巧得很,这痛下杀手之人,一月前横死家中。” 萧廷善蹙眉:“许是对方,杀人灭口?” 谁知,下一刻,侍卫又押上个人来:“启禀陛下,草民受宋世子身旁的心腹闻人宗重金收买,去买那高卢的命!草民认罪!” 萧廷善心下微沉。 谢璟驰的动作还真快啊。 没错,只要灭口,总得有人去动手,可他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口都灭了,除非亲自动手。 如今他身旁无人可用,自然不可能事事指望闻人宗,故而这等小事,他便花钱打发,哪曾想,竟让谢璟驰抓住了把柄! “宋廷善,你有什么话说。”乾武帝神色,阴晴不定。 宋廷善立刻道:“一派胡言,臣对此事一概不知,闻人宗更是臣的至交好友,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一时间,两方人吵个不停,萧允诚一党,自然想要将宋廷善咬下一块肉来。 “谢璟驰继续彻查此事,宋廷善滥竽充数,居心不正,至此黄家夫妇惨死,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乾武帝沉声开口,做了决断。 萧廷善愣了片刻,怎么也没想到,乾武帝竟会下这样的责罚,根本不给他更多辩驳的机会。 他紧攥双拳,满心不甘。 这等羞辱…实在可恨! 只怕至此之后,自己仕途再无指望,萧鹤羽也会彻底将自己当做弃子! 退朝时,萧鹤羽行至谢璟驰身侧,笑着开口:“谢大人何必偏要同本殿下过不去。” 谢璟驰凤眸狭长,端正的眉宇间偏那双眼透着几分邪气。 “殿下的衣着太过华美,臣,看着碍眼。” 萧鹤羽愣了片刻,只觉得谢璟驰当真是不知所谓! “宋廷善对本殿下而言,算不得什么,且谢大人大费周章,不也没能将他如何?”萧鹤羽漫不经心的开口,言辞间,尽是浑不在意。 谢璟驰勾起唇角:“殿下赢了,不过下官也没输。” 萧鹤羽不明所以,谢璟驰却未再同他多言。 * 谢璟驰出宫时,正巧碰见被人扶上马车的萧廷善,眸色幽深。 萧廷善抬眸,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谁也没开口,各怀心思,半晌,谢璟驰率先道:“长宁县主若是知道宋世子被杖责的消息,一定很高兴。” 一句话,触及萧廷善的怒火。 “谢大人倒是偏帮于她!” 谢璟驰扯了下薄唇:“是又如何?” “我好像并未得罪过谢大人。”萧廷善依旧不甘。 谢璟驰点头:“确实,我就是单纯的看你不爽。” 话落,没给萧廷善再开口的机会,谢璟驰扬长而去。 几句话,便把萧廷善累的力竭,本就进气多出气少,吐出一口血后,直接昏厥过去。 * 另一边,沈舒意自九俦所在的院中离开。 说来也是运气不错,那日她让九俦在宫门外碰碰运气,倒还真盯上了静妃派出的人,将此前柔妃身旁的那位嬷嬷,给劫了过来。 这人也算命大,当初柔妃身旁的人多被灭口,她被送到乱葬岗后,却侥幸活了过来。 恰逢秦老夫人对皇后之死有所怀疑,出宫后,本想去翻找些线索,倒是意外救了这位钟嬷嬷。 “小姐,现在怎么办?”金珠问。 “哥哥已将手里的证据交到了谢璟驰手里,葛庭轩那边有消息了吗?”沈舒意问。 “江漓还没回来,再等上一会估计就有答复了……”九俦沉声道。 话音才落,江漓便从外归来,双眼泛红。 “小姐。”江漓将一封密信,交到沈舒意手里。 沈舒意快速拆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太好了!” 葛庭轩跟在吕枭身边多年,深得葛父器重, 确实知晓一些葛家的隐秘。 他只说吕家如今形势不妙,询问葛父葛家可会被推出做替罪羊,能否自保。 葛父沉默片刻后,给出他一个答复。 而后,葛庭轩夜里潜入其父书房,倒真从机关中寻到一封书信。 这信是吕枭当年所写,告知葛父麓山一带何处藏有罗国财物,借此伪造证据,污蔑姜延虎。 “江漓,你别急,我们已经走到如今,不差这一时半刻,总要还姜家满门忠烈一个公道。”沈舒意轻声安慰。 江漓重重点了点头,侧过头,眼角有水光涌动。 * 谢府。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认真发问:“据我所知,江南人证已经抵京,大人打算何时弹劾三殿下。” 谢璟驰看向她:“你想我何时弹劾?” 沈舒意顿住,不解:“问我?” “恩。”谢璟驰应声。 沈舒意见他不似玩笑,思量片刻,杏眸清冽:“明日。” 第611章 平地惊雷 时机已到,自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更何况,今日谢璟驰弹劾宋廷善,因举证不足,更因为萧鹤羽求情,让他只落得个二十大板的结局。 数条人命,抵不过皇亲贵胄一句话,便草草收场。 想必,萧鹤羽是得意的,也是放松的。 这个时候弹劾他,将他和吕家贪墨江南赈灾款的事项揭露出来,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谢璟驰勾起唇角:“好。” 沈舒意侧头看他:“恩?” 谢璟驰再度道:“听你的。” 沈舒意:“?” 沈舒意和谢璟驰一道整合了一番手里的证据,这一聊,就是将近半日。 直到天色渐暗,沈舒意看向谢璟驰:“那就提前预祝谢大人,明日旗开得胜。” “借你吉言。”谢璟驰将沈舒意送到门外。 沈舒意顿了顿,转头看向他:“要不,我把二宝叫来跟在你身边?” 在宫内,萧鹤羽和吕家未必敢对谢璟驰下手,可在宫外,那就不一定了。 谢璟驰笑道:“不用,我命硬,死不了。” 闻言,沈舒意也没再勉强。 毕竟前世这位谢大人能做到的事,这一世就算提前了许多,想来也一样能做到。 沈舒意走出谢府,立于石阶之上,看着漫天的夕阳,轻轻笑了笑。 此行唯愿,替天下所有像黄莺和他父母一样的百姓们,讨个公道。 * 翌日,沈舒意进宫,求见太后。 为的,也是在宫内能拿到第一手消息,同时,若谢璟驰遭遇不测,她也来得及相救。 另一边,朝堂之上。 昨日才弹劾过萧廷善的男人,今日早朝才一开始,谢璟驰便大步上前:“启奏陛下,臣要就近七年江南水患赈灾官银一事,进行弹劾举证!” 乾武帝眯了下眼:“哦?你要弹劾何人?” “臣要弹劾以三皇子殿下为首、以及镇国大将军吕枭、皇商吕何、江南各地知州以通判等人!” 谢璟驰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谢璟驰是不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谢大人莫非是要弹劾半个官场?陛下就算器重他,他手中的职权也不该是这样滥用的!” “就是,三殿下素来勤政爱民,宽厚仁德,他说三殿下贪墨,简直是一派胡言!” “没错,吕大将军于大乾有不世之功,如何会干出这种事来,简直荒谬!” “……” 三皇子党纷纷出言痛斥,而更多人则选择静观其变、明哲保身。 显然,乾武帝也没料到,谢璟驰上来就给他搞个大的。 “谢璟驰,你的意思是,数年江南赈灾款项并未落实,反倒进了一些人的口袋?”乾武帝沉声发问,脸色阴沉。 “是。” 乾武帝怒声呵斥:“岂有此理!” “谢大人,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秦相转头看向谢璟驰,沉声开口。 “启奏陛下,臣此番弹劾、物证人证俱在……” 萧鹤羽神色不变,吕枭更是一片从容:“谢大人此言乃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鉴!” 谢璟驰冷声道:“传证人,带物证!” 谢璟驰让人搬上了两箱伪造官银,同时传上了十余名人证,另外上呈了柴家督造假银的证据,包括雇佣的百姓、采买铁石的凭证…… 另就吕何将官银运至雁城边境,与裘泽华暗中交易、虚假买卖、洗白官银等事进行了逐一罗列。 萧鹤羽终于笑不出来,吕枭的眸色也变得凝重。 显然,谢璟驰手中所掌握的东西,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 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只让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行人再沉得住气,这会也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所以说,江南水患这些年久治不愈,是因为银子根本没落到实处?” “你没听谢大人讲,拦河大坝是有人暗中授意、不准其建成,这才质量堪忧,年年被毁。” “实在可恨!这是在拿百姓的生死当玩笑啊!” “哼,那哪里是什么玩笑,那是把百姓的死当做摇钱树呢。” “……” “鹤羽,你有什么话可说?”乾武帝声音冰冷,盯着自己的儿子,说出口的话却尚算平静。 萧鹤羽的发丝里渗出一层汗珠,立刻跪在地上:“父皇,儿臣对此事毫不知情,这其中恐有什么误会!” 这一次,不需谢璟驰开口,乾武帝便怒声道:“谢璟驰不说朕倒没留意,这些年, 江南知州和通判几次换人、巡察御史更是屡次 委派,可细数下来,这些人倒是多多少少都同你有关!” “父皇明鉴,儿臣一心为江南百姓,绝无私心……” “好一个绝无私心!”乾武帝将手里的奏折,重重砸在萧鹤羽头上。 “来人,将吕枭、吕何、江南几地知州、通判尽数收监刑部大牢,三皇子萧鹤羽禁足三皇子府,重兵把守,不得探视!”乾武帝怒声开口,显然也动了火气。 “王太傅、秦相、谭大人、谢璟驰,你几人重查证据,严审人证,将此案进展详细写明,上呈于朕!” “是!” “吴承泰任江南巡察御史,施远、顾名城率军协同,核查江南官银伪造、贪墨一案!” “是!” “钱勇、陆宸风、许晋,你们几个动身前往江南,暂代各地事项。” 一场早朝,因为这平地惊雷,直接议到了天黑。 乾武帝一连下了十几道圣旨,显然是动了火气。 除此之外,朝中涉及此案的官员,皆停职查办,待事情查明,再做定论。 另一边,沈舒意在后宫陪太后坐了半日,而后便去了湘妃宫中闲话。 柔熹宫内,柔妃的心情却实在是糟糕。 她没想到,谢璟驰到底还是找到了人证,并且把人成功护送到京中。 且他找的这几个人证,要么身负官职、要么是江南大户,更有一人,带了不少江南治水建坝百姓的血手印。 一想到这事还不算完,吃空饷的案子尚且不明,柔妃便觉得心烦意乱。 仅江南贪墨一案就惹得陛下震怒,若是吃空饷和麓山之战的事再被翻出,吕家将亡。 沈舒意、谢璟驰,原来这两人早就联手,劲使到一处去了。 谢璟驰无亲无朋,了无牵挂,看来,还是要从沈舒意这边下手…… 第612章 可觉得满足? 柔妃揉着眉心,思量对策。 这事自打当初那批伪造的官银丢失,落在谢璟驰手里,吕家就早有准备。 原本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这位谢大人。 偏偏也不知怎么回事,吕家和鹤羽几次下手,不仅无功而返,反倒是折了不少人手。 这个谢璟驰,实在是邪门的很! 另一方面,沈舒意猜的其实没错,柴家作为伪造官银的最关键节点,自然是替罪羊最好的人选。 可陛下不是傻子,不是单单推出一个柴家就能息事宁人的。 更何况,谢璟驰今日呈上的证据,远比他们预想的更多。 换句话说,这事就算有柴家顶罪,也经不起查。 重要的,还是要看陛下的态度。 他想不想保这个儿子,想不想保他们吕家! “冯婉到了吗?”柔妃问,隆冬正欲回话,便见海公公从外进来,当下点头:“来了。”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罗裙飘荡,缓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姨母。”冯婉见了柔妃后,知道情况紧急,并未多礼。 “让你打探的事打探的如何了?”柔妃沉声发问。 冯婉低声道:“清远侯府的嫡出小姐赵雪卿,戒心很重,我着人试探了几次,都未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柔妃面色微沉:“世家大族多龌蹉,本宫就不信,他清远侯府挑不出半点问题。” 眼下,她所要做的,就是将这点问题放大,放大到无数倍,放大到让陛下不满。 一来,以此转移一些江南案的注意,二来,也是为了以此擎制沈舒意,避免吕家全然陷入被动。 只是柔妃觉得,自家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些。 她们最初都没有把这个小小的尚书府嫡女放在眼里,甚至是她也以为,就算她受太后之命,去查些陈年旧事,也难掀出什么风浪。 可没想到,这些宫闱秘事她没查出什么,倒是暗中和谢璟驰搅合在了一起,查起了江南水患赈灾款的事。 冯婉略一迟疑,开口道:“不过…住在侯府的那位表小姐…倒是可以下手。” 这一提,柔妃便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冯婉当下道:“此人名叫庞欣莲,是清远侯府老夫人另一个女儿的外孙女,此女父亲身死,母亲跟着一个边将私逃,这庞欣莲就被接到了清远侯府养着。” “此女如何?”柔妃继续问。 冯婉思量了片刻:“此人性格阴郁,顾影自怜、自怨自艾,侯府上下待她不薄,她心中却好像有诸多不满。” “为何不满?”柔妃干脆利落。 “往远了说,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侯府老夫人待她好些,她便觉得自己是外人,认为老夫人用的是待客之道,老夫人待她若和赵家子嗣一视同仁,她便又觉得老夫人冷待她……” “往近了说,自打沈家和清远侯府恢复往来,她嫉恨沈舒意,觉得赵家兄姊都同沈舒意亲近,更觉得老夫人等人都偏帮沈舒意,也更疼沈舒意些。” 听了冯婉的话,柔妃冷笑出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看来,赵家倒是养出了白眼狼。 不过正好,这样的人正好拉拢为己用。 “是,这人的性子…着实不讨喜……”冯婉斟酌了一会,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 柔妃眸色深沉:“她不是性子不讨喜,是因为太贪婪。” 贪婪到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理应围着她转,贪婪到觉得清远侯府的一切,甚至都该属于她。 她嫉恨那些比她过的好的,却又怨恨觊觎她的还不够多。 “我派人仔细查过她一阵子,她似乎喜欢皇城司禁卫顾云赫,每次若是顾云赫同旁的女子多说几句,她便恨的牙痒,时常落泪。”冯婉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倒没太把这人放在心上。 毕竟庞欣莲姓庞,同赵家虽是血亲,却到底是外姓人家的女儿。 “不过说来也是可笑,顾云赫这人最怕女子哭哭啼啼,对于庞欣莲一向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闻言,柔妃招呼冯婉近些。 “你想办法让她替本宫做件事,若是能成,本宫可以允诺,成全她和顾云赫的婚事,另外待她婚后,可以找机会对她加封。” 冯婉愣了片刻:“姨母想让她做什么?” 柔妃招呼她靠近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冯婉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待到冯婉起身,柔妃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家里我最看重的女孩,你母亲虽是庶出,却与本宫感情甚笃,此次事关重大,关系整个吕家生死,你务必要谨慎行事。” “姨母放心,冯婉不会让姨母失望。” 冯婉承诺后,转身离开。 柔妃看向隆冬,沉声问:“沈舒意还在重华宫?” “是,娘娘。” “同本宫走一趟,本宫也该再次见见湘妃姐姐了。”柔妃起身更衣。 直到重华宫门前,这一次,小竹子通传后,柔妃终于得以同湘妃见面。 只不过,不大凑巧,沈舒意才走。 但吕晴也不在乎,毕竟她今日来,是想见见故人。 吕晴到时,袁淑蕾正在房内看鱼,萧鸿彦给她弄了个一口两米长的大缸,里面养了几条巴掌大的红尾和金尾,活泼的不行。 “姐姐还是老样子。”吕晴笑着开口。 袁淑蕾直起身,脸上还带着笑:“进来坐吧。” “难得今个天气好,倒是回暖了许多。”袁淑蕾让人上了茶,似乎心情不错。 吕晴站在原地,看了看天际。 这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袁淑蕾说的没错,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这个时辰,风都还算得上和煦。 吕晴坐在袁淑蕾对面,尝了一口茶,笑道:“陛下还是最喜欢姐姐,纵是姐姐不出重华宫的大门,这每年的春茶,总是最先送到姐姐宫里。” 袁淑蕾抬眸看向她,声音柔和:“我所求不多,一茶一饭,足矣,只是不知道妹妹这么多年走过来,可觉得满足了?” 吕晴脸上多了些落寞:“说句实话, 我也不知自己想要些什么,少时觉得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不能任人宰割,想着能庇佑母亲兄长,可真的做到了,却发现……肩上担负的东西更多了。” 第613章 你到底意欲何为? 袁淑蕾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你不是担负的东西更多了,是欲望和野心更大了。” 吕晴愣了片刻,笑了起来:“姐姐原来这样看我。” “你想要的太多,自然永远都停不下来,可你拥有的,已经很多。”袁淑蕾的目光淡漠。 吕晴自嘲的笑了笑:“姐姐是看着我一路走来的,也该知道我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我从不曾碍着姐姐的路,为何姐姐还要帮外人……” 听见这话,袁淑蕾亦是笑出声来。 “你从不曾碍着我的路?吕晴啊吕晴,我久居重华宫不出,一来是因为同陛下心有嫌隙,怨恨他不肯信我,可这第二个原因,你当真不清楚吗?” 对上袁淑蕾那双灼人的眸子,吕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 她终于明白,面前的人,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会处处护着她的姐姐了…… 袁淑蕾收回视线,声音低沉:“你当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无所知?” “只是我太知道你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怜惜你多年不易,我也顾念你曾救过鸿彦,不想毁了你如今得到的这一切。” “可我又实在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看不惯你一日胜过一日的盘算,我只能选择装聋作哑,所以我窝囊的躲在这重华宫一隅,难不成,你以为我为你做的还不够?” 袁淑蕾字字铿锵,吕晴喉咙发紧,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你早年在家确实不易,可吕晴,你的不易不是我们造成的,这些年,我和绮菱姐、先二殿下、当今陛下都待你不薄,我们一直护着你,陪着你,可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 吕晴攥紧手指,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们确实不曾亏欠我,所以这一次,姐姐是不打算再护着我了,对吗?”吕晴轻笑着开口。 袁淑蕾双目漠然,直视着吕晴:“吕晴,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一刻,吕晴心头震动,说不出的疼。 可她没有选择,她更不能回头。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和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念及你我往日情分,本就愧对旁人,若有朝一日,你身首异处、吕家灭门,也是你罪有应得。”袁淑蕾垂下眸子,不欲再与她多说。 吕晴这会反倒平静下来:“姐姐口口声声说,这些年你们一直帮我,却不知没人愿意一直当被帮的那个,我也想有一日,你们会找到我头上,盼着我对你们伸出援手。” “再见面,我们就是仇人了吧?” 袁淑蕾不曾回答这个问题,吕晴笑了笑,起身:“今日来看过,知道姐姐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不过就算是死,我也不后悔,至少我也曾风光过。” 话落,吕晴缓慢的擦拭掉眼角的一滴泪痕,头也不回的离开。 袁淑蕾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 直到柔妃离开重华宫,颂仪嬷嬷才低声道:“娘娘?” 袁淑蕾轻声道:“或许,我和殷姐姐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她……” 或许,机敏如陛下、仁德如先二皇子,也一道被她蒙蔽。 “谢大人势单力薄,陛下如有心相护,此事难伤吕家根本,让人送信给我父亲,请他相助。”袁淑蕾目光沉重。 “是。” * 御书房,夜。 退朝后,乾武帝留了不少朝臣商议政事,待众人离开后,他将谢璟驰单独留了下来。 乾武帝目光如炬,阴沉莫测,带着天威,直视下首身姿挺拔的男人。 “谢璟驰,你好大的胆子!”乾武帝将手里的奏折砸向谢璟驰! 谢璟驰跪在地上:“臣知罪!” 乾武帝冷冷的盯着他,确实是气的不轻,这样大的案件,他不仅之前没有向他透露半点口风,反倒直接搬到了朝堂之上。 “你知罪?你知什么罪?我看你就是想给朕难堪!你是不是以为,朕宠信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逼着朕行事!” 乾武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可以说是被气到极点。 谢璟驰面不改色,由着奏折砸到头上,也未动分毫。 “此事兹事体大,臣未曾上奏陛下,实在是担心走漏风声,江南的人证,前后死了三批,只有这一批才成功抵京。” “有气节有骨气的人死的无声无息,若是再出差错,臣恐怕回天乏术,再找不到人作证!” “何况江南一带官官相护,朝堂内外,更有三殿下耳目,臣若无确凿证据,又怎敢轻易上奏陛下?” 听闻这些,乾武帝的火气倒是消了几分,只是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这么说,倒是朕冤枉你了?” 谢璟驰抬眸看向乾武帝:“臣另有大案启奏,陛下是想现在听,还是明日早朝?” 闻言,乾武帝眯了下眼。 还有大案? “一个江南水患案,已经闹的风声鹤唳,你还想做什么?”乾武帝沉声开口,语气中再度染了怒意。 谢璟驰将一个账本和名册拿出,请王喜呈给乾武帝。 乾武帝接过后,瞥了谢璟驰一眼,随即翻看起来。 可越看,他的脸色越沉,到最后,他站起身,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 “他好大的胆子!!!” 一瞬间,书房内的几名亲信尽数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谢璟驰沉声开口:“明日早朝,臣会继续弹劾。” 乾武帝冷眼看着地上的男人:“谢璟驰,你在逼朕!” 谢璟驰不卑不亢,凤眸执拗而深沉:“微臣敢问陛下,若微臣并非于朝堂之上,当众弹劾,陛下是打算息事宁人、还是小惩大诫?” “谢璟驰,你敢!” ‘砰!’ 乾武帝的火气再度被这一声反问和质疑激起,桌上的砚台重重砸在了谢璟驰头上。 谢璟驰面不改色,半分未躲,直至鲜红的血迹顺着男人乌黑的发丝、蔓延过光洁的额头,缓缓滴落…… 乾武帝喉结微动,负手看着地上的跪着的男人,喘息声极重。 王喜察言观色,立刻道:“陛下息怒。” 乾武帝冷眼看着谢璟驰,语气缓和了几分,眼底却多了抹不易察觉的心疼。 “谢璟驰,你到底意欲何为?” 可惜,乾武帝想息事宁人,谢璟驰却不想,他直视着乾武帝,声音清冽:“臣只是想对得起那些浴血疆场、马革裹尸的将士,只是想他们用命守护着的大乾朝值得!” 第614章 家人 乾武帝喉结微动,似是有所动容。 他的视线落在谢璟驰流血的额头,心烦的挥了挥手:“滚下去,让陈太医给你瞧瞧!” “谢陛下!” 谢璟驰起身告退后,乾武帝的脸色依旧难看,王喜等太监,则是大气也不敢喘,谁也不敢揣测帝王心意。 * 沈舒意自宫内离开后,直接去了一趟清远侯府。 赵老夫人见着她来,满心欢喜。 如今侯府虽然复宠,可因为一家人都经历过十余年的冷落,故而心里虽然高兴,但行事都依旧低调。 此番低价受炭,更是帮助京城内外的百姓度过了难关,替侯府赢得民心,收获了一番美誉。 赵老夫人让一行人备了家宴,拉着沈舒意亲热的开口。 “快坐,听说你今日去见了太后娘娘,如何?所查之事,可还顺利?” 沈舒意知晓,外祖母是担心她是否被太后刁难,却又不好直接发问,更不敢多问所查事由,故而只得隐晦。 沈舒意回握住赵老夫人的手:“太后娘娘宽和仁善,舒意前去也多是陪太后念念佛经,外祖母就放心吧。” 赵德川的夫人严氏笑着开口:“意姐儿性子讨喜,又素来聪明稳重,不论是到哪,都是惹人喜欢的。” 严婉霜对沈舒意是发自肺腑的喜欢,甚至动过让她在自己两个儿子里挑一个的心思。 不论哪个,只要她看得上就成。 可这念头才一冒出,就被赵德川给呵斥住,直言她们这外甥女绝非池中之物,让她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她虽听了进去,可只是瞧着,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喜欢。 尤其是府里有个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庞欣莲做对比,严婉霜更是觉得沈舒意讨喜的多。 “是啊祖母,你就放心吧,太后娘娘能加封表姐为县主,宠爱之意不必多说。”赵宝鲲亦是应和。 赵老夫人却觉得,君心难测,沈舒意之前不是还挨过板子? 只是心下虽然担忧,却也没有再提出来。 这时,庞欣莲在一旁柔柔弱弱的开口:“听闻小舅舅早前囤炭,是表姐的主意。” 闻言,一行人的视线皆是落在庞欣莲身上。 沈舒意含笑点头:“没错。” 庞欣莲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只是那双眼却显得有些忧郁寡沉,没什么生气。 “真羡慕表姐,有这样的心思。”庞欣莲轻声感叹。 这话听起来,算不得不好,只是又实在算不上多欣喜。 沈舒意眸色更深,一旁的严婉霜更是笑容僵硬。 真是晦气,这庞欣莲也不知怎么,总是有一瞬间让气氛尴尬和冷场的本事。 赵老夫人点头:“你表姐确实是个有成算的,欣莲,你平素也要多同表姐学学,多同雪卿几个到外面走动走动,不要成日闷在屋子里。” 赵老夫人本是好意,可这话一出,庞欣莲的眼角便先湿了。 “我就知道,在外祖母心里,我处处都比不上表姐…表姐心思缜密、能谋善断,不像我,什么本事都没有,自幼被母亲抛弃,被祖母不喜……” 赵雪卿端起茶盏喝茶,忍不住同赵宝鲲对视了一眼。 赵宝鹏:“……” 赵老夫人:“……” 严婉霜干笑:“……” 赵老爷子低咳了几声,赵德川装作没听到,赵德海则是轻笑了笑。 故而,庞欣莲这长篇大论的委屈落在地上,一时竟没人去接,更别说宽慰。 沈舒意倒觉得有趣,这位在侯府住了十余年的表妹,能把关系处成这样,倒也是个高手。 “外祖母总让我去找表哥他们玩,可我每次去,他们都不在,更不愿见我,欣莲知道,欣莲其实就是个累赘,感谢外祖母和外祖父这么多年,一直收留欣莲。” 说着,庞欣莲站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个大礼。 沈舒意神色不变,琢磨着庞欣莲这人的心理。 赵老夫人长叹口气,将她扶了起来:“你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不要总是这般,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直接说出来就是。” 庞欣莲这一出,赵老夫人最初自然是感动的。 可偶尔来一次,那叫诚心诚意,若是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次,赵老夫人觉得……自己折寿。 赵老夫人这话一出,庞欣莲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外祖母这是嫌弃我了,您能收留我我已是感激涕零,哪里敢有任何不满。”庞欣莲跪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老夫人只觉头疼,哪怕曾经确实对这个外孙女疼的不行,可这几年,也确实是能避着就避着些。 毕竟,她还想多活几年。 谁家好人成日掉眼泪,她和老头子还没死呢…… 她正愁着该怎么开口,便听沈舒意道:“既然表妹没有不满,那就起来吃饭吧。” “对对对,吃饭,都动筷。”严婉霜立刻开口。 当下,赵宝鲲拿起筷子,可没再去哄庞欣莲。 要知道早些年,这事他和赵宝鹏可没少干,这表妹一掉眼泪俩人就手足无措,使出浑身解数好一阵哄。 可后来,他是发现了,他们俩像猴一样表演半天,这位表妹却是越哭越凶,直让祖母以为是受了他俩的欺负。 不过片刻,一行人便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庞欣莲才站起身,便见几人已经开始举杯,根本没人去理睬她。 不仅如此,几人皆是围着沈舒意说说笑笑、问东问西,这只让庞欣莲更觉得委屈。 果然,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一家人。 可这个沈舒意凭什么? 她不是侯府千金么?为何要跑到清远侯府来作威作福? 庞欣莲沉着脸上桌,没吃多少。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能看得出她身上的衣着首饰,虽然素净,却皆贵重,少而精,每一样都不是凡品。 啧,看来她这位表妹虽是字字句句都在哭诉委屈,可花起侯府的钱、收起外祖母的赏赐,可是半点也不手软。 一顿饭了,赵老夫人拉着沈舒意的手道:“你跟我到书房一趟,我和你大舅母有话要同你说。” “是,外祖母。”沈舒意应下,倒真是有些好奇,外祖母这般神神秘秘,到底所为何事。 庞欣莲看着沈舒意同两人一道起身,心思莫测。 外祖母和大舅母,找沈舒意能是什么事儿? 第615章 喂不熟的白眼狼 书房。 赵老夫人看向沈舒意,目光慈爱。 “意姐儿,这些日子的事,外祖母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你九死一生,并不容易。” 沈舒意笑着宽慰:“外祖母,人活于世,谁都不易。” 帝王有帝王的为难,百姓有百姓的不易。 不同的是,越高位者选择越多。 她虽强过许多百姓,只不过,她选了一条难走的路。 但就算难走,她依旧觉得痛快。 赵老夫人眼角微湿,点头:“外祖母知道,你干的都是有利苍生社稷的大事,我和你外祖父也商量过,不论你要做什么,咱们侯府都会倾举族之力,助你得偿所愿。” 沈舒意心头酸胀,点了点头:“舒意谢过外祖母。” 赵老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叹道:“说正事吧,今日叫你来主要是雪卿的亲事。” 一提到这,沈舒意心下了然。 表姐的亲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确实,表姐年龄已经不小,前些年侯府不得势,也说不到太好的人家。 更何况,侯府也不敢妄动,怕高嫁之后卷入皇位之争。 所以这一拖,就拖到了如今。 而今侯府得势,上门求娶的人自不在少数,将这事操持起来,倒也应该。 “外祖母和大舅母可是有心仪的人家?” 严婉霜当下道:“嗨,也不是什么心仪不心仪的,其实是顾家那小子——顾云赫。” 沈舒意挑了下眉,顾云赫,这人确实不错,此人身上有着她觉得旁人少有的少年意气。 且此人重情重义,武艺不俗,虽不确定会不会是个良配,但至少,人品贵重,没什么可挑。 “你也知道,这些年侯府势微,顾家却一直同我们走的很近,可以称作莫逆之交,我和顾夫人也算得上是手帕交,她一直喜欢雪卿,所以想替雪卿和云赫说亲。” 此前,侯府不得势,顾家虽比不得侯府的地位,却不敢求娶,怕有落井下石、轻贱赵家之嫌。 如今侯府得势,扶摇直上,顾家虽知道希望渺茫,却反倒敢大大方方争取。 如此倒是磊落大气,诚意十足。 赵老夫人道:“我和你外祖父思量许久,也拿不定主意,如今党派之争暗流涌动,我们虽想雪卿高嫁,却也怕了。” “思来想去觉得,顾家虽然门户不高,可人品贵重,重情重义,雪卿嫁过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这事也想听听你的主意。” 赵老夫人说的诚挚,显然是真的在替赵雪卿的婚事忧心。 沈舒意略一思忖:“顾家公子确实一表人才,只是舒意想着这种事,也要问问表姐和顾家公子的意思。” “若是两人都有意,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若是两人没有这个心思,便也不要急在一时。” 赵老夫人点头:“你说的是,这事儿我们确实还没问过雪卿,怕说了以后,她和顾家小子相处尴尬。” “外祖母,尴尬一时不可怕,怕的是尴尬一辈子。”沈舒意提醒。 赵雪卿性子温润平和,更是难得的才女,她自然也希望表姐能嫁的好人家,和乐自在。 沈舒意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诚如外祖母所说,前世清远侯府一直不得帝心,故而好像并没有顾家求娶一事。 或者说,就算有,她也确实不曾听闻。 “你说的没错,倒是我们本末倒置了。”赵老夫人点点头,只觉得这些年侯府草木皆兵,才会想的太多。 沈舒意再度道:“外祖母,近来舒意卷入前二皇子旧事,或与三皇子党和柔妃娘娘有所冲突,还望外祖母叮嘱全家谨言慎行。” 一听这话,赵老夫人和严婉霜当即都没了思量婚事的心情。 “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们都夹起尾巴做人!” 沈舒意摇头:“不仅如此,外祖母还要多派些人手,盯紧府内的动静,大舅舅任职时也更需谨慎,小舅舅的商铺和生意,亦是要严防有人使坏。” 见沈舒意满脸正色,严婉霜忍不住道:“有这般严重?” 沈舒意点头:“是,侯府复起的速度太快,不久前有人以囤炭一事攻讦侯府,未能得逞,如今势必会再次出招。” “何况,舅母和外祖母或许没听外祖父提起,今日谢大人当朝弹劾了以三殿下为首的数十名官员,可以说是朝堂震荡。” “什么!”严婉霜确实不知道这事,一时只觉得心慌。 还是赵老夫人想的更多些,眸子直视沈舒意,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谢大人弹劾三皇子党,你也参与其中。” 沈舒意对着赵老夫人笑了笑:“舒意所查旧事,恰巧与柔妃娘娘相关。” 赵老夫人长叹了口气,神情严峻起来。 “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沈舒意想了想,终是没有再开口,若让外祖母提防些庞欣莲,未免惹她伤心。 倒不如回头嘱咐宝鲲兄弟和雪卿表姐。 * 沈舒意离府时,低声同赵宝鲲道:“这些时日,你派人盯着庞欣莲,可有异常?” 赵宝鲲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但她倒是挺喜欢参加那些贵女的聚会。” 以往他没关注,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位顾影自怜的表姐这么喜欢参加这些东西。 可偏偏,这一留心,他才发现她不仅喜欢,甚至每次都会将自己认真收拾一番,做出一副无心却又美的毫不费力的模样…… “再盯紧些,尤其注意她接触过哪些人,去了何处。”沈舒意叮嘱。 她已经来过侯府几次,这府中的人她多少都观察过接触过。 排除几个下人,最大的嫌疑就是这位表妹。 “表姐是怀疑她会吃里扒外?”赵宝鲲皱起眉头,虽然不喜,可到底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早已把她当做家人。 他还是很难相信,庞欣莲会做出这种事。 赵雪卿也是忍不住附和:“表妹会不会多虑了?欣莲她性子确实不讨喜,但外祖母一直对她视若己出,她就算不知感恩,也不会恩将仇报才是。” 沈舒意也没想通,只是道:“人心难测,这世上总有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616章 又岂在今日? 几人点点头,虽还是不相信庞欣莲会对侯府不利,可因着对沈舒意的信服,倒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沈舒意离开后,直奔谢府。 谢璟驰今日在早朝,直接弹劾了皇帝的亲儿子,而后又被乾武帝留下,想来就算乾武帝再宠信他,也会不快。 更何况,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宠信呢? 不多时,马车停在谢府门前,因着时间不早,沈舒意索性披了件黑色斗篷,从侧门而入。 见着谢璟驰时,郎中正在替他处理头上的伤口。 见着她来,谢璟驰沉声道:“早知道县主过来,谢某就省了请郎中的银子了。” 沈舒意没同他玩笑,起身走到郎中身侧,也看了看他的伤口。 “难为谢大人几次伤在头上,人倒还是这般精明。”沈舒意收回视线。 她猜的没错,乾武帝这个人,虽算得上是个明君。 可有时候帝王威严、君主的威信,可不是单凭明不明就能解释的。 萧鹤羽作为他最宠信的皇子,如今干出这种事不说,谢璟驰当众弹劾,无异于在打乾武帝的脸。 这也就是他得陛下宠信,否则若是换个人,脑袋大概都要搬家了。 “劳县主挂念,谢某今日在御书房跪了许久,膝盖疼的厉害。”谢璟驰长叹了口气,带了些幽怨。 沈舒意坐回椅子:“陛下没将你拉出去剁了,已是仁至义尽,怎么样,谢大人可还要继续?” “自然,怎敢叫县主失望。”谢璟驰目光灼灼。 就在这时,宫内忽然传了旨意过来,沈舒意藏进后堂回避。 来的人是李允,乾武帝身旁的得力太监。 “谢大人伤势如何?”李允来传的是口信,所以没带圣旨,阵仗便小了许多。 “劳烦公公挂念,只是些皮外伤。”谢璟驰客气的开口。 李允姿态恭敬,叹了口气:“哪里是咱家挂念,是陛下放心不下,这才让奴才亲自走这一趟,务必要奴才亲眼见着谢大人的伤无碍,才会放心……” “让陛下费心,是谢某的不是。” 李允抱着拂尘,试探道:“陛下嘱咐了太医一道过来,大人不妨请太医再看看伤。” “不必了,确实是皮外伤,请公公转告陛下,谢某确实无碍。” 见谢璟驰坚持,李允倒也没再勉强,只是道:“陛下挂念谢大人伤势,恩准大人这几日不必早朝,好好在府里养伤即可。” 谢璟驰似乎并不意外,沉声道:“谢某的伤不重,劳烦公公转告陛下,三日足矣,三日后,谢某自会上朝请罪。” 李允顿了顿,点了点头:“谢大人,何必呢?您所奏之事陛下自有成算,何必急在一时。” 言外之意,不要将陛下逼的太紧。 谢璟驰拱手对李允道谢:“多谢公公提点。” 见他什么都明白,李允也没再多言。 * 直到李允离开,沈舒意才从后堂出来,思量着对谢璟驰这样的臣子,乾武帝想来是又爱又恨的。 “谢大人如何打算?”沈舒意问。 “三日后,就麓山之战、吃空饷两事,弹劾吕家、萧鹤羽。”谢璟驰凤眸狭长,坚定而深沉。 沈舒意没做声,默默盘算,两件大案曝光,柔妃必定会沉不住气。 但乾武帝念及多年夫妻情谊、父子之情,只怕仍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不过就算这样,吕家却注定要伤伤筋骨。 想到这,沈舒意起身走到窗外,看向天上的明月,轻叹了口气。 这世道,就是如此。 有人犯下滔天罪行,却依旧可以锦衣玉食,有人生为鱼肉,不曾做错任何,却只能任人宰割,死不瞑目。 好在萧鹤羽所犯之罪,罄竹难书,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把他锤死。 “县主这个时候看望谢某,就不怕被人发现,认为伙同谢某一道。”谢璟驰看向少女的脸颊,沉声发问。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与谢大人一道,所谋之事,又岂在今日?” 该知道的,想必早就知晓。 至于天下人的看法,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 沈舒意离开时,谢璟驰相送到门前。 “谢大人好好养伤,此番是场恶战。”沈舒意上车前,抬眸看向月光下俊美妖冶的男人。 谢璟驰勾起唇角:“得县主挂念,驰无所惧。” 月色皎洁,夜风清冽。 两人四目相对,沈舒意微微一笑,未再言语,转身上车。 马车驶在寂静的街道,一路看过去,几乎再无受冻在外的百姓,甚至因为能维持温饱,不少人开始想着赚钱。 故而哪怕时辰不早,还有不少穿着厚棉衣的商贩在卖东西。 “是长宁县主吗?” 沈舒意透过车窗,同一个卖卤蛋的中年男子四目相对,男子最初愣了片刻,回过神后,大着胆子凑上前来。 “大叔您有事吗?”沈舒意并未否认。 那男子两颊冻的通红,见沈舒意答话,立刻转头看向左右:“是长宁县主!真的是长宁县主!” “多谢县主!多谢县主让侯府和赵家的商铺囤炭,还自贴腰包卖给我们!” “对啊对啊!要不是县主的铺子改成了义堂,我家妮儿怕是就熬不过来了!”一卖箩筐的妇人用袖口抹起了眼泪。 “县主是好人!不仅不赚我们钱,还给我们施粥看诊!” “对,要不是县主和侯府的炭,我老母怕是要冻死了!” 一行人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见着沈舒意,似乎激动的不行。 沈舒意从车上下来,同他们多聊了几句。 “现在家里生计如何?可还有什么难处?”沈舒意问。 “没有没有,日子虽然难过点,可是现在天气开始回暖,我们也算是熬过来了!” “对,您和朝廷已经帮了我们了,我们有手有脚,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后来见时间太晚,便也不好再多耽搁。 “县主,这是我家家养的鸡,也是命大的,这么冷的天不仅跟着活下来,还生了窝鸡崽,这只您拿回去炖了,你看看你这瘦的!” “对对,我这卤蛋我给您装几个,您别嫌弃,都是自己家做的,干净着呢!” “还有我这鱼,这鱼是我在城外河里挖的,这会虽然冻了,但是捞出来那会还是活的。” “……” 第617章 好像…也还不错? 有人起了头,大家都像是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把东西往沈舒意车上塞。 金珠几个哪见过这阵仗,一时都有些懵。 沈舒意道了谢,倒也没多推拒,只是上车后,嘱咐道:“按价格把银子给他们都送去。” “是。” “拿两条鱼、一只鸡,再拿些别的,给谢大人送去。” “是。”琴心应声。 沈舒意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些朴素而简单的谢意,有人一样值得。 回府后,沈舒意洗了个澡,便靠在躺椅上想事。 “去找小舅舅送个消息,让石奇峰把《少年志》的后篇尽快写出来。”沈舒意看向剑魄。 “是。” “告诉他就写,所谓的少年英雄、屠龙少年,最后却变成了恶龙!” 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精芒,曾经立志为国为民、雄心壮志的少年,不知遭遇了多少不公,在他重伤之际,却遭‘小人’弹劾。 此前但凡是看了这书的人,都愤慨不已,痛骂那些落井下石、趁机弹劾少年的人居心叵测。 他们想看帝王恩宠,看少年披荆斩棘,终成一代名臣。 可惜,她偏不。 注定了要让所有人失望,那些所谓的奸臣佞臣、趁机弹劾少年的那些坏人,其实所言所举,才是真实。 少年早在一次次向上爬的过程中妥协,早已在一次次伤痛中失了初心,他,才是后来长成的最大的奸佞。 所谓少年志,其实讲的是少年在这个过程中,失了本心和志向的过程。 这不是一个大快人心的苏爽故事,相反,他是一个悲剧。 “让石奇峰将江南水患贪墨案、吃空饷牵连麓山数万将士惨死案、污蔑陷害忠良案、还有豢养娈童、强迫少女案都写进去。” “是。” 剑魄离开后,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谢璟驰来。 她并非傻子,谢璟驰几次言行,多少让她察觉到不同。 所以…谢璟驰,喜欢她? 沈舒意仍旧觉得有点意外,毕竟前世这位谢大人到最后好像都未曾娶妻。 沈舒意玉手撑着额头,认真分析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谢璟驰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智计卓绝,也算与她志同道合、心意相通。 若是一定要嫁人,好像……也还不错? 除此之外,那张脸更是漂亮,除了偶尔阴阳怪气,倒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沈舒意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脑子,开始思量起朝局。 若是此番她和谢璟驰能赢,三皇子党倒台,牵连出朝中大批朝臣。 这就意味着,朝中会有许多官职空缺,朝廷人手不够,一时难以补齐。 若是就此推算,今年科考将会提前,怕是等不到秋日。 想到这,沈舒意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若是科考提前,哥哥的机会也就来了。 * 另一边,萧廷善自回府后,反复高热了几次,陷入昏迷。 沈静语作为新妇,虽心不在焉,可总要守着。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翌日,清早。 她守了一夜的好夫君,竟让人将娄玉兰抬进了国公府,给她做了贵妾! 沈静语气的发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病秧子,竟会在自己才进门就给她个下马威。 萧廷善昏昏沉沉的转醒,身体依旧虚弱的厉害,可他实在受不了沈静语那张脸,更受不住她渗人的目光。 毕竟他浑身剧痛,却还要装出一副关心爱重的模样,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今日玉兰进府,我过去看看她,你与她也算相熟,日后好好相处,只有我们齐心,才能熬出头。”萧廷善被松仁扶起,脸色苍白的开口。 沈静语满眼冷意的看着他:“世子爱重我的品行,又喜欢娄玉兰什么?” 萧廷善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我也不瞒你,玉兰从不介意我身体孱弱、不得父母宠爱,也不介意我官职低微,此前两家已到议亲的流程,你要我如何忍心负她?” “静语,你是个有大志向的女子,你与她不同,日后若我能扶摇直上,必定还少不了你相助,至于玉兰…在这国公府里,只要给她一处宅院,我偶尔去见她一面,也就罢了。” 萧廷善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吸甚至都变得困难。 沈静语笑了笑,倒也不想再伺候他。 她才嫁给他几日? 还未曾来得及谋划,他却先被陛下于庭外杖责,就这样,他还敢妄想扶摇直上? 罢了,有娄玉兰陪着他正好,她也好去查查他的身世。 若他真的是皇子,那自己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世子放心,您说的我都明白,是静语如今敏感自卑了些,这才担心世子会冷落我。”沈静语也放缓了语气。 两人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会,萧廷善终于被松仁抬着离开。 沈静语站在身后,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烦躁。 为何曾经觉得这位国公府世子也是个人物,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如今却越发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除了沈静语心情不好,沈静珍心情更差。 洞房花烛夜,丈夫去了妾室那也就算了,翌日,纵是大着肚子,却还是被婆母立了许久的规矩。 她一忍再忍,被嬷嬷劝说着不要一来,就将夫君和婆母都得罪,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可她心里实在憋屈,回房便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冯博昌全然不知,素来都是女子哄着他,他如今正是烦乱,哪里有心思去哄旁人? 两家喜事连连,清远侯府,也算不得平静。 这日晌午,顾家夫人登门,同严婉霜一道用了饭后,两人便在国公府的院子里走了走。 庞欣莲一听,顾家的人来了,立刻换了衣服找出门去。 “顾哥哥可来了?”庞欣莲看向丫鬟。 丫鬟摇头:“听说是顾夫人带着顾家的小姐一起过来的,没见顾公子。” 庞欣莲不免失落:“顾哥哥没来,那顾夫人来做什么?” 丫鬟为难:“小姐恕罪,奴婢不知。” 庞欣莲当下道:“人往哪边走的,我过去看看。” 庞欣莲到时,正瞧见严婉霜同顾夫人一道走着,她躲在一片枯枝后,离的虽远,倒也能隐约听见二人谈话。 第618章 做人要知足 严婉霜对着顾夫人道:“依赵家和严家的关系,我便也就直说了。” 顾夫人点头:“你说就是,纵是拒了云赫,我也理解。” 严婉霜摇头:“眼下朝堂动荡,并非是个议亲的好时机,依着父亲和母亲的意思,侯府复起的速度太快,接下来必定还会再有波折。” “除此之外,云赫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我这个当娘的,也不想撮合出一对怨偶,所以想着还是要问过两个孩子的意思才是。” 顾夫人理解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严婉霜再度道:“所以我就想着,这事先往后拖拖,一来,等侯府彻底站稳脚跟,稳妥一些,也免得出事牵连到你们顾家身上。” “二来,是想着等朝堂上的风波平息了,再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若是他们都愿意,这亲事自然是成的,就怕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我们硬是撮合,倒容易生了嫌隙……” 严婉霜的一番话说的诚恳又真挚,顾夫人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是我太喜欢雪卿这孩子了,倒是忘了这一茬。” 严婉霜笑道:“虽然自古以来,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两家关系亲近,若能结成姻亲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万不能因此成仇,故而需要万分慎重。” “你说的对,回头我先试探试探云赫的意思,这孩子成日不着家,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顾夫人笑着感叹。 不远处的庞欣莲虽听的不真切,可因为刻意在听,倒也听出了个大概。 直到两人走远,庞欣莲从枯树丛后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侯府想给赵雪卿和顾哥哥说亲? 一想到这,庞欣莲的眼泪当下就掉了下来,将手边的枯枝狠狠扯断了一根。 她就知道,侯府这些人,从没真正把她当成过自己人。 她曾经几次试探过,向老夫人表明过自己对顾哥哥的心意,想求老夫人替她和顾家说媒。 只是每一次,外祖母都佯装不懂,且不动声色的回绝。 没想到,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庞欣莲转过身,缓缓走向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心不在焉。 直到院门前,庞欣莲又停下脚步,转身去了赵老夫人的院子。 不多时,赵老夫人院内。 眼见庞欣莲满面哀戚,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赵老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又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不成?” 庞欣莲低头,摇头,并不做声。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何来如此伤感?这些年侯府不曾亏待于你,我亦是将你视作自己的孙女,你身后有侯府撑腰,自该有名门贵女的底气。” 赵老夫人属实无奈,这些话她已不知说过多少遍,从最初的暗示提点,到如今的坦诚直白。 可也不知是生性使然,还是境遇使然,这孩子的性格依旧如此…比她这个土埋半截的人,看着还要悲观。 闻言,庞欣莲抬眸看向赵老夫人,一双美目含着泪光,泪花摇摇欲坠。 “外祖母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庞欣莲直视着赵老夫人:“那欣莲有一事相求,还请祖母替欣莲做主。” 赵老夫人略显诧异,毕竟这么多年来,庞欣莲多是扭扭捏捏,鲜少有如此直接的时候。 “你说来听听。” 庞欣莲一咬牙,当下道:“欣莲心悦顾家公子,想请祖母为欣莲做媒……” 她这话一出,赵老夫人的眉心立刻就皱了起来。 她仔细打量着庞欣莲的神情,见她不是说笑,心中暗道坏了。 此前庞欣莲确实曾试探过几次,只不过试探的不大明显,她只以为她是见顾云赫那小子生的不错,又俊美阳光,故而被其吸引。 如今再看来,分明是她藏着这份心思许久了。 可偏偏,她素来扭捏,自己竟是没能察觉。 只是…先不论顾家看上的是雪卿,单说两个孩子,她也是万万不敢把庞欣莲嫁到顾家去的。 侯府这些年落寞,交好的人家不多,顾家人品贵重,正是其中一个。 庞欣莲这样的性子嫁过去,怕是要让两家生怨。 何况云赫那孩子,明媚张扬,光明磊落,和欣莲……实在是不相配啊。 一想到这,赵老夫人心堵的不行。 这完全是两个性子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到一起去么。 而且她说句不偏心的话,庞欣莲这样的性子,绝不讨男人喜欢,她前些时日考虑到雪卿的婚事,亦是为庞欣莲的亲事发愁。 毕竟,到底她也希望她能过的好些。 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还是要低嫁才能让她的日子过的畅快些。 她这样敏感和幽怨,势必要握住家里的话语权,才能让她畅快几分。 否则,若是高嫁,她哪里看得了半点别人的脸色…… 一想到这些,赵老夫人就愁的不行。 这些年,侯府上下几乎都哄着她围着她,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日后成了亲,会是何种光景。 “外祖母……” 见老夫人没说话,庞欣莲攥紧帕子,泪眼婆娑,显然紧张又期待。 赵老夫人沉声道:“你可知,府中正打算替你雪卿表姐同云赫说亲?” 庞欣莲愣了片刻,没回答,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滚落了下来。 “我道为何此前我几次想要外祖母撮合,外祖母从不肯应,原来是因为外祖母的心是偏的,想要把云赫哥哥留给雪卿表姐。” 原本见着她落泪,赵老夫人是有些心疼的,可这番话一出,赵老夫人当即气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好好好,这可真是她的好外孙女! 这些年她如此疼爱她,最后就得了个这样的话,难道因为不姓赵,她就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么? “外祖母,您就应我一次好不好,欣莲什么都可以不要,欣莲只想要这一件事。”庞欣莲晃着赵老夫人的胳膊。 赵老夫人沉默许久,原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到最后,她看向庞欣莲,皆是化作了一句:“欣莲,做人要知足。” 庞欣莲愣了片刻,难以置信的看着赵老夫人,又哭又笑的。 第619章 罗国来犯! 赵老夫人苦口婆心:“你和云赫的性子不合适,云赫素来喜欢直爽大气的女子。” 庞欣莲拉着赵老夫人的手缓缓滑落,她自嘲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在外祖母心里,我处处不及雪卿表姐,也配不上顾家哥哥。” “欣莲……” 赵老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庞欣莲已经起身,对着赵老夫人行了一礼,失魂落魄的离开。 临走,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我到底才是那个外人,原来我终究是个外人。” 听着这话,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皱着眉头上前,忍不住想要开口。 赵老夫人似乎也是累了,拦住她道:“罢了,由着她去吧。” 那嬷嬷本不想多嘴,最后实在没忍住道:“这些年,您事事优待表小姐,比待大小姐还上心,表小姐怎么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赵老夫人轻叹道:“人啊,总是得到了一样又奢望另一样,这哪里是她第一次向我开口。” 只不过,每次开口的方式都不同,扭扭捏捏,既想要却偏要端着架子,让旁人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哄着她收下才行。 她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 “那这亲事。”嬷嬷试探道。 赵老夫人摇头:“不论雪卿和顾家小子的亲事能不能成,欣莲都绝对不行。” 把她这性子的孩子嫁了过去,只会误了云赫,云赫被耽误,顾家就算再忠厚,又如何能心无怨怼? 两家岂不成仇? “让人多盯着些欣莲,她性子闷,别再想不开,再让人送些首饰和料子给她。”赵老夫人沉声开口,也琢磨起庞欣莲的亲事。 * 两日后,庞欣莲受邀出府。 极寒的天气之后,天气说变就变,骤然转暖,似在一夕间,绿柳发出了嫩芽,河水也开始化动。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倒是终于有了些春日的气息。 明诚长公主在公主府设宴,邀请了不少名门贵女和世家子弟。 明诚长公主是乾武帝的妹妹,乃是当年的惠太妃所出,惠太妃多年明哲保身,倒是在关键时刻,暗中相助过当今太后。 故而乾武帝登基后,名诚长公主的日子过的不错。 如今设宴,正是动荡之时,众人心思各异。 不少人怕卷入纷争,多有推辞,可到底是当今长公主,也不敢彻底拂了人的脸面,故而多少还是派了人出席。 因着江南水患赈灾款项的事儿,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清远侯府只赵雪卿前去,赵宝鲲兄弟不喜欢这种场合,找了借口回绝,毕竟女子出席鲜少牵扯到政事,男子则复杂许多。 庞欣莲不曾与她一道,也并未将此事告知侯府,老夫人的拒绝,让她颜面尽失,心中更是多有不满。 只不过,对于赵家几个兄妹而言,因为一直盯着她的动静,倒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动向。 “姐,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吧,我总有些放心不下。”赵宝鲲犹豫着开口。 赵雪卿摇头:“不用,人多反而醒目,何况我身旁的丫鬟会武,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但是欣莲表姐真是过分,既然住在侯府,便是同我们一体,怎可不禀报母亲,就擅自出席。”赵宝鲲忍不住开口。 侯府多年沉寂,深知朝堂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风雨欲来,庞欣莲这般,实在…… “好了,我得快些出发了。” * 当晚,沈舒意正坐在桌前看书,玛瑙送来了侯府那边的消息。 “小姐。”沈舒意的视线落在玛瑙身上,眼里多了些笑意。 有些日子不见,玛瑙更精神和挺拔了,个子似乎也窜了许多。 虽还是沉默寡言,看着却沉稳了不少。 “老夫人说您身边正缺人,让我先回来您身边伺候,而且奴婢已学了不少招法,只需苦练,倒不必日日留在侯府。”玛瑙说到这事的时候,两眼放光。 显然,格外想念沈舒意。 沈舒意笑了笑:“好。” 玛瑙当下道:“表小姐说,今日明诚公主设宴,宴席上冯婉、孔岑岑、洪若依几人同庞姑娘有过接触,都同她聊过一会。” 玛瑙正欲细说几人的身份,沈舒意却直接打断道:“冯婉,此人是柔妃的外甥女,深得她器重。” 前世,这个冯婉也确实风光,在柔妃倒台前,混得了个女官的职位。 不少人本以为,有了冯婉这个先例,可以替女人们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对于促进女子进学、科考有着莫大的好处。 然而,随着三皇子倒台、柔妃身死,冯婉也被抖出了不少丑事,最后被贬去蛮荒之地,再无音信。 “此人平时不显,倒也有几分手腕。”沈舒意冷声开口。 看来,她所料不差,柔妃确实打算从清远侯府下手。 而前世,导致清远侯府惨遭灭门的巫蛊之术,怕是正同萧鹤羽一行人有关。 “你再回去一趟,让宝鲲宝鹏盯紧她。” 沈舒意心下盘算,明日就是三日之期,柔妃一行人倒未必会知晓谢璟驰的盘算。 只不过回击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若是前世的内贼当真是庞欣莲,这几日,她必会有所动作。 “是。” “再问问雪卿,冯婉可有交给庞欣莲什么东西?若是没有,便留意庞欣莲这几日的动向,尤其注意她买了什么、借了什么、捡了什么东西回府。”沈舒意不放心的嘱咐。 “是。” 直到玛瑙离开,沈舒意仍觉放心不下。 没办法,前世此事牵连清远侯府灭门,外祖一家被斩首示众的场面,仍像是发生在昨日。 她没法放心。 “小姐!边关有战事!”剑魄从外进来,低声开口。 “哪里?”沈舒意站起身,眉心微蹙,目光清冽。 “雁城一带,罗国皇子裘天阔率军来犯!” 剑魄眉宇间亦是多了抹厉色。 沈舒意冷声道:“罗国……” “萧鹤羽一党,实在可恨!” 沈舒意生出满腔怒意,雁城一带,正是吕枭的玄策军驻守,如今罗国来犯,吕枭作为主将,势必要赶赴疆场。 所谓的暂押,也就成了一场笑话。 萧鹤羽一党,为帮吕枭脱身,竟勾结敌国,拿无数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这样的人,多活一日,便不知会枉死多少百姓将士! 第620章 吕家的谋划 沈舒意转身回到桌前,摊开大乾的疆域图,仔细分析起来。 如今大乾最大的两个敌手便是罗国和元夏,元夏被称作马背上的国家,兵强马壮,周围更有卫国、燕国等小国臣服。 这些年一直是苍狼王的虎威军镇守在大乾同元夏的边界,元夏虽时常暗中生事,可几次大战,却都是铩羽而归,生生被打服。 只不过,元夏虽明面上向大乾臣服,暗地里却一直在养精蓄锐,想必若是时机一到,就会再度对大乾发起侵略。 大乾的另一个劲敌便是罗国,罗国毗邻雁城,周边更有西陵、晋国等国。 若说元夏是马背上的国家,将士们人高马大、能征善战,那么罗国则是精兵良将、武器精良、远胜大乾。 沈舒意盯着疆域图眉心紧蹙,大乾山水丰茂、土地肥沃,利于农耕,元夏多草原,粮食紧缺,罗国则缺钱、更是以战养战,将士们看着大乾的士兵都眼红的厉害。 其他诸多小国则同墙头草一般,皆为各自的利益,于夹缝中求存。 这些年吕枭的玄策军代替了当年的姜延虎守在大乾与罗国边境,当年更是在麓山‘十万’将士惨死后,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极大的鼓舞了士气,振奋民心。 也是因此,吕枭才会被封为镇国大将军,而后更是被加封为镇国公。 眼下吕家出事,罗国立刻便生起战事,想来大多数人只会认为,是罗国的探子送了消息回去,让罗国以为主将出事,会影响吕家威望,继而使玄策军内乱,正是发起进攻的好时候。 可沈舒意却认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萧鹤羽和吕家一直同罗国暗中勾结,此举怕是吕家所思的破局之法。 毕竟大乾虽有不少武将,可要么太年轻、要么没同罗国交过手。 唯有吕枭以及他的诸多亲信,同罗国交手多年,且旗鼓相当。 再退一步讲,就算大乾有将军应战,可只要玄策军内有人同罗国勾结接应,那便不可能赢,只会重复当年麓山之战的惨状。 如此,接连败仗后,乾武帝将不得不再度派出吕枭带兵应战。 可吕枭大胜几次后,乾武帝又如何再因江南赈灾官银一案,严惩于他? 这个时候惩治一个浴血疆场、九死一生,为大乾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无异于寒了将士的心、寒了边疆百姓的心! 更何况,这战事若是拖上个一两年,吕枭在前线作战,陛下又如何能惩治他的家人? 沈舒意只觉得心口憋闷。 “好一个柔妃!好一个吕枭……” 难怪吕家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她和谢璟驰辛苦筹谋数月、九死一生,这局,竟要被她们这样给破了。 靠外敌牵制乾武帝,靠边疆战事牵制朝堂,靠无数将士的生死牵制她和谢璟驰。 沈舒意有些烦乱,坐回榻子上闭目凝神,在脑海里搜索起来。 如今的大乾,有谁能压得住玄策军,担任玄策军的主将? 年轻的小将必定不行,经验不够,不足以担当一军主将。 苍狼王虽狠戾,可他所率之军驻扎元夏,元夏和罗国一南一北,调兵千里,亦不现实,何况元夏也一直虎视眈眈。 楚辰王虽是一代名将,资历也足够,但当年舍命救下乾武帝后,身受重伤,再难担负领兵征战之责。 另有威武大将军,乃苍狼王之父,曾力挫陈国,更是将其子送到陈国为质,后来苍狼王灭陈国回京受封,这位将军便上交兵权,外出神游去了,如今都不知人在何处。 除此之外,另有镇安将军霍元朗、定北侯戴靖渊、云麾将军潘勇。 如此,大乾数得上好的将军便都在这了。 只不过,比起吕枭、楚辰王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霍元朗、戴靖渊这样的将军还是年轻了些,领兵作战倒是没问题,可对战罗国,担任主将,还是年轻了些。 更何况,眼下最棘手的是玄策军里多是吕家亲信,如今代掌玄策军镇守雁城的就是吕枭的儿子吕卓! 就算暂押吕枭、吕何等人,吕卓人在阵前,手握重兵,乾武帝也不会把吕家人如何。 “小姐,不早了,早些歇息吧。”玉屏关切道。 沈舒意睁开眼,多了抹倦色。 她还是把这场恶战想的容易了些,以为只要证据确凿,宣之于天下,就算是乾武帝,也无法相护。 “派人去舒寒苑看看哥哥睡了吗?”沈舒意满腹心事,实在难眠,便想着找哥哥聊聊。 “是。” 不多时,玉屏回来:“小姐,公子正在温书。” “我过去坐坐。”沈舒意当下起身。 更衣后,沈舒意一路来到舒寒苑,便见哥哥正点着烛火在夜读,手边还有不少才写好的文章。 “可是为着罗国来犯的事难眠?”沈舒寒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替她塞了个暖手炉。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哥哥。”沈舒意应声。 “不知道谢大人的打算会不会变,明日他若仍就吃空饷一事弹劾吕家,实在是太不识抬举。”沈舒意忧心忡忡。 与其说不识抬举,不如说不识大体。 罗国来犯,这个时候他还要继续弹劾吕家,若她是皇帝,她怕是都想把奏折摔在谢璟驰的脸上。 不过谢璟驰倒也不像那么迂腐的人,他虽是文臣,却也当知晓战事的重要。 若是这个时候还一根筋的弹劾吕家,让大乾战事吃紧,牵连无数将士和百姓枉死,只怕他就先要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谢璟驰若继续弹劾,势必要给出应对之法,否则只管弹劾,不管后续,他必会成为众人笑柄。”沈舒寒声音温润。 “是啊,被陛下骂个狗血淋头都是好的。”沈舒意拧起眉心。 吕家这一招,实在是…… 沈舒意轻叹了口气:“主要还是朝中无人,且玄策军情况特殊。” 吕家和罗国勾结多年,雁城一带多是吕家的眼线和亲信,玄策军更不必多说,还不知有多少细作和叛徒。 如此大军,对付起强悍的罗国士兵,岂不是在送人头? 派除了吕家的人去,那就是又一个姜家惨案,吕家人去,那就是给吕家立功脱罪的好机会。 此举非阴谋诡计,而是阳谋。 让她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无路可走…… 第621章 实在是……高明! “说到底,还是朝堂上的老将不够。”沈舒意沉声开口。 武将虽不少,可能做一军之统帅、镇守一方的人却不多。 “吕家的谋略和目光,确实非常人可比,若非如此,吕家也不会大胆启用众多庶出子弟、远近血亲。”沈舒寒眸色清远。 吕家的格局够大,看的够远,所以才会有如今的成就。 若非太过,这样的世家大族延续百年也不在话下。 “哥哥可有破局之法?”沈舒意心下虽有思量,却还是想听听沈舒寒的想法。 沈舒寒笑了笑,拿出几张纸递到她手里,最后一页上的墨迹还未干。 沈舒意愣了片刻,不由得笑了起来。 “哥哥竟然早知我会来问。”沈舒意问。 沈舒寒摇头:“不是写给你的,是写给陛下的。” 沈舒意恍然,忽然记起此前萧廷善写过那篇《治水论》后,哥哥也曾递过一篇《论治水》。 沈舒意凝神看去,这次哥哥所写的《论乾罗两国交战》。 其一,派遣老将应战罗国,保全力量,拖字为主。 其二,高价收购罗国精锐兵器,使罗国放弃生产,荒废农田,使全民忙于冶炼兵器,如此士兵疏于锻炼,罗国军械短缺、粮草吃紧。 其三,派遣商人,前往罗国暗中收粮,运送回大乾,同时大乾高价收买各国粮草,使得罗国无后续粮草支撑。 其四,挑唆罗国皇子内斗,坐收渔利。 其五…… 沈舒意一行行看下去,杏眸发亮,要不是受礼仪约束,她真想抱着自己哥哥猛亲两口。 “哥,你太厉害了!” 好像被他这样一梳理,罗国的战事便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沈舒寒揉了揉沈舒意的脑袋,起身走到窗前。 “这第一点,眼下最为重要,派遣能将之后,必须要先设计辨别忠奸,只有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这仗,才有的打。” 沈舒意点头:“还有,必须将玄策军打散,混入其他将士,防止玄策军成为吕家军,不听指令。” 说白了,不能只靠玄策军,必须想法说服乾武帝另增新军,将部分玄策军抽调回来。 “真聪明。”沈舒寒笑了笑,满眼宠溺。 沈舒意:“……” “哥,这第二点和第三点岂不能做空罗国经济?” 沈舒寒点头:“没错,罗国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大乾与之交手一段时日后,可以寻求机会求购罗国兵器。” 罗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坐地起价,大乾只需将价格给到极高,同时派遣官员和商人去往大乾暗中收购。 那么罗国的百姓皆会因为暴利,放弃手里的生计,忙于冶炼兵器。 罗国本就是耕地面积极少、以战养战的国家,如此大规模生产武器牟利,必将导致经济崩溃,到时,所有人手里握着银子,却无处可花。 除此之外,再派人高价收粮,不仅仅要收罗国的粮草,还要将罗国周边邻国的粮草也尽数收购一空,或以武器交换。 如此等到罗国回过神来,发现粮草供应不上、民不聊生之时,已经无粮可买、更无粮可借。 试问连粮草都支撑不了几日,这仗如何打的下去? 士兵满门心思都想着卖武器赚钱,又哪里能静下心操练? “没错,你此前说过裘泽华同萧鹤羽暗中勾结,但他于罗国呼声甚高,如此,可以借助此事,帮扶他的对手,激起罗国内斗。” “这样一来,内忧外患,罗国哪里还有一战之力。”沈舒意忍不住拍手叫好。 只要先把这第一步做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拖住吕家,瓦解玄策军,吕家便失去了最大的作用和依仗。 换言之,他们的护身符,也就碎了。 “只是此次带兵楚征之人…哥哥以为谁最合适?”沈舒意低声开口。 沈舒寒看向她,笑了笑:“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 沈舒意沉默半晌,轻叹了口气。 “外公老当益壮,声望甚高,虽已过去多年,却依旧骁勇,确实是极好的人选……” 只不过,此去九死一生,侯府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外公就要淌进这趟浑水,她实在良心难安。 毕竟,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事,一旦出了差池,不仅仅是得罪吕家、让乾武帝失望的事,更会连累整个侯府。 下一瞬,沈舒意猛的明白过来! 难怪柔妃打算利用庞欣莲对清远侯府动手!!! 想来她是早有谋算,算准了朝中无人可用,最有可能顶替吕枭的人就是外公,所以她们抢先一步堵死了她们的去路! 那么前世呢? 沈舒意仔细回想起前世,她虽记得不大真切,却隐约能记起, 清远侯府出事后不久,似乎就是罗国攻打大乾之时。 难道说…前世他们也走了和这辈子一样的路?也有人将吕家的罪行,捅到了乾武帝面前?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清远侯府才遭灭门之祸? 一想到这,沈舒意只觉得胆寒! 若是如此,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前世侯府灭门后没几年,三皇子党就还是倒了,只不过,比这一生迟了许多。 换在乾武帝的角度想想,确实,启用一个虽然贪钱贪权、却对萧家忠心耿耿的外戚,也好过启用一个用巫蛊之术诅咒自己、妄图替先四皇子正名的反贼! 毕竟吕家再怎么谋划,最终也是想推他的儿子萧鹤羽上位。 可若是清远侯府? 那这皇帝的位置怕是要换个人坐了。 所以,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沈舒意抽丝剥茧,总算是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倒不知这到底是吕枭的谋划、还是柔妃的算计,实在是……高明! 沈舒意正失神的功夫,沈舒寒的一句话,又险些将沈舒意打懵。 “若是外公此番前去,我打算一道前往。”沈舒寒缓缓开口,目光坚定。 “你说什么?”沈舒意直接站了起来,眼角泛红。 沈舒寒转头对她笑了笑:“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外公一人前去我放心不下,何况,说的再好也是纸上谈兵,兵者,诡道也,许多谋划还需因地制宜、因时而动。” “但是你的身体……” 沈舒寒直视着沈舒意:“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吕枭困在京中,不能放虎归山。” 第622章 可惜什么? 第622章 可惜什么? 沈舒意喉咙发紧,对上沈舒寒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哥……” 她轻声开口,忽然明白,哥哥和她一样,亦有他的坚持。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宁愿得罪萧鹤羽,也要去救梁婉君。 而如今,就算身死,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前去。 沈舒寒笑了笑,声音温和:“你总不希望,哥哥这一生,都困于后宅,受制于身体。” 沈舒意眼角微湿,轻叹了口气。 “好,我不拦你,只是,你一定要万分保重,此去凶多吉少、如入虎穴,你与外公,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自然,萧鹤羽不死,我岂会先死。”沈舒寒声音很轻,目光坚定。 沈舒意看着他的侧脸失神,记忆中那个包子脸却故作严肃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身长玉立,从容而坚定。 纵有千万种担心,她却又觉得,如此,真好。 沈舒意提灯缓步走回云舒苑,夜里的寒气还是让她清醒和冷静了许多。 回到院中,她先是修书一封给了外祖父。 琴心将信送到赵启手中时,清远侯赵老爷子亦是未眠。 赵老爷子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古朴的长桌上同样摊开了大乾的疆土图。 赵德川、赵德海亦是站在两侧,父子三人神色凝重。 半个时辰前,罗国来犯的消息前来,乾武帝急召数名重臣进宫,想必明日早朝必要拿出个章法。 眼下玄策军由吕卓掌兵,尚能抵挡些时日,若是按照以往的章程,陛下必会立刻派遣吕枭赶赴雁城,镇守一方。 可如今吕家深陷官银一案,乾武帝根本不会放人。 毕竟一旦放人,就意味着大乾无人可用,更无法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 如此大动干戈的收押捉拿众臣,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爹,不知陛下此番会不会派您前去!”赵德川沉声开口。 赵老爷子比沈舒意年长众多,更清楚大乾武将的形势,他很清楚,眼下武将之中可选之人虽不多,但并非完全没人可用。 眼下,就是不知圣意如何。 “不论派谁前去,战胜罗国、守好大乾疆土,才是重中之重。”赵启沉声开口。 赵德川点头:“儿子也是这么想,儿子只是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完,毕竟旁人不知吕家同罗国勾结,可沈舒意却是给他们透露过消息的。 而且赵德海经商多年,自然对于作为皇商的吕何动向,有所了解。 “且看明日早朝。” 赵老爷子起身,看向书房一侧挂于其上的长枪,上面的红缨色泽已有些黯淡,唯独枪头在森森夜色里,依旧泛着寒光。 “老侯爷,表小姐送的信。”赵老爷子的亲信在外通报。 “快,请进来!” 不多时,琴心将信交到赵老爷子手里,赵老爷子目光如炬。 “你去告诉意丫头,可。” 琴心点头后,转身离开。 “爹,意丫头说什么?” 赵老爷子将信烧掉:“她问我可愿远赴雁城,同罗国一战,有多少把握?” “哎,意丫头生为女子,实在是可惜了。”赵德川忍不住叹息。 “可惜什么?这世间英豪不分男女!” “父亲教训的是。”赵德川羞愧应声。 赵老爷子缓缓道:“意丫头说若我愿意前去,寒哥儿愿暗中随我一道前往。” 听闻这话,赵德海不由笑道:“寒哥乃天降紫微星,足智多谋,如有他从旁协助,父亲的胜算必会大上许多。” “眼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赵启没再多言。 此举于赵家而言,亦是一场试炼! 得了外祖父肯定的答复,沈舒意又立刻修书一封给谢璟驰。 谢璟驰虽有成算,可总归要让他知晓清远侯府的态度,他才好再做打算。 * 翌日,清早。 王太傅于马车中,再度被人扔了封信进来。 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字【明德】。 “快,盯紧方才那人!”一见这两个字,王太傅的眼睛立刻亮了。 此次江南水患案被曝出来,恰恰印证了此人在《论治水》中所提及的观点。 此前所有人治水皆从治水的角度在讲,唯有此人,目光犀利,一针见血。 治水的根本在于治人。 自上次的《论治水》之后,陛下一直在找此人,可偏偏,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之后再无音讯。 王太傅将信笺拆开,坐在马车内仔细翻看。 另一边,成国公府。 萧廷善于娄玉兰处,昏昏沉沉睡了一日一夜,因着那板子,以至他本就孱弱的身体高热不退。 娄玉兰心疼不已,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 直到昨夜,闻人宗送来消息,萧廷善的眼睛当下亮了起来,不论娄玉兰怎么劝阻,说什么都要爬起来。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花了近乎一夜的时间,于奏折中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构想和对策。 此番罗国来犯,许是有吕家的手笔。 只不过如今,萧鹤羽已不再重用于他,这次正是个机会。 若他能帮助吕家破局,至少能重回萧鹤羽视线。 闻人宗问:“你认为三皇子党不会倒?” 萧廷善低咳了几声:“恩,谢璟驰确实厉害,沈舒意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但吕家树大根深,萧鹤羽又同陛下有父子之情,柔妃娘娘更和陛下相伴多年,哪里会那么容易倒。” “此次我打算推荐清远侯府的赵老侯爷前去,到时赵老侯爷于前线惨败于罗国之手,陛下必将震怒,同时吕枭将军的危机迎刃而解。” 一番话说完,萧廷善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帕子上的血,不由得又想起连城来,随即,眼前便又浮现出沈舒意的那张脸。 若是此女能为她所用,该有多好。 昨日他病的昏沉,竟然又做了一梦,梦中,他成功求娶沈舒意,有她相助,他势如破竹,最后也不知怎的…竟被加封为太子! 萧廷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障了。 “除此之外,我还列举了数条对敌之策,相信陛下看过,总会对我有所改观。”萧廷善满眼希冀。 他虽想帮吕家脱困,重回萧鹤羽和吕枭的视野,却也明白,如今的陛下依旧是乾武帝。 他还要扭转乾武帝对他的印象才行! 一想到这,萧廷善又想起害他至此的黄莺一家,更觉憋闷,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得到连城先生出手,反倒是惹了陛下厌弃。 真是…亏了! 第623章 主帅 第623章 主帅 早朝前,王太傅来的早些,或者说重臣都来的早些。 前线吃紧,乾武帝于早朝前,又点了几个朝臣到书房秘谈。 眼见早朝时间将至,乾武帝挥退重臣,看向李允:“谢璟驰来了没有?” 李允当下应声:“回陛下,谢大人半个时辰前就到了。” 乾武帝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不是跟你说叫人拦着他么,他伤好了吗他又来早朝。” 李允为难:“是奴才的不是,只是谢大人忧心边疆战事,奴才派去的人,实在是拦不住……” 提起战事,乾武帝目光阴沉,倒是没再开口。 这时,王喜匆匆进来:“陛下,王太傅求见。” 乾武帝皱起眉头:“都这个时辰了,太傅怎么还会过来。” 王喜恭敬道:“想来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让他进来。” 王太傅一进到书房,不等乾武帝开口,便主动将那封信笺呈上。 “陛下,老臣今日于马车之中收到此信,深以为此子所言犀利敏锐、言之有物,故而迫不及待的将信上呈给陛下……” 乾武帝见信笺上写的依旧是‘明德’二字,顿了顿,随后将信笺拆开。 一行行将信笺看过,乾武帝忍不住眯起眼睛,满目精芒。 “此计甚毒,太傅可曾知晓此子到底是何人?” 王太傅为难的摇头:“回禀陛下,老臣当真不知,老臣亦是仔细观察过身边之人,实在是未曾发现此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乾武帝眉目如炬:“王喜,继续找,务必找到此人!” “是。”王喜立刻应声。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王太傅身上:“除太傅外,可还有人看过此信?” “不曾。”王太傅心下一惊,只觉得下次若是再收到此人信笺,他万不可再擅自拆开。 “甚好。”乾武帝将信丢进火盆,起身上朝。 * 早朝。 乾武帝冷眼看着众多朝臣,沉声发问:“罗国此次大举出兵,侵犯我大乾边城,诸位都怎么看?” 文臣率先开口,明里暗里先将罗国痛骂了一顿。 “臣以为,元夏和罗国两相夹击,分别牵制我大乾边境,近年来大乾内忧不断,收成不高,我们当以休养生息为主……” “说的什么屁话,是我们不想修养生意吗?罗国那些龟孙子也得让我们修养才是!”有武将忍不住呛声开口。 “王大人此心可以理解,然我大乾去年的收成不高,多地灾荒,朝廷数次开仓放粮,我们如今的粮草,恐不会支撑太久。” “重点是罗国此次率十万大军压境加上罗国边境的三万守备军,足以对我们雁城造成巨大的压力,要知道,我们镇守在雁城的只有五万将士,罗国全力攻打,我们可没有胜算!” “一旦雁城失守,绕过雁山、麓山,我大乾边境再无天险,可就失了先机!” “要我说,不如派遣使臣,暂时求和,待整兵屯粮后,再做应对。” 此言一出,霍元朗立刻跳脚。 “求和?打都还没打,求什么和!罗国人素来残暴,不久前更是埋伏刺客袭击我陛下,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些颜色!” 霍元朗的话说完,杨聪上前一步:“陛下,臣恳请派遣镇国大将军前去,力挫罗国,扬我大乾国威!”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静默下来。 只是吕家既然做了准备,自然会安插众多人手。 当下,有人上前附议。 “镇国将军多次同罗国交手,未尝败绩,若有大将军坐镇,罗国必会心生忌惮。” “但镇国将军如今涉嫌伪造官银、贪墨江南赈灾款项,欺上瞒下,此事尚未查个水落石出,如何能派带兵作战?” 一时间,两拨人的声音都不小,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支持的倒不见得都是三皇子党,反对的倒有不少是八皇子党。 两拨人不一会,就吵了起来。 “好了,战事吃紧,枢密院尽快拿出个章程,协同户部、兵部等做出推算,尽快上呈给朕。” “是。” 但凡战事,朝廷总要根据如今的兵马、军需、粮草以及国库税收等情况,做出推算。 比如能支撑多久的战局,供养多少的将士和战马,以免后续补给跟不上,贻误战机。 “江南贪墨案,暂未查清,吕枭仍有嫌疑,暂不适合率军迎战。诸位以为,除去镇国将军,还有何人可堪为主将。”乾武帝沉声开口。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似在斟酌。 半晌,霍元朗上前道:“启奏陛下,臣愿一试!” 霍元朗这话一出,不少人便开口反对。 “霍将军,此事并非儿戏,怎可去试?” “臣自知经验不足,但愿以性命相搏,必会死守雁城!” 有人开口,自然又有不少人主动请缨,戴靖渊、楚辰王也纷纷想要领兵。 紧接着,有人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若调遣苍狼王前去雁城……” 这话才说一半,立刻就被打断。 “这简直是胡闹!虎威军一直在守元夏诸国,且是王爷一手带出来的,且不说元夏国会不会伺机而动,只说王爷与玄策军也未曾磨合过……” “照你这么说,除了镇国大将军,旁人岂不皆不能驾驭玄策军!” 两方一时间,又吵了起来。 “启奏父皇,儿子愿意前去!”六皇子这会站了出来,声音坚定,又让朝堂静了一瞬。 “儿子也愿意!”萧允诚亦是应和,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落了下风。 毕竟,父皇又不会真的派他们前去。 萧鹤羽也不落后:“儿臣也愿意前往!儿臣愿立军令状,不将罗国击退,绝不还朝!” 萧鹤羽字字铿锵,气势十足,俨然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子形象。 萧允诚心下冷笑,他虽没有证据,却也知道萧鹤羽屁股可不干净,暗中同罗国不知多少勾当,若他前去,吕家军听他调令,岂不是去雁城捡军功去了? 朝臣们低声议论着,并未盲目附和,大乾朝皇子不少,只不过皇子身份虽然尊贵,却也难担一方守将。 能担负此位者,需得德高望重、经验丰富,更要战功彪炳、才能服众。 萧廷善托着病体,上前一步:“启奏陛下,臣以为派遣殿下前去,恐动摇国本,以为我大乾无人,臣提议,请清远侯府老侯爷担任此战主帅!” 第624章 对策 第624章 对策 萧廷善的话一出,萧鹤羽眼尾微挑。 不得不说,宋廷善此前能得他器重,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他确实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赵老爷子确实可以。” “老侯爷颇有威望,更是带出过不少将军,如今老当益壮的,倒可以一试。” “不过老侯爷多年不曾掌兵,不知当年的本事还剩几成?” 众人争议不断,不少人始终在揣摩着帝王的态度。 萧鹤羽心思飞转,思量着这次战事,先由清远侯前去,只待赵启接连败退,父皇必然能意识到应战罗国,还得是大舅舅吕枭才行。 到时,战况胶着,没个两年是打不停的,江南赈灾款一事,再顺势推出个替罪羊,吕家也就安稳了。 不仅如此,如今罗国生事,谢璟驰若是聪明,就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将吃空饷一事抖出来。 毕竟,这个时候把吃空饷的事闹出来,为难的只会是父皇!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天大的事,也该在这内忧外患之际压下来,否则,就是不识时务。 如此,一举多得,再妙不过。 只可惜,这清远侯府说到底,牵制的还是沈舒意,谢璟驰这人,了无牵挂,偏又难杀的很,以至于如今尚未想到彻底牵制他的法子! 萧鹤羽心下稍安,只觉得幸而当年和裘泽华联手,否则,如今还不知要如何破局。 这时,乾武帝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朕还需仔细考量,众卿可还有其他事项启奏?” 就在这时,谢璟驰站了出来:“臣有奏。” 眼见他站出来,乾武帝神色如常,倒是萧鹤羽眉心一跳。 母妃说,眼下罗国来犯,谢璟驰是个聪明人,必定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就吃空饷和麓山之战的事上奏。 否则,不仅动摇军心,于大乾涉社稷不利,更会置父皇于两难,等同于在逼着父皇做决断。 谢璟驰沉声道:“臣要弹劾镇国大将军吕枭伪造名册、私吞军饷、克扣军银,导致麓山之战数万将士惨死!” 谢璟驰的话一出,又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萧鹤羽满目震惊,萧廷善更是难以置信,这个谢璟驰是疯了不成! 这个时候抖出这种事,岂不在动摇军心,虽说堵死了吕枭前往雁城应战罗国的可能,可他就不怕大乾江山被破,数万将士惨死? 萧鹤羽和柔妃,自以为利用谢璟驰的爱民之心,可以将他拿捏,笃定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弹劾吕枭,以免让雁城战事失利,牵连无数将士百姓惨死。 所以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谢璟驰这个所谓的‘聪明人’,却不避不让,在江南水患赈灾官银一事后,又对吕家进行了吃空饷的弹劾! “谢大人,说话可是要讲证据啊!”有朝臣轻颤着开口。 谢璟驰当下命人将名册上呈给乾武帝,同时传召数位将士家眷当庭对证。 乾武帝自三日前收到谢璟驰递交的名册账本,早已连夜派人核查,如今不说证据确凿,至少也可以证明,这些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父皇,大舅舅多年镇守边关,最是体恤将士,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事情超出预料,萧鹤羽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了。 “是啊陛下,臣唯恐此事有人恶意中伤镇国大将军,或许此举正是罗国的阴谋,先将将军困于京中,再伺机而动,攻打我大乾!”有老臣满目凝重,沉声开口。 “陛下,吕将军这些年替我大乾不知打了多少场胜仗,身上的伤纵横交错,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萧鹤羽一党,不少人纷纷开口。 乾武帝将名册和账本砸下玉阶:“是么?那你们倒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秦相等人最先捡起账本,仔细翻看过后,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说来,当年麓山之战前去支援的将士,只有六万?甚至还都是老弱病残!” “当年姜延虎将军镇守雁城,罗国闻风丧胆,偏那麓山之战死伤惨重,酿成惊天惨祸,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就算有隐情,那姜延虎也是通敌叛国,罪不可恕!” “怎么会都是老弱病残?那我们大乾的兵马,如今到底有多少?若是谎报兵士数量,我们拿什么去同人打!” “……” * 因着大乾内外接连出事,早朝直接议到了中午。 乾武帝回去书房休息,朝臣们则于大殿用了午膳。 乾武帝神色不明:“将谢璟驰给朕叫过来。” “是。”王喜应声后,不多时,谢璟驰步入乾武帝书房。 “所有人都下去,禁止任何人靠近。”乾武帝挥了挥手。 不多时,书房内,便只剩下乾武帝和谢璟驰两人。 乾武帝在桌案上摊开大乾的疆域图,负手而立,谢璟驰立于下首,不曾上前。 “璟驰,说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乾武帝幽幽开口,很清楚,他既然仍旧打算这个时候弹劾吕枭,摆明了是要弃吕家于不用,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一定想好了对策。 “吕枭可用,但不能接手玄策军,也不能前往雁城。”谢璟驰沉声开口。 “继续说。” “罗国和大乾皆同晋国、西陵接壤,调取晋国和西陵边疆一带的守军奔赴雁城,同时将部分玄策军调往西陵和晋国。” 谢璟驰并未上前去看大乾的疆域图,却对整个边疆地势、战况和守备军的情况了若指掌。 乾武帝皱着眉头思量着谢璟驰所说的话。 “派遣吕枭前往西陵,接手部分玄策军后攻打西陵!” 乾武帝眉头皱的更紧,大乾南方紧挨罗国、西陵和晋国,其中西陵和晋国又分别接壤罗国。 如今罗国攻打大乾,他们竟还要再出兵攻打西陵? “可这样一来,就不怕罗国和西陵联手?若是他们联手攻我大乾,又当如何!” 谢璟驰再度道:“吕枭此人虽追名逐利,但于战场之上,确实有几分本事,西陵和晋国弱小,必定扛不住吕枭的攻势,一旦西陵式微,罗国必定会分兵攻打西陵,这样也就减轻了雁城的压力。” 乾武帝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我们派往雁城的人,先拖住罗国大军,只守不攻,待到攻下西陵和晋国,罗国必定会分兵攻打两国。” 第625章 我心悦她 第625章 我心悦她 “没错,罗国不会坐视西陵和晋国落入我大乾手中,一旦晋国和西陵成为我大乾的囊中之物,罗国将会被我大乾包围大半,所以他们一定会分兵攻打两国,或者,对两国派遣援兵。” “可若是他们派遣了援兵,我们岂不是要同时面对罗国、晋国和西陵三国?”乾武帝依旧觉得谢璟驰的想法未免疯狂。 谢璟驰沉声道:“罗国土地贫瘠,这些年一直以战养战,对西陵和晋国也多有掠夺,西陵盛产矿石,晋国邻海,物产丰富,陛下以为,罗国是会趁火打劫,还是出手相助?” “何况,不论罗国如何选择,其实对我们并无差别。” 就算罗国同西陵和晋国联手,亦要分兵去往两国,如此,战线拉长,亦可减少雁城压力。 “且两国联手,各怀鬼胎,西陵和晋国也必会防备罗国借机蚕食,如何能做到齐心协力?” 乾武帝忍不住点头,对于这一点倒是深有体会。 势均力敌的才能被叫做联手。 所以罗国和晋国、还有西陵势必都想消耗对方的兵力,真打起来,必定各有私心,只想消耗对方兵力。 “你说的没错。” 谢璟驰道:“罗国不比大乾,更无法支持长线作战,西陵和晋国,想来也不会愿意支援太多粮草。” “只要借机挑唆几国关系,便可使其内战。” 谢璟驰满眼疯狂,既然要打,那就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乾武帝转过身,看着面前目光灼灼的男人,亦觉心动。 想必,不论是罗国、晋国、还是西陵,都不会想到他们的打法。 谢璟驰凤眸深沉,可惜沈舒意此刻不在。 否则必要为谢璟驰叫一声好。 “雁城呢?雁城你如何想?”乾武帝再度转过身,视线落在雁城方向。 大乾最终的敌手,终究还是罗国。 “将对晋国、西陵的守备军调去雁城的玄策军后,再将龙骧军调出三万,前往雁城支援。” 乾武帝没做声,认真看着面前的疆域图。 龙骧军是京中守备军,却也是他最信得过的军队。 沉默半晌,乾武帝缓缓道:“你这是要将吕家的兵权,化整为零,彻底打散啊。” “吕家所作所为,臣不敢信。”谢璟驰干脆利落。 “你以为,赵启担任主将前去如何?”乾武帝问。 “可,赵老爷子老当益壮,赵家沉寂多年,正是渴望建功立业之时。”谢璟驰给了肯定的答复。 “元夏国那边怕是会蠢蠢欲动,眼下朝廷粮草不多,怕是难以支撑多线作战。”乾武帝问。 谢璟驰再度道:“陛下放心,元夏国不知苍狼王在京,不敢轻举妄动,纵然借机试探,苍狼王也早有应敌之策。” 闻言,乾武帝的眼里满是欣慰。 他转身,看向面前身量比他还要高些的男人,轻声道:“你此番,可打算前往雁城?” 谢璟驰摇头:“臣尚有事情没能查清。” 乾武帝挥挥手:“罢了,你自有你的主意。” “臣建议,朝廷可高价收粮,发放虚职,向朝内百姓买粮,用高价或丝绸、瓷器同周边诸国换粮,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屯粮。” “就按你说的办。”乾武帝点头。 所谓的发放虚职,便是朝廷默许的一种卖官的行为,贩卖一些无关紧要的勋贵身份,使得那些有钱有粮、挤破了脑袋想要跻身贵族的人,纷纷砸银和粮食买身份。 这些身份没有实权,却能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 于朝廷而言,没什么损失,于他们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另外,臣建议严查贪官,填充国库。” “准。”说罢,乾武帝道:“你这话,倒是同那个明德公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罢,乾武帝将明德公子信上所言,高价收购罗国兵器一事,说给了谢璟驰。 谢璟驰眯了下眼:“陛下,此计甚毒。” 乾武帝笑道:“朕也觉得。” 他们大乾高价购入罗国兵器,只怕罗国皇族和百姓反倒洋洋得意,以为大乾兵器不如他们。 可一旦罗国上下都忙于冶炼兵器,那么本就不多的农耕势必会被荒废。 可临近的西陵、晋国皆临战事,谁会借粮卖粮给他们? 换言之,到时的罗国手握皑皑雪花银,却无处买粮,百姓手中虽有银子,可罗国之内,必将饿殍遍地,粮食卖出天价。 只不过此局需要时间,非一朝一夕可行。 “陛下,不仅可以买兵器,还可以买马,马贵农贱,人人养马,亦能起到一样的效果。”谢璟驰沉声开口。 “没错,正巧我大乾缺马,接下来几年战事若不断,势必要用到不少战马。” 眼见时辰不早,谢璟驰起身告退。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他缠着细布的额角,沉声道:“你头上的伤势如何。” 谢璟驰神色恭敬:“并无大碍,就是伤上加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乾武帝抓起桌上的砚台,又想朝谢璟驰砸去:“你可真是!” 谢璟驰长叹了口气:“臣命苦啊。” 乾武帝停下手,拿他没办法,冷声道:“让人去朕的私库里给你挑几件宝贝,拿去赶紧滚蛋。” 谢璟驰笑:“不好看的臣不要。” “滚出去。” “不贵重的臣也不要。” 乾武帝怒:“朕的私库里有凡品么!” 谢璟驰:“有没有玉镯,好看的那种。” “你个大男人,你戴什么玉镯……”乾武帝的话还没骂完,忽然顿住,瞪着眼睛问:“你和沈家那姑娘怎么回事!” 谢璟驰挑了下眉:“我心悦她。” 他坦诚的,直把乾武帝噎的不行,一口气憋了半晌,才顺下来。 “她知不知道……” 乾武帝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便打断:“不知道。” 乾武帝拧起眉心,似是认真考量,半晌,沉声道:“身份太低了些。” 谢璟驰凤眸深沉,带着几分轻佻:“那您封她个郡主?或者到时候赐她个诰命?” 乾武帝气的不轻:“滚出去!你当郡主是什么?说封就封!还诰命?她才多大,就诰命!你可真是敢想!” 第626章 破局之策 第626章 破局之策 “柔妃娘娘的侄女,您不也封了。”谢璟驰满不在意。 ‘砰!’乾武帝一把将砚台砸了出去:“滚!” 谢璟驰侧身躲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 谢璟驰离开后,王喜等太监、宫婢和侍卫,纷纷回到殿内。 眼见地上又碎了个砚台,王喜眼皮一跳,想着只有这位谢大人,每次都将陛下气的不轻,偏越发得宠。 “陛下,您吃点东西吧。”王喜颇有眼色的让人布菜。 乾武帝却没什么胃口。 他沉声道:“王喜,你说,那吕枭他还想要什么?” 如今他名也有、利也有、权势更有,他还有什么可不知足? 被问到这个问题,王喜心头一紧,立刻道:“陛下,奴才哪懂这些,奴才只是想着,人这欲望有时候许是无止境的,倒也未必就非得想要个什么。” 乾武帝没做声,显然还没做好决定,要如何处置吕家。 半晌,他叹了口气。 “还是璟驰最了解朕啊!” 谢璟驰虽逼着他处置吕枭,却也并未赶尽杀绝,反倒要榨干吕家的最后一点价值,倒给了他回旋的余地,也算是给了吕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是当年,麓山之战…… 乾武帝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暴戾,吕家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这无异于在打他的脸! * 早朝继续。 众臣心思各异,萧鹤羽则显得心不在焉,他正思量着如何说服父皇。 便见乾武帝沉声道:“赵启何在!” 赵老爷子上前一步,朗声道:“臣在!” “朕派你去往雁城,对战罗国,担任此战主将,你可有把握?”乾武帝显然已经做了决定。 赵启满眼激动:“臣愿前往,不负陛下所托!” 乾武帝满意:“好!” “朕准你带一万亲军,另从龙骧军中调遣三万守备军给你,随你一路前往雁城!” “是!” “陛下,不可啊!龙骧军乃是京城守备军……” 所谓的早朝,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算结束,最终,赵启被加封为紫霄大将军,奔赴雁城作为主将,同时乾武帝钦点了三名副将随同。 此外,派遣巡察御史、监察御史等人,彻查吕家吃空饷一案。 对于吕家以及三皇子党诸人的处置,悬而未决。 散朝后,人心惶惶,乾武帝又留了几名众臣于书房议事。 沈舒意在谢府等了许久,直至谢璟驰归来。 谢璟驰远远看见沈舒意后,愣了一瞬,随即笑开。 “县主请进。”谢璟驰在前面引路。 待到让人备了些饭菜后,屏退众人,邀请沈舒意一道用膳。 沈舒意见他辛苦,便也未拘小节,少用了一些后,便在一旁等他。 直到谢璟驰用饭后,净了口,她才问道:“陛下钦点外祖父为紫霄大将军,给了四万兵马同赴雁城?” “是。”谢璟驰点头:“另外将玄策军同附近的金戈军、碧水军各调换两万人。” 沈舒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缩小版的大乾疆土图,正要打开,便见谢璟驰看着她笑了。 男人头上虽还缠着细布,可那张脸实在好看,细长的眸子凌厉又勾人。 “你笑什么?”沈舒意问。 “到我书房吧。”谢璟驰道。 沈舒意回过神来,琢磨着许是他笑她一个闺阁女子,竟随身携带大乾的疆域图? 管他呢。 沈舒意站在谢璟驰的书房内,便见他悬挂了一张极大的大乾疆土图,不仅详细绘有大乾的每一条山川河道,更有周边诸国的地情地貌。 “谢大人竟然有这种好东西。”沈舒意两眼放光。 要知道,这种时候,连疆土图都是极难弄到手的,更别说这么细致的了。 “驻守在庆城,与西陵接壤的是金戈军、驻守在俞城,同晋国接壤的是碧水军,从金戈军和碧水军中各抽调出两万兵马派往雁城,再从玄策军中调出四万人,分赴西陵和晋国。” 经谢璟驰解说,沈舒意便明白了过来:“雁城同西陵和晋国离的远吗?” “大军两日可达,至多三日。” 沈舒意点头:“这样于战事并无太多影响,对外祖父却极为有力。” 毕竟,玄策军多是吕家亲信,金戈军和碧水军虽然或多或少也会同吕家有所往来,但到底同亲信兵马还是不同的。 如此,将吕家军分化,祖父再想号令玄策军就容易许多。 “另外,我向陛下进言,派遣吕枭率军攻打西陵,吕卓率军攻打晋国。”谢璟驰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啊?”沈舒意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朝疆土图上看去。 下一瞬,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谢大人此计甚妙!” 吕家和萧鹤羽同罗国暗中勾结,故而这么多年,吕家在应对罗国时,几乎未有败绩。 若是让吕家再去对付罗国,一定还会势如破竹,既然吕家这么厉害,那就让他们带人去打西陵和晋国。 这样一来,吕家就是想不拼命也不成,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本事。 毕竟打起罗国这样的强国都能屡战屡胜,打起西陵和晋国反倒接连落败,这可就有意思了。 可只要他们拼命攻打西陵和晋国,罗国就会分兵西陵和晋国,不论是支援还是同样进攻,无疑都分散了外祖父和雁城的压力! “谢大人这是将借刀杀人、以逸待劳、围魏救赵几计混在一起,想必吕家若是知道谢大人的打算,一定会气得要死!” 沈舒意不吝赞美,如此一来,不仅分化了吕家军,削弱了吕枭的权力,更要榨干吕家的最后一点价值,逼其不得不豁出性命,攻打西陵和晋国,以求戴罪立功。 除此之外,外祖父于雁城的处境也得以缓解,不仅大大削弱了罗国的兵力,更有助于外祖父收编吕家军队。 “谢大人要不是不会武,倒该去做个将军!”沈舒意忍不住开口。 他同哥哥所出之策截然不同,哥哥所谋能做空罗国,让罗国百业凋敝,民生艰苦,往后数年,无力再战,只能休养生息。 可谢璟驰所谋,却是从另一个角度破了此战之局。 第626章 这次换我护着你 第626章 这次换我护着你 “谢大人此次触动了吕家的利益,吕家只要腾出手来,不会善罢甘休,大人还需小心行事。”沈舒意不放心的叮嘱。 眼下所有人、包括乾武帝都在盯着吕家和萧鹤羽,他们大抵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谢璟驰出手。 可偏偏如今战事又起,朝局混乱,一旦众人的视线从吕家身上移开,吕家腾出手来,势必要置谢璟驰于死地。 “县主这是在关心我?”谢璟驰勾起唇角,漂亮深邃的凤眸直视沈舒意。 沈舒意满脑子战事朝局,骤然被谢璟驰问道,愣了片刻。 “你说是就是吧。”沈舒意心不在焉的打发回去。 谢璟驰:“……” 什么叫你说是就是? “谢大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似乎觉得自己不够诚恳,沈舒意又补了一句。 谢璟驰:“呵呵。” 沈舒意:“?” 怎么还不高兴了? * 沈舒意离开谢府的时候,心情极好,此举成功牵制住吕家,将玄策军分而化之,又解了外祖父之围。 吕枭到时候就算赢了西陵和晋国,旁人也会觉得理所应当,毕竟应对强大的罗国吕枭尚且战无不胜,何况弱上许多的西陵和晋国呢? 如此,吕枭之功,不值一提,反倒是被众人不看好的外祖父,若能逼退罗国,才是让人振奋和鼓舞的大事。 再退一步讲,吕家同晋国和西陵的往来必定不如罗国密切,没了内应支持,吕枭需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晋国和西陵。 否则,一旦输了一场败仗,正是给了乾武帝惩治他的理由。 换言之,赢了未必有功,输了,却一定有过! 想来柔妃和吕枭知道这事,一定窝囊的要死。 沈舒意才回到沈府,便见赵宝鹏策马而来,正等在门外。 因为时间不早,沈舒意便没再请他进府,两人便在门前说了些话。 “表姐,此次陛下钦点父亲和祖父楚征,带军前往雁城,祖父打算带我一道前去,哥留在京中照料家中,听表姐吩咐。” 赵宝鹏依旧腼腆,话说的不多,脸便有些泛红。 沈舒意看着越发精神沉稳的少年,不由得笑开:“放心,我这边人手够用,你们此去山高路远,务必要谨慎行事,注意安全。” “祖父说,陛下另给了他密旨,若有不听令者,给他先斩后奏之权,表姐尽管放心。”赵宝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 闻言,沈舒意放心许多,觉得乾武帝倒是颇有魄力。 不管怎么说,这道旨意,总归代表了帝王的信任,于外祖父而言,亦是多了一道护身符。 “京中局势错综复杂,你还需提醒祖父,粮草军需不能全部指望朝廷。” 沈舒意清楚,她虽已经活过一世,可于战场之事,却依旧比不得将门出身、经验丰富的外祖父。 所以祖父此番前去,战场的事她并不想掺和,只是自古以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看多了史书上因为粮草供应不上,导致战事失利的事件,难免忧心。 “表姐放心,赵家的商铺遍地,且小舅舅已得陛下密旨,将会通过各处商会,高价收粮。”赵宝鹏跟在沈舒意身侧,两人绕着沈府的外墙,低声说着话。 得了这话,沈舒意笑了。 看来哥哥的提议,陛下也听进去了,宝鹏亦是在暗示,赵家蛰伏十余年,经营商事,如今粮草上亦是能给与足够的支持。 “大军什么时候出发?”沈舒意问。 “昨夜自罗国发兵的消息传来,各部就已经开始清点粮草,今夜,粮草将会先行运送到雁城,两日后,我与父亲和祖父,将率大军出城。” 沈舒意点点头,问:“粮草只送到雁城?” 若是按谢璟驰所说,庆城、俞城亦是会发兵攻打西陵和晋国的,那么粮草理当同样送往庆城、俞城才对。 “所有粮草军需先行运送到雁城,再由祖父调派,按需运往庆城和俞城。”赵宝鹏低声回话。 沈舒意眼睛都亮了几分:“如此甚好。” 看来陛下也疑心吕家,所以将行军作战的命脉,也就是粮草交到了外祖父手里。 如此,吕枭虽仍旧领兵,可粮草都押在外祖父手里,必然也不敢同罗国勾结使坏,否则,吕枭对阵西陵和晋国,势必吃亏。 这样一来,环环相扣,倒将吕枭和他的部下困死在了庆城俞城两地,实在是妙。 “这两日,再将庞欣莲盯紧些,另外我让连翘去到府中,外祖父的吃穿用度务必谨慎小心。”沈舒意目光森冷。 若是吕家想破这局,阻了外祖父前去,那么庞欣莲势必会在外祖父出发前有所动作,若她不成,也要谨防外祖父遭遇毒手。 “好。”赵宝鹏记在心里。 “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同舅母、外祖母好好话别,我请连城先生准备些伤药,赶在大军出发前,我派人给你们送去。”沈舒意不放心的嘱咐着。 “好。”赵宝鹏闷声应下,转身离开。 沈舒意站在月光之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宝鹏!” 赵宝鹏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赵宝鹏微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容:“表姐,这次换我护着你。” 沈舒意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溢出,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对着赵宝鹏笑了笑,心有怅然。 宝鹏,不必这次,你早已于前世,护过我千千万万次。 * 此刻,宫内。 乾武帝于柔熹宫内,柔妃跪在乾武帝面前,满眼泪光。 “陛下,臣妾有负陛下信任,吕家更有负陛下信任,还请陛下罢免哥哥大将军之职,对其…严惩!”吕晴说的艰难,但目光坚定。 乾武帝一手转着佛珠,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柔妃:“哦?你说说,如何严惩!” 柔妃喉咙哽咽,高举双手,重重磕了个头。 “哥哥滥用职权、中饱私囊,罪无可恕!妾身不敢为哥哥求情,只希望,陛下能看在哥哥和吕家无数子弟也为大乾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留吕氏子弟一条性命,不要让我吕家无后!” 说着,吕晴的眼泪便砸了下来,只是她紧低着头,并未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露在乾武帝面前。 第627章 倒是有几分聪明 第627章 倒是有几分聪明 房内一片寂静,乾武帝并未做声,只剩下手中佛珠转动的细微声响,却叫人不安。 帝王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同自己走过半生的女人,神色不明。 当年,他喜欢的人其实是温婉柔和的袁淑蕾,只见着就觉得心里踏实,对于怯懦胆小的吕晴,更觉得像是妹妹。 可这么多年,在自己的调教和纵容下,她也早已脱胎换骨,自己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她在身边。 昭武侯这人混账,虽有几分本事,却不堪大用。 以至于吕家的子女过的都不大好,倒不似旁人家内斗不断,反而拧成了一股绳,彼此扶持、互相体谅。 好在吕家的人也争气,这些年来倒是出了不少人才英豪。 他不是对吕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是自古以来,权势太盛,难免会走上这一条路,所谓盛极必衰,不过如此。 只是,但凡吕家不是太过,他想着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可此次,谢璟驰呈上的证据,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吕家的贪欲太盛,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吕晴依旧伏在地上,喉咙发紧,心下不安。 她虽同面前的男人一道走过几十年,却从不敢称得上真正的了解他。 眼下吕家所犯之事,就算能够推脱,相信也会让他戒备。 “起来吧,这事不是还没查清楚么,怎么倒好像说的吕家是犯了欺君罔上的灭门之罪。”乾武帝沉声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并未伸手去扶吕晴。 柔妃心下微松,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妾身只觉得羞愧,纵然此事吕家不是主谋,可被卷入其中,也是罪无可赦。” 乾武帝沉声道:“好了,吕家到底该如何惩治,还要看御史巡查的结果,朕自有定夺,不会叫你们受了冤屈。” 闻言,柔妃心下稍安。 身为帝王,要考虑的许多,如今鹤羽和萧允诚两人势头皆猛,互相牵制,若是吕家倒台,势必会让萧允诚独大。 除非陛下想立萧允诚为太子,否则,这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谓帝王之术,多是讲究一个牵制和平衡,若吕家倒了,三皇子一党将受重创,这,会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贪墨官银和吃空饷的事,你知道多少,且与朕说说……”乾武帝招呼了柔妃上前,没有发怒,倒像是寻常夫妻一般,闲话家常。 柔妃一颗心紧悬,知道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能大意。 好在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故而有所准备。 柔妃很清楚,此次吕家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全然装作无辜才最可笑。 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推出一个旁系,自断枝叶,以求乾武帝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既往不咎。 毕竟,所谓证据,所谓生死,不过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除了推出旁系顶罪,吕晴亦是舍弃了几家,毕竟如今动静闹的这样大,不见见血,就算是帝王也难以收场。 吕晴的话,乾武帝不知信了几分,询问过后,倒是在柔熹宫一道用了晚膳。 * 离开柔熹宫后,乾武帝神色莫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直到回到书房,乾武帝才叫来王喜。 “王喜,你去秘密排查一下,宫里会武的太监,最好武艺出众,看看能找出几人。”乾武帝沉声开口,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满是寒光。 “是。”王喜心头一紧。 “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乾武帝心烦道。 “是,陛下。” 王喜离开后,乾武帝缓缓道:“李允,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闻言,李允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您正值壮年,更是人人称颂的明君圣主啊!” 乾武帝冷笑:“若非是老了,那就是有人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否则,如何会有这通天的本事,将朕瞒的一无所知!” 李允心头一紧,跟在乾武帝身边多年,知道这位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越是平静,心下的谋算往往越深。 李允低着头,斟酌着开口。 乾武帝大手一抬:“罢了,朕问你做甚。” 李允起身,退至一旁,稍稍松了口气。 像是想起什么,乾武帝再度问:“长宁县主不是一直在查皇兄的旧事,如今查的如何了?” “回陛下,县主此前倒是进宫拜见了太后娘娘几次,想来此事应当有所进展,不过还未能彻查清楚。” 乾武帝点点头:“她能得母后喜爱,倒是不易。” 话落,乾武帝便开始批阅起奏折,没多久,他便翻看到了萧廷善呈上来的奏章。 乾武帝逐一扫过后,点点头:“也算言之有物,倒是有几分聪明。” 萧廷善于大殿之上,提议推举赵启为战事主将,确实从大局着手,至于这奏折上的提议,有些倒确实可行。 若没有‘明德’的那封信,乾武帝或许确实会觉得眼前一亮,从而传召萧廷善当面问询。 可有了珠玉在前,他只觉得萧廷善的许多提议没有落在实处,比起明德所提,相差远矣。再加上他此前于秋猎中逞强,而后设计利用黄莺逼死黄家满门,乾武帝对这位病弱的世子实在没什么好感。 所以,在乾武帝心中,于朝廷政务上,萧廷善比不得这位‘明德’公子,于行军作战、调兵遣将上,他更远不及谢璟驰。 更何况,萧廷善接连受挫、郁郁不得志,所提之策难免过激、显得利欲熏心,更让乾武帝觉得,他皆是纸上谈兵,根本没有谢璟驰那样的本事。 * 成国公府。 娄玉兰关切的看着低咳不已的萧廷善:“世子,早些休息吧。” 萧廷善摇头:“不急,陛下今夜必会传我入宫。” 娄玉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您先睡会,若是有人传召,妾身唤您。” 萧廷善依旧摇头,面前的蜡烛已经烧的只剩下矮矮一截,今日退朝的虽晚,可陛下陆续召见了不少大臣夜谈。 他笃定陛下看到他所提之策,一定会传他觐见,那些对策,不仅仅是他一人所想,更有他笼络的许多大儒、门客指点。 为了得到这个机会,他甚至将许多所提之策留了些玄机,更是于时局的评析之上,写的颇为犀利。 只是眼下已经将近子时,他为何还是不曾得到陛下的传召…… 第628章 有眼无珠 第628章 有眼无珠 可让萧廷善失望的是,他从夜深等到天亮,宫中却毫无动静。 娄玉兰一直陪在他身边,几次想劝他休息,却又不忍。 “公子别急,许是陛下还没来得及翻阅奏章……” 娄玉兰不知该劝些什么,只是见着他这般落寞,觉得无比心疼。 萧廷善自嘲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多谢你陪着我,否则,我还不知要怎么熬过来。” 一句话,再度让娄玉兰泪目。 就在这时,天光亮起,松柏从外进来:“公子,詹先生…打算离开,托我向您辞行。” 闻言,萧廷善心头一紧,转瞬生出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辞行? 詹先生是他手下门客中,最厉害的一个,他一直颇为仰仗,只是如今,他也要走了吗? “世子待他恩重如山,他怎么能这般落井下石!”娄玉兰气红了眼。 萧廷善轻笑了笑:“世人皆有所求,我虽为成国公世子,却少有建树,这些投靠我的人,多是奔着三殿下去的。” 只不过,堂堂三殿下,投奔之人无数,又怎么会被普通人打动? 这些人在他手下,不过是奔着个机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或是为名、或是为利。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萧鹤羽所弃,又遭陛下厌恶,无权无势、性命垂危,他们自然要另择明路。 娄玉兰轻轻拉住萧廷善的手:“这些人皆是庸才,世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他们有眼无珠,早晚有一日会后悔。” 萧廷善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女人。 凭心而论,娄玉兰算不上让人惊艳的美人,她更像是一朵柔弱的白花,可偏偏,这人好像满眼都是他。 萧廷善缓缓抬手,抚上娄玉兰的脸颊:“你喜欢我什么?” 娄玉兰摇头哽咽,有泪光掉落:“我自见公子起,就对公子心动,玉兰什么都不求,公子想要什么,玉兰就求什么。” 萧廷善心头动容,忍不住将她扯到自己怀里,吻了上去。 娄玉兰惊呼:“你的伤……” 萧廷善眉心紧蹙,确实牵扯到了伤处,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只是此刻,他实在急需一处发泄。 否则,一直这样隐忍卑微下去,他快要撑不住了。 * 沈静语听到丫鬟送来的消息,嗤笑出声。 “一大早就走水,他还真有闲情逸致,如今时局混乱,正是立功的好时机,他不知抓住机会,却只顾着儿女私情,实在可笑!” 沈静语气的不轻,说不清心下是对娄玉兰的记恨不满,还是对萧廷善无用的嫌弃。 执棋犹豫片刻:“小姐,这娄姨娘如此,会不会骑到您头上去?” 沈静语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心思烦闷。 此前被三皇子妃折磨后,郎中曾说过,她身子伤了根基,难再有孕,可她不甘心,后来看了不少神婆和郎中,也吃了不少补药和符水。 但…真的能成吗? 沈静语一直极力忽视自己恐怕不能生的事实,并不相信。 可如今,娄玉兰也已经嫁给了宋廷善,若是她真的生不了孩子…… 每次想到这,沈静语便觉茫然。 她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可如果到最后,她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那她所谋所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沈静语摇头。 不,那日那庸医只是说她难以受孕、子嗣艰难,这并不绝对。 就算她真的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总有无数的孩子等着她挑。 更何况,只要瞒得过去就好。 “我让你做的事,如何?”沈静语问。 执棋低声道:“奴婢一直在物色,倒是在民间寻到了几个同世子爷相貌略微相似的男子。” “尽快去办。”沈静语目光冷硬,就算是买来的孩子如何?只要自己将她养大,一样是自己的孩子。 沈静语压下心头那些怅然和不甘,知道自己如今再没有回头路。 “小姐,您…您还是对世子好些,世子如今不得志,那娄姨娘温柔小意,若是勾的世子心神荡漾,您日后……”抱琴素来忠心,忍不住劝诫。 自毁了样貌以后,小姐便和从前再不相同,似乎再不指望男女之情,反倒一门心思想要握住权势。 可在这种世道,女子想要掌权,谈何容易?只能靠着父兄、靠着夫君。 “我知道。”沈静语应了一声,非她不愿意哄着宋廷善,实在是他处处不得志,让她觉得空有力气却无处使。 就在这时,有丫鬟通传。 “夫人,世子爷来了。” 松仁推着轮椅车进来,而后扶着宋廷善落座。 沈静语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可念及抱琴的话,又将其咽了回去。 “我同夫人有些话聊,你们先下去。” 萧廷善遣退众人后,看向沈静语柔声开口:“静语,你我夫妻一体,如今朝局混乱,三皇子党未必会倒,你手中若有什么,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随我一道……” “毕竟火上浇油容易,雪中送炭难。”萧廷善试探着开口,到底有些沉不住气。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陛下对他所拟之策毫无反应。 “夫君,难道您要我转投三殿下?您以为,三殿下会容得下一个曾经一力帮扶八殿下的人吗?背叛旧主,真就能得善终?”沈静语反问。 萧廷善沉默,如今的沈静语根本不能用常人来看待,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撬开她的嘴。 “我不要你手里的东西,只是,你我夫妻一体,若你愿意,为夫想知道,你手里到底攥着什么。”萧廷善缓缓开口。 其实若按照他之前所想,他不会直接纳娄玉兰进门,而应该对沈静语温柔小意,让她信赖和依赖自己。 可那个过程太漫长,他等不了。 倒不如直接将娄玉兰纳进府,让沈静语清楚,没有自己,她什么都不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静语,你要清楚,你手里的东西不是什么秘密,秦家清楚、静妃也很清楚。”萧廷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今日同娄玉兰云雨之后,他也试探过娄玉兰,可她只知道秦老夫人手握惊天秘密,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第629章 把水搅浑 第629章 把水搅浑 沈静语看着他没做声,有句话他说的没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无权无势,一个无人可倚的女人,根本驾驭不了这样一笔巨款。 若没有足够的权势,只怕去搬运银子的雇工,都会因为红眼想要置她于死地。 倒不如让宋廷善知道她的价值,暂时歇了别的心思。 想到这,她缓缓开口:“我外祖母乃先皇后乳母,知晓先皇后曾查到过一笔巨款,足有五百万两白银。” 闻言,萧廷善愣住。 就这? 她手中的筹码,竟然就是这五百万两银子? 虽说,他确实也缺钱,五百万两也绝非一个小数目,可于他而言,这笔银钱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毕竟他无权无势, 不得帝心,空有银钱,又能有何用? 但总归…聊胜于无,至少他可以用钱,打通许多关系。 可是,萧廷善仍觉得失望。 他以为,沈静语手中握着的,会是足以让他有机会翻身的筹码,可偏偏,不是。 萧廷善忍不住想,若他也有皇子的身份就好了,这笔钱就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和价值。 可他只是一个不得宠的臣子,国公府病弱被弃的世子,他不能明目张胆的用这笔钱笼络人心,收买朝臣。 毕竟,谁会被一个空有爵位,却无实权的勋贵拉拢呢? 除此之外,他似乎只能用这笔银钱买通些关系,招募些高手,除了这些,他还能做什么呢? 于萧廷善而言,只觉得这个筹码还不如其他来的有用。 “没想到, 你竟有这样的机缘。”萧廷善冷静下来,拉住沈静语的手缓缓开口。 沈静语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没有特别高兴,一时倒有些意外。 萧廷善对她笑了笑,当下道:“你同静妃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问的直白,并未掩饰什么,这会直视着她,目光温柔。 沈静语没有立即开口,萧廷善则是道:“你与萧允诚的事众人皆知,虽然如今静妃同你交易,替你换了个身份,可你与林家并无交情,到时林家依旧可以轻易将你舍弃。” “如今就算你嫁给了我,可只要你存在一天,就是萧允诚的耻辱,他们迟早会将你除掉。” 沈静语沉默下来,因为她很清楚,他说的没错。 静妃不会放过她,眼下或许他们正忙着对付柔妃和吕家,可也说不定会趁乱将她解决。 “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目的也已经达到,何不将这告诉给我?毕竟,如今你我才是一体。”萧廷善循循善诱。 沈静语缓缓抽回手,缓缓开口:“我外祖母曾救下过柔妃的一位心腹嬷嬷,她知晓先二皇子之死的秘密,更知道陛下为何会与殷绮菱厮混到一处,亦能解释为何湘妃同先二皇子同塌而眠……” 正是因为知晓这些,所以沈静语当初并未选择势大的萧鹤羽,当然,虽说她身份也不够贵重。 可沈静语觉着,不论萧鹤羽如何,只凭柔妃做下的这些事,三皇子党势必就会受到重创。 更何况,自古以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鹤羽风头太盛,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如退而求其次,选择萧允诚。 可惜啊可惜…造化弄人…… 想到这,沈静语的视线落在了萧廷善身上,仔细打量起他的面庞。 这不看还好,自打那封信后,她越是打量,倒越是觉得他同陛下有几分相像。 反倒如今那位六皇子,同今上倒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沈静语眼下正派人在寻找当年禧嫔的画像,禧嫔早逝,娘家也日渐衰落,虽背靠当今六皇子,却手无实权。 如今,她无处可查萧廷善的身份,只能先比照画像来大概猜测。 而这会,萧廷善并未将她的打量放在心上,而是因为她这一番话,心中震颤。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皆是娘娘的手笔?”萧廷善眯了下眼。 “是。”沈静语点头。 “那嬷嬷如今何在?” 沈静语目光沉沉:“当日静妃派人前去,本想将人带走,不曾想却被人盯上截了胡。” “怎会如此?可知是什么人?”萧廷善皱起眉心。 沈静语摇头,目光复杂:“我不确定,只是听静妃的口气,像是……沈舒意。” 萧廷善愣住,怎么也没想到,又一次被沈舒意抢了先机。 “当时静妃娘娘虽恼,动了不小的火气,可因着猜测是沈舒意所为,倒也作罢。” 毕竟,沈舒意和她一样,同样想扳倒柔妃和吕家。 萧廷善没做声,沈静语缓缓道:“你打算如何?” “密报给三殿下,杀沈舒意。”萧廷善眼里闪烁着一抹亢奋的光芒。 沈舒意手握这样的秘密和人证,她必须死。 固然他一直想征服她这样的女人,收为己用,可如果有杀掉她的好时机,他也不想错过。 听见这话,沈静语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躁动起来。 “你还要站在萧鹤羽一边?”沈静语皱眉。 她只觉得,如今吕家自身难保,他这个时候依旧选择萧鹤羽,难有胜算。 萧廷善摇了摇头:“不,只有沈舒意死了,静妃和八殿下,才会亲自出手。” 换句话说,沈舒意的死,会将萧鹤羽和萧允诚的争斗推向顶峰。 “你于萧允诚是耻辱,我于萧鹤羽亦是弃子,所以此二人皆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萧廷善轻声开口,眼里闪过一抹璀璨的光。 沈静语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把水搅浑?” 萧廷善笑了笑,轻声道:“是,只有把水搅浑,我们才有机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人斗的越狠,自然会有其他皇子伺机而动。 乾武帝子嗣众多,他们才会有更好的选择。 换言之,这盘棋,可以借着这个契机推翻了重下。 听到这,沈静语一颗心跳的飞快,若是这个时候,再能证明萧廷善才是真正的六皇子,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机会来了! 到这一刻,沈静语终于对萧廷善改观,当下道:“夫君说的没错,你我一体,还望夫君所谋之事多说与妾身,若有难处,妾身一定鼎力相助。” 萧廷善敏锐的察觉到沈静语态度的变化,虽然,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但不得不说,今日这番商谈,他是满意的! 第630章 寒心 第630章 寒心 于萧廷善而言,五百万两银子固然让人心动,却不及柔妃的把柄更有价值。 只不过,眼下于他而言,萧鹤羽和萧允诚,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来日方长…… 萧廷善反复告诫自己,来日方长,只是话音未落,便又重重咳了起来。 * 天微微亮,初春的清早还泛着寒意。 清远侯府,赵老夫人起了个大早,因为丈夫儿子都要出征,所以他们早早去了大营点兵。 毕竟赵启手里多年未掌兵权,此次乾武帝虽然只允他带去四万兵马,但也算诚意十足。 赵启只要了一万龙襄军,其他三万则是要了离京城有段路的青城守备军。 青城是东南方攻入京城的要塞,周遭没有强国,曾经最强的便是被苍狼王灭掉的陈国,如今陈国已经纳入大乾的疆土。 其余的便多是些小国,但这些小国临海,倒是十分富庶,武器精良,但相应的,人口不多,难有与大乾一战之力。 更重要的是,如今镇守青城要塞的多是赵启十余年前带领过的青翼营,也称为赵家军。 如今十多年过去,青翼营虽然早被打散,里面的士兵也不知换了几何,可于赵老爷子而言,总是不同的。 乾武帝想着这些年东南方向的劲敌已初,青城的守备军又多年没有动过,动一动倒是好的。 赵老夫人和严晚霜一道,为丈夫、儿子、孙子准备着出征要带的东西。 作为主帅,行囊不能太多,否则士兵看了容易生出不满,可既要驭下,又要驱敌,更要应战,带的东西太少也不行。 侯府内的气氛显的有些沉重,一晃二十多年不曾上过战场,这会只剩下担忧。 “娘,我给宝鹏另做了件软甲,穿在铠甲里面。” 儿子没上过这样的战场,她实在担心,可话才出口,就得了老夫人训斥。 “胡闹,就算是软甲,多穿一件就会多上不少分量,于宝鹏而言皆是负担。何况,宝鹏是赵家的孙子,更要谨言慎行,当与其他将士们一视同仁,按位配备军需。” 赵老夫人的话,让严晚霜的脸臊的发红,当下红了眼。 “娘,儿媳知错,可我实在是担心……”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要知道,若是因着这一件软甲,遭了其他将士们的嘲讽和排斥,他于战场上孤立无援,才是真的害了他。” 严晚霜愣住,倒是不曾想过这一成。 赵老夫人再度道:“宝鹏武艺不俗,轻易不会出事,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拼的不光是个人的能耐,还要看与其他将士的配合。” 严晚霜愣了片刻,连忙道:“多谢母亲提点,倒是我愚钝,险些害了宝鹏。” “你也是关心则乱。”赵老夫人摇了摇头,轻声安慰。 一家几个主子都要出征,侯府里忙的团团转。 另一边,庞欣莲则有些沉不住气,冯婉给她的时间只在今夜子时前。 一旦赵老爷子率大军出发,此事便不再作数。 庞欣莲犹豫许久,到现在也还没拿定主意,只不过,那东西冯婉却已经给了她了,只说如果事成,那便派人去给她送个消息。 这么多年,赵家虽然待她不错,可她到底是寄人篱下,融入不进去。 旁人唤她都是表小姐,她很清楚,她与赵雪卿是不同的。 甚至这些奴才们也多是瞧不起她,没人能比她更清楚,这滋味到底有多难熬。 可冯婉许诺给她的,会作数吗? 她没什么父兄可依,也不知到底求的是什么。 但当今陛下格外厌恶巫蛊之术,一旦事发,清远侯府怕是又要被陛下冷落,再次失势,只是,真的会像是冯婉说的那般吗? 庞欣莲依旧犹豫不决,她只是想着,侯府失势也好,至少失势的时候,他们待她不会像如今这般趾高气扬。 她在庭院里转了许久,虽还未想好到底要不要答应冯婉,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在侯府中打量起来,思量着东西能埋在哪。 没走出多远,庞欣莲便和正忙着让人准备东西的赵老夫人和严婉霜打了个照面。 “外祖母,舅母。”庞欣莲躬身问安。 “怎么这会过来了,你外祖父和大舅舅出征在即,我们正在归置东西。”严婉霜温声开口,以为庞欣莲虽性子不讨喜,但至少也有这份心意。 谁知,庞欣莲却根本没想到这些,而是道:“大舅舅楚征,雪卿表姐的亲事是不是就会搁置?” 严婉霜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会问到卿姐儿的亲事。 可她不知道,赵老夫人却是清楚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养了她多年的外祖父、舅父甚至是表弟将要出征,她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竟还在这个当口想着所谓的亲事。 实在是…让人寒心! 不等严婉霜回话,赵老夫人率先道:“这事儿我们回头再聊,眼下当务之急是你外祖父出征一事。” 此番前去,路途凶险,九死一生。 庞欣莲这般,却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真是…… 庞欣莲垂下眸子,因着赵老夫人的不耐和冷待,挂起了泪珠。 水雾在睫毛上晕染开,有泪花将要掉落,她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尽是一副哀戚又落寞的模样。 严婉霜:“……” 这位表姑娘是水做的吗? 她真是不知道,她那位不曾见过的小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赵家这样的将门世家,不说生出虎女,至少也该是雪卿那样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少女。 这庞欣莲…… 她实在说不出,只觉得见了就好像胸口堵着一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外祖母何至于待我于此?我爱慕顾哥哥在前,知晓他要与表姐订婚的事在后,如今我坦诚相告,也不过是想替自己争取一番。” “我自知在外祖母心中,我比不过表姐,可外祖母为何这样待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庞欣莲鲜少把话说的这么痛快,三言两语,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直把严婉霜看呆。 第632章 谁会喜欢? 第632章 谁会喜欢? 赵老夫人气笑了,大局当前,她只顾儿女私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脸在这个时候反问苛责她? 她清远侯府供养她这些年,尽心尽力,悉心教导、更是让她锦衣玉食,怎么如今倒好像成了错的? 赵老夫人心口呕的厉害,觉得自己好像付出多少都是徒劳。 就在这时,门房的管事端着个匣子匆匆上前:“老夫人,沈家表小姐派人送了不少伤药过来。” 严婉霜满脸喜色:“意姐儿送来的伤药一定是极好的。” 赵老夫人将匣子打开,指尖妆匣那么大的匣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了三排精致的玉瓶。 每一只上都贴了字条,写明了用途、用法,更有几只区分开,是分别留给赵老爷子、赵德川和赵宝鹏的。 “哎呀,意姐儿这心就是细。”见着这些东西,严婉霜就觉得心里像是踏实了一分。 毕竟别的她虽不知道,但沈舒意身边有个神医她却是清楚的。 赵老夫人更是心中慨叹。 她对于这些孩子,其实一视同仁,甚至于因为庞欣莲在府中住的时间久,付出的更多些。 可这世上,人和人却是不同的。 有人像是永远也喂不饱的野兽,有人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赵老夫人眼角酸涩,点点头:“都仔细收好,一会拿给老爷,让他们把要紧的挑出来随身带着。” “是。” 说罢,赵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语气倒是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只是视线却少了些之前发自肺腑的关爱和热切。 毕竟,没有人会一直付出不得回报,却仍无怨无悔,人心都是肉长,可人心也是会冷的。 “莲姐儿先回去吧,待你大军出发后,这事儿再叫了你舅母和表姐,一起坐下来聊聊,当然,也要问过顾家的意思。”赵老夫人缓缓开口。 严婉霜到这会才算是反应过来。 顾家? 庞欣莲看上了顾云赫? 严婉霜只觉得可笑,云赫最是爽利明快的性子,哪里会喜欢扭扭捏捏、冤种一样的庞欣莲? 哦不,或者说,她这性子,她真不知道除了母亲,谁会喜欢。 庞欣莲指尖抠进掌心,老夫人竟要她当着顾家和赵雪卿的面聊聊,这是为了羞辱她吗? 她这样母亲私奔,父亲早逝的女子,哪里比得过如今风头正盛的侯府嫡孙女? 枉费她还怕冯婉另有算计,犹豫不决! 如今看来,倒也没什么。 “不必了,外祖母的好意,欣莲心领了。”庞欣莲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对着赵老夫人不阴不阳的笑了笑,拿着帕子转身离开。 赵老夫人盯着她的背影,轻轻出了口气。 “倒也不知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倒是把她养成了这种性子。” 严婉霜立刻宽慰道:“母亲别多想,您对她已是再好不过,府里的其他几个哥儿姐儿们可都好着呢,她这是自小在庞府就被养坏了。” “您瞧瞧,如今她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哪一样不是咱们侯府的,真不知她还想怎样。”严婉霜早就憋不住想说。 要知道,庞欣莲刚来的时候,她待她也就不错,可这孩子说起来同她非亲非故,性子实在是…… 她热络了几次,便冷了下来,倒是母亲,日复一日,疼了她十几年。 可看看她如今,这是什么态度! 赵老夫人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只是道:“到底我是亏欠了意姐儿,当年她被秦氏赶到玉佛寺,若我能再坚持坚持……” 想起这些,赵老夫人更觉得愧对沈舒意,当年她虽派人去过沈家和玉佛寺几次,却始终没能真正将沈舒意从火坑里救出来。 难为她却为赵家殚精竭虑,一片赤诚。 * 庞欣莲回房后,让所有下人退下,自己则是从床底的翻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东西很小,不过巴掌大。 她喉咙发紧,将布包一点点拆开,当下,露出一个不大的人偶。 那人偶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华服,因着过于简陋,所以看起来有些骇人。 而此刻,那华服上贴了一张布条,布条上写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无数细密的银色钢针,刺穿布条,扎在了人偶身上。 庞欣莲脑中不由得回忆起和冯婉的对话。 “这是谁的生辰八字,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冯婉笑了笑:“是镇国大将军的。” 庞欣莲皱起眉头,虽于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却也知道,镇国大将军吕枭。 “你不是吕家的人么?你为何这么做?”庞欣莲柔弱开口,满是不解、 冯婉冷声道:“眼下罗国大军压境,将军受奸人所害,不能率兵出征,可你们家老侯爷根本不是罗国人的对手。” “所以与其让老侯爷带着无数将士惨死,还不如继续由我们将军坐镇。” 庞欣莲于朝堂之事,不是很懂,但冯婉的话,她还是听懂了的。 “你的意思是,老侯爷施行巫蛊之术,诅咒镇国将军,此事一旦被揭露,我外祖父就不能再领兵,到时主将一职就只能是镇国将军?”庞欣莲眉头皱成一团,声音又轻又细。 “是,如此,你不仅帮了我们个大忙,还能拯救无数将士的生命,可以说是功德一件。”冯婉继续诱导。 庞欣莲依旧拿不定主意,颇为忧愁:“可这事若是被闹开,我外祖父岂不性命难保?” 冯婉摇头:“错了,你外祖父去了战场才是寻死,你知道麓山之战吧?一旦他也酿成那样的惨祸,你们侯府可就是灭门之祸!” 庞欣莲追问:“那如果此事被揭发,外祖父没去会怎样?” “他会遭陛下杖责,陛下厌恶巫蛊之术,或许会动杀心,但念在不久前侯府才舍命救过他,会免其一死,只是侯府就此会再受冷待。”冯婉直视着庞欣莲,目光坦荡。 庞欣莲没做声,犹豫不定:“我得好好想想。” 冯婉勾起唇角:“左右你不是赵家人,也牵连不到你身上,而且你帮着赵家将一场灾祸提早,甚救了他们的性命,还能替自己争取到满意的婚事,何乐不为?” “你说的是真的?”庞欣莲攥紧冯婉给她的包袱。 冯婉挑眉:“自然,若你不信,大可寻人去问,镇国大将军的生辰不是秘密,就算打听不到具体时辰,但年份和日子总不会错。” 第633章 巫蛊之术 第633章 巫蛊之术 庞欣莲收回思绪,她也确实派人去打听了,镇国大将军吕枭的生辰不是秘密。 毕竟位高权重,每年皆会办寿,只是也确实如冯婉所说,难以打听到具体时辰。 可庞欣莲还是为此放心了大半,至少这证明,冯婉不是在骗她。 想到这,冯婉攥紧了手里的人偶,幽怨的眼里多了抹恨意,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清远侯府没必要复起,她们再怎么荣耀,她也是个母亲私奔、父亲早亡的表姑娘,可赵雪卿的身份却是天壤之别,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这不,侯府一得势,顾家就凑了上来,否则顾家怎么会想起给顾云赫和赵雪卿说亲。 所以,侯府还是如从前那般好,毕竟清远侯府有着数不尽的银子,她的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更何况,此去凶险,她也是在帮外祖父,这样危险的事,还不如让吕家前去。 想到这,庞欣莲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仅剩的那点不安也彻底没了。 * 入夜,赵老夫人正在同赵老爷子唠叨,毕竟风风雨雨走过了半辈子,侯府也是起起落落,可时隔多年,送别的场景总是让人触动。 另一边,严晚霜也是在同赵德川念叨。 “真不知庞家表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也惦记上了云赫。”严晚霜心下不快,尤其本就不喜欢庞欣莲。 “这事母亲自会解决,你只管好好照看卿姐儿和宝鲲就好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意姐儿那边若有什么需要,你多帮衬些。”赵德川嘱咐起来。 这一路走过来,他虽然不知道沈舒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如今的侯府确实非往日可比,重得了帝王的器重。 “这还用你说,你放心吧,我已经同娘家那边打过招呼,必要的时候,在朝中他们也会帮着谢大人的。” 夫妻夜话,倒也一片和睦。 赵宝鲲、赵宝鹏和赵雪卿几个,则坐在院子里煮茶闲话。 赵宝鲲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庞欣莲还算老实,表姐是不是多虑了。” 赵雪卿沉默片刻,缓缓道:“清远侯府不仅同她是亲眷,这些年待她更是不薄,若她是个有良心的人,倒是不该做出什么对侯府不利的事。” 在赵雪卿心里,倒也不觉得庞欣莲会做什么,毕竟她这么多年一直住在清远侯府,若是侯府出事,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赵宝鹏没做声,只是默默的吃着果子。 “宝鹏,你怎么看。”赵宝鲲转头看向他。 沉默半晌,赵宝鹏道:“不知道,但她不像个聪明人,也不像个有良心的。” 一句话,直接让几人都沉默下来。 没错,她们也算是在一起长大十多年,可庞欣莲的种种行径,就…实在很难评。 赵宝鲲叹了口气道:“表姐以前说过,有时候不怕人聪明,就怕人自以为聪明。” 赵雪卿点头:“她昨日派人去打听了吕枭的生辰,倒不知想做什么。” 一行人又等了一会,眼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各自回去休息。 赵宝鹏又练了一遍刀法,沐浴后,这才上床,赵宝鲲则是枕着手臂,在看石奇峰写的《少年志》,近来萧鹤羽党的那些破事,皆在被装点后,以一种别的方式写进了书里。 这段时间,京中骂的最多的就是吕家和这《少年志》的笔者,虽然乾武帝如今尚未对吕家的行径定性,对外只称还在调查,可江南水患的官银牵扯甚广,麓山之战更是无数百姓的痛。 若这事是真,吕家只怕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吕家自然不会任由舆论发酵,坐视不理,京中倒不少人都表明相信镇国大将军,认为吕家是受小人所害,两种声音争论不休,至今仍没个结果。 只不过,看《少年志》的人,倒是逐渐发觉,这《少年志》中所写,竟和如今吕家闹出来的事相应。 赵宝鲲看的津津有味,尤其越知道朝中的动向,越觉得石奇峰厉害。 至于这人,如今他已被小叔藏了起来,连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如今人在哪。 赵雪卿倒是睡了,只是因着家里最重要的几个人都要走,心中有事,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睡着。 直到亥时末,她才有了些睡意,心腹婢女忽然进来,低声唤她:“小姐,荔枝让人送了消息,庞家表小姐有动静了。” 赵雪卿本就睡的不实,一听这话,立即惊醒。 “快,更衣。” “她做了什么?” 婢女低声道:“荔枝离的远,看的不算真切,只是瞧见她鬼鬼祟祟,将一个布包埋进了府中那棵老榕树下。” “埋东西?”赵雪卿问。 “是。” 赵雪卿当下想起了她前几日打听吕枭的生辰八字,可吕枭的八字同她们清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派人去给意表妹送个信儿,看看她方不方便过来一趟。”赵雪卿清醒后,倒是冷静了下来。 庞欣莲这会正在埋东西,她过去也没用。 只是知道了这事儿后,每一息都变得煎熬,生怕一个不慎,牵连到整个侯府之上。 赵雪卿在房中等着消息,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荔枝从外回来:“小姐,庞家表小姐派了心腹丫头去府外见了个嬷嬷,后来那嬷嬷回了冯家,见了冯婉。” 一个时辰后。 沈舒意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同赵宝鲲、赵宝鹏、赵雪卿几个出现在赵雪卿的书房,而此刻,桌子上正放着庞欣莲埋进去的那只人偶。 赵家兄妹几个脸色都不好看。 “她怎么能这么多做?祖母待她不薄,若我们侯府出事,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赵宝鲲气的不轻,一拳捶在了桌案上,说不出的失望。 赵宝鹏只是沉默,只是瞳孔也暗了几分。 他们虽不喜欢庞欣莲的性子,敬而远之,可心中却也把她当做家人,就算不是很能相处的来的那种,但…但也从不曾相信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赵雪卿目光复杂:“陛下最厌恶巫蛊之术,若是在我们府中查出这个,只怕我们这半年的努力又功亏一篑,甚至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第634章 博弈 第634章 博弈 沈舒意将那根扎满针的人偶拿在手中,仔细打量。 对于庞欣莲的所为,她倒是不觉得失望,毕竟前世,她早就见识过人性的恶。 只是不得不说,她也没想到,这不是乾武帝的生辰八字,会是陆枭的。 沈舒意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清远侯府搜出来的,确实是写着乾武帝生辰的人偶,更因为上面扎了不少银针,故而惹得乾武帝大怒。 到最后,镇国公府被抄家的罪名是施行巫蛊之术、意欲谋害帝王,同时勾结先四皇子余孽,意图谋朝篡位。 所以,前世这人偶上的生辰,该是乾武帝的才对。 沈舒意盯着那人偶,反复打量了一番。 为何不是乾武帝的,而是吕枭的? 难道说,因为如今吕家接连出事,吕家想要趁乾武帝没对吕家定罪之前,找个替罪羊? 不,不该叫替罪羊。 沈舒意忽然想起《少年志》,书中写到趁那少年重伤危及时,跳出了不少宵小趁机弹劾少年,意欲将其扳倒。 所以,写吕枭的生辰八字,难道是想告诉乾武帝和众人,吕家是遭人嫁祸陷害? 毕竟,此番罗国来犯,外祖父顶替了吕枭,旁人不知其中凶险,看起来清远侯府确实像是既得利益者,若是因此再往前推,吕枭身上的罪名如果也是旁人陷害和设计呢? 谁的罪名最大? 必然会有不少人怀疑到清远侯府和外祖父头上。 而在这个时候,再拿出巫蛊之术的罪证,似乎便能将罪名彻底落在清远侯府的头上。 只是,仅仅是如此么? 到底是因为,这一世侯府和吕家的境遇不同,所以吕家改变了策略,还是…… “这字条背面好像有字。” 赵宝鲲坐在沈舒意对面,沈舒意这会站着查看那人偶,赵宝鲲一抬头,隐约瞥见字条背面黑糊糊一片。 闻言,几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人偶上,沈舒意当下将上面的银针取下,而后将字条翻了过来。 入目,确如赵宝鲲所说,字条背面用黑色的墨迹写出了另一串生辰八字,只不过,这一串字更小些,似是怕墨迹晕染,所以写的很轻。 也正是因为要同正面吕枭的八字错开,所以这一行字写的靠下,才会被赵宝鲲瞥见了个尾巴。 “这是谁的八字?”赵宝鲲把脑袋凑了过来,最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落笔处正好是个八,右边那一捺垂了下来,被他看的清楚。 赵宝鹏皱起眉头:“看着有点熟悉。” 赵雪卿没做声,只是似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里多了抹震惊:“这…这是……” “是谁的?”赵宝鲲问。 赵雪卿脸色发白,没敢说出口。 沈舒意低声道:“是当今陛下的。” “什么?”兄弟两人异口同声,显然也被吓到。 沈舒意眼里泛起一抹寒意,若是这样,倒也说得通了,前世吕家的境遇和这一世不同,所以没有人偶上写了吕枭生辰八字这一遭。 这一世,吕家需要破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变成受害者的角色,而顶替的吕枭外祖父则是最好的人选。 但同样的,乾武帝如今已经疑心吕家和萧鹤羽,所以若单单是诅咒吕枭,清远侯府未必会遭严惩,吕家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可若是诅咒乾武帝,那就截然不同。 尤其大舅舅当年是先二皇子的伴读,也被划作了先四皇子党,乾武帝当年同先四皇子争的最凶,对自己的嫡亲哥哥虽然手下留情,可对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大度。 所以,吕家直接将乾武帝的视线从如今的江南水患、和麓山之战等案子上移开,给了他另一个缘由去疑心清远侯府。 试问,一个虽贪慕权势、大肆揽财,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吕家,和一个诅咒自己,意欲谋反、勾结先四皇子余孽的赵家,乾武帝会选哪个? 待到沈舒意解释清楚,几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吕家指使?还是三殿下!简直是用心险恶!”赵宝鲲气得不轻:“还有庞欣莲,竟然这般吃里扒外!” 比起外人的诬陷和伤害,亲人和信任之人的背叛往往更疼更恼怒。 一时间,几人都没做声。 “表妹,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祖父一声。”赵雪卿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为何庞欣莲会这样做。 沈舒意思量片刻:“请祖父过来。” 赵老爷子这会本已睡下,听闻孙儿的心腹请他前去,不由得眯起眼,心下盘算。 待到半个时辰后,赵老爷子听完事情的经过,目光沉沉。 “意姐儿如今怎么想?”赵老爷子看向面前年轻的外孙女。 沈舒意直视着赵老爷子:“这就要看外公想要什么了。” “说来听听。”赵老爷子沉声开口。 “若是您只想要侯府平安脱险,更上一层,那只需将这个人偶,换成一封诀别家信就好。” 只需在心中对乾武帝表明忠心,做好必死的准备,安顿好家人, 自然能触动帝王。 “若您想要反制吕家,就只能赌上一把,只不过侯府亦有风险。”沈舒意再度开口。 赵老爷子眯起眼:“如何赌?” 沈舒意拿起人偶,声音沉静:“将这人偶放回去,只是这生辰八字需要动一动,除此之外,还要再加些东西。” “如何动?”赵老爷子干脆利落。 沈舒意笑道:“既然吕家想要设计我们,我们大可将计就计,只要将这上面吕枭的八字去掉,只留下乾武帝的,那么,清远侯府和吕家的位置就调换了。” 赵宝鲲接道:“你是说,这样一来,在陛下眼里,清远侯府就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陛下反倒会以为,是有人陷害侯府,想要阻止外公领兵。” “聪明,不过这八字要怎么改,如何让陛下彻底疑上吕家,还要费些功夫,只不过,如今还要看外祖父想怎么选。”沈舒意笃定道。 “吕家不除,我侯府永无宁日,天下百姓更深受其害,既如此,还不如战个痛快!”赵老爷子满目寒芒,战意森然。 “好,那就如祖父所愿。”沈舒意当下叫来琴心,让她去找连翘拿些东西。 第635章 作茧自缚 第635章 作茧自缚 此后,沈舒意看向外祖父,沉声道:“小舅舅似乎同宫中的小黄公公颇有交情,同掌印太监王喜也说得上话。” 赵启点头道:“没错,这事你此前应当也知道,我们侯府曾偶然救过小黄公公一命,这宫中的人,虽然多是踩地捧高,可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到底还是有人念着这份救命的恩情的。” 除此之外,侯府每年也会撒出去不少银子用作打点,尤其是前些年侯府不得势,一味的洒银子却无所求,对着这些陛下面前的红人皆是毕恭毕敬。 所谓拿钱办事,可光拿钱却无事可办,一次两次叫孝敬,次数多了,他们这银子收的也不好意思。 故而如今侯府一复起,他们乐得承情帮忙,只要不太过,自然愿意还了往日的人情,结下一桩善缘。 “还望外祖父给小舅舅递个口信,找小黄公公或是王喜,想法子取些龙发。”沈舒意声音冷沉。 “陛下的头发?”赵宝鲲不解。 “恩。”沈舒意应声:“巫蛊之术自古分为巫术和蛊术,用偶人下咒诅咒其实是巫术的一种,在偶人上写下生辰八字固然重要,但若能加上此人的头发、指甲或是血迹,则更为灵验。” “可就算把陛下的头发加进去,又能如何?”赵雪卿一时未能想通。 沈舒意笑了笑:“方才我说过,若这偶人上只有陛下的生辰八字,这东西又在侯府内被挖出,那么这个当口,除了侯府,谁的怀疑最大?” “吕家,镇国大将军吕枭。”赵雪卿答。 “没错,若是加了陛下的发丝,那么敢问表姐,所有的臣民之中,谁拿到陛下发丝的可能性最大?”沈舒意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赵雪卿恍然:“自然是枕边之人。” “没错,旁人想取得龙发并不容易,可于枕边人而言,却不是难事,柔妃、丽嫔自来得宠,这两人可皆是萧鹤羽和吕家一党。” 赵宝鲲两眼发光:“这样一来,也就加重了陛下对吕家的怀疑。” “没错,毕竟不是指甲、也不是血迹,而是头发,陛下本就会疑心吕家,如此一来,必会加重怀疑。”沈舒意点头。 “只不过,这样也会有风险,毕竟这样的罪名落在清远侯府头上,一个不慎,就会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赵老爷子眸色沉重:“因为先二殿下的事,我们赵家已被疑心多年,吕家这个时候又将我们同先四皇子扯上关系,实在是用心险恶。” “外祖父放心,舒意已经查清当年事由,这一次,就算吕家没法再把侯府同先四皇子绑在一起,就算能,舒意也有办法让侯府全身而退。” 沈舒意眼里闪过一抹精芒,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也该轮到这位受宠多年的柔妃娘娘了。 清远侯看着面前气度从容的少女,有些恍惚。 意姐儿…真的长大了,而她的性子,和德容却截然不同。 是因为这些年吃过太多的苦么? 想到这,赵老爷子忽觉一阵心酸。 “除此之外,可还需要做什么?”赵老爷子回过神来,神色凝重。 沈舒意摇头:“不必,做的越多,破绽越多,吕家此番为将赵家和先四皇子党绑在一起,必定还在暗中做了准备,只要陛下彻查,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不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他们往往更相信自己的推测,相信自己所猜到的一切。 所以,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清远侯府搜出来的偶人,未免太过明显。 何况,这偶人身上的布料、银针都很新,若是放置的年头久了,必然已经又脏又旧。 冯婉还是年轻了些,这东西,破绽太多。 “这样一来,陛下肯定更加疑虑,为何侯府受冷待的那么多年不曾下咒,反倒如今得了盛宠却开始施行巫术。”赵宝鲲顺着沈舒意的思路,反应过来。 “没错。”沈舒意声音冷冽。 若是再谨慎些,吕家应当将这偶人做的脏旧些,可若是做的脏旧,这上面写了生辰八字的字条又容易溃烂。 两相矛盾,难以完美。 不多时,琴心拿着沈舒意要的东西回来,沈舒意重新取了一张字条,用琴心拿的药水兑好后,写下了吕枭的生辰八字。 几人凑近后,有些不解。 “不是说,不要吕枭的八字,只写陛下的吗?”赵启不解。 沈舒意笑了笑,拿过烛台在烘烤了一阵:“外祖父现在再看呢?” 众人只见,上面那红色墨迹写出来的字迹一点点变淡,直到完全不见。 “欸?好神奇。”赵宝鲲忍不住将字条拿起来,反复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痕迹。 “是,这种药粉兑在墨汁中后,正常情况下一日内字迹才会完全消失,若是用火烘烤,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让字迹彻底消失。” 沈舒意耐心解释,又换了墨汁写下乾武帝的生辰八字。 “那字迹消失后,若是再在其上同水雾喷洒,字迹则会再次显现出来。” 赵雪卿亦是觉得惊奇:“这样,若是陛下追查到庞家表妹头上,就算庞家表妹称见到的是吕枭的八字,也可以解释了。” “没错。” 庞欣莲这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不能指望她替侯府作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她那点胆子,想来一上刑具,便什么都招了。 而她招出来的话,和乾武帝所见对不上,乾武帝自然会再往下查,这个时候,若是查到字条上藏匿起的吕枭的八字,一切也就对得上了。 每一环,都没有差错,严丝合缝,自然能加重帝王的猜疑。 “想想就觉得过瘾,吕家这次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真是作茧自缚!”赵宝鲲攥了攥拳头。 沈舒意抬眸看向赵启:“还有欣莲表妹的处置,外祖父打算如何?” 提起庞欣莲这个人,书房内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赵启率先开口:“这种人,纵有几分我赵家的血脉,亦不可再留,然顾及你外祖母的心情,我思量着便由陛下处置,是生是死,皆是她的命数。” 第636章 吕家的盘算 第636章 吕家的盘算 听闻这话,沈舒意点了点头,明白了外祖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倒是颇为庆幸。 这些年,侯府对庞欣莲不说宠爱有加,也绝对是问心无愧,可最后,却落得个险些因为她被灭门的下场。 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毫无芥蒂。 但她最怕,外祖父妇人之仁、心慈手软,索幸,外祖父并不糊涂,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只是恐怕,最伤心的人要是外祖母了。 再看面前写着乾武帝生辰八字,却被扎的满是银针的偶人,沈舒意不免哑然。 想来,这世上愚忠的人少之又少,权力固然能让人臣服,却并不能真的让人敬重和心悦诚服。 侯府忠君爱国,却因大位之争和帝王猜疑,被冷待多年,试问怎么会真的毫无怨言? * 翌日,清早。 天刚蒙蒙亮,柔妃便没了睡意,实在是最近吕家的处境如烈火烹油,让她寝食难安。 这么久以来,吕家不是没想过往谢璟驰身上泼些脏水,扣顶帽子。 可一来,谢璟驰这人实在没什么把柄可抓,甚至于他六亲俱无,也不知是打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没人固然意味着无依无靠,可也更意味着没有把柄可抓。 二来他深受陛下宠信,作为宠妃,吕晴很清楚乾武帝对他的爱重和欣赏,至少在这个年纪,能同他比肩的人几乎没有。 所以,吕家始终没敢擅动,怕弄巧成拙。 可到如今,他们不仅没能拉拢到谢璟驰、也没能除掉他,她只能先等牵制住清远侯府,将哥哥派往雁城,扭转败局,再布局弹劾谢璟驰,让他深陷泥沼。 吕晴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因为此番陛下对哥哥的处置,她竟没能探听到半点口风。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娘娘,要梳妆吗?”隆冬见柔妃坐在桌前,眉心紧缩,不言不语,忍不住开口。 柔妃收回思绪,叹了口气:“梳妆吧,小海子呢?” 海公公立刻从门外进来:“娘娘,奴才在。” “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陛下对吕家打算如何处置?” 海公公摇头:“回禀娘娘,奴才同王喜公公和李允公公都打探过,只是两人都三缄其口,直说陛下并未有任何吩咐,似乎还在思量。” 见此,柔妃叹了口气:“最好如此。” 话音才落,有婢女进来通报:“娘娘,三殿下求见。” “快请。”吕晴只怕又出了什么事,毕竟这个时辰太早了,羽儿通常不会这个时候来的。 萧鹤羽屏退众人,低声道:“母妃,有大事不好。” 柔妃面色一冷:“说。” “今早成国公府世子宋廷善来报,直说当年您身旁的朱嬷嬷没死,被先皇后所救,正巧秦家老夫人知晓此人所在。”萧鹤羽脸色沉重,显然,最近吕家的危机让他倍感压力。 “你说什么!”柔妃的脸色白了几分。 为了灭口,当年她伪造了宫内失火,将知情的几个心腹都灭了口,后来尸体被送出宫,她不放心,还派人跟了出去查验过,直到确认那些尸体都被丢在乱葬岗,才算是安心。 “儿臣不确定此事真假,但沈静语此前同静妃达成交易,利用朱嬷嬷换成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是后来朱嬷嬷却被沈舒意的人抢走。”萧鹤羽言简意赅。 柔妃脸色阴沉,显然觉得是雪上加霜。 “未必是假。” 若是假的,谁会提及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何况若是打算用此事做诈,想从她口中试探出什么,沈舒意未必就有这个机会,这并不容易。 朱嬷嬷是她的心腹嬷嬷,从她少时就跟在她身边,当年更有不少事皆是经过她手,若是她落在沈舒意手里…… 沈舒意必须死! 吕晴心下烦躁,虽说她早就盘算好了对沈舒意下手,可如今,有这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她手中,每一刻,她都觉得不安。 “冯婉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吕晴沉声发问。 “回母妃,昨夜冯婉送了消息,想必此刻,就会有人密奏父皇。”萧鹤羽低声开口。 “好!待此事一了,只要沈舒意一进宫,本宫就派人先将她解决。”吕晴眼里闪过一抹狠辣。 既然宫外杀不了沈舒意,那就在宫内动手! 固然她得太后器重,可在这宫里,要一个人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只要沈舒意一死,清远侯府倒下,再配上吕何正对谢璟驰设的局,吕家之后再推出个替罪羊,或许倒是能度过这次风波。 “你小舅舅那边安排的如何了?”吕晴问。 “已经派人潜入了谢璟驰府邸,于库房中藏入了不少字画文玩。”萧鹤羽道。 吕晴点点头,没做声。 