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语》 楔子 你可知?人死之后,黑白牵魂,阎罗问生,地府了前尘。于三生断情,后孟婆抹忆,再入轮回。 五百年前,天界大乱,祸至苍生。玉皇一族倾全族之力平此患于无尽山,后称无尽役。此患祸至三界,天界各族重伤,被迫隐世。人间天灾不断,尸骸遍野,冤魂流窜。以致溺水大涨,奈何桥断,忘川决堤。 黄泉无忧氏以灵力重修奈何桥,时任孟婆无忧满春以身筑堤,方解此患。 第1章 秋深未必凉(一) 农历五月初七,端午节节后的第二天,云城黄昏的街道很是冷清,大多商铺大门紧闭,少数的客栈还零零散散的半敞着门。街道上没有行人,只剩下铃兰花在大门前独自盛开,替云城欢迎着远方的来客,节后艾草与雄黄的味道肆意交织在一起,清苦又刺鼻。 王掌柜看着面前望着街道出神的女子,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姑娘,我这可要准备打烊了。” 女子一身劲装,火红的衣衫在残阳里如血般耀眼,墨色的发丝被绾成高高的马尾髻,一根桃木簪子横贯其中,尾处连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主人的动作而轻微摆动着。朱唇轻启,眉眼含笑,忽略身后背的黑色布包,是个标准的美人。 美人被掌柜的声音唤回了神,从荷包里翻出小小的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掌柜的,一间上房,有什么好菜都上来。” “好嘞,天字号房,还不快来带贵客上楼。”王掌柜一面飞快的收下银子,一面对站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店小二唾沫星子横飞:“起来干活了,就知道偷懒,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女子摆摆手,站在桃木雕花柜台前不肯离去,把玩着房门钥匙漫不经心的问:“掌柜的,这才刚过完端午节,怎么这城里闭门闭户的,街上也没几个人?马上十五了,难道云城的人不信神祗不上庙进香吗?” 王掌柜微变,迅速转身对着大门合手作揖,随后看着女子放低了声音,惶恐又虔诚的说:“姑娘,这大不敬的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我们云城的神是这世间最好的神,正因为有他在,我云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见女子更加疑惑,王掌柜接着说:“许多年前的五月初七啊,天罚突降云城,土地老爷以一己之力保云城安宁。这是无量的大功德啊。” 女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土地爷果然令人心生敬意。掌柜的,您可知道这云城附近是否有一处白芨花海?” 王掌柜转身拿出一张地图小心翼翼的铺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处道:“这云城往南十里啊,确有一片白芨花海。现在正是花开的旺季,明天刚好是集市,姑娘可以去好好逛逛。” 以为掌柜是要将地图送给她,女子下意识的去拿,不料王掌柜动作更快,迅速收好后笑着对女子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先去房间歇着,饭菜稍后就送到。” 女子讪讪的收回手,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多谢掌柜的提醒。”便转身走向房间,仿佛身后跟着一群洪水猛兽。 女子叫无忧木苡,是地府黄泉城主孟婆的接班人。自小出生在黄泉城,在地府摸爬滚打几百年,练得了一身本事,却从来不被允许踏出地府一步。 虽说忘川河景色绝美,地府的各大地狱也是个听故事的好去处,可任景色再怎么好看,故事再怎么有趣,木苡也在这几百年间看的眼睛甚是疲倦,耳朵也出了茧子。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她上任了,好不容易有这个光明正大出地府的日子,木苡盼这一天已经看破秋水两眼欲穿了。 临行前,冼穹告诉她,人间的天山土地白芨最近写了封信给他,请他帮一个忙。土地一族世代和地府交好,他虽然最近没时间,但也不好驳了白芨的面子。让木苡去人间的时候代他去天山见见白芨,能帮则帮。最后十分隐晦的提示,地府多多少少也欠他个人情,若此次能还了这个人情再好不过。 木苡听见这漏洞百出的谎话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什么没时间,天天忙着追女人能有时间才怪。 夜深人静时的云城很是安静,除了更夫不时打更的声音之外,静的像座死城。木苡坐在桌前想着明天该如何去见这个白芨,时间一点点过去,对策没想出来,困意却肆无忌惮的爬上眼皮,坐在那里小鸡啄米般的打起瞌睡。 哐当 不堪重负的脖子终于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之后,将再也撑不住的头重重的放在桌上,以不得已的方式将主人从睡梦中拉出来面对现实。 “嘶,这什么玩意做的,这么痛。”木苡揉着发酸的脖子和可能已经红了的额头,低喃着怎么又睡着了,抬头就看见不知是什么玩意做的刚刚给了她犹如一榔头的桌子上凭空长出了个东西。 一封外表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信,白色的信纸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味,脑海里飘过一个模糊的想法,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十分规整的小楷静静地躺在那里:木苡姑娘,冒昧打扰,明日巳时,花海东面凉亭静候。白芨字。 这信是在她打瞌睡的时候传来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房间里。 木苡有些兴奋的挑了挑嘴角,冼穹的消息散播的很好嘛,我才刚到云城,人家就知道我住在哪了。 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见我,看来,是有很要紧的事呢。想到这里兴奋的搓搓手准备大干一场,能不能一夜暴富成为呼风唤雨的女土豪,从此开启富得流油的人间生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在天上挂了一晚的星星渐渐地都匿进了云层,被困了一夜的霞光拼命的想要冲破云层的束缚,与值班的黑夜进行着例行的殊死搏斗,在昼夜交替中的大地变得格外神秘。 早起的鸟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准备起床找虫吃,不知打哪飞来的乌鸦在窗外凄凉的叫着,——哑——哑—— 木苡是被这嘶哑的叫声从睡梦中强行拉出来的,睁开一条缝在眼前晃了晃手,雾蒙蒙的,天还没亮。翻了个身打算睡个回笼觉,窗外的乌鸦却走火入魔,就一直在那不停的叫。 小乌鸦,你死了,你死定了。 木苡从床上艰难的爬起来,满身火气的走到窗边,推开窗。 却什么也没发现,除了一棵发育不良的树,就是将醒未醒的天空和大地,哪有什么乌鸦。 木苡有些疑惑的敲了敲脑袋,怀疑是不是地府和人间存在着时差,导致她神志错乱,开始出现幻听了。 关上窗走向屋内,经屋外的带着湿气的夜风一吹,再强大的睡意也被赶走了。 第2章 秋深未必凉(二) 虽说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但为了保险起见,木苡还是准备了一些保命的东西。 毕竟初入江湖,万一人心险恶,不得不防,万一在路上碰到个疯子丢了小命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木苡就来气,她完全想不通地府那帮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以前任她费尽心机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死也不让她出来。现在让出来了,却把她好不容易修炼来的法力除了保命的以外封的基本上是啥也不剩了。还美其名曰的说什么为她好,免得她神志不清之下触犯天道,受处罚。 可就算生活虐你千百遍,你还是要笑着对待生活如初恋。 木苡很快就认命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在黄泉城八面威风的无忧木苡了,龙游浅滩被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大半法力的她注定不能嘚瑟。 边叹气边往包里装保命的东西,这可是她出来前受八方接济起来的。 比如说符纸,如果遇到打不过的妖魔鬼怪或者是不正常的神仙时用得上。比如说毒药,如果对方是个不怀好意的人也用得上。比如说救命的药,在前两者都没发挥作用的时候,自己用得上。 花海在云城往南十里的天山脚下,恰逢花期,花香搭乘着微风四处飘散,热情的欢迎着来访者。 木苡闻着这花香没什么奇特,以为没什么人去看花,可当她真正到达的时候,还是被眼前蠕动的人头吓到了。 花海的入口有一个小小却非常热闹的集市,站在市集往东面望去,一片紫色的海洋尽收眼底,确实美不胜收,可往东的路已经被这些紫色的花海所淹没。 “老伯,这花海的东面以前是什么地方啊?”木苡站在一个路边的小摊前问道。 老伯轻轻地用手里的帕子擦拭铃兰花叶上的灰尘,闻声没抬头,直接回答:“东边以前是个土地庙,后来发生了些事,就没人去了。没了香火,自然就荒废了。姑娘,这花海这么大,去其哪看都是一样的。” “老伯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知这土地庙到底发生了何事?” “姑娘,有些事情既然决心要将其掩埋,就不要再翻出来,世间之事,自有它应有的因果轮回。”老人抬起头看着木苡,怀里紧紧地抱着那盆铃兰花,浑浊的眼底像一潭再无任何涟漪的死水。 “谢老伯指点。”木苡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升到天空的正中,快到巳时了。 花海的东面掩映着一条青玉石板铺成的大道,却因为常年无人使用而杂草丛生,石板上镌刻的花纹也长满了青苔。在盛开花朵的映衬下,一座破旧不堪毫无生机的土地庙显得异常凄凉。 破庙周遭开满了淡紫色的白芨花,墙上布满了历经世事后斑驳的印痕,木质的大门的紧闭,上面的秀丽的漆画残缺不全,一把锈成了绿色的铜锁锁住了这座土地庙所有的过往。昔年盛景经逢变故早已不在,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倔强的不肯离去,诉说着光荣的曾经。 凉亭在土地庙的后面,虽说只隔着一道结界,但与破旧的土地庙有着天壤之别。 精雕细琢的乳白色大理石块,四面的亭檐上悬挂着几个泥坯做的花盆,里面盛开着几株铃兰花。微风拂过,迎面袭来阵阵淡香。 木苡走到静坐的男人身前,十分恭敬的作揖:“黄泉城无忧木苡见过土地大人。” 眼前的男人静静地坐着,一袭淡紫色长衫,衣摆处绣着几朵木苡觉得可能是花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把极不情愿的几根绣线强行组合在一起,如强扭的瓜一样,扭是扭下来了,但就是不甜。 但微小的瑕疵并不影响整体的美感,忽略掉抽象的花光看背影,木苡觉得他还是配的上温文尔雅这四个字。 面前的桌上有一些黄色的粟米,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立在白芨手旁,两只修长的爪子稳稳的立在桌子上,指甲又尖又锋利。像烤羊肉串时的签子,一次就能刺穿羊肉,绝不拖泥带水。 木苡看着桌子上的乌鸦就觉得糟心,她最近一定和乌鸦犯冲,一大早的被吵醒,现在居然想起了某只不知名的鬼跟她说的人间的羊肉串,甚是罪恶。 “久闻无忧一脉聪慧机警,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木姑娘,在下天山土地白芨,在此有礼了。”白芨起身向木苡行礼。而后弗了弗手,桌子上的乌鸦扭头似是瞪了木苡一眼,飞走了。 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示意木苡坐下:“木姑娘,坐下来说吧。” 木苡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其实木苡是她的名,无忧才是她的姓。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慢慢的坐下来,眼前淡褐色的茶水传来阵阵香气,这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味道,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是什么茶?”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 “这是忍冬花,一种清热解毒的花草,故人所赐。”白芨举起茶杯在鼻下闻了闻。“请用。” “……谢谢” “木姑娘觉得乌鸦怎么样?”白芨扭头看向亭子外虎视眈眈看着两人的乌鸦。 “还行。” 报丧鸟吗?如果你在今天之前问我的话,我可能会告诉你我喜欢。木苡也看了看亭子外面树上的那只乌鸦,越发闹心,流年不利。 “白芨大人如此煞费苦心邀我前来,所谓何事?”木苡不再看那只乌鸦,静静地看着手里空了一半的杯子想:我怎么就喝了呢,真是年少轻狂,万一有毒怎么办。 万万没想到人间之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都什么事啊! “既然木姑娘问,那白某人就开门见山直接说,在下想问木姑娘讨一碗孟婆汤,去救一个人。” 木苡抬头冷冷的凝视着向她鞠躬的白芨,咬牙切齿的咧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孟婆汤,冼穹,你把我卖的很彻底啊。 见木苡不回答,白芨继续说道:“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唐突,不知木姑娘可愿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的缘由,或许木姑娘就会愿意帮我了。当然,我也绝对不会让姑娘白忙活一场。” 木苡静静地看着眼前看起来很诚恳的男人,而后吐出一个字:“好。” 白芨,你可知,既为生魂,是没有资格拿到孟婆汤的。 第3章 秋深未必凉(三) 白芨深刻的觉着自己这辈子简直过得太不容易了,先是花了四百年的时间从一颗普通的药草修炼成可以化形的精,又花了五百年的时间修得仙身,经过万般考验才成了这天山脚下的一方土地。 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神仙般的悠闲生活了,不曾想,半路蹦出来的乌鸦精打碎了他神仙生活的美梦,关键是这麻烦是自己招来的。 “白芨!我受不了!咱们就此别过,再待下去我就要疯了。” 白芨听着这暴走的声音就感觉自己的血压急剧升高,马上就要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一张桌子将整个战场干净利落的分开,成为楚河汉界。楚河那边的少女身着轻盈的淡色衣裙,手里拿着一只不断滴墨水的毛笔,看着对面暴走的男人笑的前俯后仰,明媚的五官在暖阳下熠熠生辉。而被嘲笑的对象捏着手里的药材暴躁的立在汉界这头,双手用力的撑在桌上,像只炸毛的猫。青色的衣服配上因生气而扭曲的五官,完全就是从小孩子睡前故事中偷跑出来为祸世间长着青面獠牙的鬼。 “慕秋凉,你又在胡闹什……”白芨刚提脚准备迈入门口,屋内的情况就大喇喇的映入眼帘。他清晰地感觉到刚刚压了一路的火山,瞬间控制不住的喷发了。 “白土地,你看他像不像一只炸毛的猫,要是画下来来年端午辟邪效果一定很好。”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到白芨面前,略带炫耀的笑。 青衣男子一个愣的站起来,先是轻轻地放下手里的药材,紧接着大力的拍着那张无辜的桌子朝着白芨吼道:“白芨,我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芨额头上的筋突突的跳了两下,用手按了按,整理好表情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看着沈艾:“沈大人,你身为一介仙官,怎么跟一个小丫头见识呢?”话语一转一把把慕秋凉拉到沈艾面前:“胆子越发大了,还不向沈大人认错道歉?” 慕秋凉朝着沈艾做鬼脸,极不情愿的撇了撇嘴:“我错了,以后再不把允墨弄到你药草上了。” 沈艾听着这极没诚意的一句话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抬手刚想说什么,就被白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既然沈大人已经原谅你了,还不快出去。”白芨伸出右手将沈艾的手按下去,向慕秋凉摆了摆左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得令。”慕秋凉转头向艾雨吐了吐舌头,转身向屋外跑去。 沈艾愣了一下,甩开白芨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到刚刚无辜被拍的桌子前坐下,将沾上允墨的药草一一分拣出来。两人一时间没有话语,屋子里只剩下草药之间碰撞的沙沙声。 白芨见状轻笑了一下,走到桌子前,正准备坐下。 沈艾便拿起一株沾了允墨的艾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哎,可惜了这株五百年的艾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又拿起另一株蒲公英接着叹息“哎,这株百年的蒲公英可是求了某人好久才拿到的,可惜啊可惜,白白的被糟践了。” 白芨及时的制止住了沈艾拿起另外一株的动作:“好了,你到底想怎么样?直接说,别在这跟我阴阳怪气的。” 沈艾放下药草,挥手将它们收了起来,抬手拿起茶壶:“我听闻前些日子白大人得了些上好的忍冬花,不知道可否分一些给我这个损失惨重的可怜之人。”将倒了茶水的杯子举到白芨面前。 白芨抬手将杯子接下,轻轻地嘬了一口,唇齿间霎时间充满了桂花的香甜:“在药房的冰盒里。” 沈艾其实知道这忍冬花的来历,是白芨的故友所赠,为的是求他帮一个忙。若是普通的忍冬花也就罢了,他直接拿了便是,何至于这般拐弯抹角的开口。偏这花不一样,天地间百年不遇,机缘所得,是上品。这做仙嘛,还是要有点良心,怎么也得知会人家一声才是。 听见白芨说好,强装淡定:“那我便勉强原谅她了。” 慕秋凉整个身子都趴在门上,想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可惜这隔音效果太好,听得模模糊糊的,就听见沈艾大声的说了一句原谅她了。 正准备继续听下去,突如其来的结界将她整个人弹了出去,哐的落在地上。慕秋凉站起来揉了揉差点变成八瓣的屁股,看着脸前的结界暗自骂道:切,我还不稀罕听呢。 沈艾听见门外重物落地的发出的声音,笑了笑:“啧啧啧,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的,摔两下不会怎么样,还未娇贵到如此地步。”白芨放下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只黑狼精又来了,沈大人,这都一年多了,门口枯萎的铃兰花都堆成了一座山。再这么下去,我那门估摸着就要彻底失去效用了。” 沈艾抬手往茶杯里倒水,十分平静的搭话:“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沈大人,这可是你给我招来的,你得负责到底。” “白芨。”沈艾忽然抬起头看着白芨,正色道:“我们不一样,你知道的,以后不要再动这些心思了。” 沈艾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若一件事的先决条件已明,纵使你万般努力,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啊,这又是何苦。”白芨无奈的叹气,如果知道沈艾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就是撕破脸也要阻止他。接着正了正神色,注视着沈艾带着些许希冀的问道:“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东西本就是上品珍宝,上次出现还是在百年之前,且又被人刻意抹去踪迹,现在除了天家玉皇一族拥有外,不曾听说这东西在哪里出现过。”沈艾摇了摇头,安慰着白芨:“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会寻到的。” 白芨的眸子暗了暗,只觉得心又沉重了几分。 察觉到白芨的气息发生了变化,沈艾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若在这世间当真是寻不到,我就是舍了我师傅那张老脸也为你向玉皇一族讨来。” 白芨笑了笑没说话。 身为天家,玉皇一族岂是那么好说话的,况且又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若真是一直寻不到,便一直吊着,总会撑到寻到的那一天的。 慕秋凉啊慕秋凉,我算是彻底栽在你手里了。 第4章 秋深未必凉(四) 木苡看着眼前的男人的眼底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浮上了一层悲戚,似乎当时的这段经历在现在说起来依然沉痛无比。 那些沉痛的回忆,被带上枷锁,贴上封条,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处。可一旦再被翻出来,撕掉封条,卸下枷锁,还是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时间从来都不是什么良药。 木苡突然有些好奇:“那后来呢,找到了吗?” 白芨突然笑了:“后来吗?后来发生了很多我意料之外的事。” 他招了招手,那只一直在树上偷窥的乌鸦一个俯冲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子上。歪着头用乌黑的眼睛打量着木苡,冲她发出了哑——哑的示威声。 木苡鼓圆了眼睛瞪了回去,还敢瞪我,信不信我把你薅秃了毛炖当归乌鸦汤。 白芨将一些粟米放在乌鸦的面前,又伸手给它倒了一杯茶,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乌鸦。目光带着缱绻的温柔,好似面前的不是一只嚣张跋扈的乌鸦,而是此生放在心尖上的至宝。 “木苡姑娘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没有恶意,吃点东西吧。” 木苡看着男人的举动扯了扯嘴角,鸡皮疙瘩掉了一箩筐,默默的告诉自己这里除了自己就没正常的,努力的把话题掰回正道:“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土地庙在天山脚下,白芨的屋子却在天山的顶峰,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但凭着他设下的结界,却也终年温暖如春,四季花开。 天快亮的时候,隐藏了一夜的太阳渐渐地从云层里飘了出来。 当第一缕霞光穿透云层照进被黑夜笼罩的大地,慕秋凉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沈艾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原谅她呢,他那么小肚鸡肠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原谅她了。白土地肯定不会告诉她,问也没用。沈艾可能还在生她的气,指不定都不会搭理她。 唉~头疼 砰砰砰-砰砰砰 沈艾由于昨天得了忍冬花太过兴奋,在连夜的研制后,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准备睡觉。刚躺下就听见这敲门声,不,这已经不能叫做敲门声了,是砰砰砰的砸门声,瞬间想掐死慕秋凉的心都有了。 “慕秋凉,你是不是觉着有白芨护着你,你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是不是。大早上的敲什么门让不让人睡了,昨天晚上吃多了堵塞了脑子现在还没有通吗?”沈艾听着这连续不断地声音,忍无可忍的打开门对着门外的人一顿骂。抬眼见门外的人杵在那跟个木头一样,火气顿时更大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的说话:“你到底找我什么事?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我睡觉,懂?” 慕秋凉被沈艾的一顿吼给吓到了,更年期的男神仙果然不正常,古人诚不欺我。 “那个,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而原谅我的?你是不是又跟他要东西了?”慕秋凉小心翼翼的看着沈艾,以防他一个不正常一巴掌就来了。 艾雨看着慕秋凉这个样子翻了翻白眼,撇了撇嘴:“什么叫我又跟他要东西?再说了,他就只有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值得我要的。” 慕秋凉认真的想了想,白芨哪里有什么平平常常的花草,肯定每一株都是极品。她猛的抬起头望向沈艾:“我来赔给你,你不准要他的东西。放心,我赔的绝对是百年上品,不输他答应给你的,怎么样?” “行行行行,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滚,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我睡觉了,有事就更不要来了。”沈艾压根就没把慕秋凉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百年上品那里是那么好找的,真是被白芨惯坏了。 再说了,我都已经拿到顺便研制成其它的东西了,生米煮成熟饭都准备开席了,根本就不存在要不要白芨的东西这种问题。 听见沈艾的话慕秋凉转头就跑,带起了一阵风。 嘶,还是睡觉好,不冷。边这样想,沈艾边关上了门。 白芨的住处虽然在天山的顶峰,但由于职责的缘故,主要也是觉得走路太累了,出了结界便会被阵法直接传送到山脚的土地庙。 像天山这种山,上品灵药确实是有的,多半长在山顶的不是一般人和一般妖能去的地方。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山,慕秋凉有点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真的脑子抽了才会去找沈艾,这要是真的凭着两只脚爬上去,估计大半条命都得交代在路上了。 算了,还是去找眷蓝吧,说不定她有法子。慕秋凉站在山脚下犹豫了半刻钟,彻底的放弃了自己动手这种想法。 眷蓝是沈艾在某次从天庭去天山的时候捡到的一只黑狼精,当时不知道和什么妖精因为争夺地盘而大了一架,以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打法保住了自己的地盘,代价就是因重伤而昏死过去。沈艾是药神的得意弟子,自诩以救济苍生为任,恰好碰见伤重的眷蓝,就顺手带到白芨哪里进行救治。 结果万万没想到给自己救了个麻烦出来,眷蓝伤好以后就天天来白芨府邸送花,后来沈艾嫌她烦了,便不许她进去。眷蓝也不放弃,天天带着一束铃兰花在门口蹲着,风雨无阻,久而久之,慕秋凉和眷蓝也混得熟了。 “哎,累死我了,眷蓝你起了没?跟你说个事。”慕秋凉站在眷蓝屋门前气喘吁吁的朝着屋子里的人抱怨:“回去我就跟白土地学学传送阵法,不然每次来你这都跟要了我半条命一样。喂,你到底起了没?” 慕秋凉站在门口半晌没得到回应,接着敲门道:“眷蓝,太阳都出来了,该起床了。你再不出声我就进去了,眷蓝,你听见我说话没?” 屋里没有任何反应传出来,慕秋凉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凉意,慌忙的踹开房。 只见当事人入定一般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十指紧紧地抓着被子,整个人不自主的在微微颤抖。 “眷蓝,你怎么了?”慕秋凉慌张的走到床边,大力的摇动对方的肩膀,却发现眷蓝浑身冰冷,衣服早就被冷汗打湿。 慕秋凉一边往眷蓝体内输入法力,一边轻声的不死心的问:“眷蓝,能听见我说话吗?眷蓝,快醒醒,快醒醒。” 第5章 秋深未必凉(五) 床上的人迟迟没有反应,慕秋凉感觉眷蓝要是再醒不过来,自己就要倒下了。 突然间,眷蓝忽的睁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整个人止不住的开始大幅度的颤抖,完全的沉浸自己的世界里,在全然没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慕秋凉轻轻地擦去眷蓝额头的汗珠,颤抖的说道:“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眷蓝似马上被溺死的人发现了一根稻草一样,大力的抓住慕秋凉的手,磕磕巴巴的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来:“秋凉,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好可怕。” “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慕秋凉抱着眷蓝,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眷蓝挣开看着慕秋凉,泪眼朦胧的说道:“梦里,沈艾死了,好多道天雷劈下来,白花花的,整个黑夜都被照亮了。” “额,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慕秋凉拭去眷蓝还在不断往下掉的眼泪珠子,甚是遗憾的说:“你这梦做的也太不准确了,沈艾是天界仙官,药神是他师傅,放眼三界,谁能杀的了他。” 眷蓝将信将疑的看着慕秋凉:“是吗?” “是的。”慕秋凉叹了口气,“他就是个医仙,谁会跟他结仇,不要瞎想了。快起来收拾收拾,我去做点东西给你醒醒神。” 见慕秋凉起身离去,眷蓝还是不确定的追问:“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真的,你赶紧起来收拾收拾,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我要是沈艾我也嫌弃你。”慕秋凉恶狠狠的说完就转身离去。 迅速的从眷蓝房间里出来,慕秋凉靠在墙上捂着胸口平复气息。她本就修为不精,为了把眷蓝从梦里拖出来一个劲输入法力,体力有些撑不住了。 想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这下可好,被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眷蓝彻底从梦里醒来已经是日暮西山,慕秋凉看着夕阳缓缓的落入云层。她在犹豫要不要回去,转身就看见眷蓝一双希冀的眼睛,瞬间就做出选择。 回去干嘛,没找到东西,沈艾肯定会笑话我,我干嘛要回去被他嘲笑。 况且,难得出来一次,早回去早受罚,晚回去晚受罚。反正都要受罚,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等月亮刚好完美的嵌入星河这幅画卷,和星星一起俯瞰大地的时候,白芨带着周身的寒意站在了沈艾的门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白芨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觉得大晚上的敲门扰人睡眠不是很好。半晌后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办法,默默地站在门口朝着沈艾的屋子里放冷气,等沈艾醒了自己就会给他开门的。 他刚刚处理完人间的事物满身疲惫的回到府邸,却发现结界里没有慕秋凉的气息,房间里也只留下了一封信:白土地,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勿忧。 勿忧,怎么可能勿忧,就她那破身子,稍加放纵他就白忙活一场。虽说现在一直处于稳定阶段,但怎么也做不到勿忧。 沈艾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周遭的温度逐渐变得不那么温暖了,很是疑惑:怎么变冷了,这结界里的温度不是不变的吗?明天得和白芨好好说说这事。这结界不行啊,大晚上的还漏气不保温了。沈艾想到这里突然睁开眼,猛地坐起来,查探后发现,结界没问题啊。 正准备下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一转头就看见在月光的映衬下,一个黑影透过纸糊的门缝静静地站在那里。 能悄无声息的潜入结界还不被发现,到底是那里窜出来的祸害。一想到这里,沈艾神经瞬间绷紧,捻了个诀用法力化成柄剑防备的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踢开门。就看见白芨披着一身寒露的站在门口,双手背着,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门外这么诡异的一幕,沈艾被很真实的吓了个激灵。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平定气息,得,这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祸害。 随后捂着额头,看着白芨气愤的开口:“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折在你两手上,不是被吓死,就是被气死。我说白大人,星星月亮在天上,吃的喝的在厨房,小乌鸦精我这里更是没有。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哪里来的兴致跑到我这里装神弄鬼?” 听沈艾这么一说,白芨突然觉得有些负罪感,有些尴尬的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沈艾看着对方十分没有诚意的道歉,无奈的叹气转身让白芨进门,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隔夜茶,“所以白大人,你到底为什么装神弄鬼?” “秋凉不在府里,只留下了一封信,所以我来问问你。” 沈艾猛吸一口气然后放开拳头:“我是她下人吗?还要随时知道她去哪了。” “可我觉得你知道的。” “白大人,你要学会合理分配,不能白天有脑子,晚上只有浆糊。天山就这么大,她能去哪,不在这里肯定就是去找眷蓝了。” “你确定吗?”白芨看着沈艾一脸想杀了他的表情,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眼看着白芨还有着继续的意思,沈艾马上十分坚定的赶人:“确定,确定,那丫头下午传了讯息回来,你不在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那就好。”白芨将眼前的隔夜茶一口饮尽,放下茶杯,再次向沈艾表达了他十分没有诚意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抱歉。” 沈艾十分想拿起桌上的隔夜茶泼在白芨脸上,但一想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动手不太好,毕竟自己也打不过他。于是起身走到门框边,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压着心底喷发的怒意开口:“人也知道了,隔夜茶也喝了,我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吗?” 白芨起身离去,沈艾关上门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反思:在扰人睡觉这方面,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真想知道上辈子自己究竟是做了多大的孽。 可惜冷风明月,繁星闪烁,没有一个能回答他的疑惑。 “对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眷蓝一边将碗里的粥猛吸一口,一边含糊不清的对着旁边大口咬着小笼包的慕秋凉问道:“昨天因为梦的事不怎么清醒,忘记问你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百年的上品灵药。”慕秋凉将最后两个小笼包塞进胃里,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十分满意的称赞:“这小米南瓜粥配上山脚集市口刚出炉的小笼包,此味只在天山有,世间根本找不到啊。” 眷蓝放下碗,很是不确定的说:“你要找的是那些百年的花花草草吗?我这里有很多啊。”这种上了年纪的花花草草有一种独特的香气,所以眷蓝每每在山上看见就会顺手带回来当成香薰用,还能顺带美化一下环境,反正也不费事。 第6章 秋深未必凉(六) 据慕秋凉观察,眷蓝爱铃兰入骨。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眷蓝在后院种了一大片铃兰花。 有多大呢,花田能再盖两三个她的房子了。 铃兰四季常开,香味淡雅,白土地告诉她铃兰这花是取时时保持清醒不因事沉浮之意。一杆多花,花开时,铃铛状的花朵压弯了枝叶。浅蓝色花朵静静绽放,淡淡的香味席卷而来,现在将眷蓝的屋子已经完全的腌入味。 “真的不要我帮你吗?”慕秋凉眼看着日头渐渐往上走,她刚刚在眷蓝当成香薰用的花草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准备着回去。刚好眷蓝也是每天都会去白芨的府邸,便等着她在无数朵铃兰花海里挑出她认为最好的花凑成一束拿去送给沈艾。 谁知道,几个时辰过去了,慕秋凉坐在花田边看着眷蓝挑来挑去,挑来挑去,也没挑出个所以然。 再不回去,就连午饭也赶不上了。 慕秋凉走到眷蓝身边,开口道:“真不要我帮你选吗?” 眷蓝附身仔细的看着周遭每一朵铃兰花,头也不抬的回答:“这是我要送给他的,怎么能借你之手。”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每天都是下午来了,就这速度,还真是难为你了。 慕秋凉指着眷蓝面前的一株铃兰道:“这个就很好,枝叶茂盛,花朵饱满,香味浓淡适宜,送人再好不过了。”想了想,接着道:“眷蓝,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啊?” 眷蓝仔细的将手中铃兰枝叶上的枯叶和泥土去尽,又用蚕丝线将铃兰花束扎好,转头对着慕秋凉浅浅一笑:“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见眷蓝转移话题,慕秋凉也没再问。 每个人心中都有只能对自己说的秘密,既然对方不愿开口,总不能强求。 小跑着追上眷蓝的脚步,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走吧,现在估计还能赶个午饭。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沈艾有没有添油加醋的跟白土地瞎说。完了,回去估计得被训死。” 眷蓝看着手中包扎十分精美的花束,手指轻轻地拂过铃兰花瓣,眼中的光突然暗淡下去。 第五百六十七天,今天,能见到他吗? 转头看着还在不停吐槽的慕秋凉,满是羡慕。秋凉,你知道吗?你口中每天告状麻烦脾气臭的人,是我心心念念五百六十七天都不肯见我一面的人。 “对了,眷蓝,我还不能回去。”慕秋凉突然停下脚步,神神秘秘的对眷蓝说:“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忘了拿。” 话音刚落,慕秋凉就飞快的跑进眷蓝的厨房。这么好吃的小笼包,差点忘记给白土地带回去,幸好想起来了。 两人很快到达白芨的府邸,眷蓝站在门前,将宝贝了一路的铃兰花束递给慕秋凉:“秋凉,可以帮我拿给沈艾吗?” 慕秋凉将花推回去,拉起眷蓝的手道:“你自己给他不是更好吗,走,我们进去。” 推开门,眷蓝站在原地不肯动,小声的开口:“我进不去的,以前我没求过你,就这一次,好吗?” 白芨正在后花园和沈艾喝茶赏花,感受到结界的变化,起身道:“秋凉回来了,我去接她。” 沈艾闻言,不由自主的翻白眼。都到门口了,又不会丢,紧张什么。 正当他默默的暗自吐槽时,白芨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对了,眷蓝也来了。” 说完白芨的脚步声就渐渐的消失了,沈艾拿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随后放下。 来了就来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芨,我错了,我这次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慕秋凉远远的看见白芨向这边走来就站在门口大声的呼喊,试图以良好的认错态度让自己不受处罚。 看着慕秋凉站在门口不进来,还在那里大喊大叫,双手背着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白芨压下心头浮起的各种情绪,板着一张脸走进冷声道:“还知道回来,错哪了?” 老远见着白芨板着一张脸慕秋凉心头就划过一丝凉意,等听见白芨冷冷的声音就知道完了。赶紧将藏在身后的小笼包献宝似的递到白芨面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不会了。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小笼包,特别好吃,不要生气了。” 虽然已经差不多接近中午,但结界外的温度还是比较低。一阵寒风吹过,慕秋凉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白芨纵使心火燎原,也被这阵风灭的干干净净。 “还不赶紧进来。”一把将慕秋凉拉进结界,将厚披风披在她身上,然后毫不犹豫的给了慕秋凉一个响亮的脑瓜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少操一点心。” 慕秋凉是缺理的一方,没办法反驳,悄悄地撅了撅嘴:“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这样呢。” “对了,眷蓝这次帮了我大忙。白土地,可不可以请她进来坐一会,外面那么冷。”慕秋凉拽着白芨的袖子,轻轻地说:“好不好?” 白芨看着一门之隔手里拿着花束的眷蓝,淡淡的开口:“眷蓝姑娘,沈艾他不想见你,你知道吗?” 眷蓝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不等慕秋凉开口,白芨接着说道:“不过你帮了她,我当还你这个人情,请进。” 慕秋凉看着对面还板着一张脸的白芨,十分诚恳的认错:“我真的认识到错了,下次再不敢了。”为了增加可信度,边向眷蓝眨眼边说:“我真的哪里也没去,你不信问眷蓝。” 接收到慕秋凉的求救信号,眷蓝面不改色道:“白大人,秋凉真的哪里也没去,一直都在我的住处。” “得了,死鸭子嘴硬。明明担心的要死,现在在这里摆什么谱。”沈艾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看着白芨还板着一张脸,而慕秋凉大气都不敢出,将药放在慕秋凉桌前:“喝了,某人一大早就起来熬的。” “沈……沈大人?!”眷蓝万万没想到沈艾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以为今天见不到他的。十分慌乱的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铃兰花,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椅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艾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静静地看着眷蓝,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看着沈艾这样的冰冷的看着自己,眷蓝捏着铃兰花的手上满是冷汗,慌乱的开口:“我……沈大人……我。” 两人之间的温度一下子到达冰点,慕秋凉刚视死如归的灌了一碗药,正准备帮眷蓝解释一下,却被白芨生拉硬拽的退出房间:“这是他们两之间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第7章 秋深未必凉(七) 沈艾看着眷蓝道:“眷蓝姑娘,你不必紧张,请坐。” 眷蓝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今天沈艾穿着天界仙官的朝服,雪白的月桂纱上绣着样式各异的祥云纹,像镶了金边的骨瓷,甚是贵气。她努力的把视线放低,眼前的沈艾让她有一种她一辈子也追不上的错觉。更不敢想沈艾要同她讲什么,不管讲什么,应该都会很心痛吧。 看见眷蓝像看见瘟神一样不敢看自己一眼,余光看见了旁边包扎精美的铃兰花束,散发的香气剧烈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慕秋凉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艾的眸子晃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平静的说:“眷蓝姑娘,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样的话,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明白。” 眷蓝抬起头,有些希冀的看着沈艾,轻轻地点点头。 “眷蓝姑娘,我是仙,你是妖,你要明白,这本就是两条路。” 眷蓝打断沈艾的话,急切的开口:“我会努力修炼的,我会变成仙的。” 沈艾摇摇头,接着说:“这不是根本的问题,眷蓝姑娘,我自然是希望你成仙,但不希望是为了我。你要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遇见就写好了结局,而有些情从萌生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眷蓝直直的看着沈艾,眼里有泪珠在打转,坚定的开口:“可沈大人,你知道吗?所谓所爱隔山海,而山海皆可平。我从来都不相信天意,什么早就注定的结局,我都不信。” “你怎么这么轴。”沈艾棕色的眸子迅速的暗下去,接着开口道:“可我信,眷蓝姑娘,我们以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以后也永远不可能。你于我而言,不过是我所救治的人中最为平常不过的一个。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徒增无谓的事端。” 眷蓝的眼泪再控制不住,洪涝般涌出眼眶,不死心的挣扎着:“可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眼见着眷蓝还不死心,沈艾皱起眉头,他不想再和她做这种无谓的纠缠:“眷蓝姑娘,就算我想试,这个人也一定不会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沈艾起身看着她,双手背在身后,冷漠的开口:“你还不配我去试试,身为狼妖,你太弱,弱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眷蓝伸出双手扯住沈艾的袖子,忙证明自己:“我会努力的,我会变得很强大。” 沈艾看着哭得满脸泪水的眷蓝轻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黑狼精,说白了,你不值得我以身试险,触犯天条。” 说完不等眷蓝反应,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可你值得。”直到沈艾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眷蓝才抬起袖子擦掉泪水,轻轻地说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位列仙班,一刻钟也是值得的。” 白芨走进房间一瞬间就被眷蓝眼里莫名的光芒吸引,迅速的皱了一下眉头,这种不好的感觉,似曾相识。 “眷蓝姑娘,沈艾说话一向如此,请见谅。” 见白芨进门,眷蓝将桌上的铃兰花束藏在身后,很是有礼貌的回答:“白大人,见笑了,秋凉怎么样了?” “我让她睡了。”白芨走到眷蓝身前,满怀歉意的开口:“按理说你帮了她我应该留你在这里住几日,但想必你也知道沈艾的脾气,抱歉。” “是我应该抱歉才是,给你添麻烦了,这就离开。” 白芨捏着茶杯轻轻地摇晃,淡褐色的液体带着残余的温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看着眷蓝离开的方向,心头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像是要冲出围栏的困兽,来势汹汹。 沈艾,你又给我招了些什么? 次日 慕秋凉醒来时已是旭日当空,再等些时候就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睡了一天一夜整个人腰酸背痛浑身使不上劲。 好像忘记什么事了? 眷蓝! 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却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逐渐变得迷糊起来,周身有种处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寒冷。 这是怎么了? 慕秋凉慢慢的蹲坐在地上,上身倚靠着床脚,紧闭双眼,尽量的使自己呼吸平稳。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大约一刻钟之后慕秋凉感觉一切都恢复正常,不再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缓缓地起身坐在床上,稍作休息后,起身穿戴整齐。推开门,白芨花香藏匿在微风中迎面袭来,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结界的折射,阳光在院子里的小池塘上划过一道彩虹。 天山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彩虹,小池塘上的彩虹是慕秋凉当年心心念念了许久之后,生辰那天白芨送给她的礼物,此后只要天山出太阳,小池塘上空就会划过一道彩虹。 人都去哪了? 慕秋凉坐在前院树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发泄一样的咬着手里的包子,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她刚刚把整个宅子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别说白芨和沈艾了,她都在怀疑除了自己这宅子里没有第二个能跑能跳的活物。 过分,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眷蓝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结界还出不去,白土地简直太过分了。 院子里一时间静极了,除了微风拂过草木的沙沙声,便只剩下少女时不时的梦呓。慕秋凉本来坐在秋千上一边吃包子,一边小声的抱怨着,后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不自觉的就睡着了。 过分,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再也不要理你了。 “你再也不要理谁了?” “嗯?”慕秋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白芨正带着笑意着看自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看见你在秋千上睡着了,还在说梦话。”白芨将慕秋凉扶起来靠在床上,十分正经的开口:“你再也不要理谁了?” 不是吧,我梦话都说了啥啊,完了,说不定还流口水了,哎,完了完了。 慕秋凉眼神四处飘散,一点也不落在白芨身上,干巴巴的开口:“这个,这个,你听错了,你肯定听错了。” 第8章 秋深未必凉(八) “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白芨装模做样的起身离开,末了还很是痛心的回头看了慕秋凉一眼:“桌上的药记得趁热喝,凉了就没效用了。” 眼见着白芨真的要离开,慕秋凉彻底急了,忙下床去拉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偷溜出去,再也不瞎说梦话了,以后睡觉就找块布塞在嘴里,保证不说梦话。”举着三根手指,一脸认真的朝白芨发誓:“真的,我发誓。” 白芨本就拿慕秋凉没办法,现在对方还搞这一套,彻底缴械投降。反拉着慕秋凉去床上坐下,盖好被子,起身将药端给她,无奈的道:“你呀,赶紧喝了,我就不追究你这两天的事了。” “我这就喝,你可不许罚我。” 慕秋凉接过药碗,黑黢黢的药水散发出熟悉的味道,端起药碗一阵猛灌,皱着一张脸五官扭曲的道:“我记得这药以前没这么苦啊。” 接过白芨递过来的花蜜水大口大口的喝:“沈艾怎么这么小气,好几天了,就因为那么点小事还看我不顺眼。” 白芨本想跟慕秋凉解释这不关沈艾的事,药苦是因为这次的药材年份更好一些,自然就苦了一些。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沈艾毕竟在他这白吃白住那么久,总要发挥一点作用。 想到这里,很是自然的解释之前的问题:“天界有变,沈艾昨天就回去了,自然眷蓝也回去了。昨天你睡着了,就没让他们来打扰你。” 慕秋凉慢慢的从中药的刺激中出来,道:“原来是这样,他两没事吧。” “没事,你别瞎操心。最近身体可有不适?”白芨面上一脸平静的安慰慕秋凉,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昨天要不是眷蓝理智尚存,沈艾怕就是要被单方面教做人了。 慕秋凉摇摇头:“没有感觉啊,除了长胖了一点,但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或者是沈艾,知道吗?” “嗯。”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嗯,想吃酸菜酱肉包子,如果有一碗醋汤就更好了。” “行,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好了我叫你。” 天庭 沈艾和药神并肩走在路上,两人刚从凌霄殿出来,药神的有些神情沉重。 “师傅,明知这样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沈艾有点想不明白,世间成仙道路千万条,为何偏偏要走上那条死路。 欲速则不达,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别说位列仙班,就是做个地官都不可能。 药神叹了叹气,摸着白胡子眯着双眼道:“执念太重,不得善终。痴儿啊,痴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沈艾,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是,谨记师傅教诲,弟子明白了” 执念太重,不得善终。 沈艾有些不解,时间这么多事物,有什么不好有执念。但转念一想,这辈子总要为了什么活着,也不能说执念是错的。 “对了师傅,能帮我找一颗霜降吗?”沈艾有些期待,人间他和白芨都彻彻底底的翻了一遍,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慕秋凉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至多五年,再寻不到霜降,肯定垮掉。 药神闻言转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艾,吹胡子瞪眼的骂道:“你以为霜降是漫山遍野的野蘑菇吗,这可是玉皇一族的宝贝,人家在玉帝的菜园子里长得好好的,我去哪里给你弄个出来。” 沈艾不死心,引诱道:“三界中鼎鼎大名的药神也不行吗?” “不行,想要霜降,给你指条明路,去找时运星官,他指定能从玉帝的菜园子里给你弄一个出来。”药神一眼就将沈艾的小心思看破,还想叫我给你去弄霜降,你怎么不上天呢,气呼呼的甩袖离去。 北天门 沈艾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好几个时辰了,结果兔子就是不出现,这狡兔三窟,师傅那老头子莫不是框我吧。 正准备离去,前脚刚踏出北天门,一个素白的身影擦肩而过,仔细一看,嘿,这不就是他守了好几个时辰的兔子吗? “时运星官,时运星官请留步。” 男子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微微颔首:“沈医仙,是有什么事吗?” 沈艾常年不在天庭,所以同很多仙家都没见过面,属于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能认出他,还是靠着药神的描述确认的,毕竟天庭只有一个时运星官,相貌特征异常好认。 时运星官名字唤做齐莙,掌人间时运兼镇守北天门,是玉帝的弟子。与绣织殿的关系尤为好,天庭其他仙家一般只有一件月桂纱的朝服,他却是常年穿着月桂纱做的常服。生性爱热闹,耐不住寂寞,与众仙家不管熟不熟都能唠两句。 当然,其他人也愿意和他搞好关系,毕竟没有坏处。要想在天庭众仙中认出时运星官再简单不过,时运簪,销雪剑,月桂服,这三者皆为齐莙独有。 沈艾上前道:“是我唐突,想向星官打听一个东西。” 齐莙了然的笑了笑:“沈医仙,机缘未到。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必如此,毕竟以物易物,总是会不尽人意的。” 说完齐莙转身离去,沈艾站在原地,满头雾水。 这时运星官怎么说话云里雾的,究竟是肯还是不肯。 天山 慕秋凉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无聊的荡来荡去,自从那天回来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被允许踏出这个宅子一步。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沈艾去天庭不过几个时辰,慕秋凉确是实打实的被关了几个月。 临近年末,白芨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都不能好好的说两句话。沈艾在天庭没回来,幸而眷蓝还是每天都来,慕秋凉还不至于无聊透顶。可自从沈艾去了天庭,眷蓝每天就只是过来送一下花不肯多呆,有时候实在拗不过慕秋凉,却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慕秋凉满怀怨念的仰天长叹,“我好想出去啊。”饱含怨念的声音在结界里飘荡,无人回应。半晌,慕秋凉还是认命了,准备回房间睡觉,一觉睡醒白芨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刚起身,熟悉的感觉突然而至,世界开始旋转,眼前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一片,四肢像被抽走了力气,无力的向后倒去,周身变得十分的寒冷,身体里的血像被懂住了一样。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以来第五次这样了,一次比一次严重,她没敢告诉白芨,幸好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彻底失去意识前,慕秋凉想,千万要在天黑之前醒过来,不然怎么跟白土地说啊。 第9章 秋深未必凉(九)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没,我好着呢。”慕秋凉镇定自若的拉着白芨往屋里走,心里却慌得要死,翻江倒海一般。 白芨不是很相信,慕秋凉的脸惨白惨白的,一点也不像是没有问题的样子。奈何沈艾还在天庭没回来,凭他的能力根本不能查出她怎么了。 “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慕秋凉将白芨按在凳子上,神神秘秘的说:“知道知道,你最近怎么婆婆妈妈的,闭眼,有惊喜给你。” 白芨听话的将眼睛闭上,不一会就闻到空气中飘着面食的味道,耳边传来慕秋凉的声音,“睁开吧。”眼前的桌上摆着一盘包子,静静地散发着热气,洁白的面包裹着酸菜酱肉,有些地方的面皮在蒸的时候被酱肉的油所浸润,橘红的油光零零散散的分布在面皮上,全方位多角度的向人散发着诱惑的味道。唯一的缺点就是卖相不太好,每个包子的大小不一样,褶子捏的数量也不一样,这一盘包子里,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慕秋凉将筷子递给白芨,满怀激动和期待的说:“快尝尝好不好吃。” 白芨夹了一个包子轻轻地咬了一口,本来已经做好了就算再难吃也要说好吃的准备,不料这包子味道非常可以。酱肉咸度正好,入口即化,酸菜发酵的刚刚好,酸度适宜,正好能完美的冲散酱肉所带来的油腻。只是越吃白芨越觉得这味道甚是熟悉,一个包子吃完,回过神来,这不就是山脚集市口哪家包子铺的味道吗? 见慕秋凉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犹豫着开口:“包子简直了,汁水丰富,香而不腻,就是如果外表能美观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白芨一番话,慕秋凉彻底垮下脸,“包子馅是我拜托眷蓝在山脚包子铺买来的,面是买馅的时候老板送的。” 白芨憋着笑摸着慕秋凉的头,安慰道:“没事,只要包子是你包的,这就是你做出来的包子。” 慕秋凉趴在桌上,十分气馁,“可你说它长得不美观。” “我什么时候说不好看了?”白芨夹着一个包子,举到空中,说道:“你看这个包子,长得非常有个性,每一个包子都不样,每吃一个都会有不一样的惊喜。简直就是照着我的品位长的,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了。” “真的吗?”慕秋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毕竟对自己的技术怎么样还是有点数的,但看着白芨非常肯定的脸庞,她有些动摇:“你不会昧着良心骗我吧?” 白芨面色如常的说瞎话:“哪有,我是那种人吗?” 慕秋凉眼睛一亮,将整盘包子往白芨那边又推了推,“那你快吃,我待会还有惊喜要给你。” 白芨正准备夹包子的筷子不自主的抖了一下,镇定的点点头。 还有惊喜?她是不是太闲了,我要不要给她找点事做? 在慕秋凉太阳般刺眼的注视下,白芨硬逼着自己吃完了一盘包子,毕竟这是慕秋凉第一次给他做能吃的东西,要是不吃完他怕等下的惊喜就直接变成惊吓了。 慕秋凉将桌子收拾干净,拿了一根布条将白芨的眼睛蒙起来,神神秘秘的说:“不许偷看,我让你拿下来再拿下来。”说完便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白芨笑了笑,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他突然想不顾一切的在慕秋凉回来后跟她说,我也有一个惊喜给你,这个惊喜就是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可他不能这么做,现在前路未卜,生死不知,他不能这么自私,擅自做主圈住她的一生。想到这里,白芨的嘴角落了下去,满心的欢喜渐渐的被吞噬下去。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秋凉看着白芨还在发呆,伸手推了推他,“回神了?” 白芨笑着道:“你回来了。” 慕秋凉兴奋的说道:“你把布条拿下来吧。”等白芨将布条拿下,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递到白芨面前:“当当当,送给你的,惊喜吧。” 是一件衣服,淡紫色织锦布料,是时下云城里最流行的紫云锦,暗纹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好看。白芨将衣服拿起仔细看了看,衣服针脚细密,大小正合适,款式也是他素日的常穿的。比划中衣摆处的绣花吸引了白芨的注意,不,这可能不能叫绣花,哪有绣花长得这么一言难尽的。光泽度极好的浅紫色丝绸绣线被人强行组合在一起,拼凑成几个花朵,白芨一时间有些词穷,翻遍整个知识库也找不出词来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 静默良久,最后在慕秋凉的注视下,白芨斟酌着开口:“衣服做的真好,针脚细密,裁剪也不错,款式我也很喜欢。” 说完就没有下文了,慕秋凉开口道:“还有呢?没有别的想说了吗?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白芨闻言松了一口气,拿起衣服指着衣摆处的绣花道:“这绣花让这件衣服白璧微瑕,绣的有点潦草,若是能绣的再好看一点就更好了。”说完停顿一下,迅速补充道:“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这一看就知道这衣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白芨自认为自己说的已经十分委婉,只见慕秋凉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迅速的蔫了下去。心里咯噔一下,又说错话了。 慕秋凉将衣服抢过来拿在手里,有力无气的说:“我就知道我没这天赋,早知道就不听眷蓝的浪费时间了。衣服我拿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白芨拉着慕秋凉安慰道:“没事,这衣服做的挺好的,你这个惊喜我很喜欢。” 慕秋凉心里乱糟糟的,这都是什么事啊,这人怎么能这么完美的避开自己的惊喜呢,转身幽怨的看着白芨:“衣服是云城绣坊的绣娘做的,那几朵绣花才是我给你的惊喜。”说完就转身离去,留下僵硬成石头的白芨呆愣在原地。 半晌,白芨终于回过神来,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控制不住的笑出声。 第10章 秋深未必凉(十) 第二天,慕秋凉被渴醒了,迷迷糊糊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温水下肚,很快就清醒过来,发现桌上有封信。 是白芨留下的:秋凉,最近云城有个人离奇死亡,官府没法子,百姓求到了土地庙,我要去看看。厨房里有粥,醒了就去吃。沈艾应该今天就回来了,你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他。对了,衣服我拿走了,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我都很喜欢。 慕秋凉看了看放衣服的地方,果然,已经没有了踪迹。瘪了瘪嘴,小声的说:“哼,喜欢也没有了,我是不会绣第二个的。” 白芨觉得心里堵得慌,从今天早上起来开始越来越严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随即想了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强行按压下这种感觉,专心的观察着眼前的这具尸体。 死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无儿无女,老伴多年前就撒手先去,现在一个人独居在云城边上的镇子上,还是邻居见他几天没出门觉得奇怪破门而入,才发现人已经死了。据说生前是个非常和善的人,只要自己能帮的都搭把手。白芨叹了叹气,好人命不长。老人的死状异常难看,原本花白的头发彻底变白,而且一碰就掉,全身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一般变成了深褐色,指甲和牙齿在搬运途中全部脱落,和白发一起放在干枯的尸体旁边。 白芨的眉头深深的皱着,死状如此难看,肯定是妖所为。可天山已经平静很多年了,若是有这种妖,他肯定早就发现了,难不成,是别的地方来的。 正当白芨这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的时候,沈艾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拉着他就往外走,“别看尸体了,赶紧跟我走。” 白芨挣开沈艾,皱眉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发生什么事了?急慌慌的。” 沈艾看着白芨,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小丫头出事了。” 白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看着沈艾的嘴一张一合的在说些什么,他想张口回应,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出事呢,不是还可以撑好几年吗?怎么就提前出事了? 白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云城回到天山的,只是任由着沈艾拉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慕秋凉的床前。 慕秋凉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整个人身上爬满了零零碎碎的霜花,静静地向四周散发着寒气。 刺骨的寒气让白芨的思绪渐渐的回笼,颤抖着问沈艾:“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艾道:“我一踏入结界就看见她倒在秋千下,已经失去意识,身上开始结霜。我已经探查过了,她肯定在什么地方大肆动用了法力,现在体内残余的法力根本压制不住寒毒,才会导致寒毒提前发作。”言罢,看着白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犹豫着开口:“而且,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应该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昏迷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完沈艾的话,白芨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竟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临近年关,他这几个月一直忙着人间的事,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如果,如果在她第一次说想和我一起出去的时候就同意,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救她。转身看向沈艾,抓着他的手颤抖着说:“沈艾,她能能恢复的对不对?” 沈艾拍拍白芨的手,沉声道:“若是能找到霜降,我可保她恢复如初。” 白芨闻言,心里最后一丝希望都快灭了,苦笑着说:“我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若是我能换一颗霜降就好了。” “其实我没告诉你,我们其实是有机会得到霜降的。”沈艾将自己在天庭发生的事同白芨细细说来,他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齐莙那番话究竟是帮还是不帮,但这终究是白芨的一点希望,他不忍心。 “即是这样,他大概是愿意帮的。”白芨思考着说道,看着沈艾:“我是地官,不得召上不了天庭,找齐莙的事只能靠你了。” 沈艾起身看着床上爬满霜花的慕秋凉道:“这没问题,我马上就启程上天,在我回来之前,你要一直用法力维持她的体温,不能让她再冷下去,如无意外,明天她自己会醒过来。” “好。” 翌日 从昨天沈艾离开开始,白芨一直在慕秋凉床边,维持着她的体温。太阳渐渐的升起,带着温度的朝阳透过窗户的间隙照在两人身上,慕秋凉身上的霜花渐渐的消散,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 睁开眼的第一眼,慕秋凉就看见白芨靠在床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见她醒来,原本沉着的脸迅速被惊喜所替代。 “我错了。”慕秋凉看着这一幕,半颗心都凉了,肯定是被发现了。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开始迅速的思考对策。 白芨将慕秋凉扶起来靠在床上,起身将药端过来一勺一勺的喂慕秋凉,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喝完药之后慕秋凉又喝了一碗花蜜水。用帕子将她嘴角残留的药渍擦干净,白芨起身离开。 他不想见慕秋凉,现在满肚子的火,昨天看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的一幕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到现在都还在后怕,如果她醒不过来怎么办。天天都和他保证身体很正常,没有出什么事,结果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瞒了他这么久。打不能打,一看见慕秋凉的样子又狠不下心骂她,所以干脆离开,眼不见为净。 眼见着白芨快要走出门,慕秋凉慌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白芨第一次不理她。挣扎着下床想要追上白芨,可才刚醒过来,根本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床上摔下去,却没有力气站起来,看着白芨离开。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不要不理我。”慕秋凉窝在白芨怀里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很怕。” “好,不会不理你。”白芨叹了口气,刚刚在门外看着慕秋凉从床上摔下去,趴在地上一个劲的流眼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她点教训,刹那间崩溃的无影无踪。 慕秋凉抽噎着说道:“不要离开我,回望一生,我只有你。” 第11章 秋深未必凉(十一) 白芨听见这句话心里仅剩的那点怒气也没了,只剩下心疼,安慰的答道:“嗯,不离……”谁知不等白芨这句话说完,慕秋凉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只有你,沈艾和眷蓝了,不要离开我。” 慕秋凉说完继续断断续续的抽噎着,白芨的“开”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想把窝在他怀里的小妖扔出他的府邸,去外面好好清醒一下。 搞了半天,在她心里他和沈艾眷蓝一样,亏得他为了她的事操了这么多心,撇下云城的案子不查在这里陪她,结果和另外两个人没啥区别。 白芨越想越气,最后这口气彻底忍不下去,梗在心口大有燎原之势,他决定翻翻这没良心的旧账消消火:“为什么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不告诉我?还有,你都拿你的法力去做什么了?” 慕秋凉闻言愣了一下,刚刚明明感觉已经过了这个坎了,怎么白土地一下子就开始翻旧账:“之前眷蓝入魇,我就拉了她一下,回来之后我就忘了这个事。再说了,每次发作一会就会醒来,我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就没和你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慕秋凉边说边观察白芨的脸色,结果白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小的已经不大能听见,只能无辜的盯着白芨。 “眷蓝入魇你不知道回来叫我们吗?”白芨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若是严重一点,黑白无常当场就来找你了知不知道。” 慕秋凉决定窝在白芨怀里装死,闭着眼一句话不说,却又时不时睁开一条缝看看白芨消气了没,后来就渐渐的睡着了。 白芨看着慕秋凉安稳的呼吸,拳头捏了放,放了捏,最后满腔怒火化成一声叹息,希望沈艾能带回好消息。 听见白芨的脚步渐渐远去,慕秋凉睁开眼将那背影贪婪的收进心里,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最不想失去的就是你,所以你一定不要离开我。”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尤为的长,醒来的后遗症变得更严重了。以前只是贪睡,现在却感觉整个人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慕秋凉想,大概弱柳扶风林黛玉也不过如此了。便慢悠悠的走去门口碰碰运气看看眷蓝还在不在,这半个月白芨让她躺在床上休息那里都不准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眷蓝说的。 “你怎么了?白大人不肯告诉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哪里有很多草药,你不是喜欢吗?我都给你。”眷蓝看着慕秋凉晃悠悠的往门口走,蹭的一下起身,忍者结界带来的不适,趴着结界道:“你别站着,快扶着门框坐下。” 两人隔着一个结界,靠在门框的两边慢慢的聊着天。眷蓝这次没有待一会就走,她一直陪这慕秋凉聊天到日暮西沉,直到白芨来叫慕秋凉走。 她看着慕秋凉和白芨慢慢的往屋里走,最后慕秋凉转过身朝着她大声道:“眷蓝,今年天山下雪的那天我们去云城里逛逛吧,我很久都没去了。”说完不等眷蓝回应,突然的倒了下去,白芨抱着慕秋凉转身对眷蓝道:“眷蓝姑娘,希望你看在她是真心待你的份上,答应吧。” 眷蓝突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她心里一直有股不安的感觉,为何白芨皱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连沈艾也一直不见踪影。她望着白芨道:“好。” 慕秋凉,你可一定要好起来,你还有那么多愿望没实现。 在过年的前几天,天山如约的飘起了雪花,慕秋凉拿起面前的珠花不断地问白芨和沈艾那个好看,最后沈艾忍不住摔门而去。 慕秋凉拿着珠花的手僵在原地,看着白芨道:“他是不是不和我们去云城了。” 白芨将慕秋凉手里的珠花插在发髻间,又将厚厚的披风给她披上系好,最后才开口道:“他一定会和我们去的,你放心,我去看看。”说完就迈出房间去找沈艾。 沈艾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亭外雪花纷纷落下,沈艾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这两人气死。 白芨走到沈艾旁坐下,刚想开口就直接被沈艾打断:“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找到齐莙,他去人间游历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芨苦笑着道:“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沈艾,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她这个要求,这可能是我和她看的最后一场雪。” “白芨!”沈艾厉声道:“你在想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放心,我知道。”白芨平静的说:“只是,我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你!”沈艾语塞,总有一天要被气死。 下雪的云城很美,所有的房屋都戴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帽子,小孩子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带着帽子和手套在雪地里打雪战,各类商铺里挤满了人,热闹的购买着年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慕秋凉拉着眷蓝兴冲冲的在前面走,见着什么都很兴奋,沈艾和白芨走在后面,手里拿满了两人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真的不打算阻止她们?”沈艾看着前方的两人在一个糕点铺子前停下,又开始兴奋的讨论着,低头看看自己和白芨满满的两只手,心情复杂的说:“要再买下去,你可能就得找个车拖回去了。” 白芨笑着安慰道:“没事,你不是还有两个肩膀空着吗?” 沈艾:!!! “哎你这小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宽的路不走净往人身上撞。” 听见眷蓝的声音两人大步上前,白芨将手里的东西往沈艾身上一放,拉着慕秋凉仔细检查:“有没有伤着?” 慕秋凉摇摇头:“没有。” “怎么回事?”白芨将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来,起身看着慕秋凉。 “没事。”慕秋凉拉着眷蓝的手说道:“我没事,你别生气,小孩子嘛,没关系的。” 附身看着小男孩,发现小男孩手边拿着一篮子花束,慕秋凉从里面挑出一束铃兰花,问道:“我买你一束花,多少钱?” 第12章 秋深未必凉(十二) 小男孩看着慕秋凉脸上温和的笑容,胆子稍稍大了一些,怯懦的开口:“十文钱。” 慕秋凉将手中的钱递给小男孩:“今天云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给你一百文,借上天的吉利,为你讨个百岁无忧。” 小男孩死活不肯收钱,最后慕秋凉无奈道:“那便将剩下的九十文都换成花送到天山的土地庙去吧。”小男孩这才收下钱,高兴的跑开了。 眷蓝将慕秋凉的帽子扣好,小声的说:“买什么铃兰花,我那里一大片,要多少我都给你。” 慕秋凉将刚刚买的铃兰花递给眷蓝,笑着说:“你不是喜欢铃兰花吗,送你的。”见眷蓝楞在原地,慕秋凉将花塞进她手中:“傻了,走了,再去逛逛。” 四人在云城逛了大半日,一直在买东西,最后沈艾实在是受不了,主要是买的东西大多都在他的手上,眼见着马上就要和白芨打起来,众人才启程回天山。 这是眷蓝第三次踏进白芨的府邸,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陌生又熟悉。 第一次来这里是两年前,沈艾带她到这里疗伤,就是那一次,沈艾给了她一枝铃兰花。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温柔的跟她说:“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到绝境时不可如此。铃兰四季常开,你要像它一样,四季清醒,不要被冲昏了头。”而距离第二次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那一次,沈艾告诉她,他们不可能,让她放下执念,好好修炼。 这一次来这里,沈艾只同她说了一句话,“眷蓝姑娘,上次多有唐突,还请见谅。”眷蓝突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到底对不对,她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好像一步一步的离沈艾更远了。 晚饭后,四人站在廊下,月光洒满大地,皎洁的月光下大雪纷飞,显得清冷而美艳。白芨温柔的牵起慕秋凉的手指着漫天的雪花轻声道:“今年天山的雪很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国泰民安。”慕秋凉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白芨眉心,看着白芨轻轻地瑟缩了一下,偷偷地笑着。 沈艾负手站在白芨身旁,依然穿着那件月桂朝服,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在清冷月光下显得十分孤寂。眷蓝看着身旁的沈艾,她很想牵着他的手跟他说这雪真好看。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会有被扔出去的风险。心里却变得更加坚定,一定要加快速度,一定要。 四人就这样过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年,慕秋凉快高兴坏了,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多人一起过年。这段时间白芨对她基本上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沈艾也没有再找她麻烦,和眷蓝也和睦相处。撇开别的不说,所有人挺开心的。 “在想什么?”眷蓝走到慕秋凉身边坐下,柔声道:“外面这么冷,你还开窗,白大人知道又该说你了。” 慕秋凉透过窗户看着屋外,今天出太阳了。暖暖的阳光与晶莹的积雪交织在一起,衬的天空更加明朗。抬手指着屋外小池塘上的彩虹,慕秋凉看着眷蓝笑着说:“你看,那彩虹多好看。” 眷蓝看着彩虹脸上牵出一抹笑容,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昨天听到白芨和沈艾的谈话。现如今每日的汤药大碗大碗的喝着,身体却越来越差,若是再这样下去,慕秋凉可能撑不过今年。 见慕秋凉依然还在看着她笑,眷蓝强扯出一抹微笑:“秋凉,我……” “等一下。”慕秋凉起身去梳妆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眷蓝:“这是我自己种的,长的不是很好看,你别嫌弃。” 眷蓝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束铃兰花做成的干花,却如慕秋凉所言,长的确实不怎么好看。花苞大小不一,枝丫参差不齐,却还是用蚕丝线细细的缠好,规整的放在盒子里。 看着盒子里的花,眷蓝低着头,一颗泪珠滴在花束上,抬头看着慕秋凉道:“这么好看的花,我为什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慕秋凉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怕眷蓝不喜欢,毕竟和她自己种的一比这花是真的不好看。接着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告别的,眷蓝,如果我到端午节还活着,我们再聚一聚吧。” 其实说这话慕秋凉很没有底气,能好好过这个年,全是白芨和沈艾在吊着,不然的话,一半的时间都在昏迷着。所以能不能活到端午,真的是个未知的问题。 眷蓝点头:“好,我端午节再来看你。” 慕秋凉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基本上整日整日的睡着,她的屋子如冰窖一般,三尺之外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气。沈艾过完年之后就走了,他要去三界找齐莙,只是每个月回来一次,稳定慕秋凉的病情。而白芨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是慕秋凉的越来越严重的症状,一边是云城越来越多的命案。白芨分身乏术,只得分出一半法力来维护慕秋凉,然后开始彻查天山的各类精怪。 五月初三这一天,慕秋凉在睡了几个月之后迷迷糊糊的醒了,她依稀记得这两天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一直在强迫自己醒过来。 “我的天哪,你这是怎么了?”慕秋凉看着白芨被吓了一跳,眼前的人非常憔悴,像是连续好多天没闭过眼,虽不说是胡子拉碴的,却也是一副半人半鬼的样子。 白芨扶着慕秋凉到院子里坐下,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这两天我在彻查天山的精怪,耗了点时间。” 慕秋凉对这事一知半解,前段时间她醒来的时候问过白芨怎么回事,白芨只说是天山的精怪作乱,到云城四处杀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好几百人丧命。 “有眉目了吗?” 白芨闻言正在系披风的手顿了顿,眼底爬上一丝犹豫,而后迅速消失不见,点头道:“如无意外,我已经找到凶手了。” “那就好,你也别硬扛,不行就上报天庭,让他们派人来。” “我知道,别担心。” “对了,端午节让眷蓝来和我们一起过吧,好久没见她了。还有沈艾,怎么还不回来?”慕秋凉兴奋的比划着,欢快道:“我今年一定要把他的画像贴在门上辟邪。” 白芨语塞,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沈艾要是知道她这么做,不得把房顶都给他掀了,还有眷蓝。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头疼,今年这个端午怕是过不安生了。 第13章 秋深未必凉(十三) 慕秋凉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于是等沈艾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白芨,也不是慕秋凉,而是十米之外都能看见的他的画像。慕秋凉为了辟邪效果好,特意把沈艾画的那叫一个丑不忍睹,目眦尽裂,面目狰狞,活脱脱的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而且在每个房门上都贴了一张,沈艾一路进门,边走边火大,最后走到大厅,看见连窗户上都贴了一张,忍了一路的火终于爆发了。 先是彬彬有礼的对着身旁的人道:“见笑见笑。”然后撒开嗓子大喊:“啊!!!慕秋凉!我要杀了你!” 慕秋凉跟在白芨身后慢慢的往大厅走,听见沈艾的嘶吼,感觉从头到脚都起了鸡皮疙瘩,上前牵着白芨的衣角颤抖着说:“完了,沈艾不会真的杀了我吧。” 白芨思虑了一下,肯定的开口道:“不会的。”他废了多少心力才把你维持成现在这样,杀是肯定不会杀的,顶多就骂你一个时辰而已。后面这句话白芨没说,以他对慕秋凉的了解,如果知道沈艾要骂她,肯定不会和他去大厅了。 “白芨,慕秋凉呢,我要打死她。”沈艾蹭的起身,朝着白芨大声说道:“就算你今天阻止我也没用。” 白芨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慕秋凉拉倒沈艾面前,面不改色的说:“你打吧,我不阻止你。” 慕秋凉虽然对白芨的这个举动愣了一瞬间,但强大的求生欲使她趁着沈艾也愣住的时间上前抓着他的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沈艾:“沈艾哥哥,你以前说过的,绝对不打我的。” “???”沈艾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他什么时候说过绝对不打她的。 “谁是你哥,走开。”沈艾甩开慕秋凉,往大厅里走去,走姿些许奇怪。 两人这才发现大厅里还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身月白色的衣袍,三千青丝用一根白玉簪子绾在一起,面带春风,双眸含笑,端着茶杯看着三人。 沈艾走到他身边俯首道:“抱歉,让星官见笑了。”然后对着白芨和慕秋凉道:“这位是时运星官齐莙,掌天下时运,镇守北天门。” 白芨僵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艾这次会把齐莙找到,眼底突然升起希望,激动的说:“天山土地白芨见过星官大人,这是府中小妖慕秋凉。” 齐莙起身细细的打量着两人,目光在慕秋凉身上停下,道:“发作了这么久还能维持现在这样,没少费工夫吧。”而后话锋一转,对着白芨道:“不过机缘未到,我不能帮你。” 听齐莙这样说,白芨有些急了:“星官大人,我……” 齐莙打断白芨的话,指着沈艾道:“你想说的沈医仙都和我说了,不过他非得拖着我来,我也没办法。还有,别叫我星官大人,我现在在人间历练,直接叫我齐莙就行。我去云城逛几天,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回来的。” 说完齐莙就负手离去,留给三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沈艾神色复杂的看着白芨:“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提前告诉你的原因。” 白芨明亮的眸子暗了暗,看着齐莙离去的方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低沉,慕秋凉出声道:“哎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亏了。别想了,我们把眷蓝叫来一起包粽子吧。” “好,我让沈艾去叫眷蓝来,你先回房休息,等她到了我们一起包。” “好。” 等慕秋凉离开大厅,白芨才提步追上沈艾,表情凝重的说:“沈艾,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沈艾一脸莫名其妙,才几步路的距离,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慕秋凉举着手里的粽子朝着三人道:“快快快,跟我一起。” “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吃完饭后,慕秋凉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在打架,上眼皮老想和下眼皮挨在一起,最后实在撑不住,白芨带着她回房睡觉去了,留下沈艾和眷蓝面面相觑。 眷蓝看着沈艾,犹豫的开口:“沈大人,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沈艾点点头,有些想不通的看着眷蓝,这才一年不见,她身上的气息就已经如此强大:“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眷蓝摇头:“没有,我很好。” 沈艾道:“那就好,修炼之事要稳扎稳打,急不来的,明白吗?” “明白。” “沈艾,秋凉的药不够了,你再去配一些吧。”白芨上前对着沈艾道:“她已经睡下了,今日之事,别生气。” 沈艾闻言赏了白芨一个白眼,十分不屑的发出一个音节:“嘁。”人模狗样,现在跟我道歉,当初她贴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 待沈艾离开,白芨才看着眷蓝道:“眷蓝,我已上报天庭,十日之后天庭会派人带你走,你好好收拾一下吧。” “什么?”眷蓝闻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道:“白大人,为什么要带我走?” 白芨叹气道:“眷蓝,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有些事我并不愿点破。” 眷蓝的脸色瞬间苍白,一下子就明白了白芨指的是什么,但仍是抱有些许侥幸。说不定上天垂怜与她,再给她些许时间也不一定。 白芨见眷蓝此般模样,只得开口道:“这一年来云城之事都是你做的吧,残害如此多的无辜生命。地府枉死城中冤鬼骤增,冥帝迟早会上报天庭,你好好认错,会适当减轻惩罚的。” “白大人,我……” “眷蓝,虽不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你本性不坏,好好认错,否则就是死罪一条。”白芨看着眷蓝叹气:“修炼之事讲的是稳扎稳打,靠着凡人寿命得来的修为终是逆天行事,你到底明不明白。” 眷蓝苦笑着说:“白大人,我明白了,十日之后我会乖乖跟他们走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告诉沈大人和秋凉。” “我知道,秋凉你怕是见不到了,她现在少有清醒的时候。沈艾这些日子会在天山采药,你先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眷蓝走后,白芨看着天空叹气,“怕是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眷蓝修炼禁术,吸取凡人寿命强行提升修为,逆天行事,触犯天条。那可是几百条枉死的人命啊,重则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之中;轻则永世被囚,生生世世与地狱的恶鬼作伴。 无论如何,都再难见到了。 第14章 秋深未必凉(十四) “沈医仙,佳人有约啊!”齐莙坐在沈艾对面,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说:“我要是你,我就去了。” 沈艾闻言,将手中的信纸叠好收起来,佯怒道:“星官何必打趣我。”话虽这么说,沈艾却有些想不通,这信是眷蓝给他的,邀他明日卯时在土地庙后的凉亭相见。 这么早,她想干什么? 见沈艾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齐莙道:“你坐在这慢慢想吧,我要去买绿豆糕了,点心和茶水的钱我已经付过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有缘再见。” 齐莙起身准备离开,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对着沈艾道:“我与药神交情不错,所以劝你一句。执念本无错,但若太深太重而成了妄念,便是一步错,步步错,尽头便是万丈深渊,再难回头。” 说完不给沈艾反驳自己的机会,转身离开。 齐莙这一番话让沈艾突然想起之前师傅对他说过的话,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可自己有执念吗?沈艾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没有执念啊,现在慕秋凉的病也能治好,他这么多年的心病都快被根除了,哪来的执念? 沈艾第不知道多少次听不懂齐莙的话,因为掌管天下时运,所以时运星官说话这么高深莫测吗? 云城今天的天气很不好,按理说端午过后已是夏天,应该风和日丽才对。可云城今日的天一直都阴阴的,偶有狂风,不见阳光。到傍晚的时候,整个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的踪迹,艾草和雄黄的味道随着时不时的大风席包裹着整个云城,并不断的扩大自己的领地。 眷蓝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过年的时候人满为患,沸反盈天,而今天商铺前门可罗雀,街道上只剩下门前挂着的艾草随风而舞。 她感觉自己整个的思绪都放空着,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还有八日,天庭就要派人来带她走了。站在云城最高的塔顶上,眷蓝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云城大大小小熟悉的街道,还有那座生她养她的天山,她想将这一切都刻在脑海里,永远也不想忘。 一阵细小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眷蓝随着声音寻去,发现是上次撞了慕秋凉的那个小男孩。小男孩蜷缩在一个破烂的墙角下,抱着怀里的篮子断断续续的哭。篮子里放了许多已经蔫了的花花草草,艾草,菖蒲,雏菊,铃兰。 “你在哭什么?”眷蓝蹲下身,看着小男孩,轻声道:“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胸怀天下,怎可哭哭啼啼的。” 小男孩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的再次响起,浑身颤抖着,大力的抱着怀里的篮子:“我……我……”见眷蓝还在看着自己,小男孩也不顾自己现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想跑的远远的,离这个女人远远的。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眷蓝一把将小男孩一把拉住,有些不解为什么他要跑。 拿出手帕将小男孩花猫一样的脸搽干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回家?” 小男孩见眷蓝好似没有上次那么可怕,才结结巴巴的说:“我叫范无山,我是个孤儿,没有家。” 眷蓝闻言手顿了顿,拉着范无山走到街边坐下,问道:“你哭什么?” 范无山闻言又开始轻轻地抽泣,紧抱着篮子道:“这些花都蔫了……” “你怎么又开始哭了?”眷蓝感觉自己的头开始不受控制的抽痛着,就算是慕秋凉也没这么爱哭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有些手忙脚乱。目光随即落在让范无山哭的罪魁祸首身上,将手从篮子上拂过,原本已经蔫哒哒的花草瞬间变得生机盎然。 眷蓝十分不解的指着范无山怀里的篮子的说道:“这花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 “嗯?”范无山看向怀里的篮子,里面的花草哪里有蔫哒哒的样子,很是不解:“诶?明明刚刚还……” 眷蓝打断范无山的话:“明明刚刚就是这样的,好了,别哭了,丑死了。” 范无山仔细的在篮子里挑选着,最后选出一枝铃兰递给眷蓝,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送给你。” 看着范无山递过来的花,眷蓝愣住,最后笑了,接过花。秋凉啊,你果真没看走眼,他是个好孩子。 眷蓝起身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发现不远处的花圃外有一个花盆,里面的花早已枯死,只剩下黑褐色的枝干。将里面枯枝拔出,拎着花盆走到范无山身边坐下,将那只铃兰花插在花盆里。铃兰花瞬间长出枝叶,开出更繁茂的花朵。 将花递给范无山:“秋凉既说要为你讨个百岁无忧,我便是怎么也要为她圆了这句话。这花盆你日后带着,放在住处,护你百岁无忧。” 范无山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仙术,颤抖着接过花盆,不知如何开口。 当然,眷蓝也没给范无山开口的机会,起身背着范无山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道:“这两日云城不太平,你现在便走,离云城越远越好,知道吗?” 范无山道:“知道了。” 听见回答,眷蓝便迅速离去,而后消失在范无山视线里。他只知道那个说要为他讨百岁无忧的温柔女子叫秋凉,而这个穿着蓝色衣衫送了他一盆花的女子很喜欢铃兰花。他很想问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但一直没问出口。 日落前太阳将温暖洒满了整个云城,范无山坐在街道边静静地出神,怀里抱着一盆铃兰花,淡蓝色的花朵在夕阳下盛放,像极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妖姬。 太阳落下后云城的风越发的大了,连带着天山的树木也在狂风中摇摆不定。慕秋凉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睡得太久,又或是昨天过端午太过于兴奋,夜幕降临时全无睡意。 难得有这么精神的时候,便缠着白芨给她做吃的。 “白土地,今夜的风怎么这么大啊?”慕秋凉靠在门框上,看着结界外漫天飞舞的树叶道:“昨天我还看见墙角的蚂蚁在搬家,是不是要下雨了。” 白芨一心两用,一边忙活着给馅料调味,一边笑着附和道:“是啊,蚂蚁搬家,肯定是要下雨啊。” 慕秋凉有些惆怅,她一点也不想下雨,“可千万别下雨啊,我还想趁着这两天精神好明天去找眷蓝呢,下了雨的山路一点也不好走。” 白芨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慕秋凉:“别去了,你身子不好,我去请眷蓝过来。” “真的吗?”慕秋凉兴奋的看着白芨,走到案板边看着上面的白面团道:“白土地你太好了,我要给你做吃的。” 白芨一脸不忍的看着慕秋凉,最后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你老实坐着,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第15章 秋深未必凉(十五) 亥子交接之际,狂风忽然席卷云城,不少人家的屋顶被风吹走,墙面坍塌,家具枯枝树叶漫天飞舞。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泣在云城上空肆意飘荡。 “亥时交接,子时交替,以云城为引,吾为祭,启星月大阵,聚灵气于此,助吾成仙。” 眷蓝一身蓝衣静坐在阵法的中心,三千青丝随着狂风而舞动,双眸紧闭。随着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体内,表情渐渐地变得近乎扭曲,但仍未停止。身下的阵法越发的明亮,渐渐的从白色变成了淡粉,照亮了一番天空。 “眷蓝,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沈艾落地一瞬间便因剧烈的狂风而身形不稳,树叶枝丫漫天飞舞,他勉强能看清阵法中心的人。 看见眷蓝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药神和齐莙要对他说那些话,原来被执念困住的不是他,但他却成了困住别人的执念。 “眷蓝,快停下,听到云城里那些绝望的惨叫吗?快停下!”沈艾朝着眷蓝大声的呼喊着,他现在非常后悔,当初白芨让他好好修炼一下法术的时候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没用的,她听不见。”白芨出现在沈艾身后,掰着他的肩膀道:“我会将阵法引到土地庙,你赶快去天庭找人,我撑不了太久。” 沈艾对着白芨说道,而后迅速离开。 “好,多保重。” 白芨一到土地庙便开始布阵,星月大阵是上古邪阵,靠的是聚集一个地方的灵气将其渡入布阵之人的体内,使布阵之人法力大增。 他虽不会解阵,但能将吸灵之地的阵法移到自己身上,以自己的法力供给大阵,但他只是小小的一阶土地,至多只能撑两个时辰便会力竭而亡,希望到时候沈艾搬到救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眷蓝身下的阵法图如血般闪耀,她缓缓的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强大的力量,挑起了嘴角。 强大的力量真好啊,没想到云城这个小地方能有这么多上等的灵气。只再需要一点点,她就能飞升成仙了。 狂风渐渐落下,眷蓝原本褐色的眼眸彻底消失不见,一双红眸惊为天人,眉间的铃兰花图案使得她看起来妖异无比。 终于,在星月大阵快彻底消失的时候,眷蓝起身准备离开。 轰隆隆~ 数到惊雷落下,天空霎时间被点亮,最后惊雷准确的击打在眷蓝身上,随之而来的是镇界神君枳实的声音:“大胆黑狼精,竟敢启动星月大阵,妄图用此邪阵成仙,汝可知罪。” “我知罪。”眷蓝缓缓的起身,抹掉嘴角的血迹,说道:“但我今天不能跟你走。”话语落下,双手迅速结印,利用星月大阵两地相通之意离开。 眷蓝怎么也没想到,吸取灵气之地居然是天山脚下的土地庙,但眼前的模样,已经破败的让她不敢认识。 出阵的一瞬间,慕秋凉就感觉到身后有仙家的气息。这就是天家的实力吗,如此的恐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在转身的一瞬间,眷蓝凝聚了全身的法力朝着气息的方向迅速的打去,以她现在全部的力量,至少能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影响。 “眷蓝不要!!!” 慕秋凉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但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眷蓝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感觉到的仙家的气息扑去,而后带着她全部法力的一击落在了慕秋凉的身上。 “秋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白芨强撑着身体坐在地上,不停地擦拭着慕秋凉嘴角不断流出的血液。可血却越擦越多,最后白芨的双手沾满了慕秋凉还带着温热的血。 眷蓝怎么也没想到,那股仙家的气息是白芨,而她亲手给了慕秋凉致命的一击。她想上前去看看慕秋凉怎么样了,可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白芨怀里,口鼻中不断地涌出血液,毫无生气的样子让眷蓝胆怯的不敢迈出一步。 一道金光闪过,眷蓝被捆妖绳绑住,动弹不得。 “大胆黑狼精,动用邪阵,滥杀无辜,还企图窜逃,还不随我速速回天受审。”枳实的声音在土地庙上空响起,而后他和沈艾两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这是怎么回事?”沈艾一落地就看见这异常惨烈的一幕,顾不上询问眷蓝为什么这么做,迅速的走到慕秋凉身前探查她的气息。 而后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一息尚存。然后没落下去的心又被提了上来,重伤导致寒毒再次发作,性命危在旦夕。可他手中没有霜降,慕秋凉恐怕过不了这一关。 “哟,我才去洛阳逛了一圈,天山怎么就成这幅模样了?” 齐莙踏月而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走到白芨身边,沉重的说:“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还有这两个小丫头,怎么一个重伤危在旦夕,一个带着捆妖绳动弹不得。” 沈艾拉着齐莙十分急切的说:“求星官赐药,真的不能再拖了。” 齐莙拍下沈艾的手,道:“别急别急,不是为了赐药我来这里干嘛,赶紧带着小丫头去屋里躺着。” 见沈艾准备带着白芨和慕秋凉离去,枳实也准备带着眷蓝离开,眷蓝却死活不肯挪步,祈求道:“神君大人,我一定跟你走,但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看着秋凉醒过来。” 枳实皱眉道:“不行,你速速随我回天受审。” 眷蓝见枳实不肯松口,便祈求的看着沈艾和齐莙,希望他们能帮忙劝一下枳实。 沈艾没开口,他很清楚以他的分量不足以让镇界神君卖他一个面子。 片刻之后,齐莙无奈的说:“神君大人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不过人间几日而已,不会耽误太多的。” 枳实与齐莙交情一向不错,既然齐莙都这样说了,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答应。 “霜降能解她寒毒却不能救她性命,重击之下她内丹已碎,魂魄受损,纵使能保住一命,也保不住人形,可明白了?”齐莙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女子,摇了摇头,随后拿出一个白玉盒子递给沈艾,“这里面便是你们心心念念的霜降,如何使用我想沈医仙应该明白。” 沈艾接过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让世人趋之若鹜的霜降却是一朵霜花形状的白蘑菇,晶莹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将它放在慕秋凉的胸口,便迅速的被慕秋凉吸收,最后消失不见。 第16章 秋深未必凉(十六) 片刻之后,慕秋凉身上的霜花退尽,缓缓的睁开眼,三四双带着急切的眼眸映入眼帘。她对着白芨笑了笑,虚弱的带着歉意的说:“白土地,对不起,我又没听你的话,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白芨抓着慕秋凉的手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我不怪你,我也不生气,我只要你快点好起来。” “好。”慕秋凉努力的牵出一抹笑容,而后看着站在不远处想靠近而又不敢靠近的眷蓝道:“眷蓝,别哭,我不怪你的。” 眷蓝虽然被捆妖绳束缚着不能有大动作,但还是努力的向前,眼泪不断地朝着慕秋凉道歉:“秋凉,对不起,是我伤了你,对不起……” “我不怪你……”慕秋凉落下最后一个字,便无力的闭上双眼,变成了一只全身漆黑的乌鸦。 “秋凉……” 慕秋凉变回乌鸦之后昏迷了好几天,白芨和沈艾轮番的照顾着,才慢慢的恢复,只是她再也不能变回人形,不能开口说话。白芨的全部法力都被星月大阵吸走,且此次云城之事终究是他的疏忽才会变成这样子,他必定要跟着枳实一起回天庭受审。 凌霄殿内 玉皇大帝夏江坐在众仙之上,白芨,眷蓝,沈艾跪在下方,枳实和齐莙站在仨人身旁,殿内百仙观审。 枳实上前道:“启奏陛下,臣已捉拿云城案者归天,特来复命。” 夏江头戴玉冠,身穿帝服,看着下方道:“所跪之人可否知罪?” 眷蓝,白芨,沈艾齐声道:“知罪。” 夏江闻言眉毛不可见的跳了跳,他见了这么多犯事的,第一次见认罪认的这么快的,这样也好,早审完早结束。便甚是威严的开口宣判:“天山土地白芨在位时未能及时察觉黑狼精之事,导致云城死伤无数,是为过。在星月阵启之时护下云城,是为功。但过大于功,故保留土地一职,封其人间土地庙,囚于天山一百年,期间不得外出。白芨可服?” 白芨叩首谢恩:“谢玉帝天恩,小仙接旨。” 夏江满意的摸了摸胡子,接着开口道:“黑狼精眷蓝擅自启用上古邪阵星月大阵,滥杀无辜,造成云城死伤无数,枉死数百人,触犯天条,其罪当诛。现由镇界神君押至斩妖台,即刻行刑。” 眷蓝笑了笑,意料之中的答案,正准备谢恩。却被沈艾打断。 “求陛下开恩。”沈艾叩首道:“求陛下开恩,念在她以前一心向善从未害人的的份上,饶她一条生路。” 夏江被人反驳的感觉很不爽,正准备训斥沈艾,抬眼就看见药神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只得改口道:“沈医仙,念在你在此事中无错的份上,速速起身归位。” 沈艾却不肯起身,更加坚定的说道:“此事全是我的错,她因执念而犯错。我早知她的执念皆是因我而起,却未能阻止,才酿成大祸。我愿承担一切罪责。求陛下放她一条生路,今生所造之孽,来世必偿。” 沈艾字字铿锵,眷蓝彻底愣住了,白芨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药神此刻却想一巴掌拍死沈艾,个不争气的,他使劲把他往回拉,对方却要使劲往刀口上撞。 夏江也有点惊讶,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神仙愿意为一个小妖精顶罪的。他也不好不成全了人家不是,再者沈艾确实有责任,反正斩妖台又杀不死神仙,顶多重伤而已,药神费费心思,再修养个几百年也就能活蹦乱跳了。便非常赞同的开口:“你说的也有理,那你便跟着一起去斩妖台受刑吧。” “陛下。”药神万万没想到夏江就这样改口了,还改的非常顺畅,顿时老泪纵横:“求陛下开恩啊,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弟子,若是撑不过来,待小老儿离去之时药神一脉岂非要断绝啊。陛下,您怎么忍心啊?” 夏江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看来这黑狼精还真是命不该绝啊,道:“那药神怎么看?” 这次轮到药神愣住了,夏江问他怎么看,他当然希望沈艾不要受到任何责罚。可这是凌霄殿,是他能提要求的地方吗? “臣愿服从陛下的任何决断。” “嗯。”夏江将手从下巴上挪开,正色道:“即使如此,念在星月大阵并未吸取云城灵气的份上,你们两人死罪可免,但终是造成云城数百人枉死,所以活罪难逃。便去地府的枉死城呆上五百年吧,五百年后沈艾再入仙班,眷蓝从入轮回。” 这次药神没说话,沈艾和眷蓝叩首谢恩,能保住一命已是万幸:“是,谨遵……” “陛下,臣有话说。” “这次又有什么意见?”夏江突然很想打人,本以为一个小小的审判而已,认罪认的那么利索,应该是很快就能结束的。结果一个接着一个的那么多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把这凌霄殿当成什么地方了。 朝着下方望去,只见刚刚说话的人是齐莙,顿时感觉头更疼了,他还没找他算账呢,人家先找他算账了。“时运星官,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齐莙仿佛感觉不到夏江的怒火,镇定自若的说:“启禀陛下,臣只是觉得在枉死城呆上五百年不如在黄泉城下无间地狱呆上一百年有用。另外,这次事沈医仙确实是有责任,那不若届时沈医仙和眷蓝一起入轮回,尝遍世间七情六苦再归位也不迟。” 夏江仔细的想了想,这样改也没什么问题,人世间走一遭也不过是天上几个月而已,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齐莙居然要把两人送到无间地狱去。他才去了人间多久,这是结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呐。 “众卿认为时运星官所言如何?” “臣等认为星官所言有理有据,甚是可行。” 夏江满意的点点头,“即使如此,便按着时运星官所言执行吧。” 快速的判完了这一场闹剧一样的审判,众仙家接连有序的退出凌霄殿,枳实带着一干人到了南天门,之后沈艾和眷蓝便会由他押去地府,而白芨则会回到天山不得外出。 沈艾内心有些复杂,也有些坦然,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真心实意的向齐莙道谢:“今日之事,多谢星官求情。” 齐莙满不在乎的说:“没事,你别怨我把你弄到无间地狱去就行。” “岂敢,多谢星官。” 齐莙道:“无忧氏镇守黄泉几千年,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接下来的一百年你们好自为之。” 第17章 秋深未必凉(十七) 地府 木苡看着眼前的三人,有点不想让他们进黄泉城。本来她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起来,说天庭判了人到无间地狱,要她到来接引一下。 任谁遇到这事心情都不会很好。 “神君大人,下次可不可以挑白天来?”木苡朝着枳实好没气的说道:“或者是你指明要城主来接引也可以啊。” 枳实笑了笑,很有诚意的道歉:“是,下次一定不打扰你睡觉。” “跟我来吧。” 无忧氏先祖几十万年前放弃天庭的职位下到地府来镇守黄泉城,自此无忧氏便世代于此。黄泉城中设城主,活人镇守黄泉看守忘川河;黄泉城下往生池,死人放弃往生于此镇守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是地府最难熬的一个地狱,关押的全是罪大恶极之人,红莲业火常年燃烧其中,要想在无间地狱呆上一百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枳实只将沈艾和眷蓝送到黄泉城,并未随三人下去,往生池和无间狱都是无忧氏的禁地,他也是百年才有机会去一次。 “前面便是入口,若是有什么话便在此处说了吧。进去之后你们便会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如无意外,这一百年你们是见不到面的。”木苡平静的对着两人说完,然后径直走到地狱入口。“别磨蹭太久。” 眷蓝低着头不敢看沈艾,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类,害的白芨被囚,慕秋凉魂魄受损,还连累沈艾要下地狱入轮回。她心中相对沈艾说的话积了满满一肚子,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头。 沈艾见眷蓝如此模样,安慰道:“入了无间狱我便不能再护着你,你自己保护好自己。”接着将早已准备好的药递给她:“这药不到危机时刻不要用,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眷蓝不敢去接沈艾的递过来的药,只是低着头,泪珠不断地落下,而后在触碰到土地的一瞬间变成蒸汽消失不见。 见眷蓝不肯收下,沈艾很是无奈,便将东西塞到眷蓝手里,“东西你收着,不用担心我,保护好自己。” 眷蓝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眶也模糊了整张脸,看着沈艾,一字一句十分坚定的说:“沈大人,对不起,是我贪心不足,执念成魔。若时光重溯,你一定不要救我。” 不等沈艾回答,便大步的向木苡跑去,然后消失在无间地狱里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之中。 沈艾看着眷蓝消失的背影牵出一抹笑容,喃喃道:“贪心不足,徒生妄念。” 天山 白芨和齐莙坐在凉亭下喝茶,天山和云城还没从初七星月阵的大劫中恢复过来,估计要很久很久才能恢复过来了。 现在白芨被阵法困在天山出不去,山脚的土地庙也被封了,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到土地庙后面的凉亭。不过这样也好,他就能全心全意的陪着慕秋凉了。 “齐莙,这次谢谢你,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会惨烈到何种地步。” 齐莙闻言笑着说:“我可不是白帮忙的。” 白芨了然:“这是自然,星官想要什么,白芨定当全力奉上。” “我要你的一半本体。”齐莙放下茶杯,随后又轻松的说道:“别紧张,不是现在,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来取。” “好。” 白芨答应的如此爽快,这是齐莙没想到的。人家答应的这么爽快,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黄泉历三千五百年之后,慕秋凉的有缘人会入世,届时说不定她能重获人身。” 抛下这句话,齐莙风一般的跑了,他能透露的就只有这么多。要是白芨再拉着他问,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跑是最好的方法。 “所以,这便是你找我的缘由?”木苡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这位时运星官知道的还挺多,能以一己之力改变玉帝的想法,看来地位也挺高。 白芨微微的点头:“我听闻孟婆汤能修复残魂,重塑内丹,所以斗胆向木姑娘求一碗。作为回报,我会将另一半本体赠与姑娘。” 白芨吗?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也不对,还是要费点功夫。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找,这次的任务也太轻松了吧。 “好。”木苡很同意白芨的说法,不过她还有另外的一个条件:“相信土地大人也知道,既为生魂,是没有资格拿到孟婆汤的。我可以给你孟婆汤,但作为交换,你不仅要给我你的另一半本体,你还要去无间地狱呆两百年,在里面维持秩序。若是同意,我今晚便能将东西给你。” 白芨没想到木苡这么快就同意了,便想也没想的答应了,“好。”他回答的异常干脆,像极了当年齐莙说要他半颗本体一样,让人觉得他坚定到不会后悔。 木苡还想再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这样一命换一命的交易法则不是她能够更改的,地府万年来规矩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久闻黄泉使在地府威风凛凛,令众鬼闻风丧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一道悦耳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白光闪过,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亭下,捏着柄扇子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木苡一看见白衣男子头上的簪子就明白了这是谁了,那簪子与她头上的桃木簪子出自同一人之手。若不是当初选簪子的时候她没去成那白玉簪便该是她的,怎么也不会到齐莙的头上去,还被他炼成了时运簪。当年两根簪子同时出世,一根桃木一根白玉,天庭一根,地府一根。这簪子拿回来是要炼做法器的,她又不是收妖的要什么桃木簪,所以当时一眼就相中了那根白玉的。临行前对冼穹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选那根白玉的,结果最后给她带了根桃木簪子回来。后来才知道,当时天庭去的人不是玉帝,是时运星官,冼穹比他大一辈,所以他先选走了那根白玉的。 虽然木苡明白这很正常,谁都没错。但道理都明白,可就是过不去那个坎。所以刚认出这是抢了她白玉簪的人,木苡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哟,这不是天庭大名鼎鼎千面玲珑的时运星官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齐莙听见木苡这阴阳怪气的话就有些头疼,“我说黄泉使大人,这都几百年了,你怎么记挂到现在啊。”当初选簪子的时候冼穹说他是小辈让他先选,他就选了白玉簪,那桃木珍珠簪一看就是女孩子戴的,总不可能让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头上插着个珍珠簪子招摇过市吧。谁知道就一念之差,让他被从未谋面的黄泉使念念叨叨几百年,且大有过不去之势。 第18章 秋深未必凉(十八) “我怎么就小气了?” “得得得。”齐莙懒得和木苡纠缠,这黄泉使在地府让众鬼敬而远之可不是白来的虚名,“我赔你一样东西,咱们就此抵清。” 木苡这下来兴趣了,会不会是黄金万两,这可就太美好了。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兴奋,故作严肃道:“什么东西?” 齐莙却没有回答木苡的问题,转向白芨道:“土地爷,我来拿我之前未拿走的东西,不过你也不用给我,届时直接一起给黄泉使大人就成。” 说完后这才回答木苡的问题:“满意了吧。” 木苡哪里还能不满意,这可比黄金万两值钱多了。 白芨笑着应到:“好。” 木苡聊完便离开,留下心思迥异的白芨和齐莙。 齐莙什么也没说,望着天空出神。他本不想插手白芨的事,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在他当年决定将霜降给白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踏进这趟浑水,白芨走之后天山两百年内便无土地爷,他必须保证在这两百年里慕秋凉有足够的能力来担起土地的职责。想到这里,齐莙觉得,这么大的事,这么重的担子,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担着呢? 白芨看着怀里熟睡的乌鸦温柔的笑着,轻轻地抚摸着它乌黑亮丽的羽毛,松了一口气。 几十年了,别怕,我马上就能救你了。 夜幕降临时,木苡回来了,神情严肃。 齐莙看着白芨手里的东西很是疑惑:“这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这也有点过于寒碜了吧。 白芨手里拿着一个朴素的有些残破的碗,也不知是做碗的人手艺不好还是端碗的人手不稳,整只碗口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极了人间丐帮的家伙什。与碗不同的是,陶土的碗里是一汪平静的液体,透过无色的液体能看见碗底镌刻的无忧二字。虽是如明镜般的清澈液体,但细看,又好似万般生平尽在其中。浅淡却诱人的液体弥漫在空中,强烈的刺激着三个人的神经。 “是。”木苡点点头,“这便是孟婆汤,饮下此汤,能让她再生内丹,修复残魂。三日之内服下有效,三日之后不论如何,你要随我回地府。” “多谢。”白芨朝慕秋凉道谢后,便将汤收了起来。 木苡接着开口道:“白芨,还有,饮下此汤,她便会失去生平所有记忆,如一张白纸重新开始。”看着白芨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木苡想了想又说:“地府欠你个人情,若是你想,我可以让她不忘记任何事情。” 白芨的脸上浮上一丝纠结,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虽是心在滴血,但还是笑着道:“木姑娘,不用了,不记得才好。” 白芨走后,齐莙的好奇心终于安耐不住了,“你真的可以让她喝下孟婆汤之后什么也不忘吗?” 木苡此刻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并且很想翻白眼,但人家好歹送了她那么贵重的东西,只得无奈的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若是我想,我能让你把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的记忆全都想起来。” 齐莙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看来这黄泉城的能力还挺有意思的。 之后的几天里,两人看着白芨一点点抹去了自己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还顺带编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没有他,没有沈艾,没有眷蓝,但是有她和齐莙。慕秋凉是天山土生土长的一只小妖,天资聪颖,法力高强。由于天山一直没有土地爷,天庭看她秉性不错,便让她暂代土地一职。后来天灾降临,她为护云城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她和齐莙是她的朋友,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着她。 “你确定她醒了要我这么跟她说?”木苡站在床边,看着安静的睡着的慕秋凉心情复杂。 白芨坐在床边,将慕秋凉脸上的碎发拂到一边,“就这样说吧。” 齐莙坐在桌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着茶,这绿豆糕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噎人。待把堵在喉咙的绿豆糕咽下去了,才发表意见道:“不是我说,你这故事漏洞百出。写书的要是你这个水平,那得少多少话本子啊。” 慕秋凉转身毫不客气的送给齐莙一个白眼,“就你水平高。” “她大概明天才会醒过来,你还有三个时辰。”木苡有些不忍,也有些想不通,不过这是人家求的,她也不好说什么。话语落下便转身往外走,路过齐莙身边时,忍不住开口道:“你还不走?”人家两个人就剩下三个时辰了,你在这里碍什么事。 齐莙放下手上的茶杯,又细细的将没吃完的绿豆糕包好揣进怀里,起身拍拍木苡的肩膀叹息,“年纪不大,事挺多。”说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的离开了。 ???我事多!!! 亥时,白芨准时的出现在木苡面前,向她问好:“久等了。” 木苡点点头,没说话。双手在空中迅速结印,“吾乃黄泉无忧,现听吾令,鬼门关,开。” 语落,一扇门出现在房间里,然后缓缓的开启。厚重的石门上镌刻着一朵巨大的彼岸花,血色的花瓣铺满了整个门身。随着石门的缓缓打开,白芨逐渐看清了门后的玄机,那是一个血色的世界。 一条看不到头的石板大道,道路两旁的忘川河里开满了红色的彼岸花,连片的花海在孤寂无声的盛放,美丽而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白芨一时间看的有些痴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盛开的花朵,他看见了慕秋凉站在那里伸出手明媚的笑着,对他说:“白土地,牵着我好不好。” “好。” “好什么好!”木苡一把拉住已经入魇的白芨,神情严肃的道:“白芨你在想什么?” 木苡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芨感觉世界一下就变了,慕秋凉消失不见。等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忘川河边,眼前哪有什么慕秋凉,触手可及的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若是木苡不拉住他,他肯定已经踏入忘川。 “忘川河里什么鬼都有,怨魔,痴儿,精怪,罪人。每一个鬼都会化成一朵彼岸花,若是你为其所惑,那你便会代替它留在这里。”木苡走在前方开道,一路上的鬼看见她老远就开始试图隐藏自己,接着她清冷的声音继续传进了白芨的脑海里,“白芨,这里可不比人间。在人间若是死了,你还有来生。但在地府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便是再也没有来世了。” “多谢提醒。” 第19章 秋深未必凉(十九) 白芨虽说听说过很多关于地府的事,却从未真正来过这里,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这里。从鬼门关到黄泉城要经过许多地方,不过木苡说他这是直接与无忧氏签订的契约,不必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便带着他走了近道。 “多谢木姑娘一路上的照顾,以后姑娘若是有时间还请照看一下她。”白芨站在无间地狱入口,身后是滔天的红莲业火,与他脸上平静的神色格格不入。 “这是自然。”木苡毫不犹豫的答应,毕竟是她把白芨弄走的,虽说这也是照章办事,不过她终究有责任。 眼见着白芨就要准备进去,木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白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她这憋了一路,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问出口,现在问出来,感觉心里郁结在心里的气一下就散了。 “你说。”白芨却是一副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好似木苡的举动在衣料之中。 “你为何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救她?她于你虽说是有救命之恩,可你之前为了她的病费尽心力,也算是两清了。” “为何愿意?大抵是因为,在我这一千多年的岁月里,唯一碰见的让我心动的人吧。这一百年来,我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我的脑海里,靠着这些,无论如何我也会在无间地狱里撑过这两百年。”白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自嘲的笑了,“如何两清?我有私心,不想与她两清。” 木苡更加疑惑了:“可她忘了你,这与两清又有什么区别。白芨,你这样不值得。” “值得的。”白芨坚定的说:“木姑娘,值得的。等你以后遇到那个让你心动到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你就会知道。不论她记不记得,只要能护她安好,便是值得。” “可如果她对你的感情只是依赖不是喜欢呢,你会不会后悔?” “她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这不重要。只此一生,我虽从未与她说过喜欢二字,也不知她是否喜欢我。但我心里一直都明白,我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喜欢她,喜欢了她快一百年。所以你问我后悔吗?我不后悔,不论我为此付出了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木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几百年在地狱里听了太多故事,见到了格式各样的人生。但这是第一次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她突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白芨最后朝木苡深深的鞠了一躬,带着恳求道:“木姑娘,此去两百年,生死不知,她以后便是拜托你照料了。”说完,白芨便转身踏进无间地狱入口,洁白的身影瞬间被滔天的业火吞噬,消失不见。 看着地狱大门缓缓关闭,木苡转身离开。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喜欢自己的人搭上所有,却永远也等不到一个答案,这样的感情,到底是孤单的。 次日,慕秋凉抱着被子缩在床脚,谨慎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全是问号。 这坐在自己床边看着她的女子是谁?那个坐在桌旁吃绿豆糕的男人又是谁?这是谁的床?谁的房间?她这又是在谁家里? 啊!!! 慕秋凉很想大声的咆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奇怪的是,虽然她完全回答不了脑子里那些问题,可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木苡看着眼前的人醒来之后就抱着被子缩在床脚,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心里咯噔了一下。 完了,不会操作失误傻了吧。实际上她也是第一次这么做,以前都只是听师傅跟她说说而已,没实操过。 带着已经卡到嗓子眼的心木苡谨慎又小心的试探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随后又举起一根手指道:“这是几?” 慕秋凉犹豫了一下,小心的说:“你觉得,我应该是谁?”然后看着木苡竖起的手指更加犹豫的说:“这不是一,吗?” 听见正确答案,木苡猛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这要是因为她的失误变傻了,白芨不得从无间地狱里杀出一条血路来找她算账。 “你在搞什么?”齐莙看着木苡白痴一样的举动很是不解,这黄泉使不仅爱记仇脑子还有点不正常啊! 看着逐渐放下防备的慕秋凉,齐莙道:“还记得什么吗?” 慕秋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但又想不起来,不过这两人让她感觉挺亲切的。有些茫然的摇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齐莙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慕秋凉,随后拍拍木苡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该你上场了。” 木苡:?!为什么是我上场? 然后,木苡就将昨天晚上白芨那个齐莙觉得漏洞百出的故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了慕秋凉听。看着慕秋凉已经彻底相信的样子,木苡突然明白为什么在齐莙说会有识破风险的时候白芨一点都不担心了,就这比她神经还大条的小妖精,根本就不会去细想个中细节。 想到这里,木苡突然有些同情白芨,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她的操作没错,但估计白芨也等不到答案了。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知道吗?”木苡扶着还在恍惚的慕秋凉躺下,盖好被子,柔声道:“待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山脚的集市转转。” 慕秋凉顺从的点头,却不自觉的拉住木苡。木苡回过头看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慕秋凉摇头。 “那就好好休息。” 看着门被关上,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慕秋凉感觉自己脑子里的问题更多了。 木苡刚刚跟她说了她以前的很多事,可慕秋凉总觉得有些不对,好像少了点什么。可到底少了什么呢?慕秋凉发现自己好像对于以前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总觉得她以前的生活好像没有那么单调。 慕秋凉在疑惑中休养了大半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木苡有时候怪怪的,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可当你认真去想这句话的时候,却又并不能思考出什么东西来。 第20章 秋深未必凉(二十)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一大早,齐莙和木苡两人坐在凉亭下,桌上放着一壶茶和格式的糕点,绿豆糕,荷花酥,藕粉桂花糖糕等等。木苡看着齐莙大快朵颐的样子有些不解,好歹也是一介星官,不是说在天庭那是千面玲珑很吃得开吗,但怎么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我哪里怪了?”木苡认真的看了看手边盘子里的荷花酥,纠结着要不要吃一块。其实她本身是很喜欢人间的食物的,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这甜点,总觉得吃着一定会腻得慌。 “你是不是当时做什么手脚了?”齐莙看着木苡犹豫不觉得样子觉得她简直是不争气,这糕点是多好吃的东西啊,怎么搞得像洪水猛兽一样。捡起一块绿豆糕递给她:“尝尝,不腻的。” 木苡接过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口,霎时间口腔里充满了绿豆的清香,确实是甜而不腻,看来这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人眼光还不是很差。吃完一块糕,木苡抿了一口茶,心情舒畅的说:“还挺好吃。” 齐莙的嘴角抽了抽,正打算再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木苡却起身朝着他身后打招呼。 “秋凉,我在这。”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里,齐莙便再也没有机会将问题问出口。因为这两人开始上天入地八百年的开始东拉西扯,最后愉快的决定下山去赶集,并且以嫌他碍事为由拒绝了他一同前去的提议。 慕秋凉走之前还很同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齐莙哥,别伤心,我们一定给你带吃的回来。” 话音刚落,木苡便强行将慕秋凉的头掰了回去,“走路要看路,你后脑勺长了几双眼睛啊?” 捏着茶杯的齐莙:其实也不是很伤心,毕竟我自己也下的了山的。 今日是云城的赶集日,山脚花海不远处的小集市也开了。白芨花期将过,集市已不似当初木苡来时那么热闹,集市上人虽不多,可还是有很多商贩开门热情的招揽着客人。 “秋凉,我之前听说这集市上有个包子铺的包子非常好吃,我们去尝尝吧。”木苡拽着慕秋凉往包子铺走,集市上人虽不多,可包子铺的生意依旧很好,甚至排起了队。 “你尝尝,小心烫。”排了半天的队,木苡在拿到包子的一瞬间心里的疲惫烟消云散,热乎乎的包子拿在手里都是满足。 慕秋凉咬了一口包子,“木苡姐,这包子的味道很不错啊……”慕秋凉说到这里顿住了,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些画面,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小米南瓜粥配上山脚集市口刚出炉的小笼包,此味只在天山有,世间根本找不到啊。” “包子简直了,汁水丰富,香而不腻,就是如果外表能美观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没事,只要包子是你包的,这就是你做出来的包子。” “你看这个包子,长得非常有个性,每一个包子都不样,每吃一个都会有不一样的惊喜。简直就是照着我的品位长的,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了。” 这些话都是谁说的,为什么我不记得? 正当木苡心满意足的吃完第二个包子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扶着慕秋凉到街边的椅子上坐下,木苡虽是心里有个大概,但还是很担心:“秋凉,是不是头有点疼?” 慕秋凉微微的点了点头,她现在感觉头炸炸的疼。 没等木苡再次出口安慰她,便被另一道沙哑的颤抖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你叫,秋凉?”两人这才发现身旁是一个老花农的摊子,老花农看着上一定年龄了,头发快全白了,眼底也浑浊一片。在众多包装朴素的花丛里,一个白瓷花盆显得格外耀眼,里面茂盛的生长着一株铃兰花。 木苡这才发现这是当初她在集市遇到的那个问牛答马的老伯,便询问着开口道:“老伯,您认识她?” 老花农看起来十分激动,有些颤颤巍巍的起身,昏黄一片的眼底布满了泪水:“你不记得我了?” 慕秋凉有些疑惑:“我该记得你吗?” “你忘了吗,那年云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见过的呀。”老花农一边激动的说一边去搬那盆铃兰花,老泪纵横:“那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你,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很生气,你给了我一百文,买了我的花送给她,让她不要生气……” 慕秋凉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今天云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给你一百文,借上天的吉利,为你讨个百岁无忧。” 嘶~头越发的疼了,这到底是谁说的,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木苡将抱着头神色痛苦的慕秋凉拉进怀里,施了个咒让她昏了过去。对着老花农抱歉的说:“老伯,她身体不舒服,改日再聊。” 看着木苡和慕秋凉渐渐远去的背影,老花农布满沟壑的脸浮起了一抹笑容,喃喃道:“谢谢你,为我讨的百岁无忧。”接着一滴泪落在骨瓷盆里的铃兰花上:“谢谢你,护我百岁无忧。” 木苡和齐莙站在慕秋凉门外,齐莙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但是不敢确定。 “怎么会这样?” 木苡拉着他往外走了好几步,才小声的说:“当年她画的沈艾的画像你能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吗?” 齐莙坚持刚刚的问题:“你当初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你不是猜到了吗?”木苡接着安排道:“要趁热打铁,你负责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画,我去找白芨那件四不像的绣花衣服,我们在书房汇合。”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居然还真的敢。” “哎呀,磨磨唧唧干什么,我有分寸的。” 木苡的咒第一次用在活物身上,下手没有经验,略微重了一点,后果就是直接导致慕秋凉睡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第21章 秋深未必凉(二十一) 嘶~为什么会头痛? 慕秋凉拍了拍头,脑海里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里面好像有她,又好像不是她。待头不那么痛了,才起身往书房走去,这大半年来她养成了每天练字的习惯。平日里总是有些时候心神不宁,抄抄佛经能让她安静下来。 “这谁画的画,也太丑了吧。” 慕秋凉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门上的画啧啧称奇。这谁的笔墨,贴书房干什么,贴在大门上辟邪才是正确的用途啊! “白土地,你看他像不像一只炸毛的猫,要是画下来来年端午辟邪效果一定很好。” “白芨,慕秋凉呢,我要打死她。” “你打吧,我不阻止你。” “沈艾哥哥,你以前说过的,绝对不打我。” “谁是你哥,走开。” 白芨是谁?沈艾又是谁?慕秋凉是在说我吗?为什么我不记得? 慕秋凉感觉头要炸开了,眼前好似布满了迷雾,什么也看不清,却又什么都快看清了。 踉踉跄跄的推开门,坐到椅子上,抬手的瞬间发现往日放宣纸的地方多了一件衣袍。一件浅紫色的外袍,衣摆处还绣了几朵惨不忍睹的浅紫色小花。这是谁的衣服,为什么放在这里? 我到底忘了什么? “衣服做的真好,针脚细密,裁剪也不错,款式我也很喜欢。” “还有呢?没有别的想说了吗?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这绣花让这件衣服白璧微瑕,绣的有点潦草,若是能绣的再好看一点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这一看就知道这衣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就知道我没这天赋,早知道就不听眷蓝的浪费时间了。衣服我拿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没事,这衣服做的挺好的,你这个惊喜我很喜欢。” 我为什要给他做衣服?眷蓝又是谁? 慕秋凉抱着头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不记得他们?我到底忘了什么? 齐莙透过窗户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忍:“何苦要以这种方式让她想起来?” “违背法则,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木苡虽然也很不忍心,但也很无奈:“只有她愿意才能想起来,若是不愿,我就是将他们以前的事讲给她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走吧,她晕过去了,看样子已经成功了。” 后来,慕秋凉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下床去找木苡。 她现在很乱,脑海里陌生的记忆全部与慕秋凉讲给她的不一样,她现在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记忆。 “你醒了。”木苡看着神色慌乱的慕秋凉,起身为她系好披风,又倒了一杯热茶,才在慕秋凉炙热的注视下开口:“看样子都想起来了。” 慕秋凉脸上布满了痛苦与不可置信:“所以,你之前骗了我是吗?” 木苡叹息道:“对不起,骗了你,虽是受人之拖。地府欠他一个人情,我不能让你忘了他。” 慕秋凉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接着越来越多的液体落在手上。伸手摸了摸面颊,早已布满泪痕,“那他们后来都去哪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木苡将后来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慕秋凉,唯一做的小小的改变是,她告诉慕秋凉白芨归期未定。无间地狱那么危险,就算白芨是去打杂的,她也不能保证两百年后白芨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所以,是除了我,他们全都去了无间地狱吗?” “对,不过不一样的是,沈艾和眷蓝是被关押在哪里,而白芨是去维持秩序的。”木苡看着慕秋凉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全是泪痕,楚楚可怜的样子。想了想道:“你既已想起了全部,那我便算是还了白芨的人情。你也算是我的朋友,白芨当初想让你忘了这些事,便是想让你结束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我也不劝你放下,只是,想开点吧。” 慕秋凉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木苡一字一句坚定的说:“木苡姐,我与他从未真正开始过,又哪里谈得上结束二字。不过是岁月漫长,归期未定,我要等他回来的。” 那天两人聊了很久,后来齐莙也加入了进来,夕阳落在慕秋凉脸上的时候,她笑了笑,夕阳无限好,只身待君归。 后来,木苡和齐莙为了慕秋凉在天山整整呆了两年,而她也不负众望的飞速的成长,扛起了护天山一方百姓安危的担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白芨费尽心力去护着的小丫头了。 第22章 秋深未必凉-后记 冬日里,天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漫天大雪纷飞,山间树木一夜白头。 慕秋凉摆了四个凳子在廊下,分别放了一束铃兰花,一张画,和一件衣服。 她坐在凳子上,捏着相邻凳子上衣服的袖口,像是那年雪夜的时候白芨牵着她的手,指着满天的雪花轻声道:“今年天山的雪很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国泰民安。” 第23章 烛泪(一) “话说这千年之前啊,东南近海曾经有一个种族叫做玉鲛族,此族是深海鲛人族的分支。不过深海的鲛人族生性凶猛,擅长打斗,而玉鲛族......” 盛京城是现今西楚顾氏皇族的都城,辉煌至极,雕梁画栋数不胜数。 西楚这些年既无内忧更无外患,年年风调雨顺,人民过的不错,国库也还算丰盈。与姜国符氏皇族每年都要为国家生计而头痛不已比起来,西楚的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让顾氏皇族省了不少力气。 也正是由于此原因,盛京城内的人们及其享受生活,西楚都城一度成为游玩的好去处。城内衣食住行娱样样齐全,十步一衣店,五步一吃店,每条街更是有一间茶馆。 长安街的长安茶馆更是在整个盛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仅名字取得十分嚣张,里面的吃食更是人间珍馐。对于它的各中说法数不胜数,最可靠的传说是宫中御膳房的老师傅出宫后开了这家店,最不可靠的传说是这家店是妖精开的,目的是为的是打入人间杀人越货,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说交杂在一起使得长安茶馆越发神秘,常常一座难求。 “你好好呆着,别打扰我听书。”茶馆二楼雅间里传来一阵女子的轻声呵斥,话中的语气听着倒也不是多生气,主要是烦躁居多。 “再乱扑腾,信不信我把你从煤炭变成煤渣?” 女子一身淡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根绿色的枝丫,袖口上是金线交错而成的祥云纹。头上绾着时下很流行的斜云髻,没有华丽的钗环点缀,只有一根桃木簪子随意的插在头上,簪子上的珍珠随着女子的动作而来回摆动。 看着眼前的猫,女子很是火大,这猫长得不好看就算了,咋还这么闹腾呢,早知道就不捡了。 猫感觉到自己被人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顿时不敢动弹。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弱弱的叫了一声,试图灭掉眼前这双眼睛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可惜这种做法肉眼可见的没什么用,那怒火大有燎原之势。 猫继续挣扎着,水汪汪的明黄色大眼睛里起了一层薄雾:姐姐,我不想变成煤渣。 木苡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那你就别捣乱。”将黑猫放到桌上,十分象征性的摸了摸它的头,随即继续专注的听书。 这猫是当时木苡离开天山时在天山脚下捡到的,当时它正躲在树叶下瑟瑟发抖,木苡听见了它孱弱的呼救,找了根树枝扒开树叶就发现了团成一团的小猫仔。 小猫仔估计是在举家迁徙时不小心掉了队,然后就一直蜷缩在这堆树叶下。木苡带着小猫仔在树林里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它的父母,想来大抵是人家根本没发现儿子丢了一个。最后无法,木苡只能带着小猫仔一起离开天山。 刚捡到的时候,小猫仔刚好长在了木苡审美的区域盲点上,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副长得像煤渣的皮囊。木苡之前在云城见过玳瑁猫,而现在这只猫比玳瑁猫还玳瑁猫。本开始抱着会不会是它太脏遮住了原本毛色的缘故,木苡一天早中晚三次给它洗澡。洗了几个月之后,认命的发现它就是这个色,还差点给它洗出了恐水症。 眨眼间两年过去了,小猫仔渐渐长大,原本一身玳瑁色的毛渐渐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黑猫。 而它在被叫了两年的煤渣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的改了名,最近改叫煤炭了,虽然新名字并没好听到哪去,但它还是很高兴。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手舞足蹈的兴奋着,木苡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天山之后,她已经在人间游历两年。这两年里,也去了不少地方,却再也没有新的发现。本想着盛京千年前是越国的都城,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结果呆了几个月,除了说书先生满脑子没用的正史野史传说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木苡起身拍了拍黑猫的头道:“走了,这故事昨天听过了。”随即不等黑猫回应便拎起它,一边擦它嘴角胡须上的糕点渣子一边十分嫌弃:“叫你少吃一点这些东西偏不听,要是再长胖下去,就自己走,我可抱不动你。” 黑猫僵了一下,然后扒着木苡的衣领不放手:不会的,我马上减肥。 一人一猫走出长安茶馆,木苡抬头看向天空,日头正在渐渐往上走,阳光越发的刺眼。 或许,我该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忽然街道上的人开始嘈杂起来,都在往一个地方涌去。木苡费了好大力气才看见人群的中心有几个官兵在往墙上贴告示,贴完后迅速的离去往下一个地方前进。 木苡抱着黑猫站在人群的外围,有点好奇这告示说了什么,怎么这些人这么激动。伸手拦住一个从人群中心往外赶的妇人,问道:“大娘,这告示说了什么啊?” 妇人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脸上堆满了褶子,被拉住后上下打量着木苡,最后语重心长的道:“新皇登基天下大选,不论出身,凡适龄女子皆可参加。姑娘,我看你容貌挺好的,这可是改变命运的好机会,若是当了娘娘,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别说大娘不告诉你,这个月十五之前,到官府报名的都能参加大选。” 