既然谢璟驰身上没有把柄可抓,那就只能制造些污点,好在谢璟驰此人平素穿着打扮颇为挑剔,衣着华美、配饰昂贵、据旁人所言,他的吃穿用度挑剔的不行。 如此,倒也勉强算个把柄。 “你可问过你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你大舅舅?” “父皇只说待调查明了,再做定夺。”萧鹤羽眸色灰暗了许多,只觉得不知何时起,自己竟也诸事不顺。 “罢了,你也不要太急,免得惹你父皇厌恶,早朝的时间快到了,你先去吧。”吕晴摆了摆手,心中烦乱。 只觉得不知自何时起,吕家竟好像一点点被谢璟驰和沈舒意给围困住了。 两个本不起眼的人,倒不知何时像有了通天的本事。 * 御书房。 “陛下,昨夜,臣府邸的库房里倒是有人送了不少厚礼,可惜都是一堆破烂货,没几件好东西。” 乾武帝听完谢璟驰的话, 视线落在面前的桌案。 此刻,他面前的桌案上,堆了一堆价值不菲的文玩字画、东珠玉瓶,其实都算得上成色不错的东西。 但他素来知晓谢璟驰的性子,他这人,挑剔的很,他私库里的东西,他能看上眼的都少,这些说起来,还真是破烂货。 “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秘密弹劾臣收受贿赂,徇私枉法,受人指使,攻讦吕家。”谢璟驰冷笑着开口,目光戏谑。 乾武帝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旁人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却十分清楚。 第637章 勾结余党 第637章 勾结余党 潜入谢府? 吕家还真是长本事了? 这是眼见吕枭被押,有人狗急跳墙了! 乾武帝心烦的挥了挥手:“行了,你先下去,这么点小事也要来给朕添堵!还把这些破烂东西搬到朕这来,你是想干什么!” 说到后来,乾武帝蹿出几分火气。 谢璟驰依旧是那副德行,凤眸幽深,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乾武帝:“臣只想要个公道!” * 谢璟驰离开后不久,监察御史游项宏的到来更是让乾武帝的心情糟到极致。 “陛下,经臣查证,大理寺少卿谢璟驰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断了不少冤案,天元十五年,谢大人收受白玉梅纹瓷瓶一对……” 乾武帝神色不明的看着他,更加起了要成立监察机构的心思。 堂堂监察御史,竟同吕家沆瀣一气。 倒不知是被人利用,做了那出头的鸟,还是穿了一条裤子,想以此来扳倒谢璟驰。 “白玉梅纹瓷瓶?”乾武帝意味不明的开口。 游项宏心头一紧,有些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毕竟乾武帝的注意没在后面的案子上,反倒注意到了那所谓的瓷瓶。 这是…… “继续说。”乾武帝沉声道,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对被谢璟驰嫌弃不已的玉瓶。 游项宏唠叨着说了一通,还交上了两个账本,乾武帝草草翻过,弄的倒像是真的一样。 他揣摩着帝王的心思,却猜不透乾武帝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格外忐忑。 “陛下,臣以为…此事亦是需要彻查,然近来朝中动荡,罗国又趁虚而入,实在是内忧外患。” 乾武帝冷笑出声:“你倒也知道是内忧外患。” 游项宏心头一紧,直觉不好,看来,娘娘和三殿下还是低估了谢璟驰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还有什么事,没有就退下。”乾武帝声音平静无波。 游项宏当下道:“臣以为,应当暂时搁置吕家的两个案子,专心应对罗国大军,另外谢大人的案子存疑,臣认为仍需取证调查。” 乾武帝轻哂:“游御史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么。” 游项宏冷汗淋漓:“陛下……” “出去吧。”乾武帝将递交上来的密信和账本收在一旁,谢璟驰是要有多蠢,才会被他抓住这样的把柄。 真是可笑! 乾武帝实在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吕家如今对朝堂的把控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他就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若非如此,如何能到了这种地步? 难道,当真是他对吕家的宠信太过?乾武帝闭上眼睛,想起吕枭、吕晴等人的面孔,只觉得失望。 看着游项宏退出书房的背影,乾武帝面色冷肃。 这世家的繁华兴盛之下污浊遍布,盛世之下更是乱象频出,可笑有些人竟然为了堵住他的眼睛,大费周章,只手遮天,真是可恨! “李允,朕让你找的人找的如何了?”乾武帝眸色阴翳。 “回禀陛下,一共找到了六人,其中三人武艺不俗,比起寻常的禁卫军倒不逊色。”李允毕恭毕敬。 “哦?”乾武帝当下来了兴趣。 “一人乃是罪臣之后,受牵连后遭受宫刑入宫,另一人则是武林人士,被人哄骗卖进了宫里,另一人家里曾开镖局,自幼习武,因为惹了事由父亲早死,家中孤儿寡母生活窘迫,故而卖身进宫……” 李允小心翼翼的开口,等着乾武帝定夺。 乾武帝听下来,首先就先将那个受人哄骗,被卖进宫的武林人士给排除。 这样的蠢人,纵有一身武艺又能如何?又遑论替自己办事? 相较之下,那个罪臣之后和镖局家的儿子倒是合适些,只不过那罪臣之后需得再详查些背景,以免对他心怀恨意,不够忠心。 “今日早朝结束,秘密安排这六人予朕见见。” 乾武帝既动了心念,便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朝堂之上的监察御史,他还需要自己的眼睛,替他督察百官、收集情报。 而这个人,他思前想后,认为当是宫中的太监最好。 太监无后,更无家世,最大的倚仗只能是自己,所有的荣辱兴衰更是皆系于自己身上。 这样的人,对自己自然最为忠心。 更何况,朝中文官自诩清流、武将多重男儿气概,说起来,恐怕都不愿与太监一道。 这般想来,倒是大大减少了结党营私的风险。 * 早朝,乾武帝才坐稳。 朝中便又陆续就罗国攻打雁城一事、以及吕家贪墨伪造赈灾官银案、还有麓山之战吃空饷等事项,展开了一轮辩驳。 众人各抒己见,只是乾武帝只要不表态,这辩驳就还要继续,但是吵来吵去,都是老生常谈,没有新意。 乾武帝冷眼坐于上首,观看着百官的反应,不动声色。 直到一行人似是都有些累了,才终于噤声。 乾武帝冷笑:“说啊?怎么都不说了?朕可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沈景川缩着脖子不做声,今日早朝,他也参与了几句,实在是派兵出征,需要不少的银子。 更何况,前两日陛下秘密动用了大笔银款,如今战事,国库吃紧,他也实在没有办法…… 可没办法他也得说,总不能坑了清远侯府和几万的将士,到时军需跟不上,那就是千古的罪人! 乾武帝冷声呵斥:“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就退朝!” 就在这时,殿中侍御史卢纶便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赵老侯爷心头一紧,目光灼灼:来了。 “臣前几日抓到几个逆贼,严加审讯后,发现清远侯府与先四皇子余党尚有勾结,意欲不轨!” 他话音才落,赵老爷子便怒道:“一派胡言,卢大人,说话可要讲证据!” 赵德川亦是应声:“就是,卢大人在这个时候空口白牙,横加指责,莫非是想动摇军心!” 卢纶不卑不亢,沉声道:“回禀陛下,两名反贼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另据其中一人供述,清远侯府大肆施行巫蛊之术,侯府的老榕树下,埋着一只偶人!” 第638章 搜查 第638章 搜查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上都沸腾起来,巫蛊之术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过,如今被人重提,可谓是掀起轩然大波。 乾武帝目光深沉,脸颊紧绷,旁人看不出喜怒。 “这绝无可能!”赵老爷子怒声呵斥,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萧鹤羽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很浅的弧度。 绝无可能? 不不不,赵老侯爷太自信了。 侯府固然上下一心,却也并非铜墙铁壁,这不,就让母妃找到了破绽。 这个时候侯府出事,三军主帅必然重新定夺,牵制住清远侯府,自然就能牵制住沈舒意。 一旦清远侯府倒台,沈舒意等于少了一只强有力的臂膀! 只是不知,赵启这个时候出事,父皇会指派何人前往庆城? 在萧鹤羽心中,自然还是直接将大舅舅暂时派往雁城,担任应对罗国的主将最为有利。 战事拉长,大舅舅手握三军,远在天涯,更能在两国战况胶着的同时,接连胜仗,攒下军功。 如此,牵制住大舅舅的官银案和空饷案,也就可以一直拖下去。 当然,就算父皇派遣旁人前往,也好过赵启,毕竟赵启带兵经验丰富,就算?罗国与他们暗中合作,赵启拖的时间也比旁人多。 此刻,柔熹宫。 柔妃心思凝重,正派人盯着大殿的动静。 这时,海公公匆匆派人进来道:“娘娘,大将军派人递过来消息。” “哥哥说什么?”吕晴神色凝重。 “大将军说,一定不能让赵启担任此战主将。” 柔妃皱起眉头,虽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想来哥哥还有不一样的考量。 “哥哥可说了缘由?”吕晴问。 海公公摇头:“不曾,大牢里皆是陛下的心腹把守,消息传出来的困难,就这还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带出来的一句话。” 柔妃长叹口气:“罢了,左右清远侯府这次也自身难保,别说指望赵启带兵了!” “前面情况如何了?” 海公公道:“陛下已经派禁卫军副统领,连同王喜公公,一道带人前往。” 柔妃勾起唇角,眼底光芒更盛。 只待那偶人从清远侯府内挖出,她要看看,清远侯府自身难保之下,沈舒意还有什么心思针对她?赵启又有什么本事担任主将? “沈舒意这两日可进过宫?”柔妃问。 海公公当下道:“奴才一直派人盯着呢,没得到长宁县主进宫的消息。” 柔妃应了声:“恩,继续盯紧些。” 海公公恭维道:“娘娘放心,大将军吉人自有天佑,一定能逢凶化吉。” 柔妃坐回软榻:“但愿如此。” 只是不管大哥和吕家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想来陛下对鹤羽也会生出嫌隙。 虽然眼下陛下对儿子隐忍未发,可她素来知道,乾武帝是个心中能藏事儿的。 如今只能盼着,谢璟驰和沈舒意都能受到重创,自身难保之时,自然无暇再盯着她们不放。 *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的厉害。 素来与清远侯府交好的李家,吏部侍郎李治上前一步。 “启奏陛下,微臣相信老侯爷的为人,侯府绝不会如此行事,微臣敢问卢大人,对自己所言可有把握?” 卢纶心思飞转,三殿下曾授意让他暗中向陛下弹劾,指证清远侯府私藏偶人,大兴巫蛊之术。 可他藏了个心眼,并未私下弹劾,而是在大殿之上指出。 毕竟私下向乾武帝进言,未免心思不纯,可把这事拿到大殿之上讨论对峙,就算最终证据不足,他最多只是个失察之责。 “启奏陛下,微臣只是偶然从贼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涉及巫蛊之术,更有关先四皇子,所以臣才认为,应当彻查!”卢纶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赵德川冷笑出声:“若是人人都如卢大人一般,未曾查清的事项就上奏陛下,真不知陛下养我们这些臣子,还有何用!” 镇安府将军霍元朗亦是道:“就是,明日大军就要出发,卢大人这个时候将一个不清不楚的东西拿出来说,岂不是动摇军心!本将军真要怀疑卢大人是不是敌国派来的细作了!” 这话说的极重,卢纶的脸色一时白的不行。 “霍将军,您讲话可要凭良心啊,可不能乱讲欸!”卢纶一下子有些急了。 顾云赫的父亲顾铮素来同清远侯府交好,当下也是道:“卢大人这个时候知道话不能乱讲了,那您弹劾老侯爷时,可曾想过这些!” 有人开了头,萧允诚一党的几位朝臣,亦是纷纷帮腔。 萧鹤羽一党又怎么会甘于落后。 “卢大人这也是分内职责,若是老侯爷当真勾结逆党,那这十余万大军落入老侯爷手里,岂不将我大乾的将士岂不都投入了反贼麾下!”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下官亦是犹豫再三,这才决定铤而走险,想着在大军出发前,将这事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夺!”卢纶连忙替自己开解。 萧廷善站在百官之中,不动声色。 巫蛊之术,先四皇子党的余孽么? 不得不说,三殿下倒是布了个好局,可以说是戳中了乾武帝心中的痛处。 试问贵为天子,最忌讳的是什么? 自然是忌讳有人咒他早死,忌讳有人意欲谋反。 恰巧,清远侯府此前受冷落就是因为站错了队。 这么多年过来,心中积怨倒也正常。 只是,清远侯府真的会让三殿下和柔妃娘娘如愿吗? 萧廷善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沈舒意来。 此刻,另一边。 王喜连同一队禁军,直接闯入清远侯府。 赵老夫人和严婉霜不明所以,才欲笑脸相迎,王喜便皮笑肉不笑道。 “老夫人,得罪了,咱家奉命前来,搜查侯府!” 王喜开门见山,不给赵老夫人开口的机会,当下派出禁卫彻查侯府。 严婉霜挽着赵老夫人,皱眉道:“怎么回事?明日父亲不是就要出征了么?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搜查侯府?” 因为动静极大,不多时,侯府里的众人纷纷露面,聚在一起。 赵雪卿几个看着忧心不已的赵老夫人不免愧疚,可表姐说了,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祖母和母亲,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太镇定,不合常理。 第639章 证据 第639章 证据 果然,眼见禁卫军四处翻查,阵仗极大,赵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敢问王公公,不知陛下派人前来侯府,是想搜查些什么?”赵老夫人上前,不动声色的让人给王喜塞了一条小金鱼。 可让她失望的是,王喜却没收。 王喜皮笑肉不笑:“老夫人不必多问,也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侯府没做亏心事,陛下自然知道老侯爷的忠心,也绝不会为难你们。” 话虽如此,可王喜不收这金子,便意味着要同赵老夫人撇清关系。 越是如此,赵老夫人和严婉霜的脸色越是难看。 赵宝鹏仍旧是老样子,木着张脸,加上肤色被晒的微黑,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赵宝鲲神情严肃,正同一旁的禁卫套着近乎,似乎想要打探些什么。 赵德海来的迟些,径直走到王喜面前,低声同他交涉。 对着赵德海,王喜倒是客气了一些,毕竟这些年侯府虽然没落,但侯府可没少给他塞银子,更何况,赵德海可能不记得了,他年轻时有次犯错,得他一句开脱才算是免了责罚。 这情王喜倒也记在心里。 “来人,上茶。”赵德海沉声吩咐,不见慌乱,不多时,便有奴才上前备好了糕点茶水。 王喜看了赵德海一眼,赵德海立即道:“公公放心,公公奉旨前来,下官清楚,不该问的不问,只是眼下天气仍冷,您于此处稍作休息,一会回宫复命也才更有精神。” 短短片刻,赵德海便将一切茶水餐食备全,大殿之上乾武帝和众臣仍在等着,禁军们自然不敢明晃晃的在这蹭吃蹭喝。 可打点得当,翻找起来难免规矩了一些。 王喜见着赵德海坐在一旁,喝了口热茶,低声道:“赵大人,不是咱家不帮你,只是此刻绝密,咱家要是透漏了什么,可是要掉脑袋的。” 赵德海当下道:“下官明白,王公公平素对侯府的照拂已经够多,绝不敢再这种时候让公公为难。” 王喜点了点头,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识趣儿的聪明人,尤其侯府这么多年从不挟恩图报,更让他心里熨帖。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禁军上,低声道:“说起来,侯府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陛下心胸宽广,还愿意启用侯府,是侯府之幸。” 王喜再度道:“说起来,陛下已经登基多年,时间过的真快。” 赵德海心下一沉,陛下登基后侯府遭受冷待,所以,是因为先二殿下? 先四皇子?逆党? 赵德海陷入沉思,没做声,便见王喜用手指蘸了茶水,于桌案上写下一个‘巫’字。 赵德海心头一紧,巫术? 是以,今日早朝,有人弹劾陛下勾结逆党、施行巫蛊之术? 赵雪卿站在一旁,脸色亦是苍白,庞欣莲走到她身侧,幽幽怨怨的开口道:“表姐可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听见庞欣莲的动静,赵雪卿转过头,忍不住打量起自己这位表妹。 “不知道,只是明日祖父出征在即,陛下这个时候派人来搜查侯府,绝非什么好兆头。” 庞欣莲眼睛转了转,随即道:“表姐放心,外祖父一向幸运,必能逢凶化吉。” “但愿如此。”赵雪卿应了一声,仍想不通,庞欣莲就算不感激外祖母和外祖父,也总不该希望侯府毁于一旦才对。 可偏偏,她就这么做了。 庞欣莲叹了口气,幽幽道:“表姐不知道这种心情,我却是最知道的,一夜之间,从天上掉落到地上,再不复往昔。” 赵雪卿本不想多说,怕留下什么破绽。 可她实在没忍住:“表妹何出此言?自你来侯府之日,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与我无有二致,甚至于祖母怕你心有芥蒂,更偏疼你一些,何来的从天上到地上?” 庞欣莲愣住,似乎没想到赵雪卿会为着一句话同她论起。 她沉默半晌, 缓缓道:“表姐,这种滋味,说了你也不懂,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女,是不会明白的……” 赵雪卿:“……” 赵雪卿攥了攥手指,告诉自己不要再同庞欣莲多言。 毕竟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一句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只是,庞欣莲却难掩心底的幸灾乐祸,忍不住道:“听闻外祖母想为你同顾家公子议亲,不知道若是侯府出了事,表姐同顾公子的亲事可还作数?” 闻言,赵雪卿猛的转头朝她看去。 所以,她是为着她的亲事? 庞欣莲神情哀怨,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反倒盯着远处老榕树那边的动静。 赵雪卿一忍再忍,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她喜欢顾云赫? 竟是为了这个! 难怪古话说,升米恩、斗米仇,世间怎会有如此贪得无厌之人! 庞欣莲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躁动,隐隐生出些期待。 这些年,清远侯府打着对她好的名义,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像极了施舍乞儿的富户。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不过就是出生错了家庭,却要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看着她们的脸色生活? 不过也好,只要侯府一蹶不振,比从前更落魄些,他们就和自己一样了,谁又比谁能高贵到哪去? 庞欣莲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侍卫急报。 “王公公!这边发现了东西!” 王喜放下茶盏,立刻朝老榕树下的方向走去,赵德海、赵老夫人一行人也匆匆跟上。 赵德海瞥了一眼‘上蹿下跳’的赵宝鲲,若有所思,转头也跟了上去。 到近前,众人只见,老榕树下被挖出一个坑,侍卫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布团。 “公公,搜出来这个!” 王喜接过布团,瞥了赵老夫人和赵德海一眼,缓慢将布团打开。 当下,一行人倒吸了口冷气。 入目,一只偶人身上插满了银针,偶人身上的布条上写着一串生辰八字。 王喜定睛看去,瞳孔紧缩。 他抬头朝一行人看去:“你们好大的胆子!来人,将他们全部押下!” 第640章 当朝对峙 第640章 当朝对峙 大殿之上,王喜匆匆回来复命。 众人只见当朝帝王的这位心腹公公,躬身在乾武帝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乾武帝神色不明,让人看不出喜怒。 赵启紧盯着乾武帝的方向,虽有些逾越,却符合常理。 赵德川更是紧张的下颌绷紧,生怕侯府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又付之一炬。 不多时,众人又见,王喜将偶人用托盘呈交给帝王,只不过众人处在低位,加上离的远,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一行人心思各异,直到王喜退到乾武帝身后,神色如常。 乾武帝看着手里的偶人,上面的生辰八字清晰无比,显然是他的生辰。 乾武帝直视着赵启,漆黑的瞳孔里带着怒意。 “赵启!你给朕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乾武帝便将那扎满银针的偶人扔下玉阶,秦相最先将其拿起,面露惊色。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当真是陛下的八字!” “王喜公公,这偶人当真是在清远侯府里搜出?” 王喜上前一步:“回陈大人的话,此物确实是在清远侯府的老榕树下搜出,不少人都亲眼所见。” 王喜这话一出,不少保皇的保守派纷纷不干,当即怒斥向赵启和赵德川。 “陛下明鉴!此物绝非臣所为!”赵启和赵德川当即跪于大殿,沉声开口。 卢纶当即道:“赵老侯爷,不是下官对您不敬,只是先有人证指出,后又搜出物证!岂能是你一句辩驳就能让人信服!” 萧鹤羽眼尾微挑,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快意。 “老侯爷,您说此物非您所为,可难保不是您家人所为,更何况,如今证据确凿,您还有什么话可说。”萧鹤羽幽幽开口。 赵启跪在大殿正中,脊背挺拔:“老臣没有理由这样做!” 眼见如此,萧廷善知道自己立功的时候来了,立刻上前一步。 “不,老侯爷您有。” 不少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萧廷善身上,萧廷善面色苍白,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 “您曾忠于先四皇子,先四皇子戕害手足、意欲谋反,后被陛下斩于东玄门,陛下宽厚,饶过您满门,可您却心生恨意,勾结四皇子余孽,意欲掌兵谋反!” 萧廷善字字铿锵,虽气虚,却仍旧做了萧鹤羽的枪。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萧鹤羽倒台,波及不到他太多。 可如果他这个时候背信弃义,日后就算再转投其他皇子门下,也难得重用。 倒不如踩着萧鹤羽成就自己的美名,让旁人相信,就算他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可也一心忠于旧主,就算遭受冷待,就算旧主势弱,他也舍命相护,不离不弃! 闻言,萧鹤羽果然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萧廷善,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的,只是不知之前怎么出了那么多昏招。 赵启怒声开口:“你放屁!” 赵家当年虽有赵德川为先二皇子伴读,却也绝非先四皇子一党,这些人避重就轻,将二皇子和四皇子混为一谈,实在可恨! “赵老侯爷,您这是狗急跳墙了不成!”卢纶沉声开口。 赵启面向乾武帝:“陛下明鉴!臣若有半分不臣之心,愿受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之刑!更何况,侯府多年沉寂,如今方得陛下信任,臣又何苦自寻死路?” 赵启的话,倒是确实让乾武帝冷静下来。 不得不说,看到偶人最初的一瞬,他确实怒火中烧,可待到群臣辩驳后,倒是逐渐冷静下来。 “将赵家众人都押上来!”乾武帝脸色阴沉。 不多时,赵老夫人一行人纷纷被押上大殿,乾武帝扫视了一圈几人,转头看向王喜。 “你搜查出偶人时,几人反应如何?” “回禀陛下,老夫人满眼震惊,大夫人被吓的不轻,几个小的也是脸色发白,似乎…并不知情。”王喜看了眼玉阶之下,斟酌着开口。 乾武帝看向赵启:“赵启,你若想辩驳非你所为,那么,可有疑心之人?” 赵启顿了顿,摇头:“臣没有,不过,臣请求借此偶人一观。” 秦相当即将偶人交到赵启手里。 萧鹤羽心下冷笑,就算一观又能如何?如今铁证如山,侯府毫无准备,如何辩驳? 更何况,就算父皇信任他们,至少此次前往雁城的主帅,也绝对要换! 母妃说,大舅舅嘱咐,万不可让赵启前往,虽不知缘由,但赵启于吕家而言,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巍得到萧鹤羽的眼色,当下开口道:“怎么样?老侯爷,您可看出什么了?” 卢纶则是生怕功劳被抢走,当下道:“陛下,眼下三军待发,边疆战事刻不容缓,微臣建议,此次前往雁城的主将,还需慎重考虑!” 不少人应和道:“没错,臣以为,此事想要查明,还需要些时日,可边疆的战事却不能等了!” 乾武帝没应声,看向赵启:“赵启,如何?” 赵启粗砺的手指拿着偶人反复观看后,沉声道:“陛下,这偶人老臣确实不曾见过,然老臣受人栽赃,绝不认罪!” 赵启的强硬态度,让不少人都站了出来。 “老侯爷,您总不能一句绝不认罪,就想自证清白,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相则是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事确实还需再查,但眼下边疆战事刻不容缓,主将的事确实需要考虑。” 更有朝臣道:“说不定是敌国细作,想要以此牵制住我大乾的两位大将,如此让边关战事吃紧。” 萧允诚的人则是也站了出来:“也不尽然,说不定有的人不想赵老侯爷担任主帅,故而用此毒计。” 就在这时,赵启沉声道:“陛下,老臣建议,从这偶人身上所用的布料、还有这些发丝查起。” 萧鹤羽拧起眉头,转头看去,萧廷善则直接替他问了出来。 “什么布料?什么头发?” 赵启声如洪钟,老当益壮:“这偶人所用布料也算华贵,花色虽普通,但总能查出些范围。” “还有这偶人身上藏着的发丝,若是偶人写着的是陛下的生辰八字,那么这发丝也理当是陛下的才奏效。” 第641章 枕边之人 第641章 枕边之人 乾武帝眯起眼:“发丝?” 他方才看的草率,倒是没见上面有什么发丝,秦相心细,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老臣方才确实注意到,这偶人的字条下,塞着几根发丝。” 发丝不算多,但折过几折后,倒是也有些厚度,格外明显。 赵启当下道:“老臣以为,若这确实是陛下的发丝,至少能洗清老臣一半的嫌疑。” 萧鹤羽皱起眉头,思量着根本没听母妃提过什么发丝。 他皱起眉头:“几根发丝,如何能证明你的清白?这所有人的发丝,都相差不大,如何能证明这发丝是父皇的?” 谢璟驰上前一步,沉声道:“这倒也不难。” 秦相转头看向他:“谢大人说来听听?” “陛下喜好专一,素来喜用某一种香料,不论是沐浴还是衣物,想来多用此种香料熏染,故而发丝上必然也有这种味道。” 萧鹤羽当即冷笑:“简直是可笑!这几根发丝,难道还能辨别的出味道?”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三殿下不能,不代表宫中专用的调香师不能。” 王太傅当下点头:“陛下所有的香料皆为御用,且调方保密,只供陛下一人独用,若由专门调香的师父辨别,倒是能分出一二。” 萧鹤羽还想再说些什么,乾武帝却已然吩咐下去:“传!” 当下,无名调香的老师父被传上大殿,王喜将偶人上的发丝小心取出,将几位调香师分开,而后交给几位调香师辨别。 几人辨别后,各自在纸张上写下此香是否为乾武帝的专用香。 不多时,五张纸上呈到乾武帝面前,乾武帝逐一看过,冷笑出声:“倒是巧了,不知何人有这通天的本事,拿得到朕的头发!” 乾武帝站于玉阶前,大手一挥,几张纸飘散而落。 萧鹤羽上前捡起,仔细看去,脸色一白。 五名调香师,竟然全都写下了父皇所用之香的名字——龙葵香。 萧鹤羽心头一紧,不知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母妃和冯婉可没说过,这偶人上还有什么发丝,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何人拿得到父皇的发丝? 自然是枕边之人! 母妃怕是也要被父皇怀疑上了! 赵宝鲲跪在赵老夫人身后,余光能瞥见他斜后方的庞欣莲。 庞欣莲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又许是做贼心虚,怕的不行,这会低着头,不由自主的轻颤。 陛下的生辰八字? 怎么会是陛下的? 冯婉明明说过,是吕枭的…… 她也派人打听过的,怎么会出错?这不应该! 可惜,那偶人此刻在外祖父手里,她根本看不到。 赵德海这时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事发突然,且格外蹊跷,像是有人在蓄意针对赵家,还请陛下明察!” 乾武帝瞥向一旁的萧鹤羽,声音低沉:“鹤羽,你怎么以为?” 萧鹤羽心头一紧,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回禀父皇,儿子也认为此事存疑,仍需彻查!” 萧廷善的心也沉了几分,没想到清远侯府竟然如此厉害,巫蛊之术,竟然都躲得过去。 眼下虽说证据不足,可从陛下的态度看,侯府却已经洗去了大半的嫌疑。 乾武帝看向王喜:“布料和字迹查的如何?” 王喜立刻道:“回陛下,这布料颇为常见,京中只要富庶的人家皆用得起这种料子,至于上面的字迹,也未能查出端倪。” 眼见线索似乎到这就断了,局面陷入僵持。 萧鹤羽心中忍不住想,只要清远侯府不能证明清白,那就也是一桩好事。 想来父皇不会冒险,将十余万大军交给赵启的。 可惜,没能一击毙命,更没能借此牵制住沈舒意,让她学会少管闲事多闭嘴! 只不过,父皇怕是要彻底疑心吕家和母妃了…… “诸位爱卿还有何高见?”乾武帝冷声发问,审视众臣。 赵宝鲲一行人,始终跪在大殿,眼见证据中断,赵宝鲲瞥了眼斜后方的庞欣莲,唇角扯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吃里扒外的人,实在该死! 若非表姐算无遗策,这一遭,他们侯府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赵宝鲲从袖口中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银,趁着俯身跪拜的机会,向斜后方朝庞欣莲手臂射去。 ‘砰’! 一声细微的声响,庞欣莲只觉得手臂剧痛,下意识扶着手臂,抬起头来,被吓的不轻。 可她忽然的动作,于其他人之中,格外显眼。 偏赵宝鲲不嫌事大,生怕乾武帝没瞧见她,当下低声呵斥:“表姐,你做什么!快跪好!” 庞欣莲本就怕的不行,忽然吃痛,更是被吓破了胆子,这会脸色惨白,六神无主。 赵宝鲲的声音虽不算大,可对于在场的朝臣而言,还是有不少人听见。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向庞欣莲看去。 乾武帝眯起眼,冷声道:“殿上何人?” 赵启转头看去,眼见庞欣莲被吓的不轻,心一狠,转身回禀乾武帝道:“回禀陛下,这是老臣的外孙女,因其父早逝,生母同人奔走至边境,故而这些年,老臣和发妻将其接到侯府,尽心照顾。” 说罢,赵启看向庞欣莲,怒声道:“欣莲,你怎么回事!大殿之上,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赵启本就是个暴脾气,虽然在侯府失势后,话少了许多,可他年轻时征战在外,身上杀气极重,此刻直视庞欣莲,更是将她吓的浑身发抖! “外…外祖父!欣…欣莲就是…就是不小心!”庞欣莲本欲开口解释。 可她一张嘴,一句话却都说不利索,反倒战战兢兢,一时间格外惹人怀疑。 萧允诚当下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你姓甚名谁?可是知道什么?” 庞欣莲对上萧允诚温和的视线,并未被安抚,只是拼命的摇着头:“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萧允诚眼里闪过一抹兴奋,低声诱导:“我劝你知道什么最好如实交代,不知者无罪,说不定你坦白之后,可以从轻发落。” “否则,若是真让父皇查出什么,那可就不是掉个脑袋那么简单了。至少,也要五马分尸,车裂而死!” 第642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庞欣莲本就没见过这种阵仗,如今被萧允诚这么一吓,脸色更是白的厉害,整个人抖若筛糠,哪里还有半点此前的得意。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庞欣莲哆嗦个不停,甚至忘记了自称民女,她手指紧紧扣进掌心,浑身僵硬。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尤其能混到高位,自是各有盘算。 赵老夫人这会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皱起眉头沉声道:“欣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若你知道什么,尽管如实告知陛下!” “我们侯府行得正坐得直,最不怕旁人构陷!” 赵老夫人语气坚定,显然,到此刻,她也不曾怀疑过此事是庞欣莲所为。 在赵老夫人眼中,她只是以为,庞欣莲意外想起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者撞破过什么线索。 眼见如此,萧鹤羽也有些沉不住气,毕竟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冯婉正是通过此女之手,才顺利将偶人埋在侯府的老榕树下。 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有破绽,而这个庞欣莲,又如此沉不住气。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眼见着庞欣莲这副模样,萧鹤羽不由得想起沈舒意来。 同样是清远侯府的表小姐,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这么大? “你知道什么最好如实招来,若是不知道的,也不能乱说!”萧鹤羽厉声呵斥。 他一开口,庞欣莲一个哆嗦,原本的跪姿彻底变成跌坐,于大殿之上,仪态全无。 严婉霜也有些急了,催促道:“说话啊,你是想害死全家不成!” 庞欣莲眼里氤氲着水光,到这会,只知道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乾武帝显然失了耐性:“来人,将此女拖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不!不要,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眼见侍卫上前,要将她架起,庞欣莲终于回过神来,疯狂摇头,眼里满是恐惧。 王太傅皱着眉头上前:“陛下素来宽厚仁慈,你若知道什么,最好现在都说出来,否则,闹到血肉模糊,于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看。” 这一次,王太傅的话她终于听了进去。 庞欣莲眼含泪光:“臣女…臣女……” 她结结巴巴了半晌,还是未能说出话来,秦相站出来,宽和的询问:“你可是知晓这偶人来自何处?” 庞欣莲攥紧手指,挣扎片刻,点了点头。 “是冯婉!是冯婉让我将这偶人埋在侯府老榕树下的!” 她像是憋了许久,因着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一瞬间,便将真相吐了出来。 赵老爷子皱起眉头:“冯婉是何人?又为何要你这么做!” 庞欣莲的眼泪劈了啪啦的往下掉:“不久前,我参加明诚长公主设下的宴会,在宴会上碰见了冯婉,她说,只要我偷偷将这偶人埋在侯府的老树下,她就会想办法求陛下替我赐婚……” 一听这话,赵老夫人眼前发黑。 “你!你…好啊你,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们赵家满门!” 赵老夫人此前不知真相,到这一瞬间,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气的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祖母,您消消气,先听听表姐怎么说……” 赵雪卿神色关切,将赵老夫人扶住。 不需乾武帝开口,冯婉的父亲冯凯立刻上前,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 “陛下,明鉴!微臣的女儿绝不会这么做,这侯府的表小姐口说无凭,怎可胡乱指摘!” 乾武帝只扫了冯凯一眼,便知道他是谁,冯凯的正妻乃是柔妃的庶出妹妹。 换言之,冯凯素来是三皇子萧鹤羽的拥护者。 庞欣莲吓的不轻,满眼泪花:“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给我的!她还说若我能办成,以后…以后会想办法给我封个郡主!” 庞欣莲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竟然会闹到大殿上来。 听了她这话,赵老夫人气的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砰!’ “混账东西!她以为她是谁,她能有这个权力?你以为郡主是什么?岂是能说封就封,还有你,你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东西!我这些年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赵老夫人气的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祖母!”赵德海几人连忙将她扶住。 乾武帝沉声道:“韩太医,替赵老夫人诊脉看看。” “是,陛下。” 不多时,韩太医转身回禀乾武帝:“回禀陛下,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情绪过激,这才导致的昏厥,臣开个方子,吃上几日后,只要静心调理,当是无碍。” 说话间,因为韩太医刚刚简单替赵老夫人施了针,这会赵老夫人倒是有转醒的迹象。 见此,萧鹤羽的脸色有些阴沉。 这样一来,岂不是更证明了清远侯府不知情么?冯婉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就选中了庞欣莲这个蠢货! 韩太医退下后,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沉声发问:“你久居清远侯府,难道不知施行巫蛊之术是大罪!” 庞欣莲的眼泪劈了啪啦的往下掉,哽咽道:“民女…民女只是听她说,说外祖父若是领兵去往雁城,也只能是死路一条!民女若是埋下这偶人,外祖父不必领兵,反倒能免于战死疆场!” 庞欣莲支支吾吾的一句话,惹得朝臣热议,纷纷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赵启脸色阴沉:“那冯婉为何断定老夫有去无回?她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庞欣莲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偶人上写的是吕枭的生辰八字,我当时还找人打听过,真的是大将军吕枭的八字,不知怎么…怎么就会变成陛下的!” 庞欣莲对着御座猛磕了几个头:“陛下,您就是给民女一百个胆子,民女也绝对不敢诅咒您!民女就是将这偶人埋了起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话才落,此番没受牵连的周家周大人,便上前道:“简直是一派胡言!那冯婉乃是柔妃娘娘的侄女,如何会用这巫蛊之术诅咒镇国大将军!” 第643章 女中诸葛? 庞欣莲一番话,在旁人听来确实颠三倒四、不明就里。 可在场的朝臣们却还是能从这番话中嗅到些不一样的意味。 吕家的人做吕枭的偶人,让人埋到清远侯府去? 这事怎么想都怎么耐人寻味。 眼下吕枭被困牢中,官司缠身,赵启奉命顶替吕枭的职位,领兵楚征。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赵启自寻死路还要再施巫蛊之术,要在吕枭身上再踩一脚? 多不多此一举尚且不论,只是未免铤而走险。 故而庞欣莲的话一说完,便有朝臣上前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彻查,恐有奸人设计,意欲阻挠紫霄大将军前去雁城,动摇军心!” “臣附议,臣相信赵老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是与不是姑且再论,只是这侯府里的表姑娘为何说偶人上的八字是吕枭的?” 这话一出,再度将一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相看向庞欣莲,缓缓开口:“庞姑娘,这偶人可是你亲手所埋?” 庞欣莲点头:“是,昨夜子时初,我将其埋于侯府的老榕树下。” 她这话一出,朝臣更是低声议论起来,秦相继续问。 “你确信这偶人交给你时,上面写的是镇国将军的生辰八字?而后在此期间,偶人未曾经过他人之手。” 庞欣莲哽咽着点头:“确信,做这种事我自然也怕,所以派人去打探过镇国将军的八字,我是见着那八字确实对得上,才敢这么做的,我就是想着,他们吕家人总不会自己害自己吧,总有所求才对……” 听着庞欣莲这番话,谢璟驰扯了下唇角,凤眸幽深。 这赵家的表姑娘确实不够聪明,可偏偏,如此蠢笨的人,倒也看得透这其中的关节,一下子就说在了点子上。 他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帝王,心思深沉。 没错,吕家如今身陷囹圄,总不会自己害自己才是。 就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了。 “这种东西,我自然不会让旁人知晓,所以从头到尾,这偶人都是我在保管。”庞欣莲怕的不行,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上的八字为何会变成当今陛下的。 秦相几个将偶人拿在手中,反复研究。 正巧韩太医在不远处,秦相心思微动,拿着偶人交到韩太医手中。 “韩大人,劳烦您也瞧瞧,看看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韩太医也没推辞,接过写着乾武帝八字的那张字条,仔细研究了一会。 不多时,韩太医心神微动,当下道:“许是这字条上用过药水?” “什么意思?”萧鹤羽皱起眉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哪怕他再愚笨,到这会也逐渐反应过来,这不是针对清远侯府设的局,更像是针对他们吕家设的局! 清远侯府必定早就识破了这计谋,将计就计,反制吕家。 一想到,吕家好不容易筹谋的翻身的机会,又要落空,不,不止是落空,反倒要再遭父皇怀疑,萧鹤羽的心就彻底沉了下来。 这些时日,父皇看似待他和从前一样,可他却能明显察觉到,父皇卸去了不少他不少权力,交给他的差事也少了许多。 如今赈灾官银案和空饷案已经牵连了他手上不少人,这几日,他连做梦都是父皇将他处死。 可他不敢去想,更不敢深想,他怕一步踏错,再不能翻盘,连自己也被拽于马下。 可是很显然,这一局他们又输了,不仅没能成功将大舅舅救出来,更让父皇对他以及吕家的疑心更甚。 “请拿水来。”韩太医吩咐后,先将那字条从偶人上取下,随即用了清水,反复试验了几次。 “果然如此!” 众人只见,字条上乾武帝的生辰八字淡去,吕枭的八字反而显露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出后,当下将字条交到乾武帝手中。 乾武帝看向韩太医,韩太医立即道:“是一种用草药调制的药粉,加入墨中书写后,待到几个时辰后,墨迹完全干透,字迹则会消失不见。” “若是再遇水,这字迹则会再次显现出来,这种药粉,不算太难调配,臣也配的出来,只是没想到,会用在此处……” “那陛下的生辰八字是如何出现的?”王太傅皱着眉头发问。 韩太医想了想:“臣以为,也是用了药粉,只不过具体的配比臣或许需要研究些时日。” 秦相眸色沉沉:“如此说来,这庞欣莲拿到偶人时,看见的确实是吕枭的八字?” 韩太医应声:“当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这字条上为何会有镇国将军的八字。” 就在这时,禁卫军上前低声道:“陛下,冯婉带到,我们去拿人时,冯婉正要自尽,幸而我们去的及时,将人救了回来!” “带上来。”乾武帝不辨喜怒。 没多久,冯婉被押上大殿,少女脸色苍白,却还算镇定,只是此刻,她脖颈上确实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冯凯焦急不已,毕竟这是自己的女儿,卷进这种事里,整个冯家也难辞其咎。 只不过,三殿下真的要输了么? “冯婉,可是你将写了吕枭八字的偶人,交给庞欣莲,蛊惑她将其埋于清远侯府?”乾武帝冷声开口。 “臣女知罪!舅舅对臣女有恩,如今舅舅蒙冤受难,罗国又趁机发兵,臣女无法坐视不理!故而出此下策!” 冯婉直接将罪认了下来,冯凯眼前一黑,知道冯家完了。 冯婉此举保全了吕家,可是…陛下心中又岂会一无所知? 乾武帝冷笑出声:“好一个出此下策!” 冯婉喉咙发紧,可似乎来之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当下道:“臣女以为,赵老侯爷虽也能征善战,却远不及舅舅,舅舅应对罗国多年,少有败绩,如今受人污蔑,当是罗国的阴谋……” 冯婉一番话还没说完,乾武帝便幽幽打断:“照你说来,是朕识人不明、昏聩无能,比不得你这个女中诸葛了?” 一句话,让冯婉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萧鹤羽有心想护下她,可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再说话,否则,这火势必要烧到自己身上来。 “来人,冯婉包藏窝心、藐视天威、擅用巫蛊禁术,拖出去于行腰斩之刑,以儆效尤!冯家督管不力,其罪当诛,然念其有功,抄家流放!” 第644章 包藏祸心 冯婉脸色惨白,却似乎早有所料,故而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倒还算平静。 腰斩之刑么…… 素闻腰斩之后,人不会立刻死去,不仅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分为两半,甚至还能感知痛意。 可惜她自诩聪慧,想做大乾的女官,没想到,没想到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彻底没了机会。 冯婉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到底是她高看了自己,朝堂风云涌动,她不过是其中的一粒砂石,轻而易举就会被吞没。 她自以为得姨妈器重和亲近,可到头来,她其实连桌都没能上去。 真正的政治不见硝烟,她甚至不知敌手是谁,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冯婉直到被拖下去时,都还在笑,只是眼角的泪光却骗不了人。 冯凯则面若死灰,这些年冯家得了三殿下和吕家的不少好处,不说平步青云,也可以说是步步高升,只是没想到,到最后,一切成空。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看向赵启,沉声道:“赵启,庞欣莲虽姓庞,却寄养在侯府多年,且她此番被人利用,恩将仇报,坑害于你,你既是他的外祖父,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 乾武帝的一番话落,朝堂之上,众人心思各异。 可很显然,帝王的话给这场风波画了结点,这也意味着清远侯府顺利度过了这一关,依旧得帝王信任。 赵启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方才故而仍算镇定,可到这会,背上却还是渗出了不少冷汗。 生死皆在帝王一念间,朝堂争斗兵不血刃,却比战场更让人紧张和无力。 赵启转头看向已经转醒的老妻,赵老夫人目光哀戚,却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若是再一味的想要保下庞欣莲,那就是不辨是非了。 她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疲惫,显然没打算开口。 庞欣莲跪坐在地上,一会看看赵老爷子,一会看看赵老夫人,一会又看看侯府的其他几个亲眷,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外祖父,您救救我!欣莲不想死,欣莲只错了!欣莲真的不知道那偶人上的生辰是陛下的!” 庞欣莲跪行到赵启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涕泪横流。 眼见形势明了,不少朝臣纷纷开口。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女虽遭人设计,却怀不轨之心,臣观其衣着打扮,皆非凡品,想来老夫人和老侯爷待其不薄,然此人心思歹毒、恩将仇报,实该严惩!” “臣附议,此女明知巫蛊之术乃我大乾禁术,却仍施行此术,确实该严惩,以儆效尤!” 一行人都油滑的不行,虽然都说严惩,却没一个说要怎么惩。 毕竟清远侯府仍得陛下器重,赵老夫人和老侯爷对此女的态度犹未可知,帝王心思更是难以揣测,所以每个人说话都留了回旋的余地。 “外祖父,欣莲真的是怕你出事!欣莲当时被冯婉蛊惑,欣莲想着您去了战场也是输,再牵连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岂不罪孽深重!” 庞欣莲的一番话,险些将赵启气的背过气去,一忍再忍后,实在没忍住一脚踹在她胸口。 “蠢货!” 眼下三军待发,两军交战,他明日就要领兵楚征,而自己这个外孙女却在这唱衰,不仅让他心下不快,更是影响全军士气,实在可恨! 赵启自幼习武,故而虽留有余力,可这一脚,却还是将庞欣莲踹到吐血。 萧允诚则是道:“庞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赵老侯爷武艺高强、更是亲自带出过不少将士,威望极高,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他会败给罗国?命丧雁城?” “是啊,庞姑娘其心可诛!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霍元朗亦是紧皱着眉头。 庞欣莲捂着胸口,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少了几分平素那种畏畏缩缩的怯懦,而是变成了一种真切的恐惧和不安。 “冯婉和我说的,她告诉我罗国强悍,外祖父多年不曾掌兵,是不可能赢的…咳咳……她说……” 萧廷善看着这一幕,心道不好。 看来,这一局萧鹤羽输的彻底,大势已去。 想到这,萧廷善的视线忍不住在前面的其他几个皇子身上徘徊起来。 大皇子早年意外身死,四皇子和九皇子皆死于之前的那场宫变,五皇子先天有疾无缘大位之争,十皇子早夭,十一十二皇子年岁尚小。 如此看来,排除三皇子萧鹤羽和八皇子萧允诚,他能选择的不多…… 只是若想改投其他皇子门下,他到如今还需继续为萧鹤羽卖命,也好留下个忠心耿耿的名声。 听到自己想听的,萧允诚心下大快,面上却分毫不显:“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说镇国将军应对罗国多年,从无败绩,这战事,最后还是要靠镇国将军才行!”庞欣莲目光呆滞,显然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话一出,萧允诚一党的一名大将,当即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应当对冯婉严刑拷打加以审问后,再处以腰斩之刑!” “臣附议!此番战事胶着,臣担心有人内外勾结!应当再审冯婉,以免军中藏有通敌叛国之人!” “说的不错,镇国将军虽然少有败绩,可此番罗国率领十万铁骑,大军压境,怎敢还未打就大放厥词?若不是她无知,就是她暗藏心思!” “赵老侯爷明日将率大军出发,若是我军之中当真有叛徒,此去确是九死一生,不知要折损多少无辜将士。” “……” 事关整个大乾朝的将士,更关系无数将士百姓,有麓山之战的前车之鉴在,雁城这一带的战事素来让人心中生怯。 故而不仅是萧允诚一党开口,不少人亦是忧心,毕竟这战事若输,将会动摇国本,影响大乾往后数年的发展。 朝堂之上虽有权势之争,却也不少人还是愿意为百姓为社稷做实事的。 萧鹤羽心下不安,偏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乾武帝便看向他,沉声道:“老三,你以为如何?” 第645章 主审 萧鹤羽喉咙一紧,不知道乾武帝问的是单指对冯婉的处置,还是冯婉所言背后的深意。 可不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不安。 “回禀父皇,此事干系重大,儿臣以为确该严惩,只是距离大军出发只剩下一日,时间紧迫,儿臣担心未必能审出什么。” 萧鹤羽拱手低头,却悄悄抬眼,试图打量乾武帝的神色。 “无妨,大军赶赴雁城还需要些时日,若是能审出消息,快马加鞭将消息送给赵启就是!”乾武帝声音低沉。 “父皇说的是。”萧鹤羽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却被乾武帝打断。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你立刻带人严加审讯冯婉,相关冯家其他人也要严查,待到审出些东西,再处以腰斩之刑。”乾武帝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缓和,神色不明。 萧鹤羽如坠冰窟,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控制不住的细微发颤。 由他主审? 冯婉同他的关系虽不算近亲,却也算是他的表妹,旁人更是清楚,冯家乃是他的心腹。 如今,父皇却逼着他挥刀面向自己的亲眷和心腹,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威信大损。 若是处理不好,跟着自己的那些人皆要寒心,可若是替冯家求情,冯家此番犯的不说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抄家流放父皇已经无比仁慈。 见他久久没做声,乾武帝眯起眼:“怎么?” 萧鹤羽心中一凛,立即道:“儿臣遵旨,只是…儿臣担心,冯婉一介女流,未必会知晓什么,许是盲目自负。” 乾武帝盯着他,再度发问:“那你以为,谁会知晓?” 乾武帝的一句话,直接让萧鹤羽渗出一层冷汗,明明已经开春,却浑身冰冷,让他如坠冰窟。 “父皇明鉴!儿臣也只是对此略有疑虑,儿臣怀疑,此番乃敌国细作散布谣言,目的正是动摇我大乾军心,影响士气!” 乾武帝冷睨了他一眼,视线再度落在赵启身上:“赵启,你既为受污蔑者,然庞欣莲又是你之血亲,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启上前一幕,双目泛红:“回禀陛下,此番欣莲受人蛊惑、行巫蛊之术、诅咒镇国将军与陛下,罪不可恕,且其余三军待发之际,动摇军心,按我大乾律例,其罪——当诛!” “外祖父!”庞欣莲尖叫出声,含着泪光的眼里满是震惊! 赵启闭上眼,心中亦觉得怅然。 可这样养不熟的血亲,就不是血亲,而是仇人,只是恐怕,赵德玥会因此恨死他这个父亲。 “老爷……”赵老夫人身形轻颤,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开口。 赵德川、赵德海、严婉霜一行人的视线落在庞欣莲身上,皆是有些哀戚。 毕竟他们再怎么不喜欢庞欣莲的性子,可到底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人,如何能不动容? 可她们同样也寒了心,对庞欣莲的做法,对她莫名的恨意。 故而所有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沉默。 “外祖父!外祖母!我可是您的亲外孙女!您不能杀我…您救救我!” “欣莲知错了!欣莲真的再也不敢了……” 赵启沉痛的闭上眼,王喜上前一步,对着侍卫道:“拖出去斩了。” 若非是顾及清远侯府的脸面,庞欣莲绝非被普通的斩首这么简单。 庞欣莲整个人被吓到瘫软,目光涣散,也不顾影自怜了、也不再觉得委屈了,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了最真切的恐惧。 * 下午,申时一刻,沈舒意在院中喝茶,近来天气回暖,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琴心从外匆匆进来:“小姐,庞欣莲已经被斩首了,她死前被吓的不轻,赵老夫人托人给她送了断头饭。” 沈舒意神色无波,眸里淬着些冷意。 人无知若能安分守己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无知之人不仅害死自己,还要牵连旁人。 “她也算是自食恶果了。”沈舒意轻声开口。 害人终害己,可偏偏就是她这样无知又愚蠢的人,前世害得整个侯府满门抄斩。 幸而这一世,侯府平安度过。 不多时,赵雪卿和赵宝鲲兄弟两人找上门来,心情难免低落。 毕竟对于庞欣莲虽没有多少怜惜,可到底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难免怅然。 “表姐,这次多亏你,真是没想到欣莲表姐竟然……”赵宝鲲叹了口气,不想去想。 沈舒意看向赵宝鹏,轻声嘱咐:“等到了雁城,宝鹏换个身份,低调些行事,有时候人在其中,往往难以窥见真相。” “你要站在局外,去看外祖母,看雁城的将领,要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动作,辨别党派,观察他们的矛盾。” “是,宝鹏记下了。”赵宝鹏依旧沉默寡言,点头应下后,记在心里。 “是人皆有弱点,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帮祖父除掉无法拉拢的叛国者,震慑收服施恩于中立者,善待重用忠君爱国者,提拔有才能有野心却无倚靠者。” 沈舒意轻声嘱咐,仍旧担心,只是想到此番哥哥也会前去,倒是放心许多。 赵宝鲲目光灼灼,直视着沈舒意:“必不叫表姐失望。” 沈舒意笑了笑:“你不会的。” * 入夜,萧鹤羽于监牢中,看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冯婉,心情实在算不得美丽。 可偏偏,父皇派了刑部侍郎配合,自然,所谓的配合不过是变相盯着他罢了。 因为,这刑部侍郎乃是萧允诚一派。 有萧允诚一党的人在,萧鹤羽根本不可能心慈手软。 可他更不能严加审讯,否则若是冯婉说出了些关于舅舅或者母妃的什么东西,那对他就会更加不利。 更重要的是,父皇直言要在审讯后对她施腰斩之刑,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将人打死,不能直接送冯婉上路。 “你还知道什么,仔细想想。”萧鹤羽沉着脸看着血肉模糊的冯婉,喉咙发紧。 冯婉透过凌乱的发丝,视线朦胧的看向面前的萧鹤羽。 表哥和姨母,此番也要输了吗? 冯婉气若游丝,轻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舅舅南征北战、是当之无愧的镇国将军,那赵启…算个什么东西,呸!” 刑部侍郎关瞿上前道:“殿下,此女嘴硬的很,还是上刑吧!” 萧鹤羽看向一旁牢头手里烧的通红的烙铁,喉咙发紧。 第646章 你自己选的路 饶是萧鹤羽杀人如麻,可此刻,看着不久前还同他笑着闲谈的表妹,如今却为了护着他和母妃,抵死不肯将他们供出,他也有所动容。 关瞿赔笑看着萧鹤羽,询问:“殿下?” 萧鹤羽避开冯婉的视线,看向关瞿:“此女骨头极硬,用这烙铁恐也未必能使其开口,且我观她体弱,若是因此丢了性命,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关瞿依旧笑呵呵的,一副恭敬的模样。 “殿下放心,下官见过的犯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何况这只是鞭打之刑,根本算不得什么,冯婉到底是不是骨头硬的,还要看后面。” “更何况,下官手底下这些狱卒都极有经验,保证让其死不了,又痛不欲生。” 萧鹤羽抬眸看了关瞿一眼,关瞿依旧是那副笑呵呵、好说话的模样。 萧鹤羽双手后背,手指攥紧,想护下冯婉,却根本不能。 “动手吧。”冯婉似是不欲让他为难,低声开口。 “好!有骨气!”关瞿忽然拔高声调,看起来似乎对冯婉极其欣赏。 萧鹤羽唇瓣紧抿,站在两米之外,看着皮开肉绽的冯婉,心堵的不行。 他贵为大乾朝尊贵无比的三皇子,自幼母族强盛,自己又深得父皇宠爱,何时这样窝囊过? 可偏偏,眼下他自身难保,更别说要保下冯婉…… “还等什么?”关瞿给手底下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当下拿着烧的通红的烙铁,步步逼近,冯婉喉咙发紧,到此刻,只想一死了之。 可偏偏,帝王另有谋算,根本不打算让她轻易死掉。 “啊——!!!” 下一瞬,冯婉面容扭曲,发出一声尖锐又沙哑的嘶吼声,痛苦不已。 萧鹤羽气息都乱了几分,看向冯婉:“冯婉,你不要嘴硬,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何人指使!” “臣女受八殿下指使,八殿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置大舅舅于死地,同时又陷害赵启将军,如此,好把三军主帅换成他的心腹!” 冯婉断断续续的开口,只是,却是开始胡说八道。 只是关瞿本就是萧允诚的人,得此一番话,自然动怒,当即又上了不少刑罚招呼她。 血迹滴滴答答的滴落,没多久,刑架之下已经聚了一滩,冯婉身上不仅是血迹,更有汗迹。 她透过凌乱的发丝,目光哀戚,看向萧鹤羽,似乎想说些什么。 萧鹤羽心堵的厉害,皱眉道:“够了,关大人这般行刑,就不怕要了她的性命?” 关瞿赔笑:“殿下说的是,下官会让人注意分寸。” 说罢, 关瞿走到冯婉面前:“冯婉,你最好好好想想,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如此谋害陛下、嫁祸紫霄大将军?又有什么意图?” “你老实些交代了,说不定本官能向陛下求情,留你一个全尸。” 冯婉笑着道:“大人离近些,这些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却能告诉你个别的秘密。” 闻言,关瞿心神一动,眯着眼上前两步。 ‘呸!’ 冯婉吐出一口血痰,正对着关瞿,关瞿脸色阴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 “好,好!有骨气,来人,接着用刑!” 冯婉剧烈的挣扎起来:“有种你杀了我!否则我冯婉就是变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关瞿只是笑,笑的阴沉又骇人。 没多久,大牢里便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萧鹤羽脸色冰冷,偏偏却无能为力。 “杀了我!杀了我啊!” 冯婉依旧在吼,虽是冲着关瞿,可话却是说给萧鹤羽听的。 “三殿下,娘娘派人给您和关大人送了些热茶。”这时,有狱卒上前通报。 闻言,萧鹤羽拔腿就走出了监牢。 来人是柔妃在宫中的亲信婢女隆冬,隆冬将食盒交给萧鹤羽后,笑着开口:“娘娘担心您和关大人夜审此案太过辛苦,就让奴婢给您送些吃食和热茶。” 将食盒递给萧鹤羽时,隆冬不动声色的敲了敲食盒的某处。 萧鹤羽将食盒打开后,见里面有一枚红色药丸。 “服下此丸后,一个时辰后,人会气竭而亡,寻常仵作就算验尸,也难以验出什么。”隆冬低声道。 萧鹤羽将红丸藏于手中,点了下头。 如此,冯婉也算能解脱了…… * 回到监牢后,冯婉依旧奄奄一息。 萧鹤羽将食盒递给关瞿:“关大人这么晚还要陪着本殿下审理此案,实在是辛苦了,幸而母妃挂念,送了些吃食,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关瞿立刻笑着接下:“怎敢?” 萧鹤羽陪着关瞿喝了两杯热茶,闲聊了一会,随即起身走到始终在受刑的冯婉面前。 “你还知道些什么?乖乖说出来不好吗?你以为胡乱攀咬八弟,我和关大人就会信?” 冯婉状若癫狂,眼里满是血迹:“不然呢?哦,对,我还可以攀咬殿下你!难为我多年唤你一声表哥,你却这样对我,我冯婉真是瞎了眼!” 一听这话,关瞿吃东西的动作当即顿住,竖着耳朵听起两人说话。 作为萧允诚的拥护者,他当然最希望冯婉供出萧鹤羽或者吕家了。 可他也明白,陛下既然让三殿下主审此人,这就意味着冯婉不可能真的指证吕家和三殿下。 萧鹤羽眯了下眼:“你公然施行禁术,诅咒父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怎能怪本殿下不念旧情!” 冯婉疯疯癫癫的笑着:“那我还说,我是受你指使的呢!” 一听这话,关瞿立刻站起来,想要趁此机会,从冯婉嘴里挖出些什么东西。 下一瞬,一声狠戾的巴掌声响起。 ‘啪’萧鹤羽扬手给了冯婉一个巴掌,那颗红丸顺势被塞进了她嘴里。 冯婉眼都没眨,直接将其吞下,看向萧鹤羽的目光多了些水汽。 她无声开口:“谢谢……” 萧鹤羽眼角酸胀,别开视线,心里尽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主宰别人的性命,何时如此无力过? 谢璟驰、沈舒意,这两人必须死! 萧鹤羽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杀意,双眼泛红,不,他不能乱了阵脚,一定要仔细筹谋。 第647章 最不能奢望的 一个时辰后,狱卒正对冯婉行刑之时,冯婉忽然没了生气,死的无声无息。 “大…大人,冯婉好像…好像死了!” 狱卒有些不安,关瞿则下意识看向萧鹤羽:“三殿下……” 萧鹤羽冷笑:“这就是关大人所谓的经验丰富?” 关瞿猛的意识到,是萧鹤羽甩那一巴掌时动了手脚,难怪他琢磨了许久柔妃送来的那食盒到底是何用意,也没能想通。 本以为柔妃是想敲打她卖冯家和吕家一丝薄面,没想到…… “殿下,下官实在冤枉啊!”关瞿心下暗恨,只道柔妃和萧鹤羽狡猾。 “关大人放心,本殿下一定会如实禀报父皇!” 说罢,萧鹤羽甩袖离去。 关瞿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直起身,目光阴沉,狱卒不安道:“大人,这可怎么办?” 关瞿不在意道:“死了就死了,你当陛下会在意一个用巫蛊之术诅咒他的人?” 关瞿冷笑:“哼,说不定陛下更因此笃定了此事同吕家脱不了干系。” * 天刚刚蒙蒙亮,柔妃已经起了个大早。 萧鹤羽求见时,婢女正在为柔妃梳头,萧鹤羽恭敬道:“见过母妃。” 柔妃抬手,除了几个亲信,让其他人退下。 “婉儿表妹,已经去了。”萧鹤羽缓缓开口。 柔妃垂下眸子, 轻叹:“难为她了。” 萧鹤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母妃,你说父皇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今日大军就会出发,父皇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大舅舅?” 柔妃摇头:“你父皇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如今他既已经有意防着我们,如何会让我们知道他的打算。” 萧鹤羽皱眉:“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如今设计清远侯府不成,想来是很难在大军出发前替舅舅拿回主帅之位了。” 一提起这事,柔妃便攥紧了手里的凤钗。 “清远侯府倒是好算计,不仅洞察先机,还反将我们一军,沈舒意不除,迟早是个祸害。” 提起沈舒意,萧鹤羽更觉得不甘。 “可儿臣已经几次派人击杀她,却都未能得手,这个时候若是再动,怕是会引起父皇注意……” “不必,想个法子将她引进宫来,本宫自会在宫内解决了她。”柔妃目光阴沉,满是算计。 “有母妃出手,那沈舒意一定插翅难逃。”萧鹤羽恭维。 柔妃站起身,走到萧鹤羽身旁,嘱咐道:“羽儿,你要做好准备,就算母妃和吕家不在,你也还是你父皇的儿子。” 萧鹤羽愣住,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不知什么时候起,母妃头上似乎多了不少白发,虽不明显,可此刻却格外真切。 “母妃,父皇…父皇不会那么狠心的……” 柔妃轻笑了笑:“傻孩子,这天底下,最不能奢望的,就是帝王的仁慈。你父皇不仅仅是你的父亲,更是天下的君主。” 萧鹤羽压下心底的慌乱:“那…谢璟驰那边怎么办?” “我总觉得你父皇对他格外器重,试探了几次,你父皇却对他都不曾有疑,再找机会看看。” “是。” 就在这时,海公公从外面进来,神色焦急。 “娘娘,娘娘!陛下下旨了!” 柔妃当下转身,见他满脸焦急,沉声道:“什么旨意?” “陛下派遣镇国大将军率两千精兵奔赴庆城!” 柔妃紧拧起眉心,萧鹤羽则是道:“去庆城做什么?” 庆城同西陵接壤,这个时候罗国大军压境,逼近的是雁城,虽然雁城和庆城紧邻,可…父皇为何要如此? 海公公看着两人的神色,说不出话。 他一个阉人哪里懂这些,只知道娘娘的哥哥被从监牢里放出来了,他以为这是好事,毕竟大将军又可以重新领兵了。 可眼下看着柔妃和三殿下的神情,又觉得好像不算好事。 只是这里面的关键,他是想不通的…… “派人去哥哥那边接应一下,看看能不能同哥哥说上话,探些消息回来。”柔妃沉声开口,有一种越发无力的失控感。 行军作战上的事,她一向是不懂的。 她只知道,哥哥带着鹤羽同罗国皇子裘泽华达成交易,所以若是哥哥前往雁城是稳操胜券的。 可陛下却偏偏让赵启前往雁城,让哥哥前往西陵…… 这让吕晴十分不安。 “母妃,你说,父皇是不是怀疑什么了?”萧鹤羽脸色有些难看。 是不是父皇怀疑大舅舅通敌叛国、里应外合,所以父皇才要将大舅舅派往西陵。 可偏偏,这一次他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实在是…… “等小孩子派去的人打探到消息再说,若你父皇让你舅舅领兵对战西陵,一定会另下密旨。”柔妃强做镇定,总有一种大势将去的荒唐感。 * 另一边,天色还未亮,沈舒意就已经来到清远侯府。 赵启、赵德川、赵宝鹏三人皆已经穿戴整齐,将要先去大营点兵,而后天色稍亮,乾武帝到场后,大军将会出征。 “外祖父,此去山高水长,战事艰险,万事小心。”沈舒意轻声开口,送了一块巴掌大的护心镜给他。 赵启看着手里的护心镜,眼眶泛酸,抬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沈舒意的头顶。 “意姐儿有心了。” 沈舒意对他笑了笑:“我们在京城等您凯旋归来。” “好!”赵启大笑起来。 话落,三人带着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沈舒意一行人,站在侯府大门的石阶上,看着昏暗的天色里,策马而去的几人,皆是沉默。 直到几人彻底消失不见,化作几颗黑点,严婉霜最先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一去多久能回来。”严婉霜当即就掉下了眼泪。 沈舒意扶住她,眸色笃定:“舅母放心,不会太久的。” 她此前分析过罗国此次发兵,十万大军压境,看起来倒是要拼死一战。 可这时机太巧了,偏偏在吕枭出事之时。 换句话说,罗国应当是同吕家达成了某些交易,所以要趁吕枭不在时出兵,趁着这个机会,从大乾的国土上多搜刮些好处。 如此,既解了吕家的燃眉之急,证明了吕家的能耐,罗国又确实占到了便宜。 而等到大乾派了主将过去,罗国也会掂量掂量此人的能耐,若此人没多大本事,他们自然要联合吕卓继续侵占大乾边境。 可如果此人让罗国大军讨不到好处,让他们攻城的代价变得沉重,罗国必会就此收兵。 而她,相信外祖父和哥哥的本事。 第648章 有苦难言 另一边,柔熹宫。 柔妃和萧鹤羽没等太久,海公公便带着一名传信的侍卫回来。 吕晴当即屏退众人,急声道:“哥哥可有交代什么?” 来人是个年轻的侍卫,吕晴在吕枭身边见过他几次,倒也眼熟。 “回娘娘,将军说此次他去往庆城,大势不妙,还望娘娘早些思及脱身之法,保重自身。”那侍卫满脸严肃。 吕晴跌坐回椅子,神色恍惚。 萧鹤羽也有些急了:“舅舅何出此言?” “陛下今日一早才下旨,派将军前往庆城配合紫霄大将军攻打西陵,以此分散罗国兵力。” 侍卫沉声开口,将其中的利害给吕晴和萧鹤羽解释了一番。 吕晴乔眼里多了些水光:“这么说来,哥哥对战西陵…只能赢不能输,甚至于他还要受制于赵启?” 侍卫点头。 “哥哥可说过,为何去往雁城的主将他不希望是赵启?”吕晴再度问。 侍卫回想起,吕枭领旨率军时,回首望了眼率领一万龙骧军的赵启一眼,目光复杂。 春风萧瑟,旌旗猎猎,乾武帝于城门之上,为将士们送行。 赵启老当益壮,身披玄铁色战甲,胯下一匹枣红色战马,手执长枪,威风不已。 吕枭收回视线,率领两千轻骑,策马先行。 只是大笑着道了声:“既生瑜、何生亮!” 他年轻之时,曾同赵启于沙盘推演交手,五局三败,纵是胜的那两局,亦不知赵启是否留手。 故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对赵启心生忌惮。 赵启这人,脾气火爆,偏偏粗中有细,忠肝义胆、武艺高强,再适合领兵不过。 吕枭自认于排兵布阵上虽未必如他,却也于十数年前就看出,他日后必是他的一大敌手。 所幸当年先二皇子和陛下心生嫌隙,先二皇子后来同四皇子一道,所以赵家也被打为了先四皇子党。 本以为清远侯府会就此落寞下去,没想到,竟还有起死回生的一日! 当然,他更得承认,今上城府深沉。 他于牢中数日,思量许久,却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派他前往庆城,攻打西陵。 西陵和晋国紧邻罗国和大乾,这些年,他率兵驻守雁城,同相邻的庆城和俞城主将也颇为交好,只不过,他既与罗国私下里互通往来,同西陵和晋国的关系自然就不好。 毕竟,若无战事,哪有战功?若无战事,从何获利? 所以,西陵和晋国的国力虽弱,可因为常年交战,他们戍边的大军这些年却实力强悍。 纵然是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吕枭眸色浑浊,生出一种壮士迟暮的悲痛,偏陛下将玄策军和金戈军调换了三万人马,另抽走玄策军三万人马同碧水军调换。 如此,他和吕卓手中虽还有亲信兵马,可玄策军却被彻底打散,待到赵启掌权,几场战事下来,这玄策军怕是就不再姓吕了…… 想到这,吕枭只觉得有苦难言,真是想知道是何人想出的这个主意! * 吕晴眼里多了抹隐痛:“不,本宫的哥哥一定会平安归来。” 吕晴自幼和吕枭、吕何的关系极好,幼时他们替她挨过的打就不知有多少。 可偏偏,战场上的事,她于深宫中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向陛下进言…… 但眼下的时机,怕是多说多错,毕竟就此来看,陛下的安排并无不妥。 侍卫当下道:“娘娘放心,西陵国再强,也敌不过我们大乾,何况将军经验丰富、威望极高,将军必会平安归来!” 吕晴点点头,没做声。 就算哥哥于战事上有把握,可粮草和三军的总调度都受赵启所控,若是赵启借此擎制哥哥,那可就难说了。 除此之外,她担心的不仅仅是这次战事,更担心陛下卸磨杀驴,利用完他们吕家后,将其除之后快。 待到侍卫离开后,萧鹤羽低声道:“母妃,现在怎么办?” 吕晴幽幽道:“战事我们鞭长莫及,能做的只有眼下。” “儿子明白。”萧鹤羽点了点头:“我让绮雯一会就进宫,求见太后娘娘,请教佛法。” 吕晴满眼阴戾:“去吧,沈舒意才胜一局,大军又才出发,陛下尚未回宫,她不会料到我们在这个时候动手。” “是,母妃。”萧鹤羽转身退下后,吕晴玉手撑着头,心思烦乱。 她相信,吕家这些年的动作,陛下不会一无所知。 可恨有人偏偏不知死活,要闹的满城风雨。 如此,就算是陛下,也不得不做出处置,否则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吕晴思量片刻,招来隆冬:“派人去问问吕何和张诚,事情办的如何了?” 此前鹤羽的谋士商量,提议将赈灾贪墨的官银洗白,佯装成用在了其他民生之上,另伪造账目,减少数额。 如此,若是陛下查起,至少这银款尚有明路的去处,不至于全部用在了自己身上…… “是。” * 吕家这边忙着布局和拆招,沈舒意陪着赵老夫人坐了一会后,便先回了尚书府。 坐于马车之上,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那就是吕枭投敌叛国的可能性有多大? 此番乾武帝将他派往边疆,吕家不少子嗣亲眷虽都留在京城,吕枭最器重的儿子吕卓也被派往俞城,同他被雁城隔开。 可就算如此,吕枭手里仍握有精兵,他若通敌叛国逃走,仍有一线生机。 若是拼死杀敌…那赌的就是帝心。 可惜,乾武帝如今的态度暧昧不明,这种情况下,仍任用吕家,已是百般信任,可这样的做法之后,到底真的只是信任,还是另有谋算,那就不得而知。 沈舒意想的头疼,没多久,便回了沈府。 只是还未休息多久,就有宫中内侍前来通报。 “长宁县主,太后娘娘有请。”来人是太后娘娘宫中的太监韩忠,慈眉善目,看着倒是温和。 沈舒意让人上了茶,恭敬道:“劳烦公公走这一趟,我换了衣服,这就去宫中给娘娘问安。” “县主请。”韩忠端起茶盏,客客气气的开口。 沈舒意回房更衣,心中则是思量着,先二皇子一事,她已调查许久,近来前朝后宫又频繁出事,太后娘娘怕是也等不及了。 第649章 成败在此一举 沈舒意换了一套流霞粉色的襦裙,发髻没变,只是多戴了两根牡丹金簪,另加了一对白玉耳坠,整个人瞬间便多了些威严和华贵,少了些冷清。 路上,沈舒意同韩忠搭话,金珠识趣儿的递上一个重重的金叶子。 “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小心心意,不成敬意。” 韩忠笑眯眯的收下:“县主实在客气,您不必担心,娘娘今日本在礼佛,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恰巧三皇子妃前来拜会。” “三皇子妃陪着太后娘娘一会念了些佛经,遇到不解处,同娘娘讨论了起来,只是有些地方两人看法不同,娘娘便想起您来了。” 韩忠是个聪明人,不需沈舒意多言,立刻就将事情的缘由简单讲了一遍。 沈舒意神色如常,不由得笑了起来:“三皇子妃可是周大儒的孙女,于佛学的造诣颇深,必是要比臣女精通的。” 韩忠当即笑道:“奴才是不懂这东西的,不过太后娘娘向来看重您,许是这事只是个由头,说不定只是想您进宫陪陪她老人家。” “哦对了,三皇子妃说想同太后娘娘一道为将士们祈福,许是娘娘想起了您。” “多谢公公提点。”沈舒意笑着开口,思绪飞转。 周绮雯? 眼下萧鹤羽的境况可算不上好,这个时候,周绮雯去求见太后,必有深意。 太后早不请自己晚不请自己,偏偏在大军才出发的这个当口,请自己进宫,倒是蹊跷。 * 福宁宫。 沈舒意到时,沉香姑姑便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周绮雯确实也在,她跟在太后身边服侍,那张脸依旧带着些不像文臣之家的英气,却也少了平时的锋芒和戾气。 看得出,这位张扬跋扈的三皇子妃,在太后娘娘面前还是收敛的。 “长宁来了,坐。”太后娘娘今日穿了一套紫红色的宫装,许是因为为将士祈福,比平素倒是隆重了许多。 “今日叫你来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发现绮雯对佛理的不少见解,倒是同你一般,难免让哀家想起你来。”太后缓缓开口。 “舒意羞愧,近来未能常到宫中探望娘娘,实在是舒意的不是。” 周绮雯笑着开口:“县主才学过人,太后娘娘对你赏识的紧,你确实该常来陪陪她老人家。” “您说的是。”沈舒意不动声色,琢磨着周绮雯的来意。 “近来内忧外患,内有大案,外有战乱,更有人大兴巫蛊之术,陛下烦乱,只盼着祸事能早日平息,还我大乾一份清净。”太后忧心忡忡。 “幸而父皇圣明,这冯婉表姐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竟做出这种混账事来,所幸没有牵连到清远侯府,否则…怕是要影响到边疆战事。”周绮雯皱着眉头开口。 提起这事,她倒好像全然与己无关,未见有什么不快。 沈舒意滴水不露:“这是龙恩浩荡,我大乾自有天佑。” “长宁县主说的是。”周绮雯笑着开口。 几人就着佛理讨论了一番,沈舒意只觉得,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太后面前,周绮雯今日倒是很好说话。 直到快到午时,周绮雯才起身:“娘娘,孙媳就不耽误您休息,先行告退了。” 沈舒意也跟着起身,太后则是道:“长宁留下,哀家有话要问你。” “是。” 周绮雯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脸色微沉。 她今日来,不过是想将沈舒意引来罢了,顺带试探一番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 毕竟这个节骨眼上,沈舒意若是死在了宫里,太后娘娘必会不快。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旧事,她到底查到了多少。 如今没能困住清远侯府,更没能用清远侯府牵制住此女,他们只能干脆一点。 * 周绮雯离开后,太后屏退众人,看向沈舒意道:“查的如何了?可有眉目?” 沈舒意跪在地上,杏眸漆黑,干脆利落:“回娘娘,经臣女查证,柔妃娘娘勾结太妃宫氏,给先二皇子下毒,设计利用陛下与殷绮菱私会一事,离间陛下与先二皇子的兄弟之情。” 沈舒意一番话,直白又干脆,没有绕任何圈子。 太后眯起眼,满眼厉色:“沈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女清楚。”沈舒意不惧不怕。 眼下外祖父已走,吕枭率兵离京,吕家其他亲眷皆受制于京,受乾武帝监控。 此时,正是扳倒柔妃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她猜,此番柔妃利用周绮雯将她引入宫中,怕是要对她痛下杀手。 太后唇瓣紧抿,一张还算温和的面孔此刻显得格外凌厉刻薄。 她盯着沈舒意看了半晌,沈舒意脊背挺拔,神色从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一口幽深的古井。 半晌,太后缓缓道:“可有证据?” 沈舒意颔首:“臣女查到先二皇子死于一种慢性剧毒,而这种毒,乃韩城特有,恰逢那几年,镇国大将军坐镇韩城。” “还有么?” “另臣女找到一名十余年前,柔妃身旁的心腹嬷嬷,当年柔妃娘娘为将一干人等灭口,又恐其他奴仆寒心,故而制造了一场大火,大火之下,只此一人侥幸活下,此人恰巧知晓当初诸事的内情。” 沈舒意答的干脆,顶着太后阴冷的视线,不见半分迟疑。 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再度道:“照你这么说,怀瑾身中剧毒,乃宫妃和他那个孽障所害,既如此,他为何还要背弃陛下,反而帮扶宫妃那个逆子!” 不得不说,这一点,也困扰了沈舒意许久。 直到后来,她从钟嬷嬷口中听到些许内情,分析下来,才有了答案。 “臣女说再多,也不如柔妃娘娘亲口所说,臣女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娘做主。”沈舒意没再回答太后的问题。 “说。” 沈舒意直视着太后,声音清冽:“臣女斗胆,恳请太后娘娘与陛下前往柔熹宫。” * 沈舒意自柔熹宫出来后,眼里光芒璀璨。 能不能扳倒柔妃,成败在此一举,勾结太后娘娘的死敌,谋害太后的儿子,陛下的兄弟。 就算乾武帝想保她,太后娘娘也绝不会答应,更何况,乾武帝因为这些事误会自己的兄长多年,被枕边之人欺骗,他还会想留柔妃一命吗? 第650章 好的猎人 沈舒意自福宁宫出来不久,便有眼线立刻将消息送去给了柔妃。 吕晴转头瞥向海公公,海公公点头后,带人转身退出柔熹宫。 “给本宫梳妆。”柔妃沉声开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一次,沈舒意将她们吕家害的太惨。 都说好的猎人从不缺少耐心,显然,在吕晴心里,沈舒意是个合格的猎人。 她从未想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竟有这样的手腕和耐心,不知不觉间,竟将他们吕家置于绝地,实在是该死。 她总要让她知道,这世间的事,总要付出代价。 蚍蜉撼树,固然勇气可嘉,却也愚蠢不已! * 沈舒意走出后不久,正思量着如何引柔妃上钩,便有一小太监,匆匆上前。 “长宁县主,丽嫔娘娘请您到丽华宫小聚。” 沈舒意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小太监,应声道:“有劳公公,不知娘娘怎么想起我来了?” 小太监笑了笑,低声道:“娘娘想同县主谈一桩交易。”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交易?” 小太监颔首后,在前面领路:“是,娘娘只说不会让县主吃亏,但具体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沈舒意勾起唇角,一面同小太监走,一面道:“娘娘也快临盆了吧,倒不知会诞下个皇子还是公主。” 小太监笑着道:“不管是什么,都是陛下的血脉,总归是福泽深厚的。” 沈舒意点头:“公公倒是个会说话的。” “县主客气了,只是我们当奴才的,当然是要多揣度主子的喜好,毕竟主子们性格不同,喜好也不同。” “你说的倒是没错。” 沈舒意点了点头,不急不缓的同小太监走着。 太后娘娘年岁大,喜欢清静,所以福宁宫所在的位置虽不算偏,但离其他宫殿都有些距离。 没多久,一行人经过芳菲园,眼下虽才入春,芳菲园里却已经装点了不少绿意,郁郁葱葱的盆景一直在温室内精心养护着,这会总算敢搬出来见见太阳。 见沈舒意的视线看向芳菲园内的盆景,小太监当下道:“这是芳菲园,也算是宫内的小花园,比起御花园虽不如,但这处夏日幽静清凉,又临碧湖,倒是个避暑赏花的好去处。” “如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那几座阁楼倒是建的不错。”沈舒意抬眸看向不远处。 确实,如这小太监所说,这芳菲园的位置…着实偏了些。 “其实这芳菲园最早是陛下送给柔妃娘娘的私人花园,那边的摘星阁也是为娘娘所造,不过娘娘觉得这样不合规制,不该独享,便婉拒了陛下的恩典,到后来,这小花园便成了后妃们常来的地方。” 小太监笑着开口,倒是将这芳菲园的来历讲的很清楚。 沈舒意神色如常。 赐给柔妃的花园? 这岂不意味着,这是柔妃的地界。 所谓的后妃们常来,大抵来的也多是同柔妃交好,或是有利益往来的人罢了,又有哪个妃嫔真会不长眼的往这跑?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牡丹?”沈舒意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一盆开的极盛的艳粉色牡丹之上。 小太监笑着解释:“宫内有专门侍弄花草的宫人,眼下虽然不符时节,却也算不得多稀奇。” “您瞧这株玉兰,更是难活,但因为柔妃娘娘喜欢,便有人花了大心思,如今一样开的好好的。”小太监笑着开口。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一旁的一盆白色玉兰花上,俯身凑近,仔细看了看。 不得不说,宫内汇集了天底下的能工巧匠,这花确实养的不错,不仅漂亮,更是香气宜人。 沈舒意伸手拨弄了一下兰草,缓缓道:“可见是什么花不重要,开在什么时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想让它开多久。” “县主说的是。”那小太监依旧笑呵呵的。 下一瞬,沈舒意本能的觉得危险,一阵寒风自身后袭来,她下意识想躲,可因为不擅武艺,还是迟了些。 ‘噗呲!’ 一声闷响,一枚袖箭,没入皮肉,射在沈舒意背上,当即有血色晕染而开。 沈舒意吃痛,险些摔倒,一手撑住盆景的边沿,面色苍白,身形不稳。 她强撑着转头看去,只瞥见身侧来替自己引路的小太监,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不慌不忙,不见慌乱。 四目相对,那小太监一双眼里满是深意,唇角勾着抹耐人寻味的笑。 “是…你……” 沈舒意艰难开口,眼前阵阵发黑,不过片刻,额头就渗出了一层薄汗。 “是柔妃?还是丽嫔!”沈舒意气息不稳,狠狠咬了下舌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唇齿间,溢开一片浓重的腥气,她眼角泛红,死死盯着那小太监。 小太监笑着上前:“县主到了,自会知道。” 下一刻,他伸出一只大手,用帕子紧紧捂住沈舒意口鼻。 沈舒意呼吸窒住,瞳孔紧缩,双手扳住那只大手,试图挣扎开。 可偏偏,这太监孔武有力,沈舒意根本挣脱不开。 沈舒意只觉窒息,因为用力,额上的青筋都凸起了几根。 挣扎间,她慌乱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捂住自己的这只大手刺去。 但这小太监似乎早有防备,沈舒意才将簪子扬起,他便一记手刀,砸在了沈舒意脖颈。 金簪掉落在地上,沈舒意眼前发黑。 晕倒前的一瞬,沈舒意瞥见海公公带着几名扮做太监的高手,正从不远处赶来。 “还得是恒爷,恒爷出手果然不凡。” 昏昏沉沉间,沈舒意脑海里回想着海公公的话。 恒爷…恒爷? 这个名字,实在熟悉,到底在哪听过…… 意识彻底消散前,沈舒意忽然记起,吕何有一义子,名曰吕恒,此人年岁不大,却是有名的刺客。 前世沈舒意知道他,是因为在萧鹤羽一党彻底落败、吕家也被抄家灭门后,吕恒曾先后行刺过萧廷善和乾武帝。 当然,他没能得逞。 不过那时不论是萧廷善还是乾武帝,皆被此人的袖箭攻击过,不同的是,射向乾武帝的那枚,射中了乾武帝的左肩,射中萧廷善的那枚,因为被她警觉,她将萧廷善推开后,他得以避开。 第651章 从某种意义上讲 为此,吕恒格外不快,立刻又拔出一把短剑,追向萧廷善,也就是那时,她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可笑自那之后,留在心口处的那道疤,却成了萧廷善嫌弃她的理由。 一想到这,沈舒意便觉得心口发疼。 那时候他剑上淬毒,只让她觉得冷的彻骨,如坠寒窟,痛不欲生,若非连城立刻为她施针解毒,她大抵当场毙命。 可就算有连城相救,她的身体却一日差过一日,以至于后来费神费心,时常吐血,缠绵病榻。 直到后来乾武帝遇刺,她才知道此人。 吕恒虽为男子,却擅用短兵和袖箭,兵器之上更是喜欢藏毒,以此来达到招招毙命的效果。 因为心狠手辣,得手的次数极高,故而吕恒在江湖上颇有些威名。 只是沈舒意没想到,吕恒会是这般人畜无害的面孔。 前世,吕恒最后死在了禁军的乱箭之下,只不过乾武帝中的袖箭带毒,吕恒的那一箭加速了乾武帝的死。 没想到,时隔两世,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吕恒再见。 吕恒看向海公公,似笑非笑:“真不明白,姑母为何要留着她们性命。” 海公公立刻赔笑:“恒爷有所不知,这沈舒意是必然要死的,只不过她那几个婢女,死也没用,反倒人若是都死在宫里,实在蹊跷,所以主子这才留她们一命。” “海公公,这几人……”有小太监上前低声询问。 “都搬到假山的山石里去,不要惊动旁人。”小海子低声开口,看向琴心和金珠几个。 显然,几人也都中了袖箭,这会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吕恒的袖箭上涂了迷药,而琴心几人因为要进宫,必须卸去身上的兵器,所以当袖箭突至,几人根本反应不及。 沈舒意被一名太监扛起,海公公一面盯着四周,一面道:“快,往东走,把她带去兰馨宫。” 兰馨宫曾经的主子是和柔妃关系不错的馨嫔,只不过,前几年馨嫔去世,这兰馨宫也就空了下来。 兰馨宫的位置离主殿和福宁宫相背,因为没有了主子,这几年逐渐荒废,少有人烟,从芳菲园过去用不了半盏茶的时间。 海公公捡起地上沈舒意掉落的金簪,眼里闪过一抹冷意,瞥向被扛在肩头的沈舒意,冷笑出声。 “哼,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在这宫中,也要守宫里的规矩,更何况,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吕恒扯了下嘴角:“真是想不到,近来这么多事,竟然皆是拜此女所赐!” “娘娘有命,您还是尽快离宫,请您回去,让吕何大人放心,娘娘今日,必不会叫这长宁县主活着离宫。”海公公恭敬的开口。 吕恒瞥了他一眼,笑着道:“那我和义父一起等你们的好消息。” 海公公看着吕恒的背影消失后,立刻加快步子,追上了扛着沈舒意之人。 * 一盏茶后,沈舒意被一盆水泼醒。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浑身发软,背上更是一阵泛着冷意的剧痛,冷的又让她想起前世心口的那一剑。 沈舒意忍不住想,若是有机会杀掉吕恒,她一定要用他的短剑,将他捅成个筛子,让他也好好体会一把那毒。 好在,沈舒意多少还是能察觉得到,这袖箭上涂的应当是迷药,和前世那毒并不相同。 发丝湿漉漉的垂落,沈舒意视线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入目,柔妃身着一身金灿灿的凤纹宫装,头戴八宝金钗并飞凤步摇,正端坐在她面前两三米远的椅子上。 吕晴一手端着茶盏,视线淡淡的看着沈舒意,虽不言语,美目微挑,眉宇凌厉,一举一动中却尽显上位者的跋扈。 相较之下,沈舒意被扔在地上,浑身湿漉,实在狼狈。 “原来是柔妃娘娘。”沈舒意缓缓开口,同时打量起四周。 吕晴对她的镇定和冷静颇为欣赏:“当然,除了本宫,旁人确实不会以这样的方式邀请郡主。” 沈舒意抬眸打量着四周,这处是一间偏殿,光线算不得好,此刻门窗紧闭,屋内的装潢和摆设都显得陈旧,屋子里泛着淡淡的霉味,想来应当是许久没住过人。 吕晴莞尔一笑:“这里是馨嫔曾经的宫殿,本宫同馨嫔相熟多年,一手将她提拔起来,可她却不懂知足,总是想要更多,待到后来,她翅膀硬了,却妄想骑在本宫头上,所幸本宫比她命好,到底熬过了她。” 沈舒意双手被捆于身后,她也不在意,索性就在地上坐着。 “娘娘岂止是比馨嫔命好,娘娘比殷家前辈命好,也比皇后娘娘命好,比先二皇子命好,更比柔熹宫无数宫人命好,还比天下万民命好。”沈舒意笑着开口。 柔妃只是冷冷的打量着她,神色未见半分慌乱。 “本宫一直想不通,这些人同你毫无关系,你因何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的得罪本宫?” “本宫最初以为,你想凭借这些人往上爬,毕竟你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想成为陛下和太后娘娘眼中的红人并不容易。” “可后来,本宫觉着的,你这人实在讨厌,若是只想求名得利也就罢了,可偏偏,你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屡次坏本宫的好事!” 吕晴显然对沈舒意积压了极多的不满,或者说,她将近来的不顺都算在了沈舒意头上。 沈舒意莞尔一笑,毫不在意:“娘娘说的没错,可这世界上,总有人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冯婉死了,哥哥被陛下派去庆城,陛下彻查江南水患官银一案以及麓山之战吃空饷两案,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确实赢了。”柔妃笑着开口,奢华的宫装,将她衬托的气势十足。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她:“那从哪种意义上讲,臣女又输了呢?” 柔妃垂眸看向她,笑出声:“难道此刻,你于本宫面前为阶下囚,不是输了?” 沈舒意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娘娘要杀我?” 柔妃眉宇间满是果决和狠色:“沈舒意,你自视甚高,坏人好事,实在该死!” 沈舒意脸上不见慌乱,只是轻声道:“臣女确实没想到,娘娘会以这种方式相请,更没想到,娘娘会在宫内动手。” 第652章 娘娘其实是怕了我吧? 柔妃缓缓道:“本宫确实想将你扔进一口水井,直到你的尸体发臭发烂,被泡的面目全非才被人发现,不过本宫没想到钟嬷嬷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你有本事找到她。” 柔妃顿了顿,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仿若施舍:“所以,有本事的人当然有资格活的久一点。” 背上的箭伤依旧疼的火烧火燎,沈舒意脸色苍白,莞尔一笑:“所以,娘娘留着我的命,是想知道钟嬷嬷的下落。” “是。”吕晴认的干脆。 她同陛下自幼相识,陛下是知道钟嬷嬷的,留着这么个人,永远都是个祸患,或者说,是铁证。 所以,钟嬷嬷只能死。 不论陛下是否疑心她和吕家,她都不能让她继续存在于这世上。 “娘娘以为,我会把她的去处告诉您?然后引颈受戮?”沈舒意笑了。 柔妃冷笑:“沈舒意,今日本宫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皇宫,若你识趣儿,本宫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可若你不识趣儿,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话落,海公公手里便拿着一条鞭子走了上来,鞭子在他掌心反复敲了敲,发出刷刷的声响。 海公公笑着对沈舒意道:“长宁县主,奴才劝您还是识趣儿一点,这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娘娘对人素来和善,您偏要自讨苦吃,同我们娘娘过不去,您说这是何必呢!” 沈舒意看向柔妃:“您就不怕我在这个节骨眼出事,您的嫌疑最大?回头陛下和太后娘娘疑心到您头上,娘娘打算如何交代?” “本宫既然敢做,自然就有办法交代,更何况,宫内上下这么多人,本宫与你无冤无仇,陛下怎么就会怀疑到本宫头上呢?”吕晴不在意的笑了笑。 显然,这些年下来,她早已做惯了这种事,根本不会有多少在意。 “沈舒意,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知晓你通晓药理,巧得很,这鞭子上淬了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毒。” 吕晴直视着沈舒意,一字一句的开口:“若你不识时务,这一鞭子下去,你就只能在剧痛中挣扎,然后像狗一样求饶,直到熬过十二个时辰后,一点点肝肠寸断而死。” 沈舒意转头看向海公公手里的鞭子,喉咙发紧。 这偏殿荒凉,光线很暗,可就算如此,依旧能看得出那鞭子上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必然是经过处理的。 “本宫喜欢聪明人,倒想留你一个体面,你说呢?长宁县主。” 吕晴靠在椅背上,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似乎耐心所剩不多。 沈舒意沉默下来,像在思量。 半晌,她没有回答柔妃的问题,而是道:“所以,娘娘其实是怕了我吧?” 吕晴愣了片刻,嗤笑不已:“你说什么?” “娘娘怕我,也怕我继续查下去,否则,娘娘如何会急不可耐的要在宫中将我灭口!”沈舒意笑了笑。 似是没料到沈舒意的狂妄,吕晴眯眼审视起她来。 沈舒意依旧是笑,杏眸冷冽:“您怕我查到先二皇子的死和您有关,怕到时太后娘娘欲杀你而后快,怕事情败露陛下也不愿意保你,所以,你才会宁愿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尽快将我灭口!” 吕晴看着她,脸色阴沉:“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舒意不问自答:“您真的不知道吗?当年你虽一直陪伴在陛下左右,可你却暗中勾结先帝的宠妃宫氏,利用先二皇子对你的信任,将吕枭从韩城带来一种慢性剧毒,下在了先二皇子萧怀瑾身上!” 吕晴唇瓣紧抿,依旧沉默。 沈舒意却不打算罢休,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再之后,您伙同宫氏于朝宴之上,设计陛下与殷绮菱前辈私通,借机挑唆陛下和先二皇子的感情!” 吕晴依旧冷冷的看着她,并不做声。 沈舒意冷笑道:“最初,我确实想不通你为何要设计殷绮菱和陛下,毕竟不论是殷绮菱还是陛下,都对你百般庇佑,这么做,于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吕晴听到这会,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冷笑,她并未反驳,只是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想通了?” “没错,殷绮菱和先二皇子互相爱慕,陛下则同湘妃娘娘彼此倾心,你于其中,始终以几人妹妹的角色出现,可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渴望权势!”沈舒意笃定的开口。 不论是因为当年在昭武侯府时的境遇,还是天性使然,吕晴对权力的渴望,远超过任何人。 偏偏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又擅于伪装和蛰伏。 “你担心,在这样的情境下,你嫁给当时还是九皇子的陛下,根本争不过湘妃娘娘,所以,你设计殷绮菱和陛下,借机挑拨陛下和湘妃的感情,同时也让殷绮菱和湘妃娘娘心生隔阂!” 毕竟,姐妹二人曾经亲密无间,转头一人却和另一人的爱慕之人睡在了一起,如此怕是只要见面,都会觉得尴尬。 “你绕了一个圈子,其实是怕陛下和湘妃娘娘互通心意,你就无法趁虚而入,换言之,你想挑拨的是陛下和湘妃娘娘的感情,其实想要取而代之!” 听完沈舒意的话,吕晴不由得鼓起掌来。 “不愧是得太后娘娘看中的长宁县主,这些事久远的恐怕比你年纪都还要大,难为你竟还能查的清楚。” 吕晴不见慌乱,对沈舒意倒是由衷的生出几分欣赏。 “这么多年,你倒是第一个将本宫心思琢磨透的,绮菱姐姐和淑蕾姐姐自诩了解我,却从未看透过。”柔妃缓缓开口,目光冷厉。 沈舒意声音冰冷:“可你没想到,湘妃娘娘虽对陛下又怒又恼,却至少同陛下维持了表面的体面,你更没想到,先二皇子身死后,殷绮菱也随他而去,以死破了这僵局。” 沈舒意杏眸阴恻,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 萧廷善是,吕晴也是。 这样的人,永远也配不上别人的真心! “是啊,淑蕾姐姐的反应远比我以为的要平静,我以为她爱惨了陛下,一定又怒又寒心,可惜,她这个人素来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就算寒了心,也和陛下相敬如宾。”吕晴似乎陷入了回忆。 第653章 杀了她,立刻,现在! “所以,你焦急之下,故技重施,又同宫氏联手,再一次设计了湘妃娘娘和先二殿下!”沈舒意笃定的开口。 “沈舒意,你确实聪明。你说,你若是能为本宫所用,该有多好,本宫能给你的,远比太后娘娘和陛下更多。” 吕晴见沈舒意猜的精准,索性也不再隐瞒。 这些年,这些秘密,只有她和哥哥知道,可偏偏哥哥是男子,又常年征战在外,以至于这些事她只能压在心里,无人可说。 如今沈舒意能推测出来,倒是厉害。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笑:“臣女有的已经够多,何况,娘娘给的,臣女嫌脏!” 吕晴愣了片刻,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好啊!好一个长宁县主!” 笑罢,吕晴红了眼,怒视着沈舒意:“沈舒意,你以为你又能清高到哪去?你自诩聪明,如今还不是要死在本宫手里!”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臣女早就告诉过娘娘,人总是要死的。” 吕晴盯着她看了一会,轻笑道:“你倒是有几分像绮菱姐姐。” 她眼里流露出一抹悲痛,轻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本宫没想过要绮菱姐姐死,只是可惜…人各有命数。” 看着她这副样子,沈舒意只觉得,虚伪又恶心! 人到底要如何,才能一边平静的伤害最亲近的人,又一边遗憾和伤感? “不过我没想通,你为什么要联手宫氏,谋害先二皇子。”沈舒意直视着吕晴,不动声色的主导着对话的节奏。 这事,其实她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她要吕晴亲口说出来! 毕竟时隔多年,再怎么样的铁证,也没有面前之人亲口承认,更具冲击。 吕晴自嘲的笑了笑,依旧带着些伤感:“因为他太聪明,本宫不慎被他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虽然那时他还没怀疑到我头上,可萧怀瑾那样的人,总会察觉到的,所以,我只能趁他怀疑我之前,先下手为强!” “果然如此!”沈舒意轻喃着开口。 最初,她确实想不通,为什么吕晴会和宫氏联手,毒害对自己不错的萧怀瑾,她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 宫氏和先四皇子想争大位,所以挑唆萧怀瑾和当今陛下的感情,他们确实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但对吕晴而言,萧怀瑾身死,吕晴可就少了一个靠山,所以,如果杀了萧怀瑾对自己无益,吕晴却还要这么做,那就只能证明,萧怀瑾活着,会对吕晴有着极大的威胁! “原来娘娘也怕自己这副样貌被人戳穿?不论是先二皇子、当今陛下,还是湘妃娘娘、亦或者是殷前辈,都对您格外爱护,一片真心,娘娘这么做,就不会良心难安、心中有愧吗!”沈舒意冷声逼问。 闻言,吕晴少见的沉默下来,像是陷在某种回忆里,久久没有做声。 “真是可惜,她们费尽心思的护下的,其实是头豺狼,也不知陛下若是知道,该有多失望。”沈舒意冷笑着开口。 吕晴回过神来,冷斥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而本宫活着!本宫如今才是宠冠六宫的柔妃娘娘,就算是湘妃姐姐,不也一样久居重华宫不出!” “你最好清楚,我吕晴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至于陛下,只要你死了,陛下永远也不会知道!” 吕晴神色笃定,精致的妆容下,那张脸带了几分狰狞。 沈舒意冷笑:“娘娘以为,臣女只身入宫,就不会留有后手?臣女早就准备好了证据,若臣女今日不能出宫,明日就会上呈于陛下面前!” 吕晴嗤笑,居高临下的睨着沈舒意:“沈舒意,真不知你为何偏偏要掺和进我与陛下还有殷姐姐几人的事儿里,更不知你为何要执意同羽儿还有本宫作对,斗到最后,你除了死,还能得到什么?” “至于你所说的证据?本宫也不怕告诉你,陛下不会信的!除了钟嬷嬷这样的铁证,陛下从来都只会信我!” “当然,陛下永远也不会见到钟嬷嬷,一旦本宫知道她的踪迹,立刻就会杀之,她永远也没机会来到陛下面前!” 吕晴冷笑着开口,虽忌惮钟嬷嬷的存在,却又胜券在握。 “不过说起来,本宫倒是好奇,清远侯府是怎么逃过的那一劫?本宫派人藏下的偶人,你早就知道了吧?”吕晴眯起眼,审视着沈舒意。 一想到冯婉的血还未干,她就胸腔发堵,满腔怒意。 沈舒意看向吕晴,并未顺着她的问题回答,而是反问道:“果然是你,自打侯府出事,我就猜到是你的手笔!你想利用巫蛊之术,困住我外祖父,以此让陛下不得不重新考虑派遣吕枭前往雁城!” 吕晴冷声道:“是,只是本宫没想到,你与清远侯府实在狡诈,不仅成功脱身,反倒害死了冯婉!” 沈舒意目光冰冷:“巫蛊之术乃大乾禁术!你身为后妃,却滥用禁术,陷害忠良,甚至以此诅咒陛下,实在可恨!” 沈舒意不给柔妃开口的机会,语气更急,步步紧逼。 “你勾结宫氏,谋害皇子,设计陛下!柔妃娘娘,午夜梦回,你可会良心不安?可会噩梦不断!” 吕晴不在意的笑了笑,伸出双手,打量着自己的十指,她淡淡道:“本宫这双手,早就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若是噩梦不断,想来也活不到今日。” 杀的人多了,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沈舒意,你知道的太多了,本宫留不得你,小海子,动手!”柔妃不耐烦的开口。 下一瞬,海公公便扬起鞭子上前。 沈舒意当下打断:“等等,臣女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问!” 吕晴抬手,海公公的动作顿了顿,又退至一旁。 沈舒意直视柔妃,笃定道:“皇后娘娘的死,也是出自您的手笔吧。” 柔妃眯起眼,站起身,满眼冷漠:“杀了她,立刻,现在!” “是!”海公公上前后,自身后,一把将手里的鞭子勒在了沈舒意的脖颈,试图将她活活勒死。 沈舒意单手抓着鞭子,看向柔妃,笑着道:“数年前,柔熹宫那场大火,也是您自导自演的吧!您怕心腹靠不住,所以一把火了解了他们的性命!” 海公公心口一颤,下意识看向柔妃。 也就是这一瞬,门被人从外踹开,乾武帝和太后,带着一众侍卫宫人大步而入。 第654章 从没看透过你 忽然响起的巨响,将柔妃的心腹宫人都吓的不轻,吕晴更是下意识向门前看去。 偏殿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这会虽背光看不真切,可还是一眼就看得到,身着龙袍的乾武帝,以及穿着绛紫色的袄裙的太后等人,就站在门外。 一行人逆着光,吕晴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可小海子、隆冬等人腿一软,直接就跌跪在了地上。 吕晴恍惚了一瞬,指尖微蜷,肉眼可见的慌乱了几分。 “陛…陛下……” 乾武帝同太后一道踏进兰馨宫的偏殿,吕晴看着乾武帝阴沉的俊脸,终于确信,自己并非在做梦。 萧承璋和太后,真的就在她面前。 “吕晴,你竟如此攻于心计,心狠手辣,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乾武帝一张俊脸,隐忍着怒意,目光阴翳。 似是因为一瞬间接收了太多的消息,乾武帝一时被多种复杂的情绪吞没,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失望、憎恶、愤怒、伤心、林林种种,乾武帝只觉得荒谬不已,他唇瓣紧抿,看着面前同床共枕、一路相携走过来的女人,愤怒又伤心。 以至于,亲耳听到这些真相,他反倒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吕晴到这会,才回过神来。 她猛的转头看向跪在不远处的沈舒意,双目欲裂:“沈舒意,你算计我!” “不,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日要对你下手?” 吕晴满眼不甘,甚至于不敢去面对乾武帝的目光。 她以为,自己谋算的天衣无缝,可…可沈舒意怎么请的动太后和陛下! 琴心和剑魄快步上前,割断沈舒意手上的绳子后,将她扶起。 因为箭伤太久,沈舒意脸色苍白,额上更是渗出了不少薄汗。 她看向吕晴,杏眸冰冷:“我确实不知道娘娘今日会对我动手,只不过,就算娘娘今日不来找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找娘娘。” 就算吕晴今日不打算动手,她也是要去柔熹宫的。 她说过,时隔太久,十几二十几年前的事,哪来那么多铁证。 何况,吕晴和吕家势大,毁尸灭迹干的不要太过顺手。 若是吕晴真有那么多把柄,秦氏就不会把钟嬷嬷看得如此之重。 所以,眼下的证据,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极限。最重要的,还是要吕晴亲口承认。 “可你…你怎么可能说得动陛下和太后娘娘!”吕晴依旧不甘,近来国事繁忙,陛下连后宫都很少会去,别说会听信沈舒意的话,配合着她来到这无人问津的兰馨宫。 不需沈舒意回答,太后娘娘冷声道:“因为长宁县主拿命向哀家担保,请哀家说动皇帝去往你的柔熹宫。” 沈舒意虚弱的笑了笑:“当然,臣女知道娘娘手腕了得,所以也恳请了太后娘娘,暗中派人相护,若行程有变,还请娘娘同陛下一道前往,以保住臣女的性命。” 吕晴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沈舒意竟如此胆大。 要知道,陛下和太后若是在门外将所有都听了进去,那只能证明,她的人早已被陛下的禁军拿下。 这么大的动静,一旦最后沈舒意没能证明自己有罪,她就只能以死谢罪! 可偏偏,沈舒意就是有这样的胆子,明明她手里没多少证据,她却敢拿性命做保,请动太后和陛下前来,陪着她演了这样一出戏,也成功哄骗自己说出真相。 吕晴死死盯着沈舒意,双眼猩红。 可这时,常年礼佛的太后,却先一步上前,扬手狠狠甩了吕晴一个耳光! “贱人!枉费陛下和怀瑾对你百般维护,没想到你勾结宫氏那个贱人,谋害哀家的儿子!可怜陛下对你信任不已,你却对百般算计,我萧氏皇族竟养出了个吃里扒外、喂不熟的白眼狼!”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这一巴掌,没留半点情面,长长的护甲,在吕晴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萧怀瑾的死,始终是她心里的隐痛,而后兄弟二人拔刀相向,心有隔阂,更是她做母亲的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竟是柔妃和宫氏联手的算计,难怪怀瑾那样聪明的孩子竟然也会中招,毕竟谁能想到,自己一心护着的人竟然想置她于死地! 吕晴捂着脸,看向太后哽咽:“娘娘,就算没有我,宫氏也一样会对先二殿下动手。” “何况,我也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太后看着她这副嘴脸,眼含泪光,更是气的不轻:“可怜我怀瑾有经纬之才,却死在你们这些宵小手里,实在是可恨!” 乾武帝上前,冷眼看向吕晴,眼里满是陌生。 “吕晴啊吕晴,你实在是骗的朕好苦,朕一直心疼你被昭武侯威逼毒打,以为你单纯善良,可没想到,你竟蛇蝎心肠、满腹算计!”乾武帝眼角泛红,带了些许雾气。 毕竟二三十年的相伴,自己一路护着宠着走到今日的女人,原来却是个连他都在算计的毒妇,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吕晴睫毛轻颤,含着泪光看向乾武帝,笑道:“陛下…臣妾确实该死,可如果臣妾不这样做,你又如何看得到臣妾?” 吕晴神色恍惚,看向远处,轻声道:“臣妾与殷姐姐和袁姐姐三人,殷姐姐张扬热烈,袁姐姐温婉大气,只有臣女胆小怯懦,殷姐姐有怀瑾哥哥爱慕,您又对袁姐姐一见倾心,若是臣女不为自己考虑,您又如何看得到臣妾?” “所以,你就为着这些!勾结宫氏,毒害二皇兄,而后又设计朕与殷绮菱,一计不成,又再生一计,设计淑蕾与二皇兄?”乾武帝怒声发问,显然失望至极。 吕晴苦笑:“是,我也爱慕陛下,我也想嫁给你,可就算嫁给了你,只要有袁姐姐在,你就还是满心满眼都是她,您永远只会把我当妹妹……” “真是荒唐!朕自幼与你相识,就算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会对你百般维护,可笑朕自诩聪明,却从来没看透过你!”乾武帝自嘲的笑了笑。 吕晴优雅的抹去眼角的泪花:“是啊,可臣妾想要的不止那些!臣妾想要你的喜欢,你的偏爱!” 第655章 当年真相 吕晴直视着乾武帝,眼底含着泪光,那张妆容得宜的脸上虽然已有岁月的痕迹,可褪去平素的威严,仍有一种宛若少女的单纯和无辜。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吕晴心态了得。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爱慕乾武帝的女人,因为爱而不得,因为处境艰难,所以才不得不一错再错。 甚至于这个时候,她都仍旧敢同乾武帝对视。 一字一句,仿佛都在问,不是你教的我这样么?为何我本来就是这样,你却如此愤怒和失望? 但好在,乾武帝并非会甘于被人玩弄的寻常男子,更重要的是,帝王的尊严让他不可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欺骗了这么多年! 太后见着这一幕,气的不轻,怒斥道:“你哄骗皇帝,将哀家的两个儿子玩弄在股掌之中,如今你倒是有脸在这里说感情,实在是可笑!” 沈舒意找准机会,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臣女调查多日,终于明白,为何先二皇子殿下,会转而选择帮扶先四皇子一党。” 放着自己的亲弟弟不帮,去帮弟弟的仇人,这事本就不合常理。 哪怕乾武帝遭人算计,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可依沈舒意这些时日,对萧怀瑾的了解,他不是会因此就报复的人。 何况,萧怀瑾和乾武帝的感情素来不错,虽说因为殷绮菱的事生出了些嫌隙,却也不至于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太后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多了些急切,也顾不得她竟胆大包天,敢公然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大位之争的旧事。 “说!”乾武帝沉着脸,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脸色苍白,语气虽弱,却字字清晰:“因为先二殿下太了解您,他想以这种方式,保佑您平安。” 乾武帝愣了片刻,甩袖:“一派胡言!” 沈舒意继续道:“臣女此前于先二殿下之所搜查到一块免死金牌以及一封旧信,曾于一月前上呈给太后娘娘。” 闻言,太后眼角酸胀,对上乾武帝的视线,点点头道:“皓月,将信和金牌拿来。” 皓月此番将那免死金牌和信笺随身携带,闻言,便将东西取出,交到了乾武帝手中。 乾武帝翻看过信笺,身形晃了晃:“这是宫家的那块免死金牌?” 太后应声:“是。” “他为何要将免死金牌,留给朕?”乾武帝下意识开口,哪怕信笺上已经写明了答案。 太后眼角湿润,沉声开口:“因为他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他想着不论你和萧泽端争斗的结果如何,他都想给你留一道护身符,这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 乾武帝眼角猩红:“中毒?朕不相信,母后!你何故骗朕!” 太后看向乾武帝,怒声道:“哀家活到如今这把年岁,有什么必要骗你?你若不信,大可找人开棺验尸,怀瑾的骸骨如今就在皇陵,你自己去看个清楚!” 乾武帝说不出话,他从不知萧怀瑾中毒。 而眼下,这信确实是萧泽端所写,这免死金牌亦是萧泽端的母族宫家所有! “哀家不知道怀瑾用了怎样的心思,才替你拿到这令牌,可那时,他既已知晓自己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图谋这东西,除了为你,还能做什么?”太后缓缓开口,目光悲切。 乾武帝轻声呢喃:“或许…是因为他在投奔萧泽端后,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乃萧泽端和宫氏所下?” 太后嘲讽的笑了笑:“怀瑾,你忘记了,他站到萧泽端一党,是在你和殷绮菱之事以后,那个时候,他早该知道自己中毒。” 沈舒意适时开口:“没错,臣女此前一直想不通先二殿下的所为,后来听人说起,直到殿下死前,仍旧喜欢看着同您和殷前辈几人在一起的那幅画。” “陛下,先二殿下之所以投奔萧泽端,正是因为他知晓自己身中剧毒,时日无多,他担心您知道真相以后,暴怒失控,会因此被萧怀瑾一党抓住把柄!” 乾武帝喉咙发紧,失神的看着沈舒意。 太后轻声道:“舒意曾于怀瑾府中,搜到了许多你们兄弟二人幼时一起玩耍过的东西,你送给他的每一件礼物,他都有好好珍藏,甚至到死,他身上都还戴着你亲手为他雕刻的那枚玉佩……” 太后的眼泪掉落下来,一想起自己那个枉死的儿子,就恨毒了宫氏和吕晴。 可宫氏早已死了多年,如今只剩下吕晴还活着! “陛下,二殿下自幼同您一起长大,格外了解您的性子,所以,他担心您知道他被萧泽端所害后愤怒失控,冲动行事,这才借着您和殷前辈的事疏远了您,投奔萧泽端,让您恨他。” “如此,待到他死的那日,您也不会太过悲痛,更不会在知道他身中剧毒时,想着替他报仇。” 沈舒意的话,如针刺般扎在乾武帝心上。 他自幼敬重崇拜自己的兄长,兄长性子温润良善,而他是个不安于室的跳脱性子。 在他看来,其实自己的皇兄更适合来坐这个位置,甚至面对其他兄弟的挑衅,他也总会游说萧怀瑾,劝他也去争上一争。 只要他肯争,他这个当弟弟的一定豁出性命帮他。 可他却总是笑笑,告诉他说,父皇尚且年轻,要他好好读书习武,认真替父皇分忧。 他虽照做,可因为自己性子张扬,随着年龄长大,与另外几个兄弟逐渐起了纷争,到最后,竟是身不由得卷入了大位之争的漩涡。 他小心翼翼的向萧怀瑾确认过,确认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后,便跃跃欲试也想试上一试。 父皇老了,既然那个位置总有人要坐,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自己呢? 同年龄一并长大的,还有野心和欲望,涉足朝堂,看见党争,奔赴疆场,见过民生。 他偶尔虽然也会胆怯,却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他以为,会像他支持他一样,当他下定这个决心后,萧怀瑾也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倚靠,会是他最可靠的后盾。 所以,哪怕后来他们因为殷绮菱生了嫌隙,可当他得知他同萧泽端站到一起后,他是愤怒又失望的! 甚至于,那种愤怒和失望,到最后变成了对他的憎恨。 第656章 远比本宫更可怕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想要向他证明,证明他当初选错了,证明他萧承璋也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 甚至于,在他被囚禁府邸那些时日,他还曾私下去看过他。 那时,从小到大一直护着他的哥哥缠绵病榻,脸色苍白,虚弱的好像风一吹就倒。 他以为,当年他被自己撞破和袁淑蕾私通后,自己的那一剑伤了他的元气,而后又因为萧泽端夺位失败,让他郁结于胸,他的身体才会差成那副模样。 可没想到,他会变成那副样子,竟是因为中毒! 而当时的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隐忍着恨意,只想看他后悔,他穿着常服,耀武扬威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萧怀瑾只是温柔的看着他笑,听他谈论江山政事,眼里带着疼爱和遗憾。 那个时候,他不懂他在遗憾什么,更觉得他眼里的那些疼爱都是装的。 往日所有的兄弟情深,朝夕相伴,在那几年的猜忌和疏远中,似乎都变成了虚情假意。 也许是因为期望太多,所以失望才会越大。 他对他的恨,复杂又不甘。 一想到这些,乾武帝心口便堵的厉害,他脸色苍白,凌厉的眸子里多了些阴沉的恨意。 他一把掐住吕晴的脖颈,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 “你这个毒妇,真是好歹毒的心肠!皇兄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以恶意揣测旁人,其他几个兄弟就算想与他相争,却也都服他!偏偏你和宫氏那个贱人,害死了他!” 乾武帝眼角猩红,泛着雾气,多年沉浮,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这一刻,却有些失控。 没错,萧承璋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当年先帝的几个儿子当中,唯有萧怀瑾上位,其他兄弟皆服。 人都有私心,虽然那个位置谁都想争上一争,可萧怀瑾光风霁月、素有仁德、不论是军事还是政事,他皆远见卓识,既不会过于心慈手软、更不过分狠戾残暴,以至于十数年相处下来,兄弟几个都服气的人,只有他。 若非如此,若非敬重他的为人,萧泽端那样心狠手辣之辈,不会甘愿将免死金牌相赠。 吕晴只觉得脖子几乎要断掉,她脸色一点点涨红,下意识的挣扎,而后不久,脸色又逐渐变紫,眼前也阵阵发黑。 好在,乾武帝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一把将她甩开。 吕晴被甩开后,撞在桌角,背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看着乾武帝,剧烈的咳嗽后,眼里含着泪光,却是止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其实你在骨子里同臣妾一样,你多疑、敏感、又自私!你对权力的渴望,更超出自己的认知,咳咳…臣妾和您相比,不过是看清自己更早一些罢了。” 吕晴跌坐在地,头上的步摇摇摇欲坠,精致的妆容也多了几分凌乱。 乾武帝冷笑出声:“你害死皇兄,又离间我们二人,挑唆殷氏和湘妃,实在该死!” 吕晴不在意的笑了笑:“陛下,那又如何呢?二殿下曾满心护着你,可您最后还不是连个太医都不愿意为他请,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你住口!”乾武帝像是被激怒,双目欲裂。 吕晴靠坐在桌边,笑道:“您一定不知道,二殿下曾说过,您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他早就料到,您的性子必定会身不由己的卷入皇位之争,所以一早,他就想着要替您铺路。” 乾武帝喉结滑动,死死盯着柔妃:“吕晴!你真是恶毒,枉费朕这么多年,对你百般信任!” 吕晴只是落寞的笑了笑:“陛下,这么多年,您不是一直教导臣妾要去争、去夺、去谋算吗?为何臣妾本来就是您教导的样子,您却如此愤怒?” 乾武帝气息不稳,紧攥着双拳,显然是动了火气。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很清楚,清楚乾武帝为何如此愤怒。 一来是因为吕晴对他的欺骗和背叛,二来,则是因为本以为被自己掌握在股掌之中的人,其实却一直不受掌控,反而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更是一个男人无法容忍的欺骗! “启奏陛下,除此事之外,臣女查到皇后娘娘之死,正是出自柔妃娘娘之手。”沈舒意沉声开口。 乾武帝转头看向沈舒意:“你说什么?” 吕晴愣住,失神的看向沈舒意。 她竟连这件事也知道! 乾武帝的目光宛若一把利剑,沈舒意神色平静:“回禀陛下,经臣女查证,皇后娘娘入宫时身体康健,并无病症,后调查先二皇子一事后,感染风寒。” “据太医院记录,皇后娘娘的病由曲太医诊治,故而柔妃娘娘收买了曲太医,送给她一串所谓的‘代赭石手串’,用以调理身体。” 太后皱起眉头:“代赭石?” “是,代赭石有平肝潜阳、重镇降逆的功效,但其实,这手串被曲太医暗中调换成了相思子,相思子外观与代赭石相近,只是颜色更为艳丽,但若经过处理,不懂其中关节的人倒很难分辨。” 乾武帝脸色冷沉:“你是说,皇后也是死于中毒?” “是,皇后娘娘不曾怀疑过曲太医,故而将那串相思子时常戴在身上,如此一来,身体自然一日差过一日,待到娘娘身死,柔妃娘娘又派人将那手串换回代赭石,如此,天衣无缝,自然无人察觉。” 沈舒意目光冰冷,柔妃手上的血,实在太多。 不仅是萧怀瑾、殷绮菱、皇后,更有无数将士和百姓! “来人,派人捉拿曲太医,严刑拷问!”乾武帝脸色阴沉,盯着吕晴的目光逐渐冰冷。 “不仅如此,柔妃娘娘当年为了灭口,火烧柔熹宫,欲将钟嬷嬷等知晓内情的心腹,尽数灭口,此事虽已难再考究,可钟嬷嬷却能作证。” 沈舒意的话,让柔妃的脸色越发难看。 “沈舒意啊沈舒意,实在是本宫小看了你,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计,你可远比本宫更可怕啊,哈哈哈哈!”吕晴死死盯着沈舒意,大笑出声。 第657章 送命题 闻言,沈舒意冷眼看向吕晴,不见慌乱。 “娘娘不必挑唆,臣女付出自己该付出的,也享受自己该享受的,更拒绝自己该拒绝的,不贪不夺,全凭本事。更何况,臣女同娘娘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我虽不敢自称良善,却心思清正!” 吕晴没想到,沈舒意竟有胆子将这些话摊开在明面上来说。 “吕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乾武帝冷声开口,到此刻,极致的失望和愤怒之下,反倒变得平静下来。 吕晴红着眼看向乾武帝,笑了笑,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妾的哥哥和吕家?” 乾武帝沉默的看着她,显然并不打算回答。 吕晴自嘲的笑了笑:“你看,陛下,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就在这时,萧鹤羽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王喜低声传信:“陛下,三殿下求见。” 听见儿子的名字,柔妃缓缓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努力做出一副端庄华美的样子。 只不过,纵然她掩饰的再好,脸上那道血痕,也擦拭不掉。 吕晴抬眸看向门外,不想自己荣宠一世,最后却落得狼狈不已,哪怕是死,她也想体面一些。 “陛下,不管怎么说,鹤羽都是你我的儿子,臣妾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可这些都与鹤羽无关。” 似是怕牵连到自己的儿子,吕晴倒是痛快认下了所有罪行。 乾武帝面色冷沉,红着眼直视吕晴。 半晌,他沉声道:“让他进来。” 没多久,萧鹤羽匆匆步入兰馨宫的偏殿,萧鹤羽抬眸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脸上带着血痕的母妃。 哪怕吕晴已经竭力装作无事,可萧鹤羽还是一眼看出了端倪。 吕晴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哀痛。 他来的太早了些,这个时候过来,只会让陛下生疑,而且…这个时候来,又有什么用呢? 至少,至少也该等陛下下旨将她赐死后,他再向他父皇求情才对。 可这是她的儿子啊…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是她拼尽一切也想保下的儿子。 “见过父皇,皇祖母,见过母妃。”萧鹤羽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吕晴。 乾武帝神色如常:“羽儿怎么过来了。” 萧鹤羽当下道:“今日大舅舅出征,儿子担心母妃挂念,所以想到柔熹宫拜见,只是后来听闻母妃并不在宫中,正想再去拜见父皇,又听闻父皇率人来了这兰馨宫……” 萧鹤羽给出的解释,还算说的过去。 只是乾武帝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倒是孝顺。”乾武帝冷笑着开口,眼底带了莫大的讽刺。 看着这一幕,吕晴心如刀绞,当下道:“陛下,当年事发,鹤羽还没有出生,这一切皆是臣妾一人所为,皆与他无关!” “母妃!”萧鹤羽眼角泛红。 乾武帝看向萧鹤羽,沉声道:“羽儿,为父素来器重你,只是没想到,你母妃却心思歹毒,不仅勾结太妃宫氏,谋害你二皇叔萧怀瑾,更毒害皇后,纵火诛杀宫人,你以为,父皇该如何处置?” 沈舒意看着面色冰冷的乾武帝,和愣住的萧鹤羽,只觉得这可是个送命题。 于公,柔妃谋害皇亲和当朝皇后,罪该万死! 可于私,她是萧鹤羽的生母,对他之恩,重比泰山。 所以,萧鹤羽怎么选,都是错,若他求乾武帝饶恕柔妃,那他就是徇私枉法,便枉为皇子,难担大任。 若他按罪严惩柔妃,便心狠手辣,不顾至亲,不配为人子女,冷血无情。 果然,听见乾武帝所问,萧鹤羽喉结滑动,眼角泛红,显然也明白,乾武帝已经迁怒到他身上。 吕晴笑了笑,不想他为难,当即开口:“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愿求一死,只是羽儿无辜,还请陛下念及父子之情,照拂于他。” 乾武帝冷笑道:“朕在问他。” 吕晴面色一白,眼里蓄满泪光。 顶着乾武帝的视线,萧鹤羽缓缓跪于地面,对着乾武帝重重磕了一个头。 “父皇,若母妃当真如您所言,谋害皇叔和母后,其罪当诛,然母妃对儿子恩重如山,所以,儿子愿代母妃受罪,愿受一死!” 萧鹤羽一番话,掷地有声,此刻,那双风流的桃花眼猩红欲裂,满是决绝。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萧鹤羽能走到今日,确实心智不俗。 这一番话,倒是交出了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想来,乾武帝固然痛恨柔妃,却终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可以冷酷到诛杀自己母亲的冷血之辈! 果然,看着萧鹤羽如此,乾武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来人,柔妃吕氏,毒害皇兄萧怀瑾与皇后陈氏,虐杀宫人,欺上瞒下,此等恶行,罪不容诛,然朕念及年少情分,故将其削去封号、贬为答应,幽禁于寒霜宫内,终身不得踏出。” 乾武帝冷眼看着面前携手走过半生的女人,目光冷沉又失望,固有不舍,可更多的,却是愤怒和失望。 只是到这个时候,那些感情似乎都变得平静。 或许于帝王而言,所有的情愫,都只能一人于深夜之中,默默消化。 吕晴笑了笑,眼里含着泪光,从容不迫。 她对着乾武帝叩拜了个大礼:“臣妾,多谢陛下!” 太后冷眼看着柔妃,眼里满是恨意,她只觉得,儿子对吕晴的处置还是太轻了些。 可她更清楚,他还是天子,是皇帝。 如今吕枭在外领兵,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吕晴,以免将吕枭逼反,更何况,吕家一党积淀多年,纵然他贵为九五之尊,也总要有他的考量。 只是,一想到萧怀瑾的死…太后仍恨的牙痒…… 到头来,不仅她的女儿死于那个贱人之手,就连儿子,也是被她所害! 萧鹤羽眼角泛红,看着柔妃满眼不舍,可他知道,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至少,父皇还留着母妃的性命。 吕晴更是平静,只要她没牵连到鹤羽就好,只要鹤羽在他心中还是那个儿子就好。 如今事发,倒也是件好事,这样,大可将江南水患、吃空饷的事,都推到她身上。 这样,或许还能保住哥哥和吕家部分人马,鹤羽的前程,也还有指望。 可就在这时,李允从外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谢大人求见。” 乾武帝皱起眉头:“他怎么找这儿来了?” 李允顿了顿,看了眼乾武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谢…谢大人说要弹劾…三皇子殿下!” 第658章 有没有资格是朕说的算 萧鹤羽心头一紧,吕晴则是愣住,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儿子。 乾武帝眯起眼,声音冷鸷:“他来凑什么热闹!不见!” 李允为难道:“可…可是陛下,谢大人是连同两位三朝元老、还有秦相和萧老爷子一道过来的。” 乾武帝唇瓣紧抿,神色不明。 太后瞥了眼吕晴,缓缓道:“陛下,小谢大人素有廉名,既然他执意求见,想来是有要事。” 乾武帝拱手:“母后说的是,让他进来。” 不多时,谢璟驰同两位老臣、秦相、以及萧老爷子一道踏进兰馨宫的大门。 乾武帝脸色缓和,毕竟一位是自己的老师,两位更是上了年岁的三朝元老,声望极高,纵然他是皇帝,也不得不万分敬重。 “臣,谢璟驰,参见陛下。” 乾武帝看向面前的男人,冷声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最好有个让朕满意的解释!” 谢璟驰神色如常,一张冷厉的俊脸上满是清正耿直。 “回禀陛下,臣要弹劾三殿下萧鹤羽,草菅人命、猎杀百姓、强迫少女、且有龙阳之好。” 谢璟驰的话一出,乾武帝怒声呵斥:“你说什么!” 下一刻,乾武帝立刻看向一旁的萧鹤羽,萧鹤羽心口轻颤,神色间多了一瞬的慌乱。 可哪怕只有一瞬,却还是清楚的被乾武帝捕捉。 太后更是难以置信:“龙阳之好?这不可能!我大乾的堂堂三皇子,怎么可能会有龙阳之好!” 乾武帝到这会,算是明白了为何谢璟驰非要带着三朝元老找上门来,毕竟这事他若是敢放在朝上弹劾,他真怕自己忍不住砍了他的脑袋。 “一派胡言!谢大人和长宁县主联手,欲置我们吕家于死地,如今又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给羽儿,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吕晴眼角猩红,涉及到自己儿子,终于也失了方才的从容和镇定。 谢璟驰没理他,而是道:“臣捉拿了数名面首,皆可指认三殿下,另外,三殿数年之间,抓走了数十名不肯委身于他的少男少女,扔入猎场,将其当做猎物射杀!” “这些,是臣搜查到的受害者家眷的证词,那些骸骨虽然大多入了虎腹,但若陛下派兵搜查,相信于三殿下的猎场之中,一定能找到痕迹!” 不等乾武帝发问,萧鹤羽立刻开口。 “儿臣不知谢大人缘何污蔑,但父皇,儿子堂堂正正一个男人,怎会如此?至于那猎场之中,儿臣确实射杀过一些人,可那些多是死犯和囚徒,还有一些是战场上押回来的俘虏!” 萧鹤羽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惜,谢璟驰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陛下,除此之外,臣还找到了一些被殿下厌弃的男宠,这些人如今多是境况悲惨,或是被划伤了脸,或是被割了舌头,虽然不人数不多,却也足有六人,皆可指证。” “臣相信,陛下派兵前去三皇子府搜查,总会有所答案。” 萧鹤羽红了眼,一双风流不已的桃花眼,此刻满是狠戾。 “谢璟驰,本殿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污蔑于我!你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可到底是何人指使你?难不成是你另有图谋!” 谢璟驰皮笑肉不笑,凤眸冷淡的盯着萧鹤羽:“是啊三殿下,下官与您无冤无仇,若非您伤天害理,所做恶事罄竹难书,下官又怎么会盯着你不放!” “你以为凭借这些,父皇就会相信吗?”萧鹤羽冷声开口,随即转头看向乾武帝。 “父皇,儿子根本不好男色,那些所谓的男宠不过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陷害儿子,才会频繁送到儿子府中,儿臣拒了一次又一次,总有不识好歹之人,故而才小惩大诫了几个,杀鸡儆猴!” 萧鹤羽一双眼泛红,看向乾武帝时,满面委屈,掷地有声。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确实得承认,萧鹤羽和吕晴各有各的本事,且不说这些为自己开脱的谎言,就说这份临危不乱,就将多少人比了下去。 难怪他会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乾武帝最宠信的儿子。 乾武帝神色不明,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自己素来疼爱器重的儿子,让人看不出所想。 萧鹤羽喉咙发紧,盯着父皇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些事,他早就做过准备,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闹到父皇面前要如何推脱和脱罪。 若是放在往日,这等小事父皇就算知道,最多苛责他两句,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 可偏偏,眼下这个时机,实在太糟! 父皇才对大舅舅和吕家疑心不满,又对母妃厌弃,这个时候,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恐怕都是错,更别说被谢璟驰抓住这样的小辫子。 谢璟驰神色冷肃,沉声道:“启奏陛下,微臣已将数名被殿下舍弃的面首捉拿至大理寺,且邀请了秦相和朱大人一道提审,这是一行人的口供。” “另外微臣邀请施大人率军夜探三殿下的猎场,确实挖出了不少骸骨,不过至于那些被三殿下当做猎物补充的其他囚徒,下官暂未找到。” 谢璟驰一开口,秦相率先应声:“陛下,谢璟驰所言句句属实,这些面首老臣是分开提审的,确实…皆有遭人凌虐的痕迹,且这些人的口供都对得上。” 秦相目光复杂,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大乾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竟是这样的德行。 施大人亦是点头:“老臣同谢大人于猎场中挖出来的骸骨,如今就陈列在大理寺内,只不过许多尸骸因为年头太久,已经不全。” 乾武帝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向面前的儿子,浑浊的眸子里积蓄着暴怒。 吕晴心头一紧,直觉不好。 她立刻上前,本能的替萧鹤羽开脱:“陛下,依谢璟驰的官级,根本没资格搜查鹤羽的猎场。” “更何况,他在这个时候调查鹤羽,实在是居心叵测,还望陛下明鉴!” ‘啪!’下一刻,乾武帝一巴掌狠狠抽在吕晴脸上,怒道:“有没有资格是朕说的算,而不是你!” 第659章 贬为庶人 吕晴被打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颊红肿,眼前发黑。 她耳鸣了好一段时间,才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会无数次在她受伤时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也不再是那个会在深夜里教她该如何收拾宫人的倚靠,更不是那个对她满眼纵容和认可的夫君。 他是大乾朝的天子,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对上他那双眼的一瞬,吕晴只觉得心悸,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的意识到,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 吕晴满眼泪光:“陛下……” 乾武冷睨着她,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他大手捏起她的两颊,强迫她抬起头看他:“怎么,又想靠装傻卖蠢来蒙骗朕么?还是你以为,朕会一直被你愚弄!” 吕晴哽咽:“陛下,臣妾自知死罪难逃,只是不管臣妾骗了你什么,臣妾对你的感情绝无半分作假,臣妾可以对天发誓,当年您第一次于父亲的鞭子之下,救下臣妾时,臣妾就爱慕于你!” 那年春日,长公主设宴,她和父兄母亲一道前去参加,父亲于席上多喝了些酒。 而她…则因为在作诗比试的时候,没能拿下头筹,而后又冲撞了一位贵女,惹得父亲昭武侯大怒。 当下,父亲就将她骗到一处不算太过偏僻的地方,抽出别在腰带下的鞭子,狠狠抽打起她。 他一边打一边骂,而她,则因为怕哭喊声引来其他宾客,怕被人看了笑话。 她只能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紧牙关,无声的哭着。 那个时候,她就想,总有一日,她会将他——自己这个父亲,狠狠踩在脚下。 她会如他所愿,爬到权势的最顶端,而后在他洋洋得意之时,将他送入地狱。 好在,就在她皮开肉绽、血肉淋漓的时候,萧承璋救下了他。 他这人,性子嚣张跋扈,年轻时更是率性凌厉。 旁人忌惮昭武侯的权势,可他不怕,他本就是皇子,再加上颇有些嫉恶如仇的性子,一脚就踹在了父亲身上,将他踹飞出老远,直到吐出一口血来。 她于泪眼婆娑中,逆着日光看向他。 少年锦衣玉冠,一袭银色锦袍将他衬托的仿若玉人,她尚未看清他的眉眼,便听他颇有些嫌弃的开口:“怎么这般没用,就这么由着他打?” 她只是痴愣的看着他,一时忘记了开口。 萧承璋皱眉摇头:“无趣,但凡你敢哭喊出声,将宾客引来,他也不敢这般放肆。” 她攥紧拳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能说出。 许是因为卑微惯了,她惧怕让旁人看到这样的一幕,看到她的尊严被人摁在脚下践踏。 许久没得到回应,萧承璋转身要走。 走出几步,他又转身折了回来,看着她眼里的泪光不满:“真是麻烦。” 说罢,他见四周无人,便将她拦腰抱起,而后交到了几个婢女手中,让人将她送到了母亲车中。 许是柔妃的话,让乾武帝也想起了初见。 他恍惚了片刻,声音低沉:“那时候的你,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纯良无害。” 乾武帝从回忆中回神,冷眼看向吕晴:“可朕没想到,那些都是你的伪装!” 吕晴自嘲的笑了笑,跪着蹭到乾武帝面前,抓着他的衣襟道:“陛下,臣妾与您夫妻一场,您想怎么惩治臣妾臣妾都绝无怨言,可羽儿…羽儿…是你的亲骨肉,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啊!” 萧鹤羽神经紧绷,身上的冷汗仍旧未干,生怕乾武帝下一句话,就是要处置他。 乾武帝一脚踹在吕晴的胸口,声音冷鸷:“够了,收起你那副让人作呕的嘴脸!朕只要一想到这些年,你就是靠着这张脸虚情假意、利用皇兄、利用朕,朕就觉得恶心!” “至于鹤羽?他若是无罪,谁也不能治他的罪!可他要是有罪,朕势必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吕晴被踹倒在地,又哭又笑,发丝凌乱,头上摇摇欲坠的金簪也掉落在地。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吐出一口血迹。 乾武帝仿若未见,冷声道:“陈威,奉朕口谕,率人彻查三皇子府!” “是!” 秦相则是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证词交到乾武帝手里:“陛下,这是那些面首和少女的口供。” 乾武帝接过来,草草翻看后,抬头看向一旁的萧鹤羽。 萧鹤羽喉咙发紧,立刻跪在地上:“父皇息怒,儿臣……” ‘啪!’ 萧鹤羽的话还未落,乾武帝一个大耳光便狠狠抽了上去,只将萧鹤羽打的两耳嗡鸣。 “你还有脸提!你当朕不清楚,江南水患的赈灾官银,半数都进了你的口袋!还是你以为朕不知道,吕枭吃空饷,贪墨的那些银两,多是用来替你拉拢朝臣!” 乾武帝一句话,只让萧鹤羽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这段时日,吕家虽然被贬谪废庶了不少人,可父皇对他却和从前并无太大不同,以至于他虽一直提着心,却一直以为父皇并未怀疑到他头上。 可没想到…父皇竟然早就知道! 一听这话,吕晴便知道糟了,当下急声道:“陛下,这些事皆是臣妾一人所为,是臣妾想替羽儿铺路,鹤羽他并不知情!” 乾武帝冷笑出声:“呵,铺路?你想替他铺什么路?” 吕晴心头一窒,脸色苍白。 乾武帝冷声开口:“来人,三皇子萧鹤羽自恃皇族身份,结党营私、贪墨官银、草菅人命、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致民怨沸腾,百姓受苦,其罪当诛!” “然朕念及骨肉亲情,饶其死罪,今废去其三皇子之身份,褫夺其一切封爵俸禄,贬其为庶人!即刻起,将其逐出皇室,圈禁在三皇子府内,不得踏出半步!” 乾武帝一番话出,萧鹤羽直接瘫坐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陛下,陛下!这些皆是妾身所为,鹤羽并不知情,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啊!”吕晴终于失控。 第660章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乾武帝依旧冷着张脸,不为所动。 见此,吕晴的心凉了半截,她同萧承璋也算走过了几十年,太清楚他的性子。 他虽为帝王,但其实重情重义,而后随着年龄渐长,曾经率性张扬的男人越发深不可测,逐渐的,他开始喜怒不形于色,许多事都在心里谋算着,再让人难以窥见分毫。 可一旦他做了决定,便再也难有回旋之地! “陛下,鹤羽虽然任性妄为了些,可这些事他真的不知情!是臣妾想让他讨您欢心,想让他得朝臣器重!江南那些造假的官银皆是臣妾授命,哥哥从中帮衬,还有吃空饷的事,也是妾身的主意,鹤羽哪里知道这些门道!” 吕晴哽咽着开口,满眼泪光。 直到被贬为答应都仍旧镇定体面的柔妃娘娘,在自己儿子被贬为庶人的这一刻,终究再也难以冷静自持。 乾武帝神色冰冷,凝视着她的目光复杂又厌恶。 这么多年相伴,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尤其看着她从当初怯懦无助的模样,一步步走到今日的风光无限,他一直觉得与有荣焉。 可没想到,从头到尾,那不过都是一个假象。 他年少时虽同湘妃一见倾心,可自登基以后,他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却比湘妃多了太多。 人或许就是如此,当你在一件事、一个东西、甚至是一个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越多,便也就越会懂得珍视,越难割舍。 不得不承认,吕晴的谋算是成功的。 可再一想到,她用着这副伪善纯良的面孔,骗了他不知多少年,甚至更不知害了多少人,萧承璋就觉得恶心。 他以为是她教会她识人、执刀、操弄权势,可到头来,她手上早就不知染了多少鲜血,自己这所谓的帝王,竟是个笑话! “陛下…陛下……臣妾可以去死,可鹤羽是您的儿子啊!”吕晴抓住乾武帝衣襟,哽咽出声。 萧鹤羽这会脸色苍白,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显出几分无力,少了平素的跋扈和风流。 他不是没想过或许会有这样一天,甚至于近来噩梦都时常会梦到,可他还是没想过会这样快。 明明这么多年一切都好好的,明明他的权势越来越大,做的也越来越稳妥,为什么还会事发、还会败露? 想到这,萧鹤羽抬眸看向谢璟驰的方向,眼底满是狰狞的恨意。 谢璟驰对他轻扯了下唇角,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 直到察觉到乾武帝的视线,萧鹤羽猛的收回目光,低着头,眼角猩红:“父皇,儿臣……” 乾武帝盯着他,目光阴鸷,幽幽道:“吕答应说你对于这些事,毫不知情,你怎么说?” 萧鹤羽喉咙一紧,下意识朝他和吕晴看去。 吕晴眼里含着泪光,死死盯着他,意思分明。 不要认,不能认…… 吕晴只知道,若只是私德有损,就算他日后再无可能去争那个位置,可或许…或许能当个闲散王爷,就算是被贬为庶人,可她死以后,也许过个几年,陛下还会想起他们的儿子。 萧鹤羽攥紧拳头,狠下心:“父皇,儿臣确实不知!” 这话一出,乾武帝笑了。 吕晴和萧鹤羽只觉得毛骨悚然,没人知道帝王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乾武帝一句话,算是定下了萧鹤羽的结局,吕晴跌坐在地,知道被贬为庶人…已经是眼下萧鹤羽最好的结局。 至于江南水患还有赈灾官银的事,他到底信与不信,又如何看待,那便无人可知了。 “父皇,父皇!儿臣真的知罪了,儿臣年少轻狂,才会胡来,可儿臣……”萧鹤羽哽咽出声,似是还想替自己争取。 可惜,乾武帝早没了这个耐心:“你身为皇子,食民之禄,却不知为民分忧,若你单单只是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偏偏你心性残忍、草菅人命,朕今日留你一命,已是看在我们多年的父子之情!” 话落,乾武帝甩袖离去。 吕晴看着乾武帝的背影,一会哭一会笑。 是非成败转头空,她图谋了半辈子,最开始以为,只要能嫁给萧承璋就好,后来,她又想,他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好,再后来,她又想着要是自己能得他独宠就好了…… 许是一切都得到的太顺利,以至于她的欲望一点点膨胀。 可没想到,到最后,这些竟反噬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更是葬送了他的前程。 这一刻,吕晴忍不住去想。 如果她早早收手,是不是凭鹤羽的本事,依旧能站稳脚跟。 可她太急了…太急了…… 太后冷眼看着吕晴,沉声道:“来人,将她打入寒霜宫,派人严加看守。” “是,太后娘娘!” 太后幽幽道:“盯紧些,别让她死了,当然,我怀瑾死前受了那么多苦,也不必让她活的太好。” 萧鹤羽听闻这话,立刻转头看向太后:“皇祖母,母妃她……” 太后看向萧鹤羽,目光复杂:“鹤羽,你知你母亲的罪行,你还有什么可说?” 萧鹤羽哽咽道:“皇祖母,不管怎么说,我母妃也尽心尽力侍奉您多年,求您…求您让她好过些。” “萧鹤羽,她杀了哀家的儿子!” 他这话一出,太后的神情当下变得狰狞,声音更是尖锐无比。 萧鹤羽跌坐在地,对上太后满是血丝的眼,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似乎没人能再救他们。 舅舅手里的兵权被稀释,由赵启紧压着,母妃得了父皇的厌弃,自己亦遭弹劾…… 朝中那些明里暗里支持他的大臣,墙头草早就跑了,他的亲信和心腹党羽被拔除了不少,这些日子也被废了不少,剩下的,只能暂存实力,根本无力扭转局势。 “都押走!”太后冷声呵斥,看着心烦。 吕晴骗的人,又何止是萧承璋一个,早些年她看起来乖觉纯良,更是尽心侍奉自己,毫无怨言,以至于她对她也算不错。 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个自己曾经庇佑的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她那么好的怀瑾,到底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一想起萧怀瑾,太后眼角湿润,有泪滴顺着眼尾滑落。 好在,如今怀瑾也该瞑目了…… 第661章 天下无双 待到吕晴和萧鹤羽都被押走后,太后身形踉跄,皓月匆匆将她扶住,扶到一旁的雕花软椅上坐好。 太后整个人像是被卸去了精气神,目光哀戚。 “娘娘……”沉香轻声开口,满眼关切。 “哀家无事。”太后抬起头,视线落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沈舒意身上:“去,传哀家常用的太医过来,再叫两名医女,仔细替长宁县主把伤处理好,莫要留了病根儿。” “是。” 沈舒意起身,道谢:“多谢娘娘。” 太后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不必多礼,你做的比哀家预想的更好,不仅解了陛下的心结,也解了哀家的心结,更给了怀瑾一个公道……” 说到这,太后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隔着雾光看沈舒意,她倒越发觉得她相继了她的长乐,可偏偏,沈舒意又和旁人所谓的神似不同。 她在觉得她像极了长乐的同时,又总能清楚的将她和长乐区分开,清楚的知道她们是不同的。 可明明是那么的不同,却又仍旧让她止不住的觉得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 注定要由她替怀瑾讨回一个公道…… 不多时,太医带着两名医女进来,太后看向沈舒意柔声道:“不必忧心,你好好养伤,待到事情尘埃落定,哀家自会向陛下向你求个封赏。” 沈舒意也没客气,毕竟站的越高、手里的权力越大、她能做的事才越多。 这一世,她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权力这种东西,还是尽可能的握在自己手里才最有用。 太后一行人离开后,兰馨宫内便只剩下沈舒意一行人。 玉屏看着医女替沈舒意处理伤口,满眼泪光:“今年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这才多久,小姐都受伤几次了。” 金珠亦是后怕:“幸好小姐早有谋算,否则我们岂不是要着了吕晴的道,真是后怕!” 琴心和剑魄两人依旧话少,可也不得不承认,吕恒那袖箭射出的一瞬,她们确实也防备不及。 毕竟,距离实在太近了些,她们于宫中又没有趁手的武器。 不过想来,主上这会应当已经把人拿住了。 “县主的伤上过伤药后已经无碍,老臣给您开了一个方子,您回去后一日三次,按照煎服,半月后,应当无虞。” “多谢大人。” 太医一行人离开后,沈舒意心情不错。 阎王手底下又过一遭,且还赢了,心情怎么会不好。 不过想来吕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在出事后才一入宫,就赌上性命要同她以命相搏,她更没想到,在她算计她的同时,她也在算计她。 否则,若吕晴不是想找到钟嬷嬷的下落灭口,若是吕恒今日射出的袖箭淬毒,她就算会赢,少不得也要搭上半条命,哪里会像此刻,只中了一枚袖箭。 不过疼…还是真的疼…… 但一想到,坚若磐石的三皇子党终于被瓦解,这伤似乎也就好了大半。 * 沈舒意离开兰馨宫后,没走出太远,就和谢璟驰打了个照面。 她略显诧异:“谢大人怎么还没走?” 谢璟驰勾起唇角:“刚刚同陛下复命,这会几位大人都在,没有谢某说话的份儿,谢某就先行退下了。” 沈舒意神色柔和:“谢大人今日来的真及时。” 在乾武帝对吕晴大失所望、怒不可遏的关头上,又添了把火,直接将这母子二人一道摁在了地上摩擦。 “还是县主打了前锋,才有谢某的乘胜追击。”谢璟驰不吝赞赏。 沈舒意停下脚步,盯着谢璟驰看了一会。 谢璟驰凤眸漆黑,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沈舒意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有趣,很难想象,有一天我和谢大人会在此处互相吹捧。” 还吹捧的如此认真。 谢璟驰笑了笑,俊美的脸上透出几分邪气:“在谢某心里,县主一直天下无双。” 他目光明亮深沉,宛若朝阳般绚烂耀眼,说这话时,莫名的带着极强的侵略感,却又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 沈舒意避开他的视线,耳朵上悄然爬上一层粉晕。 彩虹屁不带这么吹的,她可不吃这套。 恩,不过她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见她避开视线,谢璟驰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 两人一道往前走,因为前后有婢女守着,四周开阔,沈舒意压低了声音道:“谢大人以为,陛下这个时候处置柔妃和三殿下,就不怕吕枭率兵造反,或者率兵叛逃吗?” 毕竟眼下这个当口,吕家岌岌可危,乾武帝这个时候处置柔妃和萧鹤羽,很可能将吕枭逼反。 吕枭领兵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更有不少亲军。 如今虽然吃空饷一事,会影响他的声望,但吕家毕竟推了旁人出来背锅顶罪,难免有很多人不信此事是吕枭主导。 只是今日,乾武帝对萧鹤羽的态度,让沈舒意觉得,他并非不想惩治萧鹤羽,否则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了解的那么清楚。 只不过,这层窗户纸一直没捅破,换句话说,当老子的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收拾儿子。 吕晴的事,加上谢璟驰的到来,推着乾武帝向前走了这一步。 但身为帝王,不可能轻易就会被人推着走,除非,他早有这个打算。 谢璟驰凤眸幽深,看向沈舒意,低声道:“县主又怎么知道,陛下不希望吕枭反?” 沈舒意愣了片刻,反复琢磨了这话许久。 不需要她思量,谢璟驰便再度道:“吕枭于军中威望太过,陛下纵然已经想方设法分兵,可他仍有亲军。” 沈舒意只觉得心头发冷,谢璟驰已经解释的够明白了。 如今吕家势微,若吕枭这个时候反了,正好外祖父可以率军一举将其歼灭,若他不反,外祖父也会将吕枭于雁城的亲信派往庆城,对战西陵。 所以,乾武帝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吕枭这些心腹兵马,对他到底有多忠诚,忠的到底是他这位镇国大将军,还是他这个皇帝。 若是吕枭反了,乾武帝正巧可以将吕枭的这些心腹,一网打尽。 如此说来,外祖父手里当有乾武帝的密旨,想必就算吕枭打算造反,乾武帝也早有防范。 沈舒意轻出了口气,只觉得乾武帝当真是极具魄力、手段雷霆,如此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倒是应了他骨子里利落干脆的性子! 第662章 自家的白菜要被猪拱了 直到两人出了宫门,沈舒意说话才放开了一些。 “谢大人以为,该何时弹劾萧鹤羽和吕家勾结罗国,通敌叛国,构陷姜家满门一事?” 谢璟驰摩挲着手中的一串红玉手串,缓缓道:“再等等。” 人的情绪反复,往往都需要一个时间,毕竟俗话讲,虎毒不食子,乾武帝历来对萧鹤羽不错,心中难免不忍。 这个时候,若是将乾武帝逼得太紧,反倒容易反噬己身。 换言之,不论是他还是沈舒意,就算拿得出铁证,可只要这铁证逼的乾武帝杀了自己的儿子,他都一定会心生不快,继而迁怒到他和沈舒意身上。 更何况,这些时日,乾武帝手握证据,隐忍不发,想来就是还没拿定主意,今日若非柔妃的做法将他激怒,他或许还会再留着萧鹤羽些时日。 如今,萧鹤羽既然已经被贬为庶民,他们就更不能操之过急。 “吕家和萧鹤羽勾结罗国的罪证,可够充分?”沈舒意问。 毕竟她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时间又太多,没有时间在吕枭和萧鹤羽身旁安插亲信。 所以,她能得到的三皇子党勾结敌国的证据,仅有葛庭轩从葛家偷来的书信。 对,吕枭给他授意时所写的书信。 虽然很多时候,吕枭为了谨慎起见,有时会让人传口信之人过去,但问题这就来了,如何能确保每次传口信的人就一定可靠? 所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吕枭亦会通过信笺对葛家和柴家下令。 葛庭轩的父亲,就将这些信笺暗藏起来,以备有朝一日,吕家反口,将他们推出去当挡箭牌。 葛庭轩偷出的这些信,沈舒意交到了谢璟驰手上。 只是光凭这些,还不够,其他的,就只能看谢璟驰了。 谢璟驰对她笑了笑:“放心,如今的证据已足够吕家定罪,眼下,不过要看陛下的心意。” 沈舒意被他的笑晃了眼,愣了片刻后,亦是莞尔一笑。 有些时候,不得不说,有个好队友,事半功倍。 沈舒意不由得想起前世,许是因为萧廷善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她,以至于她哪怕处处为他筹谋,也觉得心累。 不论她做什么,任何事都要向他详细解释,甚至于他若不愿,她还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和功夫来说服他。 萧廷善蠢吗笨吗? 不,相反,他其实很聪明。 可他骨子里的自卑和怯懦,让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他会反复揣摩她的每一步,琢磨她的用意,怀疑她的目的。 而后在功成以后,不仅不会认为她是对的,反倒会对她更深的忌惮。 如此,她自然身心俱疲。 倒是谢璟驰这人…总是想的与她不谋而合,甚至于,心有灵犀。 “县主今日是第二次盯着谢某失神了。”谢璟驰勾起唇角,笑着开口。 沈舒意回过神来,便听谢璟驰继续道:“难道县主今日终于发现,谢某格外俊美?” 沈舒意轻笑出声,不吝称赞:“谢大人一直都如日如月,皎洁澄明,璀璨夺目。”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压不住。 “县主的眼疾终于治好了。” 沈舒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非谢璟驰言行举止不像,光是这句话她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知道她前世也曾瞎过眼了。 “谢大人何出此言?”沈舒意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璟驰凤眸幽深,直视着沈舒意,缓缓道:“就是觉着县主竟然今日才发现谢某的美。” 沈舒意:“……” “柴家和葛家审的如何?”沈舒意再度发问,毕竟柴家和葛家当初正是指控姜延虎的主要证人。 事关江漓满门,沈舒意不敢掉以轻心。 谢璟驰沉声道:“有些硬骨头,不过今日应当就会有所突破。” 沈舒意当下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柔妃和萧鹤羽倒台,柴家和葛家听到消息后,必定会不安惊惧,若是明白再无指望,心底那口气儿,也就泄了。 “此处风大,若是县主再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派人来问。”谢璟驰沉声开口,瞥了眼一旁的琴心。 琴心回过神,立刻转身到马车上找出一件披风,递了上去。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杏眸幽深,没动。 谢璟驰接过披风,替沈舒意披在身上,仔细系好:“你肩膀处伤了两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心受寒。” “多谢。”