说完妇人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去,看她那欢快的样子,木苡觉得她家的女儿可能不少。 “飞上枝头变凤凰?”木苡低声重复了刚刚妇人的那句话,顿时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要是真敢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还不得被师傅打死才怪。 怀里的黑猫抬起头看着木苡,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被打死啊? “因为凤凰不属于地府啊。”木苡拎开煤炭紧紧扒着自己衣服的爪子,穿过拥挤而热闹的人群,向不远处落脚的客栈走去。一边将黑猫放到自己肩膀上后拍拍手臂上的猫毛,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感叹:“他都要选秀了啊,我们今晚去看看吧,好歹也是故人,还是要关心一下不是。” 第24章 烛泪(二) 窗外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繁星开始逐渐登场,一轮新月挂在了夜空中,宣告着夜晚正式开始。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白日里百姓口中的新皇全国大选秀女的主角顾响正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猫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意外,最后一副虽然知道你不会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的表情道:“这是人间,擅闯皇宫是死罪。” 木苡将肩膀上的猫丢到地上,忽视黑猫愤怒的眼神,看着顾响道:“这不几十年没见了吗,我来看看你,以咱两的交情不能到死罪的地步吧。” “不至于你也不能这样。”顾响看着木苡心道果然如此,一点也没变,但他还是感觉到有些疑惑:“你能出地府了?” 木苡闻言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随后问道:“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响也开始叹气:“毫无进展。” 两人开始长吁短叹的回忆之前在地府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的日子,当初没出地府之前总是很向往人间的新生活,对比之后才发现,并没有好到那里去。 第二天整个西楚的前朝后宫都因为一道圣旨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猜想之中,这位新君的性格在还是皇子时就一直捉摸不定,现在成了皇帝,更是圣意难测。 一夜之间认了个义妹,还封了公主,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个很奇幻的事情。 昭阳宫内,木苡和顾响并排走在屋内,香风铺面而来,看着里面十分精致的陈设,木苡甚是感叹:“你这么做不好吧,如此好的昭阳宫给了我,你那些选来的妃子住在哪?” 顾响看起来十分的无所谓:“无妨,我本就不想选妃,是那些大臣非得要我选。再者,观星台可说了,我此生只能有三个妃子,一文一武一商,成三足鼎立之势,才能抑制住我这天煞孤星注定无子的命格。”两人在院子里的凉亭下坐下,顾响接着道:“皇宫这么大,还能住不下三个人?” “啧啧啧。”身为早上那道圣旨的主人公皇帝刚认的义妹昭阳公主的木苡感叹道:“你这观星台可真敢说,我竟不知该夸他们忠心还是该说他们愚蠢。什么时候选妃,我能去看看吗?” 刚刚顾响说到他的命格,木苡突然想到了齐莙。他是天庭的时运星官,应该也是掌管命格之类的吧?可惜自从天山一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他在人间混得怎么样了。不过自己都这么惨,估计他也好不到那里去。 顾响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月十五,你要是想去,到时候我让官旗给你留个位置。”说完后突然想起木苡以前的事,又补充了一句:“别瞎捣乱。” 木苡非常愉快的达成口头交易:“没问题,我绝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顾响:我总觉得你这话中敷衍成分太多了。 正当两人聊得起劲的时候,一道清冽的声音穿过昭阳宫门传到两人一猫的耳朵里:“皇兄,你为什么要认她做义妹,还把昭阳宫给了她?” 煤炭三步做两步的跳到木苡腿上,发出警报:老苡,有杀气。 片刻之后,木苡见到了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稚气未脱,身穿锦袍,腰上坠着一块墨玉雕刻而成的玉佩,脚上踏着一双鹿皮靴子。只是此刻白净的脸上布满了怒气,但由于顾响在场又不能发作,只能十分憋屈的问道:“皇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响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是木苡没见过的严肃:“皇宫之中大呼小叫,你读的书都当西北风穿堂而过了吗?” 少年有些憋屈的嘟囔:“皇兄,我.....” “既是如此的不知规矩,今日回去之后将礼则篇抄十遍,三天后我来检查。”顾响很快的做出了决定,随后向少年介绍道:“这是昭阳公主,你以后要称呼一声皇姐,可明白?” 少年感觉突然之间晴天霹雳,陷入自己要将礼则篇在三天内抄十遍的巨大悲痛中无法自拔,已将为什么受罚忘得干干净净,牵丝傀儡般照着顾响的介绍很是乖巧的叫人:“皇姐。” 顾响对顾端乖巧的态度很满意,对着木苡介绍道:“这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顾端,年纪小,性子比较跳脱,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若是愿意,叫他小七就行。” 木苡憋着笑,慈爱的摸了摸顾端的头:“小七。” 少年被突然出现在头顶的手惊的回过神来,一把跳开木苡手的势力,十分警戒的看着她然后甚是委屈的问顾响:“皇兄,你为什么要认她做义妹,我不想要这个姐姐。” 顾响最受得不得顾端哭,顿时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小七,乖,别哭。” 听自己家皇兄这样说,顾小七顿时感觉皇兄不爱他了,那保护他的一方天塌了,天火流窜,洪水四溢。 眼看着顾端的眼泪珠子转着转着就要掉下来,木苡一把抓住正在桌上啃糕点的黑猫扔进顾端怀里,对着还没回过神的黑猫挤眉弄眼,煤炭,三天搞定,我相信你。 嘴角挂着点心渣子,身子僵硬的蜷缩在顾端手上的黑猫: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顾响看着上贡般举着黑猫已经僵硬的顾端有些不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有些残忍了。” 木苡拍拍顾响的肩膀,毫不在意的说:“不会的,小孩子嘛。”然后又贴心的摸了摸顾端的头:“小七,姐姐请你照顾煤炭几天,你要和它好好相处哦。” 顾小七僵着身体泪眼婆娑,手上不断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此时黑猫还扭过头用它那沾着点心渣子的脸瞪着一双明黄色的眸子看着它,然后张开嘴从几颗獠牙间发出一声软糯的猫叫。 “大哥……”顾端连皇兄也顾不得叫了,明亮的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带着希冀看向自己唯一的救星,这黑猫太可怕了,大哥救我。 顾响看着顾端大难临头的样子,几次想说话,但最后不忍心的扭过头,“小七,既然是皇姐的请求,你就帮帮忙吧。”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该锻炼锻炼了。 说完也不敢看顾端究竟怎么样了,起身道:“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逃似的离开了昭阳宫。 眼睁睁看着顾响离开的顾小七:完了,我的天不要我了。 第25章 烛泪(三) 选秀开始之前,木苡回了一趟地府。 此次回来只为了一件事,她小姑姑无忧归冬的忌日到了,无忧一族陨落之后,百年一祭,她必须要回去。 小姑姑一生自由不羁,在三个姐姐的庇佑下长大,不用操心这许多的杂事,养成了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本以为她会就此过完这无忧无虑的一生,却在百年前遭逢变故,自此长眠。 不出所料,木苡在黄泉城遇见了枳实,意外的是,在城门口看见了被拒之门外的齐莙。 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过于多,关系过于复杂,有些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经去了吗?”木苡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将再次试图爬上自己身上的黑猫丢开,对着眼前人道:“我进城之时见天庭的时运星官在门口静坐,师傅还在生气么?” 坐在木苡对面的女子叹气:“娘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谁也劝不了。”随后又感到很奇怪:“你不是一向与这时运星官不对付么,怎么突然为他说话了?” 木苡好没气的说:“姐姐,我哪里帮他说话了,不过是上次天山之事帮了我,多嘴过问一句罢了。” 女子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走吧,快到时辰了。” 往生池 远远的两人便瞧见一人坐在无忧归冬的冰棺旁,背靠着冰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看起来满身悲痛。 见有人前来才起身道:“木萁,木苡你们来了。” 两人朝着枳实抱歉的说:“打扰了,我们看看便走。”将手中的迷萝花置于无忧归冬棺前,无忧木萁发现在众多的迷萝花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十分耀眼。 行完礼起身后,无忧木萁看着枳实有些疑惑:“这是?” 枳实将手放在冰棺上,感受从手心不断传来的丝丝凉气,看着冰层下女子宁静的睡颜轻声道:“她一直想要一朵永不凋谢的莲花,我却认为这是违背万物生长的规律,不肯培育一朵给她。如今我后悔了,这朵莲花我百年之前就该给她的。” 话至此处,木苡清晰的看见枳实的眼角落下一滴清泪,划过脸颊落在冰层之上,成为冰层的一份子。 其实小姑姑与枳实的这段情她也算是见证者之一,地府与天庭结亲不易,十段情八段总因为各种原因不成。而小姑姑当时与枳实却是一帆风顺,天赐良缘,连婚期都定下了。 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对璧人,却天各一方,止步于此。 无忧木萁看着枳实的样子也不忍多打扰,便拉着木苡道:“我们便不打扰你了。” 两人离去后,枳实坐在冰棺旁,清明的眼底遍地疮痍,隔着冰层看着里面的人。无忧归冬肤色本就白,现在常眠冰层之内,更像是雪花积落在脸上,洁白无瑕,却又毫无生气。 “冬儿,我带莲花来看你了,喜欢吗?”枳实手里拿着那朵莲花,花瓣还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只展开了一片花瓣,传出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棺中人并未回应,枳实接着道:“这是十瓣莲,十年展一片花瓣,三界之中只此一朵。冬儿,这里虽然冷了点,但别怕,我陪着你。”穿过冰层,枳实将自己的心留在了那里,和十瓣莲一起在往生池陪着她。 “你就是时运星官?”无忧木萁站在齐莙面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无忧木萁。” 齐莙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无忧木萁很是疑惑,却也面不改色的道:“在下齐莙,不知刑官找我何事?” 无忧木萁笑了笑,道:“不必客气,叫我木萁就好了。我是代小苡来的,她有事走不开。”将手中的糕点递给齐莙,“这是黄泉城里的一些特色糕点,别的地方没有,多谢你在天山帮她的忙。” 齐莙有些意外,难得木苡还记得他,接下糕点道:“替我多谢她。” “小苡托我告诉你,她最近在西楚的盛京城,你若是有时间可以去找她,你肯定会喜欢那里的点心。”无忧木萁面不改色的替木苡瞎说,这段话是她临时发挥的。 木苡本只是顺口跟她抱怨自己在人间忙活了几年混的还不好,想来齐莙也好不到哪去。最近因为遇上顾响才混了个昭阳公主的名号,结束了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凄凉生活。 齐莙这下是真的意外极了,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在天山的各种事,确定与木苡没有结下新的梁子后,松了一口气:“若是有时间一定去。” 木苡抱着黑猫立在忘川河边,微风略过,扬起丝丝青丝。褐色的眸子里映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一只手缓缓的摸着煤炭柔软的毛发,柔声的开口说出令人刺骨的话:“怎么,千年之期将满,胆子也大了不少么?” 不远处地上伏着一只披头散发衣衫残破的鬼,四肢上满是伤口,右臂挂在肩膀上摇摇欲坠,全身上下散发着恶臭,裂开的伤口处不断地涌出黑气,瑟瑟发抖的求饶:“小的不敢,求大人饶小的一命,再也不敢了……” 木苡蹲下身,将黑猫放在地上。黑猫轻踏着四肢向鬼走去,在它周身时不时的停下来嗅嗅。 伏在地上的鬼抖得更加厉害了,它现在都后悔到姥姥家了,本是听说这女人不在黄泉城,它才敢冒险干这一票。谁知道它运气不好,刚好碰见木苡回来祭祀无忧归冬,刚好让她碰见了去告状的鬼,刚好她心情好要亲自来收拾它。 木苡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桃木簪子瞬间发生变化,成了一把周身刻着古朴花纹的桃木剑,尾处链接的珍珠坠子轻晃,散发着令众鬼畏惧的气息。指着地上的鬼道,甚是叹息:“汝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于忘川煎熬千年。本千年之期将满,不料汝不知悔改,再犯前科。既是如此,便留在黄泉,做这曼殊沙华的养料吧。” 话音落下,桃木剑穿过那鬼的身体,冒出屡屡青烟,不消片刻,所有的黑烟都被珍珠坠子吸收,只剩下一把剑凝在空中。 黑猫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鬼化成青烟消失不见,甚是不满的看着罪魁祸首,也不叫姐姐了,直呼其名:老苡,你干嘛杀了它。 木苡将簪子插回发间,拍拍没有灰的手拎起黑猫放入怀中,安慰道:“不干净的东西吃了容易拉肚子,等去了盛京随便你吃。” 第26章 烛泪(四) 盛京城 新帝登基的第一场全国选秀将在明日正式开选,西楚皇宫内张灯结彩,这些日子内务府紧赶慢赶终于将皇宫内各个城楼宫殿翻新了一遍,整个皇宫焕然一新。 选秀的前一日新的宫人进宫,前朝的宫人大多出宫寻个新的生活,为数不多的家里没人的便留了下来,虽说这里过的如履薄冰,但在宫里至少衣食不缺。新进宫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喜悦和期待,他们进宫的目的大多都是为了拼一个新的生活,只求遇上个好主子,平平安安的活到出宫的年岁。 与这一切充满希望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的是皇帝的七弟稷王顾端,他觉得现在的日子越发难过了。皇兄明显喜欢那个昭阳公主多过喜欢他,马上新的妃子就要进宫了,皇兄那仅剩不多的喜欢还要分给那些妃子。母后没得早,父皇也去世了,以前那些疼爱他的太妃要么随先帝而去要么去庙里剃发出家,现在连皇兄也不如以前爱他了。 顾小七觉得,自己连冬日里荒地里的小白菜都不如,没爹没娘哥哥不爱,好比冬日的荒地里整日大雪纷飞,寸草不生,凄凉至极了。 卜府 念念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她,所有人的眼里都带着希冀。主位上的卜夫人已经哭红了双眼,捏着手帕小声的抽泣着,旁边的卜老爷紧皱眉头,强压着眼底的悲伤。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点头。 见念念还在犹豫,卜夫人再也忍不住扑倒她脚下跪下抓着她的手道:“姑娘,求你了,看在月儿救了你的份上,救救卜家吧。” 念念将卜夫人扶起来坐下,终是做了决定,闭着眼点头道:“好。” 前些日子她搭乘卜家的商船到盛京,不料路上遇上水匪劫船。此次卜家运送的货物很重要,所以配了很多高手护送。水匪最终不敌被灭,那水匪头子临死前硬抓着她将她拖下水,她水性很好,也就没多挣扎。那知卜月棉见她落水,便奋不顾身的跳进水里救她,结果寒气入体,当日就发起高烧,生命垂危。 卜家是皇商,此次选秀家中嫡女必定要参加,不然就是死罪一条。可眼下卜月棉重病,卜夫人就这一个女儿,别无他路。万幸的是卜月棉自小长在江南,为了此次选秀才回京,盛京城中无人见过她。只知卜家有一女,容貌妍丽,芳名不知,所以无奈之下只得求她冒名顶替卜月棉进宫。 卜老爷朝着念念抱拳道:“多谢姑娘,若中选,请姑娘不要担心,卜家定是姑娘的后盾。” 夜里,念念看着妆台上的各色脂粉钗环发愣,若是明日不中选就好了,她还没玩够呢。 乾元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昨日突感风寒,卧床不起。但选秀筹备已久,兹事体大,不可拖延,故朕决定由昭阳公主和稷王替朕参加。二人之权,如朕亲临,选秀之事皆由他二人做主,不得违抗。钦此。” 官旗强装镇定的念完了圣旨,额头上冷汗直流。下面跪着的一干人等直愣愣的看着他,他感觉,手里拿着的不是圣旨,是他的催命符。 没想到他官旗历经千难才爬到皇帝面前掌事太监的位置,这么快就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的生死劫难。回想上一次册封昭阳公主的时候,他差点没被群臣的唾沫星子淹死,这一次,怕是难以走出乾元殿了。 被顾响这一手操作震惊的不只是群臣、秀女和宫人,还有坐在上方龙椅两侧的顾端和木苡。 顾端虽是震惊,但心里还是多了些许窃喜。皇兄连选秀都不来,我一定要选几个特别的,这样皇兄才不会喜欢她们,才能保住我在昭阳公主之下第二的位置。 木苡大抵能猜到顾响为什么这么做,但她现下些犹豫,毕竟前些日子才信誓旦旦的和顾响保证绝对只看看而已,那现在她是看看就好还是不只是看看就好。纠结了一会,木苡起身走到官旗身边,道:“官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官旗甚是感激的看着木苡,感谢她救他于水火,他快被那群人问的崩溃了。看着他的救世主道:“公主殿下,陛下的意思是选秀就交给您和稷王殿下了。陛下还让我跟您说,切记那天和您说的话,三思而行。” 木苡了然的点点头,拍拍官旗的肩膀道:“行,多谢。”而后看了看下面虎视眈眈的眼睛,道:“你先到稷王身边站着,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胆子。顺便告诉他,就说是皇上说的,今日选秀,我选一个,他选两个。” 官旗点头,拿着圣旨走到顾端身边,将木苡的话告诉他。随后顾端转过头看着木苡,明显不相信官旗的话。 两人没能用眼神交流下去,因为接着礼部官员就宣布选秀开始了。 木苡自认为在人间行走了几年也算是见过不少美女了,早就见美不美了。可她今天才知道,是她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了,皇帝的选秀果然都是不一样。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能文能武,环肥燕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木苡觉得,这么好的条件来选什么秀啊,好好找个归宿不好吗,非得到宫里来看着那红墙绿瓦,孤独一生。 一日的忙碌下来,在木苡和顾端各自怀揣心思的环境下,终于在众多美女中留下了三人。木苡不懂后宫的介品,在和顾端商量后,决定给这三人相同的介品。 分别为封礼部尚书梅明之女梅颜为珝婕妤,赐居长乐宫;岐阳候府长女卿钰为瑜婕妤,赐居未央宫;皇商卜远之女卜念念为瑛婕妤,赐居永安宫。 顾响站在城楼上看着载着中选秀女的马车队列缓缓驶入皇宫,红门合上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前来送行的父母家人隔于宫墙之外。 此后十年生死两茫茫,唯余思念,不敢妄。 何苦要进宫呢,墙外红尘滚滚三千繁华,墙里红墙青灯绿瓦。 第27章 烛泪(五) 日头渐渐往上走,明亮的阳光照在顾响身上,在地上倒映出细长的影子。官旗上前小声道:“皇上,兵部王大人有要事禀报,现在乾元殿门口候着。” 顾响抽回思绪,转身向乾元殿走去,“官旗,那三名女子今日入宫,各赏锦缎五匹,玛瑙头面一副,金镶玉步摇一对,白玉手镯一只,香粉四盒。” “是,皇上。” “可是出了什么问题?”顾响看着下方的王大人很是紧张,唯恐他说什么突生变故,去不了了。 王大人不懂皇帝为什么这么紧张,喜笑颜开的开口:“启禀皇上,事情进展一切顺利,下月便可出发。” 顾响松了一口气,有点想打人,一切顺利搞得这么紧张,道:“那王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王大人有些犹豫,索性闭眼一跪,视死如归:“请皇上施恩,准许与此事相关之人休息一个月,此去不知何时归,请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团聚。” 顾响未做思考,大手一挥:“准。” 次日 卜念念梳妆打扮完毕后坐在椅子上和一众丫鬟太监大眼瞪小眼,一大早被叫起来折腾来折腾去,头上千斤重,身上被勒的喘不过气。这一切都忍了,谁让她运气不好被稷王看中选上了。 明明那天她都将不想进宫的意思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这稷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应该选点一心只想进宫的吗?她现在非常非常后悔当时水匪头子拖她下水的时候没有给他一脚,这样卜月棉就不会落水,怎么会有现在这么多破事。 “想出来了吗,我应该去哪?”卜念念现在心里全是怨念,这皇帝怎么回事,皇后没有就算了,连太妃都不留一个,这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卡在该向谁请安的坎上过不去了。 丫鬟飞花颤抖着开口:“要不主子去昭阳宫看看?现在昭阳公主正的圣意,连稷王也比不上。” 昭阳公主? 卜念念记得选秀那天那个坐在上方抱着黑猫的女子,一身浅青色的襦裙衣衫,金线钩织而成的暗纹,裙摆处绣了几朵大红色的小花。没有戴任何金银朱钗,木钗上的珍珠在空中微晃,明明满脸笑容,她却觉得那眼底深处一片冰冷。一点也不像是皇帝得宠的义妹,更像是这皇宫的过客,恣意人间的散人。 “走吧。”卜念念起身叹气,虽然这昭阳公主看着就不是好招惹的人,可自己这漫漫皇宫生涯才开始第一天,总得先找个坚实的大腿抱着不是。 老苡,起床了。煤炭第不知道多少次站在木苡枕头上用爪子使劲的拍打木苡的脸,不竭余力想要弄醒这个还在睡梦中的人。 木苡一巴掌将黑猫拍到另一边,眼也不争的呓语:“煤炭别闹,天才刚刚亮,再睡会。” 煤炭力竭,趴在被子上叹气:你再不起来,顾端就要火烧昭阳宫了。 “什么?!”木苡猛地起身,怀疑自己没听清,顾端不是一向不愿意来她这吗? “你们家昭阳公主大概什么时候醒啊?”梅颜的侍女看着面前这位怒火蹭蹭上涨的稷王,小声的向看门的侍卫开口。她家主子也是一大早被叫起来,却不知道该像谁请安,最后来了昭阳宫。正好碰见了和她一同入选的卿钰和卜念念,却在门口被告知公主还没醒,请她们稍等片刻。 半个时辰后稷王也来了,昭阳宫的大门还是没开,又半个时辰过去了,稷王的火已经快把昭阳宫点着了。 “快了。”守门侍卫冷汗直流,这些天基本没人来这,没想到一来就都来了,昭阳公主一般都睡到自然醒,谁知道今天什么时候醒。 正当侍卫在思考如何向总管大人申请换另一份差事的时候,昭阳宫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的一人一猫看着门外的八九个人愣住了,双方面面相觑,皆沉默着。 最后木苡强装镇定的开口:“小七你来了,瑜婕妤,珝婕妤,瑛婕妤你们也来了。” 顾端一言不发,领着小厮就往里走,剩下的三人立在宫门口朝木苡解释,最后才领着自己的丫鬟往里走。 木苡看着顿时热闹起来的昭阳宫有些头疼,踢了脚边的黑猫一脚:为什么不提前说有这么多人来了? 招呼着众人到亭子下坐着,宫人陆陆续续的上糕点茶水。 顾端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手轻轻地摸着黑猫的毛,黑猫舒坦的咕噜咕噜声。 木苡看着已经忘记谁是它主子的黑猫气结,丧权辱国,笑着开口道:“小七,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皇兄让我来的。”顾端别过头不愿多说,他才不想来呢,可皇兄偏说怕她应付不过来非得让他过来看看。就想不通了,他当日一个人去国学堂上课的时候,皇兄怎么不担心他应付不过来。不过有一说一,她虽然很讨厌,不过她这只黑猫他还是很喜欢的。 巧的是,这次选出来的三人都安静的看着木苡和顾端说话,谁也没开口。卿钰一看就是将门虎女,性格到是豪爽,但明显对讨好别人没兴趣;梅颜是个安静的性子,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吟诗作对擅长,但闲话家常就不行了;卜念念则是完全不想进宫的那种人,她到是挺能聊,但一想到选秀那天木苡眼底的冰冷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木苡觉得顾端连凳子都没坐热乎就走了,难道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和那没心眼的猫玩?看着还在看着自己的三人,笑着道:“我不知今日你们会来,昭阳宫里也没个宫女太监,让你们久等了。” 梅颜甚是恭敬的答道:“不敢,是我们鲁莽行事了。” “我不常在宫里,你们以后别来了,免得扑空。”木苡拿出三个檀木盒子递给三人,“我这个昭阳公主比较穷,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玩意不要见笑。” 三人将盒子接下,卜念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菱形冰块,正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冰块里有一朵白芨花,浅紫色的花瓣透过冰层,像淡紫水晶的颜色。 这东西长得好看,又方便携带,制作简单,只需要用一点点法力便可使寒冰永久不化。当初慕秋凉见她喜欢,在离开天山的时候,送了她几箩筐。并跟她说,要是没了,回来再拿就是。两年来一直被慕秋凉当做送礼佳品,没钱的时候在路边摆摊卖过,也拿去过当铺里忽悠人换钱。 三人向木苡道了谢,之后聊了一会便一起离开了。 是夜,卜念念看着手里的冰块出神,夏日酷暑,这冰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将冰块放进盒子盖好,她揉了揉太阳穴,昭阳公主,不简单。 第28章 烛泪(六) 顾响继一夜之间突认义妹和借口重病不起不参加选秀之后,颁布了他上任以来的第三道圣旨。震惊朝野,前朝和后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说它有错吧,但于情于理都合理;若说没错吧,自古以来哪有皇帝这样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昨日适逢先帝寿诞,夜间先帝入朕梦,斥责朕尤为不孝。孝期未过便举国大选,枉为人子。梦醒后朕尤为痛心,思虑再三,故决定为先帝守孝三年。此期间着素服,不入后宫,不纳新人。望众卿谅之,钦此。” 官旗干脆利落声音洪亮的念完了圣旨,有了前两次的教训,这次他念完圣旨后火速的离开,眨眼间就没了人影,不给跪着的人反应时间。 原来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这么难做,枉他费尽心思,到头来却过得水深火热,远不如当初快活。如今的皇上脾性太难琢磨,心思比海还深,让他什么也猜不出来。 永安宫 卜念念、梅颜、卿钰三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思各异,连空气都凝固了。她们进宫已经月余,除了第一天见过顾端和木苡外,连顾响的面也没见过。若非是时不时的赏赐,都会觉得仿佛这位皇上已经把她们忘得干干净净。 永安宫、长乐宫、未央宫三座宫殿离得近,皇帝不来,后宫里除了宫女太监别说别的嫔妃连个太妃都没有,木苡也时常不在宫里。时日久了,难免孤单,所以三人的关系也好了起来。 前些日子听了出三国的戏,兴致上来三人也效仿刘关张在御花园结了异性姐妹。卿钰年岁最大,卜念念的则最小,平日里两人称卿钰为姐姐,叫卜念念为念念。 这道圣旨对卿钰和卜念念来说无关痛痒,毕竟两人本就对皇帝没什么想法。可梅颜不一样,当初顾响登基时站在盛京的最高处俯瞰臣民,梅燕就此一见倾心。刚好天下大选,她又运气好的被选中,本以为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那知进宫月余,皇帝未曾踏入后宫一步,而如今还下了这道圣旨,仿佛是切断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一道光亮。 屏退众人,卿钰轻轻地拍着梅颜的手安抚道:“阿颜,强求不来的。” 卜念念也劝道:“是啊,姐姐,皇宫这个林子这么大,你何必在这么一颗连枝丫都没有的树上吊死。” 卜念念语出惊人,卿钰呵斥道:“念念。” 梅颜也惊了,看了那么多戏,第一次见这么劝皇帝的妃子的。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没事。”我还是想再等等,万一这颗树有一天就长出枝丫了呢。 晚上,永安宫中,卜念念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夜空,今夜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繁星。 “飞花,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呀?” 飞花原来是卜府的大丫鬟,后来她中选,便跟着她进了宫。她站在后方轻轻地摇着蚕丝扇子,道:“婕妤说什么胡话呢?自古以来便没有后妃出宫的先例。” “那前朝的那些妃子呢,去哪里了?” 飞花的手停顿了一下,带着悲悯的声音道:“大多都出宫去庙里修行了。” “那不属于大多的那一部分呢?”卜念念转过头满是希望的看着飞花。 “都随先帝去了。”飞花说完看见卜念念蔫了下去,赶紧又补了一句:“若是婕妤真想出宫,新帝登基时会放宫人出宫,婕妤可在那时出去。” “那得等多久啊。”卜念念转身,继续刚才的姿势,满天繁星闪烁,抬头向耀眼的北斗星提问:“星星啊,皇上什么时候死呢?” 飞花吓得跪下,颤抖着声音:“婕妤,隔墙有耳啊。”我真是多嘴,和她讲这些做什么。 卜念念将飞花扶起来,安慰道:“放心,这皇宫冷清的连个鬼都没有。” 正在贴着墙根偷听的鬼:你这是看不起我们鬼。 昭阳宫 木苡和顾响正在用晚膳,木苡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天色已晚,才想起来还没有吃饭。所以顾响来的时候刚好碰见御膳房来送晚膳,恰巧他也忙了一天,就一起吃了。 饭后,顾响看着趴在木苡怀里呼呼大睡的黑猫好奇道:“这是去做什么了,累成这样?” 木苡有力无气的开口:“我去点蜡烛了。” 顾响:??? 见顾响满脸疑惑,木苡接着道:“我要找一滴烛泪,所以去杂货铺里点蜡烛了,你可不知道有多少蜡烛,我手都快废了。” 顾响思虑再三:“你注意分寸,别乱来。” 想起顾响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木苡耶输道:“和你一比,我可有分寸多了。” 顾响:我来找她做什么! 一阵阴风吹过,刚刚在永安宫被瞧不起的鬼跑到木苡身边告状,声泪齐下,重点说明了在人间飘荡的鬼的日子有多么的惨。 木苡憋笑,打发了告状的鬼,对着顾响神秘的说:“我刚听了个八卦,想知道么?” 顾响配合的回答:“说来听听。” 木苡甚是惋惜的说:“没想到你身为皇帝还混得这么惨,这人家才刚进宫,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死,新帝登基好出宫了。” 有人盼着他死,本以为顾响多少会有点生气,可他脸上却并无恼怒的神色,只笑了笑:“用不了多久的,等小七至弱冠,我就会传位于他。届时,便可出宫了。” “你就不做皇帝了吗?” “若不是小七现在还太小,我此生都不会登上皇位。”顾响接着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做这个皇帝的。” 木苡想了想也点头道:“也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木苡带着黑猫在盛京城里城外点着蜡烛,顾响忙着治理国家,顾端不放过任何一个和木苡争宠的机会,卜念念天天想着出宫,梅颜翘首以盼皇帝出现,卿钰过着和在家时没两样的生活。 一年后乾元殿里 兵部侍郎王大人跪在下方请罪:“臣有负皇恩,未能寻得玉鲛一族,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请皇上责罚。” 顾响坐在上方,心里虽是失望至极,但还是温和的开口:“王大人不必自责,此事本就渺茫,朕不怪罪任何人。” 王大人没有起身,跪着道:“但臣出海时听闻,曾有人在大海深处见到过鲛人族,请皇上再给臣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不寻得鲛人誓不还朝。” 顾响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有人见过鲛人族,那是不是也能找到玉鲛族,是不是,有机会找到她。 思至此处,顾响觉得心里又照进了一束光,激动的说:“准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朕会尽最大能力满足。此次出行爱卿辛苦了,先休整一段日子再出行吧。所有参与之人赏锦布十匹,纹银百两,黄金五十,以犒辛劳。” “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第29章 烛泪(七) “把这个送去给顾响,注意别让人逮住了。”木苡放下笔,将纸上的墨迹晾干装进信封里,放在黑猫脖子上的小竹筒里。摸了摸黑猫的头,“快去快回,我们还要去把那最后一点蜡烛点了。” 煤炭点点头,然后跃上窗台,迅速的往乾元殿跑去。 日暮降临,木苡拖着一身疲惫和累倒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黑猫翻过皇宫的围墙,慢慢的往昭阳宫走去。 老天啊,你这是在逼我去刨人家的祖坟啊! “昭阳公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木苡吓了一愣,我还没去刨呢,怎么就来找我了。 转过身,发现是人不是鬼,松了口气,问道:“瑛婕妤,还没睡吗?” 卜念念点点头,好奇的开口:“公主这是刚从宫外回来?”据她观察,这昭阳公主常常不在宫里,她也曾经去各个宫门蹲过点,但从来没在哪里见到过她。所以她猜测,这这昭阳公主一定是翻墙进出皇宫的,所以她每天晚上都在后宫各个墙角转圈,期待能遇见她。 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碰见了。 木苡见自己翻墙出宫被人撞破,也不急,举起手指放在嘴边轻声说:“嘘,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吗?” 卜念念了然一笑:“明白。” 临走前,木苡不放心的再次叮嘱道:“瑛婕妤,你若想出宫可向皇上禀报,千万不要学我。” 卜念念:公主我明白的。 有了卜念念的教训,木苡接下来都避着人走,好不容易回到昭阳宫。将熟睡的黑猫放进它自己的小窝里,木苡这才往寝殿走去。 之前她嫌人太多碍事,便遣散了宫人,只留了一个看门的侍卫。可现在她无比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多留一个宫人替自己看着昭阳宫里面。 顾响看着眼前的人盯着桌上的糕点目不转睛,沉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木苡闷声道:“我知道。” 顾响看着木苡这样,气结,典型的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见顾响还在生气,木苡软下声来,看着他道:“顾响,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忘川河边会被恶鬼吓哭的小孩子了。” 顾响到底是没有出声反驳她,只是无奈的说:“别再让我碰见第二次了。” “没问题。”木苡愉快的应和着,这多简单,挑你不在的时候翻墙就是了。想起早上让煤炭去送的信,看来已经有答案了,“早上我和你提议的事怎么样了?” “你当真愿意吗?”顾响有些不可置信,补充道:“小七有时候挺麻烦的。” 木苡吃完一块罗汉饼,灌下一杯茶后,“为什么不愿意,你当初那么照顾我。放心,跟着我出去走走,几年之后,保证还你一个胆大包天的顾小七。” 顾端哭笑不得:“胆大包天就算了。” “原来你要走了啊,看来我来的真是时候。” 一道略带遗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煤炭破窗而入,跳到木苡腿上可怜兮兮的告状:老苡,外面那个男人太坏了,他欺负我。 木苡今晚第三次后悔没有留个人在昭阳宫里,这样就不出一直出现别人来了她还不知道的这种情况。 齐莙一身白衣立在院子里,月桂纱在月光下发出点点若隐若现的银光,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看着立在门口的人浅浅的笑。 “怎么,无忧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黄泉使怎么回事,明明是你邀请我来的,怎么一副意料之外见了鬼的样子。 煤炭趴在木苡肩头控诉齐莙的罪行,声泪俱下。木苡很快回神,捂住黑猫还没停下的嘴,脸上浮上一抹笑容:“星官大人前来,有失远迎,里面请。” “谁来了?”顾响见木苡立在门口不动,有些好奇的起身,看着院子里的齐莙道:“朋友?” 木苡冲着顾响点点头:“姑且算是朋友。” 看着木苡朝着身旁的男人解释,再和自己一对比,齐莙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不过很快被掩盖下去。笑着介绍自己:“齐莙。” 这下轮到顾响诧异了:“齐君?”真是个猖狂的名字。 木苡解释道:“草字头的那个莙。” 三人围坐在桌旁,齐莙和顾响默不作声的相互打量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木苡忍不住了,打了圆场,对着齐莙道:“这是顾响,西楚的皇帝,算是我兄长。”又对着顾响道:“齐莙,天庭的星官,之前帮了我。” 两人听完木苡精简的不能再精简的介绍后,相视一笑,然后齐莙道:“不是说要请我吃东西吗?”指着桌上零零散散的点心盘子发出疑问:“就这些?” 顾响闻言笑了笑,道:“官旗,让御膳房上些菜到昭阳宫来。” 话落木苡补了一句:“多上点点心。” “是”官旗应下后离去,剩下屋子里的三人接着唠嗑。 “所以我才刚来你就要走?”齐莙听完木苡的讲述后发出疑问,“那我来的意义是什么?” 顾响道:“大人若是愿意,我可派人带大人在盛京游玩。” 木苡也附和道:“我觉得可行。” 齐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顾响的提议:“不要。” “那要不你今晚吃完饭明天就走?”木苡现在头疼,万万没想到上次回去木萁给她还给她挖了坑,这坑还挺深。本以为上次黄泉城一别后,她与齐莙便不会再见,毕竟自己很有诚意的拿了黄泉城的特色点心道谢。 谁知道有现在这么一出。 顾响点点头:果然不愧是你。 齐莙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后转移话题:“这么说你要带着那小孩去东南沿海一带?” “对啊。” 齐莙脸上浮现出一抹向往,甚是憧憬的说:“听说那一带物产丰富,民风淳朴。景色秀丽,特色小吃数不胜数。” 木苡见状立刻接上话:“要不你别留在盛京,跟我走吧。” “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我便勉强同意了。”齐莙勉为其难的回答,真的像是答应木苡的话勉强极了。 “我觉得不妥。”顾响见状立即阻止,用眼神跟木苡说道:我觉得这小子居心不良,此举非常不妥。 窝在木苡怀里的黑猫也非常不想和齐莙一起去:老苡,他不是个好人,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啊。 木苡选择性忽视煤炭的抗议,也没看懂顾响的话,以为他是担心安全问题,安慰道:“没事,在人间他可比我能打多了,不要担心。” 顾响: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莙吃着松子酥满意的点点头,你这个觉悟非常好。 第30章 烛泪(八) 事情发展到最后,纵使顾响一直觉得齐莙一起去非常不妥,纵使顾端十万个不愿意和木苡一起出宫游历,纵使齐莙觉得带着黑猫和顾端一起出门非常碍事,可最后也没改变任何事情。 两个月后,三人一猫拿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细软,两匹快马和一辆马车驶出了盛京城,往东南沿海一带奔去。 暮色降临,乾元殿内灯火未灭,顾响还伏在案前处理奏折。这三年来他一直将大部门精力放在了国事上,他看着盛世安稳,才能放心交到顾端手上。 奏折大部分分为两类,一类是说今年秋收很好,百姓都在称颂皇帝的功德,建议皇帝南下视察;另一类是说三年孝期已满,而皇帝现在并无子嗣,中宫位置高悬。建议皇帝天下大选,纳有德才兼备者为后,繁衍子嗣,已延续皇室血脉。 顾响批注完一本奏章放下笔,合上已经有些酸痛的眼,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官旗从门外进来,轻声道:“皇上,侍卫总管来问,瑛婕妤又在翻墙了,是否要放她出去。” 顾响的手一顿,点了点头,“由她去吧,保护好她。” “是。”官旗得到答案后退下,将这话告诉侍卫总管。 自从两年前昭阳公主带着稷王离宫后,瑛婕妤就时不时的想翻墙出宫。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坏了,唯独皇上一脸平淡,跟他说:我已经给不了她们想要的,总不能把她们关在这里一辈子。让她翻吧,记得别让人发现,保护好她。 三年前,官旗觉得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不是个好差事,而此时官旗觉得,皇帝也不是个好差事。皇上似乎对子嗣这一点极为不看重,一心只关心江上是否安稳,百姓是否和乐。对了,皇上还对兵部王大人的事,非常看重,每每有王大人的书信传来,皇上总是撇开所有奏折先看书信。 卜念念手里拿着糖葫芦在繁华热闹的夜市上走着,心里不知多少次想感谢昭阳公主,若不是她告诉她在哪翻的墙,这几年还不得在宫里被闷死。 看着灯红酒绿的铺子,卜念念在心里暗暗计算,该买点什么。这些年皇帝虽然不来后宫,可赏赐却时不时来后宫,所以她多少有点小金库。 哎,我得早点回去,不然被姐姐发现了又是一顿说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先帝三年孝期已满,此期内,朕观后宫众人尽心尽孝,勤俭节约。相处之时亦谦逊有礼,静荣婉柔,端庄大方。朕心大悦,故晋瑛婕妤为瑛昭仪。各赐云锦十匹,珍珠香粉三盒,珊瑚项圈一只,点翠头面一副。望克尽己守,柔嘉维泽。钦此。” 官旗念完圣旨,脸上堆着笑道:“恭喜娘娘,请娘娘接旨吧。” 卜念念起身接旨,好奇的问道:“是只有我晋位份了,还是三人都晋位份了?” “都晋了,奴才先来您这宣的旨。”官旗侧过身露出在他身后端着檀木托盘的小太监,道:“奴才先告退了,得赶在午膳前到长乐宫和未央宫,娘娘下午再去道贺吧。” “有劳了。”卜念念灵光一闪,拉着官旗小声的说:“官旗公公,皇上最近会来后宫吗?” 官旗愣了一下,但一想到这位瑛昭仪种种特别的情况,思虑一下后还是说了:“皇上近日心情不错,有时会到落枫园去走走。娘娘若是有心,三日后便是好日子。” “多谢公公提点。”卜念念拿出一袋银子塞进官旗手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官旗走后,卜念念带着飞花走到卧房,开始计划着英雄美人相见的大场面。既要做的有创意,又要做的不刻意,这可太难了。 被迫参与的飞花:昭仪,您操心的事真多。 落枫园在御花园的后方,在整个皇宫的最后方。先皇后喜爱枫叶,先帝便种了满山的枫树,每到秋天,落枫染红了整座山。 这日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天色明亮,却又不见灼热的日光,时不时的微风吹过,拂落片片红枫。 卜念念对着眼前的女子再三叮嘱道:“姐姐你记住了吗?待会我爬上树之后你就开始跳舞,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要停下,我会在你跳舞的时候会让这些枫叶落下来。” 接着她说着说着便停不下了,沉醉在想象中的场景无法自拔:”到时候落英缤纷,良辰美景,再遇一白衣绝色佳人一舞,从此一见倾心,携手白头。天哪,这简直就是话本子的场景。” 身旁的飞花摇摇卜念念的肩膀:“娘娘,快醒醒。” 梅颜紧张的捏着水袖道:“念念,这样真的好么?” 卜念念非常自信的道:“姐姐放心,保证万无一失。”随后拍拍飞花的肩膀示意她蹲下身,爬上树后,透过厚实的树叶朝着梅颜道:“就准备开始了,姐姐你可千万别和卿姐姐说,不然我就完了。” 顾响站在不远处看着前方一颗巨大的枫树下跳舞的女子问道:“你可知这是谁?” 白衣女子在枫树下忘情的跳舞,水袖轻扬,红枫时时落下,绝色美人美景也不过如此了。 官旗努力的辨认着这是谁,最后得出答案:“禀皇上,这是长乐宫的珝昭仪。” 官旗心里划过一丝凉意,为什么珝昭仪会在这,那日打听的不是瑛昭仪吗? 两人就站在原地看着梅颜跳舞,待一舞完毕,顾响抽身欲走,不料被发现了。 “臣妾参见皇上。”梅颜的温婉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响不得不提步往梅颜处走去。 见梅颜只穿着单薄的舞衣,顾响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虽是秋日,但也降温了,不要再穿的这样单薄,仔细着凉,” 不要再穿的这样单薄,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动这样的心思了吗? 梅颜强压下新的酸楚,柔声道:“谢皇上关心,臣妾知错了。” 卜念念站在树枝上聚精会神的听着下方两人的对话,怎料梅颜的声音越来越小,让她不得不换个姿势伏在树干上才能听清。刚小心翼翼的提脚准备换姿势,转头就看看卿钰带着宫人迅速的往这里走,心里一分神,脚上便顾不得了。 掉下去之前,卜念念只来得及出声提醒:“姐姐快躲开!” 你妹妹我掉下来了。 第31章 烛泪(九) “念念!” “小心!”顾响一把拉过梅颜,将她拉倒自己身后,就听见梅颜的惊呼。 从树上掉下一个人,还是个女人,看梅颜的样子估计还是自己的妃子。 正当顾响努力的想这到底是谁的时候,官旗及时上前的提醒:“这是永安宫的瑛昭仪。” 瑛昭仪? 顾响突然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跟木苡学好每个月都要翻墙出宫的瑛婕妤,前几天刚升了昭仪。 梅颜和飞花赶忙上前将卜念念扶起来,拍落她身上的落叶和灰尘,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卿钰的声音就从后方传了过来。 “卜念念!” 顾响还没来得及看清卜念念的样貌,卜念念就闻声一抖,躲在梅颜身后不敢见人:“姐姐,你可要救我啊。” 卿钰远远的便看见卜念念和梅颜身旁站了两个男人,突然想到刚入宫时卜念念那些惊世骇俗的话,顿时又惊又气,直接略过顾响和官旗走到梅颜面前:“阿颜,你让开,我今天非收拾她不可。” 彻底被忽略的顾响和官旗默默的往后站了站,给卿钰腾出地。 官旗小声的解释:“这是未央宫的瑜昭仪,岐阳候府出身。” 根本没存在感的皇帝顾响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三人,一点也不怀疑除了梅颜之外剩下的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也怪他,从没在三人面前露过面,才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 遂阻止了官旗想要提醒她们的举动,“别打扰她们。” 卜念念和卿钰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来往,最后梅颜见缝插针的道:“别吵了,皇上还在这呢。” 还在争吵的两人突然安静下来,僵硬的扭过头看见顾响和官旗还在看着她们,而跟着她们的丫鬟太监早已经跪了一地。 “臣妾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三人猛地跪下,诚惶诚恐的向皇帝认错。 半晌,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卜念念悄悄地抬起头,却看见顾响愣在原地,一只手僵硬在半空中,满脸的不可置信。 “念儿?”顾响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可置信的说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卜念念闻言迅速的低下头,小声的问身旁的卿钰:“皇上这是在叫我吗?” 卿钰微不可见的点头,在场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名字里有个念字。 “念儿,真的是你吗?”顾响颤抖着声音,一把提起卜念念拥入怀中,话语中带着哭腔:“念儿,我是在做梦吗?” 卜念念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拍拍顾响的背,安慰道:“是我啊。” 顾响抱着她不肯撒手,并且卜念念感觉顾响抱着自己的手劲越来越大,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可以松开我吗?刚从树上掉下来,后劲有点大。” “哪里不舒服?”顾响倏的松开手,紧张的看着眼前人,是他太激动了,忘了她刚从树上掉下来。 不等卜念念回答,便抱起她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回去。” 看着还在跪着的卿钰和梅颜,顾响平静的开口:“都起来吧,瑜昭仪和珝昭仪你们先回宫吧,今天风大仔细别着凉。” 言罢便抱着卜念念走了,留下呆住的一干人等。 梅颜怎么也没想到,费了这么几天的心思,最后为别人做了嫁衣。 看着梅颜含泪欲泣的伤心模样,卿钰伸手将她身上的披风理好,柔声道:“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永安宫 直到卜念念人躺在床上了,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这怎么回事,皇上莫不是眼瞎,那么一个国色天香温婉可人的女子摆在眼前看不见,却把她这个从树上掉下来灰头土脸的始作俑者抱回了宫。 原来不止昭阳公主不简单,昭阳公主的皇兄也不简单。 “念儿,你那里不舒服?”顾响紧张的看着卜念念,双手悬在半空中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 “皇上,我没事,不用麻烦太医跑一趟。”卜念念听见太医两个字猛地回过神,慌张的再次强调:“你看我胳膊腿都还在,真的没事,不用看太医的。” 顾响板着脸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说不定有内伤呢。” 这时飞花进来道:“皇上,太医来了。” 卜念念什么也顾不得了,抓着顾响哀求:“求你了,我不要见太医,真的没事的。” 见卜念念如此抵触,顾响也没办法强迫她。突然想起来木苡离京时跟他说过的东西,便对官旗道:“让太医先回去,你去把昭阳公主离京时给朕的檀木盒子取来。”而后安抚道:“不见太医,别怕,我们不见太医。” 卜念念呆如释重负的点头:“谢皇上。” 接过官旗递过来的盒子,顾响将里面的东西拿出递给卜念念,哄着她吃下。虽说不知皇帝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但皇帝递过来的东西还是很具有诱惑力的。 一颗小小的朱红色药丸,表面覆盖着繁复的花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感受着药丸里强大的修复力量,卜念念发现身上原本许多旧疾一扫而尽。 这昭阳公主,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能拥有这种东西,要么就是能力远在她之上,要么就是身边有非常强大的人跟着。 “多谢皇上。”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他把这好的药给了她。 顾响抓着卜念念的手,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轻声说:“念念,你我之间不必道谢。” “皇上,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吧。”顾响的手劲实在太大了,卜念念挣不开,而且她现在满头雾水,“我们很熟吗?” 听见卜念念的话,顾响也不恼,道:“念念,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忘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卜念念认真的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并无漏洞,“皇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响笑着伸手想要摸卜念念的脸,却被她躲开,只得收手:“你说你眼角的泪痣是遇见我之后才长出来的,这世间只有我能看见。” 卜念念摸了摸左眼尾的地方,这个地方确实有一颗泪痣,也确实是只有自己能看见。可她很确定,她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每年、每月、每天、每个点都能连接起来,不存在任何漏洞。 第32章 烛泪(十) “皇上,昭阳公主和稷王殿下来信了。”官旗将两封信呈给顾响,在顾响接过信后退到一旁站着。 两封信风格鲜明,昭阳公主的那封摸着大抵只有薄薄的两张纸,而稷王的那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顾响先看了木苡的信,果然只有,两张纸,言简意赅,开头两句就足以让人震惊: 亲爱的皇兄,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个事该和你说一下。由于形式所迫,你最最最疼爱的妹妹昭阳公主我,不得已去刨了你的坟。不过你别担心,我什么也没动,我要找的东西不在里面。皇兄先别生气,我接下来可能还要去你祖先的陵墓里转转。可以和你保证,除了我要找的那个东西,我什么也不会动。 一切安好,勿忧。 顾响看完信后将信纸叠好装起来,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百姓绝望的哭喊,城门外成堆的尸山和一望无际的军队,慌乱的抢值钱的东西的四处逃命的宫人,还有几日不灭的漫天大火。 最后自嘲的笑了笑,罢了,还去想这些做什么。 顾小七的信就简单多了,写了厚厚的一沓纸。一半写了这些年在外的所见所闻,还有对于一些事自己的看法。剩下的一半成了血泪史,用来控诉齐莙和木苡的所作所为,逼着他读书练武,把他从船上扔下去逼他学会游泳,还让他去大街上摆摊叫卖,要是完不成就不给他饭吃。出海的时候他晕船,吃什么药都没用,最后齐莙把他丢进海里喝了几口水,威胁他要是再晕船就再把他丢下去,结果便是此后他就再也没晕过船。 前些日子,那两人还带着他去刨人家的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去,最后什么也没拿逛了一圈出来了。那天偷听那两人的谈话,接下来要准备去刨人家的祖坟了。 结尾,顾小七带着对皇兄满满的希冀写到:皇兄,你派人接我回去吧,我真的不想去刨人家祖坟。如若不然,你最疼爱的弟弟可能就要夭折于此二人之手了。 顾响看完忍者笑将信纸叠好,看来还是有所长进的。既是如此,那祖坟刨了就刨了吧,皇兄不怪你。 看完信,顾响心情大好,想起昨天卜念念的情况,起身对官旗道:“去永安宫。” 不过顾响此行扑了空,因为卜念念一大早就去长乐宫中找梅颜了。 昨日变故太多,本以为会帮梅颜得到皇帝的心,结果谁知道皇帝抱走了她,撂下梅颜在哪里吹冷风。 “梅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不要生气了。”卜念念端着一小碗小米南瓜粥凑到梅颜面前,讨好的说道:“这是我亲自熬的小米南瓜粥,你多少吃点,别饿坏了身子。” 一旁的卿钰也劝道:“阿颜,念念也不是有意的,你先吃点东西。” 梅颜的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他说让我不要再穿的那么单薄,就是让我不要再动这种心思了。” 卜念念提起这个就生气:“他就是眼瞎,梅姐姐这么喜欢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把我认成了别人,还一口咬定没认错人,死不承认。不是眼瞎是什么。 卿钰呵斥道:“念念,隔墙有耳。” “我说说怎么了,虽然他昨天给了我一颗好药,但依然不能影响我对他的印象。”卜念念越说越激动:“要不是为了卜家,我才不会进宫呢,这皇宫有什么好的。外面多好玩啊,这皇宫里面无聊死了,我就连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都要偷偷摸摸的翻墙。我……” “住嘴。”卿钰打断卜念念的话,扬起手片刻后却又放下,无奈的叹息:“念念,我知道你千般不愿,可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吗?” 梅颜也说道:“念念,这些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好,千万不能让别人听见。知道吗?” 卜念念瘪瘪嘴:“知道了。” 官旗小心的看着面前的顾响,刚刚两人站在门口听完了三位昭仪娘娘的全部对话,顾响就变得一言不发。 “官旗,你觉得这皇宫闷吗?”顾响看着红墙外的天空问道。 一行人的脚步声惊起了落在屋檐上的飞鸟,受惊的鸟扑腾着翅膀飞走。 顾响问完,不等官旗回答,便自言自语的说:“是很闷吧,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抗拒。” 官旗道:“娘娘大抵是想家了,所以才会如此。” 顾响停下脚步,看着已经不见飞鸟踪影的天空,而后道:“通知礼部,择吉日,安排她们回家省亲吧。” “是。” 礼部很快就定了日子,下月初三便是好日子。 “飞花,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宫了,不用半夜翻墙出去了。”卜念念抓着飞花的手甚是激动的说:“我这次终于不用翻墙了。” 说完,卜念念却发现飞花的神情并不好,红肿着一双眼,像是刚刚打哭了一场。 “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飞花抹去眼角即将涌出的泪水,摇头:“没人欺负我。” 拉着她到软塌上坐下,卜念念轻声道:“你别怕,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打回来。” 飞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滴滴答答的落下,抓着木苡的手不放开:“娘娘,大小姐没了。” 卜念念愣住了,卜月棉没了,怎么可能呢,几个月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了。 “怎么回事?” 飞花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大小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又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惊惧不断,全京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卜念念虽对卜月棉没有多大感情,纵然她顶替了卜月棉选秀,可她也不怨她。因为她始终觉得,若不是因为她,卜月棉便不会落水从此落下病根。 “飞花,还有十天,我们就回去看她。” “娘娘你知道吗?”飞花哭着说道:“大小姐一直觉得是她害了你,让你一辈子困在宫里,她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可始终没有机会。这次硬生生拖了两个月,还是差了这十天。” 卜念念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酸涩到有些发疼,阖上眼:“飞花,准备好东西,我今晚就回去看她。” 第33章 烛泪(十一) 官旗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踱步走进乾元殿,对着还在案桌上奋笔疾书的顾响小心翼翼的道:“皇上,侍卫总管来报,瑛昭仪又在翻墙了,还如往常一样吗?” 顾响闻言一愣,手中朱砂笔上的墨汁滴答一声滴落在奏折上,随后很快恢复正常:“由她去吧。” 官旗得到答案快步向苦巴巴的侍卫总管回复,待再次回到殿中,却见原先伏在案桌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皇上?”官旗小声的唤了一声。 “朕有事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待着,别让人知道朕出去了。”顾响从偏殿里出来,已经换好了更便于在夜色中行走的衣服。 “皇上您这是?” “朕不放心。”顾响走到窗边观察着,心里默默计算从这里出去会不会被发现。稍作思虑,便从窗边一跃而出。 眼看着顾响溜走的官旗:这都翻了三年墙了,您现在才开始不放心是不是有点迟? 正当官旗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小太监进来禀报:“官公公,珝昭仪来了,说是炖了补品来送给皇上。” 官旗感觉心绪突然翻涌,老天果然待他不薄,真会挑时候。 但毕竟是皇帝的妃子,所以还是挂着标准的笑容:“娘娘来的真不巧,皇上批了一天折子刚歇下,此刻怕是不便见人。” 梅颜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乾元殿,神情黯然,接过宫人手中的食盒递给官旗,柔声道:“是我来的不巧,有劳公公了。” “娘娘一片真心皇上会知道的,时候不早了,娘娘早些回去吧。”官旗接下食盒,目送着梅颜离去,而后不由自主的叹气。 珝昭仪到是真的对皇上一片痴心,自打先皇的孝期过后就时常来乾元殿请安,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西楚最大的皇商卜家唯一的女儿死了,卜家却没有办法挂上白练,甚至府中处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子。 在外人看来,卜家的女儿一举中选,现已是三品昭仪。而如今先帝三年孝期已满,获宠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卜府的人却好似并不开心,整日里沉着个脸,笑意全无。 卜月棉在明月当空的时候带着满腔的遗憾合上了眼,冥冥之中应了她的名字。 月棉,月眠,明月当空,自此长眠。 卜念念熟稔地翻墙入内院,依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卜月棉的房间走去。因为皇帝下令宫嫔回家省亲,这在外人看来是黄恩浩荡,入院一路以来张灯结彩。 而在卜月棉的房前,她终于看见了隐藏在万千热闹欢喜中的一点压抑到极致里的悲伤。 房外的屋檐上挂上了红绸子,屋里却是一个小小的灵堂,结满了白练。 卜夫人和卜老爷变得比上一次见的时候更加苍老,花白了头发,坐在灵位下方的凳子上,无声的流泪。 卜念念推开门,缓缓的走进房间,对着卜月棉的灵位行了一礼:“卜小姐,虽然我们相交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一路走好,来世安稳的过完一生。” 两位老人一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半晌,卜夫人苍老的脸上爬满了泪痕,颤颤巍巍的走到卜念念身边,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人:“你是,念念小姐?” 卜念念扶着卜夫人到椅子上坐下:“卜夫人,卜老爷,是我。” “你怎么出来了?”卜老爷甚是震惊:“私逃皇宫可是死罪,你快回去?” “无事,皇上准许我出宫的。”卜念念安抚着震惊的两人,然后看着灵堂的位置:“我来看看卜小姐。” 听闻是皇帝允许的,卜老爷和卜夫人这才放下心。 在屋顶偷听的顾响抽了抽眼皮,我什么时候准许了,我怎么不知道。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同意,她怕是也出不了皇宫,变相的也算是自己准许的。 夜深了,卜念念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手上拿着一封信,是卜月棉给她的。 找了个无人的街角,卜念念坐在屋檐上打开了那封信。 念念小姐,别来无恙。 月棉自知时日无多,特写下此信。三年前念念小姐替月棉参选,不料一举中选。虽与小姐相识不长,但月棉深知念念小姐性子活泼热爱自由,如今却被困深宫。月棉三年来甚感愧疚,但无奈病躯一具,能力微薄。卜家男儿在外,盛京城中唯余二老孤苦无依,弥留之际,仍放心不下。月棉有个不情之请,念念小姐若得空闲,还请照顾二老。 念念小姐大恩,月棉今生难以报答,来世定结草衔环,死生不负。 信纸从手中悄然滑落,卜念念感觉眼睛又开始有些酸痛,阖上眼试图减轻疼痛感,心却突然变得炙热起来。 卜月棉,你从未了解过我,为何还敢如此相信我。 你可知我身后是血海深仇,尸骨成山,我在这世间行走千年,不过是为了手刃仇人。 可知,如此相信一个人,有些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响轻轻地抱住正在屋檐上闭眼望月的女子,柔声道:“想哭就哭吧。” 卜念念猛地回过神挣脱顾响的双手,发现是顾响后慌张的思考措辞:“皇上,您怎么来了,我……” 顾响注视着她,“无事,我都知道。” 卜念念对皇帝的了解并不多,但见顾响并无发火的迹象,她渐渐的放松下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怎么出宫了?” “月色正好。”顾响将刚从街上捡起来的信纸递给卜念念:“东西掉了。” 卜念念抬头看了看快被云层遮完了的月亮,更加摸不准这位皇帝在想什么,接过信纸道谢:“多谢皇上。” 顾响漫不经心的问:“有心事?” 卜念念稍作犹豫,但还是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选择相信顾响。可明明,这是第二次见面。 “皇上,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她为何如此相信我?” 顾响看着夜空,似是在回忆往昔,缓缓的开口:“有的人,你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值得相信,因为她眼底无尘,像极了东海深处的明珠。” 说到这话的时候,顾响看着卜念念,眼底布满了情愫。 卜念念别开脸:“可人是会掩饰的,别人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顾响笑了笑,将视线挪开:“是啊,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两人都没说话,望着夜空吹冷风,心事重重。 第34章 烛泪(十二) “飞花,你把这个送去乾元殿。”卜念念站在架子前,小心翼翼的拿下一个木盒递给飞花。 飞花接过东西,问道:“娘娘何不做一点吃食送去?” “就你聪明。”卜念念轻轻地敲了一下飞花的头,“我那手艺是能见人的吗,毒杀君王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卜念念觉得,自己很有道义了。 盒子里的东西可是她花了大力气得来的,想当年那群老妖怪嘴多硬啊,她硬是磨了几年也只肯给两颗。 虽说不能包治百病,但也是个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好东西。 看着官旗拿着盒子走进乾元殿,飞花猛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刚刚官旗那十分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散,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 “皇上,瑛昭仪的侍女送东西来了。” “是吗?”顾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呈上来。” “是。”官旗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退步到后方站着。 顾响看着手里的盒子,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悲喜不定。 这是一颗上等的蛇莓果,从色泽和香味上看,有些年份了。 按理说,卜念念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又怕,怕是因为卜念念不想欠他的,所以才送来了这个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响猛地站起身,想要去找她问清楚。 官旗见顾响起身,上前问道:“皇上要摆驾永安宫吗?” 顾响摇摇头,坐下道:“你去内务府找一个紫檀玲珑扣来给朕。”说完,他又重新拿起朱砂笔开始批阅奏折。 如今西楚虽然繁荣昌盛,可根基不稳,他不能把这样一个江山交给顾端。 下午,永安宫接到了一道圣旨:皇上今晚要来用晚膳。 “飞花,其实我真的觉得可以不必这么隆重。”卜念念看着铜镜里自己头上繁复的发髻和钗环,第五次发表自己的意见。 飞花将一个金丝步摇放下,又拿起一根白玉簪在发髻上比划着,“娘娘,这是皇上第一次在后宫用膳,别人求都求不来呢,当然要隆重一点。” 见飞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卜念念认命了。 皇上啊皇上,我到底哪里得罪您了,要如此惩罚我。 永安宫里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因为皇上要过来用膳紧张而兴奋着。相比之下,未央宫和长乐宫就宁静多了。 卿钰一身劲装在后庭里舞剑,行云流水间剑气如虹,气势磅礴。进宫之前她是军营里的将军,带兵打仗,破阵杀敌。虽说以后都不可能再有这种生活,但卿钰还是不曾松懈,进宫三年,武功不减反增。 侍女匆匆的跑进来,神色焦急。 卿钰放下手中的剑,结果宫人地上来的锦帕擦汗,皱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侍女十分着急的说:“皇上今晚去永安宫用膳。” “知道了。”卿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放下锦帕,进屋喝了两口茶,“去准备些念念喜欢的吃食,明早去永安宫。” 侍女见卿钰如此不上心的模样,更加急了:“娘娘,这是皇上三年来第一次在后宫用膳,我们……” “多嘴!”卿钰打断了侍女的话,道:“下去。”随后单手撑着头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长乐宫 “娘娘,真是不公平,明明您经常去请安,皇上却从来没说过要到咱们这里来用膳。瑛昭仪就送了一次,皇上就去她那里用晚膳。这对您来说也太不公平了,您还那么喜欢皇上。” 听见侍女的话,梅颜的手停顿在空中。黑色的墨汁顺着狼毫笔毛滴落宣纸上,在她正在誊抄的清心咒上晕染出一大片墨色,然后迅速的往四周蔓延。 “娘娘?”侍女见梅颜还在愣神,小心的道:“您没事吧?” “啊?我没事。”梅颜慌乱的放下手中的笔,用手拭去宣纸上的墨滴。 未干透的墨汁在擦拭中轻易的就附上梅颜的双手,净白的手上很快就沾染了杂乱无章的墨块。接着她停下,看着双手愣住了,一滴清泪落在手上,晕开了粘在手上的墨汁。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侍女被梅颜吓着了,不敢上前。 片刻后,梅颜最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宣纸,起身净手,让侍女重新为自己梳妆。 重新坐在已经收拾干净的书桌旁,提笔间,梅颜吩咐道:“去准备些念念喜欢的吃食,明早去永安宫。” 侍女不敢再说什么,应声退下,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风拂过纱帘的声音。 梅颜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庙里上香时遇见的那个和尚,那时她不懂和尚话中的意思,如今却是有几分明白了。 琴伴瑟,瑟随琴,琴瑟和鸣,两相依。 妾有情,郎无意,流水落花,各自去。 夕阳渐落,映红了半边天,顾响按时出现在永安宫门前,迎接他的是翘首以盼的一众宫人和恍如看见了救星一样的卜念念。 两人在桌前坐下,卜念念轻轻地揉了一下发酸的脖子,感叹的说:“皇上您可来了,我这脖子叫嚣一下午了。” 听着卜念念小心翼翼的抱怨,顾响失笑,让众人都退下。起身拉着她走到梳妆台边坐下,将她头上多余的朱钗取下,轻轻的捏着她的脖子,“还酸么?” 顾响这一手打的卜念念措手不及,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磕磕巴巴的说:“皇上,您这样不好吧?您万金之躯,臣妾怎么担得起。” 顾响闻言一笑却并未停下,看着镜中的卜念念挑眉道:“你担得起。” 顾响的话中满满的都是我乐意,你能奈我何。 卜念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小声的反驳道:“我们又不熟。” 突然她感觉正在捏脖子的那双手停了下来,暖和的温度透过皮肤与血液融为一体,接着顾响十分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都坐在房顶一起看过星星月亮聊过人生了,还不够熟吗?那你觉得,怎样才算熟呢?” 怎样才算熟? 皇上,弹指须臾即百年,我不想和你变熟,之前那样就很好。 两人一时无话,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我以为,你早上将那颗蛇莓果送给我,是愿意让我走到你身边的。”顾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沮丧和失望。 卜念念没出声,僵在原地神游天外。 又为卜念念轻轻地捏了一会脖子,将她的青丝顺好,顾响道:“走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35章 烛泪(十三) “念念起了吗?”卿钰问身旁的飞花:“快吃午饭了,还没起吗?” “起了起了,我早就起了。” 卜念念大声的回答问题,竭力证明自己今天没睡懒觉。 卿钰望向四周,并不见声音的主人,接着抬头望向房顶:“给我下来。” “马上马上。”卜念念哐的一下从房顶上跳下来,拽着卿钰的手臂撒娇:“给我带金玉芙蓉酥了吗?” 卿钰曲起手指敲卜念念的额头,佯怒道:“那么高的房顶,你也不怕摔着。” “没事,我很耐摔的。”卜念念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刚刚看见梅姐姐朝永安宫来了。” 提起梅颜,卿钰叹气,道:“我们进去等她,你今天可不许再乱说话了,知道吗?” 让卜念念没有想到的是,梅颜前脚踏进永安宫,官旗后脚就带着人跟了进来。 顾响送来了一大堆东西,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一应俱全。 念完旨,官旗对着卜念念笑呵呵的说:“娘娘,皇上说晚上会过来用膳,您不必像昨晚那样隆重,简便些就好。” 卜念念心里将顾响和官旗翻来覆去的骂了千百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皇宫那么大还能短了你饭不成。 二十几年都过去了,也没见你饿出个好歹来。 虽是如此,卜念念还是笑着接了旨,温柔的道:“有劳公公了。” 卜念念笑的一脸狰狞,官旗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那奴才便不打扰各位娘娘雅兴,先告退了。” 逃似的离开了永安宫,这瑛昭仪不仅翻墙,而且爬树,现在居然开始吃人了。 官旗走后,卜念念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梅颜整个人都愣住了,眉宇中都溢满了哀愁,一双美目噙满了泪珠。 卿钰叹气,上前一手拉着卜念念,一手拉着梅颜,“门口风大,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说完就拉着两人往屋里走。 “阿颜。”卿钰唤着梅颜的名字,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 卜念念看着梅颜的样子更加的慌了,她活了这么多年才遇到了真心把她当妹妹的人,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情。 再次感受到了温情,为什么是再次呢? 卜念念突然想不通这句话,明明这是第一次,我为什么会说再次呢? 将脑中的胡思乱想赶出去,卜念念小心的扯着梅颜的袖子:“梅姐姐。我……” 没等卜念念说完,梅颜就笑着打趣道:“瞧我,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你两可不准笑我。”边说边将从长乐宫带来的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放到桌上。转头见卜念念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眉心:“看我做什么,我是糕点做的吗?” 卜念念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不安的跳动,小心的试探:“梅姐姐,你不生我气了吗?” 梅颜闻言神色暗淡,自嘲道:“皇上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怨你做什么?” “梅姐姐,我……” “念念。”梅颜将手轻轻地覆在卜念念的手上,尽力的将心中翻滚的苦涩压下去,柔声道:“我看的出来,皇上很喜欢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耽误了自己。我虽然没这个福分,但总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卜念念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梅颜的话。 难道告诉她,我不是真正的卜家嫡女,进宫是为了还卜月棉一个人情。而她不人不妖不鬼的在人间游荡千年,为的不过是是手刃一个连自己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的仇人。 况且凡人一生撑死不过百年,她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心交出去。若是她当真爱上了顾响,要她眼睁睁的看着顾响渐渐衰老然后离开自己,若顾响还要求她好好的活着,这样的痛苦程度堪比缓慢的烈性毒药,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桌上格式精美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些都是卜念念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可今天看着这些她却全然没了胃口。 情这个东西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人食之如蜜糖,有人食之如砒霜。你要记住,于你而言,心死即魂灭。 卜念念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并且在过去几百年里严格认真的执行这句话。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加尴尬,卿钰出声道:“阿颜,念念还小,说这些做什么。” 梅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念念,是我糊涂了,别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梅姐姐,没事的。”卜念念看着梅颜,十分认真的说:“皇上不会喜欢我的,如今不过是图新鲜罢了。” 舀起一勺桂花酒酿圆子送入口中,桂花的香甜,糯米的清香,混合着些许酒香迅速的弥漫了整个口腔,卜念念朝着卿钰和梅颜心满意足的道:“啊,真才是我日思夜想的心之所向啊,看来我果然是要和美食长相厮守一辈子的。” 卿钰和梅颜听着卜念念的话忍俊不禁,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三人开始天南地北的聊天,之前的沉闷一扫而尽。 烈日沉于西方,飞鸟归于树巢,漫天彩霞织就了一副异常妍丽的落云图。 晚饭后,卜念念看着眼前的人几欲开口却又不知为何那些打了一下午的腹稿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这使得她的愈加烦躁,好似锋芒在背如坐针毡。 “是有话想对我说吗?”顾响将温度适宜的茶汤放在她手边,眼底挂着浅浅的笑意,好奇的看着她:“憋着不难受吗?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 卜念念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鼓起勇气开口:“皇上,我……” “别叫我皇上,不好听,叫我的名字。”顾响打断卜念念的话,单方面的下了决断。随后又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试探的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卜念念迟钝的神经一时间跟不上顾响的脑回路,磕磕巴巴的开口:“知道。” “嗯。”顾响满意的点头,看着卜念念笑着说:“那你叫我一声让我听听感觉怎么样。” 顾响这一打岔,卜念念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身在皇宫,身不由己的感觉她算是彻底的体会到了。她身后还有卜家的两位老人,便是更加不能触怒皇帝,皇帝有什么奇葩的要求也只能认命了,“阿响。” 清冽的女声穿过重重障碍一路披荆斩棘闯进顾响的心里,像是干枯千年的黄土等到了从天而降的甘霖,一瞬间飞扬的尘土化为茵茵青草,千丈大树拔地而起,落英缤纷,莺歌鸟语。 顾响激动的看着卜念念,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卜念念直接打断了,“阿响,梅姐姐很喜欢很喜欢你,长乐宫离这里不远,几步便到了。” 卜念念说完就埋下头,看着指间发呆,不敢去看顾响的反应。 顾响半晌没说话,就在卜念念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说话了,声音里夹带着苦涩和极度压抑的痛苦:“念念,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但你不能拿刀子戳我的心。” 说着他顿了顿,轻轻地捧起卜念念埋着的脸,卜念念这才发现顾响的眼眶似乎红了一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着她如许诺一般一字一句的说:“念念,我是很多人的皇上,却只会是你一个人的阿响。” 第36章 烛泪(十四) 那日顾响的话所带来的冲击力实在过于巨大,以至于卜念念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等她回神,顾响却已经回乾元殿处理朝政去了。 最后,卜念念决定做个睁眼瞎,装聋作哑,混过去算了。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着,眨眼间大雪白了落枫园,而很快御花园的百花就竞相盛开,蝉鸣悄然响起,微风携裹着荷花的清香走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盛夏已至。而不知什么时候,盛夏留下灼热的颜料染红了落枫园,很快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 秋去春来,盛暑寒冬,光阴转瞬即逝,已经带走了两个春秋。 因为顾响的关系,卜念念这两年被迫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时间,并且忍痛放弃了翻墙出宫的机会。 若是究其原因,只有一个答案。 顾响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乾元殿处理政务就是在永安宫盯着卜念念。纵使他很明显的能看出来卜念念仍旧不喜欢他,却又因为碍于他皇帝的身份对这些事无可奈何。 可顾响觉得,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人,即使是光看着她,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顾响能感觉到,这几年来,卜念念似乎一直在纠结些什么,他时常能看到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矛盾与纠结。 而她没说,他也没问。 他不想逼她,这辈子等的到是他的幸运,等不到,在她身边这些年,也是他的幸运。 另一边,卜念念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地,前面是一个灌满了蜜糖的温柔陷阱,后面是一个云雾缭绕千丈深渊,进退两难。她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的时间里顾响温水煮青蛙的做法很成功,她这只青蛙现在已经跳不出那浅浅的锅沿了。 可是,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事,真的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试试吗? 卜念念每天不断地告诉自己,灭族之仇未报,不可以冒险,也绝对不能冒险。那句话果然说的很对,情之一字,与她而言,胜过砒霜。 这日,顾响处理完政务之后一反常态的没有去永安宫,他领着官旗两人一头埋进内务府的库房忙活了一下午。 “官旗,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顾响仔细的端详着手里的赤金镯子,千万根金线缠绕成一个小小的镯子,上面镶嵌着几颗红宝石,透过日色散发出诱人的色泽。 官旗思量着回答:“奴才觉得这赤金镯子华贵极了,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顾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身后的内务府总管吩咐道:“把这个也拿去好好保养一下。” 内务府总管手里拿着厚厚的账本,顾响一说完就飞快的往上面记:赤金丝红宝石镯子一对。往上看,大大的一页纸已经记满了各种东西,金银珠宝,玉石锦缎,等等东西。 内务府总管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每往上记一笔,心就被人割一刀,现在都血流成河了。放眼满宫里,也就只有永安宫那位瑛昭仪得宠到如此地步,仅仅是一个生辰,就让皇帝如此亲力亲为。得赶紧跟宫里其它部门知会一下,指不定明天皇帝就去了,也该让他们体会一下他的心痛。 总管很认真的回想了去年,好似瑛昭仪的生辰并未如此,也只是永安宫让御膳房多做了几个瑛昭仪素日里爱吃的菜。 总管大人不知道的是,去年卜念念死活不让顾响大办,顾响没拗过她。今年顾响说什么也不答应了,提前了几个月就开始准备,还口是心非的答应卜念念如去年一般不做什么别的安排。 日暮西沉,顾响心满意足的带着官旗离开,内务府总管靠在门框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账本,心到是不痛了,因为已经麻了。 果然如内务府总管所料,顾响第二天就去了御膳房,并且一连呆了很多个下午,之后他见到的御膳房掌事硬生生的缩水了二分之一。 盛京皇宫里顾响为了卜念念的生辰搞得宫里鸡飞狗跳,并且还下令这些事不能传出去,否则就是砍头警告。满宫的人心里忿忿不平,面上笑容常在,一时间都觉得自己仿佛长了很多张脸。 人间的某处深山里 “顾小七,你能不能行?再不上来我就走了。”木苡一身红衣蹲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口边,朝着地洞里喊着话。说完,见里面没反应,无奈的叹气,拎起身边正在梳毛的黑猫道:“煤炭,下去把他给我拎上来。” 煤炭看了看刚刚理干净的毛,挣开木苡的手,跑到远处惨叫:老苡,你怎么这么狠心,不,你没有心。 这时,地洞里传来少年十分悠长的呐喊:“我能行,我能行的,你们别走,等等我。” “那行,快点。”木苡朝着洞口说完,就走到旁边的树脚下坐下,有些疲惫的捏捏眼角。 这时旁边的树上跳下一个男人,一身白衣,也不嫌森林里的落叶,径直在木苡身边坐下:“累了?” 木苡摇摇头没说话,凝视着那黑黢黢的林深处,半晌道:“齐大人,我们明天回盛京吧。” 齐莙一愣:“不找了?” “我突然明白了,玉鲛一族千年前就已经消亡,成了这人间万千皇室陵墓中长明的玉烛。而我这几年里已经翻遍了世间所有的皇陵,并未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不总说时候未到,机缘不现吗,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木苡缓缓的说道:“小七已经不小了,好歹是西楚的稷王,总不能老在外面流浪,是时候该回去学学别的东西了。” 木苡刚说完,不远处的地洞口就冒出一个黑黢黢的脑袋,头顶着泥土和灰尘,还夹杂着几根枯草。 顾端费力的爬出洞口,就着泥爪子拂开遮住视线的枯草,十分惊惧的说:“我又要学什么东西?” 也不怪顾端夸张,主要是这几年来,只要木苡一说他要学新的东西了,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总觉得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尤其是刚刚他刚从一个百米深的洞里爬上来,就听说他该学学别的东西了,吓得他差点手一松就回到百米之下的原点,彻彻底底和那些先人待在一起。 木苡走到顾端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小七,我们明天就启程回盛京。” 顾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明明不用被逼着学新的东西了,明明是他这几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要回盛京,他现在应该又蹦又跳的高兴的上天才是。可刚刚木苡和他说要回去的时候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丝难过,回去,是不是就意味着齐大人要离开了,皇姐,也要离开了。 第37章 烛泪(十五) 正当顾端沉迷于心中悲惨的世界无法自拔的时候,额头突然出现的疼痛感强行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他有些迷惑的看着还悬在头顶的手,只见齐莙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收手,淡淡的说:“醒了吗,醒了就跟上,天黑之后迷路可没人来找你。”说完就大步向前走去。 暮色将至,顾端睁大眼睛努力的看清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伸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蠢东西,是地底下空气过于陈旧荼毒了你的脑子么,就这两人你还不舍,这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 木苡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顾小七,你是准备在森林里过夜么?” “来了来了,等等我。” 三个月后,永安宫 卜念念一晚上都没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床幔上的绣花都快被她盯出洞来了。 半夜的时候,窗外飘起了雪花,晶莹的落雪在若隐若现的星辉下悄然而至,永安宫中的草坪上渐渐的积起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卜念念听到窗外哗哗的落雪声,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绕过软塌。顾响的一直睡相很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平日里那一双看着她总是笑盈盈的眼睛紧闭着。微弱的烛光洒在长长的睫毛上,拉出修长的影子,薄弱的眼皮波动起伏,明显的可以看出眼珠在不停的打转,像是在正在做什么梦。 这并不大的软塌快成了顾响的专属位置,两年来只要他在永安宫中过夜,多半是睡在这里,少半是睡在隔壁的厢房里。 卜念念轻轻的将有些滑落的被子拉回原位,然后悄悄的拿过披风开门出去。 屋外冰冷的有些刺骨的寒风一股脑的涌入卜念念的鼻腔,她紧了紧肩上的披风,灰蒙蒙的天空中除了飘然而下的落雪,还有些星星倔强的散发着光芒。 隔壁小房子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官旗慌忙的从房间里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卜念念起的太早吓到了他,她清晰的看见官旗的脸上挂着冷汗。 下雪的天,她可不认为这是热出来的。 卜念念指了指身后的屋子,摇摇头,示意他皇上还没醒,不用管她,让他回去接着睡。 官旗心里虽是疑惑至极,但一想,这位瑛昭仪向来是与众不同的,便也退下了。 卜念念走到院中,将手置于空中,雪花不断地落在她手中,但又很快的融化。很快,她的手变得亮晶晶的,雪花终于适应了手的温度,慢慢的聚集着。 一阵寒风路过,屋外的温度更低了,卜念念将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穿过薄薄的血肉和衣料,胸腔里灼热的温度竭力的温暖着那只冰冷的手。 赌一把,最后要是输了,我也认。 阿爹阿娘,你和族人们都会理解我的吧。 卜念念下定了决心,将手上的雪拍干净,又在披风上擦了擦,兴致冲冲的转身回房。 那知她一转身就愣住了,顾响就静静地站在门框处,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站了多久。 见卜念念愣住,顾响叹了叹气,走到院子里将卜念念拉到屋子里,叹气:“你就这么爱看雪吗?也不嫌冷。” 卜念念也叹气:“你这是站了多久?” “没多久。”顾响戳了一下碳炉,沉睡的银木炭翻起零星的火花,“刚开门就见你转身了。” 卜念念松了口气,沉默了一下,随后猛地抓起顾响还在戳碳炉的手,闭着眼睛视死如归的说:“阿响,我……” 顾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卜念念:“嗯?” “我……” 顾响以为卜念念没看够雪还想出去,道:“这场雪很大,天亮了再出去也不迟,现在外面太冷了。” “啊?”卜念念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卜念念直直的看着顾响的眼睛,淡褐色的瞳孔里面泛着不易察觉的光芒,“阿响,我昨天跟梅姐姐学了首诗,我念给你听。” 顾响点点头,努力的打起精神看着卜念念,他白日里不仅要忙朝政,还要忙卜念念的生辰,刚睡下没几个时辰又起来去院子里溜了一圈,现在坐在这里听卜念念念诗,顾响感觉自己的脑子有只猫在玩毛线团,脑子都打结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卜念念的声音缓缓的落下,顾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说:“为什么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顾响一把抱住卜念念,竭力的压制心里的激动,几乎有些颤抖的说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卜念念面带纠结,她觉得现在说这事太煞风景,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推了推顾响,“阿响,衣服要燃起来了。” 顾响一扭头,就看见之前粘了落雪的披风已经快彻底穿过碳炉落在被烧的发红的木炭上。挂好披风,顾响拉着卜念念不肯松手,问道:“念念,你打我一下,我怀疑我在做梦。” 卜念念依言毫不犹豫的一巴掌过去:“疼吗?” 顾响摸摸脸,点点头:“原来不是梦。”随即试探的问道:“念念,我能问问原因吗?” “阿响,你要是负我,你一定会后悔的。”卜念念恶狠狠的说:“我保证。” 顾响却笑了,“我就是负了这天下,也不会负你。” “还有,你不准再选秀了。” “好。” “你不准喜欢别的女人。” “好。” “你不准限制我的自由。” “好。” “要准许我翻墙出宫。” “好。” 顾响说完后猛地回过神,纠正道:“这不行,太危险了。你要是想出去就和我说,光明正大的从宫门出去。” 卜念念想了想,这也没多大区别,“好。” 官旗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这到了上朝的时辰,皇上还没起来,瑛昭仪也不让人进屋,这可怎么办。 正当官旗心里交瘁的时候,门开了,顾响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他面前,道:“走吧。”又对候在门外的飞花道:“让她多睡会。” 官旗看着顾响顶着一双黑眼圈大步走着,虎虎生风,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嘴角向上,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了,两年了啊,皇上终于熬到头了。 不怪顾响差点起不来,近日事多,他本来休息时间就少。昨晚还经历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以至于后半夜彻底睡不着,卜念念到是睡得很香,换成他看着头顶的床幔睡不着,到天亮的时候才稍稍眯了一会。 第38章 烛泪(十六) “娘娘,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外面现在可冷了呢,得多穿点。”飞花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跟在卜念念后面念念有词,试图让卜念念把身上那件兔毛的披风换成这件狐裘披风。 卜念念充耳不闻,起身准备出门。 “娘娘,您先换了再出去,外面寒风阵阵,早上官公公还被冻得眼泪鼻涕齐下呢……” 卜念念推开门,雪后初晴,积累了一晚的白雪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一阵微风吹来,带着御花园中腊梅的味道扑面而来,清冽的梅香在带着些许寒冷的微风中让人精神一震。 飞花的话突然顿住了,太阳带来的温度让人在漫天冰雪中平添了许多温度。很显然,自己手中的这件狐裘十分多余。 卜念念转过头,拍着飞花的肩膀叹气:“飞花啊,你好歹也是正值青春年少,别一天天的老是和那些嬷嬷们混在一起,你这样,我很担心啊。” 飞花忙得解释:“娘娘我不是,我……” “别紧张,就算你整天和她们混在一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卜念念带着十分的同情看着飞花,最后不忍的别开脸:“当初好好一孩子,这才几年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卜念念的话在飞花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闪过一道霹雳,顿时悲从中来。这才几年啊,娘娘您就嫌弃我了么。 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是谁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和我说,以后就是咱两在宫中相依为命了,只有我们相互扶持,才能好好的活着。你是卜府的大丫鬟,我是江湖的流浪客,咱两半斤八两,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 当时的话言犹在耳,这才过了几年,娘娘您变心这么快的吗。 卜念念见飞花一脸悲戚的楞在原地,最后无奈的拍拍她的肩,十分不争气的说:“我看着今天也不会冷,这衣服我就不换了。我柜子里有件上等的兔毛褂子,你去拿来穿在身上。瞅瞅你这小身板,一阵风就能吹倒,我可不想为了把你从树上摘下来而再摔一次。” 说完不等飞花回答就往饭厅走去,“我先去吃饭了,你换完衣服再来找我。” 下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卜念念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飞花轻声的走到她身边道:“娘娘,请您去初锦殿用膳。” “初锦殿?”卜念念思虑了一下,那可是用来宴接宾客的地方,这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问道:“为谁设宴?” “我听人说昭阳公主和稷王殿下今日回朝,一同归来的还有一个很是尊贵的客人,所以皇上要在初锦殿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飞花将手中的玉簪稳稳当当的给卜念念带上,道:“娘娘,您看看怎么样?” 卜念念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入这西楚皇宫不过五六年,变化竟如此之大。伸手摸了摸左眼尾处,那颗泪痣在铜镜里愈加明显,卜念念轻轻的笑了一下,道:“走吧。” 初锦殿 “皇兄,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顾端望着顾响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声泪俱下:“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虽说顾端跟着木苡和齐莙两人在外历练了几年,走的时候不过十岁,现在回来,也不过十五岁。故而顾端跟他诉苦的时候,顾响终究没狠下心来训斥他。 只是顾端这样一说,木苡可就不乐意了,眼睛一瞪,拍着桌子道:“顾小七,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这几年我待你不好么?” 顾端顿时不敢吭声,乖乖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像极了犯错而被训斥的小狗,用着一双包含泪水的无辜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顾响。 “我要待你不好,你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还有命现在在这里诉苦。”木苡越说越气愤,指着身边的煤炭道:“你说说,我待他不好么?” 煤炭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在木苡的注意力也没在它身上停留,接着把枪口转向正在研究桌上格式点心的齐莙道:“齐大人你说说,我待他不好么?” 齐莙捏着糕点的手顿了一下,思虑片刻后把视线转向罪魁祸首,一脸正义的说:“顾小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皇姐待你多好啊,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顾小七你赶紧道歉,你是想让她把这房顶掀了吗? 顾端目瞪口呆,齐大人,你之前和我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皇姐她脾气暴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将来只有瞎子才能看上她了。 不过顾端这几年学会了一个很重要的技能,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姐我错了,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但我内心绝对不是这么想的,是有人教我这么说的,你可千万不能放过那幕后黑手。”一边说,一边努力的将手指向齐莙的方向。 齐莙感觉木苡再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齐莙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道:“天理昭昭,顾小七,你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推锅方法很是不道德知道吗?我堂堂正正一个君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小人之事。” 说完还非常大度的朝顾端安慰道:“小七别怕,你皇姐看在你皇兄的面子上不会打你的,顶多也就让你顶两个月的水碗。” 顶水碗,顾名思义,就是在脑袋上顶一碗水而不能让水洒出来。不过木苡这个是升级版,她找了个漏斗,在漏斗下的尖处焊接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底座,然后在底座旁开了个小口。顾端需要顶着这个特殊的水碗走过百米长只有胳膊粗的竹竿,水漏完前走过竹竿便算过关,否则便从头再来。 在外游历的时候,每当顾端犯了错,木苡就会让他顶水碗。而且依据犯错误的程度来决定碗中水的多少的竹竿的长度,由此,顶水碗成了顾端的一大噩梦之一。 顾端苦着一张脸: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哈哈哈哈。”顾响不合时宜的笑声传来,朝着木苡竖起了大拇指:“真有你的。” “皇上,瑛昭仪到了。”官旗上前道。 “快请进来。” 众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刚才那闹剧一般的场景如梦境一般迅速消失不见。 卜念念进门一瞬间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顾端旁边的男子,月桂白纱,周身清冷的不沾人间烟火,正看着他对面的女子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她不由得一时惊呼出声:“齐大人?” 第39章 烛泪(十七) “你们认识?” 顾响,顾端,木苡同时发出疑问,三双眼睛在齐莙和卜念念之间来回大打,不过木苡很快的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齐莙从容的道:“念念,好久不见。” 卜念念走到顾响身边坐下,心绪翻涌的厉害,手也在不自觉的颤抖。 顾响轻轻的握住卜念念的手,朝着齐莙道:“大人之前和念念认识吗?” 齐莙道:“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卜念念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思绪,牵出一抹笑容道:“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大人您,一时之间有些失态,还望大人不要见笑。” 齐莙端起茶杯朝着顾响和卜念念道:“恭喜昭仪娘娘,觅得良人。” 那边聊的正欢一片其乐融融,这边顾端看着木苡的脸色越来越臭,悄悄地朝着齐莙使眼色,奈何齐莙和卜念念正聊得热闹,并未注意他。 正打算说些什么,煤炭嗖一声跑出初锦殿,眨眼间没了踪影。 木苡放下筷子,猛地起身,匆忙的对殿内的几人道:“我去找它。” 顾端是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发现木苡的,她走了之后初锦殿一时间陷入沉默,他便趁机溜了出来。 “皇姐,我带吃的了,要吃一点吗?”顾端轻松的爬上假山在木苡身边坐下,打开食盒递给木苡,见她没有接过食盒的打算,“这风大,待会该凉了。” 木苡接过食盒放在另一边,“我又不饿,待会再说。” 顾端看着她,带着几分不确定道:“皇姐你生气了,是因为齐大人吗?”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木苡扭过头拍了顾端的脑袋一巴掌,骂道:“不好好吃饭跑来这里干什么?” 顾端扭过头,十分倔强的说:“我愿意,你管我。” 本以为木苡会骂他,不料木苡只是轻声道:“小七,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才在人世间游走不到十年,便看不透自己了。” 顾端笑了一下,看着木苡的眼睛发着光道:“我的皇姐,是那个不论遇见什么事都在第一时间保护我,告诉我,要沿着心底最初的方向不断前进,要充满朝气的过好每一天的皇姐。” 木苡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这都跟谁学的,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说着顿了一下,心里做了决定,长出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正事还没着落呢。” 由于木苡和顾端的中途离开,初锦殿这一场接风洗尘宴很快就结束了。 卜念念这一晚上面上聊的很嗨,但实际上一直都心不在焉,吃完饭就撇开包括顾响在内的所有人带着飞花独自回永安宫休息去了。顾响本来不放心她的状态,奈何卜念念再三保证没事只是有些困了,最后无法,顾响只得看着永安宫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 永安宫进不去,想到晚上木苡的情况,顾响转道去了昭阳宫。没想到昭阳宫的大门也紧闭着,暮色将晚,齐莙正靠在门口闭目养神,夕阳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齐大人怎么在这里?” 齐莙闻言睁开眼,反问道:“那皇上又怎么在这里?” “小苡是我妹妹,我来看看她,这有什么不对?”顾响看着齐莙,“我记得齐大人的住处并不是这个方向,可是迷了路,需要我派人带齐大人回去吗?” 两人走到昭阳宫不远处的凉亭内坐下,齐莙摆摆手,若有所思的说:“皇上难道不好奇我和瑛昭仪之间的事吗?” “好奇,但我信她。”顾响看着齐莙十分笃定的说:“你对小苡动了心思。” “哦?”齐莙闻言笑了笑,看着顾响十分不解的说:“是吗?什么心思?” 顾响没接他的话茬,接着说:“让我猜猜,你这五年之所以能待在她身边,之前你一定帮了她很大一个忙吧。齐大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和目的,但我很了解她,你今天的做法十分欠妥,适得其反啊。” 齐莙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但很快就被很好的压制下去了,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响:“皇上好像很了解她。” “齐大人,我在她身边五百年,看着她从扎着双髻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说十分了解她,但九分还是有的。”顾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轻轻的抿了一口。天边的夕阳渐落,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填满了回忆,绵远悠长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不疾不徐的说:“齐大人有兴趣听个故事吗?” “愿闻其详。” 顾响放下茶杯,回忆着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五百年前,那时候我还是在忘川河中煎熬的一只小鬼,掰着手指头数日子。那一年发生了很大的一件事,溺水漫过河堤淹了黄泉,万鬼造反,整个地府都乱了。为了不让溺水为祸三界,当时的孟婆也就是小苡的娘亲带着无忧氏族重修了奈何桥。 我一次见她就是在溺水之患平息后的第三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的地府乱极了。前脚孟婆为镇忘川以身殉河,而第十殿阎王轮转王大受打击,后脚就散了神魂追随亡妻而去,以至于她趁乱跑到并不安定的忘川河边也没人发现。 那天她跑到河边看着风平浪静的溺水一直哭,那时的忘川河并不安稳,河中的恶鬼见她是小孩子便想要吞噬她重获新生。我出手帮了她,结果你也猜到了,我离开了忘川河,在黄泉城中度过了五百年,看着她长大。” 齐莙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在脸上裂开一道缝隙,眼底浮现出一层明显的恼怒之色,心里名为嫉妒的火焰燎原到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她长大如何,陪了她五百年又如何,是我先遇见她的。 顾响的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齐莙却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燃起来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皇上您是在跟我炫耀吗?” “齐大人这就是您多虑了。”齐莙的话像是没对顾响造成任何的影响,他甚至有些打趣的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可不是您的敌人,把我划到您的阵营里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齐莙闻言挑眉看着他,似是在确认顾响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半晌,真心实意的说:“那就多谢皇上了。” 顾响趁机说道:“那还请齐大人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我了。我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才刚刚确认,还甚是脆弱。” 齐莙大笑:“皇上说笑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在下自然是要祝贺皇上与昭仪娘娘两心相悦,白头偕老。” 第40章 烛泪(十八) “打死这个死哑巴,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今年也不会颗粒无收,这个天煞孤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现在还要来害我们。” “把他赶出村子,赶出去,他不想活我们还想活。” “对,赶出去,赶出去。” “赶出去。” 这群穿着最便宜的粗布衣裳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农具,嘴里义愤填膺的高声的呼喊着,脚下奋力的踹着一团泥糊糊的东西。 豆大的雨点径直的砸下来,泥浆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上很疼,不知道是被雨水打的还是被人踹的。小哑巴只能努力的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嘴里涌上铁锈的味道,恍惚间看见泥浆中混进了一丝猩红。 他很想朝着那群立着的人大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天煞孤星,爹娘不是我害死的,大旱也不是我招来的。”可喉咙却像被黏住一样,到头来只发出些断断续续的惨叫。 “不是的,不是的,不要赶我走。” 官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透过月光冷的让他发颤。眼前还是熟悉的布置,这是他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只有胸口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响。 还好是一场梦,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官旗拭去头上的冷汗,虚惊一场,闭上眼,大口的呼吸着,努力的平复动荡的心绪。 “官公公看来做了一场不太美好的梦啊。”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猛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官旗发现床边的椅子上有个人,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那人身边,开口欲问却发现自己抖得厉害,喉咙火辣辣的疼。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把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给予他开始新生活的权利。 官旗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大人,您怎么来了。” 坐着的男子轻笑一声,道:“官公公如今今非昔比,步步荣华高升,不知昔年承诺可还作数呐。” “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官旗愿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官公公果真君子也。”黑衣人的声音悲喜不辨,抬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官旗:“我不要你死,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就好。” 官旗将东西接过来,借着月色,他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瓷瓶,随便在街上挑一户人家都能找出好几个来。 “这是?” 黑衣人道:“这是什么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在在二月十九这一天将它放进皇帝的早膳让他吃下去。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不会伤人的。” “可是……”官旗正欲开口,黑衣人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黑衣人冷声道:“官公公,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是不愿,便将东西丢了便是,届时,我便要收回我的东西。” 语落,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只剩下官旗和瓷瓶两两相望。 可是,二月十九是瑛昭仪的生辰,皇上筹备了大半年,折腾的满宫的人苦不堪言,为的就是十全十美不出任何差错。 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永安宫 “这玉的水头极好,十分罕见,拿来给你做禁步好不好。”顾响拿着一块羊脂玉赞不绝口,片刻后发现没人回应自己,扭头见卜念念端坐在椅子上,很明显的在出神。 “念念,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 “啊?什么?”卜念念茫然的看着顾响,带着歉意道:“阿响,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说了什么。” 顾响道:“小七刚回朝,需要学的东西太多,这两天陪你的时间少了,若是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卜念念摇头,“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事还没捋顺。” “念念,你心里的积着的事太多,逃不过双丝网,最终成了千千结。纵是观星台的星将,也不可能参透那万千星子。”顾响缓缓地说道:“所以别想了,跟我出宫吧。” 卜念念感觉眼睛有些发疼,哽咽的开口:“你都不问问我在想什么吗?” “你若是愿意告诉我,我自然是愿意听。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逼你。” 那一瞬间,卜念念想把心中所有的事都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那些背负了千年的东西太沉重,她已经没有勇气了。 顾响没看出卜念念的纠结,只是再次开口,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念念,陪我去吧,自从当了这个皇帝,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卜念念点头:“我还想吃米泉楼的烧鸡,陈记点心的冬瓜糖,枸杞蛋酥,还有长安茶馆的白脆雪,还有……” “吃,吃饱了我们再多买点带回来慢慢吃。” 长安茶馆这些年在盛京城中人气愈发上涨,利润一翻再翻,老板赚的盆满钵满。某天心情好,大手一挥,将整栋茶楼重新装修,变得愈加豪华。为了配得上这豪华的装修,又花大价钱请了更好的厨子,再一次凭借金钱的力量在盛京城中名声大噪。 “上回书说,那鲛人上岸时远远瞧见一男子,那人生的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旭日下的一抬眸,恍若天人。鲛人女子一见倾心,自此步入凡尘。便得来玉面郎君非玉面,引得杀身祸全族,玉烛质洁终无泪,千尺地下永长明。” “老苡,这故事五年前我们就听过了,我们走嘛。”煤炭有力无气的趴在桌上,伸出一只爪子勾着木苡的袖口,不死心的说:“你看看我,都饿瘦了,我们去吃全鱼宴嘛。” 木苡拍掉那只碍眼的猫爪子,恨铁不成钢:“你好好看看你自己,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么,我看你别叫煤炭了,改名叫煤球正合适。” 这话准确的戳中了煤炭的痛处,跳起来朝着木苡吹胡子瞪眼:“老苡,你怎么越来越像那个臭神仙,越来越不爱我了,你还是当初那个把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老苡吗?” 木苡面无表情:“那是你满脑子的脂肪作祟而造成的错觉。” 第41章 烛泪(十九) 说书先生是个编故事的好手,这出玉鲛记更是让他在盛京城中名声大噪,多年来甚是受人民群众喜欢。故而先生的场费较高,讲完这一场后很快的离开了,台上换成了风情各异的歌舞表演。 木苡最终还是没扭过煤炭,点了盘清蒸鲈鱼来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猫嘴,求得片刻的安宁。 在离木苡所在包厢不远处的包厢里,女子眼巴巴的看着说书先生收拾好行头离去,趴在桌上很是郁闷:“这才什么时辰,他怎么就走了。”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试探的问道:“既然这么喜欢,要不把他请回去讲书怎么样?” 没错,这一男一女正是乔装打扮的顾响和卜念念,为了今天出宫不被人发现,两人想了各种借口才瞒过众人的眼睛顺利脱身。 顾响说这话时面上看着甚是平静,心里却在想着卜念念千万不要答应。 请回去做什么,天天听着这故事来往他心口上插刀子么? 他不知道卜念念对于那些事还记得多少,但他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好不容易和卜念念之间有了进展,要是再被这故事刺激刺激,出事就后悔莫及了。 所以不管卜念念记得不记得,顾响都不想把这个说书先生请回去,他甚至在转念之间谋生了直接灭口的想法。 卜念念摇摇头:“算了,强人所难实非我愿。” 见对方神色无大变化,顾响接着试探:“念念,你觉得这故事讲得怎么样?” 卜念念叹气,拍着桌子甚是不争气的说:“这玉鲛女子眼睛也太瞎了,这么明显的谎话都看不穿,人家说什么都信,心眼大的可以装下盛京城了。”说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道:“我若是她,定会在看见这男人的第一眼就戳瞎他,直接分成好几段喂鱼。” 顾响看着卜念念愈加激动,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不禁嗤笑一声,拉着她坐好,道:“没事了,那男人最后不也得到报应了吗,别激动,待会摔了就不好了。” 卜念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大错已成,他就算是死上千百回也不足以弥补这过错。” 她说完就趴在桌上,刚刚的激动消耗了太多能量,现下有些累了。顾响看着卜念念这模样摇了摇头,将披风稳稳的盖在她身上,轻声道:“若是累了,我们就回去。” 卜念念看着他,带着些许的撒娇道:“不累,只是有些饿了,阿响,我们再点些菜吧。” 点完菜,卜念念专心的看歌舞,顾响专心的看着她。 怎么会没事呢? 卜念念看着下方台上异域风情的舞蹈出神,那可是灭族啊,因她一人的过错,玉鲛一族从此就在这三界之中消失了。成了那旧书典籍上寥寥的几句话,成了那人世皇族的长明灯,成了那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消遣。 又或许在千百年后,岁月更迭,沧海桑田,它就会彻底的消失在这三界之中。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东南沿海,曾有个叫玉鲛的种族,性情纯良,与人为善。 卜念念到现在都记得那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天,那人看着她,眼睛笑眯眯的弯着,里面装满了蔚蓝的大海:“海边风大,姑娘穿的如此单薄,仔细别着凉。若姑娘不嫌弃,小生这件大氅甘愿为姑娘所用。” 她也记得那人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他用一碗药放倒了她,再醒来,已是身处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四窜的火苗模糊了卜念念的视线,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冰冰冷冷的,压抑的不带一丝感情,却有些颤抖:“玉儿,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对不起。” 是了,那时她的名字还不叫念念,叫玉儿,是那人亲自给她取的。 卜念念心头划过一丝苦涩,她至今都不敢去回想那些事,只能任由它们静静地躺在她的记忆里,变成鲜血淋漓却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缓慢而长久的淌血。 饭后,两人又在盛京城里逛了许久,卜念念好几年都没出宫了,看什么都很新奇。只是苦了官旗,长安茶馆的老板是赚的盆满钵满,他是双手不得空闲,全是顾响和卜念念两人买的东西。 永安宫 这日顾响下朝后一反常态的没留在御书房批折子,他径直的去了永安宫,恰巧遇见梅颜和卿钰两人来永安宫找卜念念。 梅颜看见顾响出现的时候明显的愣神,自重阳佳节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他,算算日子,已经有快三个月了。 三人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起来吧。”顾响上前牵住卜念念的手到桌边坐下,柔声道:“可曾用过早膳。” 顾响的话一出,卜念念顿时感觉梅颜和卿钰两道目光唰的一下落在她身上,她感觉别扭极了,挣脱顾响的手起身走到卿钰身边坐下,小声的说:“吃过了。” 这几年顾响对卜念念的偏爱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到肆无忌惮,现如今盛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永安宫中的瑛昭仪是皇帝放在心尖尖的人。数年如一日的宠爱,为了她几乎是废除了三千佳丽,若不是卜念念从不干政,她极有可能会成为史书上记载的祸国妖妃。 梅颜觉得顾响的目光温柔极了,里面盛满了蜜糖,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可那目光不是属于她的,她突然嫉妒极了,凭什么念念可以得到那温柔的目光,她却连见上思慕之人一面都难。 卜念念觉得梅颜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里面突涌现出了许多她不认识的东西,疑惑的看着梅颜:“梅姐姐,你怎么了?” 听见卜念念的话,梅颜猛地回过神,这是怎么了,明明都已经习惯了,为何还是要生出妄想。她不敢直视卜念念,她的眼光纯粹的找不到一丝杂质,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姐姐。 梅颜起身对着顾响欠身道:“臣妾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卜念念关切的看着梅颜:“梅姐姐,没事吧。” 顾响像是看出了什么,只是说:“既是身体不适便好好养着,让太医院来瞧瞧,千万别拖着。” 在顾响来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梅颜就匆匆离去,接着卿钰似乎觉得自己在这是个多余的存在,也迅速的离开。 第42章 烛泪(二十) 眼瞅着梅颜离去,卜念念叹气:“你来干什么,梅姐姐该不开心了。” 顾响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不服气的反驳:“我为什么不能来?她不开心又于我何干?” 卜念念转头给了顾响一个的白眼,不说话,只是叹气。 顾响被那白眼晃得眼睛疼,顿时气愤的说:“我竟是没想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还不如她,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顾响的语气委屈极了,让卜念念想起了陈世美,好像她就是那负心汉陈世美,而顾响就是被无情抛弃的秦香莲。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卜念念头疼的摸着额头,然后伸出手去抓住顾响的手,叹息道:“阿响,我把梅姐姐当做亲姐姐,她喜欢你,但我不可能把你让给她,所以咱两以后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这女人是在意他的,顾响强压下想要列开的嘴角强装镇定的盯着她,也叹气:“念念,我觉得你这要求不现实。” 卜念念沉默,她也觉得不现实,皇宫就这么大,遇见那是不可避免的。除非其中一方离开,可她和顾响走不了,梅颜若是离开,便是废妃,这名头太损人了。 啊! 卜念念心中万马奔腾,今年是怎么了,怎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偏偏她还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响又说:“念念,除夕过后就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卜念念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不在焉的,顺口答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又给被折磨了快半年之久的宫人又平添了许多工作,也不知道,生辰那天,发生了一件这辈子她都忘不掉的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她还被梅颜的事绊住脚,并未思考太多。 冬日的时光走的很快,眨眼间便是除夕。宫里处处都洋溢着欢愉,顾响在初锦殿摆了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也没几个人,西楚延续到他这一带,本就人口稀少的家族一度到了人丁凋零的地步。 除夕夜出席的也只有顾响,卜念念,梅颜,卿钰,顾端和木苡几人,席间,顾响看着顾端默默的计划着。 他看着顾家现在唯一的独苗苗顾端开口道:“小七啊,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是时候该娶媳妇了。” 独苗苗顾端夹三鲜丸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抬头看着顾响装傻:“皇兄,我还未建功立业呢,怎么能娶媳妇。”言下之意就是我现在啥也不是,娶媳妇这件事就算了吧。 顾响听了他的话,思考的摸了摸下巴,半玩笑半认真的说:“确实有道理,小七啊,现今西楚缺个太子,有兴趣吗?” 哐当,筷子从顾端的手中落下,顾端被震惊的合不拢嘴,随即迅速的看向正在旁边看戏的卜念念:“皇嫂你看,皇兄已经对太子思慕到如此地步了,你还不加把劲早日了却皇兄的心愿。”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卜念念这条无辜的鱼看向放火的罪魁祸首:你们两兄弟的事,扯上我做什么。 顾响无奈的耸耸肩,笑道:“小七,这么认真做什么,我逗你呢。” 顾端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年后的第一次上朝他才知道,到底是他太天真,不会吸取教训,不够深刻的认识到他皇兄这先斩后奏雷厉风行的性格。 那天在朝堂上,他满脑子就飘着十个大字:册稷王顾端为西楚太子。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看见他敬爱了多年的皇兄就坐在上方的龙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活像一尊弥勒佛,不,是一只笑面虎。 最后,顾端还是接旨了,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不接旨,皇兄一定不会放过他,肯定会很倒霉。 不得不说顾小七的直觉还是很准的,顾响都计划好了,若是他接旨就算了。若是他拒不接旨,接着顾小七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体力不支晕过去,下午会在稷王府醒过来,然后顾响会再次传旨,顾端会乖乖的接旨,成为西楚的太子殿下。 接下来几天新任太子殿下的早朝会缺席几天,因为皇帝下令让他去太庙进香,告慰祖宗,待他再回朝堂,西楚就会得到一个真正的为国尽忠的太子殿下。 “皇姐,你为什么不劝劝皇兄,立太子是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一下朝,顾端溜得比谁都快,跑到昭阳宫找木苡诉苦,他还是不能接受怎么就上了早朝就变成了太子。他这辈子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才不想做什么太子皇帝。 木苡怀里抱着煤炭,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它的毛,十分随意的劝道:“我劝他干什么,做太子不挺好的吗?” 顾端惊恐的看着木苡:“哪里好了,这太子之位是要留给我侄儿的,虽然现在没有。但以后总会有的,到时候岂不是会怨恨我这个叔叔抢了他的位置。” 煤炭在木苡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鼾声,顾端的声音突然变大,它睁眼瞪了顾端一眼。不知道有人在睡觉吗,这么大声你是要去打雷吗? “行了,睡你的吧。”木苡拍拍煤炭的头,瞧见顾端还是气愤不已,叹气道:“小七,听我一句劝,你皇兄下定决心的事是没人可以改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端苦着一张脸,仍是不放弃希望:“皇姐,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只想悠闲自在的过一生。你去劝劝嘛,皇兄那么喜欢你,肯定会听你的话。” 木苡道:“顾小七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是半路出家的公主,不可能去插手你们的国事。你求我还不如去求瑛昭仪,她才是你皇兄心尖尖上的人。” 听木苡这样说,顾端赶忙起身准备去永安宫,可算是有个救星了。 木苡叫住他,虽是不忍心但还是将这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急什么,下个月就是瑛昭仪的生辰,那时候再去求也不算迟。你还是好好想想送个什么礼物讨她欢心比较好,说不定她一开心就帮你了呢。” “对对对,求人不能空着手。” “小七啊,我还是要劝你好好的做你的太子,毕竟你皇兄九成九不会改主意……”木苡话还没说完,顾端听了一半就急冲冲的出了昭阳宫,给卜念念找礼物去了。 “何必让他空欢喜一场?” 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男人,端着一盘碟子,里面盛满了格式点心,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放下碟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 偏这死孩子在这叨叨叨半天不走,这屋里就桌上一壶茶,还只能看不能喝,差点没让他噎死。 第43章 烛泪(二十一) 木苡感到很无奈:“那怎么办,我不能过多插手人间事,难不成把他打晕了扔到稷王府去吗?” 男子道:“可是你知道卜念念不会有孩子的,就顾响现在这情况,他也不可能有孩子的。” “那怎么办?”木苡好整以暇的看着男人,可怜兮兮的说:“齐大人,我已经在盛京耽搁了八年,不能再等了。” 齐莙心满意足的吃着糕点,答非所问:“不生我气了?” “这哪的话,我怎么能生齐大人的气呢?”木苡谄媚的说:“您跟我透个底吧,这事到底啥时候能成?” 齐莙终究是没抵挡住那谄媚的目光,心一横,道:“别急,就这两年了。” “还要两年啊。”木苡失去了活力,蔫哒哒的趴在桌上。 两年,六年,还要两年,不是在等待就是在等待的路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趴在木苡腿上的煤炭抬头,疑惑的看着她:“还有九十年就到头了,很快的,你急什么?” “睡你的觉吧。” 木苡不再理会煤炭的碎碎念,只是趴在桌上看着露出一角的天空出神。 “娘娘,皇上特地吩咐我您要打扮得好看点,所以您就不要挣扎了。”飞花将一直在试图逃跑的卜念念按在凳子上,语重心长的说:“今儿是您生辰,奴婢可是听官公公说皇上准备了好久呢,为的就是给您一个惊喜。” 卜念念感觉头上的金银朱钗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但听说顾响为了她生辰准备许久,仍是抑制不住的高兴:“飞花,我们待会去哪啊?” 飞花笑着回答:“娘娘,皇上昨日派人来说让咱们巳时前往落枫园,他在哪里等您。” “现在什么时辰?” “现在辰时,距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 虽然顾响告知让她巳时再过去,但卜念念还是没耐得住性子,提早过去了。 现在是二月,刚刚过完年,盛京的温度还是稍低。 卜念念记得半个月前路过落枫园,整座山还是光秃秃一片,雪化了之后的树枝还没来得及抽出新芽,连飞鸟都不愿多留。可她现在看见的落枫园,是红彤彤的一座山,火红的枫叶挂满了树枝,在料峭的春寒里给人平添了许多暖意。 “使得春日落枫至,只求佳人展笑颜。” 一道冷冽的女声从后方传来,卜念念转过身,见来人是卿钰,道:“姐姐,你来啦。” 卿钰一身淡青色的宫装,头上只是绾着单髻,几根翡翠簪子点缀其中。走到卜念念身边,看着她打趣道:“念念,古有周幽王为求褒姒一笑烽火戏诸候,现在皇上为你春日染得满园红枫,看来皇上是真的很喜欢你。” 卜念念突然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有些扭捏的说:“姐姐,你就打趣我。”说着看了看卿钰身后,发现只跟着侍女和太监,问道:“梅姐姐没和你一起来吗?” 卿钰闻言叹气:“阿颜昨日突感风寒,怕是要迟一些来了。” “梅姐姐病了?严重吗?”卜念念一惊,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并不知道梅颜病了。 卿钰摇摇头,安慰道:“太医说不严重,只需要好生将养着。”说完拉着卜念念往山上走:“你别担心,我们先上去。” 原本落枫园里是没有什么大型建筑物的,只有些亭子散散的坐落在其中。顾响当时思考了很久,最后大手一挥,决定在落枫园里修建一个小行宫。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他将行宫修建在山顶,这样在高大的树木的掩映下,只要不认真看便不会发现。况且落枫园中没有梅花,冬日里便极少有人到这里来。 “念想。”卜念念站在门口看着高悬在屋檐下的牌匾轻轻地出声,那两个朱红的大字像一把利剑径直刺进卜念念心里,让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官旗站在门口,恭敬的说:“奴才恭迎两位娘娘,奴才带着两位娘娘进去吧。” 只看见了官旗却并未见顾响,卜念念问道:“皇上呢?” 官旗道:“回娘娘,这个奴才也不知,皇上只让奴才在这里等您。” 卜念念点头:“走吧。” 行宫已经完全装修好了,一切的陈设布置都是按照卜念念喜好来布置的。行至后院,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枫树,火红的叶子随风飘动。树下是一座亭子,亭子对面有一方小池塘,池塘边搭了个戏台,现在正唱着霸王别姬。 卜念念和卿钰两人走到亭子里坐下,面前精致的珍馐发出撩人心弦的香味,卜念念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口处灼热的厉害,红了眼眶。 阿响,此生得你,无憾。 日头渐渐往上走,顾响一直没出现,这期间齐莙,木苡和顾端陆陆续续的到场,卜念念再次问道:“官公公,皇上什么时候来啊?” 官旗摇头:“回禀娘娘,奴才不知。” 到了吃午膳时,顾响还是没出现,卜念念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要去找顾响。 卿钰拉住她,小声的说:“念念,皇上许是被什么事绊住脚,稍安勿躁。你是这生辰宴的主角,难道要丢下现场这一干人等离开吗?” 卜念念看了看这亭子里的人,最后还是坐下了。卿钰说的对,昭阳公主在,太子也在,齐大人也在,她不能走。 顾端看着坐立不安的卜念念,小声的问木苡:“皇姐,皇兄为什么还不来?” 木苡摇头,她也不知道顾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卜念念煎熬般的吃完午饭,刚刚的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感到很慌张,好像又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宴席结束后,卜念念在官旗的带领下径直的往乾元殿走去,她很怕,怕顾响出了什么事,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卿钰终究是不放心,跟着卜念念一起去了。 乾元殿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什么人也没有,卜念念放在门上的手突然不敢动了。 她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顾响同她闲聊,说姜国皇帝派人来议事,想要合作共同开拓疆土。可是顾响拒绝了,他说姜国人民过的艰难,符祺野心太大,铁血手腕,不是好的合作伙伴。 她想,若是开门后顾响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她该怎么办。 “没事,别担心。”卿钰看出卜念念的不安,柔声的安慰她,然后咻的一下推开乾元殿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长响。 殿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安神效果很好,卜念念猛地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血腥味。 环视一周,前殿没人,提步往后走去。然后她在后殿的门口愣住了,重重幔纱掩映下,她好像看见了两个人。 地上凌乱的散落着些衣服。 卜念念记得,昨天顾响还穿着那件衣服问她好不好看,她说阿响穿什么都好看。 她也记得,那时她刚刚开始学做衣服,针脚总是不均匀,熬了很久才得来这两件衣服。 一件给了卿钰,另一件给了梅颜。 第44章 烛泪(二十二) 门外人的一瞬间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出声,跟着进来的宫人悄然无声的退下去,最后只剩下卜念念和卿钰站在门外。 床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动了一下。 这是那里? 今天念念生辰可千万不能迟到了,不然她该生气了。 念念生辰? 顾响猛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切震惊的愣住。 梅颜的侧颜是那么的明显,正安然的睡着。 一扭头,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直直的站在原地不动。 他迅速的穿上衣服走到卜念念面前,不知如何开口。 他该怎么说,说我是要去给你过生辰的,说我被人暗中算计,说不知道梅颜不知为何会在我的床上。 卜念念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昨日还盛满了笑意的眼睛现在冰冰凉凉的,看不见一丝情绪。 床上的梅颜发出一声嘤咛,这是醒过来的前兆。 卜念念轻轻的笑了,如释重负,看着顾响,弯着眼睛,好奇的说:“阿响,这便是你要给我的生辰礼吗?” 说完,不待顾响回答,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臣妾恭谢皇恩,愿皇上千秋万载,福寿绵长。”转身离去,身影些许踉跄。 卿钰看了看愣住的顾响,稍加思虑,也离开了。 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卜念念没去找梅颜,没有大闹,甚至连一滴眼泪也不曾落下。 只是从那天起,永安宫的门就不再打开了。 瑛昭仪生日宴上受了凉,染了风寒,太医说要静养,回绝了一切人的来访。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不见好。” 顾响坐在太医院正厅上方的椅子上,怒目看着下面哗啦啦跪的一大片人,“一群庸医,她若是有什么事,朕要你们陪葬。” 太医院院首是个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颤抖着开口:“皇上,瑛昭仪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神思倦怠,整日的发呆。” 顾响:“那为何一个小小的风寒这么多日还不见好?” “皇上,治病需找根,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院首感觉自己离被摘脑袋之日不远了,他根本不敢告诉顾响,瑛昭仪从未让他把过脉,每次去都是让他在旁边立着,末了走时让他开一副治风寒的汤药。瑛昭仪喝没喝药,他也不知道。 顾响不说话了,官旗立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神情,揣度着顾响在想什么。 片刻后,顾响起身走了,官旗亦步亦趋的跟着。出了太医院,顾响就找了个由头将官旗支开,独自一人去了昭阳宫。 正巧齐莙也在昭阳宫和木苡唠嗑,两人在院子的凉亭里喝茶嗑瓜子。 煤炭正趴在白玉石板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朝着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极不情愿的爬起来走到木苡脚下,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木苡的衣角:“老苡,顾响来了,脚步沉重,没人跟着,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说完,出了院子借助大树的力量跳到房顶上接着晒太阳。 煤炭的话只有让它甘心认主的人才能听懂,齐莙有些好奇:“煤球都说什么了?” “煤球?”木苡憋笑:“千万别让它听见,不然该挠你了。” 木苡面上有些担忧:“你是说这顾响和卜念念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卜念念生辰那日她在落枫园吃完午饭就走了,冼穹传讯来说盛京城里有只小鬼搞事,要她抽空尽快将其捉拿归案。等她交完差回来时宫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问谁谁都说不知道。 很明显,有人不让这件事传出去,这人多半就是顾响。 齐莙叹气:“我是八百年前遇见她的,在此之前,她以幽魂的形式盘踞着一座废墟。废墟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此处,我有次下凡突然遇见,见她无伤人之心,便寻了段蜡烛给她化了身形,让她在这世间游走。” 这便是前缘么,木苡正想提出疑问,门口的侍卫便进来禀报,说是皇上来了。 顾响走到两人身边坐下,木苡明知故问的说:“怎么想到我这里来了。” 顾响看了看正等着他回答的齐莙,那眼神过于八卦,强烈的不能让他忽视。他为什么在这里? 见顾响不说话,木苡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顾响将思绪从齐莙身上挪开,他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没资格再去管别人的事,苦笑着说:“木苡,我犯了一个错,念念不肯原谅我了。”顾响将那日发生的事所有经过都说了出来,苦恼的不行。 木苡几欲开口,但发现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情情爱爱她只在故事里听过,而之前在天山的那点经验很明显派不上用场。 顾响又说:“我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前前后后审了好几遍,还是一无所获。现在,凶手找不到,念念也生我气不肯原谅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珝昭仪是怎么出现在乾元殿,又怎么出现在我的床上的,而且刚好是念念生辰那天。” 齐莙嗤笑一声:“皇上,这明显就是个阴谋,我建议好好问问珝昭仪是怎么回事。” 顾响摇头:“我试过了,一无所获。念念把她当姐姐,我就不能对她动刑,并不能奈她如何。” 木苡总结道:“那现在就是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卜念念生辰那天和梅颜搞在一起,被卜念念撞破后她生气不肯见你,你找不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又不敢硬闯永安宫。” 顾响老实的点头:“是的。” 木苡深沉的摸着下巴,老实的说:“是我也不想见你,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顾响:我知道这不是人干的事,但你不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 木苡灵机一动,神秘兮兮的说:“这样吧,今晚天黑后,你翻墙进永安宫。放心,我给你放风,不会让人发现的。都进去了,她总不能当着宫人的面再把你赶出来吧,那多丢人。” 自己堂堂一介皇帝,整个皇宫都是他的,现在要翻墙才能进永安宫。顾响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也太惨了,一方面觉得木苡这主意比夏天放了十天的饭菜还馊。 顾响静默一下,然后看着木苡一本正经的说:“你对永安宫的地形研究过吗,我从什么地方进去才不会让人发现。毕竟宫里人多眼杂,我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把永安宫附近的人都调走。” 木苡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房顶上的一团黑影眼里冒着精光,信誓旦旦的说:“这简单,让煤炭去溜溜就知道了。这样吧,我晚膳时去乾元殿找你,届时再做详细规划。” 第45章 烛泪(二十三) 盛京今夜的月光并不亮,皎洁又清冷的光大多都被云层掩盖,微风挠的树叶沙沙作响,永安宫的大门还是紧闭着,门口悬挂的宫灯散发出昏沉的光。 在永安宫的侧后方,三个人影立在墙下,抬头望着高高的宫墙。 煤炭白日里将永安宫四周走了个遍,最后选定了地方。这里后靠御花园的春日居,里面的桃树,梨树,樱花树都已经抽芽,但还没结出花苞。故而有树荫做遮挡,不到花期也鲜少有人到这里来,是个翻墙的好地方。 木苡显然比顾响这个当事人兴奋多了,她激动的搓搓手,小声的说:“就从这里进去,放心,我和齐莙帮你看着,不会有人发现的。” 顾响看看兴奋的不能自已的木苡,又看看比两个自己摞起来还高的宫墙,心里的悲戚愈加浓郁。 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他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而后纵身一跃,稳稳地立在墙头下的树杈上,这墙太高了,他得找个借力点。刚想开口说话,就隐隐的听见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他朝着木苡打了个手势,伏在树上不敢动。 木苡朝着他挥挥手,然后对煤炭使眼色,煤炭便认命的跳出去,把侍卫引走了。 看着顾响准确无误的翻墙成功,木苡自顾自的说:“你觉得顾响今晚这事能成吗?” 不远处靠着墙看星星的齐莙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这要是不成,岂不是浪费你这么多心血了。” 木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提步往外面的大道上走,最后没想明白,偏头问身边的人:“你觉得这是事能成的几率有多大?” “十成。”齐莙的声音波澜不惊,“卜念念只是生气而已,顾响若是能带着十足十的诚意放下身份来哄她,这是绝对能成。毕竟,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设套,等着她往里面钻,她估计也是气顾响就这么轻易的上了人家的圈套。” 况且,她是真的爱顾响。 若不是真动了心,怎么可能不顾当年的警告,如此一意孤行,赌上一切。 玉烛质洁却无泪,动了心,点燃了心里的那团火。若是最后良人非良人,落得个凄凉收场,那团火便灭了,这个人也消失在这三界之中。 只可惜这段缘牵扯因果孽障太多,稍加不慎,便是灯灭人死,情深缘浅。 木苡道:“齐大人,我若是出手你会向天庭举报我吗?” “你不能出手。”齐莙直接拒绝了木苡这个提议,不留丝毫余,严肃的说:“无忧木苡,世间万物发展自有规律,你是地府中人,擅自插手人间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齐莙第一次叫她的全名,还是带着如此严肃的语气。木苡愣了一下,被唬住了,小声的嘀咕:“不出手就不出手,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就我现在这个法力,既不能排山倒海,也不能以一敌百扭转乾坤,也不能干什么……” 木苡嘀嘀咕咕的走远,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里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洒落人间。 齐莙立在木苡身后注视着她渐渐走远,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的有些变形。 他想,若是你知道这滴烛泪的来源,你会做什么呢?届时,我又该怎么办? 没人知道这一晚永安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第二天早上宫人发现皇上从瑛昭仪房中出来的时候面上隐隐带着笑意。众人感到很疑惑,昨日永安宫大门一直闭着,皇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皇上走前,特地站在瑛昭仪的门口大喊:“念念,我去上早朝了。” 一众宫人觉得瑛昭仪应该不会理会的,毕竟这么久了,永安宫的门就没开过,皇上来了多次都被拒之门外。 不料,卜念念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有些不耐烦的说:“去去去。” 然后隐约间,一众人等仿佛听见了瑛昭仪的下一句话:“上早朝就上早朝,跟谁没见过一样,喊什么喊。” 顾响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依旧开心的走了。官旗正在宫门外候着,顾响心情好,也没追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飞花站在卜念念身旁,安静的给她梳妆打扮。 半晌,卜念念疑惑的说:“飞花,我是不是原谅的太快了。” 飞花:“娘娘,皇上待您是真心的,这些年奴婢都看在眼里,不会有假。皇上若是真的对珝昭仪娘娘有意,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您都没发现。奴婢虽不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奴婢想,皇上定然不是故意的。他为了您的生辰做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在您的生辰宴上做出这种事。” 卜念念叹气,转过身,看着飞花道:“这些我又岂会不知,若非他一片真心赤诚至极,我又怎么会松口呢。” “所以啊,娘娘,您别再想了。”飞花一边为卜念念整理发髻,一边道:“娘娘,刚才瑜昭仪娘娘身边的丫鬟来报,说她邀您中午去未央宫用膳。” 卜念念:“去吧,挺久没见过钰姐姐了,她应该挺担心我的。” 未央宫 卜念念低头盯着眼前的盘子,手中将绣帕绞成了一团,沉默着,一言不发。 卜念念的对面坐着梅颜,正注视着卜念念,她眼眶红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眼泪洪水般迅速的纠缠到一起,终于眼眶没能撑住,汹涌的泪水决堤而下。 那日卜念念转身离去后她就慢慢的醒了,顾响看着她从始至终就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摇头说不知道,顾响注视着她,然后吩咐人好生的送她回宫,就转身离去,再没回头。