沈舒意轻声开口,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 沈舒意转身上了马车,谢璟驰始终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他才转身离开。 坐在车内,金珠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沈舒意轻笑了笑:“你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日这事把你吓傻了?” “什么呀小姐,我这是有点难过,有点伤感,有点……”金珠托着下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难过伤感什么?”玉屏也不解。 “就觉得自己家的白菜,要被猪拱了!”金珠嘟着嘴,气鼓鼓的。 沈舒意:“……” 马车行了过半,途径天香楼时,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红袖!你下来!你见我一面好不好,我知道你在!” “红袖…你答应过我会等我的……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那声音一会高一会低,一会带着些哭腔,满是醉意。 沈舒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王啸抱着个酒瓶,喝的满脸通红,这会他发丝凌乱,衣服似乎也几日没换过了,人就守在天香楼门前来回晃。 路上的百姓偶尔有三两驻足,看看热闹,可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没多久,便议论纷纷的离去。 见沈舒意看去,金珠当下道:“小姐,这王啸公子还真是个情种,这都入春了,他还对这位红袖姑娘念念不忘呢,奴婢真是好奇,那红袖得是个什么样的天仙。” 沈舒意眸色淡淡:“勋贵之家出情种,寻常百姓柴米油盐尚且顾不过来,哪有时间风花雪月,王太傅一家人丁单薄,人口简单,他自幼得人庇佑,衣食无忧,才会有资格做这情种。” 第663章 说法 “奴婢听说,前阵子天气极寒,王夫人怕他冻死在外面,所以把他关在府中,他就成日买醉,后来,天气转晴,王夫人见他瘦的不成样子,这才放他出府,由着他去,只不过也一直派人盯着。” 沈舒意点了点头,这事她倒也听姚姐姐说起了一些。 “那红袖姑娘一直没见过他吗?”沈舒意问。 金珠道:“奴婢一直派人盯着,听说是见过一次,还偶遇过一次。” 沈舒意嗤笑出声,她就知道。 必然是每当王啸绝望心死时,这位红袖姑娘便又给了他一丝希望,否则,如何他会日日流连在这天香楼门前。 京中两大花楼,春风楼和天香楼。 众人皆知,春风楼背后的靠山乃是三皇子萧鹤羽,不过这天香楼的背后是谁,却无人得知。 只不过,凭借近来这些消息,沈舒意隐隐觉得,天香楼背后有八皇子萧允诚的影子。 “走吧,回府。”沈舒意放下车帘,暂时没心情操心王太傅家的事儿。 毕竟世人有句话说的好,不吃生活的苦,就要吃情爱的苦,王啸这样的性子,吃些苦头倒不是坏事。 * 回到尚书府后,连城先生又来替沈舒意诊治了一番伤势,确认无碍后,沈舒意便窝在院中树下的长椅上偷闲。 没多久,乾武帝身旁的小黄公公亲自到访,问沈舒意要了钟嬷嬷的藏身处,而后同沈舒意道谢后,转身离开。 未时一刻,沈舒意正昏昏欲睡,沈景川的长随派人找了上来,玉屏来到沈舒意身侧,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沈舒意轻声道:“说。” “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堂一趟。” “知道了。”沈舒意眼睛没睁,只觉得好不容易来的困意,就这么被打散了。 一盏茶后,沈舒意出现在正堂,才发现沈景川脸色阴沉、秦老夫人、秦桂琼、娄正滔一行人倒也都在。 哦,还有被关着禁闭的秦雪蓉。 沈舒意挑了下眉毛,她说沈景川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请她,原来这么热闹。 “见过父亲,母亲。”沈舒意问安后,沈景川开门见山:“舒意,你说,宫中如今传出三皇子被废、柔妃娘娘被贬的消息,可属实?” “回父亲的话,属实。” 下一刻,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真是糊涂啊!” 沈舒意不急不缓,抬眸看去,便见沈景川眉头紧锁,一副恨铁不成钢、天要塌了的模样。 “老爷你看,妾身一直就同您说,沈舒意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您那么不想搅和进皇家的事,偏偏沈舒意为了自己上位,将全家都拖进这泥潭里!您的前程和安哥儿日后的前程可怎么办啊!” 沈景川还没说话,秦雪蓉便先按捺不住,抹起眼泪哭嚎起来。 秦老夫人亦是在一旁帮腔道:“县主真是好手段,那钟嬷嬷乃是我秦家所救,多年来一直苟活一隅,没想到却被县主找到!” “县主用钟嬷嬷扳倒柔妃娘娘,岂不要将我秦家拖下了水!县主和你们沈家,是不是该给我们秦家一个说法!” 秦老夫人是真的气,气到浑身发抖的那种。 她没想到,三皇子一党兵败如山倒,更没想到,自己握了这么多年的筹码,到最后,竟给沈舒意做了嫁衣! 她帮着太后娘娘和陛下查清了当年的真相,利用钟嬷嬷的口供扳倒了柔妃。 合着最后所有的功劳和封赏都是她的,她们秦家却什么也没得到! 一想到这儿,秦老夫人就气的肝疼。 沈舒意只觉得这秦老夫人当真是可笑,不由得主动道:“钟嬷嬷姓钟,又不姓秦,我找到钟嬷嬷作证,与你们秦家有什么关系?” 娄正滔按捺不住,站起身厉声道:“可她是我岳母当年派人救下的!” 沈舒意嗤笑出声:“所以呢?老夫人派人救下钟嬷嬷,所以说钟嬷嬷就连说的每一个字,都要你们秦家点头同意了才行?” 娄正滔被怼的哑口无言,气的脸红脖子粗。 “反正那钟嬷嬷是我们秦家的人!你凭什么把她当做你的证人!”娄正滔继续怒吼。 沈舒意勾起唇角:“是你们秦家的人,你们秦家怎么没把人看住?既然弄丢了,那就不是你们秦家的人,更何况,娄大人,用不用我提醒您一下,您姓娄,不姓秦。” 二房看热闹的张锦萍,忍不住在心里叫好。 好好好! 不愧是他们家意姐儿! 沈景川的脸色这会倒也缓和了几分,虽说他也不满沈舒意掺和进皇家的事项里,但他也一样看不惯秦家这副嘴脸。 这秦家,摆明了就是闻着荤腥了,所以立刻扑了上来,想要讨些好处。 可如今陛下和太后娘娘根本没给任何恩典,他们想要他沈家怎么着? 更何况,这事还不知是福是祸,看他们那副急不可耐的嘴脸,真是…… 娄正滔气的不轻,指着沈舒意:“你…你……” 秦桂琼连忙将他拉住:“意姐儿,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钟嬷嬷是我们秦家所救,如今你借着钟嬷嬷的口供,害得柔妃娘娘和三殿下受罚,再者说了,您和静妃娘娘走的那么近,很难不让旁人以为,您拥护八皇子呀。” 秦桂琼没明说,可一句话,意有所指,谁都听得懂。 秦雪蓉当下应和:“没错,你这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把整个沈府和秦府都拖下水,回头陛下岂不要以为,我们两家也参与进了……立储之争。” 秦雪蓉还没蠢到家,将大位之争换了个说辞,音调也放低了不少。 沈景川冷着脸:“是啊意姐,这么大的事,为何你从未同为父提起,实在是胡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沈舒意这才算是听懂了,秦家这是强行将她所做的一切,扣上了一顶偏帮萧允诚的帽子,倒是难怪沈景川如此生气。 毕竟父亲这人她清楚,去年他确实也动过这份心思,可还没尝到甜头,他就险些被牵连进去,于是精明如他,立刻收起触角,断了这份心思,对秦家的厌恶也如影随形。 可偏偏,今日自己却再度将沈家拖下水,他自然愤怒又不快。 第664章 大恩 秦老夫人将手里的拐杖,敲的砰砰作响。 “没错,沈舒意,你必须给我们秦家一个说法!回头我们秦家若是也被打上了某个皇子一党的标签,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沈舒意不为所动,淡淡道:“那老夫人以为,应当如何?” 秦老夫人沉声道:“此番你查清前朝旧事,功劳当有秦家一半,若太后娘娘和陛下有所封赏,自然也当有我秦家一半。”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老夫人一行人,只觉得这秦家,真是想权势想疯了! “你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或者替我们家宇哥儿讨个官职,或者,替我们家琪姐儿也讨个县主。” 秦老夫人的大儿媳当下开口,说的理直气壮。 沈舒意笑了,觉得秦家有命活到今日,实在是运气使然。 秦浩宇是秦家大房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秦老夫人早些年倒是帮衬了不少,更是一直替他铺路。 可就如她之前所说,秦家的男人没有立得起来的,所以后来这几年,秦老夫人才会把主意打到秦家的女子身上。 可偏偏,秦家两房都是男孩居多,仅有的两个女孩,年纪都还小。 这秦美琪如今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倒也难为她敢狮子大开口,还讨个县主? 他们当她是皇帝不成? 沈舒意冷笑出声:“老夫人,大夫人,梦里什么都有,您愿意怎么梦都成,不过我劝您别到尚书府来丢人现眼。” “你!”秦家一行人气的不轻。 沈舒意不等他们再开口,转头看向沈景川:“爹,您就不管管么?真是什么人都能骑到您头上作威作福!” 沈景川被噎住,原本他是觉得沈舒意这次擅自做主,搅和进这么大的事里,确实是她不对。 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她反问,沈景川一时语塞,也确实觉得秦家不把他放在眼里。 更何况,听听秦家那说的是什么话? 他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只想把人给赶出去! 秦雪蓉这段时日瘦了不少,脸色看起来也格外苍白,人似乎老了不少。 她哽咽道:“老爷,您最该管的难道不是意姐吗?她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卷进皇家之事,甚至大放厥词!” “您想想啊,柔妃娘娘那可是陛下的宠妃啊!还有三殿下,打断骨头连着筋,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啊老爷!” 沈舒意勾起唇角,觉得秦雪蓉倒是难得有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确实,按常理论,卷进皇家之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这一次,萧鹤羽和柔妃的事关系天下百姓,关系帝王威严,关系边疆战事。 林林种种,又岂是一句皇家秘事能解释的清的? 沈景川脸色微沉,看向沈舒意沉声道:“意姐儿,你此番实在是胆大妄为,太过冒失,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同为父商量?” 沈景川确实是恼怒的,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事,可到头来,他却一句也没听她提起过,她眼里还有他这个父亲么! 沈舒意言辞恭敬,姿态却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 “回父亲的话,女儿此番受太后娘娘之命,调查先二殿下之事,娘娘有命,女儿不能不从,唯恐将父亲牵扯进来,故而只能自己调查。” 沈景川被噎住,脸色依旧难看。 “呦,县主这是长本事了,这才不把姐夫放在眼里。”秦桂琼在一旁煽风点火。 秦老夫人则是道:“贤婿倒是养出一个好女儿啊!” 沈景川此刻确实烦躁,他一面不满沈舒意的擅自做主,一个女儿家,胆子却如此之大,行事如此妄为,回头牵连满门,整个沈家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面他又厌恶这秦家的嘴脸,一副没见过世面、利欲熏心的模样,这会在他沈家,更是咄咄逼人,毫无分寸,实在惹人厌烦! 沈景川沉声道:“好了,秦家的要求恕我们沈家做不到,意姐儿说的也没错,钟嬷嬷虽被你们秦家所救,但她也不是你们秦家的人吧?她愿意作证,你们秦家管的着吗?” 沈景川冷声开口,不耐烦的模样更是将秦老夫人惹怒。 原本她看好的就是八皇子,如今三皇子一倒,那不就是八皇子上位的可能性最大? 可偏偏,她手里既无人再能抱上萧允诚的大腿,扳倒柔妃这事,他们秦家又分不到半点功劳,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只怕静妃娘娘就算知道这钟嬷嬷是她们秦家救下的人,想来也只会认为她们当初不识抬举,一直藏着掖着。 秦老夫人是怎么也没想到,沈静语那个分不清里外的东西,竟然会知晓钟嬷嬷的藏身之处。 一想到这,她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行,既然女婿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家意姐儿这会看着风光,可回头陛下若是找她算账,你可别怪我们秦家不管你们的死活!” 秦老夫人一番话,让沈景川皱起眉头:“岳母这是什么意思?” 秦老夫人冷笑:“我们秦家于钟嬷嬷有大恩,如今钟嬷嬷虽被召进宫中,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可是比谁都清楚的。” 秦老夫人双手拄着拐杖,微扬着下巴,姿态傲慢。 沈舒意眯了下眼,此前,她见过那钟嬷嬷一次,看着倒是个精明的老妇人,当初柔妃的所作所为,她可都尽数同自己说了。 但眼下秦老夫人这般笃定,难不成进了宫,她还会改口? “就是不知道,若是意姐儿如此信誓旦旦,可那钟嬷嬷入了宫,却和意姐所说截然不同,到时候太后娘娘和陛下,会不会怪罪?”秦老夫人冷笑着开口。 旁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 当年钟嬷嬷被她救走后,多年隐姓埋名,后来同那府里的管事竟是看对了眼,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老蚌怀珠,生了个儿子。 只不过这事,少有人知。 如今那男人和儿子都在她手里,没有自己的授意,就是进了宫,她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沈舒意见她那副笃定的模样,弯唇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瞥了琴心一眼。 琴心点头后,悄声退出正堂。 下一刻,便听秦雪蓉带着几分快意道:“我们秦沈两家本是姻亲,不说荣辱与共,也当守望相助,只是没道理功劳都让意姐儿你一个人占了,你说是不是?” 第665章 大事不好了 秦桂琼连忙应和道:“话是这样说,可没道理风头都让意姐儿出了,最后却让我们秦家来帮着擦屁股。” 娄正滔更是道:“就是,你们家沈舒意太不厚道,这钟嬷嬷我们秦家好吃好喝养了这么多年,到这临门一脚,却让她给劫走了!呸,真不要脸!” 秦雪蓉疲惫的双眼死死盯着沈舒意,终于带了些快意。 “意姐儿,不是母亲说你,你这做事之前还是要好好想想清楚才行,如今你在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把大话说尽,这钟嬷嬷回头若是矢口否认,你可要怎么收场啊……” 一想到这,秦雪蓉就觉得痛快。 虽说这事陛下若是因为沈舒意迁怒到沈家,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左右她如今在沈家过的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倒不如先用这把柄好好收拾收拾沈舒意! “今日,你若是给我和我母亲下个跪,磕个头,再答应秦家的条件,我们两家通力合作,倒是可以让你稳稳的拿下这个功劳。”秦雪蓉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那枯瘦疲惫的脸上,盯着沈舒意时满眼放光,以至于显得面目可憎。 沈舒意轻笑出声,看向沈景川:“爹,母亲的癔症治好了吗?你怎么又把她放出来了。” 没由来的,沈景川被沈舒意那淡淡的一眼,看的浑身发冷,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这段日子,秦雪蓉确实一直是被关着的,整个人也安分了不少。 但秦老夫人亲自到访,不管心中是不是不喜,她毕竟也是长辈,她点了名要见秦雪蓉,他总不好闹的太过难看。 毕竟秦家这人都没什么涵养,若是闹了起来,只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日后在官场上举步维艰。 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眼下对上沈舒意那双清冽的眼睛,他莫名的觉得心虚,像是做错了什么。 意姐儿可真是,小小年纪,可怎么明明是笑着,也越发的让人不安。 “沈舒意!你最好识趣儿一点,想必此刻钟嬷嬷已经快到宫门,若是她再得不到秦家的示意,到时候陛下面前,我看你怎么收场!”秦雪蓉眼角猩红,冷笑出声。 沈舒意倒是不急,秦家连个人都守不住,还能指望她怕他们什么? “你若是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儿我倒是可以同母亲好好替你说项。”秦雪蓉紧盯着沈舒意,势必要替自己出口恶气。 可偏偏,沈舒意并没有预想中的慌乱。 她只是浅笑着看向她:“母亲今天的药喝了吗?” “你!”秦雪蓉气的不轻,嘴巴都在发抖,显然,如今只要一对上沈舒意,她就像失了理智。 秦老夫人则要聪明许多,她没同沈舒意开口,而是看向沈景川道:“贤婿,你当真要由着沈舒意胡闹么?风头她如今倒是出了,可若是收不了尾,你就不怕你们沈府的日子不好过?” 这话一出,沈景川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下意识看了沈舒意一眼,似乎也在犹豫。 沈景洲也是满面忧色,张锦萍虽然也担忧,但出于对沈舒意的信任,倒总是带着那么一抹希望。 半晌,沈景川看向沈舒意道:“意姐儿,你母亲和秦老夫人到底都是你的长辈,这样,你向她们赔个不是,也快些让她们帮衬着给钟嬷嬷递个消息。” 沈景川确实担心,毕竟这事兹事体大,若是最后收不了场,沈家也不会好过。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赔个不是?为着哪件事?” 沈景川顿了顿:“就你派人带走钟嬷嬷的事儿……” 沈舒意嗤笑出声,转身走到一处空着的椅子,毫不客气的落座:“要赔爹爹去赔,我是不会赔这个不是的。” “沈舒意你!”秦雪蓉气的不轻:“你就真不怕死!” 秦老夫人更是目光怨毒:“沈舒意,你还年轻,我劝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了,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秦桂琼亦是道:“难不成,你真要牵连沈家全府吗?到时候,你可就是污蔑柔妃娘娘了,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 沈舒意弯唇笑道:“我还真不知道,秦家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沈府的死活了。” 她不在意,可沈景川却不能不在意。 沈景川皱着眉头,算着时辰,也有些恼了:“舒意,你懂点事儿,快些像你母亲和外祖母赔个不是!” 对于沈景川的话,沈舒意是半点也不意外。 毕竟她这个爹一向如此,不过从他的立场看,似乎也没什么错,总不能为着她而牵连整个沈府。 沈舒意没再同他废话,只是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沈景川站起身,有了些怒意:“沈舒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沈景川确实恼,只觉得秦家来分功的行径虽然恶心,但也好过沈舒意这功变成了过。 只是这孩子,怎么就如此不识时务? 见沈景川终于开口呵斥沈舒意,秦雪蓉的脸上终于多了些得意:“意姐儿,念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儿上,你磕三个响头,你对母亲这些年的不敬,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沈舒意不在意的开口:“不必了,人各有命,若是此番舒意注定只能一死,那就请爹爹帮我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吧。” 沈景川被沈舒意气的跳脚。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埋不埋的事吗? 这孩子真是…真是不知死活! 明明以前挺聪明挺有成算个人,这会怎么就犯起了倔。 “沈舒意!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沈景川指着沈舒意的鼻子,气的吹胡子瞪眼。 沈舒意对着沈景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纯良无害的笑。 态度良好,低头不可能! 秦老夫人冷笑起来:“看来,长宁县主的骨头真是硬的很,就是不知道,你一会还笑不笑的出来。” 秦桂琼当下道:“娘,这个时辰钟嬷嬷应该已经入宫了吧。” 就在这时,外面有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来人面色惨白,不安又惊惧:“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好了!” 第666章 蠢这种病,无药可医 沈景川、沈景洲一行人立刻起身,沈景川满面不安:“怎么了?” 秦雪蓉难掩快意,当下道:“自然是宫里来消息了呗!沈舒意自以为是,欺上瞒下,污蔑当朝宠妃,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将柔妃娘娘贬为答应,到头却发现这其中有误会,自然要来拿沈舒意问罪!” 秦桂琼看着自己平素这个风光无限的姐姐,只觉得她如今当真是疯了许多。 陛下问责沈舒意,这沈家也讨不到好果子吃,甚至还会牵连到安哥儿。 可如今,她这姐姐竟然全不在意,只要沈舒意遭殃,似乎其他也就都不重要了!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虽然他们少了沈景川日后的帮衬,但好在玉兰争气,嫁给了成国公世子,日后自有她的造化。 闻言,沈景川转头看向沈舒意。 可沈舒意神色如常,脸上不见半点慌乱,甚至还端起了丫鬟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秦老夫人冷笑道:“县主当真是好胆识,都火烧眉毛了,竟然还这么冷静。” 娄正滔带着得意:“可不是?就是不知道县主好不容易得到的这县主封号,会不会被陛下给收回去?” 秦桂琼则是故作好人:“是啊,意姐儿,不是姨母说你,这皇家的事,你还是少掺和,回头牵连了全家,日子可不好过。” 沈舒意莞尔一笑,也不急着辩解。 毕竟这世界上,蠢这种病,无药可医。 至于秦家的眼界,似乎也就止步于此,前世他们虽然勉强算押对了宝,后来更是对自己和娄玉兰百般讨好。 可秦家无男丁扶的起来,更无功勋,充其量只能撑个虚假的富贵和繁华,风一吹,就碎。 “这怎么回事!”沈老夫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一行人抬头看去,便见沈老夫人沉着脸,拄着拐杖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景川愣了片刻,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娘,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府里岂不是要乱了天了?”沈老夫人脸色不快。 这些时日,沈老夫人鲜少再过问府中之事,本是想开,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到底是亏欠了沈舒意母女。 秦雪蓉当即笑道:“是我派人告诉的母亲,毕竟意姐儿闹出这么大的事,母亲也总该知道。” 沈景川不满的看向她,眼里带着警告。 秦雪蓉却并不在乎,如今她是想通了,这段时日,不论她怎么折腾怎么示好,怎么伏低做小,沈景川都不曾对她心软。 所以如今,只能是秦家或者安哥儿出息了,她这位好夫君才会对她多几分客气。 既然左右都是如此,她还怕个什么? “娘,这是……”沈景川才欲开口,便被沈老夫人打断。 因为府中接连出事,她又心知肚明,这些时日,可以说是憔悴了不少。 “意姐儿,不是祖母想偏帮谁,可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父亲于朝中打拼多年,并不容易,尚且不愿意牵扯到那些前朝旧事、后宫恩怨和党派之争中去,怎的你就如此急切,恨不得冲在最前头?你如此聪慧,难道就不知道那份功劳不是那么好要的!” 沈老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沈舒意,她本以为,她折腾也就折腾吧,可她到底是沈家的人,也是个聪明人。 可自打她搅和进皇家的事里,她这心便一直惴惴不安,再无法踏实下来。 如今看来,她的野心,可比所有人以为的都大! “是啊,意姐儿,你看母亲最是明白,你这么做岂不是胡闹?如今秦家愿意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你倒如此不识好歹,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秦雪蓉冷笑着开口,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快慰。 她知道,自打沈舒意从玉佛寺回来,老爷就一直偏帮于她。 所以她才要把沈老夫人请出来,毕竟沈景川不知道,沈老夫人心里却是明镜儿的,她的几个孩子,哪个没遭过沈舒意算计…… 秦老夫人点头:“是啊,沈舒意,你虽聪慧,却年轻气盛,如此下去,早晚要尝到苦头。” 娄正滔不耐烦道:“跟她废什么话!想来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就该让她悔不当初!” 张锦萍紧皱着眉头,担心不已:“确定是宫中的旨意?” 她看向门房,开口询问。 你门房才张开嘴,刚要说话,另一个门房便急匆匆的跑进来:“老爷,宫里来圣旨了!” “沈舒意!你若是这个时候给我们磕个头,认个错,我们立刻就同钟嬷嬷通气儿,说不定她这个时候向陛下坦白,倒还来得及。”秦雪蓉满脸得意,一双阴狠的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可陛下圣旨已下,这可如何是好?陛下金口玉言,想来不会收回成命吧!”娄正滔皱着眉头,眼里却带着快意。 他素来爱被人同沈景川放在一起对比,如今眼见着沈家将要倒霉,他自然乐的高兴。 沈老夫人脸色更沉,如今竟不知道自己不理这府中事务,到底是对是错。 “舒意儿,既然你想要这份功,那么对你母亲低个头也无可厚非,这最后功劳就算有秦家一份,你也依旧拿的是头功,陛下总不会亏待了你。”沈老夫人开口劝道。 “娘,这哪里是功劳有秦家一份,摆明了这是秦家不地道,从中作梗,想要阻挠意姐儿,坑害我们沈家呢。”张锦萍忍不住开口,说罢,她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鄙夷道:“不是我说,大嫂,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 秦雪蓉被张锦萍那副眼神刺激的不轻,这个贱人,她如今倒是过的快活了! “是啊娘,要不还是先看看圣旨怎么说,这圣旨既然已经下来,就算这个时候钟嬷嬷肯吐口,这圣旨想来也不会说收就收。”沈景洲为难的劝说着。 沈老夫人的心沉了几分,看向沈舒意目光复杂。 她本想着护她安全,也算是还了当初的亏欠,可如今,哪里还由得了她? “哼,那圣旨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斥责意姐儿,捎带着沈家吧?说不定,这县主的身份,眨眼就没了呢。”秦桂琼酸溜溜的开口。 这时,李允已经带着圣旨踏入了门厅,高声道:“圣旨到!长宁县主沈舒意接旨!” 第667章 明珠郡主 “李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且等下官携家眷收拾一二,立刻就来接旨。”沈景川客气的开口。 李允笑道:“沈大人不必客气,咱家等着就是。” 不多时,沈府上下,连同秦家一行人皆跪在接旨,沈舒意神色如常,倒是没想过圣旨会来的这样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宁县主沈氏,出身名门,性行淑慎,聪慧智敏,常施举善,富有才学,深得太后与朕之喜爱,朕念其功绩,嘉其德行,特加封长宁县主为明珠郡主,今赐府邸一座,田产百亩、银五千两……” 李允一气呵成,念罢,笑呵呵的看向沈舒意和沈景川一行人:“恭喜郡主,恭喜沈大人了!” 沈景川一直捏着把汗,只怕圣旨的最后会要追责,可没想到,屏着一口气听到最后,竟都是对沈舒意的嘉奖。 这是…加封意姐儿为郡主了? 他们沈家非皇室中人,更没有半点皇室血脉,没想到,如今竟能出个郡主,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沈老夫人亦是愣住,怔怔的看着神色平静的沈舒意。 少女脸色略显苍白,眉宇早已比刚刚回府时长开了许多,如今亭亭玉立于院中,周身自有华光,比起那炙热的艳阳,竟是毫不逊色。 她这是…早就料到了吗? 沈老夫人神色晦暗,难不成,她真的是老了? 虽说女子的品级向来比不得男子,可景川汲汲营营半辈子,才勉强算是在三品的尚书位站稳脚跟。 可意姐儿呢? 竟不靠家中分毫,竟就自己争得了从一品的郡主之位! 秦雪蓉同秦家一行人,则是脸色难看,秦雪蓉按捺不住,看向李允道:“这位公公,陛下就没有什么别的旨意了吗?” 李允似笑非笑:“沈夫人还想要什么旨意?” “那钟嬷嬷…可全都交代了?”秦雪蓉忍不住发问,毕竟那钟嬷嬷的儿子夫君,可都还在她们手里呢。 李允道:“哦,说起这事,咱家想起来了。” 李允这话一出,秦家一行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多了抹期待。 虽说,如今陛下嘉奖的旨意已下,大概率不可能再惩治沈舒意什么,但…说不定,也会想到她们秦家的功劳呢? 真是可惜了,沈舒意这个贱种,手段实在了得! 她们辛辛苦苦筹谋几十年,最后竟为她做了嫁衣! “公公,陛下可是想起了什么?”秦老夫人立刻让人塞了厚厚的一包银子给李允。 娄正滔和秦桂琼等人,皆是满眼期待。 毕竟就算用胡萝卜吊着驴子,也总要时不时的给驴子尝些甜头。 可偏偏,他们秦家可太久没尝到任何好处了。 但让一行人失望的是,那银子李允没收:“秦老夫人,陛下口谕,你们秦家窝藏人证,多年不报,且以其夫君子嗣要挟,不忠不厚,贪图小利,责令查抄秦家所有家产,秦家所有在朝为官者,皆贬为庶民。” “你说什么!”秦老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秦桂琼难以置信,娄正滔更是傻眼,秦家跟着凑热闹来的两个儿子最是不安。 “什么意思?我那官职没了?” “娘!这…这怎么回事!我那从七品的官职也是官儿啊!” 秦雪蓉一下子冲上前,一把推搡开挡在面前的人,抓住李允的袖子:“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李允皮笑肉不笑,甩了下拂尘,客气道:“沈夫人,您若是不信咱家的话,大可去问问陛下。” “不…不是,那陛下对沈舒意除了嘉奖,就没有别的吗?”秦雪蓉两眼猩红,没想到沈舒意的运气竟然会这么好。 李允抽回袖子,笑道:“沈夫人,明珠郡主查清了先二皇子之死,缓和了陛下和先二皇子的隔阂,可以说是立了大功,陛下嘉奖还来不及呢,您还想要什么?” 眼见李允有些不快,沈景川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拉扯回来。 “对不起了李公公,这秦氏前些时日得了癔症,脑子一直不清楚,这才会胡言乱语。” 沈舒意轻笑了笑,看,她父亲这会倒是想起了秦雪蓉的癔症。 秦雪蓉憋了一肚子的火,秦家一行人更是彻底蔫了下来,满眼绝望。 秦雪蓉转头找到刚才进来通传的门房,不顾半点形象,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你刚刚不是说不好了么?到底什么不好了,你不好个什么!!!” 那门房被吓的不轻,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夫…夫人,确实是不好了,六…六少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秦雪蓉愣了片刻,眼中转而变成狂喜。 “你是说麟哥儿回来了?” “是,是是是!”那门房猛的点头,沈老夫人脸上也多了些喜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景川亦是愣了片刻,似乎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个儿子的消息,以至于他格外恍惚。 “麟哥儿回来,倒也是喜事,想来这趟出去,他也会成长不少。”沈景川沉声开口,目光复杂。 几人陷在这种情绪里,似乎都没能注意到门房此前所说的‘不好了’几个字。 倒是娄正滔最先开口:“回来了这不是好事吗?你个奴才瞎喊什么,口口声声不好,你这不是诚心害我们么!” 要不是因为他先喊了不好,他们至于以为沈舒意失了圣心么! 几人回过神来,便见那门房神色苍白,支支吾吾,心虚的不敢做声。 “你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沈景川皱起眉头。 “老…老爷,那……六六少爷,他…他……”门房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有什么话痛快些说,你们沈府养的奴才怎么回事!”娄正滔像是个炮仗一般,不客气的训斥。 那门房为难道:“六…六少爷身上有伤,你们…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他人在哪?”秦雪蓉一听,不由得又想起沈舒意说麟哥儿断了条腿的事。 不,不会的! 母亲之前派人查过,确实说麟哥儿断了条腿,可…可她只要没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 一定是这贱种,存心骗她! 沈景川皱眉,不满道:“还不把六少爷请进来。” 第668章 只想留在府里 “是。”那门房匆匆转身退下,生怕牵扯到自己。 沈景川看向李允,暗中递了个银袋子后,客气道:“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快,公公请上坐。” 李允倒也乐的给沈家这个面子,不动声色将银子装进袖口后,笑着开口:“沈大人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承蒙公公吉言,沈某不胜感激。”沈景川姿态放的极低。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摇身一变,竟成了从一品的郡主,就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毕竟,沈舒意瘦的像豆芽菜一般,从玉佛寺回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才多久,她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 李允笑呵呵的上坐,每次来沈家,倒也都是好事,沈景川客气,他自然要给面子。 “李公公!陛下的口谕是不是有错?老身可是先皇后的乳母,老身……” 秦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李允便笑了起来。 “我说老夫人,您是不是糊涂了?别说您是先皇后的乳母,就算您是先皇后的亲娘,犯了错陛下也一样会惩治的!” 李允似笑非笑,只觉得这秦家拎不清,可沈舒意的本事,他跟在帝王身边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 这么多年,非皇室血脉,能被加封为郡主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这位沈家二小姐还如此年轻。 秦老夫人的身形晃了晃,面如死灰。 沈舒意勾起唇角,体贴道:“老夫人可需要请郎中?别回头在我们沈家出了什么事,旁人该怪罪我们沈家招待不周了。” “你!”秦老夫人气的用力敲打起手里的拐杖,唇瓣发抖。 沈舒意心情不错,毕竟对于秦家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掠夺他们所有的希望,才是最痛苦的。 “秦家人口不少,倒是不知秦府被查封后,您还有没有去处?”沈舒意半点也不客气,落井下石。 “你…你……” 秦家一行人面如死灰,连同沈舒意再争执的心情也无。 就在这时,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你们这群蠢货!你们竟敢拦我,瞎了你们的狗眼,信不信小爷我弄死你们!” 一行人抬头看去,便见高了、也黑了不少的沈静麟,拄着拐杖,骂骂咧咧的往里走。 而此刻,他那两条腿,一条的裤管空荡荡的,脚下更是什么也没有。 仆从们走的不算快,可沈静麟跟的很是吃力。 沈舒意坐在沈景川下首,亦是抬眸打量起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弟弟。 因着有些时日未见,还是少年的沈静麟变化不小。 不知是脏的还是真的,曲他原本面团子一样的脸长出了胡茬,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被风吹日晒许久。 而除了那条丢掉的腿,更重要的是,他还丢了一只眼睛。 没错,沈静麟的一只眼睛,没了眼珠,眼窝深陷,只剩下一块烂肉,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麟…麟哥……”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满眼泪光。 这…这个男人是她的麟哥儿? 若非他身上还有曾经的影子,秦雪蓉真的很难相信,面前的人是她曾经那个讨喜顽劣的儿子! 沈景川亦是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沈静麟。 李允事不关己,神色没有半点变化,沈舒意更是沉得住气,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这…这是麟哥儿?”沈老夫人快步上前,抓住沈静麟的手臂,上下打量起他,满眼泪光。 沈静麟看见沈老夫人,愣了片刻,仅剩的那只眼睛转了转,一把扑进沈老夫人的怀里。 “祖母,你要给我做主啊!那玄策军的宋骏嫉妒我立下军功,就在战场上陷害我,害我丢了条腿!然后他又设计将我赶出大营,孙儿命苦啊祖母!” 沈静麟失声痛哭,悲惨不已。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只觉得,沈静麟如今这副模样,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他这样的人,不该是前世那样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样子。 沈静麟这一路回来,并不容易,虽然秦老夫人派了人接应,可沈舒意却没打算让他好过。 沈静麟兜里的银钱几度被抢,再加上因为断了条腿,脾气不好,对着秦老夫人雇的那些人,非打即骂,以至于最后被几人丢下,佯装走散。 沈静麟无法,只能去偷、去抢,他一个废人,只能仗着原本的油滑,坑蒙拐骗。 偏他只有一条腿,想跑又跑不快,自然挨了不少毒打。 也正是这么一路混下来,他终于混成了沈舒意想要的、油嘴滑舌、穷凶极恶的样子。 “那宋骏是何人?怎么可以如此行事!”沈老夫人一听,就上了头。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都曾经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祖母,麟儿遭此毒手,要不是一直想着您和父亲母亲,怕是根本撑不到回来!” “好好,回来就好。”沈老夫人点着头,想去抚沈静麟的头发。 可曾经,沈静麟那一头发丝又滑又软,更是梳理的整整齐齐。 如今,那一头头发乱糟糟的像是杂草,又脏又臭,再加上如今的沈静麟比之前高了一头,沈老夫人实在是很难找回曾经的亲昵感。 沈老夫人的手顿住,又缓缓收回。 沈静麟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眼里闪过一抹怨毒,又转头看向秦雪蓉。 “娘!别人都嫌弃我,你不会嫌弃我吧?麟儿再也不想当什么大将军了,麟儿以后,只想留在府里照顾你和父亲、还有祖母终老!” 沈静麟一番话,让沈景川最初的那些震惊和痛心,都散去了几分,一言难尽的看着曾经聪明伶俐的儿子。 这个样子,照顾他们终老? 到底是谁照顾谁呢? 罢了罢了,到底是他沈景川的儿子,只要他不惹出祸事,就当府里多养了一张嘴。 最痛心的,当属秦雪蓉。 她反复去摸沈静麟的那只眼睛,还有那条腿,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掉。 她猛的想起沈舒意曾经的话来,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下,还有深沉的恨意。 “沈舒意!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的我麟哥至此!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啊啊!!!” 秦雪蓉满眼猩红,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就朝沈舒意扑去。 第669章 关二姐姐什么事 眼见着秦雪蓉扑了过来,李允面色微变,沈舒意却神色从容。 沈景川面色惊骇,只是他本就不会武,根本来不及反应。 “去死,贱种!” 秦雪蓉满眼狰狞,如今可以说是对沈舒意恨的深沉,自她回府以后,自己处处不顺,任是有百般手腕和算计,偏偏面对着沈舒意,却处处碰壁,没有一处得逞。 如今自己两个女儿被她害成那般模样,麟哥儿…麟哥儿又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要杀了她! 可就在秦雪蓉快要扑到沈舒意面前时,剑魄护在沈舒意身前,一记手刀砍在秦雪蓉的手肘,卸掉她手里的钗子,将其扔在地上。 “秦雪蓉,你…你真是疯了!”沈景川气到浑身发抖。 如今沈舒意得加封,本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可偏偏,这愚蠢无知的妇人,竟在陛下的心腹公公面前,闹出这种事! 秦雪蓉被剑魄推至地上,哭的满脸泪光。 “也罢,正巧你们秦家人今日都在,秦雪蓉心肠歹毒、苛待子女、更是意欲谋害,今日本官就予你们修书一封!你们直接把人领回家去,至此秦氏同我再无瓜葛!” 沈景川显然是气急了,一次又一次,更对秦雪蓉的忍耐到了极限。 秦雪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会哭,一会笑。 “哈哈哈…老爷,妾身对你一心一意,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要休了我?” “你竟要休了我!哈哈哈哈!” 秦雪蓉跌坐在地,发丝凌乱,她只觉得自己输的彻底。 不,不! 她还没有输。 她还有安哥儿…离今年的秋闱没多久了,她只要再熬上一段时间,倚安哥儿的才学,一定会高中。 对,还有珍姐儿,珍姐儿虽嫁的不光彩,可到底她怀了孩子,只要等她给冯家生下男丁,熬个几年,一定也会熬出头。 只是可惜那冯家…那冯家不与沈家往来,反倒因为沈舒意的挑唆,恨死了沈家。 不,她不能被休! 秦雪蓉满脸泪光,猛的抬头,看向沈景川:“老爷,你就算厌恶妾身,可难道你就不为安哥儿考虑吗?安哥儿那么优秀,他可是你的儿子!你真的要毁了他吗!” 沈景川唇瓣紧抿,脸色铁青,显然有所动容。 没错,要不了多久,就是今年秋闱,到时候安哥儿下场,若是高中,自然官途坦荡。 可…如果让人知道,他有个被休掉的母亲,只怕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亦会被人耻笑! 正说着,沈静安便闻讯赶来,他本在书院读书,听到宫中的消息后,有些不安,这才打算回来问问父亲。 没想到在路上,又听说了沈舒意被加封为郡主的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 谁知,他才到家,不仅看到了身体有疾、陌生不已的六弟,还听到了父亲要把母亲休掉的消息。 “父亲!母亲跟您在一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她只是看着六弟这副模样,一时间受不了刺激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 沈静安跪在地上,两眼泛红。 近来,他的课业还算不错,虽然没再有什么脍炙人口的名篇,但…但先生都夸他精进不少。 如今又怎么能因为母亲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沈景川看着沈静安,目光复杂:“为父已经念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她心肠歹徒,不知悔改,如今更是胆大妄为,敢行刺陛下钦封的郡主!” 没错,如今的沈舒意可不仅仅是府中的二小姐,所以在沈景川看来,秦雪蓉行刺一事,不仅仅是家事,更是朝事。 如今李允就在面前,回头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才加封沈舒意为郡主,秦雪蓉转眼就要刺杀她,陛下该怎么看他们沈府? “二妹妹,母亲……”沈静安红着眼,看向沈舒意。 他话还未等说完,便被沈舒意打断:“二哥哥放心,舒意都明白。” 说罢,沈舒意看向沈景川:“爹,二哥说的也没错,这事我看还是算了,毕竟舒意也没受伤。” “这……”沈景川有些动容,毕竟刚刚秦家和秦雪蓉咄咄逼人、逼着沈舒意下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沈舒意神色柔和:“爹,六弟如今才回来,正是需要人照顾,不如就让母亲好好照顾六弟吧,也免得母亲整日闲着无事可做,才会胡思乱想。” 秦雪蓉红着双眼,转头看向她,一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你真的这样觉得?”沈景川问。 沈舒意笑了笑:“当然,只不过母亲病的不轻,状态又不好,这次对我动手也就算了,回头若是冲撞了贵人可不是件美事。” 沈景川神色凝重:“你说的没错,今日是为父心软了。” “来人,将秦雪蓉带回瑞雪院,继续禁足,另外将麟哥儿的东西也搬到瑞雪院,日后由秦氏照料。” 秦雪蓉回过神来,再度扑上前:“老爷,妾身没有病!妾身真的没病,是沈舒意,是沈舒意把麟哥儿害成的这副模样,她此前就同臣妾说过,麟哥儿的腿断了,可时候麟哥儿的腿还好好的……” 秦雪蓉显然并不冷静,一番话说的语无伦次。 沈景川皱着眉头,面色不愉。 沈老夫人心下一沉,下意识看向沈舒意,显然秦雪蓉的话,让她有所怀疑。 沈舒意抬眸,对上沈老夫人的视线,眸色幽深。 沈老夫人心口一紧,说不出缘由,只觉得这个孙女,越发的深不可测,让人生惧了。 “祖母若是怀疑舒意,大可派人前往玄策军调查,想来往返虽然需要些时日,但总会真相大白。” 不等沈老夫人多言,沈舒意便直截了当的开口,显然,毫无惧意。 “沈舒意,你……” 秦雪蓉声嘶力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静麟不耐烦的打断:“娘,你闹够了没有!” 沈静麟心思飞转,只觉得万万不能让沈景川派人去玄策军查。 否则,他要背刺宋骏,抢夺军功的事不就败露了? 到时候,依着沈景川的性子,还不得把他给赶出家门! 一想到这,沈静麟怒声道:“娘,我这腿是在战场上丢的!关二姐什么事,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 第670章 菜鸡互啄 秦雪蓉险些气的背过气去:“你…你……” 沈静麟皱着眉头,带着些不耐:“娘,你就不要胡乱攀咬了,二姐姐就算有那通天的本事,也总不至于能把手伸到战场上去。” 沈静麟是真没怀疑过沈舒意,毕竟他也确实这么认为。 那沈舒意从玉佛寺回来时,她有多落魄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怎么可能操控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 “你这个孽障!”秦雪蓉气的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发白。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向面色讪讪的沈老夫人:“祖母可还有什么怀疑?” 沈老夫人一时间,是真的弄不清楚状况。 当下看向沈舒意:“你多虑了,祖母只是……” “无妨,只要祖母信得过舒意就好。”沈舒意笑着开口,说罢,她视线又落在沈静麟身上。 “麟哥儿,将你安排在同母亲一个院子里,你意下如何?” “可以,我没意见!”沈静麟心下暗喜。 这个家里,若说是谁最疼爱他,除了祖母,那就只能是母亲。 然而祖母如今身体不好,根本不可能好好照顾他,还是秦雪蓉更合适些。 更何况,他可是知道的,娘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呢,足够他过的舒坦许多。 看穿沈静麟的盘算,沈舒意笑而不语。 * 送走李允后,沈舒意没看沈景川同沈静麟父子情深的戏码,而是直接回了云舒苑。 张锦萍追了上来:“意姐儿!哦不,郡主留步!” 沈舒意停下脚步:“二婶,还如往常一样,还我意姐儿就行。” 张锦萍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好好好,意姐儿,那秦氏手中亏空,早被她那两个女儿掏干净了口袋,如今又要养着沈静麟……” 沈舒意当下明白过来张锦萍的意思,她这是怕秦雪蓉拿着这个当由头,频繁朝公中要钱。 毕竟两房隔着一层,秦雪蓉要是拿着沈静麟的病和伤做由头,她总不好不给,也免得沈景川心中不满。 沈舒意淡淡道:“你按着他该有的份例,翻个三倍给他,旁人总说不出什么。” “何况,麟哥儿身上那伤,已经那样了,你就是找几个郎中,也只能说好好调养、不要再劳累罢了。” 张锦萍眼睛一亮,明白过来。 一个不良于行的少年,就算养在府中,还能多花多少银钱不成? “麟哥儿才刚回京,如今这副样貌,倒不必叫他出府,现下京中时局混乱,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他这副样貌,若是冲撞了贵人,祸患无穷。”沈舒意再度叮嘱。 张锦萍心思飞转:“二婶明白了,你就放心吧。” 沈舒意勾起唇角,清冽的瞳孔里泛起一抹冷意,秦雪蓉不是疼爱儿子么?沈静麟不是心比天高么? 如今这副光景,就把两人关在一个笼子里,菜鸡互啄好了。 “之前拜托二婶查的事,二婶查的如何?”沈舒意收回思绪,再度发问。 “查了查了,上次自你说过,我便带着悠然把库房这几年往来的贺礼和账本,都仔细查了一遍,虽说费些功夫,但是…还真有不少问题……” 张锦萍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惊疑。 前阵子,沈舒意让她仔细重查这些年秦雪蓉经手的账目和贺礼,倒不是说做了什么假账,而是去查送出和收到的贺礼,是否同估量的价格一致。 比如哪府哪府送了个什么书画,而后沈府又回了什么物件,比对这两种东西的价值是否相当。 这一查,她就发现,许多东西的价格要么被狠狠压低,要么被估成虚高。 只不过,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头劳烦二婶将查到的账目和清单,送到我这来。” “成,我一会就让人给你送去。”张锦萍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 毕竟沈舒意做事,一向不是她能看得懂的。 沈舒意也确实没打算同她解释,毕竟这种事,知道的太多,对张锦萍没有好处。 “这些时日,二婶掌家辛苦,母亲虽被禁足,可到底同您多年情谊,若是母亲派人出府,还望二婶通融……” 对上沈舒意那双眼,张锦萍立刻点头,笑着开口:“意姐儿放心,我知道你母亲如今手中没有银钱,日子难过,我总不至于真的断她活路。” “有劳二婶。” 同张锦萍说完话,沈舒意便回了云舒苑养伤。 不得不说,这么短的时间,肩膀处中了两次箭,真是不舒服,就算连城先生妙手回春,可伤过的地方,总归和没伤过的不同…… * 翌日,早朝。 乾武帝连下两道圣旨,一道将三皇子萧鹤羽贬为庶民,幽禁三皇子府,另一道,则是追封先二皇子萧怀瑾为秦王,重修先二皇子府,且改为秦王府。 对于追封先二皇子一事,朝臣多是没有意见。 毕竟追封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对他们而言并无多大影响,只不过,如今皇室虽有不少亲王,但乾武帝多用端、福、顺等吉利喜气的字眼,唯独给萧怀瑾用了过去大诸侯国的名号命名,足可见乾武帝心中,对萧怀瑾的亲近。 可将萧鹤羽贬为庶民的事,朝臣们却没法不说话,事关国本,虽有不少人早就听到了动静,但还是觉得太过震惊。 “陛下…三殿下仍旧年少,这些罪状,会不会有所误会?”有人忍不住开口。 这话一出,萧鹤羽党纷纷竖起耳朵,一直观望的朝臣们,更是揣测着帝王的心意。 乾武帝冷笑出声:“爱卿的意思是,朕不明事理、老眼昏花了?” 那人立刻跪下:“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这事实在匪夷所思。” 乾武帝对外宣称的萧鹤羽的罪名里,并没有龙阳之好这一桩,但强抢民女、射猎百姓等罪状,却是证据确凿。 只是虽是如此,朝臣们却很清楚,前阵子闹的沸沸扬扬的官银案和吃空饷案,想必也和萧鹤羽脱不了干系。 否则,陛下何至于龙颜大怒,将其贬为庶民。 萧廷善站在朝臣末尾,神色恍惚。 虽说,他早就猜到此番萧鹤羽或许难以自保,可他确实还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且,陛下真的会将他贬为庶民。 第671章 童贯的机会 乾武帝冷声开口:“来人,把人都押上来!” 不多时,众人只见十多名被从三皇子府搜查出来的少男少女,皆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有人想攀龙附凤,自然也有人只想平静生活。 一行人脸上皆是惧色,显然,不论是否受宠,面对萧鹤羽这样的性子,皆要小心不已。 而让不少人震惊的是,第二排那几个男女,男女有人被剜掉了一只眼睛,有人脸上满是烫伤,面目狰狞,当然,还有两个被砍掉了手脚。 乾武帝虽不想影响皇家声望,故而没有对外宣称萧鹤羽的龙阳之好,可既然动怒打算将其废掉,自然也没打算替萧鹤羽的罪行藏着掖着。 “这…这真是三殿下所为?真是…惨绝人寰!” “三殿下私德败坏,这些人不论到底是何罪,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啊!” “就是,真没想到,三殿下平素看起来仁政爱民,竟然……” 不少人发自肺腑的开口。 在这官场之上,想做到干干净净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可如此残忍,却也绝非每个人都能接受。 萧允诚一党,更加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是真心还是实意,皆是出言讨伐。 乾武帝冷声道:“罗靖,江南水患赈灾款一事,调查的如何?” “启奏陛下,昨日韩大人率人查抄了一家制造假银的作坊,另江南上下官员被查抄六十八名,其中十名畏罪自杀,二十二人试图潜逃被抓,还有二十人已经被分别押送回京,另有十六人还在江南拘押查处。” “继续说。” “经老臣这几日日夜审讯,抵京的二十人中已有十六人低头认罪,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且其中十三人指证是受吕雄和三殿下威胁利诱,不敢不从……” “除此之外,拦水大坝经查,用料敷衍、拖延工期,几任督造官承认乃受人指使,有意为之,意在让大坝年年决堤,由此让水患不停。” 乾武帝面色冰冷:“受何人指使?” 罗靖坦诚道:“受吕雄和三殿下指使。” 吕雄乃是吕晴和吕枭的庶弟,这些年可以算得上是吕家数得上号的人物,亦是萧鹤羽一党有力的倚仗。 “哼,好一个吕家!好一个三皇子!”乾武帝怒极,群臣寂静。 罗靖神色不变,就江南水患赈灾官银被贪墨一案,进行了详细阐述。 “陛下,吕枭大将军此刻仍在前线奋战,实在不宜查处吕家众人,以免动摇军心。”有人上前,沉声开口。 乾武帝冷声道:“传信给吕枭,就说朕准他戴罪立功,若能攻下西陵,克制罗国,功过相抵,朕自会对他从轻发落!” 闻言,一行人心思各异,萧廷善却觉得乾武帝实在狠辣,哪怕要废掉吕家,却还是要将人用到极致。 而且这旨意一旦下下去,更彰显了帝王宽仁,念及旧情。 吕枭若是兵败,那就只能是个死字,可吕枭若是胜,乾武帝就算准其回京,这所谓的功过相抵,想必也会卸掉他的兵权。 到时候吕家其他人已受重罚,就算乾武帝留了吕枭一命,可谁知于京中他会不会遭受什么意外?突然病故? 更何况,吃空饷一案至今还没有定案,若是拖到吕枭回来,这案子往他头上一扣,就算前面功过相抵,这之后…… 萧廷善收回思绪,一面思量着自己还是要再为萧鹤羽奔走些时日,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忠心,一面则是思量着,自己该投奔哪个皇子,才更有机会。 * 散朝后,乾武帝行至玄武殿。 此刻,殿内,童贯并另外五名太监,正垂首以待。 不久前,乾武帝曾召见过他和另外几人一次,只是除了问了些话,便让他们退下了。 可童贯很敏锐的意识到,或许,他的机会来了。 这些太监多是和他一样,很难知晓朝中政事,最多能听到些风声。 可他不同,自打替沈舒意做事,他手中已经陆续搭建起了一张消息网,虽然时日尚短,仍有欠缺,可想知道些朝堂之事,却再容易不过。 所以,自上次见过这位主宰着所有人生死的帝王之后,童贯想,陛下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自那日之后,李允便请来了一个武艺不俗的侍卫,教了他们几日武艺。 几人虽不知为何,却也都算卖力。 可仅仅是卖力还不够,他并未如几人一般,对这老侍卫刻意讨好。 他想,陛下若是用人,那么他身上一定要有能让陛下器重的东西。 正思量间,乾武帝已停在几人面前。 “都起来。”乾武帝审视着面前六人。 会武的太监不多,偶尔会一些的,也多是三脚猫功夫,李允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几人挑了出来。 “这些时日,跟着宋统领习武,你们几人感觉如何?” 乾武帝话一出,便有一人立刻抢着道:“回禀陛下,宋统领武艺高强,奴才等人只觉得受益匪浅。” 乾武帝看向李允:“这几人谁进步最大?” 李允上前道:“童贯和张旺最有天分,进步最大,另外苏回也很刻苦,另外三人,则是中规中矩。” “童贯和张旺是哪个?”乾武帝冷声开口。 当下,童贯和张旺上前一步,恭敬回话。 乾武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人一番,张旺正是那会武的江湖人士,人看着倒是高大白净,只不过,一想起他是被人骗进宫做的太监,乾武帝心里便始终有几分介意。 他要的人,不仅要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更要有脑子。 否则面对那些狡诈的朝臣,还不是要被耍的团团转? “苏回上前来。”乾武帝再度开口,这苏回乃是罪臣之子,故而他虽无依仗,可作为心腹之人,乾武帝却要防着他会不会对自己心怀怨怼。 乾武帝看向二人,沉声开口:“三皇子草菅人命、欺压百姓、贪墨官银、中饱私囊,论罪当诛其九族,然其又是朕的儿子,与朕父子情深,朕实在下不去手,依你们几人之见,朕该当如何?” 第672章 你倒是敢说 乾武帝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直让几个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太监吓的不轻。 童贯虽也惊惧,可他到底早就有所准备,故而虽也有些不安,却仍算镇定。 见几人都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乾武帝看向张旺,沉声道:“你先说。” 张旺忽然被点到名,哆嗦了一瞬,而后匆忙跪下:“三…三殿下贵为皇子,绝非奴才等人可以议论的。” 乾武帝:“……” 帝王神色如常,看向苏回:“苏回,朕若是没记错,你是读过书的,你来说说。” 苏回上前一步,举止得宜,虽已经入了宫做了太监,却挑不出什么错处,反倒有几分君子之风。 乾武帝认真的审视了面前的太监一番,觉得他虽为罪臣之子,却面目端正清秀,倒是个好样貌,想来入宫时,年岁不大。 “奴才以为,三殿下虽为皇子,可所犯之罪,罪孽深重,当按照律法惩治,以平民怨。” 苏回说出这番话,心里是忐忑的。 固然如今宫中人人都在传,三殿下一党要完了,可其实,这些话也绝非他一个奴才能说的。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三皇子党不得帝心,可毕竟是皇家血脉,想要弄死他一个奴才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他也想要这个机会…… 他想着,既然陛下已经下旨将三殿下贬为庶民,那应当,是想听这个答案吧。 乾武帝没做声,再度看向童贯。 童贯这人肤色微黑,精瘦却有力,五官算不得俊俏,不笑的时候显出几分狠戾和阴郁来,若是稍加培养,纵为太监,却也镇得住人。 “童贯,你以为呢?” 童贯上前一步,低着头恭敬道:“奴才不懂朝政,也不懂律法,奴才只知道,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 乾武帝挑了下眉,审视着童贯:“这么说来,纵然是朕让你杀人放火,你也照做不误?” 童贯没有立刻回答,思量半晌,笃定道:“是。” “哦?为何?”乾武帝问。 “因为若没有陛下,奴才就只能是个奴才,所以,奴才要做的,只是听命于陛下就好。”童贯沉声开口。 脑海里却想起了沈舒意叮嘱他的话。 “陛下从不排斥有野心的人,可他却厌恶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人,当然,他更喜欢忠贞之人,所有人都是如此。” 童贯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那依县主之见,我该如何……” 沈舒意莞尔一笑:“我并不能猜测到陛下会如何考校你们,童贯,你是有本事的人,有些事还需要靠你自己。” “我能提醒你的,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但也是个残忍的人,他所要找的,是绝对的忠诚者。” 童贯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许久后,才恭敬道:“我明白了。” 乾武帝眯起眼,再度发问:“那若是有朝一日,换了旁人坐在朕这个位置上,你当如何?” 童贯蹙眉:“若非陛下心意,旁人若想对陛下取而代之,必要先从奴才的尸体上踏过去。” 童贯话落,随着乾武帝伺候的李允,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黑瘦的太监。 太监虽撑不上面黄肌瘦,可发丝枯黄,五官实在算不得精致,不算讨喜的样貌,且给人一种阴郁狠辣之感。 李允敏锐的感觉,这,就是陛下要找之人。 童贯顶着乾武帝审视的目光,喉咙发紧,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乎要飞出喉咙。 半晌,乾武帝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童贯,你倒是敢说!” 童贯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乾武帝站起身,未发一言,起身离开。 他喜欢能抓住机会的人,他要找人做他的眼睛,自然不能是唯唯诺诺的庸才。 这个童贯,倒是不错。 直到乾武帝率一行人离开,几个小太监长出了口气,似乎都吓的不轻。 苏回目光复杂的看了童贯一眼,觉得他那番话太过讨巧,分明有不辨是非之嫌。 可偏偏,陛下似乎很高兴…… 童贯神色不变,直到一个时辰后,李允找到他,笑着开口:“童贯,你小子的运道要来了。” 童贯当下恭敬道:“还请公公提点。” 李允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艳羡:“你也不必多问,之后几个月,你也不必再做你本来的活计,以后就专心跟着宋统领习武吧。” “是,多谢公公!”童贯果然没再多问,心口澎湃,一时竟是说不出的激动。 * 翌日,沈舒意正在家养伤,便收到了童贯托人从宫中送来的密信。 密信只有寥寥数字,沈舒意看完后,勾起唇角,将信烧掉。 看来,用不了太久,她于宫中和前朝,也会有自己的耳目了。 密信烧掉后,沈舒意则是继续翻看起了张锦萍给她送来的账目和书画。 金珠端着些切好的水果进来时,见沈舒意还在盯着账本看,不由得开口道:“小姐,咱们府中的账不就那些吗?您怎么看了这么久?” 沈舒意笑了笑,从手边的画筒里拿出一枚卷轴,递给金珠:“打开看看。” 金珠不明所以,打开后,看得出是一幅千里江山图。 金珠仔细看了一会,也没明白沈舒意是什么意思。 “小姐,您这不是难为我么?奴婢只知道这画画的好,可看不出来其他。”金珠扁起嘴,觉得沈舒意这是有意欺负她。 沈舒意莞尔:“你觉得这画好在哪?”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画的很细致…很壮阔……” 沈舒意笑了笑:“罢了,你只要知道这画画的好就够了。” “这画我刚刚在账本上瞧见,是光禄寺少卿送的。”玉屏探出头来插嘴。 小姐让她们也都跟着看,虽然她也不太知道要看什么,但是小姐说的都是对的,所以她看的也格外认真。 沈舒意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没错,这千里江山图价值万两,虽不知道如今具体市价,但总归不会便宜。” “小姐,光禄寺少卿是几品?我们老夫人一个寿宴,他就送这么贵的东西?”玉屏继续问。 第673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舒意笑道:“问题就出在这。” 光禄寺少卿,按照大乾的官职,是六品,一个六品的官员送礼,一出手就是上万两的名画,是不是太阔绰了些。 除此之外,沈舒意让张锦萍查过,这光禄寺少卿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他们沈府回的礼可只有五百两左右的砚台。 这差价悬殊的耐人寻味…… 最重要的是,这事后不久,这位光禄寺少卿就拿到了一件颇有油水的好差事。 再仔细看这账本,自打她回府后,尤其秦雪蓉不再掌管中馈以后,这种事儿倒是少了许多。 “舒意妹妹,你唤我。” 正思量着,姚卉妍和赵雪卿一道从外面进来。 沈舒意站起身:“姚姐姐和表姐倒是碰到一处去了。 ” 姚卉妍笑道:“听闻你相请,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赵雪卿亦是道:“我可是听说陛下和太后娘娘赐了不少好茶,专程过来尝尝的。” 玉屏立刻道:“小姐早就让奴婢备下了,还专门做了几样糕点,奴婢这就去拿。” 沈舒意也没客套,将方才那幅千里江山图递给两人道:“实不相瞒,今日请两位姐姐过来,其实是想看看这画。” 姚卉妍将画缓缓打开,同赵雪卿一道仔细观摩起来。 “依两位姐姐之见,这画是真是假?市值几何?”沈舒意问。 姚卉妍思量片刻,斟酌道:“我瞧着画工虽精致,却…不大像是真迹。” 赵雪卿也有些犹豫:“我也说不准,张大师的画我见的不多,但笔法的细节处,落笔过于随性,不如张大师精细。” 闻言,沈舒意又拿出了一幅卷轴:“再看看这幅王大师的字。” 几人一道品评了一番,赵雪卿道:“这幅倒像是真的。” “我也这么看。”姚卉妍点头。 沈舒意心中盘算着,光禄寺少卿所送的那幅千里江山图虽然很像真迹,但她让江漓查过,市面上确实有一幅千里江山图被顺王买走。 而且据二婶所说,当初光禄寺少卿送这幅画时,似乎刻意提了是件仿品。 若是这样,倒也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去年她在祖母的寿辰后,曾偶尔见过这幅千里江山图。 但当时那幅,她却觉得是真迹…… 再联想此前秦雪蓉掌家,而她手里的银钱又格外宽裕,沈舒意心中另有猜测。 姚卉妍见沈舒意不做声,不由得试探道:“舒意妹妹是觉得,有人倒卖府中字画?将真品换成了赝品。” “是,但重点是,这送画的人也说自己送的画是赝品。”沈舒意声音清冽。 几人对视一番,赵雪卿皱起眉头:“表妹的意思是,这画从一开始就有两幅?一真一假?” “是。” 此前同娄玉兰比试查账那次,沈舒意就发现,账目上的一些字画很有问题。 字画古瓷甚至是美玉这种东西,价格和真假往往都不好估量。 光禄寺少卿这幅画,她虽记不真切,但库房里的不少字画,她却看得出是真的。 就如王大师这幅字,一定是真迹,可秦雪蓉掌家时,给对方的回礼也是只值三百两银子的物品。 所以,她怀疑,秦雪蓉仗着自己是尚书夫人的身份谋私,收受贿赂后,再对沈景川吹吹枕边风,或者从沈景川那探听些消息后,转头透露给行贿之人,以此达成某种交易。 或者说,如今朝堂上下,这样的行贿方式,一定很多。 前世沈舒意知道时,还十分震惊,只不过萧廷善却好像对此见怪不怪。 她前世就曾建议萧廷善向乾武帝进言,彻查这种不正之风。 可萧廷善却阻止了她,只说她如此行事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继而会让许多朝臣对他不满。 如今重活一世,他不愿意做的事,她自己来。 沈舒意向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可若是不管不顾,这水只会越来越浑、直至乌黑。 所以,该查的还是要查,否则,最后深受其害的只会是百姓。 沈舒意同两人就这事聊了一会,姚卉妍道:“回头有机会,我同姑父打探打探此事,看他有什么看法。” “好,你堂弟如今怎么样?”沈舒意想起那日在天香楼外看到的王啸。 姚卉妍叹了口气:“他还是那样,一蹶不振,茶饭不思,倒也不知是为了同姑父姑母对抗,还是真的有那么喜欢红袖。” 沈舒意笑了笑:“或许二者皆有,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真让他得到了,也就祛魅了。” 姚卉妍摇头:“我那堂弟倒未见的如此,他若是真将红袖娶进门,必会言听计从、嘘寒问暖,处处捧在手心。” “你帮我劝劝王夫人,让她不必焦急,男子立于世,难免遇纷扰,有时候多经历些,不见得是坏事。”沈舒意坦言。 就如前世的她,若她不曾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也不会懂得,人这一辈子,还是要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你倾其所有的去帮别人,倒不如用尽力气替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道理姑母都是懂的,只是见着堂弟这般,难免心疼。”姚卉妍叹了口气。 沈舒意想了想:“过几日,有时间我去会会这个红袖,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姚卉妍笑道:“你素来有主意,姑母若是知道,一定开心。” * 入夜,沈舒意带着江漓,来到大理寺监牢门前。 沈舒意身披一件黑色斗篷,面罩薄纱,江漓扮做护卫。 没等太久,谢璟驰便带人赶到。 男人身着一件藏蓝色的锦袍,衬托的肤色冷白,剑眉星目,说不出的俊俏。 只不过,沈舒意忍不住想,谢璟驰之前有这么白吗? “谢某这般为着郡这般徇私,倒不知郡主何以为报?”谢璟驰一面命人开锁,一面开口。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所以,谢大人为何肯为着我这般徇私。” 大抵是没想过她会这般反问,谢璟驰顿了顿,凤眸直视着沈舒意,幽幽道:“自然是有所求。”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谢大人所求为何?” 谢璟驰扯了下唇角,幽深的眸子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674章 不敢死 沈舒意愣了片刻,神色平静的移开视线,从容开口:“那谢大人还需继续努力。” 谢璟驰眯了下眼,凤眸直视着沈舒意:“郡主以为,谢某当如何努力?” 沈舒意莞尔一笑:“那就是谢大人的事了。” 谢璟驰沉默片刻,笑道:“确实如此。” 一路无言,谢璟驰带着沈舒意和江漓走进囚牢,囚牢里阴森潮湿,空气中散发着浓重刺鼻的霉味和血腥气。 许是因为最近的两件大案牵扯太多,以至于这监牢都变得热闹许多。 没走太久,沈舒意的步子便停在了柴智一家所在的牢房前。 柴智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看起来还算镇定。 许是因为有他这个主心骨,其他人的状态也还尚可,虽憔悴狼狈,却也还怀有期望。 听见脚步声,柴智缓缓睁开眼,抬眸看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淡粉色的罗裙,顺着罗裙向上,是一个冰姿玉骨的少女,少女神色清冷,虽然年轻,周身却自有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冷艳之势。 长宁县主沈舒意。 柴智心中轻念,直到今日,他也从不曾想明白,自己的对手何时会变成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真是可笑! 看着柴家一行人的状态,沈舒意转头看向谢璟驰道:“看来谢大人还没把朝中最新的消息告诉给柴大人。” 谢璟驰沉声道:“郡主聪敏,谢某实在忙碌,只来得及夜审葛家,还未轮到柴家。” 沈舒意想想也是,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确实够谢璟驰操劳。 难怪她方才瞧着,他眼里好似都多了些血丝,眼下也有两片淡淡的青黑。 柴智皱起眉头,敏锐的从谢璟驰的话里捕捉到信息:“郡主?” 沈舒意勾起唇角,迎上柴家一行人的视线。 “没错,前日我于宫中揭发了柔妃娘娘联手太妃宫氏,设计谋害先二皇子萧怀瑾,得陛下和太后娘娘恩赐,钦封我为明珠郡主。” 沈舒意一番话,让柴智心神不宁。 柔妃谋害萧怀瑾? 沈舒意还得了加封? 柴夫人心头一紧,转头同妯娌和柴老夫人的视线对上,手指紧攥。 柴智尚算沉得住气,直视着沈舒意没做声。 沈舒意则是道:“柴家此番难逃一死,只不过,柴大人若是识趣配合些,或许我可以替柴家留下一条血脉。” 柴智大笑出声:“郡主怕是在说笑!我柴家是生是死,还需由陛下做主,何时轮得到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舒意看向四周的士卒,才欲开口,谢璟驰便已经挥手将人屏退。 “都退下。” “是。” 一行人退走后,沈舒意看向柴智笑着开口:“说起来柴大人或许不信,可柴彬死前曾向我托孤。” “你说什么!” 一提到柴彬,柴夫人终于难以维持镇定,猛的起身,双手抓住铁栏,死死盯着沈舒意。 两人所离,不过比手臂略长两寸,沈舒意神色从容。 “柴彬自知柴家罪孽深重,将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他此前疼爱的外室,曾替他生下一个儿子。” “虽然柴大人将他远送柳州,混进别家的族谱,可我想,这事总归不是什么秘密。” 听着沈舒意一番话,柴夫人双眼猩红,双手死死的抓着栏杆,拼命的晃动,想要挣脱出来朝沈舒意扑过去。 “是你害死了彬哥儿!是你杀了彬哥儿对不对!” “沈舒意!我们柴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谋害我们!” 柴夫人最先失控,因为于她而言,只柴彬这一个儿子。 柴智儿子不少,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可只有柴彬一个。 且这些年,柴彬颇为争气,一朝失踪,她最后竟只得了他的头颅,甚至都没能见到他的全尸。 她这个当娘的,要如何冷静! 沈舒意讥笑出声:“我与柴家确实并无仇怨,只不过,与柴家有血海深仇的,倒也不差我一个。” “沈舒意,你什么意思!”柴智的弟弟柴勇站起身,怒声开口。 沈舒意侧开身,一直戴着面具的江漓走上前,停在柴家众人面前。 柴智一行人死死盯着这道身影,眉头紧锁。 “你是谁?”柴智声音沙哑。 江漓抬起修长的大手,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露出一张成熟了许多俊脸。 牢房中光线昏暗,烛火晃动。 柴智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瞳孔紧缩,喉咙发紧,身体都拔直了许多。 柴勇看清那张脸的一瞬,更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这不可能!” 柴家一行人当年在雁城跟着姜延虎行军作战,除了柴智,柴家的不少人也都在军中。 所以,对于江漓,他们多少都有些印象。 “你没死?”柴智沉声开口,心也随之沉了几分。 “是。”江漓直视着柴智。 这么多年,他总是想着,如果可能,他一定要当面问一问柴智和葛舟,当年他们与父亲结拜为兄弟,在战场上生死相托,可到底为何,会让他们做出背弃父亲、灭他们姜家满门的事! 柴智缓缓闭上眼,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活着……” “是,姜家满门枉死,江漓不敢死。”江漓攥紧拳,双眼猩红。 柴夫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不敢再看江漓。 柴老夫人亦是眼露绝望,轻喃:“作孽啊,真是作孽!” 柴智落寞的笑了笑:“这是天要亡我柴家啊!哈哈哈哈!” 江漓冷声道:“就算天不亡你柴家,我江漓也会逆天而行,纵是不能替我姜家满门讨个公道,我也要用你们柴家满门的项上人头,祭拜我父兄!” 柴夫人眼角泛红,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半大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那时候他和彬儿几个经常一起操练,偶尔会到他们那讨上一碗水喝。 一行几个人形影不离,志趣相投,可以说是不是兄弟,胜过兄弟。 “彬儿…彬儿……可是死在你手里?”柴夫人恍惚着开口,泪光在眼里打转。 江漓神色冷肃:“是,他的头是我亲手砍下。” 第675章 巨大的轮回 柴夫人泪流满面:“江漓!你怎么能这样待他!当初…当初他也曾替你们姜家求情…他……” “那又如何?他姓柴,他最终选择了默许柴智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的行径!” 柴夫人失声痛哭,沈舒意冷眼旁观。 这大概就是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就永远感觉不到痛吧。 江漓没有理会柴夫人,视线紧盯着柴智:“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你二人更于战场之上,同生共死,为何?为何你要如此害他!” 柴智沉默许久,缓缓道:“你父亲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曾收过京中来客,送的一批银子,数量本也不多,可他那个性子,若是知晓,必定会同我闹翻……” “更何况,我受够了,凭什么我们在前面以命相搏、浴血厮杀,最后功劳却都被上面拿走,凭什么我们九死一生,最后得到的赏赐还没有那些权贵动一动手指享受的多。” 柴智满眼通红,尽是不甘。 “你父亲愚忠,我可不想!只要我答应吕枭,不仅有数不尽的战功可以拿,还有数不尽的银子,我为什么要拒绝!” “那么多年,我一直屈居在你父亲之下,有姜延虎在的一天,我就永远都只能是他的副将!可我柴智自认本事不俗,又岂会一辈子甘心于此!” 江漓笑出声来:“所以,就为了这些所谓的名利?你背信弃义、残害忠良、坑杀将士、通敌叛国!” “柴智!你对得起我父亲吗!他一直把你当兄弟!” 江漓情绪激动,抓住大牢的栏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柴智闭上眼,只是开口道:“成王败寇,人各有志,我没什么可说。” “你!”江漓双目欲裂。 他姜府满门的性命,竟就被他这样轻飘飘的揭过! 江漓死死盯着他,眼含泪光。 可时隔多年,他已经哭不出来了,这一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疲惫。 江漓后退两步,讥笑道:“你比起我父亲差远了,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你,只是权贵的走狗!” “你为了一己私欲,坑害无数将士!柴智,你罪该万死!” 江漓怒吼出声,不知该如何宣泄自己这满腔的愤怒和无力。 柴智抬眸睨向江漓,不屑道:“那又如何?至少老夫活的比你爹命长!老夫这些年也享受到了,就算是死也不亏!” 他虽到最后也只是个兵部侍郎,却也尝过呼风唤雨、位极人臣的滋味。 虽说他这头顶之上,还有不知多少人,可这日子,却远比在边疆顶着日头苦练、拼了老命杀敌要畅快多了! 他柴家也曾是忠烈,可最后,老老少少多少人死在战场。 为了什么? 就为了守护那些愚民? 为了守护这不知是谁的江山? 真是可笑! 沈舒意冷眼看向柴智:“柴大人固然是成王败寇,一时痛快,可柴大人有没有想过,柴家满门因你而死,他们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人生,就已经再无希望。” “三殿下会想办法救我们的,我们柴家还没完!”柴智怒声开口。 沈舒意笑出声:“柴大人恐怕还不知道,萧鹤羽已经被贬为庶民,吕晴也已经被贬为答应,至于镇国大将军吕枭,陛下准他戴罪立功,率兵攻打西陵!” 这一刻,柴智终于失了镇定,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 柴家一行人也是难掩震惊和绝望,一瞬间,本就狼狈的众人更是心如死灰。 有些心性差的,不需要这个消息都已经快要崩溃,更别说如今得知他们所倚仗的靠山也已经完了。 沈舒意冷漠的看着他:“看来,柴大人的消息还不够灵通。” 一句话,将柴智噎住。 这大理寺的监牢,可比刑部大牢难打通多了,谢璟驰手底下的人,上上下下,宛若铁桶一般,连半点口信都传不进来。 沈舒意直视着柴智,弯起唇瓣:“多行不义必自毙,麓山之战、还有通敌叛国一事,柴大人若能拿出证据,本郡主之前的承诺,就还有效。” “你能如何?”柴智下意识开口,视线却是看向一旁的谢璟驰。 给柴家留一条血脉? 这位手段残忍、心思诡谲的谢大人,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可他没想到,谢璟驰只是玩味的看着他,并未出言反驳。 沈舒意笑道:“若柴大人拿得出萧鹤羽通敌叛国的证据,坦白当初麓山之战将士惨死是因为你和葛家的背刺,还姜家一个清白,我可以答应柴大人,在柴家所有的人中,按照你们的心意,给柴家留个后。” 沈舒意的话一出,原本面若死灰的一行人,眼里迸发出强烈的生机和光彩。 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想活。 柴老夫人皱着眉头开口:“郡主又如何能做到?” 沈舒意眸色冷漠的看向柴老夫人:“事在人为。” 柴老夫人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她身侧的江漓,又沉默下来。 若是数年前,江漓能从满门抄斩中活下来,那为何他柴家不行? 就算…就算只能给柴家留个后,也总好过满门灭绝吧。 “智儿……”柴老夫人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则是再度道:“柴智那个外室子若是你们不满意,可以另选他人,不论男女,只要十二岁以下。” 柴智唇瓣紧抿,死死盯着沈舒意,忽觉得这少女年纪轻轻,心思却实在恶毒。 将一只可以活命的饵,丢进他们这池塘。 不论男女? 沈舒意勾起唇角,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柴智。 知道又如何? 就算知道,柴智一样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世间的事有时候是一个巨大的轮回,曾经姜家满门满心悲愤,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含冤而死的下场。 时隔数年,终于轮到了柴家。 可就这样让柴家的人死了,实在不公,他们比姜家多活了数年不算,更是享尽荣华、背信弃义。 凭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可以和姜家那样的忠烈一个下场? 她要他们替姜家洗清冤屈,要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互相的算计和背刺里。 这种滋味,他们这样的人,也总要尝一尝。 就算柴智这种没有良心的人,也得痛一痛。 第676章 就当是我柴家欠你的 “柴大人意下如何?”沈舒意再度发问。 柴智唇瓣紧抿,再度看向一旁的谢璟驰,若是谢璟驰不点头,他可不信沈舒意这番话。 只是显然,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默许了沈舒意的说辞。 柴智心中发堵,他们柴家竟然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吗? 不等柴智开口,柴夫人这会却回过神来,爬起来看向沈舒意急声道:“不用换,就让那个外室子活着就行,那外室子如今已经入了别家的族谱,对郡主而言最是稳妥……” 沈舒意勾起唇角,直视着几分不语。 没错,柴夫人这会已经回过神来,外室子怎么了?外室子那也是柴彬的儿子,也是和她有血脉关系的,是她如今唯一的孙子。 相反,若是那些妾室生的孩子,和她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们都姓柴! “休要胡闹!”柴智厉声呵斥:“你不要被她骗了,我们柴家未必会落得那个下场,她如今不过是挑唆我们自相残杀罢了。” “我言尽于此,柴大人多保重。”沈舒意勾起唇角,转身离开。 江漓停在牢房前,冷眼看着柴智,满是恨意:“柴智,从你通敌叛国、背信弃义时起,你就该料到这一日。” 柴智看向江漓,大笑道:“老子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不过算你江漓的运气不错,没想到你们姜家会有你这条漏网之鱼,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是啊,老天有眼,让我能活到今日,替我们姜家翻案,看你们柴家受死!”江漓双眼猩红,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亲手杀了他们。 可他知道,那样只能图一时之快,于偌大的姜家而言,于事无补。 他们姜家从不是罪臣,他的父兄皆是英雄,他要为他们正名! 柴智此刻,亦是愤恨。 他不知道江漓怎么会效忠沈舒意那样的黄毛丫头,更不知道沈舒意为何要与他们柴家作对、与三殿下作对。 他只知道,若是萧鹤羽和柔妃真的如她所说,那他们柴家…大抵是完了…… “柴家今日,罪有应得,只盼你九泉之下,有脸面对我父兄!” 江漓从齿缝里溢出几个字来,目光阴沉。 提起姜延虎,柴智倒是少见的沉默,这世间的事,少有能彻底分得出黑白的。 人也是如此,一念善一念恶,他虽然选择了一条与姜延虎截然不同的路,但他没法否认,姜延虎对他极好,甚至是姜延虎一家都对他极好。 好到若非他当初被吕枭抓住了把柄,他绝不会生出二心,好到他就算心底有嫉妒有不甘,可只要他在一日,他就愿意一直做他的副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柴智闭上眼,沉声道:“你走吧,我会向陛下认罪,也会替你姜家脱罪!就当是我柴家欠你的!” 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全了这份情。 毕竟当年下旨查抄姜家,是陛下的旨意,若他不出来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难不成指望着陛下自责自省?向姜家向那数万将士认罪? 但愿沈舒意言出必行,信守诺言。 沈舒意同江漓又去探望了葛家一行人,相较于柴智,葛家的人则是沉默许多。 如他们平素的行径一般,他们能忍善谋,又格外沉得住气,谢璟驰分开提审了几人,这才撬开了一些人的嘴。 “夜深霜重,郡主还是先行回府吧。”谢璟驰接过狱卒递过来的帕子,拭去迸溅在脸颊上的血迹,声音平静。 沈舒意看着他那身锦袍染上的鲜血,不由得又想起方才他指挥狱卒用刑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样的谢璟驰超出她的认知,阴翳残忍,冷酷无情,明暗的光火下,那张脸透出几分妖邪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谢璟驰就那样含笑站在那,由着沈舒意打量,既不曾遮掩,也不曾催促。 半晌,沈舒意收回视线:“今日有劳谢大人了。” 沈舒意转身带着江漓离开,只是心底莫名生出些沉重。 * 回到江漓和九俦等人所在的宅院,江漓依旧沉默。 许是因为之前曾亲手杀了柴彬,又或者是因为知道柴家的人终有一死,这一次,江漓平静许多,更多的,只剩下沉默。 沈舒意轻声安慰他:“你别急,柴智是聪明人,只要他再拿出当初吕枭通敌叛国、以及指使他的罪证,一定能洗清姜家当年的冤屈。” 江漓看向沈舒意,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半晌,他声音沙哑,轻声道:“谢谢。” 沈舒意没再多言,只是让人帮着温了两壶酒过来,陪着江漓坐了许久。 江漓有些醉了,只是他从不敢喝的大醉,到最后,他两颊泛红,工工整整的坐在沈舒意对面,除了目光迷离、说话迟钝些,似乎依旧是平素的样子。 沈舒意轻声道:“去休息吧,今晚很安全,好好睡一觉。” 直到看着江漓回房休息,沈舒意才叫了九俦过来。 “秦家那边有没有动静?”沈舒意问。 “今日秦府被封,秦老爷子和秦老夫人,带着秦府上下被赶了出来,她们手里银钱不多,东西基本都被查收,后来是秦桂琼和娄正滔帮着找了个三进的院子,她们才勉强安顿下来。” 沈舒意点头:“继续盯着,还有宋廷善和沈静语那边,也盯紧些。” “是。”九俦应下,犹豫一瞬,再度道:“不过,今日秦老夫人在秦府中被赶出去前,曾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过一刻钟的时间。” “消失?”沈舒意转头看向九俦。 “是。” 他们虽然派人盯着,可既然是盯着,注定不能时时刻刻将所有人都盯在视线内。 但既然九俦刻意提起,那只能证明这事有蹊跷。 九俦再度道:“秦老夫人借口收拾祖宗牌位,曾去往祠堂,我们的人不方便靠近,但是她再回来时,脸色苍白,似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沈舒意将这事记在心里,当下道:“知道了,继续盯紧些。” 第677章 试探 两人一路闲聊,直到打算离开前,沈舒意停下脚步,看向九俦。 “九俦,你觉得,一个不会武却清正的人,如何做到断臂残肢前,面不改色。” 沈舒意本想问,能不能做到杀人如麻而面不改色? 可转念,她想到,吕晴不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似乎不太恰当。 九俦身形高大,因为没用药,一双碧色的眸子凝视着沈舒意。 “要么是司空见惯,要么是心性残忍,否则,再冷静的人最开始见到这些,也会惊惧。” “那,一个心思清正、不会武的人,可会施行酷刑、手段阴私狠戾?” 问完,不等九俦回答,沈舒意又道:“罢了,还是当我没问过吧。” 问到最后,沈舒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九俦说的也没错,他心性远非常人,且于大理寺之内对于这些早该司空见惯。 只是…她还是本能的觉的……他并非是她表面所看到的那般。 * 翌日,静和宫内。 静妃一见着沈舒意,立刻让人上了热茶,备了糕点,满脸的亲热和喜气。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呀,将这么多年积压的旧案查清,让真相大白。”静妃神色柔和,整个人都像是打了胜仗的公鸡,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身上的那股欢喜劲儿。 沈舒意笑了笑,倒是能理解静妃的好气色。 毕竟和吕晴斗了这么多年,家里家里斗不过,自己自己斗不过,儿子儿子斗不过,可想而知该有多窝火。 如今时来运转,她没费多少功夫,就见着吕晴萧鹤羽危在旦夕,这岂止是痛快两个字能表达的! “娘娘同喜,娘娘如今可是光彩照人,瞧着又年轻了许多。”沈舒意的客气话,同样是张口就来。 只不过,经过这次的事,她对静妃这个人,也有了新的认识。 静妃此人,城府和狠辣皆比不过吕晴,但她这人不讲情谊,比吕晴更谨慎小心、也更懂得明哲保身。 一听沈舒意的恭维,静妃更是满面春风,越发笃定了要把沈舒意拉到自己阵营里的想法。 毕竟不管吕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倒的,可她这么多年都没能扳倒吕晴,吕晴却在她手里栽了大跟头,尤其那日,沈舒意以命做赌注,恳请太后将陛下请到兰馨宫外的事,更让静妃佩服。 何况吕家事出,柴家也被卷入其中,丽嫔如今将要临盆,陛下倒是没动她,可想想柴家干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丽嫔以后也难成气候。 再一想到如今沈舒意得太后器重,被加封为郡主,外祖一家更是接替吕枭,执掌三军,静妃不免动了些让她和儿子联姻的心思。 “今日请郡主过来,其实是为着允诚的婚事,本宫久居宫中,又年长你们许多,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这才想着问问郡主,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引荐给本宫……” 静妃言辞恳切,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 沈舒意笑着开口:“殿下的婚事自由陛下做主,臣女可不敢妄言,何况殿下风姿潇洒、玉树临风,娘娘这一问,臣女一时还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殿下。” 沈舒意一番话滴水不漏,又不动声色的将儿子夸赞了一番,直让静妃心里熨帖。 “其实依本宫看,像你这般的就足以,本宫与你甚是投缘,自然要寻个像你一样的儿媳。”静妃亲亲热热的开口。 “可惜臣女八字命硬,此前有大师断言臣女刑克夫家,岂敢影响殿下前程?何况,臣女相信,娘娘仁善温婉,不论是什么样的儿媳,一定都会喜欢您的。” 沈舒意听出静妃的言外之意,婉拒。 对于嫁入皇家,她没什么兴趣,这是个劳心劳力、受人猜疑的事儿,上辈子她已经吃过了这个亏,这辈子可够了。 更何况,不论是静妃还是萧允诚,在她眼里,都不是个好的选择,前世萧允诚倒的可比萧鹤羽还早,这辈子,倒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这位八殿下意气风发起来。 静妃眼见沈舒意脸上没有丝毫犹豫,虽可惜,但这份心思还是淡了下来。 毕竟没有哪个聪明人喜欢受人胁迫,如今她与沈舒意也算是结缘交好,总不能因为这事反目成仇。 “郡主说的是,郡主放心,那大师算的准与不准姑且不论,凭郡主的聪慧和好性子,必定能找到个好夫君,回头我让允诚帮你多多留心。” 沈舒意知道,这事就算是过了。 “多谢娘娘,实不相瞒,今日舒意前来,还有一事不解,想请娘娘解惑。”沈舒意开门见山。 静妃心思飞转:“郡主直言就是,本宫此番承蒙郡主照拂,必定知无不言。” “娘娘当初答应替八殿下同家姐联姻,想来不仅仅是因为沈静语手中,有柔妃娘娘和丽嫔娘娘的把柄。” 沈舒意直视着静妃,话音才落,肉眼可见的便发现静妃的神情僵了一瞬。 沈舒意反复思量了许久,若沈静语和秦家手中,有的仅仅是钟嬷嬷这个人证,那么依萧廷善的性子,他不会娶沈静语。 否则,他本就是三皇子一党,拿着柔妃的把柄又有何用?柔妃和萧鹤羽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她推测,哪怕萧廷善有赌的成分,沈静语和秦家手里也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 而昨夜,九俦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想,秦老夫人失踪的那一刻钟里,一定受人胁迫,吐露真相,而这人,或许就是萧允诚和静妃的人。 静妃的神色变化只在一瞬,若非沈舒意有备而来,一直盯着她,怕是很难发现。 “郡主是个聪明人,当时秦家却是画了张大饼,把她们自己说的神乎其神,直说她们不仅手握吕晴的把柄,更有先皇后手里的人脉和资源……” “什么人脉和资源?”沈舒意倒也毫不见外,步步追问。 虽说,沈舒意清楚,静妃不会相告,但她还是打算从静妃的话里多试探一二。 “嗨,哪有什么,不过是当年拥护皇后、推崇正统的那些人,外加几十万两银子,可时过境迁,早就鸟兽尽散,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静妃心下已有不快,却还是笑着应声。 第678章 韦家 沈舒意勾起唇角,应声道:“原来是这样,这秦家倒真是会虚张声势。” “可不是么,那沈静语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幸好当初允诚和她的婚事没成。”静妃略带嫌恶的开口。 同静妃打了一会太极,彼此试探过以后,沈舒意离开静和宫。 离开时,她绕路经过霜寒宫,给守门的太监和嬷嬷拿了些银子,站在门前远远看了一眼。 吕晴的日子并不好过,虽说被贬为答应,按说日子也不至于太惨,多少也算是个主子。 再加上曾经风光一时,又是三殿下生母,只要安分守己,总能过得下去。 可惜,陛下虽念及几分旧情,太后却绝不手软。 再加上乾武帝心中对萧怀瑾亏欠不已,对吕晴自然也多了许多恨意。 所以这所谓的答应,其实比起冷宫里的废妃还不如。 沈舒意远远看见,吕晴正沉默着在搓洗衣服,太后身旁的管事嬷嬷,则在一旁盯着。 偶尔抬头间,沈舒意瞧见吕晴脸颊红肿,显然没少吃巴掌。 沈舒意收回视线,没去落井下石。 毕竟她与吕晴没什么深仇大恨,哪怕不久前她险些杀了她。 * 回府的路上,沈舒意一直在思量静妃的话。 先皇后的人脉和资源? 先皇后已经逝世多年,韦家这些年更是沉寂没落,不比当初,若是韦家还有所倚仗,哪怕是仗着同乾武帝的姻亲之情,也不至于落魄成如今这副模样。 “绕路韦府,我要去拜会韦老夫人一番,琴心你先去送个拜帖。”沈舒意改了主意。 “是。” “玉屏,你去找宝鲲,让他查查所有韦家之人,在韦青鸾被封为皇后前后那几年的功绩和任职。” “是。” 两个丫鬟离开后,沈舒意便垂下眸子。 所以,秦家知晓的或许还是银子…… 几十万两银子? 确实不算小数目。 静妃一族不比吕家,一来她们没有吕家那么大的胆子,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二来,她们一族没有皇商。 也因此,萧允诚在同萧鹤羽争锋之时,可以说是拮据的很。 可想争大位,没钱怎么行? 豢养家臣和幕僚要银子,打通朝堂上下要银子,办事疏通关节也要银子,笼络能人异士,更要银子。 就算你贵为皇子,可想要让人心悦诚服,这银子自然是少不了。 但偏偏,朝臣们的胃口都被萧鹤羽养大了,萧允诚拿的少了,自然遭人耻笑。 所以想来,萧允诚和静妃,其实很缺钱。 可几十万两,真的够吗? 沈舒意想,这笔银子,至少要有一两百万才对,否则,还不足以让萧允诚心动。 一炷香的时间后,韦家。 沈舒意看向发丝灰白,精神矍铄的韦家老夫人,恭敬道:“冒昧登门,还请老夫人见谅。” 韦老夫人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目光清正,神情算不得温和,却也绝没有谄媚轻蔑之态。 透过韦老夫人的模样,沈舒意几乎可以想到韦青鸾为何会被选为皇后。 “郡主言重了,此番若非郡主,我家鸾儿怕是还要继续枉死,是郡主还了鸾儿一个公道,我们韦家也欠郡主一份恩情!” 韦老夫人站起身,郑重的对着沈舒意拱手做礼。 沈舒意当下起身侧身避开:“老夫人言重,皇后娘娘为人公正、赏罚分明、素得爱戴,正是娘娘有这因,才会修得今日果。” 韦老夫人笑了笑,眼底带了些落寞。 只是说话倒比之前随意了许多:“郡主不必说这些虚言,这世道,好人难做,鸾儿就是被教的太古板,这才早早死于非命。” “郡主难得过来,不如就陪老身走走吧。”韦老夫人看向沈舒意。 “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沈舒意陪着韦老夫人在韦府的花园里转了转,韦家算是清流世家,故而并不奢靡。 只不过一草一木、一亭一湖,都极具清幽之美。 这会虽然才入春,却已经有了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春意,倒是让人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郡主此番前来,想必不止是探望老身这么简单。”韦老夫人缓缓开口。 韦老夫人痛快,沈舒意也开门见山。 “舒意揣度时局,只是觉得皇后娘娘手中,或许还有些什么,被秦家知晓,所以想来问问您。” 韦老夫人皱起眉头,显然,秦家令她格外不满。 “这个秦家,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寻死路,她们打着鸾儿的名号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算自食恶果。” 她早已看秦家不惯,只不过,鸾儿已去,秦家那老婆子到底是她的乳母,韦家势弱,总不好这个时候再忘恩负义,对上秦家那种破落户。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她也就全当不知。 闻言,沈舒意不由得笑了笑,当下将静妃和沈静语的交易,以及自己的猜测同韦老夫人讲了讲。 韦老夫人停下脚步,蹙眉沉思。 “这事我倒是不清楚。”说罢,她看向贴身婢女:“去,把老二喊过来。” “你当面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韦老夫人比预想中更爽快,虽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她替韦青鸾查明死因的缘故,但总归有韦家人配合,比她自己调查要快。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便出现在沈舒意的视线。 “这是青鸾的二哥韦青锋,当年他被封为车骑将军,后来鸾儿去世,他恰逢伤重,便辞官归家。” 听着韦老夫人的话,沈舒意心中琢磨着韦老夫人的用意。 韦家虽是清流,可韦老爷子可是桃李遍布天下的大儒,韦家如今虽已退出朝堂,但往前细数,确实有不少人都是老爷子的门生。 只不过,这些年韦家有意低调,境况倒是同清远侯府有些相似。 如今柔妃已倒,倒不知,老夫人可是有意让韦家重归朝堂? 沈舒意同韦青锋聊了许久,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停下脚步:“你是说,当年你奉旨剿匪,曾查抄过一笔五百万两的银子?” 韦青锋看向她道:“是,不过说是五万百两银子,其实没那么多,只不过匪帮掠夺金银珠宝无数,再加上二百万两白银,当时粗略估计应当有个五百万两。” 第679章 五百万两 “原来是这样。”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 “是,当时我本是率军归京,只是没想到恰逢文安之乱,京城内外混乱不堪,有人趁火打劫,我又急着回京救驾,那笔巨款最后不知所踪。” 沈舒意恍然,只觉得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否则,韦青鸾哪里会知道那样一笔巨款,只不过,她又是如何知道的这银子的藏处? 韦青锋眸色凝重:“叛乱平息后,京中萧瑟,我虽因平叛有功,陛下免我遗失银钱之过,但我心中过意不去,一直在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我确实查到这笔银子的去向,只不过,当时劫走银子的那批人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死的没剩几个。” “可你并没将此事禀报给陛下。”沈舒意问,而这,正是她的不解之处。 韦青锋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我发现,父亲的一个得意弟子也参与其中,我担心此事牵扯到青鸾。” 沈舒意眯起眼,原来如此。 难怪当年韦青鸾知晓,秦老夫人知晓,可陛下却不知晓。 “我本想着等到查清真相,能让韦家自证清白以后,再上奏陛下,只是没想到,之后两年,青鸾不断出事,最后身死宫中。” 提起妹妹,韦青锋神色有些怅然。 “这样倒说得通了,皇后仁善,对于自己从家里带进宫的婢女和嬷嬷自然百般信任,韦青锋要查,皇后难免也要查,可这一查,就要用人,秦老夫人会知道,再正常不过。” 沈舒意声音清冽,总算是明白了这些年秦家那副姿态的倚仗。 韦老夫人显然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茬:“这个秦家,真是!” 沈舒意宽声安慰道:“秦府如今已被查抄,所有人皆被扯掉官职,这也就意味着,秦家折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挤进权贵之中,转眼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韦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郡主的意思是,秦家会想办法去动这笔钱?” 沈舒意点头:“是,秦家素来能谋算,如今万事皆空,想来会被逼的沉不住气,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们手里连银子都没有多少,秦老夫人总会忍不住的。” 只不过,这笔银子盯着的人太多。 秦家一行人在盯着,静妃和萧允诚在盯着,沈静语和萧廷善也在盯着。 韦青锋眉头紧锁,似乎没想到这笔被遗忘的银子,竟然还会再起波澜。 沈舒意看向他道:“韦大人后来可查清了这银子的事项?” 韦青锋点头:“查清了,只是彼时我已经请辞回家,韦家数人也多退出朝堂,故而此事一直没来得及上奏陛下。” 沈舒意莞尔一笑,并未点破。 她想,这事可不是没来得及那么简单,世人皆会审时度势,更是多有野心。 说不定,韦家手里握着这个筹码,想的亦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凭借此事,重回乾武帝视线。 “那大人如今打算如何处理这笔银子?”沈舒意也没绕圈子。 越是面对聪明人,她越不需要说太多,只要利益相同,简单干脆些往往更有效。 韦青锋和韦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 半晌,韦青锋道:“郡主有何提议?” 沈舒意笑了笑:“韦家素来清正守成,若我是您,必定还是要将此事上奏陛下。” 只要稍作安排,解释一下为何这么多年迟迟未报,此事与韦家便又是一桩机缘。 一行人在回廊里,正说着话。 不远处的花园里,一个眼睛眼上蒙着黑布的健硕少年,便拉着另一个瘦弱的少年往花园里跑。 “走嘛,陪我去练剑!我这把是桃木剑,绝对伤不着你!” 那瘦弱的少年皱着眉,浑身都写满抗拒:“不去,桃木剑不是驱邪的么,你拿着练什么剑?再说了,你一个眼盲的你练剑,上次我胳膊上那洞就是你戳的,害我好久写不了字!” 沈舒意抬眸看去,若有所思。 韦青锋当下开口:“是我和大哥家的儿子。” 沈舒意明了,韦家可以不在意名利,但一个家族注定不可能所有人都不在意名利。 更何况,韦家虽清正,但若真的什么都不争,那韦青鸾就不会成为皇后。 韦家,亦有他们的野心,只不过,韦青鸾当年到底年轻了些,韦家将她教的太好了。 而一个纯粹的好人,是很难在宫里生存的。 “那位公子的眼睛?”沈舒意问。 韦青锋沉默半晌:“我也曾对鸾儿的死存疑,一直在暗中调查,只是,我儿的那双眼睛,就是对我的警告。” 沈舒意愣了片刻,目光深沉。 原来如此。 难怪韦家这些年一直蛰伏,如今吕家一倒,韦家也有所动作。 确实,在吕家如日中天之时,与之硬碰硬绝不是个好的选择,倒不如退居一隅,息事宁人。 “若是大人愿意一试,我可以请连城先生过府,替小公子问诊查看一番,若能痊愈,小公子必能大展宏图。” 沈舒意看向韦青锋,笑着开口。 韦青锋盯着沈舒意打量了一会,半晌,笑道:“郡主当真通透,难怪能得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喜爱。” * 另一边,成国公府。 萧廷善看着面前的沈静语,心底焦急不已,耐心所剩无多。 他自下朝回来,已经劝说她许久。 可沈静语仍旧犹豫不决,不肯相告。 “静语,你要相信我,秦家如今被查抄,她们必定会去动那笔银子,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再不动手,待到她们将银子转移,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沈静语确实烦躁,她要不上孩子,更没有有力的娘家,容貌更是被毁,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可偏偏,秦家又在这个时候被查抄! 若是她再将那笔银子告诉给宋廷善,她对他可就再无半点利用价值! 可,若是她什么也不说,那笔银子落在秦家手里,她也一样失了筹码。 但是,秦家如今无权无势,手中无人,想来就算能去拿银子,也不会全部搬运走,她还有时间。 沈静语看向面前脸色苍白、满眼温润的宋廷善。 她真的能相信他吗? 第680章 吉兆 “你让我再想想。”沈静语沉声开口,仍旧拿不定主意。 萧廷善一口老血呕在心头,堵的厉害。 虽然,他可以派人盯着秦家的动作,将那笔银子抢回,可他一来不想和秦家正面冲突,二来不想让旁人知晓这笔银子在自己手里。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让旁人知晓,自己手里握着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远的不说,只说自己这位父亲和母亲,就还不知会打什么样的主意。 所以,萧廷善更想将这事安稳的解决。 可偏偏,他好话说尽,沈静语却还是迟疑不定,实在是…… “那好,你再想想,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再拖下去,我们就失了先机。” 萧廷善强忍着不快,故作温和。 “恩。”沈静语点了点头,心事重重。 她没想到,柔妃和三皇子一党,竟然会倒的这样快,只是想想,那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又确实就该如此。 只是,这样一来,她手里的筹码就只剩下这几百万两银子了……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拿着这笔银子,及时抽身,寻个安稳的地方,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可她既在权力的旋涡里打过转,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就算能拿到这笔银子,也根本守不住。 她手下没有那么多忠心耿耿、武力高强的人,就算用银钱雇佣镖师和武林高手,对方也一样会看她孤苦伶仃、无人可依,而动起歪心思。 不知怎的,沈静语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沈舒意来。 若她能像沈舒意一样懂医理和药理就好了,拿上毒丸胁迫一行人,或许安稳些。 又或者,像她一样,能笼络住那么多高手,就更稳妥了。 这一刻,沈静语沉默下来。 第一次,她不得不承认,沈舒意比她厉害。 哪怕她再不想承认,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妹妹,自回府以后,短短时日,手中握着的势力,足以让人忌惮。 萧廷善离开时,眼见沈静语坐在桌边发呆,藏起眼底的一抹杀意。 他曾经以为,娶个聪明一点的女人,总是好事,毕竟和聪明人说话简单,又不会坏事。 可如今,他却觉得,还是愚笨一些更好,至少,不会如此刻这般,任由自己磨破了嘴皮子,她却无动于衷。 * 萧廷善离开后,沈静语立刻找来了郎中,替她诊脉。 “如何?”沈静语急切的问。 郎中摇了摇头:“子嗣一事还是要讲究缘分的,夫人此前又伤过身体,还是不要急在一时。” 闻言,沈静语的眼底满是恨意。 不,她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她还没有报周绮雯的欺辱之仇,哪里能就这么离开? 她这张脸没毁的时候,秦老夫人掏了不少银子替她调理身体,只说有望恢复。 可这个有望,大概就是人生最大的笑话。 这些日子,她又邀请萧廷善行了几次房事,可他那副身体,也实在不堪。 倒不知是真的就病成那副样子,还是他对她提不起兴趣。 就在这时,执棋从外匆匆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小姐!” 执棋看着郎中,欲言又止。 沈静语打发了郎中后,看向她:“说。” “娄…娄姨娘有孕了。”执棋为难的开口。 “你说什么!”沈静语一把将手里的茶盏拍在桌上,站起身,满眼怨毒。 “我们安插的人,虽没进她的内院,可今日郎中来过后,她瞧见郎中掂着钱袋子,满脸喜色的离开。她听小姐的吩咐,又暗中给了不少银子,那郎中这才透了口风出来。” “娄玉兰,她凭什么!”沈静语嫉妒的不行。 这个贱人,她还真是好运道! 沈静语重新坐回椅子,心烦意乱,若是秦家出事出的再晚些就好了,她就可以用杀了娄玉兰,去母留子作为条件,用这五百万两银子换娄玉兰的孩子。 只要她一死,自己再把两个孩子抱到膝下养着,自己也算有了倚靠。 可偏偏,秦家在这个时候出事,娄玉兰还要数月才能生下孩子,根本来不及。 真是时不待我! * 此刻,韦家派了人进宫求见乾武帝。 乾武帝许久未见韦青锋,韦家虽少有人于朝堂上为官,但韦老爷子曾得先帝的令牌,有要紧事时,仍可进宫面圣。 乾武帝屏退左右,见着韦青锋不免恍惚。 “一别多年,韦卿也老了。” 韦青锋恭敬道:“陛下却正值壮年,风采依旧。” 乾武帝笑了笑:“你就不必同朕说这些客套话了,皇后一事,是朕对不起你们韦家,她替朕协理六宫,却死于非命,朕到今日,才能还她个公道,实在心中有愧。” 韦青锋则是道:“陛下不必自责,这是鸾儿的命数,鸾儿的性子自小古板认真,再加上当时年轻,想来也是有许多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才会得罪于人。” 听闻韦青锋的话,乾武帝更是心中触动。 韦家不愧是一代清流,哪怕是到现在,也不曾说过一句吕晴的不是。 “说吧,可是韦家遇到了什么难处?” 乾武帝本能的以为,韦家在这个时候求见,想必是打算利用他对皇后的愧疚和亏欠,有所图谋。 不曾想,韦青锋的话却让他愣住。 “启奏陛下,近来朝中战事吃紧,灾祸不断,国库亏空,幸而草民追查多年前的旧案,终于有了眉目……” 听完韦青锋的话,乾武帝眯起眼:“你是说,你查到了当年被劫走的那五百万两白银!” “是,陛下,臣以为此时查到这笔银子,可以说是天佑我大乾,是个吉兆,正能解我大乾燃眉之急!” 乾武帝龙颜大悦,虽说这阵子查抄江南水患的贪墨款,国库充盈了不少,可前方打仗,后方灾祸不断,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谁会嫌银子多呢! “好!好!朕任你为凌云将军,将凌风军的五千兵马拨给你,你带人将这批银子运送回国库,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遵旨!”韦青锋目光沉沉,沉声开口。 第681章 必如郡主所愿 入夜,沈静语得知秦家的人已经有动作后,终于松口,派人请来了萧廷善。 “夫君,这藏银子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萧廷善笑容和煦:“你说。” “这笔银子到手后,两百万两归我自己所有。”沈静语一面开口,一面紧盯着萧廷善的神情。 萧廷善心口一顿,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拉住沈静语那只满是疤赖的手:“这是应当的,纵是五百万两都交给你保管也无妨,你我夫妻一体,我若能出人头地,你也风光。” “大不了以后我用银子的时候,再问你要。” 不得不说,萧廷善深谙人心,这一番话,答的可以说是让沈静语十分满意。 “那倒也是不必,你是男人,在外做事,手里总要有银子才行,时时问我要像什么话。”沈静语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好,那就依你。”萧廷善宠溺道。 “第二个条件,娄玉兰生下孩子以后,我要把孩子抱到我名下来养,至于娄玉兰,必须死。” 这话说出口,沈静语亦是仔细观察着萧廷善的神色。 萧廷善眉心微蹙,可以说,这个条件是挖了个坑给他。 若他眼都不眨的就同意把娄玉兰灭口,沈静语怕是根本不会信他,反倒觉得他冷酷无情,不可信任。 可若是不应,她这条件…… 见他久久没做声,沈静语问:“如何?” “静语,玉兰她终究是个妾室,把孩子抱给你这没问题,可她的性命,这我不能答应。” 沈静语盯着他没做声。 萧廷善再度道:“最多,我只能将她送到庄子上去,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闻言,沈静语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知晓萧廷善此人亦是满腹算计,但好在,到底不是太过无情。 如此,就算日后他想摆脱自己,或许也会给她一条生路。 只是光靠这些不是办法,她还是要尽快找到萧廷善的把柄,拿捏在手里才行,如此,有了孩子又有了把柄,才算稳妥。 “好,我告诉你。” 萧廷善得知地点后,立刻找来闻人宗,让他召集人马,快马加鞭,务必要赶在秦家之前,先一步将银子运送出来。 与此同时,韦青锋亦是钦点了一千精兵,趁着夜色出城。 只不过,在出城前,琴心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琴心姑娘,可是郡主有什么话交代?”韦青锋翻身下马。 琴心笑道:“韦大人此去请多保重,连城先生已经过府替小公子诊治过眼睛,施以针灸之法,辅以药材,若是顺利,三个月左右小公子应当能重见光明。” 韦青锋愣了片刻,眼角湿润,对着琴心拱了拱手:“还请姑娘替我谢过郡主,郡主大恩,韦家没齿难忘!” 琴心拿出一封信笺,交到韦青锋手里:“还请韦大人过目。” 韦青锋一目十行扫过,笑道:“小事一桩,必如郡主所愿。” 琴心站在原地,目送韦青锋带着兵马出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时间过的真快,又是一个月圆夜。 只是,她和剑魄的月引之毒好像许久没有发作过了,而主上派她们跟着的这位沈家二小姐,自回京后,却于闺阁之中翻云覆雨,扶摇直上! 琴心收回视线,回府复命。 * 沈舒意收到消息时,正在给哥哥写回信。 这是自外祖父率领大军奔赴雁城后,她收到的第一封家信,战事推进的缓慢,外祖父多以防御为主。 只是此前吕卓暗中通敌,得知外祖父率军支援后,刻意丢了雁山。 如今,那一带的两座天险,雁山和麓山,只剩一座。 外祖父到了以后,吕卓以及吕枭一党的亲信,处处暗中使绊子,好在乾武帝英明,早早分兵。 而外祖父亦是睿智,调兵遣将,一直在整顿大军。 回过信后,沈舒意拿起桌子上的一枚镶着宝石的金色腕镯,仔细看了看。 镯子是哥哥从边疆替他挑的,应当是出自大乾的工匠之手,只是上面镶嵌的淡紫色宝石,却应当是罗国特有,清透又漂亮。 不多时,沈舒意得了琴心的回话,勾起唇角。 五百万两银子? 啧,萧廷善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她就是要这样吊着他,让他看得见却吃不着,到最后,满腹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没了这五百万两银子,倒不知沈静语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 翌日,傍晚。 秦老夫人带着秦家几个男丁,又请娄正滔带了两个心腹,终于赶到青城山下。 青城山是京郊外的一座山,同鹿鸣山、羊头山相连,但青城山最低也最缓,造型平平,只是每到夏季,草绿树美,故而得名青城山。 “妈,还有多远啊!” 秦老夫人的大儿子气喘吁吁,虽然累的不行,却满眼放光。 这么多年,他可从来不知道他们家还有宝藏。 他娘瞒的可真够死啊! 秦老夫人看着他那不争气的模样,没爱同他废话。 要不是怕走漏风声,外人又不可靠,她绝不会将这事告诉给这么多人。 可如今,没有办法,仅凭她一个老婆子,能带的出多少东西。 这地方一旦去过,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虽说她不可能一次将所有银子取出,但也总要多拿些才行…… “祖母,您确定这地方真有吗?” 秦老夫人的大孙子打量着四周,实在没觉得哪处像能藏得下五百万两银子。 “放心吧。”秦老夫人目光灼灼,眼里亦是带着兴奋。 当年皇后死后,她被放出宫,第一件事就是到这青城山来找这笔银子。 第一次来,她在这地方来来回回打转了三天三夜,才意外发现了洞口。 她本想着,等她们家出了一口皇妃或者皇后,再来动这笔银子,可没想到,如今被逼无奈,只得先行将其拿出。 兜兜转转绕了两个多时辰,秦老夫人带着一行人气喘吁吁的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门前。 “就是这了。”秦老夫人仰头看着洞口,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就算秦家到底没能变成世家大族,可她们秦家好歹也算人丁兴旺,只要有这笔银子,足够几代人衣食无忧。 可惜,还是要有权力护着,这银子才拿的安稳。 只是如今,管不得那么多了。 此刻,闻人宗带着一行人,亦是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山脚下。 第682章 宝藏 秦家一行人,在秦老夫人的指使下,费了不少功夫,清除了积压多年的枯枝杂草。 虽然活计不轻松,但许是因为有五百万两的诱惑,一行人都干劲满满。 “你们嘴巴都给我严一些,谁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损失的可是你们自己。” 秦老夫人不放心的叮嘱着,若非不得已,她根本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这事。 可这么一大笔银子,她一个老婆子又不可能运的走,何况自己如今无权无势,土埋半截,能倚仗的,也就是自家人了。 固然自家人也都不那么可信,可若是旁人,那更加不可信了。 而且经此一遭,她也想开了。 她这把年岁,怕是等不及再图谋一场了,既如此,还不如早些享受,到时候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总算将这洞口处清理出来。 只是看着虽是干净了,却还有大大小小几块巨石,错落着堆在那,格外碍眼。 “都别停,继续,把这些石头搬开。”秦老夫人指挥着。 “不是娘,您当初怎么把这些石头堆上的,这不累死个人。”秦老夫人的儿子不解的开口。 “我的事你少管,想要银子就快搬!”秦老夫人呵斥着。 当初? 当初她当然不是搬开这些石头进去的。 而是那些石头下面有一条缝隙,她当时瘦小,就从那道缝隙挤了进去,等出来后,她又搬了些石头将那缝隙堵上。 当然,这事她是没打算告诉给自己这些孝子贤孙。 毕竟,若是知道这缝隙能进人,谁能保证日后他们会不会三五不时的就溜进来。 而且刚刚她看过了,因为年头太久,那缝隙早已被风沙砺土给堵的死死的,如今别想进得去。 一行人哼哧哼哧的干了起来,明明初春时节,却多是折腾出了一身汗。 秦家一行人忙的热火朝天,闻人宗的人手也在夜色中快步攀爬。 他自得到消息,就带着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可惜,秦家一行人用了些障眼法,出发的时间远比他们以为的要早。 所以,哪怕他一路疾行,也到底是落在了秦家之后。 不过无妨,只要能将这笔银子顺利抢到手就成。 一个小小的秦家,还不必太放在眼里。 又花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洞口终于被搬开,见了光亮。 秦老夫人没有半点犹豫,让人点了火把,第一个就走了进去:“走。” 一行人兴致勃勃,两眼放光,都激动的直咽口水。 这山洞大概十几米深,因为太久无人,地面上积聚了厚厚的沙尘,石壁上更挂满了蜘蛛网和虫蚊。 一行人借着火把的光亮,摸索着向前走。 眼见这山洞和自己记忆里一样,秦老夫人的心逐渐放在了肚子里。 山洞不深,没走太远,一行人便瞧见一个个老旧的箱子堆叠在地上,满满登登。 因为年头太久,那些箱子上满是风沙,金属掉色,显得又脏又旧。 可这个时候,可没人嫌弃这些。 一行人控制不住的就开始往里挤,谁都想伸手将箱子打开,好彻底放心。 “都安分一点!挤什么挤?”秦老夫人被挤的一个踉跄,气的怒斥着开口。 秦老爷子上前将她扶住:“老婆子慢点。” 秦老夫人冷哼一声,没说话,最先上前,停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箱子前。 箱子上有把铜锁,但因为年头太久,已经失色。 秦老夫人用力挣了挣,那锁便脱落下来。 她提着口气,心跳的飞快,轻颤着将箱子打开。 入目,白花花的银子映入眼帘,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光泽。 “银子银子!真的是银子!” “发了发了!太好了,我们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天啊,我真是不敢想,那我们秦家以后岂不是……” 一行人相拥而泣,激动不已,两眼放光。 “好了别废话了,快,两人一箱,先试试抬不抬得动。” 秦老夫人见他们的反应尚可,倒是将心放回了肚子。 她最怕的就是人心不足,有人想将这些全部的银子都据为己有,最后自相残杀。 但好在,秦家一直都不算富庶,所以五百万两对秦家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行人都觉得,别说五百万两,哪怕只是一百万两分下来,也足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故而,秦老夫人担心的场景一时还真未出现。 秦桂琼站在娄正滔身边,看着一箱一箱被打开的银子,难掩震惊。 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这一刻,她又忽然庆幸自己嫁的人是娄正滔。 若非娄正滔是个不起眼的六品小官,自己又素来和娘家亲近,这么好的事,绝对轮不到自己头上。 想起秦雪蓉此刻被禁足在尚书府,对此一无所知,而自己和娄正滔却都能跟着分一杯羹,秦桂琼只觉得满足不已。 而且兰姐儿如今嫁给了成国公世子,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有了这些钱,她靠着兰姐儿,还有再东山再起的机会。 还有她儿子,有了这么多银子,就算她们家哥儿课业不行,倒也不愁没个好前程。 “咳咳……”秦老夫人皱着眉头咳嗽起来,显然,山洞里虽勉强算得上通风,可仍旧将她呛的不不行。 “动作都快些。” 一行人纷纷向外搬着银子,秦家加上娄正滔带的两个会武的心腹,来的一共不到二十人。 因为还有女眷和大些的孩子,这会忙活半天,也才搬出了六箱银子出去。 秦老夫人走进里面,见到还有不少小一些的匣子,当下将匣子打开。 入目,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映入眼帘,金灿灿的光芒在昏暗的山洞里,晃的人睁不开眼。 秦老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可只这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她咽了口口水,将匣子合上,忍不住自己也抱了一匣子,而后对着剩下的几人道:“搬不动银子的,去里面拿个匣子,都给我仔细了,谁若是让我发现他私藏,回头平分的时候我就让他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秦老夫人的一句话,让动了歪心思的几人忌惮了些,只不过,难免有人还是藏了些银锭子在怀里。 第683章 焰火 不过银锭子这东西,他们藏也藏不多,藏太多倒是容易被发现。 只是珠宝首饰…… 一行人看着乖觉,各怀心思。 直到费了不少功夫,秦老夫人等人彻底从山洞里出来,皆是弄的灰头土脸,满眼放光。 “娘,那里面还有那么多,我们再搬些吧。”秦老夫人的二儿子忍不住开口。 秦老夫人皱眉:“你以为我不想?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我们拿那么多东西怎么下山!一旦出了岔子,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老爷子跟着应声:“没错,你娘说的是!” 一行人纵是再不甘,这个时候倒也听进去了几分。 毕竟银子这东西,进了自己口袋的才叫自己的。 “来,把这些石头搬回去,免得被人发现!还有,赶快把火把都熄了,免得节外生枝!”秦老夫人沉声呵斥,显然,在来之前,也做过详细的准备。 就在一行人打算动作时,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行人抬头看去,便见二十多名黑衣人手执长剑或长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娄正滔怒声开口,拿着长刀护在前面。 闻人宗没做声,上前停在一个箱子前,才欲伸手,秦老夫人的大儿子便拦在了面前。 “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下一瞬,闻人宗一脚踹在他胸口,秦老夫人的大儿子直接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树上,惊飞一树鸟兽,而后重重掉落在地。 闻人宗面不改色的打开箱子,眼见确实是满满登登的银子,勾起唇角。 “多谢老夫人割爱了,都搬走。”闻人宗抬起手,指挥着手下。 “不行,这些东西是我们的!”秦老爷子也有些急了。 或者说,秦家的一行人没人不急。 这到手的银子还没热乎呢,怎么就要这么飞了! 可惜,闻人宗带来的一行人,留了五六人在一旁守着,一行人亮出长刃,更有一把,直接横在了秦老夫人脖颈。 闻人宗笑着上前,将秦老夫人手里的匣子拿走,打开看过后,忍不住挑了下眉。 啧,没想到秦家这样的小门户,竟然还真知道这样一处宝藏。 想来世子有了这笔银子,也就不会再捉襟见肘。 秦老夫人眼见东西被抢走,看着剩下的黑衣人在山洞里进进出出,将银子尽数搬了出来,心如刀绞。 没花费太久,闻人宗的一行人便陆续抬起银子,打算下山。 秦家一行人急的红了眼:“壮士,这东西是我们秦家的!你们这般趁火打劫,实在是强盗行径!” 秦桂琼也哽咽道:“是啊,你们是不是太贪了些?我们可以分你们一半,但你们总要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没了这些银子,她们秦家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闻人宗目光冰冷:“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没有分享的习惯。” “你!”秦家一行人气的不轻。 “来啊,我们跟他们拼了!”秦老夫人的二儿子一把推开面前的黑衣人,拿起长刃,便欲动手。 财帛动人心,有人开了头,秦家一行人也纷纷拿出拼命的架势。 娄正滔更是带人动手,试图反杀刺客。 因为在搬运银子,更没料到秦家会突然反抗,一开始,闻人宗手底下当真折了两人。 只不过,再怎么样,他带的这些精锐,也绝非秦家的几个酒囊饭袋可比。 闻人宗脸色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半人先走,另一半留下!” “是!” 两方人当下打了起来,秦家人拼死抵抗,毕竟若是没见到这银子也就罢了,可这会,银子就在眼前,谁也做不到看着东西被这么抢走。 此刻,青城山的山脚下。 韦青锋率军正在此处拦截,韦青锋立于马背之上,看着半山腰处惊飞的鸟兽,神色平静。 正巧,此刻探子折回:“将军!那些刺客已经得手,秦家之人还在负隅顽抗。” “不用理会,守好此处。”韦青锋声音平静。 此处是青城山下山的必经之路,若是沿着另外的方向走,要么是险路峭壁,要么将会通往鹿鸣山。 沈舒意既然提到这些人是京中人士,韦青锋相信,他们总要想方把这笔银子运送回京。 就算一时半会运不回去,也不会绕山路通往其他城池。 * 半山腰处,秦家一行人根本不是闻人宗等人的对手。 没多久,那些不会武的几乎便都被掀翻在地。 好在,萧廷善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 怕旁人最后怀疑到他身上,所以也没想过要取秦家一行人性命。 只不过,刀剑无眼,真动起手来也顾不得那么多,秦家一行人身上多是带伤,至于伤势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其中,最为难缠的便是娄正滔和他带来的那两人。 娄正滔脑子不行,但武力值确实不低,这些年若非口无遮拦,处处得罪人,倒也不至于至今仍是个六品闲职。 混乱之中,一记长刀直中娄正滔心口,娄正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接倒在地上。 秦桂琼看着这一幕,吓得不轻,立刻上前扶住他:“老爷!” 娄正滔双目欲裂,嘴角溢血,胸口处更是有大片大片的嫣红渗出。 秦家一行人皆是看傻了眼,娄正滔带来的那两个心腹眼见着这情形,便生出了退意。 他们虽说收了银子,也被允诺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不菲的酬劳。 可卷进这种事本就危险,眼下局势不妙,总不能再把自己的性命搭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收手,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你们…你们!”秦老爷子气的不轻,可他自己身上也挂了彩,没说上几句,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震的背上那道伤口直疼。 秦桂琼死死捂住娄正滔的伤口,哭个不停:“老爷!老爷!” 娄正滔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下一刻,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闻人宗冷眼看向一行人,眼见都消停下来,这才收了长剑,朝着天空发了一枚烟火。 此刻,成国公府内。 萧廷善正同娄玉兰一道,在庭院中小坐,等着消息,见着夜空中窜起的绿色焰火,萧廷善心情大好。 娄玉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笑道:“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焰火,真好看。” 第684章 熟人 萧廷善勾起唇角,站在桌旁,抬头看着月色:“确实好看。” 不多时,松柏匆匆上前:“主子,夫人派人过来,想请您过去坐坐。” 闻言,娄玉兰立刻生出了几分紧张,渴望的看着萧廷善。 萧廷善转头看向她,安抚道:“想来静语是有事要同我商量,你早些回去休息,我明日再来陪你。” 娄玉兰站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萧廷善。 可惜,萧廷善并未留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娄玉兰坐回石桌旁,狠狠绞着手里的帕子,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沈静语!” 萧廷善来到沈静语院中,沈静语正在房内看书。 听见脚步声,沈静语不由得道:“想来世子的人已经得手了吧。” 萧廷善不得不感叹她的机敏,当下也没隐瞒:“没错,方才他们传信过来,今夜就会想法子先运送一部分银子回京。” 他早早安排了人接应,可眼下三殿下被贬,萧允诚一党盯他们盯的厉害,自己手中势力不够,自然要谨慎些。 “恭喜世子。”沈静语放下书,声音柔和了许多,她看向萧廷善,缓缓道:“世子如此温润,想来您的母亲也一定是个和善的人。” 沈静语忽然提起自己生母,萧廷善愣了片刻,随即道:“母亲确实宽和,只是我对她的记忆已经不多。” 萧廷善不欲多说,他对于生母的印象并不多,只记得他年幼时她缠绵病榻,对他也颇为冷淡,虽然不曾少过他的吃穿,却也并不亲近。 沈静语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下盘算。 这些时日,她费了不少功夫调查他的身世,只知道,当年宫宴,遭逢文安之乱,叛军攻入皇城,成国公夫人受惊动了胎气。 萧廷善是在那一日出生的,巧的是,当年宫中的瑶嫔同日产下了当今的六皇子。 查到这一点后,沈静语对那来路不明的信笺便更多了几分信任。 毕竟,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这么巧的事。 她仔细回想过如今六皇子的样貌,确实更像当今的成国公更多一些,而相反,萧廷善则同当今陛下有几分相似…… 见她没做声,萧廷善不由得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沈静语笑了笑:“只是觉得没有见过婆母,难免遗憾。” 萧廷善盯着她看了片刻,虽有疑虑,却也没能想出个究竟,更多的,则是沉浸在那五百万两银子的巨款中。 “罢了,不提这个,还是先想想,这笔银子如何打算。”萧廷善野心勃勃,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了些精神。 沈静语贴心道:“好,正巧如今三殿下被贬,正是世子的好机会。” * 此刻,青城山下。 闻人宗一行人,正抬着银子和珠宝,快速下山。 旗开得胜,闻人宗心情不错。 毕竟萧廷善已经许久没这么顺过,不管别的如何,至少银子到什么时候都管用,总归是件好事。 一行人才到山脚下,闻人宗便敏锐的察觉到四周有人。 他抬手示意,一众黑衣人纷纷停下脚步。 闻人宗戒备的看向四周,眯眼道:“什么人!出来!” 下一刻,火把亮起,一队兵马涌现,将一行人团团围住,显然不打算再做遮掩。 韦青锋骑在马上,冷声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收缴匪寇劫掠的银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将银两归还!” 闻人宗心下一沉,暗道糟糕。 来之前,可没人告诉他会有人奉圣命收缴这批银子,同当朝圣上抢东西,世子岂不在找死? 闻人宗心思烦乱,可五百万两白银刚刚到手,就这么放弃,又实在不甘。 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同朝廷作对,是不是不要命了!”韦青锋声音冷沉。 闻人宗挣扎再三,怕露了马脚,反倒留下祸患,得不偿失。 当下示意手下,一行人扔下手中的箱子,悄声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飞身消失在夜色。 韦青锋挑了下眉头,不得不承认,沈舒意料的没错。 这些鼠辈,甚至不敢同他相争。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成国公世子竟然也会盯上这批银子。 可惜,不管这位世子怎么谋算,这功劳,他们韦家要了。 正巧,也全了明珠郡主的人情。 * 沈舒意随着连城先生又走了一趟韦家,回来后,便带着几个婢女到天香楼转了转。 毕竟,天香楼这种地方,夜里的生意才红火。 “小姐,我们这可不接待女客。”天香楼的老鸨上下打量着沈舒意,怕她是来找事儿的。 沈舒意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个金锭子,那老鸨眼睛一亮,立刻多了些笑容,当下凑近沈舒意。 “小姐,您找个地方换套男装再来,我绝对给您留个最好的位置,要不您这样一身行头进去,我这买卖难做。” 沈舒意笑道:“是这个道理。” 她来的突然,也是顺路才想到过来看看,确实没做准备。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舒意一行人换了男装,当下便被老鸨热情的迎了进去。 天香楼名副其实,可以说是京中最鼎盛的销金窟。 沈舒意才一踏入,扑面而来便是浓郁的香气,一片轻纱薄帐之中,金玉华美,衣香鬓影、各色美人穿梭其中。 来往之下,有贩夫走卒、亦有世家贵客、江湖侠士,来往之中,男女的调笑声在琴音丝竹之下,格外热络,尽是一片喧闹之景。 让沈舒意没想到的是,她才进大堂,便见着个熟人。 蒙括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桌前,左右倒是都陪了个姿色不错的女子。 可惜,他兴致不高,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一张脸冷沉,络腮胡之下带着郁气,显然这里的好景致,也没能让他快活。 沈舒意心头一动,上前坐在蒙括对面。 “蒙大统领,别来无恙。” 蒙括皱起眉头,抬眸看去,见着沈舒意的一瞬,并未认出人来。 可再看去,却蓦然回神。 “长宁…不,明珠郡主?”蒙括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沈舒意。 “难为蒙大统领还认得我。”沈舒意勾起唇角。 第685章 红袖 蒙括目光沉沉,盯着沈舒意不说话。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当初在那玉佛寺外的山道上,自己奉命假装刺杀连城,结果就是被这女人抓了世子挡刀。 再之后,他听闻那黄莺的事项也和她脱不了干系,九俦就是这个少女手下的得力干将。 “这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郡主找我何事?是为了看我的笑话?”蒙括语气不善,开门见山。 沈舒意也不在意,莞尔一笑:“蒙统领误会了,是我敬重您的本事,所以才忍不住上前攀谈。” 沈舒意语气平和,带着少女特有的冷淡和温柔,让蒙括这样一个粗壮的汉子,一时倒不好再为难于她。 “郡主莫不是在说笑?如今蒙括已是废人一个,也早已不是什么统领,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兵士,你又何必取笑于我?” 沈舒意给一旁的两个女人打赏了个银锭子:“劳烦两位姐姐先去休息,我同老友想叙叙旧。” 两个女人喜笑颜开,看了蒙括一眼,见他没反对,便识趣儿的退下。 沈舒意淡淡道:“蒙统领何必妄自菲薄,纵然你右手已废,可你还有左手。” 蒙括愣了一瞬,直视着沈舒意,半晌后,嗤笑道:“郡主这番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郡主可知,要练得一手好刀法,需要多久?又知不知道,我这右手执刀,耗费数年?” 沈舒意神色平静:“舒意确实不会武,但我知道,这世间正确的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这世间有益的事,也没有一件是好做的。” 蒙括唇瓣紧抿,看着少女沉默下来。 沈舒意直视着他:“而且我更知道,若是这只左手放在宋廷善身上,纵是咬碎银牙,他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可惜,他那副破烂身体,纵是他苦练许久,也根本支撑不住他习武。 蒙括想起宋廷善,自嘲的笑了笑。 自打他右手被废,内力也逐渐消失后,他就越发被排挤。 当初他是世子的得力干将,可一朝失势,萧廷善却越发敷衍,虽然明面上依旧客气,可不论什么行动,不管他怎么争取,都会避开他。 哪怕他很清楚,自己确实成了一个废人,可他当初的命是萧廷善救的,他也仍旧希望能做些什么。 可偏偏,萧廷善摆出的态度却是,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帮了大忙,他老老实实的安心当个士兵就是帮忙。 越是如此,蒙括便越是苦闷。 沈舒意从九俦口中听到了过蒙括的境况,当时就动了想把他挖到自己手下的心思。 虽说九俦克他,但天底下又有几个九俦呢? 沉默许久,蒙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郡主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沈舒意沉声道:“我敬重蒙统领重情重义、武艺高强,只是宋廷善此人极度伪善,并非良主,蒙统领虽欠他一命,这么多年,也早就还完了。” “所以,我想请你替我做事。” 沈舒意开门见山,倒也没有废话。 蒙括愣了一瞬,半晌后,笑道:“郡主莫不是在耍我?我如今就是个废人,能做什么?” 沈舒意直视着蒙括:“实不相瞒,蒙统领身上的毒,是我派人下的。” “你说什么!” 蒙括怒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站起身,拿起长刀横在沈舒意脖颈。 沈舒意神色不变,发丝被他削断了几根。 琴心和剑魄反应极快,两人纷纷拔剑,也横在了蒙括的脖颈。 “竟然是你!我说我这内力为何一日差过一日,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沈舒意杏眸冰冷,直视着蒙括:“我为何这么做,难道你心中没数?” 蒙括怔了一瞬,被她的气势所慑。 沈舒意冷声道:“你虽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却不辨是非、助纣为虐,宋廷善伪善阴狠,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曾察觉?” 蒙括喉咙发紧,被沈舒意问的说不出话。 朝堂那些事,或者说世子谋算的那些东西,他不懂,他也不喜欢去想那些弯弯绕绕。 总归,他觉得世子是好人,所以世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沈舒意问他,有没有察觉? 蒙括却答不上话…… “世子是好人。”蒙括憋了半晌,收了长刀,闷声开口。 “哼,我看你是蠢货。”沈舒意半点也没客气。 “你!”蒙括气的不轻,什么时候被这样一个丫头片子怼着脸数落。 “明日,我让人将宋廷善的所作所为,送到蒙统领手上,蒙统领再好好考量。” 说罢,沈舒意站起身,带着一行人上楼。 没走多多远,沈舒意便招来老鸨,又递出一片金叶子:“久闻红袖姑娘大名,还请您行个方便, 让我能见上红袖姑娘一面。” 老鸨有些为难,可沈舒意出手实在阔绰,眼见她又塞了两个金叶子给她,当下应了下来。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沈舒意出现在红袖姑娘房中,这红袖作为天香楼的头牌,其实很难见。 不过沈舒意是女子,出手又大方,老鸨自然乐的哄着她玩。 沈舒意坐在桌前,打量着四周的装潢,不得不说,天香楼是下了血本的。 红袖的房间,清幽雅致,不见俗气,反而十分高雅,墙上挂着一幅大家的墨宝,屏风亦是有名的山水画。 长几上一盏金镶玉的八宝香炉,散发着阵阵清香,不见俗腻,反倒让人心旷神怡。 沈舒意再转头,另一侧的博古架上,堆放了满满的书籍,皆有被翻阅过的痕迹。 另一侧的长桌上,还有铺开未做完的画作。 啧,这么一看,倒是格外符合才女的名头。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外步入,沈舒意抬眸看去,入目,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女人,莲步轻移,落落大方,行至房中。 女子杏眼桃腮,面若芙蓉,虽有艳色,却并不俗气,这会身着一件天蓝色襦裙,上绣栀子花样,头戴白玉牡丹花簪,点缀了几枚细小的金钗,不像是花楼里的花魁,倒像是哪里的大家闺秀。 沈舒意挑了下眉,不得不说,难怪王啸会对她鬼迷心窍,认定了她和旁人不同。 这么一看,倒确实不同。 第686章 有缘无分 “见过公子。”红袖福了一礼,于沈舒意对面落座。 “公子想喝酒?喝茶?还是……”红袖主动开口,既不会故作清淡,摆出冷淡的模样,也不会热络到,好像见到银子就往上扑。 这尺寸拿捏的刚好,就好像不论坐在对面的是个贩夫走卒,还是个官宦权贵,于她而言,都是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人。 “喝水就好。”沈舒意道。 红袖依言,备上温水,随后询问:“公子想聊些什么?亦或者想做些什么?” “你都会什么?” “琴棋书画皆可,端看公子喜好。” 沈舒意笑了笑,直言道:“那就手谈一局吧。” 闻言,红袖起身端来棋盘,沈舒意也不急,都说一个人的棋风最能表露性格。 纵是再擅隐瞒,可下棋的过程中,总不能全然伪装成另一个人。 “这枚玉佩,就当个彩头吧,若你能赢我,这东西就归你,若是不能,你就予我做个婢女。” 沈舒意直视着红袖,她的话,却让红袖愣住。 “公子,这…红袖恐怕做不了主,能不能替红袖赎身,还要看妈妈肯不肯放人。”红袖的神情终于失了些镇定。 沈舒意勾起唇角,目光犀利:“只要我银子给够,她为何不肯放人?” 红袖落寞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妈妈这些年教导我们付出极多,如今红袖才有些声明,妈妈自然不会轻易放人。” “想来,总要等到红袖年老色衰,才会放我一条生路……” 沈舒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个老鸨而已,哪来的胆子如此?我倒不知这天香楼背后是何人,她竟敢如此狂妄。” 红袖幽幽道:“公子的心意红袖领了,只是天香楼背后势力庞大,奴家也不知何人在做倚仗,总归,像我们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像公子这般自由快意就是了……” 女人神情中多了些落寞。 沈舒意挑了下眉,觉得总算有那个味儿了。 想来,她在王啸面前,就是这副样子。 只是沈舒意不信,她于天香楼中这么久,看不出自己是女子。 何况,她为了不让老鸨难做,并未扮的严谨,虽说换了男装,可若是有经验的,还是不难认出的。 所以说,这红袖摆明了就是不想走。 否则,跟着自己一个女子离开这种污秽之地,绝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远比她选择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加稳妥。 但偏偏,她不愿意。 “罢了,先下棋吧。”沈舒意试探出后,也没纠结。 房外喧闹嘈杂,丝竹之声不断,房内却格外安静,两人于棋盘之上对弈。 沈舒意执黑子,红袖执白子先行。 棋下了一半,沈舒意便没了兴趣,这所谓的红袖姑娘,想来才学确实有上几分,只是恐怕还担不起才女之名。 从棋风来看,此女极富野心,胆大心细,偏她脑子又不太够用,或者说,目光不够长远。 所以不需要再下下去,沈舒意也能将她的性格猜个七八分。 如她来之前预料的一样,红袖于天香楼里,想来是要寻个显贵的男人,能让他一步登天。 “姑娘当真不考虑让我替你赎身?我家中有一个个,年方二十,如今已是六品官职,有我父亲替他打点,想必日后前程不愁。” 沈舒意话锋一转,果然,红袖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几分。 “不知公子…赎我回去,是想?”红袖开口询问,再落子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我想着姑娘到我兄长身旁当个婢女也好,毕竟他如今的妾室和婢女,都不通文墨,自然不如姑娘雅致。” 沈舒意一番话,又让红袖的脸色难看了些。 婢女? 虽说她不知道面前这女人是拿这个当说辞,还是真想让她做婢女。 可总归,婢女可不是件什么好差事。 更何况,一个六品的闲职,根本没多大吸引力,只不过她见面前的女子谈吐不俗、衣着华贵,这才多了些心思。 毕竟权贵世家之中,不出息的子嗣也多的是,除了官职,还要看他们有没有爵位。 若能成爵,再熬些实权,那才最美。 “我与公子的哥哥并不相熟,或许您的哥哥并不愿意,总归还是见过面才好,更何况,妈妈挑剔又严苛,若是不能卖个好价格……” 红袖欲言又止,虽然对沈舒意口中的哥哥有几分好奇,但很快,她就判断出,这并非是个好去处。 何况,就算她想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也要那男人对她上心用情,否则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但如今,面前这人脸生的很,谁知道她什么来路? “也是,不过此前我听闻王太傅家的儿子对你一见如故,更是豪掷千金要替你赎身,怎么最后没成?”沈舒意直接发问。 一提起这个,红袖的神色又落寞下来。 “王啸公子一片赤诚,可惜,妈妈狮子大开口,更可惜,王夫人找上门来,我同他,实在有缘无分……” 红袖的姿态,做的十足,倒好像她心中百般渴望,却无能为力一般。 沈舒意皱起眉头:“那王啸好歹是太傅之子,怎么会这样?” 红袖柔弱的笑了笑:“可怜王公子说的并不算,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遂心,一切尽意?” 话虽如此,沈舒意却听出些关键来。 这红袖的眼光倒是高的很,一介风尘女子,竟然嫌弃王啸不知进取、 前路不明? 啧,还真是…… “这么说来,你与王啸倒是两情相悦?那王夫人棒打鸳鸯?”沈舒意追问,没给红袖太多思考的机会。 红袖自嘲的笑笑:“我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哪里有什么倾心不倾心的?何况,我无权无势,王夫人不愿意再耽搁王啸公子,我又如何会那般不知趣。” 沈舒意当下道:“正巧我与那王啸也算说得上话,若是你愿意同他离开此处,我倒可以替你传话给他。” 红袖微不可察的攥紧手里的帕子,只觉得沈舒意烦的不行。 真是多管闲事! 这个王啸,当初缠着自己时就像个狗皮膏药,没想到,如今这么久过去,竟还阴魂不散。 第687章 世子高义 红袖摇了摇头:“我与王啸公子的缘分已经尽了,多谢公子美意。” 见此,沈舒意倒是没再多说,同红袖寒暄了一会,眼见时辰不早,这才起身离开。 老鸨将沈舒意送到门外,热络道:“公子喜欢再来,下次我一定还把最好的房间给你们留着。” 沈舒意勾起唇角:“若替红袖姑娘赎身,需要几金?” 老鸨笑道:“公子有眼光,红袖姑娘可是我们这的头牌,至少要万金……” 听着这话,金珠忍不住呛声:“万金?你们怎么不去抢,可真敢要。” 老鸨立刻陪着笑:“哎呀公子你有所不知,红袖姑娘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就算是万金,一样有人抢着要呢。” 沈舒意点点头:“妈妈说的话有道理,容我回去再考量一番。” 沈舒意带着几人离开,金珠再度道:“小姐,奴婢瞧着,那红袖姑娘虽有几分姿色和才情,可哪里就值万金了?真是……” 金珠确实认为不值,甚至觉得太过夸张。 沈舒意笑了笑:“若不用这个数额唬住你们,岂不谁都想要替她赎身了?” “小姐的意思是,她们并非真的要万金,而是……” “是,红袖此人才情虽有,却野心勃勃。”沈舒意声音冰冷。 其实,王啸于她而言,当真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只可惜,她还是太贪。 世人都喜欢求全,王啸虽是重臣之子,奈何自己却不求上进,红袖最初确实对他动了些心思,但时日一久,难免又觉得他不及那些才子,更是没什么前途。 懒得应付之下,这才顺了王夫人的意。 没走出多远,沈舒意便瞧见王啸拿着酒壶,醉醺醺的坐在天香楼外不远处的石阶上。 几个王家的小厮守在一旁,却已经麻木,根本不曾再劝。 沈舒意瞥了他一眼,并未多理。 世人愚昧,总喜欢劝贞洁烈女下风尘,又喜欢劝荡妇淫妇从良。 目送沈舒意一行人离开后,老鸨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转身进了天香楼。 一路应付了不少宾客后,很快到二楼找到红袖。 “怎么样?今日那个探清楚来路没有?”老鸨问。 红袖皱着眉头开口:“看着像同那王啸有些关系。” 老鸨顿了顿,劝道:“你吊着那王啸也挺长时间了,要我说,不然把价格抬高些,你就应了他吧。” 红袖皱眉道:“我再想想。” “都这么久了,前头跑了个刘公子,如今我看那郑公子也不怎么靠谱,你就是心野了,不然这王啸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鸨混了多年,一双眼睛早就练了出来。 虽说她是想多赚银子,可王啸虽然手头拮据,但并不抠搜。 这么久看下来,她其实觉得那倒是个好去处。 红袖有些烦乱:“好了妈妈,你看那王啸,成日不求上进、寻欢作乐,整日只知道情情爱爱,如今遇到些挫折,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是绝不会嫁给这样的人的。” 老鸨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也懒得再劝。 左右,怎么样她都有银子赚。 * 沈舒意带着几人去往一条自回京后,去往成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上道等着。 沈舒意寻了处还未收摊的馄饨摊,这边离着城中的守备军近,故而通常开到很晚。 如此一来,那些城防军、守备军下值后,能直接到这来吃上一口,所以生意颇为不错。 一行人吃着热气腾腾 果然,没多久。 闻人宗便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只不过,一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眼下夜深,倒不知闻公子怎么这般急着赶路?”沈舒意率先开口。 有人翻身下马,打算同店家讨碗水喝,毕竟入了京城,总不能再那般骑马,以免冲撞了贵人。 可让闻人宗没想到的是,他才绑上缰绳,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闻人宗眯了下眼:“明珠郡主?” “难为公子还记得我。”沈舒意勾起唇角,眼见闻人宗空手而归,自然心情不错。 “这么晚郡主不也在这?”闻人宗不答反问。 “我同公子怎么一样,我在这,是专程等公子的。”沈舒意笑了起来。 闻人宗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听说世子才到手的那笔银子就被拿来充盈国库,我这才专程等在这儿,想托你帮我向宋廷善带句话。” 沈舒意一番话,让闻人宗回过神来。 他脸色阴沉,目光锐利,看向沈舒意的目光里带着杀意:“是你!” 沈舒意神色不变,只是道:“世子高义,五百万两的银子说让就让,实在让我佩服。” “你!”闻人宗咬紧牙关,握着长刃的手攥了又攥,恨不得将沈舒意杀之后快。 可偏偏,少女目光里带了不加掩饰的玩味和嘲讽,挑衅的意味分明。 这是笃定了他不敢动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我不懂郡主在说些什么!”闻人宗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想让沈舒意抓住把柄。 沈舒意站起身:“无妨,只要宋世子懂就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闻人宗风尘仆仆,回到成国公府。 萧廷善这会在沈静语的院子里等他,见他过来,脸色温润:“阿宗,辛苦了。” 可话音才落,他便察觉到闻人宗的脸色阴沉,并不像得手的样子。 “怎么?难道失手了?”萧廷善皱起眉头,目光也冷了下来。 闻人宗沉声道:“银子被劫了。” 沈静语脸色难看,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萧廷善和闻人宗故意骗自己的说辞。 她急声道:“什么人劫走的?” “陛下的人,凌云将军带兵将我们围住,我为防止露出马脚,不得不放弃。” 可就算这样,闻人宗也不能保证,毕竟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知道?”沈静语率先开口,问出了萧廷善的不解。 闻人宗看向萧廷善,沉声道:“是沈舒意。” “你说什么?”萧廷善脸色阴沉:“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于回府途中,遇见明珠郡主专程在路旁等候,她托我给世子带话,只说……” 闻人宗顿了顿,沉声道:“她说,世子高义,五百万两的银子说让就让,让她佩服!” 第688章 梦 闻言,萧廷善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世子!” “夫君!” 闻人宗和沈静语同时开口,闻人宗上前一步又停住,沈静语则是将萧廷善扶住。 可没想到,下一刻,萧廷善不知哪来的力气,转头大手就掐住了沈静语的脖颈,力道极大。 沈静语骤然吃痛,愣了片刻,那张满是狰狞的脸上,一双眼惊恐的看着萧廷善。 她挣扎着伸手,试图掰开萧廷善的手。 可萧廷善再什么病弱,也是男人,更何况此刻气急,而沈静语自打之前皮肤溃烂以后,身体大不如前。 这会被人掐住命门,怎么都挣脱不开,双目欲裂,眼里都泛起了一层水光。 萧廷善恶狠狠的盯着沈静语,伪装多年的面孔,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你不是说,这笔银子只有你和秦老夫人知晓!为何沈舒意会知道?为什么!” 萧廷善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嘴角还未擦去的血迹,配上他苍白又狰狞的脸色,宛若恶鬼。 沈静语几次张嘴,想要开口,可偏偏,萧廷善紧紧掐着她的脖颈,她根本发不出半点声来。 沈舒意? 怎么会是沈舒意?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知道…… 沈静语眼前阵阵发黑,来不及细想,已经因为缺氧浑身发软。 萧廷善一把将她甩开,眼露恨意。 沈静语跌坐在地,抬头看去,月光之下,原本温润和善的男人,此刻狰狞可怖,哪里还有半点从前和煦的模样。 “咳…咳咳……” 沈静语剧烈的咳嗽起来,眼里闪过一抹惊恐,她喉咙发紧,有些慌乱。 萧廷善看向闻人宗,低咳了几声:“去书房说。” “是。” 两人一道去了书房后,萧廷善看向闻人宗:“你说那人是韦家的?” “应当是,韦家这些年格外低调,淡出朝堂,但银子被劫后,我找人打听了一番,说是那领兵之人乃韦家二房,也是先皇后的兄长韦青锋。” “如此说来,这笔银子,韦家也早就知晓?” 闻人宗摇头:“不清楚,此前确实不曾听说。” “可沈舒意怎么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 一提起沈舒意,萧廷善就觉得心口疼的厉害,好像这个女人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不论他怎么谋算,她都会让他举步维艰。 萧廷善坐在椅子上,有些支撑不住。 “秦家那边如何?” “秦家不识时务,死了两个,伤了几个,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命数了。” 萧廷善目光幽幽:“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闻人宗知道,他问的一则是陛下那边,二则是秦家那边。 不论是哪一边,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都不是件好事。 “应当没有,不过我们有两个人死在了半山腰,尸体没来得及处理。” 萧廷善点了点头,心思很乱,半晌,沉声道:“沈静语已经没用了,也该让她腾出位置了。” 闻人宗愣住:“你还打算求娶沈舒意?” 他不理解,这沈舒意如今处处针对他们,把这样的女人娶回来,只会比沈静语更危险。 闻人宗没说的是,他觉得依萧廷善如今的能耐,根本驾驭不了那个女人。 萧廷善缓缓道:“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她一直藏在暗处,就算不能把她收为己用,至少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总能知道她的动向。” 闻人宗沉默下来,这么说倒也没错。 毕竟这位沈二小姐藏的太深,他们根本不知她在谋算什么。 萧廷善没说的是,这段时日,他还是时常做梦,梦见他将沈舒意娶回府中。 而后一路,他势如破竹,不知怎么…竟成了当朝太子。 可这个梦,他不能同任何人说。 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但是,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玉佛寺的怀海大师曾给出的预言,只说沈家将出贵女。 若这事是真的,那这个贵女到底是何人?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这贵女是沈静语,可看看如今的境况,萧廷善只觉得,或许,这贵女指的是沈舒意…… * 另一边,沈静语自回房后,就心神不宁。 执棋和抱琴都气的不轻,想当初,若是自家小姐没有毁容,哪里轮得到这个宋廷善。 可如今,小姐嫁给了他,他却这般待小姐,实在是可恨。 执棋心疼的红了眼:“小姐……” 沈静语抬起手,示意她不必继续往下说:“收拾细软,别惊动旁人。” “小姐?”抱琴也愣住。 脖颈上的疼依旧火辣辣的,沈静语只觉得心颤。 眼下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不久前,萧廷善那满面狰狞,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的模样。 如今她手中筹码全无,萧廷善真的会留下她这个让他颜面尽失、遭人嗤笑的累赘吗? 刚刚那一刻,她看到的分明是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什么温润如玉、心善祥和的病弱世子。 这成国公府,她不能留了。 否则,她迟早要把命交代在这…… “那,那我们去哪里?”