后来很多天里顾响都在调查这件事,几次派人来问了她很多问题。在此期间许多人得了牢狱之灾,她虽然免了牢狱之灾,但被禁足在宫里,不得外出一步。 直到今日顾响才派官旗来解了她的禁足令,来了卿钰这里才知道。这些日子永安宫的大门一直闭着,所有人都不见,今早才重新打开。那一刻她彻底的明白了,顾响不是相信她才解她的禁足,是因为永安宫的门开了,他为了念念才这样做。 卿钰看看左手边眼泪珠子不要钱一样落个不停的梅颜,又看看右手边快将头埋到衣服里去跟个鸵鸟一样的卜念念,感觉头愈发的疼了,长叹一声:“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上天要派你们两个到我身边来。” 第46章 烛泪(二十四) “念念。” 梅颜起身走到卜念念身边,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快要碰到卜念念肩膀时顿在上方,迟迟不曾落下。 卜念念没有抬头看梅颜,平静的说:“梅姐姐,他是皇上,你是妃子,你没什么错。我也不生气,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梅颜:“你问。” 卿钰见气氛有些紧张,柔声道:“念念,菜都快凉了,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后再说。” “我就一个问题,很快的。”卜念念抬头朝着卿钰笑了一下,卿钰这才看清卜念念的表情。 她的眼眶红红的,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显得极不协调,强行镇压在心底的苦涩逃逸出来,卿钰觉得,往日卜念念眼底的那团光已经变得十分暗淡。 “梅姐姐,我生辰宴上的这件事与你有关吗?”卜念念静静地注视着梅颜,“我想听真话。” 梅颜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纠结,随即自嘲的笑了笑:“若说与我无关,想来你也不会信。” “我信,你说与你无关,我就信你也是中了圈套。” 梅颜静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说:“念念,这件事可能真的因我而起。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许了一个愿。我希望皇上也能那么温柔的看着我,哪怕是一夕恩宠,也愿意倾我所有去换。等我许完愿再睁眼时,桌上多了一封信,里面有一句话。既知君意,必令君得偿所愿之。我当时没和任何人说,因为我知道皇上是永远也不可能那样温柔的看着我。” 说着,梅颜的眼角划过泪珠,她自嘲的笑了笑:“可是念念,我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心存妄念。因为我嫉妒你得到了皇上的心,嫉妒你得到了我不曾得到的温柔,还嫉妒皇上为你虚置后宫取消大选。我们明明是同时入宫,也是我先被皇上看见,可偏偏你得到了我所不能得到的一切。我不是圣人,所以那封信出现时,我一直都在心底偷偷的祈祷它会变成现实。后来……” “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卜念念了然的笑了笑,追问道:“梅姐姐,那封信是谁送来的,你可有彻查。” 梅颜摇摇头,“没查出结果,那晚并未有人来长乐宫,我也仔细审了宫人,都不是她们做的。” 卜念念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筷子,自言自语的说:“这样啊。” 见两人还打算继续聊下去,卿钰出声道:“好了,菜真的该凉了。” 晚上,卜念念将白日在未央宫的事告诉了顾响,她始终觉得这事好像不那么简单。 顾响紧紧地抓着卜念念的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念念,你真不生气了?” 卜念念闻言十分直接给了顾响一个白眼,但也没挣开顾响握着的手,凉凉的问:“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了这些?” 顾响马上表忠心,狗腿的说:“你放心,我定抓到幕后之人,亲自押着他来给你赔罪。” “好呀。” “对了,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顾响道:“往年一直有大臣上书劝我南巡,可是朝中无人,我走不开身。现如今太子已定,我也轻松了许多。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宫里,想不想出去走走。” 卜念念一下就来了精神,若是卿钰在场,就会发现卜念念眼底的那团火又燃起来了。她激动的说:“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启程?” 顾响:“我们从水路出发,往苏州方向走,估摸着得一两个月。初步定在了秋天,具体出发日子还没定。还有半年呢,不要激动。” 秋天出发,现在才春天,还有好几个月。 卜念念突然泄气了,蔫蔫的,叹息里带着浓浓的惋惜:“还要等半年。” 顾响摸了摸卜念念的头,弯弯的嘴角里盛满了蜜糖,柔声道:“半年很快的,你若是真的等不及,过些日子等政务松闲下来,我们去盛京城里逛逛。” 卜念念点头:“好。” 那日说开之后,卜念念和梅颜就很少碰面了,卜念念不再去长乐宫,梅颜也不来永安宫,只是有时会在卿钰哪里碰见,算起来一个月里也见不着几次。 卜念念始终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若是梅颜提早和她说开了,她也不会到如此地步。顾响身在帝王家,有后宫佳丽三千也不为过,所以她从来都不管是否有女人出现在顾响床上。 可那日是她满心期待的生辰,却得到了一个如此惊心动魄的生辰礼,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梅颜估计也知道,所以也没有再主动来找她。 她不去主动找梅颜,梅颜也不主动来找她,卜念念心里也落得个清净。可这个平静在初夏的时候被打破了,梅颜怀孕了,这是顾响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卜念念跟自己说,她不会有孩子,顾响这一脉却不能断在这里,所以这个孩子来的很对,并且正是时候。 往日里安静的长乐宫变得热闹起来,宫里所有重要的人都来了,门庭若市。 梅颜的胎并不安稳,所以满了三个月之后才告诉顾响,她靠在床上应付着前来探望的人。相较于三个月之前,卜念念发现她变得更瘦了,脸苍白苍白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眶下也有着淡淡的乌青。 见她来,梅颜明显的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激动,作势就要下床。卜念念赶忙走到她身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卿钰见她来,便起身招呼着屋里的人到屋外去了。 梅颜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卜念念,眼泪落下滴在被子上,哽咽的说:“念念,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卜念念无奈的叹气,拭去梅颜的泪痕,柔声道:“孕妇切记千万不能大喜大悲,你如今身子不好,更要好生将养着,是万万不能哭的。” “念念。” 卜念念:“梅姐姐,你可要好好的,我还要做这孩子的干娘,看着他平安顺遂的长大。等我老了,让他带着媳妇来给我请安呢。” 梅颜听卜念念这么说,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她拉着卜念念的手坚定的说:“我一定好好的,把他带到这个世上让他叫你干娘。” 第47章 烛泪(二十五) 晚上 永安宫的院子里摆了一张躺椅,卜念念伏在顾响膝头,捏着顾响腰间的玉佩穗子,一圈一圈的用手指打着转。 不一会,她闷闷的声音传来:“阿响,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孩子,你会不会很失望啊。” 顾响毫不迟疑的回答:“不会啊,有你我就很满足了。子嗣么,不是还有小七吗?” 卜念念接着问道:“可皇帝不是应该子嗣越多越好吗,如今你只有梅姐姐肚子里那一个孩子,心里不觉得遗憾吗?” 不待顾响回答,卜念念接着说道:“阿响,你再办一次大选吧,现在后宫的人太少了。” 顾响将卜念念扶起来,看着她,十分严肃的说:“念念,告诉我,是谁让你这样说的。” 顾响的眼光太过刺眼,卜念念别开脸,小声的说:“没谁,就我自己这样想的。” 顾响:“念念,我心里只有你,怎么能去耽误别人的人生呢。” 卜念念感觉脸有些烫,嘴里嘀嘀咕咕的:“就会哄我。” 顾响轻轻地捏着卜念念的手:“我只哄你。” 自从当了太子,完全属于顾端自己的个人时间越来越少了,每天一睁眼都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月上柳梢头,人却在书房里忙活。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句话成了顾端这些日子的真实写照。奈何跟着木苡在外流浪了几年,身体十分结实,想请个病假也请不到。 终于,木苡有些看不下去,帮着他在顾响面前讨了两天假,顾端当场喜极而泣。 顾端抱着木苡的胳膊哭诉:“皇姐,皇兄他是不是觉得我碍他眼了,但又不好光明正大除掉我,所以让我来当这个太子,想要累死我。你看看我,这才几个月,我脸上的肉都没了,骨瘦如柴啊。” 顾端扯着嗓子干嚎,悲伤四处弥漫,惊天动地。 煤炭本来蹲在木苡的腿上打瞌睡,顾端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它送走。它跳起来,举着爪子就直直的朝顾端的脸上挥去,猫爪过境,五条血痕明亮又显眼。 木苡扭头就给了煤炭一个警告的眼神,煤炭感受到威胁,夹着尾巴逃走了。 顾端愣住,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脸,伤口不深,但有些刺痛。 正当木苡准备安慰顾端的时候,顾端充满悲伤的干嚎又开始了:“皇姐,你看才多久,煤炭就不认识我了。说不定再等两天你也不认我了,我怎么这么惨,当个太子落得个孤家寡人最后被累死然后丢尸乱葬岗的境地。皇姐,你去劝劝皇兄,这太子我不当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他说东我不往西,他指南我不打北。” 木苡用力的掰开顾端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看着顾端有些头疼,无奈的说:“我看是我错了,累死你活该。” 顾端作势又要开始干嚎,木苡赶忙说道:“你皇兄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太子,死了这条心吧。” 顾端可怜兮兮的说:“可珝昭仪肚子里不是有一个吗,将来他要是怨恨我抢了他的位置,要弄死我怎么办?” “你若是输给他,还有脸面在这世上活着?”齐莙捏着一副扇子悠闲地走到亭子里,笑眯眯的看着顾端:“输给他,我若是你,定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齐莙虽然平时笑眯眯的,看着比木苡更有亲和力,但顾端心里始终有些怕他。齐莙一来,顾端顿时坐的端端正正,乖乖巧巧的打招呼:“齐大人。” 木苡摸着发疼的脑袋,指着判若两人的顾端对齐莙道:“他不想当太子,在这里扯着我嚎了半天,我没辙了,你劝劝。” 齐莙:“小七你不想当太子啊?” 若不是齐莙眼睛里明晃晃的威胁刺伤了顾端的眼,顾端定要被齐莙那温和的语气骗了,他一边摇头一边摆手的否定:“没有,我没扯着皇姐嚎,也没不想当太子。” “你看。”齐莙扭头看向木苡,“他逗你呢?” 木苡:…… 木苡不再理会试图变成隐形人的顾端,她朝着齐莙问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不是还有事没完成吗,在盛京停留这么久,不怕耽搁?” 齐莙:“这些日子我仔细的想了想,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木苡一头雾水,她这段时间说了这么多,齐莙说的是那一句。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会插手皇帝的事。”齐莙直直的看着木苡,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些日子我认真的想了想,它发生的几率非常大。所以在这件事了结之前我不会走,也不能走。我得看着你,避免你犯错。” 这是那天晚上木苡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齐莙当了真。她一时间有口难辨:我…… 木苡最后只能憋屈的说:“大人,您,真敬业。” 顾端在旁边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发问:“我能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木苡一点也不吝啬的赏了他一个白眼:“不能,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齐莙还在看着她,木苡感觉那眼神落在她身上迟迟不挪开。她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能再次将顾端拉出来做挡箭牌:“听说你皇兄要出巡,定时候了吗,都有谁去?” 顾端心里非常苦逼,怎么不管那个城门失火,倒霉的总是他这条鱼。 总是倒霉的鱼说道:“日子定在九月十七,在宫里过完中秋就出发。随行人员么,据我所知,朝中六部都有人跟着。宫里就只定了瑛昭仪随行,珝昭仪有孕肯定去不了,瑜昭仪出身岐阳候府,会武功,进宫前也上过沙场,照皇兄的意思,她若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至于我,那不用想也是去不了的,皇兄要把我留在盛京看家。” 木苡:“那我呢?” 顾端接着说道:“皇兄说,你想去他不拦你,不想去也不强带你去。” 木苡思虑片刻,对顾端说道:“替我跟他说,我去。” 齐莙也跟着说道:“我也去。” 顾端和木苡疑惑的齐齐的看向齐莙:你去干什么? 齐莙没理会顾端,嘴角扬起笑容,提起茶壶给木苡的杯子添上水:“我去看着你,避免你做蠢事。” 木苡咬牙切齿的咧出一个笑容:“我谢谢你。” 齐莙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十分大方的说:“不客气,应该的。” 第48章 烛泪(二十六) 盛夏的骄阳高高的悬挂在天上,蝉附在树上热闹的唠嗑,昭阳宫庭院里小小的亭子四面漏风,冻得顾端瑟瑟发抖。 他看看木苡,又看看齐莙,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种奇妙的气氛。 顾端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十分识相的没问出口。桌上骨碟里精致的点心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的伸出手,试图拿一块点心垫垫肚子。 在手离骨碟只有一手之遥的时候,齐莙猛地扭头看向那只试图接近点心碟子的手。若是那道视线是把刀,顾端觉得自己的手现在已经和自己成为两个独立的部分了。 他缓缓的顺着原路收回手,埋着头,试图让自己从齐莙的视线中消失。 突然,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带着那盘他觊觎的点心碟子落在他的视线里。那只手将一盘点心都端给了他,并轻声细语的说:“小七饿了吧,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一瞬间,顾端感觉刚才那道带着威胁的视线猛地变了味,里面汹涌的杀意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千刀万剐。顾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盘点心推到齐莙面前:“谢谢皇姐,我还不饿。” 齐莙满意的收回视线,正准备拿起一块享用。木苡的动作却更快,她将盘子端到顾端面前:“小七别怕,饿了就吃,皇姐在这没人敢欺负你。” 顾端感觉齐莙刚收回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此时此刻,顾端委屈的快哭了。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倒霉的总是我。 皇兄威胁自己当太子想累死自己,煤炭刚见面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爪子,脸上直接挂彩,现在又成了这两人战火下的炮灰。 顾端悲戚的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又多了条死法。 他猛地抬头,将桌山的点心全都推到齐莙面前,又飞快的给木苡和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将茶饮尽。 “皇姐我不饿,刚刚只是有些渴,现在没事了。这是御膳房新研制出的点心,齐大人若是喜欢,我这就让人每天都给大人送去。” 说完又迅速的补了一句:“以后若是研制出新的点心,第一时间就给大人送去。” 趴在不远处房顶上看完整场戏的煤炭眨巴眨巴嘴,心里不由得有些可怜顾端。 这倒霉孩子,真是倒霉。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流年裹挟着时间匆匆忙忙的赶路,不问人世悲喜,意志坚定的走向并不知道未来的远方。 蝉鸣渐渐的消失不见,那些带着生命的树枝悄悄的落叶,光秃秃的枝丫静静的等待着来年的春天。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它们重新回到地底,等待十七年后破土而出的一瞬间,将很久之前那首熟悉的曲目重新唱响。 落枫园又红了,十分热烈的颜色,带来了温暖,也灼伤了眼。 九月十六 明天就是启程出巡的日子,梅颜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卿钰本想留在宫里照顾她。但奈何岐阳候府来信,岐阳候夫人病危,她强撑着身体到了苏州,等着和卿钰见最后一面。 这天顾响破天荒头一遭没来永安宫过夜,他召集朝中重臣和太子在乾元殿通宵商讨离京之后的事。 姜王符祺挥师南下,一路攻城略地,打的北夏苦不堪言。若夏亡,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蜀中和西楚。顾响还是没有同意和符祺一起攻打瓜分北夏,他和蜀中结盟,联合应对姜国。 虽然现在战火还没烧到西楚,但此次出行少则一月,多则两月。顾端虽然很有能力,但到底刚做太子不到一年,顾响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此次出巡,飞花比卜念念还兴奋,前前后后忙里忙出的收拾东西,卜念念一点手也插不上。 最后,她摇摇晃晃的走到未央宫,拉着卿钰一起去长乐宫里看梅颜。 梅颜的胎不安稳,需要卧床静养。顾响每个月会拉着卜念念来看看她,也时常送些东西到长乐宫。 她不能走很久的路,也受不了轿子的颠簸,卜念念和梅颜便时常找些乐子来逗她。时间久了,她与卜念念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也逐渐消失,对顾响的关心慢慢的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周身弥漫着一种将为人母的温柔。 卜念念轻轻的将手放在梅颜的肚子上,小家伙立马给面子照着手精确的踢了一脚,卜念念惊喜说道:“他踢我,他踢我了。” 梅颜温柔的笑着:“这是在跟你打招呼呢,提前跟干娘请安。” 卜念念将手拿开,对着肚子轻轻的说:“你乖乖的,等你出来,干娘送你一份大礼。” 卿钰接过侍女递上的东西,放到桌上:“阿颜,我和念念这一走估计要一两个月,你在宫里照顾好自己。这是我们准备的一些你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你收着,万事以你自己为重。” 梅颜:“放心吧,你们一走,宫里就只有我了,不会有事的。” 卜念念也有些不放心,从袖口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梅颜:“若是发生什么,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太子,他看见这个东西,一定会帮你的。” 梅颜没有收,“这是皇上给你的,我不能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卜念念拿着玉佩起身给梅颜系在腰间,“这是昭阳公主送我的生辰礼,她说许我一个愿望,若她不在,找太子也是一样的。” 梅颜眼底涌起泪花,声音有些哽咽:“念念,我……” 卿钰劝着说:“念念给你的,收着吧。” 卜念念:“梅姐姐,保重好自己,我还等老了咱三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带着媳妇来给我们请安。” “好。” 中秋已过,秋收结尾。北夏战火纷飞,西楚一派和乐。 顾响登基后首次出巡,却十分注重节俭,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赞叹皇帝是个千载难逢的好皇帝。 卜念念进宫前在江湖上飘了几百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是坐骑她都用于尝试,故而行船这种小事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卿钰是练家子出身,骑马打仗征战沙场,坐船对她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相比之下顾响就比较倒霉了,登基之前被他老爹拴在盛京城里学习政务甚少有机会出去游玩,登基之后更不用说,活动范围更小了,自己把自己拴在皇宫里处理政务。最近两年才开始陪卜念念时不时到盛京城里转转,这次坐船出行,可把他折腾个呛。 上吐下泻,脚步虚浮,脸色泛白。 若不是随行御医医术高超,百姓肯定要联名上书,奏请皇上注意休息,以龙体为重,不要日日忙于政务,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见人怜的惨样。 若是顾端跟在身边,他一定竭力向自己的皇兄推荐治晕船的好法子。 把自己丢进水里,在捞出来,若是晕,便再丢进去,如此反复,直到不晕为止。想当初他晕船多厉害啊,还不是被齐莙这法子治得服服帖帖,再无复发的可能。 第49章 烛泪(二十七) “阿响,马上到苏州了,咱们歇歇再启程。” 卜念念担忧的看着顾响,将手中的一块湿毛巾敷在顾响的额头,将已经冷却的毛巾换下来。 顾响直直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下是厚厚的乌青。 他摇摇头,强打着精神睁开眼,“不行,我不能病倒,苏州是西楚的粮仓,我要完好无损的站在船头安稳民心。” 卜念念心疼的看着他,“可是……” 顾响轻轻地拍拍卜念念的手,安慰她:“我没事,你放心。” 官旗推开门,站在门帘外说道:“皇上,昭阳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 官旗出去了一下,接着门帘被掀开,木苡抱着煤炭优哉游哉的走进房间在桌旁坐下,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木苡一系列旁若无人的举动卜念念和顾响没出声打断她,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喝完茶,木苡放下茶杯,黑猫麻溜的顺着她的手爬到肩膀上趴着,眯着眼开始打盹。 木苡走到顾响床边,看着顾响惨兮兮的模样摇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盒子递给卜念念。 “待会给他倒杯热水,把这个吃了就不会晕船了。” 卜念念结果盒子仔细的端详了一会,这与顾响上次给她的那颗药一模一样,顿时有些激动,向木苡道谢:“多谢昭阳公主。” 顾响看见盒子时眉头皱了皱,说:“给我做什么,杀鸡焉用牛刀,你自己留着。” 木苡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个东西,她岔开话题:“我有事要出去几天,你注意安全。我发现一直有人暗中跟着你,虽然不清楚来意,但还是小心为上。” 卜念念心里一惊,一直有人暗中跟着顾响,可她却毫无知觉,什么也没发现。 顾响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无妨,我养那么多人也不是吃白饭的。” 木苡还打算劝顾响重视这件事,趴在她肩膀上的黑猫却伸出爪子抓了抓木苡的头发,“老苡,再不走就赶不及了。” “那我走了,这颗药你一定要吃,不然还不等到苏州你就该因为晕船死在路上。”木苡不放心的对顾响再次强调:“还有,加派人手巡逻,十二时辰都要有人跟着你,吃的喝的千万要小心……” 木苡唠唠叨叨的说了一会,最后在煤炭一挠再挠下离开。 卜念念将热水递给顾响,看着他将药丸吞下去,不由得再次感叹:“还是第一次见昭阳公主这样,怪渗人的。” 顾响笑了笑:“她就是这样,性子不定,但很善良。” 说到这里,卜念念有些好奇:“阿响,你和昭阳公主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在她小时候救了她。”顾响说完觉得说的有些不对,纠正道:“虽然不需要我出手她也能摆平那些人,但她还是认为是我救了她。” 木苡的药带着些催眠的效用,不一会,顾响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在卜念念絮絮叨叨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卜念念为他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而后将床幔放下来,又去外面将官旗唤进来,吩咐他看着顾响,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他睡觉。 卜念念一路走到了卿钰的房间,伸手在门上扣了几下,里面传来卿钰清冽的声音:“进来。” 卿钰穿着水蓝色的衣服倚靠在窗边,看着因行船而产生的水波出神,说道:“念念,你来过苏州吗?” 卜念念走到她身边坐下,“没有。”四百年前她来过这里,不过当时这里还不是苏州,人们把这里叫做梦安。 卿钰接着说道:“其实岐阳离这里很进,但风景不如这里好。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道苏州城里去玩,但父亲只会在我表现的很好的时候才肯带我来。后来我长大了,可以自己来苏州,可是却没有机会了。边关告急,我披甲上马,随父兄征战沙场。” 说着,卿钰低下头看着身上这件水蓝色的衣衫,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军营里的将士都说岐阳好歹算是半个江南水乡,怎么养出我这么不温婉的女子,整日铁甲银枪,血溅三尺也不眨眼。我最喜欢水蓝色的,母亲温柔了一辈子,她说这个颜色最配岐阳的女儿。可我十四岁进军营,沙场五年,也只穿过三次水蓝色的衣衫。” 卿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平时作风一贯强势,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听从她的命令。而此刻,坚强的外壳裂开一道口子,压抑多年的柔弱一股脑的跑了出来。 卿钰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悲伤,卜念念握着她的手,“等到了苏州,皇上就会派随行御医前往伯母居住的驿站,到时候你也可以跟着去看看她。伯母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卿钰知道,顾响之所以会这样做,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卜念念。 “念念,谢谢你。” 木苡的药很有用,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响不再晕船了,终于能有时间和卜念念两人到船舱外看看沿途的风景。 船在水上的行驶速度很快,木苡走的第三天一早,顾响一行人就在苏州靠岸。 苏州的知府领着县衙班子等一大票人诚惶诚恐的候在码头,远远的见着船队出现就开始整顿队伍,一票人整整齐齐挂着标志的笑容,恨不得把嘴角都裂开。 此次出巡的终点就是苏州,顾响会带着众人在苏州停留几天。当时这个消息一传下来,苏州知府当即感觉升官发财未来就在前方向他招手,兴奋地几天都睡不着。 船靠岸后,御前侍卫先下船开出一条路,随后顾响出现在甲板上。他等了一下,待卜念念出来后才迈步下船,卜念念与卿钰站在顾响两边,官旗跟在三人后面。 “臣苏州知府严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响:“起来吧。” 严岩弓着身子笑的十分狗腿:“皇上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臣准备好了地方,皇上先去休息休息。” 顾响微微偏头问卜念念:“累吗?要不要先休息?” 卜念念隔着顾响余光瞟向卿钰,她摇摇头小声的说道:“我不累,你去忙吧,我和姐姐先和太医去看看岐阳候夫人。放心,姐姐武功很好,不会有事的。” “好。”顾响看着严岩,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了,朕直接去县衙。” 顾响本想让官旗跟着卜念念,但奈何卜念念坚决认定官旗跟着他更有用处,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严岩领着顾响一行人往苏州府衙走去,声势浩荡,沿途百姓皆停步跪拜叩谢皇恩。 顾响见状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个苏州知府不是个饭桶,做了点实事。 岐阳候夫人的病很重,这是卜念念的第一直观感觉。 她们来之前,已经提前派人通知过了,估计岐阳候夫人提前收拾了一下。 但还是满脸病容,脸惨白惨白的,透过淡淡的口脂能看出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很深,乌黑的眼眸在看见卿钰的一瞬间出现一丝光彩,很快就消失不见。双手已经开始浮肿,在丫鬟的帮助下才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紧紧地握着卿钰的手,眼泪落下,带走了精心敷在脸上提气色的细粉。 第50章 烛泪(二十八) 卿钰退步,恭恭敬敬的向岐阳候夫人行了一个礼,卜念念认识卿钰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红了眼,强忍着泪水哽咽的开口:“不孝女卿钰见过母亲。” 岐阳候夫人抬起手轻轻的对卿钰招了招,让她过来:“我的钰儿啊,娘能在闭眼之前再见你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卿钰和岐阳候夫人两人母女情深,卜念念感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多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幸好岐阳候夫人发现了她,救她于尴尬之中。 “这位便是瑛昭仪娘娘吧,恕妾身无礼,没办法向娘娘请安了。” “没有没有,夫人您病重,该是我来这个后辈来拜见您。”卜念念飞快的摆手,尝试的提议:“姐姐,要不先让太医进来给夫人看看,熬药还需要时间。” 卿钰红着眼还没开口,岐阳候夫人便先说到:“钰儿,别让太医等着。” 太医自从开始诊脉,眉头就一直紧紧的皱着。 半晌,他收起手:“夫人这是寒气入体,加上多年劳累伤了底子,只需要好好调理,也能好转的。臣先开服方子,让人去抓药熬上。” 太医说的很好听,岐阳候夫人知道这是些漂亮话,也没放在心上,柔声的道谢:“多谢太医,劳您费心了。” 太医写了方子交给侍女让她去抓药,临走时面有难色的看了看卿钰和卜念念。 卿钰会意,她服侍着岐阳候夫人躺下,“母亲,您先休息休息,女儿去小厨房做几道您爱吃的菜,待会陪您用午膳。” 岐阳候夫人点点头,闭上眼,她其实也有些困了。 “说吧,夫人的病是怎么回事?” 卜念念和卿钰站在药房里,太医正在守着药炉子,他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小声的说:“回禀两位娘娘,夫人的病确是寒气入体引发旧疾不错,但臣观夫人的症状,更像是中了一种毒。微臣入宫前曾在塞外风渡待过两年,有幸见过此毒。它伪装性极强,不会有任何中毒现象,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人的根基,让中毒的人渐渐变得体弱多病,最后死于其它疾病。风渡的人都叫它无恙。” “无恙。” 卿钰问道:“此毒可有解?” 太医接着说道:“在姜国境内有一座闲云山,此山极高,终年云雾缭绕,山顶日照最长的地方生长着一种蛇莓果,可解无恙。但臣听闻,山顶居住着许多妖怪,从不接触人类,故而从未有人摘得过蛇莓果。” “闲云山,蛇莓。” 卜念念一拍手,有些兴奋的问道:“是不是只要得到蛇莓果就能救夫人?” 太医:“只要得到蛇莓果,无恙一解,夫人只要好好调理,性命无虞。” “好。” 卜念念接下腰间的香囊,将它打开把里面的香料倒在桌上,最后从一堆细碎的香料中找出一个小小的果壳。将果壳掰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蛇莓果。 卜念念统共两个蛇莓果,一颗给了顾响,只剩下这一颗。 “这就是闲云山的蛇莓果,若治不好夫人本宫治你的罪。” 太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人有些傻了。 蛇莓果这...这就有了? 皇宫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他怎么从未听人说过何时有人进贡过。 见太医傻傻的盯着蛇莓果,眼里还冒着精光。 卿钰道:“是不是还缺什么?” 太医回神一把接过蛇莓果,兴奋的说:“不缺不缺,剩下的药材都是些常用药,娘娘尽可放心。” 这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卜念念突然有些担心岐阳候夫人的病到底能不能好了。 但奈何术业有专攻,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医盲,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到头来也只能担心了。 夜里,卜念念趴在桌上无聊的玩着毛笔架,顾响在她身旁提笔在纸上窸窸窣窣的写着什么。 唉。 卜念念长长的叹了口气,顾响余光瞟见她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太医不是说岐阳候夫人解毒之后只需好好养着,并无什么大碍吗?” 卜念念回想起白天太医接过蛇莓果后的样子,更加但心了:“你若是见着白日里的场景,你也会觉得不靠谱的。” 顾响憋笑,腾出一只手安抚的摸摸卜念念的头。此时的她没有梳繁复的发髻,也没有珠翠钗环,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摸着很是舒服。 “别担心了,高太医医术精湛,岐阳候夫人不会有事的。若是还不放心,我便下令将高太医留在苏州,待岐阳候夫人病好后再回宫,怎么样?” 卜念念放弃了笔架,兴奋的看着顾响:“真的可以吗?”说着又顿了一下,蔫了下去:“不行的,他若是留在苏州,那你要是生病怎么办?” 顾响将写好的信纸叠好,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口。才叫了官旗进来,吩咐他将这封信派人送回盛京。 待官旗走后,顾响说道:“你这话若是让其他几位太医听见了,他们该跟我集体告老还乡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况且能进太医院的都是诸葛亮,别瞎担心了。” 顾响果真将高太医留在了苏州,让他务必尽最大能力治好岐阳候夫人,同时还赏了许多补药。岐阳候一家接到旨意时就差抱着顾响的腿哭着谢恩了,卿钰这几日没有跟顾响他们一同住在严岩准备的驿站,她尽心的陪了岐阳候夫人几日,了了多年夙愿。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纵使卿钰和岐阳候夫人如何不舍,两人还是必不可免的要面临分离。 高太医虽然在卜念念心里落了个不靠谱的印象,但人家实际上还是很靠谱的,得到蛇莓果之手便立即制药解毒。顾响在苏州停留了十天,走的时候,卜念念去看岐阳候夫人,与刚见面时相比,明显的好了很多。但总体还不是很好,需要往后漫长的时光来治愈旧疾,漫漫疗养。 岐阳候夫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在苏州捡回一条命,而女儿却在苏州把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句号,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她好好保重身体,一定要好起来。 若知因果,她一定会阻止丈夫写那封信,哪怕是病死,也绝对不会让卿钰为了见她一面随皇帝出巡来苏州。 第51章 烛泪(二十九) 那天傍晚,船刚启程,还未离开苏州地界。突然从水里冒出几十人人,在惊恐的同时,发现船上也混上了那些刺客的人。 御前侍卫和羽林军被杀的措手不及,他们在慌乱中被刺客杀了许多人,只得先以保护皇帝为首要任务。 卜念念、卿钰和顾响三人当时没在一起,刺客大部分是冲着顾响去的,少部分去杀卜念念和卿钰。 卿钰迅速的解决完自己这边的刺客,刚准备将被围攻的卜念念救出来,卜念念却让她先去救顾响。 卿钰无法,一狠心提剑往顾响那边走去。顾响身为皇帝,其实也会一些的拳脚工夫,但和专业刺客的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卿钰迅速的加入了这场慌乱的厮杀之中,刺客渐渐不敌,在众人都以为这场刺杀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离顾响身后不远处的地上,一个已经身中数刀,满身是血的刺客突然睁开眼,起身捡起脚边的剑就冲顾响刺去。 卿钰为顾响挡住了那一剑,那刺客刺完剑后就直挺挺的倒地,刚才就像是突然地回光返照。 卜念念慌忙找来的时候,顾响这边的刺杀已经是尾声,羽林军正在满船的搜查刺客余孽。顾响一见她,大步走到她身边,紧张的检查她是否受伤。 两人都只是受了些轻伤,卜念念没看见卿钰,便问顾响。 顾响脸色十分难看,他皱着眉头,声音也比往日更加沉:“瑜昭仪受了重伤,太医还在救治。” 这时,船舱后方的门打开了,太医双手是血,瑟缩这走到顾响面前,颤抖着请罪:“回皇上,那一剑径直刺进了的心口,如今臣只能用止血的药延缓失血的速度。但瑜昭仪失血过多,微臣无能,瑜昭仪撑不到明天,怕是不成了。” 卜念念突然感到嘴里涌上一抹甜味,接着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顾响直接慌了,扶着卜念念到旁边坐下,太医在顾响杀人般的注视下颤颤巍巍的给卜念念把脉。 “回禀皇上,娘娘没事,只是一时间气血上涌,喝两幅药调理调理就好。” 顾响这才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去,这时,卿钰的侍女出来禀告:“启禀皇上,娘娘,我们娘娘请两位进去。” 卜念念一直恍惚着走到了卿钰的床前,屋子里已经简单收拾过了,但还是闻得出淡淡的血腥味。卿钰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但胸口处还是没缓缓渗出的血迹侵蚀,嫣红的刺眼。 她先是强撑坐起来,躬着身体向顾响行了一个礼,顾响让她起身,她却不肯。 卿钰在床上叩着头,往日清冽有力的声音失去了力度,“臣妾斗胆,向皇上求一个殊荣。” “你说。” “臣妾出身岐阳侯府,是家中嫡女,家父家兄一辈子为国尽忠,征战沙场。几年前,家兄遇见一女子,两人一见倾心,但奈何此女子是我朝罪臣余元之女。如今臣妾斗胆,求皇上赦此女子之罪,成全两人。” 顾响稍作思考,便答应了。卿钰谢了恩,便再也扛不住了,她看了看卜念念。卜念念会意,跟顾响说了两句话,顾响便带着众人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卜念念和卿钰。 卜念念红着眼,自责的不敢看卿钰,卿钰却安慰她:“念念,不要自责,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如今哥哥的事已了,我也见到了父亲和母亲,只是可惜,见不到阿颜的孩子出世了。” 卜念念抓着卿钰的手,她想救卿钰,但她没有高太医那般高明的医术,也没有木苡那颗可以起死回生的药。她后悔极了,若是当初顾响给她那颗药的时候,她没有吃掉,如今便可以救卿钰了。 可很多事情没有如果当初。 卜念念没说话,卿钰接着说道:“念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卜念念别过头,哽咽着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才不听什么故事,你要快点好起来。” 卿钰没有理会卜念念的话,她缓缓的说道:“我十四岁跟我父亲进军营,沙场五年,见惯了生离死别。有一天我在前线杀红了眼,回营时满身是血,军营里的将士见了我都说,岐阳也算是半个江南水乡,怎么生出我这样不温婉的女子,日后怕是没人敢要我。我早听习惯了这样的话,没理会他们,回禀了父亲之后便回了帐篷。 我在帐篷的门帘后发现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岐阳的女儿最是温婉,能文能武,举世无双。没有署名,帐篷外人来人往,我也查不出是谁放的。之后每天早晨,我都会在帐篷外看见一封信,有时候上面会放着一束花。我一直找不出那人是谁,其实稍微想想也能明白,若不是被下令不准说,怎么会查不出来。就一直过了很久,我十七岁那天,父亲放我两天假。 那天的信里只有一句话,十里长亭侯君。我去了,那天我穿着水蓝色的衣服,他赞我说这水蓝色的衣服很衬我,果然岐阳女子最是温婉。” 这些事卜念念从未听卿钰提起过,更不知她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卜念念有些不敢想后面的事:“可,可你进宫了,他怎么办?” 卿钰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那天我领着他去见了父亲,父亲却好像早就知道一样,他甚至很满意这个女婿。后来我哥哥告诉我,他之所以能这样明目张胆送信不怕被人发现,是因为这之前求了父亲很久,父亲才答应了他。我十八岁那天,他跟我说,等扫平东南匪盗,就去岐阳提亲,娶我过门。我十九岁那天,他送了我一套水蓝色的衣服。他说,匪患大概今年年底就能平定,等明年开春他就去岐阳提亲。到时候要我穿着这套衣服,等他来娶我。他还说,他在盛京长大,从来没去过苏州。等我们成亲了,我们就定居在苏州,这里是西楚的粮仓,交通便利,离祁阳也近。” 说到这里,卿钰的眼里闪着光芒,她眼角泪珠落下,冲淡了嘴角的血色。 “念念,你知道吗?他埋骨沙场说等开春后来娶我的那年我十九岁,八年过去了,我如今二十七岁。我在盛京呆了八年,他却一直不肯来找我,让我连做梦也见不到他。” 卿钰的心口处一直在渗血,大片大片的红色灼伤了卜念念的眼。她手忙脚乱的用手帕拭去卿钰嘴角涌出的血,却无济于事,鲜血浸透了衣衫,染红了手帕。 “没事的。”卿钰抓住卜念念的手,拉着她,笑着说道:“念念,别伤心,我的心早就死了,死在了十九岁那年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万剑穿心而过。如今我要去找他了,问问他为什么不来娶我。” 卿钰低头看着胸口处大片的血迹,她皱了皱眉,十分不满的说:“我不能这样去见他,太脏了。念念,我没有力气了,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那天你见过的,那件水蓝色的衣服,帮我换上吧,我要干干净净的去见他。” 卜念念压下心头的难过,找来了那件衣服,帮卿钰换上。卿钰在这过程中一直没说话,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都是冷汗。 换好后,卿钰躺在床上,最后轻轻的拍了拍卜念念的手,安慰了她一下。 然后看着头顶的床幔,微微的笑着,缓缓的闭上了眼。 八年了,我来找你了,等等我。 弘宁八年,帝南巡于苏州遇刺。瑜昭仪卿钰救驾有功,不幸被刺身亡,帝追封其为瑜德妃,谥号翊荣。 为表其忠勇,帝重赏岐阳候府,男子皆加官进爵,赐岐阳候夫人二品诰命。赦前朝罪臣余元之女余礼星官奴身,拜为皇商卜远之义女,赐婚岐阳候长子。 第52章 烛泪(三十) 皇帝在苏州境内遇刺,瑜昭仪身亡,举国震惊。盛京快马加鞭派遣钦差到苏州调查此事,苏州大小一时间人心惶惶,唯恐自己遭殃。 本来从苏州到盛京的路程至少需要一个月,但顾响下令全速赶路,终于在半个月之内回到了盛京。 卜念念从卿钰没了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顾响很少能从她脸上再看到笑意。回到盛京后,瑜昭仪遇刺身亡的事再也瞒不住了,这令本就胎象一直不稳的梅颜动了胎气,直接见了红。 顾响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一时间所有的事都堆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刺客的事要查,梅颜的胎要安,卿钰的葬礼要大办。还有卜念念,顾响每天看见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就头疼,恨不得将她脸上的面具撕下来。 乾元殿 官旗站在屏风后小声的向里面的人禀告:“皇上,太子殿下来了,说是刺客的事有进展了。” 片刻后,屏风后传来顾响沉闷的声音:“让他进来。” 官旗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皇帝这些日子一直沉着脸,周身气压低的能冻死人。 顾端的脸色也并不好,少年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自愿的接过太子之位后,就迅速的成长起来。十五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嘴上仍旧嚷嚷着不想当太子,但已经用行动向众人证明:我顾端,能做好这个太子。 “皇兄,刺客都是来自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点绛堂。” 顾响对江湖上的各种组织都只是略有耳闻,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具体了解并不多。 顾端继续说道:“点绛唇,诛心人,世间千般事,莫如情深。君以千金令我动,我了君愿报此恩。民间都流传着这几句话,说白了,这就是个收钱杀人的地方,为了好听冠冕堂皇的写了这几句话。皇兄,我觉得,这些人不是冲你来的。” 顾响一点就透:“卿钰。” 顾端点点头,他也想不明白,可事实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不然如何解释卿钰死后点绛堂的人再没出现过,要知道,点绛堂是为达目的不死不休的人,既然敢接下这个任务就一定会完成。 冲卿钰来的。 顾响暗中思考着,半晌,他看着顾端,问道:“我派兵给你,你又几分把握端掉这个组织。” 顾响的脑回路跳的太快,顾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一分把握也无。” 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解释道:“点绛堂行踪飘忽不定,今日在西楚,明日可能就在北夏,后天可能就出现在蜀中。我上哪儿找他去?” 顾响死心了,卿钰死的不明不白,人死魂灭,找不到点绛堂,便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杀她。 顾响将所知道的线索一五一十的和卜念念说了,卜念念暗暗的下了决定,点绛堂,这笔账我终究是会向你讨回来的。 卜念念近日的心情一直不好,她老感觉心口处烫的厉害,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整日闷闷不乐的,顾响也跟着担心,正好梅颜的情况也时好时坏,他便派官旗去盛京城里寻个杂耍班子进宫,想要改变两人的情况。 官旗接到旨意的时候什么感想也没有,这些年来皇帝为了讨瑛昭仪欢心什么没做过,再大惊小怪也该成长的处变不惊了。 正好当时有个小太监在巴结自己,官旗便将这份肥差交给了他,亲手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那个杂耍班子是从北夏逃难过来的,主要是靠戏耍动物来博人眼球,在这世间讨口饭吃。 杂耍班子里豢养了一群狼,他们的招牌节目就是群狼嚎月,对月而舞。当然,月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一颗高高悬挂的珍珠球。 意外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的,它会悄悄的给你暗示,但不给你反应的时间。 狼群一直是由杂耍班子的班主驯养的,那天他接到旨意进宫表演讨娘娘们的欢心,恨不得把这份殊荣让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 进宫之后,宫人的笑脸相迎,御膳房的珍馐美味让他迷了眼,琼浆玉液,贪于口腹之欲。醉醺醺的人早已失去了往日训狼时的凶狠,毫无防备的模样在被压迫许久的狼群眼里,像一只走散了的迷途小羔羊。 众狼群起而攻之,万众瞩目之下,一副血淋淋的画面就此展开。血腥味四处弥漫,地上残破的布料,杂耍班子的班主葬身狼口。被侍卫杀死的狼群四散的躺在地上,灰白的毛发上布满血迹,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那个班主的。 它们幼时被人猎走,在漫长的时光中被人磨去了狼性,变得胆小,听人号令。可有些东西是任何外物都不能抹去的,是母亲在孕育之时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那是颗明珠,可能会蒙尘。但一旦有机会,它就会显现出来,狼群永不服输。 盛京城里长大的女子,身上是浓浓的书卷气,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哪里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 梅颜受了惊,难产。 她的身子一直不好,整个怀孕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的,胃口不行,体力也不好。喝不进参汤,也没办法进补药,痛到极致时,才能听见她痛苦的声音在喉咙里发颤。 血腥味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卜念念觉得自己最近老是能闻见这个味道。 卜念念静静地坐着,像个提线木偶,眼睛空洞,没有一丝色彩。 顾响见她这样心疼,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念念。” 卜念念蠕动着嘴皮,声音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阿响,我害死了卜月棉,害死了姐姐,现在梅姐姐也因为我身处险境。大人的话是对的,是我不详,害了她们。” 顾响抱着她,将卜念念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没有,念念,你不要瞎想,这不是你的错。” 卜念念没再说话,但顾响感觉她一直在微微的发颤。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皇宫上空,老嬷嬷兴奋的跑出来跟皇帝报喜:“恭喜皇上,是个公主,孩子很好。” “珝昭仪呢?” 卜念念死死地看着老嬷嬷,期待她与自己心意相通,说珝昭仪也很好。 只是可惜老嬷嬷没这本事,她说道:“回禀娘娘,珝昭仪产后血崩,太医正在救治。” 第53章 烛泪(三十一) 隔着房门,太医都能听见卜念念的话,治不好姐姐,本宫要你们全部陪葬。 太医丝毫不怀疑卜念念这话的可信度,瑛昭仪宠冠后宫,她要他们死,皇帝指定答应。 可珝昭仪的血止不住啊,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脸上看见明晃晃的几个字。 死定了。 梅颜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她看着几个面如死灰的太医安慰道:“本宫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关你们的事,出去帮本宫请皇上和昭仪娘娘进来,本宫保你们性命。” 梅颜看着身旁的孩子,笑了,为娘为了你付出了一切,你要好好长大。 刚出生的孩子邹巴巴的,长得并不好看,吃饱了睡着,还无意识的挥动小手。可梅颜就是觉得这个小小的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及她睡颜的万分之一。 顾响和卜念念想要看看她,梅颜不肯让顾响看见她这幅模样,太狼狈了。 她将孩子递给卜念念,十分不舍,目光一直落在孩子身上不肯挪开。 “念念,我之前骗了你,我早就知道你生辰宴上会发生的事,但我那时候不甘心啊,所以我谁都没说。是我贪心,对不起你,所以我该赎罪。” 卜念念抱着孩子慌乱的说:“我不生气,梅姐姐,我不生气,你快点好起来,我就不生气了。” 梅颜对着卜念念笑了,那笑容里有后悔,温柔,不舍,还有释然。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就叫她顾景吧。” 梅颜将手轻轻地放在婴儿的脸上,感受着她的体温,随后打起精神,对顾响道。 “皇上,臣妾知道您不喜欢我,也知道您心里只有念念。所以求您看在念念的份上,给景儿一个平安长大的机会,不受人欺辱,将来得个好郎君,一生美满。臣妾就这一个心愿,求皇上成全。” 顾响答应了,梅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香囊,从里面拿出一方丝帕,艰难的放在熟睡婴儿的身上。 景儿,娘亲爱你,但没有办法看你长大了,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走。 弘宁八年冬,长乐宫珝昭仪梅颜诞下皇长女,后因血崩而亡。帝追封其为珝贤妃,谥号慧毓。 梅颜逝世后,卜念念就不顾顾响的反对搬出了永安宫,带着几个宫人住到了落枫园山上的小行宫里。她不敢把顾景养在身边,害怕因为自己顾景会夭折。 卜念念把飞花派去照顾顾景,在宫里找了几个老嬷嬷和乳娘一起在长乐宫住着,每日都去看看她。 顾响拗不过卜念念,只能任由她搬到落枫园去住,自己每天跨越大半个皇宫奔波。 “放我出去,齐莙,你听到没有,放我出去!” 木苡被囚禁在皇宫外的一处民居里,那天离开苏州后,办完事刚准备回去,她就被齐莙关起来了。 她打不过齐莙,煤炭那个怕死的一早就被齐莙单独关起来了,这些日子齐莙每天都准时来跟她说皇宫里发生的事。 齐莙推开门,将食盒放在桌上,不理会暴躁的木苡,十分平静的说:“别费力气了,我若是不放你走,你走不了。等这个事过去了,我就放你走。” “你早就知道这滴烛泪的来源是不是。” “是。” 木苡拔下发间的桃木簪子,手中瞬间多了一把桃木剑,她用剑比着齐莙的脖子,恶狠狠的说:“放我走,这些天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 齐莙转过身,木剑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的摸了一下,看着木苡,那双眼睛看透了生死:“你救不了他。” 木苡愣了一下,想要收回木剑,却又觉得这样十分没有气势,“我救不了我也要救,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不用你管。” “你担不住,无忧木苡。玉鲛灭族,卜念念担负着血海深仇,而顾响是千年之前导致玉鲛灭族的越国的最后一任帝王。这段孽缘千年前就应该了结,所以我封了卜念念的记忆,让她忘了顾响,跳脱红尘。是顾响执念太深,不肯忘了她,把她再度拉入红尘,孽缘再续。这之间因果牵扯太多,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黄泉使,担不住的,所以我不能放你走。” 木苡一时间有些语塞:“我……” 齐莙看了她一眼,不理会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木剑,径直往门外走去,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落枫园 卜念念想,自己为什么要去找顾响呢? 哦,是因为顾景会翻身了,冲着她咯咯的笑,她是去找顾响炫耀的。 可好像听见了什么,是什么呢? 哦,是出海好多年的兵部王大人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自己的一个成果。 一个鲛人。 卜念念从来在乾元殿都是随意进出,所以那天官旗见她来也没有阻止她。然后她听见了顾响与王大人的对话,还听见了鲛人咿咿呀呀的话。 顾响自从找到了卜念念就对找鲛人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了,可王大人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这是一只从深海里抓回来的鲛人,身上都是伤口,纵使王大人给他上了药。可鲛人终究与人类不一样,它的伤口已经完全恶化,化脓留着血水。且离开了深海,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看起来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死了。 那鲛人发现了躲在屏风后的她,偏过头盯向她,眼神像一把尖锐的刀,径直插进卜念念的心里。 “玉鲛,原来这世上还有玉鲛活着,你都忘了吗?千年之前越国的皇帝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剥皮抽筋,把你们活生生炼成蜡烛,你都忘了吗?如今不过千年,你居然忘记了那血海深仇,居然和越国的皇帝在一起了,你难道不怕你的族人来找你吗?” 卜念念想,不是这样的,阿响他不是越国的皇帝,他叫顾响,是西楚的帝王。 鲛人疯狂的笑着,在顾响和王大人听来,这不过是鲛人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响。在卜念念耳里,这小声尖锐的刺耳。 “玉鲛啊玉鲛,你忘了,千年之间他叫朝暮啊,是越国的最后一位帝王。你忘了,是你利用他亲手灭了他的国家。你忘了,你盘踞越国都城废墟五百年,是我引时运星官度化于你,是你发誓永远都不动凡心,与越国之人为生死宿敌。若如不然,厄运缠身,身边之人皆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善终。” 不是的,你在骗我。 卜念念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椅子,发出声响。 谁? 顾响小心的往屏风后走去,发现是卜念念,松了一口气,“念念,你怎么来了?” 随后顾响发现卜念念的脸色很难看,有些担忧:“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卜念念起身摇摇头,躺在地上鲛人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卜念念慌乱的说:“没有,我没有。不是,对对对,景儿会翻身了,对对对,景儿还冲我笑了。啊,我要,要走了,对对对,景儿还在等我回去,对,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说完,卜念念飞快的从乾元殿出去了,鲛人疯狂的笑声还在耳边环绕,挥之不去。 卜念念没去看顾景,她独自回了落枫园的小行宫,又把所有宫人都找了借口差遣出去。 门口牌匾上念想二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虽是初夏,但已有些蝉鸣响起,落枫园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卜念念感觉心口的那团火燃的很厉害,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她好像想起来了,所有的所有。 一千年前遭人暗算,被人炼成玉烛。她怀着强烈的怨恨一直被困在玉烛里,终于在一百年后遇到了顾响。他出生那天就被封为太子,越国当时已经不行了,为了讨吉利,越国皇帝把传果之宝——世上第一只玉烛赐给了他。 后来的十多年里,她一直呆在顾响身边,看着他力挽狂澜,却无济于事。大厦将倾,蝼蚁之力何足挂齿,她稍加运作,越国就灭了。 都城被攻破那天,顾响在寝宫点了一场大火,漫天的红色带走了一切。 第54章 烛泪(三十二) 顾响一直觉的很不安,特别是刚刚卜念念走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他终于坐不住,撇下一种大臣向长乐宫狂奔而去。 顾景正在床上爬来爬去,卜念念却不在这里! 顾响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接着就听见太监在喊,落枫园走水了,快救火。 卜念念将烛火放在帘下,丝绸易燃,很快就蔓延开来,整座山都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她坐在房间里,望着乾元殿的方向,心里很不舍,眼眶红的厉害,嘴角漫出一丝血迹。 阿响,若我当初上岸先遇见的那个人是你该多好。那样,玉鲛就不会灭族,越国也不会国破,更不会发生如今这许多的悲剧。是我懦弱,它们太沉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是我自私,我们就此错过吧。 卜念念闭上眼,却突然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门的方向。 “开门,卜念念,你听到没有,马上开门。”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顾响一身狼狈,衣袍被火燎了许多地方,发丝凌乱,脸上也被烟熏得发黑。 见卜念念还稳坐在椅子上,顾响急冲冲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卜念念不为所动。 近乎贪婪的看着他,最后起身和顾响走到门外,猛地一推,一道房梁砸下来,隔开两人。 “阿响,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你快走。” 几个侍卫拉着顾响往外走,顾响却挣脱了他们,看了一会卜念念,下定决心,转身对侍卫道:“传朕旨意,太子顾端继承皇位,众卿不得有异。望新帝善待景公主,务必保其平安,一生顺遂。” “皇上!!!” 顾响摆摆手,对侍卫的请求哭喊置若罔闻,他朝着卜念念走去,“别怕,我陪你。” 两人拉着手,席地而坐,看着漫天的大火,天边的飞鸟匆匆而过。 “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响,我都想起来了。” “那正好,这些年我瞒你瞒的太辛苦。” 顾响让卜念念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也靠着她的头,“念念,有一件事你没想起来。” “什么事?” “你忘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等了你一千年才和你遇见,所以绝不会让我们错过的。” “阿响。” “嗯?”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好好来过。没有血海深仇,也没有国破家亡。” “好。” 弘宁九年夏,落枫园起大火,烁文帝顾响与瑛昭仪卜念念皆葬身其中。 太子顾端继位,改年号长宁。 烁文帝顾响一生励精图治,政绩颇丰,深受百姓爱戴。但烁文帝一生更为人称道的是他与昭仪卜氏之间的爱情故事,烁文帝为其虚设后宫多年。烁文帝在位九年,为先帝守孝三年,专宠瑛昭仪六年,可谓蒹葭情深,不过如此。 长宁元年,新帝顾端追封瑛昭仪为皇后,谥号俪,以示其与先帝伉俪情深,两心相许。 新帝登基,皇宫又开始忙碌了,旧人去,新人来,时间总是这样,磨人心脾。 官旗关着门窗,屋外骄阳似火,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人来管他,顾响驾崩,他这个前朝皇帝跟前的太监就像一块臭掉的麻布,被人随意的仍在某个不见光的地方,恨不得路过时都来踩上两脚。 官旗随手拿起手边的小瓷瓶,抬手喝了它。动作极其随意,就好像是人渴了喝一杯水,饿了吃一碗饭那样平常的动作。 瓷瓶里的东西顺着食管一路滑到胃里,引起了阵阵绞痛,喉咙涌上一抹腥甜的味道,官旗抬手随意的抹了抹嘴角。 他起身朝着落枫园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膝盖刻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官旗叩首:“皇上,您待官旗恩重如山,是奴才对不住您。因为害怕会再次变成哑巴,设计您让珝贤妃有了您的孩子,又故意让杂耍班子的班主喝醉被狼群吃掉,惊了珝贤妃的胎气,让景长公主一出生就没了娘亲。还在苏州的时候,与点绛堂的人勾结,害死了瑜德妃。” “官旗为奴不忠,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如今,奴才马上就来跟您和俪皇后娘娘请罪。” “娘,您当初说的是对的,官旗不语真君子。可我贪生怕死,成了真小人。” 后来过了好几天,宫人才发现官旗死在了屋子里,夏天温度高,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发出阵阵恶臭。即使如此,宫人还是可以明显的看出那句尸体跪着,那方向正是落枫园。 木苡看着齐莙,眼神冷的能冻死人,她冷冷的说:“恭喜你,你如愿了。” 齐莙见她不收,拿起瓷瓶将它放在木苡手里,劝着她:“卜念念燃尽心火,才得此泪。她是这世上最后一只玉烛,这也是世上最后一滴烛泪。” 木苡猛地起身,举着剑指向齐莙:“我说过了,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齐莙笑了笑,眼眸里清清楚楚的映着木苡的样子:“我也说过了,绝对不会让你插手此事。” 说罢,齐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煤炭在里面。” 木苡放下剑,将煤炭从锦囊里放出来,那黑猫正熟睡着,它被齐莙关在锦囊里好几个月,出不去,每日就吃了睡,睡了吃,成功的把自己养成了一头黑猪。 齐莙看了她一会,往外走去。木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莙。” 齐莙一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速而来,一偏头,用手接住。是一颗迷萝果,迷萝花只长在黄泉地底深处,只会在十分重要的场合才用到。迷萝花基本不结果,所以这颗迷萝果十分珍贵。 “谢谢,但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木苡抱着黑猫从齐莙身边走过,连个停顿也没有,微风扬起她的青丝,桃木簪子上的珍珠来回摇摆着。 齐莙看着木苡走远,才低低的说了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木苡去跟顾端告别,如今顾端真成了个孤家寡人,只剩下个侄女相依为命。 “皇兄走了,皇姐也要走了么?” 木苡想伸手摸摸顾端的头,但又想起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九五之尊了。 讪讪的笑了笑,扭转方向拍拍他的肩膀:“小七,你知道我不会留的。” 顾端也不纠结,看着木苡笑着,眼底清澈无比,问道:“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木苡也笑了笑,“会的。” “顾小七在此拜别皇姐,愿皇姐岁岁长宁,永世长安。” 第55章 烛泪-后记 一千年前,越国国破 朝暮站在三生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汤,碗底镌刻着无忧二字。他端着碗看了一会,走到大殿里的案桌前,此时三生殿里没几个鬼,孟婆无忧满春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人间的话本子。 见他来,眼皮子一抬,随意的问道:“想好了?” 朝暮将碗放在桌上,十分郑重的说:“想好了。” 无忧满春闻言放下话本子,起身看着他,又可惜的摇摇头。明明是一介帝星,却偏偏为情所困,傻子啊傻子。 无忧满春领着朝暮走到忘川河边,再次例行公事的问道:“可想好了?忘川河中千年煎熬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朝暮坚定的点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你与她因果牵扯很深,我个人认为这是一段孽缘,不建议你这样做。投胎忘了多好,断了因果,月老会给你牵新的红线。” 朝暮没理会她的话。 无忧满春一边感叹怎么人间老是出这种傻子,一边施法,朝暮在一阵红光中变成了一朵彼岸花,最后缓缓的落进忘川河中。 一千年后,苏州 城里新搬来了一对夫妇,女子容貌妍丽,娇俏可爱,男人长得也颇为俊俏,相处下来,邻居都觉得这男人也太宠媳妇了。 日暮时分 苏州城里的夜生活开始了,劳作了一天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归家。城西的一座小院里,女子正围着围裙站在炤台边看着锅里漆黑的鱼,鱼与她两两相望无言。 门突然被人推开,厨房里烧焦的味道顿时向外溢去,男人闻见这味有些头疼,无奈的说:“念念,你就不要跟鱼过不去了,这已经是我第三十二次发现你把鱼烧糊了。” 女子蔫蔫的,走到门口扑进男人的怀里,使坏的将刚刚悄悄沾满烟灰的手不经意间掠过男人的干净的脸颊,“阿响,你相信我,下次一定可以。” 第56章 京华动(一) 黄泉城数万年来一直是轮回前的最后一站,它屹立在忘川河边,迎来送往。 整座城墙的基调是黑色的,由一种很坚硬的黑色石头堆砌而成,城门口的上方遒劲有力的刻着两个大字——黄泉。城门是两块巨大的相对完整的木头组成,这是当初第一任黄泉城主带着人去妖界砍回来的,据说还和当时的妖帝大闹了一场。 赤金木,这种树木需要花费成千乃至上万年才能长成,树叶落尽之时就是最佳砍伐时期。通体金黄,如凡间灿烂的黄金,能够镇压邪祟,更重要的是,用这种树木做城门,显得非常有面子。 由于第一任城主的奇妙审美,黄泉城在一众地府建筑中显得各位耀眼。黑的发亮的城墙,金的刺眼的城门,再加上城边开满彼岸花的忘川河,红黄黑三种颜色碰撞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黄泉城里面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木苡坐在城墙上,看着陆陆续续进城的鬼魂,他们有些结伴而来,有些行色匆匆,还有些晃晃悠悠的跟散步一样。一阵风吹过,红色的衣摆飘了起来,木苡神色一冷,警觉地观察四周。 她踢了一下躺在脚边呼呼大睡的黑猫,起来,有些不对。黑猫厚重的脂肪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左右摇摆两下又回到原位,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地府终年一轮圆月悬于苍穹,没有四时风物,春天不会有百花,冬天也不会有落雪。 到底是哪里来的风? “是谁?出来。”木苡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剑,谨慎小心的往风吹来的放向走去。转角处闪过衣角的残影,木苡举起剑猛地向转身向身后处刺去。 哐 法器两两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看见清楚来人,木苡松了一口气,收了剑,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怎么,终于看我不顺眼了,想要除之而后快?” 男人脸上有些无奈,他走到木苡身边伸手拍了拍城墙上的灰,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这谁惹着你了,火气这么大,把无间地狱的红莲业火搬空了么?” 木苡抬眼看了一下男人,接着伸出脚又踢了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猫一脚,这次带了些力道,黑猫的肚子上的脂肪晃得更加厉害,长长的胡子颤抖了两下。 它有些憋屈的张开眼,看看一脸阴阳怪气的木苡,又看看有些无奈的冼穹。心里委屈极了,两人谁也惹不起。 “起来,一天天的吃了睡睡了吃,长这么一身肉不好好呆着,跑出来丢人现眼,碍事又碍路,看着就烦。” 煤炭抬起头看向罪魁祸首,明黄色的眸子里包含泪水,然而冼穹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它。一气之下,它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挪着步子远离战场,路过冼穹时还十分不吝啬给他两爪子。 木苡这指桑骂槐的意味十分明显,桑已经悄悄咪咪的溜了,槐只能站在原地平息木苡的怒火:“我说小丫头,你前两天让我准许你去生死阁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小小年纪,怎么还有几副面孔。” 木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也不扭头看冼穹,语气十分嚣张:“怎么,还想打我啊。” 冼穹被她气笑了,“是,您是这黄泉城的二当家,我惹不起。”说完,他正了正神色,“得了,说个事。” “什么事?” “前些日子去天庭,有人托我递个东西给你。”冼穹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木苡,那盒子通体漆黑,颜色像极了修葺黄泉城的黑石。四角都用了白玉包边,盒子的每个面上都雕刻着一些祥纹,朝上的那一面上刻着一片叶子。那叶子细长,像人间的柳叶,但又比柳叶宽了些,周遭参差不齐,凸出来许多尖锐的小刺。 木苡仔细的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并不知道何种植物上会上长出这种叶子。她没有伸手去接冼穹递过来的盒子,只是淡淡的说:“放心,就算这是别的女仙送你的我也不会告诉姐姐。” 冼穹脸色猛地一变,将盒子丢进木苡怀里,还避嫌似的拍拍手,最后使尽全身力气摆出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瞎说什么,这是时运星官托我给你的。” 木苡也和冼穹一样上演了一副迅速的变脸,她将那个比烫手的山芋还危险的盒子丢回冼穹身上:“我不要,你拿去还给他。” “要还你自己去还,北天门那破地方我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冼穹起身,将盒子放在木苡身边的城墙上,象征性的拍拍身上的灰,又十分好心的将远处趴在柱子后面打盹的煤炭拎回来放到木苡的另一边。黑猫因为体质太好而有一副油光水滑的皮毛,冼穹摸了两下后丢下一句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托我告诉你,盛京之事是他不对,这盒子里东西是给你赔罪的。若你还不消气,就去人间洛阳,他在哪里等你三年。不论你去还是不去,三年之后就当你是消气了,往事已矣,此后不提。” 煤炭摇晃着它满身的脂肪绕过木苡走到另一边,伸出爪子放在盒子上,并没有任何反应。它尝试的叫了叫木苡两声,然而她那总是神神道道的主人此时却丢了魂,双目放空,十分明显的在走神。 煤炭长叹一声,这些人啊,神啊,总是不靠谱,最后还是得靠它。它伸出爪子钩过木苡的袖子,木苡毫无防备的手就顺势的落在了盒子上面。那盒子上的树叶一瞬间像是有了神智,尖锐的棱刺扎破了木苡的手指,鲜血落在上面。 片刻之后,盒子咔哒一声开了锁。 煤炭惊住了,怎么这玩意还是吸血的。它低着头,心虚的厉害,不敢看木苡的神色。木苡却没有心思去猜黑猫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她捏了个决给手止了血。 木苡打开盒子,里面汹涌的灵气瞬间向外溢去,借着月色,木苡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煤炭感觉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但猫脑子的容量有限,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老苡,这什么?” “时运簪。” 木苡将白玉簪子从木盒里拿出来仔细端详,这簪子十分朴素,通体简单的雕刻着些纹路。尾处尖锐的能轻易的刺破人的喉咙,簪子的另一头镶嵌着一个透明的冰球,里面冰冻着两片叶子。木苡觉得这叶子有些眼熟,余光不经意间落在盒子上,这不就是盒子上雕刻的叶子吗。 见木苡吐出三个字之后就再也不打算说什么了,煤炭那好奇心过剩的爪子一把勾住木苡的袖子,将她的手拉低,凑近一张猫脸仔细端详她手里的那根白玉簪子。 木苡的目光落在城楼下来来往往的鬼身上,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时运星官,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57章 京华动(二) 洛阳应该很繁华才对。 这里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水路陆路纵横交错,像一张被蜘蛛用心织就的蛛网,网住了夏朝所有的疆土。 当然,洛阳现在也很繁华,街上人满为患,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于耳。只是这繁华不及深处,枯死的树木在临死前仍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错觉,其实内里早已腐坏,满是蠹虫。 今日的洛阳天色不是很好,太阳一整天都不曾露面,风刮得云到处飘,还无情的带走了和树枝依依不舍的秋叶。 木苡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大红色的衣服分外耀眼,在一众秋叶的环绕下,像即将枯死的生命突然迸发出了源源不断的生机。煤炭上个月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套和木苡衣服颜色一样的衣服,虽然这是剩下的边角料,但它还是整日的宝贝着。 作为一只猫,煤炭对于自己不会爬树这件事是一点也想不通,还好木苡心疼它,顺手将它拎了上来。它扒拉着木苡的衣服一路爬到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然后惬意的打滚。 木苡低头看了它一眼,伸手给了一巴掌:“掉下去摔死我可不会救你。” 煤炭压根没把她的警告当回事:“才不会呢,生死簿上早没有我的名字了,别一天净想着骗我。” 木苡遗憾的说:“你错了,上个月我到生死阁把你的名字写回去。” 煤炭:“老苡你不爱我了。” 木苡面无表情:“滚。” 说完,木苡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道:“看见那个后院满是牡丹的院子了吗?你把东西拿去还给院子西边客房里的人,我在这里等你。” 她将那个装着时运簪的盒子仔细的绑在煤炭身上,然后满是温柔的哄骗道:“乖,注意别让他抓着,事成之后我带你去见小七。” 煤炭本来还蔫蔫的,但一听见说要带它去见顾端,立马来了精神,自信的朝木苡保证:“等着,我们今天就启程去盛京。” 看着黑猫的身影逐渐变小然后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木苡一直紧锁的眉头才少许松开几许,漫天纷飞的秋叶将视野划分成不断变换的版块,然后又逐渐还原成一片完整的天空 对于煤炭的办事能力,木苡还是很放心的,并且她观察了很多天,齐莙每天下午都会出去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夜深了才回来。 然后她就一直等啊等,从日暮西沉,到月上柳梢,最后明月正空了煤炭都没回来。 木苡坐不住了,心里一沉,不是给逮住了吧。 她借着月色悄悄摸摸的溜进后院,月色下大片的牡丹花静静的绽放,姹紫嫣红的花瓣折射出妖冶的光芒,一瞬间,木苡就知道:走不了了,她要的东西在洛阳。 后院花海的中央放了一个高高的木台,上面摆着个坛子,坛子里插着一朵姚黄牡丹花。花瓣开的很好,颜色也很正,是在开的最好的时候被人摘下来插进坛子。层层花瓣之中有一团黑色的影子,静静的睡着。 煤炭! 木苡心中一惊,她飞奔着跑到木台边,小心翼翼的将黑猫从牡丹花里抱出来。还好,只是被人迷晕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令木苡不解的是黑猫的皮毛好像更水亮了,而且明显的变轻了不少。 “大人终于来啦,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些熟稔和打趣,他接着说道:“放心,它没事。牡丹花开时能聚天地灵气于此,我不过是借助这些帮他去除了些身体里的杂质,明天就能醒。” 木苡的手轻轻地在黑猫头上摸了摸,转过身,扬起一抹笑容:“星官大人,好久不见。” 月桂纱在月色下散发着不易察觉的银光,齐莙看着眼前的人也微微的笑着:“客气,叫我齐莙就好。” “大人客气了,木苡。” 熟悉的对话让木苡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她刚出地府,因着慕秋凉的事在天山停留了两年。说实话,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眷恋的,可如今她已入世十余年,盛京之事,在她心里终究是留了道疤。 两人没再开口,夜晚的风刮得牡丹花叶哗哗响,木苡怀里的黑猫十分不合时宜的喵了两句梦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齐莙仍旧微微的笑着:“苏州。” 木苡一愣,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他。 齐莙接着说道:“苏州城西枝柳街17号,若是脚程快,还能赶上明天的早饭。” 木苡一瞬间仿佛有些明白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齐莙,轻轻地蠕动嘴唇:“你……” “无忧木苡担不起,齐莙担得起。” 齐莙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趁着木苡愣神的时候插在她的发间,而后满意的点点头,十分满意的说道:“挺好看。” 木苡回过神腾出一只手就要去拔簪子,齐莙行动更加迅速,拦住她的手,劝道:“很适合你。” 木苡想要挣开齐莙的手,没想到齐莙提前察觉到她的想法,手上加大了力气,木苡无奈:“齐莙,这太贵重了,不合适。” 齐莙:“怎么不合适,这本来就是你的。” 木苡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我那是说着玩的,怎么能当真。你为了炼这簪子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不能要。” 齐莙放下手,静静的看着木苡,瞳孔里倒映着屹立在牡丹花海中的木苡,放轻了声音:“你若是不要,那它就失去了价值,与这尘埃落叶并无什么不同,只剩下化为齑粉这一条路了。” 木苡很想扒开齐莙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当这是菜市场的萝卜白菜吗? 齐莙那十分平静的眼神过于灼热,木苡忍不住别开眼,强装镇定的开口:“那我收下了,谢谢。” 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将来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我都去。 后面这句话她在心里暗暗的说给自己听,但又有些想不明白,齐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过是个小神仙,在这天庭之中分量轻的无足挂齿,有什么值得你图呢? 齐莙瞟了她一眼,看破了木苡心中所想:“别想着还什么作为报答,你的桃木剑好好留着防身。我愿意给你的,收着就是。” 第58章 京华动(三) 身为江南水乡的中心,苏州姑娘的吴侬软语勾的人心痒痒,木苡抱着煤炭坐在乌篷船上,船夫摇晃着船桨晃晃悠悠的前进着。 煤炭看着不远处岸边卖糕点的小姑娘直流口水,木苡嫌弃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全凭感觉的抹掉黑猫嘴角快连成线的口水。 “你到底是看上人家姑娘还是看上姑娘家卖的糕点了?”木苡提起身边的一个木匣子,在煤炭眼前晃了晃,“糕点我已经买了,如果是看上人家姑娘,趁着现在船还没走太远,你还能在被淹死之前游回去。” 煤炭闻言猛地合上嘴,带着倒刺的舌头迅速的舔干净嘴角的唾液,扒拉着木苡的手臂讨好的拱头:“哪有,人世俗色怎么能入我的眼,三界之中当然是你最好看了。” “算你识相。”木苡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提溜在半空中的木匣子,摸着煤炭油光水滑的皮毛,有些惆怅:“你说,齐莙他到底想干什么?” 煤炭努力的用有限的猫脑子思索半晌,最后放弃了:“他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们不是要去洛阳吗?他总会露出马脚的,别急。” “唉,希望如此吧。” 一人一猫不再说话,船舱终于安静下来,船夫时不时的偷瞄就显得十分耀眼。 他摇着握着船桨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冷汗流了一颗又一颗,嘴里的阿弥陀佛从未间断。 佛祖啊,我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孽啊,怎么就运气这么不好跑了一趟妖怪的生意呢,那妖女不会待会就找个无人的地方把我吃了吧。 木苡终于发现船夫的不对劲,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忧虑,出声关心的问道:“老伯,您没事吧?” 船夫:“没事没事,劳您操心了。” 啊啊啊啊啊,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洛阳 齐府后院,齐陆吃完早饭后让人搬了个躺椅放在桂花树下,自己抱着个软枕就往上一躺,嘴里哼着小曲开始闭目养神。风吹花落,齐陆的发间都沾染了桂花的香甜,管家十分懂事的泡了壶茶连带着和几碟子精致的小点心一起送到齐陆手边,后才将早起在城里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告诉齐陆。 “姜国的兵将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攻下长右关,镇远将军战死沙场,皇上今早在朝廷上发了好大的火,现如今朝野内外人人自危。”管家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齐陆,试探的说道:“老爷?”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这这本事。”齐陆睁开眼,捏起茶杯吹开飘落到杯中的桂花,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问道:“镇远将军一生清廉,如今骤然离世,怕是府中孤儿寡母日子也不好过,你待会挑些东西去看看他们。还有别的事么?” 管家无奈的叹气,又接着说道:“少夫人的父亲病重,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前些日子少爷与一个年轻男子拜把子做了兄弟,据说那人叫齐莙,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带回来个姑娘。那姑娘这些日子满洛阳的看牡丹花,说什么做梦梦见一株牡丹花,花开五色,花香满城,现如今两人都住在叶园。” 齐陆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然后很好的掩饰下去,“还有什么吗?” “还有就是……”管家面露难色。 齐陆瞟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什么?” 管家心一横,视死如归:“宫里头柔妃娘娘听说叶班主病了,特地去皇上那里求了三百年的老山参送来,说是尽绵薄之力。皇上知道此事后,也派人送了许多东西来。” 齐陆平静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口子,他眼底浮现出一抹讥诮,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嘲讽的看着手边桌子上的点心,忽的伸手将桌子掀翻,“人死了就是死了,现在弥补顶什么用,真是可笑。” 管家试探着问道:“那些东西?” “皇上既然送来了,我难道还能抗旨不成,全部送去叶园,记得高调一点,彰显皇恩浩荡。”齐陆站起身,将身上的桂花拍干净,又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的往前院走去。 叶园 后院里的房间有些繁杂,在最里边靠花田的一间屋子里各种唱戏的家伙什摆满了整个屋子,珠翠头面,绣满繁复花纹的戏袍,还有一屋子的人堆积在一起显得十分的拥挤。 屋子外面,浩浩荡荡的跪了一大片人,所有人的头都埋得很低,时不时落下的水滴打湿了石板上艰难生长的青苔。 叶蕊蕊清晰的感觉到眼泪在自己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她看着眼前已经双鬓渐白的老人强压住内心的悲伤,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平时一般,“爹,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的。” 老人浑浊的眼里滑出一滴泪珠,顺着脸上的沟壑落到枕头上。其实他的双眼已经很朦胧了,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撑着力气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捏起叶蕊蕊的手往旁边送去。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油尽灯枯之际,那名动京城的好嗓子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期待那人能知道他想说什么。 站在叶蕊蕊旁边的男人迅速的将手接过去,对着老人一字一句的保证:“您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保她的周全,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年轻男人的话里带着坚定的味道,老人心满意足的放下手,终于最后的看了女儿一眼之后,缓缓的阖上眼。 “班主……” 叶园的老班主死了,他少时一曲牡丹亭名动京华,老来弟子满园,也算无憾。 “蕊蕊,老班主终于能去找班主夫人了,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木苡将一碗鸡汤放到叶蕊蕊面前,劝说道:“如今老班主的头七已过,你这样要他怎么能安心投胎转世。” 叶蕊蕊抬起手帕拭去眼角即将涌出的泪,看着木苡,眼里带着期许:“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当然,人要是没有下辈子,那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木苡拍拍她的手,“当然,我不骗你,你父亲下辈子会很幸福。”她端起鸡汤。用勺子舀了两下,确定不那么烫之后递给叶蕊蕊,“所以你要好好吃饭,不能让你父亲因为担心你而不能投胎转世。” “好。” 叶蕊蕊接过碗,将鸡汤一饮而尽。 看着叶蕊蕊将鸡汤喝完,木苡把煤炭留在哪里陪着她,自己悄咪咪的溜出去。回厨房时碰见正在哪里偷吃点心的齐莙,她清晰的感觉自己的眉头上的血管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 堂堂的一个神仙,手握重权,怎么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第59章 京华动(四) “父亲呢?” 齐苏叶拎着一大堆东西进门,将手里的东西交给管家,管家接过东西,回答了他的问题:“老爷这会子估摸在后院打盹。” 齐苏叶手一顿,随后摆摆手让管家不用管他忙自己的事去。他装模作样的拍拍衣服的皱褶,然后理了理并不存在的碎发,最后才迈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后院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每年秋天枝叶繁茂,繁花满树。这是他娘离世那年栽的,被精心养着,长势喜人。当年他爹一意孤行的从朝堂上退下来,忙了多年突然之间闲下来没事做,就带着他天天搬张躺椅在树下打盹。 当然,打盹的是他爹,回答不上来问题被打的是他。 这一打盹,就是十年。 齐苏叶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爹身边,齐陆正闭着眼在树下打盹,并未被他儿子从梦中惊醒。躺椅下有张纸,齐苏叶蹲下身,将纸拈起来,轻轻的抖干净上面的桂花粒,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齐苏叶不自觉的将纸上的内容念出来,心里突然弥漫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他将纸叠好放到躺椅边的小桌上,用墨台压住。 齐陆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他本来在后院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苏轼的诗,顿时悲从中来,喝了两口小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你来了。”齐陆将压在墨台下的纸叠好放入袖中,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酒,“蕊蕊怎么样了?” 齐苏叶听见叶蕊蕊的名字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打起精神说道:“就是来和父亲说这事的,蕊蕊近日心情不好,我打算带她出去走走。”说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娘已经走了十年了,爹你也不要过于伤神。” 齐陆没理会齐苏叶的后半句话,他沉思片刻,道:“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不要走太远,长右关破,符祺率兵挥师南下,近日洛阳的难民逐渐增多,不要在外面停留太久。” “父亲真的不打算出手了吗?”齐苏叶为齐陆添满茶杯,又将他喜欢的点心挪过去,接着说道:“我知道您心里这些年一直是念着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齐陆伸手拍了拍齐苏叶的肩膀,有些感慨:“若是苏妤还在,如今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中秋团圆的时候你带着蕊蕊,苏妤带着女婿一起回来,咱们一家六口团圆赏月,你娘该多高兴啊。” 提起他娘和妹妹,齐苏叶就知道这个话题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阴阳两隔,离去的人带着满腔的不舍离去,留下的人只剩下满身的悲戚,然后在第二天太阳再升起的时候,推开门,带着离去的人的那一份好好的在这世间活下去。等到灯灭的那天,终于能在摇曳欲灭的烛光中再相会,诉尽这些年的衷肠。 等齐苏叶从尚书府回到叶园,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叶蕊蕊让人点了灯,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借着烛光看着手里的书。 “怎么不叫人多点两盏灯,伤了眼睛如何是好。”齐苏叶拿起灯旁边的火折子,陆陆续续的又点了好几盏灯,才走到叶蕊蕊身边,抽出她手里的书放到旁边,将一杯热茶放入她的手中,“手这么凉,也不拿个汤婆子暖暖。” 叶蕊蕊听着齐苏叶的唠叨突然笑了起来,温暖的烛光衬的她的笑容愈加温柔,“我不冷,现在降了温,怎么能让他们跟着我在这熬夜,我让他们都去睡了。你饿不饿,木苡说今天买了很多好东西在厨房里,我去做点吃的给你怎么样?” 齐苏叶摇摇头:“别去,更深露重,着凉就不好了,让人随便做点就行。” 叶蕊蕊:“父亲怎么样了?” 唉,齐苏叶叹气,握着叶蕊蕊的手有些无奈:“爹还是老样子,娘和妹妹的死已经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不肯宽恕别人,也不愿放过自己。” “还是不愿意出去走走吗?”叶蕊蕊开门,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放到桌上,一面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放到桌上,一面说:“总要换换新的环境,不然一直呆在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难免睹物伤神。” 齐苏叶接过叶蕊蕊递过来的筷子,吃了两口菜,说道:“说到这个,我正想和你说,洛阳怕是要不安稳了。姜王符祺挥师南下,一路上攻城略地,势如劈竹。再这样下去,怕是明年就要打到洛阳城下了。” 叶蕊蕊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她看着齐苏叶说道:“夫君,那叶园怎么办?” 齐苏叶举起筷子的手顿了顿,放下筷子,“蕊蕊,我想,叶园要不就先关了吧。我会给足他们银钱,趁着现在洛阳还不这么乱,到别国去吧。” 叶蕊蕊的眼角似乎有泪划过,叶园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如今老班主辞世不到半年,叶园就要散了,几十年之后她又有何脸面去面对爹娘。 唉 齐苏叶轻轻地拭去叶蕊蕊脸上的泪痕,他也不想就这样解散叶园,可如今大夏战火四起,为了叶园众人的性命考虑,也不得不这样做了。 “蕊蕊,我保证,等到战火一平息,就重开叶园,好不好。” 叶蕊蕊点点头,她也不是不明事理无理取闹之人。 “好。” 次日,午后阳光正好,忙碌了一上午,叶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昨天还热热闹闹的叶园,一时间冷清了下来,风吹过木门的咯吱声显得格外嘹亮。 齐苏叶怕叶蕊蕊太过伤心,遣散完众人后就带着她出去逛街散心,整座府邸空荡荡的。 木苡搬了把椅子坐在后院的牡丹花田边,秋意正浓,牡丹的枝叶落得满地都是。煤炭正在花田里撒欢的追逐着一只出来觅食却运气不好的小耗子,逮住了也不吃,放了等小耗子跑了一段时间后又接着追。沉溺其中,乐此不疲。 左手边突然发生响动,木苡一扭头,就看见凭空多了把椅子,接着椅子上就多了个人。来人坐了一会儿,看了一出猫追老鼠的现场表演,然后发表了自己的观后感。 “你这猫,小时候是不是伤到过脑子?” 第60章 京华动(五) “这话别让它听见,该生气了。”木苡拿起茶壶给齐莙倒了杯茶,又将前些日子从盛京带回来的糕点往他的那边挪了挪,才扭头继续看向花田。 木苡的话里话外都在护着煤炭,齐莙心里十分不爽,虽然已经看煤炭不顺眼很久了,但今天格外的不顺眼。他借着袖袍的遮挡,对着田里奔跑的黑猫施了小小的法术,然后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惬意的品茶。 喵! 花田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道黑影就迅速的飞过最后在木苡脚边停下。煤炭抱着光秃秃的尾巴尖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看着木苡,突如其来的刺激使得它的毛整整齐齐的竖着,明黄色的眸子眨呀眨的成功的挤出两滴眼泪,恶猫先告状:“老苡,那小耗子它欺负我。” 木苡见它身上并未有血迹,也没受伤,松了口气。弯腰将黑猫抱到自己腿上,卷起衣袖将大猫脸盘子上那两滴鳄鱼的眼泪搽干净,接着仔细的检查它光秃秃的尾巴尖,末了将光秃秃的尾巴尖塞到黑猫厚实的肚子下面:“活该,谁叫你先招惹人家的。没啥大事,过些时候就长起来了。” 煤炭不死心的抱着木苡的手:“我还想出去玩……” “我可以帮你。”齐莙好整以暇的看着煤炭,抛出十分具有诱惑力的钩子:“不痛不痒,即时生效,保证完好如初。看在大人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友情价,保证你只赚不亏。” 煤炭仿佛看见了长满了浓密猫毛的尾巴在向自己招手,它疯狂的点点头:“要要要要。” “要什么要。”木苡一把拍开煤炭跃跃欲试的猫爪,看着齐莙说道:“小猫不懂事,见笑……” 木苡话还没说完,前院就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喊,好像是有人找她。“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呆着。”她对着煤炭说完起身将黑猫放在椅子上,往前院走去,脚下一顿,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齐莙说道:“你别理它,也该让它涨涨记性。” 齐莙笑了笑,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让她放心,等木苡彻底离开后院,他附身凑到黑猫跟前,继续诱惑它:“我只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很简单,对你不会造成任何损失也不会对她不利。你要是愿意,就将尾巴放到我手上。”说完,他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后方:“时间可不多了。” 煤炭猫脑子容量有限,现在里面装满了那个光秃秃的尾巴尖,它基本是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欣欣然的将尾巴尖放到齐莙的手上。一阵光芒过后,那个被小耗子薅秃了的尾巴尖开始肉眼可见的长出新的毛发,很快,看起来就与之前毫无差别。 它兴奋的抱着尾巴在凳子上打滚,齐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知道天庭中的玄猫一族可以与人对话,不知你是否也具有这个能力。” 煤炭自豪的扬起猫脸:“那是当然,老苡就能听懂我的话。” 虽然黑猫站在凳子上抱着尾巴拽的跟个二百五似的扬起肥胖的猫脸在哪里喵喵喵,但是齐莙从它的神情中意外的看懂了它的话,“你要让我如她一般能和你正常交流。” 煤炭瞟了他一眼,尾巴摇的跟个螺旋桨一样:“不行。”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齐莙十分遗憾的摇摇头,接着将手摸到煤炭刚刚长好毛的尾巴上,接连叹气:“既然你要单方面的撕毁约定,我也只能收回我的东西了。” “你休想。”煤炭抱着尾巴唰的一下跳到椅背上,警戒的看着齐莙那只蠢蠢欲动的爪子。它扭头看了看齐莙,发现此人实在是居心不良,一脸奸笑的看着它,还威胁的晃了晃手。 煤炭看了看刚刚长好的尾巴,又看看笑面虎齐莙。最后心里悲嚎,老苡啊,是你把我推开的,这不能怪我啊。 尾巴真的很重要! 齐莙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收回手:“看来你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煤炭跳到桌上,对着齐莙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尖锐的猫牙刺破皮肤,很快就凝聚成了一排红色的小珠子。接着它又咬破了自己的爪子,将爪子放到齐莙的伤口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十分嫌弃的移开爪子,又跳回椅子上。 “好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齐莙的脑海里响起,他为自己和黑猫除去伤口,举起手在空中晃了晃,看着煤炭的尾巴笑眯眯的说:“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哦。” 喵喵喵! “齐莙呢?” 木苡提着一个小盒子回来,将盒子放下,没看见齐莙的人影。余光不小心扫到煤炭的尾巴,她眉头一拧,提着黑猫脖子上的游泳圈让它与自己平视,另一只手抓着黑猫讨好的摇摆的尾巴,“他让你干什么了?” 煤炭双眼紧紧地盯着木苡头上桃木簪上摇摆的珍珠坠子,问牛答马:“刚刚有人来找他,他回天庭了。” 木苡松开捏着尾巴的手,眉毛一挑:“然后呢?” 这是有戏啊。 煤炭迅速将刚长好毛的尾巴蜷回去夹紧,讨好的看着木苡,宽广的脸上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老苡,那人看着来头不小,我听齐莙可是叫恭恭敬敬的叫他镇界神君呢。你是不知道,这位神君大人的脸色啊,都能把方圆十里的水冻成千年不化的寒冰。说是什么天牢遭到袭击,无数妖怪趁机越狱,北天门阵法遭到破坏,请他回去……” 煤炭说着说着瞥见木苡双目呆滞,明显在走神,它心念一转。猛地一挣扎,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扭,趁着木苡一不注意,在空中来了个灵活的三百六十度翻转,安安全全的着陆。 所以说,做一个灵活的胖子是不够的,要做一个既聪明又灵活的胖子才能勉强的在这世间活下去。 木苡手中一松,抬眸只看见一道黑色的残影,她怒吼道:“过年前还不能瘦下来,我就把你炖成一锅汤拿去救济难民。” 刚成功逃出魔爪的黑猫摇晃着惬意的小步伐走在院墙下,然后灵活的起步跃上高墙,半空中听见它这倒霉主子的一嗓子,惊的它落地不稳,后脚踩空,差点掉下去变成一张毛茸茸的猫饼。 站稳脚后,它心有余悸的看了看下方,感叹道:“己所不悦,勿施于我啊。” 第61章 京华动(六) “老爷,宫里来人了,是柔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春意。” 管家轻手轻脚的走到后院的藤椅边毕恭毕敬的说道,齐陆一如既往的打盹,听见管家的话他连眼皮都没抬:“来做什么?” 管家:“娘娘说许久没见到少爷了,想请您带着少爷少夫人一起进宫去叙叙。” 齐陆睁开眼,悠闲的从藤椅上坐起来,接过茶杯喝了口茶,才说道:“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你带着春意去叶园找苏叶和蕊蕊吧。”说完,齐陆又慢慢的躺回去,闭上眼开始打盹。 “是。” 春意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的运气不好,在齐府没接到齐陆,恰好齐苏叶今天有事出去了也不在叶园,最后只能带着叶蕊蕊回宫复命。 夏朝虽然开年以来吃了不少败仗,但皇室该有的配置还是十分的齐全。来接叶蕊蕊的马车属于那种低调的奢华,整个马车的木架全是上等的木材,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马车内空间不算大,但五脏俱全。软垫,小茶几,放着点心茶水的暗格,精雕细刻的玉石小物件等等。 木苡撑着下巴仔细的打量着马车内部,最后发出感叹:“小七果然还是不懂享受,看看人家,再看看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煤炭趴在她肩膀上打盹,这些日子减肥卓有成效,木苡已经再次允许它趴在她肩膀上了。听见木苡的感叹,煤炭张开眼,打量着四周,最后下结论:“他要是敢这样,他哥不会放过他的。” 木苡认同的点点头:“此言有理。” 说完,木苡将目光放在茶几另一边的叶蕊蕊身上,她好奇的问道:“蕊蕊,这柔妃娘娘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叶蕊蕊笑了笑,满足了她的好奇心,“柔妃娘娘名唤楚沁柔,是娘的妹妹,娘十年前遭人迫害,拼尽全力也只护住了夫君,带着才刚满七岁的苏妤长眠于地下。从那时起,柔妃娘娘怜惜夫君年幼丧母,便时常让他进宫,照顾逝去姐姐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木苡:“这样看来,柔妃也算是苏叶的半个娘亲了。” 叶蕊蕊点点头:“是啊,娘娘无子,一直都把夫君当做亲儿子对待。只可惜……” 说到这里,叶蕊蕊不再往下说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木苡接着问道。 叶蕊蕊接着说:“可惜当年楚家沁辞沁柔两姐妹名动边塞,谁想的到几十年后会是如此光景。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被困深宫,楚家也因此渐渐没落,十里庄园遍地荒芜,杂草丛生。” 木苡感叹道:“这世间之事,变化无常。” 两人断断续续的聊着天,不多时,便到了宫门,春意拿着楚沁柔的手令带两人进了宫门。木苡走在宫墙下,如在盛京皇宫看见的一样,抬头便是四四方方的天,红墙绿瓦,毫无生气。 很快,便到了柔妃的寝殿。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宫殿,整个建筑都是由一种白色的石头修葺而成,石头上刻着各种繁复的花纹,高高的宫门上用金色的油墨遒劲有力的写着三个大字:凤鸣殿。高大洁白的建筑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与满宫的红墙绿瓦格格不入,孤傲又清冷。 当年夏帝为迎楚沁柔入宫,召集了全国的能工巧匠,耗费巨资,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修建了这座石宫。故而当年的楚沁柔还未入宫,就已经成了朝臣口中的祸国妖妃。 木苡压根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家族没落,相依为命的姐姐意外死亡,自己被困深宫,几十年来无儿无女。 她记得之前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样的故事,女主角身世悲惨,但是最后肯定是个幸福美满的大结局。 可是话本子终是话本子,至少这位柔妃并未如此幸运。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帝王之心何其凉薄,纵使当年椒房贵宠,最后也逃不过一句色衰而爱驰。 楚沁柔安静的坐在上方,穿着华美贵重的宫装,满头珠翠,但就算她花了十分多的心思保养自己,眼角还是生出了淡淡的细纹。 宫人十分识相的退下去,木苡在屋子里呆了一会便出来透气,人家是想和侄媳妇谈谈心,自己这个外人就显得十分多余。 照着春意的指引,她迈着悠闲的步伐到了御花园。如今已是深秋,满树合欢落尽,宫人拿着工具有条不紊的清理着这些落花和枯枝败叶。 煤炭一路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它趴在木苡肩头断断续续的听着她们的谈话,现在被御花园的冷风一吹,睡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以后,小七的西楚也会变成如今夏朝的模样吗?” 煤炭侧着头疑惑的看着木苡洁白的脸颊,长长的胡须挠的木苡有些痒。她伸手将煤炭从肩头拎下来抱在怀里,安抚的摸了摸它的猫头:“不会,他只会让西楚变得更加繁荣昌盛。” “哦。”煤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那他会像夏帝这样,嗯,这样沉迷美色吗?他会让很多女子入宫吗?” “他……” 木苡的话刚起了头就被打断了,春意来找她回去,说柔妃请她回去一起用晚膳。 晚膳后,叶蕊蕊带着木苡乘着来时的马车缓缓的驶出皇宫。两人刚走没多久,夏帝就带着满身的寒气闯进了凤鸣殿。 楚沁柔正喝着茶解腻,见夏帝来也没起身迎接,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便又接着喝茶了。 夏帝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白白胖胖的,身材臃肿,此刻正笑眯眯的望着楚沁柔,带着几分希冀又有些讨好的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楚沁柔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冷:“我已经将你的话告诉蕊蕊,至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我也不知道。” 夏帝长松一口气,心安的拍拍胸口,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小六心软,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一定不会的。” 楚沁柔望着夏帝此时的模样,满目悲凉。 时间果然无情,不过才几十年的光阴,当年在边塞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男人,就变成如今这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楚沁柔移开目光。夏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片刻也坐不住了,楚沁柔望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道:“皇上国事繁忙,臣妾就不留皇上了。” 夏帝压下心里的喜悦,强板着一张脸:“柔妃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朕还有事就先走了。” 第62章 京华动(七) “娘娘,您怎么不让皇上留下来?”春意轻轻地走上前帮楚沁柔更衣,夏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统共在凤鸣殿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 楚沁柔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睛任由春意捯饬,卸下华美贵重的衣裳,她有些疲惫:“他的心不在我这,留下来折磨他也折磨我。” 春意有些想不明白:“可在奴婢看来皇上心里是有您的,就算现在王美人得宠,皇上待咱们还是如往常一样。” 楚沁柔:“春意,这皇宫里人心隔肚皮,所有人都在互相算计着,为着恩宠,为着权财,为着身后的势力。而我,不过是算计着,想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春意:“娘娘……” 楚沁柔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如洗,漫天繁星,屋外偶尔的漏网之虫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 大夏将倾,这份表面的宁静又能维持多久? 齐府 齐苏叶正襟危坐,面色严肃,手边的茶早已放凉。他看了看旁边的齐陆,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爹,栾城已破,您是知道的,这是中原的最后一道关口。再往下走便是花旗八洲,再往后便是洛阳了啊。您难道忍心看着我大夏子民皆惨死于符祺的铁蹄之下吗?” 齐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到桌上,手止不住的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忘了十年前皇帝是如何背信弃义,你娘和妹妹是如何惨死的吗?” 齐苏叶猛地起身跪在地上:“苏叶不敢忘,可是爹,您不能让娘和妹妹的死困您一辈子啊。十年了,大夏将倾了!” “我不能忘啊,若是连我也忘了,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她们呢?”齐陆痛苦的闭上眼,轻轻地呢喃着。片刻后,他恢复了之前的镇定,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叶道:“你起来吧,他若真是有心,便也不会让柔妃借蕊蕊的嘴让你说与我听。” 齐苏叶闻言沉默不语,是啊,皇上若真是有心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齐陆瞥了齐苏叶一眼,见他儿子像个失去斗志垂头丧气的公鸡,他摇摇头,接着说道:“得了,替我办件事,下次春意来找你的时候,你帮我递句话。当年瑞王殿下的知遇之恩草民无以为报,这条老命,皇上若是看得上,就拿去吧。” 齐苏叶愣了愣,“爹,你……”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急。”齐陆瞪了齐苏叶一眼,接着补完刚才的话:“最迟开春,你必须将蕊蕊送出洛阳,如今符祺势头正旺,花旗八洲挡不住他的马蹄。如今冬日路上难行,多少能拖延一点时间。待开春雪一化,便如同进了羊圈的孤狼,挡不住。” 齐陆说完,伸手十分慈爱的拍了拍齐苏叶的肩膀,“快回去吧,蕊蕊该担心了。” 眼瞅着齐苏叶离开,管家才适时的为齐陆重新上了一杯新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心里忍不住的叹气。 儿子,爹老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沁辞啊,我决定这次不听你的话了,你若是生气,千万记得要来我梦里骂我! 木苡不止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北天门这个词,可她从没去过,他们都说北天门不是个好地方。 自六百年前建了一座天牢开始,随着各路妖魔鬼怪的陆陆续续的住进去,千丈煞气常年不散,与二郎神的南天门比起来,简直是个名副其实的破地方。 “来者何人,北天门重地,速速离开。” 木苡一路匆忙的腾云驾雾上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端详端详这传说中的北天门,就连人带猫的被守门的侍卫围成了个圈。手持尖枪的天兵神色严肃,十分紧张的看着她和煤炭,仿佛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点坏心思来,就要用尖枪把她两刺成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漏水的皮球。 木苡虽然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但还是装的十分镇定自若:“地府黄泉城无忧木苡,受冥帝冼穹的命前来求见时运星官,这是拜帖。” 天兵结果文书,见落款处确实是印着冼穹的章,便收了尖枪不再对着她,拱了拱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木苡摆摆手,十分大度:“无事,你家星官呢?” 天兵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勉强挤出一个十分为难的笑容:“大人来的不巧,星官刚离开前往凌霄殿找陛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样啊。”木苡有些失望,她眨眨眼遮住眼底的暗淡,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天兵建议道:“大人可要去凌霄殿?” 木苡摇摇头,“不去了。”说着,她拿出一个黑木的盒子,盒子的四角镶了白玉包边,上面刻着一片叶子。木苡看着盒子笑了笑,便将它递给天兵:“前些日子冥帝从你家星官那拿了个东西走,这是回礼,既是不巧,便劳烦您将此物替我转交给星官。” 天兵接过盒子递给他们的老大,“大人放心。” 木苡看了看黑气缭绕的北天门,心一沉再沉,天牢破损,里面的犯人四处流窜,你最近也没时间再回洛阳了吧。 猫族一向对不好的东西都很敏感,更别说煞气常年不散的北天门。煤炭窝在木苡怀里不舒服的翻来翻去,催促道:老苡,我们快走吧,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别怕,我们这就回洛阳。”木苡安抚的摸了摸煤炭的头,转身离去。 天兵看着木苡离去,才围在一起小声的讨论,这地府的八卦可太多了,随便找一个都能牵出一大串人来。 “这就是前任孟婆的女儿啊?” “那肯定啊,在地府还有几个能直呼冥帝名讳的。” “可我听说她前些年受的刺激太大走火入魔,变成个傻子了?” “兄弟你这消息有点闭塞啊!五百年前她小姑姑无忧归冬在太上老君的殿门前跪了足足一个月,老君才肯赐药,没让她变成个傻子。” “无忧归冬?就是镇界神君的那位未婚妻?我听说她一百年就死了,是不是真的?” “唉,你可小声点,叫镇界神君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63章 京华动(八) 叶园 洛阳下雪了,站在高处俯瞰洛阳城,恍若人间仙境。 叶蕊蕊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整日蔫蔫的,吃什么都没胃口。下雪之后猛然降了温,齐苏叶担心她再受凉,出门前把叶蕊蕊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安心出门办事。 叶蕊蕊百无聊赖的在房间里看书,几个月前齐苏叶把叶园的众人遣散后就天天陪着她,有个人陪她说话,也不觉得无聊。如今战事吃紧,齐陆虽然还没还朝,但皇帝已经授意他开始暗中办事,自然,齐苏叶在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街上难民一日比一日多,她相公怕街上太乱不准她出门,自然,她也就越来越无聊了。 “夫人,木小姐回来了。” 丫鬟匆匆的进门,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叶园众人都是喜欢木苡的,不,准确的说是都是喜欢木苡的猫——煤炭。黑猫性子跳脱,一身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摸着比上等的苏锦还舒服,为了吃的谁都能讨好,被宠的无边无际。 叶蕊蕊放下手中的书,脸上溢满了笑容,老天终于开眼,派人来给她解闷了。 喵! 猫未至,声先到。 软糯响亮的猫叫穿过屋舍走廊最后在叶蕊蕊所在的屋子里打转,她激动的起身,身形不稳,丫鬟赶忙上前扶着她的手缓缓地往门口走。 “蕊蕊,我回来了。”木苡还是穿着几个月前走的那身衣服,只是发间少了一只上等成色的白玉簪子。她手里拎满了东西,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微微的笑意,立在她肩头的黑猫见到叶蕊蕊,一跃而下,围着叶蕊蕊的脚边喵喵叫。 两人走到屋里坐下,叶蕊蕊道:“洛阳不安稳,此行可还顺利。” 木苡点点头:“还行,你近来如何?” “受了点风寒,无大碍。” 煤炭从叶蕊蕊的腿上跳下来,顺着木苡的衣服一路爬到肩膀上,凑到耳朵边小声的说:“老苡,我从蕊蕊的身上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微弱但强劲的让人不容忽视,而且,这个气息对她有着浓厚的依恋。” 木苡伸手将又长胖了许多的黑猫从肩上提下来,“下次小七再这么惯着你让你长这么胖,我就跟顾端说让他娶十个八个妃子充实后宫。” 黑猫突遭晴天霹雳,抱着木苡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苡我错了,小七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狠心! 木苡对于煤炭这招早已见怪不怪,她一手捂住正在鬼哭狼嚎的猫嘴,一边对叶蕊蕊笑道:“你瞧这猫,见到你兴奋成这样,见笑了。” 叶蕊蕊咽了咽口水,尝试着开口但很快又放弃,小黑你好自为之,我救不了你。 煤炭:呜呜呜呜呜呜呜 木苡:“蕊蕊,既然身体不舒服,可有请过郎中?” 叶蕊蕊摇摇头:“这几个月以来洛阳里的难民越来越多,有比我更需要郎中的人,不必去麻烦他们。” 木苡起身对着门外的丫鬟招手,对她说:“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来,要快。” 丫鬟飞奔着出门,叶蕊蕊嗔怪道:“风寒而已,夫君说并无大碍,你这是小题大做。” 木苡伸手捡了块点心慢慢的吃着,闻言也没说话,只是对着叶蕊蕊笑了笑,便又接着喝茶吃点心了。 “恭喜夫人,您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老郎中颤颤巍巍的收手,下巴上花白的胡子笑的一颤一颤的,布满斑点的脸上横跨着沟壑纵横的笑容。 叶蕊蕊愣住了,身边人的道谢声环绕着她,这是,有孩子了。她突然笑了,眼底迅速布满了晶莹,夫君,我们有孩子了。 齐苏叶晚上回来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直到他看见叶蕊蕊抱着一本书倚坐在软塌上发呆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了,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蕊蕊?蕊蕊?”齐苏叶靠近软塌,轻轻地推了推叶蕊蕊,但她并没有反应,依然还在出神。 齐苏叶有些慌,上一次他娘也是这样,好好的坐在那里,却再也叫不醒了。他颤抖着手去探叶蕊蕊的鼻息,短短的一段距离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夫君你干什么?”在齐苏叶的手快要碰到叶蕊蕊的时候,叶蕊蕊猛然一回神,身子由于惯性的作用往后一仰,奇怪的盯着齐苏叶。 见她只是在发愣,齐苏叶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半空中的手转向轻轻地碰了碰叶蕊蕊的鼻子,“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还发起愣来了?” 叶蕊蕊抓着齐苏叶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底里的闪烁着明媚的笑意,略带神秘的说:“夫君,我有个惊喜给你,猜猜?” 齐苏叶白日里忙了一天,现在整个人头昏脑胀的,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有些不解的愣了愣,然后迅速的反应过来,十分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蕊蕊?” 叶蕊蕊伸手将齐苏叶抱住,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夫君,还有七个月,你可要抓紧时间取个好名字。” 齐苏叶也伸手抱住叶蕊蕊,他太激动了,声音里都带着哽咽:“好。” 残月高悬于苍穹之上,冷漠的注视着人间的生老病死,朝代更迭。偶尔几缕大雪后冷冽的风吹过,里面夹带着千里之外栾城百姓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里散发出来的腥臭,它和洛阳城里甘冽的酒香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老苡,醒醒,我饿了!我要饿死了,马上就要被饿死了,我会成为地府第一只被饿死的猫!你醒醒,你快醒醒,喵喵喵!” 对于煤炭的鬼哭狼嚎,木苡并没有对此产生任何反应。 她又梦到了五百年前她娘亲去世的时候,眼见着她娘神魂渐渐消散,她清楚的看见他爹的嘴角好似划过了一丝笑容。然后,她爹蹲下身,将呆滞的她抱在怀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蛋,又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捋顺。做完这一切,他才单手抱着她起身,指着波涛汹涌的忘川河,柔声道:丫头,你娘要这条河不要我们,你说她是不是很坏。 他爹并没有给木苡回话的机会,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丫头,你可不要恨我啊,爹爹做了千年的君子,如今要做一回小人了。你要好好长大,好好看着这条河。 话音落下,她就被送到了另外一个人怀里,她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男人,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不要,不要,不要走! 第64章 京华动(九) 爹爹! 木苡感觉手上传来一阵刺痛,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只黑猫在抱着自己的手啃得津津有味,手上沾满了口水。 木苡用力甩开黑猫,起身下床倒了杯茶简单的冲了冲手,又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两个桐油纸包好的小方块走到桌边坐下。弯腰将正在蓄力往桌上跳的黑猫拎起来,拿出帕子将煤炭嘴角的口水搽干净才将其放到桌上,打开桐油纸小方块放到煤炭面前。 煤炭看了看面前的东西,十分倔强的扬起头颅,“我不吃这个,我想吃鱼,清蒸的,红烧的,糖醋的,腌的,炸的,酱的……” 木苡闻言只是冷冷的瞟了煤炭一眼,毫不犹豫的伸手准备将东西收起来。煤炭眼见着这条路行不通,十分识时务的抱着木苡的手开始瞎扯:“老苡我错了。” 木苡看了它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戳着煤炭圆滚滚的脸说:“泽瑞,你也是只十多岁的老猫了,若是放在人间,便也快走到尽头了。” 泽瑞?煤炭后脖子一凉,木苡一般只有在它犯错的时候才叫它的大名,今天这是怎么了? 它用仅限的猫脑子想了想,而后坚定的认为早上不应该抱着木苡的手啃,肯定是下口没分寸,啃疼了。一想到这里,它又觉得有些委屈,明明是她赖床不起来的,怎么能全怪它。 “这么疼吗?小七哪里有很多好药,我马上去盛京,天黑就能回来,你忍忍好不好?” 木苡捏起一个小黄鱼干送到煤炭嘴边,柔声道:“不疼,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有些感慨罢了。” 煤炭扭开脸,蹭了蹭木苡的手心,“老苡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听到煤炭安慰的话,木苡笑了笑,“好。”说着,又拿起一个小鱼干送到它的嘴边,缓缓的喂它吃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 泽瑞啊,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你必须要努力修炼,要在七十年之内化出人形。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小七留在地府,陪你走下去。 “怎么最近都没看见那个臭神仙,他去哪里了?这些天没见你两斗来斗去,都有些不习惯了。”煤炭吃饱喝足窝在木苡腿上,心满意足的舔爪子梳毛。 “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过。”木苡顿了一下,一巴掌拍在黑猫厚实的屁股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看你是欠收拾了,之前背着我和他签订契约的帐还没跟你算,现在居然还有脸提他。” 叩叩叩 “姑娘醒了吗?少爷和夫人请您到偏厅用膳。” 门外侍女清脆响亮的声音救了煤炭一命,木苡闻言顿住,狠狠地剜了黑猫一眼,才走到门边开门回话。 “走吧。” 木苡人还没到偏厅,就先听到了齐苏叶的笑声,响彻云霄。 “木苡,你嫂子怀孕了,我马上就要当爹了。” 齐苏叶见着木苡连忙起身,还没等她走到跟前就先忍不住的说了出来。他面带笑容,眼底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整个人仿佛被浸在欢乐里,幸福已经满的溢出来,满室欢愉。 木苡发自内心的祝贺:“恭喜恭喜。” 叶蕊蕊见此场面脸禁不住的有些泛红,她拉住还欲开口说些什么的齐苏叶,对着木苡叹气:“见笑了,你齐大哥高兴坏了,我拦都拦不住。” 木苡:“哪有,这本就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哪怕后来过了很多年回想起这一天,木苡仍旧觉得这是他认识齐苏叶这么多年以来在他脸上见过笑容最多的一天。因为这天过后没多久,符祺从栾城出发,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攻破花旗八洲,在牡丹盛开的时候兵临洛阳城。 “姐夫,姐姐已经走了很多年,你放下吧。” 女人清冷的声音在齐陆耳边响起,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直视端正的坐在高位上的女人:“柔妃娘娘,这么多年过去,您放下了么?” 楚沁柔摇了摇头,满头珠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轻轻的抚摸着镶嵌在金丝护甲上的宝石,红包石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姐姐离世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不剩了。” 楚沁柔缓缓的说着,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如同这凤鸣殿的白石墙里透出来的刺骨寒意:“我这一生,荒唐的彻底。为了那一丝抓不住的情爱,失了父母家族,失了最疼我的姐姐,到最后才知道,连那丝抓不住的情爱都是假的。” 齐苏叶看见楚沁柔的眼角划过一丝泪珠,有些不忍:“娘娘,没有人怪你。” “是啊,所有人都不怪我,就连姐姐最后都要求我好好的活下去。”楚沁柔倏的看向齐陆,发髻上的白玉簪子猛地脱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伸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微微的笑着:“齐陆,你要保他的帝位,因为这是我姐姐拿命换来的。” 齐陆起身将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子捡起来,拭去细微的灰尘,走到楚沁柔身旁,将东西放在她身旁的案桌上。一字一句的说:“放心,我不会让沁辞白死。”说完,齐陆就转身离开了这座洁白的宫殿,他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伸手揉了揉,手掌落下时满是晶莹。 离开凤鸣殿,齐陆去见了夏帝,一如往常,夏帝还是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副笑脸看着齐陆。摇晃着臃肿的身体从龙椅上下来,有些谨慎的开口:“爱卿这是已经见过柔妃了?” 齐陆恭恭敬敬的向夏帝行礼,“草民已经见过柔妃娘娘了,妻妹性子安静,这些年多亏皇上才能过的如此安宁,叩谢皇上天恩。” 夏帝心满意足的点头,伸手示意齐陆起身,“这都是朕应该做的,到是小六你,比起十年前可是清减不少。” 齐陆笑了笑,没说话。见他不说话,夏帝有些尴尬,正欲开口却被齐陆打断:“不知皇上召草民前来是为何事?” 这话正好戳着夏帝的心窝子上,他强装镇定的说道:“小六啊,定国将军的印在朕这放了十年,再放下去可就真要被灰尘遮掩了。” 齐陆摇摇头,沧桑的声音响起:“皇上,臣老了,连骨头都生了锈,走两步路咔咔作响,已经拿不动长枪举不起虎符了。” 见齐陆不肯答应,夏帝有些慌了,怎么回事,柔妃不是已经劝好了吗,怎么还不肯答应。他面上强装着镇定,话语间却透露着掩藏不住的慌乱:“朕相信你,当年你在边塞凭着不过区区三千兵马便打的蛮夷俯首称臣,为我大夏建立汗马功劳。如今不过才过去二十年,老将尚在,军威仍存。” 见夏帝拿旧事说话,齐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终于还是拿旧事开口了。他道:“陛下当年的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既然陛下还看的起草民,那草民就是拼着这一身老骨头也要报答陛下。” 夏帝终于松了口气,“小六,从此刻起,你就是定国将军,你儿子就是洛阳使,朕将这大夏就交予你父子二人,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齐陆:“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65章 京华动(十) “爹,我记得娘跟我说过,她在还未嫁与你时在离洛阳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庄子,现在还在吗?” 齐陆闻言手一顿,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丢,直接戳破了齐苏叶的心思:“怎么,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齐苏叶不可置否:“再等些日子蕊蕊的月份大了,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跟着我留在洛阳城里不安全。所以我想着不如趁现在这个安稳还未被打破,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她送过去,我才能安心。” 齐陆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从里面取出夹在书页里的图纸递给齐苏叶,“庄子我一直叫人看着,前些年翻新维修了一下,更换了里面的一些陈设。那地方远离喧嚣,是个静心安胎的好去处。你找人去好好检查检查,看看缺些什么,一并添置了。” “好。”齐苏叶打开图纸,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之后愣了愣。这是一张洛阳这些年来的工事布防变迁图,其中清楚明了的标出了布防的缺口。齐苏叶很肯定,要是符祺得到这张图,攻下洛阳也不过是几日的事。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齐陆的心思他从来都看不透,话里带了些揣摩的意味:“洛阳的工事布防这些年变了不少,这其中有多少是爹的手笔?” 齐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道:“下个月初一我就会离开洛阳,在这之前我会带你熟悉洛阳的官员及军事建筑,时间有些紧,你好好的学。” 要离开?去哪? 齐苏叶紧接着问道:“去哪?” “花旗八洲。” “你要去前线?”齐苏叶一惊,想也不想的说道:“不行,这些年你身体一直不好,我代你去。” 齐陆摇摇头,挥挥手示意齐苏叶不要那么激动,片刻后才说道:“十年前,定国将军这个位置是我靠着真刀真枪一步一步打下来的,沙场二十年,我踩着累累白骨活下来。苏叶,你爹还没老,能舞的动剑,拿得动刀。” 见此,齐苏叶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洛阳城中无兵,皇帝现在无兵可调,你只身前往花旗八洲无异于是送死。” “这个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齐陆忽然转移话题:“那位木姑娘现在是否还在你府中?” 齐苏叶楞了一下,随即摇头:“前些日子她说家中有事先离开了,过些日子再回来。爹为什么找她,难道她是姜国派来的奸细?” 知道木苡不在叶园,齐陆的眼神肉眼可见暗淡了些许,他话语里带着遗憾:“那倒不是,我与点绛堂的沈思茉有些交情,从她那里得知这位木苡姑娘很像一个人。那个人身份特殊,是西楚烁文帝的义妹——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 “对,昭阳公主。”齐陆神色有些沉重,双眸半眯着,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烁文帝将这位公主掩藏的极好,一直到他彻底登基掌握政权后才昭告天下。一时间她的名声达到了极点,烁文帝对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亲弟弟如今西楚的皇帝顾端,她能够自由出入皇宫调动兵马,手里掌着皇帝之下第二大权力。之后没过两年,这位公主连带着当时的稷王顾端突然消失了,等他们再度还朝的时候,稷王便成了太子。” 齐苏叶有些激动,十分肯定的说道:“如今顾端成了皇帝,她的封号却没有被废除。如果她真的带着顾端在外游历那么多年,那她一定在顾端心里占有不轻的分量。” 齐陆却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她已经离开了。”说完,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眼睛里的光彩,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过没关系,我会带着足够的诚意前往西楚,没有人会不动心的。你的当务之急,是要将蕊蕊好好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苏州 顾响将毛笔放下,拿起墨迹未干的图纸在空中晃了晃,走到窗边放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斜眼瞥见木苡毫无生气的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煤炭毛茸茸的尾巴,凉凉的开口:“年都过完了,你老待在我这干什么?” 木苡心不在焉的玩着猫尾巴,心里徒生出一种想拔猫毛的冲动:“之前时运簪还在我手里的时候,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探查了一下,时机不到啊!” “时机不到和你赖在我这有什么联系?”顾响对于木苡这种问牛答马的作风感到十分头疼,他这些年来过的挺好的,和卜念念两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木苡就跑到他这里来赖一段时间,奈何每次她都有理由,赶也赶不走。 木苡长长的叹气,话语里满是无奈:“齐陆要出山帮夏帝稳住江山,保住皇位。我当时出现在洛阳他就在暗中调查我,现下他为了消除最后一个把柄而还朝,这老狐狸心里指不定怎么打我的主意呢。” 顾响接到煤炭求救的目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不忍,伸手将它从桌上抱起来,成功的解救了它快被撸秃了的尾巴,又顺手递给她一盘点心:“知遇之恩而已,怎么能用把柄这么难听的词来形容。” “可不就是把柄么?”木苡顺手捡起碟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送,片刻之后她脸色突变,刚要吐掉点心,抬头就看见顾响抱着煤炭笑眯眯的盯着她。那眼睛里明晃晃的笑意,满满的写着:你要是敢嫌难吃,你就完蛋了。 迫于这威胁过于明显,木苡艰难的吞下这口点心,同时心里痛骂顾响:男人啊男人,果然玩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当初在黄泉城跟我说以后要保护我一辈子,让我再不受任何一点委屈,现在居然为了卜念念开始威胁她了。 果然顾响的嘴,骗我的鬼,齐莙诚不欺我。 木苡不着痕迹将点心碟子往外推了推,猛灌了两杯茶,缓了缓才接着说道:“齐陆这个老狐狸,面上说着退出朝堂,可这十年里暗中插手了多少军中事务。为了等夏帝来求他,抵消当年的知遇之恩,他硬是沉得住气。眼看着符祺一路带兵南下,也绝不出手,一直等到夏帝开口才重新出山,接这定国将军的军印。” 顾响虽然并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从朝臣中听说过齐陆这个人。虽出身贫苦,但有一身好功夫,又精通军事布谋,是个军事奇才。少时凭借三千兵马深入蛮夷复地,成功偷袭他们好几座城,打的他们俯首称臣,从此一战成名。后来娶了楚沁辞为妻,儿女双全,官运亨通。只可惜彩云易散,好事多磨,楚沁辞的死成了他的心结,一气之下罢官退朝,渐渐地便被人遗忘了。 第66章 京华动(十一) 见顾响不说话,木苡捡起果盘里的小橘子往他身上丢去,可惜手感不对,小橘子稳稳当当的砸到了煤炭的身上。天上突然掉下个小橘子,哐当一声落在它头上,对于这场飞来横祸。煤炭很给面子的做出了反应,在小橘子落在头上的一瞬间,饱含泪水的扭过头看向罪魁祸首,十分委屈的控诉她的罪行。 顾响听见猫叫十分敷衍的摸了摸它的头,顺手将被橘子砸凹下去的毛薅立起来。他直直的看着木苡,语气冷冷的,十分严肃:“无忧木苡,这件事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木苡一愣,决定装傻充楞:“啊?” 顾响接着说道:“身为地府中人,若擅自插手人间事,天庭不会放过你的,这件事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木苡决定死不承认:“我没插手。” 顾响白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凉凉的说道:“你专程跑到我这里来过年,过完了年还不肯走。这些日子一直有意无意的跟我提起齐陆的事,敢说你不是在打我的主意。想着说服我,让我出面去劝小七出兵,借此保住洛阳。” 被戳破心事,木苡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这样不算插手人间事,不会左右任何人的生死。”说完,怕顾响不相信,还补充道:“你放心,那些条条款款我记着呢,不会去犯的。” 顾响抱着煤炭起身往外走,留给木苡一个乌黑的后脑勺:“我现在是个死人,不可能出面帮你劝小七,我劝你早点死心。” 木苡:……不帮就不帮,拽什么拽。 叶园 叶蕊蕊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自怀孕以来她的胃口也不好,吃什么吐什么,不过短短一个月便消瘦的厉害。 齐苏叶看着心都揪在一块,疼的厉害,叶蕊蕊这个样子他怎么放心将她送出洛阳。他不忍开口,这事便一拖再拖,终于拖不下去了。齐陆明天离开洛阳,带着盟书前往西楚借兵,洛阳城中的武将一半跟着他离开前往花旗八洲。他要全权接管洛阳防务,叶蕊蕊必须马上送出洛阳。 “蕊蕊。”齐苏叶轻声开口:“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叶蕊蕊一顿,拿着虎头鞋的手猛地收紧,冷静片刻,若无其事的抬头望着齐苏叶,“夫君,你说。” 叶蕊蕊的演技其实不好,她越是想要装的无事发生,身子就越控制不住的颤抖,抑制不住的悲伤布满了整个眼底。齐苏叶移开视线,将虎头鞋从她手中拿出来,转而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蕊蕊,洛阳马上就不安全了,我想……” 不等齐苏叶说完,叶蕊蕊就打断了他:“我听夫君的,离开洛阳。”她紧紧的握着齐苏叶的手,望着他微微的笑,齐苏叶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 “爹明天就前往西楚借兵,我会全权接管洛阳防务,届时,没有办法再顾着你。况且现在城中难民越来越多,每日都有争斗发生,你留在这里不安全。哪里是娘当年购买的庄子,这些年爹一直派人看着,我前些日子也重新装修了一番,你过去之后我再派人守着院子。外人不会来打扰,很安全的。” 齐苏叶怜惜的抹去叶蕊蕊脸上的泪水,将她拥进怀里轻声道:“蕊蕊,不要怕。爹他征战沙场二十年,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也不用担心我,孩子还没出生,我还没陪你到老,一定会尽全力留着这条命去见你。” “好。” “娘娘,有消息了。”春意急冲冲的走进大殿,神色焦急,眉头紧皱着,但嘴角一抹压不住的笑意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状况。 “公子昨天晚上趁着夜色带人出城了,咱们的人一直跟着,他们最后在洛阳郊外的一座荒山前停了下来。公子带着夫人和一众人进了山,没过多久公子就一个人出来了。公子走后,我们的人走进看了看,那座山被围的水泄不通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楚沁柔闻言松了一口气,这颗吊了几个月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她有些不放心:“没被发现吧。” 春意:“娘娘放心,一路上都小心的远远跟着,没被公子发现。在出城的时候有几只不懂事的尾巴跟在公子后面,也都悄悄的料理干净了,绝对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 “那就好。” 送叶蕊蕊走这件事从她知道那天开始楚沁柔就一直在想的事,齐陆出山太迟了,就算西楚肯出兵帮忙,花旗八洲也保不住。符祺的兵终究是要到洛阳城门下,苏叶走不了,她也走不了,但叶蕊蕊可以走,这种时候能保一个是一个。 韶城楚家,也就剩下苏叶这一脉骨血了。 虽然齐苏叶将那座山严严实实的围了起来,但楚沁柔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春意,你明日拿着我的手印出宫去城里找一个人,此人名叫沈欢,在城西的元和茶楼当跑堂的小二。你跟他说我答应他的要求了,但是必须要保叶蕊蕊母子平安,万无一失。” “是。” 齐苏叶趁着夜色送叶蕊蕊离开,天还未亮就已经回到了洛阳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临行前,叶蕊蕊拉着他有些不舍,两人皆沉默着。 片刻后,叶蕊蕊打破了寂静:“齐莙过些日子就回洛阳了,他离开前给了我一个信物,他知道你不好开这个口,所以跟我说如果需要他,就派人去盛京找他。夫君,你别怪我自作主张,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但他和小苡都绝非等闲之辈。朝廷的事我懂得不多,但若他肯帮你,肯定对你和爹大有益处。” 齐苏叶心里一惊,齐莙要回来了!那是不是,木苡也可能会跟着一起回来。如果她一起回来了,结盟的事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但是,就算他自己和齐莙交好,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让这位昭阳公主去劝顾端出兵呢? 想到这里,齐苏叶有些失望,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 希望,结盟之事顺利,爹能平安的守住花旗八洲。 第67章 京华动(十二) “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人间的事,木苡心软,法子多得是。”枳实将销雪剑放在架子上,看了看倚靠在床上的人,有些不忍的别开眼。 齐莙脸色不是很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上半身缠着纱布,一道狰狞的口子从脖子上一直蔓延到胸口,在纱布上透出一道粉红色的图线。不知道为了迎合药谁的审美,包扎的人还十分用心的在他背上扎了个蝴蝶结,远远的看着像蝴蝶仙子家刚出生扑腾着两只小翅膀的小蝴蝶。此情此景,枳实打从心底里觉得齐莙凄凉的过了头。 齐莙没接枳实的调侃,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十分认真的跟枳实交待:“北天门的法阵我已经修复并加强过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出问题。蛇妖下界,这事是我的疏忽,我会负责到底。在人间我还有些事没有了结,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天庭,你得空闲时不时来北天门溜溜,若是有什么变故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回来。” 枳实也没搭理齐莙,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木苡这孩子从小被地府的众人宠着长大,叔叔伯伯姑姑加起来几十号人。所以她的事不急,我真心建议你,先搞定她的姑姑和伯伯们才是当前最要紧的,要是让半夏知道你这个老神仙在暗中打她宝贝侄女的主意。那么,咱们玉帝陛下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谁是老神仙?”齐莙十分不服气,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浮现出一抹红色,“我成仙不过仅仅六百年,跟你这位千年的神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听见齐莙拿自己说事,枳实也不恼,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花露润喉咙,而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谁不知道你时运星官生于混沌,与天地同岁,日月同辉,……” 齐莙才不想听这些破事,直接打断了枳实:“得了,这种流言你也信,我看你算是白活这么多年。我跟你说的事记住了没有,北天门牢狱重地,不能再有闪失了。” 见齐莙如此执拗,枳实明白自己是劝不动了,“我也提醒你,凡间万物的命数已定,且天规森严,即使你是时运星官,手里握着天下的时运,若是擅自更改凡人命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齐莙内心毫无波动,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知道。” 枳实,其实你错了,她不是心软,是心善。 她有颗三界之中都罕见的悲悯之心,所以才让我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这个仙身,愿意将一切归零,从头来过。 顾端这些日子有些烦躁,齐陆要借兵,但朝廷那些老东西天天拿着一堆说辞来堵他的路。现在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自己比昨天又少了好多根头发,老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拥有一颗发光的头。 这份烦躁逐渐的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很快,就连住在落枫园的顾景都察觉到了:皇叔最近很不正常,离他越远越好。 但令顾景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勇士从不畏惧困难,是敢于直面暴躁的皇叔的。 至于顾景口中的这位勇士,其实就是刚趁着枳实不注意溜下凡的齐莙。他的伤一直不好,枳实怕他下凡又运气不好遇见蛇妖打不过,便跟玉帝请了几天假在北天门看着他。某天,枳实去药神哪里取药,就一盏茶的工夫,齐莙便偷摸着溜下凡了。 这天,顾端刚下朝没多久,总管太监就鬼鬼祟祟的进门,一脸贼像的交给他一封信,神神秘秘的说:“公主来信了,说是苏州城里的人写的。” 刚开始他还不知道皇兄是诈死,刚登基那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要接管朝政,要查点绛堂,还要照顾顾景这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直到去年大病了一场,半个月都不见好,他那不靠谱的皇姐才大发慈悲的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登基那年抛洒的泪水都喂了狗了,诈死就算了,还要把他蒙在鼓里。 顾端打开信只大概扫了一眼,就趁着殿内没人的时候从窗户跳了出去,直达昭阳宫。 “师傅,师傅!”顾端站在门口,大声的唤了两声,见没人答应,便直接推开偏殿门进去。自从那次齐莙跟着他和木苡还朝,纵使当时顾响十万个不愿意,奈何木苡这个当事人表示无所谓,所以最后还是没能阻止齐莙住进昭阳宫的偏殿。 一进门,顾端就和站在架子前擦剑的齐莙面面相觑,剑锋一转,顾端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剑身上自己的影子。 齐莙放下剑,走到桌边坐下,也没看顾端,话语里略带训斥:“身为皇帝,急急忙忙的像个什么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顾端在心里腹排却并不敢将这句话当着齐莙的面说出来,他十分自觉的找了个凳子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齐莙:“大哥来信了,说是皇姐在他那里赖了一个多月,现下要往盛京来了。” 齐莙接过信不打开看就直接放在了桌上,听见顾端的话他稍微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摇摇头有些可惜的拍了拍顾端的肩膀:“还以为能在你这呆段时间再去洛阳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顾端试探的问道:“师傅要去洛阳,其实也希望我借兵给齐陆是吗?” 齐莙:“小七,我只是个闲人,无权置喙你们的政事。至于我去洛阳,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你不必将我作为影响因素考虑进去。” 顾端否认了他的话,“师傅,是你不肯接受我的提议,不肯在朝中任职的。况且皇姐此次回来,多半也是为了结盟之事,我猜,我们想的都一样。” 齐莙眉头一挑,放下点心,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哦,是吗,说说。” 顾端:“齐陆年前接旨,洛阳无兵可调,所以他带着夏帝的盟书直接来了盛京。根据探子的回禀来看,他年轻时与沈思茉交好,而皇兄离开前曾与我说沈思茉与点绛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猜,早在你们进入洛阳城时他就已经起了疑心,之所以耐得住性子不戳穿皇姐的身份,不过是他想要拿掉在夏帝手里自己的知遇之恩。而现在虽然你与皇姐已经离开洛阳,但他的儿子媳妇都与你两交好,他笃定我会顾及你们的关系来看待此次结盟,故而选择与西楚结盟成功的可能性较大。 此外,布良十镇是夏朝三分之一的粮食来源,地界上与我西楚交壤,若我想,也可以趁着这场战乱直接划到西楚来。但他肯定知道大哥在位时拒绝了符祺的盟书,而我身为弟弟,肯定不会违背我大哥的心意。所以他说服夏帝将布良十镇拿出来作为礼物,换我五万官兵代他抵御符祺的铁骑,这场生意,他是赚的。” 第68章 京华动(十三) 齐莙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他与沈思茉交好,为什么不让她劝说蜀国出兵助他?” 顾端:“第一,蜀中并不与姜国交壤,就算符祺直接拿下夏朝,想要通过大夏的土地攻打蜀中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而西楚直接与姜国交壤,对比之下,肯定是与我结盟成功的可能性较大。第二,沈思茉与皇姐不一样,她在蜀中并不插手朝政上的事,只是在民间的威望较高。况且我算是皇姐一手带出来的,肯定是皇姐的关系比较好使。第三,时间来不及。到年前符祺就打到了花旗八洲,而蜀中距离太远了,就算结盟成功时间也根本来不及。况且昨天我接到密报,花旗八洲已破六洲,就算此时从西楚出兵,顶多也只能保下这最后的花杏洲。” “所以这才是你拖着齐陆的原因?” “是。”顾端掷地有声,此时的他才像是个真正的年轻帝王,眼里露出耀眼的光芒,话语里透露出几分狡黠:“夏帝昏聩无能,与其让他将钱财败光还不如送给我,布良十镇怎么够,我还要他五十万两黄金。” 说完,顾端发现自己激动的有些过了,颇有在齐莙面前卖弄的嫌疑。他周身气息一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师傅,你怎么看?” 当年躲在她身后哭鼻子的小男孩长大了。 齐莙心里一阵感慨,很满意顾端的这一番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皇上,你做的很好。” “那师傅不会因为我拖着齐陆这事生气吧?” “怎么会,我去洛阳是去还齐苏叶一个人情,你做你的,不用管我。”