抱琴一听,也有些慌乱,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沈静语眼里闪过一抹迷茫。 到底为何? 一夕之间,这偌大的世界,竟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半晌,沈静语沙哑着嗓子道:“回沈府。” 沈静语没向两个丫鬟解释,只是催促两人动作快些。 半个时辰后,沈静语让丫鬟砸晕了两个婢女,一把火点燃了宅院,而后趁乱带着两个丫鬟从成国公府的小门离开。 死在成国公府的是林家的女儿林静语,而她,是沈府的千金沈静语。 纵然再不复曾经的风光,可至少…她这条命是能保住的。 “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不多时,火光冲天,府中的奴才和丫鬟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开始拿着水桶舀水灭火。 成国公夫人巴不得萧廷善死在火里,故而不急不缓,姗姗来迟。 倒是萧廷善,才刚刚躺下,尚未入睡,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娄玉兰坐起身,看见映照进来的火光,忍不住道:“世子,好像是东院那边起火了。” 第689章 乐极生悲 萧廷善皱起眉头,想要起身。 可他起了几次,却都没能起来,反倒觉得一阵头重脚轻,险些从床上栽歪下去。 “世子!” 娄玉兰心头一痛,神色焦急,慌忙将他扶住:“你没事吧?” 萧廷善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往年他通常是冬日时更严重些,但一旦入春回暖,就会觉得舒服不少。 可自打沈舒意那次拿他替连城挡了刀,而后几次又郁结于心,他如今的身体更不如从前,一直都在强撑。 萧廷善低咳了几声,才算是顺过气来。 娄玉兰心疼的替他更衣后,陪他一道去往东院。 松柏匆匆上前:“主子,是世子夫人那边起火了。” 萧廷善愣了片刻,眯起眼:“夫人呢?” “火势太大了,我们现在也不确定,夫人应当被困在屋内,我们的人想进去救人,但是都没能成功……” 闻言,娄玉兰愣了片刻,心中生出一丝说不出的紧张和欢喜。 沈静语要被烧死了吗? 还真是老天开眼啊! 萧廷善心思飞转,可不觉得事情会这样简单,但转念想想,沈静语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左右她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既然她够聪明,那就免得他动手了。 * 翌日,清早。 天蒙蒙亮,国公府的这场火才算是扑灭,房中被找到了两具尸体,看身形像是世子夫人,且戴着世子夫人身上的玉佩。 至此,萧廷善这位成亲不过两月的妻子,便香消玉殒。 娄玉兰心情大好,因为沈静语一死,这世子一房的的事就交给了她管理。 娄玉兰靠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颇有些春风得意。 沈静语再厉害又如何? 最后还不是就这样灰溜溜的逃走? 不管她是真死还是假死,娄玉兰只知道,这场仗,只有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沈静语闹了这样一出,日后是断不可能再回到国公府了。 就是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可以把她抬为正妻? 娄玉兰满心欢喜,尽是幻想。 或许,等自己生下孩子,就是个不错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姨娘,不好了,您母亲找上门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要见你……” 娄玉兰站起身:“我母亲来是好事,哪来的不好一说?” 丫鬟自知说错话,连忙跪下:“是是娄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奴婢才…才……” “快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秦桂琼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的出现在娄玉兰面前,一见着娄玉兰,她立刻扑了上去,痛苦不已。 “兰姐儿!你爹…你爹他……” “我爹怎么了?”娄玉兰焦急询问。 “你爹昨晚…去了!” 一说到这,秦桂琼直接跌坐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家里那老太婆本来就不待见她,如今丈夫没了,娘家没落,她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眼下她那儿子前程未卜,只剩下兰姐儿还算有些身份。 秦桂琼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天大的喜事,竟然会变成白事。 昨晚明明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他们家老爷这么倒霉啊…… 秦桂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娄玉兰听的断断续续,却也听明白了关键。 一时间,那张本就柔弱清纯的脸变得惨白。 “爹…怎么会?这怎么会呢……” 没了父亲倚仗,她还能被抬为世子夫人吗? 何况父亲虽然脾气粗暴、不会说话,但他对自己却一直不错。 可如今,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 “那银子……” 秦桂琼将来龙去脉都同她讲了个清楚,娄玉兰双眼猩红。 “这事既然如此隐秘,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到消息?从秦家手里抢银?” 秦桂琼只是一味的哭,哪怕她平素再能谋算,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骤然失去依靠,也无法镇定。 “兰姐儿,你手里还有没有银子,你外祖母那边的状况也不好,你大舅舅昨晚也中了一刀,到现在还高烧不退,二舅舅的肋骨断了两根,虽无性命之忧,却也难以动身。” “你外祖母更是被人一脚踹在胸口,她一把年岁,如今根本起不来身,你外祖父拿着银子去找郎中,眼见银子不够又跑去了赌坊……” 娄玉兰回过神来,看着秦桂琼眼底的血丝,半晌,开口道:“娘,我给你先凑个一千两,可是,你要想清楚,外祖母他们如今就是个无底洞,你又没有父亲作为倚靠,以后的日子难过着呢。” 娄玉兰不是不想帮,只是不想那么尽心的帮。 毕竟从小到大,秦家处处以沈静语为先,不论什么,她都要排在沈静语之后。 秦老夫人更是从来没有看得起过她,甚至连她出嫁,都还要嘲讽她不识抬举,她替她挑的好人家她不要,偏要给个病秧子做妾…… 这桩桩件件,她娄玉兰可从来没忘。 “兰姐儿,你的意思是?”秦桂琼愣了片刻,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女儿。 娄玉兰缓缓道:“娘,当年外祖母偏心姨母和表姐,您也不是不清楚,女儿出嫁,外祖母根本没给什么添妆,如今出了事,她们也该去找姨母才对。” 秦桂琼冷静下来,对,她得为自己考虑,还有宸哥儿…… 此番婆母知道是因着秦家所为,导致夫君惨死,必定不会让她好过,若她再没有银子傍身。 “你说的对,我得让她们去找你姨母,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姨母怎么着也比我们宽裕。” 秦桂琼连连点头。 娄玉兰的眼角却有些泛红:“娘,爹…爹他走的痛苦吗?” 严格来讲,娄正滔不算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她理想中的那种父亲。 但是,不论是她娘手段了得,还是娄正滔真的疼爱她和哥哥,他待她们确实极好。 平素不管是买了什么吃的喝的,总是会塞给她和哥哥,若是他们遭人欺负,他也会不问对错,立刻冲出去护着他们。 一想到这,娄玉兰眼角的泪花便滚落下来,胸口又闷又疼。 “爹…他可有交代什么?”娄玉兰轻声发问,怎么也没想到,从大喜到大悲,竟然只需要这样短的时间。 秦桂琼含着泪摇头:“没有,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吐了几口血后,就断了气。” 第690章 你是瞎了吗! 娄玉兰身形轻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泪眼婆娑。 从今以后,她就没有父亲庇佑了。 祖母也不喜欢她,或者说是不喜欢母亲,如今也只剩下哥哥还能倚仗,偏偏哥哥又没有什么官职在身。 娄玉兰只觉得前路迷茫。 不,不…… 她还有世子的疼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沈静语也腾出了位置,她只要努努力,一切还会好起来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娄玉兰又打起了几分精神,安慰起秦桂琼来。 可秦桂琼依旧是哭:“世子是待你不错,可再怎么不错,你如今也是个妾室,何况世子那副身体,还不知道能活到哪日……” 一提起萧廷善的身体,娄玉兰又落寞下来。 她看向秦桂琼,忍不住道:“娘,要不…要不我去求求明珠郡主,都说她对鬼医有救女之恩,若是她开口,连城先生说不定会愿意……” 娄玉兰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虽然也记恨沈舒意压过她一头,可两人不知道萧廷善和沈舒意中间的事由,如今自然要以萧廷善的身体为重。 秦桂琼思量片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丫头厉害得很,未必会轻易开口。” * 这边,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又,又开始商量以后的出路。 另一边,沈府。 张锦萍正在查账,冷不防的听门房来报,说大小姐回来了。 “二夫人,奴才也不知…这到底该不该让大小姐进来。”那门房为难的开口,毕竟之前沈静语和沈家断绝关系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你确定是大小姐?”张锦萍问。 “千真万确。” 门房笃定的开口,那人光着头,头皮上疤疤癞癞的没有头发,一片红紫,一张脸上的脓肿虽然处理好了不少,可尽是疮疤,格外难看。 这满京城之中,除了他们沈府的大小姐,哪还有这样的人。 张锦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当下道:“等等,丽萍,你去问问意姐儿,看看她怎么说。” 张锦萍如今对沈舒意那是服气的不得了,但凡拿不定主意的事,皆是派人去过问沈舒意。 如今府里不曾出过乱子,倒是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日子说不出的痛快。 沈舒意这会正带着人在花园里闲逛,如今天气回暖,她倒时常喜欢出来走走。 玉屏才同她说完世子府起火的事,沈舒意倒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几个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廷善虽厉害,可这辈子他失了先机,再加上如今处处掣肘,一时半会,倒也难折腾。 从花园里走出来,正巧经过瑞雪院。 离的老远,沈舒意便听见院子里一通打砸声。 “吃吃吃!这是什么东西你就让我吃!你看看你自己能吃吗?” 沈静麟的怒吼声,从内传来。 短短半年,他已经不像个孩子,虽说身量上长了一些,但不论是声音、言谈、还是样貌,都像个凶狠的男人。 再加上身体有疾,再想像从前一般,凭着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讨人欢喜,自是不可能的。 沈舒意走近了些, 守门的婆子一见到沈舒意,立刻换了张笑脸。 “奴婢见过郡主!” “我来看看六弟。”沈舒意笑着开口,金珠当下给了婆子一块碎银。 那婆子满面欢喜:“郡主自便,有什么吩咐的尽管招呼老奴。” 沈舒意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前看着。 沈静麟坐在树下的一张躺椅上,目光阴狠不耐,秦雪蓉手里端着汤碗,正殷勤的喂他吃着东西。 只是这殷勤,不达眼底。 反倒没几日,她就又憔悴苍老了许多。 “麟哥儿,你就吃一些吧,娘回头使些银子,让厨房给你准备些肉来。”秦雪蓉轻声哄着。 ‘砰!’ 沈静麟一把将碗打翻,怒声道:“你看看这东西!跟泔水一样,猪都不吃!” 那汤直接洒在了秦雪蓉手上,烫红一片。 看着自己花了不少碎银,才讨来的东西被这样一把打翻,秦雪蓉两眼泛红。 沈静麟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回到沈府,总能过上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他哪里想得到,一切都今非昔比,就连吃食,也都变成这副模样。 玉屏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小姐心善,好歹让他们有干净的饭食可吃,我们在玉佛寺那会,才是真的食不果腹……” 就连好不容易弄到些吃的,也还要被人抢走毁掉。 沈舒意杏眸清冷:“我可没有那么好心,不过秦雪蓉有银子出,让她混个温饱又何妨。” 世上的人皆如此,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 秦雪蓉气的不轻,这几日,沈静麟一言不合,就摔摔打打,要知道,她如今手里根本没什么钱了! 如今张锦萍那个贱人掌家,处处为难她不说,根本就没打算给她好日子过。 可偏偏,麟哥儿还这般不懂事! “你要是嫌我这里吃的不好,大可搬出瑞雪院,你娘我现在失宠了被禁足,你是瞎了么!” 一句话,彻底将沈静麟惹怒。 他一手扶着桌沿,靠着一条腿站起来,抓住秦雪蓉的衣襟,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 因为失去平衡,他和秦雪蓉一并摔倒在地。 “我是瞎了!我就是瞎了!我瞎了又怎样!我就是瞎了你也得养我!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我就打死你!” ‘啪!’沈静麟扬起手又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你这个废物!连我爹的宠爱也争不过,我要你这样的娘有什么用!” ‘啪!’ 似乎压抑着的情绪久久不曾得到宣泄,又或者是秦雪蓉那一句瞎子踩到了沈静麟的痛处,又或者是这几日让他看出了秦雪蓉的处境,以至于不将她放在眼里。 在这一刻,沈静麟在这样的施暴中找到了快感。 他骑坐在秦雪蓉身上,用力扇着她巴掌! “十万两!少一个子儿我就打死你!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沈静麟怒声开口,满眼血丝,如今只剩下银子能让他找回一点自尊了。 第691章 一切随心 金珠几人看着这一幕不免咋舌,只觉得沈静麟还是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毕竟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曾经更是待他如珠如宝,可没想到…… 沈舒意目光冰冷,比任何人都清楚,沈静麟就是这样一个人。 俗话说,惯子如杀子。 如今这句话,在秦雪蓉身上也算是得到了验证。 前世,秦雪蓉、秦桂琼仗着是姻亲,一面讨好自己,从自己这得尽好处,一面又背地里和娄玉兰勾结在一起,对她下毒、废掉她的双腿。 那无数个日夜,她被困于四四方方的庭院之内,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每日透过那扇薄窗,看着外面的砖墙,听着指头上的鸟儿,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日复一日,不得解脱。 如今,这日子总算是轮转到了秦雪蓉和沈静麟身上。 她要他们所有人,都成为这四方庭院里的困兽,自相残杀,彼此算计,领会人性的恶。 “走吧。”沈舒意收回视线,知道秦雪蓉和沈静麟的日子都不好过,她也就放心了。 * 才往回走,沈舒意就碰到了张锦萍派来的人。 “你是说沈静语?”沈舒意停下问来人。 “是。” 沈舒意勾起唇角:“让她先回来,告诉二婶,先按大小姐的用度给她准备,待父亲回来,再请示父亲。” “多谢郡主指点,奴婢这就回去告诉二夫人。” 沈舒意停在湖边,看着水里活泼的锦鲤,思量着萧廷善的事。 如今,萧鹤羽被软禁府中,柔妃被贬,就差临门一脚。 不过这最后一脚,要怎么踢,还要仔细琢磨。 萧廷善这人,不甘落于人后,萧鹤羽倒了,他一定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忠臣不事二主,于他而言,前阵子被萧鹤羽冷待倒是件好事。 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投奔下一个主子。 不过,乾武帝如今的这些儿子里,萧廷善会选择谁呢? 沈舒意站在湖边,将几个皇子都过了一遍,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这几个皇子倒都是不错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萧廷善看中了哪一个。 不多时,沈静语带着两个丫鬟进府,没走出多远 ,就看到站在湖边被众人簇拥的沈舒意。 沈静语停下脚步,目光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成了过街老鼠,而这个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妹妹,却如众星捧月。 沈舒意转过身,笑意盈盈:“大姐姐,好久不见。” 沈静语攥紧手指,笑了笑:“多谢二妹妹不计前嫌,允我进府。” 她很清楚,如今这府里是谁说的算。 方才门房磨蹭了那么久,只能是在等里面之人的意思。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姐姐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一句话,将沈静语问到心梗。 姐妹二人遥遥相对,沈静语半晌才道:“没有,那二妹妹呢?二妹妹到底想要什么?” 沈舒意勾起唇角:“我若说我无所求,大姐姐信吗?” 沈静语凝视她不语。 若是放在从前,她一定是不信的,可如今,她却信了。 无所求,意味着一切随心。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像一个人,没有弱点,你要如何击败她? “那笔银子……”沈静语忍不住问。 沈舒意则是道:“那笔银子属于陛下,也属于大乾的每一个百姓。” 没能问出什么,沈静语便也不再问。 “我想在沈家求个容身之所。”半晌,沈静语终究是低下了头。 她一直觉得,她于沈舒意并无深仇大恨,不过是她碍了她的路,而自己又听信了母亲的挑唆。 “那大姐姐又能给我什么呢?”沈舒意直视着她,喜欢同聪明人说话。 “你想要什么?”沈静语缓缓开口。 看着面前的沈静语,沈舒意忽然萌生了一个更有趣的想法,当下道:“这里是沈府,大姐姐姓沈,自然可以留在此处,至于我想要什么,我想要时,自会同大姐姐拿。” 沈静语喉咙发紧,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忽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她不知道沈舒意要做什么,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这一刻,却生出一种所有人都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惊悚。 “大姐姐在这安心住下就是。” 沈舒意笑意盈盈,带着一行人从沈静语身侧走过。 * 一周后,江漓派人送了消息过来,只说萧廷善派人暗中接触过七皇子。 七皇子萧子骞,能文能武,样貌英俊、身材高大,生母乃是曾经的淑妃。 只不过淑妃早逝,萧子骞便没了生母庇佑,但虽没有生母,他却还有一位做宁嫔的姨母。 宁嫔只有一女,没有儿子,故而对姐姐的这个儿子,可谓是尽心尽力,而整个宁嫔的母族,更是萧子骞有力的后盾。 这些年萧子骞多是在外征战,性格直率,回京以后,也鲜少参与朝堂之事,偶尔发表意见,更是敢言敢说,似乎丝毫不怕得罪朝臣。 乾武帝的这些子嗣中,除了萧允诚和萧鹤羽争的最凶,其他人多是低调谨慎。 可你若说其他人真就对那个位置没有半点想法,沈舒意是不信的。 相较之下,她也觉得萧子骞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最不错的地方有二,其一就是萧子骞有强大的外家作为倚靠,其二,就是他十分得乾武帝喜欢。 就在这时,金珠从外进来,神色匆匆,带着不解。 “小姐,娄玉兰带着不少东西上门拜会,想要求见您。” 她是真不懂,今个儿吹的什么风,娄玉兰找她们家小姐做什么。 沈舒意眯起眼:“谁?” “娄玉兰,就是秦家的表姑娘。” 沈舒意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玩味:“请她到厅堂等着。” “是。” 此刻,娄玉兰带着不少东西坐在云舒苑的厅堂,她紧张的打量着四周,眼见这云舒苑里的一切,皆是不俗,不由得生出几分艳羡。 这沈舒意,当真是命好的让人嫉妒…… 很快,她又收回视线,压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今日来,是有求于沈舒意的,万不能流露出丝毫让她不快的表情。 没多久,娄玉兰便见沈舒意身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头戴镶着红玉的步摇,缓步而来。 她连忙站起身相迎,满脸热切:“舒意表妹。” 第692章 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在娄玉兰眼里,她和沈舒意并没有太大的不愉快,除了此前比试查账那次,可就算是那次,也是沈舒意赢了她,大出风头…… 再之后,大抵便是秋猎那次,其中隐约可见沈舒意的手笔。 所以她想着,她们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总归也比旁人亲近一些。 自己求到她头上,说不定…… 可转念,娄玉兰又觉得心里没底,毕竟自己的母亲也姓秦,而她这位表姐,可同她的母亲和姨母关系都不好。 故而,娄玉兰心中忐忑。 但不管怎么样,她总要来试一试,毕竟这两日世子又咳血了。 她看着实在心疼,又帮不上别的忙,更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什么风把表姐吹来了,真是稀客。”沈舒意笑着开口,招呼娄玉兰坐下。 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娄玉兰面色酡红,满面春风,虽说才死了父亲,但还是看得出,她在成国公府里过的不错。 若是这么想,沈舒意倒觉得,有时候真心也未必就都没有回报。 毕竟,在娄玉兰身上,这份回报还是很明显的。 想来萧廷善最吃这一套。 “我想着许久不曾来探望表妹,便想过来走动走动,就是我母亲曾经和姨母一条心,做了许多错事,不知道表妹愿不愿意原谅我……” 娄玉兰试探着开口,她想的很简单。 如今沈舒意虽然是明珠郡主,可自己,好歹也嫁给了成国公府的世子。 不,不是嫁。 虽是妾室,可她到底也挤进了权贵的这个圈子。 若是沈舒意愿意和她合作,以后互利互惠,其实倒是一桩美事。 沈舒意勾起唇角,给娄玉兰倒了杯茶,并未回应。 娄玉兰猜不透她的心思,转头示意丫鬟。 丫鬟将手里的匣子放在桌上,娄玉兰轻轻推到沈舒意面前。 “这是表姐的一点心意,也算是替我母亲向表姐赔罪,还望表妹海涵。” 沈舒意伸手打开匣子,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入目,一套赤金镶嵌白玉的头面映入眼帘,一只孔雀步摇,六只牡丹小钗,一对耳坠,外加一只金玉镯。 于沈舒意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就算是她,也得承认这套头面雅致漂亮,看得出娄玉兰是下了血本的。 “表姐有心了,想来,表姐今日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赔罪吧。” 娄玉兰笑容一哂:“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表 妹。” “说来听听。”沈舒意确实也好奇,娄玉兰找上她会是什么事。 “我听说…表妹对连城先生有救女之恩,而世子的身体生来孱弱,如今更是每况愈下,所以,我想请表妹能不能同连城先生说说,请她替世子诊治……” 娄玉兰试探着开口,神情一直盯着沈舒意,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沈舒意淡淡道:“表姐有所不知,连城先生对宋廷善心怀芥蒂,而且当初黄莺的父母吊死在宫门外指证宋廷善,所以,先生无论如何也不会救他。” 娄玉兰愣住,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 她家中无权无势,于朝事知之甚少,她只是隐约知道,世子曾经求过连城先生,却没能成功。 沈舒意将那匣子推了回去:“表姐请回吧,想来表姐今日来找我,宋世子一定不知道。” 娄玉兰有些窘迫:“世子确实不知……” 沈舒意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世子若是知道,断然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娄玉兰不明白沈舒意这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面前的少女已然和初见时不同。 她周身满是从容凛冽的气势,不怒自威,曾经一张清淡泛黄的小脸,如今明艳逼人。 “那,今日叨扰表妹了。” 沈舒意开口送客,娄玉兰只得尴尬起身。 走出正堂时,她忍不住转头看了怡然自得的少女一眼。 少女慵懒的靠在椅背,满室流光溢彩,暖橘色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贵不可言,像初生的鸣凤。 娄玉兰收回视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沈舒意再度喊住她:“娄表姐。” 娄玉兰愣住,立刻回头,眼里多了抹希冀和欣喜。 沈舒意姿态慵懒,淡淡开口:“东西我不缺,但若是你能帮我个忙,我倒可以替你向连城先生说和一二。” 一听这话,娄玉兰当下来了精神:“表妹你说,只要玉兰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沈舒意睨了她一眼,莞尔道:“依你的身份,恐怕确实有些为难了。” 话落,不等娄玉兰开口,沈舒意便道:“前些时日,我在宫宴上意外得罪了七皇子妃,一直想找个机会赔礼……” 娄玉兰没做声,可在听到七皇子妃的时候,心却咯噔一声。 她不过一个妾室,哪里有资格去拜会七皇子妃? “可七皇子妃拒不见我,我心里不安,所以想请你替我从中说和。”沈舒意直视着娄玉兰,说的诚恳。 娄玉兰忍不住道:“可我与七皇子妃素无交情,她哪里是我能见到的人?” 娄玉兰觉得沈舒意提出这事就是荒谬,若说她是世子夫人,这事还有可能,可她就是个妾…… 沈舒意道:“我知道,但你的婆母成国公夫人与七皇子妃的母亲素有交集,不说感情深厚,但也是说得上话的。” 沈舒意没再说下去,而是点到为止。 见娄玉兰陷入沉思,满眼挣扎,沈舒意当下道:“罢了,你若觉得做不到,也不必勉强,我再找旁人就是。” 娄玉兰没做声,觉得依沈舒意的性子,得罪人是再正常不过。 若是旁人,她应当也不会理会。 可她听世子说过,如今三殿下被废,七皇子是最有可能同八殿下一较高下的人。 所以,沈舒意这样的聪明人,如今也是怕了吧。 若是她能替沈舒意办成这件事,求得连城先生替世子看诊,世子一定会很高兴吧。 一想到萧廷善满是欢喜的模样,娄玉兰当下就下定了决心。 “好,你给我些时间,我尽量试试。”娄玉兰满眼笃定,打定主意一定要替萧廷善求得连城先生相助。 第693章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沈舒意勾起唇角:“那我就等表姐的好消息。” 因为看到了一线希望,娄玉兰心情极好,连带着笑容都热切了许多。 “多谢表妹,若是能请动连城先生,玉兰一定记住表妹的大恩大德。”娄玉兰站起身,满脸诚挚,一副不争不抢的纯净模样。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表姐言重了。” * 娄玉兰离开云舒苑后不久,没想到在沈府却碰到了个熟人。 沈静语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穿着一袭黑袍,帽子下的脸戴着黑纱。 沈静语听说沈静麟回来,如今在瑞雪院中由秦雪蓉照看,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正想趁着天气好,去探望她一番。 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沈府中和娄玉兰打了个照面。 “你在沈府做什么?”沈静语停下脚步,看向娄玉兰的目光冰冷。 显然,有了爱情的滋润,她过的不错,再加上如今怀有身孕,人也丰腴了几分,气色极好,娇美了许多。 娄玉兰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表姐,我只是来沈家拜会,无意与你冲撞……” 沈静语冷笑:“你不要得意太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原本娄玉兰不想与她多争执什么,可是听着这话,却憋不住心底的火气。 “表姐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番话?你处心积虑嫁给世子,如今还不是要靠着死遁离开?凭白占了世子夫人的位置,真是可恨!” 娄玉兰确实恨沈静语,毕竟若不是她,自己就可以成为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而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至于宋廷善所谓的平妻…在娄玉兰看来,也不过就是个妾室好听的说辞罢了。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求得不得。”沈静语目光冰冷。 娄玉兰也不恼:“求而不得?如今我腹中已经怀了世子的骨肉,早晚有一天,世子会将我扶正。” 说着,娄玉兰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停在沈静语面前,带着几分得意,笑着开口:“表姐,认命吧,你输了。” 沈静语攥紧拳头,一想起宋廷善皇子的身份,对娄玉兰可以说是嫉恨交加。 可自己…其他皇子绝对不用宵想,如今的宋廷善,她也再也没有可谈的筹码。 难道,她汲汲营营十余年,到最后,竟然比不上娄玉兰这个处处不及自己的贱人吗? “看来,你真是忘了当初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求着我照拂你的模样。”沈静语怎么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个词,这么快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娄玉兰对这些毫不在乎,她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笑的意气风发。 “表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入皇家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真可怜。” 沈静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你…你怎么知道?” 娄玉兰讥笑着离开,并未给她答案。 沈静语在世子府这段时间,时常会请郎中把脉,又总是喜欢鼓捣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世子自然满心戒备,又怎么可能不去查呢。 “娄玉兰!”沈静语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目光阴沉。 * 沈舒意在院中看书,听着翡翠讲完方才的热闹,不由得放下书卷。 “看来,娄玉兰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这辈子,她一直没怎么惹到自己头上,所以她倒也没急着收拾她。 可如今看来,她倒是春风得意。 “她得意个什么呀,自己的爹被自己夫君的人杀死了,她还在那傻乐呵。”金珠忍不住吐槽。 她才不管娄玉兰有没有惹到自己小姐,总归小姐不喜欢的人她也绝不喜欢。 “琴心,你去找连城先生一趟,问问他宋廷善的病还有没有的治。” 沈舒意想,应当是有的治的,只是要费尽心力。 毕竟前世比如今晚上几年,她都帮萧廷善治好了身体,别说这一世了。 金珠有些傻眼:“小姐…您不是最讨厌那宋世子吗?怎么会想要给他治病?” 沈舒意冲她笑了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 不过呢,牌在自己手上,自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如今,可有人比她更恨娄玉兰呢。 这辈子,他们的生死,由她说了算! 沈舒意杏眸冰冷,满是霜寒。 不多时,玛瑙匆匆从外进来,低声开口:“小姐,秦氏派人拿了两幅画出府去卖,在当铺里卖了八万两的高价。” “八万两?她画从哪来的?”沈舒意问。 “不知道,六少爷逼她逼的紧,总归那画她在房中交给了翠竹,翠竹去的当铺。” 沈舒意陷入沉思,确实,如今府中库房的钥匙由二婶掌管,秦雪蓉手中的东西不多。 “画的名字记住了吗?”沈舒意问。 “一幅平江夜景,一副梨园初遇。” 沈舒意眉心微蹙,若她记得没错,这两幅画她曾在账目上都看到过,按理说如今应该还收在府中库房。 所以说…库房里的画是假的,秦雪蓉手里的才是真的? 这么捋下来,沈舒意的思路逐渐清晰。 这送画的人送的是真的,却被写成假的,真迹落在秦雪蓉手里,再由她向沈景川吹吹枕头风,达成送画人的心愿。 如此,就算是名正言顺的行贿了。 不过想想,秦雪蓉应该没有那个胆子,把所有的真迹都吞下,故而库房中真真假假,秦雪蓉手里应该另有一本账目。 “除此之外,她这两日还收回了一万两的印子钱。”玛瑙低声开口,只觉得秦雪蓉的胆子大的厉害。 “把她最近的动静再盯紧些。”沈舒意心下盘算。 这种行贿受贿的手段屡见不鲜,似乎成了官场上某种约定俗成的东西。 还有放印子钱这事,虽然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但还是很难从源头上杜绝…… 秦雪蓉就像是一个引子,沈舒意打算从她身上往深去查。 她倒想看看,这种行贿受贿的手段,到底是打哪来的。 片刻后,剑魄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谢大人派人送来口信,说是柴智终于松口,招了。” 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他承认当初栽赃构陷姜大将军了?” “是,他们也选出了人选, 且要小姐兑现承诺。” 第694章 此人如何? 一个月后,夜。 第一酒楼里的天字号雅间,萧廷善坐于七皇子萧子骞对面,目光清正,姿态谦卑。 萧子骞看着手里设计详尽新颖的机关弩图纸,不由得大为赞叹。 “好!真是好!若是我大乾能造出此弩,用于边疆战事,于将士和百姓而言,将是一件极为有利的大事!” 萧子骞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素有侠气。 这会一双眼里满是赞赏和激动,显然,能清楚的意识到这幅图纸的价值。 萧廷善笑容温和,时不时低咳出声。 “七殿下曾亲赴战场,更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事,想来最是能知道战场上的伤亡。” “所有将士百姓皆是血肉之躯,我大乾不如罗国和西陵兵强马壮,若能造出此弩,一定能减少伤亡。” 萧廷善说的诚恳,一副为国为民的操劳模样。 闻言,萧子骞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满是探究:“世子有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何不直接上呈给父皇,反倒要送到本殿下手中?” 萧子骞目光锐利, 直视着萧廷善,既不如萧鹤羽的残忍,也不如萧允诚的温润,反倒透着一股势如破竹的犀利。 “俗话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要这东西对我大乾有利,对百姓有利,由谁将它呈给陛下并无差别。” 萧廷善答的圆滑,只是,萧子骞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世子还未回答本皇子的问题。” 萧廷善再度道:“下官人微言轻,纵是将此图上呈给陛下,也未必会得重用,朝臣们更不会如殿下这般知道是其中的利害,所以下官以为,由殿下上呈给陛下,更能发挥此图的最大效用,得到陛下的重视。” 萧子骞没做声,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图纸上。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萧廷善这话说的确实没错。 这图纸寻常工匠可造不出来,这里面的价值,不可估量。 “你就不怕本殿下吞了这功劳?”萧子骞再度开口。 这段时日,此前萧鹤羽手下的人也有不少人投奔自己。 可他萧子骞如今不想出头,所以可不打算来者不拒。 他收下的人不多,却贵精而不贵多。 显然,他明白宋廷善这也是在向他投诚,这才会凭白送了这么大份功劳给自己。 不过宋廷善这人,他还要再考量一番,毕竟此前几次,他已得父皇厌弃,若是自己这个时候将他收下,难免会惹父皇不快。 但观宋廷善这段时日的表现,萧子骞倒觉得此前可堪一用,至少萧鹤羽落难,他还算忠心。 萧廷善面目清正:“若殿下能将蹙成此弩问世,使之得到推广,那这确实就是殿下的功劳。” 萧子骞再度问:“若是本殿下没能做到呢?” 萧廷善则答:“那下官相信,就没人能再做到。” “还请殿下相信,下官并无二心,下官自幼身体孱弱,时日无多,如今三殿下身陷囹圄,下官只求殿下若能得陛下封赏,能替三殿下美言几句,也好让三殿下的日子好过些……” 萧廷善一副衷心耿耿的模样,萧子骞皱起眉头:“三哥所犯之事,皆乃诛九族的大罪,你要我替他求情,岂不在陷本殿下于不仁不义?” 萧廷善立刻道:“回禀殿下,三殿下虽犯下大错,可他到底是您的哥哥,臣……只是想请您求陛下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您念及兄弟情分,想来陛下心中也会欣慰。” 萧子骞没做声,半晌后,看了看手里的图纸道:“你先回去吧,这几日,有机会我会将它呈给父皇。” 萧廷善站起身:“是,多谢殿下!” 萧廷善离开后,萧子骞看向身侧的幕僚庄望川。 “忘川先生以为,此人如何?”萧子骞直截了当的开口,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萧廷善到底是来向他投诚,还是来替萧鹤羽奔走的。 庄望川捋着胡子开口:“此人心思缜密深沉,虽有野心,可对待旧主也算忠心,或许可以一用。” 萧子骞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萧廷善离开的背影,心念微动。 萧廷善身体孱弱,确实没有一味追名逐利的必要,他此番前来,或许有替萧鹤羽奔走的打算,但或许,也存着让自己招揽他的心思。 啧,有意思。 毕竟主动送上门的东西多是廉价,可自己求得的东西才更有价值。 萧廷善离开后,闻人宗忍不住道:“如何?” 萧廷善沉默片刻,应声道:“萧子骞应当动了招揽我的心思,只是他行事谨慎低调,或许还要再考量一番。” 闻人宗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七皇子可太难见了。” 他们筹谋了快两个月,才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不过如今,萧子骞收下了那张图,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功夫不白费。 * 半个月后,娄玉兰跟着成国公夫人,终于敲开了七皇子府的侧门。 娄玉兰满心欢喜,这一个月,她对自己的婆母百般讨好,因为知道她不希望世子安好,故而找了不少理由和借口,才说动了她。 不仅如此,她更是掏出了大半的陪嫁,才总算求得她同七皇子妃的母亲说话,七皇子妃这才松口答应见自己一面。 “这里是皇子府,不比别处,七皇子妃性子和善,但你也要谨言慎行,不要得罪了人,牵连了我们成国公府。” 成国公夫人不放心的嘱咐着,倒是觉得娄玉兰这段时日,颇会讨她欢心。 可惜了,到底不是自己儿子的妾室。 不过不管怎样,那些东西到底送到了自己手里,她也不介意让她的日子好过些。 更何况,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真就以为,堂堂七皇子妃会因为她从中说项,就和那个明珠郡主冰释前嫌? 只怕这七皇子妃不恼就是不错的了,毕竟找一个妾室上门说和,这岂不是在打人的脸吗? 可这些,成国公夫人可不会多说,毕竟宋廷善这些年,虽然装的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但京中不少人都在背后编排她苛待嫡子。 成国公府憋着一口气,只想着娄玉兰坏了事才最好,最好牵连到宋廷善身上,他早些死了,好把爵位让给自己儿子。 第695章 无中生有 娄玉兰乖巧的应下,直到成国公夫人带着她在外等候,七皇子妃身旁的嬷嬷将她请了进去。 成国公夫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这才转身,一旁的婢女则是恭敬道:“我们家夫人正在花园里,特意派我请您过去一道走走。” 闻言,成国公夫人立刻满脸笑意。 这所谓的夫人正是七皇子妃的生母,虽说这些时日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同她交好,可眼下得人重视,总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更何况,这宋廷善夫妇上蹿下跳,别当她没防着他们。 说不定他们这么折腾,明着是打着那明珠郡主的名号,暗里却是想抱住七皇子的大腿。 这事,她可绝对不能让他们折腾成了…… 否则,日后七皇子要是真的能上位,这份从龙之功就足够保宋廷善爵位安稳了。 所以,她可不能让七皇子一家对宋廷善有什么好印象,今日,她也得抓住机会,好替他们家安哥儿铺路。 这般想着,成国公夫人也加快了步伐。 * 另一边,娄玉兰手里捧着个匣子走了进来,心里紧张不已。 这匣子是沈舒意托人送到她手里的,她仔细看过,里面尽是些昂贵的首饰头面,成色极好,价值不菲。 她得了她能见到七皇子妃的信儿后,便派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她手上,请她转交给七皇子妃,算是赔罪。 不多时,娄玉兰出现在七皇子妃面前。 她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妾身见过七皇子妃!” “起来吧,坐。” 七皇子妃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一张脸稍显圆润,让她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 这让娄玉兰心头的惧意褪去了不少。 她拘谨的坐在下首,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番房内的装潢和布置。 可这一看,却让娄玉兰又想起沈舒意来。 这房内的装潢布置看起来都不错,一眼就看得出并非凡品,可也说不出缘由,只这么看过去,她却觉得比沈舒意的院子竟还差了许多…… 倒也不是说不够华贵,只是觉得,沈舒意的院子里似乎一草一木都透着讲究,而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自在。 “听母亲说,你托了成国公夫人,一直想要见我,但我们之前,应该从未见过吧?”七皇子妃魏晨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娄玉兰。 娄玉兰立刻收回思绪,恭谨的开口:“是妾身唐突,只是妾身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冒昧前来拜会,还请您恕罪。” 魏晨曦让人给她倒了杯茶,语气温和:“不必紧张,有什么话你能说就是,若是能帮的,我一定帮,但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魏晨曦看起来是个和善的性子,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娄玉兰冷静了许多。 “妾身是受人之托,妾身的表姐乃是陛下钦封的明珠郡主,只不过前些时日,她似乎冲撞了您,所以才请我代为说和,向您赔罪……” 娄玉兰将事情的缘由讲了一遍,魏晨曦却有些摸不到头脑。 明珠郡主? 尚书府的沈舒意? 她顺着娄玉兰的话,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曾与她有过交集,更别提龌蹉。 她又是何时得罪过自己? 魏晨曦看向娄玉兰,娄玉兰连忙将手里的匣子推上前。 入目,一匣子的珠宝头面上,放着一封信。 “这是表姐送给您赔罪的,还请您收下。” 魏晨曦没动,只是将那封信拿了过来,拆开,仔细看完。 娄玉兰一颗心紧攥着,说不出的紧张。 沈舒意那信没用火漆,所以她偷偷看过,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这才拿给七皇子妃,免得自己被人利用,牵连到世子身上。 【臣女沈舒意,曾与年前宫宴上得见七皇子妃的风采,然因惊惧之下,无意冲撞于您,生出不快,臣女深感惶恐。后来知晓您乃七殿下的夫人,更觉羞愧,七殿下英明伟岸,臣女曾于京郊外的小猎场中被七殿下所救,故而……】 一番话看下来,魏晨曦云里雾里。 只是能坐到皇子妃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傻子。 魏晨曦放下信笺,心思百转。 首先,她与沈舒意并不相识,更没有所谓的冲撞,其次,京郊外的猎场,她也没听夫君提过救过她? 魏晨曦虽不懂这其中的用意,倒也没声张。 对上娄玉兰殷切的目光,当下道 :“明珠郡主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你只管拿回去吧,些许小事,我不曾放在心上,改日我请她到府中喝茶。” 娄玉兰面露喜色,所以,七皇子妃这…算是接受了道歉了? “多谢七皇子妃!” 魏晨曦含笑看着她:“世子的身体如何了?” 提起这个,娄玉兰脸上的笑容就又淡了下去:“世子的身体越发不好,夜里也时常重咳,甚至咳血。” 魏晨曦叹了口气:“如今天气虽暖,也万不可马虎,你是他的内人,也要多加操劳了。” “是,多谢您的提点。” 娄玉兰带着东西离开后,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了一会,成国公夫人便也满面春风的出来。 “这么快就说好了?”成国公夫人不动声色的打探。 “是,多谢母亲照拂。”娄玉兰恭敬的开口。 成国公夫人笑了笑:“七皇子妃最是和善的性子,七皇子殿下也是能征善战,好说话的爽利性子,你就放心吧。” * 另一边,娄玉兰走后,魏晨曦拿着沈舒意的信笺反复翻看了许久。 “殿下回来没有?若是回来,请他到我这来一趟。” “是。” 半个时辰后,萧子骞匆匆而来,进门便问:“可是出了何事?” 魏晨曦笑着迎上去,将今日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萧子骞眯起眼,拿过信笺仔细看了起来。 “我于猎场中并未与明珠郡主有过交集。” 魏晨曦再度提醒道:“是小猎场。” 萧子骞愣了片刻,小猎场? 京郊外只有一个皇家猎场,紧邻皇家猎场的是当年父皇从猎场中分割外扩出的一个小猎场,而后被赏给了三哥萧鹤羽。 眼下,三哥被贬为庶民,这信却偏偏提了三哥的猎场,且扣了份功劳到他头上。 如此无中生有,是为哪般? “等等,你说这信是谁送来的?”萧子骞问。 “是成国公世子宋廷善的妾室。” 第696章 不能用 萧子骞唇瓣轻抿,思量着不语。 宋廷善的妾室,送来的信,提及到萧鹤羽的猎场? 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她们借着明珠郡主的名义,想要暗示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魏晨曦有些没想通。 萧子骞冷笑:“这宋廷善是又当又立,既想让人以为他对三哥有情有义,哪怕三哥落难,他也不愿意背弃旧主,仁至义尽,可他又想讨好于我,投奔到我门下。” 萧子骞一双凌厉的眸子,宛若鹰隼。 前些时日,他才送了机关弩的图纸给他,想来是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这才沉不住气,又让自己的妾室上门。 “可那明珠郡主…为何也要参与到其中?”魏晨曦问。 “这位明珠郡主,手腕了得,不到一年,就从玉佛寺归来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皇祖母面前的红人,此前她与三哥不快,不少人皆知,想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既向我们示好,做个顺水人情,又能趁机打压三哥。” 萧子骞沉声分析,他自知于领兵作战一道颇有才能,于朝堂之事却并不擅长。 所以每行一步,都会万般谨慎。 非他一定要争那个位置,而是兄弟众人之中,无人让他觉得服气。 既如此,谁又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这般说来,这宋世子确实……”魏晨曦缓缓开口。 “他这是沉不住气了,所以才又抛出了一个筹码。”萧子骞冷声开口,让手下进来,送来了一把大弩。 “这是?”魏晨曦好奇的摸了摸。 “这是宋廷善此前送与我的图纸,我派了工匠制作,到今日,才拿到手。” “殿下可试过?”魏晨曦虽不懂武,但也显得兴致勃勃。 “试过,颇为好用,不过制作起来技艺繁琐,怕是需要些时间,而且用到战场上,对士兵的操作水平也很考验。” 这东西能做得出来,而且确实有用,萧子骞本打算这两日就向父皇禀告。 只是没想到,宋廷善沉不住气,竟又派了个妾室前来探路。 “那这小猎场里……”魏晨曦再度道。 “今夜我先派人密探一番,若有发现,同庄先生商量后,再做决定。”萧子骞也没瞒着魏晨曦。 他与魏晨曦情投意合,当年,也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求娶来的,故而没什么可瞒。 “那宋廷善此人,殿下以为如何?”魏晨曦问。 萧子骞皱起眉头:“不堪大用,此人看似对三哥忠心,实则流于表面,此举同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无异。” 此前,他同庄先生商量,认为此人倒是可以一用,不过仍需再试探几次。 可没想到…… 魏晨曦点头:“成国公夫人近来同我母亲走动频繁,我母亲也曾提及,成国公夫人对宋廷善虽算不得良善,却城府不深。” 萧子骞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则是道:“这样说来,她苛待原配嫡子的事闹的满城风雨,也没有那么简单。” “是,毕竟宋世子此前的口碑和名声都极好,但人非圣贤,有几个能做到旁人苛待于我,我却以德报怨呢?”魏晨曦轻声应和。 萧子骞点点头:“既如此,这宋廷善不能用。” “殿下还是再听听庄先生的意思,另外,成国公夫人一力向我母亲夸赞她的儿子宋华安,殿下也可以留心一二。” 萧子骞将她拉进怀里:“放心,我自会给岳母这个面子。” * 娄玉兰一出七皇子府,立刻恭恭敬敬的向成国公夫人道了谢。 同成国公夫人打了几句机锋,她找了个借口, 带人直奔沈府。 沈舒意这会正在抄佛经,萧怀瑾得以瞑目,且修复了陛下和他的感情,太后的心结得以解开。 再加之她前世刻意揣摩过长乐公主的性子,学出几分相似,故而太后对她越发亲近。 前几日,沈舒意被召入宫,太后赏了不少东西给她,沈舒意投桃报李,不仅经常抄送佛经送去给太后,也会时常带些宫外的小玩意一并送入宫内。 “小姐的字写的真是越来越漂亮了!”金珠在一旁跟着练字,看着沈舒意所写,两眼放光。 话音才落,翡翠从外面进来:“小姐,秦家的表小姐求见。” 沈舒意想起她今日去过七皇子府的消息,当下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娄玉兰满脸喜色的走进云舒苑。 “表姐,事情成了,七皇子妃宽厚温和,只说当日的事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改日请你到府上喝茶。” 沈舒意笑着请她落座:“我就知道,这事表妹一定能办成。” 娄玉兰将匣子交还给沈舒意:“只是七皇子妃只留下了信,没收这些东西。” 娄玉兰略显紧张,担心沈舒意不快。 谁知,沈舒意根本没放在心上:“收了信也总是好的,毕竟七殿下身份贵重,七皇子妃自然也要谨言慎行。” 听见这话,娄玉兰的脸上露出笑脸,当下道:“那连城先生的事……” 沈舒意笑容温和:“放心吧,我已经同先生打过招呼了,若是你方便,午膳后,我就和连城先生同你到成国公府走一趟,请他亲自替世子诊脉。” 闻言,娄玉兰满眼感激:“多谢表姐!多谢表姐!” 娄玉兰的眼里满是水光,激动又急切:“世子要是知道了, 一定很高兴。” 虽然现在她还没能见到连城先生,世子的病也不一定就有着落,可至少…至少也算是个好的进展。 她也终于能为世子做些什么了。 一想到这,娄玉兰就忍不住开始期待宋廷善知道她请动了连城先生之后的表情。 看着娄玉兰这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沈舒意弯起唇瓣,眼里的笑意不明。 没道理沈静珍和沈静语的日子都水深火热,只有你娄玉兰顺风顺水。 人这辈子,有时候过的太顺了不是好事。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等到宋廷善知道你所做的‘努力’后,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沈舒意没和娄玉兰一道用膳,却也不吝啬的让人好好款待了她一番。 未时一刻,沈舒意同娄玉兰、带着连城一道,去往成国公府。 第697章 求人的态度 娄玉兰同成国公夫人分开后,因为只是个妾室,自然没有马车可用。 故而沈舒意上了马车后,她习惯性的就想跟上去。 金珠伸手将她拦下:“表姑娘,我们小姐的马车可是郡主规制的,您这样坐上去…恐怕不妥……” 娄玉兰的脸色僵了一瞬,只觉得像有盆冷水泼了下来。 她下意识看向已经进入马车内的沈舒意,本以为对方能替她说话,可惜,沈舒意就是不想和她共坐一辆车。 没错,她答应请连城先生去给宋廷善看病,可不是为了委屈自己的。 更何况,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娄玉兰只得讪讪的退到一旁,金珠不客气的上了马车,全然没理娄玉兰的脸色。 笑话,他们家小姐都不愿意和她同桌吃饭,又怎么会愿意共乘一辆马车? 娄玉兰回头看了看,后面那辆连城先生的马车,更是不能和他同坐一辆,到最后,只得跟在马车外步行。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成国公府的侧门。 沈舒意下车后,金珠皱着眉头呛声:“表小姐,虽然您如今是世子的姨娘,可我们小姐好歹也是郡主,就这么走侧门怎么能行?” 娄玉兰的神情僵了一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替世子请连城先生的事,她是瞒着成国公夫人的,毕竟世子虽没明说,可她却知道,这位成国公夫人巴不得世子早死。 哪里会愿意世子的病得以根治? 所以她只想着,能低调些更好。 更何况,她根本没想到,沈舒意答应的那么痛快,今日就带着连城先生来了,否则,她一定知会世子后,请沈舒意和连城在外面的客栈见面。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她怕迟则生变,万一拖下去沈舒意反悔了怎么办? “表妹,我走这侧门倒是无妨,只是贸然到此,想来还是要争得国公夫人同意才行。”沈舒意善解人意的开口。 玉屏点头:“是呀,这门房根本不让我们进呀,总不能因为小姐是郡主,就仗势欺人,强闯旁人的府宅吧。” “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请示老夫人。”娄玉兰牵强的笑了笑,依旧是一副柔弱无害的小白花模样。 沈舒意含笑看着她的背影,倒是不急。 娄玉兰心下不安,猜想成国公夫人知道这事,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都怪自己一时冲动,沈舒意一答应,她就兴奋过头,失了分寸,根本没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 可为了世子,就算是被成国公夫人刁难,她也甘愿…… 一想到萧廷善那副病恹恹的身体,想起他每个夜里辗转反侧,想起他时不时的咳血,想起他苍白的脸色。 娄玉兰摸了摸腹中的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世子的病。 哪怕治不好,多活几年也是赚的。 想到这,娄玉兰的眼里多了抹坚定。 世子待她那么好,就算她委屈些又有什么? 想到这,娄玉兰的步子加快,请人通传后,求见成国公夫人。 成国公夫人这会脸色铁青,正坐在桌前喝茶。 可惜,那茶水分毫未动,她一张脸阴沉着,同去时的高兴截然相反。 “娄玉兰竟然有了身孕!你们都是怎么盯的,这么大的事,竟还要沈静语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来告诉我!” 没错,成国公夫人动怒的原因正是娄玉兰有孕。 虽说她是个妾室,可如今宋廷善正妻的位置可是空出来了。 若是娄玉兰的这个孩子安稳生了下来,那就算是庶出,那爵位也未必能落到安哥儿头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生出来的,她派出去的那些人,竟然都没发觉,实在可恨! “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婢女合欢低声开口。 成国公夫人满眼厉色:“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宋廷善还活的好好的,不过这事,要么再给他找个正室,让那孩子这辈子都只能当个庶出,要么就是除掉孩子……” “夫人,这?妾室有孕总好过他的正经夫人有孕,何况,眼下您好不容易帮小公子搭上七皇子这边,可别在这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听到这话,成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确实要以安哥儿的前途为重。” 就算娄玉兰那个贱人真能生下宋廷善的儿子,可只要宋廷善死了,几岁的孽种她还处置不了吗? 更何况,如今老爷也跟她是一条心的,都向着安哥儿。 就在这时,门外有婢女匆匆进来:“夫人,世子的娄姨娘求见。” 成国公夫人冷笑出声:“她这是回来了?不过她又来见我做什么?” 婢女低声道:“奴婢听说,她好像带了什么人,想要进府,所以先来向您请示。” 成国公夫人眯了下眼:“请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 不多时,娄玉兰便来到成国公夫人面前,成国公夫人看向娄玉兰,皮笑肉不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得出府一趟,怎么不好好逛逛。” 娄玉兰躬身道:“回母亲的话,奴婢与表姐相谈甚欢,故而冒昧邀请了表姐到家中坐坐,所以想求得母亲应允。” 成国公夫人打量着娄玉兰,直把她看的心慌不已。 “表姐?” 一样的奴才立刻上前回话:“奴婢听说是陛下亲封的明珠郡主,不过看那样子,明珠郡主好像还带了个什么郎中。” 闻言,娄玉兰心头一紧,直把这个奴才给恨上。 可他摆明了是成国公夫人的心腹,她就是恨上,也不敢如何。 成国公夫人心思飞转,看向娄玉兰问:“什么郎中?” 娄玉兰心头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放开,放开又攥上。 可她怎么想,也觉得这事情瞒不住,当下道:“回母亲的话,表姐同连城先生关系匪浅,我便想着,请连城先生替夫君看诊,夫君这些时日经常咳血,我……” ‘啪!’ 娄玉兰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甩在了她脸上,直把她打的天旋地转,跌坐在地。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698章 一见如故 娄玉兰两耳嗡嗡作响,脸颊上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娄玉兰,你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你借我之手,擅自给廷善请郎中,可曾想过若是治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任!” 成国公夫人忽然发难,直让娄玉兰猝不及防。 娄玉兰红着眼圈,失神的看着成国公夫人。 这些时日,她一直尽心尽力、无比殷勤的伺候、甚至是讨好着面前这位嫡母。 许是因为静妃的缘故,她待她也算得上和善。 可没想到,不过眨眼间,竟然就因为她请动了连城先生替世子看病,她就变成这副嘴脸…… 一想到这,娄玉兰既愤怒又觉得心疼。 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嫡母暗中磋磨甚至毒害世子,没想到自己才找个郎中,想替世子看病,她的面目就露了出来。 可偏偏…连城先生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请动的,沈舒意那个人,又不好说话,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日后…… 一想到这,娄玉兰便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为了宋廷善,今日说什么她都要让世子见到连城先生一面。 “母亲,世子的病请过很多郎中,都没有成效,我只是想着。” 娄玉兰的话还没说完,便再度被成国公夫人打断。 “你关心他的身体是好事,你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关心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欺瞒于我!” 成国公夫人确实气的不轻,她一直以为娄玉兰乖觉,知道要讨好自己,本想着替她引荐一下七皇子妃也算不得什么。 可没想到,她这般大费周章利用自己,竟然从沈舒意那求得了连城先生帮忙! 那可是鬼医连城,若真是让他治好了宋廷善的病可怎么办? “母亲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玉兰的错,只是表姐和连城先生,如今已经在门外等候,还请母亲请他们先进来吧。”娄玉兰软声哀求,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哼?你说进就进?这成国公府莫非是你在当家?”成国公夫人冷声呵斥。 “母亲……” “我且问你,若是世子出了个三长两短,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成国公夫人继续逼问。 娄玉兰攥紧手指,只恨自己这段时间日子顺遂,以至于大意。 她送了不少金银珠玉给成国公夫人,故而成国公夫人一直都很好说话,可没想到,竟然翻脸翻的这样快。 “母亲,只是请连城先生替世子把个脉,不会出事的,我们可以再请其他郎中参考。”娄玉兰字字恳切。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个机会。 娄家并不富庶,她手里也没有更多的银子再来一次了。 “求您了求求您了母亲!”娄玉兰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 成国公夫人盯着她不语,心中默默思量。 这明珠郡主可是眼下太后娘娘面前的新宠,断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将其得罪。 而今她们人已经在门外,她总不能真不让人进来,否则传出去,于她名声有碍,还会影响到安哥儿…… 成国公夫人心下纠结,到底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可短短片刻,娄玉兰的额头已经磕的红肿,哭哭啼啼的模样闹的她心烦。 “行了,你先回去,在这闹的我头疼。” 说罢,便有婢女和小厮上前,将娄玉兰请了出去。 因为怀有身孕,娄玉兰不敢同他们撕扯,故而才被赶出院子,便又‘噗通’一声跪在了院中。 “求母亲行行好!求您让连城先生见一见世子吧!” 嘴上哀嚎着,可娄玉兰也不是傻子,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后,丫鬟便悄悄退下去寻宋廷善。 总归这会世子在府中,世子一定会有办法的。 娄玉兰顶着大太阳跪在院中,成国公夫人脸色不愉:“去,请明珠郡主和连城先生进来。” 总不能真让人以为,她这个嫡母苛待原配夫人生下的儿子。 沈舒意在门外等了许久,才总算等到大门打开。 只不过,她没见着娄玉兰人,倒是见着成国公夫人身旁的韩嬷嬷。 这位韩嬷嬷,可是她的老熟人,前世,因为自己是萧廷善费心求娶的,婚后,又对他一心一意,上上下下替他打点,她这位好婆母可没少刁难她。 而这位韩嬷嬷,更是成国公夫人身旁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如今时过境迁,沈舒意没想到,自己竟调转了立场,会和成国公夫人站在一边。 啧,这世上的事,真是耐人寻味。 “郡主久等了,里面请。”韩嬷嬷满脸笑容,显出几分殷勤。 沈舒意带着连城和几个婢女,一道踏入国公府的大门。 没多久,就到了成国公夫人所在的正厅。 只是没想到,才走到门前,便见着娄玉兰跪在院子里,脸颊红肿,双眼通红。 显然,因着擅自请动连城先生这事,娄玉兰惹了成国公夫人不快。 “表姐……” 察觉到娄玉兰的视线,沈舒意当下开口:“表妹为何跪在这里?” 娄玉兰攥紧拳头,牵强的笑了笑:“是我不懂事,冲撞了母亲。” 娄玉兰只觉得,沈舒意这话该去问成国公夫人才是,问她她要如何回答? 别说她只是一个妾室,就算她真是世子夫人,不论如何也不能说婆母的不是。 沈舒意皱了下眉头:“你因何事冲撞了成国公夫人?不若一会我进去替你同成国公夫人说说情,请她饶恕你一次。” 娄玉兰眼露感激:“多谢表姐,多谢表姐!” 沈舒意被请进正厅后,成国公夫人满脸笑意,格外热络:“不知郡主今日到访,有失远迎,实在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 沈舒意看着面前热切的成国公夫人,笑着开口:“夫人哪里的话,是我冒昧登门,失了礼数,还望夫人海涵。” “郡主哪里的话,郡主小小年纪,就能得太后青睐,绝非常人可比,您能到我这来,是我的荣幸……” 成国公夫人同沈舒意互相寒暄了半晌,她有意拖着时间,沈舒意也不急,毕竟,在外面跪着的又不是她的人。 成国公夫人:“我听玉兰说,郡主今日来是为了……” 沈舒意笑着道:“这事倒是不急,难得今日见到夫人,舒意只觉得一见如故。” 第699章 于心不忍 成国公夫人愣了一瞬:“不…不急?” 她原本怕沈舒意替娄玉兰求情,想着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可没想到等了半晌,沈舒意却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沈舒意依旧同她闲聊着,从京中时下流行的珠宝和华裳,聊到宋华安的仕途…… 沈舒意的态度虽算不上热情,但恰到好处的言辞句句都说在了成国公夫人心上。 哎呦,这位明珠郡主可真是个妙人,难怪能得太后娘娘赏识,这若是能嫁进他们国公府,给安哥儿当媳妇该有多好。 可惜,若是此前她只是个尚书嫡女的身份,他们还能争得,但她如今被加封郡主,只怕这亲事,就连沈家也说的不算。 想到这,成国公夫人未免遗憾。 娄玉兰一直跪在院外,下午的太阳正是毒辣,没多久,她脸上就渗出了一层薄汗,两颊更是被晒得通红。 是成国公夫人不肯松口吗? 也是,能请沈舒意和连城先生进府,已是不易,她这一肚子的火气,总要寻个出处。 娄玉兰不断安慰着自己,只要对世子好,只要对世子的身体有益,她就是多跪上两个时辰又如何? 只是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才那么小,就要跟着她受这样大的罪。 娄玉兰转头看向院门,盼着宋廷善能早些过来。 毕竟就算她不怕,可她总会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好在,宋廷善没让她失望。 没多久,宋廷善就带着松仁松柏匆匆赶来,眼见娄玉兰跪在院中,脸颊红肿,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是来之前,他也打探过,娄玉兰竟然说动了沈舒意,请来了连城先生? 这…怎么可能? 她是如何做到的? “玉兰。”宋廷善迎上前,神色关切。 “夫君。”娄玉兰红着眼,一见着宋廷善,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我这就进去找母亲说情。” 说罢,宋廷善走进正厅,便见他那位刁钻刻薄的母亲正同沈舒意聊的满面红光,放声大笑。 反观沈舒意,怡然自得,脸上的笑容很淡,却不论如何也掩盖不了那一身风华。 “善哥儿来了。”成国公夫人瞥见宋廷善,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见过母亲,见过明珠郡主。” “起来吧。”成国公夫人打量着宋廷善的脸色,不由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回禀母亲,此刻太阳正毒,玉兰身体娇弱,不知犯了何错?儿子愿代其受罚,还请母亲高抬贵手,原谅她一次。”宋廷善恭敬的开口。 不等成国公夫人开口,沈舒意则是先道:“世子这话,倒把国公夫人说成什么人了?如今京中谁不知世子身体孱弱,比起女子尚且不如,夫人若是为此责罚于你,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要险国公夫人于不慈。” 成国公夫人心下暗暗叫好,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可惜她明白是明白,素来嘴笨,说不过宋廷善,就算说得过,往往又掉进了他设的另一个陷阱。 宋廷善神色从容,只是抬眸看了沈舒意的方向一眼。 她说的没错,只是平素旁人纵是知道,也不会把这番话拿到明面上来说。 倒是她,明晃晃的说出来却叫人无法辩驳。 沈舒意含笑看着宋廷善,显然并不惧怕他的打量。 宋廷善低咳了几声:“郡主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 “只是不知玉兰所犯何事,母亲缘何责罚于她?” 成国公夫人语气也缓和下来:“她擅自叨扰郡主,请郡主从中说项,请了鬼医连城先生入府为你诊治。”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廷善心头大喜,下意识又看向沈舒意。 他知道,这事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沈舒意另有算计。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 “这本也是好事,可我生气她一个妾室先斩后奏,打着我们国公府的名义叨扰郡主!更何况,连城先生医术虽高,可凡是看诊皆有风险,若是你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成国公夫人说着,不由得抹起了眼泪,似是颇为委屈。 沈舒意满眼动容,缓缓道:“难为夫人一片爱子之心,玉兰说到底只是个姨娘,没学过掌家,难免想的不够周到,夫人敲打她一番也就够了。” 成国公夫人当下道:“你说的没错,既然郡主替她求情,那这次便算了吧。” “韩嬷嬷,去让玉兰起来吧。” 宋廷善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好个沈舒意,仅凭三言两语就把这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女人,若是能一心一意为自己筹谋,他的仕途必将更进一步。 可偏偏…他不知何时得罪过她…… 一想到这,宋廷善就心口发堵,他无数次仔细回想,可从第一次见面起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想过无数次,却还是想不通到底何时得罪过她。 正思量间,韩嬷嬷已经走到了院中,微扬着下巴。 “夫人说了,既然郡主替你求情,你就起来吧。” 娄玉兰愣了片刻,下意识道:“世子…没为我说话吗?” 韩嬷嬷是府中的老人,最知道如何拿捏人心,当下道:“谁说还不一样?世子急着找连城先生看诊,你快进去吧。” 娄玉兰沉默下来,心底生出一抹微妙的情愫。 不,世子一定是见表姐替她说情,才没再开口的。 娄玉兰走进正厅时,正听沈舒意对宋廷善说:“这次表妹苦苦哀求我许久,费了不少心力,我于心不忍,才说动连城先生走这一趟。” “不过世子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想必您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连城先生,也未必就有把握。” “郡主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宋廷善心头难掩激动。 “还有,世子不要高兴的太早,我只是说动了先生替你诊脉,却不能保证先生一定会答应替你诊治。”沈舒意神色淡淡。 宋廷善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 这样才对。 沈舒意这人铁石心肠,哪里会心软?又怎么可能因为娄玉兰三言两语替他诊治? 不过能说动连城替他诊脉也是好的,若是能治,沈舒意必定会对他开出条件。 而她只要有条件,这事情就有转机。 想到这,宋廷善虽喜怒不形于色,心情却是大好,觉得娄玉兰倒真是帮了他一次。 第700章 你说什么! “郡主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这世间的事本就不会有十足的把握,何况是行医问诊,如今能得鬼医先生出手,已是宋某的荣幸。” 宋廷善语气温和,仍旧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话音才落,娄玉兰已经局促的走了进来,宋廷善察觉到后,当即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玉兰,这次多亏了你。” 吃尽苦头、费尽周折,如今终于得了一句心爱之人的感激和体谅,娄玉兰只觉得什么都值了。 沈舒意笑了笑:“确实,此番多亏了表妹。” 成国公夫人见着这一幕,难免心下不快,固然方才同沈舒意相谈甚欢,可宋廷善的存在,于她而言就是一根刺。 她自然不希望他的身体有所好转,故而将娄玉兰也彻底恨上了。 毕竟到这个节骨眼上,她才想起来,不管娄玉兰一个妾室再怎么不起眼,那也是和宋廷善一条心的。 “金珠,请连城先生进来,替世子诊脉。”沈舒意看向金珠。 “是。” 连城同沈舒意一道进府后,在偏厅休息,没多久,就背着药箱进来。 “见过连城先生。”宋廷善当即拱手,姿态放的极低,满是谦卑。 可惜,连城早就领教过他的面目,冷哼出声:“此番若非郡主开口,老夫绝不会为你诊治。” “郡主的大恩大德,宋某感激涕零、没齿难忘。”宋廷善立刻开口,随即看向连城和沈舒意再度道:“此前宋某求医心切,故而做了许多错事,多亏先生和郡主提点,才没酿成大错。” 听着这话,连城只觉得讽刺。 大错? 什么才算大错? 纵然连翘运道好,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 可黄莺一家呢? 黄莺一家又做错了什么? 罢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不懂,也不想参与,左右意丫头让他过来,那他就过来,总不会错。 “此前你于我院中小住过时日,我对你的脉象有些了解,但行医问诊,容不得半点差错。”连城板着脸开口,看着宋廷善这张温润无害的脸,就觉得恶心。 “先生说的是,先生请。”宋廷善请连城走到一旁的桌前,两人分别落座。 宋廷善伸出手腕,娄玉兰站在她身侧,神色紧张,满眼希冀。 连城凝眸仔细感受着他的脉象,反复切脉许久,不曾做声。 沈舒意神色如常,等着连城的答复。 半晌,连城收回手道:“是胎里带的毒,在你体内流转,伤了根本,加之上次的剑伤伤了元气,另外,你气虚体弱、忧思过重,郁结于胸,故而若想调理,非一日之功,颇为复杂。”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可不是复杂么? 若是不复杂,前世她怎么可能会久病成医,衣食住行、没有一处她不操心。 嫁了个随时都会丧命的病秧子老公,她不操心都不行。 可惜,这一世,不会再有那样一个她。 “那…那能治好吗?”娄玉兰眼角泛红,急着追问。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得想,也说不定,毕竟娄玉兰对他可是一片真心。 就是不知道,这份真心能不能支撑她自学成才,把对症之策研究明白。 连城看向娄玉兰,沉声道:“难,此毒性烈,若想将此毒逼出,需要用更烈的手段,可他底子太薄,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方式,可毒若是逼不出,他的底子就会更弱。” 说白了, 这是个死循环。 宋廷善何其聪明,当下试探道:“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身体调理好?” 连城点头:“是,眼下当以温和的方式固本培元,否则大补之后就是大虚,你身体受不住,反倒更加亏空。” “那该如何调理?”娄玉兰追问。 连城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世子脉象复杂,老夫前所未见,如何调理,恐怕还要回去翻查医书后,仔细斟酌。” 娄玉兰顿住,似乎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鬼医连城,就给出了这么个答复。 可她没想到,宋廷善却是半点也不意外的。 毕竟沈舒意那个女人,除非有利可图,否则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善事。 成国公夫人当下在一旁帮腔:“这事催不得,否则若是诊出了差错,只会弄巧成拙,何况这些年,廷善这身体里里外外请过多少郎中了。” 娄玉兰低下头:“母亲说的是。” 沈舒意起身道:“既如此,我和先生便不叨扰了。” 沈舒意同娄玉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同成国公夫人告辞。 沈舒意和连城先生一道离开成国公府,没多久,宋廷善就追了出来。 “郡主留步!” 沈舒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世子有事?” 宋廷善满眼诚挚:“多谢郡主替宋某请动连城先生。” 沈舒意勾起唇角:“我只是看着表妹于心不忍罢了。” 宋廷善再度道:“不管怎样,郡主帮了我是事实。” 沈舒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语,只觉得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装,不浪费任何一个装伪善的机会。 “只是不知,郡主如何才肯让连城先生出手,替宋某医治?”宋廷善继续问,紧盯着沈舒意,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舒意挑了下眉:“待我想好了再说吧,而且世子这病,先生也未必就能治。” 话落,没再给宋廷善开口的机会,沈舒意转身上了马车。 宋廷善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府。 * 回到娄玉兰的院落后,宋廷善拉住娄玉兰的手,声音柔和:“玉兰,此番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沈舒意绝对不会答应连城替我诊治的。” 听见这话,娄玉兰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含笑看着宋廷善:“只要世子的病能好,玉兰吃再多苦也不怕。” 宋廷善心情不错,拉着她的手有些好奇:“不过明珠郡主一直不喜欢我,玉兰你是怎么说动她的?” 娄玉兰当下道:“是表姐此前同七皇子妃闹了些不快,她托我从中说和,替她去七皇子府走了一趟,再美言几句。” 这话一出,宋廷善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死死盯着娄玉兰,攥着娄玉兰的手也不经意的收紧,急声道:“你说什么!” 第701章 你到底怎么想的? 娄玉兰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脸上的温柔和笑意都变成了惨白。 “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廷善此刻却顾不上解释,而是抓着她追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去过七皇子府?” 娄玉兰不明所以,不安的点了点头:“是,我去见了七皇子妃。” 眼见宋廷善脸色越来越难看,娄玉兰连忙解释道:“不过你放心,表姐托我转交给七皇子妃的东西,我检查过,而且七皇子妃并没有收。” “她让你转交什么东西?”宋廷善继续追问。 他连和萧子骞见上一面,都需要谨慎再谨慎,避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可偏偏,自己的妾室竟然堂而皇之的找到七皇子府上,这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自己最近好不容易经营的名声,怕是又要毁了! “一匣子珠宝首饰,还有一封信,不过那珠宝首饰七皇子妃没收,她只留下了那封信。” 到这会,娄玉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生怕会坏了宋廷善的事,故而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宋廷善脸色铁青:“蠢货!你抱着一匣子珠宝去求见七皇子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到底是有多蠢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干出这种事! 简直是自降身价,倒好像他宋廷善在求人收留? 娄玉兰委屈不已,满眼泪光:“世子,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宋廷善没听她解释,耐着性子继续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娄玉兰依旧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紧张,她努力回忆了一番沈舒意的信笺。 “那…那信里没写什么,是一封道歉和感谢的信,就说之前在宫宴上冲撞了七皇子妃,她十分愧疚,另外感谢七殿下曾经在猎场中救过她的性命……” 宋廷善眉头紧锁,宫宴上沈舒意冲撞过七皇子妃? 不,不可能。 且不说她那样的性子,就说七皇子妃此人性子温和宽容,最好说话。 而且宫宴离现在已经多久了,难道沈舒意是因为萧鹤羽被贬,所以想要趁机示好? 不,不对。 等等,猎场? 萧子骞什么时候在猎场中救过沈舒意?秋猎他全程都在,他根本没听过这件事! 猎场…猎场…… 宋廷善只觉得哪里不对,他思量许久,猛的想起萧鹤羽曾在猎场中藏有不少兵器。 宋廷善瞳孔紧缩,沈舒意此人睚眦必报,萧鹤羽和柔妃没少为难她,如今萧鹤羽被贬,难保沈舒意不会乘胜追击。 难道说,她暗示萧子骞的是那小猎场里私藏的兵器? 就在这时,娄玉兰也想了起来,当下道:“当时,沈舒意说的是在小猎场中被七殿下相救,妾身还不解什么是小猎场来着。” “果真如此!”宋廷善脸色铁青。 “世子,可是玉兰做了错事?但,表姐答应了请连城先生替你……” 娄玉兰的话还没说完,闻人宗匆匆进来:“主子,七殿下用了宋华安!” 宋廷善脸色铁青,大手掐在娄玉兰的脖颈:“自作聪明的蠢货!你害我前程无望!” 宋廷善当真是气的不轻,他气息不稳,胸口都有剧烈的起伏。 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盼到萧鹤羽被贬,等到另择明主的机会!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极力挽回自己的名声,想把自己塑造成重情重义、忠心耿耿的良臣形象。 可偏偏,娄玉兰这个蠢货,却偏偏把他的后路也给堵死了。 娄玉兰惊恐的看着他,几乎不能呼吸,看着宋廷善阴沉的那张脸,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夫君,我…我实在是忧心你的身体,是不是玉兰做错了什么?” 宋廷善气的浑身发抖。 萧子骞此人用人谨慎低调,既用了宋华安,便绝不会再用他。 当真是可惜了他那张机关弩的画图,更可惜了他费尽心思经营的好名声! “夫君…我真的是忧心你的身体!” 娄玉兰是真的不明白,她不过就是替沈舒意送了封信,何错之有? 何况,连城先生不是来替夫君看诊了吗? 为什么他不仅不高兴,反而还这样对她? 这一刻的宋廷善,于娄玉兰而言是陌生的,更让她觉得心冷。 宋廷善一把将她甩开,踉跄了两步,扶着长桌才堪堪站稳。 闻人宗快步上前,将他扶住:“怎么样?” 宋廷善摇了摇头,神色落寞。 娄玉兰伤心不已,满脸泪痕:“夫君……” 宋廷善冷眼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已不欲与娄玉兰解释,只是忽然觉得,为何他身边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像沈舒意那般聪明。 沈静语聪明吗? 沈静语确实聪明,可她又太过自以为是! 娄玉兰聪明吗? 娄玉兰也聪明,可她的聪明只局限于内宅之中,于朝堂政事没有半点见地! 娄玉兰茫然的看着他:“为何?” 宋廷善被气到心堵,他知道自己失控,可这么久以来,他要做的事没一件做成,反倒处处受限。 哪怕他再好的耐性,也难以继续保持冷静。 娄玉兰眼里满是泪光,伤心不已,她为了请成国公夫人帮忙走动,花费了自己大半的陪嫁,更是日日伏低做小,尽心讨好。 可如今,不仅受罚挨打不说,为何连世子也要怪她? “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投奔谁?”闻人宗问。 宋廷善跌坐在凳子上,紧攥起拳头:“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我们还能投奔谁的问题。” 而是还有谁肯再用他的问题! 娄玉兰这一去,不知落在了京中多少人的眼里,若有人再刻意推波助澜,可想而知,事情会闹的满城风雨。 更重要的是,七殿下会以为,他装的清高忠厚,却迫不及待的背弃旧主,将萧鹤羽私藏兵器一事捅出,以此来置萧鹤羽于死地。 这样一来,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一旦萧鹤羽因此被罚,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宋廷善背弃旧主、卖主求荣! 如此,上至帝王,下到诸位皇子朝臣,谁还愿意再用他这样一个不忠不信、翻脸无情之人! 闻人宗皱起眉头,试探道:“那我们趁没事发前,将那批兵器运走销毁呢?” 第702章 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 宋廷善自嘲的笑笑:“运走?销毁?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可用,何况一旦走漏了半点风声,我们就会被打成逆党!” 私囤军器,这可是重罪! 萧鹤羽是陛下的儿子,如何处置他们不得而知,可他若是在这个时候还敢同这批兵器扯上关系,那就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如今萧子骞已经知道这批兵器的存在,说不定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他这个时候去动这批兵器,无异于投鼠忌器! “那我们怎么办?”闻人宗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只是他明白,一旦萧鹤羽因为这批兵器被陛下惩治,萧子骞甚至是其他皇子和朝臣,一定都会认为这个消息,是宋廷善透露的。 旧主未死,这么快就倒戈背刺,只怕日后,再不会有人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更无人再敢重用于他。 宋廷善头晕的厉害,脑子乱作一团。 这突如其来的‘小事’,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就在这时,手底下有人传来消息,闻人宗从信鸽上摘下一张字条,而后神色凝重。 “世子,七殿下已经进宫了!” 宋廷善面色一白,跌坐在椅子上,眼里多了抹茫然。 “他是就机关弩一事上奏陛下,还是就三殿下私囤兵器一事上奏陛下?” 宋廷善喃喃自语,他知道萧子骞性子谨慎,必定要亲自派工匠造出机关弩,才会上奏陛下,所以他一直没急。 可没想到,如今才有眉目,却又被娄玉兰毁了好事。 沈舒意啊沈舒意…… 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沈舒意的监视之下。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竟然能从些许细枝末节中影响朝政,若他是个男子,只怕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娄玉兰虽听的云里雾里,却也明白,似乎自己坏了大事。 “表姐为何要害世子?”她忍不住开口。 曾经,她确实嫉妒沈舒意,更因为姨母和母亲的关系,敌视她。 到后来,她发觉她得世子关注,不由得生出了些戒备。 可再后来,她一路从县主被加封为郡主,她更看的出她于世子无意,那份戒备和敌意倒逐渐散了去。 人就是如此,近在眼前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往往会争个你死我活,但若是那人站的太高,只能让你仰视,可能你连争的心思都很难生出。 可她不懂,世子那么良善的人,为何沈舒意要害她。 “呵,为何?”宋廷善自嘲的开口。 他也想知道为何! “现在我们怎么办?”闻人宗神色凝重,只觉得沈舒意这一手,将宋廷善置于绝地。 世子要如何选,才能破局? “七殿下这条路,注定没法再走,如今只能想办法是将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让人以为是其他人所为。” 宋廷善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是莫名的生出一种无力感。 萧子骞知道事情经过,决不会再用他。 萧允诚曾和萧鹤羽斗的你死我活,亦是不会用他。 他只能在其他皇子中再做抉择。 可就算他把这件事推到旁人身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不会相信。 “可就算把事情推到旁人身上,现在时间太紧了,恐怕来不及再做安排。”闻人宗沉声道。 宋廷善脸色苍白:“查查最近有谁投奔到七皇子旗下,把此事推到他身上,我记得李勋就被七殿下招揽了?” 李勋此人虽不算萧鹤羽的心腹,却也是极得器重的谋士,嫁祸到此人身上,倒也合理。 只是这样一来,他势必要得罪萧子骞了。 宋廷善心口堵的厉害,只是想着,萧子骞此人恩怨分明,或许,机关弩一事仍能有些转机? 娄玉兰不知他的心思, 委屈道:“夫君,是妾身的不是,可…可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若是能治好你的身体,一切才有可能。” 宋廷善看着神色小心的娄玉兰,半晌,缓缓道:“你说的没错。” 娄玉兰心头一松,谁知宋廷善紧接着道:“可你以为,沈舒意会轻易替我诊治?” 话落,宋廷善便起身离开。 “夫君!” 娄玉兰站在原地,满脸泪痕,神色落寞。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他却对她如此冷淡。 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时不时传来,让娄玉兰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真切感。 * 另一边,回府后。 沈舒意看向连城先生:“宋廷善脉象如何?” “不好,若是按这个发展下去,恐怕难过而立之年。”连城摇头。 “能治吗?” 连城看向沈舒意,皱起眉头:“意丫头,你真要医治此人?” 在他看来,宋廷善这样的人不配多活几年。 沈舒意勾起唇角,目光冰冷:“我只是想请师父替我配出一种药,这种药能改善萧廷善的状况,只是一旦停药,就会变本加厉的反噬回去。” 换言之,他要萧廷善对这种药产生依赖。 谁手里拿着这种药,谁就有了和他相谈的筹码。 连城愣了片刻:“若是不计对身体的损伤,或许可以做到,只是这样维持的状况只是表面,内里恐怕会被掏空。” 沈舒意笑了笑:“师父不必担心,既然宋世子求到我们头上,我们只管尽心就是,至于愿不愿意用,那就是宋世子自己的事了。” 连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行,那我回去和连翘琢磨琢磨。” 送走连城先生,沈舒意站在花园处折了朵花苞。 没人比她更了解萧廷善,若是有这种药,他一定会用的。 他这样从小病病殃殃的人,一副强健的身体,对他是莫大的诱惑。 哪怕明知后果不堪设想,他也一定难以自控。 既然沈静语没有筹码,那她就给她一副筹码,若是娄玉兰那对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她不介意让她尝一尝真正的母子分离之痛。 前世她利用自己的善心,将孩子送到她身边抚养,实则却暗地里挑唆。 这一世,那就让这对孩子,真正的捏在沈静语手里好了。 沈舒意正打算转身回云舒苑,却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暗处跑过。 她对剑魄微微示意,剑魄立刻追上前去。 不多时,体态丰腴的红缨,被扔在了沈舒意面前。 第703章 你太让朕失望了 红缨见着沈舒意后,面色发白,跪在地上慌忙磕起头来:“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沈舒意看向她:“你怕什么?” 红缨显得慌乱又不安:“奴婢…奴婢……” 沈舒意转头示意,金珠当下上前,一把抓住她:“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这一拉扯,一根金簪和玉镯掉了出来,红缨脸色惨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红缨如今对沈舒意的畏惧,可以说是到了骨子里。 且不论如今夫人的处境,只说沈舒意凭一己之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高不可攀的郡主,她怎能不怕? 再想起自己之前在玉佛寺对她做的那些,红缨怕的不行。 沈舒意打量着红缨的体态,唇角扯出一抹弧度:“你有孕了?” 听见这话,红缨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郡…郡主……怎么知道?” 几个丫鬟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红缨惊惧不已。 沈舒意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这金簪和玉镯,倒像是母亲的东西,怎么?钱不够花?” 红缨吓的不轻:“郡主饶命,奴婢鬼迷了心窍,奴婢手里拮据,又有了身孕,实在是……” 沈舒意不必多问,也知道她和智远的勾当。 智远贪财好色,自被玉佛寺赶出来后,更是喜欢上了赌,一来二去,他和红缨凑在一起,红缨自然成了他的钱袋子。 “母亲最近在忙什么?”沈舒意话锋一转。 红缨愣了片刻:“夫人…夫人每日就是照料小少爷……” 秦雪蓉不是不想翻身,可如今她被压的太死了,根本没有机会,更何况,府中被张锦萍把控了许久,沈舒意又将她的亲信一个个除掉,再加上娘家无人可倚,儿女又掏空了她的银子,她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倚仗。 沈舒意笑着开口:“听闻前阵子翠竹拿了两幅画去当铺典当,这事你可知道?” 红缨仔细回想了一番:“知道一些,奴婢只瞧见翠竹姐姐鬼鬼祟祟,其他就不知道了。” 沈舒意杏眸冷厉,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红缨:“这么久的时间,这么点事你都做不好,我看倒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一句话,再度将红缨吓的哆嗦起来。 “郡主再给奴婢些时间!奴婢这次一定紧盯着。” 沈舒意冷声道:“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我要拿到秦雪蓉典当东西的凭证。” 换言之,也就是典当行的票据。 秦雪蓉去的那家当铺,她派人盯过,只不过对方口风很严,她根本拿不到秦雪蓉典当的证据。 没有证据,就证明不了秦雪蓉打着沈景川的名义受贿。 但沈舒意更想知道的,其实是秦雪蓉如何知道的这个办法,毕竟她一个后宅妇人,想来最初是很难有这个胆子的。 “是!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把东西拿到!”红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信誓旦旦的保证。 直到红缨慌乱的离开,玉屏忍不住道:“小姐,你怎么看出她有孕的?” 沈舒意勾起唇角:“猜的。” 秦雪蓉如今那般境地,红缨的气色却这么好,人甚至还丰腴了许多,再联想她和智远的关系,倒是不难猜。 “上次江漓说,京楼不仅是当铺,还定期进行拍卖?”沈舒意问。 “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拍卖会的入场门牌很难拿,江漓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京楼会抽取拍卖价格的一成作为费用。”玉屏回话。 “一成?” 十万两的东西那就要抽取一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此成规模的手段,背后必定有人,只不过,江漓至今也没能查到这背后之人。 * 宫内。 乾武帝原本拿到萧子骞送来的机关弩,心情不错,可等到听完萧子骞的话,脸色又阴沉下来:“你确定?” 萧子骞拱手道:“儿子不确定,只是听到这么个消息,又不敢贸然搜查猎场,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 乾武帝脸颊冷硬,唇瓣紧抿。 萧子骞则是直言:“儿子担心,若真有这批兵器,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 “陈威,你带人去猎场搜查!”乾武帝沉默半晌,冷声开口。 闻言,萧子骞的心沉了几分。 看样子,三哥这次是真的惹怒了父皇,禁军如此堂而皇之的去搜查,想来,父皇是不打算再护着三哥了。 “你先回去。” “是。” 傍晚,陈威率领的禁军在京郊的猎场之中搜查出大批兵器,兵器多是隐藏在山里的洞穴之中,只是数量却不可小觑。 与此同时,萧鹤羽奉诏入宫。 书房内。 乾武帝负手立于案前,萧鹤羽则是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父皇,儿子真的没有二心,儿子只是……” 乾武帝沉声打断:“你若是一直不曾长大,该有多好。” 萧鹤羽一窒,不明白乾武帝这话中的意思。 “朕所有的儿子之中,数你最是能说会道,聪明伶俐,自小你就比旁人更讨朕的欢心。” 乾武帝目光飘远,只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他几乎还能记得自己第一个孩子降生时的场景,如今,孩子们却一个个都长大了,也一个个的开始惦记着他的位置了。 萧鹤羽睫毛轻颤,生出一抹不安。 “父皇,儿子绝无二心,这些兵器多是锻造府淘汰下来的,儿子只是派人……” 乾武帝追忆过去,萧鹤羽却急着为自己辩驳,直将帝王所剩无多的耐性也彻底消耗殆尽。 “你只是派人将这些兵器私囤起来是不是?”乾武帝冷笑着转身,一双略显浑浊的眼,凌厉的看向面前的儿子。 萧鹤羽眼角泛红:“父皇,儿臣……” “你只是掌控江南,铲除异己,贪墨大笔赈灾官银是不是?” “你只是和吕家勾结、伪造名册,贪污军饷是不是?” “萧鹤羽,你太让朕失望了!”乾武帝两眼泛红,看向面前的儿子,已然失望透顶。 “你私德败坏、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也就罢了!你拿大乾的江山当儿戏、拿百姓的生死当儿戏,你于生命没有半分敬畏!于拥有的一切豪不珍惜,你实在是…该死!”乾武帝怒声开口。 第704章 最利的剑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 直到这一刻,萧鹤羽终于怕了。 乾武帝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砸在萧鹤羽脸上,怒声开口:“你以为朕不清楚,你暗中勾结罗国,残害边关将士!还是你当朕不知道,你污蔑姜家忠良,导致麓山之战的惨祸!还是你以为朕不清楚,你囤积兵器,是想早日坐上这把龙椅!” 萧鹤羽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复当日的风光。 他喉咙发紧,视线落在散落一地的奏折上,最上面的一本就是谢璟驰所写,其中阐明柴家和葛家已经招供。 指认受他和吕枭指使,暗中勾结罗国,污蔑姜家满门。 萧鹤羽不断的摇头,跪着上前,一把抓住乾武帝的衣摆:“父皇,儿臣是受了舅舅蛊惑,儿臣知错!父皇……” 乾武帝摇了摇头,目光复杂的看向他:“你知不知道,每日弹劾你的折子,摞起来要比朕还高,只是朕总是念及你我的父子之情,总是想起你幼时白胖可爱,第一次叫我父皇的模样。” 看着乾武帝眼里的晦暗,萧鹤羽的眼泪落了下来:“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一直崇拜又敬畏您,儿臣只是怕让你失望!” “够了!”乾武帝一脚将他踹开。 “你知不知道,你害朕也成了昏君,因为你,朕识人不明、枉杀忠良、更害了无数边疆将士和百姓惨死!” 乾武帝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不好,且不提柔妃的愚弄和设计,兄长的枉死,儿子的混账,更有对忠臣良将的愧疚、对百姓将士的痛心。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让乾武帝觉得自己无比失败。 从坐上这个位置起,他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可事实是,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成为一个明君太难了。 你孤身于高台之上,以为能见众生百态,却不知早已被人捂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所见所闻,皆是虚假。 “你不配做朕的儿子。”乾武帝闭上眼,轻声开口。 萧鹤羽涕泪横流,失神的看着乾武帝:“父皇……” “回府去吧,朕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乾武帝转过身,似是不想再多言。 他一直狠不下心,可是,他不忍心杀他,他又是如何待他这个父皇的? “父皇,儿子囤积那些兵器只是为了防止万一,儿子绝无不臣之心,儿子只是怕再起混乱,儿子怕……” “你怕被人捷足先登!你怕失了先机,怕不能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乾武帝打断他的话,目光冰冷。 萧鹤羽语塞,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帝王。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朕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你不是不想反,你是还没长出那个胆子!还没等到那个机会!”乾武帝冷笑出声。 “父皇……” “滚!” 萧鹤羽还想再说些什么,乾武帝却已不愿再听。 王喜连忙上前,将萧鹤羽请了出去:“殿下,请吧。” 萧鹤羽踉跄着站起身,短短数月,整个人再没有之前的那股意气风发。 “父皇保重。”萧鹤羽缓缓开口,看着乾武帝的背影,声音沙哑。 行至门前,萧鹤羽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道站在光影里、伟岸的身影,有些恍惚。 幼时的记忆似乎和那道影子重合,年轻的父皇宠溺的将他抱在怀里,指着大乾的舆图同他说着宏伟的愿景。 “太祖一直想要收复罗国和西陵几个小国,可惜一直没能做到,如今朕当了皇帝,也要秉承太祖遗志,收复罗国、陈国、西陵、元夏诸国,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父皇是最厉害的皇帝,父皇一定能做到的!等儿子长大,儿子就做父皇手中最利的剑,父皇指哪,儿子就打哪,让他们都向父皇俯首称臣!” “哈哈哈哈!好,有志气!不愧是朕的儿子!”乾武帝大笑出声。 萧鹤羽也格外兴奋:“儿子看书里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家兄弟这么多,一定能实现太祖遗愿!” 乾武帝的大手摸了摸萧鹤羽的头:“你当别人家没有兄弟么?何况,行军作战,可不是有人就成,这里面的学问可多着呢……” 萧鹤羽眼里含泪,收回视线。 他,确实让他失望了。 他自幼就会察言观色,他已经记不得年少时说出那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哄父皇开心。 他只知道,当他逐渐尝到权力的滋味,许多事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终究没能成为他手里的利剑。 萧鹤羽离开后,乾武帝在书房里,站在大乾的舆图前站了许久。 那一瞬,尚算年轻的帝王,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乾武帝的手指,轻轻抚过大乾的舆图。 他终究和太祖一样,做不到一统天下,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王喜。”乾武帝轻声开口。 “奴才在。”王喜立刻上前。 乾武帝沉默许久,王喜便一直躬身候在一旁。 半晌,乾武帝疲惫的垂下眸子,轻声道:“晚些,让他走的体面一点。” 王喜心下大惊,连忙道:“是!” 乾武帝眼角微湿,他所犯之罪,早就当斩,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 不多时,一名小太监在王喜耳边低声开口,王喜手里多了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剑柄上镶嵌了一枚幽蓝色的宝石。 “陛下,苍狼王…派人将这把剑转交给您。”王喜端着托盘,小心的开口。 乾武帝转过身,走到托盘前,提起长剑,掠过指尖。 下一瞬,剑尖直指地面,轻颤嗡鸣,宛若龙吟。 一时间,满室森寒、杀意浩荡! 乾武帝看着手里的长剑,眼角酸胀,朗声大笑道:“好,好啊!” 王喜恭敬的候在一旁,小心的揣摩着帝王的心思。 除了乾武帝,无人知晓,当年萧鹤羽被他抱在怀中,说着要成为他手中最利的那把剑时,他还有一个儿子,在他书房的角落里,捧着本军书,安静的看着他们父子。 第705章 后悔吗? 入夜,寒霜宫内。 柔妃神色麻木的搓洗着衣服,太后娘娘派来的嬷嬷,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歇的盯着她。 一夕之间,她从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贵妃,变成了比浣衣局下等宫女还不如的答应。 她知道,太后恨毒了她。 因为她害死了她最爱的儿子。 她不是没想过,总有一日会事发,可她那时想的是,若有一天,一切真的都瞒不住了。 那她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一杯毒酒送自己上路。 她风光了一辈子,受人仰望了一辈子,不想到最后的关头还要受人欺辱。 可她发现,真到了那一日,她却好像没有了这份勇气。 她还有家人、还有儿子,她只要活着,就还有指望。 若是她死了,她的鹤羽怎么办? “快点洗!磨蹭什么!”朱嬷嬷甩了下鞭子,怒声呵斥。 鞭子虽没打到柔妃身上,但是呼啸的寒风却卷起了她的发丝。 柔妃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座四四方方的牢笼? 曾经她是这座牢笼的主人,所以从不觉得不快,可如今自己成了阶下囚,似乎连走出这里一步都变得艰难。 忽然,四周静了下来,一行人纷纷见礼。 “参见陛下!” 柔妃抬头看去,便见乾武帝手里攥着一串佛珠,背着光走来。 她恍惚了一瞬,手里的衣服掉落在木盆里,别过脸,似是不想他看到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 “你们都退下,朕有话同吕答应说。” 一句话,几乎字字刺在吕晴心上,她才惊觉,原来答应这个词,竟可以如此刺耳。 “罪妇吕氏见过陛下。”吕晴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的对着乾武帝见了个礼。 “起来吧。”乾武帝抬了抬手,示意她跟在身侧。 两人一路走了许久,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半晌,乾武帝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吕晴。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说?” 吕晴苦笑:“臣妾这么多年,能得陛下恩宠和疼爱,已经知足了。” 乾武帝嘲讽的笑笑:“知足?你若真是知足,这么多年,总有无数次机会收手。” “可你没有。” 帝王的声音,让吕晴的心沉了下来,她不敢抬头看他。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这么多年,朕其实也习惯了你陪在身边,可惜……” 听着这些话,吕晴的眼里溢出了一抹泪光。 她听他说起这些,远比斥责和怨恨更让她痛苦,所以,其实她也曾得到过帝王的真心是不是? “或许,朕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二皇兄和湘妃他们也是如此。”乾武帝自嘲的笑笑。 “陛下,是臣妾辜负了你……”吕晴轻声开口,她太不安了,太想握住权力了,而权力这种东西,一旦尝过它的滋味,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的没错,朕今日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乾武帝沉声开口。 爱恨嗔痴,皆是过往。 他除了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帝王。 吕晴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挤出一抹笑:“臣妾会日日盼着陛下身体康健、得偿所愿的。” 乾武帝转头看向她,目光凌厉:“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我夫妻情分已断,朕亦打算将鹤羽赐死。” 吕晴瞳孔微缩,下意识抓紧乾武帝的手臂,惊惧道:“陛下!” 乾武帝缓缓拨开她的手:“这路,是他自己选的,或者说,是你们吕家替他选的。” 吕晴泪如雨下:“陛下,他可是你的儿子!” 乾武帝眼角泛红:“你以为朕就不痛心么?吕晴!这些年,朕待你们母子不薄,待你们吕家更是百般器重!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朕的!” 吕晴滑落在地:“陛下,臣妾愿代鹤羽去死,求您留他一条生路,哪怕将他流放边关!” 乾武帝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你不能死,母后不会让你死的,你要好好活着,替二皇兄和殷绮菱赎罪,替我们的儿子赎罪!” 吕晴彻底跌坐在地,面色苍白,目光涣散。 看,这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好自为之。” 说罢,乾武帝甩袖离开。 吕晴一会哭,一会笑,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 可乾武帝说的话没错,太后不会让她就那么死了,太后派来的嬷嬷会日夜盯着吕晴,让她连死都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吕晴满眼泪痕,大笑起来,不明白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 三皇子府。 萧鹤羽和周绮雯相对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桌子菜。 周绮雯替他倒了杯酒,萧鹤羽抬眸看向她:“后悔吗?” 周绮雯不在意的笑了笑:“后不后悔有什么意义?妾身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当年,她也曾有过一个喜欢的书生。 可为了让她屈服,为了让她乖乖嫁给萧鹤羽,为了整个家族的前程,他们打断了他的手。 她能怎么做呢? 她只能狠心的再也不去见他,只能穿上嫁衣嫁给面前这个所谓的天底下尊贵无比的男人。 有时候,她其实觉得萧鹤羽也还不错。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他是如此的让她恶心。 不错是因为她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恶心,则是因为她也曾无比讨厌自己此刻的模样。 “不过,我一直以为我能陪着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周绮雯自嘲的笑笑。 没多少爱,但对萧鹤羽也算不上讨厌,那个位置不仅仅是他的梦想,似乎也成了她的。 可惜,谁也没有料到,他们却是最先输掉的。 听见这话,萧鹤羽猛的抓住周绮雯的手,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阴狠:“你说,我还有机会是不是?我还没有输对不对!” 周绮雯看着他笑了笑,扒开他的手:“殿下,吃饭吧。” 曾经每日汲汲营营,最怕的就是被人取而代之,如今,吃饭才是头等的大事。 萧鹤羽收回视线,他知道周绮雯对他没多少感情,可此刻,似乎也只有她陪着他了。 就在这时,尖锐的声音传进三皇子府:“圣旨到!” 第706章 赐死 萧鹤羽的手一抖,手里的碗筷应声掉落,周绮雯恍惚的看向走进院子的王喜。 王喜看向萧鹤羽和周绮雯,神色凝重,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壶和几个瓷盅。 萧鹤羽喉咙紧涩,脸色惨白,一瞬间像是失了所有力气。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一幕:“你们要做什么?” 王喜看着他,神色不变,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萧鹤羽德行败坏、天理难容、国法难恕,然朕念汝曾有微功,特此开恩,今赐鸩酒一杯,以全尸以谢罪于天下……” 萧鹤羽瘫坐在地,满眼惊恐的摇着头:“不,不……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 说话间,萧鹤羽不断的向后退,满脸泪痕,再无半点当初的意气。 周绮雯呆怔的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甚至也不曾起身。 “三殿下,请吧。”王喜示意小太监上前。 “不!你们不能杀我,父皇不会这么狠心的,不会的…我是他的儿子,你们放开我!” 侍卫上前摁住萧鹤羽,萧鹤羽拼命的挣扎,可任是他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此刻,他已经没了心气儿,没多久,便被侍卫死死摁住。 王喜甩着拂尘,满面悲戚道:“三殿下,陛下念及与您的父子之情,刻意嘱咐要让您走的体面些。” “您放心,这鸩酒已经被换成了另一种柔和的毒药,您会于三个时辰内,毫无知觉的死于睡梦中,绝不会有半分痛苦。” “不!不……”萧鹤羽不断挣扎,可这片刻,小太监已将毒酒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 萧鹤羽被灌完,王喜抬头看向周绮雯,躬身道:“三皇子妃,请吧。” 周绮雯自嘲的笑笑,临到死前,却比萧鹤羽有骨气的多。 没用多劝,她拿起一杯毒酒仰头灌了下去。 ‘啪’的一声,玉盏掉落,碎了满地。 周绮雯眼角泛红,笑了起来,她只是觉得,如果当初自己胆子再大点,和所爱的人私奔,是不是今天一切都会不同? 又或者,不论哪一条路,于她而言都是死路。 见状,王喜对着萧鹤羽和周绮雯道:“殿下和三皇子妃还有三个时辰,二位多珍重。” 话落,王喜便带人离开,留了两名宫中的小太监和侍卫继续在这守着。 夜深,萧鹤羽一会哭一会笑,这样静静等死的感觉,让他无比害怕。 他一直以为,死,不可怕,可直到这一刻,那种难以掌控生命的未知却让他不受控制的战栗。 这时,沈舒意带人敲开了三皇子府的大门。 沈舒意花了一笔不小的银子,把看守的侍卫都打点了一遍。 “郡主,您快些,当心别让人发现。”为首的侍卫摸了摸腰间的金坨子,低声开口。 “放心,必定不会让大人难做。” 话落,沈舒意便带着江漓和九俦进了三皇子府。 她到时,萧鹤羽正在给自己灌酒,华丽的衣衫湿了一片,好不狼狈。 “啪啪!” 鼓掌声响起,萧鹤羽恍惚着抬头,看到沈舒意的一瞬,愣了片刻:“你怎么进来的?” 沈舒意收回手,笑着开口:“臣女只是想来看看,当初风光无限的三殿下,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沈舒意!”萧鹤羽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他会输,固然有静妃和萧允诚那一党的缘故,可沈舒意和谢璟驰这两个贱人,也没少出力! “看着本殿下输,你是不是很高兴?”萧鹤羽双眼猩红。 “是,不过不止是我,那些曾死于三殿下手中的百姓和将士,一定比我更加高兴。”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开口。 萧鹤羽攥紧手里的酒壶,眼里折射出一抹水光。 “萧鹤羽,黄泉路上,记得向那些因你枉死的人磕头赔罪。”沈舒意轻声开口。 江漓红着眼看他,目光晦暗。 大仇似乎终于得报,可此刻,他却好像没有多少快乐,反倒觉得说不出的空虚和落寞。 这仇,就算报了又能怎样? 父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沈舒意,我杀了你!就算是死,今日本殿下也要托着你垫背!” 下一刻,萧鹤羽执剑暴起,猩红着一双桃花眼,朝沈舒意飞扑而来。 九俦和江漓同时动手,九俦护着沈舒意,江漓则拔出长剑,一脚踹向萧鹤羽胸口。 萧鹤羽本就身中剧毒,又喝的烂醉,没用几招,就被重重踹翻在地,嘴里吐血。 沈舒意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三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恃强凌弱。”沈舒意不客气的开口。 周绮雯远远看着这一幕,神色恍惚。 恃强凌弱? 呵,可这位明珠郡主只是看起来娇弱。 沈舒意拉起长弓,一脚踩在萧鹤羽的背上,瞄准他的后心。 “沈舒意,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萧鹤羽想要挣扎,可惜,江漓打断了他的大腿,他根本动弹不得。 沈舒意眸色冰冷:“通常,我不喜欢和死人废话,但三殿下贵为皇子,那民女就多说几句。” ‘咻!’利箭近距离射出,直中萧鹤羽后心。 箭矢穿透皮肉,发出一声闷响,血迹迸溅到沈舒意的裙摆和绣鞋之上。 萧鹤羽满眼血丝,双目欲裂,仍吊着口气。 沈舒意收起长弓,冷声道:“下辈子,三殿下若是再于猎场之中与臣女相见,最好夹着尾巴躲远些。” 萧鹤羽的瞳孔瞪大更大,也不知是临死前的涣散,还是被沈舒意的嚣张给气的。 沈舒意将弓递给九俦,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或者,三殿下一定要将我诛杀!” ‘噗!’ 萧鹤羽喷出一口血注,周身当下软了下来,只一双眼,仍死死的瞪着。 沈舒意抬眸看向不远处事不关己的周绮雯,周绮雯对上她的视线并未退缩。 沈舒意与她没什么愁怨,只是淡淡道:“你喜欢那个书生,已经娶妻生子,妻子是个商贾的女儿,不及你有才学,却活泼可爱,儿子白胖,刚满半岁。” 周绮雯眼角湿润,轻笑了起来:“谢谢……” 说罢,周绮雯从腰封中缓慢的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推向沈舒意的方向。 “往后的岁月,还望郡主替我照拂他们,作为回报,你可以拿着这枚玉佩去找我二叔,或许,他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第707章 求娶 石奇峰最近很忙,忙到头发都被他抓秃了一大把。 没办法,沈舒意给的实在太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富的流油。 更何况,他不必再向从前那样畏首畏尾,赵家将他保护的极好,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刀就怎么刀。 更重要的是,他在京中名声甚旺,也不知沈舒意和赵家是怎么做到的,他每写一本,都有无数人追捧,这让石奇峰虽然要薅光了头发,每天依旧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而今晚,他要写的东西太多。 既有屠龙少年成了恶龙最终惨死,又有伪善的世家公子背信弃义、卖主求荣。 * 翌日,三皇子萧鹤羽于三皇子府病逝的噩耗传来,群臣悲痛,三皇子妃殉情。 与此同时,京中还议论起了石奇峰的新书。 先天体弱、自带胎毒命不久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看似温润如玉、心性良善,实则薄情寡义、追名逐利。 宋廷善在宫门前下车时,正听完闻人宗讲的那本书,脸色阴沉。 “这人一定是沈舒意的人。” 之前他就觉得京中的风向不对,这个所谓的‘说书人’,怎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影射朝政。 所书所写,看似与朝堂之事风马牛不相及,可偏偏,每次都能精准踩中京中的大事。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巧合? 分明是沈舒意那个女人的手笔! 操控舆论,控制民心,可真是好手段! “现在怎么办?”闻人宗眉头紧锁,显然情绪也不怎么好。 “先上朝。” 眼见朝臣陆续进宫,萧廷善也没再耽搁。 没多久,早朝开始。 乾武帝先是就萧鹤羽一事伤怀,而后又提及萧子骞派人制出了机关弩一事。 “你们都瞧瞧,若是此物用于战场之上,是否可为我军增加助力,减少伤亡!”乾武帝让人将机关弩拿到朝堂上,重点给那些武将看了看。 “敢问殿下,此物射程几何?攻击力如何?” “需要几人操控?重量能否再轻些?” 面对着一众武将的询问,萧子骞皆是耐心回答,朝堂上的萎靡之气散去,当下热络起来。 “七殿下能研究出此物,实乃我大乾将士之福啊!”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七殿下就是了解我们将士的疾苦!” “陛下,臣以为此弩应当派遣工匠,大力打造,即刻送往雁城,将罗国那帮崽子杀的片甲不留!” 大乾于马匹上一向不占优势,而将士们的体魄也多比不得罗国和西陵的强壮。 故而大乾除了重视用兵之法和战略战术,更重视兵器的发展。 可重视归重视,兵器自历朝历代传下来,能改进的都改进了不少,但就算如此,也收效甚微。 如今萧子骞拿出这种机关弩,让不少武将都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 萧廷善看着这一幕,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当初为了设计出此弩,他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如今能得朝臣赞叹,也算不白费功夫。 更让他高兴的是,萧子骞还是将这弩上呈给了陛下。 萧子骞此人,行事谨慎、恩怨分明。 为了不给自己沾染麻烦,他若是不打算将自己招揽到麾下,必定不会拿着他的果子去讨好殿下。 如今,他将这弩上呈给陛下,当着众臣的面展示出来,这也就意味着,他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想到这,萧廷善不免松了口气。 至于萧子骞对他的印象,只能以后再慢慢改变了,好在,他还是愿意用他的。 就在萧廷善松了口气的同时,萧子骞上前一步:“启奏父皇,儿臣不敢贪功,此弩并非儿臣所制,而是宋大人找人设计出的此图!” 萧廷善愣住,目光彻底阴沉下来。 他紧攥起手指,指尖泛白,怎么都没想到,萧子骞竟然会当众将这份功劳还给他! 一时间,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萧廷善身上,显然,对于萧子骞口中的宋大人是何人,不少人都有所揣测。 “难怪听说宋大人的妾室专程拜访七殿下,原来是有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萧允诚的人忍不住开口讽刺。 “是啊宋大人,宋大人身体孱弱,却还忧心政事,实在让我等汗颜!” “原来这弩是宋大人找人设计的?真是少年英才!” “……” 一时间,四周的恭维声不断,只是萧廷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萧子骞此举,看似将功劳归还给他,可这也就意味着,他同他划清了界限。 更重要的是,这事被抖出来,众人都会知道,三殿下才死,他就转投萧子骞旗下,还被萧子骞拒绝! 萧廷善紧咬着牙关,勉力维持镇定。 萧子骞,此人看似直爽,可是实在可恨! 萧子骞再度道:“没错,宋大人一直忧心边关战事,只是因为不懂行军打仗一事,故而找我商议,我派工匠试着将此弩造出,发现确实战力惊人!” 乾武帝点了点头,神色不明:“这倒确实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宋廷善,你有心了。” 宋廷善当下上前一步:“回禀陛下,臣不敢居功,此物若能用于战场,减少我大乾将士的伤亡,微臣自当万分欣喜!” 乾武帝大手一抬:“即刻命锻造局、兵器坊全速锻造此弩一百架,送往紫霄大将军手中!” “是!”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宋廷善身上,沉声道:“宋廷善,此番你亦是立了大功,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听着这话,宋廷善的心又沉了几分。 若陛下当真想要嘉奖,又何须如此问他? 显然,此前乾武帝对他的成见还在,就算他立了大功,陛下也不会将他的位置动上一动。 想到这,宋廷善只觉得心口憋闷的厉害,心一横,上前道:“回禀陛下,微臣别无所求,只是…心仪一女子,想请陛下赐婚。”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不得不说,宋廷善凭一己之力,出尽风头。 成国公眉头紧皱,打从听闻此弩是宋廷善所献之后,心思就一直在转。 这会听见宋廷善求乾武帝赐婚,更是直接愣住。 这个逆子,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乾武帝近来被政事惹的心烦,乍一听到萧廷善的请求,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致:“说来听听。” “微臣想要求娶明珠郡主——沈舒意!” 第708章 狗急跳墙 谢璟驰凤眸微抬,幽深的瞳孔漆黑晦暗,让人看不出情愫。 不少人当下哗然,明珠郡主?那不是近来太后眼前的红人? 这位宋大人身份倒是足够,毕竟日后是要承袭国公府的爵位的,只不过,身体和名声似乎差了些…… 旁的不说,只说从三皇子猎场中搜查出大批兵器这事,乾武帝虽没拿到明面上大张旗鼓来说,可也没避着众人。 萧廷善难得的紧张,他知道,沈舒意不喜欢他。 可自打去年在玉佛寺初识,他落得如今境地皆有她的手笔。 哪怕他不想承认,他确实佩服又欣赏她,如今再看旁人,都觉得比不得她分毫。 萧允诚皱了下眉头,当下给自己一派的人示意。 “明珠郡主聪敏智达,宋大人想要求娶无可厚非,只是下官怎么听说,您这原配夫人才死了不久啊。” 闻言,萧允诚满意了。 他和母妃都见识过沈舒意的手段,皆想将她拉拢到自己阵营,哪怕不成,也不想成为仇敌。 可宋廷善这人,此前和萧鹤羽走的极近,他是断然不会将此人招揽到麾下的。 若是这样,又岂能撮合成他和沈舒意的婚事? 更何况,在萧允诚看来,宋廷善于大殿之上求赐婚,这说明沈舒意心里必然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既如此,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回头沈舒意也会感谢他。 “是啊,宋世子!我记得不久前,您才娶了林家的小姐做世子夫人,这世子夫人才去世不久,您怎么就又要求娶郡主呢?”有人跟着应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珠郡主的风采下官是见过的,宋世子会动心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世子夫人已去,宋世子正是年轻,难不成还要一辈子为亡人守节?” “呵,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国公府就能操持两份婚事,实力可是不容小觑啊!” 在这京城之中,许多事都不算什么秘密,就算没闹到满城风雨,可谁家有什么事,朝臣们大多心中有数。 这事提出来,宋廷善就知道会有人不快,可他机会不多,总要争取试试。 毕竟国公府不会上门替他提亲,沈舒意也不会答应,那他只能争取陛下的圣旨。 只要陛下下旨,圣命难违,沈舒意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能拒绝。 他原本想着,待到投奔到萧子骞门下,立几次功以后,再请萧子骞出面替他求娶,只是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而今,他实在不想再等下去! 至于那些朝臣的声音,除非陛下发问,萧廷善不打算理会。 他喉咙发紧,竟少见的紧张,只盼着命运也能垂怜他一次。 可惜,结果注定让他失望。 乾武帝皱起眉头,看向宋廷善:“此番能研制出机关弩,看得出你是费了心思的,只是婚嫁一事,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明珠郡主如今甚得太后欢心,朕若贸然将她赐婚给你,恐怕会惹母后不快。” 萧廷善难掩失落:“陛下说的是。” “这样,朕答应替你在母后面前帮你美言几句,若是明珠郡主亦是对你有意,朕就为你们赐婚。” 乾武帝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可仔细想来,却什么都没有允诺。 在太后面前美言? 太后难道会不知今日之事? 乾武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提起了今年科考的事,这几个月,随着三皇子党倒台,朝中的官员被查办了一大批,出了不少空缺。 乾武帝有意将科考提前,但考虑到不少学子进京赶考路途遥远,又怕有人听到消息后来不及进京,一时间陷入两难。 “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乾武帝沉声开口,俨然萧廷善的封赏,就这么不了了之,毕竟一个臣子的喜悲,还不必让他在意。 “启奏陛下,臣以为,或许秋闱可以如期举行,不过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不若在秋闱前,再举行一次小考,从众多学子中,挑选出能用之人……” 有人开了头,这个话题便正式讨论起来。 * 沈舒意听闻朝中之事后,嗤笑着落下了一子。 赵宝鲲皱眉:“表姐,你笑什么?这宋廷善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竟然敢求娶表姐!” 赵宝鲲气的不轻,忍不住又动了将人套上麻袋揍一顿的心思。 “他这是狗急跳墙。”沈舒意淡淡开口。 如今萧廷善进退维谷、四面楚歌,郁郁不得志,再加上孱弱的身体带来的紧迫感,他只会昏招不断。 毕竟,如今的他还不是前世沉淀数年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六皇子。 “朝中的消息给外祖父和哥哥送去了吗?”沈舒意问。 “宫里的口风一传出来,小舅舅就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过去了。”赵宝鲲压低了声音。 沈舒意点了点头,他指的口风是指乾武帝赐死萧鹤羽的消息,毕竟萧鹤羽一死,吕枭极大可能会反。 而早知道这个消息一瞬,外祖父就能早做准备,占据先机。 不过话说回来,萧廷善要求娶她,她还真没想到,不过这倒符合他的性子。 可惜,同一个坑她不会掉两次。 沈静语、娄玉兰还有萧廷善,这辈子直接锁死就好了。 “小姐,三小姐哭着回来了,正在前面闹呢,二夫人有些不好处置,所以派人请您和老爷过去。”金珠匆匆进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沈静珍?”沈舒意挑了下眉,倒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对,就是三小姐。” “冯家来人了吗?”沈舒意问。 “没有,三小姐自己带丫鬟回来了,人憔悴了不少……” 沈舒意勾起唇角:“走,过去看看。” 沈舒意到前厅时,沈景川也已经到了,沈静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爹,二婶!你们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还怀着身子,冯博昌竟然对我动手!”沈静珍哀嚎出声,委屈不已。 她不择手段也要求得这门婚事,她以为,嫁给冯哥哥就是嫁给了幸福,可事实上,在她进门的当晚,她的梦就碎了。 第709章 求人不如求己 听见沈舒意的动静,一行人转头看去,沈静珍收回视线,没有理会。 张锦萍则是热络的将沈舒意迎上前:“哎,你说这事闹的,珍姐儿说那冯家三郎对她非打即骂,闹着让我们为她做主。” 沈舒意看向坐在上首,沉着脸的沈景川,当即在下首落座。 “三妹妹,你如今还怀着身孕,那冯博昌怎么敢对你动手?”沈舒意故作不解的发问。 “二姐姐,他那个人根本不是那样的!” “他怨她影响了他的仕途,又介意我和归宁郡主府的世子同床共枕过,所以我才入府,他就立刻纳了几个妾室。” “这些贱人一个个猖狂不已,都要骑到我头上,偏我不得婆母喜欢,连婆母也是变着法的整我!” 一说到这些,沈静珍的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告没告诉过你冯家对你无意!你偏自甘下贱,如今我们沈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妄想让我给你做主,你这是做梦!”沈景川怒斥出声,只觉得心烦的不行。 看着沈景川这副模样,沈舒意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确实,府中接连出事,大大小小的都不省心,她若是沈景川,她也会觉得糟心。 “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女儿啊!您不能不管我…那冯家这么欺负我不也是在打您的脸么!您怎么能不管我!” 沈静珍跪着蹭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直以为她得偿所愿,却不知道,从嫁给冯博昌的那一刻起,她的梦就碎了。 “够了!路是你自己选的,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沈景川颇为不耐。 沈静珍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沈舒意道:“三妹妹,你说这些,就算父亲有心也是无力呀。” 沈静珍愣住,红着眼看向沈舒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冯家三郎纳妾,可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不纳妾?你既是主母,若容不下妾室,冯家大可指责你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善妒,你这般让父兄去替你撑腰,岂不是陷父兄于不义。” 沈舒意的话,只让沈景川频频点头:“你二姐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沈静珍眼里多了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声开口。 “我那婆母也时常磋磨我,我怀着身子她却成日让我各种伺候,一言不合就让我罚跪……” 沈静珍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再度打断:“三妹妹,你这话更是不该说,俗话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冯夫人再如何那也是你的长辈,她教导你必然是因为你做的不对,否则她怎么不去教训旁人。” 沈舒意的一番话,直把沈静珍气到吐血。 她猛的站起身,指着沈舒意道:“沈舒意!你故意的是不是!” ‘砰!’沈景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放肆!没大没小、目无尊卑,怎么同你二姐姐说话呢!我看你就是该吃些教训!” 沈静珍怎么也没想到,她费尽周折才从冯府跑出来,回了趟沈家,可她却是孤立无援。 沈舒意轻扯了下唇角,看着她短短几月,就狼狈了许多的模样,心情不错。 上辈子她拦着她阻止她嫁给冯博昌,最后却遭她记恨,这辈子她帮她实现心愿,可她看起来,过的也还是不怎么样么? “是你!沈舒意!都是你,若不是你劝说,我根本不会嫁给冯博昌!”沈静珍忽然指着沈舒意, 怒声开口。 沈舒意挑了下眉,果然,这锅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背。 不过背也就背了,毕竟这辈子她把这锅坐实了。 张锦萍忍不住笑出声:“珍姐儿,满京城都知道你要死要活的要嫁给冯博昌,这关意姐儿什么事啊?” “就是你沈舒意!是你算计我!是你劝我嫁给的冯博昌!”沈静珍如今憋闷的厉害,只想找个发泄口。 若说此前,她对沈舒意满心感激,可到如今,她虽不知道其中细节,却真的觉得这里面有她的手笔! 沈舒意也不急,只是冷淡道:“我算计你?是我让你在庄子上和冯博昌无媒苟合的?还是我让你怀上他的孩子的?还是我非要你嫁去冯家的?” “三妹妹,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可我自认为在这件事上,该说的该做的,能帮的都帮了,你这样,真是让我好生…伤心啊……” 沈舒意做出有些受伤的模样,直把沈静珍气到脸色青紫。 沈景川皱着眉头冷声道:“你二姐姐说的没错,这件事为父知晓全程,你二姐姐不计前嫌,对你尽心尽力,是你自己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 沈静珍攥紧手指,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她到底还没蠢到家,知道自己回来是寻求沈家撑腰的,而不是和沈舒意撕扯的。 故而抹起眼泪,痛哭道:“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二姐姐素来疼我,所以对二姐姐的脾气才会大了一些……” “二姐姐,那冯博昌真不是个东西!他冷落我也就算了,他…他还对我动手!他经常动手打我!” 一提起这,沈静珍是真的伤心,眼泪一滴接一滴的砸了下来。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临盆。 可就三日前,冯博昌竟然还会为了一个妾室对她动手。 “二姐姐,你帮帮我,你帮我想想办法,你如今已是郡主,若是你发话,他们一定会忌惮的!”沈静珍像是忽然转过弯来,上前,紧紧抓着沈舒意的手,满眼乞求。 沈舒意只觉得,沈静珍在放飞自我的路上,真是越走越远。 沈舒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三妹妹,你说冯博昌打你,那你身上可有受伤的痕迹?” “我……”沈静珍低下头,想说些什么,可冯博昌还算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甩过她几次巴掌,却并没有什么痕迹。 “这没有证据,如何能证明冯博昌对你动手呢?何况,三妹妹,这是你的家事,求人不如求己,别说我是郡主,就是再尊贵的身份,也管不到别人的家事啊……” 沈舒意收回手,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第710章 为何都要去京楼? 沈静珍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可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她那么爱他,她不懂他为什么可以两副面孔。 如今她还怀着身孕,他就能对她动手,沈静珍不知道以后他会对她如何过分! 沈舒意看穿她所想,不由得勾起唇角。 沈静珍猜的没错,冯博昌确实有些特殊癖好,只不过却不是简单的动手,更多的是在床笫之事上。 所以冯府的妾室和婢女,经常会有人无故消失和死亡。 可惜,沈静珍不信这些。 所以,或许生了孩子以后,沈静珍的好日子才是真的来了。 冯博昌若对她有感情,或许还会有几分怜惜,最多玩的开一些,可若是没感情,那就只会把她当做一个发泄的工具。 “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二姐姐就这么狠心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受人欺辱、却袖手旁观吗?”沈静珍失声痛哭。 沈舒意觉得,沈静珍这人虽蠢,可小聪明却是有的。 至少现在,她还知道道德绑架。 沈舒意直视着她:“三妹妹,这人可是你自己要嫁的呀,而且你既是正经夫人,那些管理后宅和妾室的手段,你也不该找我来学呀。” 听得这话,沈景川亦是陷入沉思。 没错,意姐儿还未出阁 ,哪里懂得那些隐私龌龊的手段,这事确实不妥。 沈静珍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窝囊的不行。 不等沈静珍再开口,沈景川便开口道:“这样吧,你去瑞雪院见见你母亲,你们也许久未见了。” “啊?”沈静珍愣住,有些茫然。 秦雪蓉? 她娘如今还有什么…… 不等沈静珍再回应,门房匆匆跑上前来:“老爷,冯公子来接二小姐回府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对上冯博昌这种聪明人,沈静珍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下一刻,冯博昌便神色焦急的走到正厅,礼数周全:“见过岳父,见过明珠郡主……” 不得不说,哪怕当初冯家和沈家的婚事多有龌龊,可冯博昌的这副姿态,依旧让沈景川冷不下脸来。 “珍儿,我找了你好久,我知道你有孕在身心情不快,可你这么贸然离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才一来,冯博昌就站在道德制高点,数落起沈静珍的不是。 偏这数落,还情深意切,让人无处反驳。 “呵,你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你府中的那些狐媚子吧!”沈静珍冷笑出声。 她一开口,沈景川的脸就沉了下来,只觉得这个女儿当真是被秦雪蓉给教毁了。 丈夫已经如此低声下气的来接她回去,她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身份?竟然敢如此拿乔!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被下脸面。 冯博昌神色如常,痛心道:“我知道你是怪我前日不小心推搡你时,力道大了些害你摔倒,可你那般磋磨琴姨娘,传出去于你名声也不是好事。” “琴姨娘的脸到今天都还肿着,就算她身份不如你尊贵,可也总归是有头脸的人家……” “冯郎!你为什么就不信是她先挑衅的我!她不仅诅咒我,还诅咒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撕烂她的嘴,给她个教训,你要我如何对得起我的孩子!” 沈静珍两眼猩红,声音尖利。 “够了,你给我闭嘴!”沈景川怒声呵斥,随后,转头对着冯博昌道:“贤婿,是我沈家教女无方,珍姐儿自小被娇惯坏了,如今成家难免做的不周全。” 冯博昌立刻对着沈景川拱手:“岳丈言重了,珍姐儿一直都很好,想来是因为有孕在身,才会如此,女子有孕本就辛苦,以后我一定待她更好。” 冯博昌言谈举止颇有风度,只让沈景川觉得汗颜。 “贤婿严重了,还望贤婿对珍姐儿多加管教。” 沈景川一番话,直接给这事儿定了性,直把沈静珍气的跳脚。 “还不回冯府去!”沈景川厉声呵斥。 沈静珍不甘又恼怒,气的满眼泪光,可她大着肚子拗不过冯博昌,直被人拽了回去。 可才出了沈府大门,上到马车内,冯博昌扬手就给了沈静珍一个耳光,脸上再无半点温和的模样。 “贱人!你再敢跑出冯府,我打断你的腿!” 沈静珍磕碰在马车内壁,两耳嗡鸣:“冯博昌,你打我,我和你拼了!” 沈静珍当下扑起,去抓冯博昌的脸。 冯博昌扯着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脑袋砰砰的撞在车壁。 “贱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啊…肚子!我的肚子……” 剧痛之下,引起宫缩,沈静珍的裙摆下,当即湿润了一片。 冯博昌愣了片刻:“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疼…肚子疼!要生了…我要生了……” “快,回府,找稳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冯博昌就算不担心沈静珍这个女人,也是担心自己的孩子。 * 沈舒意看了一出好戏后,觉得无趣,才回云舒苑,便得到了江漓送来的消息。 “主子,江漓说旁的没查到,但是京中各家名门的女眷的仆从们,典当的东西多是通过京楼。”玉屏低声开口。 沈舒意皱起眉头,京楼固然是京中颇有头脸的大当铺,可是…若都是官宦世家的人去典当,那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猫腻? “其他的还没查到,这京楼的人口风严的紧。” “那么多当铺他们不选,为何都要去京楼呢?啧,真是有趣。” 不等沈舒意再想更多,宫中又来了消息。 “小姐,太后娘娘请您进宫。” 沈舒意神色如常,心中则是思量着,许是太后听到了萧廷善求陛下赐婚的消息,故而想问问她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出现在福宁宫内。 太后如今的精气神看着比之前好上许多,见沈舒意过来,不由得招了招手。 “哀家派人打听过,听说你的及笄礼就在下月,你可有什么打算?” 沈舒意笑着扶着太后在院子里走了走:“臣女以为,及笄之礼不在当日,而是代表自那日起,我们长大了。” 闻言,太后有些恍惚,她的长乐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认真端详着她的模样。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又总是让她想起长乐。 “臣女生母早逝,所以舒意只想简单的办一下就好。” 第711章 意中人 太后皱眉,摇头:“及笄之礼对女子而言格外重要,怎可草草了事?” “这样,哀家派皓月过去,替你操持此事,到时再请秦老夫人作为正宾,你只管放心。” 沈舒意恭敬道:“多谢娘娘厚爱,想来,臣女当日一定会让不少人眼红。” 秦老夫人乃是秦相的发妻,秦相作为三朝元老,深得乾武帝器重,他的夫人更是被先帝加封为一品诰命。 如今,秦老夫人已经多年不曾同外走动,更不曾替你做过正宾,于沈舒意而言,确实是一种荣幸。 “你年纪刚好,倒也该考虑考虑婚事了,哀家听闻成国公府的世子日前在大殿上求娶于你,你心里怎么想?” 太后询问,沈舒意也没隐瞒:“臣女于宋世子无意,此番宋世子贸然于大殿之上求娶臣女,不顾臣女名声,实为考虑不周。” “此外,臣女听闻他的发妻才去世不久,于大火尸骨无存,这才短短几日,就又求娶臣女,其心不正,且薄情寡义,非是良人。” 听着这话,太后的眉头越皱越紧:“你说的没错,虽然哀家也不看好这门亲事,但也想着问问你的意思,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此人确实不堪大用。” 沈舒意再度道:“且舒意听闻,宋世子有意投奔七皇子门下,不惜背弃旧主,泄露三殿下于猎场中私藏兵器一事……” 沈舒意的话没说完,却已经足够。 若是知道萧鹤羽有谋反之心,因此而上奏陛下,宋廷善此举倒算得上正义之举。 可萧鹤羽显赫之时,他闭口不言,萧鹤羽才一失势,他就卖主求荣。 这般行径,实在让人不齿。 “到底是没有母亲的教养,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堪重用,且哀家听闻他身体孱弱,你于他无情倒也是件好事。” 沈舒意没再多言,成功将太后对宋廷善最后的那一丝情分也打消了。 因为年头久远,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当年的成国公夫人同太后娘娘的关系不错,故而太后对宋廷善也算多有照拂。 只可惜,时过境迁,再深的感情也早已淡了下来。 就在这时,有太监进来通报:“娘娘,汉阳郡主求见。” 太后挑了下眉头:“她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婆子来了,让她进来。” 不多时,一袭烈焰红裙,格外张扬艳丽的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 汉阳郡主容貌艳丽,满头金饰,是难得穿戴奢华却压得住的年轻女子。 “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汉阳郡主对太后娘娘施了个礼,而后视线落在了沈舒意身上。 “明珠郡主也在,本郡主听闻你之前了却了皇祖母的一番心事,你可真厉害。”汉阳郡主笑着开口,说话爽利,对沈舒意倒是带着几分亲近。 “郡主过奖,是陛下明察秋毫,才会让当年的案子水落石出。”沈舒意不卑不亢。 汉阳郡主笑道:“你我既然同为郡主,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我名汀兰,岸芷汀兰的汀兰,你唤我汀兰就好。” “是,汀兰姐姐。”沈舒意从善如流,倒让汉阳郡主颇为满意。 太后笑道:“你素来心高气傲,倒是难得有你看得上眼的人了。” 汉阳郡主挽住太后的另一只手臂:“皇祖母又拿我打趣,我哪有。” “哀家听闻,端王替你选了几门亲事,你都不满意,闹个不停,怎么?我大乾这么多儿郎才子,就没有让你看上眼的?”太后笑着开口,虽是数落,却也带着几分亲近。 沈舒意乖巧的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并未插嘴。 汉阳郡主脸颊微红,对着太后的询问,欲言又止。 “怎么?这是有了心上人?”太后笑着开口。 “一直都有,只是我父王一直不点头!”汉阳郡主带着几分撒娇和不满,同太后控诉。 闻言,沈舒意倒是想起去年在端王府初见这位汉阳郡主,似乎她正在同谢璟驰表白。 不过,当时的结果似乎可不太妙。 想起谢璟驰那张脸,沈舒意倒是觉得,这人招女人喜欢实在应该。 只不过,他那性子可不怎么讨喜…… “哦?说来听听,你喜欢的是何人?”太后似乎来了兴趣。 汉阳郡主咬了咬唇瓣,在太后的目光下,直言道:“汀兰倾心于大理寺少卿谢大人!” 说罢,萧汀兰的不动声色的看向一旁的沈舒意。 沈舒意神色如常,当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后,忽然就明白了这位郡主今日的来意。 前段时间,她确实同谢璟驰走的太近了,汉阳郡主这样的人,想打听到也不难。 “谢璟驰啊?”说到这,太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嘛皇祖母,你帮我和舅舅说一说,让他给我下个赐婚的圣旨好不好?” 太后笑道:“就算陛下是你舅舅,这种事也总不好越过你父王,也一样要你父王点头。” 汉阳郡主不满:“也不知道我父王怎么想的,就说那谢璟驰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并非良配,可他那么年轻,就得陛下器重,以后再有我父王帮扶,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太后认真思量起来:“你同他年龄倒是相配,谢璟驰的才名哀家也是知晓的,不过此人行事狠辣,不留余地,只怕树敌太多。” “皇祖母,我可是郡主!谁还敢对我动手不成?何况,就算是对我动手,我也不怕!” 眼见太后口风松动,汉阳郡主当即撒起娇来,可惜,太后到最后也没点头。 “汉阳,这件事还要你父王点头,何况谢大人是陛下的近臣,他的婚事,亦是需要陛下点头。”太后沉声开口。 眼见太后少了几分温情,汉阳见好就收:“知道了皇祖母,汉阳明白。”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也早些去吧。” “正巧,我同舒意妹妹一道出宫,也不算无聊。”说着,汉阳郡主亲热的挽上沈舒意的手臂。 沈舒意笑着应下,直到两人一道离去,汉阳郡主转头看向沈舒意,笑着道:“舒意妹妹,你认识谢大人吗?” 第712章 没良心的东西 沈舒意点头:“此前有幸同谢大人共事,倒是相识。” 她如此坦荡,倒是让萧汀兰的不满淡了几分。 这段时日,她听说谢璟驰和这个沈舒意走的极近,她可真是恨不得杀之后快! 可偏偏,他们端王府一直和三殿下一党走的很近,如今萧鹤羽身死,吕家和柔妃娘娘都完了。 父王耳提面命,直说这位明珠郡主不可小觑,如今她又得太后和陛下器重,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近来家里频繁给她安排亲事,她实在不想再等。 谢璟驰那个人,她不敢说了解,但至少,这么多年,她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亲近。 虽说,她查下来,没查到两人有什么逾越之举,可有些时候,太过顺理成章的东西,就不合常理。 “那舒意妹妹觉得,谢大人这个人,怎么样?”萧汀兰亲热的开口,俨然把她当做了可以说私话的手帕交。 沈舒意神色如常,只觉得汉阳郡主可是问出了一道送命题。 说好,难免让他觉得她对谢璟驰别有用心。 说不好,听在她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谢璟驰的人耳里,自己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好像,怎么答都不对。 沈舒意笑着道:“其他的我不知道,只是谢大人颇有风骨,手段铁血,实在不似一个普通的文臣。” “那舒意妹妹觉得,他适不适合做夫君?”萧汀兰不肯罢休,继续追问。 沈舒意看向汉阳郡主,只觉得,今日她是一定要得到个答案了。 她停下脚步,缓缓道:“不适合。” 身后的琴心和剑魄不约而同的抬起头,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背影上。 完了完了,主上凉了。 “为什么?”萧汀兰直视着沈舒意,眼里多了抹打量。 “谢大人那张脸,太俊俏了,想来会招蜂引蝶无数,不得安宁,除此之外,谢大人行事狠辣、智计卓绝、如此必遭人记恨,恐怕风波不断。” 听完沈舒意的话,萧汀兰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的戒备倒是放下了几分。 沈舒意这番话,看似在说谢璟驰不好,却又句句都带了赞美,看似句句都在赞美他,却又确凿的指出了他不堪为良配的缘由。 萧汀兰只觉得,就算她想说沈舒意在敷衍她,都找不出理由。 “多谢舒意妹妹提点。”萧汀兰笑着开口,随即又试探道:“听闻妹妹就要及笄,不知沈家可有替妹妹定下婚事的打算?” “此前有大师批文,说我八字命硬,刑克夫君,想来婚事不会太过顺利。” 闻言,萧汀兰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只是,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沈舒意眉目冷艳,自有威严,身上既带着说不出的随性慵懒,偏偏又让人不敢造肆,坦荡从容。 说是克夫? 萧汀兰是半点也没看出,只觉得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不过…这沈舒意看着温软,可看起来又确实不好招惹。 萧汀兰说不清那种感觉,但沈舒意又确实和她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 “那妹妹自己呢?妹妹自己可有中意的人?” 沈舒意这次没再回答,而是道:“汀兰姐姐好像对我的亲事很感兴趣。” 萧汀兰愣了一瞬,随即道:“哦,这不是我自己婚事在即,所以难免想的多些。” 沈舒意笑笑,没再多说。 直到两人走到宫门前,汉阳郡主对着沈舒意道:“今日和妹妹一见如故,妹妹日后多到端王府来玩。” “盛情难却,多谢姐姐。”沈舒意应下。 两人才打算分开,不曾想,一转身,竟和谢璟驰打了个照面。 沈舒意:“……” 她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啊。 沈舒意对上谢璟驰那双凌厉的眸子,微微失神。 身侧的萧汀兰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谢璟驰,一时间,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 她匆匆跑到谢璟驰面前:“谢璟驰!” 谁知,她还未等在谢璟驰面前站定,谢璟驰便侧身避开她,对她见了礼:“见过汉阳郡主。” 萧汀兰气的不轻:“我不是说了,你不必对我行礼。” “下官告退。”谢璟驰冷声开口,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沈舒意心头一紧,生怕谢璟驰这会来同她说话,当即头也不回的就上了马车。 “谢璟驰,你给我站住!”萧汀兰气的两眼泛红,她追着他跑了这么久,如今姿态放的那么低,他怎么就还是不肯看他一眼。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就不肯娶我!” 萧汀兰是真的委屈,虽然父王不同意他们的亲事,但是若是谢璟驰愿意上门求娶,父王不会不点头的。 可偏偏,他软硬不吃。 谢璟驰神色冰冷:“郡主若是恨嫁,大可请王爷做主,自有无数男子供郡主挑选。” 话落,谢璟驰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他再抬头,却发现,宫门前哪里还有沈舒意的身影。 谢璟驰脚步顿住:“……” 恩,很好,好得很。 * 马车内,沈舒意单手撑着头思量,琴心忍不住试探:“小姐,您…对谢大人就无意吗?” 沈舒意抬眸,清冷的视线落在琴心脸上,直把琴心看的心里发毛。 沈舒意没回答,仔细想了想,若说全无情谊,似乎有些虚伪,毕竟同生共死了几次,又一起扳倒了萧鹤羽一党,也算是默契十足。 可若是嫁做人妇,除非不得已,她其实还是不想嫁人。 可如果一定要嫁,她其实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谢璟驰这么适合的…… 入夜,谢府。 谢璟驰身着一件藏蓝色锦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非是良配?” “是。”琴心神色拘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同汉阳郡主就是这么说的?” “是。”琴心替沈舒意捏了把汗。 谢璟驰冷笑出声:“真是铁石心肠的女人!” “去替我送个消息,就说我要登门拜访。”谢璟驰冷声开口。 “啊?现在?”琴心愣了片刻,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色。 谢璟驰没回应,只是隔着屏风,琴心都能感受到落在自己头顶森然的视线。 “奴婢这就去。”琴心起身,匆匆离开。 谢璟驰手里把玩着沈舒意此前送的那枚乌木簪,心口发堵:“没良心的东西,难不成是念着宋廷善那个废物?” 第713章 为什么是我? 沈舒意这会已经睡下,许是因为宋廷善求陛下赐婚,梦里,她又梦见了前世。 前世,嫁给宋廷善后,她一直以为夫妻一体,又心疼他在国公府的处境。 可到如今,才知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梦中,她又回到了瑶光阁,阁内一切用度皆是精致,可她却宛若油尽灯枯,明明正是大好的年纪,却缠绵病榻,只能日日靠坐在床榻上,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 府中的事项已经彻底交到了娄玉兰手中掌管,萧廷善越来越忙,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两个孩子也忙着课业,只能偶尔过来看她。 沈府上下,也从最初的殷勤,到如今的冷淡。 那一刻,沈舒意忽然不懂,不懂自己机关算尽、忙碌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陡然间,梦又变回了娄玉兰派人送来的那七颗头颅,鲜血淋漓、血气冲天,无一不是她最亲近信赖之人! “宋廷善!” 沈舒意惊呼出声,猛的惊醒,出了不少冷汗。 “小姐!”今晚值夜的是金珠,金珠匆匆进来,满是心疼。 “无事。”沈舒意轻出了口气,倒是没了睡意:“我去院子里走走。” “小姐…谢大人……”金珠欲言又止。 “谢璟驰怎么了?”沈舒意问。 “谢大人要见您,这会已经在府外等了一个时辰。”金珠为难的开口。 沈舒意皱眉,下意识以为谢璟驰有什么要事,当下起身披上衣服:“怎么没叫我?” “谢大人说不必打扰您。” 沈舒意没再问:“请他到院中来。” 金珠顿了顿:“小姐,现在是子时,让人瞧见恐怕要说不清的。” 说到这,沈舒意不由得又想起今日汉阳郡主的试探:“隐蔽些就好了,否则他在外面等那么久,也早晚会让人知道。” 汉阳郡主盯他盯的紧,若是知晓他半夜守在沈府外这么久,必定会迁怒到她身上。 一刻钟后,谢璟驰身着一件藏蓝色绣有暗金竹纹的锦袍,出现在沈舒意院中。 谢璟驰凤眸凝视着沈舒意,声音低沉:“谢某以为今日见不到郡主了。” “谢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是有何要事?”沈舒意开门见山,觉得谢璟驰这么晚过来,必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发生。 谢璟驰看着面前的少女,沉默片刻。 他其实很不喜欢她对他的客气和生疏,似乎有些时日没见,就已经要和他划出一条界限来。 沈舒意耐心等着谢璟驰的答复,见他久久没做声,不由得试探道:“可是雁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不是。” “那是吕家还有漏网之鱼?” “没有,柴家和葛家之人将于三日后于午门抄斩。” “那是……” 沈舒意还想再问,却被谢璟驰打断:“都不是,是我忽然想见你。” 沈舒意愣住,怔怔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院中寂静,虽是深夜,却是难得的好天气,明月高悬,月明星稀,此刻廊下悬挂着两盏灯笼,两人于桌前相对而立。 沈舒意喉咙发紧,在谢璟驰灼热幽深的目光下,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一时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闻前日,成国公府世子于大殿之上求娶郡主,不知郡主意下如何?”谢璟驰直截了当的开口。 沈舒意沉默下来,没打算回答,因为她很清楚,谢璟驰并不是想问这个。 “郡主及笄在即,不知可考虑过婚事?”谢璟驰继续发问,漂亮的瞳孔里多了些强势的攻击性。 “外面天寒,谢大人屋内坐坐吧。”沈舒意沉默片刻,轻声开口。 谢璟驰勾起唇角:“好。” 这是谢璟驰第一次进到沈舒意的闺房,她的房间因为去年才翻新过,看起来格外雅致,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脂粉气浓厚,她的房间带着淡淡的冷香,不腻人,反倒幽静。 此外,装潢摆设不多,但博古架上却摆满了整整一书架的书,将博古架的架板都压弯了几许。 桌上碧玉瓷瓶里,插了两根翠柳,正是娇嫩。 没多久,玉屏端上了一壶热茶,还有些苜蓿糕、荷花酥等糕点。 沈舒意也没故作矜持,毕竟谢璟驰的来意她多少猜得到几分,且此前他们二人死里逃生,也算有过肌肤之亲。 沈舒意替他倒了杯热茶:“谢大人尝尝,是今年的新茶。” 谢璟驰也不急,竹影摇曳,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窗上,分外和谐,多出些许缱绻。 “谢大人想娶我?”沈舒意杏眸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是。”谢璟驰瞳孔直视着她,没有半分避让。 沈舒意沉默许久,缓缓道:“为什么是我?” “不是为什么是你,而是因为是你,我才想成婚。”谢璟驰认真开口。 说来奇怪,在沈舒意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也从未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可遇见她以后,他忽然有了想拥有的人。 谢璟驰姿态慵懒的靠在沈舒意的软榻上,视线落在窗外的夜色上,目光飘远。 他这个人,自幼丧母,于宫中尝遍人情冷暖,不久后入陈国为质,倍受欺辱、处境艰难。 再到后来,他镇守边疆、征战沙场、刀口舔血,生死一线。而后战事平息,他了无生趣,又潜入朝堂,惩奸除佞。 人生似乎没什么意思,只是那些乱糟糟的苍蝇看着实在让人心烦,他只能找些乐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以后,只想活着一日,痛快一日。 直到沈舒意出现在他的视线,他忽然觉得有趣,这女人聪明又狡黠,你以为她善良,她却又足够狠辣,你以为她宽厚,她却又足够果决,你以为她残忍,偏偏她又心怀大义…… 似乎越了解她,就越会被她的聪慧和善良折服,渐渐的,他想要更多。 他喜欢她关心自己的模样,也喜欢她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 他讨厌她看向宋廷善的目光,更讨厌别的男子觊觎他的模样。 他忽然想,如果有一个人能相伴一生也挺好的,如果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是她,他似乎会充满期待。 沈舒意沉默半晌,看向谢璟驰:“谢大人真的喜欢我?” 第714章 谢大人,自重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视线落在她脸上:“要我证明给你看?” 沈舒意被他的目光看的耳廓发热,移开视线:“不必了,谢大人已经证明过了。” 他这样的人,能几次为她徇私,已是最好的答案。 “如果你总归要嫁人,何不嫁给我,我能给你的比旁人更多。”谢璟驰步步紧逼。 他清楚,沈舒意对他没多少喜欢,充其量比旁人会多些信任,可哪怕只胜过旁人一丝一毫,也是他的机会。 而他这个人,从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沈舒意唇瓣轻动,却没说出话来,虽说这件事她此前也曾想过,可谢璟驰实在是太直接,直接的超乎她的想象。 而且想想汉阳郡主也盯着他不放,想来若他们的亲事真定了下来,一定还有许多麻烦。 就在沈舒意思量时,一张俊脸忽然靠近,谢璟驰那张如妖似孽的俊脸,放大无数倍呈现在沈舒意面前。 “是我不够俊美吗?”谢璟驰双手撑在沈舒意身侧,俯身逼近,将她圈在臂弯和椅背之间。 沈舒意看着面前的男人,喉咙发紧,心跳莫名漏了几拍。 他睫毛纤长,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专注着看你时,少了几分平素的戏谑冷淡,多了些温柔和深情,让人几乎要溺死在其中。 “还是,我不讨沈小姐喜欢?”谢璟驰继续追问。 “或者…沈小姐另有心仪之人?” 沈舒意一手推在他胸口,防止他靠的更近:“谢大人,自重。” 谢璟驰凝视着她,倒是没有再逼近,而是低声道:“沈舒意,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沈舒意只觉得无端的燥热,怎么有人这么不要脸呢? 还有,这是谢璟驰么? 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前的男人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是她的印象出现了偏差,还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我…负什么责?”沈舒意被逼的紧,脑子有些乱。 “此前秋猎,你曾轻薄于我。”谢璟驰目光幽深,说出这话,是半点也不曾心虚。 “放屁,我那是救你!”沈舒意忍不住爆了粗口。 谢璟驰勾起唇角,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低声蛊惑道:“想好没有?及笄之礼后,想来到沈家说亲的人会把沈家门槛踏破。” “你…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他离的太近,沈舒意总觉得不大自在,气息散落的地方,都有些酥麻。 她忍不住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 谢璟驰倒没再为难她,起身道:“你考虑几日,三日后给我答复。”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轻声道:“不用三日。” 闻言,谢璟驰停下脚步,凝视着她,指尖微蜷,竟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些许紧张。 他忽然觉得荒谬,他曾被数万大军围困其中,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可此刻,心脏却像是被人紧紧攥住。 沈舒意看向谢璟驰:“有些话,我需要和谢大人说个清楚,如果你仍不打算改变主意,我可以答应。” 谢璟驰勾起唇角:“你说。” 沈舒意轻声道:“我这个人天性凉薄,若是谢大人于我无意尚且好说,可如果大人对我有意,或许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回馈大人同样的情谊。” 谢璟驰没做声,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沈舒意目光飘远,她已不再相信情爱,因为遭遇过的背叛太深,或许她再也无法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如果谢璟驰对她没有感情,或许她们会是最好的盟友。 可感情这种事…… “我不在意。”谢璟驰声音低沉,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半分说笑。 沈舒意则是道:“我和你成婚,婚后你不得限制我的自由,不得限制我的人手,不得干涉我所做之事。” 她吃过前世的亏, 不想重蹈覆辙。 哪怕,不是每个人都是宋廷善。 “好。”谢璟驰答应的干脆。 “还有,若有朝一日,谢大人倾心他人,还望坦诚相告,我自会为大人所爱之人腾出位置。”沈舒意认真开口。 她厌倦了前世那种被迫被卷入争男人的戏码,男人么,这天底下有都是,只是像宋廷善那样既要又要、忘恩负义的实在恶心。 见谢璟驰没做声,沈舒意抬眸看向他:“谢大人放心,你若想纳妾我绝不过问,我指的是……” “我不会纳妾,也不会倾心旁人。”谢璟驰沉声开口。 他活了这么多年,如果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就不配统领大军、也不配在九死一生中活下来。 他只是在想,为何她一个少女,对情爱一事如此戒备,冷淡凉薄。 沈舒意沉默下来,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面面俱到,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谢大人真的不在意,我喜不喜欢你?”沈舒意还是忍不住开口。 谢璟驰勾起唇角:“若不能让你喜欢,那必定是谢某还不够好。” 沈舒意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免恍惚。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我会试试。”沈舒意轻声开口,其实,谢璟驰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只不过,她很难再做到放任着自己全心全意的去信赖和喜欢一个人。 “天快亮了。”沈舒意站起身,担心他再待一会,容易碰上府中的下人。 谢璟驰站起身,沈舒意将他送出房间。 临行前,谢璟驰停下脚步,转身轻抱住沈舒意,下巴轻抵在她肩膀,低声道:“我很高兴。” 沈舒意周身微僵,手轻抬了几分,又觉得无处安放。 谢璟驰再度道:“天亮,我就去请陛下赐婚。” 沈舒意诧异的挑了下眉:“会不会太急了些。” 这个时候请陛下赐婚,岂不是在打宋廷善的脸?陛下会同意? 毕竟,三日前宋廷善才在早朝上求娶她被拒,结果没两日,陛下就赐婚给她和谢璟驰。 想来,宋廷善的脸色一定说不出的难看。 “不急,只是赐婚,筹备婚事还需准备许久。”谢璟驰轻轻抱了抱她,并未僭越。 “恩。”沈舒意笑了笑,知道他这人报复心重,说不定就是打的羞辱宋廷善的主意。 不过正好,她也喜欢。 第715章 求陛下赐婚 谢璟驰走后,沈舒意心情莫名的不错。 她倒也分不清是因为婚事解决了,不必在被京中的喜婆惦记了,还是因为那个人是谢璟驰。 但不可否认,于她而言,是谢璟驰确实比旁人要好上许多。 毕竟这男人颜好、聪明,又没有公婆和乱七八糟的亲戚。 而且就目前来看,他也没有妾室,且他说了以后不会纳妾。 旁的不算,沈舒意只觉得这亲事实在清净,嫁过去以后,想来也会安逸。 若是谢璟驰能做到他所言,她自然也会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如果有幸能携手同行,不失为一桩美事,若是不能,那就及时止损。 “小姐,还睡会吗?”玉屏进来,低声开口。 “睡,早上没有急事,不必叫我。”沈舒意应声,思量着这婚事若是定了,她还要打起精神接招汉阳郡主呢。 毕竟白日她才问过自己对谢璟驰的看法,转头谢璟驰就请了陛下赐婚。 啧,换做她是汉阳郡主,也一定觉得自己虚伪至极。 不过管她是谁,她总不能活在旁人的看法里。 * 早朝前,谢璟驰早早候在乾武帝的寝殿外。 乾武帝皱着眉头,由王喜服侍着更衣:“他这么早来见朕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不过谢大人看着心情不错。” 乾武帝不由得笑道:“你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王喜一琢磨,连忙躬身道:“回陛下,奴才这等阉人平时确实看不出什么,但是今早,谢大人还同奴才说了话。” 王喜跟在乾武帝身边多年,对于帝王的心意还是能揣摩出几分的,乾武帝对这位谢大人素来器重又偏爱,而这位谢大人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 “说了什么?”乾武帝问。 “就是问问奴才,您早膳用了没。” 乾武帝笑笑:“叫他进来。” 不多时,谢璟驰身着官服走进殿中,乾武帝板着脸看他:“今日又想弹劾谁?” 闻言,谢璟驰知道乾武帝心里还有怨气,不过此刻,既然他能这么说出来,倒证明这事算是过去了。 “臣今日不弹劾,今日有一事相求陛下。”谢璟驰沉声开口。 乾武帝眯了下眼:“哦?你求朕?说来听听!” “臣想请陛下赐婚。”谢璟驰沉声开口。 乾武帝愣了一瞬:“你说什么?赐婚?你要求娶……” 话问到一半,乾武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合着是前两日宋廷善求娶沈舒意,他急了。 只不过,他的婚事…绝非草草就能决定的。 沈舒意…身份低了些,但倒是个聪慧讨喜的。 “此事容朕考虑一二。”乾武帝沉声开口,了解他的性子,若非主意已定,是不会向他开口。 “陛下,臣意已决。且臣听闻元夏又生战事,臣唯恐自己无后,故请陛下成全!”谢璟驰再度开口,愣是把乾武帝气的够呛。 这是为了逼他赐婚,连自己的生死都拿当玩笑了! “混账东西!” 前些时日,还送了他一把利剑,今日,就为着个女人如此,实在混账! “滚出去!”乾武帝怒声开口,不错的心情因着这一遭,全没了。 “陛下,臣素闻军中颇好男风,若是不……”谢璟驰顶着一张俊美如妖的脸,煞有介事的开口。 “你给朕滚出去!”乾武帝转头就要找东西,又想砸向谢璟驰。 谢璟驰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五月初六就是个吉日,适合嫁娶。” “哎呦我的谢大人,您快走吧,看看把陛下气成什么样?”王喜连忙开口。 “多谢陛下,臣自幼孤苦,恳请陛下于臣大婚之时,稍作赏赐,也好让臣撑撑脸面。” 谢璟驰可没走,又厚颜无耻的索要起赏赐。 乾武帝如今是见着他就烦,直到王喜连拉带哄的将人劝走,他才心烦的转身。 看来,他倒是真在意这个沈舒意。 什么稍加赏赐,不就是想替那沈舒意要个风光和体面。 “王喜,派人好好查查沈舒意。” “是。” 乾武帝转动着手中的碧玉珠子,眸色幽深,有些心烦。 算算年龄,他和萧允诚相差无几,确实也该成婚了。 只是这人选…乾武帝并不想轻易决定…… 可他却也知道他的性子,若是不衬心意,就算强行送到他府上,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乾武帝收回思绪,将心思放在沈舒意身上。 不过这沈尚书虽圆滑中庸,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女儿,只是沈家的门楣,多少差了些。 乾武帝又想起太后昨日提起的汉阳郡主,汉阳的身份倒是相配,端王一家也算老实。 只不过,他于汉阳无意,这倒是最大的麻烦。 * 直到早朝,乾武帝都在想着这事,好在他之前就派人查过沈舒意,对她印象倒是不错。 “王喜,你觉得,汉阳郡主和明珠郡主,谁更适合嫁给允诚?” 乾武帝这一问,直接把王喜给问不会了。 不是…不是谢大人求娶明珠郡主吗?陛下怎么乱点鸳鸯谱。 可转念,王喜就明白了。 陛下这是想将一位嫁给八殿下,另一位嫁给谢大人。 只不过,这种事哪里是他能参与的。 王喜恭敬道:“陛下,这些事奴才不懂,奴才只是觉得,若是想夫妻琴瑟和鸣,还是要讲究个两情相悦,否则反倒成仇。而殿下的皇妃,则应当端正智敏,受人拥戴。” 乾武帝若有所思,半晌,叹了口气:“罢了。” 王喜没能琢磨透帝王的心意,却大抵猜的出,谢大人许是能够如愿。 * 早朝,朝臣多是围绕科考前的小考商议章程,最终定下,小考被称作预考,拿到名次的人,将获得任命。 而参加预考后,依旧可以参加秋闱,若依旧能拿到名次者,则得提拔。 如此一来,不少人都心痒难耐,毕竟这样一来,预考对于才学不是很好的京中子弟,皆是个难得的机会。 毕竟许多世家子弟,只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官身,只要进了这个名利场,后面自然还有千百种机遇和方式。 “这次预考,就交给老八负责吧。”乾武帝当下拍板。 第716章 废物 萧允诚恭敬应声:“儿臣一定尽心尽力、为我大乾选拔人才,还请父皇放心!” 紧接着,乾武帝又就边疆传来的战报,做了部署和安排。 宋廷善情绪不高,却也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只是眼见乾武帝始终没有要提起为他赐婚的打算,就知道这事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就连今日早朝,都还有人打趣他病秧子的身体,精力却旺盛的很。 宋廷善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无外乎觉得他一个病秧子,却女人不断,甚至自取其辱。 他只能佯装听不懂他们的嘲讽,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轻贱他的人后悔。 早朝事毕,王喜拿出圣旨。 宋廷善心头一动,眼里生出些希望,难不成…太后娘娘答应了? 那日早朝之后,他曾求姨母求见过太后娘娘,替他美言过几句,只是太后娘娘并未给出答复,仅凭着当年母亲同太后娘娘的那几分交情,实在难以试探出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珠郡主沈舒意贤良淑德、恭敏明智……” 听到圣旨的一瞬,饶是宋廷善再能伪装,这一刻,嘴角也终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那双素来温和沉静的眼,也亮了几分。 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我冒险一试,竟然当真得了陛下恩赐。 如此,就算没能投奔到萧子骞麾下,那张机关弩的设计图,也算值得了。 想到这,宋廷善的目光冷了几分。 沈舒意机关算计,挑唆了他和萧子骞的关系,更影响了他的名声,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她会落到自己手里。 “恭喜啊,宋大人,明珠郡主可是一代佳人,宋大人有艳福了。” 站在宋廷善身旁的同僚,忍不住开口道喜。 “多谢。” 宋廷善话音才落,另一侧的朝臣则是道:“宋世子日后怕是要扶摇直上了,毕竟这明珠郡主很受陛下欣赏,又家世雄厚,宋世子可是得了门好亲事啊。” 宋廷善一一认真道谢,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红光。 没错,沈舒意可比沈静语还有娄玉兰有价值多了,到如今,他在她手中还没赢过。 只不过,这一切真的会这般顺利吗? 事情顺利的让宋廷善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另一边,不知情的赵宝鲲等人则是脸色铁青,宋廷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表姐最烦的就是他个病秧子,陛下怎么能给表姐和他赐婚? 沈景川的脸色也不算好看,他之前还和意姐儿聊过这事,意姐儿当时只劝他放心,不必多虑,他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意姐儿也没松口,陛下怎么还会下旨。 有人欢喜有人愁,就在宋廷善正欢喜时,圣旨终于念到了关键。 “今有大理寺少卿谢璟驰,仪表堂堂、智勇无双……此乃佳偶天成,故将明珠郡主沈舒意赐婚于谢璟驰,择日完婚!钦此~” 王喜合上圣旨后,朝中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 谢璟驰勾起唇角,心情不错,上前一步道:“臣领旨,谢主隆恩。” 王喜上前,将圣旨交到谢璟驰手里,笑呵呵的开口:“恭喜谢大人。” “多谢公公。” 乾武帝坐在上首,看着谢璟驰那张冷脸,偏莫名的看出几分笑的不值钱的模样,不由得哑然。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如此,也曾因为娶到心仪之人,满心欢喜。 他只是没想到,璟驰这样的孩子竟也会动情…… * 直到朝臣们散开,宋廷善都还恍惚的站在原地。 赐婚给…谢璟驰吗? 来往的朝臣,偶尔有人撞到他的肩膀,宋廷善没有半分反应,不少人看向他的视线,更是多了些怜悯和嘲讽,当然,也有同情。 直到片刻后,谢璟驰停在他面前。 “宋世子是专程留在这向恭喜我的吗?” 宋廷善回过神,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焦距,待到看清来人,宋廷善低咳出声。 谢璟驰拧起眉心,后退了两步避开。 宋廷善看向站在自己两米远的男人,男人一张俊脸唇红齿白、冷厉深邃,自有一种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气势,和自己这样气若游丝之人,截然不同。 此刻,他身后映照着日光,在金灿灿的大殿内,宛若神祗,似有金龙盘旋于他身侧,贵不可言。 “恭喜,谢大人。”宋廷善咽下喉咙的腥涩,缓缓开口,每一个字,几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并非非沈舒意不可,只是,却也难以承受如此刻这般,所有的尊严和脸面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若陛下对他有半点器重,就绝不会在这短短的两日,就将他求娶的女人赐婚给旁人。 这足以证明,在乾武帝心中,他——宋廷善,一文不值,宛若蝼蚁!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乾武帝心中真正喜爱和器重的臣子。 “多谢世子。”谢璟驰心情不错,嘴巴却是半点也没客气:“我劝世子早些歇了自己的心思,明珠郡主这样的人,你配不起。” 一句话,无比的直白和跋扈,全然没有半点顾及他的自尊。 宋廷善吐出一口血来,身形踉跄,眼前阵阵发黑。 谢璟驰凤眸凌厉,冷睨着他,薄唇轻启:“有时候,人要认命,更要有自知之明。” 宋廷善没做声,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下一刻,却见谢璟驰走近了几分,男人原本清正却暗藏跋扈的眉宇,忽然间多了些阴翳的戾气,像是自尸山血海中走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她!” 谢璟驰声音冷鸷,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一双眸子幽深晦暗,带着凛冽的杀意。 宋廷善说不清自己这一刻的感觉,像是被一条毒蛇盯紧,又像是被无数利箭射穿,本就虚弱的身体,一时间不受控制的战栗发抖, 虚汗不断。 下一刻,宋廷善眼前一黑,跌坐在地,昏了过去。 谢璟驰嗤笑出声,半点也没客气:“废物。” 谢璟驰走后,宋华安走上前,心情亦是不错:“大哥,你怎么样?” 看样子,自己这位哥哥要被气死了,这样,自己离世子的位置就又近一步。 宋廷善没能回应他,宋华安则是将他扶起,在他耳边幽幽道:“大哥,那明珠郡主如天上明月,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好亵渎明月?” 第717章 姐姐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赐婚的圣旨下了,沈舒意的心倒也定了,只是她没想到,谢璟驰竟然真的能说动乾武帝在这个时候赐婚。 毕竟人与人之间,有远近亲疏,乾武帝此番所为,无意于向众人彰显了他对谢璟驰的宠信,至于所谓的成国公府世子…… 在帝王眼中,实在不值一提。 不必想,沈舒意也猜得到,宋廷善此番必会沦为京中的笑柄。 不过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既然打定主意要自取其辱,旁人拦也是拦不住的。 没多久,沈景川下朝回来,立刻派人请了沈舒意过去。 “意姐儿,你同为父说说,你和谢璟驰是不是早有往来。”沈景川沉声开口,一时说不出这门亲事是好是坏。 好自然是好在,谢璟驰年纪轻轻,就深得帝心,手段了得。 可坏则是他势单力薄,无亲无眷,一旦出事,便是孤木难支。 “谢大人前两日确实派人试探过女儿的心意,至于其他的,大抵就是查处江南一案、以及先二皇子一案时,女儿和谢大人曾有不少交集。” 闻言,沈景川点了点头:“谢璟驰此人城府极深,如今陛下为你赐婚,为父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你素来聪慧,想来是不会让为父担心的。” “父亲放心,女儿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了亏的,女儿一日是您的女儿,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沈舒意沉声开口,很清楚沈景川想听到什么。 果然,沈景川的脸上多了些欣慰。 他曾无比看重沈静语,可最终,沈静语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甚至给他惹出不少事端,反倒是不声不响的沈舒意,扶摇直上,甚至从未向府中索取任何。 故而,对于他这个人而言,想要对沈舒意索求回报时,自然心中有愧,显得理不直气不壮。 沈舒意一番话,让他甚为满意。 “你放心,你既是我们沈家的嫡女,又是当今陛下赐婚,当年你娘留给你的嫁妆你尽数带走,除此之外,府中所有也全都比照你大姐当初的嫁妆准备,除此之外,爹再单独补给你二十抬嫁妆和五万两银子。”沈景川沉声开口。 他只觉得近来府中多事,几个女儿竟没有一个顺利出嫁。 如今沈舒意能得陛下赐婚,也算将当初沈静珍和沈静语的事掀过,以后对府中其他女儿家的婚事,也是件好事。 沈舒意露出笑容:“多谢爹爹。” 她并不打算和沈家划清界限,人在这个世界上,很难孤身存活,而你所接触的人中,更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无条件的拥护你、所思所想与你契合。 任何一个人的成长都有她的局限性,有环境和经历造成的差异。 于她而言,沈景川并非恶人,甚至于她很清楚,这五万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并不容易。 日后若他有求到自己头上,只要不违背她的原则,她自然愿意相助,所以,如今多收取些利息并非坏事。 沈景川叹了口气,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 “爹爹亏欠你太多了,若你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为你而欣慰。” 沈舒意笑了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冷淡:“爹,近来天气多变,朝中政事繁忙,你多注意休息。” * 沈舒意离开沈景川的书房后,看着院子里已经冒头的花,竟也生出一丝说不出缘由的欣喜。 直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沈静语站在沈舒意身后不远处,哑着嗓子:“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甘愿嫁给谢璟驰那样的人。” 在她看来,若是沈舒意不愿,以她的聪慧和她如今在太后心中的分量,一定有办法改变。 沈舒意转身,看向哪怕在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里,也依旧要捂着一身黑纱的沈静语:“是么?大姐姐以为谢大人是什么样的人。” 沈静语沉默,在她看来,沈舒意这般精于算计,汲汲营营,为的当是和她一样。 她想要的,亦是那个位置。 可如今,她怎么会甘心嫁给谢璟驰那样平民出身、毫无倚仗的男人? 就算他如今得陛下宠信又如何?帝王的恩宠,最不可靠,今日可以将你捧上高位,明日亦可让你摔落悬崖,没有世家贵族的支撑,单凭他一人?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若是早知道你志不在那个位置,或许当初,我也不会那般针对你。”沈静语轻声开口。 沈舒意轻笑:“不,你会,成王败寇,如今你输了自然万般懊恼,可若非我与你棋逢对手,你只会把我当做蝼蚁一般清除,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既然不在意,又怎么会管会不会为敌? 毕竟,执棋者又怎么会在意棋子的死活? “当初,怀海大师所说的贵女…是不是你?”沈静语忍不住开口,那时,初闻这个消息,她喜不自胜,笃定那人就是自己。 可事到如今,她早已不会再这么以为。 可纵观沈家之人,除了沈舒意,她实在不知还有何人…… 沈舒意莞尔:“我还以为这是你们秦家搞出来的把戏,没想到姐姐倒也不知情,不过不论这所谓的贵女是谁,姐姐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所谓的预言上,就已经足够可笑。” 沈静语一时哑然,半晌,她忽然笑道:“可你嫁给谢璟驰那样的人,就注定了你不会赢,我以为你远胜于我,可你选择嫁给他,沈舒意,日后或许你会后悔。” 琴心和剑魄听着有些愤恨,琴心低下头没做声,剑魄却忍不住瞪向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沈舒意勾起唇角,眉目冷淡:“你是在嘲笑我,就算我如今费尽心思被加封为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要嫁给谢璟驰这样的孤臣,远比不上你。” 沈静语没做声,可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若是不出意外,宋廷善可是皇子,谢璟驰算什么? 若她这张脸没毁,沈舒意日后必比不得自己。 沈舒意轻易将她的心思看透,上前两步,弯起唇瓣,冷声道:“姐姐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一切,也都是我想让你听到的,而你所猜算到的,则是我想让你猜算到的。” 第718章 重要的是郡主喜欢 沈静语愣在原地,反复琢磨着沈舒意这句话,却始终也没想通她是什么意思。 沈舒意冷笑着离开,带着一行人离去。 秦雪蓉得知这个消息后,更是冷笑连连:“我当她有多大的本事呢,还不是被指给谢璟驰那样的臣子,我看陛下就是打算用她来笼络臣子罢了。” “娘,你放心,儿子打算参加这次预考,一定会拿个好成绩出来,到时爹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一定会解除您的禁足。”沈静安诚恳开口。 一听这话,秦雪蓉满眼泪光,感动的不行。 “好孩子,娘就知道你心里是有娘的,你放心,娘一定仔细帮你打点,咱们先在这次预考中拿个名次……” 另一边,才生完孩子的沈静珍则是满身虚弱:“沈舒意被陛下赐婚给谢璟驰?” 冯博昌瞥了她一眼,念在她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份上,心情还算不错:“是。” 沈静珍不免嗤笑:“我当她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嫁的还比不上我。” 冯博昌正在逗弄儿子的动作一顿,看向沈静珍冷声道:“你懂个屁!” 沈静珍脸色难堪:“夫君……” 冯博昌曾是天子亲军,知道的难免比旁人更多。 “陛下对谢大人的宠信前所未有,而且我亲眼见识过谢璟驰的手段,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冯博昌冷声开口,不由得想起谢璟驰身上的戾气。 他说不清缘由,只是本能的觉得危险。 何况,她以为,能够扳倒三皇子一党,却毫发无损的会是寻常之人? 可恨自己如今遭了陛下冷待,少了许多机会。 沈静珍不服的嘟囔着:“再怎么了不得,不也就是个大理寺少卿。” 冯博昌气的不想同她废话,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当下甩袖离去! * 半个月后,谢璟驰请动了钦天监的人替他和沈舒意相合八字。 虽说不知是真是假,可沈舒意看到时,只觉得这人倒是要把她和谢璟驰吹捧成天上难寻、世间仅有的天作之合,再相配不过。 以至于沈景川看到这些时,笑的合不拢嘴。 钦天监给出的年内适合成婚的日子有三个,一是六月二十八,一个则是八月二十五,最后一个则是十一月十六。 沈景川看着这几个日子,频频皱眉:“时间似乎还是紧张了些,也不知准备来不来得及。” 谢璟驰沉声道:“沈大人放心,下官已奏请陛下,下官家中没有长辈操持,届时陛下会派遣礼部大人和陈国夫人替下官操持。” 沈景川:“……” 这个谢璟驰,还真是…… 自己结个婚,竟能让陛下指派礼部官员和陈国夫人替她操持。 “所以,就算是离今不足两月的六月二十八,也可确保一切万无一失。”谢璟驰再度开口。 沈景川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谢璟驰对他礼数周全,也算得上恭敬,可偏偏,这男人往那一坐,他就莫名的觉得心慌。 “罢了,把二小姐请来,也问问她的意思。” 一盏茶后,沈舒意身着一袭流霞色襦裙而至,少女只挽了简单的凌云髻,头戴两枚牡丹金簪,面若芙蓉,欺霜赛雪,一双杏眸最是清绝,凉薄清冽,却又自有看透世事的灵动与温柔。 “意姐儿来了,你看看钦天监找人拟的这几个时间……” 沈舒意扫过给出的那几个时间,遂即看向谢璟驰,摆明了这人相中的时间就是八月二十五。 六月的离的太近,难免准备不够周全,十一月天气又已经见冷,并不适合大婚,所以,八月二十五就是唯一的选择。 “八月二十五吧。”沈舒意看向沈景川,谢璟驰勾起唇角,心情不错。 若非他还要抽时间回凉州一趟,真是连八月也不想等。 “我家中并无长辈,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沈大人直言。”谢璟驰沉声开口。 沈舒意坐在不远处,总觉得自己商讨自己的亲事,有些奇怪。 沈景川翻着谢璟驰预拟的聘礼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许久,才看向谢璟驰道:“谢大人的家底竟如此殷实?” 不是说,谢璟驰父母双亡,亲眷死绝,故而家底极薄,除了这些年陛下的赏赐和他自己的俸禄,几乎没有什么积蓄。 可眼下,一百二十八抬的聘礼,已经堪比皇家规制。 他本以为他是不是想虚填些棉褥来充面子,可偏偏,这礼单想的又格外详细,按沈景川的估量,这一百二十八抬都未必装的下,必是要装的满满的才行。 谢璟驰当下道:“沈大人放心,若有什么缺失,下官自会奏请陛下。” 沈景川:“……” 陛下又不是他爹,这个谢璟驰真是好生的狂妄。 “谢大人量力而为就好,不要因为此事,惹了陛下不快。” “多谢沈大人提点。” 同沈景川聊的差不多后,沈舒意带着谢璟驰一道在沈家的院子里走了走,如今天气正好,沈府之中,景色宜人。 直到走到湖心处,谢璟驰拿出一只红色玉镯,送到沈舒意面前。 “这个给你。” 沈舒意接过玉镯,一眼就看得出这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玛瑙,通体透亮,红的浓郁又深邃,让人移不开眼。 “谢大人当真阔绰,看来我嫁过去后,不必担心过苦日子了。” 沈舒意也没扭捏,既已做了决定,便直接将玉镯戴在了手腕上,殷红的色泽更衬的肤色雪白,格外耀眼。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郡主放心,只要有我谢某一口肉吃,就一定有你一碗汤喝。” 沈舒意“……” “你吃肉,就让我喝汤?”她看向谢璟驰,忍不住开口。 谢璟驰勾起唇角,替她拿下发丝上的掉落的一片花瓣,凤眸凝视着沈舒意:“郡主放心,谢某所有东的西都属于你,包括我。” 那一瞬,沈舒意说不出缘由,耳朵莫名发烫。 她避开谢璟驰的视线,看向湖心,故作平静:“谢大人不要勾引我。” 谢璟驰笑开:“原来郡主这么容易被勾引。” 沈舒意无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谢大人要不要拿张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 谢璟驰扯起薄唇,心情甚好:“我这张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喜欢。” 第719章 好生得意 沈舒意沉默半晌,只觉得自打陛下赐婚后,谢璟驰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如今大抵连矜持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谢大人就不怕把我吓跑。”沈舒意缓缓开口,视线落在谢璟驰脸上,忍不住打量。 “郡主的胆量何至于如此。”谢璟驰亦是笑开。 * 婚事就这样紧锣密鼓的敲定下来,那些原本等着沈舒意及笄后,想要打探亲事的人,纷纷偃熄旗鼓。 于沈舒意而言,倒是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 半月后,春日宴。 天气正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和煦的春风带来了些舒爽的凉意,花草竞放,连带着人们的心情都随之变好。 沈舒意同沈悠然、沈清欢几个一道,来到顺王府。 沈舒意原本不想来,不过顺王妃亲自下了帖子,二婶又软声央求,沈舒意这才来走这一趟。 不过想想,张锦萍的心情倒是也能理解。 不久前沈家两个女儿接连出事,名声败坏,悠然表姐的亲事则不好相看,再加上二叔的官职本就不及父亲,她难免忧心。 如今自己得陛下赐婚,也算是替沈家挽回了些名声,正是替女儿相看的好时机。 “一会你们随便走走,若是有看中的男子,不妨找人打探下来历,记在心中,回头我再找人替你们详查。”沈舒意轻声开口。 她对这宴会没多大兴趣,除了比试文采,便是赏花游园,多是男女相看,增进了解的契机,她倒宁愿在家看书…… 好在卉妍姐姐和雪卿表姐也都来了,她倒不算无聊,就是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打算相看男子。 只是让沈舒意没想到的是,她才一到,就遭了汉阳郡主的发难。 汉阳郡主被一行人簇拥而立,原本一行人正在说笑,看见沈舒意后,气氛当即冷了下来。 “呦,这不是明珠郡主么?明珠郡主能得陛下赐婚,怎么还有兴致到这儿来?莫不是招摇过市,又打算抢旁人心仪之人。” 萧汀兰冷笑着开口,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宛若冷刃,恨不得杀之后快。 沈舒意早有预料,倒也不慌:“众人皆知郡主爱慕谢大人已久,舒意亦不愿夺人所爱,可惜陛下赐婚,圣命难违,郡主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该怪到舒意头上。” 沈舒意一番话,让一行人都变了脸色。 萧汀兰脸色阴沉,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是真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这么敢说! 言外之意,这又不是我能左右的事,你恨我做什么?要恨,就去恨谢璟驰和陛下! 道理虽懂,可萧汀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想到那日自己对沈舒意的试探,更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 “明珠郡主好生得意。”萧汀兰冷声开口,眼角泛红。 自打知道陛下给沈舒意和谢璟驰赐婚后,她闹了好久,母妃不是没去找太后娘娘试探过口风,甚至父王也去求见过陛下…… 可不论是太后还是陛下,都不曾松口,直说她和谢璟驰的性子不合适,定会再为她寻个更好的夫婿。 沈舒意勾起唇角,冷淡道:“郡主觉得是得意,那就是吧。”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似是懒得同她争执,将萧汀兰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怼了回去,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一行人虽同萧汀兰站在一起,却也没几个蠢到会贸然得罪沈舒意。 更何况,这事所有人心知肚明。 而且知道消息的人更清楚,这亲事是谢璟驰自己求来的。 你汉阳郡主跟在谢璟驰屁股后面那么久,人家没看上你,你就算心有迁怒,也总不能都怪到沈舒意头上吧? 沈舒意没再同她多言,带着几个婢女,寻了处僻静的地方乘凉。 萧汀兰怀里抱着她的猫,脸色难看,周围的人替她打着圆场,她却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 另一边,成国公世子府。 宋廷善脸色惨白,托着病体,由松柏扶着起身更衣,咳个不停。 娄玉兰眼角泛红:“夫君,你就一定要去那个春日宴吗?” 宋廷善脸色很冷,没有做声。 他近来身体更差,原本是嘱咐娄玉兰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前喊他。 可没想到,她仗着腹中有子,胆子越来越大,竟根本没有喊他起身。 “你是为了见沈舒意吧!”娄玉兰忍不住开口,紧紧攥起手指,嫉妒不已。 自那日他于大殿之上要求娶沈舒意后,娄玉兰就开始疑神疑鬼。 她一直以为,自己怀有他的孩子,他一定会扶自己为正妻,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求娶沈舒意? “妇人之见,娄玉兰,你若信我,就不要坏我筹谋,若是不信,我自会锦衣玉食供养你和孩子,只是日后不必再与我相见。” 宋廷善冷声开口,对于拿捏人心素有手段。 娄玉兰眼含泪光,彻底愣住,更不敢再多说。 信他? 难道他真的有他的打算和苦衷? 宋廷善匆匆起身离开,算着时间,这会赶过去,怕是要迟上一炷香的功夫。 所幸还来得及。 坐在马车上,宋廷善目光沉沉,他近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且梦也越来越多。 他也说不清缘由,时常会梦到沈舒意那个女人。 梦里,她对自己全心全意、付出所有,她替他寻遍名医,自学医术,替他调理好了身体。 她替他打点后宅,应付父亲,周旋继母,笼络朝臣,出谋划策…… 宋廷善只觉得这梦实在荒谬,沈舒意从始至终都在针对他,不说恨他入骨,也相差无几,如何会那样帮他? 宋廷善没说的是,在梦里,他金袍加身,被封为太子,文治武功,深受拥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廷善揉着眉心,心思烦乱。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赶在她和谢璟驰的婚事前,改变他们的亲事。 他还有机会,他一定要将沈舒意迎娶回来。 若她始终与他敌对,那就杀之后快,若她能认清现状、化为己用,他自是如虎添翼。 总归,她不能嫁给谢璟驰。 宋廷善闭上眼,心口堵的厉害,他也说不清缘由,只要一想到沈舒意要嫁给谢璟驰,就烦躁到不行,更是说不出的嫉妒! 第720章 身残志坚 沈舒意原本是想偷闲,没想到正是碰上了男子们吟诗作对。 她本没太大兴趣,只不过,里面却有一个让她感兴趣的人——沈静安。 如今预考的消息已经传开,所剩时间不多,沈舒意肯定沈静安一定会参加。 毕竟他的才学虽然能算作不错,却也仅仅只能是不错。 若真的参加日后秋闱,根本不可能拿到太好的成绩。 别说状元,三甲怕是都未必进得去。 所以,预考对他而言也是个极好的机会,参加的人少,竞争者也没那么强,反倒容易拿到个超出他实力更好些的成绩。 沈舒意站在不远处,看着沈静安大出风头。 这次,他倒是一口气连作了三首诗,引得满堂喝彩,众人吹捧。 沈舒意不确定那诗是不是他从哥哥那偷的,只知道这样的诗绝非他能写的出的。 沈静安脸上噙着笑容,显得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沈舒意勾起唇角,冷笑出声。 也不知预考哥哥来不来得及赶回来,边疆战事吃紧,前几日她收到的消息,说是他和外祖父预料,吕枭会在五日内造反。 今日正是第三日,倒不知吕枭反了没有。 若是吕枭造反,想必哥哥一时还回不来,不过好消息是,经过几个月的规整,此前镇守雁城一带的玄策军,如今已被外祖父打散收服。 同罗国的几次交手,也多是拿了胜仗,由此可见,边关战事,如今尚在外祖父的掌控之中。 “在看什么?”谢璟驰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沈舒意略显诧异的转过头,看见谢璟驰那张瓷白冷毅的俊脸,不由得开口:“谢大人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 她以为,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宴席。 谢璟驰负手而立,声音冷沉:“汉阳郡主也在,我怕她为难于你。” 似是没想到他的直白,沈舒意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我与她同为郡主,她有什么资格为难我?” 谢璟驰笑了笑:“我也怕郡主华光太盛,惹得旁人惦记。” 沈舒意正对上他深邃灼热的眸子,多少觉得有些不那么自在,似乎连手腕上他所赠的镯子,都有些发烫。 谢璟驰凤眸直视着她,他的眼睛走线凌厉,眼尾微挑,干脆利落, 通常给人无情冷漠的感觉。 但此刻,他认真凝视着你,又莫名的让人觉出几分深情。 沈舒意莞尔一笑:“原来,谢大人也有怕的时候。” 谢璟驰嘴角扬起,似乎只要同沈舒意站在一处,能多说些话,心情就会忍不住变好。 只恨时间太慢,离婚事还要数月。 “自然,我怕郡主另有所爱。”谢璟驰声音低沉。 沈舒意沉默半晌,问:“谢大人相信爱情吗?” 谢璟驰挑了下眉,并未犹豫,似乎早有答案。 “以前不信,觉得情爱是狗屁,现在信了,日日患得患失唯恐郡主改嫁他人。” 他说的认真,沈舒意只觉得新奇,忍不住又打量起他。 他是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不成? “谢大人原来也是会说些好话,以前那张破嘴,缝缝补补如今竟也会哄人开心了。” 沈舒意莞尔一笑。 谢璟驰无奈:“可惜要哄的佳人太过难哄,未见笑颜。” 沈舒意觉得他实在得寸进尺,自己今日笑的已经够多。 沉默片刻,沈舒意轻声道:“我和大人正好相反,我曾经信过,如今却是不信的,大人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感情,我怕,最后难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很清楚,谢璟驰不是圣人,相反,他和她一样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所做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目的,势必要有回报。 这样的人,太过聪明。 可世间的事,千算万算,唯有感情和人心最是难算。 她还是会怕,有朝一日,和他也落得当初和宋廷善那般的地步。 相看两厌,不如当初不见。 谢璟驰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抹探究,他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只是觉得,此刻的少女身上多了些落寞。 他指尖微蜷,反复克制,终究没忍住,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牵住她的手。 女子的手指细腻柔滑,握在掌心的一瞬,他的心像是被填满。 沈舒意诧异的看向他,他指尖微凉,可掌心却很热,此刻握着她的手,有力又温暖,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谢璟驰勾起唇角,耳根下染红了一片绯晕。 真想快些成婚,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牵着她,而不必担心坏了她的名声…… 沈舒意亦是喉咙发紧,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她不太明白,明明前世也曾嫁宋廷善十余年,为何如今仍觉得紧张和不同。 “我说过,如果到最后,仍不能让你爱上我,那是我的无能。”谢璟驰声音低沉, 满眼笃定。 沈舒意看了他半晌,终究是轻轻笑了笑,只觉得前世缭绕在心口的郁气,这一瞬都好像消散殆尽。 不得不说,这样的谢璟驰,确实让人心动。 他于暖阳之下,俊美非凡,他自有比这春日更加旺盛和强悍的生机,有比这满目华光更威严冷厉的气势,有比这野草和嫩柳更执着的炙烈。 这一瞬,沈舒意不知怎么想起一个人——苍狼王。 他身上似有和那个男人一样的东西。 于百死中仍顽强挣出的一线生机,于尸山血海里仍留有的一份悲悯,于权势富贵中仍坚持的一份清明。 就在这时,一道踉跄的脚步声响起,谢璟驰耳力过人,不等人靠近,就先收了手,转头看去。 宋廷善由松柏扶着,朝着沈舒意的方向走了过来。 见着谢璟驰也在,宋廷善愣了一瞬。 男人身着藏蓝色蟒纹锦袍,沈舒意则穿了件宝蓝色搭配白色软纱的绣银线昙花襦裙。 远远看去,交相辉映,宛若璧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宋廷善唇瓣轻抿,坚持着走上前:“谢大人能否行个方便,宋某有些话想单独同明珠郡主相谈。” 沈舒意看了眼面前的宋廷善,短短几日,他枯瘦了许多,因着太瘦,人也少了之前的温润如玉和俊美,尽是一种油尽灯枯的衰败感。 不过沈舒意不懂,他都这个德行了,这个春日宴是非来不可么? “宋世子还真是身残志坚。”谢璟驰冷笑着开口,半点也不加掩饰眼底的戏谑。 第721章 条件 萧廷善神色如常,倒好像若是再多说,便是谢璟驰欺负人了。 谢璟驰看向沈舒意:“有事派人喊我。” “好。”沈舒意愣了一瞬,笑着应下。 萧廷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说不出的刺眼,真不知这个谢璟驰哪里好,陛下器重他,汉阳郡主喜欢他,如今连沈舒意也对他另眼相看。 萧廷善一直自诩时运不济,却并不认为自己差于旁人。 谢璟驰离开后,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萧廷善身上。 她当他有多厉害,有多不可一世,可原来,没有她的谋划,他也不过如此。 “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舒意冷眼看向他:“我不知我同世子有什么话可说。” 萧廷善直视沈舒意:“我于大殿之上,请求陛下为我和郡主赐婚,出自真心。” 沈舒意只觉得可笑:“真心?世子所谓的真心,就是你不顾我的意愿,贸然求娶?” “若非陛下明鉴,旁人说不定以为我同世子有什么首尾。” “还是说,世子所谓的真心,就是当陛下已经将我赐婚给他人,世子却再度表明心意?让人困扰?” 沈舒意只觉得可笑,前世今生,萧廷善的手段还真是如出一辙。 “我知道郡主不信,可我近来梦境频繁,总与郡主有关,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眼见不少人的视线看向这边,萧廷善目光诚挚,再度开口。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倒是有些错愕。 梦境? 萧廷善总会梦见她? 这可真是有趣。 见沈舒意松口,萧廷善当下在前面带路,两人绕过溪水畔,直到一片竹林中。 沈舒意盯着萧廷善的背影,杏眸里泛过一抹冷光。 半晌,萧廷善停下脚步,对沈舒意道:“此处当是无人,但又能到丝竹喧闹之声,郡主若不放心宋某,此处惊呼旁人定能听到。” 沈舒意冷笑出声:“我倒不担心世子如何,世子这副身板,恐还没有那个本事。” 萧廷善苦笑出声:“郡主当真是对我成见颇深。” “我确实是诚心求娶郡主,宋某这些时日,梦魇不断,却总是与郡主相关,说来可笑,我竟梦见我与郡主成亲,且平步青云……你我夫妻携手,同进同退,伉俪情深。” 这话说完,萧廷善就一直在打量着沈舒意的神色,似乎想从她的反应中窥见一二。 沈舒意冷笑出声,萧廷善这是梦到了前世,所以怀疑上她,故而来找她试探。 事实上,沈舒意猜的没错,萧廷善确实有所怀疑,毕竟据他的调查来看,沈舒意此前在玉佛寺虽不算逆来顺受,却也始终不愿惹事,而是想着以和为贵。 可后来,她却忽然变了性子,手段狠厉,精于谋算,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而且,她对自己的敌意太过莫名……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世子哪来的大脸,竟敢做这样的梦?不知若我上奏太后娘娘,娘娘会不会以为你存心亵渎!” 萧廷善盯着沈舒意,没能从她的神情中窥见些什么,不免有些失望。 可他这些话,并非胡编乱造,而是真的。 那梦境反反复复,真实的像是曾存在过。 “郡主,在下所言句句为真,且我对你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萧廷善的话才落,金珠和玉屏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松柏气不过,怒声道:“你们笑什么!” “笑世子虚情假意,就算扯谎也不知道扯的逼真些,谁不知道成国公世子先妾后妻,一副病弱的身体却坐享齐人之福,如今竟还说对我们郡主一片真心?你听听,你自己信吗?” 金珠呛声回去,半点不怵。 松柏被怼的说不出话:“那…那也是我们家世子人品贵重,君子端方,这才有人爱慕。” “呦,照你这么说,只要爱慕你们世子的,以后你们世子都会娶回到后院去,你们世子真的是好善良啊!”金珠冷笑。 松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萧廷善阻止。 萧廷善直视着沈舒意,再度道:“除此之外,我还在梦里梦见了许多场景,我深受重用,平步青云,不知道郡主可知缘由。”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笑道:“大抵是世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反复试探几次,萧廷善都没能试探出什么,他才再要开口,当下一口血吐出。 “公子!”松柏急声开口:“我扶你去歇息。” 萧廷善摇了摇头,用帕子擦干唇角,缓缓道:“敢问郡主,不知上次连城先生看诊,可有结果?” 沈舒意点头:“有,能治,但条件苛刻,很难,且需要数年。” 饶是如此,萧廷善的目光还是亮了许多。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上几年又能如何? 只不过,还要沈舒意点头才行。 “郡主,要如何才能答应?”萧廷善再度道。 沈舒意思量片刻,直视着萧廷善道:“世子替我做三件事。” “郡主请讲。”萧廷善洗耳恭听。 沈舒意笑道:“京中不少官员以真假字画的形式行贿受贿,所得真迹皆于京楼拍卖,想必此事世子一定有所耳闻。” 萧廷善没做声,只是心下暗惊,没想到沈舒意竟然又会盯上此事。 “我想请世子替我查明京楼背后之人,拿到京中官员行贿受贿的名册。”沈舒意直截了当的开口。 “郡主的济世之心,实在让人敬佩,此事宋某义不容辞,只不过,此事曲折,调查起来还需要……” “不管你需要多久,左右我等的起,就看世子的身体等不等得起,但若我自己调查清楚,那世子于我而言,也就没用了。”沈舒意冷声开口,根本不想同他废话。 萧廷善眸色微沉,此事查起来容易,可真拿到证据却并不容易。 此举牵连京中众多官员,若他当真要查,只怕会遭人记恨,于京中更无立足之处。 “另外两件呢?”萧廷善问。 “杀了闻人宗。”沈舒意直视着萧廷善,勾起唇角。 萧廷善脸色阴沉,再怎么伪善,此刻也有些维持不住。 毕竟,沈舒意的用心,毫不掩饰。 第722章 救人 见他不语,沈舒意勾起唇角:“怎么,世子做不到?” 萧廷善再度道:“我同阿宗情同手足,不知他何处得罪了郡主,在下愿意替他赔罪。” 萧廷善很清楚,从沈舒意开出这个条件,就没打算给他选择。 杀了闻人宗,他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更会彻底沦为不忠不义之徒。 可就算不杀,闻人宗也难免对他多了些戒备。 更重要的是,萧廷善不认为自己真的做到,沈舒意就会兑现承诺。 “没有,我只是不想你的日子太好过。”沈舒意弯起唇瓣,含笑看着萧廷善。 萧廷善攥紧手指,心底无端生出一股火气。 这个沈舒意…实在是欺人太甚! 萧廷善压住火气,再度道:“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么,本郡主还没想好,大可等世子完成了前两件再说。”沈舒意笑着开口。 萧廷善又继续咳嗽起来:“呵呵…郡主从来就没想过要救萧某。” 沈舒意冷睨着他:“没错。” 萧廷善面色苍白,眼里闪过一抹自嘲和绝望,他真的不懂,老天为何要这样待他? 他更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自嘲的笑笑:“不管怎样,此番还是要多谢郡主美意。” “不必。”沈舒意话音才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叫声:“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沈舒意抬眸看去,离的稍远,便瞧见两个婢女扶着一位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女子。 沈舒意没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是隐约觉得那婢女有些眼熟。 “过去看看。”萧廷善转头看向松柏,轻咳着开口。 眼见萧廷善带着人上前,沈舒意也带人跟了上去。 走近些,这才发现,此人并非旁人,正是与沈家交情不错的孙家千金——孙雅惠。 当时大雪封路,沈舒意和她同住宫中,她曾被分到与沈静珍和沈静语一间房后,同沈舒意逐渐熟稔起来,再加之之前沈舒意曾救过她的性命,倒也算交情不浅。 “明珠郡主!郡主救命,我家小姐不知怎么忽然过敏!” 那小丫鬟一见着沈舒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声开口。 “松柏,快去禀报王爷,请王爷派遣郎中和医女过来。”萧廷善低声开口。 “多谢大人!”那婢女似是不认识萧廷善,只是连连道谢。 沈舒意蹲下身,看到面前的少女两颊泛红,气息不稳,似是进出气都很困难的模样,不免皱眉。 她伸手替她仔细诊了诊脉,眉头皱的更紧。 确实是过敏,且过敏的症状不轻。 “过敏药服下了吗?”沈舒意问。 那婢女满脸泪花:“没…没有……是我粗心,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带了过敏药却弄丢了。” “要是…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罪大恶极!” 小丫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不已,似是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别这样抱她,先将她放平,双腿抬高。”沈舒意神色凝重。 孙雅惠过敏的症状颇为严重,这会可以说是到了呼吸困难的地步,整个人脸色都憋的从红到紫,人还在无意识的乱抓。 “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沈舒意冷声发问,不好判断孙雅惠的症状。 她只记得,孙雅惠桂花过敏,但是通常,爱过敏的人很多东西都容易过敏。 但孙雅惠清楚自己的身体,她曾和她接触过,知道她一直都很注意。 丫鬟仔细想了想,满眼的泪花:“我不知道,小姐就在那边的宴席上用了些东西,我们询问过府中的婢女,没有用桂花制成的东西……” “把药瓶里那颗棕色的药丸找出来,再多找些水来。”沈舒意看向玉屏。 “是。” 沈舒意将药丸给孙雅惠服下,孙雅惠的呼吸稍平缓了些,过敏的症状也略有改善。 只是沈舒意很清楚,这是治标不治本。 不一会,松柏就快步跑了回来:“主子,王爷已经派人请了郎中,并且知会了孙家的人,但这处离的有些远,恐怕还要耽误一会!” “王爷说,让我们先将人带到附近的宁馨院,他知会完郎中就让郎中直接到宁馨院去。” “郡主以为如何?”萧廷善看向沈舒意,因为说话说的急,又低咳了几声。 “好,带路。” 当下,沈舒意让琴心和剑魄帮忙,扶着孙雅惠朝着宁馨院的方向前去。 “就在那边。”松柏指着林外不远处的一间小院,急声开口。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又瞥向跟在身后,由松仁扶着,步子踉跄,几步一咳的萧廷善身上。 没多久,一行人同院中的奴仆说明来意后,便被迎了进去。 沈舒意上前,帮忙将孙雅惠扶到床上,这处此前应当是顺王妾室的住所,如今闲置,一应物品倒是齐全。 “再坚持一会。”沈舒意低声安抚,犹豫着要替孙雅惠施针。 但她于过敏这一道并不算精通,只能尽量稳住她的病症,让她不至于窒息而亡。 不一会,一医女提着药箱匆匆进来,医女先替孙雅惠诊脉,而后提笔开始去写方子。 一面写一面道:“是过敏,所幸这会状况还算稳定,我开个方子,你们去熬药,一日三副,一定要喂进去,痊愈之前,还要忌口……” “多谢多谢!”两个小丫鬟连连道谢,一人拿着药方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状,松仁道:“给我吧,我替你去向王爷说明情况,先抓了药救人。” “谢谢。”那小丫鬟两眼红红,当即将药方交给了松仁。 宋廷善坐在不远处的桌旁,再度咳了起来,似是因为方才的路走的太急,这会咳个不停。 丫鬟反应过来,匆匆给他倒了杯水:“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大名,奴婢一定回禀我家老爷。”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宋廷善接过水,喝了一杯,似是平复了几分。 那丫鬟转而看向沈舒意,也倒了杯水:“多谢郡主相救,算起来,这是您救了我家小姐第二次了。” 沈舒意接过后,安抚她道:“说起来,这是我和孙姐姐的缘分。” 沈舒意端起茶盏,浅酌了几口。 而此刻,宋廷善依旧端着茶盏低咳着,茶盏的水杯里,倒映出他一双阴沉的眼睛。 第723章 仅是当个观众怎么够? 不多时,萧廷善起身:“既然孙小姐暂无大碍,在下就先行离,待到松仁回来,还请姑娘请他到曲水旁找我。” 那丫鬟连忙应声:“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说罢,萧廷善又对沈舒意拱了拱手,沉声道:“郡主的第一个条件,宋某愿意全力以赴,可第二个条件,恕在下做不到。” “若是郡主考虑其他条件,可以派人到成国公府寻我。” 沈舒意含笑看着他,没做声。 直到萧廷善离开,沈舒意才冷了脸色,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案。 那丫鬟似乎也折腾累了,满头大汗,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见沈舒意盯着她,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奴婢…奴婢实在太渴了。” 沈舒意对她笑笑:“无妨。” 熬药需要的时间不短,沈舒意休息了一会后,起身道:“我先出去转转,看看孙老夫人过来没有。” 沈舒意带着丫鬟离开,在林中走了走,只是没走出几步,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闭上眼睛,轻轻晃了晃头,再睁开眼时,却发现林中的树木仿若会动,她像是被树林困在其中,每一颗树木皆在转动。 “金珠……” 沈舒意才想开口,却发觉,身后空无一人。 她转头看去,身后哪里还有方才的庭院,只剩下一片又一片的林木。 沈舒意心中暗道:是阵法。 没想到顺王府的府邸之中,竟还有这样的阵法,只是今日,这阵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 沈舒意试着向东走出几步,面前的树依次让开,可等她再走出几步,面前树木辗转腾挪,又化作一堵堵坚墙,再度将她拦住。 沈舒意朝着不同的方向试了几次,很快就判断出,这阵法在控制她的方向。 她于阵法并不了解,更别提精通,沈舒意反复调整着步伐,直到沿着一个方向,一点点走出。 此刻,阵法之外的楼阁之上,汉阳郡主满面含笑的看着于林中像是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沈舒意。 而她身侧,则是方才先行离去的萧廷善。 “这么大好的机会,还望世子不要让本郡主失望。”汉阳郡主冷笑出声,满眼杀意。 沈舒意竟敢妄想嫁给谢璟驰,真是该死! 还有谢璟驰,怎么就会喜欢她这种女人?若不是她那么喜欢他,真想连他一并杀了! 汉阳郡主一想起这些,就心堵的不行。 毕竟,沦为京中笑柄的又何止他宋廷善一个?这么久了,谁不知她汉阳郡主爱慕谢璟驰。 可偏偏,他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反倒喜欢那个沈舒意。 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自己好言相劝,姿态放低,他不屑一顾,等着瞧吧,等他和沈舒意的婚事作罢,他一定会让他哭着求着娶她! “多谢郡主此次相助,郡主大恩,宋某没齿难忘,若是事成,宋某必定鼎力相助郡主,得偿所愿。”萧廷善拱手开口。 汉阳郡主挑了下眉头,讥笑:“真不知你们都喜欢沈舒意什么?不过也是,你这种身份,她陪你正好,至于谢璟驰么,她实在不配!” “时间差不多了,宋某先走一步。” 萧廷善没再耽搁时间,对着汉阳郡主拱手后,转身离去。 汉阳郡主长出了口气,似乎积压在心头许久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走,人也舒坦了不少。 不管日后宋廷善帮不帮得上她,只要今日事成,于萧汀兰而言,就是莫大的喜事。 她爱慕谢璟驰,而宋廷善觊觎沈舒意,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走吧,这么大的一出好戏,怎么少的了观众。”萧汀兰勾起唇角。 萧汀兰带着婢女才要转身离开,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随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后颈一痛,人直接昏厥。 而一旁的几个婢女,尚未来得及惊呼,也分别被人敲晕。 几个婢女被人利落的丢回了阁楼之上,萧汀兰则被人背了起来。 “主上。”夜阑沉声开口。 谢璟驰于暗处走出,凤眸邪肆,嫣红的唇瓣扯出一抹戏谑的弧度。 “这么大的一出好戏,仅是当个观众怎么够?” 谢璟驰步入竹林,接过夜阑递过来的一把长弓,一箭射穿了阵眼! 阵法瞬间破裂,周遭一切好似皆为幻象,眨眼间恢复如初。 依旧是小桥流水,郁郁葱葱。 只不过,原本站在宁馨院门前的沈舒意,此刻已经被阵法引诱着走到了春风阁。 春风阁内,沈舒意打量起房间,于她眼中,方才这处还是一片密林花丛。 可眨眼间,竟已恢复原样。 房间布置的略显简陋,博古架上已经落满了薄灰,看得出,有人打扫,却并不常来。 床榻桌案被收拾的颇为干净,空气里却有着淡淡的潮气,不怎么好闻。 沈舒意跌坐在床边,目光迷离,脸颊也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萧廷善迈步走了进来,眼见沈舒意果然出现在这,眼里终于露出了一抹快慰的笑容。 不得不说,汉阳郡主手中的这位奇人当真厉害,竟能设计出这样精妙的阵法。 不过也幸而此人是汉阳郡主招揽 之人,而端王与顺王关系也算得上不错。 否则,他们可没机会在顺王府内布阵。 瞧,任由沈舒意再能谋善断,再怎么厉害,可如今,还不是被阵法引诱着走到这儿来。 他不会让她嫁给谢璟驰的。 在梦里,她才是他的妻子,他要修正这错误的一切,沈舒意就该替自己筹谋盘算才对。 萧廷善一步步走进房间,直到停在沈舒意面前,声音轻柔:“你怎么样?” “热…好热……”沈舒意似是无意的呢喃,却本能的抬眸,戒备的看向来人。 见着萧廷善的一瞬,沈舒意愣住:“是你!你给我下了药?” “没错,郡主的那杯水有问题,水虽然是后来丫鬟准备的,可茶具却是早早就在那的。” 许是终于赢了一局,萧廷善好心的解释着。 沈舒意冷声道:“那杯子有毒?” 萧廷善俯身,轻轻将沈舒意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在她耳后,笑的温柔:“没错,所以哪怕我们喝下的是同一壶水,郡主依旧难保清明。” 第724章 十全大补药 沈舒意眼角泛红,动了火气:“宋廷善,你想做什么!” 宋廷善一面说,一面开始脱起外袍:“宋某此前说过,我是诚心求娶郡主。” 沈舒意被他的无耻气笑:“宋廷善!枉费旁人都赞你乃是真君子,道你温润如玉、心性纯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龌蹉!” “是又如何?人活在这个世上,想要什么, 总要自己去争取,就像是你如今的郡主之位,若不是汲汲营营,你一个尚书府嫡女,又怎么可能如此尊贵?” 眼见着宋廷善自说自话,已经脱到里衣。 沈舒意当下道:“等等!” 宋廷善抬眸看向她,沈舒意直言道:“你想陷害我与你无媒苟合,却不惜毁掉自己名声?” 宋廷善看向她,笑了。 “宋某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的名声,不是早就被郡主给毁了?” 京中那些疯传的话本子,提及到他的可不在少数。 那写话本子的人,写的书虽多,可里面的人物却都是贯通的。 就比如写萧鹤羽那本,他虽不是主角,却也没少出场。 如此盘根错节,根本难以斩断。 “更何况,宋某已经想过,我与沈小姐情投意合,早已互生情愫,只不过谢璟驰横刀夺爱,仗着陛下宠信,于大殿求婚。” 宋廷善对于这事,早就想好了说辞,哪怕会毁掉他、毁掉沈舒意的名声,他也不在意。 左右,如今他离一无所有也相差不多,倒不如把沈舒意用好了,若能长命百岁,倒还有别的机会。 更何况,他没说的是,在梦里,他梦见是沈舒意治好了他的病。 “好,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外面那些树是怎么回事。”沈舒意衰弱的开口,似是为了保持清醒,唇瓣被咬破,渗出一片血迹。 宋廷善怜惜的看着他,伸手想去抚掉她唇瓣上的血迹。 沈舒意侧头躲开,宋廷善的手落了个空。 他愣了一瞬,倒也不在意:“那树么?不过是个阵法罢了,我知晓你通晓药理,善于谋算人心,可你一定不懂阵法。” 沈舒意气息不稳,再度艰难开口:“孙雅惠的事,也是你设计的?” “没错,我知晓你与她有几分情谊,所以利用她将你引到宁馨院,你对我满心戒备,对她一定不会,所以她的丫鬟给你倒水,你也不会起疑。” 宋廷善好心的开口解释,态度虽温和,却不可抑制的带了些得意。 “好了,不必再闹了,此处偏僻,外面更有阵法,时辰未到,根本解不开。” 说着,宋廷善便俯身去解沈舒意的衣裙。 谁曾想,在他俯身的一瞬,沈舒意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入他的肩膀。 宋廷善愣了片刻,本就虚弱的身体踉跄了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舒意。 “你……” 沈舒意冷笑出声,手中握着簪子,站起身朝着宋廷善逼近。 “你…你没中毒?”宋廷善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角泛红。 沈舒意勾起唇角:“是啊,看来让世子失望了。” “倒是世子,不知道世子能不能撑到有人前来相救。”沈舒意笑着开口,杏眸冷厉,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情欲之色。 “怎…怎么可能?”宋廷善不信,不信自己这么周密的计划,仍能被沈舒意识破。 沈舒意扯了下唇角:“有什么不可能?世子自诩聪明,却不知自己那点伎俩,从来都是不入流的手段。” 她与萧廷善此人相处,从不敢大意分毫。 此人看起来光风霁月,实则卑劣歹毒。 在林中碰见孙雅惠时,她就存了戒备,可萧廷善故意选中孙雅惠,就是为了让她放松戒备,期间,他更是故作虚弱,继续减弱她的戒心。 再之后,他又率先饮下孙雅惠的婢女倒的水,打消她的怀疑。 没错,若是常人,经此一番折腾,确实不会多虑。 可惜,她不会。 “可…可我从未来过顺王府,那杯水我也不曾经手,而那水更是孙雅惠的婢女所倒……” 她怎么还会起疑? 宋廷善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沈舒意冷笑出声,走上前,声音冰冷:“世子此刻,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精力充沛、燥热难耐?” 宋廷善愣了愣,只隐约察觉到些许燥热,并不难克制。 “还没有,对吧?可很快,世子就会觉得自己生龙活虎,壮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你那簪子上有什么?”宋廷善反应极快,下意识去摸自己的伤口。 沈舒意弯了弯眼睛:“没什么,十全大补药,可惜,缺个女人。” 早知道,他存的这份心思,她就该把汉阳郡主诓过来,正好这两个祸害一起解决。 下一瞬,门被从外打开,一道影子闪过,沈舒意只见汉阳郡主被人扔了进来。 紧接着,谢璟驰手执玉扇,不急不缓的走进。 宋廷善满眼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怎…怎么可能?” 这门外明明设了阵法,且此刻时辰未到,旁人根本进不来才对。 “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沈舒意笑了,忽然觉得和谢璟驰成亲也不是件坏事。 瞧瞧,至少此刻,有人同她心有灵犀到一处去了。 “谢大人,快走!~” 沈舒意心里盘算着时间,不给宋廷善和谢璟驰开口的机会,扯着谢璟驰的袖子,直接跑了出去。 ‘砰’! 房门被沈舒意从外紧紧关上。 宋廷善踉跄了两步,才想着要追出去,脑子却已经混沌成一团浆糊。 紧接着,他脸色涨红,原本苍白不已的面庞,忽然肉眼可见的呈现出红润之色,只让人觉得气血充足,精神百倍。 宋廷善摇了摇头,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急待发泄出去。 那股烈火横冲直撞,像是体内有一头困兽,想要挣脱牢笼,也是横冲直撞,似是要将他残破的身体撞到稀烂。 他捂住胸口,只觉得若是这样下去,一旦这股火卸掉,他的身体就会残破不堪。 拖的时间越长,也就越严重。 他喉结滑动,视线落在地上的汉阳郡主身上…… 第725章 不过要收些报酬 沈舒意一路拉着谢璟驰离开此处,直到回到密林中,才停下脚步,放开他。 “谢大人怎么知道宋廷善要算计我?”沈舒意问。 谢璟驰轻笑出声:“那你怎么没中药?”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做声,眼里皆是带了几分笑意。 半晌,沈舒意笑开:“不过汉阳郡主来的正是时候,谢大人也算与我心有灵犀了。” 一句心有灵犀,让谢璟驰的唇角扬了起来。 “能与郡主心有灵犀,是谢某的荣幸。”谢璟驰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不过汉阳郡主喜欢谢大人已久,谢大人未免太不怜香惜玉。”沈舒意道。 “与我何干。”谢璟驰眉目清冷,满是清正的面庞上却透出几分邪肆之气,时常让沈舒意觉得矛盾。 他说这话时,极尽无情,好似汉阳郡主的生死与他毫不相干。 沈舒意轻哂出声:“你就不怕端王回头找你算账?” 端王老来得女,素来疼爱这个女儿,日后为萧汀兰择婿,自是要千挑万选。 结果如今,就这么草草的把她扔给了宋廷善,端王若是知道,鼻子还不得气歪。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谢璟驰和自己,自然难辞其咎。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凤眸凝视着沈舒意:“无妨,到时谢某自有娘子相护。” 沈舒意:“……” 说话间,春日宴上的一行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沈静安亦在其中。 周遭有人低声打趣道:“静安兄,听闻你那个妹妹正在此处同人厮混,没想到你们沈家的家风这么开放。” 沈静安脸色微沉:“没有证据前,还请诸位口下留情。” 话说的虽漂亮,沈静安却说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来人说是明珠郡主似是同人厮混,若那人真是沈舒意,他其实该高兴。 他并非傻子,家里生出这么多事端,倒霉的都是他这一脉,八成与沈舒意脱不了干系。 她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名声尽毁,他只觉得痛快。 可偏偏,沈舒意再怎么不济她也姓沈,她若真出事,沦为京中笑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就如此刻…… “欸,李兄,看你这话说的,这种事静安兄应该已经习惯了,毕竟他那个妹妹就是用这种手段爬上的冯指挥使的床。” “也是,当初还说该杀了头或者去做姑子呢,没想到沈家重拿轻放,如今这三小姐都结婚生子了。” 沈静安冷声道:“几位不必打趣,若是此事当真,我作为兄长,决不轻饶!我也会如实禀明父亲,严惩不贷!” “哦呦,沈兄这话说的可真大,就算你是兄长又如何,竟还妄想惩治郡主?等你有了官身再说吧!” 一行人冷嘲热讽,不论沈静安怎么说,都没能幸免。 他恨恨的攥紧拳头:等着吧,这次预考我一定会拿到好成绩,让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人知道厉害! 待到一行人走过,沈舒意和谢璟驰自密林中走出,跟在一行人身后。 没多久,以顺王和顺王妃为首的一行人,皱着眉头停在那落魄的小院前。 而此刻,一行人离的虽远,却还是能听见里面男子的喘息和女子的呻吟声。 沈舒意看着被解开的阵法,不由得想起方才谢璟驰赶到,当下道:“你懂阵法?” “懂一点。”谢璟驰收回视线,凝眸看向身侧的少女。 闻言,沈舒意的神色立刻多了几分谄媚:“要不,谢大人有空教教我?” 不会的东西就要学,人不能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只可惜,奇门遁甲这种东西,多为不传之秘。 她就是想学,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沈舒意倒是想起前世自己手底下的一个能人——墨宇。 墨宇乃是墨家第六十八代传人,精通机关命理,天机数术,于排兵布阵更是颇有经验。 只不过但凡奇人异士,多有些怪癖,墨宇就是如此,墨宇好骂人,大抵世间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蠢货。 前世,不论是自己还是宋廷善,都没少被骂。 但好在,自己用尽手段,总算是将他招揽到麾下,他也替宋廷善和大乾,设计出了不少精锐的机关和武器。 只不过,宋廷善自打手握大权以后,越发膨胀,心底的阴私尽显,后来更是为了报复他,砍了墨宇的脑袋。 一想到这,沈舒意就觉得心堵,而且是堵的厉害。 她为了收服墨宇,日日忙完家事朝事,还要跟着他磨木头,做机关,被骂的狗血喷头。 好在诚心可动日月,许是墨宇骂爽了,总算是点头答应了替她做事。 可也恰恰因此,宋廷善始终认为此人是她的人。 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没想到,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他自作多情。 宋廷善自幼卑劣,许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他总是以世间的恶来揣测旁人。 效忠于她的那些人,和效忠于他的人,他从来都分的清楚。 不过人沈舒意已经派人在找了,就是一直没能找到。 谢璟驰轻笑出声:“可以,不过要收些报酬。” “谢大人要什么报酬?”沈舒意问。 “以后再告诉你。” 沈舒意想了想,点头:“成交。” 一行人离的更近,不免议论纷纷:“这真的是明珠郡主吗?陛下才为她赐婚,她就做出这种事,真是不知羞耻!” “许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弄清楚了再说。” “这事能有什么误会,还不就是偷情被人撞破。” “我看未必是明珠郡主,她没理由这么做,说不定是旁人。” 一行人议论纷纷,顺王和顺王妃脸色难看:“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在我们顺王府干这种勾当!” “把门打开!”顺王阴沉着脸,没想到自己负责操办的春日宴,竟会生出这种事。 下一刻,府中的奴仆冲上前,一脚将门踹开。 “啊——!”靠后些的女眷,见着白花花的肉体,尖叫着惊呼出声,纷纷转过头。 宋廷善是中了药,汉阳郡主可没有。 她虽被砸晕,这会却已经有了意识,冷风灌入,她瞬间清醒大半,胡乱扯过满是灰尘的被子,裹在身上。 “滚!都给我滚出去!” 第726章 你想不想要一个机会? 汉阳郡主的声音轻颤个不停,似乎一时还难以消化发生的这一切。 可她再怎么难以置信,面前赤裸的宋廷善却做不了假。 另一边,谢璟驰对着沈舒意低声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真的是十全大补药,不过不是吃的。” 沈舒意声音冷淡,没说自己头上、身上的每一件首饰,几乎都藏着玄机。 自打吃了前世的亏,她身上常戴着各种药粉药丸不算,更是武装到了头发丝。 扎向宋廷善的那枚簪子,簪管是空的,里面封存了一些液体。 一旦她摁动上面的机关,液体就会溢出,所以当她扎向宋廷善后,里面的东西直接就进入了他体内。 而这个东西,确实是十全大补药。 只不过药性刚猛,同连城先生替宋廷善研制的调理药一个道理。 它汇集了众多珍稀药材,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你的身体在方方面面都能达到巅峰状态, 可物极必反,这样的强盛状态之后,人会更加虚弱,身体也会更加虚弱。 当然,她一直防着宋廷善,所以这里面还加了些烈性春药。 没想到,宋廷善果然没让她失望。 “这…这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吗?怎么会和汉阳郡主搞在一起!” “真是太不要脸了,这不是白日宣淫么,呸!” “不是说这成国公世子身体孱弱吗?前阵子求娶明珠郡主不成,怎么又和汉阳郡主搞在了一起,真是不怕把自己的命折腾没了。” “谁说不是,这么短的时间,他都和几个女人厮混了?我看他那病秧子身体说不定就是这么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汉阳郡主也真是想不开,就算谢大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必这么自甘堕落吧,真是羞死人了。” “……” 汉阳郡主平素行事跋扈,并不讨喜,如今被人抓住把柄,不少人都跟着落井下石。 萧汀兰缩在床上的帷幔之后,紧紧抓着被子,目光呆滞,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计划的好好的,该被捉奸的人应该是沈舒意才对,怎么会变成自己? 另一边,宋廷善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匆匆背过身,整理衣衫,额上还带着层薄汗,原本苍白的脸色这会倒是格外红润。 他不知道沈舒意对他做了什么,只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健壮有力,好像整个人都活过了一般。 这就是有一副强健的身体的感觉吗? 只是,听着一行人的议论,宋廷善的那点喜悦又消散殆尽。 他是打算让人撞见他和沈舒意的,只是他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想让沈舒意名声有损,让她和谢璟驰的婚事告吹,可没想到,算计沈舒意不成,却让自己的君子形象,也彻底坍塌…… 一想到这,宋廷善觉得心堵的厉害。 他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到如今,却好像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流水。 如今京中议论起他,几乎再没人称赞,反倒多是别有意味的调笑和嘲讽。 今日,他更是赤着身体于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实在是! 顺王脸色难看,怎么也没想到出事的会是汉阳郡主,连带着看向宋廷善的目光都阴沉下来。 他和端王的交情不错,汉阳郡主也唤她一声叔叔,可如今她在他府上出事,他要如何同端王兄交代? “好了都散了都散了!此事待本王调查清楚,自会定夺!” 顺王妃快步上前,看向抱着膝盖脸色苍白的萧汀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汀兰啊汀兰,你可真是糊涂!”顺王妃皱着眉头开口。 萧汀兰回过神来,满脸泪光:“婶婶,我是遭人算计,你一定要给我做主,给我个公道!” “你说,是谁算计的你,可有证据?婶婶一定为你做主!” 萧汀兰语塞,神情恍惚,她只知道自己被人打晕,其他的,便再不知道。 * 沈舒意心情不错,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又一次路过天香楼。 当下道:“红袖那边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红袖已经动心,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安排了。”琴心低声开口。 “甚好,王啸那边呢?”沈舒意问。 “王公子近来倒是没再到天香楼纠缠,只不过人在府中,却也郁郁寡欢,成日无所事事,颓废不已。” 沈舒意算着时间,打算过几日去找一趟王啸。 “小姐,连城先生的药做好了,已经派人送来了。”沈舒意才回到府中,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玛瑙将一只玉盒递到沈舒意身上,沈舒意打开后,仔细闻了闻,同十全大补药有些相似,却又有不少不同。 “先生还说什么了?”沈舒意问。 “先生说,此药服用一次,可维持三日,但一旦停药,就会比从前更加虚弱,若长期服用,身体彻底被毁掉,将再无法恢复。” 沈舒意手里捏着药丸,想起宋廷善今日的模样,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宋廷善,你那么渴望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如今尝过这个滋味,不知你能不能忍受得住这份诱惑? 沈舒意将药丸扔回盒子:“把沈静语找来。” 一盏茶后,满身黑纱宛若鬼魅的沈静语,出现在沈舒意的云舒苑。 看着今非昔比的沈舒意,沈静语心情复杂。 明明,曾经她才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那个,可如今,她却需要在沈舒意面前低头,真是荒谬。 “二妹妹找我来,所为何事?”沈静语落座后,脊背挺拔,倒仍维持着此前的姿态。 沈舒意勾起唇角:“不知姐姐,还打不打算回到成国公府?” “你什么意思?”沈静语皱眉。 如今她手里再无筹码,宋廷善那样伪善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她?她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她又如何去争? 沈舒意将手边的盒子推到沈静语面前,蛊惑道:“我知道,宋廷善满口谎言,榨干你所有的价值后,就想置你于死地,你真心待娄玉兰,她却背刺于你,伙同沈静珍将你害成这副模样,所以,你想不想要一个机会,一个主宰宋廷善命运的机会?” 第727章 这就是你非要去的理由吗? 沈静语低头看向面前的盒子,轻轻打开,入目,一小盒棕褐色的药丸,清晰可见。 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 沈舒意勾起唇角:“这是可以让宋廷善续命的东西。” “你会有这么好心?”沈静语皱眉,她虽不知道沈舒意为何针对宋廷善,但她不傻,知道自己这个二妹妹对这位成国公世子成见颇深。 “当然,物极必反,用久了以后,他的身体就会更加亏空,除非一直用这药吊着。”沈舒意笑着开口,再度道:“但是,又能怎样?左右郎中也说他活不过三十,何必在乎这些细节。” 沈静语心思飞转,宋廷善是皇子,若他真能摆脱这副病恹恹的身体,说不定那个位置还能争上一争。 自己把持着这东西,固然会遭他痛恨,可…他的生死也一样把握在自己手里。 更重要的是,这岂不是等于将宋廷善的命捏在了自己手里。 “你有什么条件?”沈静语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勾起唇角:“我和你一样,只是不想娄玉兰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再有几个月,娄玉兰就会临盆,虽然时间和前世上有些出入,但都是她和宋廷善的孩子,应当就还是那两个孽种。 前世娄玉兰利用这两个孩子,骗取她的信任,辜负她的真心,她将他们视如己出,两人却是恨不得她死的白眼狼。 既如此,这一世,她也让她尝尝丧子之痛,她要她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唤旁人母亲,受沈静语折磨,她却连见一面都难。 “拿了这药,你可以同宋廷善商量,把娄玉兰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这样一来,你手里也拿捏了娄玉兰的把柄。” 沈舒意没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她。 沈静语指尖轻蜷,确实心动。 她如今这副鬼样子,别说找个权贵了,连嫁人都难,就算偏居一隅,也会遭人欺辱。 既如此,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待到她脸上的伤疤不再化脓,她又可以日日戴着面皮和假发。 而自己有了孩子…拿捏着宋廷善的生死,再不济,自己也会是个皇子妃吧。 当然,若是宋廷善日后身份暴露,夺嫡失败,也少不得一死。 但那样,她认了。 “二妹妹真的没有条件?”沈静语不放心的开口。 “是。”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静语收下药盒,看向沈舒意道:“那,就祝我和二妹妹冰释前嫌。” 沈舒意笑开,觉得沈静语倒是难得的聪明人。 “不过,姐姐若想继续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恐怕要尽快回去了。” “为什么?”沈静语问。 沈舒意却没解释。 * 直到沈静语离开后,玉屏忍不住道:“小姐,这东西咱们真就这么白给沈静语吗?” “你傻啊!那药看着多,根本撑不了多久,宋廷善吃完之后,沈静语不还得问小姐要。”金珠无语的开口。 玉屏愣了一瞬:“哦,对。” “不过咱们小姐想要捏死她们,不过是跟捏死蚂蚁似的,遛着她们玩罢了。”金珠冷声开口,一副天底下我家小姐最厉害的模样。 沈舒意点了下她的头,笑道:“你现在这口气,是越来越大了。” 金珠立即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小姐,苟富贵勿相忘!金珠永远都是你的狗腿!” 沈舒意:“……” 另一边,沈静语离开云舒苑后,身后的执棋忍不住开口。 “小姐,我们真要听二小姐的吗?当初娄玉兰和沈静珍那么对你,不也是二小姐的手笔?” 沈静语自嘲的笑笑:“如今我拿什么和她斗?人只有站在同样高的位置上,才有博弈的机会。” 沈舒意如今,已经是她只能仰望的存在。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若是相差无多,旁人总不会盼着你好。 可若是另一个人强大到你无法企及,你自然再难生出恨意。 不是不恨,是因为知道斗不过了。 执棋不是很懂,只是看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不免心疼。 * 没用半天的时间,宋廷善和萧汀兰的事就在京中传开,闹的沸沸扬扬。 娄玉兰失魂落魄的坐在房内,眼角泛红。 她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了一个沈静语,他又要求娶沈舒意?沈舒意没能求娶成,却又和汉阳郡主搞在了一起? 这真的是她爱慕的那个男人吗? 是她心疼不已、温润如玉的世子吗? 宋廷善回府后,脸色也不好看,才到房中,娄玉兰就来求见。 他心烦不已,让松柏将人打发,可娄玉兰大着肚子站在外面,根本不肯走。 半晌,松仁匆匆跑过来:“公子,老爷让您去正堂一趟。” 宋廷善眉头紧锁,知道自己这次是留下了把柄,想来那对母子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过去看看。”宋廷善沉声开口。 他起身后,才走到院内,娄玉兰立刻红着眼睛上前:“夫君,那汉阳郡主你打算怎么办?” 宋廷善沉默,那是端王的女儿,岂是他说如何就能如何的? “你是不是要娶她?是不是要她做你的正妻?”娄玉兰满眼绝望,只觉得心都碎了。 她多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来也能是嫡子。 可偏偏,他一次次给她希望,却又一次次让她失望。 每当她以为,她可以成为他的夫人,可现实又会给她重重一击。 “此事容后再说。”宋廷善神色冷淡,自己尚一头乱麻,根本没心思和她说这些。 他大步离开,娄玉兰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喊道:“这就是你今日非要去顺王府的理由么!” “够了,我是你夫君,还轮不到你这般质问!”宋廷善也动了火气,怒声呵斥。 他本想和衣而坐,让沈舒意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可没想到,自己最终却赤身裸体,那个人更变成了汉阳郡主…… 娄玉兰身形轻晃,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掉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对她? 宋廷善一路走到正厅,心情复杂,无他,而是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他的身体似乎仍比之前强健许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血充足的丰盈感。 第728章 疯了,真是疯了! 宋廷善到时,成国公正沉着脸坐在主位,成国公夫人也是冷着脸,却不难看出眼底带着看戏的快意。 “你给我跪下!”成国公怒声呵斥。 不管怎么说,宋廷善也是他儿子,平素也就罢了,此番闹出这种事,可以说是把他们国公府的脸都丢光了。 宋廷善应声跪下,知道好不容易被成国公夫人抓住这个机会,今日难以轻易脱身。 “老爷,你先消消气,廷善这孩子素来懂事,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苦衷。”成国公夫人沉声开口。 “你闭嘴!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这段时间,他惹出多少事来?先娶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林家小姐,又紧接着纳妾,如今竟然…竟然还和汉阳郡主无媒苟合,你让我如何同端王交代!” 成国公越说越气,就算端王因为萧鹤羽一党落败也伤了些元气,可他到底是陛下的亲兄弟,且同不少皇子的关系都不错。 “父亲,儿子此番受人设计,实在冤枉……”宋廷善拱手认错。 他知道,这事无从辩驳,毕竟就算有天大的苦衷,所发生的事是事实。 成国公冷笑出声:“遭人设计?你不是一直自诩聪慧,怎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闻言,宋廷善忍不住攥紧了垂落下的拳头。 若成国公只是苛责,倒也罢了,毕竟这事他确实站不住脚。 可偏偏,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只让宋廷善觉得莫大的羞辱。 “更何况,谁知道你干了什么亏心事,否则别人怎么会设计你?就算是设计,玷污汉阳郡主的时候没人逼着你吧!你自己怎么知道主动!”成国公冷笑出声,看向宋廷善的目光满是鄙夷。 宋廷善唇瓣紧抿,垂着眸子跪在下首,遮住眼里的恨意。 “父亲,还是算了,想来大哥也是无意的……”宋华安开口,替宋廷善求情。 谁知下一瞬,就遭到成国公的痛骂。 “什么无意?我看就是他一肚子坏水,打定了主意要攀上端王府这根高枝!亏得满京城称颂他君子端方,谁知背地里竟干些什么龌龊的勾当!” 成国公唾沫星子满天飞,宋廷善自嘲的笑笑,索性直接站起身:“父亲,是不是不论儿子做什么,你都觉得是错的。” 闻言,成国公夫人皱起眉头,当下道:“廷善,这次本就是你惹出祸事,你父亲也是在气头上,你不可这么同他说话。” 这一刻,宋廷善忽然想像那些撒泼打滚的人一样,肆意发疯、吼叫、不顾后果的对抗,哪怕最后名声尽毁、遭受一顿毒打。 他隐忍了太多年,可到如今,却一事无成,他真的累了。 是啊,他不是自诩聪明么? 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宋廷善嘲讽的笑笑:“不劳母亲费心,儿子出事,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谩骂,他真当我是儿子吗?哦,我忘了,宋华安才是他的儿子……” 下一刻,成国公暴怒,扬手一耳光狠狠抽在宋廷善脸上。 宋廷善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脸上肿出一道明显的指印,嘴角更是吐出一片血迹。 “真是反了天了!你自己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还理直气壮的和我叫板?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端王,知不知道我们国公府都要被你害死!” 成国公气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阴沉。 宋廷善两耳嗡鸣,堪堪站稳:“父亲怎么就不觉得,是汉阳郡主设计儿子,想要嫁给儿子呢。” “疯了,真是疯了!”成国公觉得宋廷善真的是疯了! 宋华安不动声色的看向他,毕竟,面前这个人实在不像是以往那个毫无破绽、温润如玉、满腹算计的哥哥。 他更像是一头被人狠狠打压过、郁郁寡欢、备受羞辱的弱兽。 他再也难以维持以往的体面和冷静,濒临崩溃,垂死挣扎。 “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所有人不准给他任何吃食!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起来!”成国公指着门外,怒骂。 宋廷善摇摇晃晃的站稳,木然的转身走出正堂。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离开后,成国公夫人给成国公倒了杯茶,安抚道:“老爷,你先顺顺气,眼下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还是之后要怎么办。” “汉阳郡主身份尊贵,如今发生这种事,想来陛下一定会亲自过问,如今廷善的正妻之位空了出来,想来我们是要与端王府结亲了。” 话虽如此,可端王府势必是不情愿的,但萧汀兰的清白已毁,大抵也没有其他太好的办法。 除非端王府能放任她像归宁郡主一般,豢养面首,再不出嫁。 就在这时,门外有仆从匆匆来报:“老爷,夫人,世子…世子夫人回来了……” 几人愣住:“你说谁?” 仆从也觉得震惊:“就是世子夫人,林家小姐…林静语。” “她不是被火烧死了吗?”成国公夫人忍不住开口。 那仆从也觉得不解:“奴才多问了两句,世子夫人说那日她从大火之中逃脱,只是受了些伤,如今伤养好后,这才回来。” 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面面相觑。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汉阳郡主身份尊贵,断不可能为妾的。” 成国公夫人这会也有些急了,毕竟再怎么厌恶宋廷善,却终究不想牵连到国公府和自己。 * 另一边,沈舒意让金珠找了不少关于阵法的书,看了一会。 只是这东西实在晦涩,看的她头昏脑涨。 “墨宇还没找到是吗?” 金珠点头:“是,江漓和侯府那边都没有消息。” “不过小姐,你说汉阳郡主会不会嫁给宋廷善啊?”金珠一双眼里满是八卦。 琴心几个也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沈舒意笑了笑:“会吧,就算是打断了牙齿也要吞进肚子里,毕竟端王一家也要脸。” “不过您干嘛非要让汉阳郡主嫁给宋廷善呢?”金珠不是很明白。 沈舒意勾起唇角:“自然是为了让成国公府更热闹些。” 她于成国公夫人没有太大的仇怨,也算不上恨,前世不过立场不同。 可就算如此,成国公夫人这位好婆母也没少磋磨她。 萧汀兰性子跋扈,满腹怨气,又身份尊贵,送去和她互相折磨正好。 第729章 身世 宋廷善在祠堂跪了一夜,看着祖宗和生母的牌位,不由得恍惚。 他不懂,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他却要这样对他,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吗? 真是可笑。 清早,宋廷善在祠堂吹了一夜的风,却觉得状态竟比他想的要好,沈舒意到底给他用的什么药,竟让他觉得身体里依旧有着些许生气。 而此刻,沈静语在国公府安眠一夜后,认真梳洗打扮,戴上面皮后,正打算去祠堂看看他那位好夫君。 没想到,才出院门,就迎面碰上了神色焦急的娄玉兰。 似是没想到会碰到沈静语,娄玉兰面色变了几变:“你…你怎么会在这?” 今日,沈静语身着一件米白色的襦裙,戴了做出来的假头发和面皮,那张脸虽然还有些假,可身姿曼妙,乍一看,倒以为是谁家的少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沈静语满意的欣赏着娄玉兰的神情,笑着开口:“我是世子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妻子,我不在这我在哪?” “可…你…你不是被烧死了?” 娄玉兰忍不住开口,本想说,她不是利用大火脱身回了沈家,怎么会又回来? 她死死攥住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 贱人! 既然都已经走了,为何又要回来?还是在这个时候回来? “你回来又有什么用?世子已经和汉阳郡主有了夫妻之实,他一定会娶汉阳郡主为正妻的。”娄玉兰笃定的开口。 毕竟先不说沈静语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说两家的身世,她就和汉阳郡主没有可比性。 汉阳郡主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是可以唤陛下一声叔叔的。 沈静语不屑的笑了笑:“那又如何?我亦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就算婚事仓促了些,也是众人皆知的,再不济,也好过你一个妾室。” 沈静语的话,刺痛了娄玉兰的心。 “听闻世子在祠堂跪着,他身体不好,我先行一步,去看看他。”沈静语笑着开口,不欲与娄玉兰多言,可那副高傲得姿态,却将娄玉兰气的面色铁青。 眼见着她走出几步,娄玉兰当下跟了上去。 “世子不会承认你的,就算我当不了正妻,她也不会要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娄玉兰的话刺痛了沈静语的心,当下冷笑道:“好啊,那就看看,他会不会把我留在府中。” 话落,沈静语逼近娄玉兰,笑的有些诡异:“我不仅会好好留在这府中,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还会把她们抱到我名下来养。” 说着,沈静语还抬手摸了摸娄玉兰已经隆起的肚子。 娄玉兰脸色苍白,生出一抹说不出的惧意,下一瞬,便听沈静语大笑着离开。 “姨娘,她…她真是太过分了!世子,世子不会真的把您的孩子过继到她名下吧。”娄玉兰的贴身婢女,忍不住开口,满眼担忧。 娄玉兰眼里多了抹泪光,摇头道:“不会,世子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这么对我,也不会这么对我们的孩子!” 话落,娄玉兰看着沈静语的背影道:“走,跟上去看看。” 不多时,两人前后到了祠堂,只是当娄玉兰想要进去时,却被松柏拦在了外面。 “姨娘留步,公子有令,不准旁人叨扰。” 娄玉兰难以置信,眼角泛红:“公子在罚跪,我是他的姨娘,他身体不好,我只是想着来看看他。” 娄玉兰指间扣进肉里,心头不甘。 她明明看见沈静语进去了,为什么她可以,自己却不行? 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既然夫君有客人,那我就先在这等等。”娄玉兰挤出一抹笑。 松柏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退至一旁。 而此刻,祠堂内,沈静语停在宋廷善面前,细细打量,她只是觉得事件的事真离奇,想想当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男人会是她唯一的退路。 “你说,沈舒意给了你能替我调理身体的药?”宋廷善开门见山,也没废话。 “是,只是这种药药效强劲,一旦停药,世子恐怕更觉虚弱。”沈静语蹲在他面前,掌心处一颗棕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宋廷善眯了下眼,将药拿在手中,并未服用。 他信不过沈舒意,更信不过沈静语,只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世子出人头地、实现抱负、大展宏图的机会,一个让世子能够变成人上人的机会。”沈静语笑着开口,那张别扭的脸上,一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宋廷善眯了下眼:“是什么?” 沈静语笑道:“我要世子答应我,不管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正妻。” 宋廷善没做声,顶着沈静语。 沈静语轻笑,知道他会不会点头,要看自己手里的筹码够不够,不过如今么,她有十足的把握。 “第二,等娄玉兰的孩子生下来,我要过继到我名下。” 宋廷善依旧没点头,沈静语却不在意,而是继续道:“第三,汉阳郡主若是要入府,不可凌驾于我之上。” 宋廷善垂下眸子,缓缓道:“你手里到底有什么。” 沈静语俯身后,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出生于宫中,彼时正逢文安之乱,难道世子就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你…什么意思?”宋廷善心头一紧。 “文安之乱持续许久,仅在京中就持续了三月有余,乾武帝以及众多朝臣被困于宫中,当时京中动荡不安,皇室势微,成国公夫人于宫宴之后,生下世子。” 宋廷善心脏跳的飞快,紧紧的盯着沈静语:“然后呢?” “而六皇子和七皇子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生母势弱,陛下唯恐意外,故而派遣宫人分作两路,将两个不受瞩目的皇子送至宫外,只是在此途中,遭遇叛党拦截,计划失败。” “在此途中,六皇子一党遇到了成国公夫人一行人,混乱之中……” 第730章 好好利用 沈静语忽然顿住,宋廷善喉咙发紧,死死盯着她。 “如何?” “混乱之中,成国公夫人将自己的孩子和六皇子调换。”沈静语勾起唇角,期待的看着宋廷善的表情。 这段时日以来,她不敢说了解宋廷善。 但她看得出,他是个和她一样有野心的人,所以有时候,她真羡慕男子,就算不是皇家血脉,也一样可以跻身朝堂,科举入仕,而女人的战场…似乎在后宅后宫,只能靠着依附某个男人而活。 果然,她看到宋廷善目光怔忡,少见的呆滞。 沈静语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直视着他,享受着这一刻的快意。 当年旧事,实在难查,她如今手里又无人手,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出,当年他和六皇子到底是如何被调换的。 有意为之? 还是无意间的混乱? 又或者是暗藏着什么阴谋? 她只查到,瑶嫔体弱,生下的孩子也是格外瘦小,加之早产,六皇子出生时颇为瘦小虚弱,相较之下,成国公夫人则比预计的晚了些时日,更是在当时的宫宴中受了惊吓才发动,所以孩子白胖壮实。 故而两个孩子虽差了些月份,但待到文安之乱平息后,也很难有人发现不对。 而且她查过,当时六皇子身旁的亲信宫女和嬷嬷,都丧命于宫中,是宫内的一个小太监,将人护下的。 可太监大多不会近身伺候,所以沈静语推测,两人就一直这样阴差阳错的瞒了下来。 宋廷善此刻脑子一片空白,有一种巨大的狂喜和说不出的兴奋,要化作滔天巨浪将他淹没。 他双眼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后又缓缓放开,放开后,又再度攥紧。 像是怕沈静语所说,是一场惊梦。 “你说的,可是…真的?”宋廷善强迫自己冷静,担心自己在这种时候,中了旁人的陷阱。 尤其沈舒意,如此敌视他,她怎么会轻易就给出让他能续命调理身体的药物呢?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我知道世子不信,这是我调查到的证据,当然,还不够充分,不过若是世子有心,大可自己去查。”沈静语是个聪明人,也没同宋廷善废话。 “何况,您仔细想想,您的样貌同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同当今陛下…又有几分相似?” 沈静语的话,让宋廷善忍不住回忆起成国公的模样。 所以,当初的谣言,并非是后来的继母杜撰,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 “至于那药,世子可以郎中检查,但愿不愿意用,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沈静语笑着开口。 宋廷善喉咙发紧,才想再说些什么,松柏从外进来,匆匆道:“公子,前院来传信,说陛下有旨,召您和老爷进宫。” 宋廷善站起身,因着跪了太久,两腿发麻,险些摔倒。 沈静语将他扶住,含笑看着他:“夫君小心。” 宋廷善喉结滑动,不自在的收回手,缓缓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话落,他由松柏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出祠堂。 沈静语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不得不说,这种掌控着别人生死的感觉真好。虽然,宋廷善未必会受她掌控,但哪怕只有一刻,这种滋味也妙不可言。 宋廷善走出祠堂后,娄玉兰已等了许久。 眼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夫君……” 宋廷善此刻满脑子都是沈静语方才说的两件事,再加上皇上急召入宫,根本没心思应付娄玉兰,故而只是敷衍道:“有什么事,待我回来再说。” “夫君,方才沈静语……”娄玉兰满眼不甘,不明白怎么沈静语能在里面同他说那么久的话,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 可惜,娄玉兰再想上前,却被松柏拦下:“姨娘留步。” 娄玉兰站在原地,气的脸色青红交错。 恰逢此刻沈静语走出,见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道:“表妹何必这么大的气性,有本事怀孕,还是要保得住才行。” 话落,不等娄玉兰开口,沈静语便再度道:“不过就算能保得住又如何?还不是个庶子庶女,哈哈哈!” 说着,沈静语大笑着离开。 娄玉兰在原地气的不轻,一旁的丫鬟连忙将她扶住:“姨娘小心…当心气坏了身子。” * 另一边,宋廷善跟在成国公身边一路进宫。 成国公这些年可以说是见着这个儿子就烦,再加上如今他惹出这种事,更是不快,一路一直在敲打他。 宋廷善心中有事,倒算是乖顺。 直到一行人来到乾武帝的书房,纷纷拜见面前的乾武帝。 乾武帝冷眼看着二人,端王和汉阳郡主,则是站在下首左侧,端王冷着一张脸,视线落在宋廷善身上,可以说是恨不得要刀了他! “成国公,宋世子于顺王府欺辱汉阳郡主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乾武帝声音冷鸷,可以说是对成国公府和宋廷善格外不满。 这个节骨眼上,朝堂内外动荡不安,偏他们如此不长眼,因为些等小事来让他烦心,真是没有眼色! “回陛下,老臣……” 成国公的话还没说完,乾武帝便冷声打断:“我看你们成国公府的日子是太好过了!这才有心惹是生非!” 成国公立刻磕头求饶,宋廷善则是心思飞转,想着该如何减轻陛下对自己的成见。 毕竟,若自己真的是皇上的儿子,那么这段时日以来,陛下对他的印象可以说是糟糕透顶,就算是亲生儿子,只怕也难抵这些成见。 一想到这,宋廷善越发悔恨。 为何沈静语没有早些告诉他,若是早些时日,在陛下对他尚有怜惜和欣赏之时,他这位自幼吃尽苦楚的皇子,一定能得他的心疼。 可如今,抛开之前种种不说,只说汉阳郡主一事,怕是就会让陛下对他格外不喜。 如此,本就没有多年相处的父子之情,只怕就算他真的是皇家血脉,也不会为他谋取更多。 不,急不得。 他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利用这个身份…… 第731章 天无绝人之路 宋廷善心思百转,一时未能想出太好的办法,故而低咳了几声后,主动道:“启奏陛下,微臣身体孱弱,并无此邪念,且微臣同汉阳郡主并无交集,此番实乃遭人设计,还请陛下明鉴。” 他话音才落,端王冲上来就一脚踹在了他胸口。 “放屁!你这话什么意思?得了便宜卖乖,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端王确实气的不轻,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如今被这么个废物秧子给糟蹋,他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还如此推诿,实在是可恨! 宋廷善被一脚踹倒在地,当下吐出一口血来。 他有意在乾武帝面前维持形象,偏端王根本就没打算给他脸面,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冷声道:“我不管到底是不是你的算计,但是我告诉你,你必须八抬大轿,娶我女儿过门!”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桩丑事。 他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传出去,他们端王府还有什么脸面。 成国公立刻道:“王爷放心,我们国公府一定尽心尽力……” 他话还没说完,宋廷善心中一动,当下道:“还请王爷恕罪,恕臣难能从命。” 端王愣住,成国公也愣住,乾武帝皱着眉头看向宋廷善,亦是觉得他不识抬举。 汉阳郡主配他绰绰有余,简直是得了便宜卖乖! “下官已有家室,此前府中遭遇大火,下官本以为她命丧火海,但她侥幸脱身,却身受重伤,昨日……” 宋廷善抬头看了一行人一眼,遂即又低头道:“昨日,她已经回府。” “你说什么!”端王气的吃胡子瞪眼,萧汀兰更是气的发笑。 这宋廷善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还比不得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林家小姐吗? “郡主身份高贵,此事虽非微臣所愿,微臣却也愿意负责,只是…微臣确实已有家室,实不敢相瞒。”宋廷善闭上眼,一副坦诚相告的模样。 他很清楚,此前他于陛下心中的好印象早就没了,再加上这阵子的几件事,想来乾武帝对他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若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对他根本起不到太大的助力。 他还要回去好好谋划一番。 只是眼下,他和汉阳郡主的事已经发生,只能争取改变陛下对他的印象。 他这话一出,乾武帝还未表态,端王就已经气到跳脚。 他冲上前,一把抓起宋廷善的衣襟,怒目而视:“小子,你什么意思!你可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萧汀兰亦是气的不轻,冷眼看着宋廷善,恨不得杀之后快。 宋廷善找上门,求她联手一起设计沈舒意,可阴差阳错下,自己和他倒遭了算计。 他宁愿算计那沈舒意,却也不愿求娶自己,真是可笑,他当她汉阳郡主是什么! 宋廷善脸色苍白,虚弱道:“下官愿对郡主负责,只是…静语乃我原配夫人,对我亦是照料有加,实不敢相忘。” ‘砰!’ 端王一拳打在宋廷善脸上,气的胸脯都开始剧烈的起伏。 见此,成国公当下上前,一脚踹在宋廷善身上:“孽子!能娶到汉阳郡主那是你的福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宋廷善难掩剧痛,佝偻的身形下,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没错,他就是要在陛下面前,让他看到成国公如何待他。 至少,他要陛下知晓他的身世以后,对他心生怜悯和愧疚,无论是哪一种感情,都好过毫无感情。 “哼,世子可真够虚伪!”萧汀兰冷笑出声,装的倒是一副纯良的模样,可实则龌龊的让人恶心! 成国公再度一脚踢在宋廷善身上,目光阴沉:“回去就休了林氏,择日迎娶汉阳郡主为妻!” 宋廷善脸色苍白,因为疼痛,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他轻笑道:“父亲,儿子此番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不论我怎么做都要受罚?” 宋廷善眼角泛红,看向成国公的目光绝望又受伤。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成国公愣了一瞬。 宋廷善此刻,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此前十余年,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成国公和继母半点不是,反倒一味恭顺和敬仰。 此番,他正好营造出被逼急后、悲愤伤心的模样,如此,日后身份暴露,也可以让陛下心疼。 宋廷善眼角泛红,哽咽道:“我自知命不久矣、时日无多,素来无意卷入朝廷纷争,可父亲嫌弃我没用,处处不及二弟,我只能铤而走险,想着为父亲和国公府争份荣光。” “父亲说立身朝廷,孤木难支,要多结交同窗,学会选择,儿子便择一明主,尽心尽力。” “父亲说我身体孱弱、命不久矣,再怎么努力都注定竹篮打水,儿子就遍寻名医,只为续命。” “父亲说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儿子这才费尽心思,谋求连城先生的垂怜。” “之后父亲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儿子迫于您的威慑,投奔新主……” “爹!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才能满意?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宋廷善一口气说了许多,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剧烈咳嗽,血迹染红了帕子。 成国公整个人都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廷善。 他在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让他做过这些,简直是一派胡言! “宋廷善,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 成国公的话还没说完,宋廷善就又自嘲的笑了起来:“如今,您还要逼我杀死自己的发妻么?到底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您才会满意!” 短短片刻间,宋廷善已经有了最好的打算。 没错,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当着陛下的面,把此前他所有的罪状都推到成国公头上。 这些东西,多是难以考证。 毕竟父子家事,言谈之间,如何求证? 更何况,就算真查起来,相信陛下也一定查得到,这么多年,成国公对他颇为冷待,并不慈爱。 想到这,宋廷善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732章 救赎 一旁的端王和汉阳郡主,见着这一幕,不由得皱起眉头,倒是分不出宋廷善这番话的真假。 毕竟那林静语他们调查过,说是林家养在外面的嫡出小姐,可实际上,不过是林家得静妃和八殿下授意,那人根本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沈家嫡女! 那样一个鬼东西,按理说宋廷善巴不得她死才对,如今怎么会为了她而放弃汉阳郡主,甚至惹怒陛下? “你!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成国公气的,险些要跳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宋廷善,今天怎么忽然就转了性! “够了,不管如何,此事既已成为事实,汉阳郡主入成国公府为世子夫人,你此前的妻子亦可继续做你的夫人,效仿前朝皇帝,设立东西两院,互不相干。” 乾武帝拍板做了决定,萧汀兰欲言又止,气的嘴唇都在哆嗦。 她满眼泛红,还想说些什么,端王却是将她扯住,没让她开口。 宋廷善迟疑片刻,沉声道:“多谢陛下!” “宋廷善,朕虽赐婚于你,可你此番行径龌蹉,若非为了汉阳的名声考虑,绝不会这样便宜了你!” “是,臣叩谢陛下圣恩!” “此番大婚之后,你自行到宫中领罚,念你体弱,杖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乾武帝冷声开口,显然已是不耐处理这些琐碎之事。 宋廷善面色微僵,上次的板子,他还记忆犹新。 如今…竟又要受罚么? * 一行人离开后,乾武帝面色冷厉,沉声道:“王喜,去把童贯给朕找来。” “是,陛下。” 不多时,身着特制莲花纹服饰的童贯,应声而来。 乾武帝上下打量着他,短短一段时日,童贯倒是精壮起来,人看着精神了许多。 他肤色更黑了些,其貌不扬,周身却自有一股沉稳肃杀之气,这会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倒是骇人。 “不错。”乾武帝满意的点头。 “锦衣司如今已交由你掌管,此番,你去调查清楚汉阳郡主和宋廷善一事。” “臣领命!”童贯抱拳后,转身离开。 乾武帝没做声,显然打算拿这次的事先试试锦衣司这把刀好不好用。 他并非人人皆可愚弄的帝王,更清楚汉阳郡主的心意,尤其前阵子宋廷善当众求娶沈舒意,这事,可没那么简单。 * 入夜,童贯潜入九俦一行人的院中,童贯终于得见童萱和母亲,双眼含泪。 “哥…真的是你吗?” “是阿贯,是阿贯!”童母的眼睛,如今已基本能够瞧见,虽还有些模糊,却比之前好了太多。 童贯看着面前的两人,眼角酸胀。 沈舒意不曾骗他,如今母亲和妹妹的模样,甚至比他入宫前还丰腴许多。 “小萱,是哥对不起你,这次出宫我就替你去杀了那帮畜生!”童贯目光阴狠,低声开口。 童萱含泪摇头:“不用,前几日九俦哥陪我去了,我…我亲手将他们解决了。” 她的人生,似乎在那一刻,终于有了分界线,她也终于可以放下。 童贯生疏的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哽咽:“以后有哥哥在。” 童萱摇了摇头,双眼含笑:“哥,我要像舒意姐一样,我想靠自己。” 童贯错愕片刻,随即笑开:“好。” 童贯和母亲还有妹妹寒暄片刻,转身进了一间客房,沈舒意这会站在窗前,正看着外面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小姐!”童贯声音哽咽,这似乎是他于宫中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得到的救赎。 没错,不是温柔,而是救赎。 宫中人多,人性复杂,总有人良心不曾彻底泯灭,他亦受到过许多帮助,也曾感受过温暖。 可他陷在泥泞之中,没人救得了他。 只有面前的少女,一双素手翻云覆雨,轻而易举就让他成为人上之人。 沈舒意转身,将他扶起,认真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童贯,你是一个有毅力的聪明人,纵然没有我,你也总能做得到。” 前世,童贯凭着自己也做到了这个位置,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童婶、童萱还有小桩子都不在了吧。 对上少女沉静的眸子,童贯喉咙发紧,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如此认真的称赞他。 沈舒意也没再耽搁,毕竟童贯时间很紧,询问过缘由后,沈舒意当下道:“此事是汉阳郡主和宋廷善联手,设计我和谢璟驰,你朝这个方向查,如实禀报给陛下就好。” “是。” “至于成国公府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不必咬的太死。”沈舒意若有所思。 眼下,锦衣司还潜在暗处,就算调查,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否则,她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先杀了闻人宗,断掉宋廷善的一只臂膀。 童贯离开后,沈舒意依旧坐在远处。 宋廷善啊宋廷善,想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成国公头上,那也要看陛下会不会信。 毕竟,一个能和汉阳郡主联手,设计朝中众臣和自己的男人,又会是什么纯良之辈? 更何况,这么久过去,他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已经刷的差不多了。 沈舒意收回思绪,又思考起另一件事。 汉阳郡主乃是陛下的亲侄女,可陛下为何草草敷衍?甚至还让童贯暗中调查此事。 他在怀疑什么?又是因为什么不快? 还有,此事为何能引得他如此的重视? * 傍晚,从这离开后,沈舒意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王太傅额住处,登门拜访。 姚卉妍和王夫人很快出来迎她:“明珠郡主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卉妍姐姐和夫人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个时辰前来,实在冒昧,若非事出有因,必不敢这个时候叨扰。”沈舒意笑着开口。 王夫人笑着道:“何必见外,有什么话快进来说。” “实不相瞒,今日舒意前来,是为了见一见王啸公子。”沈舒意诚恳道。 提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王夫人面色尴尬,又带了几分难堪。 有时候,她真是恨不得没有过这个儿子。 姚卉妍连忙道:“姑姑,说不定是舒意妹妹有办法劝堂弟振作起来。” 第733章 我与他清清白白 一听这话,王夫人心底那些羞赧当下便也烟消云散,笑着道:“快,意姐快进来,我带你去找他。” 王夫人倒也没问,为何沈舒意要这么晚来。 此前她从卉妍口中打探过,沈舒意只说会试试,可过了这么久,一直也没动静,她本以为大抵她也没什么好办法,或是不想摊这趟浑水。 没想到,如今竟有了转机。 沈舒意跟着王夫人还有姚卉妍一道来到闻风阁时,正瞧见王啸手里拿着个酒壶,靠坐在院中的石桌前。 只是相比于此前的愤怒嚎叫,如今的王啸格外平静,似乎觉得人生再无任何乐趣可言。 听见脚步声,王啸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夜空明月高悬,院中景色宜人,若非王啸颓废的厉害,了无生气,倒是一处雅致的美景。 王夫人叹了口气,目光复杂,既是心疼又是生气。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当初的做法是对是错。 “也不知我和老爷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沈舒意宽声安慰:“王公子至情至善,世间少有,最为珍贵。” 王夫人笑了笑,拍了拍沈舒意的手:“多谢你安慰我。” “还请您和卉妍姐姐回避,我想同王公子聊几句,然后再带他出府一趟。”沈舒意直截了当。 王夫人愣了片刻,眼角泛红,点头道:“那就拜托郡主了。” 一行人离开后,沈舒意走到王啸面前。 王啸似是没看到她一般,依旧是之前那般的姿态。 “王公子想去见见红袖姑娘吗?我可以带你去见她。”沈舒意开门见山。 这一次,王啸拿着酒壶的手顿住,随即,又自嘲的笑笑,将酒灌进嘴里。 “就是见了又如何?母亲不会同意我娶她。”王啸终于开口。 沈舒意道:“可如果红袖姑娘有意,你可以同她换一座城池,安度余生,何必非要王夫人点头。” 王啸愣住,坐直身体,转头看向沈舒意:“可…那我父亲母亲……” 沈舒意道:“王夫人和王大人爱子心切,自然不愿你娶一个青楼女子,但若因此搭上你的余生,想来他们也并不愿意。 ” “只是王大人贵为皇子之师,德高望重,你此番行径已让他沦为笑柄,若你真想和红袖姑娘修成正果,大可远走他乡。”沈舒意认真开口。 因着王啸的事,王太傅已经请辞数次。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脸,毕竟连自己儿子都教育不好,他有什么资格去教导皇子? “可父母生养我一次,我如何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背离他们,我仍需为他们养老送终……” 沈舒意再度道:“自古世事两难全,纵是离乡,王公子亦可在几年后回来。” 王啸久久不语,却显然已经意动。 “只不过,这些都是王公子的一厢情愿,还要看红袖姑娘,是否甘愿。”沈舒意直接泼下一盆冷水。 王啸回过神来:“她愿意的,她曾经说过,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哪怕浪迹天涯她也愿意!但她不想耽误我的前程,所以才会如此决绝……” 沈舒意笑了笑:“前程?王公子认为,凭自己的才学,若是下场比试,可拿得到一甲?” 王啸顿住,一瞬间,生出几分难堪。 他于学业上,从未下过苦功,虽有几分才学,却自知并非惊才绝艳之辈。 如今又耽搁已久,哪里拿的到一甲。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她,且看看红袖姑娘是否愿意。”沈舒意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王啸看着她的背影,挣扎一瞬,到底忍不住跟了上去。 * 第一楼。 第一楼是京中颇负盛名的酒楼,因为凭栏而眺,能看到护城河的河水,景色极佳,故而深受文人墨客喜爱。 沈舒意带着王啸来到第一楼的二楼,王啸不解:“为何带我来这?红袖在这?” 沈舒意没回答, 王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瞧见红袖和一个男人并肩而立,两人站在栏杆旁,看着远处河内的游船。 “怎么样?你到底跟不跟我走?”男子一身锦衣,手执香扇,样貌算得上俊美,言谈自有几分张扬之气。 红袖犹豫片刻:“陈公子,非是红袖不愿,实在是妈妈不愿意放人……” 被他唤陈公子那男人嗤笑出声:“行了,少拿你们妈妈当说辞来糊弄我。” “我之前打听过,三千两,她就愿意放人,更何况,她若是不愿,我大可找我舅舅做主,直接封了那天香楼!”男子姿态桀骜。 红袖略显难堪,此人姓陈名晗,据说生母是当今静妃娘娘的妹妹,格外显赫。 而他的舅舅,如今更是朝中重臣,也是八皇子麾下的心腹大将。 至于陈晗的父亲,更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世代兴旺。 这样的人,正是她想要嫁的。 除此之外,陈晗如今已有官身,日后若有其父亲舅兄打点,必定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只不过,他的性子不好拿捏,再加上不能许她正妻之位,最多只能做个平妻,故而红袖有些犹豫。 “给脸不要,不愿意就算了!”陈晗冷笑,甩袖要走。 见状,红袖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陈公子勿恼,是红袖的不是,实在是红袖顾虑良多。” 王啸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恍惚。 他何时见过她这般放下姿态,去哄一个男人? 红袖从来是骄傲的,她是难得的才女,唯有才华才能让他入眼。 至于这个陈晗…他只见过几次,却也知道,对方就是个纨绔,哪里值得她如此? “莫非,你是还惦记着那个王啸!”陈晗眯眼,打量着红袖,话锋一转。 红袖愣住,当下道:“怎么会?我与他清清白白,这是没有的事。” 陈晗冷笑:“清清白白?谁不知那王啸是你的入幕之宾,你与他吟诗作对、相谈甚欢!他更是为了你,夜夜在天香楼外买醉!” 红袖连忙道:“陈公子有所不知,是那王啸对我百般纠缠,我苦于其父是当朝太傅,不得不假意逢迎,至于吟诗作对,就他那个水平,哪里会让我倾慕。” 第734章 一厢情愿 “我爱慕的是陈公子这样豪爽的真君子,那王啸看起来衣冠楚楚,实则满心龌龊,我本不与同他接触,奈何他……” 红袖话说到一半,惊觉自己今日说了太多,又顿住。 若是平素,她根本不会说这些。 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拒了陈晗几次,惹了他不快,情急之下,这才多说了几句。 没成想,陈晗却来了兴趣:“哦?那王啸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红袖见他感兴趣,当下道:“自然,他这人看着清高,实则才学平平,整日呼朋唤友,不务正业,本是觊觎我的美色,偏偏装作敬佩我的才学和品性。” 陈晗讥笑:“我当是个什么呢?原来是这种人,不过也是,否则如何能做的出日日在天香楼门前买醉的事儿!” 红袖赔着笑,才要开口,便见陈晗又道:“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在天香楼外买醉了小半年可是真的,你就没有没有半点心动?” 听到这,红袖不由得想起王啸来。 凭心而论,王啸对她不错,她每日接待的男客不少,虽说是个清倌,却难免陪笑敬酒,也难保不被人占了便宜。 王啸每次却都客客气气,有礼有节,与他相处,似乎只谈风月就够了。 可惜,王家人丁单薄,他自己又不上进,王家那样的清廉勋贵,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于这风月场已经蹉跎了太多年,可不想再过那种受人管教、拮据辛苦的日子。 见陈晗盯着她,红袖回过神,笑道:“陈公子说笑了,那王啸此举坏我名声,实在让人厌恶。” “我于天香楼接触过的男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那王啸平平无奇,如何能让我动心?” “那我呢?我又怎么让你动心的?”陈晗拿着扇柄,挑起红袖的下巴。 而此刻,王啸两眼猩红,抓着栏杆的手用力收紧,指尖泛白。 所以,她就是这么看他的?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死缠烂打、才学平平不识趣的废物? “陈晗家世显赫,所以红袖对他百般迎合,我知道王公子担心这一幕是我安排的。” 沈舒意缓缓开口,王啸转头看向她。 “陈晗确实是我暗中派人引诱,我找人同他打赌,看谁能先做到让红袖点头,愿意委身于他,故而这段时日,陈晗对她格外热络。” “可你看,人就是这么经不起试探,红袖果然在众人之中,选中了最显赫的陈晗。” 王啸死死盯着楼下正调情的两人,双眼猩红,不断摇头。 这样的红袖,不是他认识的红袖…… 他认识的红袖,从不攀附权贵,冷清高贵,她虽沦落青楼,却关心天下疾苦。 “不,她不是这样的。”王啸喃喃自语。 沈舒意笑了笑:“这样,王公子可以装作偶遇,当面问一问她的心意。” 王啸说不出话,一时生出些胆怯。 可终究,他还是点了头:“好,我去当面问她。” 王啸整理了仪容后,不多时,便出现在楼下铺成的木头甲板上。 见着红袖和陈晗,他似乎颇为吃惊。 “红袖!” 沈舒意在楼上看着这一幕,勾起唇角,觉得王啸的演技倒是不错。 见着王啸,红袖脸色微变,许是装的久了,下意识和陈晗撇清了距离。 “王公子。”红袖见了礼,只觉得糟糕。 “红袖,我想过了,我攒够了银子,我们离开京城吧,我虽没有太多银钱,但也一定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王啸字字恳切,此前,沈舒意说那番话时,他是真的动心了。 红袖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好不容易赴个约,竟然会撞上王啸。 眼前的王啸枯瘦许多,眼下两片青黑,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哪里有半点神采。 何况,听闻王家家风清正,家规森严,嫁到王家,她断然不会过上想要的生活。 “呦,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红袖姑娘怎么会看得上你!”陈晗开口讥讽。 王啸没理会她,红着眼圈直视红袖:“红袖,你不是说过想和我一起游历山川,想看看各地风貌,想看看务农经商……” “我手中的银钱虽不算富足,却也足够让我们到处游历,我会保护你的,而且这一路,我们可以抄书卖字。” 王啸想的天真,红袖袖中的手攥紧了几分。 她一直吊着王啸,本想把他当做退路,可没想到,竟会让他撞到自己和陈晗在一起。 如今看来,她不表态是不行了。 “红袖,你真喜欢这小子?”陈晗姿态桀骜,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红袖连忙道:“陈公子误会了,想必是王公子曲解了我的意思,红袖确实有这些愿望,只是未曾想过要同谁人一起。” 王啸满眼失望,所以,沈舒意说的是真的。 原来,没有功名,她根本就瞧不起她! “听到没有,红袖是我的,要不了几日等我替她赎了身,她就会嫁给我做平妻,我劝王公子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陈晗嚣张道。 王啸依旧没理她,而是看着红袖的方向:“你真的…要嫁给他?” 红袖对王啸福了福身,缓缓道:“红袖此前不知是哪里让王公子生出了误会,还请王公子体谅,我与公子虽相谈甚欢,但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王啸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自嘲的笑了起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既如此,你当初为何要同我说那些话!” 红袖不敢去看王啸的眼睛,因为这些人中,王啸最单纯也最好拿捏。 若非王家不是个好去处,给不了她想要的富贵,她或许真的会选择王啸。 “好,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王啸含着泪点头,似是格外失望。 直到回程的路上,王啸依旧失魂落魄。 沈舒意缓缓道:“王公子至纯至善,却不知人皆有两面,世人逐利,看中功名富贵。” 王啸沉默,漫无目的的跟着沈舒意走着。 “公子看中她品性高洁,才华横溢,怜惜百姓,与众不同,可公子为何要将目光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自己却不来看一看这民间疾苦?”沈舒意停下脚步。 王啸转头看去,瞳孔微缩,难掩震惊。 第735章 身世存疑 王啸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沈舒意来到了棚户。 棚户是京中最贫穷和低贱的百姓所生活的地方,不少流民涌入京中后,也多会生活在这里。 举目望去,深沉的夜色里,衣着破烂的百姓东倒西歪,蓬头垢面者无数。 好些的,还有处棚子和破屋遮风避雨,糟糕些的,便直接盖着张草席睡在外面。 许多乞讨者怀里抱着根竹棍,面前的破碗中只有零星的水渍。 可纵是如此,也依旧有破败的房间里,男女苟合,孩子们神色麻木,似乎全然没有听见。 “你看,纵是再强盛的王朝,也总有百姓流离失所,困顿受苦,王公子出身优渥,读圣贤之书,既仰慕先贤何不做那有志之人。” 沈舒意轻声开口,对于王啸,她并不讨厌。 所有率真的人,都值得拥有一次成长的机会,至于到底能不能冲破束缚,化茧成蝶,那就只能倚靠自己。 “可是…我……”王啸唇瓣轻动,深受触动。 可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他永远也达不到父亲那样的成就。 沈舒意轻易看穿他所想,声音温和:“你不必成为王太傅,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王啸恍惚:“我自己?” 沈舒意带着他转身往回走:“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不平之事,也有太多的公道要讨,若公子想有所为,总会有事可做,何必浊酒一壶,困于私情。” “真正与公子志同道合之人,想来会在路上,而非于秦楼楚馆之中,彼时的心意相通、相识于微末,才是世间真正的浪漫。” 沈舒意的一番话,让王啸动容。 半晌,他对沈舒意拱手道:“多谢郡主提点,也多谢郡主让我看清红袖的真面目。” 沈舒意温和的笑了笑:“王公子乃世间少有的良善之人,红袖姑娘错过您这样的人,一定会追悔莫及。” 王啸终于露出了许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 “想必,若那一日来到时,我已经成为了不一样的王啸。” 沈舒意看着他不语,眼里多了些祝福。 前世,王啸数年之后才幡然醒悟,他虽算不得聪慧,却踏实肯干,是真正能做事的好官。 “王某不会让郡主失望。”王啸似是终于做了决定,打算和过去挥手告别。 “我等着那一日。” * 同王啸分别后,玉屏高兴道:“小姐,真好,王公子这样的人就该得到一个好的回报。” 玉屏不知道该怎样说,她只是觉得,世间若一切的事都有因果,那么或许会少出许多恶事。 翌日,清早。 沈舒意才起,姚卉妍便登门拜访,满脸笑意。 “舒意妹妹,姑母催我过来向你道谢,表弟今日一早,收拾一新,将酒壶都扔了,倒是看起了书,姑父和姑母都高兴坏了。” “王公子能振作起来就好。”沈舒意由衷替他们高兴。 “你此前说的想让沈大公子拜到我姑父门下,我想着是能成了。”姚卉妍专程给沈舒意送来的这个好消息。 对此,沈舒意倒不意外:“王大人怎么说?” “你帮了王家这么大的忙,姑父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好再一口回绝,所以他答应见一见他,给他一次机会,若他能通过考校,就答应收他为学生。” 沈舒意思量片刻道:“甚好,不过怕是要劳烦大人等上些时日,我哥哥私下同外祖父去了雁城,恐怕还要段时间才能回来。” “好,我转告给姑父。” 此事敲定,沈舒意拿出周绮雯死前交给她的那件信物。 她派江漓查过周家,周绮雯的父亲虽是有名的大儒,但才华他确实有,这些年却也参与进了党派之争,背地里亦是做了不少龌龊事。 而周绮雯的二叔,则因为看不惯这些,同他分了家。 如今时日一长,周绮雯父亲的声望大不如前,反倒她这位二叔依旧受人敬仰。 巧的是,当初周绮雯并不愿嫁给萧鹤羽,奈何周父鬼迷心窍,为此,这周家二叔还写了一篇文章,痛骂兄长。 至此,兄弟二人反目。 但就算如此,周家二叔对于周绮雯,还是疼爱的,因幼时周绮雯曾在他身边读书。 周绮雯后来亦是参与到争权夺势之中,自知有愧,所以从未再与这位周家二叔相见,但想来,二人之间是有情分的。 沈舒意打算,请王太傅和周大儒给哥哥做先生,日后,哥哥入仕,自有同窗相助,也会得陛下高看。 不过周家二叔这边,沈舒意打算等哥哥回来以后再说。 * 一周后,童贯于宫内向乾武帝汇报调查结果。 乾武帝听闻之后,冷笑出声:“你是说,汉阳和宋廷善联手,意欲设计谢璟驰和沈舒意?结果二人设计不成,反受其害,自食恶果?” “是。”童贯言简意赅。 “哼,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朝廷命官都敢设计!”乾武帝冷笑出声,只觉得这汉阳郡主确实配不上谢璟驰,幸而他当初选的是沈舒意。 “如此手段,倒把自己装成个受害者,还真是城府深沉,伪善至极!”乾武帝冷声开口,俨然已经对宋廷善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童贯沉声道:“奴才查证过,成国公夫妇对于宋廷善确实并不亲近,但也不曾苛待,两人确实更偏爱于次子宋华安。” 乾武帝显然并不在意:“宋华安乃继室所出,又身体康健,那继室自然要偏疼自己的亲生儿子。” 童贯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奴才此番,还有所发现。” 当即,乾武帝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宋世子身世存疑,世子出生之时,恰逢当年文安之乱,叛党攻入皇宫,故而世子出生于宫中。” “继续说。”乾武帝皱眉。 “当时六皇子一脉,被宫人抱走,意欲逃往宫外,然而,六皇子身上虽有陛下的玉佩,却并无胎记。”童贯沉声开口。 “胎记?” “是,六皇子早产而生,当时稳婆说他肩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童贯将拿得出证据的结果,如实上奏给乾武帝。 沈舒意很清楚,前世宋廷善正是因为这块胎记,被确认了皇子身份。 第736章 预言? 乾武帝眉心紧锁,盯着童贯不语,目光里带着抹审视。 帝王的威严,不可小觑。 童贯此刻只觉得如有巨石压在自己身上,让他的呼吸都不由得放缓,浑身僵硬。 他知道,妄加揣测皇子身份,混淆皇室血脉,一旦出了差错,那就是罪该万死。 沈舒意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心下震惊。 可他清楚,她说的没错。 虽说这次帝王只是让锦衣司小试牛刀,但他若只是平平无奇的完成了帝王所查之事,必不会得帝王器重。 甚至于日后,一旦宋廷善的身份被纰漏出来,乾武帝只会认为他没用。 竟连这等大事都没能查出! 所以,他只能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乾武帝声音冷沉,却没有暴怒。 细细回想,六皇子长得确实不像自己。 且他明明早产体弱,这些年却身强体壮,反倒是那宋廷善…… 童贯双手抱拳:“奴才明白。” 童贯向来话少,也不为自己辩驳,乾武帝沉声道:“继续查,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决不能有半点差错。” “是!” 童贯退下去后,乾武帝神色凝重,宋廷善是他和瑶嫔生下的孩子? 瑶嫔此人乃元夏与大乾边境之间夹着的一个部族,此部族擅用蛊毒,也正是因此,此部虽小,这些年却迟迟没被大乾和元夏所收。 此外,此部的首领倒也算识趣,不论对待大乾还是元夏,都极为恭敬,平素也多是避世不出。 故而,元夏和大乾都没动过这个小部族。 当年瑶嫔就是此部晋献,但乾武帝心中不喜蛊虫之术,瑶嫔此人又是部族圣女,所以乾武帝对她的宠幸并不多。 乾武帝收回思绪,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宋廷善的模样,倒是觉得,他确实同自己有几分相似,不仅如此,似乎像瑶嫔更多一些。 想到这,乾武帝轻叹一声,若真是自己的儿子,也算是命运多舛,好好的皇子没当成,却给成国公当了十几年不受宠的儿子。 可话说回来,回想他这些时日的做派,乾武帝又实在不喜。 空有野心,却没能力,精于算计,却又缺乏良善。 想到这,乾武帝只觉得,到底不是自己跟前养大的孩子,眼界和能力都差了些。 不过到底是自己对不住他,让他这些年在成国公府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乾武帝又想起那日,宋廷善在他面前说的那番话。 成国公逼迫他? 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故意在他面前演上这一出苦肉戏? “陈威。”乾武帝沉声开口。 “臣在!”陈威应声道。 “去查查成国公府的情况,查查这些年,成国公和宋廷善的关系如何,还有,宋廷善平素都在做些什么。”乾武帝沉声吩咐,显然,不会只凭童贯的一面之词就全部相信。 * 一周后,宋廷善正在筹谋,如何才能重得帝王欢心,改变他此前对自己的印象。 他决心要将自己的身份利益最大化,不论是乾武帝的愧疚、心疼、喜爱还是什么,所有有利于他的皆可。 可他思量许久,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毕竟,先前几次失利,他在乾武帝心中的印象已经不好,要想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实在太难…… 更何况,京中那个话本子,眼下所写之人正是他,眼下传的沸沸扬扬,已惹得不少人议论。 宋廷善正是心烦,而此前那药的效力也已经彻底耗尽。 他只觉浑身无力,每日咳的夜不能寐,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这让他格外怀念之前那几日气血十足、强健旺盛的模样。 “公子,娄姨娘求见。”松柏在门外开口。 宋廷善皱起眉头,只觉得心烦,忍不住想着,若他娶的人是沈舒意,这会说不定就能和她一起谋划了。 可偏偏,娄玉兰满眼情爱,上不得台面,沈静语想的虽远,却私心太重。 如此想来,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同他契合。 想到这,宋廷善蓦地想起之前的梦境,太子?皇子? 若他真的是皇子…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 一想到这,宋廷善两眼发亮,因为太过激动,两颊涨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公子?”松柏在门外忧心的开口。 “不见,让她回去。”宋廷善这会没心思应付她。 他在想大位之争,她却在想情情爱爱,实在肤浅。 难道说…那梦境是预言? 他真的能成为太子? 可为何,他在梦里娶的人是沈舒意? 宋廷善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踌躇满志…… 这时,闻人宗回来,带来个消息:“那药我找了几个郎中分别验过,确实是滋补强身的好药,具体的方子他们配不出来,只说当是于身体无碍。” “确定?”宋廷善问,想起那种神采奕奕的感觉,不免心动。 “确定,几家郎中都这么说,我还请宫中的太医看过,也是这个说辞,只不过太医说,你身体太虚,还当克制用药,否则虚不受补,反倒会让病症严重。” 宋廷善喃喃道:“这倒是同沈静语说的一样。” “太医配的出这种药吗?”宋廷善继续问。 他可不想自己的命,日后就捏在沈舒意或者沈静语的手里。 “王太医说只能尽力试试,里面有几种珍稀药材,极为罕见,要想找全需要费些时间,除此之外,配比也需要反复尝试,不能保证一模一样。” 听闻这话,宋廷善倒是放下心来,觉得这种东西,想必相差无几。 毕竟,就算是连城配出的方子,也做不到将他彻底治愈,既如此,还不如靠药吊着。 宋廷善又想起那个梦,梦里,自己甚至能骑马射猎,一展英姿。 “甚好。”宋廷善喃喃开口。 另一边,沈舒意得到消息后,不由得勾起唇角。 药理这个东西,宋廷善不懂。 一丝一毫的差别,就会天差地别,靠强劲的补药吊着,固然能让他生龙活虎个三四年,却也会掏空他的身体,让他油尽灯枯,加速死亡。 第737章 并不无辜 更何况,连城先生既被称为鬼医,用药用毒精妙绝伦,更是异常胆大,又岂会被旁人轻易窥破? 翌日,清早。 沈舒意收到消息,说是乾武帝替汉阳郡主和宋廷善赐婚,婚事定在七月初,比自己和谢璟驰的婚事更早些。 而此刻,宋廷善倒是欣然接受了这份赐婚,毕竟端王一脉根基雄厚,若他日他皇子的身份暴露,端王一家不失为一份强有力的助力。 只是,眼下,他要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能让乾武帝对他生出恻隐之心,生出亏欠。 毕竟功名才学,都需要机会才能显露,唯有爱子之心,如今尚能利用。 宋廷善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主意打在了成国公身上。 若陛下知道,他这些年过的辛苦不易,一直受制于成国公夫妇,必定会生出亏欠。 他越是艰难,才越会激起陛下的怜爱之心。 只是,要怎么做? 入夜,宋华安的院子里,忽然死了一只野猫,原来是宋华安喂他吃了些糕点后,就疼的满地打滚,后来吐血而死。 宋华安大惊,立刻派人禀报给成国公和成国公夫人,紧接着,宋廷善也被唤去。 “宋廷善,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成国公府将一盘糕点扔到宋廷善头上。 宋廷善不避不让,那盘子当即将他的头砸出了一片血痕! 成国公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会砸的这么结实。 可很快,他就毫无心虚,而是冷声道:“我派人查过,这糕点只有你的长随松柏接触过!整个这段时间,也只有他去过厨房!” “我可怜的安儿啊!亏的是心善命大,否则这会死的可就是你了!”成国公夫人哀嚎出声,脸色发白。 宋华安皱眉看向宋廷善:“我与大哥情分虽不深厚,却也无冤无仇,大哥为何要如此害我?” 成国公夫人满眼通红:“宋廷善!我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成国公更是气的浑身发抖:“逆子,还不跪下!” 宋廷善没跪,沉声道:“父亲,松柏就算去过厨房,也证明不了什么,前前后后,接触过这糕点的人不知几何,父亲为何如此不信自己的儿子?” “还强词夺理,如此狡辩,实在该打!来人,将他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成国公冷眼看着这个半点也不像自己的儿子,满眼怒意。 他知道他这副身子骨,这二十个板子下去,他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可谋害兄弟,抵死不认,不罚不行! 宋廷善冷笑:“父亲是想把我打死,如此二弟就可以顶替我继承国公府的爵位了是吗?” “放肆!”成国公怒声开口,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显然气的不轻。 “大哥,父亲这些年对你我一视同仁,真不知你为何一直这样误会他。”宋华安亦是开口。 宋廷善笑了笑,转身走出院子,显然不欲再做解释。 成国公夫人眉心微蹙,只觉得这个贱种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不,或者说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就无比反常。 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目的是达成了,没错,自打听到陛下给宋廷善和汉阳郡主赐婚的消息后,她就坐立难安。 这个贱种若是娶了汉阳郡主,日后有端王一家做靠山,那这国公府的爵位,她儿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希望了。 如今娄玉兰那个贱妾还有着身孕,变数实在太多。 所以,当嬷嬷给她献策,说可以陷害宋廷善毒害华安时,她心动了。 如今,老爷果然暴怒,最好这二十个板子,能直接把宋廷善送走。 想到这,成国公夫人轻叹了口气。 要按她自己的意思,她是真想使些银子,让府里的奴才下下重手,可是,华安不让她再有动作,担心留下把柄。 她想想也是,毕竟,就她那副病秧子的模样,根本活不了多久。 宋廷善来时,其实已经料到会是如此,故而早就在腰臀处塞上了垫子。 可就算如此,那板子落在身上,依旧力道不轻。 他垂下眸子,咬牙忍着,思量着还要想法子把这个消息,传到陛下耳中才是。 毕竟,陛下若是不知道,那他设的这一局,就毫无意义。 而等到乾武帝知晓以后,再将自己的身世由旁人透露出来,如此,虽急了一些,却也算周全。 宋廷善清楚,他其实该沉下气,再等些时日,等个机会,扭转陛下对他的印象。 可他这副破败的身体,实在让他等不及。 * 云舒苑内,沈舒意听闻此事,不由得冷笑出声。 宋廷善啊宋廷善,果然人越是不得势,就越沉不住气。 如今他手中已经没有多少牌可打,自然会乱了阵脚。 可惜,乾武帝如今已经知晓他的身世,此举无异于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只会更加让帝王厌恶。 “告诉童贯,此举虽是成国公夫人设局,可必定有宋廷善在暗中推助,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查清真相。” “是。” 沈舒意相信,童贯明白她的意思,总归,成国公固然有失察之责,成国公夫人亦是包藏祸心,但宋廷善也并不无辜。 翌日,沈舒意收到南方一带有了时疫的消息。 沈舒意神色凝重,时疫,前世也生出过这事儿。 前世这会,她正忙着和秦雪蓉过招,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只是依稀记得,这疫情最初是从南方生出的。 水患之后,天气炎热,处理不当的尸体,以及易子而食的百姓,引发了疫情。 京中的情况稍好,但因着冬季大雪死了不少人,后来疫情也被带了过来。 这一世,水患的情况得到及时遏制,只是想来非一朝一夕之功,依旧会有不少人惨死。 至于京城里,死去的人虽然少了许多,可疫情传播扩散极快,到底也会受到波及。 “让小舅舅多囤些药材,扩建医馆。”沈舒意沉声开口,对于时疫倒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毕竟这东西不知道源头从哪来,防不胜防,而且一旦爆发,除了汤药,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给连城先生送个信,请他早做准备,看看能不能调配出遏制时疫的汤药。”沈舒意有些忧心。 这几年的大乾,还真是内忧外乱,灾祸不断。 但愿这一波一波过去之后,能得几个太平年。 第738章 机会不常有 翌日,早朝。 乾武帝果然也收到了朝臣上奏南方出现时疫的消息,朝臣当即就此展开了讨论。 大乾立国数百年,在疫情的防治一道上,算得上颇有经验。 只不过,这东西虽有经验,却难以根除,每隔个几年,总会复发。 朝臣们忙着商量对策,在家中养伤的宋廷善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来了精神,更是觉得天在助他。 他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拿出个有效的法子,必定会得乾武帝高看。 他撑着身子想起来,让闻人宗召集他招揽的几个幕僚先生,打算商量出一番策论,针对这次的时疫给出确切的对策。 等稳妥后,他打算拿着这东西进宫,到时,陛下看着他受此重伤,却仍旧忧心政事,关心民生,必定会有所动容。 如此,再过上一阵子,自己就可以让人‘意外’发现真正的身份了。 宋廷善盘算的极好,可惜身体实在不给力,才撑着爬起,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幸而松柏在门外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将他扶起:“公子!” 这一下,宋廷善撞到了额角,额头处红肿了一片。 “无碍。”宋廷善低声开口,被松柏扶到桌前,却因为才挨了板子,也只敢沾着个凳子的边缘坐着。 这样不成…… 这样下去,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沈静语给他的那颗药,哪怕宋廷善明知道不该尝试,却总是忍不住去想。 那药丸在他怀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宋廷善本能的觉得此事有诈,想着等闻人宗找到的太医仿照那药丸做出相近的东西后再服用。 可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他对那种生龙活虎的状态,说不出的向往。 沉默许久,宋廷善还是忍不住将那颗药丸拿了出来。 在他断断续续的梦里,连城甘愿替他效力。 他的身体大好,于胎中受过的损伤,几乎都被滋养了回来。 看着掌心的药丸,宋廷善满心挣扎。 “公子……”松柏关切道。 “没事,人到了吗?” 宋廷善将药丸收起,起身缓慢的走向书房。 可惜,让他没想到的是,之前的五六个幕僚,今日只来了两个,闻人宗低声道:“另外有两人托病,有一人向您辞行。” 宋廷善攥紧手指,冷笑出声。 他素来待这些人不薄,更是许以重金,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忘恩负义! 也罢,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后悔! 气急之下,宋廷善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再等到醒来时,已经到了酉时。 闻人宗目光复杂:“两位先生已经先回去了,只说你如今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 宋廷善沉默许久,再度从怀中掏出那枚药丸,直接扔进嘴里。 闻人宗神色一紧:“你怎么吃了?” 他不是不知道沈静语甚至是沈舒意的用心,可是…… 宋廷善自嘲的笑笑:“我如今这副样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还不如抓住机会。” 药丸吞下去不久,那种久违的感觉就回来了,连带着打了板子带来的伤,似乎都开始减轻。 宋廷善只觉得气血充盈,很快,就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感。 闻人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见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晕,一时目光复杂。 “再将他们请来,我又要紧事,再打听一下今日宫内朝臣们拿出的治理时疫的政策。” * 一个时辰后,宋廷善于御书房外求见。 乾武帝这会正忙着批折子,边关战事暂时倒算是安稳,萧鹤羽一死,吕枭果然是反了。 不过他已错失了先机,再加上清远侯治军有方,战事倒比预想中要好上许多。 就在这时,李允恭敬道:“陛下,成国公世子宋廷善求见。” 乾武帝手里的笔顿了顿:“谁?” “成国公世子宋廷善。”李允耐心重复。 乾武帝转头看了眼天色:“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宋廷善出现在乾武帝的书房内,恭敬道:“启禀陛下,下官听闻南方最近爆发时疫,故而忧思难眠,想出些对策,还请陛下一观。” 乾武帝接过宋廷善的奏折,倒没急着看,而是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确实,有些像他也有些像瑶嫔,只不过太瘦太苍白,满身病色,倒是将原本的样貌掩盖了几分。 察觉到乾武帝在打量自己,宋廷善始终低着头,无比恭敬。 半晌,乾武帝收回视线,仔细翻阅起奏折。 “这策论是你所写?倒是不错,有几个提议倒也新颖,或许可以施行。”乾武帝放下奏折,微微点头。 宋廷善心头一喜,当下道:“能为陛下分忧,让百姓好过,是臣的幸事。” “明日早朝,朕自会将你这份奏章拿给群臣阅览,听听他们的意见。”乾武帝放缓了语气。 毕竟,若面前的人当真是自己的儿子,他确实亏欠他良多。 “臣告退。”宋廷善明白见好就收,当下打算离开。 “不急,正巧朕也有些乏了,你来陪朕下盘棋。”乾武帝起身,沉声开口。 宋廷善微怔,有些受宠若惊:“臣遵旨。” 虽是下棋,只宋廷善仍不敢用力坐下,始终只坐了个榻子的边。 乾武帝最初以为他拘谨,直到后来发现额上有伤,不由得开口道:“可是身体不适?” 宋廷善清楚,这个时候其实最好是避而不谈,等着陛下自己发现。 可他也清楚,若是他什么都不说,像他这样不起眼的朝臣,陛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都是些家事,陛下不必挂怀。”宋廷善落下一子。 “成国公可是因为汉阳郡主的事,还在为难你?”乾武帝问。 宋廷善只觉得,是自己那日那番话起了作用,当下苦笑道:“此事确实是微臣之过,不怪父亲生气,只是微臣受伤却是因着另一桩家事。” “哦?说来听听。” “是父亲误会微臣,要谋害二弟,故而施行了家法。”宋廷善神色落寞,略有些难堪。 乾武帝没做声,手执黑子,视线却落在了宋廷善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打量和探究。 第739章 自导自演 宋廷善离开后,乾武帝派人叫回了童贯。 “查的如何?”乾武帝仍旧在看着棋盘上的这局棋,沉声开口。 童贯低声道:“确有此事,只是经奴才查证,此事…许是另有隐情。” “说。”乾武帝皱起眉头,神情间多了抹疲色。 “奴才抓到了成国公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严审后她供出,她被宋世子收买,故而…挑唆成国公夫人演出了毒害成国公府二公子的戏码。” 童贯说的简练,乾武帝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落子的手微顿。 “你的意思是,宋廷善收买了那嬷嬷,让嬷嬷挑唆成国公夫人嫁假装毒害宋华安,再以此陷害宋廷善?”乾武帝反问。 “是,只是奴才尚未查清宋世子为何要这样做。”童贯利落的回应。 乾武帝冷笑出声,将手里的黑子扔在了棋盘上。 “为何?想来他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有意到朕面前卖弄。” 乾武帝看着被他放在周边的奏折,又打开翻了看一遍,直接将其扔到一旁。 “再查细些,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如实禀报。” “是。” 童贯转身退下,乾武帝负手而立,面色冷沉。 原本对宋廷善的那点愧疚和亏欠,在这一刻,已经烟消云散,倒只想看看,他还折腾过些什么。 一个世子,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如此不安分,倘若自幼长于皇室,又该如何?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才缓缓转醒,就听到玛瑙说哥哥回来的消息,沈舒意愣了片刻,当下爬起来梳妆。 