齐莙将一个盒子递给顾端,顾端一脸懵逼的接过盒子,等着齐莙的下文。 齐莙道:“以她的脚程,今天下午就该到盛京了,我等下就走。你将这个东西给她,若是她问你我的行踪,你就……” 齐莙还没说完,顾端就抢答道:“这个我知道,就说我不知道,你将这个盒子给我就走了,没说你要去洛阳。” “你瞎说什么?” 齐莙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顾端自作聪明的冲动,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若是她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我在洛阳等她,你可千万给我记住了。” 这发展怎么跟话本子里的不一样,顾端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知道了,我一定一字不差的转达给皇姐。” “你要转达什么话给我,不用转了,直接当面说吧。” 一道清冽又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下一秒殿门被推开,一道漆黑的身影嗖的一声窜了进来,下一秒,顾端就感觉腿上一重。低头就看见一只黑猫乖巧的躺在自己的腿上,兴奋的用头供着自己的手,十分温柔的喵了两下。 木苡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服,迈着悠闲的步子进门,先是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两人,接着对窝在顾端怀里的猫骂了一句:“出息。” 见木苡出现,顾端回神飞速的将刚接到手里还没捏热乎的盒子还给齐莙,并站起身对木苡笑眯眯的说:“皇姐速度真快啊,哎呀,瞧我这脑子,这御膳房肯定还不知道你回来。我这就去御膳房,亲自盯着他们做菜,为皇姐接风洗尘。” 说罢,不等木苡回应,他就抱着煤炭风一般的溜走了。 顾端这一系列的操作太过迅速,以至于齐莙和木苡两人都实打实的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 木苡找了个位置坐下,结果齐莙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他跑什么?” 齐莙这次确是没忍住的笑了一下,然后又马上十分正经且无辜的摆手:“我也不知道。”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 木苡的余光瞥见桌上齐莙手边的盒子,她移开目光,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齐莙:“我听冼穹说你为了守住北天门受了不轻的伤,才过去多久,还没好全吧。这是微霜,是我拿无间地狱深处的迷萝果加了我自己的血炼出来的,统共就两瓶。每日取一滴和着温水服下,对你的伤有好处。” 齐莙接过瓶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就连带着盒子还给了木苡,“你自己留着吧,下来前枳实在药神处拿了不少药,况且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用不上。” 木苡没接,她就这么盯了齐莙一会,却发现对方也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一时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心咚咚咚的声音,脑子一短路,将之前齐莙说给自己的话还给了他:“我愿意给你的,收着就是。” 齐莙闻言笑了起来,他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着,但从眼底散发出来的笑意弥漫在空气中。木苡第一次见齐莙发自内心的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一样,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了。 “笑什么?” 齐莙仍旧看着她,不过这次将装着微霜的小瓶子拿了回去,只留下盒子在木苡手边:“你给我的,我收了。这是我给你的,你收吗?” 木苡打开盒子,果然,一根熟悉的白玉簪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叹气,“收。” 齐莙再次将簪子簪到木苡头上,趁着这个功夫,木苡探了探齐莙的脉,眉头越皱越紧。眼看着她眉头都能拧出水了,齐莙也叹气:“不严重,过些日子就好了。” 木苡沉默了一会,思虑再三:“齐莙,你好好回去养伤,洛阳我帮你守。” 齐莙摇摇头,拒绝了木苡的提议:“不行,这是我百年之前承的一个诺。我守洛阳是实现诺言,你去守洛阳是插手人间事,性质不一样。” 木苡刚想说什么,齐莙就直接打断了她,直接堵死了她的退路:“你若是敢擅自插手我的事,我就将此事告知冼穹,届时,你姑姑也会知道。地府在这方面向来规矩森严,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明白的多。等到了洛阳之后,你不要插手我和苏叶的事,老老实实的待着,等牡丹蕊出世。” 见齐莙态度坚定,木苡就明白在他这里是说不通的,但她也不肯松口:“那到时候看清再说吧。” 等到了洛阳,破事那么多,我就不信你还有精力来管我做了什么。况且就你现在这样子,还能打得过我,到时候还不是拳头说了算。 第69章 京华动(十四) “老苡,我们不能等等在走嘛,小七说新来了个厨子,做菜可好吃了。” 煤炭窝在木苡的枕边,试图改变它主人的心意,但这很明显没什么用。木苡伸手将被它压住的头发薅到另一边,然后凭着直觉掀开被子拎着黑猫的后脖颈往里一塞,安抚的摸了摸努力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小脑袋,十分坚定的驳回了它的提议:“就算是天黑了,做的梦也是不算数的。” 煤炭想了想,又提议到:“要不我在这里玩两天,等两天再来接我过去也是一样的,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坏事。” 木苡睁开眼,穿梭在华丽精美的蜀绣床幔上的银丝线在穿过窗户的月光下闪现着点点银光,盯了片刻,她才淡淡的叹气一口气,“不行。” “为什么?” 她用手肘支起上身,偏过头与安静的趴在自己手边的小脑袋对视,解释道:“齐莙这次伤的太重,我做不到坐视不管,等到了洛阳,我可能没有办法专心的等待牡丹蕊出世,届时,就只能靠你了。” “可是他会告诉姑姑的。” “他不会的,泽瑞,小七这段时间会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你。这次跟我走,等我拿到牡丹蕊就给你时间好不好?” 黑猫眨了眨明黄色的眼眸,虽然觉得它不靠谱的主人的这话多半是在诓它,但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 “好,什么时候我都跟你走。”煤炭心里很是疑惑:“不对啊,齐莙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木苡翻了个身,拢了拢被子,用实际行动告诉充满了好奇心的小猫咪答案:小猫咪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 侧身的时候,木苡在心里问自己,是啊,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重要了?明明不久前还不是这样的,莫不是千秋岁暗中给自己下降头了? “齐陆明日就带兵前往花旗八洲,昨日不知听谁说你回盛京了说是想见见你,皇姐要见一见吗?” 顾端端端正正的坐在木苡的对面,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条斯理的剥着菱角。剥好一颗,便放在木苡面前的碟子里,他刚放下木苡就捡起来往嘴里送。此情此景,让顾端不得不在心中哀叹,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皇姐,你慢点吃,我只有两只手。” 坐在一旁的齐莙摇摇头,发表自己的意见:“还不是你惯的,怪谁?” “他乐意。”木苡闻言瞪了他一眼,而后一脸温柔的对顾端说道:“我就不见了,代我跟他说祝他出师大捷。” 顾端手一顿,转头抬头看向她:“那皇姐还去洛阳吗?” 木苡无奈的叹气:“小七啊,等洛阳的事了,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泽瑞会在盛京待一阵子,你记得让那个厨子留在宫里,免得让人家跑来跑去累得慌。” 趴在木苡腿上的黑猫睁开朦胧的双眼,抬头望向木苡洁白的下颚:老苡你叫我? 木苡摇摇头,缓缓的摸着它的头:没有,睡吧。 等顾端走后,齐莙看着木苡将睡得正香的黑猫抱到屋里安放好才出来,他接过了顾端的大业,一颗接一颗的剥菱角,意有所指:“我与千丝殿有些交情,前些年的时候千秋岁那个老家伙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木苡捡了颗雪白的菱角举到半空中,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她用手拍了拍上面的落花,“这个事不急。” “是吗,我看小七可不是这样想的。” 脆脆的菱角在被咬碎的一瞬间迸发出清甜的汁液,木苡心满意足的眯着眼,享受这美好的一刻。还是做皇帝好,想吃啥吃啥。 “不能插手人间事,这是你说的。” “可他的命数经变了,帝王之星光芒暗淡,是提前陨落之象。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虽然这一世不能在一起,但有个盼头总是好的,不然也太过残忍了。”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有盼头又有什么用,看不到头的黑暗会消磨一切,包括希望和情爱。” “你怎么这么倔……” “好了,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件事我有别的打算。”木苡扭头瞟了瞟齐莙,那目光意味十足:况且就你现在这样,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咔嚓 齐莙一个没控制好手中的力度,无辜的菱角就变成了好几瓣,甘甜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熏得木苡忍不住的别开眼,搜肠刮肚的开始夸赞天边的云霞。 “少夫人,天黑了,夜里凉咱们回去吧。” 侍女轻轻地走到叶蕊蕊身边,将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的劝说:“前些日子大夫说您胎气有些不稳,需要静养,千万不能受凉。” 叶蕊蕊静默着,倏的笑了一下,眉宇里聚集着化不开的忧愁,她轻轻地摸了摸肚子,感受着里面传来的生命的律动,而后点了点头跟着侍女回了屋子。 侍女跟着叶蕊蕊一路回房,又伺候她睡下,临走时才听见叶蕊蕊的声音:“还是没有消息吗?” 侍女摇摇头:“没有。” 待侍女离开后,叶蕊蕊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出神,肚子里孩子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翻了个身,试图安慰母亲。 夫君,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是花旗八洲不保,还是洛阳已破,你们千万别有事。 “元帅,外面有一个叫齐莙的男人求见,她身边还跟着个女人,女人手里抱着一只黑猫。” 齐陆猛地转身,放下手中的军事图,激动的手舞足蹈:“快快快,去请他进来。不不不,我亲自去迎接,快传令下去叫后厨备些好酒好菜送上来。” “齐公子,公主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齐陆心里十分激动,眼角堆出了皱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一面招呼着两人坐下,一面飞快的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下。 木苡摆摆手:“不用这样,我们受西楚皇帝的托带个信给您。” 齐莙接着说道:“请大人在前线放心作战,皇上钦佩您会好好照顾您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十年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韶城楚家也是百年的大家族,不该落魄至此。” “多谢皇上。”齐陆心里一震,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他几乎是犹豫着开口,“他们都还好吗?” “很好。”齐莙接过他的话:“大人放心吧。” 第70章 京华动(十五) 天黑的时候,齐莙和木苡两人借着夜色溜进了姜国的营地。本来齐莙打算自己独身前往,但无奈拗不过木苡,只能带着她一起去看看符祺在干什么。 两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隐匿在姜国营地边的树上,手里拿着来时路上顺手摘来的藤条编帽子,看着煤炭三两下窜进去,木苡才小声的说道:“齐陆要死了,额头上萦绕的死气漆黑如墨,花旗八洲守不住的。” 听见她的话,齐莙心中并无多大的波动,只是觉得十分遗憾,有些感慨:“功成名就,将军老矣,最后能战死沙场也是一场幸事。” 木苡将编好的草帽扣在齐莙头上,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你想让他活吗?” 齐莙手中一顿,有些危险的眯起眼,将手中的小野花插在帽子上,转过头给木苡带上帽子,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敢。”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语气不太对,有些无奈的补充:“明知道我不会同意,还故意说出来气我。” 木苡瘪了瘪嘴,扭开头,“谁叫你之前不肯带我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突然木苡手中的符纸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很快这光芒就消散下去,而后很快就又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煤炭受到了威胁!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往旁边的树杈上一挂就往下跳,悄无声息的混入营地。 这场战很难打,符祺能赢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点从木苡踏入这个营地开始就感受到了,整齐划一横纵十分工整的军帐,十步一营帐,五步一哨岗。夜深了,整个营地寂静无声,只有两三个巡逻的小队排列整齐的穿插其中,他们神色肃穆,手中拿着长毛迅营,发出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 跟着符纸的指引,木苡在王帐旁边的一顶帐篷的后面发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黑猫,伸手将黑猫抱在怀里,半蹲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黑猫的脖子,试图安抚她:“有我在,别怕。” 齐莙在帐篷的下方戳了一个小孔,往里观察片刻后,摇摇头表示里面就是一个普通的将军的营帐,并无异常,猫族一向就对危险格外敏感,估计是里面的人手里沾了太多的人命,戾气太重。但煤炭的道行又不深,所以才会如此,只要离开营地好好休息就好了。 煤炭的情况并不好,窝在木苡怀中睡着,四肢在无意识的抽动着。木苡虽然知道并无大碍,但还是有些担心,齐莙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跟着自己转来转去也不放心。所以两人在符祺的营地里逛了两圈就走了,临走的前齐莙往王帐的方向望了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天还没翻鱼肚白的时候,两人趁着残存的夜色前脚刚走,后脚刚刚躺在床上的男人就一跃而起,看了看帐篷下方被戳出来的孔笑了笑。而后别开脸,穿着单衣走到书桌旁坐下,从暗格里抽出一幅画,近乎痴迷的摩挲这画中人的脸颊。 “小姐,小姐……” 他一遍一遍的摩挲这那副画,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发黄的牙齿,脸上因为种种原因冒出了一颗又一颗的痘痘,眼角下浮着淤青,但他整体肤色偏黑,所以这一切也并未显得十分突兀。浓密而杂乱的眉毛下方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淡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副画,在近乎痴迷的注视下,瞳孔闪过一抹淡绿色,很快就消失不见。 黑夜总是能包容一切的,它给那些不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的一切人和事物提供了自由,赋予了他们生存的权利。 在花旗洲呆了两天,帮着齐陆去符祺的营地里转了两圈,但仍是一无所获,连个布阵图的影子都没看见。最后齐莙和木苡一致决定告别齐陆,租了两匹马顺着官道缓缓地向洛阳方向前进。 夏帝昏聩无能,连绵数月的战火彻底重伤夏朝的元气,一路走来,木苡最大的感觉就是这个国家怕是要走到头了。 原本宽阔的官道上杂草丛生,沿途的村庄差不多属于荒芜的状态。在战火烧到花旗八洲的时候,村子里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留下来苟延残喘的活着。 花旗八洲离洛阳不算很远,两人脚程也快,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到了洛阳城下。木苡还记得当年初到洛阳的场景,繁荣昌盛一派祥和,如今仅仅过了两年,一切都变了。 大批的难民聚集在城门口,他们为了一点吃食互相推攘着,嘴里充斥着污言秽语,从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两人跳到树上,煤炭窝在木苡怀中安稳的睡着,时不时的咂咂嘴,不知道梦里在吃些什么好吃的。 木苡坐在树上静静地望着下方的难民营,一位母亲为了一点汤水和一个老头子打了起来,争执中老头子的拳头落在了用麻绳捆在女人身上的孩子身上。老头子终究是男人,拳头落下的瞬间孩子就哭了出来,可惜孩子太小,营养又没跟上,小的跟猫叫似的哭声渐渐的弱下去,紧跟着的是女人凄厉的惨叫。 周围的人闻声抬了抬眼,也只是抬了抬眼,这战火纷争的年代,死个人多正常啊。 “不忍心就别看了。”齐莙伸手将一个树丫往下拉了拉,茂盛的绿叶挡住了木苡的视线,安慰道:“人间从来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木苡仍能从绿叶的缝隙里望见下方的场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一个人犯的错,要让另一批无辜的人来承担后果。战争又能带来什么,赢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输了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齐莙:“因为这世间没有能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办法,人的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又会萌生出别的欲念,永无止境。夏帝前半生英明后半生昏聩,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皇位,又惧怕臣子拥兵自重,除了心腹大患后又开始贪图享乐,所以夏朝的国力每况愈下。而姜王符祺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子民奋斗,他想要给子民一个好的生存环境,不再受风沙冰霜的威胁,能吃饱穿暖。所以他挥兵南下,攻破了一座又一座城池,逐渐变得愈加贪婪,妄图吞并夏朝。” 第71章 京华动(十六) 木苡轻轻的摇摇头,心续渐渐的平复,伸手拉开挡住视线的树丫,“可到头来苦的都是无辜的人民,他们的命被视为草芥,被人仍在地上随意践踏。” 齐莙这些日子心里一直很不安,他有些不放心木苡,好看的眉头有些微皱,竭力的掩饰从眸子里渗出来的不安之情:“你答应我,不要插手。” 木苡扭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等到天彻底黑了下来,两人才进城,临走时木苡往营地的方向望了望,发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多了处新坟,坟头坐了个佝偻着身子的女人在哭泣。 洛阳城里寂静极了,叶园里连个灯火都没有,一片黑,风吹过连廊,卷起几片落叶在月光下打了两个滚。 齐苏叶带着满身疲惫在月色下走着,身着官府,束发带冠,但眼下和淤青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出卖了他。 他刚从宫里出来,皇帝又发火了,城外的难民越聚越多,前线的粮草也迟迟凑不齐,国库已经没有钱了。 国库没有钱他能怎么办? 齐苏叶想跟皇帝说自己不会点石成金,齐苏叶觉得可以打皇帝私库的主意,齐苏叶还想号召朝臣一起来捐款救国。 齐苏叶头疼的厉害,因为他娘的缘故,他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初入朝堂,入仕为官。可不是所有事都能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的,他闲暇之余认真的想了想,觉得他爹在坑他。 “苏叶。”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月色下,有两个被拉的长长的身影,他定睛看了看,发现是消失了很久的齐莙和木苡两人。 齐苏叶发现自己的脑子好像短路了,当时就那么直直的楞在原地,望着两人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活像是中了邪。 “父亲他还好吗?可有受伤?前方战况如何?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齐苏叶看着略显激动,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后突然就噗呲一生笑了,“哎,这些日子的事太多太杂,见笑了。” 木苡也跟着笑了笑,“元帅很好,并未受伤,前线战况有些严峻,但这些日子也只是简单的交锋,双方都没有大伤亡。” 齐苏叶的笑容落了下去,老友重逢的喜悦也只是在万千愁绪中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抿了抿嘴,疲惫又猛地涌上心头。 “你们不该回来的,洛阳的情况不好,明日我便送你们出城。” 齐莙端着茶壶从门外进来,叶园里早没了佣人,别说饭菜了,连壶热茶都没有。只能自己去厨房烧水泡茶,他给齐莙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这个你就别管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蕊蕊,就一定等到战争结束才会离开,叫她见着完好无损的你。” 齐苏叶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这样,“齐大哥,蕊蕊只是担心我,洛阳很危险。” 齐莙毫不犹豫的回了个白眼:“我像是会拖你后腿的人?” 见齐苏叶还打算继续劝说齐莙,木苡出声道:“苏叶,他决定的事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你说破嘴皮子都没用。你也不用担心,这里并没有什么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存在,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趴在木苡腿上的煤炭终于逮到了自己发言的机会,立即举爪表示自己也不会搞事情的。 皇宫 春意步伐匆匆的从外面回来,推开大殿的门,她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才安心的关上门。 楚沁柔半靠在贵妃软塌上,右手靠在攒金丝的软枕上支撑着下巴,左手里拿着一本书安静的看着。见春意进门,抬了抬眼,漫不经心的开口:“出什么事了?” 春意走到楚沁柔身边,轻声道:“娘娘,昭阳公主到洛阳了,今天晚上去见了苏叶少爷,这会子还在叶园聊天。” 楚沁柔目光一凝,半眯着凤眸,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派人盯着,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春意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楚沁柔听到回复后摆了摆手,她行礼退下。转身时,春意的余光扫到了楚沁柔的书页上的一行字,她下意识的低头迅速的退下。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春意依稀记得这是牡丹亭里的词,不由得叹气,娘娘的心愈发冷了。 其实认真想来这也是必然的事,春意是楚沁柔进宫好几年后由楚沁辞送进来的,那时候楚沁柔已经没有那么受宠了。 她记得,那时候楚沁柔虽然是妃位,但却并算不上得宠,又没有子嗣,皇帝一个月来两三次就已经是极限了。那些得宠的什么杨美人、萧婕妤,她们明里暗里的欺负她。但她也不恼,甚至从来不会对皇帝提起这些事,后来皇帝一两个月才来一次,春意亲眼的见证了楚沁柔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在春意的记忆里,楚沁柔最后一次露出笑容是得知姐姐死讯的时候。那天的月亮特别圆,她靠着窗望着明月,就那样笑着看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春意再见到楚沁柔时候,发现她眼里仅存的光亮消失了,沉寂的像一汪死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楚沁柔开始反击,渐渐的那些得宠的女人就再也不敢来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楚沁柔成了真正的冰美人。 煤炭最近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不红不肿不痛不痒,但就是心口闷得慌。这一切的不对劲都是从花旗洲回来后才开始的,可它记得那时候什么也没发生,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在它一爪子将今天的第十一个杯子从桌子上推下去的时候木苡终于发现了它的不对劲,她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弯腰将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捡起来。望着桌上的一堆碎瓷片长长的叹了口气,拎起黑猫的后脖子让它直视自己,强行使自己冷静:“你今天中什么邪了?不急,编好理由再开口。” 煤炭明黄色的眸子里装满了迷茫,下意识的说道:“老苡,不对。” 木苡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它:“是吗,哪里不对?” “最近我一靠近齐莙就觉得不舒服,他身上有一种很讨厌的味道。”煤炭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挣扎,四只短腿在空中胡乱的扑腾:“那种味道里明明白白的透露出一种信息,它想杀了我,它要杀了我!” 第72章 京华动(十七) 喵喵喵! 黑猫在空中剧烈的挣扎起来,木苡一个没注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在轻微的挣扎了两下后便安静了下来。 “泽瑞!” 木苡一只手抱着黑猫,一只手仔细的探查黑猫的身体,满眼都是焦急。可更令她焦急的是,她发现煤炭的身体并没有受伤,这也就证明,是魂魄出了问题。 可是明明上次已经将它的名字从生死簿中划去了,早已跳脱轮回。就算是上次在花旗洲受到了惊吓,但她度了修为给它,这些日子一直都用安神的药养着,怎么会突然魂魄不稳。 事发突然,木苡来不及通知齐莙,只得留下一封信,简单明了的说明自己的去向。 泽瑞魂魄不稳,回地府,勿忧。 木苡这次回来的不巧,冼穹带着一众官员去巡视地府各大地狱去了,无奈,她只能祈祷姑姑无忧半夏留守在黄泉城。 “姑姑,怎么样了?” 药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木苡迅速的凑上去,她还是有些不安。 无忧半夏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款款的走出来,眉头微微的皱着,在思索着什么。听见木苡的话,她点点头:“无大碍。”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无忧半夏问道:“小苡,你何时去过北天门,又为何与青蛇发生冲突?” 何时去过北天门? 木苡下意识的回答:“不久前。”说完才猛地回过神,更加疑惑了:“我并未见过青蛇,更别说与它交手了,姑姑你为何要这样问?” 无忧半夏只当是没看见木苡拙劣的变脸,她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回忆往昔般叹息:“青蛇生于洪荒,本一心修道从未作恶,但六百年前为情所困,毁了千丝殿,重伤千秋岁,搅得天庭天翻地覆。后来齐莙和夏江联手将其镇压在北天门下,没想到才过去五百年,我居然又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千丝殿月老忘情,黄泉城孟婆抹忆。 从她姑姑的这几句话里,木苡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千秋岁果然不可貌相,没想到这么有故事啊! 强行压下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木苡耳边响起煤炭晕过去之前的话,又想起齐莙至今未愈的伤,有些担心。 “泽瑞说齐莙身上有一种令他很讨厌的味道,看来也是青蛇的气息了。可如果青蛇出逃,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无忧半夏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猜测道:“想来是齐莙身上沾了青蛇的气息,泽瑞道行又浅,故而受到的影响太大了。” 木苡十分狗腿的点点头,姑姑说的对。 无忧半夏话锋一转,转头凌厉的看着木苡:“话说我怎么最近总听人说你和齐莙走的很近,你两怎么回事?” 木苡一拍手,恍然大悟一般装傻充楞:“哎呀,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我先去去看看泽瑞,它醒来见不着我要发脾气的。” 啪! 无忧半夏一拍桌子,出声道:“坐下。” “姑姑~”木苡十分识时务的换了个方法,试图蒙混过关:“没有的事,你不要听人家瞎说。” “小苡,你知道齐莙比你大多少吗,他出生的时候三界都还未成形,是最早的一批神……” 无忧半语重心长的话被打断了,打断她的人正是她的好侄女,并且从她充满信心的眼底可以看出她正在试图说服她。 “姑姑,他才六百岁,甚至比我还小一点,在天庭算是很年轻的神仙了。” “净瞎扯,六百年前夏江为了让他出手镇压青蛇,答应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将齐莙这个名字写进三界众生簿。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没两个,所以不明真相者才会认为他齐莙才六百岁,谁也想不到他已经活了几十万年。” “可是姑姑,我……” “好了,当年姐姐将你托付给我,我就有义务管你。现在我告诉你,离齐莙远一点,他身上戾气太重,你太容易受他的影响了。” 姑侄两的谈话最后不欢而散,无忧半夏回了三生殿,木苡带着苏醒的煤炭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说煤炭已经醒了过来,但整日里还是晕晕乎乎的,木苡老是怀疑这小猫咪趁着自己不注意天天偷喝酒,还是酩酊大醉的那种。 一人一猫在黄泉城住了些日子,那日无忧半夏的话始终在木苡心里挥之不去,加之煤炭恢复的不怎么好,她心情愈加烦闷,整日里提着桃木剑在无间地狱里找茬。 这样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无间地狱里的犯人整日里胆战心惊,叫苦不迭。他们从未想过死了之后还要受这种委屈,明明自己已经在积极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倒霉的犯人们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希望的曙光——木苡在三生殿里见到了齐陆。 这说明了一件事—齐陆已经死了,花旗洲已破,洛阳危矣。 见到木苡齐陆也很疑惑,难道她也死了?但很快这种想法消失了,因为他听见带他来的鬼差恭恭敬敬的对着木苡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木苡摆了摆手让鬼差退下,冲着齐陆道:“元帅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必能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齐陆也没问什么,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嘴角生出的胡茬,“能教出西楚皇帝那样有胆识和谋略人,公主殿下也令人钦佩。” “他不过是凭借他哥哥留下的基业而已,元帅缪赞了。” 木苡的话语刚落下,齐陆突然朝着木苡跪下,鼻头一酸,哽咽的说:“公主殿下,洛阳危矣,求您发慈悲,救救苏叶和蕊蕊,保他们一命。” 齐陆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大有木苡不答应他就地老天荒的跪下去的趋势。 木苡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送走了齐陆,她抱着煤炭坐在忘川河边赏花,彼岸花海似火,红的彻底。她觉得最近老是叹气,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得像个办法才是。 煤炭最近清醒的时间变多了,它窝在木苡的怀里,咬着她的衣角玩的不亦乐乎。 木苡伸手将差点惨死于猫口的衣角解救出来,轻轻的摸着煤炭的头,浓密的猫毛传来舒适的手感,她道:“小猫咪,跟你说个事。” 煤炭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半眯着眼,“什么?” 木苡捏起猫爪子指向面前的忘川河,柔声道:“忘川的尽头便是黄泉,若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想找我,就去酆都的鬼门关,从那里入地府,顺着忘川走到头,在黄泉等我。” 煤炭在木苡怀里翻了身,十分坚定的说:“不会有那一天,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牡丹蕊即将出世,我要去洛阳,你在黄泉好好养伤,等我事了就来接你去盛京找小七。”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洛阳。”煤炭十分坚定的拒绝了木苡的安排,扒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兮兮的说:“带我去嘛,我一定乖乖的,不惹事。” “不行。” 木苡也十分坚定的拒绝了煤炭的提议,她轻轻地往黑猫后脖子一按,下一秒煤炭就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黑暗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第73章 京华动(十八) 齐苏叶负手站在城楼上,静静地眺望远方,残阳如血,无限凄凉。 洛阳城楼下大片的空地上不均匀的散落着姜国和夏朝士兵的尸体,还没死去的战马瘫在地上发出最后绝望的哀嚎,零碎的火微弱的燃烧着已经完全枯去的杂草。地上有些血迹经太阳照射已经干涸,将大地染成大片大片的黑红色;尸体多的地方,鲜艳的红色汇成一条细长的线,从高处往低处奔去。 许多乌鸦立在已经毫无活力的尸体上,时不时的低头啄上两口,随即又抬头看向城楼上的人。抖抖翅膀,振翅向空中飞去,发出哑——哑——沙哑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许多复杂的味道,血腥味,燃烧后的草木味,被战火烧焦的尸体发出的焦味,还有,一种绝望的味道,无色无味无形却直击每个人大脑。 距离花旗洲城破才过去半个月,符祺已经发动了三次攻城,虽说每一次都有惊无险的击退了来兵,但每一次击退的代价都无比沉重。 齐苏叶心里很是沉重,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落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符祺想耗死洛阳,在过去的三次交锋里,每一次,他都采用着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洛阳不像姜国,符祺一路攻城略地,兵马粮草储备十分丰厚,多到苏叶不敢想象。 洛阳现在就像一滩失去活力的死水,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今天早朝,各部官员怨声载道,国库早就没钱了,而洛阳城里的粮草即将耗尽。 如今人人自危,惶惶终日,再这样耗下去,洛阳城不攻自破。 木苡再次回到洛阳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已经看不见上次来时那位母亲为死去的孩子立的坟了,似乎已经被尸山血海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见齐苏叶站在城楼上出神,来的路上经过符祺的营地,里面篝火肉香,隔着十里都能望见。 “泽瑞恢复的怎么样了?” 齐莙还是一如既往的打扮,只是比上次木苡见他的时候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他小心的打开油纸从里面取出包好的点心,一一的放在骨瓷小碟子里,将碟子放在木苡手边:“试试吧,边塞风情。” 木苡捏起一小块奶糖咬了一小口,蔗糖的香甜和醇厚的奶味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口腔,这个味道对于不常吃糖的她来说过于甜腻。下一秒一杯桂花茶就出现在手边,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望着倒茶的人:“你的伤没好,而且还去了姜国。” 齐莙眼里带着笑意,并未否认,只是指了指叶园后花园的位置:“至多不过一个月,牡丹蕊就会出世。” 木苡问道:“洛阳城破之日吗?” “不会有那一天的。”齐莙想了想,还是简略的说了这些天自己做的事:“姜国王室又不是只有符祺才能当皇帝,符祺主战,连年的赋税和征兵早就使得民众怨声载道。这时候只需要我稍加推波助澜,再给他一点人马,总有人愿意取他而代之。” 齐莙说的很轻松,脸上全程挂着浅浅的笑意,他捏起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半眯着眼睛,很是喜欢这个味道。 “这人呐,贪过头,就不好了。” 木苡也学着他的样子半眯着眼,下一秒猝不及防的捏住齐莙的手腕,片刻后她松开手,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齐莙面前,“你这伤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好?” 齐莙看着眼前熟悉的小瓷瓶不禁笑出声,这名贵的小饮料这世间统共就两瓶,还都到他手里了,这算是什么缘分,“这东西不易得,都给我那不是浪费了吗?” 木苡摆摆手表示自己压根用不上这东西,她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望着齐莙笑了笑,起身走了。 “我去后院看看那花长的怎么样了。” 齐莙和齐苏叶两人坐在椅子上,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疑惑不解——木苡要搞什么名堂。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风和日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铁锈味,齐莙刚从房间里午睡出来,而齐苏叶也刚刚从宫里听了一肚子的训话回到家。这一切都十分的正常,和昨天,前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接着,不对劲的地方就出现了,刚踏进客厅,就被木苡逮住了死命的往饭厅拉,一问缘由,她就说是最近研究出了个东西,请他们来看看。 两人都知道这些天木苡一直都在后院、厨房、叶蕊蕊住处三地奔波,但一直不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东西,现在知道了——在研制吃食。 齐苏叶心里不禁一凉,这丫头该不是跟蕊蕊学的吧,叶园谁人不知少夫人是个厨房杀手,能不能吃全凭运气。 很快木苡的拿手作品就端上来了。 怎么这么大一盆,这是齐苏叶和齐莙两人的第一反应。 望着那花花绿绿的一盆菜,齐莙斟酌着开口:“我说,这玩意吃不死人吧!我还是个年轻人。” 齐苏叶十分附和的点点头,他明天还要去打仗,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被一碗菜毒死的,他一世英名就都毁了。 木苡置若罔闻,她笑眯眯的拿起一个勺子,给两人一人舀了一碗放到两人面前,充满了自信:“放心,它只是长的抽象了一点,味道营养什么的都很好。” 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碗菜,齐莙和齐苏叶两人对视一眼,心一横,眼一闭,开始往嘴里送。 应该,不能吃死人的吧,如果只是拉拉肚子什么的,和丢了小命相比就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看着两人就义一般吃完了一碗菜,木苡嘴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嘴里开始缓缓的数着数:十、九、八、七、六…… 两人听见木苡在小声的念叨着什么,还没来得及听清内容,就看见她竖着一根手指头望着他两笑着说:“一。” 齐苏叶哐当一声趴在桌上开始呼呼大睡,齐莙看见这一幕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跟上了齐苏叶的步伐。 木苡望着睡得正香的两人又叹了口气,她走到齐莙身边,将头上的时运簪取下来放在齐莙手里,又将一早写好的信放在齐苏叶手边。做完这一切,在原地做了一个简易的结界,最后她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看,然后关上了叶园的大门。 说服人我不行,但放倒人,我还是很在行的。 第74章 京华动(十九) 齐苏叶是被手长传来的刺痛从睡梦中强行拉出来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锲而不舍的划拉他的手,他的直觉告诉他——最起码手已经破相了。 困,非常困,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像白娘子和许仙一样不想分开,而扒拉他手的东西就是碍事的法海。 他缓缓的睁开眼,五感也渐渐恢复,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猫叫,那撕心裂肺的叫声里带着焦急,但又有些无力的虚弱混杂其中。视线顺着痛感往手的方向挪去,一团黑色的东西伏在他手边,一双格外明显的明黄色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哗啦 齐苏叶在看见那双眼的瞬间就清醒了,猛地起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团黑色的东西是木苡的猫。它还是趴在桌上,身子下面压着一封信,睁着一双眼盯着他,发出虚弱的叫声。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木苡放倒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齐苏叶感觉自己一头雾水,目光一转,他就发现齐莙的手比自己还惨,一双手上布满了血痕,但是并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幸好我醒的早,他劫后余生的拍拍胸口,坐下来摸了摸煤炭的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又在做什么?去了哪里?” 煤炭拱了拱齐苏叶的手,它感觉自己好困好累啊,好想好想睡觉。它趁着冼穹出地府的时候溜了出来,一路上循着木苡的气息跟来,这两天夜以继日的赶路,真的太累了。可是好像它还是来迟了一步,到了这里之后她的气息就消失了,而且桌上还趴着两个睡得好香的人。 所以它用最后的力气把他们弄醒了。 齐苏叶将压在煤炭身下的信拿出来展开,果不其然,是把他们放倒的人留下的。 苏叶,菜没毒,放心,不用急着去找大夫。如果我没猜错,等你醒来的时候菜还没凉,拿去分给需要的人吧,能强身健体补气安神,浪费了可惜。放心,药是下在碗里的。 另外,齐莙可能比你睡得久一点,估摸着要睡个十天八天,你记得把他弄到房间里去。若他问起我,你便说:洛阳的牡丹要开了。 看完信齐苏叶觉得自己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所以这丫头费尽心思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放下信,齐莙仍旧安静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手上握着一只白玉簪子,齐苏叶发现这是木苡一直带着的那支。 煤炭最后还是没撑住,失去意识前它努力的将自己挪到齐莙的手边,靠着睡着了。 齐苏叶觉得自己今年好像运势不太行,先是他爹,现在又是木苡,一件接着一件。费力的将一人一猫搬回房间安顿好,窗外已是半壁斜阳晚霞漫天,齐苏叶将菜带去给守城的士兵分了,自己一个人站在城楼上出神。 三两月色,半盏清风,木苡坐在树桩上,手里拿着一盒点心生无可恋的吃着。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风走过破败的村庄,卷起细小的尘埃,像极了多年前月下升起的袅袅炊烟。 越往北走越苍凉,战争所带来的悲惨就越明显,木苡见到的游魂野鬼越多,便越觉得自己像个凡人。 似乎压制的更加厉害了。 木苡放下盒子,喝了两口水,望着月亮出神。她记得在洛阳的时候自己还能使用六成的法力,而如今连腾云的力量都没有了,看来自己的小手段并没有逃过天庭的法眼。 齐莙啊齐莙,你要是不好好养伤都对不起我为你走这一趟,你好好睡一觉,我一定在牡丹蕊现世之前了结此事回洛阳。 这样想着,木苡找了个树叶茂密的树上去眯了一会,天将亮时便醒了过来,叫醒了还在打瞌睡的马匹,收拾好包袱接着往北走去。 晨光落在苍茫的原野上,路边零星的长着些树,大的越长越茂密,小的越来越枯黄,在缺少阳光和水分的环境里艰难的活着。沿途断断续续的分布着些村庄,不难看出原来的繁盛,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女人骑着一匹马飞速的经过沿途的一切迈向远方。 叶园后院的牡丹长势喜人,甚至有一株已经结出了花苞,齐苏叶不论什么时候回家都能在后院的花田边看见煤炭的影子。十五天过去了,齐莙仍旧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是煤炭第二天便醒了,先是跑到齐莙的床边一直趴着,直到后院的牡丹结出了花苞,就开始了趴在花田边的日子。 月上柳梢,齐苏叶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从军营带回来的一条鱼回到叶园,他走到后院将鱼摆在煤炭面前,在它身边坐下,看着它狼吞虎咽的吃着。 “煤炭啊,今天符祺又攻城了,我们死了六十七个人,至少两百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我马上就无兵可调了。晚上发现西边的城门被撞出了细小的裂缝,城墙也有一个大的缺口,工匠们正在连夜的修补。城里的粮草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我已经想尽办法来解决,连城内所有官员的私库都扒拉干净了,但还是撑不了多久。洛阳成了一座死城,千金难换一斗米,每日城中都至少发生十几起因为吃而产生的打架斗殴。” 齐苏叶目光空洞,眼底积了一汪晶莹,手无意识的捏成了拳头,嘴里仍旧缓缓的絮絮叨叨着:“上个月花旗洲破,爹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没人殓。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去见他了,可是煤炭,我想做个不孝子,我不想去见他。送蕊蕊走的时候我跟她约定好了,我得留着命去见她。如今算算日子,孩子也要出生了,我不能死,我死了她怎么办。” 鱼很小,煤炭很快就吃完了,它抬头望着齐苏叶,用头拱了拱他的手。 不要担心,老苡去办事了,很快洛阳的威胁就可以解除,你再撑撑,给她一点时间。 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齐苏叶伸手将煤炭抱在怀里,用手拭去低头时落在它头上的晶莹,笑了笑:“好啦,我还有事忙,今天就先不陪你了,困了就回去睡觉。” 言罢,他将煤炭放在软垫上,起身端着碗离开了。 煤炭望了望昏暗灯光下消瘦的背影,又望了望亭亭玉立的牡丹,垂下头,蜷缩着四肢用尾巴包裹着自己。 老苡,你快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第75章 京华动(二十) 符祺正在营帐里拿着洛阳四周的地势图研究着,再结合着这些日子的战况信息,他越看越激动,最后猛地起身,重重的拍着桌子。 夏帝,不出十日,我定能拿下洛阳,你又何苦死撑。 “大王,越将军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营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符祺平复心绪坐回位置上,沉声道:“进。” 若是煤炭在场,便会认出此人身上有着令它害怕的气息,当初就是被这个气息影响他才会魂魄不稳,差点没了。 越青一身铠甲,大步走进营帐,他的脸色并不好,将手中的东西呈给符祺,“王上,营地外有一个叫顾楹的女人求见,她自称是西楚的昭阳公主,说王上不见她一定会后悔的。” 符祺眯了眯眼,打开了盒子,下一秒他就猛地站起身,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手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细长的绳子上像葡萄串一样吊着一长串东西,符祺记得,这些都是他出征前赐给他的孩子们和当时留守在王都的大臣们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人手上。 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慌了。 “快请她进来。” 眼看着女人款款的走进王帐,越青的眼眯了眯,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会改变很多东西,而事情会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日暮的时候,女人从王帐里出来了,符祺一路送她出了营地。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双目充血,脸上的青筋暴起,在转身的一瞬间一拳垂在了营地的木桩上,形成了一个非常深的洞。 越青跟在他身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王上,您这是?” 符祺大步走回营帐,对跟在身后的越青道:“两日后进洛阳去与夏朝皇帝和谈,你好好准备准备,必得给我剥他一层皮下来。” 越青愣了愣,不解的问道:“王上,如今我们战况正好,为何要和谈,只要一举攻下洛阳,整个夏朝便都是王上您的了,您多年的心愿也终于可以了解了。” 越青不说还好,越说符祺越气,他猛地掀翻桌子,双眸里暴风肆虐,气的大骂道:“顾楹那个臭女人和他哥一样不要脸,她竟敢趁着我不在王都暗中扶持蒙王上位,如今整个王都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敢只身前来便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我不答应从洛阳退兵,与夏朝和谈,她便直接拿下王都,将我大姜划入西楚的版图。” “我除了答应她的要求还有什么办法!你说,我除了答应她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攻下洛阳城和她一换一吗?” 符祺快被了,他觉得西楚皇室就是专门为了气他而生的,先是顾响所要保持中立不肯答应与他结盟,然后顾端不肯遵循他哥哥的话借兵给齐陆,紧接着顾楹就暗搓搓的控制了王都来威胁他。 越青冷静的看着被气疯了的符祺破口大骂,他的眸子渐渐的变成了淡青色,里面生出了不见底的狠厉。 没有谁能阻止我带小姐离开。 齐苏叶觉得自己好像得救了,齐苏叶仿佛看见了木苡身边环绕着耀眼的金光,齐苏叶激动的想哭。 齐苏叶真的哭了,他的眼泪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滴在手上,如果没有齐莙死亡般的视线存在,他恨不得给木苡一个激动的拥抱。 齐苏叶很快就离开了,因为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带进宫去,他终于要解脱了。 齐莙睡得太久了,刚醒来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终年不变的微笑,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怀里黑猫的头,也不说话,就那样望着离他一尺远的木苡。 两人一猫就这样沉默着,最后是木苡打破了沉寂。 “身体怎么样了?” “拖大人的福,这一觉睡得还不错。”这是齐莙说的。 “你居然真的丢下我就走了!”这是煤炭这只小猫咪说的。 木苡头疼的厉害,她觉得这事比她想象的还严重一点,但是她理亏,除了老实认错没有第二条路给她选。 她从未想过齐莙会和煤炭站在一条战线上,这让她本来计划好的各个击破的完美设想落了空,还让哄人哄猫这件事的难度直线上升。 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彻底得到人和猫的原谅,因为符祺和夏帝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谈判好了。 主要过程就是姜国的使者说完自己的条件后,夏朝的朝臣发出了剧烈的抗议,这种割地加赔款的土匪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但是,他们的皇帝答应了,大概只是思考了两刻钟的时间,就大大的缩小大夏的版图,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木苡之前答应符祺,等合约签订,她就去姜国王都解决符祺在王都所有的隐患。 所以第四天齐莙和煤炭耐着性子在房间里等人,等啊等,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人,顿时觉得这女人简直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等她回来必须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所以木苡回来的时候,真的被大片的颜色充斥了双目,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的焦味以及隐匿在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叶园着火了,前来救火的人惊恐的发现这火越浇水烧的越大,很快周边一连片的屋舍都被波及了,漫天的大火染红了天边的彩霞。 木苡根本来不及多加思考,直接冲进了叶园,里面已经燃起来了,连廊的地面上还有着大片的血迹。火是从客厅里起来的,已经全部燃起来了,她在客厅的门前发现一个蜷缩着的男人,强压下心底的恐慌翻开,猛地松了一口气,是越青。 齐莙的房间在靠近后院的地方,他努力的拉着已经不醒人事的齐苏叶往后院走。齐莙伤的太严重了,连捏个决的力气都没有,倒下的那一刻他想:大人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了。 木苡是在后院发现他们的,火已经在牡丹花田里烧了起来,她看见了三团被漆黑的东西——是煤炭、齐莙、齐苏叶。 齐苏叶奄奄一息,呼吸孱弱的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死去。齐莙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月桂纱被火燎的千疮百孔,浑身都是点点血迹,脸上也没了笑意,死气沉沉的。煤炭整已经看不出是个什么物种了,全身的毛被烧的惨不忍睹,不少地方的肉直接被烧熟,周身都是水泡。木苡小心的用衣袍将它从小土坑里抱起来,却在它蜷缩的身下见到了一个东西——牡丹蕊。 木苡扭过头不敢再看他们,她拿刀划破了手掌,鲜红的血液汹涌而下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她忍着眼底的泪水,迅速说道:“吾乃黄泉无忧氏,今以血为钥,汝等听令,速开鬼门关。” 鬼门关开了,鬼门关又关上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木苡觉着好像听到了木萁和冼穹的声音,她想:没事了。 第76章 京华动-后记 后来人们在整理叶园废墟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是它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副画卷,人们将画卷的残页清理干净,发现这是一幅落花美人图。 美人的脸已经被烧掉了,但透过画中湖面的倒影不难看出这个女子拥有倾城的美貌。 人们将这具尸体葬在了城外的墓群里,这里埋葬这这场浩劫里失去生命的人。 再后来有人说那具尸体身形像是姜国的大将军越青,签订盟约的时候路过大街的时候见过一面,也有人他认识个从宫里退出来的老嬷嬷,说那幅落花美人图里的美人就是宫里的柔贵妃,因为跟柔贵妃刚入宫时一模一样,还有人说据说叶园起火那天柔贵妃笑了,满宫里都知道。 各家众说纷纭,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一步。 春意将这些从宫外听来的事说给楚沁柔听,暗中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楚沁柔就像听了个无关紧要的事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半靠着软榻上,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春意接着道:“娘娘,公子和夫人带着小少爷在花旗洲住了几年,前些日子收拾行装去了西楚。” 楚沁柔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从手中的书上移开目光,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微微的勾着嘴角:“派人护着。” 门外的侍女进来禀报:“娘娘,皇上说今天晚上来宫里用晚膳。” 楚沁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待人退下,她又重新将目光落在手中的书上。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庭上三生路。 春意关上门,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飞鸟,然后往小厨房走去。 叶园着火那天娘娘望着被映红的天边笑的那么开心,也是为公子和夫人高兴吧,自己终其一生未曾得到的东西,总算是有人得到了。 第77章 棠酒香(一) “娘,小苡的伤还没好,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无忧半夏放下手中的册子,抬起眼看着立在面前的人,神色有些严峻还有些无奈:“不吃点苦头她是不会长教训的,你们一个两个排队似的来求情,反而显得我多不近人情一样。” 木萁笑着上前讨好的捏着她娘亲的肩膀,试图令她改变心意:“已经在往生池跪了一个月,就是千般罪孽,列祖列宗见她这么诚心也原谅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压根就没受什么苦,你们那些小动作我也只当看不见。”无忧半夏偏过头对着身后的人翻了翻白眼,她拍了拍木萁的手,示意她停下来,起身道:“走吧,去看看列祖列宗到底原谅了没。” 往生池在黄泉城地底,终年寒冰不化,里面摆放着无忧一脉族人的棺椁。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冰棺中,一个木制的书桌显得格外耀眼。其实也不能叫书桌,因为它比正常的书桌矮了很多,大概和椅子持平。 一个白衣女子跪在书桌前,长发如墨,只用了一根木簪子绾着,上面的珍珠坠子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她右手拿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左手时不时的揉揉膝盖,嘴里念念有词,眼里装满了忿忿不平。 她的衣摆四散着,有团黑色的东西静静的窝在衣摆上,安静的睡着。煤炭在那一场大火中失去了自己爱惜如命的皮毛,变成了半只烟熏猫,若不是大把大把的好药砸下去,只怕是要壮烈在那场火里了。 “第一错,不该带凡人入鬼门关。”那不是生死关头我也不能这样做啊。 “第二错,不该擅自插手人间事。”我明明是乔装打扮好了谁也看不出的。 “第三错,不该擅自篡改生死簿。”花了那么大力气救出来我看着他死吗? “第四错,不该不听姑姑的话。”她的话也不对啊,什么时候和齐莙纠缠不清了,我们明明是正常交往。 …… 木苡一边往纸上写,一边将笔下的内容念了出来,同时在心里腹排着。无忧半夏带着木萁出现在木苡的身后,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 终于木萁看不下去了,轻轻的咳嗽一声,跪着的人猛地一愣,下一秒就转过头,边嚎啕大哭边抱着无忧半夏的腿:“姑姑,小苡好像已经失去双腿了,它们已经离开我和地面双宿双飞了。” 随着木苡的动作原本窝在她衣摆上睡觉的煤炭也被摇醒了,它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花了一秒看了看眼前的一幕就闭上眼继续睡了。 不用问,指定是它不靠谱的主人又在试图卖惨逃罚了。 下一瞬煤炭就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几滴鳄鱼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姑姑,你看看泽瑞,毛还没长齐呢,你忍心让它天天在这里呆着么,往生池这么冷,冻没了怎么办?” 无忧半夏头疼的扶额,努力的将自己的衣袍从木苡手中扯出来,还没开口,木萁就说道:“娘,小苡也知错了,您就饶了这一回吧。” 木苡心领神会,开始和木萁两人一唱一和的说起来,无忧半夏觉得自己的头嗡嗡的疼,她最后无奈的长长的叹气,绷起脸朝木苡道:“再有下次,你就长这好了。” 说完,她弯腰从木苡的怀里将煤炭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怜惜的摸了摸它,走远了。 “泽瑞啊,饿了吗,走,带你去吃好吃的,让她在这跪着。” 木苡试着动了动腿,发现真的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完全不可能自己站起来,她伸出手,朝木萁说道:“姐姐,腿麻了。” 木萁敲了敲她的头,甚是恨铁不成钢,伸手扶着她缓缓的往外走。 “这地府啊,顶风作案你第一名。” 回房间这短短的路两人至少停下来休息了十次,木苡的双腿特别是膝盖一动就感觉里面有几千根针在里面打群架,额头上凝满了汗珠,最后往地上一坐,不起来了。“我不行了,姐姐,不行了,累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看见木苡这样木萁心疼的不行,但这实打实的跪了一个月,腿疼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她拿着帕子仔细的为她擦汗,蹲下身轻轻地给木苡捏腿,“下次可千万不许这样了,再忍忍,等娘解开你的封印,经脉舒展开就好了。” 木苡强压下双腿传来的不适感,失去法力这事并不着急,问道:“越青找到了吗?” 木萁道:“已经在找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木苡在地上坐了一会,等体力稍加恢复便借着木萁的力站起来,下一秒身体突然腾空,她下意识的抓住身后的人,然后就听到头上传来冼穹的声音。 “小丫头不听话,就是应当吃吃苦,涨涨记性。” 看见冼穹,木笑着问道:“怎么突然来黄泉了,本来还打算送小苡回去之后再去找你的。” 冼穹朝着木萁眨了眨眼睛,咧着嘴笑:“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下一秒怀里的人一拳捶在胸口,冼穹突然心头一转,猛地一松手然后在她掉在地上之前又稳稳的接住,道:“还打我吗?” 木苡心里恨不得打死他,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眼里的愤怒暴露了她:“我要跟大伯说,姐姐你说对吗?” “对,必须说。” “嗯?这我必须跟你们说道说道,告状是不对的,这是小人行为。” “我什么时候所要告状了,我是去和大伯谈谈心。” “哈哈哈哈哈哈。” “.…….萁萁你不爱我了。” 三人一路逗笑着,很快便走到木苡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冼穹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请柬递给木苡:“枳实给我的,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木苡接过请柬,冼穹接过木萁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咙道:“我说,你怎么和天庭扯上关系了,我每次上天都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木苡看完后合上请柬,脸色有些严峻,眼睛半眯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眸子,她缓缓的说道:“哥,给我写个通行证吧,我得光明正大的去趟天庭。” 第78章 棠酒香(二) 北天门一如既往的冷清,门口由十来个站岗的士兵,手里武器,面无表情。士兵的身边摆了两列花盆,里面种着杜鹃花,大红色的花朵盛开的正好,极大的增加了北天门的诡异感。 木苡和枳实并排走着,煤炭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四周,四只爪子静静的抓着木苡的肩膀,站岗的士兵认识枳实,两人一猫并未受到阻拦,径直的往里走去。 请柬里说齐莙的情况并不好,整日里说胡话,枳实这才无奈的请木苡来一趟北天门。 但从见面开始,一路上枳实对齐莙的情况只字不提,问牛答马。木苡一颗心七上八下,气不打一处来。 枳实感受着自己身边的一团火越烧越大,他思虑片刻,待走到齐莙住所的门前,他猛地一拍手,带着十足的歉意说道:“小苡,我突然想起来诛仙殿的结界不太稳,我得去加固一下,你自己进去吧。”说完,风一般的溜走了。 煤炭立在木苡的肩头,这次的北天门比上次好多了至少并没有让它觉得不舒服的气息,它十分不可置信的用爪子呼了呼眼,刚才好像看见一道残影闪过。 齐莙的府邸在北天门结界的中央,住宅的正上方飘着一颗透明的冰球,里面冻着两片叶子,木苡发现这和时运簪里的叶子一模一样。整座府邸静悄悄的,她刚伸手门就自己打开了,走进门,雕梁画栋,别有洞天。 宅子里房间很多,木苡根据自己的直觉往后院走去,刚踏进后院的门,耳边就传来了女子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心里突然无端生出另一股怒火,里面包裹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循着声音往里走,木苡渐渐的听见了齐莙的声音,音量不大,但听得出声音清脆,中气很足,完全不像是重伤未愈的人。 木苡在雕花的殿门前停了下来,她猛地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来发着一团火,正当她站在门口努力平复心境的时候,肩膀上的黑猫倏的往下一窜,四脚并用的推开了雕花木门。 里面的话语声突然消失了。 木苡看清了房间里的场景,齐莙半靠在软塌上,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一个漂亮的女仙,两人脸上浮现着同款的吃惊,一齐望着门口的方向。 下一刻齐莙的眼里突然放出光彩,他起身望向门口,脸上洋溢着笑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下个月去黄泉找你吗?” 那个坐着的女仙起身,走到木苡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这才朝着齐莙道:“果然名不虚传。”接着她对木苡介绍自己:“千酿宫酒仙乔棠。” 木苡压下心头的疑惑,礼貌的说道:“黄泉城无忧木苡。” 木苡觉得这个酒仙也太自来熟了,她先是拉着自己往里走让自己坐在她刚才坐的凳子上,然后又搬了个凳子往自己身边一放,接着不知道从那里掏出好几壶酒塞进木苡手里使劲让她喝。 之后的一段时间,三人一猫聊得很愉快,主要过程为煤炭偷喝了两口酒醉的不省猫事,窝在木苡怀里抱着袖子不肯撒嘴。乔棠基本上从头说到尾,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声音一直保持在一个水准上。最后连齐莙和木苡都听的昏昏欲睡了,乔棠的声音一如刚见面时清脆响亮,半分沙哑的迹象都没有。 送走乔棠,齐莙心情极度愉悦,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走,半点端倪也看不出。 木苡将齐莙的被子团了团,做了个简易的猫窝,将煤炭放上去,摸了摸它的头,让它安心睡觉才提步往外走。 两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来,齐莙将点心碟子往木苡的手边挪了挪,“乔棠的神魂不全,小孩子心性,你别往心里去。吃点点心吧,她的酿的酒后劲大,点心能解酒。” 木苡捏起一块玲珑糕轻轻的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海棠的清香,迅速的将一小块吃完,她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本意:“不是说重伤不醒,整日里满嘴胡话吗?” 齐莙手一顿,疑惑的看着木苡:“你听谁说的。” 齐莙眼底的疑惑看着不像假的,木苡挪开眼,将请柬拿出来递给他:“喏,自己看。” 看完请柬里面的东西,齐莙总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解释着说:“几天前我得到一些消息,但又行动不便,就拖枳实帮我给你带个口信,让你在黄泉城等我带人去找你。谁知枳实不仅帮我带了信,还自作主张的添油加醋的加了些,是我不好,别气了。” 木苡没打算搭理齐莙这一番话,一边吃玲珑糕一边问道:“伤怎么样了?” 见她还是关心自己的,齐莙眼底的笑意弥漫的到处都是,浸透了整张脸,整个人,“陈年旧伤,并无大碍。” 木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东西的,是不是冼穹告诉你的?” “冥帝曾经隐晦的提及过。”死道友不死贫道,齐莙毫不犹豫的卖队友,他举着手发誓:“我也没想到,我一问他就说了,真不怪我。” 木苡本来也没打算计较这事,她向齐莙投去一个白眼,将沾了些点心渣子的空碟子往齐莙的方向推了推,正色道:“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的,有几分可靠,那可是禁地,被擅闯被抓到是要倒霉的。” 木苡在心里腹排,我才刚刚从往生池出来,可不想再去跪着抄书了。 齐莙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将里面的玲珑糕一个一个的放进还沾着点心渣子的碟子里,一心两用,他说道:“乔棠是前海棠花神芸安的妹妹,三百多年前芸安和妖族合作,意图放青蛇出北天门,失败后在诛仙殿神魂尽散。临死前将妹妹托付给匪椋,据说后来发生了些事,匪椋被封印,而乔棠便成了继任酒仙。” 木苡有些疑惑:“她与海棠酒有何关系,就因为她是前任海棠花神的妹妹吗?” “只有她能酿的出来。”齐莙给木苡的茶杯续满茶,道:“你要的海棠酒很是特殊,需要一味栖鸾鸟泪来做引,而这滴栖鸾泪,只有她能拿到。” “为何?” 齐莙顿了顿,目光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里沉浮,“因为,匪椋是这世上最后一只栖鸾鸟。” 第79章 棠酒香(三) 齐莙没想到木苡在北天门住下了,枳实也没想到,所以几天后他来北天门遇见木苡的时候显得多少有些心虚很。 木苡原本想着好容易有时间来天庭闲逛两天,把想去的地方都写了下来,列了长长一个单子,准备一一去实现。 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她来的时候正巧赶上西天的佛祖开经会,天庭里一大半的人都去了,闭门闭户的,还没地府热闹。 她索性就呆在北天门,开始抱着只猫整天盯着齐莙喝药,盯了两天,齐莙先忍不住了。他给乔棠写了个帖子,请她来北天门唠嗑,顺便商讨事情。 煤炭窝在齐莙的软塌上,舒服的打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甚是惬意。 齐莙将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着上面的一处地方道:“这里便是栖鸾谷,百年前被匪椋被封印之后,栖鸾谷突然生出了一层结界,只进不出。”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乔棠,想要从她的脸上观察出别样的情绪,可惜她的神色不变,眼眸清澈见底。 乔棠见齐莙看着她不说话,心底有些疑惑,举起手指向自己:“你看着我干嘛?”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齐莙收回目光,他的余光落在木苡身上,接着道:“当年在封印匪椋之后陛下就将栖鸾谷列为三界禁地,非得令者不得前往,所以我们这次前往必须暗中前往,需得小心再小心。” “我有问题。”乔棠举起手,试探的问道:“若是被抓到会怎么样?” 其实木苡也想问这个问题,被抓到会怎么样,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跪着抄书了,这简直就是煎熬至极。 齐莙倏的挑起一边嘴角,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若是运气不好被抓到了,嗯,我想想,大抵要北天门过完半生了。” “什么!” 乔棠猛地起身,将桌上的地图推得远远的,洪水猛兽一般往后连着退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我才不要这样,我不去了,什么栖鸾鸟我也不看了,不就是要灭族的鸟儿吗,我不看了,不好奇了,我爱酿酒,酿酒爱我,酿酒使我快乐,……” 眼看着乔棠一路跑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木苡才幽幽的说道:“平白无故的,你吓她干什么?” “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齐莙将地图收起来,望着木苡道:“你可能不知道,她是天庭中为数不多的喝过忘情水的神仙。” 木苡心里一惊,她没想到乔棠还喝过忘情水,她是要忘记什么? 齐莙接着说道:“我也是从千秋岁那里听来的,那天千秋岁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说了不少事。一百年前,匪椋还没有被封印,当年栖鸾一族为了无烬山的结界几乎全族尽没,只剩下匪椋一个人。因着这件事,天庭不少神仙都对他心存敬意,几百年来想要说媒牵线的人数不胜数。可就是这个婉拒了所有人的神仙在一百年前到千丝殿朝千秋岁讨了一瓶忘情水,说他得了一段不该得的情。” 木苡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不是给他自己喝的?” 齐莙看着木苡满头雾水的样子笑了笑,他将茶杯递给木苡,接着说:“因为在乔棠升仙之日我曾问了她一个问题,我问她:匪椋于你如何?她却一脸雾水的问我匪椋是谁。那时我便知道,匪椋这瓶忘情水不是给自己的,是乔棠喝了它。” 木苡沉默着,片刻后,她望向齐莙,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别开脸:“你不该把她拉进这个烂摊子里。” 齐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必自责,匪椋睡得太久了,再不醒,无烬山的结界就要出问题了。况且,乔棠这丫头虽说神魂缺失,看着没心没肺的,但确是个实打实的死心眼,若不是她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木苡望着齐莙,她发现齐莙的话好像是前后矛盾的。一边说着有些事不要让乔棠知道比较好,一边又想着法子的让她同自己前往栖鸾谷。她想,到底是自己在往生池跪的太久伤了脑子,还是自己从来眼瞎心盲,看不清这人。 “我说,你两没事吧,我怎么看着小丫头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枳实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用手肘捅了捅身旁正在喂鱼的齐莙,示意他解答一下这个谜题。 齐莙一手端着鱼料碗,一手拈起一小撮缓缓的往池塘里撒,神色平静,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问题:“我拉乔棠下水没事先和她说,正在生闷气呢。可惜她还不知道我还诓她只有拿到匪椋的眼泪才能酿海棠酒,这要知道了,估摸着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了。” “你就这样放任不管?”枳实的表情猛地一变,像看着个怪物一样看着齐莙,双眼里满是惊奇:“你没和她说么,匪椋要是再不醒,无烬山的结界就破了。再者,乔棠明明是自己愿意和我们去的,怎么就变成拉她下水了。” 