正想去舒寒苑见他,沈舒寒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 沈舒意停下脚步,看着郁郁葱葱的榕树下,身型挺拔颀长的男子,不免失神。 沈舒寒转过头,同她四目相对,目光温柔。 沈舒意眼角涨涩,只觉得面前的哥哥似乎同幼时小小的他,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如今的哥哥更沉稳了,像是一把未曾出鞘的宝剑。 “哥,你怎么回来啦?”沈舒意提着裙摆跑了出去,神色激动。 “再有几日就是你的及笄之礼,外祖父赶不回来,我总要回来。”沈舒寒摸了摸她的头,觉得她又高了些。 沈舒意拉过他的手,仔细替他诊了诊脉,笑了起来:“恢复的不错,看来有好好听话。” “如今不仅能写字,还能舞剑拉弓,不过连城先生让我先不要急着练武,说是等到完全长好,再逐渐练习也不迟。”沈舒寒温柔的解释着。 “那你就听先生的,先生说的总不会错。”沈舒意带他往里走:“雁城那边如何了?” “放心,罗国此前强攻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是为了和吕家联手,将外祖父逼走,好让陛下重新任命吕枭为雁城主将。” 只不过,罗国也不是傻子,在外祖父手里吃了两张败仗、死伤惨重后,攻势就再不如前。 至于吕枭,如今手下虽有两万亲兵,却也如丧家之犬。 罗国见他反了,对雁城的攻击更没了底气,加之他们挑起了罗国几个皇子内斗,谁都想节省兵力,避免被大乾消耗,故而谁都不舍得豁出去打。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今年预考你打算先参加吗?还打算再回雁城吗?”沈舒意问。 “预考我不打算参加,也不打算再回雁城,我打算再复习一下课业,直接准备秋闱。”沈舒寒沉声开口,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 “好,正好我替哥哥寻了两位先生。”沈舒意笑着开口,只觉得沈舒寒回来的正是时候。 否则,若是秋闱之前回来,仓促拜师,难免情谊不那么深厚,眼下这个时间,正是各处学子入京,大家都专心备考,有利于哥哥站稳脚跟。 “我们舒意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沈舒寒宠溺的开口,看着面前的沈舒意,只觉得欣慰。 是她将他从泥沼里救了出来,明明她也曾深陷其中,倒是他这个哥哥不中用。 “对了,哥,南方时疫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吧,能不能想些法子,交到陛下手中。”沈舒意想起宋廷善连夜进宫的事。 “好,你看看这个。”说着,沈舒寒便从袖中拿出了几张薄纸。 沈舒意仔细看过,忍不住点头。 沈舒寒自雁城回来时,便听闻了南方的时疫,故而这一路,一直都在思量对策。 “我派人将它送到王太傅手中。”沈舒意见他的落款仍是明德,当下开口。 “好。” 王太傅正乘坐马车,前往宫门,不曾想,又一封信笺被扔进车内。 许是有了之前两次,这一次,他倒习以为常,反倒开始期待起信中的内容。 王太傅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笺,仔细看完,忍不住惊叹:“疫情由来已久,可好的治疫的法子却不多,难得他思量的如此细致和周全。” “快些,我要进宫面见皇上。”王太傅急声开口,打算在早朝前,先将此信上呈给陛下。 一炷香后,乾武帝看着手里的信笺,忍不住点头:“不错,言之有物,且不是空谈,反而都落在了实处,怎么?还没有查到此人么。” 提及此,王太傅心中有愧:“老臣有负于陛下,几次这信虽都经老臣之手,可老臣确实不曾见过其人……” “罢了,既然对方有意隐瞒,想来是时机未到。”乾武帝轻叹道。 “对了,王太傅你且看看,这是成国公世子昨夜送进来的奏折,也写了不少应对之策。” 王太傅接过奏折后,认真看了看,缓缓道:“陛下,臣以为,这封奏折虽也算言之有物,可写的实在空泛,想来不曾亲身经历过时疫,倒是明德公子此信,言之有物,成本低廉,极易落实……” “你说的没错。”乾武帝颔首,倒也没再多言。 早朝。 宋廷善拖着病体强撑着上朝,伤虽未愈,但他却要承认,连城先生的药实在厉害。 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无数天材地宝滋养着,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今日强撑着来早朝,就是想等着陛下以及朝臣对他的称赞以及改观,这次所提之策,他大胆提出了不少新颖的办法,或有奇效。 第740章 急功近利 乾武帝于百官之中看见宋廷善,神色如常,而后朝臣商量应对时疫之策时,乾武帝将王太傅拿来的那封信交给了几个重臣传阅。 秦相几人频频点头:“不错,这位明德公子也不知到底是何许人也,看得出是有真才实学的。” “没错,我看几条提议都可以施行,而且成本可控。” 眼见一行人对这信笺上的提议赞不绝口,宋廷善心下生出几分焦灼。 为何到现在,陛下都不曾提过他的那封奏折? 他写奏折的时间虽然仓促,却自认为言之有物,更是和两位先生商量出了些新颖之策,为何…… 还有,又是这个明德公子。 此人于背后装神弄鬼,到底是谁? 宋廷善按捺不住的想要将这封信笺借过来一观,可他的位置太过靠后,也没有资格。 故而再怎么着急,也只能等着。 可惜,乾武帝如今对宋廷善感观不佳,哪怕就算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没多少情分。 毕竟大乾朝的这几代皇室,皆是人丁兴旺,并不缺子嗣。 宋廷善心下焦急,却是按捺不住,思量片刻,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关于时疫,微臣也有些看法。” 乾武帝看向他道:“你所提之策,可是昨夜奏折上所写的那些?” 宋廷善点头:“回禀陛下,是。” 乾武帝当下道:“你想的不错,只是将时疫的治理想的太简单了。” 说罢,乾武帝也不欲多说,只将那份奏折也拿了出来,让王喜交给下首的朝臣,让他们来说。 秦相几个接过后仔细看完,不由得开口道:“宋世子一片丹心,只是确实想的太过简单。” “诸如此处,设置疫所,将所有患有时疫者均设单间隔离。世子可曾想过,时疫扩散极快,且来势凶猛,若所有人都用单间相隔,朝廷需要拨放多少银子,又如何能有那么多的单间,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投入使用。” “没错,还有,比如这处人若无法救治,应当及早处理,不知世子所谓的处理是如何处理?若是想要将人杀掉,唯恐影响陛下的圣名,让百姓对朝廷寒心啊!” “每日按时按例发放汤药,对于拒不服用者,以刑罚惩治,这也不合适。” “没错,如今内忧外患,人心惶惶,百姓们心中不安,这个时候再用刑法相逼,并非好事……” 王太傅忍不住道:“所以我看,还是明德公子的方法更实用些,且思路清晰。” “没错,一方面,先对已经产生时疫的地区进行封锁和救治,另一方面,对周边地区发放汤药,再向外扩散的一圈城池,则发放药草香囊。” “与此同时,安抚民心,设立疫所和惠民药堂,加强对百姓的教化,多宣传时疫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确实,不仅如此,明德公子此言更为细致,且都很好落实,包括对尸体的处理、疫所的熏杀,民心的安抚等等,都言之有理,细致入微。” 听着几位老臣的话,宋廷善垂在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紧紧攥起。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明德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本想在陛下和朝臣面前留个好印象,如今倒弄巧成拙,实在是…可恨! 宋廷善当真不明白,为何此前他无往不利,如今却举步维艰,步步受阻。 乾武帝将下面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道:“虽说这些举措仍需精进,但宋廷善有恙在身,却仍旧关心民生疾苦,此等精神值得你们效仿。” “是。” 一行人对着乾武帝称是,成国公的脸色则不那么好看。 毕竟他如今真是搞不懂这个儿子,到底要做什么? 这才挨了几个板子,转头就又能跑到陛下面前邀宠,真是不知让他说什么好。 按理说,他才闹出汉阳郡主的事,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不做,暂避风头才是上策。 可连他都懂的道理,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头,是想找死不成! 宋华安亦是想不通,就宋廷善那副破败身子,还能活个几年都不一定,怎么如今生出这么多事,他还有力气折腾。 真是不安于室! * 退朝后,宋廷善坐在马车内,脸色阴沉。 他看向窗外的闻人宗:“查不到那位明德公子的来历吗?”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己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 闻人宗摇头:“没什么线索,每次王太傅收到的信笺,都是被人扔进的车内,连王太傅都不知道此人的来路,我们确实无从可查……” 马车驶过路中,正巧同沈舒意的马车擦肩而过。 宋廷善忍不住看向那辆马车,马车奢华,是如今郡主的规制,只是此刻帘子落下,看不到里面的少女。 宋廷善眸色沉沉,为何在梦里,他娶的人是她? 马车在视线里消失,宋廷善放下车帘,沉声道:“去查查她去哪。” “是。” 宋廷善靠在车内,闭目养神,知道自己此番在乾武帝心中的印象,怕是又要坏了些。 虽说今日早朝,陛下称赞过他,可在帝王好朝臣眼中,自己非是带病坚持,而是急功近利。 宋廷善忍不住想,若是从前,自己有那样的好名声在,如今带伤坚持上朝,旁人一定认为自己勤勉仁善,可如今…… 为何一切越来越糟,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 半个时辰后,沈舒意和沈舒寒出现在了周家府邸前。 周绮雯的二叔周世达如今从周家分了出来,因为人口简单,所以宅院也不算大。 不过因为不重名利,不喜奢华,院子虽小,却清幽雅致,宁静祥和。 沈舒意早就送上过拜帖,因为周绮雯的那枚玉佩,算是有了周家的敲门砖。 只不过,能不能成功拜到周世达门下,就要看哥哥的造化了。 沈舒意曾经派人查过,周世达、王太傅所尊崇的治世理念和为官之道并不相同,曾经她也认为应当遵循某一种观念坚持下去。 可如今,她却不再那么想。 世间的学问道理,既相通又不相通,世事朝局变幻莫测,当取百家之长、通古今之变,博采众长,因时而变,因地制宜。 如此,才最为有利。 第741章 我这个人很好说话 周世达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一袭棉麻质地的白衣,沈舒意和沈舒寒到时,他正在自己的园子里翻腾着菜苗。 裤腿被他卷到了膝盖上,两手沾的都是泥土,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全然不像如今朝中的二品大员。 周世达如今虽然官居二品,学问却是实打实的,更是于十年前,就土地问题提出了一条变法,影响深远。 “周大人,您这黄光种的真好。”沈舒意站在一旁,笑着开口。 周世达抬起头来,看了她和沈舒寒一眼:“你认识这黄瓜苗?” 沈舒意笑道:“这有什么不认识的,我兄长翻地翻的可好了。” 周世达略显诧异,毕竟如今这些名门贵族出来的公子小姐,一个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里体会过百姓的辛劳。 沈舒寒笑了笑,问周家的仆人要了双鞋子,而后就跟着周世达一道去了院子里的地里。 沈舒意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周世达最初不愿意多理会哥哥,可没多久,他见沈舒寒插秧翻土比他还熟练,不由得愣在一旁,多聊了一句。 这一聊,就越聊越是投机。 沈舒意眉目温柔,哥哥总有这样的本事,几句话就能让人折服,从而喜欢上他。 见此,沈舒意就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看了看周大人的菜地。 这周世达确实和周绮雯的父亲不同,周绮雯的父亲虽也是大儒,可沈舒意认为他的文章匠气太重,功利心太强。 反之,周世达不急不缓,甚至不吝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种一棵树。 沈舒意停在一缸鱼前,看着里面周世达替他们造出来的景观,只觉得这些鱼儿有他这样的人照料,倒是幸福。 “在看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紧接着,鱼缸内倒映出一道俊美的影子。 沈舒意转头看去,对上谢璟驰的那张脸,不由得恍惚:“你怎么在这?” “来和你偶遇。”谢璟驰往缸里扔了点鱼食,没一会,便见清澈的鱼缸浑浊了几分。 沈舒意:“……” 这人真是煞风景的一把好手。 “你同周大人相熟?”沈舒意有些好奇。 “恩,我经常陪萧老下棋,萧老住在这附近,周大人无子,故而有时我会过来帮衬一些。”谢璟驰负手而立,一袭绛紫色锦袍,将他衬托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俱是威仪。 他这样的人,出现在这处,当真有些不合适。 不过偏偏,却又奇异的和谐。 沈舒意觉得很怪,觉得他这个人身上的气质总是异常矛盾,让人看不清他到底该是何种模样。 沈舒意心思飞转,萧老? 那可是帝师…… “谢大人,萧老如今还收不收学生,你看你未来大舅哥怎么样?”沈舒意弯了弯眉眼,漂亮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灵动。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只觉得这样的少女无比鲜活。 他勾起唇角,笑道:“不收。” 沈舒意不免失落:“真没可能?”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郡主什么时候能为我这个夫婿考虑一二?” 沈舒意顿了顿:“待你我成亲之后,自然会的,何况谢大人算无遗策,哪里需要我……”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不满了。 当下沉声打断:“我需要。” 沈舒意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谢璟驰凤眸深沉,目光灼灼,此刻直视着她,带着极强的攻击性,让沈舒意几乎招架不住。 她喉咙发紧,随着他俯身逼近,那张俊脸放大在她面前,竟让她生出了说不出的紧张。 沈舒意喉咙发紧,心跳的莫名快了些,好像从未有人如他这般,如此肯定又明晰的告诉她,他需要她的关心。 沈舒意不大自在的避开他的视线:“知道了。” 闻言,谢璟驰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沈舒意则是继续道:“萧老爷子当真不会再收学生了吗?” 谢璟驰缓缓道:“倒也不是没机会。” 沈舒意的眼睛又亮了几分:“要怎么做?” “要是我同他说项一二,或许可以给沈舒寒一次机会。”谢璟驰幽幽开口。 沈舒意顿住,笑道:“那…谢大人如何才肯帮忙说项?” 谢璟驰俯身逼近她,漂亮的凤眼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低声道:“你想想,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尤其是对你。” 沈舒意:“……” 耳根莫名的发烫,好说话?好在哪里?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谢璟驰那张嫣红的唇瓣上,喉咙发紧,他的唇瓣长得很好看,略微有些薄,看起来有点薄情,色泽红润,有一种气血充盈的丰盈和妖冶感。 沈舒意鬼使神差的凑上前,在他唇瓣上轻碰了一下。 谢璟驰愣住,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 他喉结滑动,只觉得周身缭绕着她身上淡雅的冷香,让人沉醉。 他抬起手指,轻轻覆上自己的唇瓣,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郡主这是在色诱我?”谢璟驰心满意足。 沈舒意耳根泛红,连带着露出的修长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粉晕。 和谢璟驰这个人打交道实在太累,左右亲也亲过,如今婚事已定,还不如简单粗暴一点。 “谢大人现在可以向萧老爷子说说吗?我哥哥乃天纵之才,惊才绝艳,纵是沉寂多年,可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让萧老爷子失望。” 沈舒意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声音克制。 谢璟驰莞尔一笑:“好,我尽量。不过萧老爷子半年前收了个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后一个嫡系学生,早已对外宣称不会再收任何人。”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亲也亲了,事情要是不成,我直接刀了你。 谢璟驰笑开,那一瞬,树上的桃花纷纷扬扬的散落,无比唯美。 “我尽力。”谢璟驰再度开口。 沈舒意收回视线,没再理他,恰巧这时,沈舒寒从地里出来,一道朝这边走了过来。 谢璟驰当下道:“我这就去萧老爷子那看看。” “多谢。” 沈舒意道谢后,沈舒寒走到她面前:“谢璟驰来找你的?” 沈舒意摇头:“他同萧老爷子关系不错,和周大人也算是相熟,我托他和萧老爷子说情,想请萧老爷子也能收下哥哥做学生。” 闻言,沈舒寒的神色略显复杂:“你…没答应他什么吧?” “没,怎么了。”沈舒意察觉出几分不对。 沈舒寒沉默半晌,揉了揉沈舒意的头:“我已于半年前,拜在了萧老爷子门下。” 第752章 皇六子萧廷善 沈舒意脸色僵住:“???” “你…已经拜在了萧老爷子门下?”沈舒意不确定的问,猛的想起谢璟驰方才说起,萧老爷子半年前收了个关门弟子。 所以,那人就是哥哥…… “谢璟驰!你耍我!”沈舒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气的不轻。 真是…害她白白损失一个吻。 简直是无耻! 他分明早就知道哥哥已经拜在萧老爷子门下,却还故意调侃他,眼见哥哥过来,当下就跑了。 沈舒意气的心肝脾肺五脏巨疼,这会只想刀人。 沈舒寒看着她的神色,不免担心:“可是他拿这个当条件,胁迫于你?” 沈舒意瞪了他一眼:“没有,我自己送上门的。” 沈舒寒:“……” “下午王太傅那,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过去了。”沈舒意又羞又恼,气的直接带人打道回府。 偏谢璟驰这人自觉惹了她,却还是要在她眼前乱晃。 她才回府,扶光就派人送了几张嫁衣的图纸过来。 “郡主,我们家大人请您先看看图纸,若有喜欢的,就挑出来,他命人将衣服先做出来。” 沈舒意这会正恼着,接过画纸看到勾勒出的样衣图,一张张看过去,火气倒是消散了几分。 这送来的样式有十余种,多是京中几家有名的衣服铺子,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我们大人说,若是您没有喜欢的,他回头去求陛下,请陛下请宫中的制衣局替您设计。” 沈舒意:“……” 她也不是宫妃,更不是皇室宗亲,哪里轮得到宫内的制衣局给她制喜袍? 谢璟驰真是好大的脸,就算他得陛下宠信,这脸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他倒是真不怕得陛下厌弃。 沈舒意仔细看过,发现这些嫁衣皆是太过华美,上面镶嵌的宝石美玉,珍珠玛瑙,就让人咋舌。 多沉且不论,只是未免招摇。 一张张看下去,沈舒意忍不住问扶光:“陛下对谢大人的赏赐,很多?” “啊?”扶光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舒意将图纸放在一旁,觉得按照谢璟驰这手笔,他不仅不像个好官,反倒像个顶级巨贪! 扶光半晌没说出话,而后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们大人…我们大人有很多私产。” “他不是无父无母,没有宗亲么?”沈舒意审视着扶光。 “但…但我们大人会经营一些产业。”扶光结结巴巴的开口,已经出了不少冷汗。 “他还说什么了?”沈舒意问。 扶光拿出一个木盒,双手呈上:“我们大人说,这个送您,盼着您早些消气。” 沈舒意接过后,将盒子打开。 入目,是一枚精致的白玉簪,难得是玉簪是白粉色渐变,粉色的玉石被雕刻成了一朵小巧的鸢尾,花心处用了金丝,末端的叶子辅以碧石,说不出的精致漂亮。 沈舒意轻哼出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 沈舒意已经想好了,洞房那晚,他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 一周后,沈舒意的及笄之礼,正紧张而忙碌的准备着。 而童贯则于宫中,向乾武帝复命。 乾武帝冷眼看着他:“你是说,他娶那所谓的林静语,是为了秦家知晓的那五百两万巨款?” “是。” “哼,他还真沉得住气,对自己也如此舍得。”乾武帝脸色难看,看向童贯问:“还有什么?” 童贯则是道:“宋世子替三殿下效力期间,曾献计杀过不少朝臣,这是名单……” 童贯将名单上呈,这些朝臣是忠是奸,轮不到他来评判,可乾武帝只要看过,必定有数。 说起来,还要仰仗沈舒意的功劳,否则,若是萧鹤羽不死,他查起这些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根本不可能这么快。 扫过名单,乾武帝将名册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好,真是好啊!” 乾武帝心中,对他最后的那点怜爱和亏欠,也消失殆尽。 一个不顾世人眼光,为了银子能放下身段去娶一个丑八怪的人,一个明知自己体弱,还能用苦肉计设计嫡母和胞弟的人,一个为求权势,几次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人,一个旧主身死,转头就背弃的人,一个对心仪之人求而不得,当下便要用龌龊手段的人,竟是他的儿子! 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乾武帝只觉得厌恶。 若非怕皇室血脉在外混淆,这样的儿子当真是不要也罢。 “够了,不必再说了,你做的不错,当赏。”乾武帝看向童贯,目光里带了抹赞赏。 看来,设立锦衣司是对的,他久困于宫中,缺少一双监察百官的眼睛。 而这些太监,都不能有后,也无法娶妻生子。 所以,最大的倚仗只能是自己。 童贯此番,倒是让他另眼相看。 “谢陛下!” 翌日,乾武帝于早朝之上,当众宣布,宋廷善乃是流落在外的六皇子。 当年成国公夫人于混乱之中,将其子与六皇子调换,其罪当诛。 然,念其已经逝世多年,且国公府对宋廷善有养育之恩,故收回成国公府的爵位。 宋廷善于大殿之上,听着宣读出的圣旨,整个人都是懵的。 六皇子? 陛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陛下竟然全都知道? 一瞬间,宋廷善如坠冰窟,却又按捺不住的生出些激动。 他既不安惶恐于乾武帝的权力,不知道这位不苟言笑的帝王,到底还知道多少。 可他又忍不住开始幻想起以后的日子。 只一夜之间,他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室血脉,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儿子! 朝臣们大抵都没听到这事的风声,一时间议论纷纷。 好在童贯拿出的证据充足,让人无法怀疑,随着几个老臣对细节的考究,宋廷善的身份终于得到了认可。 乾武帝看向跪在下首的宋廷善,语气温和:“起来吧,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即日起,你改姓萧,乃朕与瑶嫔的儿子,萧廷善。” 宋廷善仍旧有些恍惚,做出了无比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半晌,才恭敬道:“多…多谢父皇。” 当然,更为尴尬的则是真正的六皇子,乾武帝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好在,六皇子识趣,自请被贬为庶民。 乾武帝念及多年的父子之情,仍为他赐下了一座宅子和不少银子。 第753章 及笄 退朝后,乾武帝宣召宋廷善留下,同他一道在御花园走了走,宋廷善一直小心翼翼的揣摩着自己这位父皇的态度,可惜,好似无论他说什么,乾武帝的神色都很平和。 既没有对他的赞赏,也没有对他的指证,这让宋廷善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对,可他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直到他离开,乾武帝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 他虽是他的儿子,可他与瑶嫔并无多少情谊,且生母为外族之人,日后绝不可能登上帝位。 更何况,在乾武帝看来,宋廷善狠辣有余,却品行不佳,不仅如此,他心思深沉,却智计平平。 既对他没有更多的期望,这些年,又确实亏欠于他,乾武帝以为,好好补偿一二倒也无妨。 可也,只能是如此了。 * 宋廷善的事,一时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 乾武帝赐下了六皇子府,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进入到六皇子府,不少人闻风而来,俨然一夕之间,宋廷善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端王一脉半晌都没回过神,确信此事为真后,立刻换了态度,热络起来。 汉阳郡主也没想到他竟是个皇子,可就算是,她也依旧不喜欢他这么个病秧子。 成国公府可以说是最惨,被削去爵位不算,还面临着京中众人的疏远和奚落,一时间,生怕宋廷善会报复。 * 沈舒意的及笄之礼,就在这样的热络中到来。 这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临近夏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沈府更是热络不已,有因着沈景川来的,也有冲着沈舒意来的,总而言之,这及笄礼比起前世不知要热闹多少。 秦雪蓉没被允许出来,沈景川连同二房夫妇于东街迎接宾客。 沈舒意身着采衣,于东房等候,听着玉屏说着外面的情况。 看着镜中的自己,沈舒意恍若隔世。 前世,就在这及笄之礼后不久,她就嫁给了宋廷善。 这一世,许多事倒是都已经变了。 不多时,及笄礼正式开始,太后请了陈国夫人作为正宾,替沈舒意梳头插笄。 陈国夫人面容和善,看着沈舒意道:“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而后沈舒意更换了发钗和曲裾深衣,拜谢沈老夫人和沈景川。 “敬尔威仪”,拜谢师长。” 而后陈国夫人又替她戴好钗冠,更换上一袭金色的大袖礼服,礼服乃太后赐下,金丝银线上有大片绚烂的珠玉,格外华美。 “以成厥德。” 成国公夫人而后来到案前,看向沈舒意道:“太后娘娘不能亲临,但特意为你取了字为子熙。” 子喻指品质高尚,熙指有内涵、且为光明,蕴藏着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的愿望。 “多谢太后娘娘。”沈舒意看着面前的字,眼角微湿。 上一世的字,是秦雪蓉撺掇着所起,沈景川当时对她已经耐心告罄,敷衍了事,全然不曾在意那个字的寓意是一种诅咒。 之后沈景川象征性的训诫了几句,整个及笄之礼便结束了。 而后宴席开始,宾客们则随意了许多,不少人都对沈舒意送上了祝福。 可有人祝福,自然就有人眼红,沈静珍、娄玉兰几人也都在场。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宋廷善也来了,不,应当叫他萧廷善了。 沈静珍冷眼看着沈舒意,嘲讽道:“恭喜二姐姐啊,可惜二姐姐真是命不好,拒绝了当今的六皇子,却嫁了个空有皮囊的谢璟驰。” 沈舒意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三妹妹在冯家过的好吗?听说冯老夫人把孩子抱到了她身边去养,你半个月许是都见不着一次吧。” 一句话,戳中了沈静珍的痛处,她一张脸当下扭曲起来。 “你得意个什么?就算有太后器重你,可夫君才是女子的天,你错过了飞上枝头的机会,以后有你后悔的!” 沈静珍如今是越发放飞自我。 沈舒意倒也不在意,视线掠过她后颈处没能藏住的一丝血痕,似笑非笑:“那看来,你的天对你不太好呀。” 沈静珍攥紧手指,脸色僵硬,还带着说不出的难堪。 那冯博昌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初还算正常,可稍有不合心意,就会变着法子的折磨她,且那些痛都没法与旁人相说。 一想到前几日滴在她那的蜡油,沈静珍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脸色亦是发白。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来三妹妹被自己的天管教的很好。” 事实上,沈舒意这话说的没错,自打沈静珍没了肚子里的护身符,日子可没从前那么好过了。 冯博昌收拾了她几次,如今她就乖顺多了。 可也是到如今,她才知道,在冯博昌的后院,你若是把他哄的高兴了,他倒还会温柔些,知道怜香惜玉。可你若是惹了他生气,折磨你的法子多的是。 可…可这些沈舒意怎么知道? “表妹,恭喜你。”娄玉兰亦是跟着宋廷善一道来了,如今宋廷善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她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娄玉兰一手扶腰,一手轻抚着肚子,段数可比沈静珍高了许多。 “表妹,对不起…我不知道廷善是皇子,若是知道的话,我一定……” 娄玉兰的话,引得周遭不少人的视线。 赵雪卿皱着眉头,才欲替沈舒意说话,沈舒意便将她拦住,含笑看向娄玉兰。 “表姐,我不要的东西你愿意捡,那就尽管捡,可你捡了屎觉得香,旁人却不会这样觉得。” 人群里不远处,才欲上前的宋廷善,听见这番话,脚步顿住。 娄玉兰本是带了几分炫耀的心态,觉得自己的一朝嫁给宋廷善,也算飞上枝头,如今她肚子里更是怀着皇孙。 可没想到,沈舒意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表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同六皇子说话,可是大逆不道,你就不怕……” 沈舒意笑着打断:“我如今为从一品的身份,想来六皇子还没有资格处置于我,当然,六殿下若是急于把自己认作是屎,大可去找陛下做主。” 娄玉兰的脸都绿了,本想看沈舒意追悔莫及的模样,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屑一顾。 半晌,她忽然笑了:“表妹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殿下人品清贵,温文尔雅,你错过他这样的人,实在是有眼无珠,相信表妹如今心中,正追悔莫及,倒不必强撑了。” 第754章 自然是有本事的 因着沈舒意本就是今日的主角,故而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 如今,京中最热的事大抵就是六皇子与成国公府抱错一事,众人心思各异,如今在沈府明珠郡主的及笄之礼上,见着萧廷善,难免想到不久前他曾于大殿求娶沈舒意一事。 那时,乾武帝只说还要看太后和沈舒意的意思,可后来,这事就没了下文,不仅如此,没多久,陛下又接着为沈舒意和谢璟驰赐婚,这一遭下来,可以说是把萧廷善的脸都打肿了。 陛下作何感想,他们不敢妄加议论,可料想沈舒意心里,或许确实不是滋味。 这可是大乾朝的六皇子,就算日后坐不上那个位置,可只要能顺顺当当的活下去,日后至少也是个王爷。 再退一步讲,就算萧廷善那破败的身子,活不了太久,可只要能像这娄玉兰一般,怀上黄子龙孙,以后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快活。 更何况,陛下对于这位吃尽苦头的六皇子,必定心中有愧,看看最近,那些赏赐就如流水一般赏进了六皇子府。 “这明珠郡主真是运道不好,拒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实在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想嫁进皇家。” “倒也是,只能说先前嫁给六殿下的人有福了,否则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 “要说最有福气的,还是这娄姨娘,父亲才死了,本以为没了倚仗,夫君却转头一跃成为了皇子。” “这明珠郡主说不定也是肠子都悔青了,若是她真什么都不在意,怎么会费尽心思讨好太后。” “……”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说什么的都有。 沈舒意神色如常,看着娄玉兰那副既得意又隐忍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表妹说是就是吧,陛下和太后娘娘为我赐婚,我甚是感激,谢大人样貌英俊,仪表堂堂,如此年纪就已断案无数,平了这天底下多少不公之事,于我而言,倒不知哪里比不得六殿下?” 说罢,沈舒意看向人群里不远处的萧廷善,弯起唇角,目光里带了抹挑衅。 萧廷善轻轻攥起手指,他今日专程前来,一则是想为她送上一份及笄之礼,二来也是想来看看她的神情。 虽说他知道,后悔这种东西很难会发生在她身上,可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生出些期待。 毕竟她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总会有情绪。 他看着她这一路,从一无所有的孤女到自己开出一条路来,她所求为何?不也是为了权势、地位。 就如方才有人所说,若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讨好太后? 可惜,让他失望了。 他不仅没从沈舒意身上看到半分后悔,反倒看出了几分挑衅。 对,没错,就是挑衅。 萧廷善想不通这是为何? 还有,她如此吹捧谢璟驰,却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她当真这么看? 萧廷善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着难以言喻的屈辱。 “更何况,六殿下那副病秧子的身体,我实在没兴趣。”沈舒意弯起唇角,毫不客气。 沈景川过来时,正听见这一句,脸色有些僵硬。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意姐儿如今真是越来越不顾忌了,好在亲事定了,有陛下做主,倒不至于把夫婿给吓跑了。 萧廷善站在人群里没做声,娄玉兰却听不下去。 “我知道表妹心里不舒服,可你也不用这样诋毁六殿下吧,六殿下只是体弱,并不像你说的那般……” 娄玉兰话还没说完,再度被沈舒意打断。 “我知道,表姐不必解释,六殿下当然威风,毕竟先娶了林家小姐,又纳了表姐,紧接着又同汉阳郡主互生情愫,如此看来,六殿下自然是有本事的。” 沈舒意一番话,惹得不少人低笑,看向萧廷善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打量。 萧廷善的脸色更是难看,毕竟之前和汉阳郡主一事,在京中闹的满城风雨,不少人都曾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可以说是无比难堪。 如今众人再不会当他的面提起,可这事才过去不久,不代表他们会当做没发生。 萧廷善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起,再怎么佯装无事,也没发生维持镇定。 “你!”娄玉兰的脸色青红交错,只觉得自己提起此事,竟牵连夫君成了笑柄。 这个沈舒意,实在可恨! “你贵为郡主,怎可如此咄咄逼人?夫君曾是仰慕你的才名,才会向陛下求娶,就算你心中不喜,可夫君亦是坦坦荡荡,何至于遭你奚落?”娄玉兰下意识看向萧廷善,忍不住呛声。 沈舒意才欲开口,一道冷肃的男声先她响起:“你这番话说的有趣儿,六殿下不顾郡主意愿,当朝求娶,是为莽撞,幸而陛下圣明,并未为六殿下赐婚,否则旁人少不得会以为郡主与其有什么首尾?” 沈舒意转身看去,便见谢璟驰一身玄色金纹的锦衣,站在他身侧,他头戴金冠,面如冠玉,一双凤眼深沉锐利,气势逼人。 此刻,他站在那,同宋廷善所在的位置相去不远,却是高下立见,硬生生将宋廷善衬托的黯淡无光。 沈舒意点头:“没错,我与六殿下并无交情,六殿下此番确实让我不快。” 眼见气氛僵持,沈景川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不管怎么说,萧廷善如今都是陛下的亲子。 这事若是传到了陛下耳中,怕不会给沈舒意好果子吃。 这孩子平时看着精明,怎么今日如此莽撞…… 沈景川不知道的是,沈舒意早就将乾武帝的心思拿捏住了,这辈子,他就算是六皇子,也只能是六皇子,仅此而已。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陛下也确实对萧廷善有所亏欠。 可就算是亲生儿子,乾武帝也有一大堆,总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如今嘛,萧廷善自然就是不被他喜欢的那个。 可惜,萧廷善大抵还不知道。 不过事实上,萧廷善并非一无所知,毕竟他恢复身份已久,可陛下除了赐给他六皇子府和不少赏赐以外,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太多不同。 第755章 你会后悔的 想到这,萧廷善心中更是烦躁。 这事发生的突然,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久,父皇就也知道了。 只是也不知,他做的那些努力有没有用。 但如今,他的名声确实太糟,且桩桩件件都闹到了父皇面前,一想到这,萧廷善就胸口憋闷。 沈景川连忙打着圆场:“这事或许有什么误会,今日是意姐儿的及笄之礼,来者是客,我先敬大家一杯。” 沈景川开口,众人自然要给面子,一时间,众人散开,只是心底仍旧难免议论。 沈舒意转头看向谢璟驰,还记得上次他耍她的事。 “谢大人怎么也来了。”沈舒意淡淡开口,目光里带着控诉。 谢璟驰勾起唇角:“还气?大不了我亲回来。” 沈舒意只想呵呵:“谢大人看着人模狗样,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多谢夸奖,下次敌国来犯,谢某必定第一个冲上前去。” 沈舒意:“……”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廷善便再度走上前。 他身上,难得显出几分阴恻,这会直视着沈舒意,目的,昭然若揭:“沈舒意,若你后悔了,我可以向父皇请求,求他收回旨意,为你我赐婚。” 沈舒意:“……” “六殿下真是怕自己活的太久,一个林家小姐,一个娄姨娘,一个汉阳郡主还不够,竟还想再请陛下赐婚?这齐人之福,六殿下有命享?”沈舒意只觉得可笑。 不得不说,还是前世的他正常一些。 可原来,离了自己,他也不过如此,竟然沦落到要依靠女人来成事。 谢璟驰站在沈舒意身侧,打开折扇,笑道:“没想到六殿下倒像是块狗皮膏药,不仅脸上能跑马,还有到处粘。” 萧廷善没理会谢璟驰,他只是盯着沈舒意,缓缓道:“沈舒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想要什么,我最后问你一次……” “不必问了,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是死绝,我也不会嫁给你。”沈舒意冷声开口,眼里没有半分情愫,只剩厌恶。 “为什么!”萧廷善情绪有些激动,当下又咳了起来。 可明明,在梦里…… 她就是嫁给了他的! 难道说,那不是梦? 这一刻,萧廷善猛的抬头,像是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是了,一定是这样。 难不成…命运有起死回生之说? 还是…她能预见未来? 否则,如何解释她在玉佛寺忽然的转变。 萧廷善强迫自己冷静,顺着这个方向想去,越发笃定这个猜测。 是,一定是这样! 可前世…她既选择过他,为何这一世,她却不再如此? “沈舒意,你相信我,你我乃天定的姻缘,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萧廷善着魔了一般的开口。 一旁的娄玉兰看着这一幕,眼角泛红,指甲紧紧扣进了肉里。 他…为什么是这样的? 为什么见到一个女人,他就可以承诺给她一切,再见到一个女人,他又可以承诺所有。 那她到底算什么? 这一瞬,娄玉兰只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自己一心爱着的男人。 沈舒意眯起眼,打量着萧廷善的神情,难道说,他也重生了? 不,若是他重生,绝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毕竟如今的萧廷善尚且年轻,且不占先机,可若是前世的萧廷善,比起如今不知要成熟多少,手腕和城府也深上许多。 那就不是。 既然不是重生,还能是什么? 是梦? 断断续续的梦,或者说前世断断续续的回忆。 谢璟驰凤眸阴翳,直视着萧廷善,这会,真想找个东西,堵住他的破嘴,再剜了他的眼睛。 “和六殿下天定的女子未免太多,只怕殿下担负不起。”谢璟驰冷声开口。 话落,不等沈舒意再开口,谢璟驰便冷声道:“送客。” 扶光和碧城半点也没见外,当下上前:“六殿下,请。” 看着面前的两人,萧廷善愣了片刻,嗤笑出声:“谢璟驰,你还真是敢。” 谢璟驰不在意道:“就算你贵为皇子,亦要有服众的德行和卓越的能力,若是没有,你还可以有雄厚的家世、可靠的母族,朝中有力的支持者,但你依然没有。” “换言之,你除了姓萧,你有什么?”谢璟驰目光玩味,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六殿下,请。”扶光再度开口,俨然和他的主子一样,丝毫不觉得是六殿下又能如何。 萧廷善脸色如常,依旧温润,唯独一双眼阴沉不已。 他直视着沈舒意:“沈舒意,你会后悔的。” 沈舒意笑了笑:“我拭目以待。” 萧廷善甩袖离开,沈舒意转头看向身旁的谢璟驰,见他亦是低头盯着自己,不由得开口道:“谢大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谢璟驰避开她的视线,抬手折了根花枝:“见着他就烦。” 沈舒意愣了片刻,被他的直白逗笑。 她打量着他,打趣道:“怎么?谢大人吃醋?” 谢璟驰愣了片刻,俨然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吃醋吗? 或许是…… 总归见着萧廷善这人出现在她身边,他就说不出的闹心。 “走吧,请你喝茶。”沈舒意笑了笑,带着谢璟驰转身。 这一世,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萧廷善身败名裂,如今,任是谁看到他也再不会觉得他是那个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前世,她为他谋取民心,可以说是费尽心思,这一世,他再也没有机会。 她要他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失去所有,却不论怎么挣扎,都无力改变。 * 回府后,萧廷善被气的吐了口血。 娄玉兰站在他身侧,下意识要上前将她扶住,却又顿住手:“殿下为何执意要娶沈舒意?她那样的人,就算嫁给您,也不会尽心为你。” 萧廷善摇头:“不,她会。” 明明在梦里,她就是那样的。 娄玉兰难掩失望,不懂为何她一心爱慕的男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萧廷善没理会她的想法,只是这晚,他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第756章 典当 除了这个小插曲,及笄之礼顺利结束,沈舒意收到的贺礼不少,值得一提的是谢璟驰送了一枚淡紫色的玉佩,上面有他亲手雕刻的扶摇直上图。 哥哥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宝,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另外姚卉妍、王夫人、国公府、孙家等也都用心准备了贺礼。 几个丫鬟忙着清点,沈舒意便坐在院中喝茶。 金珠看到一套头面后,看向沈舒意道:“小姐,六殿下也送了份贺礼……” “我看看。”沈舒意挑了下眉,朝金珠伸手。 沈舒意打开盒子,入目,一套镶嵌着红玉的华美头面映入眼帘,一支金凤衔珠步摇,两只凤穿牡丹的金钗,另外搭配同款牡丹小簪子六只。 可想而知,这一套头面戴上,必定雍容华贵,艳绝四方。 “倒是大手笔,可惜,我同六殿下素无交情,送回去给沈静语吧。”沈舒意淡淡开口。 说起这事,她想着萧廷善如今必定焦头烂额。 毕竟汉阳郡主将要过门,他却已有正妻,但成国公世子有两个正妻也就罢了,但六皇子如何能有两位皇子妃? 若是如此,岂不上行下效,到时朝廷官员、寻常百姓皆要效仿,该当如何? 因着这事,端王似是正与萧廷善协商。 可惜,沈静语如今手里握着能让萧廷善‘续命’的良药,萧廷善又如何会动她。 再加上后院有个快要临盆的娄玉兰,可想而知,这六皇子府会有多热闹。 “算算日子,小姐的婚事竟没有太久了。”玉屏忍不住开口,只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 相比于婚事,沈舒意更关注的是预考的事。 大哥如今拜在几位先生门下,可以说是格外用功,哥哥虽是天纵之才,却并不自负。 这世间能够站在顶峰的人,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没人例外。 “沈静安报名了预考?”沈舒意问。 “是。” 沈舒意讥笑出声:“草包,看来他对自己倒是信心满满。” 金珠撇了撇嘴:“惯偷罢了,没有我们大少爷替他写诗做论,他算个屁呀!” 沈舒意戳了戳她的头,觉得她如今说话是越发的不客气。 就在这时,翡翠从外进来:“小姐,红缨求见。”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让她进来。” 倒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不一会,大着肚子已快遮掩不住的红缨匆匆进来,一见着沈舒意,她立刻就跪了下去。 “郡主救我!” 红缨脸色泛白,肚子虽然变大了不少,人却憔悴许多。 如今府中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她的肚子了,再拖就瞒不住了。 那些刺耳的嘲讽和奚落声,像是要将她逼死,若非秦雪蓉如今不掌家,否则她根本熬不到今日,怕是早就被发落了。 “我要的东西,找到了吗?”沈舒意眸色淡淡,对她可没半点同情。 毕竟前世,她逼死玉屏的时候,可没管这么多。 红缨噙着泪光,猛的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摞子纸。 沈舒意接过后,逐一看过。 这些都是秦雪蓉在京楼典当字画的凭证,按照这字据上所写,这些字画多是赝品,或者被称作仿品。 因为仿的出神入化,或者说水平极高,故而纵然是赝品,依旧可以卖出一个相对不错的价钱。 当然,这也仅仅是相对不错。 比如,按照单据上所写,那幅《海晏河清图》卖出了两千两的价格,但若是正品,市价至少要在两万两以上。 再比如,那幅《仙人贺寿图》,卖出了三千两,但若是真迹,则能卖到十余万两的高价。 所以说,这些单据加起来,秦雪蓉总共不过卖了不到三万两银子。 但她分明记得,这里面不少字画她都能笃定为真迹。 可秦雪蓉又不是傻子,为何要把真的字画瓷瓶当做假的来卖?且都是卖到一处——京楼。 沈舒意仔细看过上面的刻印,确认无误,眼里多了些思量。 红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急不已。 她如今这种情况,只想赎身出府,可她和沈府签的是死契,除非主子愿意放人,否则…… 除此之外,她手里根本没有银钱,这一年多,她在沈府过的并不好,再加上处处补贴智远,那就像是个无底洞。 眼下,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舒意身上。 沈舒意放下这些字据,看向红袖:“你可知秦雪蓉典当这些字画,是作何用?” “六少爷手里紧,日日都问夫人要银子,夫人手里根本没什么钱了,可六少爷……” 红缨话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 沈静麟如今身有残疾,性情怪异,可他又受不了成日被拘在瑞雪院,所以时常要出去逛逛、转转。 但他曾经性子张扬跋扈,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哪里有人愿意与他为伍,多是奚落嘲讽。 沈静麟气不过,只能砸钱,靠着银子找回自己的尊严。 可秦雪蓉若是不给,沈静麟就会对她拳打脚踢,将火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按道理,秦雪蓉再不济,沈静麟这样断了一条腿的残废也未必打得过她。 可偏偏,如今沈家的内宅掌控在张锦萍手里,秦雪蓉被禁足,自然有张锦萍的人盯着。 一旦沈静麟动手,那张锦萍的人就会明里暗里拉偏架,一来二去,秦雪蓉可吃了不少拳脚,只能掏钱。 但她手里的那点银子,哪里经得住他这样花,于是,就只能去当铺典当东西。 “郡主,奴婢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红缨急声开口。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你还知道什么?” 红缨犹豫着,不知道沈舒意指的是什么。 “哦,对!奴婢觉得…夫人好像在放印子钱,但如今夫人没那么信任奴婢,她还是更信任翠柳,所以奴婢也不能笃定。” 见沈舒意神色不变,依旧冷淡的盯着她,红缨心急不已。 她飞快的回想了一遍,而后眼睛一亮,道:“哦,对了!奴婢好像隐约听到一句,夫人说要筹钱替大少爷做准备,说那个什么…什么考在即。” 第757章 泄题 闻言,沈舒意的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预考? 沈静安报名了预考的事她是知道的,他这样实力不足的人,预考对他而言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但沈静安预考,秦雪蓉需要做什么准备? 难道不该是让沈静安静心复习课业么? 何况,她通过京楼典当出来的银子,虽说有个两三万两,但拿这笔银子替沈静安打点,实在不够看? 除非…… 沈舒意当即想到一种可能。 除非,这京楼本就有问题。 秦雪蓉将真品送到京楼,当做赝品的价格典当,那么这差价就有了,差价进了谁的口袋? 京楼背后的主人。 可如此一来,这些做了亏本买卖的人,又能得到什么? 沈舒意思量许久,倒是将红缨给放在了一旁。 红缨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心下不安,那智远就是个没本事的,成日凭借那副好样貌诓骗女子,偶尔仗着那副和尚模样,装神弄鬼,说些吉祥话混些银子。 可那些钱,还不够他自己挥霍。 更别说替她赎身,给她安家。 一想到这,红缨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她没有想着要算计二小姐,是不是今日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若是当初她像玉屏一样,好好照料小姐,是不是如今自己也就飞黄腾达了? 想到这,红缨忍不住看了玉屏一眼。 少女依旧是那副珠圆玉润的温软模样,那张脸比起当初在玉佛寺不知红润了多少,满身的穿戴更是价值不菲,只怕出去走在街上,比起一些富庶门户的小姐都不遑多让。 红缨心中苦楚,她早听说过二小姐待手底下的人极好,一个个的奴才吃穿用度比主子都强。 她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 半晌,沈舒意回神,目光瞥过地上的红袖,淡淡道:“玉屏,给红缨拿银子。” 闻言,红缨连忙跪着上前:“郡主,奴婢不要银子!求您把卖身契给奴婢,让奴婢出府吧!” 红缨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郡主,奴才的肚子实在要瞒不住了,求您醒醒好!放奴婢出府吧!” 沈舒意眸色淡淡,冷眼看着她:“你的卖身契当是在母亲那,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对于沈舒意的话,红缨根本不信。 毕竟,如今她可是贵为郡主,夫人却成了阶下囚,她哪里会没有办法? 玉屏将十两银子扔给红缨,半点也没忘当初她在玉佛寺把小姐和自己害的有多惨。 如今这一遭,也算是自食恶果。 沈舒意看着红缨,淡淡道:“你再辛苦些时日,母亲那边,我恐怕还需要你盯着。” 红缨欲言又止,却说不出旁的,只得离开。 玉屏看着她的背影道:“小姐,府中近来不少人都在讨论她的肚子,还有人猜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六少爷的。” 沈舒意冷笑道:“让她受着。” 沈舒意起身,看向金珠:“让江漓再去查,多拿些画作去京楼典当试探。” 她就不信,秦雪蓉都能知道的门路,她们会查不出来。 * 三日后,欧阳颂替沈舒寒上过课后,心下暗惊,只觉得难怪当年这位沈家大公子能明东京城。 若非是坏了身体,这辈子再无指望,此子必是人中龙凤。 他替他上课的时间不多,且这中间因病重向他告假,去江南休养了一段时日。 所以前前后后加起来,他替他上过的课不超过二十次。 可就算如此,他却对他格外恭敬,总是忍不住想多教些东西给他。 “今日你好好思考,写一篇如何应对时疫之策。”欧阳颂捋着胡子,想了想,又道:“再做一篇,为官者如何赢得民心之论。” “是,先生。” 欧阳颂点了点头:“你身体不好,且好些休息吧。” 欧阳颂离开后,轻叹了口气,若非他已经上了秦家这条贼船,且自己又带了沈静安多年,他也不忍如此。 可沈舒寒这副模样,出仕无望,就算空有才学,又能如何? 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傍晚,沈舒意来到舒寒苑,见哥哥在温书,不由得走上前看了看。 直到沈舒寒停笔,她才道:“哥哥喊我来,可是有事?” “近来预考在即,欧阳先生来的比往日频繁了许多,连带着给我布置的课业,也多了不少。” 说着, 沈舒寒将自己才完成的两份策论递给沈舒意。 沈舒意逐一看过,随即抬眸:“哥哥的意思是,欧阳颂在押题?或者猜题?又或者…有人泄题。” 沈舒意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押题猜题这种事,基本上先生们都会做,但涉猎的范围太广,试题若变化分毫,便有极大的差距。 所以,有人泄题的可能性更大。 更何况,欧阳颂自己是先生,他必然有不少学生要参加预考,如此繁忙的时候,怎么可能比之前来的更勤,除非…他有所图。 而哥哥身上又有什么能让他图谋的? 自然是那一身才学。 “欧阳颂的事你不必操劳,我知道你在查京楼的事项,只是我想,或许有人能拿到考题。” 沈舒意心下微沉,哥哥倒是同她想到一处去了,只是此事若是真的,如何对得起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 这朝堂,日后又会变成何种存在? “我知道了,哥哥放心,我一定查到底。”沈舒意杏眸冰冷,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气的胸口发疼。 回到云舒苑后不久,江漓就潜入了沈府。 “小姐,查到了!” 说罢,江漓拿出一枚玉佩,交到沈舒意手上,沈舒意仔细看过:“这是什么?” “这是京楼里发出来的兑换牌。”江漓解释。 “兑换牌?”沈舒意拧起眉心。 “预考在即,近来京楼的生意比此前不知热闹了多少,我仔细查过,多是家中有学子的人到京楼典当,当典当的物品数额达到二十万两,就可以拿到一枚玉牌。” “而后,当预考的试题出完,就可以凭借玉牌到京楼兑换一份字条。” 说着,江漓又将一卷字条交到沈舒意手里。 沈舒意展开看去,入目,只有四个字:时疫、民心。 第758章 你所看到的样子 沈舒意目光冰冷,这不正是今日欧阳颂让哥哥答的策论。 只是每年的考题,却不止这些,难道那些人不会串通起来,以此谋求整份考卷的题目,好给出最完美的答案吗? 不,不会。 沈舒意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首先,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其次,就算大多数人财力不够,难以知晓整张卷的答案。 但…若是几个人将卷纸拼凑在一起,那么最后没拿到好成绩的人,必定心有不甘,说不定会暗中举报和揭发。 如此,就好比分赃不均。 所以,更多的人都不会相信旁人,毕竟这种事一旦被旁人知晓,日后就算是入了官场,也等于有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哪得安生? 不过,二十万两换两个词,于多数人而言,倒也值当。 毕竟,哪怕只有两道题,可若是答的好,一样可以弥补不足,拿到名次。 “有没有查过沈静安,他拿到了几枚玉牌?”沈舒意问。 “两枚,一枚是秦雪蓉典当的字画替他凑的,另一枚是去年秦家替他凑了一部分,差的那部分欧阳颂也替他补齐了,不过他和欧阳颂的儿子算是公用。”江漓回应。 沈舒意明白过来:“如此,不论是儿子还是自己的学生拿到好名次,于欧阳颂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这样一来,两家可以说是就绑在了一条绳上。” “京楼背后的主人还是没查到吗?”沈舒意问。 “没有,但是京楼每月初一和十五,皆会进行一次拍卖会,将东西变现回银子。” 沈舒意听到这,不由得气笑了。 这可真是空手套白狼,一本万利啊。 不,不能说是空手套白狼,因为这是权力滋生出的银钱。 “这些银钱的去处查到没有?”沈舒意问。 “对方做的隐蔽,此前我们没往这个方向想,眼下九俦还在盯着。”江漓道。 沈舒意点头:“辛苦。” 江漓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替小姐做事,何谈辛苦?” 沈舒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愣了片刻,这么久,她几乎没见过江漓笑。 如今,萧鹤羽和吕家一党身败名裂,姜家的仇,也算是报了。 不过吕枭仍潜逃在外,至今未能将其捉回。 另外,对于姜家满门被灭一事,乾武帝始终没有提及,换言之,哪怕帝王知道此事是他的错,坦然向天下承认这个错误也不是件易事。 “再等等吧,眼下时局动荡,待到事了,自会有贤臣良将上书此事,为姜家平反。”沈舒意轻声安慰着江漓。 “我明白。”江漓颔首。 * 三日后,王太傅府内,王太傅看着沈舒寒落下最后一笔,满眼惊叹。 “明…明德?你…你是明德?”王太傅难以置信。 沈舒寒起身对王太傅拱手:“此前几次叨扰老师,学生实在有愧,故不敢再瞒。” 王太傅盯了他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善!大善啊!” 他这辈子儿子不成器,可老天爷却给他送了个好学生啊! “不成,我得去上奏陛下,陛下一直在找你!”王太傅拿着厚厚的一摞策论,兴奋的团团转。 沈舒寒当下道:“还请老师留步。” “哦?”王太傅皱眉不解。 沈舒寒当下道:“学生此前借老师之便,得陛下赏识,是为取巧,故而学生更希望,于秋闱之中,凭借真才实学,赢的陛下器重。” 王太傅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只觉得欣慰。 “好!实在是好,难怪你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和诗词…老夫真是险些失去了一个好学生啊!明珠郡主对我王家,是有大恩啊!”王太傅眼眶湿润。 沈舒寒笑了笑:“还请老师继续替我隐瞒身份。” 王太傅想了想道:“好,但是我要先将此事上奏给陛下,说明情况,以免落得个欺君的罪名……” “是。” 当日,王太傅就急匆匆的进宫了,怀里揣着厚厚的一摞,沈舒寒写的策论和诗词。 那副得意的模样,好似沈舒寒不是他才捡来不久的学生,而是自己丢失了十几年的亲儿子! 乾武帝看过后,满是赞叹:“真不能说?” 王太傅板着脸,神色得意又坚定:“真不能,老臣答应了他,待他秋闱凭实力拿到好成绩,再向陛下禀明他的身份。” 乾武帝不免惋惜,可他也清楚,只有如此,日后这个明德于朝中任职,才能服众。 “也罢,那朕就再等上一等。”乾武帝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什么,又问:“此次预考他何故不参加?” 王太傅顿了顿,斟酌道:“他自认课业还有所欠缺。” 乾武帝:“……” * 预考前的一日,沈舒意同谢璟驰在府中散步,聊的正是和京楼有关的泄题一事。 江漓替他拿到了此次出题的一众大儒名单,眼下还在细查。 沈舒意则是想着,左右谢璟驰也无事,说不定他会知道的更多些。 而事实上,这个男人也确实没让她失望。 朝中的事,似乎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这个人在没有胜算时,素来不喜欢妄动,就算动,也是有所图。 “这么说来,张成忠、施静臣都没有嫌疑。”沈舒意问。 “恩。”谢璟驰淡淡应声,只觉得别家女子约见,多是谈些风月,沈舒意每次找他,那必定是与朝事有关。 见他似是不想多聊,沈舒意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怎么了?”沈舒意不解的问。 谢璟驰道:“放弃萧廷善,你当真不后悔?” 她这样的女子,行事果决、心怀天下,最该坐上那个位置,才不浪费她的才学。 嫁给他,这样的抱负或许终生都不能实现。 “后悔什么?谢大人是不及他俊俏、还是不及他厉害?还是不及他两面三刀、伪善狠毒?”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问。 谢璟驰喉结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蜷。 他凝视着沈舒意,声音低沉,缓缓道:“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不是你所看到的样子,你会如何?” 第759章 我们才是一家人 沈舒意不懂谢璟驰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相信,谢璟驰这样的聪明人,不会无的放矢。 他既这么问,一定有他的用意。 “谢大人看起来,倒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沈舒意没有正面回答。 毕竟,人要看是什么人,事儿,也要看是什么事儿。 谢璟驰笑了笑,倒也没强求,只是道:“算不得心虚,但总归也不能算坦荡。” 沈舒意才想再开口,便见沈静安带着两个小厮,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似是远远瞧见她和谢璟驰在,沈静安挑了下眉,似乎来了精神。 沈舒意便打住了要说的话,视线落在自家这位被砸了无数银子的二哥身上。 祖母和父亲素来器重他,认为他是哥哥之下,沈家最有希望的后辈。 可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沈静安早年便剽窃盗用哥哥的文章,如今更是找了门路,暗中窃取考题。 “二妹妹,谢大人。”沈静安身穿一袭米白色锦服,拱手对沈舒意和谢璟驰见了个礼。 沈舒意弯起唇瓣:“明日预考在即,二哥哥这个时候不在房里温书,怎么还有心情闲逛。” 沈静安没做声,心下却是觉得,他已然将那四篇议题背的滚瓜烂熟,故而胜券在握。 这四道题,想来是必考的,其他的,他也用心准备过,欧阳先生更是帮他押了不少考题。 如今沈静安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再不见半点早前的慌乱和不安,只恨不得立刻就出了名次,好让他扬眉吐气。 “读书一事非一日之功,为兄已苦读多年,倒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沈静安神色温和。 说起话来,仍旧端着那副谦恭有礼的样子,倒好像之前他和沈舒意的不快,根本就不曾存在。 “那就提前恭祝二哥哥,蟾宫折桂。”沈舒意笑着开口,一双漂亮的杏眸里暗藏深意。 沈静安当下道:“承蒙二妹妹吉言,为兄心里甚是快慰。自二妹妹回家,母亲与二妹妹多有误会,为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实在是盼着我们一家能和和睦睦、守望相助。” 沈舒意一眼就看出他的意图,沈静安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这是觉得自己必定会高中,所以来向自己示威。 当然,许是觉得她如今被封为郡主,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又得了谢璟驰这么个未婚夫婿,故而又有些示好的成份。 真是天真。 就这点脑子,到了官场,也是旁人的垫脚石。 沈舒意弯起唇瓣:“我们这一家,何时不和睦了?看哥哥这话说的,岂不让人误会。” 沈静安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下意识看了谢璟驰一眼,见他目光玩味,没有开口的意思,当下再度对沈舒意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哥残疾在身,此生无望,二妹妹虽得太后娘娘关爱,可到底是女子,日后为兄就是你的倚仗,你且放心。” 言外之意,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女人,没有父兄倚靠,日后如何能走得远? 更何况,这谢璟驰,虽说少年得志。 可他到底孤身一人,根基太浅,日后荣辱兴衰全系他一人,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沈舒意听出他言词里的炫耀和得意,眼里的笑意更深。 不等她开口,谢璟驰便沉声道:“依沈公子之言,这是认为谢某无法护得郡主周全了?” 沈静安当下道:“谢大人哪里的话?在下只是觉得,对于女子而言,多一份依仗自然多一份踏实。 ” 谢璟驰嗤笑出声:“看来二公子这是觉得,自己此番必会高中。” 谢璟驰的话,一针见血,格外犀利,倒是让沈静安的气势弱下去了几分。 沈静安有些被他的话惹恼,可他也说不清缘由,对着面前这个俊美若妖的男人, 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些惧意。 “考试尚未开始,何人能如此笃定?”沈静安话才说完,对上谢璟驰戏谑的目光,便又生出些难堪。 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他忽然想起,面前的人就曾是上次秋闱的状元! “既然不能笃定,二公子还是趁早回去温书吧。”谢璟驰不客气的开口。 沈舒意转过身,不由得笑了起来。 沈静安攥了攥拳头,目光阴沉:“二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高中的,可你要明白,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 沈舒意:“……” 说白了,沈静安这是来向她炫耀了,想来一旦他拿了好名次,就立刻会向沈景川求情,将秦雪蓉放出来,由她掌家。 如此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事。 “二哥哥书都看完了吗?快回去吧。”沈舒意淡淡开口,只觉得厌烦。 沈静安气的不轻,压下火气。 好个沈舒意,好个谢璟驰!真是不识抬举! 罢了,就算没有他们帮衬着铺路,日后他也一定会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到时候,他一定会给沈舒意这个贱人好看! * 翌日,预考正式开始。 沈景川放心不下,亲自将沈静安送去了考场,与此同时,六皇子府内,秦老夫人又带着一行人找上门来。 这段日子,秦家的日子可以说是很不好过。 穷的捉襟见肘,内里矛盾不断,更是看不到半点希望。 但她没想到,竟会时来运转,柳暗花明。 沈静语和娄玉兰嫁的那成国公世子,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 如此说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样的天赐良机,他们怎么能错过? 只是到底是站沈静语,还是站娄玉兰,这让秦老夫人有些纠结。 可如今,他们秦家已经没什么筹码了,说是站在谁那一边,实则是讨好罢了。 萧廷善可没空理会这些,毕竟如今的秦家,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他忙着的是另一件事。 此刻,书房。 萧廷善看着面前的五十多岁的墨修,神色凝重,他屏住呼吸看着墨修画图,生怕出了声打扰。 墨修画了许久,直到收笔,萧廷善才起身,当下迫不及待的将那幅墨迹未干的画,拿了起来,两眼发亮。 第760章 墨家 萧廷善两眼放光,忍不住赞叹:“墨先生真乃奇才!此器必能造福于我大乾!” 墨修捋了捋胡子,笑道:“六殿下谬赞了,实乃六殿下奇思妙想,草民不过是把殿下的想法付诸实践罢了。” 没错,自上次的弓弩没能得到任何好处后,萧廷善就又开始钻研起其他兵器。 幸而他手下有墨家的得意门生墨修,他费了不少心思,算是将此人笼络到了自己门下,故而墨修花费了不少时间,总算将他的想法付诸于纸上。 这一次,他设想的是车弩,在攻城车之上,四面竖起三米高的护盾,士兵藏匿其后。 而护盾前,则是数架机关弩。 士兵不仅可以用护盾作为掩体,将长枪刺出,还能控制机关弩。 所过之处,车弩如一架巨大的杀器,又或者说像一头行走的怪兽。 只是这车弩实现起来并不容易,毕竟但凡是兵器,总有长短,极难做到攻守兼备。 就如重骑兵摧毁力十足,但机动和灵活性却不如轻骑兵。 故而,车弩要做到攻守兼备,已经是一次重大的突破。 “马上安排工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车弩造出!”萧廷善满眼期待。 只要他能造出此器,将此器献给父皇,必能讨得父皇欢心。 自打他的身份曝光以后,旁人只看到了他的光鲜,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不合常理。 不合理在哪? 自然是他贵为皇子,受冷待了十余年,一朝回归正统,却只得了些金银田产的补偿。 朝中之事,父皇并未给他任何职务,也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差事。 萧廷善不知道,是因为怜惜自己的身体,还是什么旁的,总归,如今他除了挂着皇子之名,宅子和吃穿用度比照皇子,其他和之前倒好像没什么不同。 这让萧廷善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可老天既然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他一定会抓住机会! * 预考开始的第二天,沈舒意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赵宝鲲骑着马过来,满眼喜色。 “表姐,小叔说收到消息,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墨,墨宇!” 沈舒意倒没想到,小舅舅的动作这么快,不由得笑道:“人在哪?” “此人实在狡猾,小舅舅见你要找他,索性把人给绑了,一个时辰后,就能到京城。” 闻言,沈舒意神色怪异。 绑了墨宇? 他不得骂了一路? 啧,真是苦了押送他的人了…… 正巧,前些时日九俦送来消息,说是萧廷善招揽了一位墨家的机关术士,名唤墨修。 此人沈舒意有些印象,前世萧廷善也曾用过他。 墨修算是墨家正统,技艺不俗,只是机关数术这种东西,也讲究个天分。 墨修确实算得上有天分,毕竟能被墨家选中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可相比于墨宇这个旁支出身的少年天才,他还是逊色了许多。 只不过,墨宇性子不好,一张嘴惹人厌的不行,再加上行事狂妄、胆大妄为,可以说是颇为让墨家人头疼。 对于循规蹈矩的墨修而言,墨宇这样的人就是离经叛道,故而墨宇在墨家可以说是被视作异类。 同样的,因为怕他这个异类超过墨修这样的墨家正统,故而墨家对他进行了打压,墨宇至此叛出墨家。 不过有手艺的人,到哪都不至于饿死。 墨宇时常缺银子了,就会接些琐碎的活计,赚够了银子再去某个深山老林间闭关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如此,可以说得上行踪诡秘。 * 一个时辰后,沈舒意和赵宝鲲一道,来到了九俦等人的据点。 没等太久,便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被人扔了进来。 饶是早有所料,见着这一幕,沈舒意还是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墨宇被扔在地上,负责的人拱手上前道:“郡主,这厮实在狡猾,满身暗器,又嘴碎的厉害,兄弟们被他伤了不少,又实在忍不了他那张嘴,这才出此下策!” 说罢,赵宝鲲上前将墨宇嘴里的抹布扯了下来。 墨宇一双眼瞪的浑圆,这会被扔在地上,侧着头看向沈舒意,张嘴就开骂:“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睡了你家女娃,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敢将小爷我绑起来,有种的你把小爷放开,小爷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 还真是熟悉的感觉。 墨宇这张碎嘴,真是让人抓狂。 沈舒意尚算冷静,可其他人却受不了这个,九俦当即拿起亢龙锏,朝着墨宇的方向走来。 其他一众汉子,磨刀练剑的,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握紧了手里的兵器,朝着这边走来。 墨宇躺在地上,敏锐的察觉到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存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忽然朝着他的方向逼近,将他衬的弱小无助又可怜…… 可恨他如今手脚被绑,施不出半点手段,当下识趣的闭上了嘴。 沈舒意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我和你谈一桩生意,你为我做事,日后我扶你做墨家正统。”沈舒意端起茶盏,开门见山。 前世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收服墨宇,到后来才知,墨宇的父亲也曾是墨家正统,只不过遭人暗害,他才被贬去旁支。 如今萧廷善身旁的那位墨修,按理说墨宇应当唤他一声大伯,可惜,当年墨家内部也有不少龌龊。 沈舒意的一句话,便敲在了墨宇身上。 墨宇当下抬眸看向她:“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知不知道请人相助,要有待客之道?这就是你的态度?” “小姐,这人好生啰嗦,不如割了他的舌头!总归留着他的手能做事就好!”金珠忍不住开口。 墨宇一听,瞳孔微缩,看向金珠,心中想着待他得了自由,就先用个袖箭把这恶毒的丫头射成筛子! 第761章 幸不辱命 沈舒意将他的心思看的清楚,莞尔一笑。 “如今墨修为六殿下萧廷善所用,而我与萧廷善积怨已久,你若跟在我身边,为我所用,大可让墨修颜面扫地,名声尽毁,何愁不能成为墨家正统?” 沈舒意声音冷淡,直视着墨宇。 前世她不知道墨宇父亲的死,与他这位大伯有着不小的干系,这一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墨宇的眼里,终是多了些正色。 他们墨家素来隐居,鲜少会有外人知道他们族中之事,连他亦是查了许久,才查明的真相,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怎么会知道? 沈舒意勾起唇角:“你相信天意么?” “天意?狗屁的天意,老子只信人定胜天,不信天意,蠢货草包才信什么狗屁的天意,骗的就是你们这些饭桶……” 连翘实在听不下去,射出几根银针,直接刺在了墨宇的哑穴上。 墨宇又张着嘴说了半天,最后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惊悚的看着沈舒意,转头又看向连翘。 沈舒意直视着墨宇,若非知道他的过往,倒真是受不了他这种性子。 他自幼被大伯排挤去旁支,日子过的并不好,寄人篱下,时常看人脸色。 可偏偏,他天赋强悍,不仅遭人嫉妒,还屡遭欺辱和暗算。 如此,巨大的压力和彷徨之下,就养成了一直念叨的习惯,尤其一紧张和慌乱的时候,就会唠叨个不停。 加之他太过聪慧,看旁人愚笨实在难以理解,脾气急躁之下,就多了许多辱骂性的言辞。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如今这副性子。 沈舒意让人将他解绑开,沉声道:“老天赐你聪敏才学、技艺精湛,是对你寄予厚望,让你造福世人,此为天命所在。” “你自幼奔波苦楚,求的是什么?”沈舒意再度发问。 墨宇说不出话,只能沉默。 却不由自主的顺着沈舒意的话去想,是啊,他求的是什么? 他不过是喜欢这些,喜欢琢磨和研究这些,可就因为太有天赋,反而却要处处遭遇打压,甚至于被驱逐出墨家,还要被人追杀。 他又做错了什么? “你也不必心中有恨,若无你墨家中人相护,你断不会活到今日,墨家虽要维护正统,却也有人对你心生怜惜,珍惜你的才华。” 墨宇依旧沉默,张了几次嘴,说不出话来,索性放弃。 沈舒意再度道:“你为我做事,我不仅能给你提供人手、银钱、帮你打败墨修,我还能让你所做的东西,流传于世,用在我大乾的百姓和将士身上。” “你这一生所求?不就是如此?” 沈舒意的问话,让墨宇心下动容。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哪冒出来的,怎么会将他心中所想,猜的一清二楚。 他只记得幼时,他最喜欢跟在父亲身旁的做东西,那时,所有人都对他充满爱意,只说墨家后继有人。 可他不懂,为什么后来一切忽然就变了。 大伯继承了墨家,他的天分却成了过错。 “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为你欣慰,真正的正统从不在于继承墨家的人是谁,而是谁能将墨家的思想和核心坚持下来,谁才是真正的正统。” 沈舒意杏眸直视着他,每一句话,都如惊雷一般砸在他心上。 墨宇心头震动,是这样吗? 沈舒意再度问:“你可还记得,墨家的传世之言?” “兼爱非攻,天下大同,墨者之剑,斩向不公,以无畏之气,立世间正义!” 墨宇眼角泛红,无声的开口:“你…你到底是谁?” 沈舒意笑了笑,声音温柔却笃定:“墨宇,你要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你注定要为我所用。” 她眼中的笃定和霸气,让墨宇震惊。 他许久说不出话,喉结滑动。 当真如此? “若是你不信,我给你三次机会,我放你离开,可只要我能把你抓回来三次,你就不能再走。”沈舒意当下开口。 墨宇年轻气盛,闻言,当即就应了下来。 不远处的连翘眯了下眼,这个主意好,待她在他身上留些药粉,这人再好找不过。 * 当墨宇第一次被九俦拎回来时,预考已经结束。 沈景川亲自派人将沈静安接了回来。 沈静安一回府,沈景川、沈老夫人、连带着秦雪蓉的人,都忍不住上前打探。 “怎么样?考的如何?可有把握?”沈景川略显紧张,难掩期待。 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静安,一连三日被拘在号舍之中,沈静安憔悴了许多。 可就算如此,也挡不住那双眼里放着的光彩。 “儿子幸不辱命,所答之题,不敢说胜券在握,但也十之七八。” 沈静安一句话,让沈景川格外开怀。 沈景洲当下道:“就知道安哥差不了,看来,日后我们沈府还得指望安哥儿!” “好,不算你父亲白疼你一回!”许久没出来管事的沈老夫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一年多,沈家的几个孩子,不说死伤惨重,也相差无几。 如今,也总算迎来了个好消息。 沈静安抬眸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沈舒意,当即道:“二妹妹,你婚事在即,若为兄此番能够高中,日后必定为你撑腰。” 沈舒意弯起唇瓣:“二哥哥胸有成竹是好事,预考虽比不得秋闱,却也有两场,二哥哥还当认真温书才是。” 沈静安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目光阴沉了几分。 预考的两场离的很近,待到他拿了名次,必定要请父亲将母亲放出来。 沈舒意当初的欺辱之仇,他绝不会忘。 待他飞黄腾达,他一定要她好看! 沈舒意将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杏眸冰冷,预考的试题她已经看过,沈静安和欧阳颂从京楼拿到的试题,确实出现在了考卷上,倒是难怪他如此自信。 这样的人,若是真让他做了官,岂不为祸一方? 而且,如今看来,朝中必定有人勾结,一来借科考一事,大肆敛财,二来,借此机会,拉拢党羽,丰满羽翼。 此等蛀虫,不除不快! 第762章 爱莫能助 沈景川当下点头:“你二妹妹说的没错,俗话讲,胜不骄败不馁,你此番虽有把握,可还有下一场考试,一定要仔细准备。” 沈静安恭顺的拱手:“父亲说的是,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静安离开后,沈府才算是恢复了平静。 只是秦雪蓉知道这个消息后,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但在沈舒意看来,她其实真的不懂他们在高兴什么,毕竟还有一场考试不说,可名次也确实不曾出来。 说高兴,是不是太早了? 就算沈静安真能得个名次,又能如何? 秦雪蓉高兴过后,又开始发愁,毕竟就算是预考也有两场。 下一场如何筹得银钱,为沈静安增加些胜算,这可是让秦雪蓉愁的不行。 毕竟如今沈府不再归她掌管,平素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就连那些之前讨好着她,想求沈景川办事的人,也纷纷见风使舵。 她一朝失势,没了话语权,那些人的礼都不再送到她这。 如今,她手里剩的东西不多,那还是这些年攒下的东西。 可那京楼背后的人,黑的厉害,二十万两这样的天价,于她而言实在是困难。 可她了解沈景川,这事又决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不仅不会同意,还会将她和安哥儿大骂一顿。 母亲那边如今更是指不上,眼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一想到这,秦雪蓉就觉得绝望。 可绝望又能如何? 眼下儿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只有沈静安出息,她才有希望被解除禁足,沈景川才有可能为了儿子的脸面,让她重新出现在宾客面前。 秦雪蓉心烦意乱,清点过手中的东西后,当即叫来翠竹。 “翠竹,如今我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你找机会,把这些东西都拿到京楼典当…切莫让沈静麟知道。” 提起沈静麟,秦雪蓉如今再不会唤他麟哥儿。 曾经如珠似宝的儿子,眼下在她看来,就是个恶棍。 “是,夫人放心。” 秦雪蓉想了想,再度道:“有时间你去一趟六皇子府,就找六皇子妃…就找大小姐。” 秦雪蓉知道沈静语换了个身份,嫁给了萧廷善。 再怎么不亲,那也是自己女儿。 只是如今陛下为六殿下和汉阳郡主赐了婚,一旁娄家那个贱人怀着孩子虎视眈眈。 料想语姐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未必能帮衬上太多。 可如果安哥儿出息了,她也算有个倚仗。 但能不能拿到六皇子妃的位置,如今就不好说了…… “是。” * 三日后,秦老夫人带着一行人,找上了娄玉兰。 她挣扎许久,听着秦桂琼游说,到底在沈静语和娄玉兰之中,选择了娄玉兰。 毕竟沈静语那副样貌,连个普通女子都不如,再加上没有子嗣,如何能赢? 眼下汉阳郡主被赐婚给萧廷善,这沈静语就是个眼中钉,还不如娄玉兰肚子里怀着龙孙有保障。 当然,秦老夫人想着,最好的还是沈静语和娄玉兰联起手来。 毕竟这汉阳郡主不日就要入府,到时候她有端王府撑腰,在这六皇子府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娄玉兰听着母亲和秦老夫人的话,点了点头:“外祖母,娘,我自然是愿意和表姐握手言和的,可是…表姐一直对我成见很深,我就算是想,也没有办法。” 秦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这样,一会我去劝劝她。” 秦老夫人端着长辈的架子,好生嘱咐了一番,娄玉兰面上认真听着,心下却没有太当回事。 毕竟,如今的秦府可没有半点作用,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能有什么用? 不过是见着夫君成了皇子,所以想着上门来套套近乎罢了。 不伤及自己的利益,娄玉兰倒也愿意敷衍一二,毕竟秦家虽没人再能入朝为官,但自己手里到底也没什么人手。 可让娄玉兰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秦老夫人话锋一转,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 “兰姐儿啊,外祖母这些年待你不薄,你父亲如今已经不在,日后还是要多指望你两个舅舅的。”秦老夫人沉声开口。 娄玉兰当下生出几分警觉,视线落在秦老夫人身上,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 见她不做声,秦老夫人当下说的更直白了一些:“可你也知道,家里现在的情况不好,但现在这世道,处处都要用银子,你如今贵为皇子殿下的妾室,可不能忘了本啊。” 一听这话,娄玉兰的心下生出了些厌烦。 她的视线落在秦老夫人身上的那件老旧的单衣上,那单衣已经旧的不行,虽说还有些样式,可袖口已经磨的泛起了白边,还不知是穿了多久。 娄玉兰只觉得,如今的秦老夫人和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有什么差别。 真是让人恶心。 从前那么多年,她一双眼睛都长在了沈静语身上,什么时候看见过她。 如今沈静语那张脸毁了,自己怀了皇孙,倒也好意思又来打自己的主意。 秦桂琼在一旁帮腔道:“兰姐儿,你外祖母一家不容易,你在府中无依无靠,日后还是要多仰仗你两个舅舅的……” 见母亲开口,娄玉兰当下道:“母亲说的是,只是我于府中并无权力,殿下虽偶尔会赏赐些东西,银钱却并不多。” 一听这话,秦老夫人脸上的肉都颤了几分, 显然不悦。 “不过我也知外祖母如今日子拮据,这样,桃红,去拿两千两银子过来。” 一听这个数目,秦老夫人更是不快。 两千两? 他们秦家上上下下多少人? 如今连个宅子都没有,每月付出去的租金,就不知几何,两千两哪里够花? “娄姨娘,你这是在羞辱老婆子我么?好啊,好啊!如今我秦家失势,连自己的外孙女也要羞辱我这个老婆子了!”秦老夫人站起身,甩袖作势要走。 秦桂琼连忙将她拦住:“娘,你别生气,兰姐儿没有这个意思。” 娄玉兰却神色如常,端起茶盏不急不缓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可我也就是个姨娘,当初娄家并不富裕,我出嫁也比不得表姐那样的排场,手里的银子只这么多,外祖母若是不要,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罢了,桃红,把银子收起来吧。”说罢,娄玉兰看向身旁的婢女。 第763章 如你所愿 秦老夫人眼见娄玉兰不吃这套,立刻当婢女将银票收起来,不免有些急了。 当下脸色一转,立刻上前拦住桃红道:“罢了,是外祖母误会你了。” 娄玉兰眼里闪过一抹讽刺。 她出嫁时,秦家只做样子给了些添妆,还不就是觉得她嫁给世子做妾,日后不会出息。 如今,世子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她们秦家落魄了,倒是巴结起她来了。 * 七日后,预考第一轮开始放榜。 一大早,沈景川就带着沈静安亲自前去看榜,当然,说是亲自去,他却不会像那些考生一般往里面挤。 不过是在就近处找了个酒楼,让沈静安带着小厮和管家去看。 如此,他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沈静安这会双拳紧握,一双眼亮的惊人,他挤在人群里头,显然紧张又激动。 终于放榜了,他这次,一定能一鸣惊人! 扒拉开众人,沈静安挤到最前面,从最上面看起放榜的名单。 预考的第一轮比照秋闱的乡试,沈静安一行行看过去,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当即顿住。 第八名——亚元。 并非预想中的第一名解元,相反,只拿到个第八名的亚元。 沈静安的神情逐渐冷淡下来,哪怕这个成绩在许多人看来已经不错,可对他而言,仍旧如当头被泼下了一盆冷水。 “怎么会呢…怎么会只是第八。” 沈静安喃喃自语,几道策论他可都是做了准备,经史几个方面,他也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怎么会…只拿了个第八? “恭喜啊沈兄,恭喜恭喜!”有人认出沈静安来,笑着向他道贺。 沈静安没做声,沉着脸推开拦着路的人,转身离开。 身后的几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奚落道:“得意个什么?不过是拿了个亚元,就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稳拿了状元郎呢!” “就是,之前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我看呢,也就那么回事吧。” “确实,比起沈舒寒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啧,真是可惜了……” 一行人议论纷纷,虽声音不大,可沈静安却没走远。 几句话传到他耳中,让他更觉得恼怒。 沈舒寒! 他到底哪里比不过他? 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废人! 回到酒楼,沈静安已经压下心底的火气和不快,做出了一副神色平静的模样。 沈景川匆匆起身,眼里也多了抹紧张和期待。 “如何?” 沈静安拱起手,神色羞愧:“儿子有负父亲……” 沈景川愣住,眼里不可抑制的多了抹失落。 “儿子只拿到了第八名。” 沈景川闻言,神色又转为欢喜:“第八名?不错不错!京中才子众多,深藏不露,你此番能拿到第八名,已是不错的成绩!” 沈景川不吝赞赏,是真的觉得不错。 世间学子,都盼着自己能成为那状元郎,可真正能成为状元的人,也不过凤毛麟角。 更何况,这东西除了才学,有时候也需要些运气。 他这个儿子,勤勉有余,天分却不足。 这些年来,他虽然偶尔有名篇和惊艳的诗作传出,可那种时候多是灵光一闪。 按照大多时候的才学来论,他一直觉得沈静安能走到殿试,拿到个二甲的进士出身,已是不易。 至于一甲…… 沈景川不由得又想起沈舒寒来。 若是寒哥儿的腿没坏,当初没遭萧鹤羽毒手,他必有一甲之才。 可惜了,可惜天不佑他沈家。 沈静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沈景川的神色,见他确实高兴,这才稍稍放松了几分。 只是沈景川再怎么高兴,他自己却是无比失落的。 他准备的如此充分,还拿到了四道策问的考题,背下了沈舒寒的答案,为何还只是拿了个第八名? 父子两人回到沈家,沈老夫人满脸欢喜,二房也说了不少吉祥话。 沈舒意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都这样了,还只拿了个第八吗? 若是没有买题泄题、没有欧阳颂偷走的哥哥的答案,只怕沈静安这会已经成为京中的笑柄了吧? 不过也好,如今她已经明白了哥哥的打算。 沈静安不是喜欢剽窃吗? 那就让他剽个够。 一直抄到陛下面前,看他到时怎么圆?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既如此,如今就让他先高兴高兴吧。 * 沈静安其实是不怎么高兴的,但沈家一行人看起来都很满意。 祖母很满意,父亲很满意,二叔也很满意,先生也很满意。 这让他自己的那点不满意,好像也就消散了。 父亲说的没错,这世间能当状元的人有几个? 他能取得如今的成绩,已是人中龙凤,那些同窗,还不知要如何羡慕。 “父亲,儿子下一场考试在即,如今只有一个心愿,还请父亲成全。”沈静安拱手上前,言辞恳切。 沈舒意眸色幽深,显然,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说吧。”沈景川直言。 “母亲确实做了不少糊涂事,可这些年,她对我们、对父亲和祖母却是一片赤诚与真心,儿子不久前曾去探望母亲,母亲…憔悴了许多,儿子见之实在心中有愧,还请父亲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能解了母亲的禁足,恢复她的吃穿用度。” 听闻这话,沈景川沉默下来,没有立刻做声。 非他不念旧情,实在是这一年多,让他看到了秦雪蓉的另一面,既觉得失望又觉得气恼。 可眼下,沈静安才高中拿到成绩,他这个时候拒绝,未免让他分心。 沈老夫人的视线不动声色的在沈舒意身上掠过,缓缓道:“安哥儿也是一片孝心,既然他开口求情,景川你就成全他一次吧。” “是。”沈景川应声,随即道:“既如此,就如你所愿。” 沈静安心头一喜,多了些把握。 下一场预考在即,他还需要母亲多为他准备,再从京楼拿得些试题。 可惜,家中银钱不够,否则他拿到的试题再多些,一定就能拿到会元! 沈舒意勾起唇角,将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沈静安如今初尝权力的滋味,就已经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欲望无止境,他只会想要更多。 第764章 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一行人从前厅离开后,沈静安再度喊住沈舒意。 “二妹妹。” 沈舒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如今的沈静安,看起来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好不神气。 若非自己求得连城先生替哥哥出手诊治,见着这一幕,她还不知心要有多痛。 “二哥有话要说?”沈舒意笑着开口。 沈静安叹了口气上前:“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大哥,难免伤怀。若是大哥身体无恙,如今取得的成绩一定会比我好。” “可惜……” 沈舒意笑了笑:“不可惜,有时候得到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人各有命,这是二哥哥的造化。” 沈舒意一番话,说的玄妙不已,只让沈静安看不透她的意思。 半晌,沈静安笑了笑,既然想不通,索性不去想。 “我打算去探望大哥,二妹妹可要一道前去?”沈静安‘好心’邀请。 沈舒意笑了:“也好,那我就同二哥哥一道过去。” 当下,沈舒意就同沈静安一道走向了舒寒苑。 沈静安依旧是一副端正的模样,似乎与沈舒意从不曾有过那些不快。 “说起来大哥实在可怜,他的才学远在我之上,可偏偏,他时运不济,碰上了三殿下的私事……” 沈静安似有感慨,眼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快意。 终有一天,他会将沈舒寒狠狠踩在脚下。 沈舒意勾起唇角:“二哥哥可还记得,大哥是怎么冲撞的三殿下吗?” 一句话,让沈静安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道:“这其中的具体细节,我就不太清楚了。” 沈舒意勾起唇角,也没戳穿。 “二妹妹放心,大哥虽不行了,可日后我若是飞黄腾达,一定护你周全。”沈静安话锋一转。 沈舒意笑了笑:“那就要多多仰仗二哥了。” 沈舒意的话,让沈静安猜不透她的心思。 不可否认,沈静安是恨她的,当初她设计他和母亲吃的那些苦头,他可没忘。 可偏偏,如今她又贵为郡主,得以嫁给谢璟驰。 沈静安更想的是,榨干她的价值以后,再狠狠磋磨她。 沈舒意杏眸冰冷,对于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毕竟,前世他们就是这么干的,踩着她上位的时候大谈手足之情,等榨干她所有的价值后,就彻底将她踹开。 “二妹妹,听哥哥一句劝,我们沈家同气连枝,你与母亲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日后我入朝为官,父亲必定不会苛待母亲,总要给我个体面,你虽姓沈,可也到底是要嫁人的。” 言外之意,日后他才是她能靠得住的人。 于舒寒苑门前,沈舒意停下脚步,一双眼澄澈又干净。 “我与母亲本就从未有过嫌隙,二哥哥如何才会信我?” 沈静安笑了笑,以为是自己这番话说动了沈舒意。 他一个女人,若是没有父兄倚靠,日后在夫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待到预考结束以后,再说吧,走吧,我们一道去看看大哥。”沈静安心中有着盘算。 他要等自己拿到名次以后,让沈舒意杀了沈舒寒。 他这样的人活着,他心中就永远不安。 沈舒意杏眸冰冷,只觉得秦雪蓉还真是生了一肚子的坏种。 就是不知道,等到沈静安被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 两人一道走进云舒苑,便看见沈舒寒正在温书。 沈静安拿起他的手稿,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这些日子不见,沈舒寒倒是气色不错,手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只不过还是不能走路,也不能习武。 不过也幸好,否则他又如何能继续给他写出那么好的答案呢? “大哥何必再看这些,左右你也无法入朝为官,还不如以身体为重。” 沈舒寒放下笔,看向他:“舒意请了连城先生替我诊治,我相信,既然我的手有能治好的一日,腿自然也有那一日。” 沈静安记得,沈舒寒的手筋和脚筋当时都被挑断,只不过他那腿,还被打碎了骨头。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大哥勉强能站起身,也不可能再入朝为官,何况这么多年,你的课业早就落下。”沈静安再度打击。 沈舒意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端起茶盏,冷眼旁观。 没错,沈静安甚至是整个沈家人都不知道,哥哥已经恢复。 不过为了方便温书练字,哥哥索性就放出消息称自己的手已经基本痊愈。 沈静安看过他写的东西,眼里闪过一抹嫉妒。 为什么沈舒寒就是不肯放弃? “大哥何必执着于这些不会拥有的东西,就像当初一样好好养病,不是很好吗?” 他还是更喜欢,他当初那副瘦骨嶙峋、趴在地上、疯疯癫癫的模样。 这样的沈舒寒,实在让他看着不喜。 沈舒寒抬眸看向他:“听闻二弟高中,恭喜。” 他并不介意他的嘲讽,也好似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副模样,让沈静安更觉得恼怒。 这兄妹俩都是一个德行,真让他暴躁! “大哥放心,你拿不到的荣耀我一定会替你拿回来,你替百姓做不了的事,我也会替你做,我会替你功成名就,替你实现梦想……” 沈静安笑着开口,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却又字字暗藏嘲讽。 他以为能看到沈舒寒的愤怒,失望,颓废。 可惜,面前的男人平静的像是一汪湖水,似乎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不快。 沈舒寒看向沈静安,缓缓道:“二弟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可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才能走的更远。” “当然,我能拿到这样的名次就是凭借的真才实学,大哥大可放心!倒是大哥,还是好好调理身体,想着早些成亲,为沈家开枝散叶吧。” 说到这,沈静安像是想起什么,随即道:“哦对了,我想起大哥之前是定了一桩娃娃亲的,好像是和梁家小姐吧?怎么这么久,也不见梁家提起这桩婚事?” 说着这话时,沈静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沈舒意听到梁家,喝茶的动作微顿。 梁家梁婉君,正是当初险些遭萧鹤羽玷污的女子,哥哥也正是因为救她,遭了萧鹤羽的记恨。 只不过,这么多年,梁家确实不曾再与沈家走动,而梁家更是从无人来看过一眼哥哥。 想到这,沈舒意心中生出几分怒意。 第765章 秦晋之好 沈舒寒神色如常,倒是比沈舒意平静许多。 这些年,被困于舒寒苑,他倒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也算看透了世事,坚毅了许多。 所以,梁家如何,于他而言,已再掀不起波澜。 同样,他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只求无愧于自己,而非为了回报。 沈静安最恨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这兄妹两个当真是一个样的讨人厌! “实不相瞒,近来梁家的世斌兄对我颇为赞赏,说是有意与我结亲,就是不知道想替我说与梁家的哪位姑娘。”沈静安笑着开口。 沈舒意看着他那副虚伪的君子模样,忍不住想将鞋底子拍在他脸上。 她平生最恨伪君子,萧廷善是,沈静安也是。 直到沈静安大笑着离开,沈舒意看向又开始温书的哥哥,缓缓道:“若我没记错,梁家适婚的女子并不多,只梁婉君一人。” 甚至于,梁婉君如今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 早前萧鹤羽在,梁婉君深居简出,甚少会在众人面前露面,称病谢绝了京中大多的宴会。 可她的年岁确实不小,尤其在女子之中。 沈舒意算算时间,梁婉君当与哥哥同岁,如今当是十九,这样的年龄一直留在家里,再拖上个两年,怕是更不好定亲。 所以,如今萧鹤羽一死,梁家的心思活络起来,倒也正常。 只不过,梁家要替她和沈静安说亲?这又是几个意思! “我与她既无缘分,又何必在意她嫁给谁?”沈舒寒声音平静。 “何况,沈静安又算不得什么良人。” 听着哥哥后面的这句话,沈舒意蓦地笑了,心里的不快,倒是散去了几分。 * 三日后,沈舒意得到消息。 梁家竟真的派人上门,同沈景川商谈婚事,因着秦雪蓉到底是沈静安的生母,沈景川为了给他脸面,倒也同意了秦雪蓉一道见客。 梁家的来人是梁婉君的父母,双方一道上门,可以说是对这婚事格外看重了。 沈舒意于云舒苑内听着玛瑙传回的消息,气的冷笑。 “梁家还真是有眼无珠,放着哥哥这样好的人不要,竟真要与沈静安说亲!” 如今看来,那沈静安得意成那个样子,倒是有根据的。 “我倒是要去看看,他们这亲事能不能成。” 沈舒意还是替哥哥咽不下这口气,若当初不是为了救梁婉君,哥哥何至于受此对待,变成那副模样? 沈舒意永远也忘不掉,自己回府后初见哥哥时他的模样,也忘不掉前世他的死。 当下,沈舒意让人换了一套华美的湖蓝色长裙,搭配一只鸾凤衔珠的金冠,另配了几支小簪。 不多时,沈舒意便来到了前厅,因为如今身份尊贵,已经贵为郡主。 故而沈舒意在府中虽从不摆架子,沈景川却也不敢轻怠。 听见奴才通传,略一犹豫,他便请了沈舒意进来。 毕竟这事若是能成,总归是瞒不住的。 既如此,还不如今日也探探她的态度,以免对沈府对他这个父亲寒了心。 相反,梁家夫妇两人则多了些拘谨。 梁远如今官居四品,与沈家也算交情匪浅,按理说,若没有之前那档子事,梁婉君和沈舒寒的亲事早就成了。 可沈舒寒出了那样的事后,梁家对这亲事闭口不言,沈景川也怕将萧鹤羽得罪的更深,再加之沈舒寒那副模样,他也确实不好多言。 别说亲事了,他连将沈舒寒放出舒寒苑,都要犹豫再三,可想而知,他对这门亲事会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这门亲事虽是如此,但梁远可以说是沈景川的嫡系心腹,故而这门亲事,梁家再搬出来,于沈景川而言,倒也不是不可商量。 秦雪蓉坐在一旁,则是险些将帕子扯烂。 这个沈舒意,一定是看梁家要与安哥儿结亲,就想着来找破坏! 秦雪蓉心思百转,终究忍住了没有贸然开口。 她如今被解除禁闭可不容易,万不能再让沈舒意抓到把柄。 “请意姐儿进来吧。” 沈景川话落不久,沈舒意便出现在前厅,梁远夫妇当下起身:“见过明珠郡主。” “两位不必多礼。” 沈舒意转身在下首的首位落座,算是给足了沈景川面子。 “你来的正好,为父正要派人去请你。”沈景川沉声开口。 “哦?不知父亲请我所为何事?”沈舒意似笑非笑。 “你也知道,当年梁家你婉君姐姐和寒哥儿幼时,曾定过娃娃亲,两家虽是说笑,但如今孩子大了,你梁叔叔却是有意同我们沈家结亲。” 沈景川话里有话,梁家,他是真的想要笼络住。 梁远虽只是官居四品,但梁远的哥哥却是宗正卿,深得陛下器重。 沈舒意莞尔一笑:“既然当初是说笑,那这么说来,婉君姐姐如今是想和大哥哥结亲了?” 沈舒意只当没听懂沈景川的话,故意开口。 沈景川面色有些难看,秦雪蓉抓住机会,忙道:“意姐儿,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偏心,只是你大哥如今的状况你也清楚,虽说他恢复的不错,可还是不良于行,如此我们怎好让婉君嫁给他呢。” 沈舒意转头看向梁远夫妇:“那二位今日来,是想要回当初的信物?” 两家当时虽说只是定了个娃娃亲,却也互相留了信物。 有着这信物在,于梁家而言终究是一件心事。 两人对视一眼,梁远沉声道:“不敢欺瞒郡主,大公子才华横溢,实乃天纵之才,只是我家婉君体弱愚钝,恐难有精力日日照顾大公子。” “只是我梁家也不想做这失信之人,确实愿与沈家结成秦晋之好,所以……” 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沈舒意便接道:“所以,你们就想与我二哥哥沈静安结亲。” 梁远夫妇心里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当初萧鹤羽的事虽隐秘,却并不是无人知晓。 自家女儿再怎么样,到底也是险些失身。 再加上如今年岁也大了,也很难再找什么乘龙快婿。 倒是沈家,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766章 勉强不得 梁远夫妇对视一眼,没应声,倒是都看向了沈景川,显然是拿捏不准沈家的意思。 沈景川没做声,倒是沈老夫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看婉君那孩子配给安哥儿倒也不错,两人年龄相仿,如今安哥在预考中名次不错,也算是有了贡士的身份,日后必不会薄待婉君那孩子。” 一行人抬头看去,便见沈静安搀扶着沈老夫人,从外走了进来。 沈老夫人久不理府中事务,多是潜心礼佛。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有感情,哪里会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沈老夫人身上,自己这位祖母,人并不坏,甚至也算得上慈爱。 就好比如今,她也明里暗里的帮衬着沈静麟、沈静珍几个。 但不管怎样,沈舒意仍旧念着当年她指缝中流露出的那一抹恩情,所以也一直对她格外恭敬。 她也明白,在沈老夫人眼中,哥哥早已是府中的弃子,选择沈静安无可厚非。 可她依旧觉得失望和难过。 或许人想要的不是公平,而是偏爱吧。 “娘,您怎么来了。”沈景川当下起身,一道扶着沈老夫人上座。 “安哥儿是我们沈家嫡出的孩子,品性才学都没的说,既然两家孩子也有意,结亲也无可厚非。” 沈老夫人再度开口。 “我们也正是这样想的。”梁远连忙应声。 他此前已经让儿子试探过沈静安的口风,知道他对此有意,这才试探起沈景川的态度。 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的好的。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沉声道:“敢问祖母,那大哥怎么办?当初同梁家定下亲事的可是大哥。” 沈老夫人沉声道:“意姐儿,我知道你和寒哥儿情谊深厚,可如今,寒哥儿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总不能因此耽搁了梁家的姑娘。” 沈景川沉默片刻,亦是道:“你祖母说的没错,其实梁家若不上门,我们沈家也早该上门把这桩亲事说清楚的,如今亲事还能作数,其实已是不易。” 沈舒意目光里闪过一抹讥讽。 看,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男子不论做什么,似乎都比女子容易许多。 就好比沈静安,如今不过是拿个乡试的第八名,全家对他的态度都变得不一样了。 “爹,二妹妹的顾忌也有道理,这门亲事本就是大哥的,要不,我还是还给大哥吧……” 沈静安适时开口,一副愧疚的模样。 “不行!我们今日来就是想与二公子说亲,若是不成,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梁夫人有些急了,连忙开口。 其实,他们梁家本想等沈静安拿了名次以后,再谈婚事。 可仔细思量后,只觉得这沈静安真拿了名次以后,又怎么会再看上他们家婉君? 如今,榜下捉婿的人那么多,他们梁家可没有什么依仗。 故而,仔细思量后,只觉得要尽早将这亲事定下来,才能以绝后患。 听闻梁夫人的话,沈静安不动声色的勾起唇角。 看吧,沈舒寒。 任你曾经再怎么瞩目,如今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能抢走沈舒寒的婚事,让沈静安说不出的得意。 至于梁家,他们曾经确实很欣赏也很看好,甚至觉得是自家高攀。 可如今…没人会愿意嫁给那样一个残废的疯子。 秦雪蓉到底忍不住开口:“是啊,意姐儿,感情这事也勉强不得,这可不是我们家安哥儿非要抢寒哥儿的亲事……” 沈景川点点头,似乎是为沈静安和秦雪蓉证明清白。 毕竟,这次的亲事确实是他的意思。 “你们想要结亲,我不在意,可梁家失约同我哥哥毁亲,转头却要同二哥结亲,这岂不是要让我哥哥沦为京中笑柄?”沈舒意声音冰冷。 闻言,梁远还想再说些什么,沈静安却打断道:“二妹妹说的是,我本以为大哥与婉君妹妹多年不见,想来也没有什么,如今看来,大哥似乎对婉君妹妹情谊深重,这才不愿……” 沈静安话说到一半,随即道:“既如此,我甘愿退出,还请父亲成全大哥和婉君妹妹。” 沈静安话说到一半,梁夫人就忍不住站起身,急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郡主,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哥哥,可你也心疼心疼我们,你那哥哥仕途无望,身有残疾,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能看着自家孩子往火坑里跳啊!” 梁远也开口道:“是啊郡主,当初的亲事本就是两家口头说的,大公子天纵之才,想来总会寻到良缘,何必…何必……” 梁远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将姿态放的极低,可神色中却并无谦卑和恭敬。 沈舒意知道他要说什么,何必纠缠他们梁家不放。 沈景川眉心紧蹙,因着如今对沈舒意也颇为看重,再加上沈静安甘愿退出,让他没有立刻做出决断。 他沉声道:“罢了,这亲事且容我们沈家再商量商量,三日后,一定给你们梁家一个答复。” 听闻这话,秦雪蓉不免有些急了,沈静安却对她摇了摇头,让她不必焦急。 送走梁远夫妇后,沈景川将沈舒意喊到书房,阐明了利害,苦口婆心的说了许久,沈舒意才算松口。 直到回了云舒苑,金珠才忍不住道:“小姐,梁家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大公子,您为什么不同意……” 沈舒意淡淡道:“不管梁家品性到底如何,梁家此举都有损哥哥的名声,总不能轻易就让他们如愿。” “那您是想?”金珠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让梁家和秦雪蓉出出血。”沈舒意声音平静。 “啊!让梁家和夫人出银子?这个主意好,这世道,可没什么比银子更实在了。”金珠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弯起唇瓣,也没解释。 眼下沈静安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这个时候让他出一笔银子,他心里必然不快,那梁婉君就算嫁到沈家,他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更何况,她是盼着她嫁给沈静安的。 她要那梁婉君看着,看着她这所谓的夫婿,还未等飞黄腾达,便身首异处,只留她一个寡妇困于沈府之中,她还要她看着哥哥位极人臣、让她悔不当初。 第767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翌日,谢璟驰派人将做好的嫁衣送了过来,沈舒意当日只选了一件。 可成品送来时,却是送了三件。 一件大红色的鸾凤吉服,上面用金线绣有并蒂花开的飞鸟图,只让人觉得花团锦簇,热闹不已。 吉服上缝制了一千三百一十四颗珍珠,虽然因为怕重,选用了不少小米珠,可沈舒意一拿起,还是觉得要把她压死。 华美是够华美,但…还是算了…… 沈舒意又看向第二件,第二件依旧是大红色的颜色,只不过上面拼接了宝石蓝,金丝银线绣成了飞凤的吉祥图案,倒是比第一件简洁许多。 不过虽少了珍珠缝制,这件吉服上却镶嵌了不少宝石,上面飞凤的凤尾大大小小用了不知多少碎金和宝石点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三件则是一件金底镶红的吉服,金色的面积有些大,以至于让沈舒意怀疑会不会不合规制。 似是看出沈舒意所想,来送衣服的扶光连忙道:“郡主放心,吉服都是符合规制的,您选择喜欢的就好。” 沈舒意的视线在第二件和第三件上徘徊,这两件虽都比第一件轻便一些,但上面镶嵌着的珠宝玉石却都相差不多。 最终,沈舒意选了第三件,整体金红的色调,更为喜气。 难得谢璟驰上心,她也乐的承情。 否则如前世一般,草草出嫁,实在委屈。 “郡主眼光真好,我们大人也最喜欢这件。”扶光当下开口。 “那属下就安排绣娘接着准备配套的衣物了…另外发饰头面郡主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款式?”扶光笑着开口。 沈舒意:“???” 这些难道不该是女子家准备么? 似乎看出沈舒意的疑惑,扶光当下道:“公子怕您太忙,没有心思操劳这些,他说他闲着也是无事……” 沈舒意:“……” 大理寺少卿有这么闲?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京中好像还发生了两件大案。 “您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直到扶光离开,沈舒意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像,被人真切的在意着。 她轻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前世,萧廷善从未真的在意过她。 因着一早的这个插曲,沈舒意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当然,除了那件嫁衣,谢璟驰还让人送了不少吃食过来,全是京中不易买到,她却喜欢吃的东西。 “分一半出来给连城先生和九俦他们送去,再分一半,你们几个分了,给我留一些就好。” 闻言,琴心连忙道:“方才扶光说,谢大人已经派人给他们送去了,这些让您自己留着就是。” 沈舒意:“……” 谢璟驰还真是把他的老底扒的一干二净,只不过,她却好像并未看透过他。 沈舒意带人在花园里逛了逛,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谢璟驰问他的那番话。 如果,他不是她所见到、所以为的那样,她会如何? 沈舒意停在一簇花枝前,杏眸幽深。 谢璟驰,你到底是谁? * 没多久,沈舒意便见到丫鬟在前面引路,身后跟着一名女子,连带着两个丫鬟。 沈舒意的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并没有多少印象。 女子样貌端正,并非妖艳或清冷的美,而是一种端庄的不容亵渎的美。 沈舒意见着她的一瞬,忽然就明白,为何当初萧鹤羽想要将她强占。 毕竟,那些逢迎讨好的女人太多,他自然会想要换换口味。 可惜,梁婉君此人的脾性却撑不起她这副皮囊。 既能对为了救她而遭到萧鹤羽针对的哥哥不闻不问,又能因为哥哥有恙而舍弃她。 如此女子,又怎么配得上哥哥? “小姐,听说这梁家小姐今日上门,是要去见大公子的。”金珠低声开口。 对于梁婉君的到来,沈舒意并不意外。 梁家想结这门亲事,沈景川和沈静安也都有这个意愿,唯一的阻碍就是自己和哥哥。 所以,梁家必定是要派人来同哥哥说清楚的。 不论用什么手段,他们都希望哥哥会主动提出这场婚事作罢,如此,他们也免于被人戳脊梁骨。 看,这就是世人的虚伪。 “走,过去看看。”沈舒意沉声开口。 不多时,舒寒苑。 沈舒意停在院门前,便见小厮推着哥哥停在院中,而梁婉君带着两个婢女,略带紧张的等在一棵树下。 沈舒寒出现的一瞬,梁婉君恍惚了片刻。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喉咙发紧。 面前的男子比之前成熟也沉稳了许多,她此前曾听人说,他如今疯疯癫癫、蓬头垢面,已然变成了个废物。 可眼前之人,比她预想的要好。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甚至周身更有气度,只不过,那双腿却是再无法站立。 如此,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废人了,纵有满腹才华,却也不会再有建树。 “沈公子。”梁婉君客气的见了个礼。 “梁姑娘。”沈舒寒神色平静。 梁婉君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她看向沈舒寒,问:“听闻家父和家母说,你不愿将你我的婚事作罢。” 沈舒寒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道:“梁姑娘如何打算?” 梁婉君再度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与公子有缘无分,还望公子成全。” “如何成全?”沈舒寒再问。 “还请公子不要纠缠于我,当年两家所言的亲事,不过笑谈之语,梁家虽不显赫,却也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白身。” 梁婉君将话说的重了些,只是她说这些,难免心虚。 没错,是心虚。 毕竟,沈舒寒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皆是因为当年救她。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挣扎了许久,并非她绝情,只是她实在受不了仰人鼻息、被人鱼肉的日子。 所以,她只能对不起他。 而沈静安,父亲看过他的文章,直说他有状元之才,认定他非池中之物。 因此,她一定要尽早定下和沈静安的亲事,早些嫁给他,才不会生出变数。 第768章 补偿 沈舒寒抬眸,正见到沈舒意来,他沉默着并未做声。 梁婉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头一紧。 少女眉目清冷,带着淡淡的凉薄和疏离,只是也说不清缘由,明明小小年纪,周身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冷艳威仪。 “见过明珠郡主。”梁婉君当即见礼。 沈舒意走上前,冷笑道:“梁小姐口口声声说我哥哥纠缠于你?敢问我哥哥这些年,何时曾纠缠过梁小姐?” 梁婉君面上有些难堪,只是被沈舒意如此发问,却是心虚的。 凭心而论,沈舒寒确实是君子之风。 这么多年,他不仅对当初的事缄口不言,保住了她的名声,也从未挟恩图报,利用此事逼迫她与他成亲。 否则,若是他当年将这事说出来,虽未必能扳倒三殿下,但他的境遇总不至于如此狼狈。 但…如今说那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梁婉君沉默片刻,再度道:“我很感激沈公子当日相救,只是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沈舒意冷笑出声:“这么说来,梁姑娘在与我兄长尚有婚约之时,就与我二哥又有了首尾?” 梁婉君面色一白,连忙道:“郡主慎言,臣女绝无此意!” 沈舒意勾起唇角,审视着她:“既如此,那为何你与我哥哥的亲事强求不得?与我二哥就又能结秦晋之好?” 梁婉君语塞,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攥着帕子,显然心虚又不安。 “还是说,因为我哥哥救了梁小姐,落下了残疾,仕途无望,所以梁小姐就捧高踩低,不愿意兑现承诺。”沈舒意再度道。 “郡主!当年两家的亲事本就是笑谈,何况,当初又不是我逼着大公子救我的,这事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听着沈舒意的话,梁婉君当即有些怒了,一张脸涨的通红。 沈舒意朝着她步步逼近,梁婉君喉咙发紧,不由自主的后退。 “不是你逼着哥哥救你的?这么说来,当初是你想攀龙附凤、自甘下贱,自愿对萧鹤羽献身?” “还是说,你当时享受不已,不曾大声呼叫,所以哥哥多管闲事?” 沈舒意的话,只让梁婉君觉得窒息。 她为何非要一次次提起当初的那件事,那件事于她而言宛若一场噩梦般的存在。 她当然感激沈舒寒,可这不代表她愿意为此搭上一辈子! 眼见说不过沈舒意,梁婉君当下转头看向沈舒寒:“沈公子!当年你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一直心存感激,可你也不能因为此事就挟恩图报吧?如此行径,还称什么君子!” “还是说,公子如今这副模样再找不到更好的亲事,所以要纠缠着我不放!” 许是因为沈舒寒不说话,看起来比沈舒意更好对付。 以至于梁婉君不敢同沈舒意多说什么,却是对着沈舒寒一通输出。 “公子当初救我,不也是希望我能过的更好?希望我能幸福么?” “若是早知道公子一定要强人所难、挟恩图报,那还不如当初不被公子所救!” 沈舒意站在一旁,杏眸冰冷。 不得不说,哪怕她是故意要激的梁婉君急切,可她说出的这番话,还是让人心里发堵。 这就是人性。 也幸而哥哥出事,否则娶了这样的女人,日后必定家宅不宁。 “呵,你好大的口气,你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我哥哥!” “不过既然当初两家留了信物,这亲事要想作罢,也没那么容易。” 梁婉君眼见沈舒寒一直不开口,处处都要由沈舒意代劳,心下不由得暗骂他太过窝囊。 幸而自己没有真的嫁给他。 看来,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早已经变了模样。 “那郡主想如何?”梁婉君只得硬着头皮同沈舒对上。 “梁小姐不要以为,当年的事足够隐秘,就真的没有人知道。”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萧鹤羽狂妄自负,又喜欢寻求刺激,当时可有不少人在场。 “若是惹得本郡主不快,我大可找些人将此事传至街头巷尾,到时就不知道,还有几户人家愿意迎娶梁小姐了。”沈舒意笑着开口。 对上她那双清冽的眸子,梁婉君心头发颤,无端生出一抹惧意。 “郡主到底想要如何?强扭的瓜不甜,我的心思不在大公子身上,就算这婚事强行成了,大公子也不会幸福。”梁婉君喉咙发紧,却还算镇定。 沈舒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梁家此番同我哥哥退婚,转嫁给我二哥,对外虽可蒙混过关,但到底于我哥哥的名声有碍,旁人又要如何看待我哥哥?” “所以,十万两银子,权当对我哥哥的补偿。” 梁婉君愣了片刻:“十万两?” 十万两绝非一笔小数目,但梁家倒也不是拿不出来。 可因为这样一场退婚,就要拿出十万两银子赔给沈舒寒…… 梁婉君实在不甘。 毕竟梁家虽拿得出来,但并不算富足,若是拿出这些钱给沈舒寒,她的嫁妆必定要打折扣。 但是…… 沈舒意目光冰冷:“十万两,我们自会将当初的信物归还。” “还是梁小姐觉得,为了救你,我哥哥搭上的一生,不值这十万两?” 梁婉君只觉得心虚,挣扎不已,无他,实在是十万两对于他们梁家而言真的不是个小数目…… 沈舒意勾起唇角:“梁小姐请回吧,总归这十万两银子的补偿我若是见不到,那就用你这辈子来赔。” 梁婉君猛的转头看向沈舒意,眼底带着难以置信。 这就是传说中的明珠郡主吗? “同为女子,你当知晓我的不易,又何必同类相伤,将我逼上绝路?” 沈舒意讥笑出声:“我与你可不是同类,至少,我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 见沈舒意过足了瘾,沈舒寒适时开口:“梁小姐请回吧,舒意,推我回房。” 梁婉君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眼里满是不甘。 一旁的丫鬟忍不住道:“小姐,现在要怎么办?” 梁婉君心事重重:“先回府再说,看看爹娘是什么意思。” 第769章 这到底什么事啊 沈舒寒的书房内,沈舒意心情不错,替他沏了壶茶。 沈舒寒笑着道:“这下心里痛快了?” “还行,这天底下那么多苦命人,如今时疫爆发,还不知会不会传到京中,有这十万两,还不知会救多少百姓。” 总归,沈舒意觉得如今自己这心肠是越来越坏,她倒是要看看,梁婉君嫁给沈静安后,会不会后悔。 * 沈舒意没在舒寒苑久坐,怕耽误哥哥温书。 只是她才回云舒苑不久,沈景川便再度把她喊到了书房。 沈景川眉头紧皱:“你是不是问梁家要十万两银子?” 沈舒意没回答,而是直视着沈景川:“爹,哥哥当年所做之事并无不妥,您将他禁足这么多年,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连他的亲事也要抢走,是不是也该给哥哥些补偿?” 沈景川原本对沈舒意的行径颇为不满,正打算兴师问罪,哪曾想却被她反将一军。 “还是说,在我们这偌大的沈家,根本没有亲情可言,人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被舍弃?” 对上她那双沉静又澄澈的眸子,沈景川被问的有些难堪。 态度当即就软了下来:“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如今梁家确实不愿意和寒哥儿结亲,你说这结亲结亲,总不能结成仇怨吧……” “所以爹爹也承认,这事是梁家理亏,既如此,您还觉得女儿今日所做有什么不妥吗?” 沈舒意再度将沈景川问的说不出话。 沈舒意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何况,我和哥哥已经同意了将这门亲事让给二哥,您亏欠哥哥众多,要我看,也该如梁家一样,给哥哥些补偿才对。” 一听这话,沈景川的胡子当即都要翘起来了。 眼下沈家的账目上可没什么银子了,前些时日,二房直同他说他们大房开销太大,府中的银钱难以为继。 他查了账本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再拿银子,他们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呵,六弟当初赌博输了几万两的银子,爹爹说拿就拿,大姐姐被逐出家谱,化名出嫁,爹爹还明里暗里添了不少陪嫁,三妹妹未婚先孕,爹爹虽气的踹了她两脚,可到底还是分了几个铺子给她……” 沈舒意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却让沈景川面颊发烫。 真是…这孩子怎么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到了哥哥这,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女儿让那梁家出些钱,爹爹却还要心疼。” 说着,沈舒意嘲讽的笑了笑。 “不是…爹只是……”沈景川当下就没了底气,试图解释。 “女儿明白,当初救人是哥哥自己的决定,又不是父亲让的,所以如今这结果,活该他自作自受,下次也别读什么圣人书了,到最后有什么用!” 说罢,沈舒意起身便打算离开。 沈景川闭上眼,烦躁的叹了口气:“站住!” 沈舒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沈景川愁眉不展:“你这孩子说话,真是诛心,罢了罢了,这些年确实是委屈了寒哥儿。” 沈舒意耐心等着下文。 沈景川思量半晌,沉声道:“你说的也没错,他如今身体有恙,日后也难走仕途,婚事更是难以美满。” “这样吧,我回头分三间铺子给他。” 沈景川咬了咬牙,账上确实没多少银子了,所以只能给些田产地契。 “还有吗?”沈舒意问。 沈景川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那两个庄子也都给他。” “爹,我知道府里情况不好,所以您才这么小气,可这补偿也不能都您一个人出不是,毕竟得利的人可是二哥。”沈舒意笑眯眯的开口,意有所指。 沈景川反应过来,当下道:“说的也是…那什么,回头我和你母亲再商量商量。” 沈舒意勾起唇角,眼含泪光,哽咽:“爹,娘在天上看着你呢,她若是知道你待我和哥哥如此上心,一定不会后悔曾经嫁给你。” 沈景川:“……” 直到沈舒意离开,沈景川都还坐在椅子上懊恼。 这到底什么事啊! 明明是觉得沈舒意此举不妥,不该问梁家要银子。 可怎么…怎么自己反倒搭上了不少! 沈景川想起沈舒寒的模样,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确实该去找秦氏聊聊。 当下,沈景川便去了瑞雪院。 结果才到这,便见着沈静麟正靠在躺椅上喝酒,面前的桌案上珍馐玉露一应俱全,身后更是整整八个婢女在服侍着。 见着这一幕,沈景川不由得想起沈舒寒来。 同样是不良于行,自己这两个儿子过的日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看见沈景川,沈静麟倒是给出了几分笑脸,立刻挥退正在替他捏肩膀的丫鬟,殷勤道:“爹,您怎么来了?” 沈景川一见着他,就忍不住叹气。 当初让他好好读书他不听,非要当什么将军,现在可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虽说如今身体有疾,但你还年轻,还是要为自己好好想个出路。” 沈静麟一听这些就烦,他好手好脚的时候都静不下心读书,别说现在了。 如今他也没什么追求了,他觉得这样挺好。 沈景川摇了摇头,去找秦雪蓉。 秦雪蓉被关了许久,如今倒是乖觉,一见着沈景川,殷勤不已。 “老爷怎么来了,翠竹,快,让厨房准备些午膳,老爷就在这用吧……” 沈景川也没拒绝,而是道:“今日过来,是想和你说说安哥儿的婚事。” “寒哥儿那边,可还是不同意?”秦雪蓉试探道。 沈景川想起方才沈静麟的那副模样,心下一盘算,随即道:“寒哥儿那边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这次的事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寒哥儿,对不住他。” “所以我想着,若是安哥和梁家姑娘结亲,我们就出五万两银子给寒哥儿作为补偿。” 秦雪蓉听着,心下不快。 凭什么给那个杂种五万两? 可谁知,下一刻,便听沈景川道:“如今公中已经没有多少银子,我拿一万两,再出三间铺子,剩下的银子你来出。” “什么?”秦雪蓉一听,立刻站起身来,满眼震惊。 第770章 低估了她的实力 沈景川不打算和她多解释,只是道:“这事你自己想想吧,左右安哥儿的亲事,不论娶谁都要花费不少银子。” “何况,安哥儿抢的也确实是寒哥儿的亲事,给些补偿也在情理之中。” 眼见沈景川态度坚决,秦雪蓉到嘴边的话,几次都没能说出来。 日后,若安哥儿高中,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非要娶那个梁婉君! 她虽被关禁闭,可当年的事她却是知道的,否则,又如何会设计引诱沈舒寒撞破那一幕,前去相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她出银子给沈舒寒做补偿。 见她不做声,沈景川再度道:“你且同寒哥儿商量一番吧,若是他不急着成亲,倒也可以再等等。” 如今府中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亲事顺利的。 沈景川作为父亲,如今考虑的反倒不那么多了,只盼着让自己心情畅快些,免得到哪都遭人非议。 * 沈景川离开后,秦雪蓉立刻派人叫来了沈静安。 “娘,我就要娶梁婉君!那沈舒寒摆明了想要我知难而退,可我偏不要。” 沈静安语气沉沉,眼里满是志在必得。 且不说梁婉君确实貌美,当初能得三殿下青睐,就说想想梁婉君嫁入沈家后,他日日都会带着她,必然时常与沈舒寒碰面。 想想他曾经的未婚妻,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夫人,沈静安只要想一想,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沈舒寒的反应。 难过吗?不甘吗? 他就是要看着他那副明明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要沈舒寒看着,看他享受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安哥儿,娘知道你的心思,可娘手里,根本没有多少银钱……” 秦雪蓉实在是难,几个孩子,每一笔开销都巨大。 而她如今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除了此前自己名下的几个庄子铺子,可以说是再没有什么收入。 沈静安扶着秦雪蓉的肩膀,让她坐下:“娘,不要舍不得花这些小钱,日后等儿子飞黄腾达,绝不会亏待了您。” “何况您看,儿子如今不过才考了一场,父亲就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日后若是儿子飞黄腾达,何愁您没有好日子过。” “那沈舒意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女人,何况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也管不到您头上来。” 秦雪蓉被哄的心动,确实,如今他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可指望了。 原本她还指望沈静珍,可那个没良心的,自打出嫁以后,根本不曾看过她。 她也听府里的人说起,说她哪怕生了孩子,在冯家的日子也过的并不好。 所以,如今最能指望得上的,还是安哥儿。 沈静安继续道:“娘,儿子娶那梁婉君也不仅仅是因为要刺激沈舒寒,更因为梁家日后在仕途上对儿子也有帮助,你要知道,那梁远可是父亲的心腹……” “您想啊,以后由他在爹面前说些什么,父亲能听不进去吗?” 秦雪蓉确实被沈静安说动,她咽了口气道:“不是娘不愿意帮你,只是你也知道,京楼那边还要二十万的银子。” “你再成亲,娘哪里拿得出来……” 沈静安当下道:“娘,你不是一直在私底下放印子钱吗?收回来一些不就成了。” 秦雪蓉眉头皱的紧紧的:“这违背契书,可是要赔偿银钱的。” “你手里就没有正巧快要到期的?或者您从旁处借一些,待儿子高中,何愁还不上?” 不得不说,沈静安给秦雪蓉画饼画的不错,也算是把她给说动了。 半月后,沈舒意的亲事正紧锣密鼓的张罗,沈静安和梁婉君的亲事也赶在第二轮预考前,定了下来。 至于那银子,梁家的十万两和沈静安的五万两,倒是都如约送到了沈舒寒手中。 沈舒寒也没多做为难,直接将当初定亲的信物交还,如此,一行人才算是都放下心来。 * 京中的举子们陆续进入考场,沈舒意、谢璟驰、沈舒寒和赵宝鲲、赵雪卿几个一道,约在了附近的茶楼喝茶。 “我可真是低估了秦雪蓉的实力,这银子如流水一般,对她而言,倒像是取之不尽。”沈舒意看着正在接受检查的沈静安,淡淡开口。 没错,秦雪蓉又向京楼送了不少‘贡品’,沈静安再度拿到了两道策问的试题。 “表哥可将那试题的答案写与王太傅?”赵宝鲲忍不住低声开口。 他可是知道的,表哥每次作答后,用了明德的字,王太傅都会忍不住呈给陛下。 沈舒寒笑了笑:“自然。” 赵宝鲲忍不住直拍大腿:真是妙!我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哭的模样了!” 谢璟驰没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在他看来,沈静安这样的角色,不可能逃脱于她的股掌之间。 他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她穿了一袭天蓝色长裙,看起来清冷而高贵。 只是相比于平素,她这会的神色倒是带着些放松和自在,显然身侧之人,皆是能让她放心之人。 “近来元夏战事频发,朝中为防元夏趁罗国攻打雁城时,攻打凉州,陛下调遣了几名大将前往凉州。” 听闻他说这话,沈舒意抬眸看向他:“不是有苍狼王镇守在凉州城吗?为何还要派军前去。” 谢璟驰道:“此番元夏调遣了十五万大军,陛下唯恐将有一场血战,自然要早做准备。” 沈舒意没做声,只是觉得,如此一来,京中兵力岂不是要亏空? 若有人这个时候要反,可以说乾武帝的帝位,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萧廷善带着将要临盆的娄玉兰出现在几人面前。 “没想到会在这同诸位相见,实乃是一场缘分。”萧廷善面色苍白,虚弱的开口。 近来,他服用沈静语给他的药丸次数太多,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他对那药丸的依赖性。 他有意控制,效果却并不能让他满意。 萧廷善陷入了两难之中,若不继续服用那药丸,他根本无力筹谋,可若继续服用,他却陷入其中,越发依赖。 第771章 严松 “如今京中举子,皆在此处,会在这见到六殿下,倒也正常。”谢璟驰幽幽开口。 娄玉兰一手扶着肚子,越发吃力。 郎中说她怀的是双胎,所以不仅更累肚子更大,生娃的时间也会早上许多。 “六殿下真是能干,只是娄姨娘如今怀着身孕,您怎么还带着她出来,也不知心疼她的不易。”沈舒意不动声色的挑唆。 “是我要陪殿下出来的,殿下关心预考一事,我在府中又闲着无趣,所以出来看看。”娄玉兰当下替萧廷善开解。 沈舒意莞尔一笑,显然没有要请萧廷善坐下的意思。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梦境。 没错,他总觉得沈舒意是该属于他的。 可为什么…他已经成了皇子,她却还是不属于自己? “六殿下,您所言甚是,在下听您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寒酸的秀才,从楼上追了下来。 沈舒意抬眸看去,目光沉了几分——严松。 没错,此人亦是前世她替萧廷善招揽的一个能人,前世严松是在三年后被她招揽到麾下,而后又三年,夺得了那一年秋闱的头筹,成了当朝状元。 只是眼下,严松比记忆里更加年轻,显然生涩许多。 眼见严松对萧廷善的崇拜,沈舒意的心沉了沉。 前世明明是自己招揽和收服的严松,这一世,怎么倒是让萧廷善捷足先登。 到底是萧廷善的梦,也让他预见了未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许多东西也变的不同。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严松是个可用之才,如今为萧廷善效力,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自己到底已经晚了一步。 眼见沈舒意的心思都在严松身上,萧廷善当下道:“这位是严松,本殿下无意间救下的考生……”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找可用之人。 幸而遇上了严松。 严松家境贫寒困难,来京不易,且遭富家子弟奚落和针对。 幸而他将人救下,且予以资助,如此不仅令严松心怀感激,更是找准机会,利用谈吐言辞收服于他,如此方能让他为他所用。 沈舒意没听萧廷善废话,只是道:“严大人为何没参加预考?” 严松当下道:“下官的才学尚浅,故而时机未到,还应抵御住诱惑,潜心准备。” 沈舒意嗤笑出声。 这是何人的狗屁理论?怎么这么像萧廷善的说辞。 可那是哄人,为了将他留在身边用的。 严松这样的人,最缺少的就是实践的机会,因其家境贫寒,故而很难做到如富家子弟一般的练习。 所以,今年的预考简直是难得的实践机会。 可偏偏,他这人涉世未深,听信萧廷善的鬼话,竟然要准备继续复习。 沈舒意看向他,直言道:“有句古语,严大人不知道听说过没有。” 严松拱手:“请郡主赐教。”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沈舒意声音冷淡,思量着一定要让严松和萧廷善有所分歧才对。 严松低声重复着沈舒意的话,显然已经听了进去。 萧廷善眸色深沉,转身看向严松,缓缓道:“严松,此番预考时间未到,你若想参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严松没说话,沈舒意则是再度道:“此番预考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严大人不想着自己去试试真本事,却听信旁人的断言,就否定自己多年所学?” 对上少女清亮的眸子,严松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最开始确实是准备参加的,否则也不会赶来京城。 只是他得罪过几个富家子弟,且手里的银钱拮据,所幸碰到六殿下解围,却也知晓了自己才学不足。 六殿下劝说他留在京中,在他身边学习三年,待与京中的大儒才子讨教之后,弥补自身不足,待到三年后,一鸣惊人。 “多谢郡主美意,只是在下确实还有许多不足……” 严松再度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沈舒意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缓缓开口。 “严松兄此番下场,除了银两,可还有其他损失?”沈舒寒缓缓开口,直视着严松。 严松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弊端么? 除了银两,自然没有什么…… 只不过,他受六殿下蛊惑,更想着于明年一鸣惊人。 似是看穿他所想,沈舒寒缓缓道:“世人皆想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可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严公子可能笃定,三年之后,自己一定能夺得头筹?” “就算不能,我的名次也会好看些……”严松反驳。 沈舒寒微微一笑,神色温润:“所谓的好看是虚,可公子若能早三年为百姓做事,不论大小,才是实。” 沈舒寒的话,让严松心头震动。 没错,但凡有才学的人,多有傲气,可他的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戳中了他心底的欲念。 他确实想一战成名,至此光宗耀祖。 可人这一生,位极人臣的路有许多,就算今日能得状元,他日也未必能名垂青史,流传千古。 是非成败转头空,唯有真正让百姓获利,造福于民,才会被人所敬仰。 沈舒意再度道:“真正的伯乐固然是爱才之人,却更应该是擅于识人用人之人。” “他应当有帮你保持清醒的智慧,有让你正视内心渴望的本领,有让你信服的德行,有对百姓对天下对江山社稷的仁爱……” 沈舒意的一番话,让严松心下动容。 没错,来京之前,他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来到京城,他效忠之人当是如此。 可如今才来到京中多久,他怎么就决心要追随于六殿下萧廷善? 他分明听说过不少与他相关的行径,为何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想来,不过是因为他窥见了自己内心对功名利禄的渴望,所言所行皆与他心中所想契合。 沈舒意静静的看着他,世人愚昧,内心多有两面。 严松也是如此,且此时正值懵懂青涩。 他既有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野望,也有仁爱世人、务实向善的品性。 如何选择,端看所遇之人,放大的是他内心的哪一面。 第772章 上辈子坏事做多了 不等严松开口,沈舒寒缓缓道:“预考的机会难得,不论成与不成,都还能参加今年秋闱,正是锻炼的好时机,六殿下以为呢?” 沈舒寒看向面前的萧廷善,声音温和,却又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 严松抬头看向身侧的萧廷善,眼里闪过挣扎。 没错,他非京中人士,所幸家离京城不远,故而听得预考的消息后,特意赶来京城,想要参加预考,试试水平。 可没想到,第一场之后,他因对考题的见解与另外几人不同,所以在酒楼门前与几个富家子弟发生了争执,被打的鼻青脸肿。 幸得萧廷善出手相救,并且收留他到六皇子府。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参加,毕竟他于第一轮预考中的成绩算不得太好。 再后来,他于六皇子府中,与萧廷善闲谈了几次,听他说起当珍视机会、厚积薄发,而非人云亦云,为了争取功名利禄,心浮气躁。 他心下触动,觉得自己或许确实迷失了方向。 他自问才学还还不到火候,就贸然前来,岂不和那些追名逐利的人一样,本末倒置? 还未入仕就已经如此,若是真入朝为官,还不知要如何失去本心? 故而,严松以为,自己心性不坚,才学水平也还不够,所以打算回乡继续苦读。 这预考不去也罢。 但萧廷善却请他于府中暂住,称京中多大儒和才子,留在京中向学读书,比起在乡里更有前途。 见多才能识广,好的环境总能事半功倍。 严松确实被说动,来京中数日,他已然见识到自己和这里的人的差距。 奈何他囊中羞涩,根本无法久留京中。 萧廷善却热情邀请他留下,只说他不要报酬,唯一的要求就是日后若能取得功名,请他答应一定要做一个为民做事的好官。 他大受触动,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萧廷善只告诉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未曾再多言。 只是他虽心动,却也不是傻子。 他若是在此刻,受萧廷善之恩,留住在六皇子府,日后就等于欠了萧廷善一个极大的恩情。 如此大恩,如何能不报? 况且,只怕他进入朝堂那一日,就会被打上六皇子党的标签。 故而,他迟迟没能应下。 他今日来此,正是犹豫不定,他自认才学不够,不足以拿到名次,却又止不住心动。 只是没想到,竟又在这同萧廷善相遇…… 沈舒意看穿他心中所想,知道如今的严松确实还拿不到太好的名次。 毕竟,前世他能拿到状元是在六年之后。 “严公子,若你拿不定主意,就遵从内心所想,不过预考的机会千载难逢,如今京中不少人都下场参加,只为了积累经验。”沈舒意再度开口。 她说的话是实话,试问完全比照秋闱的规模和环境,由朝廷出资筹办这样一场考试,可以说是难得的积累经验的好时机。 有了这样的尝试,不论名次如何,等到真正科考时,心中也总会有底一些。 此番预考,虽说时间仓促,但周边的学子,却是能赶来的都赶来了。 “六殿下,您说呢?”沈舒意嘲讽的看向萧廷善。 萧廷善眸色沉沉,没想到自己费心想要留住的人,却因为在这撞见沈舒意兄妹,而被打乱。 萧廷善看向严松,声音温和:“明珠郡主说的没错,若严公子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大可一试。” 严松愣了片刻,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原来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明珠郡主,草民佩服!” 严松话音才落,谢璟驰便扯了下唇角,讥讽道:“你既听过明珠郡主的名号,那不知有没有听过六殿下曾诛杀无辜少女,使得黄家夫妇吊死于宫门外,以求公道!” 严松抬眸看去,便见一面白如玉,俊美若妖的男人,斜靠在椅子上,他手指修长如玉,此刻正把玩着一把画风妖冶的钟馗捉鬼的扇子。 明明满身懒散气,偏偏无比凌厉,莫名的让人不敢造肆。 萧廷善的脸色难看了几分:“谢大人,此事……” 萧廷善还想解释些什么,谢璟驰则是不耐的打断:“此事陛下罚你于殿外受二十大板,怎么,世子摇身一变成了六殿下,就把这事忘了?” 萧廷善脸色苍白,止不住又咳了几声。 谢璟驰却不想与他多做废话,而是看向严松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不能入场,你还不去?” 严松回过神来,拱手对几人道谢:“多谢几位。” 话落,他便转身跑回去拿了书箱,匆匆朝预考的入场处跑去。 沈舒意勾起唇角,心情不错。 严松不是笨人,相反,他很聪明,只不过,他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 严松离开后,萧廷善的视线在沈舒意和谢璟驰身上徘徊。 半晌,萧廷善缓缓道:“本殿下除了身体抱恙,他,哪里比得上我?你确定要嫁给他?” 萧廷善指向谢璟驰,眼睛却直视沈舒意。 闻言,谢璟驰抬眸看向沈舒意,倒也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看来六殿下当真是肾虚体弱,寒凝积滞,以至于都没法撒泡尿照照自己了。”沈舒意讥笑出声。 萧廷善攥起手指,脸上的温和终于散去,一双眼看向沈舒意,带着藏不住的杀意。 沈舒意也不在意,只是道:“坏人前程,天打雷劈,六殿下如此体弱,想来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 娄玉兰看了看萧廷善难看的脸色,忍不住道:“沈舒意!你不要太过分!” 娄玉兰难以相信,沈舒意竟会如此粗鲁。 沈舒意嗤笑出声:“娄玉兰,你当成宝的东西在旁人眼里可一文不值,若这么宝贝你家六殿下,你最好给他拴根绳子,好好绑在府里。” “你…你……表姐如今得了势,为何就变成这副模样?六殿下素来温雅,待你更是有礼,你却如此跋扈,羞辱于他!你就不怕太后娘娘知晓!”娄玉兰眼圈泛红,依旧是一副被气的不轻的小白花模样。 面前的女人,和前世的她重叠,沈舒意眸色冰冷。 沈舒意弯起唇瓣,杏眸幽深:“但愿你一个月后,还会这么维护他。” 第773章 我等你回来就是 “你什么意思?”娄玉兰不懂她在说什么,才想再开口,沈舒意已经不耐。 正要让琴心送客,谢璟驰却已经开口:“扶光,送客。” 萧廷善面色阴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宝鲲忍不住道:“真是晦气,在哪都能碰见这个伪君子!” 沈舒意则是琢磨着严松的事。 前世严松虽入朝为官,于她而言,却是充当了谋士的角色。 一开始,他确实不够圆滑,有些东西想的太过简单,但他想出的法子,却总有可取之处。 果然,用了没多久,严松便摸清了门道,以至于她用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可惜,这样的人才,最后也被萧廷善给杀了。 一想到这,沈舒意就觉得心口发堵,她费尽心思笼络住的每一个人,他却因为私怨,毫不犹豫的杀了。 沈舒意越想越气,这种人若能上位,那可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可重生回来这么久,为何根本没有那个昭王的半点消息。 沈舒意收回思绪,看向谢璟驰:“谢大人可听过九皇子的消息?” 谢璟驰拿着茶盏的手微顿,看向沈舒意:“怎么想起问这个?” 沈舒意缓缓道:“只是想到萧廷善如今认祖归宗,成了名正言顺的六皇子,依他的性子,势必想要争上一争。” “由此,难免想到陛下的其他几位皇子……” 沈舒意这番话说的隐晦,可几人却都听懂了。 乾武帝子嗣众多,如今尚在壮年,后头的几个皇子再长成些,只怕大乾的朝堂会乱作一团。 就算他们不站队,也总得有些盘算。 否则,这夺嫡之战中,稍有不慎,就不知是怎么死的。 “九皇子的生母正是殷家长女殷绮菱,当年文安之乱,九皇子于混乱中失踪,生死不明,至今音讯全无。” 谢璟驰缓缓开口,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 沈舒意眉心微蹙,乾武帝的几个皇子她都派江漓查了一遍,如今推算,最有可能会是昭王的,也就只有这位失踪的九殿下。 不过说是失踪,众人却都默认他惨遭毒手。 但若他真的是前世的昭王,那就意味着他一定没死。 否则,其他几个皇子,无人符合沈舒意的推测。 看来,还是要从殷家下手。 当年殷绮菱与先二皇子情谊深重,因着吕晴的设计,陛下与殷绮菱阴差阳错,生下了这位九殿下。 乾武帝虽多疑,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虽然与萧怀瑾生了嫌隙,却对殷绮菱满心亏欠,故而对殷家一直算得上不错。 此后萧怀瑾被幽禁而死,殷绮菱生下孩子后不久,也随之而去。 乾武帝感念她重情重义,故而对她虽无加封,却一直对殷家颇为照拂。 所以,殷家会知道九皇子的存在吗? * 一行人在这坐着闲聊了一会,直到参加预考的学子都已入场,谢璟驰看向赵宝鲲道:“表弟,听说你一直想去兵器坊。” 赵宝鲲满头问号:有吗?什么时候的事?谁说的? 赵宝鲲茫然的看向谢璟驰,谢璟驰凤眸漆黑,笃定道:“有,去吧。” “我想过吗?”赵宝鲲再度开口。 “想过。”谢璟驰笃定的开口。 赵宝鲲还想再说些什么,赵雪卿已经将他扯走:“走吧,我陪你去转转。” 赵宝鲲总算回过神来,当下推着沈舒寒一道:“表哥,一起!” 沈舒意见着这一幕,哑然失笑。 她看向谢璟驰,缓缓道:“谢大人有话要同我说?可是与凉州战事有关?” “恩,凉州起战事,需要运送不少军需过去,只是眼下大乾两线作战,国库吃紧,所以此番军需不容差错,陛下有意派我前去。” 沈舒意愣了片刻,心下默默盘算着婚事的时间。 “若是来不及,婚事就先推迟……” “来得及,大乾与元夏如今彼此试探,还有时间,成亲后第二日,我再动身。”谢璟驰沉声道。 沈舒意点点头,倒是没想过谢璟驰会为这事专程告诉她。 所以,她该说些什么? 沈舒意想了想,还是问道:“可需要我准备什么?” 谢璟驰勾起唇角,沉声道:“没有什么,你在谢府安心等我回来就好,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你。” 沈舒意不免失笑:“这有什么,你所做之事为国为民,我等你回来就是。” “多谢娘子。”谢璟驰缓缓开口,一双深邃的凤眸里带着说不出的光彩,强势中带了些宠溺。 因着这称呼,沈舒意的耳朵有些发烫。 “此去危险重重,你记得保重自己。”沈舒意凝视着他,缓缓开口。 她本想劝他少管闲事,平安回来。 可转念想想,他就不是那样性子的人,这天底下的不平事,总是要有他这样的人来平。 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阻止他的济世仁心。 但她能做到,在他涉险遇难时,她也会舍命相救。 * 回到沈府后,沈舒意想了想,还是决定替谢璟驰准备些东西。 此番前去,且不说危险重重,必定还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 更何况,陛下或许会指派他做监军,而凉州山高路远,还不知要分成几个党派。 除此之外,那位苍狼王或许也并不好相与…… 沈舒意请连城先生和连翘多备了些药草,另外又挑了些料子,让人找铺子替他做了几件衣服和鞋子。 除此之外,沈舒意倒是想不出能做些什么。 直到墨宇第三次被九俦抓回来,认命的骂骂咧咧的在墙角画圈圈,沈舒意让他替谢璟驰做了一柄袖箭。 当年吕晴手下的人能做得出,墨宇能做的只会更精致。 果然,很快,九俦就带了张图纸过来。 “小姐,墨宇说袖箭目标太大,不如做成一枚暗器指环。” “指环?” 沈舒意看向九俦,九俦当即将图纸展开。 沈舒意仔细看去,所谓的指环,其实就是一枚戒指,不过这戒指内能藏下五根银针,利用机关弹射而出,足以伤敌。 沈舒意蹙眉:“银针的攻击性不够,不足以致命,但若是银针上淬毒,倒是够了。” 当下,沈舒意拿定主意:“就让他按这个做,袖箭也再做两把。” 想了想,沈舒意道:“护心的小型软甲或者马甲,也让他赶制出来。” “是。”九俦应声。 第774章 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离谢璟驰去往凉州还有时间,沈舒意倒也没太着急,毕竟还未成婚。 她想了想,倒不知还能再准备些什么,便也就作罢。 她的婚期未到,可自打预考的第二场结束后,沈静安和梁婉君的亲事,却是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按常理来说,亲事自然不会定的这样快。 可沈静安自出了考场后,神采飞扬,虽是疲倦又狼狈,可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好的不得了。 几个同窗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沈静安考的不错的消息,就传开了。 这消息一传开,当下便有不少人家惦记上了他的亲事。 毕竟去年的闹剧已经过去了许久,沈静安在京中又素有才名。 所以此番预考结束,不少人家都想占了这个先机,以免日后他飞黄腾达之后,高攀不上。 梁家一听说这个消息,便也急了,两方催促之下,梁婉君和沈静安一拍即合,亲事竟是定在了沈舒意和谢璟驰的前头。 大婚这日,正巧放榜。 沈静安念及自己的名次,派人同梁家知会了一声,连迎亲都耽搁下来。 沈舒意这日难得穿了一套艳粉色的长裙,只将人衬托的明艳不已。 她同沈家的长辈坐在一道,本是打算招待宾客,等着沈静安迎亲回来。 只是这会,却随着一行人先等起了放榜。 张锦萍站在沈舒意身侧,低声道:“意姐儿,你说那沈静安有那么厉害吗?难不成还真能让他拿个状元?” 这阵子秦雪蓉被解了禁足,虽掌家之权还未交还给她,可她成日在她面前晃着的模样,实在让张锦萍看的厌烦。 沈舒意笑了笑,低声道:“二哥哥真才实学,能夺得头筹也是自然。” 张锦萍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的嘟囔起来:“真就那么厉害?小时候我怎么没觉得他这么聪明……” 秦雪蓉今日也换了一套紫红色的华服,这些时日,虽被磋磨的老了不少,可人靠衣装马靠鞍,眼下一打扮,倒也显得稳重华贵。 秦雪蓉满眼期待,双手紧握着帕子,紧张的不行。 安哥儿一定能拿个好名次,一定能进入殿试,再加上今日娶亲,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她以后的日子,就要都指望安哥儿了! 一行宾客,似是都知道今日放榜,一面打趣,一面体谅的陪沈家一行人等着放榜。 沈舒寒坐在厅堂一角,手里拿着本书,安静的看着。 沈静麟见着这一幕,忍不住嘲讽:“跟我一样是个废人,就是看再多的书又有什么样?” 他这一句奚落,将不少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他和沈舒寒身上。 他也就罢了,毕竟从小就不学无术。 可沈舒寒的名声,他们却是都听过的,不由得纷纷惋惜。 “真是可惜了这沈家大少爷,若不是此前的事,他倒也有状元之才!” “沈家二少爷不差,不过沈舒寒这样的好样貌,实在是可惜了。” “哎,这就叫同人不同命,看看这沈静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占了两个,真是快活。” 一行人议论纷纷,欧阳颂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格外复杂。 虽说他当初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沈舒寒,可他却不得不为他的才学折服。 可惜了他就是个废人…… 不过自己将他的策论拿给沈静安用,他写的东西倒是有机会被呈到陛下面前,也算是不曾浪费他的才华。 秦家几人则是满眼得意,明明已经是身无分文的破落户,如今却高仰着下巴,好像高人一等。 一行人心思各异,不多时,有小厮喜笑颜开的跑了进来,高声喊着:“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沈景川、秦雪蓉、沈老夫人一行人连忙起身,急切道:“如何?” 小厮气喘吁吁,笑道:“少爷拿了第三名!” 秦雪蓉激动的满眼泪光:“不枉我儿日夜苦读,如今总算有了回报啊!” 沈景川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好,好啊!” 他自己就是这样一路考过来的,自然清楚这条路有多难,所以对沈静安拿到的名次格外满意。 “没想到安哥儿发挥的比第一场还好,竟然能拿到第三名的好名次!如此殿试之时,只要不发挥失常,必定是会在陛下面前露脸的。” 沈景川格外高兴,来此的宾客听闻此事,更是纷纷向沈景川道着恭喜,说着吉祥话。 沈老夫人快速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不停的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沈舒意眼里满是讽刺。 一个离了哥哥就写不出好东西的抄子,真有这份能耐应对陛下吗? 就算有,他又坐得稳陛下给他的位置吗?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沈静安,像你这种无法独立行走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静安满脸喜气,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可以说是笑僵了脸。 他走到沈舒寒面前,笑着道:“大哥,承蒙你多年教导,今日,你能不能说句话祝福弟弟。” 厅堂内当即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沈舒寒和沈静安身上。 沈静安言辞恳切,神情里满是孺慕和激动,倒是做足了一副被沈舒寒寄予厚望、取得成绩后求他表扬的模样。 沈舒寒放下手里的书,缓缓抬头,视线落在沈静安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沈静安眼含泪光,激动的笑着,诚挚无比。 沈舒寒则平静许多,许久也没做声。 沈景川轻咳了一声,上前道:“寒哥儿,你就对安哥儿说几句,他自幼以你为榜样,他作为你的弟弟,如今也算不辱没你的声望了。” 沈舒寒神色温和,看着沈静安平静道:“那就预祝二弟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沈舒寒已经说了,可惜,沈静安却还嫌不够。 或者说,他正是春风得意,全然不想错过这样羞辱沈舒寒的机会。 秦雪蓉也笑着开口:“寒哥儿素有才名,怎的今日这般惜字如金?难不成是见安哥儿高中,心中不快。” 秦雪蓉一番话,让在场的不少宾客都低声议论起来。 沈静安满眼得意,趁着俯身靠近的时候,低声道:“沈舒寒,你且看着,看我如何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夺走你的一切!而你,这辈子注定只能像是烂泥一样,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775章 知道这些很难吗? 不少人听见秦雪蓉的话,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沈景川也皱起眉头,可终究,他只是长叹了口气。 毕竟作为父亲,他最能理解沈舒寒此刻的心情,他心中不快,有怨有恨,也是人之常情。 下一瞬,众人便听沈舒寒看向沈静安道:“此番之后还有殿试,希望你将最后的成绩当做起点,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盼你在不断向上爬的同时,也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的百姓。” 沈静安愣了片刻,似是没想到沈舒寒竟真的会对他进行劝诫。 他目光复杂,随即嗤笑出声。 他给他三分薄面,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白了,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可笑! “谨遵大哥教诲,我一定替大哥实现梦想。”沈静安当着众人的面,拱了拱手,姿态做的十足。 沈静安则是道:“你不必替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我也绝非你三言两语就能替代,还望你守住本心,此行任重道远。” 沈静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本想借这个机会羞辱一番沈舒寒。 可偏偏,当他真的不为所动,一本正经的对他劝诫时,他又觉得说不出的耻辱! 那种感觉,就好像沈舒寒在高位,而自己在低位,故而要仰望着他,受他提点一样。 哼,倒是会装腔作势! 不少宾客感叹的点头:“还得是沈家大公子,只是如此心胸如此才学,不能入朝为官,实在是可惜了。” “确实,一切都是命数吧,要我说沈大公子的才学远在京中众多学子之上。” “得了吧,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他耽搁了这么多年,只怕已经泯为众人了。” “……” 一行人说什么的都有,沈景川则是道:“好了,吉时就快到了,你快些去梁家迎亲,莫要让儿媳久等。” “是,父亲。” 沈静安应声后,身着大红色吉服,带着迎亲队伍,转身去往梁家。 梁家此刻,同样关注着预考的名次,得知沈静安拿了第三名后,俱是喜笑颜开。 梁母在闺房之中,笑着安抚梁婉君:“那沈家二郎真是不错,没想到这次竟比第一次预考发挥的要好。” 梁婉君面色酡红,满眼娇羞,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年少时,她确实仰慕过沈舒寒,也曾因为有他那样的未婚夫婿,而骄傲欣喜。 可时过境迁,那份仰望和崇拜早就淡去,沈舒寒再如何,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闲散公子,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此次虽然花了不少银子,也生出些波折,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梁婉君笑的温柔。 梁母不住点头:“说的正是,如此看,那十万两银子花的也算值了,安哥儿此番进入殿试,不论如何也会给陛下留下印象,日后仕途必定顺畅。” 梁婉君的一双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从今往后,她的生死荣辱,就都系于沈静安这个男人的身上了。 * 沈家,沈舒意冷眼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看着秦雪蓉像是花蝴蝶一样,受着众人的追捧和恭维。 沈静安的出息,让这个濒临枯萎的女人,一夕之间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 秦雪蓉言谈间俱是恭敬,只不过,每次看向沈舒意和张锦萍这边的目光,都带着说不出的得意和炫耀。 “哼,有什么可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沈静安当了丞相呢!”张锦萍恨的牙痒,素来看不惯秦雪蓉得意的模样。 沈舒意莞尔一笑:“且让她逞一时之快,二婶何必在意。” 听着沈舒意这话,张锦萍当下有了思量,立即笑道:“意姐儿说的是。” 秦雪蓉虽维持着体面,可沈静珍却是按捺不住跑到了沈舒意面前。 “二姐姐,真没想到二哥这么有本事,二哥此番高中,你也一定替他高兴吧。”沈静珍笑着上前。 沈舒意抬眸打量了她一番,沈静珍的孩子早已生完,只是可惜,她过的并不好。 此刻的沈静珍瘦了许多,两颊凹陷,少了些娇憨,多了些刻薄。 除此之外,她眼下两片掩不住的青黑,眼皮浮肿,眼里也尽是血丝。 沈舒意勾起唇角:“二哥此番高中,三妹妹也算有了倚仗,想来冯大人必不敢再肆意轻贱和殴打三妹妹,就是不知道,冯夫人可会愿意把三妹妹的孩子交还给你……” 沈静珍瞳孔微缩,眼里带了些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沈舒意笑着看向她:“知道这些很难吗?冯家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总有消息会传出来。” 沈静珍盯着沈舒意,说不出话来。 不过短短数月,嫁入冯家,她所有对于爱情的幻想就都破灭。 那冯博昌你哄着他的时候,他尚算温柔怜惜,可你一旦惹了他不快,他就立刻鞭子伺候,甚至尽是些难以启齿的隐私手段。 偏偏如今儿子落在婆母手里,她就是想见上一面,都要百般哀求。 她很清楚,若是儿子不亲自己,就算自己是他母亲,以后也难有依靠。 一想到这,沈静珍就心堵的厉害,只恨当初为何猪油蒙了心,偏要嫁给冯博昌! 可心里虽这么想,她却不愿意看着沈舒意得意。 当下道:“二姐姐有空管我的闲事,还不如好好关心关心自己吧,我听闻谢璟驰家中无人,手段狠辣,性子喜怒无常,于朝堂内外,更是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二姐姐嫁给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受到牵连,就被仇家给灭了口。” 沈静珍目光阴狠,只觉得凭什么她们姐妹落得如此下场,沈舒意却如此顺遂。 更何况,那谢璟驰俊美无比,就算家世差了些,可想想他府中既无父母需要侍奉,也无妾室同房争宠,沈静珍就觉得沈舒意当真好命! “冯少夫人好大的口气,倒不知这些话是从何听闻。”一道森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沈静珍闻声转头,正对上一双晦暗莫测的凤眸。 谢璟驰扯起唇角,明明是笑着开口,偏偏让沈静珍生出说不出的寒意,一颗心慌乱不已。 第776章 沈舒意觉得很高兴 沈静珍自问到如今,已经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也不在乎那些所谓的权贵大人。 于她看来,不过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羊皮的豺狼! 但偏偏,面对着谢璟驰,她会不受控制的从骨子里生出些惧意。 此刻对上那双阴鸷的凤眸,更觉得遍体生寒,冷入骨髓。 沈静珍避开他的视线,强装镇定:“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谢大人何必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谢璟驰嗤笑出声:“随便说说?听起来,冯少夫人这是对陛下的赐婚,心有不满。” 这边他话音才落,冯博昌便上前来,对着谢璟驰赔笑:“谢大人见谅,贱内口无遮拦,下官替她向您赔罪!” 谢璟驰冷笑出声,直视着冯博昌:“谢某以为,有些事是代替不了的,冯大人觉得呢?” 冯博昌目光阴沉的瞪了沈静珍一眼,压着怒意。 自打娶了沈静珍以后,他仕途不顺,更是被陛下调离了禁卫军,如今再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平素他出门更不会带着沈静珍这么个名声败坏的东西,但今日不同,今日是沈静珍的哥哥大婚。 念及沈静安日后必会高中,所以他这才带人前来恭贺,毕竟两人怎么也算是姻亲。 可他没想到,不过片刻,她就把谢璟驰给得罪了。 这个蠢货,根本不懂谢璟驰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冯博昌转头看向沈静珍,脸上带着笑容,声音和煦,唯独那双眼让沈静珍毛骨悚然。 “阿珍,给谢大人道歉。” 沈静珍浑身轻颤,喉咙发紧,攥紧指尖,能清楚的看出冯博昌眼里的警告。 面前的男人,逐渐和夜里挥着鞭子抽打她的影子合二为一。 沈静珍脸色苍白,当下看向谢璟驰道:“是我言行无状,冲撞了谢大人,还请谢大人海涵。” 沈舒意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看,谁说沈静珍学不会规矩,这不是学的很好。 谢璟驰勾起唇角,冷声道:“冯夫人该道歉的,不止是谢某,还有明珠郡主。” 沈舒意倒是没想到,谢璟驰会替她出气。 虽说她并不需要,但不可否认,有人相护的这种感觉不错。 周遭一行人不动声色的看着热闹,显然也没想到,这位还未过门的明珠郡主,竟然在谢璟驰心里有着如此分量。 “你还等什么?还不向郡主道歉!我看母亲这些时日教你的规矩,你都白学了!”冯博昌冷声开口。 沈静珍缓缓转身,看向沈舒意,脸色难看。 “二姐姐,对不住…我不该胡说,可能吓到你了,还请你见谅。” 沈静珍牵强的开口,虽言不由衷,可到底是乖乖认了错。 谢璟驰冷声道:“前些时日有人弹劾冯兄向禁军统领行贿,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冯博昌心下一紧,脸色都白了几分。 他确实使了银子,想找机会能重新被调回殿前,只是这事他做的隐蔽,谢璟驰怎么会知道? 谢璟驰莞尔一笑,缓缓道:“若有朝一日,冯大人被免职,记得把这笔账算在冯少夫人身上。” 沈静珍和冯博昌俱是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谢璟驰。 谢璟驰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因为沈静珍今日冲撞了沈舒意,所以这件事,他不打算轻轻揭过。 冯博昌一时说不出话来,等到回过神,才想再说些什么,便见谢璟驰已经朝沈舒意走去。 沈舒意觉得这人实在俊俏,一袭海蓝色的明月锦衣,比王孙贵胄还要好看些。 “我想着将谢府收拾翻新,但不知你的喜好,近来你若是有空,可以常去看看,有什么想法,我让人准备。”谢璟驰声音温润,显然心情不错。 沈舒意笑了笑,心情也跟着变好。 “也没什么别的,替我准备间书房就好,院子里最好能有些花草,房内的东西不必太多,我不喜欢麻烦。” 沈舒意也没客气,毕竟既然要嫁给谢璟驰,想必是要住上很多年的。 谢璟驰会来问她,沈舒意觉得很高兴。 想想前世,萧廷善虽口口声声都是对她的喜欢,却从不曾问过她的喜好,甚至于成国公府内,让她一人承受着着公婆的刁难。 仔细想想,沈舒意何尝不觉得自己前世也是瞎了眼的。 可惜,前世身边这些人都在骗她,秦雪蓉在骗她,所谓的姊妹兄弟也在骗她,闺中好友也在骗她…… 从头到尾,她所见到的世界,好像就没有真实过。 见她不知在想什么,谢璟驰眸色晦暗。 她一定不知道,此刻,她神情中落寞和自嘲,让人心疼。 谢璟驰忍不住想要牵住她的手,可他最终只是攥起了手指,藏于袖中。 他反复告诉自己,再等等,等名正言顺。 “我让人寻了条白色的奶狗,回头养在院子里,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带着它玩。”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状似不经意道。 沈舒意回过神来:“……” 她看起来像是那么闲不住的性子么? 不过既然他有心,沈舒意也不想驳了他的热情:“多谢。” 正说话间,迎亲队伍已经回来,整个前厅热闹不已。 沈静安和梁婉君身系红绸,迈过火盆,一道来到沈景川和秦雪蓉面前。 沈景川神色激动,只觉得难得这次成亲顺顺当当,虽说仓促了些,却已是不易。 秦雪蓉更是眼含泪花,幸而安哥儿争气,虽说砸进去了不少银子,可那也得是安哥儿有才学。 如今功名唾手可得,又完成了人生大事,日后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走仕途了。 含辛茹苦多年,秦雪蓉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次。 “吉时到,一拜天地~!” 沈舒意在一旁冷淡的看着,只想着梁婉君日后最好不要后悔。 没多久,新娘就被送入了房间,宴席开始。 沈静安春风得意,于席间满面红光,玉屏则是来到沈舒意身旁,低声道:“小姐,红缨又拿到了些夫人在京楼典当东西的票据。”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来她是急了,不过也是,今日宾客众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小姐,那红缨……”玉屏不知道沈舒意打算如何处置她,会打算饶她一命么? 沈舒意杏眸疏冷:“玉屏,我没那么心善。” 第777章 可怜人 傍晚,沈舒意回了云舒苑后,仔细查看了红缨交到她手里的票据,陷入沉思。 “这些东西可不值二十万两。”她垂眸看向红缨,很清楚,秦雪蓉手里应当已经拿不出什么真品了。 红缨连忙道:“二小姐说的没错,奴婢偷偷看过,夫人的箱子几乎都空了。” 沈舒意盯着她没说话,红缨愣了片刻,连忙道:“夫人手里确实没有银子了,但是夫人前几日收回了不少印子钱。” “有多少?”沈舒意问。 红缨摇头:“奴婢也不确定,但是…至少应该能有五万两。” “啧,看来我这位母亲,这些年掌家,可没少敛财。”沈舒意挑了下眉头。 她四个子女,如今两个女儿出嫁,两个儿子又拼命掏空她的家底。 这一年多,她不知要折腾出去多少银子,如今虽是强弩之末,却也还是让沈舒意震惊。 红缨见沈舒意不说话,心下紧张,按捺不住试探道:“二小姐,奴婢…奴婢的卖身契……” 沈舒意放下手里的东西,冷眼看着红缨。 “红缨,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如今肚子这么大,我恐怕也没法替你瞒下去。” 沈舒意声音冷淡:“既然知道今日,当初你和智远厮混时,难道就没想过后果?” 一听这话,红缨的心凉了半截,跪在地上,猛的朝着沈舒意磕头认罪。 “二小姐,从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求您给奴婢指条活路吧!求您给奴婢指条活路吧!”红缨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 沈舒意神色冷淡,前世发生在玉屏身上的情景,如今发生在了红缨身上。 不同的是,玉屏是遭人逼迫,没有选择,可红缨却是自寻死路。 如今命运调换,也算因果报应。 “红缨,你要清楚,私相授受、珠胎暗结,是要被浸猪笼的,你要本郡主帮你,将本郡主置于何地?”沈舒意声音冰冷。 红缨愣住,失神的看着面前冷厉的少女。 她隐隐预感到些什么,跌坐在地,双目呆滞无神,似是绝望。 直到红缨离开后,沈舒意叫来琴心:“去给沈静麟送个消息,就说秦雪蓉手里虽然拮据,可这些时日,为了沈静安的功名,上下打点,可花出去了几十万两的银子。” “是,小姐。” 琴心离开后,沈舒意端起茶盏,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就算尚未事发,这些时日,沈静安和梁婉君也别想过的消停。 翌日,清早。 梁婉君和沈静安一道去给秦雪蓉请安,路上,正同沈舒意打了个照面。 “见过郡主。”梁婉君躬身见礼,显然是有些怕沈舒意的。 沈舒意看着意气风发的沈静安,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倒是并未同两人耽搁时间。 她今日要去谢璟驰府上,因着婚期已经没有多久,去看看到时如何安置物品,装潢布置也好。 见她离开,梁婉君轻轻松了口气。 自那日之后,她嫁入沈家最担心的便是同沈舒意碰上。 好在沈静安安慰她,直说她早晚是要嫁出去的。 至于沈静安,她此前打听过,他久居舒寒苑,多是闭门不出。 其他的,婆母温和,公公亦不是差脾气的人,倒也没什么不妥。 “二哥好快活,真是让我这个当弟弟的羡慕!” 才收回视线,梁婉君就被面前忽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沈静麟长高了不少,可相比于沈静安还是矮上一些,他一手拄着拐,一条腿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因为回府有些时日,他的肤色倒是养回来了不少,只是一只眼睛却戴着黑黑的眼罩,再加上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实在有些骇人。 沈静安皱了下眉头,还是对着梁婉君介绍:“别怕,这是六弟,此前因为上了战场,受了敌军埋伏,才会如此。” “嫂嫂别怕,我这是来给你们请安,祝嫂嫂和二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也早点给我们沈家开枝散叶!” 沈静麟笑嘻嘻的开口,虽然还是从前那副做派,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整个人都多了些阴恻。 梁婉君强作镇定,僵硬的点头谢过。 只是于她而言,沈静麟作为小叔,如此言行怎么都过于失礼。 她见沈静安没有多说什么,便也选择了沉默,毕竟她一个新妇,沈静安如今又炙手可热,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得一家人不快。 可惜,两人不欲惹事,但沈静麟却不打算这么罢休。 “嫂嫂,我这手里实在拮据,不知道嫂嫂能不能……” 说着,沈静麟又伸手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 梁婉君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静安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六弟,你闹够了没有?母亲前些时日才又给了你五千两,这才几日,你就又花没了!” 沈静安确实觉得没脸,对这个弟弟也是越发厌恶。 他才娶妻头一日,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就跑到他面前来要钱,这让他的脸面往哪搁? 沈静麟一听这话,当下来了火气:“哟,二哥,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再怎么花那也比不上你啊,你这读书考试,母亲替你上下打点,可花了不少掐吧。” 听闻这话,沈静安下意识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担心他知道了什么。 可事实上,沈静麟知道的并不清楚,他就是听人传的消息,可具体沈静安怎么就能花了那么多银子,他却是不知道的。 “安哥儿,我知道你自受伤以后,心情不好,这样,等我和你嫂子给母亲请过安,回头我再拿些银子给你。” 闻言,梁婉君的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 如今又未分家,沈静麟父母俱在,哪有问兄嫂要银子的道理? 梁婉君虽觉得不快,却也忍了下来。 沈静麟直接狮子大开口,当下道:“五万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沈静安的脸色这会开始难看:“麟哥儿,你休要胡闹!” 沈静麟目光阴沉:“我说娘手里怎么一点银子没有,合着都被你掏空了,二哥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如今美人在侧,以后的钱财还不唾手可得?何必和我这个可怜人争!” 第778章 出奇的一致 “沈静麟,你是不是疯了!我最多给你一千两!”沈静安下意识看了梁婉君一眼,沉声呵斥。 沈静麟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道:“怎么,二哥掏空了母亲手里的银子,如今用这三瓜俩枣就想打发我?真是可笑!” “不给?成啊,那我就回头把爹也叫来,当着母亲的面好好问问,二哥既然是真才实学,怎么一场预考就能花出大几十万的银子!” “这银子从哪来的,爹知道吗?咱们沈家家大业大,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 “哦,还有,二哥这银子花哪去了,要不咱们喊父亲和祖母好好对个账,免得二哥日后入朝为官,被人抓住把柄!” 沈静麟拄着拐杖,嘴皮子却是半点不差。 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可以说是将沈静安气的半死,更重要的是,沈静麟随口拉扯的事,踩中了沈静安的痛点。 他怕由着他闹下去,会坏了自己的前途。 “好了六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而且你说的什么银子,那都是无稽之谈,母亲这一年多没掌家,大姐和三妹又各自出嫁,母亲贴补了我们几个,哪里还有什么银子……” 沈静安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只是他也急着在梁婉君面前,将沈静麟安抚住。 “成,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五万两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 沈静麟心里想着要去天香楼找晚晚姑娘,他虽是个断了腿瞎了眼的残废,可只要有钱,在那就是大爷。 在那种地界,只要有钱,没人会嫌弃他如何。 可在天香楼这种颇负盛名的销金窟,沈静麟还想在压别人一头,那银子自然如流水一般。 沈静安压着火气,沉声道:“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银子,你若想要钱,可以回头和母亲还有父亲一道商量……” “呵,没钱?嫂嫂不是才嫁过来,你要是没钱,嫂嫂的嫁妆总有吧!”沈静麟不耐烦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可以说是无耻至极。 梁婉君这会再怎么想装,也笑不出来。 她以为沈静安性子温和,才学也不错,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可她没想到,她才嫁过来的第一天,小叔不仅言行无状、出言无礼,更打起她嫁妆的主意! “放肆!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来人,将他给我关进院子里,待我向母亲请安后,就禀报父亲!” 沈静安甩袖呵斥,脸色难看。 当下,两个仆从上前,将沈静麟押走,沈静麟的拐杖掉在地上,只剩一条腿着地,被人这般拉扯着,可以说是毫无形象可言。 “沈静安,你给我等着!你给小爷等着!看不见银子,这事没那么容易完!” 沈舒意带人站在不远处的角亭,神色冷淡的看着这一幕。 真是热闹,不过热闹些好。 她就喜欢沈家家里,热热闹闹的。 沈静麟被拖走后,沈静安转头看向梁婉君,拉住她的手,体贴道:“对不起,是我没管教好六弟,冲撞了你,也让你看了笑话。” 梁婉君的脸颊红了几分,摇了摇头:“这与夫君无关。” 沈静安长叹了口气:“六弟自幼顽劣,被母亲和祖母宠坏了性子,一心想做大将军,只不过刀剑无眼,他又不曾苦练,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是这样。”梁婉君体贴的开口。 “回头我必请父亲好好管教他,你别担心,至于你的嫁妆,你自己留着,就算我沈静安确实拮据,也绝对没有动妻子陪嫁的道理。”沈静安言辞凿凿。 听着这话,沈舒意轻笑出声。 天底下的伪君子,虽说各有各的不同,但在恶心人这一点上,却出奇一致。 如今沈静安手里确实紧张,他其实也想过要动梁婉君的陪嫁。 只是眼下被沈静麟这么一闹,倒是不好开口了,索性以退为进。 “小姐,二少爷真不会用二少夫人的陪嫁吗?”翡翠跟在一旁问。 沈舒意这阵子有了些时间,所以偶尔也会把翡翠带在身边仔细教一教。 那日她瞧见这丫头红着眼,在院子里哭,所以把人叫了进来。 虽说如今她已是郡主,府中又由二房掌家,翡翠吃不着什么苦头。 可世人捧高踩低是本性,想来这一年多,她也受过不少冷眼和奚落,多少会成长一些。 至少,不会再如曾经那么单纯,单纯到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金珠怒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你傻呀!二少爷那是等着二少夫人主动开口呢!最好还得是求着他收下,才不辱没他的君子之风。” 翡翠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可惜,梁婉君没那么傻,她笑着道:“我相信夫君,我断不会因为六弟的话而同夫君离心。” 沈静安顿了顿,心下不快,面上却不显。 “不过夫君,六弟方才说的你参加预考砸了几十万两银子是什么意思?”梁婉君笑着开口,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静安。 她当初被萧鹤羽威逼,这些年却能安然无恙的苟活下来,显然不是个傻的。 沈静安顿了顿,当下道:“你别听他胡说,根本没有这事,不过是母亲想着等我拿了名次以后,使些银子找人通融通融,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替我争取个好差事罢了……” “原来是这样。”梁婉君笑着应下,倒是打消了几分怀疑。 毕竟,沈静安若是没有真才实学,那这么多年,又怎么能写得出那么多名诗佳作? 许是她多心了。 两人一道去往瑞雪院,给秦雪蓉请安,沈舒意则是带着丫鬟们一道离开。 “这两日盯紧些红缨。”沈舒意沉声开口。 “是。”剑魄应下后,沈舒意抬眸看向翡翠,翡翠立刻道:“是…是因为红缨没了活路,或许会想私逃?” 沈舒意点了点头:“还不算笨。” 翡翠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沈舒意看的莞尔,嘱咐道:“有想不通的就多问问金珠和玉屏,若还是做不好,那就学玛瑙,少言多看。” 第779章 夜逃 沈静安和梁婉君的请安还算顺利,儿子好不容易成婚,秦雪蓉眼下倒是没了立规矩的心思。 毕竟如今她在府里没什么话语权,总不想再让儿媳和自己生了嫌隙。 只不过,待到沈静安和梁婉君回去后,下午沈静安再过来后,秦雪蓉听得沈静麟的行径,气的脸色铁青。 可偏偏,此前沈静麟动过几次手,秦雪蓉根本不敢拿他如何。 “我疼了他那么多年,没想到是他竟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秦雪蓉是真的寒心,她素来对沈静安严苛些,认为日后要靠他给自己争脸面,所以对沈静麟就多疼爱些。 可没想到,疼来疼去疼出了仇! “娘,六弟到底知道些什么?若是让他这么胡乱张扬下去,岂不要坏了儿子的仕途。”沈静安皱眉开口。 “你从京楼买题这事,除了你我根本无人知晓,就连翠竹也只当我是寻常的典当东西,也不知麟哥儿是从哪听的风声。” 秦雪蓉实在心烦,自己几个儿女,如今只剩下沈静安这一个指望,万不可让旁人牵连到她…… “你再好好想想,这阵子六弟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会不会是他听到了什么。”沈静安同样心烦。 如今还未殿试,且不说这事声张出去会不会影响自己任职,就说若是京楼的眼线听到他泄露了风声,也绝不会轻饶过他。 没错,京楼虽靠此举赚了不少银子,但这种事可是有掉脑袋的风险的。 此前有人酒醉后,说漏了嘴,故而不少人意外身亡。 而像他这样,能知晓京楼这隐秘的,也多是要靠人介绍和担保,如此设计周密,才不至于泄露风声。 但虽然说是如此,可京楼做这行当已经有几年了,所以其实京中权贵的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少。 当然,这些年,倒也不是没人想过要揭发此事,可每当那奏折还未上呈到陛下面前,人基本上就已经被解决了。 一来二去,有钱的没钱的总愿意搏一搏。 “应当不至于……”秦雪蓉皱着眉头起身,打算检查一下典当东西的票据。 可她没想到,这一翻,却发现那些票据全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是六弟?还是娘这院子里有旁人的眼线!”沈静安声音都多了些慌乱。 虽说,那些票据并不能作为他买题的确凿证据,可交易的记录却是清清楚楚的。 这么短的时间,他母亲典当了那么多东西,且多是‘赝品’,这事听起来实在蹊跷。 “我之前都在匣子里锁着的,如今在我身旁伺候的一共也没几个人……” 秦雪蓉也有些不安,那匣子的锁虽被砸开,但还不算暴力,一定是她院子里的人! “我安排两个我的人手,这几日盯着些六弟和您的院子。”沈静安心思烦乱,觉得一定是秦雪蓉的院中出了内鬼。 “那麟哥儿那边……”秦雪蓉忍不住问。 “麟哥儿那边我派人盯着,将他先关了起来,这事先别让父亲知道,也别同麟哥儿多言。” 沈静安生出一丝烦躁,一想起自己那个弟弟,就觉得,当初他怎么就没直接死在战场。 若是他死在外面,哪里还有今天这些麻烦? 沈静安倒不是没想过给沈静麟银子,可他如今也算是看清楚了,沈静麟那副身体是好不了的,所以他那就是个无底洞。 何况,他出手阔绰,几千两的银子还不够他一晚挥霍。 他沈静安埋头苦读这么多年,都没说过的如此滋润,他沈静麟自幼享尽宠爱,凭什么? * 母子俩商量半晌,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入夜,沈舒意那边倒是得了消息,说是红缨不出所料,果然收拾了不少细软打算逃走。 智远就在沈府外的巷子里等她,只不过,她运气不好,剑魄见她要逃,便给沈静安盯梢的小厮提了个醒。 是以,瑞雪院内灯火通明,打着肚子的红缨怀里抱着包袱,被一众仆从围在中间。 红缨跪在地上,哆嗦着个不停。 她的肚子如今实在太大了,平时她根本不敢在人前露面。 可就算如此,这事也是瞒不住的。 眼下她已经没有活路可走,只能想办法逃出沈家,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或许会有一条活路。 沈舒意赶到时,二房的张氏、沈景川和吴姨娘、还有秦雪蓉、沈静安都一道出现在了瑞雪院。 “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这么晚的时间你要到哪去!”秦雪蓉怒声开口,想起那些消失的票据,当下就觉得红缨是那个内鬼。 沈景川披着件衣服,上下打量着红缨,脸色难看。 “把她包袱打开看看。”沈景川沉声吩咐。 当下,张锦萍示意两个婆子上前,红缨挣扎着不让,可她哪里争得过,包袱当即扬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沈舒意垂眸看去,多是些珠钗首饰,应当都是秦雪蓉的东西。 除此之外,倒还有几个银锭子,或许是从沈静麟那偷的。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偷我的东西!”秦雪蓉扑上前,狠狠给了红缨一个耳光。 吴姨娘风韵犹存,不急不缓的开口:“夫人息怒,我瞧着这红缨的肚子也太大了些……” 一听这话,秦雪蓉才注意到这一点。 红缨日日在她近前伺候,她只觉得她胖了些,日子过的滋润,如今一段时间没留意,才发现她这肚子竟真的不小。 “这是怀了谁的孽种吧,我说大嫂,这丫鬟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怎么这都没发觉。”张锦萍也忍不住开口。 沈景川当下道:“来人,请郎中过府!” 不多时,郎中诊脉后,沉声道:“此女确实已有身孕,且已经快足月。”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红缨可真能藏。 都快足月了,难怪在府里再藏不住! 红缨面色苍白,她这段时间,几乎日日勒着肚子,东西更是半点也不敢多吃。 本想着沈舒意能看在她尽心尽力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可没想到,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帮她! 第780章 指使 一听说红缨不仅是有孕,甚至还要临盆,沈景川气的不轻。 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张锦萍的脸色也不算好看,毕竟这事往大了说,可是治家不严,否则一个丫鬟,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若是换成是旁的丫鬟,秦雪蓉可不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定要让张锦萍也掉下块肉。 可偏偏,这红缨是自己院子里的,就算张锦萍有错,她这个主子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下一刻,张锦萍半年开口道:“我说嫂嫂,您这院子里到底是立的什么规矩!这一个二等丫鬟,竟也敢私相授受!还就在您眼皮子底下……” 如今张锦萍在沈舒意的提点下,也学聪明了,眼见事情不好,立刻先发制人。 “我说弟媳,话可不是你这么讲的,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可都是你在管,你不说自己如何管的家,怎么好怪到我头上……” 秦雪蓉气的不轻,只觉得这张锦萍也是越来越难对付。 张锦萍笑的无辜:“大嫂,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我就算是管家,可我什么时候管过你院子里的事,毕竟长幼有序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哪能那么不识礼数。” 沈景川不想听两人扯皮,皱着眉头看向红缨,怒声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沈景川眼下,最担心的就是红缨爬了哪个儿子的床,尤其是麟哥儿和安哥儿,旁的倒还好说,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打杀了也就罢了。 红缨不断摇头:“奴婢…奴婢……” 红缨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了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打算跑,就会被人抓个正着。 沈舒意缓步上前,沉声道:“方才女儿派人在沈府内外搜查了一遍,倒是抓了个和尚。” 说罢,琴心便将智远推搡在地。 智远因为时常仗着和尚的身份行骗,所以哪怕已经被玉佛寺驱逐,却也仍旧是一副和尚装扮。 这会被抓到沈府,吓的不轻,哆哆嗦嗦的磕着头:“不关我事沈大人明鉴!真的不关我事!” 红缨怒视着他:“窝囊东西!你自己的种难道你还不想认!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红缨双目猩红,真的是又惊又怕,可同样,看着智远那副样子,亦是失望透顶。 这些时日以来,智远一直在给她画饼,可到头来,不仅将她的银钱输个精光,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 张锦萍皱着眉道:“这怎么还是个和尚?红缨,你怎么还能跟个和尚……” 话说到一半,沈舒意便淡淡道:“这是智远,曾是玉佛寺的和尚,我于玉佛寺清修时,沈家送给我的财物多是被他克扣,更曾设计于我,后被怀海大师逐出佛门。” 听见熟悉的声音,智远忙转头看去,只这一看,却让他心神震颤。 曾经枯瘦的少女,如今满目威仪,冷艳华贵,高不可攀。 那双清冷的眼睛,让智远怕的不行。 “郡主明鉴!郡主明鉴啊!当初我都是受沈夫人指使,才敢苛待于你!都是沈夫人指使的啊!” 智远急着甩锅,当下便把秦雪蓉给卖了。 秦雪蓉脸色一白,她就说为何这和尚听起来耳熟,原来是当初玉佛寺那个! “你不要胡说,我何时那么指使过你!”秦雪蓉有些急了。 她如今才被解除禁足,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智远一听,有些急了:“就是你让王嬷嬷和红缨指使的我,你说最好让沈舒意不声不响的死在玉佛寺里!还说沈府送给她的用度都可以让我自己留下, 当做报酬!” “你还说让我想法子好好磋磨磋磨她,不要让她日子过的太滋润!” 听着这话,秦雪蓉情绪激动:“简直是一派胡言!” 智远当下道:“我和沈舒意无冤无仇,若非图你那点银子,我何至于这么做!你后来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让我想法子毁了沈舒意的清白!” 一听到这,红缨连忙跪着爬向沈景川,满眼泪光:“老爷,智远说的句句属实,奴婢可以作证!当时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那日本想设计二小姐和智远的,最后那人却变成了奴婢,所以奴婢才会怀有身孕……” 沈景川唇瓣紧抿,怒视着秦雪蓉。 “秦氏!我如此信任于你,你竟然如此恶毒!” 秦雪蓉有些慌乱,上前一巴掌狠狠抽在红缨脸颊:“卖主求荣的贱蹄子!一派胡言!” 红缨被打的两耳嗡鸣,嘴角都挂了丝血迹。 秦雪蓉当下看向沈景川道:“老爷,你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这个丫头敢偷主子的财物,又私相授受,显然就不是个好东西,她说的话如何可信?” 正说话间,梁婉君也跟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沈静安眼见此事对母亲不利,当下道:“是啊爹,这红缨偷窃主子的财物,胆大包天,我看这些都是她为了推脱的说辞!” “对,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陷害我!你又从我这偷了多少东西!”秦雪蓉怒斥着开口。 红缨又惊又怕,满脸泪痕,这会已经根本没有多少思考的能力。 “奴婢之前真的是受夫人指使!可奴婢后来见二小姐得势,奴婢怕二小姐记恨,所以奴婢就投靠了二小姐,替二小姐做事,我以为二小姐会给我一条活路,可我没想到……二小姐根本没打算管我的死活!” 红缨哭的涕泪横流,当下什么都招了。 秦雪蓉像是抓到了沈舒意的把柄,当下抬头看向沈舒意:“好啊意姐儿,你教唆红缨做了什么?今日这些话,是不是你指使的她!”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向红缨,缓缓道:“既然母亲问了,那你就好好说说,我让你做了什么?” 红缨喉咙发紧,僵硬道:“二小姐…二小姐让我偷了不少夫人到京楼典当的票据!” 这话一出,秦雪蓉和沈静安的脸色同时一白,下意识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勾起唇角,看向红缨道:“我让你偷票据?那你倒是说说,我让你偷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第781章 还是不知道的好 红缨愣了一瞬,她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奴婢…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夫人……” 下一瞬,红缨的话还没说完,秦雪蓉便冲上前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一派胡言!你前言不搭后语,如此反复,是不是想挑唆我和意姐儿的关系?意姐儿贵为郡主,又怎么会用你这样一个卖主求荣的贱婢!” 秦雪蓉怒声开口,声音都带了几分轻颤。 那些东西在沈舒意手里? 为什么? 难道是沈舒意怀疑了? 还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 秦雪蓉心乱如麻,可不论如何,至少要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 沈舒意莞尔一笑:“看来母亲也这样觉得。” 说罢,沈舒意转头看向沈景川,沉声道:“爹,女儿于玉佛寺清修时,红缨确实私吞了府中送给女儿的月例,甚至于还偷走了女儿不少首饰。” “女儿加封郡主以后,红缨也确实曾来示好,只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样的人,我是不会要的。” 沈舒意声音冷淡,沈景川点了点头。 “来人,将这个妖僧送入衙门,将红缨发卖出去!” “是!”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红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惊又怕。 可事实上,这样的惩治于她而言已算是不错,毕竟未婚先孕、私相授受,轻则受鞭打,重则被烧死或浸猪笼。 好在红缨和智远都未成婚,所以这罪名倒是轻些。 沈景川念及她要临盆,怕伤及腹中孩子,妄造杀孽,这才将人发卖出去。 只不过,虽然同样是当奴婢,红缨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像在沈府这般好过。 或是被卖入花楼,或是充入军妓,要么是卖做贱奴…… 至于智远,因为他并非沈府之人,所以沈府没有权力处置,但他明明是个和尚,却违背清规戒律,理当受罚。 直到红缨和智远,哀嚎着被拖了下去,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秦雪蓉沉声道:“没想到我们沈家竟然出了这样的人,真是……” “嫂嫂,若我没记错,这红缨当初可是你挑选的,嫂嫂对她如此器重,她却这般背主,可见嫂嫂心善,实在容易被人蒙蔽。”张锦萍笑着开口。 秦雪蓉一听,几乎扯碎了手里的帕子。 好个张锦萍! 明着说她心善,实际上却是在说她治家不严,眼光不行,能力不行。 沈景川沉声开口:“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都早些休息吧。” 说罢,沈景川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意姐儿,你明早到我书房来一趟。” “是。” 另一边,沈静安安抚着梁婉君回房,两人却都心思各异。 梁婉君不动声色的打探着:“夫君,我方才听说那婢女似乎还偷了母亲的不少票据……” 沈静安也正在忧心此事,听闻这话,当下道:“她是什么都偷,值钱的不值钱的,也不论是些什么,倒是都让她偷了个遍。” 见没问出什么,梁婉君点点头,没再做声。 她此前其实听人说起过京楼的事,只是向父亲打听,父亲却并不知晓。 也因此,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自嫁入沈家这几日,却已经听着提起了不下两次。 若非是京楼,堂堂尚书夫人,如何至于频繁典当东西? 可…难道说沈静安的才学是假的? 不,不至于,或许他只是为了更有把握些。 梁婉君心思烦乱,因为她总担心这样的法子会出意外。 直到两人回到床上,沈静安久久都没能入睡。 红缨偷的那些东西,都落在了沈舒意手里? 难道那个贱人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若是她早就知道,为何没有拆穿他?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来到沈景川书房,沈景川背手在她面前反复踱着步子。 半晌,才开口道:“红缨昨日说的都是真的?” 沈舒意莞尔:“父亲指的是哪一句?” “你在玉佛寺时,秦氏当真如此苛待于你?”沈景川问,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 沈舒意笑了笑,缓缓道:“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活了下来,而且现在过的很好。 重要的是,她的仇,她亲手报了,秦雪蓉如今痛苦不堪,只剩下沈静安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沈景川沉默下来,半晌说不出话。 他久久叹了口气:“红缨说她偷了不少票据给你,此事当真?” 沈舒意并未否认:“是。” “都是些什么?”沈景川皱眉。 “一些母亲典当书画物件的凭证。” 沈景川不解:“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这一年多,秦氏确实也出了不少银钱,手里拮据倒也可能。” 沈舒意看向沈景川:“父亲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何?” 沈舒意没答,直视着沈景川道:“或者再等些时日,您总会知道的。” 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沈景川长叹了口气:“罢了,是为父对不住你和寒哥儿,你放心,为父日后一定为寒哥儿选一门好亲事,绝不亚于梁家。” 沈舒意笑笑:“爹爹若当真觉得亏欠哥哥,我希望日后您别干预他的婚事就好。” 沈景川愣住,似是不明白沈舒意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许久,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由你,你婚事在即,爹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枚玉佩是当年我想送给你娘的……” “上面的图案是我亲手所雕,只不过当时还未雕成,你娘就去了,如今就送给你做陪嫁吧。” 沈景川推过来一个盒子,沈舒意打开后,入目,是一块色泽浓郁的帝王绿,上面雕着一片牡丹向好的图案。 沈舒意看着玉佩失神,忍不住想,若是母亲收到,应当会很高兴吧。 可惜,沈景川虽然是个长情的人,却不是个专情的人。 就如他爱自己、爱哥哥,却也同样爱着沈静安、沈静麟一应子女,他对每个人都有着他的温柔,却也同样让人感受得到他的权衡和冷漠。 沈舒意想,或许她该知足。 “多谢父亲,母亲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沈舒意笑了笑,站起身。 第782章 另一场闹剧 沈家上演着这场闹剧的同时,冯家亦是上演着另一场闹剧。 冯博昌自打被谢璟驰警告后的第三日,直接被上峰废除职位,一时间,不知遭了多少奚落和嘲讽,直让他颜面尽失。 故而,冯博昌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沈静珍。 沈静珍听闻他下值后,直接来找自己,难免欢喜。 毕竟自打她嫁给冯博昌以来,他主动来寻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沈静珍慌忙对着镜子整理起发髻。 “怎么样?我戴这支簪好看吗?” 贴身婢女笑着道:“好看好看,夫人天生丽质,怎么都是好看的。” 沈静珍满眼笑意,只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比不过那琴姨娘,罢了,她到底也是沈家嫡出的小姐,没必要非同一个妾室做比。 “夫人,爷回来了……” 丫鬟匆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才想说些什么,冯博昌已经赶至。 沈静珍立即站起身,带着几分嗔怒:“今日怎么没去那个贱蹄子那?倒是知道先来见我?” ‘啪!’ 可惜,沈静珍拿乔的话还没说完,冯博昌扬手就狠狠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沈静珍被打的两耳嗡鸣,直接摔倒在地上。 “冯博昌!你又发的什么疯!”沈静珍伤心欲绝,双眼猩红,整个人都歇斯底里。 冯博昌上前,又一脚狠狠踹在她胸口:“贱妇!自打娶了你就没好事!” 沈静珍爬起来,就扑向冯博昌,抓向他的脸:“冯博昌!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你吃了多少苦,你竟然这么对我!” 沈静珍如今撒起泼来 ,是越发熟练,一把就将冯博昌的脸,抓出几道血痕。 冯博昌的一张脸火辣辣的,一把抓住沈静珍的头发,将她撞向桌子。 “夫人…夫人……” 几个丫鬟被吓的不轻,没几下,沈静珍的头上就渗出一片嫣红,刺目的血迹顺着额头滴落,蔓延过眼皮,落在脸上,触目惊心。 沈静珍只觉得剧痛,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愤怒之余,更多的还有绝望和伤心。 当初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付出一切求得的姻缘,会是这样的结局! “贱妇!放着明珠郡主那样的人你不去好好巴结,偏偏自作聪明的挑衅于她,你知不知道她夫君是谁?你知不知道谢璟驰几句话就免了我的职!” 冯博昌是真的气,此前被调离亲军也就罢了,他念着她怀孕,没有和她计较,没想到她如今又害自己丢了职位! 沈静珍此刻有些懵:“你说什么?” 冯博昌满眼恨意的看着她:“你害我丢了职位!如今我连个普通的禁军都不是,你知不知道旁人都怎么嘲笑我?嘲笑我取个人尽可夫的破鞋!嘲笑我丢了西瓜捡芝麻!”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你!我真是倒了霉才会和你凑在一起!” 冯博昌气的浑身发抖。 早知如此,他当时在庄子里说什么都不会和这个蠢妇搞在一起,谁知道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生生将他扯下一块肉来。 “呦,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我救你命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骗我睡我的时候,你也不是这副嘴脸!你算什么男人,自己没本事就拿女人撒气……” 沈静珍双目欲裂,怼起人来,字字诛心。 冯博昌扬手又是一个耳光狠狠抽上去,沈静珍惊叫一声,直接被甩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她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夫人!” 丫鬟们吓的不轻,冯博昌却没管她的死活,甩袖离开。 冯夫人听闻此事,亦是对沈静珍恨的牙痒,别看她给自己生了个孙儿,可害了自己的儿子前程尽毁,她恨她还来不及。 故而,冯夫人由着沈静珍自己躺了三天,才准了她请郎中的请求。 只不过,那一耳光,将沈静珍打的一只耳朵聋了。 她那只耳朵完全听不到声音,另一只耳朵虽然能听见一些,却也受了影响,听起东西格外吃力。 至于头上那伤,亦是不轻,沈静珍时不时的头痛,眼前发黑。 因为耳朵听不见,本就沉不住气的沈静珍更是沉不住气,一会冲到琴姨娘那打砸一通,一会跑到冯夫人那去撒泼,一会又在院中破口大骂,打算去堵冯博昌。 可她在府中本就没有根基,除了手里有些银子,外加带来的几个婢女,哪有什么人手。 以至于,才闹腾两天,冯夫人直接下令,命人将她给关了起来,没少挨打,更是对外宣称她得了疯病。 沈静珍折腾了几日,终于被打怕了。 她疯疯癫癫的沉默下来,她还是不懂,不懂为什么自己费心筹谋,辛辛苦苦求得的一切,会是这样。 她恨冯博昌、恨冯家所有人。 她更恨沈舒意,她不懂为什么她明明错过了六皇子,嫁给了一个无依无靠的谢璟驰,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谢璟驰怎么就厉害到这种程度? 那夜,沈静珍做了个梦。 梦里,沈舒意拦着,费尽心思拦着她嫁给冯博昌,她面上答应的很好,心里却将她死死恨上。 不过那梦里,她不知怎么嫁给了萧廷善。 因为萧廷善得势,她们一家的日子也格外好过,不过沈舒意到底是外人,比不得娄玉兰。 再加上对她的恨,她和母亲联手娄玉兰,一步步将她害死,扶着娄玉兰上位。 沈静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是在梦里,她嫁的那个看似木讷的男人,却对她百般纵容。 不论她怎么嘲讽他,他皆是沉默以对。 在梦里,她嫌弃那个男人没本事,也不够俊美,他亦算不上喜欢她。 只不过,因为感念沈舒意的恩情,他待她极好,从不曾亏待过她。 那样的日子,是她不曾想过的滋润和快活,比起在沈家没出嫁的时光,还要舒心。 梦醒后,沈静珍时常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 她还是不懂,为什么现实和梦境截然不同…她堂堂尚书府嫡女,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沈静珍哭了几日,却有些哭不出来,嗓子更是因为最初骂了几日,又沙又哑,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是,她就只是沉默,日复一日的望着窗外。 第783章 谢大人一定爱极了我 十几日后,便到了沈舒意和谢璟驰大婚的前夜。 沈舒意倒是没有太特殊的感觉,只是看着看着书,偶尔想起将要成婚,也会发呆走神。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孑然一身的生命里,忽然会多出一个要携手并肩的男人。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这一路,似乎随处都有谢璟驰的影子。 至于明夜…沈舒意再怎么镇定,多少也有些不安。 毕竟,前世她从未经历过此事。 那时嫁给萧廷善,从最初的紧张害羞,到后来担心他的身体,再到后来的失望平静,再到最后的毫无期待、甚至于再不会想起男女之事…… 可这一世不同,毕竟这一次她嫁给的人不是萧廷善,而是谢璟驰。 谢璟驰虽然不会武,不过…身体好像挺好的? 沈舒意忍不住又想起,那次从他怀里偷拿名册的时候,隔着单薄的衣襟,她能清楚的摸到他胸肌上的纹路。 沈舒意喉咙发紧,将书盖在脸上,觉得心有些乱。 真是…她都在想些什么呀。 就在这时,翡翠传信说是张锦萍来看她。 沈舒意坐起身,便见张锦萍满脸笑意,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意姐儿,你明日成婚,二婶今日来看看你。” “二婶坐。”沈舒意放下书。 张锦萍一瞧,见她还在看《资治通鉴》,不由得皱起眉头,怒其不争:“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明日就成婚了,你倒还跟没事人似的!” 沈舒意笑了笑,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该准备什么。 毕竟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谢璟驰都已经准备好了, 何况,如今她其实已不在意这些。 婚事再如何隆重,两个人也未必就能相伴一生。誓言再怎么动听,两人也未必就会倾心相待。 所以,万事皆空。 张锦萍摇了摇头,拉着沈舒意的手,低声道:“这一年多,承蒙你帮衬,才算是让我在秦雪蓉面前扬眉吐气。” “你是个聪明孩子,婶婶是比不得你的,旁的婶婶也帮衬不上什么,你娘亲走得早,眼下你要出嫁,这套古书送给你,是婶婶外祖母传下来的,就当做是个添妆。” “另外还有这个,婶婶就自作主张,替你娘亲送你了,你一会回房,好好看看,记得,一定要好好看!” 沈舒意看着张锦萍送到她面前的那套古书,认真看了看,张锦萍给她的是一套治世之论的古书,未必都适用于眼下的大乾,但一定会让人受益匪浅。 “多谢二婶,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婶婶留着也没什么用。”张锦萍笑的越发开心。 随即,沈舒意又去翻另一本书,张锦萍连忙伸手摁住,神神秘秘道:“回头再看,回房再看!” 沈舒意抬眸看向张锦萍,见她满眼笑意,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意识到那书可能会是什么。 张锦萍拍了拍她的手:“你知道就好,记得好好看,二婶就先回去了。” 沈舒意:“……” 张锦萍走后,沈舒意看着面前的那本神书,只觉得像是个烫手的山芋。 半晌,她轻叹了口气,拿起书轻轻翻看。 这所谓的书,其实字句很少,除了开篇简单说了说男女之事,后面多是些图画。 沈舒意没看下几页,耳朵和脸颊便不由得发烫。 竟然…如此么? 男女之事,她虽不是一窍不通,但也知之不详。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墙上跳了下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看什么这么认真?” 沈舒意被吓的手一抖,匆匆将书合上塞进那摞古书下。 她抬眸看去,难以置信的看向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琴心头疼的开口:“小姐,谢大人执意要来,奴婢怕同扶光动手会惊动附中的人,所以……” “无碍。”沈舒意看向谢璟驰,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来。 “你怎么来了。”沈舒意起身,看向他。 谢璟驰凝视着她,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欢喜:“睡不着,又想见你想的厉害,所以就忍不住过来看看。” 沈舒意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记不清萧廷善有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情话,只觉得谢璟驰说的格外好听。 萧廷善好像更多的是在许诺,给她话柄,然后一遍遍说着喜欢说着爱她。 可到头来,他其实很少为她做过什么,而是只要他付出一分,就一定要向她索取十分。 “不是说婚前不能见面么?”沈舒意问。 谢璟驰颔首:“是,不过脑子离家出走了,腿又不听使唤。” 沈舒意笑了笑:“坐吧,我让玉屏煮茶给你。” 谢璟驰确实心不在焉,反复检查了几遍明日的婚事,却还是觉得想见她想的厉害。 明明明日就可以娶她过门,却偏偏挺不过今日。 他从不知自己的克制力会如此之差,只是一想到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所以才会不遗余力想要求娶她,可他还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喜欢她,喜欢到一想到婚事将近,就欢喜的不得了。 仿佛这些年他的隐忍,他的伤痛,他所经历的遗弃、背叛、折辱、伤害,就都有了慰藉。 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带着难以掩饰的欢喜,沈舒意似是被他感染,忍不住道:“谢大人喜欢我什么?” 谢璟驰凤眸幽深,坦诚炙热:“不知道,只是见着就想把你据为己有,见着就觉得满心欢喜, 见着就忍不住会期待起明日。” 谢璟驰没说的是,似乎因为她,他的余生才有了意义。 他才不会惧怕那样一个又一个染血的梦境,不会在不快时,就疯狂的想要屠戮和杀人。 她于他而言,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是晦暗生命里,最璀璨耀眼的光芒。 沈舒意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得不说,被他哄的心情愉悦。 难怪都说色令智昏,这张脸配上这样的甜言蜜语,沈舒意只觉得自己都招架不住,真是想不通,前世谢璟驰为何会孤身一人数年。 “如此说来,谢大人一定爱极了我。”沈舒意弯起唇角,笑着开口。 第784章 一定好好研习 谢璟驰也笑了起来,应声道:“是。” 沈舒意弯起唇瓣,没再说话,正逢玉屏端了壶热茶和许多糕点上来。 “谢大人尝尝,小姐说您喜甜,但小姐觉着太甜的容易腻着,所以奴婢选用了些清甜的果香,您试试。” 玉屏对着未来这位姑爷,颇为殷勤,只盼着小姐能觅得良婿,幸福甜蜜。 “多谢。”谢璟驰对玉屏道谢。 下一刻,谢璟驰拿过桌案上的几本古籍翻了翻,沈舒意像是想起什么,当下直起腰身。 “倒是套好书,只不过不适合生搬硬套,还需因时而动,因地制宜,你若看下来,必能有所增益。” 谢璟驰看了一会,沈舒意虽听着他说话,注意则是放在被压在最底下的那本书上。 她还是得想办法把书藏起来才是,孤男寡女,看到这种东西,实在是让人害臊…… 沈舒意忍不住埋怨起二婶,男女之事,她也不是一窍不通,何必非要送这些东西给她。 方才她就该直接丢进火盆里才好。 谢璟驰说了几次话,见沈舒意没有回应,便将书合上,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 沈舒意转头看他:“谢大人的吉服都准备好了吗?”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那处这会没戴什么耳饰,看起来莹润可爱,泛着些许未曾消散的红晕,像是熟透的果子,实在诱人的很。 “准备好了,比照的你的吉服准备的。”谢璟驰不急不缓的开口。 沈舒意点点头:“天不亮就该起了,想来府中还有许多事要操劳,谢大人要不……” 沈舒意想着,谢璟驰家中没有长辈,虽是娶亲,凡事却多是要自己操劳。 只不过,听童贯之前说起的消息,陛下对他的亲事倒是颇为上心。 “不急,左右回去也睡不着。” 谢璟驰缓缓开口,说着,便将被沈舒意压在最下面,露出一角的那本书抽了出来,翻开来看。 “谢璟驰!”沈舒意不免有些急了。 谢璟驰勾起唇角,翻开了一页,眼里带了抹揶揄:“我当你是紧张什么。” 沈舒意:“……” “方才二婶送来的,我也没想到……” 沈舒意试图解释,可有时候又觉得这种事,实在是越描越黑,说到最后,索性闭嘴不言。 谢璟驰声音温和,一双狭长的凤眸则是晦暗莫测。 “正巧我也生疏,我们可以一起学学。” 沈舒意无语的翻了他一眼:“……” 她脸颊微红,似是比那茶水氤氲出的热气,还要热上许多。 “谢璟驰,你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舒意强做淡定,忍不住开口。 谢璟驰笑开,眉宇比夜色还要温柔,让人移不开视线:“那你倒是说说,我安的是什么心。” 沈舒意眼里多了抹嗔怒:“但愿谢大人不光是嘴上功夫!” 闻言,谢璟驰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漆黑的瞳孔直视着沈舒意,清亮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宛若一只蛰伏着的野兽,蓄势待发,危险又玩味。 沈舒意:“……” 沈舒意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无了个大语,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她不过是习惯了不想让谢璟驰逞嘴上威风,现在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坑自己? 可惜,话已经落地,收是收不回去了。 面子还是要继续维持的,当然,是强撑的。 谢璟驰忽然笑了,随即道:“一定不会让郡主失望。” 沈舒意没做声,也没敢看她,只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要示威的意味。 沈舒意当下站起身:“谢大人若是睡不着,就自己在这坐坐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沈舒意便起身回房。 谢璟驰也没拦她,只是开口喊住她:“郡主,你的书落了。” 沈舒意脸颊发烫:“不要了,送你了!” 谢璟驰挑了眉头,勾唇道:“谢某一定好好研习。” 沈舒意:“……” 谢璟驰,给我死!!! * 因着这个插曲,沈舒意回房后,是真的没怎么睡着。 她也不知谢璟驰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自己才刚迷迷糊糊有了困意,金珠几个便收拾整齐,开始唤她起床。 没睡觉是真不行,何况这些时日,这副身体也早就被她养的娇贵了。 沈舒意头重脚轻的坐在了妆台前,喜婆和妆娘已经开始忙着帮她上妆,说着各种吉祥话。 天色还是黑的,府中的灯笼就已经都亮了起来。 沈舒意昏昏沉沉的,那些吉祥话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因为前些时日,才闹出了红缨指证秦雪茹苛待自己的事,所以沈景川刻意批准了不用秦雪蓉来替她梳头送福。 谢璟驰找了陈国夫人前来,王太傅的夫人、孙雅惠的母亲、大舅母和赵老夫人等则是早早就来了。 除此之外,姚卉妍、赵雪卿、孙雅惠、童萱、连翘等也早早就到了沈家。 沈家自家的更不必多说,未出嫁的也早早都过来了。 沈静语思量片刻,也来了这一趟,她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远远看着香肌玉骨、美的惊人的少女,不免恍惚。 当年,她从玉佛寺回来,她一直想杀了她。 可没想到,到最后,她却要靠着她才能有这活着的一线生机。但就算活着,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就好像是沈舒意手里的提线木偶,再也逃不出她的掌控。 若是早知道如此,当初…她一定不会选择派人杀她。 沈静语来,娄玉兰自然也来了。 她前两日虚惊了一场,最终还是没能发动,不过郎中说了,也就是最近几日。 她大着肚子,本不该随便走动,可她实在忍不住,想要来看看她这位表妹嫁的如何? 除此之外,汉阳郡主也来了。 汉阳郡主自然不是为了来恭贺沈舒意的,她只是又恨又不甘,她想要亲眼看一看,看一看那个抢了自己幸福的女人。 她也想亲眼看看,看看她爱的那个男人,穿上嫁衣会是何等的英俊。 当然,萧廷善也来了,他是男宾,自是见不到沈舒意的,就算能见,那也只能是沈舒意出府后,蒙着盖头的样子,不过他此番前来,另有用意。 第785章 不需要旁人教她 直到看着镜子里满头华冠的自己,沈舒意才清醒几分。 所以,这一世,她是真的要嫁人了吗? 这种感觉,和前世还真是不同。 许是因为知晓了谢璟驰的品性,她没有了前世的迷茫和不安,变得平静又坦然。 少了少女的娇羞和期待,却也觉得充满了向往。 这一世,她活成了更有力量的自己。 陈国夫人笑着开口:“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咱们谢大人可是有福了。” 连翘笑着道:“可不,意姐姐实在太美,我是个女子都想将她据为己有呢!” 姚卉妍笑道:“那可不成,谢大人可不会同意的。” 赵老夫人感叹的抹着眼泪:“见着这一幕,倒让我想起了当年你娘出嫁的样子,只是你比你娘聪慧,一定会过的幸福。” 童萱眼角泛红:“小姐一定会的。” 大舅母带着些艳羡,夸赞道:“听闻这次谢大人的聘礼足足有一百八十八抬,陛下还钦赐了不少御用之物,可是真真的十里红妆了。” “那是,咱们意姐的嫁妆也不少,也有足足一百六十八抬,里面还有太后娘娘赏的二十台,静妃娘娘也赏了十抬,压的箱杆都撑不住了。”赵老夫人笑着开口。 张锦萍也陪着笑,眼里带着羡慕,沈老夫人的笑则是不那么好看。 沈家如今亏空严重,给沈舒意勉勉强强凑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毕竟是郡主,虽从沈家出嫁,也不能丢了脸面,否则岂不在打皇家的脸。 可张锦萍如今管着中馈,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沈家都凑的格外吃力。 沈老夫人犹豫再三,从自己的私库里添了不少东西,这才让那一百二十八抬,不至于都是花花样子。 让张锦萍没想到的是,谢璟驰竟派人问过的单子,她本怕谢璟驰会挑剔不满。 谁知道那位谢大人看过后,直接将里面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全让她拿去卖了换成了银票。 这银票留给了沈舒意,其他的东西谢璟驰则派人送了相应的东西补上。 张锦萍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些好东西,那些东西好到让她严重怀疑,谢璟驰是不是也贪了不少银子。 否则,他年纪轻轻,无依无靠,哪有那样的雄厚的家底? 张锦萍犹豫再三,想同沈舒意知会一声,可谢璟驰却说在陛下那里走过明路,让她不必多言。 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和夫君商量后,想着谢璟驰深得圣眷,应当不敢妄言,故而才勉强应下。 如此,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就变成了实打实的。 可没想到,清远侯府又贴补不少,许是知道沈家没什么家底,清远侯府出手阔绰,直接又给了八十八抬的嫁妆。 可这八十八抬若是放在明面上,那加起来比聘礼还多,于男方而言面子上便有些不好看了。 如此,可把张锦萍给愁坏了,只得让人重造箱子,勉勉强强才把这些嫁妆都塞在了一起,又淘汰了一些沈家的旧物,折算成了银钱。 再后来,太后娘娘又赏赐了二十抬实打实的,静妃也赐了十抬。 如此,这一百六十八抬更加装不下了,张锦萍一回生二回熟,直接将清远侯府送的东西中,占地方的换成了银票,与沈舒意说明后,一道交在了她手里。 故而,如今沈舒意这嫁妆虽然也是一百六十八抬,却是实打实的,绝不含半点水分。 这让张锦萍不由得操心起自家女儿的亲事,她已经替悠然相看许久,可看来看去,也没有太满意的…… 何况沈府如今亏空,也不知到悠然出嫁时,又得多么寒酸。 沈美茹、沈清欢以及二房的几个女儿家,都各自说着吉祥话。 这样喜庆的日子,凡是到场且说了吉祥话的,沈舒意皆是耐心回应,不曾落过谁的脸面。 至于沈静珍,冯家思量再三,终究没让她来。 虽说他们也想让沈舒意看看沈静珍如今的模样,让她和谢璟驰相信冯家对她们的态度。 可沈静珍却不是个安分的,他们更怕沈静珍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闹出什么乱子,而后彻底将谢璟驰和沈舒意得罪。 思来想去,冯博昌不敢冒这个险,毕竟众所周知,这门亲事是谢璟驰亲自于陛下面前求来的。 而且沈静珍不过奚落了沈舒意几句,谢璟驰便如此记仇,若真是于他的婚事上闹出什么不快,冯博昌不知道谢璟驰会如何报复冯家。 * 此刻,谢璟驰身着大红色镶金边的麒麟吉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之上。 身后的几名侍卫亦是俊俏非凡,直惹得街上的男女老少春心萌动,甚至有少女于酒楼之上当街扔起了帕子,全然不顾这是在迎亲的路上。 只不过,扶风和碧城武艺了得,全然没让半分外物落在谢璟驰身上。 锣鼓声喜庆不已,喜婆虽也眉开眼笑,却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自有一股端庄雍容的气度。 李允被派来帮谢璟驰迎亲,以示圣恩。 谢璟驰面容冷峻,只是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没多久,谢璟驰于沈府外翻身下马,沈舒意盖着盖头,由金珠和玉屏搀扶着走到门前。 梁婉君跟在沈静安身侧,看着丰神俊朗、气度深沉的男子,不免恍惚。 沈舒意这日子过的,实在是顺遂,不仅自己得封郡主,还有这样的如意郎君。 沈静安带着几个表兄弟拦在门前,开始出题考校谢璟驰。 可惜,谢璟驰的威名无人不知,想看他出丑,只会自取其辱。 顺利过关后,谢璟驰对沈静安为首的一行人拱手:“承认。” 沈静安笑了笑:“还望妹婿日后能善待意姐儿,若她有不对的地方,还望妹婿海涵,多多谦让于她,意姐儿性子倔强,我这个当哥哥的,自会多加教导……”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目光玩味。 他本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闹的太过难看,可惜,有些人说话,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不必,她很好,我也不需要旁人教她。” 谢璟驰的话勉强算得上客气,却让众人看向沈静安的神色多了些微妙。 沈静安攥了攥拳头,只觉难堪。 第786章 难堪 紧接着,便是沈舒意和谢璟驰拜别父母,不过秦雪蓉不在,拜的主要就是沈景川。 沈静安于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目光冰冷。 再傲气又如何? 一会还不是要他背着沈舒意出门? 谢璟驰如此沉不住气,就不怕一会他让沈舒意的脚着了地,不吉利? “夫君,这谢大人好生狂妄。”梁婉君低声开口。 嫁到沈家之前,她没想到这个沈舒意这个姑子竟如此难缠,但好在,她马上就要出嫁。 只不过,这谢璟驰实在猖狂,明明自己的夫君是他的舅哥,他却如此不给他面子,当众让他难堪,实在可恨! 沈静安目光微沉,缓缓道:“娘子放心,待我日后功成名就,想来妹婿也会改变态度。” 沈静安这话说的委婉,心下却是拿定主意。 既然这谢璟驰和那沈舒意一样不识趣,日后等他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他一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拜谢完父母,沈舒意走到门前,沈静安当下笑着上前:“二妹妹,为兄来背你上轿。” 沈舒意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到来人,却听得出这是沈静安。 她才欲开口,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不必劳烦二弟,还是由我来吧。” 一行人转头看去,便见沈舒寒身着一件月白锦袍,头戴玉冠,目光清冷,俊美矜贵,于众人的视线中缓缓上前。 沈景川见着这一幕,满眼震惊,下意识站起身,失神的看着不远处的儿子。 沈老夫人亦是如此:“寒哥儿…寒哥儿的腿……” 同样震惊的还有沈静安和梁婉君。 沈静安神色恍惚,难以置信的看着前几日还坐在轮椅上的沈舒寒。 此刻少年身材颀长,清瘦有力,一张白玉般的面庞稍显冷淡,眉宇间却带着悲悯众生的通透豁达。 沈静安说不出对沈舒寒的感觉,可偏偏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总是不由自主的让他畏惧和慌张。 就好像在他面前,自己黯淡无光,卑贱如蝼蚁。 只不过,如今的沈舒寒又和从前不同,若说以前的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如今,便敛去了锋芒,更懂得韬光养晦。 他的腿…他的腿什么时候好了? 沈静安眼角泛红,难掩震惊,周遭的女子们见着沈舒寒,满眼兴致的打探起来。 “这是谁?怎么沈家还有这么俊俏的公子?” “这就是沈家大公子么?不是说沈家大公子疯癫残废了吗?怎么瞧着…光风霁月,根本不像传闻那般。” “不过他既然已经大好,为何没有参加今年预考,不是说他惊才绝艳、是少有的天纵之才吗?” 听着周遭女子们的议论,梁婉君的视线落在沈舒寒身上,更是恍惚。 “怎会……” 他不是不良于行,被三殿下挑断了手筋脚筋吗? 当初萧鹤羽动手时,她就在一旁,是她亲眼所见。 可…可他怎么站得起来? 且看他走路的样子,分明与常人无异。 梁婉君眼里泛起一层雾气,指尖攥的极紧,所以他已经大好了吗? 那那日她去找他退婚,让他不要纠缠,他为何只字不提,一言未发? 这样的沈舒寒,沈静安还比得过吗? 不,不…… 就算他勉强能如常人一般,可他耽误了这么多年。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他是天纵之才又如何?大抵也不过是伤仲永的故事罢了。 只是,梁婉君再怎么强做镇定,也终是难掩难堪。 毕竟她当初和沈舒寒的亲事,再怎么低调,也总会有人耳闻。 且日后在这沈府之中,她岂不是要常常同他相见? 不,就算见面又如何? 该难堪的是他才对! 毕竟如今沈静安就差个殿试,就会功名加身,可他却连预考都不敢参加,想来是明珠坠落,没有把握,担心自取其辱罢了。 这般想着,梁婉君心里倒是好过了许多。 只是再如何安慰自己,此刻沈舒寒背着光影站在那,就足以将她身旁的沈静安比下去,依旧让梁婉君说不出的低落。 “哥哥?”沈舒意的声音里多了些惊喜。 她没想过让哥哥背她出府,只想着他能多瞒一些时日更好。 可没想到,哥哥竟为了她提早暴露。 如此一来,她离了府后,沈静安怕是又要对哥哥不利。 “我背你。”沈静安在沈舒意面前,蹲下身。 沈舒意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他的背影,眼角酸胀。 她声音哽咽,低声道:“好。” 沈静安只得尴尬的让到一旁,他紧握着拳却还在强撑:“没想到大哥竟然好了,只是大哥好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可把我这个弟弟骗的好苦。” 沈静安刻意将沈舒寒说成别有居心的样子,想要引着众人以为,沈舒寒是担心参加预考失利,不敢上场,才会故意装成还未痊愈。 只不过,沈舒寒却好似并未听到他开口,既未回应,也未回避。 他只是耐心等沈舒意上到背上,而后小心又珍视的将她背起。 从前厅到大门的距离不算近,只是受过重伤的少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沈景川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背影,神色恍惚。 “寒哥儿…寒哥儿这是大好了……” 如今萧鹤羽和吕家也倒了,那寒哥岂不是又能参加秋闱了! 就算今年不成,也还有三年后的秋闱。 依寒哥儿之才,只要给他些时间,他一定能拿到功名,建功立业! “好!实在是好啊!” 沈景川高兴之余,又有些落寞,可惜他这个当父亲的,这么久却对寒哥儿的伤势一无所知。 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时大好的。 如今看他背着沈舒意的样子,就算日后不能习武,可做个治世文臣,也绝无问题。 萧廷善站在院外,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片刻也未曾离开。 恰巧有风拂过,盖头被吹开了一瞬。 他看见,红色的珠帘喜帕之下,少女一张绝世容颜,美的惊人。 她蛾眉婉转,杏眼生辉,肤若凝脂,口若朱丹,不似平素的清冷,倒像是在这一瞬,囊括了世间所有最浓艳昳丽的颜色,让人连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 第787章 劫亲 萧廷善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瞬,他苍白的面庞上,一双平和的眸子此刻格外深沉。 他攥紧了手里的的扇子,眼底闪过抹笃定。 他不会让沈舒意嫁给谢璟驰的! 她只能属于他! 就算她不愿意点头,这门亲事也不会成,她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能登上大位的人,才是那个能包容她所做之事的人。 * 沈舒意坐上花轿不久,轿子就被抬起,她大抵是有些忘了前世坐喜轿时的感觉,这一次,只觉得格外的稳。 她掀开盖头,轻轻将窗子挑开一角,向外看了看。 这会天色大亮,漫天霞光,沈府附近围满了人。 谢璟驰找人在府外洒了不少糖果枣子和铜板碎银,故而这处格外热闹。 不仅是孩子们来凑热闹,大人们也有不少。 一行人脸上喜气洋洋,说着各种吉祥话,明明还未见着她,就已经把她吹成了月宫仙子,不似凡人。 听着锣鼓声,沈舒意莞尔一笑。 这就要嫁做人妇了吗? 似乎比最初预想的要好上许多,不过想想,从今往后,她将久居谢府,沈舒意又有些恍惚。 但不论如何,也总要比成国公府好上太多。 毕竟谢府清净,除去仆从侍卫,只谢璟驰一人,既不必晨昏定省,也不必侍候公婆,当真再好不过。 一路上,迎亲的的队伍又长又热闹,路两边的看客众多。 汉阳郡主远远看着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眼角泛红。 沈舒意…沈舒意!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沈舒意! 区区一个自顾不暇的尚书府,能给的了他什么? 为何不论他如何承诺,甚至父兄如何游说,谢璟驰都软硬不吃。 看着谢璟驰脸上的笑意,汉阳郡主气的想笑。 这还是那个冷嘲热讽、心狠手辣、不苟言笑的谢大人么? 他就这么喜欢那个沈舒意? 可如今,她已经嫁给了萧廷善,不管有再多的不甘和不满,也都晚了。 迎亲的队伍很长,称得上是十里红妆,街上热闹的堪比过年。 直到轿子行至京中的主干道正阳街,谢璟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酒楼之上。 萧廷善混迹在人群里,轻握着手里的折扇,盘算时间。 没错,他打算抢亲。 如今他贵为皇子,招募起人手比之前不知容易上多少,更何况,如今他不缺银钱,自然轻而易举就能笼络得住一批高手。 他筹谋数日,最终还是打算抢亲。 他也说不清缘由,他只是总觉得,若是错过了沈舒意,他就像错过了天命。 或许,怀海大师所言的沈家将出贵女,所指正是沈舒意。 萧廷善的眼里满是志在必得,他打算,待到得手,就在京外找一处庄子,将沈舒意软禁在那。 她有一身傲骨,他也有的是法子。 她能拿捏得住他的性命,他也一样可以拿捏住她。 更何况,今日迎亲这一场看下来,萧廷善觉得自己倒是有个意外收获。 沈舒寒竟然痊愈了? 这就意味着沈舒意将会多一个软肋…… 他就不信,沈舒意不在意旁人,也会不在意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 等到他将她掳走幽禁,再拿捏住沈舒寒的性命,不怕她不屈服。 到时,日日夜夜她见不到旁人,能见到的人只有他,她总会低头。 萧廷善抬头看向房檐上落着的雀鸟,既然鸟儿不愿安分的待在笼子里,那就折断她的翅膀,让它再也飞不起来就好了。 * 萧廷善勾起唇角,眼里满是兴奋和期待。 直到谢璟驰的马路过万家兴酒楼,一瞬间,正阳街两侧的酒楼客栈、屋檐亭廊内外,飞身而出十余道黑衣人影! 除此之外,几个高处的屋檐之上,更有人手持长弓,开弓射箭! “戒备,有刺客!”扶光沉声喝道,一时间,迎亲的队伍纷纷从身上抽出长刀! 街上的百姓惊慌失措,四处奔逃。 萧廷善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喜轿的方向满脸笑意。 沈舒意,我倒是要看看,你选中的谢大人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护得住你? 哈哈哈哈! 下一刻,数名身形彪悍的杀神,从天而至。 有壮汉手持双锤,不等众人回神,眨眼间,就凿扁了两名刺客,血溅得漫天。 “找死!” 敢坏主上的好事,真是不知死活! 红姑手执红绸,一边勾住一个黑衣人,直接将人掷出老远。 薛展拔出长剑,将两名刺客刺了个对穿,砸到了萧廷善面前。 ‘砰!’的一声。 一道黑影,重重砸在萧廷善面前,脑浆迸裂,血肉模糊,血污迸溅了萧廷善满脸。 萧廷善面色发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谢璟驰阴鸷的眸子。 他心口一紧,怎会? 那谢璟驰的目光怎会如此骇人? 萧廷善说不出缘由,只觉得遍体生寒,明明自己从不心慈手软,此刻却不受控制的发抖。 这些是什么人? 谢璟驰早有防备? 不,这怎么可能…… 沧海、夜阑更是仿若鬼魅,不过片刻,便将几个埋伏的弓箭手解决。 赤影、玄青则是飞身掠向队伍前侧,迅速清出一条路来。 更让萧廷善觉得惊悚的是,从头至尾,这迎亲队伍里的喜乐就不曾中断。 那些吹打的乐夫和抬轿的轿夫,纹丝不动,神色间既无惊惧,也无半分慌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舒意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当下掀开轿子,眼见琴心几个紧紧护在轿子周围,倒还不曾动手,便知道情况并不严峻。 “怎么回事?”沈舒意问。 “小姐,有刺客。”琴心回答,而后看了看直奔轿子来的刺客,又补充道:“好像想杀您,或者…劫亲?” 琴心话音才落,所有刺客就已经被解决。 闻人宗眼见根本不可能得手,匆匆下令,命剩下的几人撤离。 一切发生的飞快,像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不像一场刺杀。 百姓们眼见情况并不严重,很快就没了惧意,当下纷纷探头看起了热闹。 萧廷善脸色难看,紧紧攥起手指,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化作泡影。 隔着数米,他同谢璟驰四目相对。 谢璟驰勾起嫣红的唇瓣,凤眸阴翳,面露嘲讽。 谢璟驰薄唇轻启,对着萧廷善说出两个字来:“废物。” 第788章 礼成 萧廷善眼角泛红,看着这一幕,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腔憋闷,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 他紧咬着牙关,怕自己下一息就会失控。 为什么会这样? 自打知道他的婚事,他思量许久,直到前不久才下定决心。 此番劫亲,更是仔细计算过路线,由闻人宗带人安排做过部署。 眼下前来的刺客虽不多,但也都是他花了高价笼络住的好手,如何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全部败北! 萧廷善只觉得蹊跷,毕竟谢璟驰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就算这一行父皇派了人替他守卫,也不至于让他一众高手铩羽而归。 更何况,谢璟驰是如何预料到的? 难道说,他与沈舒意当真是不可能了? 萧廷善说不出的不甘,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生出的执念? 明明最初,他根本不曾把她看在眼里! * “小姐,都解决了,您放心吧。”金珠欢快的安慰着沈舒意,心下满意。 难怪这位谢大人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又深得陛下喜爱。 这谢大人可不仅仅是长得好看那么简单,虽说不会武,但思虑周全。 看看这些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刺客,被打的屁滚尿流不说,他们这边迎亲的队伍,可是一个人都没少。 不错,真是不错! 沈舒意也确实诧异,既是行刺,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怎么会这么快就都解决? 不过这会在街上,沈舒意也没有多问,倒是安心坐回轿中。 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直到轿子停在了谢府门前,轿子才落地,谢璟驰便翻身下马,走向轿门。 沈舒意才起身,便有一只修长明晰的大手将她扶住。 沈舒意恍惚了片刻,他手指微凉,算不得温热,却让人觉得难得的舒爽。 “小心脚下。”谢璟驰开口提醒。 沈舒意莞尔一笑,便同他一道走进了谢府。 此刻,谢府中门大开,往来宾客不断,谢家虽无人,可架不住谢璟驰足够得宠。 如此年轻的天子近臣,难得逢了回喜事,自然不傻的都要来上一来。 除此之外,因为谢璟驰没有长辈,所以陛下派了秦相和陈国夫人来替他坐镇,另外端王、瑞王登几个王爷也纷纷到场,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没多久,沈舒意便同谢璟驰一道到了正堂。 主座上的两个位置空着,秦相、陈国夫人等人则是坐在左右两侧。 不仅朝中众臣,皇亲贵胄,萧老爷子也是来了,几位皇子更是上门道贺。 湘妃当日虽没给沈舒意添妆,却私下送了她十个铺子。 可以说,这婚事一成,沈舒意的腰包就又鼓上了几倍。 为防人多眼杂,被有心人探底,九俦、江槐、石奇峰等人便没做宴请。 沈舒意打算,等到次日,带着谢璟驰去他们的住所,和自己这些人一起聚聚,也好热闹热闹。 “吉时到,迎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礼成!”李允高声开口,亲自主持着婚事。 沈舒意被送入洞房后,琴心低声道:“小姐,方才扶光来报,说是谢大人让人给您准备了吃食,您肚子饿就先吃些。” 沈舒意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动。 毕竟她早上吃了,确实不饿,而且谢璟驰如此用心,她自然也希望一切圆满顺遂。 沈舒意掀开盖头,打量了一番房间。 这是个内外三进的房间,此刻她在最里面是卧室,再往外一间是书房。 最外间则是餐厅,同时也是会客小坐的地方。 沈舒意倒是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把书房和卧室挨着设计在一起,两个房间中间,只余一道拱门。 整面墙的博古架上摆放了许多书,她曾经送给他的那幅钟馗捉鬼图,被他挂在了书桌的对面。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书房里谢璟驰准备了两张书桌。 难不成他也打算在这处理公事? 沈舒意又打量了一圈,卧室则更加宽敞和宁静许多。 沈舒意推开一扇窗,能看到不远处有茂密的竹林,有淡淡的草木香飘散而至,带着些许沁人心脾的凉意,满目生机。 “真好看,若是在屋子里倦了,还能去这林子里走走。”玉屏忍不住开口。 沈舒意笑笑,转身又打量起其他。 梳妆的台子应当是新做的,上面大小的匣子做的格外漂亮,一面崭新的铜镜亮的惊人。 沈舒意仔细看去,便见他准备了不少女子用的饰品,连带着脂粉也一应俱全。 他的东西只占了一角,沈舒意拿起上面的盒子,入目,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是她送他的那只‘亲手雕刻’的乌木簪。 他显然珍视,所以才会放在此处,只是这般的重视,却让沈舒意不免心虚。 毕竟,当初那簪子她可是一口气买了十支。 只是那时,她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谢璟驰。 “金珠,回头去挑一块好的玉石,白色或者淡紫色都好,要么红色也行。”沈舒意道。 “小姐,您要刻什么?要多大的?” 沈舒意想了想:“想刻个簪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明白,奴婢晚些就去找。”金珠笑嘻嘻的开口。 沈舒意在房间里转了转,将各处的格局和布置都了然于心,倒是很快就适应下来。 房间里燃着她喜欢的清冷香,倒是让她觉得和她在沈家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那香是小舅舅刻意找人调制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沈舒意看了会书,直到天色渐暗,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金珠满脸笑意的跑进来:“小姐,谢大人回来了!” 沈舒意当下将书放在一旁,将红盖头蒙了回来。 倒是比她想的要早,毕竟谢家无人,来的又多是权贵,全靠他自己应酬,所以她以为他回来的一定会很晚。 不多时,门从外被推开,谢璟驰屏住了呼吸,轻声走了进来。 直到见她挺拔规整的坐在床边,他不由得失笑,心中又生出些感动。 依她的性子,自是不会守这些规矩的。 如今在在这等他,想来是在顾及他的心意。 第789章 多多指教 谢璟驰上前,喜婆满脸堆笑,说着各种吉祥话。 喜婆正要将喜杆呈上,谢璟驰却已经伸手将喜帕掀开。 一时间,红烛摇曳下,两人四目相对。 谢璟驰不由得恍惚,黑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绝美的面庞。 许是因为涂抹了脂粉,让她那本就莹白如玉的肌肤更加细腻白皙,宛若画里走出的美人。 她少见的涂了大红的口脂,描了黛眉,让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庞,一瞬间变得浓艳起来,热烈又张扬。 同谢璟驰认真打量她一样,沈舒意也在认真看他。 她总是觉得,他比她初见时白上许多,剑眉星目,眸若星辰,狭长漂亮的凤眸深邃凛冽,暗藏波澜。 他唇瓣略薄,色泽艳丽,给人薄情冷淡之感。 除此之外,更值得一提的是他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慵懒之气,难以琢磨,又幽深莫测。 而此时此刻,那刻薄恶劣的男人,竟让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温柔。 谢璟驰笑了起来,沉声道:“娘子。” 沈舒意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蝉鸣之下,夜色燥热,她也含笑开口:“夫君。” 再叫谢大人已是不妥,这一声夫君唤出,似乎自此之后,她们二人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喜婆在一旁满脸堆笑,嘴上的吉利话就没停过,拿了花生桂圆等东西过来撒帐。 “郡主快尝尝。”喜婆笑着开口。 沈舒意看着喜婆手里的花生,面色微囧,虽说知道这是成亲的一贯流程,可是…孩子…… 孩子的问题她还不曾想过。 前世她一直把娄玉兰的两个孩子养在膝下,视如己出,她也一直在学着要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可惜,那两个孩子到底不是亲生,有娄玉兰在一旁挑唆,于她而言,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着实让她伤心。 所以这一世,她要和谢璟驰生个孩子吗? 直到这一刻,沈舒意才恍然,她千算万算,在婚前,竟是从未思量过孩子的事。 想到这,沈舒意忍不住又看向谢璟驰。 他生的这样好看,若是生个孩子倒也不亏。 她那双眼宛若含着秋水,望向自己的一瞬,谢璟驰误以为是在向自己求情。 当下,谢璟驰拿过喜婆手里的花生,放在唇齿间咬了一口,沉声道:“生的。” 这一幕,直接把一行人看傻了。 沈舒意愣住,随即被他逗笑。 喜婆愣了片刻后,立刻回过神来:“大人这是心疼郡主呢,郡主真是好福气!~” 沈舒意避开一行人的视线,杏眸微垂,耳廓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粉晕。 直到一行人都退出后,谢璟驰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沈舒意。 沈舒意接过,暖色的烛火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的一时慢了几拍。 “合卺酒,夫人与我共饮。” 沈舒意也没推辞,接过后,举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有些辣人,沈舒意不常喝,实在是有些喝不惯。 她将杯子放在一旁,看向谢璟驰,笑道:“往后余生,还望谢大人多多指教。” 谢璟驰勾起唇角,眉宇间尽显意气风发。 “是要请夫人多多指教我才是。” 沈舒意轻哂,走到妆镜前摘下凤冠,不知怎么的,想起一个词来——油嘴滑舌。 若是放在从前,她绝不会把这个词和谢璟驰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只觉得格外相配。 沈舒意卸下珠玉,让人备水洗澡,浴室在卧室内侧,是单独隔开的一个单间,外面用屏风挡着,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 直到泡在浴桶中,沈舒意都还有些恍惚。 两世为人,她竟然又嫁人了。 只是和前世不同,这一次,自己手里已经握有太多东西。 沈舒意轻轻闭上眼,忍不住想起前世嫁给萧廷善的那晚。 其实具体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成国公府的人并不友善,盖头还没掀,她就已经受了不少挖苦。 至于萧廷善么…… 他身体弱,却又偏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故而酒过三巡,直接喝到吐血。 故而原本的新婚夜,内外乱成一团,她忙着请郎中给萧廷善看诊,又要应付婆母的拖延,姑子的嘲讽,下人的拿捏。 兵荒马乱的一夜,她不太记得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绝没有此刻这般的安逸。 萧廷善睡了两日才算是转醒,她衣不解带的守在一旁照顾他。 可就算如此,还是免不得受了成国公夫人一番敲打,直说她未能与萧廷善圆房。 紧接着,成国公府里又传出了她克夫的消息,说是她才一过门,就将萧廷善给克的病重昏迷。 淡淡的雾气氤氲着视线,如今想来,沈舒意只觉得前世的一切,太过荒谬。 可惜,人在局中,往往难以窥见真相。 * 沈舒意从浴室出来时,谢璟驰已经在外间的浴室洗完了。 他换了一件白色的亵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这会正坐在桌前看书。 沈舒意神色古怪,这种时候,他真的还看得进去? 见此,沈舒意也没打扰,直接走向另一张桌案,也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谢璟驰顿了顿,抬头看去,凤眸微眯,眸色里透着些危险。 沈舒意八风不动,对他如刀子般的视线,全当不知。 直到片刻后,谢璟驰拿了帕子走到她身后,沉声道:“头发没干,我帮你。” 沈舒意没做声,只觉得他靠近之后,有一股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涌入鼻息,如他身上一贯的味道,干净好闻。 “今日拦路行刺的人是冲我还是冲你?”沈舒意想起正事,开口询问。 谢璟驰看向她,缓缓道:“你。” 沈舒意拧起眉头:“有人要杀我?” 她快速在脑海里思量了一遍,可惜今日自己在轿中蒙着盖头,一切又发生的太快,故而也没留意到周围的情况。 沈舒意正想着,谢璟驰则是道:“不是为了杀你。” “那是为什么?”沈舒意转头,朝谢璟驰看去。 “劫亲。”谢璟驰黑眸直视着她,声音低沉。 沈舒意愣了一瞬:“劫亲?” 哪个疯子劫亲? 转瞬,她就想到了什么,当下道:“萧廷善的人?” 第790章 红鸾帐暖 谢璟驰直视着她,没做声,只是答案,显而易见。 沈舒意嗤笑出声,目光冰冷:“他还真是疯的不轻。” 前世她为他百般筹谋、殚精竭虑,他却对她弃若敝履。 这一世,她另嫁他人,他却想要劫亲? 他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六皇子府的女人还不够热闹? 真是贼心不死。 谢璟驰凝视着她,没做声。 他也说不清缘由,只是从很久之前,就觉得沈舒意和萧廷善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说不清的羁绊。 而这个认知,让谢璟驰格外烦躁。 “你不是不会武,怎么那么快就把人打发了?”沈舒意有些好奇。 毕竟依她对萧廷善的了解,他既然敢在京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劫亲,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今日,整个迎亲的队伍根本没耽搁上多久,金珠更是提及,她们全程没人受伤。 除非是有高手相护,否则,萧廷善总不能派来一群饭桶,逗她开心吧? “我请了王爷相助。”谢璟驰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哪个王爷?”沈舒意不解,若有所思。 “苍狼王。”谢璟驰薄唇轻启。 沈舒意愣住,仔细回想,似是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 “苍狼王如今人还在京中?”沈舒意回想了一番,只觉得此人实在称得上神出鬼没。 自打此前回京后,她可没在宴席上见过他几次。 平素京中,也鲜少有人见他走动。 不过苍狼王镇守凉州,是擎制元夏至关重要的一环,故而沈舒意觉得,他人不在才算正常。 “恩。”谢璟驰似是不欲多说。 沈舒意却格外好奇:“你能请得动他相助?” “为何不能?”谢璟驰反问,视线落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凤眸晦暗。 “不是都说苍狼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手上染过的血,比护城河的河水还要多吗?”沈舒意反问。 这一次,轮到谢璟驰沉默。 沈舒意抬眸打量着他,倒是没再催促。 直到片刻后,谢璟驰问:“你讨厌他?” 沈舒意轻轻摇了摇头:“谈不上,王爷戍边多年,战功赫赫,杀敌无数,每一个大乾的百姓都该敬重和感激他。” 据沈舒意了解,苍狼王确实心狠手辣,手染鲜血。 只不过这人只要不惹到他头上,大多时候行事低调,且并不参与党争。 沈舒意想,一个年幼就被派去陈国为质的人,若是个心慈手软之辈,只怕早就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可此子年纪轻轻,不仅活了下来,还挑起陈国内斗,收复一批心腹,转手将陈国给灭了。 这样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哦?” 沈舒意收回思绪:“何况我与他又不熟,何来的喜欢厌恶之说?严格来讲,他倒是还救过我的命。” 谢璟驰缓缓道:“救过你?” “恩,之前在萧鹤羽的猎场,我被围杀……”沈舒意简单同他讲了一下当初的经过。 “这么说,倒是该好好感谢一番王爷。”谢璟驰意味不明。 沈舒意看向他:“我已经谢过了,你就不必了,不过你与他交好,今日他帮了你我大忙,倒是该再谢一次。” 今日若无苍狼王派人助阵,保不准还真会被萧廷善得手。 就算她也安排了九俦和江漓带人暗中盯着,可也难保亲事不会乱作一团。 谢璟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视线落在沈舒意手边的书上:“夫人打算温书到几时?” 沈舒意:“……” “我见你在看书,这次……” 沈舒意的话还没说完,谢璟驰就将她抱起摁在了桌案上。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凤眸深沉,凝视着她的唇瓣。 那一瞬,沈舒意竟说不出的紧张,心跳的飞快。 “谢……” 她才开口,谢璟驰便俯身吻上了她的樱唇,将她没说出的话吞入腹中。 沈舒意呼吸微乱,手指轻轻蜷起,哪怕早想过这一日,此时却难免紧张。 许是怕她不适,他最初只是浅尝,细碎的吻接连落在她颈窝,而后,大手扯开她的腰带。 沈舒意喉咙发紧,大脑一片空白,雪白的肌肤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红烛照影,明月高悬。 沈舒意不知不觉间,像是醉了,只觉得在他的吻里浑身发软…… 半晌,谢璟驰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向床榻。 “娘子~” 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舒意气息凌乱,知道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半晌,床幔落下,夜风吹过,枝叶晃动,房内传来一阵暧昧的交织声,月亮也红着脸躲到了云后。 * 夜深,沈舒意睫毛上噙着层水雾,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谢璟驰勾起唇角,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凝眸盯着身侧的女人看了一会,忍不住在她唇瓣上又落下一吻,这才利落起身。 换好衣服,谢璟驰趁着夜色飞身出府。 而此刻,萧廷善才在京中的一处宅子内安抚过众人。 此番劫亲失败,可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更让他的威信大大受损。 有幕僚抱怨:“我就说殿下不该去劫那明珠郡主,您已有了两位王妃,就算真将人劫回,也不会是一桩善缘。” “是啊,如今在京中大动干戈,很容易就传到陛下耳中……” “我也听闻陛下前阵子成立了锦衣司,专门纠察百官,尽是一群阴狠的阉人。” “殿下,一共派出了二十人,只回来了四人,其他基本都是当场毙命。”闻人宗拱手开口。 今日由他带队前去,他亦是受了些轻伤,幸而撤退及时,否则说不定也要交代在那。 “有没有查到些什么?”萧廷善负手走到一侧,脸色阴沉。 闻人宗摇头:“暂时还没有。” “继续查,谢璟驰一个文臣,哪里请的动这么多的高手!先从沈舒意那边查!” 萧廷善目光阴狠,如今,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忍不住想起谢璟驰一袭红衣,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满眼戏谑的看着他,吐出‘废物’两个字。 萧廷善攥紧拳头,驱散心里的杂念,沉声道:“他们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就在这时,数道戴着鬼面面具的黑影,自宅子四周的屋顶上飞下。 第791章 凶多吉少 为首之人一袭玄色锦衣,脸上罩着一张妖冶可怖的面具。 “听闻六殿下在找我。”男子声音幽恻,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众人现身,宅子内萧廷善招揽的一行人皆是被吓的不轻。 幕僚文臣面面相觑,向后退了几步,其他侍卫杀手则是提刀上前。 萧廷善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觉得此人满身阴恻诡谲,面具下的那双眼更是格外骇人。 “敢问阁下是何人?”萧廷善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谢璟驰勾起唇角:“今日我们才同六殿下手下的刺客交过手,六殿下怎会认不出我等?” 萧廷善瞳孔微缩:“你们是什么人!是谢璟驰请的你们?” 谢璟驰嗤笑出声,目光晦暗:“算是吧。” “小心!”闻人宗提刀上前,护在萧廷善面前,戒备的看着一行人。 这些戴着鬼面面具的刺客,和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相比于那些江湖草莽,或是满身戾气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这些人身上的杀气更重,可偏偏,一行十余人,每个人都将身上的杀气控制的很好,以至于有一种被抑制后阴冷的森寒感。 闻人宗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人像极了训练有素、却又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看似无害,实则最是凶狠。 “阁下有此等本事,又何必为谢璟驰卖命,价码你随意开,我可以允诺诸位,若为我萧廷善效力,钱财、名利、地位、女人,应有尽有!” 萧廷善轻轻拨开闻人宗,看着这一行人只觉得眼热。 他何尝看不出这一行人非等闲之辈,否则也不会轻易就将他费尽心思笼络住的所谓的‘高手’,打的丢盔弃甲。 若是能将这些人招揽到麾下,他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谢璟驰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冷厉:“六殿下还真是蠢的可爱。” 萧廷善眸色阴沉,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好招揽,可谢璟驰凭什么? 谢璟驰又能给他们什么? “诸位还是想清楚的好,谢璟驰虽得父皇宠爱,可能给你们的不多,与其替他卖命,还不如……” 谢璟驰不欲听他废话,拔出长刀,刀剑向下,他冷声道:“六殿下或许没搞清楚,我等今日前来,正是因为你扰了谢大人不快。” 下一瞬,谢璟驰便执刀朝着萧廷善冲去! 萧廷善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闻人宗等一众杀手护卫,纷纷上前。 一时间,两方人马在夜色下迅速交手。 可如白日一般,所谓交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边倒的碾压。 谢璟驰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猩红的血液在夜色中飞溅,迸溅到白色的窗纸之上。 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断臂残肢,嚎叫声不断,偏偏于这夜色里,又呈现出诡异的寂静。 不过片刻,萧廷善的手下便死伤无数。 谢璟驰缓缓停手,刀剑于夜色中滴落着血迹,一众幕僚门客都被吓得不轻。 谢璟驰凤眸森寒,幽幽道:“识趣儿的现在可以滚,执意替萧廷善受死的,杀无赦!” 一行人面面相觑,俨然已被方才那一交手吓破了胆子。 旗鼓相当叫对战,可一面的碾压叫屠戮。 那些才投奔到萧廷善门下不久的幕僚和门客们,挣扎片刻后,三三两两的逃出。 而宅子内被招揽到此的高手侍卫,亦是慌乱间扔了兵器,逃了大半。 闻人宗带着十余名早些年就投奔了萧廷善的一行人,满眼戒备,层层护在萧廷善身前。 谢璟驰勾起唇角,动了动手指,身后一行人便冲上前去。 一瞬间,电光火石,刀剑带起的寒风惊颤掉一树的绿叶。 萧廷善手里攥紧了佛珠,脸色难看。 谢璟驰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已经狂妄到敢杀皇室血脉不成! 陛下如此器重于他,可在他看来,这谢璟驰就是狼子野心,陛下此举,等于在养虎为患! 不过片刻,一行人就被解决的干净。 那身形魁梧的壮汉,将两个铁锤扛到肩上,不快道:“真是不禁打,老子还没过瘾呢!” 一时间,挡在萧廷善面前的只剩下闻人宗一个。 闻人宗此刻的状况亦是好不到哪去,他确实算得上是个高手,可也架不住面对的人全都是不逊于他的高手。 京中何时有这么多这般厉害的人物了! 闻人宗发丝凌乱,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沉声道:“殿下先走。” 萧廷善皱眉,看向戴着面具的谢璟驰:“谢璟驰疯了么?胆敢谋害皇嗣,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你们,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待我上奏父皇,你以为你们逃得掉么!”萧廷善脸色发白,因为动了火气,这一番话说完,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璟驰不屑的笑了笑:“六殿下放心,你既是皇室血脉,我们自然不会动你,不过今日六殿下派人劫亲之仇,谢璟驰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谢璟驰的视线落在已是强弩之末的闻人宗身上,沉声道:“杀了他!” 下一刻,夜阑飞身而起,朝着闻人宗攻去。 薛展和红姑等人不免郁闷,啧,动作迟了一些,夜阑这厮人狠话不多,拼不过有什么办法。 闻人宗目光暗沉,胸腔处有一股火辣辣的痛,他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今夜,他凶多吉少。 “殿下先走!”闻人宗横起长刀,再度开口。 萧廷善低咳起来,摇头:“本殿下还能去哪。” 闻人宗紧盯着面前的夜阑:“殿下在这,我就等于多了一个软肋,放不开手脚,不若殿下回府,替我备一壶好酒。” 闻人宗的话,让萧廷善犹豫片刻。 半晌,他看向谢璟驰道:“本殿下观阁下,虽非君子行径,可……” 谢璟驰不欲听他废话,冷声打断:“他只要赢过一人,我就放他离开。” 萧廷善想要的就是这句话,毕竟不论闻人宗如何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胜过这群鬼魅。 只是京中,到底何时有了这么多高手? “阿宗,我于府中等你归来。”萧廷善缓缓开口,眼角泛红。 闻人宗笑道:“殿下放心。” 闻言,萧廷善转身离开,一行人果然无人阻拦。 第792章 你才重要 萧廷善自离开后回到六皇子府,便一直心神不宁。 天色将明,他坐在桌前,如他所言,确实备上了一壶好酒,不仅如此,还有不少珍馐。 他与闻人宗相识于微末,最初其实是闻人宗先找上的他。 说来也怪,他自幼身上便被人种了一种蛊,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 他受伤时,闻人宗亦有所感。 只不过,他自幼身体强健,自己这一身病痛在他身上,倒算不得什么。 可就算如此,他与他的命也是绑在一起的。 他曾广寻精通蛊虫之术的术士,也有人试过几次,虽将他和闻人宗之间的羁绊削弱了许多,可有一点却没法改变。 若有朝一日他身死,闻人宗也必会包庇而亡。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他身边,一次次舍命相护。 也因为有蛊虫的存在,再加上十几年的感情,他对闻人宗的信任远比旁人要多。 或者说,这是世界上他唯一可以真心信赖之人。 可如今…… 一想起今日那群仿若鬼魅一般、行踪不定之人,萧廷善就觉得心口发堵。 除此之外,还有他不愿承认的忌惮。 对,忌惮。 他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为首的那男子满身阴沉狠戾之气,像是索命的阎罗,又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同他们这些久居京中,于朝堂上玩弄权术之人并不相同。 那男人看着年岁不大,身上却有一种好似踏过尸山血海的冷肃之感。 但他派人查过谢璟驰,谢璟驰身边何时有这样的人物? 若他能请动这些人出手,那当初萧鹤羽几次三番追杀于他,他又如何会那般狼狈? 想到这,萧廷善不由得又想起在猎场时,谢璟驰跌落山崖之后,柴彬、吕谦、还有索容等人皆是无故消失。 对,就是消失。 那些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被人抹去了所有痕迹。 若仅仅是简单的虐杀,又如何会全然不留痕迹? 谢璟驰身后,到底是谁? 又或者,是什么人在保护他? 忽然,萧廷善只觉得心口一窒,蔓延开一股说不出的疼,那一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像是被人紧紧摁住咽喉。 可也仅仅就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如常。 萧廷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他说不清这一刻的感觉,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羁绊…断了。 那种感觉,让他越发烦躁,他忍不住飞快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今日的损失他已经不想去想,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闻人宗能平安回来就好。 没多久,松柏抱着个盒子匆匆进来:“殿下,有人送了份礼给您,嘱咐一定要您亲自打开。” 萧廷善站起身,看着松柏手里的盒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松柏将盒子放在桌上,萧廷善缓缓打开。 入目,闻人宗的头颅放置其中,他脸上仍带着几分邪肆,眼睛死死睁着,显然,死的很快。 萧廷善眼圈泛红,咽了口口水,手指落在那头颅的发丝上,眼里流出一串清泪…… “阿宗。” 你说过,要我等你回来喝酒的。 你怎可食言! 萧廷善身形踉跄,一会哭一会笑。 松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以为自家主子原是当今陛下的血脉,是真正的龙子皇孙,他以为,这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可没想到…… 没想到陪在殿下身边多年的闻人侍卫,竟然就这么死了。 萧廷善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发抖,轻颤道:“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松柏回过神来,点头道:“对方说,这是对您昨日…行径的回赠。” “哈哈,哈哈哈哈!谢璟驰,好一个谢璟驰!” 萧廷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将玉盏重重摔在地上,满眼俱是深沉的恨意。 就在这时,娄玉兰身侧的婢女匆匆来报。 “殿下,娄姨娘要生了!” 萧廷善恍惚了一瞬,却因着闻人宗之死,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许久,他才道:“知道了,我一会过去。” * 另一边,沈舒意睡到日上三竿,只觉得又乏又倦。 自打重生回来,她本就能睡,昨晚折腾了许久,更是浑身发软,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睁开眼盯着床幔,知道谢璟驰已经不在身侧。 这人果然和他看起来一样的心黑手狠,那日二婶送她的那本书,她虽没看,送了他却成了物尽其用。 一想到昨夜的旖旎,沈舒意不由得红了脸颊。 直到起身梳洗,她都还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浑身酸痛。 待到梳洗之后,沈舒意走到外间,才见谢璟驰已经在那看书。 沈舒意眼下是见着他就烦,昨夜她不知服软了多少次,他才算是作罢。 也不知他一个文臣,体质怎么会好成那样。 想到这,沈舒意又想起一步三喘的萧廷善来。 恩,果然嫁人不能嫁病秧子,就算萧廷善会武又如何,还不是那个德行…… “传膳吧。”谢璟驰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向沈舒意。 沈舒意避开他的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的发烫。 谢璟驰走到她身侧,声音温和:“娄玉兰夜里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六皇子府下了帖子,要于三日后举行洗三礼。” 沈舒意挑了下眉,生了? 倒也和前世的时间差不多,毕竟前世她嫁给萧廷善时,那双一双孩子就已经存在。 这一世,就让那一双好孩子,自生自灭吧。 想到这,沈舒意抬手轻覆上自己的肚子,这一世,她会不会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起昨夜谢璟驰的孟浪,沈舒意只觉得这事或许不难。 “子嗣的事不急,等时局稳定些再说。”谢璟驰看穿她所想。 沈舒意抬眸看向他:“你不想要?” 谢璟驰轻握住她的手:“连城先生说你身体亏空,如今才调理没多久,再多养些时日再说。” “何况参加完六皇子府的洗三礼,我就要前往琼州,留你一个人在京中,我放心不下。” 他的话说的直白,且目光坦荡诚挚,倒是让沈舒意生出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感受。 “吃饭,子嗣不重要,你才重要。” 谢璟驰沉声开口。 第793章 说想我 沈舒意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忍不住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 这话听着实在是…… 从小到大,她还未曾听过哪个男人会说出子嗣不重要这样的话来。 可偏偏,谢璟驰并非油嘴滑舌之人,相反,他不高兴时,说话往往刻薄又难听。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璟驰抬眸看向她,缓缓道:“若是你着急,等我从凉州回来,就做安排。” 沈舒意不免好奇:“怎么安排?” 闻言,谢璟驰看向她,勾起唇角:“日日夜夜,为娘子效劳。” 沈舒意:“……” 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耳朵不受控制的又染上了一抹红晕。 “谢璟驰,你好好说话。”沈舒意夹了一块香辣蹄髈,难得的觉得胃口不错。 她平常多喜欢清淡,桌上的菜也多是如此,不过许是因为多了个人,她竟难得觉得胃口不错。 谢家人丁单薄,整个谢府,除了谢璟驰外,再无旁人。 以至于沈舒意根本不需要去向人问安,也不需要顾忌谁的情绪和所谓的礼数。 “吃完我带你逛逛,也当熟悉一下环境。” “好。” 沈舒意没拒绝,毕竟大概以后她要在这住上许久。 因为人少,所以幽静,相比于沈家或者是清远侯府,这算不得大,不过谢璟驰的品味一贯很好,许是钱多的没处花,亦是舍得砸银子。 沈舒意最喜欢这院子里的一处瀑布,只站在近前,便觉得澎湃有力,格外凉爽。 “这边路滑,小心。”谢璟驰熟稔的牵起沈舒意的手,拉着她向前。 沈舒意说不出话,指尖轻轻蜷起,莫名的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大自在。 直到绕过池塘和花园,对整个谢府都熟悉起来,谢璟驰才停下脚步。 “可有哪里不喜欢?或者觉得要整改?”谢璟驰直视着她,眸色认真。 “没有,都挺好的。”沈舒意笑了笑,她对这些的要求一贯不高,何况谢家清净,就已经胜过其他。 谢璟驰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第一次给人做夫君,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尽管告诉我。” 沈舒意想了想,这样算来,她倒不是第一次给人做娘子。 只不过,嫁给萧廷善的那些年,好像从未有过这样宁静的时候。 似乎一切风雨,都被隔绝在谢府之外。 嫁给萧廷善的那些年,沈舒意觉得自己大概变成了一只斗鸡,时时刻刻张着膀子,打算干上一架。 “你,挺好的。”沈舒意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好像没有这样同男子相处的经验。 谢璟驰从身后环住她,陪她看着池子里的荷花,低声道:“看来夫人对我昨夜,甚是满意。” 沈舒意强做镇定,两颊却已经挂了粉晕:“谢璟驰,你当个人。” 谢璟驰轻笑出声,凤眸晦暗:“若非此去凉州凶险,倒真想把你一道带去。” 沈舒意想了想:“下次吧,我倒也想去看看那边的风景。” 只不过,眼下沈静安和京楼的事,她还没解决,萧廷善虽然一次次被重击,可他这样的人,往往活的最长。 她在京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暂时确实去不得。 谢璟驰没做声,在背后环着她,将下巴抵在了她颈窝,双手收紧。 “会不会想我。”谢璟驰薄唇轻启,低声开口。 沈舒意喉咙发紧,有些招架不住,可回答这个问题,于她而言又似乎太难。 她并不习惯于如此。 只是不可否认,当被问及此,似乎真的有些不舍…… 她不做声,谢璟驰眸色晦暗,坚持道:“哪怕是一点?” 沈舒意睫毛轻颤: “谢璟驰……” 她才想说些什么,谢璟驰却已然将她放开,将她转过身拽入自己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瓣。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如此眷恋一个女人。 哪怕他早就清楚,她于他不同,他对她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眷恋和耐心,有着难以言喻的渴望。 可到此刻,却仍觉不够。 沈舒意眼里多了抹慌乱,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跟着的婢女。 却见几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盯着湖里的鱼讨论起来。 “这鱼真大!” “这鱼真活泼!” “这鱼真红!” “这鱼发情了!” 沈舒意:“……” 不等她再看,谢璟驰已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专心些。” 沈舒意才想开口,他的舌便滑入她唇齿间,肆意攻城掠地。 沈舒意被吻的浑身发软,面颊发烫,只觉得他实在大胆又放肆。 沈舒意轻闭上眸子,虽说不能称作大脑一片空白,可呼吸却好像窒住。 谢璟驰眸色暗沉,只觉得食髓知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舒意瘫软在他怀里,谢璟驰将人拦腰抱起,大步走回房间。 “谢璟驰,这是白天!” 眼见着衣衫被他扯开,沈舒意不免慌乱。 这人平素看着克制隐忍,怎么如今…… “黑了。”谢璟驰一本正经的笃定,随即要靠近沈舒意。 她慌乱抬脚踹在他胸口:“一派胡言!” “不信你叫人来问问。”谢璟驰拽住她的脚踝,将她向前扯了几分,随即欺身而上。 沈舒意气的想要打他,这个时候叫人来问? 他还能不能更无耻一点! “阿意。”谢璟驰的吻接连落下,沈舒意招架不住,只觉得这生活好像和她此前预想的截然不同。 谢璟驰轻吻上她的颈窝,低声道:“我会想你。” 沈舒意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谢璟驰没再开口,只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大片痕迹。 沈舒意的皮肤娇嫩,哪怕他一直克制,手腕却还是被他攥的青了起来。 沈舒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昏昏沉沉间想着,幸好今日晌午还出去转了转。 否则,怕不会是几日都出不了门吧,回头传出去,还不知要怎么遭人耻笑。 直到天色渐暗,沈舒意的眼尾都多了些水光,在晃动的灯火下,像一朵盛开的白昙。 沈舒意只觉得骨头大抵都要散架了,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谢璟驰…不行了,你别闹!” 谢璟驰低笑,轻轻吻上她的颈窝:“说想我。” 第794章 碧玉葫芦 沈舒意觉得,自己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蜜里调油的滋味。 但不可否认,在谢府,比她在沈家还要自在许多。 三日后,本该是沈舒意和谢璟驰的回门日,但一大清早,乾武帝的圣旨就下来了,派了李允传他们二人进宫。 沈舒意当下又换了衣服和首饰,毕竟回家可以简单些,进宫却要庄重一些,以示敬畏。 不多时,两人就被请到了太后宫中,乾武帝、太后、静妃等人都在。 湘妃虽与乾武帝解开了误会,可依旧久居重华宫,虽不像从前一般完全闭门不出,却也格外低调。 “参见陛下、太后娘娘、静妃娘娘……” 沈舒意和谢璟驰一道问安,乾武帝笑着道:“起来吧,上前来,让朕好好瞧瞧。” 一行人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谢璟驰今日穿了件藏蓝色的锦袍,沈舒意则穿了一条浅蓝色的长裙,外罩薄纱,倒是相得益彰。 乾武帝的视线落在谢璟驰身上,见他满面春风、眉目舒朗,眼里亦是带着些笑意,不由得放心许多。 果然,这娶了喜欢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想到这,乾武帝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惜,岁月不饶人,他终究还是老了啊…… 太后的视线则是落在沈舒意身上,笑着道:“谢大人虽然家世单薄,却是大乾的栋梁之材,这亲事又是他亲自求来的,哀家相信,他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沈舒意笑着开口:“有娘娘和陛下在,想来他是不敢欺辱臣女的。” 乾武帝和太后则是笑了起来,显然,这话证明两人相处的不错,否则,说话哪敢那么随意。 而事实上,沈舒意对谢璟驰的疏离,确实在这几日的耳鬓厮磨中被冲淡了不少。 而且谢璟驰这人,虽算不得好相处,但对她而言,倒也算好说话。 静妃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不免感叹,他们家允诚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否则如今有清远侯府、沈尚书和太后做倚仗,沈舒意若能嫁给允诚可以说是难得的一大助力。 可惜,前几日,陛下也给了允诚赐婚。 但好在,沈舒意与她们尚算朋友…… 乾武帝问了谢璟驰些话,倒是没耽误太久,只是对谢璟驰和沈舒意分别给了些赏赐,以彰显帝王恩宠。 自太后宫中离开后,静妃身旁的姑姑便追了上来。 “郡主,娘娘说您回头若是不忙,可以常去她宫中坐坐,她今日本想请您前去,又怕耽误您回门,所以才作罢。” “娘娘盛情,舒意感激不尽,还请姑姑替我回禀静妃娘娘,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还请娘娘不要嫌弃我叨扰。” 那姑姑笑着塞给沈舒意一个盒子,笑道:“这是娘娘送你的贺礼,郡主切莫推辞。” 因为乾武帝和太后的赏赐沈舒意都收了,所以静妃的贺礼,她寒暄了一番后,也收了下来。 直到前往沈府的路上,沈舒意打开礼盒,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怎么,不喜欢?”谢璟驰虽在看书,却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静。 只不过,他觉得依她的性子,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皱眉。 沈舒意从盒子里拿出东西,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碧玉葫芦,这葫芦和当初小舅舅送给太后娘娘的那串象牙手串有异曲同工之妙。 里外六层,每一层都雕刻出了不同的图案。 且拎起上面的璎珞,玉葫芦会缓慢旋转,宛若走马灯一般,若是放在光线好的地方,还能在地上投射出一幅幅山水画的影子,故而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这玉质通透,毫无瑕疵,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美玉。 这样的美玉却舍得大手笔篆刻雕琢,且雕琢的如此成功,价值可以说是不知翻了几倍。 但重要的是,这玉葫芦沈舒意曾经见过…… 仔细回想起来,这玉葫芦是在自己还未去玉佛寺清修之前,那时赵德容去世,秦雪蓉被扶正。 她有一日去给秦雪蓉请安,不凑巧,正瞧见秦雪蓉满是欢喜的同沈静语和沈静珍一起欣赏着这玉葫芦。 她将玉葫芦举的高,满眼尽是喜欢。 那时她离的虽远,可这玉质极好,她又举在了透光处,所以她一眼便瞧见了,印象深刻。 只是秦雪蓉很快就发现了她,匆忙将东西收起。 可哪怕只有一眼,沈舒意也笃定自己不会记错。 可没想到,这东西…兜兜转转,竟会落在自己手里。 见沈舒意没做声,谢璟驰拉住她的手,再度发问:“在想什么?” 沈舒意收回思绪,缓缓道:“在想京楼的背后之人。” 这玉葫芦在秦雪蓉手里至少十几年,且不论来历,可前些年她手里不缺钱,自然舍不得将这东西典当出去。 如今沈静安用钱,她手里拮据,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肯割爱。 所以沈舒意推断,这玉葫芦典当到京楼,应该就是最近的事。 只是从红缨此前拿到的那些典当票据上看,秦雪蓉和京楼交易的那只玉葫芦,被认为玉质不好,做工粗糙,只给了五百两的价格。 可自己手里的这只…分明才是秦雪蓉当初手里的那只。 所以说,秦雪蓉将这只珍品典当到京楼,京楼却开具了次品的典当凭证,而后这珍品和次品之间的差价,就等同于秦雪蓉和沈静安向京楼行贿的银两。 待这些银两累积到二十万,就可以拿到一枚科考试题的关键题点。 而后京楼再将珍品和真迹洗白,转送到达官显贵或者幕后之人手中。 而今,似乎没用多久,这玉葫芦就出现在了静妃手里,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谢璟驰何其聪明,视线掠过她手里那只玉葫芦,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行事远比萧鹤羽谨慎,且此事牵连甚广,难以抓到确凿的把柄。” 沈舒意点点头,看来,他也是怀疑到了萧允诚头上。 只不过,这事确实难查。 毕竟这东西里涉及的真金白银不多,反倒是书画瓷器、玉石珍宝不少。 可这些东西,真真假假,就是看走了眼卖亏了也是常事,而有幸简陋拿到珍品,也是幸事,很难拿到确凿的把柄。 第795章 引蛇出洞 “不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沈舒意轻声开口。 京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兴盛,从早些年京中不大起眼的当铺,到如今达官显贵常去之地,不可能一点风声漏不出来。 若真的那般隐蔽,如何会连沈静安和秦雪蓉这样的人也听得到风声? 沈舒意推测,要么是京楼逐渐站稳了脚跟,这一行人的胆子越来越大,整个流程也越发严谨成熟。 要么,则是因为如今萧鹤羽已死,萧允诚呼声最高,正是缺钱用人的紧要关头,故而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想快些拿到最多的银钱。 “此事不宜过急,还要徐徐图之,后天我就会动身前往凉州,你万事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最好能等我回来,若实在等不到,也要以安全为重。” 谢璟驰握着沈舒意的手,低声嘱咐。 沈舒意笑了笑:“我知道,陛下尚在壮年,此事倒也不急。” 她只是怕,这样龌龊的手段,让那些真正富有才学、寒窗苦读的学子被埋没。 也怕,这些蛀虫在朝堂深处扎了根、安了家。 这是一张大网,一张萧允诚为笼络朝臣、培养势力拉起的大网。 毕竟,通过京楼这条路进入朝堂之人,便等于一只脚站在了萧允诚的船上。 就算不彻底为萧允诚所用,至少也会在关键时刻相助。 *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外。 沈老夫人、沈景川以及二房一群人,皆是站在门前迎接,显然格外重视。 沈舒意在下车前,将那枚玉葫芦挂在了腰间。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低声道:“这是打算引蛇出洞。” 沈舒意不由得笑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聪明的让沈舒意担心,有朝一日他若起了别的心思,自己怕是又要落得个和前世一般的下场。 谢璟驰率先下车,而后扶着沈舒意的手,将她抱了下来。 临下车前,谢璟驰低声道:“不行,为夫讨厌蠢东西。” 沈舒意失笑,直到站定,谢璟驰都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沈老夫人和沈景川一行人满脸笑意,将两人迎了进去。 管家忙着和谢府的人交接,此番两人带的回门礼不少,再加上又得了陛下和太后召见,故而这会时间已经临近晌午。 “正好人都在,先用膳吧。”沈景川直接做主。 毕竟自家子嗣,这么多场婚事,如今也就沈静安和沈舒意的让他满意。 更重要的是,旁人根本不清楚谢璟驰于朝堂之上是什么模样。 此子性子乖戾,喜怒无常,却敏锐非常,且手段凌厉、睚眦必报,这样的人,沈景川绝对不想得罪于他。 更何况,他已经老了,可谢璟驰却正年轻。 只能说,此子若是一直聪明下去,绝非池中之物。 “妹婿深得陛下器重,没想到这回门日还能得陛下召见和嘉奖,实在让人羡慕。”沈静安笑着开口。 谢璟驰滴水不漏:“听闻二哥预考高中,即将得见圣颜,想必也会得陛下器重。” 谢璟驰言辞得当,虽算不得温和,却绝非迎亲那日可比,仿若那日奚落鄙夷他的,根本不是面前之人。 “是啊,离殿试可没有几日了,二哥准备的如何?”沈舒意开口打断。 沈静安向她看去,这一看,正看见她腰间系着的那枚碧玉葫芦,脸色微窒。 “只能说是尽力而为。”沈静安笑着开口,却忍不住又打量了那碧玉葫芦几眼。 梁婉君亦是个聪明人,当下道:“郡主雍容华贵,如今满面红光,想必妹婿待您极好。” 沈舒意笑了笑:“二嫂亦是如此,看来兜兜转转数年,终是觅得良人。” 梁婉君的话倒是平常,只是沈舒意这番话,却暗藏锋芒。 梁婉君脸色微僵,可一行人,谁都装作没听出。 梁婉君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当下道:“我观郡主腰上的这只玉葫芦好生别致,想来一定是妹婿相赠。” 一时间,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在沈舒意腰间。 沈舒意拿起那碧玉葫芦,笑着道:“这葫芦是今日进宫后,静妃娘娘所赐,我瞧着设计精巧,寓意又好,就戴在了身上。” 沈静安神色如常,思绪却变幻莫测。 他不确定,沈舒意到底知不知道他和母亲同京楼的交易,不过这碧玉葫芦分明是不久前,母亲典当到京楼的,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沈舒意身上? 难道说…京楼背后之人,同八皇子萧允诚或者静妃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静安心下不安,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沈景川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难得你能得到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器重,又能得到静妃娘娘的喜爱。” 沈舒意笑着道:“说起来还是父亲教导有方……” 她笑着恭维了沈景川一番,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把面子给的十足,再加上谢璟驰在一旁时不时的开口,可以说是将沈景川哄的开怀不已。 沈舒寒今日并未现身,沈舒意也全当没有这个哥哥。 一顿饭,宾主尽欢,唯有沈静安心思莫测。 难道说…京楼背后之人,真的是八殿下?若真如此,能不能借萧允诚之手,除掉谢璟驰和沈舒意? 酒过三巡,沈舒意同沈老夫人和张锦萍聊了一会,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去到云舒苑去找哥哥。 沈舒寒此刻正在温书,沈舒意到时,见他桌子上正放着几张策论的文章,不由得拿起来仔细看过。 “哥哥这是在押殿试的考题。”沈舒意问? “恩,京楼每年所卖的考题,并不会包含殿试的考题,所以沈静安如今并无太大把握。” “这么说来,是欧阳颂又出题‘考校’哥哥了?”沈舒意问。 “是。”沈舒寒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抬头,打量起沈舒意。 “谢璟驰待你如何?”他问。 沈舒意顿了顿:“挺好的。” 或者说,有些太好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从来没有和一个人这么亲密,如今比起来,她和萧廷善那简直就像是纯粹无比的兄弟。 而谢璟驰…… 算了,不提也罢。 她就是想不通,之前把脉他身体大伤小伤不断,怎么就能那么有精力? 第796章 你够了 一顿饭,沈静安吃的心神不宁,总是不受控制的去想京楼的事,还有沈舒意腰间的那只碧玉葫芦。 直到沈舒意和谢璟驰离开,当晚,沈静安便找上了秦雪蓉。 “娘…你说那沈舒意到底知不知道?”沈静安眉头紧锁。 其实,打心里讲,他是不认为沈舒意能知道的,毕竟京楼的门路如今知道的人虽然越来越多,却也绝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个学子就能知道的。 他考究你的身份和财力,只在最核心的圈子里流传消息,沈舒意一介女流,如何能知道这些? 秦雪蓉一提起这个,也是烦躁,那种感觉,就像是敌人手里握着一把刀,随时悬在他们头顶。 “不论她知不知道,我们都得按照知道做准备,否则,到时候如何招架?”秦雪蓉沉声开口。 沈静安没做声,秦雪蓉再度道:“何况,她若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又怎么会想着要红缨去偷那些典当的凭证和票据。” 话说完,秦雪蓉看向她,再度道:“你当真确定,静妃送她的那只葫芦是娘手里的那只碧玉葫芦?” 那葫芦精巧的很,这么多年,她一直留着。 若不是手里实在拮据,又怕耽误安哥儿入仕,她说什么都不会把那碧玉葫芦拿去典当。 可没想到,如今却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母子俩皆是沉默,半晌,沈静安低声道:“娘,如今沈舒意手里握着那些票据,我们怕是不能轻举妄动。” “是,这个贱种心机深沉,若是将她逼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秦雪蓉不想承认的是,如今对于沈舒意,她心底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畏惧。 沈静安眉头紧锁,思量半晌:“娘,你说那京楼背后之人…会不会是八殿下?” 秦雪蓉目光闪烁,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你的意思是?” “当初三殿下如日中天,沈舒意都敢同他叫板,别说是如今的八殿下。” “我只是觉得,若京楼背后之人真的是八殿下,她这么查下去,或许可以由八殿下替我们出面……” 沈静安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这种事,他就算真和沈舒意闹起来,对他而言也没有半点好处。 倒不如把事情闹大,大到由八殿下或者静妃娘娘出手。 这不是比他对付沈舒意,胜算大的多? “可你怎么能确定,这京楼背后之人,就是八殿下。”秦雪蓉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如今只是恨自己当初没直接杀了沈舒意。 眼下倒成了养虎为患! “儿子多少也听到过一些风声,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其实不少人私下都在猜测是八殿下。” 沈静安没说的是,八殿下的母族静妃一家,算得上是清流,或者说,文臣居多。 而历年科考试题,皆有几位大儒和重臣参与,虽不确定最后会用哪些题目,可八殿下的母族却几乎次次参与其中。 “那你打算怎么做?”秦雪蓉问。 沈静安沉默片刻,缓缓道:“大姐不是嫁给了六殿下,明日就是娄家表妹儿子的洗三礼,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大姐把消息透露给六殿下?” 秦雪蓉眉头紧锁,语姐儿? 语姐儿…如今深居简出,因为有汉阳郡主和娄玉兰在,她在六皇子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而且,秦雪蓉打心眼里觉得,萧廷善是不会喜欢语姐儿的。 那样一张脸,她见了都觉得头皮发麻,别说是男人了。 “沈舒意一直和六殿下不合,几次都闹的很不快,或许,六殿下知道这个消息,可以同八殿下说上话。” “等等…我怎么有些懵……” 秦雪蓉皱着眉头,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这种事若是传到了六殿下耳朵里,岂不等于他握着了个八殿下的把柄?这种事我们让他知道,回头八殿下会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 “娘,这可不是我们让六殿下知道的,是沈舒意让六殿下知道的。”沈静安眼里满是盘算。 他知道,依他的身份,很难和八殿下或者是静妃说上话。 甚至于贸然提及此事,反倒容易被视作眼中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旁人之手。 因着沈静语甚至是娄玉兰的关系,沈静安以为,萧廷善正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雪蓉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眼下只能这么做了。” 若是能借八殿下或者静妃之手,除掉沈舒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 翌日,清早。 沈舒意昏昏沉沉间察觉到一阵细碎的吻落在她颈窝,她皱着眉头去推搡身旁的男人。 “谢璟驰,你够了……” 谢璟驰勾起唇角,凝眸看她:“我倒也想让你多睡一会,不过娄姨娘孩子的洗三宴,怕是就要迟了。” 沈舒意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半晌,才回过神。 她撑起身子,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带着见着面前那张俊脸就烦。 罪魁祸首! 平素她何时这么疲倦过,眼下只恨不得睡个昏天黑地。 谢璟驰勾起唇角,率先起身。 沈舒意直到梳洗之后,人才算有了些精神。 看着身后神清气爽的男人,沈舒意只觉得,幸好…幸好他明日就要走了! 半个时辰后,谢璟驰扶着沈舒意下了马车。 沈舒意抬头看着六皇子府的牌匾,勾起唇角,前日听九俦送来的消息,说是闻人宗死了。 连带着萧廷善招揽的那一批高手和幕僚,也鸟兽尽散般,死的死,走的走。 如今,这萧廷善,虽贵为皇子,可说到底,无权无势,除了些金银,只是个空架子。 沈舒意眼里满是冷厉,她很清楚,清楚的知道萧廷善眼下的渴望和迫切。 他一定以为,自己的摇身一变,成了皇室血脉,是上天对他的垂怜。 他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一展抱负,想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可惜…时不我待,很快,他就会发现,他除了多了个六皇子的名头, 与从前别无二致。 “在想什么。”谢璟驰问。 沈舒意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在想是哪位豪杰壮士,替我们报了那日的劫亲之仇。” 第797章 实在不惹人喜欢 谢璟驰勾起唇角,笑道:“说不定是个文弱书生。” 沈舒意只当他在打趣:“萧廷善一朝得势,鸡犬升天,手底下笼络的那批人都是个中好手,哪家文弱书生这么厉害,能把人都给解决。” 谢璟驰挑了下眉头:“你倒是了解他。” 沈舒意转头看向他,正对上他那双漂亮深邃的凤眸,男人眼里带着探究,若非知晓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前尘旧事,沈舒意真要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是啊,你嫉妒?”沈舒意亦是笑开。 谢璟驰轻哂出声,握着沈舒意的手,递上帖子后,径直走进了六皇子府。 萧廷善虽为皇子,却在外流落多年,如今更是没有母族帮衬,再加之体弱多病,此前有几次遭乾武帝斥责,故而如今虽为皇子,所以多数人并不看好他。 毕竟一个连能活几日都不确定的人,指不定会走在乾武帝前头,何谈去争那个位置? 但不看好是不看好,也没人会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于他。 故而这六皇子府里此刻,倒也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来往宾客众多,皆是说着吉祥话。 府中没有长辈,故而萧廷善只能强撑着身体,打起精神招呼众人。 沈静语和汉阳郡主作为正妃,自然是不能不露面的。 萧廷善如今两个都不能得罪,故而两人便都以正妃的身份出席,一人怀里抱了个孩子。 汉阳郡主抱的是男孩,只不过,刚出生又早产的孩子抽抽巴巴的,实在让人生不出喜欢,再加上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没抱一会,就觉得烦了,当下交给了身旁的嬷嬷。 沈静语抱的是女孩,她倒是多抱了一会。毕竟,这既是自己仇人的孩子,以后也会是自己的孩子。 她这辈子,大概是生子无望了,怕是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此刻抱着这软软小小的人在怀中,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 而作为两个孩子生母的娄玉兰,则因为还未出月子,不能出来见客,可她到底放心不下,故而派了两个嬷嬷在一旁盯着些动静。 除此之外,秦老夫人一家,虽已山穷水尽,被贬为平民,可他们又哪里会错过这样攀附权贵的好机会。 但好在,不论是娄玉兰还是沈静语,皆与秦家是血脉至亲,故而旁人心里虽然瞧不上,却也说不出什么。 沈舒意和谢璟驰到时,宴中已经坐了不少宾客。 大抵是没想到她和谢璟驰会来,萧廷善见到两人后,温润平和的脸色都有些维持不住。 这两日,他几乎一直没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忍不住想起和闻人宗相遇的模样。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缺了些什么,不论如何自处,都觉得不自在。 不仅如此,住在六皇子府的一些门客,亦是得了消息,又走了大半。 他又洒出了大把的银子,想要再笼络些高手,可如今,说起来可笑,他贵为皇子,如今却名声败坏,手下几乎无人可用。 “恭喜六殿下,喜得麟儿。”沈舒意主动开口。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她已经换了妇人的发髻,如今走在谢璟驰身侧,眉宇间少了几分之前的清冷,倒多了些鲜活。 萧廷善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还未来得及恭贺郡主大婚。” 说罢,萧廷善的视线转而了落在了一旁的谢璟驰身上,缓缓道:“谢大人送的厚礼,本皇子收下了。” 他脸色苍白,此刻盯着谢璟驰的目光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毒。 沈舒意略显错愕,毕竟依她对萧廷善的了解,能让他如此失态,卸下伪善面具的情况可不多。 谢璟驰面色冷厉,眉宇间则带了抹轻佻:“下官不喜欢亏欠于人,所以只是礼尚往来罢了,六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次,萧廷善没有再说。 若说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或许能说服沈舒意,或者让她改变主意。 可如今,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念想。 谢璟驰和沈舒意,都该死! 他不会放过这二人的,总有一日,他要他们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 寒暄片刻,沈舒意便同谢璟驰一道看了看孩子。 因为和沈静语还有娄玉兰都不亲近,再加之汉阳郡主对自己的仇恨,沈舒意只站的很远,并未上前。 而自打谢璟驰一进来,汉阳郡主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眼见他那样的人,竟一直牵着沈舒意的手,指甲都被她折断了几根,既愤怒又嫉妒。 可偏偏,不论她作何感想,谢璟驰皆是仿若未见,从头到尾,不曾给过她一个目光。 汉阳郡主心堵的厉害,直到身侧一道声音响起。 “我这个女儿,姿态高傲,行事张扬,实在是不惹人喜欢。”秦雪蓉站在汉阳郡主身侧,缓缓开口。 汉阳郡主皱起眉头,瞥了她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 秦雪蓉面色微僵,继续道:“臣妇只是和郡主一样,看不惯她罢了。” 汉阳郡主脸色阴沉,多了些不耐:“不要自作聪明,本郡主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秦雪蓉笑着道:“那是臣服自作多情了,臣服还以为,郡主和臣妇一样想除掉她呢,毕竟…她和谢璟驰恩爱的模样,看着实在碍眼。” 说罢,秦雪蓉作势要走,汉阳郡主转头瞥了她一眼,沉声道:“站住!” 秦雪蓉弯起唇角,一抬头,正对上不远处沈静语看来的目光,心里顿时多了几分火气。 她和安哥儿的计划,本是找沈静语帮忙。 可如今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打算参与,甚至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警告她和沈静安最好不要作死。 她气的不轻,可眼下人多,又不好与她争论。 但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恐怕很难再被允许出门,故而一抬头,看见汉阳郡主满是恨意的目光,当下有了盘算。 沈静语不愿意帮自己的亲弟弟,她可以找汉阳郡主啊? 汉阳郡主身份尊贵,且一样憎恨沈舒意,若是想除掉沈舒意,她一定愿意帮忙…… 秦雪蓉缓缓转过身,汉阳郡主屏退左右,看向秦雪蓉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798章 明玉明晋 秦雪蓉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不知道郡主可否知道京楼的背后之人……” 汉阳郡主对这些一概不怎么关心,但身处权力中心,自然也会听到些风声。 直到秦雪蓉的话说完,汉阳郡主眯眼看向宾客中的沈舒意。 不得不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尤其要不了两日,谢璟驰就会离京,到时候沈舒意孤掌难鸣,若是就此死在京中,实在是再好不过。 且她也不过就是传个话罢了,该急的是萧允诚和静妃娘娘。 这般想着,汉阳郡主心下已有了些盘算。 秦雪蓉在一旁低声道:“谢大人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不过是我那女儿伶牙俐齿,惯会哄人,谢大人才会被她迷了眼,相信谢大人总有一日会醒悟过来,意识到郡主的好。” 听着这话,汉阳郡主讥笑出声。 她冷笑着看向秦雪蓉:“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女人怕是疯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敢想,半点也没把皇家天威放在眼里。 秦雪蓉的脸色僵了僵,当下道:“臣妇所言,皆是肺腑之言,郡主全当听个乐呵。” 汉阳郡主不想再听她多言,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只是却也因着秦雪蓉这番话,动了些别的心思。 谢璟驰离京前往凉州的差事,还未彻底定下来,但她已经打听到了风声。 此番路远,凉州战事不断,谢璟驰还不知要去多久。 若是这一路上,她能与他偶遇…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只不过,萧廷善那边。 汉阳郡主的视线落在人群里的萧廷善身上,心下厌烦。 萧廷善虽然也高大挺拔,只是实在削瘦,这些时日的脸色虽然也红润了许多,可总是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恻,如何能同谢璟驰比? 可再不济,他也是个皇子。 她担着六皇子妃的名头,去追谢璟驰,传出去,只怕陛下都不会轻饶了她。 汉阳郡主心思烦乱,可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就有些压制不住。 * 一场洗三宴,办的格外热闹。 只是萧廷善却始终心不在焉,提不起多少精神,甚至于宴会结束,沈静语来找他,他也仍旧没多少生气。 “殿下心情不好?还是身体抱恙?”沈静语如今披着面皮和头发,看起来虽然扭曲,却也比原本那张脸好上一些。 “夫人前来,所为何事?”萧廷善如今,不想应付这些女人。 他方才召见了墨修,想问问他那武器制作的如何。 毕竟眼下雁城战事未平,凉州又生战事,若拿得出精良的武器,必会得陛下和朝臣高看。 听着他的话,沈静语嗤笑出声。 看来这个男人,是从来没把对她的承诺放在心上。 “殿下是不是忘了,此前你答应过会将娄姨娘的孩子,过继到臣妾名下。” 萧廷善愣了片刻,眉头紧锁,倒是想起这件事来。 “再等些时日,娄姨娘如今才生完孩子,身体亏空,暂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静语便打断道:“我倒是能等,就是不知道陛下的身体能不能等。” “你什么意思?”萧廷善的眼神冷了下来。 沈静语笑了笑:“殿下吃的药,已经没了,我还不知我那位郡主妹妹,肯不肯再施舍一些。” 萧廷善愣住,倒是忘了这一茬。 “那药先不必了,我已经请了太医,药丸这两日就会送来。” 沈静语略显错愕,不过对于萧廷善这样的人会留有后手,倒也并不意外。 “那就提前恭贺殿下,身体康复,远离病痛了。” 话落,沈静语也没再耽搁,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只是才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沈静语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不过她不急,她就不信,沈舒意给她那些药丸,会不留后手? 至于秦雪蓉和沈静安,他们蠢的已经让她不想再理会他们了!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们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她们根本不是沈舒意的对手吗? 真是愚蠢! 想到这,沈静语唤来执棋:“我写封信,你悄悄送到沈舒意手上。” “是。” * 另一边,萧廷善见过墨修后,终于想起去了一趟娄玉兰的房间。 娄玉兰满脸喜色,正看着孩子,虽是憔悴,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以后,好像都有了倚仗。 “殿下,孩子还没起名字,您给他们起两个名字吧……”娄玉兰满心满眼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萧廷善看了看孩子,亦是有些恍惚。 他真不敢相信,他自己尚且不知能活多久呢,如今却已经有了两个自己的孩子。 到底是第一次做父亲,如何能不怜爱? 萧廷善抱起了男孩,仔细看了看,皱皱巴巴的一团,实在算不得漂亮,可当时接生的婆子却将其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他这么瞧着瞧着,倒好像也觉得好看了许多。 “男孩叫萧明晋,女孩叫萧明玉吧。”半晌,萧廷善开口。 娄玉兰满脸喜色:“明玉,明晋?真好,多谢殿下赐名!” “咳咳……” 才抱了会孩子,萧廷善便又觉得浑身疲软无力,因着那一夜的事,这几日他都休息的不好,再加上闻人宗的死,他可以说是夜不能寐。 而不巧的是,沈静语手里的药丸也没了。 以至于这几日,他只觉得疲倦空虚,昏昏沉沉,浑身每处都使不上力气,且处处都疼。 “噗……” 萧廷善又吐出一口血来,惊的娄玉兰顾不上身体,匆忙爬起。 “殿下,你怎么样?叫太医,快!”娄玉兰红着眼圈,急声开口。 见着她关切的目光,萧廷善的目光也柔和下来许多,终究,她才是真的爱着自己的。 不像沈静语、亦不像汉阳郡主…… 更不像只想置他于死地的沈舒意。 正巧这时,松仁匆匆进来:“殿下,之前您托太医做的药丸,已经送来了!” 萧廷善两眼发亮:“正是时候!” 这几日,他身体疲惫的厉害,实在是太想念那种吃了药以后,生龙活虎、气血充盈的感觉。 只不过,这些时日,他却好像觉得那药能挺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松仁将药丸送来后,萧廷善当下便吃了一颗。 第799章 不识抬举 原以为,会如吃了沈静语那药丸后一样的效果,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觉得精力旺盛,充满力气。 可让他失望的是,他等了许久,只觉得精神好了些,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至于以往那种气血充盈、精气十足之感,更是不存在。 “不对!” 萧廷善脸色阴沉,娄玉兰连忙道:“殿下,什么不对?” 萧廷善没同她解释,又在她房中休息了一会,却还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好转。 直到夜深,萧廷善终于意识到。 沈舒意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将药丸给他,就是笃定了他做不出一模一样的药丸来。 “殿下,可是有哪不舒服?用不用请太医……”娄玉兰关切的开口。 萧廷善的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缓缓道:“玉兰,我府中这么多女人,只有你…待我最好,我亦看得出,只有你真心待我。” 娄玉兰眼角酸涩:“殿下……” 萧廷善苦笑:“我也不瞒你,这药丸和我之前吃的截然不同,之前的药丸是沈静语给的,吃了以后,我通体舒畅,好似和常人无异,可太医如今研制出来的这药丸,却…根本没有多少效果。” 提起这事,萧廷善就觉得心头发堵。 当时罗太医和韩太医说,这药丸会有奇效,是因为用了几种珍贵又稀缺的药材,他们用其他东西代替,或许也能达到相近的效果。 他当时放心不下,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那几味药材凑齐。 毕竟,他不信沈舒意能拿得到,他堂堂皇子却拿不到。 好不容易将所有东西都凑齐,他本以为,这事不会再有意外,两个太医也是言辞凿凿、信誓旦旦的同他保证,一定会做出相同的药丸。 可没想到,是他太大意了。 太医到底不是连城,若是太医真的能制作出一样的药丸,想来早就能治好他的病了! 娄玉兰愣住,显然没想到前阵子萧廷善的状态不错,是因为这所谓的药丸。 “那现在怎么办?表妹手里……” “她已不肯再给我,除非。”萧廷善的话说到一半,顿住,视线落在娄玉兰脸上。 “除非什么?” “除非…我将两个孩子记在她名下。”萧廷善缓缓开口。 “什么!”娄玉兰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恶毒,会把这主意打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她猛的摇头,眼含泪光:“不…殿下!沈静语她居心叵测,万不可……” 萧廷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玉兰,难道连你也不肯帮我吗?还是说,你也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去。” 娄玉兰哽咽:“可陛下,那是妾身的孩子,如何能抱给沈静语去养。” 沈静语那么恨她,又怎么会善待她的孩子! 她怀胎数月,难到最后,竟要为别人做了嫁衣! 好个沈静语,原来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实在是可恨。 娄玉兰紧紧攥住手指:“殿下,你的身体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办法,沈静语能做得出那药丸,旁人也一定能,我们……” 萧廷善本就浑身病痛,到此刻,已经有些不耐。 当下甩袖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些药丸是沈舒意给她的,你以为你斗得过沈舒意么!” 萧廷善怒声呵斥,显然对娄玉兰的反应并不满意。 娄玉兰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殿下,妾身的孩子决不能交到沈静语手中,沈静语她居心叵测,就是想抢妾身的孩子……” “够了,沈静语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傍身,你还年轻,我又如此喜欢你,孩子以后还会在有的。更何况,孩子养在主母名下,百利无害,以后,她们就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了。” 萧廷善难得多费了些口舌,娄玉兰的眼泪劈了啪啦的往下掉。 她忽然就想起,当初沈舒意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盼着她生完孩子以后,还能那般替萧廷善说话…… 所以,她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娄玉兰涕泪横流,不断的摇头:“殿下,妾身不想要别的孩子,妾身有他们就够了。” “好了,孩子终归是在府中,你又不至于真的见不着,而且我答应你,日后每个月,至少留宿在你这五次,直到你再怀上孩子。” 萧廷善觉得,自己对娄玉兰已经仁至义尽,若非觉得她对自己一片真心,他必定是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的。 至于那药丸,终究是因为沈舒意当初扎了他那一簪子后,让他尝到了甜头,竟上了瘾。 以后吃不吃他还要考虑,可至少,要先把那药丸拿到手再说。 而且,萧廷善想,若是这药丸能维持他的状态,那是不是意味着,里面的某种配方,也能彻底治好他的身体? “殿下,不可以…不可以!” “够了,真是不识抬举!”萧廷善不耐烦的将她甩开,起身就走。 娄玉兰跪在地上,追上去,紧紧拽着她的衣襟:“殿下,殿下求您,求您醒醒好!妾身什么也不要,妾身就想要自己的孩子……” 萧廷善冷冷的看着她,缓缓道:“你再好好想想,若是不遂了沈静语的愿,去母留子这种事,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娄玉兰,你好好想想,你会是她的对手吗?” 萧廷善一番话,让娄玉兰如坠冰窟。 直到他离去,她都还在地上跌坐着,满脸泪痕。 去母留子? “哈哈…哈哈哈……” 她以为她百般筹谋,心心念念,嫁给了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可没想到,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难道孩子给了沈静语,她就斗得过她了吗? 自己的软肋和把柄,被捏在她手里,这辈子,她还有翻身的可能么? “主子,您快起来,您现在身子虚,可受不得寒……”有身旁的丫鬟上前,想要将她扶起。 “快,准备笔墨,我要写信,我要给沈舒意写信!”娄玉兰此刻,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既然那药丸是沈舒意给的,那只要沈舒意点头,沈静语不就拿捏不了她了? 可恨她现在身子虚,出不得房间,否则,她一定要亲自去求她。 第800章 这怎么可能! 娄玉兰给沈舒意写信时,沈舒意正被谢璟驰缠的厉害。 因为明日就要离京,故而这人格外热情。 翌日,清早。 沈舒意托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正替谢璟驰检查着行李,便听金珠匆匆进来:“小姐,昨个夜里娄姨娘派人送了封信过来,奴婢想着您刚睡,就没叫您。” 沈舒意的脸颊涨红了几分,瞪了金珠一眼。 金珠弯了弯眼睛,把信递了上来。 “反正娄姨娘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哪有小姐睡觉重要……” 沈舒意不想说话,只觉得这几日被谢璟驰闹的,脸都丢尽了。 想来昨夜睡的太晚,几个丫鬟都心知肚明。 她坐在一旁,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 正巧谢璟驰洗漱完进来,不由得开口道:“说些什么?” “沈静语要把她生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她心里不愿,却又拗不过萧廷善,这才求到我头上来。”沈舒意冷声开口。 谢璟驰淡淡道:“这样的人喂不熟,没必要理会。” “恩。”沈舒意对于这一点,倒是十分认同,不论是是娄玉兰还是萧廷善,看似深情,实则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而且,你不会理会她,她自然还会再来。”谢璟驰淡淡开口,拉着沈舒意坐在了桌前,准备用膳。 显然,对于自己的心思,他看的格外清楚。 “此去路远,你记得…活着回来。”沈舒意轻声开口,因着他要走,看着面前这一桌的早膳,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成婚不过短短几日,她竟不知何时对他生出了许多不舍。 或许这与成不成婚无关,只是单纯的不舍。 沈舒意不知他的具体差事,可光凭他得乾武帝器重的程度来看,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事,想来,要他命的人数不胜数。 “要不还是让二宝跟着吧。”沈舒意说。 谢璟驰摇头:“不必,让他留在你这。” 沈舒意也没再勉强。 “我给你写信。”谢璟驰笑了,显然心情不错。 “好。”沈舒意亦是笑了笑。 早膳之后,沈舒意将谢璟驰送到门外,乾武帝给他派了一队护卫,看起来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直到谢璟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沈舒意才转身回府。 “小姐,要给娄姨娘回信么?”金珠问。 沈舒意眸色冰冷:“不回,晾着她就是。” 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待自己的残忍,前世她既然那么豁得出去,能把一双儿女送到自己膝下来养,这辈子怎么就不成? 更何况,她也该好好尝尝被骨肉背弃的痛苦。 沈舒意想起,前世萧明玉和萧明晋背叛自己的痛,不由得勾起唇角,这一世,沈静语一定会将他们养的无比厌恶她这个生母。 她会好好捧着沈静语,让她稳稳的坐着六皇子妃的位置,让娄玉兰这一辈子都求而不得,被亲生骨肉所厌弃。 “对了,小姐,沈静语派人过来说,那药丸没了,想问您再要些。”金珠当下开口,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沈舒意轻笑出声:“她要我就给?我又不是菩萨。” 金珠笑嘻嘻道:“小姐说的是,咱们那药那么金贵,也该让她出出血。” 金珠虽然这么觉得,但是她又觉得,沈静语手里可没什么筹码了,就那三瓜俩枣,她们家小姐也看不上呀~! “不过说起来,还是大小姐识时务,早早把二少爷和夫人要找八殿下对付您的事给递了口信过来。”金珠自言自语。 沈舒意不置可否,确实,这些人里,说起来还是沈静语最聪明。 不过与其说聪明,不如说最识时务。 再加之前世,她和沈静语的仇怨最浅,她倒不介意让她的日子好过些。 “告诉她说药丸制作时间很长,眼下缺一味药找不到,恐怕要过阵子才能给她。” 金珠笑嘻嘻的应下,转身退下。 许是因着昨夜没睡好,沈舒意觉得很乏很乏,躺在榻子上没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这会的时节有些燥热,就算用了冰,也让人睡不踏实。 * 此刻,御书房内。 乾武帝正翻看着前两次预考排名靠前的试卷,明日就是殿试,他总得亲自看看。 几位老臣皆在下首,等着乾武帝评判。 半晌,乾武帝点头:“这个韩起的卷子不错,尤其策问,建议成熟,可以采用,张新之的字和诗词不错,策问差了些。” “这个沈静安…… ” 乾武帝的话说到一半,当下顿住,抬头看向下首的王太傅。 王太傅此刻一脸的懵,因为参与了出题,故而就没参与阅卷,所以这会乾武帝看向他,他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不过沈静安? 那不是自己学生的弟弟…… 王太傅虽然不多过问京中之事,却也知道,这个沈静安正是自己学生沈舒寒‘疯癫’之后,名声大震的沈家二公子,也是沈舒寒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此前也听过沈静安的才名,认为其偶尔也有惊才绝艳之作,只是发挥多是不大稳定。 至于和沈舒寒相媲美? 不了解情况的人或许确实会拿二人比较,只是随着这些时日辅导沈舒寒,王太傅越发觉得,沈静安与他如云泥之别,根本不可做比。 可话说回来,陛下这么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他和这个沈静安好像没什么关系…… “陛下, 不知这个沈静安可是有什么不妥?”王太傅主动开口。 乾武帝笑了笑,将卷子放在一旁:“没什么不妥,很不错,只是朕以为,他此次预考不会下场。” 说罢,乾武帝便又看起了其他的卷子。 王太傅一头雾水,为何陛下会以为,沈静安此次不会下场,且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王太傅站在原地,思量许久,直到想到什么,眼里多了抹诧异。 难道说…陛下以为,沈静安就是明德公子? 毕竟,他此前同陛下说过,明德公子此次不会下场参加预考,也只有明德公子才会和自己有所关联。 而这所谓的明德公子,不正是自己的学生沈舒寒吗? 难道…陛下以为沈静安才是明德公子? 这怎么可能! 第801章 是人是鬼? 王太傅一直在想这件事,可他又觉得,不该,毕竟冒充明德公子冒充到陛下面前,这可是欺君之罪。 沈静安就算再不聪明,也不是个蠢材,总不至于蠢到自寻死路。 可陛下又是如何断定的他是明德公子? 王太傅思绪复杂,直到乾武帝看完了所有的试卷,沉声道:“倒是能挑出几个可用之才,也不枉费朕煞费苦心,筹备此次预考。” 秦相当下道:“我大乾人才济济,陛下又乃旷世明君,科考在即,相信还会有数不尽的人才为我大乾效力。” 乾武帝满意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朝堂之上,每次大动,都会伤到元气,可刮骨疗毒,自该如此,否则,又如何能斩去毒瘤。 “诸位卿家辛苦,明日殿试,切不可出现半点差错。” “是。” 一行人退下后,王太傅迟疑了片刻,留了下来。 待到众人散去,乾武帝看向他,缓缓道:“此前爱卿说明德公子不会参加此次预考, 朕还倍感失落,可没想到,他倒是来了。” 王太傅犹豫着开口:“陛下指的…可是沈静安?” “没错,你还打算瞒朕?”乾武帝沉声道。 “陛下可否将沈静安的卷子,交给老臣一观?”王太傅试探道。 卷子到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本就是信得过的老臣,乾武帝也没藏着,直接让王喜将沈静安的卷子找了出来,递给王太傅。 王太傅匆匆浏览看过,眉头越皱越紧。 这沈静安的答卷…凡是策问的题目,答案皆同沈舒寒此前的答卷相同,甚至同之前他以明德公子给出的信笺内容一样。 只是,此前那些信笺都被他原封不动的转交给了陛下,这就等于同样的答卷,陛下已经看过了一遍。 乾武帝沉声道:“他这次答的大体方向倒是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又做了些改动,但是朕以为,还是之前的想法更切合实际,此次改完反倒有些空谈。” 王太傅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向陛下解释,这沈静安并非明德公子…… 可他又怕,事情没弄清楚,将沈舒寒牵扯其中。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能给出这些应对之策,已是不易,何况他还年轻,日后必定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如此看来,沈景川倒是教出了个好儿子。” 王太傅心中憋闷,急于回家去问问沈舒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也顾不上听乾武帝的感慨,拱手道:“陛下,老臣想起家中还有要事,恐怕要先行告退。” 乾武帝轻笑:“朕又没要留你,你自己留下来的,这会倒怪罪上朕……” 王太傅满心都是明德公子这事,根本没心思应付乾武帝。 乾武帝挥了挥手,王太傅匆匆退下。 乾武帝不由得打趣:“真是许久没见过王太傅这副火烧屁股的模样了。” * 王太傅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沈舒寒叫了过来。 “老师。”沈舒寒恭敬的开口。 王太傅拉着他落座,也顾不上那些虚礼:“我且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沈舒寒神色从容。 “你确定当初用明德公子的名号,写了信笺递给我?”王太傅毫不眨眼的看着沈舒寒。 “是。” “为何?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王太傅追问。 “学生彼时身体抱恙,并不适合张扬,亦不想因此被人打扰,所以隐匿了性命,然而学生所学为治世之学,若不能直抒胸臆,实在不快,故而出此下策。” 闻言,王太傅点了点头,眉头却皱的更紧。 “那你写的那些东西…可还有其他人知晓?比如…你的兄弟朋友?” 王太傅问的隐晦,毕竟这种事,他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总不能直接将罪名扣到旁人头上,如今当着对方哥哥的面直接发问,已是失礼。 沈舒寒看向王太傅,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意:“老师是想问沈静安的事吧?” 王太傅略显尴尬:“你…你知道?” “是,我当年正是被沈静安和秦雪蓉设计,冲撞到萧鹤羽,故而被挑断手脚的筋脉,而父亲担心殃及沈府,勒令我闭门思过,不允探视。” 沈舒寒言简意赅,却让王太傅满眼震惊。 这沈景川是脑子有坑吗? 放着这样的儿子不去维护,却让儿子装疯当哑巴! “而后多年,沈静安经常对我拳脚相交,以此逼迫和窃取我的文章,再后来,待萧鹤羽身死,我亦是振作起来,秦家又好心替我请了位先生,名叫欧阳颂。” “至此之后,我的文章皆会被欧阳颂窃取给沈静安,直到预考前期,他更是出了几道预考试题,要我作答。” 王太傅顾不得去想,沈舒寒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也顾不得去想,沈静安是如何无耻,窃取的沈舒寒的文章…… 他所有的注意,都被沈舒寒的那句,欧阳颂出了几道预考试题,要他作答而吸引。 “你是说……” 沈舒寒直视王太傅,颔首:“是,欧阳颂提前拿到了预考的策问考题。” “这…这怎么可能?”王太傅难掩震惊,心都沉了下来。 沈舒寒缓缓道:“老师心里一定已经有答案了。” 王太傅无法反驳,因为确实在预考的前几日,沈舒寒又写了几篇策论,他也因为他言之有物,认为若早些施行,将会对江山社稷大有裨益,故而迫不及待的上呈给了乾武帝。 他本以为是凑巧,毕竟他所写只囊括了几道预考试题,并非全部…… “是这次预考匆忙出了纰漏,还是每一次的秋闱都……”王太傅忍不住开口,却不敢问下去,怕得到一个让他不敢面对的答案。 沈舒寒神色如常,缓缓道:“先生该想的是,在这样匆忙的预考中都能如此娴熟的拿到考题,那么对方必定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和相应的人手。” 王太傅心头震颤,几乎无法呼吸。 科考是天下读书人的敲门砖,可若是有朝一日,这道门已经变得不公正了,那么这门,要如何敲? 而进入这道门的,又是人是鬼? 第802章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事于王太傅而言,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在朝为官多年,还从未想过,科举考试竟然也能徇私舞弊,如此一来,如何对得起天下那些埋头苦读的学子? 而那些进入朝堂为官的‘栋梁之材’,又到底是人是鬼? 一想到这,王太傅就觉得不寒而栗。 他深知此事事关重大,可若想上奏乾武帝,务必要拿得出过硬的证据。 但如今…他手里根本没有证据可言。 王太傅一时陷入了为难,沈舒寒缓缓道:“先生若是想上奏陛下,学生愿意当朝对峙,为先生作证。” 王太傅转头看向沈舒寒,为难道:“可你……” 沈舒寒当下道:“明德公子是谁,是否为陛下和众人所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此次科考之前,查明真相,还众多学子一个公正。” 王太傅心下动容,眼角泛红。 他很清楚,若是沈舒寒继续瞒下去,势必会让陛下心痒难耐,而到秋闱他一鸣惊人后,一定会得陛下重用。 眼下陛下求贤若渴,沈舒寒在他那已经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若是顺利参加秋闱,待他拿到个好名次,凭借他的才学,于朝堂之上的起点绝不会低。 可如果他的身份才一曝光,就卷入与沈静安的攀咬、以及科举舞弊案,势必会让陛下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可他没有半点犹豫,实在是让王太傅心疼。 “好,有你这句话,为师也没什么可怕的!明日就是殿试,我今夜连夜进宫,上奏陛下!” 沈舒寒虽然神色从容,王太傅却被他的气魄打动。 连他这样的少年都不怕,他一个老头子又怕什么! 所幸王啸如今已经振作起来,就算他因此身死,也算后继有人,再无遗憾了! * 沈舒寒离开王太傅府邸后,陪着他一道过来的顾云赫忍不住开口:“舒寒,为何非要在此时?等到你这次下场之后不好吗?” 若于此次预考之中揭露科考舞弊一案,那么不久后的秋闱,势必会是数年来最严苛的一次。 沈舒寒看向他,缓缓道:“如此,才能保证今年秋闱的公平,才能让我步入朝堂的第一步,干干净净。” 否则多年之后,此案再被揭露,他所拿的名次难免遭人诟病。 更何况,如此一来,才能为大乾真正选拔出可用之人。 顾云赫沉默下来,半晌,笑了笑,朗声道:“你总有你的道理!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沈舒寒笑了笑,没再开口。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想站在沈舒意前面,而不是让所有的风雨都落在她身上。 毕竟,他才是哥哥,总要轮到他保护她一次。 * 入夜,王太傅连夜求见,乾武帝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道:“白天走的时候像火烧屁股,这么晚你又来见朕做什么?” 王太傅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 乾武帝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王太傅:“有什么事说吧,卖什么关子。” 王太傅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当下道:“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都下去。” 乾武帝干脆利落,也没废话。 一时间,房内的侍卫和奴才纷纷退下,只留了王喜依旧在乾武帝身旁伺候。 王喜弓着身子,低着头,安静的像个隐形人。 “启奏陛下,今日沈静安的试卷老臣仔细看过,他所写之答案,皆与明德公子相同……” 乾武帝眯起眼,看向下首的老臣:“太傅的意思是,沈静安并非明德公子?” 王太傅将头低的更低:“是,老臣此前同陛下说过,明德公子不会参加此次预考,此言并非玩笑,而是不久前,老臣知晓了明德公子的身份,机缘巧合下,收了明德公子为学生。” “哦?那沈静安的答卷,如何会与明德公子相同?”乾武帝沉声发问。 此前,明德公子前后几次将信笺送到了王太傅手中,王太傅素有爱才之心,故而转呈给他。 只后来几次策问,所议之事,虽与时局有关,却并非如江南水患或雁城战事那般众人皆知,故而明德公子的那几篇策问,也只有他和王太傅看过,并未于朝中传阅。 可如今,这些策问却出现在沈静安的答卷上,实在是荒谬! 他想不出,除了沈静安是明德公子以外的其他解释。 “回禀陛下,明德公子的真实身份乃是沈尚书嫡子沈舒寒,此前他身有顽疾,经脉尽断,被传疯癫,故而不曾于京中露面,只是后来他病情略有好转,故而才书信于老臣……” 乾武帝眉头紧锁,轻声重复着沈舒寒的名字。 他自然记得这位数年前,曾在京中名声大噪的第一才子,只可惜,这颗星还未升起就已经陨落。 再之后他被提起,大抵就是从沈舒意的口中。 没想到,他荒废多年,却还有这惊世之才,他本以为,这明德公子欲擒故纵、沽名钓誉,虽有实才,却亦重名利。 没想到,他用这种方法,其实是因为身有顽疾,无法直面于人。 毕竟自己儿子当年做的龌龊事,他一清二楚。 “沈静安自幼被与沈舒寒相比较,故而野心勃勃,颇为不甘,自沈舒寒受伤被禁足之后,他屡次窃取沈舒寒的文章诗词,甚至对他进行逼迫。” 王太傅此刻,也豁出去了,毕竟此事事关大乾国运,又关系到学生的公道。 “你是说,沈静安窃取旁人文章,抄到了科考上!”乾武帝沉声开口,虎目微眯,带着慑人的气势。 “是!”王太傅出了不少冷汗。 乾武帝冷声道:“那照太傅的意思,沈静安不仅胆大包天,胆敢欺君,他还能知晓科考的考题?” 王太傅跪在地上,将头贴于地面,沉声道:“是!” ‘砰!’ 下一瞬,乾武帝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岂有此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太傅朗声道:“老臣知道!” 乾武帝面颊冷硬,唇瓣紧抿,冷冷的盯着跪在下首的王太傅,王喜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下首之人,神色如常。 第803章 布局 御书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许久后,乾武帝才冷声道:“起来说话。” “是!” 王太傅缓缓起身,不过片刻,就汗湿了衣襟。 “太傅的意思是,有人泄露考题?”乾武帝缓缓开口,脸色阴沉。 “是,据老臣询问沈舒寒所知,此番预考两轮,每一轮考试之前,他的先生欧阳颂皆会拿些试题给他,让他作答,而预考之后,他发现,他所答之题,竟然与预考试题一致。” “不仅如此,这位欧阳颂亦是沈静安的老师,且与其母秦雪蓉一族秦家,有姻亲关系。” 说都说了,王太傅索性一口气说完。 “可还有其他证据?沈舒寒可敢来当面对质?”乾武帝沉声发问。 “回禀陛下,沈舒寒所写策论此前老臣皆上呈给陛下,另外老臣询问过沈舒寒,他可以来陛下面前对峙。” 王太傅心有戚戚,只觉得此事尚缺些证据。 可缺证据又如何? 他在预考之前,将沈舒寒的策问先一步上呈给了陛下,如今只要证明沈静安不是明德公子就够了。 至于其他证据……查就是了。 “此事务必不可走漏风声,明日殿试照旧。”乾武帝目光冷鸷,显然对于王太傅所说之事,格外不快。 “是。” 王太傅离开后,乾武帝沉声道:“将此次预考试题都给朕找过来。” 大乾采用的科考制,通常由乾武帝指定的几位大儒和老臣出题,只不过,这些人出的试题比考题要多上一倍,最终由乾武帝指定哪些题作为考题。 但就算是这样,提前准备答案也并不算难。 只要,能拿到原本的考题范围…… 夜深,乾武帝就寝后,王喜趁着夜色,招来了自己的一个干儿子,让人去往静和宫。 * 静妃被人吵醒,心下不快,可听到消息后,却是半点也睡不着了。 “快,派人喊允诚进宫…不……等等!” 深夜之中,喊自己的儿子到后宫来,实在不妥。 她今日才得到汉阳郡主送来的消息,只说沈舒意盯上了京楼,正在查幕后之人。 她正为此事心烦,找了萧允诚来商量对策。 只是她实在不想与沈舒意为敌,却又没把握她会不会查到什么,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可没想到,她这边还没动手, 陛下那边怎么就得到了消息! 静妃心中慌乱,本以为柔妃一倒,自己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可没想到,这火竟然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她母族远不如柔妃的娘家强大,既没有兵权傍身,又无朝中重臣倚靠,更拿不出多少银子。 可身为皇子,笼络朝臣,没钱没人怎么行。 她们只能想办法搞钱。 可那些搞钱的法子风险太高,也太不经查,换句话说,就是明睁眼漏,陛下默许的油水。 可她家中多是声望极高的文臣才子,如此,她和允诚便想出了这个搞钱的法子。 如此,也算是有钱财源源不断的流进了自家口袋。 可就算这样,到底也比不过萧鹤羽和吕家,毕竟科考三年才一次,且他们最初也只能在京中布局。 也就是到最近这两次,才将京楼开到了其他城市。 但就算如此,她们的进账也没多太多,毕竟这种事不能大张旗鼓,你初到一个地方,需得低调行事。 所以,生人的生意她们大多不做,皆是靠着靠谱之人的介绍,逐渐有了银钱。 可一开始,人们多是不信,也鲜少愿意花二三十万的大价钱来赌一个不确定。 毕竟,这银子对富庶人家和达官显贵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她们一开始,只能降低银子数额,就连京中前些年,也不是二十万这个价码。 除此之外,因为是借用了当铺的名头,故而收来的东西也没那么好变现,他们虽然也举办拍卖,可到底不如吕家那样来钱快。 只是她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变好,萧鹤羽也死了,竟然转头就轮到了自家身上。 静妃心烦意乱,仔细回想了一番,自觉这做法天衣无缝,就算陛下去查,也未必能查的出什么。 毕竟这些东西,等同于过了明路。 可难保那些考生里,不会有人站出来,虽说他们站出来,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可有些事,谁说得准呢? “去给允诚递消息,让他明早到我这请安。” “是。” * 另一边,谢府。 沈舒意白天睡得多了,再加上这几日谢璟驰都在,今日忽然不在,沈舒意竟还有些不习惯,索性就拿了本书看。 没多久,江漓匆匆赶到。 “小姐,宫里的消息。”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说什么?” “王太傅今日秘密求见陛下,上奏了沈静安窃取沈舒寒策论一事,同时牵扯出预考泄题事件。” 沈舒意皱起眉头,坐直了身体。 她还没拿到确凿的证据,眼下弹劾指证萧允诚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他还说,事后,王喜公公派人往静安宫去了一趟。” 沈舒意眯了下眼,沉声道:“这么说来,陛下也知道了王喜的动静。” 江漓没做声,只是守在一旁。 沈舒意心下思量,半晌,轻叹出声:“哥哥这是知晓我引蛇出洞的打算,不想我成为静妃和萧允诚的靶子,所以站在了我身前。” 如此,就算静妃和萧允诚知道她在京楼的事,当务之急,也是要盯紧哥哥和沈静安。 或许…他们此刻最想杀的人……是沈静安和欧阳颂。 沈舒意沉声道:“你和九俦,带好人手,务必要保住沈静安和欧阳颂的安全,至少…在面见陛下前,他们不能死。” “是。” “再传信给童贯,告诉他,明日殿试,一定要仔细检查沈静安的一切用品,笔墨纸砚、吃喝用度。” “是。” 沈舒意思绪飞转,留给静妃和萧允诚的时间不多,他们若是想杀沈静安和欧阳颂,只有这一个晚上,直到明日殿试。 依乾武帝的性子,必定不会一上来就发难,一定会等到殿试结束,再留下一行人问话。 而他们若是错过了这一夜的时间,直到沈静安进宫,那么就只能在沈静安的私人物品上动手脚,否则,牵连到其他举子,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至于哥哥那边…沈舒意相信,他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有顾云赫、程运良还有娄承宣在,哥哥当是无碍。 第804章 还不是废人一个? “除此之外,让宝鲲带些人手盯紧京楼的动静,静妃和萧允诚狗急跳墙,很可能会销毁证据。”沈舒意沉声道。 “是。”江漓应声。 沈舒意反复思量了一番,又叮嘱了些事项,确认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 * 翌日,清早,萧允诚便借着请安的机会,来到了静安宫内。 “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允诚神色亦是有些慌乱。 毕竟,不久前萧鹤羽的死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发生到自己身上。 “昨夜王太傅上奏你父皇,说是沈尚书之子沈静安提前拿到了预考试题……” 静妃将昨夜之事简单讲了一遍,萧允诚的脸色越来越沉。 静妃焦急不已:“两个时辰后,各举子就会进宫参与殿试,到时沈静安必会对上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只能先将他除掉,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萧允诚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目光坚定。 “母妃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必不让他活着见到父皇。” 说罢,萧允诚就匆匆离开。 这是这一路,他始终心神不宁,原本这两日才听闻沈舒意竟然盯上了京楼,甚至收集了不少典当的契据,没想到转头竟然又被王太傅查到了端倪,捅到了父皇面前…… “周克,你带人埋伏在沈府前,盯着沈静安,在他进宫前,找到机会就将他杀掉,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着进宫。” “是。” “还有他那个老师欧阳颂,也一并解决。”萧允诚心烦意乱。 若非沈静安之父乃当朝尚书,他真想将整个沈家都彻底灭口。 “让京楼将账目销毁,其他珍品能转移的转移,太过扎眼的…也一并销毁。”萧允诚沉声开口,说到这,心痛不已。 那些字画瓷瓶,玉石珠宝,他实在不忍全部毁掉。 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值钱,而且以后再不可寻。 “是。” 萧允诚这边忙着擦屁股,另一边,静妃也没闲着,静妃沉声道:“去,备上厚礼,请明珠郡主进宫,就说今日她兄长殿试,本宫与她一同等着好消息。” “是。” “另外,做两手准备,若是允诚那边失手,一定要在殿试时将沈静安解决……” 萧允诚母子俩忙的不行,沈府内亦是如此。 因为沈静安今日要进宫参加殿试,故而沈老夫人、沈景川、沈景洲、梁婉君一行人纷纷起了个大早。 虽说府中的一切井井有条,一行人似乎也无事可做,可终归,做不到像往日那般熬到起床的时辰。 张锦萍打着哈欠,不满的掐了沈景洲一把:“又不是你儿子,你非起这么早做什么?到这干瞪眼,把老娘困的要死。” “夫人息怒,不管怎么说,安哥儿也代表着我们沈家的颜面。”沈景洲笑呵呵的开口。 虽然心里也有些嫉妒和羡慕,但不管怎么说,沈静安姓沈,沈静安若是平步青云,对他们家而言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锦萍翻了个白眼,不想同他多说。 就在这时,秦雪蓉摸着梳理的整齐的发髻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呦,大家都在啊,弟妹怎么来的这么早。” 不等张锦萍开口,秦雪蓉当下又道:“也是,毕竟安哥儿今日殿试,这次预考至此也算是尘埃落定,就是不知道安哥儿能不能拿个进士回来。” 看着她那副鼻孔上天的模样,张锦萍嗤笑出声,可偏偏,自家的两个孩子还小,比也比不过。 不过只要通过殿试,有了进士的身份,也就意味着有了做官的资格。 倒是难怪秦雪蓉会得意成这个模样。 沈景川和沈老夫人才检查完餐食,沈景川转头看向秦雪蓉道:“今日安哥儿殿试,至关重要,你安分一些,少惹口舌。” 秦雪蓉讪讪的住嘴,却还是止不住得意。 难怪俗话都讲母凭子贵,若非安哥儿争气,沈景川今日也不会放她出来,不过禁足不禁足的,秦雪蓉如今倒是不在乎了。 毕竟只要安哥儿有了官身,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也就熬出头了。 梁婉君安静的站在一旁,并未插嘴,因为担心影响沈静安今日殿试,故而昨夜两人是分房睡的。 作为妻子,梁婉君亦是满眼喜气。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呢? 一想到沈静安年纪轻轻,就能拿到官身,梁婉君那日见到沈舒寒康恢复后的那点遗憾和不甘,也就消散了。 沈舒寒曾经再惊才绝艳又如何? 沉寂多年,如今还不是废人一个? 若非如此,他如今已经大好,为何还要装病?又为何不去参加预考?不就是因为心虚怕丢了脸面么? 正说话间,沈静安也来了,才一进门,他就如众星拱月般,被人迎了进去。 “昨日睡得可好?”沈老夫人急切的开口。 “劳祖母挂念,一切都好。”沈静安躬身开口。 沈景川笑着道:“快坐吧,今日殿试你且放平心态,期间陛下或会来回走动,观看答卷,你切记要稳住心神,毕竟不止答卷重要,从进入大殿后,你的一举一动皆在陛下的视线之内,切不可畏畏缩缩……” “孩儿多谢父亲提点。” 沈景川又嘱咐了几句,直到沈静安用膳后,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出行。 一行人将他送到门前,经过静安院时,沈静麟挣开制住他的小厮,疯狂的朝外冲。 “沈静安秦雪蓉!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要把我关起来!” “爹,那沈静安的名次还不知是怎么来的呢!你这样让他去参加预考,就不怕牵连沈府!” “沈静安,你个孬种!你自己有几分才学你就敢这么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进殿试,都是娘砸了几十万两把你给送进去的!” “……” 沈静麟被关了几日,满心怒意。 但他素来聪明,知道闹也没人会理会他,索性乖觉起来,他安分的久了,盯着他的仆从难免就放松了警惕。 沈静麟一直等待着时机,直到全家都从这边走过,他则是拄着拐杖冲了出来。 第805章 祸害 见着沈静麟,沈静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就不该顾及手足之情,就该早点堵住他的嘴,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 不等沈静安开口,沈景川便先皱起了眉头。 “把他拖下去!什么时候了还胡闹,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沈景川怒声呵斥,如今对沈静麟已经没有多少怜爱。 沈静麟仍拼命挣扎:“爹,若是娘愿意那么给我砸银子,我也能考个进士玩玩!爹,你要相信我!” “拖下去拖下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沈景川怒斥。 仆从们当下堵住沈静麟的嘴,不顾他挣扎,将他拖了下去。 沈景川看向沈静安,宽慰道:“安哥儿,你不要被麟哥儿影响了心情,一定要好好发挥,发挥出你最好的水平。” 梁婉君亦是浅笑着替他整理衣衫:“是啊夫君,我相信你,我们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沈静安笑着应下,眼里满是光彩。 他也相信,此去宫中,他必定前途璀璨,他苦熬多年,被沈舒寒压下一头,可到最后,还是他赢了! 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沈静安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直到行到大门前,一行人留步,沈静安看向秦雪蓉,趁着秦雪蓉追上前嘱咐的时候,低声道:“娘,儿子日后入朝为官,六弟…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听到这话,秦雪蓉满面震惊,难以置信的看向沈静安。 沈静安神色温和,轻声道:“娘,你有我这个儿子就够了,麟哥儿骄纵,如今已经废了,留着也是个祸患,而且,难道你想看到儿子日后因为他的胡言乱语被牵连吗?” 秦雪蓉似是没想过对沈静麟动手,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你希望,日后我们母子都要成为六弟的钱袋子?”沈静安低声道:“娘,不是我心狠,六弟如今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且他现在就能同你动手,何谈日后?” 言尽于此,沈静安没有再说:“娘,你好好想想吧,儿子去了,此番必定要为你挣个功名回来,日后,一定让您诰命加身。” 秦雪蓉点了点头,心下动容,只是想起沈静麟,却又笑不出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沈静安的背影,心中纠结。 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 可话说回来,沈静安说的也没错,麟哥儿小小年纪,就如此暴戾,不仅对她这个生母拳打脚踢,更像个无底洞一样,要掏空她的钱财。 到如今,不是她不愿意给,而是她手里已经再无半点银钱。 或者说,就连值钱的东西也都已经没了。 除了还在外面没收回来的两份印子钱,她这个所谓的尚书夫人,如今怕是比寻常妾室还不如。 一行人回到沈府,秦雪蓉心事重重。 她一直得意,自己育有两子两女,凑成了两个好字,年轻时更是将沈景川拿捏的紧紧的,不知有多少人艳羡。 可这才多久,不到两年的光景,她就如此落魄和狼狈。 这一切,俱是拜沈舒意所赐! 秦雪蓉心中对她的恨,越发深沉,可偏偏,她根本奈何不了那个贱种。 秦雪蓉轻叹了口气,收回心思,回到院中去看了看沈静麟。 沈静麟言行粗鲁,方才挣扎着不肯离开,故而家丁们动了粗,这会更是将他绑了起来,扔在地上。 沈静麟双眼猩红,嘴里被塞着破布,挣扎着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眼角酸涩,上前替她将破布拽了下来。 下一瞬,便见沈静麟哄着她道:“娘,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快给我解开!我已经丢了一条腿,少了一只眼睛,我就想要点银子,你和二哥为何要这么对我!” 一听这话,秦雪蓉就觉得心口发堵:“当初不让你去你不听,非要去做梦当什么将军!那将军是那么好当的呢?你出去多久,就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当初你若是肯听我的,如今不还是尚书府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一提这个,秦雪蓉就气的不打一处来。 她曾经粉雕玉琢的儿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沈静麟服软,也不过是想让秦雪蓉替他松绑,可没想到,秦雪蓉反倒数落了他一通。 沈静麟不耐烦道:“行了!早知道早知道,天下哪有早知道!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若是有能耐,替我找个当将军的爹,我至于沦落到这副天地!” “更何况,少装出一副为我好的嘴脸!你手里的银子都补贴在了二哥身上,二哥这个功名到底怎么来的,你最是清楚!你能给他那么多银子,我要点银子怎么了?” 沈静麟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让秦雪蓉失望不已。 她红着眼圈看着沈静麟,心下不舍,可越是见着他,她就越笃定沈静安说的没错。 这样的麟哥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他会害死他们的,就算不害死他们,也一定会拖累死她…… 可…可这到底是她疼了无数年的儿子。 秦雪蓉心下挣扎,还是拿不定主意,只是一想起沈静安的前程,她又反复动摇。 麟哥儿已经废了,她不能再拖累安哥儿。 “麟哥儿…娘求你爹给你找份差事好不好?或者,送你去阳城,在那给你买个庄子,每年给你一笔银钱……” 秦雪蓉试探着开口,若他能振作起来,不惹是生非,她这个当娘的如何会不愿意养他? “秦雪蓉!你踏马的嫌我给你丢脸了是不是?你大儿子给你争光了,我这个不争气的让你没面子了!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生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沈静安好,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么!” “你给他花了多少银子?又给我花了多少银子!你在他身上撒钱不心疼,到我这又节约起来了是吧!” “我不管,我不管你和沈静安谁出钱,二十万两银子!少一个子,我就让他这官做不安宁!” “……” 沈静麟心中憋闷,因为残疾带来的病痛本就让他格外暴躁,接连数日的禁足和今日家丁的轻贱,更让他满心愤怒。 看着这样的儿子,秦雪蓉反倒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笑了笑,伸手抚上了沈静麟的脸庞,轻声道:“麟哥儿,你也是娘的儿子,娘怎么会不爱你呢?” 第806章 解脱 秦雪蓉忽然变了嘴脸,让沈静麟不由得愣住。 到底是年岁小,又自幼被娇惯坏了,一时间态度倒是软了下来:“娘,我当然知道你爱我,我也是你儿子,你总不能因为以后我没有二哥出息,就不管我了吧。” 若说从前,他素来擅长画饼。 可如今他断了条腿,又瞎了只眼睛,就算是画饼,他都不知道还能怎么画。 沈静麟何尝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废了。 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读不进去书,如今又没法再习武,就算他爹是个尚书,他又能如何? 沈静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做什么。 秦雪蓉怜爱的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娘如今手里是真紧,你二哥以后发达了总不会亏待我们,你是他亲弟弟,他还能不帮衬你吗?” “那你能凑多少?我可以不找二哥麻烦,可你们什么时候能把我的禁足给解了。”沈静麟皱起眉头,又有了些不耐。 秦雪蓉叹了口气:“你这禁足是你爹下的令,估计怎么也要等你二哥的差事稳了。” “至于银子…你也知道,这一年多,娘花出去的银子有多少,娘只能尽力帮你凑凑。” 沈静麟当下点头:“行,拿不出二十万两,你先给我凑个三五万也成,回头等二哥上任,剩下的银子由他出也行。” 听着这话,秦雪蓉只觉得一口血涌上了喉咙,险些吐了出来。 还真是让安哥儿说着了,留着麟哥儿就是个祸害。 “娘先回去凑凑,我先替你松绑,你别再叫嚷,否则让你爹知道,将你赶出去你能如何?” 说着,秦雪蓉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还是娘对我最好。” 秦雪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半晌,她站起身,看着沈静麟,眼里带着不舍:“你也饿了吧,娘让人去给你准备早膳,你有什么想吃的和娘说。” * 秦雪蓉自回了房间后,就坐在桌前发呆,整个人都显得心不在焉。 半晌,她似是终于拿定主意, 轻叹了口气,叫来翠竹。 安哥儿有句话说的对,安哥儿日后功成名就,自然会成为她的依仗,如今她只能指望这个儿子了,决不能再让旁人坏了他的事。 “给六少爷准备顿饭吧,他不挑,你就准备的丰盛些。” “是。” 翠竹才要退下,秦雪蓉再度将她喊住:“等等。” “夫人?” 秦雪蓉拿出一包药粉,交给翠竹:“把这个加在里面。” 翠竹愣了一瞬:“这…这是?” 秦雪蓉缓缓道:“是鼠药。” 翠竹惊了一瞬,手里的药险些掉在地上:“夫…夫人……” 她神色慌乱,显然有些害怕。 秦雪蓉看着她,眼含水光:“翠竹,我只能相信你了,除了你,我再无人可信。” 翠竹哽咽:“可是…夫人,您这是何苦?” 秦雪蓉攥紧手里的帕子:“ 麟哥儿这副模样,活着也是痛苦,他日日遭人嗤笑轻贱,终此一生都难能圆满。” “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忍心看着他一直如此……”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那包药粉上:“这样,也算是让他解脱了。” 秦雪蓉缓缓闭上眼睛,她有安哥儿就够了,没必要再留着一个打骂她甚至只知道要钱的祸患。 日后安哥平步青云,她的日子不会难过。 可麟哥儿竟还想着问安哥儿要银子,还是早些除去为好…… “夫人,那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翠竹不能理解,虽说如今沈静麟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寒心。 可…可她还是下不去这个手。 秦雪蓉睁开眼,看向她:“我儿今日殿试,日后将得陛下重用,再加上有老爷帮衬,前途不可限量,可麟儿…只会阻挡安哥儿的前程。” “翠竹,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翠竹沉默片刻, 缓缓点头:“奴婢明白。” “你放心,这鼠药你佯装放在厨房的横梁之上,只当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锅内,必不会牵连于你。” “是。”翠竹眼睛发红,攥紧药包,转身离去。 她一走,秦雪蓉就像是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她一生两子两女,到如今,竟只剩下安哥儿一个能指望上,真是…遗憾。 * 半个时辰后,沈静麟看着面前的鸡腿、蹄髈、八宝粥、笋丝,满意的不得了。 “算你们识趣。” 翠竹站在一旁,僵硬的笑了笑。 沈静麟却没管那么多,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毕竟母亲失势,自己被禁足,再加上手里没有银子,这阵子的吃食可想而知。 没多久,翠竹便见着整整一个餐盘上的饭菜,都被沈静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不由得悲从中起。 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只是没想到,他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六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翠竹轻声问。 沈静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嘻嘻道:“还是翠竹姐姐疼我,也没什么,就是在这无趣的紧,要不,姐姐帮我找几个女人过来。” 翠竹愣了片刻,平静道:“六少爷,这里是尚书府,老爷若是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退下吧,没劲。” 沈静麟摆了摆手,烦得不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这破柴房,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翠竹平静的退下。 没过太久,沈静麟就忽然开始肚子剧痛,满头虚汗,他一手捂着肚子,疼的在地上打滚。 “救…救我!” 他脸色苍白,神情扭曲,拖着一条腿,挣扎着爬到门旁,用力的拍打着紧闭的大门。 “来…来人!快…来人!” 沈静麟直觉不好, 努力嘶吼,终于过了半晌,一个家丁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将门打开。 阳光照射进柴房,能清楚的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 “快…快叫郎中,叫人去!”沈静麟挣扎着开口。 那家丁见他在地上打滚,不耐道:“我说六少爷,您又折腾什么?您可别让我们小的难做了!” 他早上折腾那一出,他们几个看都挨了训斥,如今又来这一出,谁还会管他。 ‘砰!’家丁不耐烦的将柴房的门关上,柴房瞬间又暗了下来。 第807章 攻其不备 沈静麟疼的直打冷颤,挣扎着爬到门边,用力的拍打起门板。 “来人…来……人!” 可惜,砰砰砰的敲门声,根本无人理会,直到沈静麟越来越虚弱,腹痛如刀绞,他蜷缩成一团,再使不上半点力气。 眼前越来越黑,连痛感都变得模糊。 一片黑暗中,沈静麟只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他看到自己成了年少有名的少年将军,战功赫赫、威风八面。 他看到萧廷善成了最受陛下器重的皇子,看到沈舒意成了说一不二的皇子妃。 他还看到了自己大败敌军,看到了大哥考取功名,平步青云。 他看到母亲备受父亲疼宠,与沈舒意格外亲近……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他渴望的人生吗? 可为什么他渴望的人生里会出现不相干的萧廷善,会出现他厌恶的沈舒意…… 为什么? 沈静麟的意识越发涣散,不得其解,他只知道,自己威风极了,手握大军,又有个做皇子的姐夫,备受旁人敬重。 是啊,那才该是他璀璨的一生,而非被人断掉一条腿,剜去眼睛,惨死在破旧黑暗的柴房。 可是,纵然他有再多不甘,再多遗憾,一切,也无法重来。 沈静麟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意识涣散,直到再没有呼吸。 尚书府备受宠爱的嫡子,就死在了这样一个日头高照的艳阳天,狼狈而扭曲。 * 另一边,沈静安乘车前往宫门,难免紧张。 都说京楼拿不到殿试的考题,只能靠他们自己,可他也听过另外两种说法。 一种是殿试的考题,京楼背后之人只会留给自己人,说白了,就是栽培党羽。 另一种说法则是,京楼背后之人,担心通过殿试考上了一群酒囊饭袋,引起陛下察觉,故而并不对外泄露考题。 毕竟,能选中入朝为官之人,总归要有些真本事的。 就算没有状元之才,也总不能让人觉得是个草包,那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沈静安手里还在翻看着书册,对自己的学问多少还是有信心的。 他所求不多,只求先拿个进士出身,得以入朝为官。 如此一来,日后总有机会再往上爬。 至于状元榜眼什么的……他当然也梦想过,可这些能不能拿到,就只能看欧阳颂帮他押的题如何,还有沈舒寒的答案如何。 沈静安静下心,依旧在背着从沈舒寒那拿到的策问答案,这次先生押的题又多又密,好在沈舒寒那个蠢货并未起疑,倒是都尽心尽力的给出了答卷。 所以,只要这题在先生所押的范畴内,他还是有可能拿到极好的成绩的。 一想到这,沈静安就觉得热血沸腾。 就在这时,一匹马车于街市中横冲直撞而来,似乎是马屁失控,车夫用力抽打着骏马,却仍旧没能将其停下来。 故而他只得大吼:“闪开!都闪开!” 他紧勒着缰绳,挥舞着皮鞭,吼叫着让众人让开,沈家的车夫见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慌乱。 好在,他也是个老车夫了,稳住心神后,驾车朝一旁躲去。 可没想到的是,对面的那辆马车横冲直撞,直奔他们而来。 一行人来不及闪躲,整个车厢直接被撞翻,沈静安重重撞在车厢,紧接着,跌在地上。 沈静安狼狈的掀开车帘,脸色不愉:“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解释,下一瞬,一把利箭破空而出,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小心!”有人厉声开口。 沈静安被吓的不轻,周身生出一股寒意,几乎动弹不得。 好在,就在那箭矢离他不到半米的瞬间,一把长刀掷出,将箭矢打落。 沈静安踉跄了一瞬,扶着车框,堪堪站稳。 “动手!” 可下一刻,一群黑衣人纵身而出,手执长刃,纷纷朝沈静安袭来。 沈静安脸色惨白,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一行人直奔他而来,沈静安吓得不轻,一把抓过身旁的侍卫挡在面前:“快!保护我,保护我!” 到底是谁要在这个时候杀他,他可是马上就能平步青云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又一波黑衣人从天而降。 九俦带着一行人迅速落在沈静安面前, 将他护住。 九俦转头看向沈静安,沉声道:“先走!” 沈静安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不管怎样,只要是救他的就行。 “走…走走……” 沈静安回过神,立刻带着侍卫和小厮调转方向,打算朝另一条路去往宫中。 萧允诚派出的杀手,眼见沈静安离开,却并未慌乱。 殿下怎么可能只派他们这一波人? 自有人在宫门前守着! 沈静安战战兢兢的买了辆马车,再度朝着宫门前出发,可临到离宫门最近的一条路时,又一波刺客朝他袭来。 江漓带人飞身而出,倒是和顾云赫等人碰在了一块,对方不敌,江漓直接将沈静安扔到了宫门验身处。 而此刻,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正在接受侍卫检查, 沈静安发丝都乱成了一片,神色惊恐不安,惹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黑衣刺客脸色阴沉:“立刻去给殿下传信,失手了。” 江漓等人在暗中盯着沈静安,直到确定他顺利进宫后,放了一道烟火作为信号。 按沈舒意的推测,沈静安进宫后,自有童贯带人接应,绝不会让他在见到陛下前,就先死了。 另一边,二宝和连翘带着人守在欧阳颂家门外,亦是解决掉了两波刺客。 与此同时,赵宝鲲这会已经到了谢家。 “表姐,当真如你所料,昨夜京楼的人就开始销毁证据,这是我抢下来的账本和一些物件……” 赵宝鲲让人将箱子放在院中,沈舒意上前打开,看了一眼,又翻起手中的账本。 东西不少,却绝不是全部。 “我昨夜碰见了程运良和娄承宣,他们手里应当还有些证据。”赵宝鲲道。 沈舒意点头,将账本递给他:“你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去给哥哥,要不了太久,陛下就会传召哥哥进宫。” “好。” 赵宝鲲应下后,转身离开,沈舒意杏眸冰冷。 哥哥用事实告诉她,有时候作战不必非要准备充足,攻其不备同样重要。 此前与萧鹤羽交手,到后来算得上敌暗我明,此次对上萧允诚,则是敌明我暗。 第808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静安自入宫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他看着四周同样来参加殿试的考生,依旧无比戒备,事发突然,到现在,他都没想通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难不成是他碍着了谁的路? 沈静安草木皆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指望借着八殿下和静妃娘娘之手,除掉沈舒意,结果自己反倒成了他们的靶子。 “沈兄,准备的如何!今日可有把握?” 忽然,一人上前,重重的拍了把沈静安的肩膀。 沈静安被吓了一跳,匆匆回头,见着是相熟的人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怎么吓成这样?你这发髻…也太凌乱了些,就不怕殿前失仪。” 对方显然同沈静安颇为熟悉,上下打量着他道。 沈静安皱着眉头,低声道:“有人要杀我。” “什么?谁要杀你!”对方高呼出声。 沈静安压低声音:“你小声些,我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总归我来的路上遇见了两批刺客。” 但好在,得人相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救的他,不过沈静安觉得,一定是自己平日做多了善事。 “那你可要稳住心神,说不定是有人怕你成绩太好,抢了他的名次……” “这样吧,一会到偏殿候着时,我带你找个地方整理下仪容,否则你这副样子,只怕陛下看了也要皱眉。” 沈静安立即拱手:“多谢李兄。” 不多时,一行考生纷纷到达偏殿,宫人和太监们在此准备了糕点和茶水,避免一会因答题时间太长,而有人饥饿难耐。 李珣使了些银子给个管事太监,低声道:“还请公公行个方便,我这同僚想找个地方整理仪容。” 那太监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跟我来。” 李珣看向沈静安道:“沈兄,我就不陪你去了,你快些回来。” “多谢。” 沈静安定了定心神,跟着小太监离开,去了一处房间。 小太监端了些茶水上来,低声道:“时间紧,这位大人烦请快些。” “公公大恩,必不敢忘。” 小太监离开后,沈静安立刻对着铜镜重新整理了一下发髻,眼见衣服上还有不少褶皱,又反复拽平,半晌,才算松了口气。 见收拾妥当,沈静安便打算离开。 而此刻,暗处的小太监见他并没动那壶茶水,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在沈静安开门的一瞬,一个眼生的侍卫忽然蹿了进来,将沈静安推回房间,紧接着,大手便死死捂住沈静安的嘴巴,想要拗断他的脖子。 沈静安面色惊恐,强烈的窒息感和恐惧蔓延开。 为什么…为什么宫里还有人要杀他! 就在沈静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暗中一道袖箭,破窗而入,射在那侍卫的手臂之上。 他手臂吃痛,当下卸去力道,又担心被人发现,一时间顾不得旁的,迅速消失。 沈静安踉跄了几步,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今日真是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怎么想杀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好在…好在总有人救他。 沈静安就是再愚笨,这会也猜出自己怕是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里。 只是眼下他脑子乱成一团,根本理不清思绪。 他匆匆离开房间,不断安慰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匆忙回到一众考生休息的偏殿,再不敢离开众人。 童贯在暗中盯着他的举动,低声吩咐:“送到他手里的茶水和点心,都检查过么?” “回大人的话,他的茶水里确实被人下了剧毒,好在我们发现及时,都已经撤换掉了。” “做的不错,切记不可掉以轻心。”童贯沉声开口,视线仍旧落在不远处的沈静安身上。 “是。” “一会步入大殿,同样要盯紧些,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趁乱行凶,另外沈静安所用的笔墨纸砚,也皆要仔细检查。” “是。” 童贯挥挥手,心中默默算着时辰。 此刻,乾武帝依旧在御书房内,今日当值的是李允,见着王太傅匆匆赶来,乾武帝挥手,让连同李允在内的一众太监宫婢,尽数退下。 “陛下,这些是老臣的学生明德公子,也就是沈舒寒近来所写的策论。” 王太傅上呈了厚厚一摞答卷,乾武帝逐一翻过,不由得微微点头:“答的不错。” 有些题目,也确实押中了他今日打算考校的议题。 “如此,今日殿试,陛下总能看得出沈静安所答之题,是否是窃取他人。”王太傅沉声开口。 说罢,王太傅又从袖中拿出了几本老旧的试卷:“陛下,这些是舒寒数年前所做的诗作,而这几年,却成了沈静安沽名钓誉、争名夺利的工具,此人残害手足,窃取功名,其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太傅放心,若此事属实,朕定会还沈舒寒一个公道。” 乾武帝给出答复,视线落在王太傅身上,再度道:“考题泄露一事,太傅可有什么眉目?” 王太傅犹豫片刻:“陛下,老臣听舒寒与明珠郡主所言,此事似乎牵扯到京中最大的当铺京楼。” “京楼?” 王太傅点头:“是,只不过具体事项老臣不敢妄言,陛下或许待沈静安事发,可以对其严加审问,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真相。” 乾武帝挥了挥手:“退下吧。” 待到王太傅退下,乾武帝又派人叫来童贯:“童贯,这是朕的令牌,朕予你最大的权力,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所有与京楼有关的资料!” 童贯接过令牌:“奴才遵命!” 童贯离开时,正同王喜打了个照面,王喜笑着同童贯打了个招呼,童贯点头回应。 待到童贯离开后,王喜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真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轮到他飞黄腾达起来。”王喜叹了口气,摇着头看着童贯的背影。 陛下身旁,素来以他和李允为贵,可近来,却冒出个童贯,其受陛下器重的程度,俨然超过了他和李允,真是让人嫉妒。 半晌,王喜反应过来,叫来个小太监低声道:“你找机会给静妃那边送个信,就说陛下可能已经开始派人调查了。” 第809章 否极泰来 殿试开始,乾武帝同一众老臣出现在大殿。 众多考生也纷纷入场,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太监宣读完圣旨后,由主考官宣读了考场的规矩,而后,开始分发答题的笔墨纸砚。 沈静安直到坐在这里,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总不会有人胆大到,敢在陛下面前杀他吧? 虽是这般想着,沈静安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四周。 而一旁的老臣处,沈景川也在,自己难得得了个出息的儿子,此番自然要亲自来看看。 只不过朝臣们离的地方稍远,且宫人都安排了椅子。 毕竟答卷的时间长,既要保证这些朝臣们的身体,又要避免耽搁考生们作答。 除了朝臣,不少皇子也在,毕竟此事事关新一批的朝臣,一行人心思各异,却也总要留意一番。 萧允诚的视线落在沈静安身上,眸色深沉。 他的命还真大,竟然这样都死不了! 可恨是个蠢的,让事情败露,牵连到他,如今,再想动手,已经没什么机会。 萧允诚心思烦乱,只想着好在自己派人连夜销毁了京楼的账本和留存的一些珍宝。 料想父皇就算真的查下去,也未必查的出什么。 毕竟他这种事,和萧鹤羽那样明目张胆的侵吞官银和赈灾款不同。 他只是给那些本就有钱又想做官的人,行了个小小的方便,可不曾损害过谁的利益。 萧允诚不断自我安慰着,甚至不敢朝上首乾武帝的方向多看一眼。 可就算这般自欺欺人,萧允诚仍旧没法镇定。 毕竟此事动摇国本,而他又没有吕家那样强大的外家,一旦父皇动怒,只怕他地位不稳…… 可恨此事太过突然,根本没有其他机会。 都怪沈静安这个蠢货! 提前准备答案也就罢了,偏偏闹到了父皇面前。 此次殿试之前,他已经派人给投奔到自己旗下的那几人送了消息,要他们所准备的答案,一定要加进自己的东西,不必追求完美,力求真实,切不可让人发现端倪。 只不过,沈静安那边终究是个麻烦…… * 萧允诚还未想出更好的对策,主考官已经开始分发答题纸,随着锣声敲响,前面的题板上,很快就被张贴了第一道考题。 沈静安抬头看过,心下大定,是他准备过的策问,沈舒寒的答案他又润色修改过一些,一定能夺得头筹。 想到这,他沉下心神,将之前遭遇刺杀之事抛出脑后,提笔作答。 没多久,乾武帝便从上首走了下来,在各学子中来回踱着步子,不时站在某一人身后,看起试卷。 一行人心绪激动,尤其苦读多年,终于得见圣颜。 但好在,能走到这一步的,心理素质大多还算不错,只慌乱片刻,便稳住心神,继续作答。 乾武帝只是看,并不发表评论。 不多时,他便停在了沈静安身后,一时间,沈静安屏住呼吸,腰背挺的笔直,力求将字迹写的更加工整漂亮。 不过答案早就烂熟于胸,故而沈静安下笔一气呵成。 沈静安暗暗思量,此番他定能得到陛下称赞,又或者,能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得到个好印象。 乾武帝站在他身后,眼见他写出的答案和今早王太傅上呈给他的沈舒寒所做策论近乎相同,眸色深沉,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回想近几年科考,乾武帝仔细想想,只觉得确实有不少人科考时考的名次很好,下笔有神,只是转而进入朝堂,却显得平平无奇。 他只当纸上谈兵之人历朝历代都有,却没想过,竟是有人滥竽充数。 一想到朝堂之上,竟有如此多的名不副实之辈,乾武帝就觉得怒不可遏。 可笑他一直自诩是个明君,结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出了多少事端? 沈静安自然不知道帝王心思的变化,反倒暗含期待,渴望着自己能够一鸣惊人。 就在这时,前面的题板上换了题目,沈静安仔细看过后,眼睛又亮了几分。 真是天助我也,这第二道题,又是他准备过的。 看来今日这殿试,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他就能拿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沈静安只假装思量了片刻,便再度落笔。 乾武帝站在他身后又了一会,见他那副装模作样的模样,便更觉得生气。 乾武帝收回视线,又看向一旁另外几位学子的试卷。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发现有些答案实在太过完美了,完美到不怎么真实,虽仍有纰漏,但若是细究,也可以说是很多东西不像是这么短内的时间想出来的。 这一番看过后,乾武帝兴致全无。 不说秋闱,只说此番朝廷举办预考,就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可到头来,选的尽是些庸才不算,还成了多少人中饱私囊的机会。 乾武帝当下回到上首落座,窝着一肚子的火,等着下首的学子们答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临近晌午,不少学子已经落笔,沈静安亦是如此。 他只觉得有个词说的当真极好,否极泰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早自己出门不顺,到了这殿试,竟如有神助,几道策问题,皆是他准备过的,且准备充足。 沈静安自信,此番定能拿个前三甲。 试卷被收上去后,便由乾武帝和几位老臣当场阅卷,因为人数不多,所以其实卷纸阅的很快。 沈静安等考生等则是被带去偏殿等候,宫人再度准备了茶水点心。 相较于之前,这会大家都放松了许多,相熟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试题。 沈静安也松了口气,不过他谨慎的没有再用茶水和点心。 “沈兄,考的如何?我在沈兄斜后方,只见沈兄文思泉涌,落笔飞快,想来是胜券在握了。” 有人和沈静安攀谈,沈静安笑着谦虚的推辞,可心里却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他这次的名次,确实可以期待一下,沈静安自信,说不定真能拿个状元。 毕竟沈舒寒当年可是有惊世之才的人,他写出的东西,绝非常人能及。 而今自己在他所写的东西上又精进了一番,想来一定会让陛下大加赞赏。 正想着,便有太监上前:“陛下传召,请诸位举子到大殿中听旨。” 第810章 状元及第 一行人立刻整理好衣衫,皆是紧张又兴奋。 十年寒窗苦读,成败在此一朝,没几个人能保持镇定。 沈静安更是如此,此番如有天助,他若不能蟾宫折桂,实在是荒谬! 一行人陆续走到大殿,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沈景川此刻紧张的不行,几乎胜过自己当年,连带着周遭众人说些什么,他都听不真切。 萧允诚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此番必定事发。 他只能期盼,父皇一时半会查不出幕后之人,如此,他还有机会找人顶罪。 只能说,母妃早有安排,若真是东窗事发,自有远房叔公替他顶罪。 毕竟土埋半截的将死之人,若能换得全家日后的富贵无双,总有人是愿意的。 可…就怕瞒不过父皇。 更何况,远房叔公离的再远,那也终究是要和自己扯上关系的。 只是若摘的太干净,又难免太假,父皇多疑,倒容易弄巧成拙,故而这事实在两难。 萧允诚正胡思乱想时,乾武帝率先开口:“不错,此次殿试倒确实有不少可用之才,朕亦是看到了你们的辛苦和付出,只盼着你们都能得偿所愿。” “谢陛下!” 乾武帝简单称赞了几句,便开始准备宣读名次。 按照往年秋闱的惯例,殿试通常在三日后才会通知前十名于大殿唱名。 只是此番本就是预考,因而人数远远少于真正的科考,故而直接就在大殿出了名次。 名次由秦相宣读,一时间,众人严阵以待,皆是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现宣读二甲七名名次,二甲第七名——淮阳许氏,许博文。” 当下,一个着灰色常服的男子欣喜若狂,上前一步,领取绿头签。 一时间,气氛达到高潮,显然,预考也只取前十名,但这可比真正的秋闱容易多了。 秦相一口气念完了二甲的七个名次,沈静安的心,每一次都紧紧攥起,又随之重重落下。 没有…还是没有…… 如今只剩下一甲三名了,会不会有自己?会,一定会! 沈静安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他值得,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还付出了那么多银子,为什么可以是旁人,就不能是自己呢? 沈景川此刻,脸上的笑容亦是僵硬。 “一甲第三名,京城韩氏——韩明!” 眼见又一人满脸欣喜的上前,沈静安羡慕又失落,只剩下两个名额了,只有最后两个! “一甲第二名,京城朱氏——朱成予!” 沈静安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抠烂,到这会,已经没法平静的恭祝同僚了。 毕竟,只剩下此次预考的状元还未宣读,哪怕预考的状元含金量比不得真正的秋闱,可那也是状元不是吗? “一甲第一名,京城沈氏——沈静安!” 沈静安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努力控制许久才没让嘴咧到耳根,他快步上前,声音难掩激动,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 “草民沈静安,叩谢陛下!” 沈静安是真的结结实实的扣了个头,那种从天而降的狂喜,几乎要将他击晕,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好似置身在绵密的蜂蜜水里。 他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畅快过,以至于,他并未注意到帝王眼底暗沉的眸色。 沈景川在一旁,更是呆住,直到身侧的同僚纷纷向他道喜,他才回过神来。 安哥儿当真是争气! 真是光耀门楣! 沈景川叫了个小太监,使了不少银子,请他到宫门前找沈家的家丁递个消息。 如此一来,母亲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必定大喜。 沈景川抹了一把眼睛,隐约有泪光被他拭去,没想到他沈景川小心翼翼这么多年,竟然凭借儿子风光了一把。 “沈静安,朕观你此次所答,思路清晰,言之有物,所提之策具体可行,实在难得。” 乾武帝沉声开口,意味不明。 沈静安当下道:“陛下盛赞,草民只是希望所学所想,能有利于江山社稷,能为陛下分忧。然而草民才疏学浅,远不及诸多同僚,此番能夺得头筹,亦是机缘巧合。” 这本是沈静安的自谦之词,可他没想到,下一瞬,便听乾武帝再度发问:“哦?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个机缘巧合。” 这一句话,让沈静安愣住,更是让不少敏锐的朝臣,嗅出了几分不对。 萧允诚在一旁喉咙发紧,汗如雨下。 今早,他已经派人给母亲那边的几个亲戚送了口信儿,只是能不能逃得过…就只能看命数了。 毕竟,父皇彻查此事,自己或许尚有时间回旋。 可第一个要查的,就是那些出题的考官,只怕他们难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至于沈静安这个蠢货…到了这个时候还敢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岂不是在等着被砍了脑袋? 可恨他左右都要死,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把他们都牵连下水才死。 到这会,萧允诚已经想通,必然是有人想要把沈静安推到父皇面前,甚至说不定已经盯上了自己。 “草民…草民……只是今日几道试题,草民都恰巧都用心准备过。”沈静安也说不清缘由,莫名的渗出了不少冷汗。 有敏锐的大臣,这会已经嗅出了些端倪。 乾武帝笑道:“沈静安,你可知道明德公子?” 沈静安顿了一瞬,自然听说过前阵子压了萧廷善一头的明德公子:“回陛下,草民知道。” “说起来,你所答的这几道题,倒是都同明德公子所言相同,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乾武帝缓缓发问。 “什…什么?”沈静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有些懵。 不是说,那明德公子始终不曾露面,而且此前明德公子所写的那两篇广为流传的策论,他也曾拜读过。 可…可两篇策论的论题,和今日的试题,并不相同啊,为何他所答,会和明德公子相同。 难道是沈舒寒! 莫名的,沈静安脑海里蹿出这么一道想法,一瞬间,让他莫名的慌乱起来。 “沈静安,朕在问你话!”乾武帝不悦的催促。 沈静安喉咙发紧,满头虚汗,盯着帝王凌厉的目光,心一横,朗声道:“回禀陛下,草民此前确实用过明德公子的名号。” 第811章 急速坠落的人生 乾武帝挑了下眉头:“哦?这么说来,你就是明德公子!” 话到如此,沈静安是不想认也要认。 只是他还是想不通,那明德公子真的是沈舒寒吗?可他一个残废,怎么做到的! 还有,那些策论又是如何呈到陛下面前的? 沈静安喉结滑动,硬着头皮道:“是。” 沈静安这个是字自说出来后,沈景川的脸色就白了几分,明德公子? 不,只怕静安不是明德公子。 他自己的儿子,他不敢说了解,却也多少知道一些,此前明德公子的才学,让众多朝臣折服,那实在不像他能想出的东西…… 乾武帝笑道:“原来明德公子就是爱卿,朕苦苦寻觅多时,你又为何隐姓埋名,拒不露面?” 乾武帝的笑,并没能让沈静安松上口气。 相反,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句话叫做,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可他没有选择,若陛下手中真的有明德公子的策论和他今日所答一样,那他只能冒名顶替沈舒寒。 沈静安安慰着自己,没关系,只要顺利过了殿上这一关,回头将沈舒寒彻底抹杀也就行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且死无对证,总不会有人查得到什么。 “草民自认才疏学浅,故而……” “既如此,又为何要以写信的方式,将信笺投给秦相?”乾武帝追问。 “因为草民实在忧心江南水患和疫情,却又怕自己妄言贻笑大方,故而才将信笺交给秦相。” 沈静安的话音才落,‘噗通’一声,沈景川先跪了下来。 沈静安转头看去,看见自己的父亲跪下,有些茫然。 乾武帝冷笑出声:“沈静安!你好大的胆子,骗到朕头上来了!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沈静安愣住,眼角泛红:“陛…陛下……” 沈景川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可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怕多说多错,最后弄巧成拙。 当初明德公子的那两篇策论,不少朝臣都知道,其他的他知道的虽不多,却也知道那信笺是王太傅送来的。 陛下用秦相一诈,沈静安这个蠢货就露出了马脚! “陛下,草…草民真的是明德公子!草民真的是明德公子!”沈静安急声开口。 到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否认,只剩下咬死一条路。 乾武帝冷笑出声:“是么?既如此,那朕且问你,如今西南发生蝗灾,蝗虫泛滥,啃噬粮食,如何解决?” 沈静安脑子一片空白,蝗虫? 京中根本没有蝗虫,京郊一带也很少,再加上他素来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蝗虫,更别说治理蝗虫。 沈静安快速的在记忆里搜索,忽然,灵机一动,当下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可以派人分撒草药,将蝗虫杀灭。” “草药有毒,洒了以后,粮食该如何?”乾武帝再问。 沈静安咽了口口水:“可以…可以先吃蝗虫,蝗虫能吃,若数量庞大,不失为一道美味。” 沈静安的话一出,朝臣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乾武帝气到站了起身:“一群饭桶!你们都给朕好好看看,看看这经过层层选拔,选出的状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才回京述职王啸见此,不由得开口道:“沈兄,蝗虫只有在绿色时才无毒,一旦泛滥成灾将会变成黄色,而黄色时蝗虫体内含有毒素,不可再食用,难道你不知道?” 王太傅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历练了几个月,确实有长进,他不求自己的儿子功名如何,只要他能真的做些实事,他就满足了。 昨夜他与王啸父子夜谈,王啸知晓此事,颇为愤慨,如今,也算是回报沈舒意当初的点拨之情。 “是啊,这堂堂状元,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难不成是书读多了,读成了书呆子!” 一时间,朝臣们议论不断。 沈静安整个人瘫坐在地,魂不守舍。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在他人生最耀眼夺目的一天,这样对他。 直到这一刻,沈静安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一生,最高光最精彩的时刻就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前。 至此,他将急速坠落,直到万劫不复。 “沈静安,还不从实招来!你所写策论,究竟从何而来?”乾武帝沉声发问,怒不可遏。 沈静安还在坚持:“陛下…草民确实是明德公子!这些策论,当真是草民所写!” “只是恰巧,这几个论题草民都认真准备过,实在是运气……” “来人,把他拖下去处以凌迟之刑!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再拖回来!” 乾武帝怒声开口,沈静安瘫软在地,直到侍卫将他拎起时,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沈景川更是惶恐不安,不住的磕头求饶:“求陛下开恩!孽子愚钝,心术不正,实在该死!只求陛下开恩,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沈静安大脑空白,浑身瘫软。 可惜,乾武帝与他非亲非故,又被他于大殿之中如此愚弄,自然不会有半分心软。 “孽子!还不如实招来!”沈景川怒声斥责,双目猩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光宗耀祖的儿子,竟然会牵连到整个沈家。 陛下雷霆之怒,若不能平息,只怕整个沈家都难得善终。 沈静安回过神来,涕泪横流:“我说!我说!” “草民…草民是窃取的兄长沈舒寒的策论…草民以为他身有残疾,白费了才学,所以…所以才动了歪心思。” 沈静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他想不通,想不通为何那么多人都准备了答案,却只有他这么倒霉。 果然,那沈舒寒就是专门克他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于科考之中,窃用旁人的文章!”秦相怒声呵斥。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草民再也不敢了!” 沈静安这会已经被吓懵,毕竟他何时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若不是被恐惧支配,他必定是要攀咬到沈舒寒身上,起码将他一并拖下水。 可如今,他已经不能思考,几乎只剩下本能。 毕竟凌迟这个词,实在让人恐慌。 乾武帝再度道:“科考试题历来保管森严,层层挑选,你如何知晓的科考试题?” 第812章 拉出去砍了! 沈静安一听这话,整个人越发战战兢兢。 “陛下…草民……” 沈静安思绪混乱,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说出京楼之事,不仅仅是怕牵扯出更多人,而是怕自己罪加一等。 “呵,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乾武帝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厉声开口。 “陛下,草民招!草民招!” “是京楼…是京中最大的当铺京楼……” 可惜,他说的太晚,乾武帝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沈静安还是被朝堂上的侍卫拖了下去。 萧允诚心思微动,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灭口。 可是,沈静安已经将京楼说出了口,若是父皇有心去查,瞒是瞒不住的。 这个时候再杀沈静安,风险太大,且容易弄巧成拙。 就在萧允诚纠结时,二十个板子已经打完。 沈静安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被拖了进来,嫣红的血迹在大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给了那些还未入仕途的举子十足的震撼。 乾武帝立于玉阶之上,俯视沈静安:“沈静安,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你所知道的一切从实招来,否则,斩立决!” “草民招…草民招……” 宫中的人下手颇有分寸,可那一个一个板子落在身上,仍旧如断骨之痛。 二十个板子,足够疼,又不至于让人痛到麻木和昏厥。 沈静安此刻战战兢兢,哆嗦个不停,发丝黏腻腻的粘在脸上,满身血迹,整个人趴在大殿之上,哪里还有半点形象可言。 “草民之前是听人说…说京中最大的当铺京楼可以弄到科考试题,我们将手里的真品送到当铺典当,却被当铺以赝品收进去,这样…这样真品和赝品的差价就等于送进了京楼……” “然后,然后等我们送进京楼的钱累积够二十万,就能拿到一枚玉佩做凭证,待到试题已出,可以凭借这玉佩到京楼去换科考的题目。” 沈静安显然被吓破了胆子,一股脑全都招了出来。 而他这番话,瞬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听过风声的人虽有,却不会广而告之,总有很多人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手段。 当下,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 “当铺收货的时候都会鉴定真伪,许多假的东西当铺是不收的,不过也有不少东西哪怕是伪造,当铺也会认可他的价值,低价收购。” “向大人,这书画、瓷器一类确实如此,不过若是珠宝玉石,成色好坏,可全凭当铺一张嘴,有时候,就看这典当之人认还是不认。” 毕竟自古以来,到当铺典当东西的多是急用钱之人,故而当铺压价在所难免,眼下,就是有人钻了这个空子,暗中行贿,将财物尽数送往京楼。 乾武帝沉声发问:“所有人都可以去京楼典当换取玉牌?” 沈静安慌乱道:“不是…草民听说一开始的门槛稍微宽松些,到后来,就只能靠相熟之人一带一个,需得有人介绍担保才行。” “哼,好缜密的心思,倒是将主意打到了朕的头上!” 乾武帝震怒,萧允诚在一旁冷汗淋漓。 王太傅看向沈静安道:“考试几轮,你们是每一轮都要二十万两,还是几轮下来一共要二十万两?” “是…是每一轮都要二十万两,但到殿试这一轮又不同……殿试的题京楼拿不出,只能凭借本事,不过草民也听说,殿试的题只给老板的自己人,再多的,草民就不知了!” “那你们每次能拿到多少题?”秦相亦是开口,显然这种模式闻所未闻,他也很感兴趣。 “每次只能拿到两道题的关键词,这样,每个人拿到的都不同,可以避免答案相同……” 沈静安如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股脑全都招了。 沈景川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满头汗迹,脸色发白。 怎会如此? 这个逆子,亏得他以为他光耀门楣,没想到他竟敢窃题买题!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知道的已经全招了!”沈静安吓破了胆子,不断磕头。 乾武帝冷声道:“沈静安窃题买题,欺君罔上,其罪当诛,来人,给朕拉出去砍了!” 这话一出,沈景川跌坐在地,亦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乾武帝冷睨着他:“沈景川身为户部尚书,却教子无方,识人不明,助纣为虐,然念其功绩,且沈舒寒于治水和时疫之患有功,酌情贬其为大理寺丞!” 沈景川如遭雷击,老泪纵横,却又莫名的觉得松了口气。 大理寺丞,从六品的官职。 从如今的三品尚书到从六品,这其中不知是多少人一辈子的鸿沟。 可…可他至少该庆幸,自己的命保住了不是吗? 幸好还有寒哥儿…幸好还有寒哥儿…… 一时间,沈景川想到曾经为了避免寒哥儿牵连到自家头上,将他禁足在舒寒苑,由着他自生自灭,放任不管,不由得心生愧疚。 可没想到,到最后,竟还是靠着他救了自己。 沈景川涕泪横流,大理寺丞至少还有些实权在手,总比掉了脑袋要强。 至于寒哥儿…… 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到旁人头上! “陛下!陛下草民冤枉!草民虽然窃题,却是受沈舒寒指使…沈舒寒自觉科考无望,就想利用草民……” “是他出的主意!是他让草民拿的他的试题!” “还有京楼的事,草民也是被人蛊惑,草民身边的人都去买题,草民这才不甘心,跟着他们一道!” 沈静安显然是怕极了,眼下全然不顾,开始胡乱攀咬。 一时间,候在一旁的举子不少人都捏了把冷汗,一行人互相打量着,似乎在判断谁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谁又靠的是买题窃题。 被沈静安如此攀咬,王太傅气的不轻,第一个站出来怒斥:“一派胡言!沈舒寒不慕功名,分明是你沽名钓誉,窃取他的文章诗作,如何能是他指使于你!” 话落,王太傅转头对乾武帝拱手:“陛下,老臣请传沈舒寒上殿!” “准。”乾武帝颔首。 第813章 从何查起? 没多久,沈舒寒得到传召,奉命进入大殿。 “草民沈舒寒,见过陛下。” 乾武帝垂眸打量着玉阶之下的男子,沈舒寒身着一件月白色常服,容貌清雅,五官隽秀,气度从容,不卑不亢,比起畏畏缩缩的沈静安,倒是不知顺眼了多少。 “此前可是你将信笺派人送到王太傅手中,继而转呈给朕?”乾武帝沉声发问。 “是。”沈舒寒干脆利落。 “你父亲既是户部尚书,你又何故故弄玄虚,而不通过你父亲上奏给朕?”乾武帝沉声发问。 沈舒寒从容应对:“父亲行事谨慎,恐会担心草民所言皆是纸上谈兵,且彼时草民身患恶疾,不良于行,唯恐陛下因此召见,使陛下不适。” “既如此,你又为何交给王太傅?” 沈舒寒再度道:“素闻太傅事必躬亲,爱民如子,且不问出身,草民虽被困于宅院之中,却恨不能为陛下和百姓分忧,年少莽撞,故而才想出此法,还请陛下恕罪。” “你可知,你用明德公子之号,却又故弄玄虚、拒不露面,有戏耍于朕之嫌?你该当何罪!” 乾武帝语气凌厉,沈舒寒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乃圣明之君,只要草民所言有益于百姓社稷,草民甘愿受罚。” 乾武帝盯着沈舒寒看了片刻,神色缓和了一些。 倒是不错。 既没有强行替自己辩驳脱罪,亦是坦荡从容,倒是难怪能有那般见地。 “沈静安指证,受你指使才盗用你的诗作,你可认罪!” 沈舒寒再度道:“回禀陛下,草民此前手脚尽断,堪比废人,数年不曾写过诗作,倒是曾用的箱垄书籍寄存于二弟之手,或许会有眉目……” “至于此次预考的试题,草民于考试前确实有所怀疑,故而恳请老师将草民此前所写的草稿上交给陛下。” 说罢,沈舒寒将一些年少时写过的东西上呈,乾武帝翻看过后,足以看得出这些东西足有数年之久。 毕竟泛黄发潮的纸张和略显青涩的字迹,甚至是其中的少年锐气,都足以作为证据。 至于之后预考试题的答案,更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沈舒寒若是真有心替沈静安瞒天过海,那又何必将那些东西让王太傅交到他手中。 “你是如何察觉到的不对?”乾武帝沉声发问。 “从草民的先生欧阳颂身上。” 于欧阳颂而言,他不过是个废人,这辈子也不可能走上仕途,获取功名。 而当初的欧阳颂,更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来教导自己。 此前他一周不过就来一次,可偏偏,临近预考,他却来的越来越勤,耗在他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这本就不合理,毕竟在他身上,欧阳颂得不到任何好处。 而他作为先生,名下还有数名学生,所以,又是什么让他在那样紧迫的时间里,频繁照顾他这个‘废人’,反而冷待那些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乾武帝颔首:“不错,你心思敏锐,观察细致入微,身居陋室却忧国忧民,倒是对得起你明德公子的字号。” “多谢陛下称赞!” “陛下…陛下,真的是沈舒寒陷害于我!”沈静安满身狼狈,这一刻,对沈舒寒的恨可谓是达到了顶峰。 他也是到这会才明白过来,沈舒寒早就猜到了他们的盘算,所以故意布置了这样一手。 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既然沈舒寒毁了他,他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周绮雯的二叔,周世达忍不住站出来怒斥:“你自己心术不正,还要倒打一耙?若非你们有心谋算,旁人又如何设计陷害于你!” 韦青锋亦是上前道:“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着陛下的面,还敢满口胡言!” 乾武帝沉声道:“来人,把欧阳颂带上来。” 欧阳颂被带上来后,眼见沈静安满身血迹,更是被吓的浑身瘫软,直接跪在地上。 “回禀陛下…草民是受秦家蛊惑!草民和秦家有些姻亲,当初就是沈静安和秦老夫人一家出的主意!要草民假意答应教授沈舒寒,以此来窃取他的文章!” 根本不需要审,在如此多的朝臣和乾武帝面前,欧阳颂一开口就都招了。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求陛下网开一面……” 欧阳颂将头磕在地上,大殿之内,咚咚声一时不断。 乾武帝冷声道:“来人,将沈静安和欧阳颂拉下去砍了!秦家不思悔过, 男女老少一律发往边疆,充作劳役!” “陛下圣明!” 朝臣们纷纷开口,沈景川缓缓闭上眼睛,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 他知道,沈静安的命,今日无论如何也都保不住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沈静安尖声开口,在侍卫手中拼命挣扎,一张脸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可朝臣和侍卫们俨然早就见过这一幕了,不为所动。 大殿上恢复秩序,乾武帝沉声道:“关于此次预考泄题,京楼卖题一事,众卿家有何看法?” 一时间,众人各抒己见。 这时,童贯身着锦衣司的黑红色官服,腰系佩刀,在外匆匆回来,穿过一众朝臣,走到乾武帝面前,在乾武帝耳畔低声开口。 乾武帝面色冰冷,眼底满是怒意。 一时间,朝臣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这锦衣司是陛下的耳目,更是陛下近来扶持起的心腹派系,这个名唤童贯的太监,不苟言笑、不近人情,行事狠辣。 可谁若是被他盯上,势必要连你底裤的颜色都查个清楚。 朝臣们本有不少人反对乾武帝放权给一群太监,尤其是童贯等人手里的权力之大,超过历代先帝。 可乾武帝却力排众议,坚持如此。 朝臣们无可奈何,只得谨小慎微,夹着尾巴行事。 童贯退至一旁,乾武帝的视线落在萧允诚身上,冷声道:“允诚,此次事由你有什么看法?” 萧允诚喉咙发紧,心下不安,却又不知道乾武帝知道了些什么。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科考一事事关国本,只是不知此种手段盛行多久,应当严查!” 乾武帝笑了笑,目光锐利,宛若鹰隼:“从何查起?” 萧允诚硬着头皮道:“从京楼开始查。” 乾武帝冷笑:“吾儿可知,这京楼背后之人是谁?” 第814章 看在我们的兄妹情分上 萧允诚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内心挣扎不已。 他不知道父皇此刻到底知道了多少,更不敢去赌,毕竟他其实从来都不是父皇最喜欢的那种儿子。 若是父皇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他,那么此刻他乖乖认错,或许父皇尚会看在父子之情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可若是父皇并未查到什么,他这岂不是不打自招,正踩在了父皇的怒火上。 此时此刻,萧允诚终于体会了一把当初萧鹤羽的挣扎。 “怎么,哑巴了?还是朕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乾武帝沉声发问,目光阴沉。 帝王的威慑之下,萧允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 乾武帝唇瓣轻抿,面颊冷硬,垂眸看着跪在下首的儿子,神色不明。 萧允诚咽了口口水,喉结滑动:“回父皇,京楼的产业属于儿臣的叔公苏晏。”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 “儿臣有罪!儿臣此前只想着叔公身上也有皇室血脉,近些年生活不易,叔公求到儿臣头上,儿臣便稍照拂,不曾想……” 萧允诚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按照原计划将二叔公推出来。 只不过,他相信这事瞒不过父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打算如何决断,又或者说,父皇想信还是不信? 萧允诚跪在低声,屏住呼吸,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半晌,乾武帝冷笑,意味不明:“好一个二叔公,朕倒是不知,朕的儿子如此仁善。” 萧允诚琢磨不透乾武帝的意思,紧接着,便听乾武帝道:“秦相,此事由你负责,即刻将苏晏捉拿归案,打入大牢,严加审讯!” “是。” 秦相应声后,沈舒寒上前一步,沉声道:“启奏陛下,草民搜集到一些证据,请陛下过目。” 乾武帝眯了下眼:“拿上来。” 当下,沈舒寒让人将沈舒意在秦雪蓉那搜集的票据,以及昨夜在京楼抢下的账册一并交给李允。 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有不少萧允诚和几位大儒私下往来交易的证据。 只不过,眼下乾武帝态度不明,这些东西,还要看帝王的态度,再做决断。 李允将其交到乾武帝手中,乾武帝翻看起来,下首一行人噤若寒蝉。 王太傅当下上前:“启禀陛下,草民昨夜连同禁军一道突查京楼,从中收缴到不少物品,彼时京楼中人正在销毁赃物,索幸下官去的及时。” “秦相,三日内,此事务必要给朕一个说法!” “是!” 一场闹剧,就此中断。 只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仅仅是中断,而非结束。 * 另一边,沈舒意受静妃之邀进宫。 才到宫门前,沈舒意便收到童贯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欧阳颂和沈静安被陛下下令斩立决,当下先赶过去凑了个热闹。 宫内被判处斩首的地方多是要在午门之外,眼下沈静安和欧阳颂将要被斩的地方就在午门外的西四。 沈舒意赶到时,欧阳颂和沈静安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被人推搡着往前走。 “二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沈舒意笑着开口,掀起头上白色的帷幔,声音清越。 沈静安猛的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沈舒意身上,双目猩红欲裂,却又像遇见救星一般。 他不顾侍卫阻拦,挣扎着扑到沈舒意脚边。 “舒意…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二哥哥知道错了!二哥以后再也不敢了!” “只要你能让我活下去,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求你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 金珠拿了两个大大的银锭子打赏押送的侍卫,侍卫自然乐的行个方便。 毕竟人都要死了,行个方便让他和家人说两句话,也是人之常情。 沈舒意莞尔一笑:“二哥说什么呢?我听说二哥哥可是预考的状元呢,陛下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沈舒意言笑晏晏的样子,在沈静安看来就像是个恶魔。 他此刻满身血迹,凌乱不堪,手脚更戴着枷锁和铁链,她是瞎了吗? 她怎么能故意装作看不见! “舒意…舒意,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沈静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是真的后悔了。 他从没想过,被赶出沈家备受刁难的沈舒意,还有曾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痛打的沈舒寒,会设计这样大的一个圈套。 沈舒意目光凉薄,弯起唇角。 “二哥哥别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 “你…你……” 沈舒意低头看向面前满身腥臭的沈静安,脸上依旧噙着笑意,目光却仿若寸寸寒冰。 “沈静安,当年你欺辱我哥哥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下辈子记得擦亮眼睛,别再惹到我头上。” 说罢,侍卫将沈静安拉起,推搡向断头台,沈舒意扯起唇角。 秦雪蓉,一日之内,痛失两个儿子,不知道,这个打击你受不受得住? 可惜,只这么断头实在太便宜他了。 沈舒意看向琴心:“去,给行刑的大哥拿些辛苦费,天热,他们拿不稳刀也是应该的,记得别一刀就把脑袋给砍掉了。” 琴心喉咙发紧,只觉得头皮发麻。 呜呜…人家使银子都是力求一个痛快,如今小姐却要他们多来几刀,好可怕。 沈舒意转身走出人群,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 只是后来,听闻这日行刑,成了不少百姓心中的噩梦,据说欧阳颂死的还算痛快,手起刀落脑袋就掉了下来。 可到沈静安那,刽子手接连砍下去三刀,刀都卷了刃,沈静安还没咽了那口气,甚至要挣扎着爬起来。 刽子手怒骂了一声:“晦气!” 一脚将他踹开,以至于沈静安的脑袋要断不断,在烈日下晒了几个时辰后,不知是何时咽的气。 不过到死,他的眼睛也没能闭上,反倒满是血丝。 沈舒意离开后,还未走远,便和萧廷善打了个照面。 萧廷善方才就注意到她,她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第815章 克星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竟能如此狠辣。 沈舒意弯起唇角,笑着同他打起招呼:“殿下也来看戏?” 沈舒意笑的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或者说,好似这里不是行刑现场,而被斩首的那个人,也不是她的血亲哥哥。 她漂亮的像是一株幽冷的白昙,却又像一株妖艳的食人花,美的惊心动魄,却淬着剧毒。 萧廷善却有些笑不出来,因为莫名的,透过沈静安,透过萧鹤羽,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既定的命运。 不,不会的。 命运既然给了他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会有他的用意,他要稳住,不能急。 父皇尚在壮年,萧允诚和萧鹤羽倒台,于他而言是好事。 这意味着他将会有更多的机会,也会有更多的人投奔到他门下。 沈舒意一见他这副神情,便猜到他又觉得他行了。 “六殿下莫非是觉得八殿下出事,陛下就会重用于你?”沈舒意笑着开口。 萧廷善没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沈舒意。 沈舒意莞尔一笑:“六皇子府难道是没有镜子么?殿下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沈舒意话音才落,萧廷善似乎有了些情绪波动,当下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 沈舒意满眼讥讽,这些时日,沈静语手里的药丸已经没了,她派人来讨要过一次,不过她没给。 沈静语是聪明人,便也没再派人过来。 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萧廷善断了续命的灵丹。 连城先生早就说过,服用此丹,短时间内会有奇效,可是,却也在透支身体。 一旦用药习惯,药效会逐渐减弱,只能加大用量。 除此之外,一旦停药,将会剧烈反噬。 面前的萧廷善就是如此,他本就清瘦,但从前却称得上一句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虽清瘦,却依旧俊美。 但如今,他面无血色,眼下发青,两颊亦是瘦的凹陷了几分,放在常人中,虽仍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不过,比之从前,已经相去甚远。 所以,这样弄丢多年又病弱的儿子,乾武帝是得多狠的心才会交给他差事? 更何况,他此前干的那些事,可以说是把帝王心里的那点好印象都刷没了。 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没情没份的儿子,真以为乾武帝会有多器重他? 松仁眼角泛红:“明珠郡主!我们殿下到底哪里得罪过你,自从遇见你,就没好事!” 金珠一听,顿时不干了:“你长个嘴是一点人话也不会说?什么叫遇见我们小姐就没好事?说这话之前你不先问问你家主子干了多少亏心事!” “更何况,还想遇见好事,你们配么!” 松仁被气的不轻,偏偏比不过金珠牙尖嘴利,一时间气息不稳。 沈舒意将金珠拉到身后,笑着开口:“松仁说的也没错,说不定,我就是个克星,专克殿下。” 说罢,沈舒意便带着一行人去往皇宫。 * 静和宫内。 沈舒意歉意道:“舒意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静妃此刻心思复杂,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意是想同沈舒意交好,故而才挑了个品相不错的碧玉葫芦相送。 可没成想,这一送,反倒送出了事。 “不急,你我之间也不是外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静妃温声开口。 沈舒意叹了口气,主动递上话茬。 “今日二哥哥高中状元,本是一桩美事,不曾想却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静妃正愁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见她开口,当下道:“可不是?京中这些人也真是不安分,好端端的考试,竟也能扯出什么案子。” 沈舒意端起茶盏,笑笑不语。 静妃当下道:“好在你同你那哥哥,感情也不算深厚,倒是你嫡亲的大哥,此次一鸣惊人,想来日后前程无量。” 沈舒意缓缓道:“大哥此前曾遭重创,如今我只盼着他能振作起来,平安健康就好,不敢再宵想其他。” “欸,你哥哥乃天纵之才,依我看,日后必能位极人臣。”静妃笑容殷切。 “借娘娘吉言。” 静妃再度道:“你且放心,有允诚在,就是看在我们的情分上,日后也必定要为你哥哥谋一份好差事。” 沈舒意但笑不语,静妃却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 如今出了这么多事端,她可不敢有半分小瞧面前的少女。 静妃当下拍了拍手,身旁的心腹姑姑立刻抱了一个匣子过来。 “此前你与谢大人成婚,我本想多替你添些嫁妆,可又不敢压过太后娘娘,故而想着这些东西回头给你,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那姑姑将匣子打开,推到沈舒意面前。 沈舒意垂眸瞥了一眼,满满一匣子的珠玉,璀璨逼人,且能看得出匣子下面还压着一摞厚厚的银票。 啧,静妃娘娘这是急了,先是许诺哥哥的差事,如今又如此大的手笔。 不等沈舒意开口,静妃当下道:“沈尚书这些年尽心尽力,陛下如今只是在气头上,你且放心,只要你愿意,要不了多久,沈大人还是有机会官复原职的。” 沈舒意跟着感叹了一句:“确实,父亲这些年走的每一步,都颇为不易。” 静妃再度道:“可不么,这天底下最辛苦的就是那些读书人,埋头苦读数十载,到最后,也未必能得到个功名,郡主说是不是?” 静妃不动声色的试探着沈舒意的态度。 她儿子不过是帮那些有银子又肯读书的上进的人谋划了些前程,何至于如此? 相比于萧鹤羽此前犯下的罪状,他们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没想到,陛下震怒,朝臣亦是紧咬着不放。 沈舒意笑了笑:“话虽如此,可既然是考试,总该讲究一个公平公正,否则若都能拿银钱了事,又有多少人肯沉下心来苦读,娘娘说是不是?” 静妃神色不变:“郡主远见卓识,说的自然有道理。” 沈舒意将匣子推回到静妃面前,笑着道:“娘娘给的已经够多了,这些东西,臣女不能要。” 静妃笑着开口:“不要也罢,你同灿阳年岁相仿,仿若本宫的另一个女儿一般,想来,允诚若是有难处,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是也不是?” 第816章 借力打力 沈舒意同静妃寒暄了一会,起身离开。 静妃看着沈舒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九公主萧灿阳从里间走出来道:“娘,这个沈舒意真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亏我此前念在她帮着您扳倒了柔妃的份上,一直对她颇为客气,没想到……” 静妃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若是可以,本宫不想与她为敌,只是就怕这次的事,也有她的手笔。” 静妃有些心烦,她此前和沈舒意打过交道,知道这少女虽然小小年纪,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沈舒意之前一直误导她,让她以为是吕晴和萧鹤羽对她百般欺辱,她才会站在自己一边,蓄意报复。 如今看来,分明是她看不惯萧鹤羽和吕家行事,才会在暗中图谋。 若真是如此,她必定也看不惯允诚利用京楼敛财。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让自己收买的。 “母妃,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萧灿阳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萧鹤羽死了,自己的嫡亲哥哥风头正盛。 没想到,还没熬到被册封为太子,就也遭遇了这种事。 静妃皱着眉头,沉声道:“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去找沈舒意麻烦,这次他们动作太快,根本没给我们反应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你八哥从这次的事项里摘出来。” 沈舒意离开后,行至一半,便和萧允诚打了个照面。 萧允诚才从乾武帝的书房离开,这会脸色并不好看,他没能从父皇那试探出什么口风,故而越发不安。 这会见着沈舒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此次事发,不论是沈静安还是沈舒寒,皆是他们沈家之人。 “见过八殿下。”沈舒意躬身问安。 萧允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到底难掩心中的火气,缓缓道:“沈尚书倒是教子有方,几个儿女,俱是胸有丘壑。” 沈舒意听出话里的不满和嘲讽,从容道:“臣女和哥哥素来与二哥不合,对于二哥所做之事倒是不甚清楚,不过不论如何,还请殿下相信,臣女绝无与殿下为敌之意。” 萧允诚冷笑出声:“郡主说这话,本殿下或许会信,可你那个哥哥……” 沈舒寒摆明是早就知道了沈静安于京楼买题一事,可他秘而不宣,却直接来了把大的。 沈舒意心下轻叹,哥哥如今这是把火力都吸引到他身上去了。 “哥哥身有顽症,数年来皆是闭门不出,想来并不知晓京楼的内幕,只不过是气不过二哥欺人太甚,才会闹出此事。” 沈舒意的解释,并没能让萧允诚的脸色好看几分。 就算如此,那沈静安和沈舒寒将他牵扯下水,也是实打实的! “哼,郡主倒是会替他开解。” 见此,沈舒意直视着萧允诚,诚恳道:“殿下何必自乱阵脚,当务之急,还是要想个应对之法。” 萧允诚眯起眼,看向她:“郡主说的倒是容易!” 沈舒意弯起唇瓣,笑了笑,暗示道:“这京楼的幕后之人很聪明,想得到找人顶罪,代他受过,只不过,这人的分量太轻。” 萧允诚打量起她,反复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郡主是想暗示什么?” 沈舒意看向萧允诚,缓缓道:“陛下圣明,不会相信区区一个皇室远亲就有这个胆子和能力的,殿下若是不想牵扯到自己,最好的办法……” “如何?”萧允诚有些急切。 “自然是祸水东引,分担罪责。”沈舒意直视着他,意有所指。 萧允诚反复思量,沈舒意的意思是,只单单找了二叔公背锅还不够,还要再找个幕后之人来顶罪。 自己可以被牵扯其中,但决不能是主谋。 一定要有一个和自己分量相当的人站在自己前面,才会让父皇相信,他只是受人蒙蔽,罪不至死。 可他要去哪找这个人? 沈舒意笑了笑:“殿下,死人是不会开口替自己辩解的。” 说罢,沈舒意见了个礼,径直离开。 萧允诚转身盯着她的背影,反复思量良多,快步走向静和宫。 死人? 那不就是萧鹤羽…… 若是能把这些罪名推到萧鹤羽身上,亦是不错,可他与萧鹤羽素来不合,尽数推到萧鹤羽身上,如何取信于人? 不,不对。 难道她指的不是萧鹤羽,而是嫁祸到别人身上后,再将之杀了灭口。 可他能将这些事推到谁身上呢? 萧允诚到了静和宫和静妃还有萧灿阳商量了一会,最终把视线落在了萧廷善身上。 萧廷善此前和萧鹤羽一党,如今又是乾武帝丢失多年的儿子,偏偏他在朝中并无根基,又无母族相护,故而找他来背这个锅最合适。 萧允诚思量着,佯装自己也是个一知半解的受害者,如此,父皇最多只嫌弃他愚钝,倒不至于对他动了杀心…… 至于如何谋划,还得从长计议。 * 另一边,沈舒意坐上马车后,琴心忍不住开口:“小姐,您不是一直痛恨八殿下这样为了一己私欲枉顾百姓生死的人么?如今为何要帮他。” 沈舒意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谁说我在帮他?你倒是猜猜,他若是想找个人替他顶罪,会选中谁?” 琴心思量片刻:“自然要选身份够高,却又最好拿捏之人。” “没错,眼下,这不是正有个现成的人选。”沈舒意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算计。 “您是指六殿下?”金珠忍不住问。 “是。”沈舒意勾起唇角:“萧允诚想选个人顶锅可没那么容易,人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往往会犯下更多的错误,可他越是折腾,在陛下眼中就越是上蹿下跳,陛下对他就越会厌弃。” “萧廷善如今虽然势弱,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互相撕扯,不论谁输,对我们都是好事。” 沈舒意倚在榻子上,思量着乾武帝不久前才杀了个自己的儿子,如今必定不忍心对萧允诚下手。 可那也只是暂时的,毕竟乾武帝虽然重情重义,却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所以,萧允诚越是折腾,死的越快。 第817章 沈家没有状元 沈舒意到家时,正巧碰见沈景川也才回来。 下朝虽早,可他毕竟要去替沈静安收尸,那场面实在可怖,沈静安的脖颈处被砍了数刀,皮肉翻卷,让所见之人,皆是忍不住呕了起来。 沈景川脸色苍白,身形佝偻,似乎只一瞬,就苍老了许多。 “爹,二哥的后事……”沈舒意主动开口。 可她的话还不等说完,沈老夫人、秦雪蓉、梁婉君、还有二房一行人都已经迎上前来。 一行人满面笑意,眼中俱是期盼和自豪。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笑着道:“安哥儿呢?安哥儿可真是争气,竟然能高中状元!真是替我们沈家光宗耀祖了!” 秦雪蓉亦是扬眉吐气:“安哥儿自幼认真苦读,我就知道他不会错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争气。” “是啊娘,夫君如今高中,日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梁婉君亦是觉得面上有光。 如此,她以后再不必担心在沈舒寒面前抬不起头了。 她之前只听父亲说,沈静安书读的不错,也颇有文采,此番必定高中,可她还是没想到,他竟然那么争气,竟然高中状元! 看着一行人的笑脸,沈景川唇瓣紧抿,一言不发,抬腿便往府里走。 沈老夫人等人愣住:“景川,你这是怎么了?也不说句话!” 秦雪蓉亦是忍不住追上前去:“老爷,安哥儿什么时候能受封?陛下能给他个什么官做?” 沈景川甩开她的手,闷头向前走。 秦雪蓉皱起眉头,又要追上前去,沈舒意则是将她拦住:“母亲,爹爹眼下心情不好,您还是不要去烦他了。” 秦雪蓉嗤笑出声:“沈舒意,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了,安哥儿才高中,老爷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心情不好?” 沈舒意还想再说些什么,秦雪蓉又不知趣儿的追了上去。 沈舒意眼见沈景川停下脚步,看着满院的红绸,脸色阴沉:“来人,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撤了!” “是。” 沈老夫人一行人面面相觑,可到这会,却也都敏锐的意识到,沈景川是真的动了火气。 毕竟沈景川的脾气向来不算太差,可如今…脸色确实沉的能滴出水来。 “老爷,这大喜的日子,您怎么……”秦雪蓉是真想不明白。 沈家能出个状元,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怎么老爷这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喜事?喜在哪?”沈景川冷笑着开口,转头看向秦雪蓉。 秦雪蓉被他的目光吓着,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沈老夫人当下看向沈舒意,毕竟她是知道,今日沈舒意也是进了宫的。 “舒意,这到底怎么回事?” 梁婉君也忍不住道:“二妹妹,我夫君怎么还未回来?可是陛下留他于宫内问话?” 沈舒意看向两人,缓缓道:“祖母,二嫂…二哥哥……怕是回不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婉君心头一紧,说不清缘由,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舒意欲言又止,看看沈老夫人,看看她,终是没开口。 可她越是这副模样,一行人越是焦急。 “你这孩子,你倒是快说啊!”沈老夫人皱着眉头,心急如焚。 “老爷,您到底是怎么了?这安哥儿高中,我们也该操办操办,宴请宾客,否则别家该说我们……” 秦雪蓉小心翼翼的扶着沈景川的胳膊,试探着开口。 可她话还没说完,沈景川便一把将她甩开。 “操办?操办什么!不必操办!你是嫌我们家丢人现眼还不够吗?” 沈景川怒声开口,少见的阴阳怪气。 如今,他不仅死了个儿子,葬送半生前程,更是沦为京中笑柄。 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那些同僚,还不知要如何耻笑他! 恰巧此时,沈舒寒从外回来,眼见一行人都在前院,当下拱手问安。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里多了抹怨毒。 谁能想到,沈舒寒当初被废成那个样子,如今竟然还能站起来,甚至还能养的回来! 不过幸好,安哥儿已经中了状元。 这沈舒寒就算如今看着再怎么光鲜,日后也势必要被安哥儿压下一头。 一想到这,秦雪蓉便移开了视线。 可她能移开视线,沈景川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沈舒寒身上,既觉得愧疚,又觉得懊恼。 他是有多蠢,才会让这个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欺辱那么多年。 又是有多蠢,才会错把珍珠当鱼目。 若是当初,他没有放弃他,而是护着他,是不是今日的光景,将会大不相同。 沈景川的拳头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 他双眼泛红,神情间多了些老态,半晌,才开口道:“寒哥儿回来了。” 秦雪蓉一行人,敏锐的察觉到沈景川态度的变化。 没错,对着沈舒寒,他温和了许多,甚至于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 沈舒寒恭敬道:“是,父亲。” 沈景川点点头,见他如此,更觉得无颜相对。 秦雪蓉回过神来,不知为何,生出些不安,当下对着沈舒寒道:“寒哥儿这是去哪了?可瞧见你二弟了,你二弟高中状元……” 秦雪蓉一句话还未说完,沈景川猛的转身,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 “闭嘴!从今往后,不准再提状元这个词!”沈景川怒喝。 这一巴掌,不留余地,秦雪蓉被打的两耳嗡鸣,脸颊也是火辣辣的。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景川,声音尖锐:“老爷,你是疯了吧!寒哥儿高中,你回来就沉个脸,现在竟然还打我!” 沈景川指着她,怒斥:“秦雪蓉,我要休了你!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沈家,我沈景川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扶正!” 一听这话,梁婉君忍不住皱起眉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怎么会闹的这么大? 沈老夫人皱眉上前:“你有话好好说,如此不明不白的算是什么。” “休就休!你以为我还愿意在你这沈家?我儿如今高中,自然不会不管我!”秦雪蓉如今也是憋屈够了,怒声开口。 沈景川讥笑出声:“状元?我说了,我沈家没有状元!还有,你那宝贝儿子也不会回来,他已经死了!” 第818章 斩草不除根 “什…什么?你说什么!哪个杀千刀的害死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他!” 一听这话,秦雪蓉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沈景川,她双目猩红,亦是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 她紧紧抓住沈景川的衣襟,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不久前,你还派人传信回来,说安哥儿高中状元!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 秦雪蓉唇瓣轻颤,紧紧抓着沈景川的衣领,再顾不得什么尊卑。 沈老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多亏张锦萍和沈景洲及时将她扶住。 梁婉君更是彻底呆愣住,如遭雷击。 她是不是听错了? 死? 不不,一定是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夫君出门前,明明还一切安好,意气风发,他们才成婚几日,怎么可能死呢? 下一刻,沈景川一把将秦雪蓉甩开,眼底蓄满水光,鼻涕也是流了下来。 他怒声道:“沈静安这个状元是怎么来的!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买的!买的!!!” 秦雪蓉愣住,跌坐在地上,失神的看着沈景川。 “要是没有你出银子,他哪来的银子去京楼买题!不仅买题,他还窃取舒寒的策论,甚至当着陛下的面冒充明德公子!” 说到这,沈景川似乎觉得可笑,不由得大笑起来。 秦雪蓉连忙爬到沈景川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哭着摇头:“不,老爷,不会的!不会的……” 沈景川痛苦的闭上眼睛,声音疲惫:“他公然欺君,谎话连篇,已经被陛下下令,推出午门斩首,我…才替他收尸回来。” 一行人这才注意到沈景川身上的血迹,暗红的色泽触目惊心,尤其一想到那是沈景川的血,便更觉得惊恐。 “作孽!作孽啊!我打死你这个心术不正的毒妇!”沈老夫人气的不轻,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后,用力砸向秦雪蓉。 秦雪蓉又哭又笑,却还是不信这个事实。 那可是安哥儿,她唯一的指望了…… 全家对他寄予厚望,他怎么会…怎么就会这样呢? 拐杖打在她身上,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可沈老夫人打了一会,便没了力气,险些昏厥。 张锦萍连忙让人搬了椅子,扶着她坐下。 梁婉君站在一旁,神色茫然。 怎么会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岂不意味着,从今往后,她都将守寡在沈府,再无指望。 沈舒意看着这场闹剧,扯起唇角。 有时候人若是自寻死路,自然是拦都拦不住的。 沈静安也算死在了最辉煌的时候,不是么? 虽然这辉煌也皆是泡沫。 秦雪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猛的看向沈舒寒,双目欲裂,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住沈舒寒的衣襟。 “是你!是你去告发的安哥儿对不对?左右你也是个废人,安哥儿用用你的文章怎么了?安哥儿替你扬名,不比你那些东西放在箱子里落灰好吗?” “沈舒寒,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是你害死了安哥儿,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秦雪蓉仿若疯了,沈景川看不下去,怒声道:“闭嘴!他偷窃寒哥儿的文章不算,还冒认明德公子,你知不知道舒寒才是明德公子?你以为陛下分不出他是个酒囊饭袋?” “可恨我这么多年,竟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沈景川此刻,只觉得万念俱灰,更觉得自己半生像个笑话。 “怎么会…怎么会呢?”秦雪蓉格外不甘,只觉得当初就该杀了沈舒寒才对。 她就不该留着他,果然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老爷,您救救安哥儿,您救救他好不好?他到底是我们的亲儿子,他是我们的儿子啊!”秦雪蓉哀嚎出声。 沈景川嗤笑出声:“我已被陛下贬为从六品的大理寺丞,你当我还有多大的本事?” “什…什么?” 沈景川冷漠的看着她:“秦雪蓉,你我之间,再无情分,我沈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休书我一个时辰后给你,你立刻给我滚出沈家,再不要回来!”沈景川说这话时平静了许多,只不过,却浑身发抖。 “不…不,老爷!”秦雪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前抱住沈景川的大腿。 沈景川一脚将她踹开。 秦雪蓉还想再说些什么,而这会,管家已经从侧门匆匆跑了进来:“老爷…二少爷的棺椁……送回来了。” 正常被斩首的尸体,都是要被丢在乱葬岗的。 沈景川不忍自己的儿子尸骨无存,花了不少银子打点,这才托人运作,帮他将沈静安的尸体送了回来,得以操办白事。 可就算操办,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人,也只会触及陛下的霉头。 故而,他只能请人做场法事,趁夜色安排下葬。 至于白绸,断然是不敢挂的,否则,岂不是在向陛下挑衅。 沈景川没有再说,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他转身要走,梁婉君忍不住追上去:“父亲…这…这是夫君?” 沈景川转头看向梁婉君,梁婉君眼里噙着泪花,沈景川的视线,眼泪便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于她而言,到现在都没能接受沈景川说的一切。 她只觉得这一切快的像是做梦一般,这才多久?不过半日的光景。 不,确切的说,从沈景川派人回来给他们递消息,说是夫君高中状元,到现在,而言不过才两个时辰。 怎么…怎么就会一朝从风光无限处跌落谷底呢? 沈景川看了她半晌,目光复杂,半晌,也没给出答复,只是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梁婉君失魂落魄,看向四周,只觉彷徨又无助。 而秦雪蓉这会,早已经扑到了棺椁上去。 “打开,我不信!不信这是我的安哥!我要亲眼看看!” 管家皱眉:“夫人,您还是别看了,节哀啊……” 秦雪蓉一把将他推开:“滚!” “你们一个个都在骗我,我是不会信的!” 管家还想再拦,可秦雪蓉和他拉扯间,棺材上的盖子直接被撞歪了几分。 第819章 珍重 当下,秦雪蓉盯着棺材里的人,久久忘了反应。 梁婉君上前两步,看见里面的人,眼前一黑,更是险些晕了过去,幸而身旁的丫鬟将她扶住。 她以后要怎么办? 自己这才嫁过来多久,为何夫君就死了? 以后这漫漫岁月,她要如何过? 梁婉君没再看,失魂落魄的往回走,直到停在离沈舒寒面前不远处…… 刚刚沈景川说什么? 说沈静安的那些诗词佳作都是窃取的沈舒寒的? 说这个被她费尽心思抛弃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明德公子? 梁婉君只觉得心口绞痛,这不是就是报应! “报应…报应啊!” 当初沈舒寒宁愿得罪萧鹤羽也要救她,可她怕牵连自己名声,不仅不为他作证还退避三舍,甚至退婚。 所以,到今日,这就是她的报应吧? 见她含着泪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沈舒寒缓缓道:“弟妹珍重。” 梁婉君含泪笑了笑,心底尽是说不出的悔恨和复杂。 秦雪蓉趴在棺材上失声痛哭,宛若疯癫。 沈老夫人更是满脸疲态,不断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转身离开。 一时间,前厅就剩下秦雪蓉和几个奴仆。 沈舒意走上前,淡淡道:“母亲如今还有什么手段?” 秦雪蓉愣住,红着眼转头,缓缓看向沈舒意:“是你…是你干的!” 她把她所有在意的人都害死了! 秦家分崩离析,她两个女儿都成了摆设,儿子…… 对,麟哥儿! 还有麟哥儿! 秦雪蓉直到这会才想起沈静麟,踉跄着跑向柴房。 安哥儿已经死了,麟哥儿可不能再死。 至少…至少她要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沈舒意转头看向她的背影,倒是有些不解:“她这会去哪了?” 金珠当下道:“我找人去打听一下。” 沈舒寒则是缓缓道:“不必了,是去找沈静麟了。”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也对,残废总比死了的强。” 沈舒寒宠溺的摸了摸了沈舒意的头:“到不一定是残废。” 沈舒意顿了顿,沈静麟那断掉的腿,烂掉的眼睛还能长好不成? 不对,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说…沈静麟……” “恩。”沈舒寒淡淡应了一声,显然,自沈舒意嫁去谢府后,整个沈家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会吧?谁干的?沈静安?秦雪蓉?”沈舒意是真有点没想到。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能想通了。 毕竟,之前她派人送了口信给沈静麟,听说沈静麟因此找沈静安和秦雪蓉还闹了几次。 许是怕沈静麟那张破嘴到处嚷嚷,坏了自己的前程,所以这母子俩便想着法子灭了口。 只不过,沈舒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俗话讲,虎毒不食子,那可是秦雪蓉放在心尖上疼了不少年的亲儿子。 啧,没想到竟也下得去手。 不过看她这会的样子,想来一定悔恨万分。 秦雪蓉一路踉跄着扑向柴房,守门的家丁立刻上前:“夫人……” “开门,快开门!麟哥儿……” 秦雪蓉转头抓住翠竹,急声开口:“对,找郎中,快去找郎中!” 见着这一幕,翠竹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大概是要完了。 若二公子飞黄腾达,夫人自然恨不得六公子这样的残废死掉,可若是二公子没了,那六公子…… 就成了夫人唯一的指望! 更何况,老爷方才还说了会休妻,她要怎么办? 翠竹点点头,转身跑开,慌乱不已。 可…可她跑不了,她的卖身契还在秦雪蓉手上,翠竹又惊又怕,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何况自己一个丫鬟? 家丁打开门后,秦雪蓉一眼便见到躺在门前,蜷缩成一团的沈静麟。 “麟哥儿……麟哥儿!” 秦雪蓉将她搂进怀里,不断的喊着他,可沈静麟双目瞪的浑圆,周身僵硬,全然没有半点反应。 秦雪蓉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鼻息。 下一瞬,她猛的抽回手,脸色发白,又惊又惧,痛苦的哀嚎起来。 “麟儿儿!麟哥儿……你怎么能扔下娘就这么去了!” 秦雪蓉抱着沈静麟的尸首痛哭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残忍! 要她在一日内,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沈舒意同沈舒寒一道,走到门前,淡声开口:“母亲真的不知道是为何吗?” 秦雪蓉转头看向她,满眼阴沉的恨意:“你们这一对贱种!当初我就不该心善,留下你们!” 沈舒意弯起唇角:“母亲确实不该,毕竟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全了。” “来人,去通知父亲和祖母。”沈舒寒缓缓开口。 “是!” 家丁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离开后,沈舒意的视线落在秦雪蓉身上。 “沈静安和沈静麟会有今日,皆是母亲纵容,若沈静安当初妄想凭借窃题买题得到功名时,你就加以阻止,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至于沈静麟,你自幼对他百般骄纵,溺爱无度,更该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够了!闭嘴!不要再说了!你们恨我就恨我,不要说的这样冠冕堂皇!”秦雪蓉暴怒,披头散发,像个疯子。 沈舒意却没有住口的打算,而是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母亲如此,又怎么能指望自己的儿女会走正路?” 秦雪蓉满眼怒意,拔下一根金簪,转身扑向沈舒意。 “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琴心一脚将她踹飞,秦雪蓉撞落在柴房的柱子上,吐出一口血来。 她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德容…我到底……还是输给了你。” 秦雪蓉一会哭,一会笑,她躺在地上,轻轻出了一口气,真希望自己也就这样死了算了。 沈舒意上前几步,蹲在她面前,手指落在她的手腕,而后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 “母亲放心,你死不了。” “沈舒意!你……” 沈舒意嗤笑出声,一字一句,缓缓道:“秦雪蓉,当年你害死我母亲,又设计谋害哥哥,将我送去玉佛寺时,就该想过,会有今日。” 第820章 无能为力 沈舒意没再继续看这场闹剧,而是同沈舒寒一道去了舒寒苑。 “哥,如今京楼事发,你认为…萧允诚可还有机会夺得太子之位……”沈舒意低声开口。 沈舒寒替她倒了杯茶,缓缓道:“陛下正值壮年,子嗣众多,多年不曾立储,恐怕是另有盘算。” “至于萧允诚……”沈舒寒顿了顿:“此次之事,恐怕难以彻底将他扳倒。” 短时间内,萧允诚必定会受乾武帝的厌弃和冷待。 可正如他所说,若是短时间内陛下没有立储的打算,那么过个三年五载,如今的事怕是早就被乾武帝遗忘。 毕竟就算是那些曾被帝王惩戒过的儿子,过个几年,也时常会被皇帝想起。 人越是老,就越是重感情,而对于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帝王来说更甚。 到那时,萧允诚未必就没有再争一争那个位置的可能。 沈舒意明白他的意思,杏眸清冷:“可让这样的人上位,我实在心有不甘。” 于她而言,萧允诚这行为,也没比萧鹤羽好上多少。 只不过,萧鹤羽不仅贪,同样恶。 “若是不想让他日后再有机会,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热打铁,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直接废弃。”沈舒寒轻声开口。 沈舒意也这么想,毕竟就算乾武帝冷待个萧允诚几年,可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所以,若真想绝了这个可能,当然是趁着这次的机会,让他彻底失去希望。 只不过…他派江漓查了很久,倒是没从萧允诚身上再找到什么污点。 静妃的母家多是清流,故而萧允诚也沾染上了这些习性,平素喜欢吟诗作画,时常小聚。 可这算不得什么错处,不过喜好文雅罢了。 也正是因此,萧允诚才动了利用科考行贿受贿的想法,大肆敛财。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子。 这事看起来不严重,却从根上儿在腐蚀大乾王朝,它让科举失去了最基本的公平,更选出了一些为祸一方的蛀虫。 试想,一个七品县令,就能害死无数百姓,那若是一个三品大员呢? 若是这朝堂之上的高官,到处都是贪官污吏呢? 这朝堂,早晚会分崩离析。 只不过,想要置一个皇子于死地的把柄,可不好找。 “倒也不难。”沈舒寒思量片刻,轻声开口。 “哥哥有主意?”沈舒意的眼睛亮了几分。 “三殿下死于何错?”沈舒寒问。 沈舒意没做声,萧鹤羽罪行累累,乾武帝对他百般厌弃,可最根本的,让帝王动了杀念的还是他私藏兵器,外戚专权。 换言之,萧鹤羽有不臣之心,妄图动摇乾武帝的帝位。 帝王威严,如何能被挑衅? 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可这样的法子,用过一次,若是再用一次……”沈舒意皱眉,何况,静妃这个人做事素来谨慎,她并未查到,萧允诚有私吞兵器的行径。 可话说到这,不需要沈舒寒开口,沈舒意却反应了过来。 “静妃一族多是清流名士,所以,哥哥的意思是从字画入手?”沈舒意眯起眼,已经有了盘算。 “聪明。”沈舒寒宠溺的笑了笑。 沈舒意顾不上其他,而是认真思量起来。 只要京楼的幕后主使一被查明,必将是萧允诚最受乾武帝厌弃的时候。 那么…若是这个时候再从他曾经的字画中,查出反诗呢? 这位杀伐果断的帝王,又会是什么态度? “我先回去了。”沈舒意站起身,打算立刻让江漓和宝鲲去查。 沈舒寒笑了笑,起身将她送到门外。 沈舒意坐上马车,才听金珠说起秦雪蓉来。 “小姐,你是不知道,夫人被一纸休书扔出了沈家大门,翠竹也被老爷给赐死了。” “而且夫人手里根本没什么银钱,穷的叮当作响,她在沈府大门前拍了好久的门,最后因为围观的百姓太多,被门房给打走了。” 金珠一双眼里,满是兴奋。 沈舒意不在意的笑笑:“活着才好,让人盯着点她的动静。” “是。” 沈舒意又想起沈景川来,她这个父亲优柔寡断,却到底还看重些感情。 对她和哥哥如此,对秦雪蓉几个也是如此。 否则,秦雪蓉毒害沈静麟,他该要了她的性命才是。 可他到底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只将她赶走。 * 回到谢府门前时,沈舒意才下马车,便注意到门外围了不少人,正在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沈舒意淡淡开口。 府中的门房连忙上前,低声道:“夫人,这位娄谷娘自称是您表姐,非要在这跪着,我们怎么说她也不走……” “哦?”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视线落在娄玉兰身上。 没错,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娄玉兰。 “表姐何故跪在我谢府门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事逼迫于你?” 清越的声音响起,娄玉兰回过神来,连忙跪在地上蹭上前。 “表妹,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帮帮我!” 娄玉兰一见着沈舒意,当下磕起头来,脑袋撞在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不一会,额头上就染了血迹,再加上一双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可怜。 娄玉兰知道,沈舒意不会轻易帮她。 否则不会上次她派人送信过来,她是那般态度。 更何况,沈舒意手里有药,却只给沈静语不给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清二楚。 可她如今手里没有任何筹码,她只能这样来求她。 她的孩子已经被萧廷善抱给沈静语一个月了,沈静语根本不让她去看。 到如今,她更不知要如何才能要回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只能来求沈舒意。 她选择人最多的时候,跪在她谢家的大门前,就算沈舒意不在乎,也总要为她夫君的名声考虑考虑吧? “表妹,我与你少有仇怨,更是血亲,求求你,求你帮我这一次,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让沈静语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沈舒意莞尔一笑:“表姐这话说的,我与你可算不得血亲。” 严格来讲,她和娄玉兰可是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至于你所求之事,我帮不了,也无能为力。” 第821章 奴婢知错 说罢,沈舒意便打算回府。 娄玉兰眼见她不吃这套,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当下跪在地上又追了上去。 “表妹,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娄玉兰的动作不小,再加上一身装扮看起来颇为狼狈。 门前不少围观的百姓见着这一幕,不由得议论起来。 “这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是亲戚么?怎么都不帮……” “看你这话说的,亲戚不亲戚的也得看是什么事,总不能来个人求上门就管吧,又不是活菩萨。” “就是,明珠郡主多难得的好性子,倒是这妇人,怎么强人所难呢。” “……” 娄玉兰听着这些话,有些恍惚。 她本以为,他们多少会替她说话,到时候沈舒意迫于无奈,至少也会先敷衍应下。 可她没想到,沈舒意的口碑这么好,竟然会有这么多人维护她。 沈舒意倒是不介意陪着她玩玩,毕竟两辈子加起来,娄玉兰跪下求她的次数可不多。 只不过,她不想因为她,影响了谢璟驰的名声。 所以,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表姐,你贵为六殿下的妾室,如何求得到我头上?更何况,你所求之事,乃是六殿下家事,我何德何能,能管到六殿下头上?” 沈舒意声音冷淡,却字字清晰。 金珠在一旁上前:“就是,六皇子府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小姐来管,你放着六殿下不求,来求我们小姐是怎么回事?要不你直接去求陛下吧!” “表妹,我知道你有能给六殿下治病的药!你能把药给沈静语,求你把药也给我一些好不好!只要有了药……” 娄玉兰满眼泪光,如今,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她爹死了,娄家也不会管她的死活,自己的弟弟也不争气,娘亲更是无依无靠。 眼下秦家又被发放到边关,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沈舒意冷声道:“非我不愿,只是六殿下的病是胎里带的,连城先生虽能为他调配药方,可里面的珍稀药材不够,我也无能为力。” “不…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娄玉兰急切的开口。 周遭的百姓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这什么人啊?怎么强人所难,那珍稀药材又不是萝卜白菜,哪能说有就有。” “就是,何况那可是堂堂皇子殿下,他都没办法,这女人来求明珠郡主有什么用啊……” 沈舒意拽回自己的衣角,冷淡道:“娄玉兰,我说了,救不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一个弱女子,会比六殿下更有办法?” 说罢,沈舒意转身走进谢府。 娄玉兰还想再追上来,却被门房拦在了外面:“这位夫人留步。” “沈舒意!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娄玉兰厉声开口,双目猩红。 说不出缘由的,她总觉得沈舒意对她太过心狠。 她知道,以前她在沈家时,她确实也对她有过几分敌意,那次比试算账目的时候,她压了自己一头,她心中不快。 到后来,她又担心萧廷善喜欢沈舒意,所以对她有些许敌意…… 可是,她都没来得及对她做过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要让沈静语拿捏她的孩子! 沈舒意回府后,娄玉兰继续在外面跪着,显然不打算走。 沈舒意也不在意,只是眼下天气炎热,她不想娄玉兰晕倒在谢府外,平白落人口舌。 “剑魄,你去六殿下府中,给沈静语送个信儿,告诉她娄姨娘在我谢府外长跪不起。” “是。” “还有,若是她没本事管好府中的妾室,日后,也不必再问我拿萧廷善的药了。” “是。” * 半个时辰后,沈静语收到剑魄的消息,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哼,这个娄玉兰,还真是不死心。”沈静语将怀里的孩子递给身旁的奶嬷嬷。 “去,派人把她接回来,就说小主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摔伤了头,哭的厉害。” “是。” 仆从退下后,沈静语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神色冷淡。 如今不过一月有余,孩子实在算不得可爱,何况,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反倒是从那个曾经害过自己的娄玉兰的肚子里出来的,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但喜不喜欢,有了孩子在名下,她的位置才坐的更稳。 至于汉阳郡主…她那心思摆明了不在萧廷善身上,所以倒也没同她争,为此,端王将她大骂了一通。 不过骂归骂,显然,端王府也没把自己这个无依无靠、毁了容又不能生的怪物放在眼里。 “萧汀兰回来了吗?”沈静语问。 前些日子,汉阳郡主回了端王府小住,说是想念母亲想念的紧,这一去,已经有了五六日,至今未归。 “回夫人,郡主还未回来。”沈静语若有所思:“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她都在忙些什么。” 不多时,娄玉兰满眼泪痕,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明玉怎么样?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呢!” 娄玉兰四处张望着,可惜,沈静语已经让人将孩子抱了下去,她再想去到里间,已经被人拦住。 “表妹,你就让我看一眼孩子吧……” 沈静语放下茶盏,缓缓道:“你这才出月子,怎么就往外折腾,若是伤了身体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娄玉兰愣了一瞬, 察觉到沈静语的不快。 她目光闪烁:“我…我……” “你就是想去找明珠郡主求情,盼着她能把给我的药给你,这样你就可以请殿下做主,把孩子抱回去了是不是。”沈静语笑着开口。 可此刻,她光秃着一颗满是疤赖的脑袋,还有一张凹凸不平的脸,纵是举止得宜,可看起来依旧让人心头发颤。 “我…我不是…我就是……” 娄玉兰有些慌乱,咽了口口水,下一瞬,沈静语站起身,一耳光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 “算盘珠子都蹦到我脸上了!” 娄玉兰被打的踉跄,两耳嗡鸣,沈静语抬手又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去找沈舒意,你就别想再见着孩子一眼。” 娄玉兰捂着红肿的脸颊,眼泪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可偏偏,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孩子又捏在沈静语手里,根本不敢有半点反抗。 “夫人说的是,我下次再不敢了。”娄玉兰哽咽着开口。 沈静语轻笑出声:“你一个妾室,理当自称奴婢,是没学过规矩么?” “奴婢…奴婢知错。”娄玉兰紧紧攥紧手指,垂下的眼里满是恨意。 第822章 黎部 娄玉兰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恨的不行。 她回房后,反复思量了许久,仍旧觉得不甘。 入夜,她派人去请萧廷善,只说她今日去了谢府求见沈舒意,故而有要事想同他商量。 萧廷善本不欲去,因着这些时日,没了那续命的丹丸,他的身体急转直下。 别说行男女之事,就连平素走路都一步三喘,夜不能寐。 无奈之下,他只得求神问佛,换言之,开始找得道高人炼制丹药,以求续命。 “让人传信给她,就说我晚些过去。” 萧廷善说罢,又在床上躺了许久,这几日上朝,他时常抱恙缺席。 长此以往,别说去争那个位置了,只怕他要比父皇死的还早。 娄玉兰找他,无外乎为了那两个孩子。 他根本没心力去应付,可偏偏她说去见了沈舒意,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又躺了一会,萧廷善艰难起身,由松柏扶着走向娄玉兰的院子。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他的命会这样完完全全的握在旁人手里。 偏偏他无可奈何。 娄玉兰坐在桌前等了许久,直到烛灯都要燃尽,她终于盼到来人。 只是这不见还好,这一见,她只觉得恍惚。 曾经苍白瘦弱却温雅如玉的男子,眼下形销骨立,憔悴的多了些许老态度。 “殿下。”娄玉兰既觉得心痛,却又莫名有些痛快。 “说吧,找我何事。”萧廷善坐在桌前,视线落在她脸上。 “妾身今日求见了明珠郡主,想问郡主求取能替殿下医治的药丸,可郡主却咬死找不到珍稀药材,根本不肯拿出半粒……” 娄玉兰哭诉着开口,似乎对沈舒意颇为憎恶。 “所以呢?”对于这些,萧廷善并不意外。 “妾身只是替殿下不平,难道殿下的性命,真的要完全握在她手里吗?她能如此控制殿下,我们为何就不能也这么做?” 萧廷善嗤笑出声,原来她来找他是为了说这些。 若是早知道,他根本就不必来。 这朝堂内外,多少人想杀沈舒意,可到今日,可有人成功? 她真就以为,制住沈舒意,仅靠几个杀手,或者几味剧毒就能成功? 他甚至派人去接触过她的婢女和手下,可惜,她这样毒辣的人,偏偏有一手笼络人心的好手段。 他花了不少功夫,也没能策反一个。 更何况,她这个人,除了沈舒寒和谢璟驰再无软肋,偏偏这两人都极难对付。 至于清远侯府等人…他实在不便下手,否则若是露出半分马脚,只会得不偿失,彻底失去争夺大位的机会。 萧廷善耐着性子看向她:“你有什么好主意?” 一句话,将娄玉兰问的哑然,她自然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不如,我们也找一种毒……” 她的话还未说完,萧廷善已经没有聊下去的欲望了,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萧廷善起身离开,娄玉兰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萧廷善的背影,最终急红了眼睛。 萧廷善低咳出声,本想回房休息,偏偏这会门房来报。 “殿下,有一个姓黎的男子前来求见。” “姓黎?可曾说过是何人?”萧廷善皱眉,毕竟姬这个姓氏,对于大乾的百姓而言,并不常见。 “未曾说过,不过此人戴着斗笠,听说话的口音,也不太像京中人士。” 萧廷善思量片刻,目光一亮:“快请。” 姓黎,他的母亲瑶嫔恰恰姓黎。 只不过瑶嫔并非大乾人士,而是大乾与元夏之间夹杂的一个部族的圣女。 这个部族号称黎部,部族面积不大,甚至比不得大乾一座城池,但这个部族格外诡谲,鲜少对外交涉,平素颇为低调,故而显得十分神秘。 其部族中人,脸上多绘有图腾,族中以圣女为贵,另有诸多长老。 而黎部中人,不仅擅长用毒,更擅长用蛊。 也正是因为如此,其部虽小,可不论是元夏、还是大乾,亦或者是周遭的其他国家,都没人轻易向黎部出手。 萧廷善当下便有了些精神,立刻走向书房。 不多时,一个戴着黑色兜里的中年男人,便出现在萧廷善书房。 男人掀开斗笠,露出了一张画满诡异图腾的脸,萧廷善心跳加速,莫名激动。 看来他猜得没错! “相信公子已经猜到我的身份。”男人沉声开口。 “不知该如何称呼?”萧廷善问。 男人到:“我姓黎,单名一个天字,是你母亲的兄长,你可以唤我一声舅父。” “原来是舅父,廷善此前不曾听闻过母亲一族,多年不曾联络,实在失敬。” 黎天沉声道:“不必多礼,此前联系你与部族之间的蛊虫身死,我便猜测你有意外,故而前来。” “还请舅父明示。”萧廷善有些迫不及待。 “你母亲曾是黎族圣女,远赴大乾嫁给乾武帝,以求黎族免遭灭门之祸,只是我黎族世代向往和平,不欲参与纷争,故而你母亲在知晓成国公夫人将你调换后,犹豫再三,她佯装不知。” 黎天的一番话,让萧廷善愣住。 “舅父此话何意?我母亲知晓?” “是,我黎族之人,体内皆有蛊虫,你母亲贵为圣女,自生下你后,你体内的蛊虫也会与之呼应,她如何能感受不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调换?” 黎天沉声开口,萧廷善却忍不住攥起了手指。 她一直以为,这一切,成国公夫人是始作俑者,可没想到,他的生母竟然知道。 可既然知道,为何又不加阻止! 黎天当下道:“我说过,我黎族不喜纷争,只求隐于世外桃源之中,简单生活,你母亲嫁入萧族皇室,如履薄冰、举步维艰,自然不希望你再卷入其中,故而佯装不知……” 听到这话,萧廷善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母亲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是。” 萧廷善一边笑,一边咳,两眼猩红:“那她又知不知道,我在成国公府内受尽欺凌!知不知道我如今费尽心思,才能拥有我曾经可以唾手可得的一切!” 第823章 子母蛊 黎天愣住,看着他失神。 半晌,他才道:“你母亲自然忧心你的安危,故而替你寻了一名影卫,也就是闻人宗。” “闻人宗身上有连接你和黎部的蛊虫,你死,他死,可若是他死,你与黎部的连结也就断了,这就意味着,你处境堪忧,受到了危险。” 萧廷善一时竟说不出话,原来是这样。 原来闻人宗也是他当初那个自以为是的母亲的手笔…… 可有什么用? 他要的从来就不仅是平安! “你别怪你母亲,她一心为你考虑,你自幼身体孱弱,若是在宫中,怕是难以生存下来,反倒是……” 不等黎天的话说完,萧廷善沉声打断:“一派胡言!若我在宫中,处处得精心照料,如何会活不下来?” “她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在成国公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在成国公府处处受人凌辱,我要无比努力,才能活下来,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对我好吗?那我不稀罕!” 萧廷善是真的愤怒,他本以为,自己这阴差阳错的半生皆是拜成国公夫人所赐。 可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打着爱自己的名号所为,实在是可笑。 “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再三考虑,才会如此决定,你要理解,在大乾的皇宫之中,若是你无人相护,绝不可能平安长大。”黎天皱眉,有些为妹妹痛心。 毕竟当年,她费尽心思才传了信给自己,只求他日后能对他多加照拂。 只可惜,如今看来,萧廷善并不领情。 萧廷善沉默下来,是啊,当时她已命不久矣,又不得盛宠,如何能保全他这个孩子? 命运,还真是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萧廷善沉默许久,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毕竟,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再也改变不了。 而如今,他却可以让自己多个黎部这个帮手。 “舅父说的是,是我执念了。”萧廷善轻声开口,似是到这会才平静下来。 黎天点点头:“闻人宗是怎么回事?他自幼习武,功夫了得,且一心护主,何人杀了他?” 提及此,萧廷善苦笑:“说来…我还不知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只知道此人与我大乾的大理寺少卿谢璟驰有关。” “谢璟驰?”黎天眉头紧皱,显然并不了解此人。 萧廷善顿了顿,再度道:“或许,还同明珠郡主有关。” 黎天皱眉,仔细打量过他,见他面色虚浮,不由道:“手伸出来。” 萧廷善面色一喜:“舅父会医?” “不完全算,只是蛊毒素来不分家,既然会毒,多少也要学习医术。” 纵然黎天这话如此,萧廷善还是忍不住激动,生出些期望。 黎天仔细替萧廷善诊脉许久,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他沉声呵斥:“谁给你开的药!简直是胡闹!” 萧廷善愣住:“舅父的意思是是……” “你自胎中中毒,加上你母亲为圣女,以身养蛊,所以你生来体弱,身有残毒,可你眼下服用的丹药,虽是大补,但你身体亏空,虚不受补,此药虽有奇效,却在压榨你身体里最后的精气。” 萧廷善沉默,眸色深沉。 这些话他难道不知吗? 自然知道…沈舒意早在当日就说过,沈静语亦是如此。 可惜,他和萧汀兰那次,被沈舒意的簪子扎中,而她那簪子里藏了不少这种药粉。 他既已被迫体验过那种气血充足、精神矍铄之感,又如何还能忍受自己这副病病恹恹的废物模样? “舅父可有办法?”萧廷善眼里怀了抹希冀。 黎天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是按照你现在的状况,你活不过三年。” 萧廷善愣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这一笑,便又咳出一口血来。 以前,郎中都说他活不过三十。 如今,竟然变成活不过三年了,真是可笑! 若是如此,他殚精竭虑,处处谋算,还有什么意义,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见他这副模样,黎天叹了口气道:“我们黎族倒也有些办法,或许可以替你续命,但此中凶险,难以言说……” 萧廷善转头看向黎天,神色激动:“舅父请讲。” “我们黎族擅用蛊虫,依你如今的情况,或许可以用蛊续命。” “用蛊?” 萧廷善皱眉,对此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实在是大乾境内,鲜少有人了解蛊术,更无人精通此道。 “是,选一对子母蛊,将子蛊放到你身体里,将母蛊放在外面,在外滋养母蛊,子蛊就如孩子在母亲的身体里一般,受到滋养,继而会让你的身体也得到滋养。” 闻言,萧廷善眉心微蹙。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大概能理解黎天的意思,也就是说,子蛊在他体内支撑他的身体,子蛊越强盛,他的身体也就会越好。 如此,和用医之法截然不同,但好像……也能让他的身体恢复,不,或者说是暂时性的恢复。 萧廷善看向黎天,知道凡事都有代价。 “那如果,母蛊在外受伤呢?” 黎天道:“母蛊在外受伤,子蛊自然也会受伤,不仅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改进作用,反而会需要你身体来滋养子蛊。” “若是母蛊死掉,子蛊也会消失,你亦是会死。” “这么说来,一旦我用此法,我的命,就和这只母蛊绑在了一起……” “是。” 萧廷善沉默下来,知道自己该冷静的再想想,可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答应。 “此后,你若是受伤,母蛊得到滋养,将会对你的恢复伤势大有助益,若是母蛊受伤,纵是你没受伤,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黎天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忍不住又说了几句。 半晌,萧廷善轻笑了笑:“若是按舅父所说,我的性命,本就剩下不到三年,那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黎天叹了口气:“蛊虫若是养的好,通常能活三五十年,所以…若你愿意放弃大乾的一切,随我回黎部,想来可以安稳活到六七十岁。” 萧廷善摇头:“我不会随舅父回黎部,我只想在这,舅父,我这半生处处受到羁绊,我还有我的理想和抱负不曾实现,我不想过那样平凡无趣的一生……” “那个位置,我也想争上一争。” 我也想尝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 第824章 必有代价 黎天皱起眉头,沉声道:“我来之前,并不知晓你的状况,若你想用子母蛊,还当回黎部稳妥些。” 闻言,萧廷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身为父皇的儿子,父皇如何能允许我前往黎氏部族?若是让人知道,又怎会还有我的活路?” 黎天沉默下来,确实,乾武帝的性子他们多少也有所耳闻。 大乾始终不曾对黎氏部族用兵,一来是因为黎氏部族占地面积很小,且与世无争,对大乾构不成威胁,同时,加之有神秘的蛊术,让人忌惮,这才会安稳存世这么多年。 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秘密前往黎氏部族。 更何况,萧廷善若是禀明乾武帝后再前往黎氏部族,那么势必会派遣不少人随行。 如此一来,族中圣女和长老必定不愿。 “若是舅父方便,还请舅父将蛊虫带到京中,廷善在此等候。”萧廷善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也好。”黎天应下,随即道:“今晚我就替你去会会那位谢大人。” 见黎天满脸沉色,萧廷善心下一动,当下道:“舅父,那谢璟驰前些时日奉诏离京,前往凉州,如今人并不在京中。” “在凉州?那最好不过!”黎天满眼冷光。 凉州和黎氏部族以及元夏相邻,又远离京都,若是黎天愿意在那边动手,说不定可以让那谢璟驰有去无回! 想到这,萧廷善不由得生出满心期待。 若是谢璟驰回不来,真不知沈舒意该是何种反应,真是快哉! “不过眼下,明珠郡主倒是在京中,明珠郡主此人精于谋算,手下又有高手无数,舅父万不要去找他的麻烦。”萧廷善满脸正色,认真嘱咐。 黎天看着面前的萧廷善,从他那张苍白瘦弱的脸上,看到了不少妹妹的影子。 妹妹性子单纯良善, 可惜,当年被选为圣女。 黎氏部族的圣女最多十年一换,而被换掉的圣女难逃一个死字,所以在他的劝说下,妹妹于第六年时,主动答应前往大乾和亲。 可就算如此,她在大乾也并未能多活几年。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乾武帝这样的帝王,如何会相信一个其他部族的女子? “舅父,一定要答应我。”萧廷善再度开口。 “好,我答应你就是。”黎天应下,随即道:“我还会在京中留些时日,三日后,我动身回往黎氏部族,彼时我们靠书信联系。” “舅父若不嫌弃,还请留在六皇子府……” 萧廷善满眼诚挚。 黎天摇头:“不了,我样貌诡异,留于此处,势必会为你带来不少麻烦。” “舅父…不知有没有什么蛊虫,可以操控于人?”萧廷善忍不住开口。 “自然是有的,我黎氏部族的圣女控制臣民,多用此法,当然,具体有很多种,有情蛊、金蚕蛊、噬心蛊……” 对于萧廷善,黎天倒也并未隐瞒。 毕竟就算知道了,也不代表会用,这些东西都是黎氏部族的不传之秘。 若非他的父亲是黎氏部族的长老,他倒也不可能会这些秘法。 萧廷善心思飞转,当下试探道:“舅父,不知这些蛊虫可否借我一用。” “你要这些何用?”黎天眯了下眼,审视着看向萧廷善。 萧廷善当下道:“实不相瞒,我这一身病症如今一半乃是这位明珠郡主的功劳,但此女又做过不少善事,罪不至死,只是不知缘由,她百般针对我。” 萧廷善苦笑:“我想着,她罪不至死,既然舅父有这个本事,倒不如用蛊虫牵制住她。” 黎天沉思片刻:“此事我会考虑,我先替你开个方子,替你调理身体。” “不过我医术有限,对你身体的作用有限,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萧廷善连忙拱手:“多谢舅父,廷善感激还来不及。” * 送走黎天后,萧廷善看着手里的方子,眼里多了些希冀。 这方子虽然未必有用,可更让他看中的是黎天那一身蛊术的本事。 只不过,他观黎天此人性子正直古板,怕是不会轻易让此术为他所用。 但…徐徐图之,未必就不能。 至于沈舒意……萧廷善将黎天方才所说的蛊虫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为防止黎天怀疑,他并未多问。 可经他提醒,萧廷善却觉得,下个情蛊再好不过。 毕竟,在梦中,她就是他的妃子,若她一心爱慕自己,为她筹谋算计,他岂不如虎添翼? 若是这蛊术不成,那就将她和谢璟驰一并杀了。 * 黎天离开后,直接夜探谢府。 黎氏部族确实盛行蛊术,只是寻常简单的蛊术还好,一些剧毒或者害人的蛊虫却不是那么好下的。 毕竟,一来炼制蛊虫不易,不可乱用。 二来,施蛊者亦是会容易遭到反噬,轻则吐血昏迷,重则性命垂危。 所以,这世间哪有什么轻易就能控制于人的秘术,若有违天道,必有代价。 黎天此番前来谢府,就是想来会一会这位所谓的明珠郡主。 毕竟闻人宗自幼受黎氏部族的长老栽培,武艺高强,且他体内有强蛊滋养,这些年来,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高手,却被人轻易斩杀! 他倒是想看看,此女是何方神圣。 而此刻,沈舒意正在看信,没错,看信。 今日傍晚,她收到了谢璟驰的第一封书信,信中写他已经顺利抵达雁城。 眼下元夏和大乾正在交战,只不过规模不大,询问过凉州的守军后,得知眼下交手的规模每年都会发生个几次。 不同的是,凉州的探子探到元夏运送了大批粮草到边境,同时调派了元夏最强悍的铁骑军两万和寻常兵士六万。 加上元夏边疆原本驻扎的两万守军,元夏一共出动十万大军,可以说是声势浩大。 大乾百姓人心惶惶,毕竟大军压境,可不是什么好事。 信中,谢璟驰尤其提到,两万铁骑军,几乎可以横推五六万的普通兵士。 且元夏战马优越,骑兵更是重中之重,如此,这看似十万的战力,绝非寻常的十万大军。 第825章 唯愿君心似我心 沈舒意看到一半,便叫来琴心:“将墨宇找过来,另外送信去清远侯府,让宝鲲帮我查查,元夏国这两万铁骑兵的兵力情况。” 沈舒意虽没完全上过战场,可前世,帮着萧廷善争夺太子之位,也算是接触过不少战事。 她猜测,两万铁骑军中,大部分是轻骑兵,少量是重骑兵,毕竟重骑兵虽然装备更全,杀伤力更大,但于士兵和马匹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如此一来,对战马和骑兵的要求也就更高。 除此之外,重骑兵灵活性差,耐力也不够,且十分耗费银钱,所以虽然是难得的大杀器,但各国通常都不会配备太多。 不过此番,元夏将重骑兵派到边境,想来,是有血战的打算。 难怪此前,乾武帝调遣大军并入苍狼王麾下的虎威军,又筹集粮草和兵马,运送至凉州。 “是。”琴心应下。 沈舒意思量片刻,再度道:“另外给小舅舅送个口信,让他暗中筹集粮草军需,分作三批,分三路运往凉州附近。” 琴心微怔,诧异的看了下沈舒意:“是。” “至于银子…金珠,你去找方嬷嬷清点一下我手里如今的银钱,先拿给小舅舅,不够的,就先欠着。” 沈舒意没做声,依旧思量着战局。 如今罗国那边,还未退军,吕枭不知和罗国达成了什么交易,又逃窜到了罗国,改名换姓,成了罗国的将军。 外祖父与大舅舅镇守在雁城一带,一直与他们纠缠。 从宝鹏的来信中看,前阵子大军交手,罗国没讨到便宜后,便不敢再派出大量兵马。 但就算没派大军,也依旧是骚扰不断,扰的人不得安宁。 沈舒意思量着,罗国此番怕是也有高手,如此频繁扰边,雁城一带的商贸必定受到影响,经济衰退。 同时,他又牵制着大乾数万大军在那,花费巨大。 可越是如此,外祖父却越是不敢回来,怕就怕他一旦率军回朝,罗国便又大举进攻。 外祖父上奏乾武帝后,乾武帝命他继续驻守雁城,至少,要等罗国先撑不住,将大军撤了再说。 沈舒意思量着,此番元夏出兵,说不定正是与罗国密谋,两相夹击,要让大乾损失惨重。 如今雁城这边,看似打仗,实则…比拼的是两国的粮草和经济,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想到这,沈舒意琴心道:“再去哥哥那一趟,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让他同外祖父那边通个气。” 哥哥在这方面,总是强过她的。 “眼下就要入冬,雁城和凉州一带都在作战,将士们的棉衣和炭火也要早些准备起来。” 沈舒意沉声开口,依她看来,这次两边大概都是要打上一场持久战。 不仅如此,朝堂之内,更是因为几件大案,肃清了不少蛀虫。 沈舒意推测,若是这三五年内熬过去,大乾势必会达到鼎盛。 沈舒意收回思绪:“先去吧。” “是。” 两个丫鬟离开后,沈舒意又继续看信,信到后面,聊的便是些路上见闻。 凉州那边的气候算不得好,干旱少雨,风沙大,但是瓜果倒是甜美。 沈舒意一行行看下来,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一种被人在意和牵挂的满足感。 不知是不是从未被人挂念,以至于让她在这份满足感中,又觉出几分涨涩,酸胀胀的,让她眼角发疼。 看到最后,一改之前的正经,只聊聊数字。 【我甚念之,每至夜阑人静,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唯愿尔在身侧,唯盼与君相逢,携手漫步,花月之下。】 沈舒意看着信笺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失神,脸颊微微发烫,半晌,起身写了封回信。 前面多写了些京中形势,写到最后,沈舒意顿了顿,也学着他的样子写了句情话。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沈舒意看着上面的字失神。 她不知该如何爱人,前世也不曾被人爱过,只是如果谢璟驰一片赤诚,她亦愿意百倍回之。 只是这一世,她再不会舍弃自我,殚精竭虑的为着任何一个人。 她要时刻为自己留有退路,手中要时刻握有权势。 她要自己有随时抽身的能力,亦要有反目成仇的底气。 谢璟驰,你,会让我失望吗? * 沈舒意才落笔,身侧的剑魄忽然闪身而出,一跃而起,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沈舒意神色如常,待信笺晾干,将其装于信封。 想了想,她铺开纸张,打算画一幅画一道带给他,只不过,画什么,却有些犯了难。 沈舒意想了想,便画了一幅大将军点兵的威武之景。 他虽不是将军,可此番前去凉州,亦是九死一生,虽不能上疆场杀敌,却也于后方出力。 只愿此去平安,顺利归来。 整幅画,沈舒意一气呵成,画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觉得尽兴。 待到落下画笔,夜已经极深。 剑魄从外折回,低声道:“夫人,有人夜探谢府。” “抓住了吗?”沈舒意问。 剑魄摇头:“没有,对方似乎只是想来探个究竟,行事谨慎,所以…没能将人抓住。” 剑魄没说,主上将扶光和碧城,连带一队暗卫留在了夫人身边,可方才,他们却还是没能将人抓住。 “对方并不恋战,你们抓不住也正常。”沈舒意并未责怪,只是开始思量起会是何人。 “那人头戴斗笠,打斗中斗笠掉落,奴婢看到他脸上画着复杂的图腾,以至于看不清样貌。” 闻言,沈舒意转过身,看向剑魄:“图腾?” “是。” “具体什么样子,可还记得?”沈舒意拿起笔,询问剑魄。 剑魄回忆了一番,只得说实话:“是扶光和他交手时打掉的,他看的更真切些。” “扶光?他没同谢璟驰一道去往凉州?”沈舒意蹙眉。 “是…大…大人把扶光和碧城都留在了谢府,暗中守护您的安危。”剑魄硬着头皮开口,毕竟主上此前说,不要向夫人透露。 “胡闹,他胆子也太大了些!他又不会武,如何能把两个亲信留在我这!”沈舒意沉声呵斥,视线则是始终落在剑魄脸上。 剑魄心虚的厉害,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沈舒意。 沈舒意若有所思,没做声,半晌,道:“把扶光叫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