齐莙凝神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说过这个事,但是,很明显人家并没有听进去,不然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 “你能怎么办?”枳实的声音逐渐变高,一巴掌拍在齐莙头上,恨铁不成钢的说:“去说清楚啊,解释啊。你是不知道,半夏知道你两的事了,这丫头死不松口,气的半夏封了她的法力罚她去往生池跪着抄书。那时候她刚醒没多久,伤都没好全,往生池那地方常年低温,但她却一声都没吭,硬生生的在往生池跪了一个月才出来。刚出来就接到我的请柬,休息两天能下地走路就拿着冼穹的文书上了天庭…….” 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咚的一下落水声,枳实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看去,池塘上波纹四起,还漂浮着一个鱼料碗和满池子的鱼料,再回头,身边的人已经快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枳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心累,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怎么到头来自己却操碎了心。他半倚在护栏上,看着下方池子里沸腾着抢食的鱼,半眯着眼,打算就这样打个盹,偷个懒。 第80章 棠酒香(四) “棠棠,你说千秋岁回来了吗?” 木苡抱着黑猫和乔棠并排走在天庭的汉白玉阶上,路边的花坛里盛开着些木苡不认识的小花,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闻着就沁人心脾。 乔棠没说话,她回头看了看跟在两人身后的人,又看了看木苡,试探的说:“千秋岁回没回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齐莙的伤好像还没好全来着,就这样跟着真的好吗?” 木苡脚步顿了顿,忍住性子没回头看,平静的说:“我又没让他跟着,是他自己愿意来的。”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木苡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她还是没忍住最终回了头。齐莙立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在木苡转身的一瞬间脸色一变,露出些许压抑不出的痛苦的神色,下一瞬又强压下去,冲木苡笑了笑:“无碍,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眼见着齐莙惨白着一张脸,脸上还挂着一抹强装出来的笑意,木苡将怀里的黑猫往乔棠怀里一塞,大步往齐莙走去:“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乔棠转身笑了笑,伸手逗了逗怀里的煤炭,“走吧,我带你去千丝殿逛逛,说不定还能给你求个姻缘呢。”言罢,也不管身后的两人,自顾自的往不远处的千丝殿走去。 其实齐莙手里拿的东西也不多,统共也就两个盒子,里面的点心加起来也没多重。是来天庭之前无忧半夏收拾的些小吃,叫她来的时候去拜访拜访千秋岁,顺带着给他送些东西。 木苡一只手接过盒子,一只手搀着齐莙缓缓的往路边的小亭子走去,她有些担心齐莙的身体情况,还有些想不通怎么这个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养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感受着木苡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齐莙的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他皱着眉头,推了推木苡搀着自己的手:“你先走吧,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木苡没说话,扶着齐莙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些天他做的事有忍不住的生气,只能恶狠狠的说:“活该,谁叫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偏要到什么冰池去种什么莲花,运气不好被反噬了吧,活该。” 看着木苡一边喋喋不休一边用法力加热暖炉塞进他手里,齐莙只是心满意足的笑,“大人,小的这不是听神君大人说冰池能培育出天地间绝美的十瓣莲,想着能养一朵等花开了拿来哄大人开心吗?” “谁要你哄我开心了。”木苡白了齐莙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往生池是我自己要去跪的,我都不觉得疼你心疼什么。况且我不是小姑姑,你也不是枳实神君,十瓣莲那东西我不稀罕,你好好养伤,别去了。” 齐莙,我不是小姑姑,你也不是枳实,十瓣莲虽然好看,但我不稀罕那东西,我只希望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就行。 齐莙接过木苡递过来的药丸也没仔细看就直接吞了,脑子里莫名的浮现出木苡跪在冰天雪地里抄书的情形,心口就抑制不住的疼,他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手里的暖炉,轻轻的说:“我就是心疼你,想知道那一个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木苡拿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抬眼望着面前盯着自己笑的男人道:“齐莙,照凡间的日子算,咱两认识了得有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里你陪着我四处飘荡,处处出手帮我,不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都赢了。” 齐莙望着木苡,清澈的眼底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他反手握住木苡的手,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神跟我说,天地有道,得到就意味着失去,故切不可贪。所以大人,我不贪心的。三界万物,世间百态,唯求你而已。” 齐莙的脸色依旧苍白着,但或许是暖炉的缘故,手热乎乎的,木苡下意识的捏了捏握着自己的手。齐莙的一席话像是无间地狱里横行霸道的恶鬼,以一发不可收拾的速度闯进她的心里,惊的她心火四溅,眨眼间整个心房都燃了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半晌,她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将暖炉塞回齐莙的手里,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就在齐莙等的快要自闭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轻轻地一句话,轻的让齐莙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人间,苡仁就是薏米。我爹娘还在的时候,他们都叫我阿薏。齐莙,我在地府向来蛮横霸道惯了,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上了贼船就再也别想下去了。”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落下的时候砸的齐莙晕了头,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暖炉握在手里暖暖的,心也暖暖的。 “阿薏。” “嗯。” “阿薏。” “嗯?” “阿薏。” “…….” 木苡有些无语,很想翻白眼,撑着下巴望着九重天上的云彩没搭理他,却也没挣开齐莙拉着她的手。 两人在亭子里休息了一阵子,等天边的云彩被染成另一种颜色,才收拾好心情往千丝殿走去。 乔棠带了两壶上等的莲梦去,等木苡和齐莙散步般走到千丝殿的时候,整个宅邸冷清的不行,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只喝醉的猫,两个半醉的神仙。 凡间恰逢七夕佳节,月老庙香火旺盛,千秋岁看着那些祈愿的善男信女就头疼。索性手一挥,把殿里的所有人都派下凡去牵红线,也算是小小的历练一番。 又偷喝酒! 木苡黑着一张脸走到其中一张凳子边,上面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猫,整张脸摊在凳子上成了一张猫饼,还时不时的打两个酒嗝,里面混杂着些许荷花的甘甜和莲子的清香。 千秋岁拉着乔棠在屋子转来转去,围着齐莙和木苡两人又蹦又跳,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又哭又笑。 木苡感觉自己脑子里绷着一根筋,千秋岁和乔棠两人的声音像一把没开刃的锯子,哧啦哧啦的锯着那根筋,这简直就是凌迟。 齐莙强忍着笑意,拉着面无表情的木苡坐下,憋着笑:“莲梦入口香甜,后劲凶猛,上头之后会让人忘记一切,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第81章 棠酒香(五) 木苡刚坐下,趴在她隔壁凳子上的醉猫猛地冒出一句话:“小七!你怎么不来看我,我决定不喜欢你了。” 啪嗒,木苡感觉那根绷着的经断了一半,她面无表情扭头看向齐莙,磨牙道:“感谢莲梦,让我知道我养了只白眼猫。” 齐莙使劲的憋着笑,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安慰安慰木苡,在一旁又蹦又跳的千秋岁和乔棠忽然停了下来,盯着木苡嘿嘿嘿的笑。 两人脚一顿,手一拍,相视一眼。 “棠棠!你看!” “岁岁!我看见了!” 下一刻,两人猛地凑到木苡面前,一人拎着醉猫,一人拎着装着莲梦的酒壶和杯子,一边倒酒一边咯咯咯的笑;“小苡啊,来来来,这个可是好东西,喝了它,咱们忘了齐莙那个多事的丑东西。天庭众仙中你看上谁了,告诉我,我这就给你两牵个红线。” “对对对,你看上谁了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放倒了弄到你床上去。” “红线一牵,从此携手白头不离不弃!” “钟情一饮,从此眼里心里全都是你!” 木苡:…….我可真是谢谢你两为我筹谋这么多。 齐莙:…….就你的酒量,可能还放不倒我。 啪,木苡无比清楚的感觉到那个绷着的经断的彻彻底底,她面无表情的拂开贴在自己脸上的酒杯,起身捏了捏手指,看着面前抱着猫的乔棠面无表情的说:“千秋岁留给你,赢了点菜,输了洗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莙终究是没忍住,大声的笑了出来,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来回旋转,久久不散。 两日后 莲梦的后劲有点猛,而且容易在上头后搞事情,绝对不能多喝,这是乔棠自己总结出来的。 那天醉的彻底,等第二天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睁开眼就看见木苡端着个药碗坐在窗前,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接着她就听到了来自下任孟婆冰冷无情的声音:“明日启程,午时三刻前我要是在北天门见不到你,就等着我拿红莲业火烧了你的千酿宫。” 不等乔棠为自己狡辩两句,木苡将药碗往床畔啪的一放,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宿醉后典型的后遗症就是头疼,清醒后,乔棠顶着一颗宛如千军万马碾压过的头悄摸的找了齐莙打听当天的事,听完后在齐莙看热闹的眼神里差点当场没了。她心里自知理亏,不敢去跟木苡说再休息两天再启程,特别是她在北天门看见窝在木苡怀里睡得昏天黑地还没醒酒的煤炭,更加不敢提出什么意见了。 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盛京的金秋,到达皇宫的时候,盛京昨夜刚落了一夜的雪,银装素裹,美艳绝伦。 上次分别顾端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帝王,再相逢,他已经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变得稳重了许多,失了少时的那份天真烂漫。 顾端在初锦殿隆重的招待了他们,皇后安静的坐在顾端身侧,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是个非常娴静的女子,全身都在散发着温柔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想跟她接触。两人至今没有子嗣,顾景已经出落成的亭亭玉立,仍旧是宫里唯一的长公主殿下。 三人只在盛京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离别前,木苡拉着顾端在亭子里说了会话,末了将还在沉睡的黑猫交给顾端代为照看。 木苡还是当初那个明媚的模样,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容颜不改。 “一别十几年,皇姐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木苡脑子里飘过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抽了抽嘴角:“还不错,马马虎虎吧。” 顾端点点头,接着说:“既将她托付与我,是此去有危险?” 说道这个,木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危险到是不危险,不过是这小东西喝醉了,我不好带着她。家里也关不住,一天总想着溜出来,也就你这里能让她安生呆着。前些日子她整日里的跟我念叨你的那个厨子,你记得遂了她的愿,免得说我整日里诓她。还有,等她醒了,可千万给我看紧了,一滴酒都不能沾。” 顾端笑着点点头:“皇姐你放心,她肯定连个酒瓶子都见不着。” “那就好,对了,那个厨子还活着吧?” “.……人家活得很好,去年刚抱了孙子。” “那就成。” “对了,师傅怎么样了,我看着他气色不是特别好。” “他呀,非要跑到什么冰池子里种莲花,得了风寒,纯粹是自己作的。” “额……师傅不愧是师傅。” 两人聊了会,太监上前来禀报说有官员求见皇帝,木苡见天色还早,现在出发还能赶段路。遂起身对顾端说:“时辰不早了,你好生看着她,事了我来接她回去。小七,好好保重。” 冬日里的太阳并不热烈,反而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木苡说完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阳光落在她身上,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一抹红色格外耀眼,然后在转角处消失在眼底。 顾端摸了摸怀里黑猫的头,他想,能遇见他们,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栖鸾谷位于人间的一处深山里,这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千里之外模模糊糊的能见着三两间茅草屋,几处炊烟,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赤贫之地。 行至山脚下,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结界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震撼人心。 齐莙前往山的四周巡查地形,留下木苡和乔棠两人守在结界的入口,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乔棠感觉头有些疼,身形有些不稳,下意识的伸手想扶着身侧的大树。 “棠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木苡扶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有些担心。 乔棠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莲梦的后劲太大了,我这些天一直有些头疼。刚刚应该是受到了结界的影响,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见乔棠并无大碍,木苡起身走到结界的入口处,仔细的观察在凡人眼里杂草半人高的小路。 第82章 棠酒香(六) 很快,木苡就发现结界不止一层,仔细想来也对,那样强大的气息怎么可能是一层结界所能散发出来的。 结界共有两层,外面的一层像是直接覆盖在第二层结界上面,上面的气息木苡很熟悉,这是齐莙和枳实联手下的结界。 木苡伸手想要触碰那层结界,手刚落上,就直接穿过了结界,她的手摸到了里面的那层结界。 我为什么能直接穿过结界? 木苡心头有些疑惑,似有所感的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时运簪,随即释然。她直接穿过外面的一层结界,到了里面,木苡发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两层结界之间有很大的一块空着的空间,一望无际的贫瘠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炽热的太阳,煎烤着大地,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一片荒芜。 在空地的中间立着一扇巨大的石门,高大的黑曜石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木苡下意识的遮了遮眼睛,这才看清石门上的字:栖鸾。 她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幻化成木剑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的靠近石门,石门紧闭着,隔着一层结界,木苡并不能触摸到它。 石门外的结界边立着一块碑,上面用鲜红的朱砂落着八个大字:栖鸾禁地,擅闯者死。 “谁让你自己一个人进来的?” 后方传来齐莙带着怒气的声音,木苡回头望向身后,齐莙和乔棠两人穿过最外层的结界进来,缓缓的向自己走来。 齐莙黑着一张脸,都快赶上黑曜石了,只是可惜他的脸不能反光。 木苡心虚的别开眼,指了指黑曜石门,道:“还有层结界,进不去了。” 齐莙拉着木苡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扫描了一遍,确定她无虞后,怒气稍渐,走到石碑前停下来,道:“这是枳实写的,当年封印栖鸾谷前,他担心会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所以立了这块碑。” 木苡走上前,手被挡在结界上,“这层结界也是你们设下的吗?” 齐莙摇摇头,“不是,这层结界是栖鸾族设下的,存在很久了。” 木苡突然觉得有些寂静,她扭过头,想看看乔棠在干什么,怎么也不吱个声。却看见乔棠呆愣的立在外层结界的入口,眼睛里充满了迷茫,里面掺杂着一些木苡看不懂的情绪。 “棠棠,还是头疼吗?” 木苡有些担心她,走到乔棠身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乔棠的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理会身边的木苡,直直的走向石门。伸出手放在结界上,喃喃道:“栖鸾鸟,生于昆仑山北,凤凰之脉,青鸟旁支。非乔木不栖,非甘酒不饮。貌美,喜音律,善织结界。” 木苡想要上前查看乔棠的情况却被齐莙一把拉住,木苡有些焦急:“她不对劲。” 齐莙朝她摇摇头,小声的说:“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齐莙的话刚落地,四周猛地一变,下一刻木苡就发现自己已经在结界里面了。结界里长满了杂草和白色的小花,十分荒芜。 “小心,这里有些不对劲。”齐莙拉起摔在地上的木苡,有些谨慎的看了看周围,暗中捏了个决,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法力失效了! 怎么会这样?是谁动了结界! 齐莙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将这个发现告诉木苡。 “棠棠!” 木苡望着不远处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呼,猛地扯了扯齐莙的手臂,迅速的向乔棠的方向走去。 乔棠倒在一堆杂草里,发丝凌乱,眼角还挂着一抹泪痕。木苡将她扶起来,仔细的探查了她的气息,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晕了过去。 木苡将乔棠扶起来,想要给她渡一些法力,让她先醒过来弄清楚在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的法力好像全部消失了,她有些惊恐的回头看向齐莙:“我的法力全部消失了!” 齐莙蹲下身,安抚的摸了摸木苡的头,望着她的眼睛道:“想来是结界的缘故,栖鸾一族不善武力,这也是个防身之举。没事,别担心。” 木苡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将头上的白玉簪子拔下来,递给齐莙:“你拿着防身,这里,不简单。” “你也是。” 两人将乔棠从开满白色小花的杂草从里扶起来,齐莙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颗大树道:“去那里休息休息,等乔棠醒过来。” 靠着大树坐下,木苡将乔棠靠在树干上,拿出一个水壶倒出些水润湿手帕,然后轻轻的擦了擦乔棠有些脏的脸。接着她拿出另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倒出些许液体在盖子里,送到乔棠唇边,缓缓的将盖子里的东西喂给她。 “桃花醉!” 清凉醇香的酒液划过唇齿,直接唤醒了乔棠沉睡已久的酒虫,她猛地睁开眼,迅速的抢过木苡手中的酒壶,猛地大灌一口,然后心满意足的长叹一口气。 “此酒只在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木苡目瞪口呆的看着乔棠一系类的匪夷所思的操作,不可思议的回头望向齐莙,磕磕巴巴的说:“她刚刚是真的晕过去了,是吧?我没记错是吧?” 齐莙看着木苡呆呆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乔棠又满足的喝了一口酒,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拉着木苡,神色严峻的盯着她:“是的,我刚刚确实是晕过去了。” “那,你这?” 乔棠将酒瓶放在身边的平地上放稳,接着双手撑着木苡的肩,一本正经的说:“我之所以能成为酒仙,正是因为我嗜酒,但酒量又浅,,玉帝怕我游手好闲的整日喝多了惹事,才给我封了这么个职位。让我没事的时候酿酿酒,也算是消除了天庭的一大隐藏祸端。” 木苡有些不相信乔棠的话,转头看了看齐莙,见他也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证明乔棠的话是真的。 木苡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耳边突然传来齐莙抑制不住的笑声,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的猛地抢过乔棠手里的酒瓶,防止她一不小心喝醉了,冷眼的看着笑的前俯后仰的两人,冷冷的说:“孟婆汤味道也不错,要来一碗吗?” 第83章 棠酒香(七) 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努力的憋住笑意,在草地上坐的端端正正。 齐莙看了看还有些沉着脸的木苡,一脸严肃的说:“乔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木苡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向齐莙的肩膀,有些许无奈:“你给我正常点。” 齐莙了然的点点头,然后看向乔棠,使劲的压住往上翘的嘴角:“乔棠,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木苡:…… 乔棠毫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片刻后,等气顺下来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间头有些疼,好像我很多年以前来过这里一样。接着闻到桃花醉的香味我就醒过来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说着,她起身仔细的打量这四周,虽然长满了杂草,明明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地方,但乔棠的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地方她肯定来过。 见乔棠楞在原地出神,木苡伸手拉着她坐下,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先休息休息,明日再出发往里走。” 乔棠顺势坐下,抬头望了望天,暮色将晚,云霞尽落,一轮残月悬挂在空中,半颗星子也无。 乔棠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未看错,转头看向齐莙和木苡疑惑的说:“我记得来之前找千秋岁打听了栖鸾谷的事,他明明说栖鸾谷终年满月挂在天上,漫天星子。昆仑之上夜色如画,当年栖鸾先祖离开昆仑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凭着一张凤凰亲笔所画的星图布置出了与昆仑之上相同的漫天星辰。可是你们看,这里的夜幕太干净了,干净的让我有些害怕。” “千秋岁还知道这些事?”木苡听着乔棠的话莫名有些想笑,道:“棠棠,这莫不是他喝醉了之后跟你说的。” 乔棠白了似笑非笑的木苡一眼,信心十足的说:“那当然了,不然他的嘴那么紧,谁也别想套出什么。那老东西嘴可挑了,为此还搭上了我一壶上等的桃花醉。” 醉鬼的话你也信。 木苡一时哑然,半晌,只能一脸惋惜的对她说:“那真是可惜了。” 齐莙抱着一捆柴火从远处走来,走进之后将柴火丢在地上,扭头发现木苡光秃秃的发髻皱了皱眉。他附身将时运簪给木苡簪好,靠着她坐下,顺手将斗篷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夜里冷。” 接着他往不远处的小火堆里丢了两根木头,木材落下时溅起几颗火花星子,火苗在夜色中肆意起舞,齐莙的眼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乔棠说的没错,栖鸾谷的夜色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一百年前不是这样的。这里荒芜百年,什么都可能发生,大家都小心些。” 两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三人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很快便发现这月亮看着可太无聊了,遂各自挑了颗顺眼的大树上去补觉去了。 毕竟大家如今法力全无,基本上与凡人无二,该保存体力的时候还是要保存体力。 “阿薏,先别睡。” 木苡刚将一片宽大的树叶搭在自己脸上,准备靠着树干眯一会,耳边就传来了齐莙微弱的声音,撇开叶子睁开眼,发现齐莙头上扣着片大叶子,就坐在旁边的树干上。 见齐莙一脸严肃,木苡的神经也被挑的紧绷起来,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木苡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样子齐莙还没见过,上次在叶园他早在木苡来之前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在北天门的府邸里了。故而见木苡这个样子,齐莙又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你侧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齐莙一脸严肃,木苡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前些日子在各种野闻杂事里听来的关于栖鸾谷的传说,十分谨慎观察着四周,确认无虞后才靠近齐莙问道:“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一起进来了?” 齐莙趁木苡不备,低头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在木苡反应过来之前抢先道:“栖鸾谷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刚刚粗略的看了看,整个山谷里遍地开满了一种白色的小花,而且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味。而且山谷的阵法被人动过手脚,如今我们三人法力尽失,万事都要小心。” 齐莙的动作很轻,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轻轻地擦过,可木苡还是明锐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她想,完了,指定是全红了。接下来齐莙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只听见耳边一直传来齐莙柔和的声音,嗡嗡嗡的,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见木苡红着一张脸不说话,齐莙轻轻的笑着,声音有些低沉:“怎么还发起愣来了,你别担心,小七会照顾好她的。” “对对对,我不担心,小七会照顾好她的。”木苡没回过神,下意识的顺着齐莙的话接下去,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她突然笑了出来,伸手给了齐莙一巴掌,刚刚弥漫在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发前你在小七哪里借了多少个胆子,才不怕我一脚把你踹下去。说真的,咱两如今都没了法力,真凭拳脚工夫谁赢还不一定呢。” 齐莙憋着笑,将自己头上的树叶薅下来插在木苡的发间,眼底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十分配合的恭维她:“我那里比得上大人,我不过是个荒野山林里冒出来的小神仙。大人可是战神之后,虽比不上父母的威名,可谁不知大人的名号在地府里令众鬼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木苡的嘴角抽了抽,心里十万个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无奈的磨磨后槽牙。 我知道我比不上我娘,可你也不必这样直接指出来吧。 两人靠着大树聊了一会,到后来木苡逐渐的感觉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千军万马都拉不回来。彻底去见周公前,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到自己身上,耳边恍若飘过一句话。 “阿薏,别担心。” 木苡笑了笑,彻底沉入梦乡。 第84章 棠酒香(八) “娘,我听伯伯他们说那里很危险,你和爹能不能不去,能不能不要留我一个人。” “儿子,别怕,没事的。” “那你们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椋椋,咱得留人守着咱家啊,你就在这里守好栖鸾谷,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不好。” “椋椋,只有你守好栖鸾谷,这样我们回来才有地方住呀,你已经长大了,就当帮娘亲的忙好不好?” “好。” 好吵,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没看见有人在睡觉吗? 哦,不对,我在树上,别人也看不见。 木苡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撑着迷迷糊糊的思绪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隔壁的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身旁还蹲着个女人,女人正拿着手帕细细的为男孩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的安慰着他。 诶,栖鸾谷还有活人啊! 栖鸾谷还有活人! 木苡猛地从树枝上站起来,仔细的观察着四周,越看心越凉,当她试图联系齐莙和乔棠的时候发现两人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木苡的一颗心直接沉到了底。 是谁动了栖鸾谷的阵法,而你处心积虑的把我弄到这里来究竟是何居心? 木苡捏了捏手里的桃木剑,耳边又传来那对母子的声音,这次她才看清了两人的相貌。 小男孩穿着一袭靛青色的衣服,头上扎着双髻,眉心不知用什么颜料画了个图案,浓眉大眼,像个粉嫩嫩的团子。他脸上挂着泪痕,双手拉着女人的袖子不肯放手,女人穿着一身几乎是墨绿色的衣服,窄袖短裙长裤,腰间系着一个小巧的平安扣。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髻,发冠上一根羽毛簪横贯其中,尾处吊着两根短短的红绿相间的流苏。眉间也如同小男孩一样画着一个图案,她的眼眸很好看,,睫毛如扇,标准的丹凤眼,淡红色的眸子里清澈见底,装满了心疼和不舍。 女人温柔的安慰着男孩,努力的说着些笑话逗他笑。小男孩的抽泣渐渐的弱下去,最后哭得有些累了,一头扎在女人怀里睡着了。 女人将男孩抱在怀里,细细的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之后她静静的凝视着怀里的孩子,在他的额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女人充满不舍的看着男孩,心绪翻涌,努力的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想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椋椋,爹娘只能陪你到这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女人的泪连续不断的落在男孩的衣襟上,她从自己的腰间解下那枚平安扣放在男孩手心里。 “青青,该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将女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实,肩上一重,女人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孩子。 男人俯下身,带着厚茧的落在男孩的脸上,男孩无意识的皱了皱眉,男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青青,我也舍不得,但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女人有些不舍的碰了碰男孩的脸,突然一滴泪落在上面,她倏的站起身,对身旁的男人说:“我送他回房间,去去就回。” 女人挺直着身影抱着孩子走了,男人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们的背影,待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男人才转身往外走去。吹过的风撩起他墨绿的衣衫,轻薄的铠甲在风中晃了又晃才意犹未尽的归位。 离开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往木苡的方向望了望,木苡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呆在原地不敢动。 她这才看清了男人的脸,双唇紧紧的抿着,画着图案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男人也有一双很好看的淡红色眸子,只是眼睛有些红,里面氤氲的雾气正在迅速消散,眼角残留着一道已经干涸的泪痕。 好在男人只是看了看就走了,并未有其它举动,木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刚松的那口气就又提起来了,因为在男人走后,她所在的树后面窜出来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小丫头,小丫头猛地松了一口气,望了望男人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女人离开的方向,最后脚一提,往女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渐渐远去,木苡屏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她从树枝上跳下去,捏紧手中的桃木剑,朝那两个方向望了望,最终决定去看看那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 转身刚提步准备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嘀咕声,木苡回头一看,下一瞬她才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刚刚那个穿白衣服的小丫头又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往周围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木苡顺势往树后一躲,小丫头的越走越近,木苡才听清她在嘀咕什么。 她在找一朵白色的小花。 接着脚边的一个白色身影吸引了木苡的目光,她定睛一看,这不是小丫头找的东西吗!脑子飞速的运转,下一刻木苡迅速的弯腰捡起那朵白色的小花往不远处一丢,然后将准备好的石子往花的旁边的树上一丢。果不其然,小丫头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了那朵花,然后心满意足的拿着花走远了。 有了这几次的经验,这次,木苡再也不敢随意的将这口气松下去,她提着悬在嗓子眼的心悄无声息的迅速往男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越走木苡越觉得不对劲,虽然这条高大乔木下的青石路上并无杂草,但她仍旧觉着这很像是昨天进谷的那条路。 很快,木苡就在结界的边缘看到了一片墨绿色的队伍,站在最前方领头的人就是刚才在树下的男人。 队伍有些吵闹,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兴奋的讨论着些什么,他们都充满了活力,眼底散发着能穿透人心的光。 很快,抱着男孩的女人就来了,她和男人一起站在最前方开始整队,准备出发。队伍迅速的整理好,随着男人的一声令下,这个队伍出发,缓缓地消失在木苡的眼底。 女人在提步准备踏出结界的瞬间回头看了看,然后迅速的收拾好心情,在踏出结界的瞬间,她眼底的忧伤和不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不移的信念。 随着最后一个人离开,结界的门关上了,木苡的眉头皱了皱。 老弱病残幼,除了幼,其他的队伍里都有了,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出动这么多人。 第85章 棠酒香(九) 木苡看着结界的入口关闭然后消失不见,她从树木后面出来,心里突然有个猜想,脑子里一团乱麻。 正当她坐在树枝上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拨开重叠的树叶看去,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小女孩。 她想干什么? 只见那个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令牌,她将令牌放在结界的入口处,很快结界的入口缓缓开启,外面站着个女人。 小女孩侧身向女人行礼:“小妖曼陀罗见过海棠花神,我家主人身体抱恙,让我前来迎花神入谷。” 门外的女人点点头,嘴角含着一抹笑意,走进结界:“走吧。” 两人提步往谷内走去,木苡还没来得及将这位海棠花神的样貌记住,突然周围的环境一转变,她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幢幢小木屋屹立在山谷腹地,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木质建筑群,在各个屋子的周围,都种着一颗颗梧桐树,风吹梧叶沙沙作响,一片绿色的海洋。 木苡定了定神,仔细的观察着屋子内的情况。 屋子里很整洁,小物件虽多但摆放的很整齐,收拾的也很干净。在会客厅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凤凰浴火图,上面的凤凰在一场大火中振翅高飞,双目之处点缀这两枚色泽鲜亮的红宝石,睥睨世间万物。图正对的大门上方系着一个羽毛风铃,红色的羽毛在风中轻轻的摇摆。 很快白衣小女孩带着女人就到了,她们穿过回廊,走到一间屋子前停下,白衣小女孩推开门带着女人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在看见女人出现的一瞬间,他飞快的从床上跑下来奔进女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芸安姑姑!” “不哭,不哭,姑姑在。” 女人将男孩抱进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转身对白衣小女孩说:“曼陀罗,你先下去吧,我同你家主人有话要说。” 女孩依言退下,她看了看女人怀中的男孩,眼里汹涌着担心。 在女人转身的一瞬间,木苡看清了她的容貌,齐莙的话猛然在脑海中响起。 海棠花神芸安勾结妖族意图放青蛇出北天门,失败后在诛仙殿神魂散尽。 原来她就是原来的海棠花神芸安,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出现在这里。 木苡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她提起剑猛地向芸安刺去,木剑在接触到芸安的一瞬间变得透明,而她也径直的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两人毫发无伤,芸安抱着男孩走到床边坐下,细细的安抚他,擦去脸上的泪。 看着眼前的一幕,木苡伸手将桃木簪子插回发间,眯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 是谁把我困在了回忆里,或者说,我被困在了谁的回忆里。 男孩渐渐的平静下来,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枚平安扣,望着芸安抽噎着说话:“芸安..芸安姑姑,爹娘不要…不要我了,他们丢下我…丢下我走了,他..他们全都..都不要我了。” 芸安轻轻的有节奏的拍着男孩的背,柔声的安慰他:“没有,爹娘没有不要你,椋椋是栖鸾族最乖的小孩子,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你呢。爹娘只是出去办事,等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不哭不哭,姑姑在这里陪着你,陪椋椋一起等爹娘回来好不好?” 男孩红着一双眼,鼻子红红的,泪眼朦胧的望着芸安,充满了希冀问:“那芸安姑姑,爹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芸安别开男孩的视线,轻轻的擦着他哭花的双眼:“很快的,很快就回来了。” “你们神仙,不骗人的吧。” “嗯,我们神仙从来不骗小孩的。” 男孩止住了抽噎,点点头,低头掰着手指头数数:“上次去风渡的时候阿英姐姐给了我好多蒲公英,我要把它们都酿成酒,等爹爹他们回来一起喝。”说完他的话一顿,有些担心的抬起头问芸安:“芸安姑姑,蒲公英酒要三个月才能酿好,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得提前准备着,绝对不能错过最佳饮用时间。” 芸安的眼底起了一层朦胧,她鼻头一酸,将男孩揽进怀里,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声音用些颤抖:“很快的,等椋椋的酒酿好,他们就回来了。” “叫什么名字好呢,芸安姑姑,你说叫祈归好不好,期待他们快快回来。” “芸安姑姑,姑姑?你怎么不说话?名字不好听吗,那等大伯回来取名好了,大伯读过很多书呢。” “好,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很快。” 男孩没有听出芸安话音中的不安与悲伤,他想,明天开始好了,不,今天就开始准备酿酒。 要用蒲姐姐给的花,要用天地间最好的甘泉,用谷里最好的柴火,放在山谷最高的地方,通风最好的山洞里…… 小孩子的悲伤总是短暂的,他还看不懂芸安眼中缭乱而复杂的情绪,也看不出她压在心底的悲伤。在他的认知中,这只不过是与亲人的一次短暂的分别,而后很快就又能重逢。 木苡悄悄的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她找了个房顶坐着,望着蓝天白云发呆,整个栖鸾谷安安静静的,静谧的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木苡努力的回忆着关于栖鸾族的一切,但所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那时候她还未出地府,对地府之外的事所了解的不多,知道的也不过都是茶余饭后小姑姑拿来给她解闷的小故事而已。 除此之外,便是黄泉历上娘亲离世那年关于无烬役的寥寥无几的两句话,加上前些日子在天庭又在齐莙和千秋岁那里听了些。这些中和起来,木苡猜,这个小男孩怕是等不到他的族人回来了。 黄泉四季历三千年,妖族祸乱三界,玉帝夏江率天庭众仙平乱于无烬山,栖鸾倾全族之力封印此地,无烬山从此成为三界禁地。黄泉受此患影响,奈何桥断,忘川决堤,万鬼出逃,孟婆无忧满春以身筑堤,重修奈何桥,此患平。一月后,为解此祸后患,第十殿轮转王散尽神魂以镇黄泉。 木苡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往后倒下躺在房顶上,闭上眼,顺手捡了片梧桐枯叶盖在脸上。 你没等到你的族人,我也没等到我的爹娘。 第86章 棠酒香(十) “卑职参见海棠花神。” “玉帝有诏,要见栖鸾后人,我带他进去。” “是。” 木苡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想要拂开脸上的树叶,却伸手什么也没摸到,睁开眼却看见满天的彩霞,那里是栖鸾谷梧桐成荫的景象。猛地起身,脚下琉璃瓦的有些滑,她一不小心差点摔在房顶上。 木苡这才看清了周遭的环境,漫天彩霞,仙气缭绕着一座高大的宫殿,琉璃净瓦发出耀眼的光芒,四下天兵守卫密不透风。 这不是凌霄殿是什么! 她从房顶上跳下来跟在芸安的身后走进凌霄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无烬役天庭赢得惨烈,损失惨重,偌大的凌霄殿里只有两三个人。 芸安还是上次的那副装扮,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走在小男孩的左边。小男孩变了,木苡记得闭眼之前见到的小男孩虽然总是哭哭啼啼的,但眼底里都是光,充满了属于幼年人的天真烂漫和无限的期待。 这次再见到他,他虽然还是之前的那副模样,但已经穿上了与父母一样的墨绿色衣衫,孩童的双髻变成了端端正正发冠,眉间的梧桐盛放,通红着双眼,淡红色的眸子里也只剩下黯然。双唇紧紧地抿着,腰间系着一枚平安扣,小小的手捏的紧紧地垂在两侧,强装着镇定跟着芸安往大殿里走去。 夏江没有穿朝服,连玉帝的冠冕也没有带,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高高的大殿上,皱着眉头注视着下方的人。 木苡眼神一转,她发现立在玉帝身侧的那个人异常眼熟,月桂衫,销雪剑,这不是齐莙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走进后,小男孩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向夏江行礼:“匪椋见过玉帝陛下。” 夏江点点头,看着他,神色复杂,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起来吧。” 小男孩依言起身。 芸安道:“陛下,他就是匪梧与画青的儿子,三界中最后一名栖鸾族,无烬山结界的阵眼。” 夏江想要起身,却无奈没有力气,立在身侧的齐莙上前扶着他往下走,一直到匪椋的面前停下:“孩子,你都知道了?” 匪椋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一直没落下来:“知道了,栖鸾全族为保无烬山结界永固,全数覆没。” “是啊,全数覆没。”夏江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匪椋的头,望着强装大人的模样止不住的心疼:“孩子,是天庭欠了你的,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匪椋摇摇头,拒绝了夏江的提议:“我只想好好守着栖鸾谷,别无所求。” “既是如此,即日起,匪椋继任酒仙,赐居千酿宫,无事可不上天,永世准居栖鸾谷。”夏江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匪椋,朝他道:“朕欠你一个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兑现都可以。” 匪椋望了望芸安,见她点头才将玉佩收下,朝夏江谢恩:“微臣叩谢玉帝天恩。” 夏江伤还没好,说这些话已是在强撑着力气,正事办完了,他就摆摆手带着齐莙缓缓地离开了。 木苡的目光一直落在齐莙身上,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还很年轻的齐莙。脸上冷漠的神情和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都令她感到非常陌生,木苡的心里有些疑惑,三界众生普上齐莙的年岁明明与她相近。而彼时她也不过才一百来岁,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齐莙为什么已经在能够站在玉帝的身侧,在天庭拥有如此高的地位。 她想要追上去问问齐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凌霄殿。木苡将目光落在殿内的芸安和匪椋身上,她到底陷进了谁的记忆中。 匪椋拿着夏江给的那块玉佩呆愣在原地,目光空洞,一句话也不说。 芸安有些心疼,她蹲下身想要抱匪椋起来,不料匪椋往后一躲,扯着自己的袖子擦干在眼眶里徘徊的泪珠,看着芸安道:“不用,芸安姑姑….我没事的,娘亲说了,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叫别人担心,我会听娘的话,好好守着栖鸾谷,好好守着它。” 芸安一把将匪椋揽进怀里,鼻子一酸心疼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椋椋已经长大了,可姑姑心里难受,椋椋让姑姑抱抱好不好。” 匪椋红着一双眼,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的拍着芸安的背,哽咽着安慰她:“姑姑不要伤心,椋椋会酿好多好喝的酒,全部都给姑姑,全都给你。” “好。” 片刻后,芸安平复了心情,带着匪椋出了凌霄殿。她惊奇的发现匪椋收留的那个小妖还等在大殿外面,天兵不让进,她便在凌霄殿门外的路上安静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凌霄殿。 见芸安和匪椋出来,她的眼睛里猛地一亮,由于不敢在凌霄殿外大声喧哗,只能远远的努力挥手,小小的一只,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不小心从绣织殿中飘出来的一匹白纱。 待两人走到跟前,曼陀罗看见匪椋红着一双眼,试探的开口:“主人,我们现在怎们办?” 匪椋将手中夏江的玉佩展示给她看:“玉帝陛下封我为酒仙,还把千酿宫赐给我,让我居住。” 曼陀罗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有些低落的说:“那主人,我还能,还能回栖鸾谷住吗?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匪椋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甚是不解:“你回栖鸾谷做什么,过些日子要举办我的升仙大典,等大典结束后才回栖鸾谷,这些日子你跟我住在千酿宫就好了,来回跑太麻烦。” 匪椋的话音一落,曼陀罗的脸上就挂上了笑容,她兴奋的拉着匪椋的袖子道:“真的吗,主人你没有不要我,我还可以跟着你是吗?” 匪椋被她拉的一踉跄,芸安伸手分开她两,有些无奈的说:“这里是天庭,你们注意些形象。” 曼陀罗这才讪讪的松开手,但还是止不住的笑。 真好,主人没有不要我,没有因为我是个妖而嫌弃我,还让我跟他住在千酿宫看他的升仙大典。 能遇见他,我命真好。 匪椋看了看曼陀罗一脸傻笑的样子暗中叹气,明明比自己还大几岁,怎么突然就傻了。 这些日子,自己小小的年纪已经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第87章 棠酒香(十一) 白光一闪,木苡再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栖鸾谷,躺在房顶上,脸上盖着一片梧桐枯叶。 她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下来,循着空中淡淡的酒香的方向走去。 木苡在一间木屋前停了下来,她穿过木门,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衫的男人站在一堆泥块中间,挽着衣袖拿着一个小小的勺子仔细的擦拭干净,然后用勺子从面前的泥缸里小心翼翼的舀出一勺酒,放在鼻边陶醉的闻了又闻,才将就送入口中,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成了。” 叩叩叩 门外传来不轻不急的敲门声,男人头也不回的说:“进来。” 门被推开了,一名白衣女子拿着一封信走进门,看着一堆泥块中央的男人头疼的扶额:“主人,你能不能稍微,我是说稍微注意一下形象。” 男人放下勺子,毫不在意的拍拍手,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到白衣女子身前那过信,漫不经心的说:“要形象有什么用,好形象又不能酿出好酒。” 女子试图反驳他:“你一身脏就能酿出好酒了吗?” “我……”男人的话突然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激动地说:“曼曼,阿乔的病有救了,两百年了,终于有救了。” 女子也突然一愣,而后脸上迅速的弥漫出笑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你自己看。”男子将信递给女子,自己一边将袖子放下来一边兴奋的往外走:“我去一趟天庭,你记得帮我坛子封好,那些酒还差些时辰。” 女子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纸,是芸安递来的,信中说,乔棠丢失的神魂找到在何处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心底里暗暗的祈盼着,愿此行能顺利,也算了了主人一大心事。 木苡皱了皱眉,她感觉心口有些不舒服,这些天总是传来若有若无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一样。 她试了试,法力仍旧没有恢复,无奈,只能用跛脚大夫一样的医术给自己把了把脉。 并无异常。 木苡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猜测估计是因为陷入别人回忆而有些不舒服。 可这个该死的回忆到底要怎么出去,她试了很多种办法,把能想到了都试了,就是一点用没有。 木苡只能将希望放在齐莙和乔棠身上,希望他们没有像她一样,指望着他们来救她。 木苡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白光一闪,场景又变了,她站在了栖鸾谷结界的入口处。 曼陀罗焦急的望着入口的方向,不住的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结界的门开了,匪椋怀里抱着一个人,长发如墨,眼角挂着泪痕。曼陀罗迅速的走上前,看了看匪椋怀里的人,有些焦急的问道:“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乔这是怎么了?” 匪椋望着怀里还没醒来的人,神色有些疲惫,只是说:“先回去再说。” 匪椋将那名叫做阿乔的女子安置在她常住的木屋里,脑海里突然想起刚才在诛仙殿中的情形,脑子不禁更疼了,他替她掖好被子,便关上门出去了。 曼陀罗守在门外,见匪椋出来,她凑上前问道:“主人,阿乔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两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曼陀罗心里一肚子迷惑,她问道:“她为什么会晕过去?是不是花神出什么事了?” 匪椋的眉头皱的死死地,能夹死好几只苍蝇,他心中烦闷,也是一肚子疑惑。想要找个人倾诉,但又不敢随便乱说,如今对着曼陀罗忍不住一吐为快:“曼曼,一个时辰前,芸安姑姑没了,在诛仙殿神魂散尽。芸安姑姑一脉被削去神格,打入凡尘为妖,阿乔亲眼看着她姐姐消失,又硬生生的被削去神格,受不住晕死过去。” 曼陀罗一惊,花神陨落了! 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这样?” 匪椋头疼的厉害:“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清楚,只是镇守北天门的时运星官暗中告诉我,芸安姑姑她犯了大罪,暗中勾结妖族,意图放青蛇出北天门。岂料妖族出尔反尔,姑姑成了众矢之的,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曼陀罗听得心惊胆战又一头雾水,“花神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明目张胆的冒犯天条吗?” “我不知道,曼曼,我不知道。”匪椋被这一团乱麻缠的头疼,终于变得有些暴躁起来,“她想瞒的事,没有人会知道的,他们那些大人一直都在骗小孩。” 见匪椋烦躁的厉害,曼陀罗也不敢在开口问他问题,正打算悄悄退下去,免得他找她的麻烦。匪椋的话就传来了:“曼曼。” 匪椋只是叫了她一声,没有说别的话。 曼陀罗一愣,只见匪椋紧锁着眉头,似是在做着什么十分艰难的决定。片刻后,匪椋道:“你去将我新酿的酒取一盅来,待阿乔醒后喂她服下。” 曼陀罗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说道:“主人,阿乔刚受如此大的打击,忘忧酒太烈了,不适合她,像桃花醉这种温和的酒比较好一点。” “按我说的去做。”匪椋闭上疲惫的双眼,叹气,“我只希望她这一辈子活得快快乐乐的,忘记所有的忧愁。” 忘忧入酒,百事无忧。 对不起,你别怪我,我答应了姑姑这辈子都要护你平安喜乐的。 木苡静静地伫立在床边,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心绪有些乱。 这张面孔她前些日子才见过,还笑盈盈的对她说,千酿宫酒仙乔棠。 如此看来,芸安陨落是三百年前的事,从此海棠芸安一脉被打入凡尘为妖,而乔棠被匪椋收留在栖鸾谷中住了下来。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匪椋会被封印,乔棠却变成了酒仙。 木苡觉得眼前的迷雾逐渐逐渐的消失不见,她有预感,很快,很快她就能从这个该死的回忆里出去了,也不知道齐莙和乔棠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木苡突然感觉心口尖锐的疼了一下,疼痛转瞬即逝,木苡觉得好像又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88章 棠酒香(十二) 盛京 春日里的太阳既不像夏天那般热烈,又不像冬天那样高冷,它十分的和蔼可亲,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温暖。 煤炭这些日子换着花样的吃各种美食,短短四个月,就已经变成了之前的两倍大。上次那场大火中失去的皮毛早就长的油光水滑的,浓密的皮毛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突然一道阴影突然出现在头顶,挡住了温暖的太阳,煤炭慢悠悠的醒来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不顾皇帝的命令私自跑到昭阳宫来。 下一刻阴影消失了,阳光又落在它身上,随即出现一双手将自己抱了起来,上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泽瑞,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是木萁姑姑! 煤炭睁开眼,果不其然,无忧木萁正笑盈盈的看着它。“木萁姑姑,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无忧木萁摸了摸煤炭毛茸茸的头,打趣她:“你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啊,不过要是小苡见到你这个模样,很大可能你要挨骂。” 煤炭庞大的身躯一僵,嘴硬:“不可能,老苡最爱我了。” 这倒是,她为了你可费了不少心思。 无忧木萁没有反驳煤炭的话,她的神色突然有些严峻,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问你,她到底去哪了?” 煤炭想也没想的出卖木苡:“栖鸾谷啊,她说让我在盛京好好玩一阵子,过两个月就来接我。”说完,煤炭又有些幽怨的说道:“她一天净诓我,这都四个月了,也不见她来接我。” “栖鸾谷啊。” 无忧木萁陷入沉思,煤炭见她并不说话,抬头望见她的神色不对,突然就开始有些但心了:“木萁姑姑,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忧木萁笑了笑,轻轻地给它顺毛:“没有,就是娘亲有些想她了,跟我说来人间时,若是遇见她让她回去一趟。” 煤炭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去,道:“没事就好,我还能感应到她,没有危险。” 无忧木萁笑了笑没说话,面无表情,心里一团乱麻。 小苡,你可知,你的迷萝花正在慢慢枯萎,你到底在栖鸾谷做些什么! 栖鸾谷 木苡这些日子太无聊了,这些回忆像走马灯一样的呈现,她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对于栖鸾谷发生的这些事,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个新鲜劲,慢慢的,看得多了也就腻了。整日里无所事事的躺在房顶上,树杈上研究栖鸾谷的阵法找出去的法子,或者是考虑以后的事。 从现在知道的情况来看,至少要等到一百多年后匪椋才会被封印,她总不能真的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吧! 姑姑真的有可能打死她! 当年娘亲骤然离世,而她又还小,所以姑姑才不得不回到地府替她接过孟婆的位置,暂代她守住黄泉。 五百年了,虽说无忧半夏从未说过什么,但木苡心底到底是愧疚的。况且此次出来,无忧半夏下了死命令,只给她一百年,时间一到不论她愿或不愿都要回去,没有余地可言。 所以离开这个破地方是她目前的首要任务。 晚上的栖鸾谷很安静,这些日子乔棠出去找她的朋友玩了,匪椋一直带着曼陀罗在后山整日里的种树。少了乔棠这个话痨,栖鸾谷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木苡躺在山顶的石头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漫无目的的在空中晃来晃去。 从她被困在这里开始算,起码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她不知道这中间的时间流速是怎么算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时间差肯定很大,不然她不可能还被困在这里。 无忧氏的每个孩子在刚出生的时候,父母会取他的一滴心头血滴在迷萝花的种子上,从此这朵花便与这个孩子命运相连。 人在花在,人死花落。 若她真的失踪几十年,黄泉肯定会发现,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木苡望着星空漫无目的的神游四方,突然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下意识的捂着胸口蜷缩在石头上,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唇齿间飘散而出。还没等她从疼痛从缓过神来,她猛然间发现天空中一颗星星正在剧烈的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而随着她胸口的痛感消失,那颗星星也逐渐的归于平静,乖巧的待在夜幕上,静静的散发着光芒。 千秋岁曾经说,栖鸾族的先祖当年凭借凤凰的一张星图布置出了谷上的漫天星河,而当年画图的凤凰早在万年前就陨落,栖鸾族也几乎从三界中消失,这张星图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 木苡坐起身来,试图从如画的夜幕中看出些门道,但无奈自己从小都对乾坤八卦阵法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看到这些东西就脑仁疼,所以导致到现在也只懂些皮毛。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到木苡这一代,无忧氏就只有木苡和木萁两个后辈,半夏担心先祖留下的东西后继无人。在她们小时候将这些东西划分为两个大类,木萁从文学习乾坤八卦阵法符纸,木苡从武以求镇守忘川保黄泉安宁。 简单地说,无忧木萁从小泡在书堆里长大,头脑发达;无忧木苡从小在地府各大地狱里长大,四肢发达。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看出这张星图的作用是什么。” 木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的望着星河,心里那个悔恨啊,若是当年跟着姐姐学学就好了,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境地。 天很快就亮了,太阳半悬挂在空中,清晨带着露水微微湿润的空气穿梭在林间,叫醒了栖鸾谷中为数不多的鸟儿。两三声鸟啼时不时的在林间响起,在空旷的山谷里格外嘹亮,呼朋引伴,好不快活。 一片带着露水的叶子随风落下,但奔向大地的路途不幸被截胡,它落在了一张白净的人脸上。 齐莙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脸上,皱了皱眉,睁开眼却是一片绿色的世界,他伸手拍掉落在脸上的树叶。 头有些疼。 扶着树干坐起身,揉了揉头痛欲裂的脑袋,看了看四周,天已经大亮了。齐莙还没想出为什么头疼的原因就发现了一件更加头疼的事,当他习惯性的扭头看向昨晚木苡所在的大树时,发现人不见了! 她去哪了,齐莙跳下树,叫醒还沉浸在梦中的乔棠,两人先是分别在周围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 齐莙的脸沉的发黑,乔棠在两步开外也不敢直视他,偷瞄了两眼心里直发憷,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开口:“你别担心,她说不定只是去远一点地方看看,等会就回来了。” 第89章 棠酒香(十三) 齐莙紧皱着眉,抿着唇一言不发,拼命的回忆这些日子遇见的事,他肯定忽略了什么细节。 齐莙一身戾气,乔棠不敢靠近他,但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乖巧的待在原地。但这样干站在实在无聊的紧,乔棠慢慢的蹲下身,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低着头开始研究脚边的花花草草。 身为酒仙,乔棠不说自己像神农那样有尝百草的奉献精神,但自己还是有一颗好学的心,起码将这世间各种植物记得七七八八。她看着脚边的植物,心里默默的给这些植物按照离自己的远近开始排序。 曼陀罗,车前,节节麦,曼陀罗,曼陀罗,曼陀罗,看麦娘,看麦娘,车前,马塘,曼陀罗,曼陀罗,曼陀罗,曼陀罗…… “奇怪,怎么这么多曼陀罗……”乔棠心里觉得奇怪,伸手摘了一朵曼陀罗的花,捏在手里仔细观察,越看越满意。没想到这荒无人烟的地还能长出这样的曼陀罗,虽说品质不够好,但用这个酿出来的沉眠也能让人睡个一两天了。 “你说什么!” 齐莙猛地走到乔棠身边,望着她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乔棠心里一咯噔,不是吧,自己已经这么小声了,怎么他还能听到。 齐莙的视线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的落在乔棠身上,她颤抖着开口:“我什么也没说。” 见乔棠的表情十分的扭曲,话语里带着些委屈和害怕,齐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吓到她了。 齐莙蹲下身,缓着这语气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你刚刚说这种小花叫什么?” 乔棠看了看齐莙缓和了许多但还是在冒冷气的眼睛,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白花,她将花举到齐莙面前:“这是曼陀罗的花,我有一坛六十年的沉眠酒,就是用一朵上千年的曼陀罗花酿出来的。” 曼陀罗,曼陀罗! 齐莙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什么了,那只一直跟在匪椋身边的小妖,他只在匪椋继任酒仙的大典上远远的见过一面,当时还在心里疑惑天庭上居然会有一只小妖出现。后来匪椋常年住在栖鸾谷,就算有事回天庭也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所以齐莙很快就将这件事忘了。再后来匪椋被封印,枳实邀他同去封印栖鸾谷,也没见到她。 齐莙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她不仅没死,而且这些年一直都躲在栖鸾谷里。 乔棠一直用余光偷偷的观察着齐莙,见齐莙又在发呆,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沉眠能让人如死了般沉寂,曼陀罗虽说没有这么强的功效,但这里这么多,木苡若真是独自一人去查探环境,她会不会……” 乔棠说到这停下来没有接着说下去,但齐莙突然就懂了她没说玩的话。 这里这么多曼陀罗,木苡独自一人离开,现在会不会就沉睡在这个山谷的某个角落里。 齐莙没说话,半晌,他看向乔棠,带着些许的祈求的意味:“乔棠,帮我一个忙吧。” 认识这么多年,乔棠从未见过齐莙这样,她将手中的花一丢,起身看着他郑重的说:“你说吧,我帮。” 齐莙将销雪剑递给她,“销雪剑,你拿着防身。” 乔棠觉得这东西自己拿着也是浪费就没接,齐莙却直接将剑丢进她怀里,接着说道:“从现在起,你往东我往西,三日后不论有没有找到她都在这里集合。” “好。” 齐莙又说道:“山谷的阵法被人改了,如今我们法力全失,万事都要小心。乔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不想看她伤心。” 齐莙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洁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翠绿色的林间。乔棠拎了拎手中的销雪剑,很轻便的一把利剑,刀锋如雪。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常年笑盈盈的时运星官这般失态的模样,仅仅是因为不想看见她伤心,就将销雪剑交给自己。 手中的剑并不重,但乔棠却觉得自己拿的手都酸了,这上面积了太多剑主人的情谊。 这位来历成谜的星官,动了情。 当一个人专心沉浸在某一件事情里的时候,时间是过的很快的,三天的时间弹指而过,短暂的微不足道。 三天的时间太短,他们只来得及在山谷的外围转一圈,两人都没有找到木苡。 乔棠见到齐莙的时候他有些狼狈,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不均匀的分布着些小伤口,洁白的月桂纱上也沾着些污渍。他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眼底里氤氲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乔棠试图安慰他:“齐莙,不会有事的。” 齐莙手里捏着个小瓷瓶,半眯着眼,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半晌,他收起瓷瓶,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放开,对乔棠说道:“乔棠,我要出谷。” 乔棠一惊,有些不可置信:“不找了?” 齐莙摇摇头,神色木然,“栖鸾鸟属于凤凰一脉,凤凰一族肯定知道这栖鸾谷里的怪异之处。我就是绑,也要从昆仑山上带个凤凰来栖鸾谷。” 齐莙这一番言论惊的乔棠眼睛瞪的老大,她一时间找不到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要强闯昆仑山,不…不怕被凤凰…被凤凰群殴吗?” 齐莙轻笑一声,扭头看了乔棠一眼,那双眸子里藏着了睥睨万物的傲气,道:“昆仑山而已,哪怕是万年前那凤凰的先祖在场,他也是要卖我几分面子的。” 齐莙没去成昆仑山,他甚至连栖鸾谷外层的结界都没走出去。 无忧木萁在结界外面已经呆了两天了,这个结界是枳实和齐莙联手做的,多少有点难度。她围着整个结界转了好几圈,彻夜不休的研究着,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进入结界的方法。 接着又花了点时间将可能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万事具备后,无忧木萁站在结界的入口处,双手迅速结印。整个结界入口处开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随着入口处的光芒消失,她看见隔着一层结界站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 第90章 棠酒香(十四) 无忧木萁往结界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自己妹妹的身影,语气有些不善:“星官大人,我家小苡呢?” 齐莙木然的脸上只在看见无忧木萁的瞬间出现了些许情绪,他仍旧冷着一张脸,只是语气与刚才相比缓和了许多:“她失踪了,栖鸾谷里的阵法布局全是出自凤凰的手笔,我要上昆仑山。很快,至多两天就回来。” “失踪!” 无忧木萁猛地提高了音量,吓得乔棠瞬间往后退了两步,她看着齐莙半寸不挪的背影心里甚是佩服。 齐莙点点头:“对,栖鸾谷里开满了曼陀罗,她应该被某个阵法困住了。” 无忧木萁推开齐莙大步的往结界里走,齐莙跟上她的身影试图劝她:“这里面未知的东西太多了,你独身前往太危险。” 无忧木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齐莙,眼神里带着审视的意味:“齐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你纠缠在一起,我也不想去管这些年你为什么总是机缘巧合的出现在她身边。但我告诉你,她的迷萝花正在慢慢的枯萎,而我就这一个妹妹,你没有资格阻止我。” 齐莙抓住了无忧木萁话中的重点,“她的迷萝花为什么会枯萎?” 无忧木萁转过身接着往黑曜石大门走去,没打算解释太多:“无忧一脉,人在花在,人死花枯。” 乔棠看了看往前走的无忧木萁,又看了看楞在原地的齐莙,花了一秒钟做决定。这个木苡的姐姐看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况且她不想去昆仑,那群凤凰老是诓她的酒。 乔棠提步快速的跟上无忧木萁的脚步,“那个,木苡的姐姐,我叫乔棠,这个结界我能打开,让我跟你一起吧。” 人在花在,人死花枯。 这几个大字一直在齐莙的脑海里徘徊,他来不及多想,乔棠的话把她砸回了现实,齐莙最后还是选择跟无忧木萁一起进去。 枳实曾说过,这位地府的刑官,乾坤八卦阵法符纸无所不精,是个难得奇才。 三人顺利的进入结界,幸亏有了无忧木萁的符纸,这次进来众人的法力都还在,他们提高警惕顺着杂草丛生的青石大道往山谷深处走去。 暮色降临,齐莙停下了脚步,指着山谷腹地里的建筑群说道:“那就是栖鸾族住的地方,小心为上,天亮了再去。” 乔棠狗腿的点点头:“好呀好呀。” 无忧木萁没说话,但也没再往前走,找了个石头坐下,默认了齐莙的话。她心里还是有股子气,自己妹妹安安稳稳的长到六百岁什么事都没有,但偏偏为了这个齐莙干了不少傻缺的事。 偏偏每次都是那丫头心甘情愿,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上次她自己的伤都没好全的时候,还偏偏因为枳实的一封请柬而要上天庭,拦都拦不住。 无忧木萁是心里一股子火,恨铁不成钢。 乔棠觉得木苡这姐姐真不愧是地府出来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子美丽冻人的味道,叫人离她三尺都觉得如在腊月寒冬。她悄摸的溜到齐莙身边,用手肘捅他:“我说,你怎么见了木苡她姐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齐莙的心情也不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乔棠并不放弃这个八卦的机会:“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她了,哦也对,你把人家妹妹弄丢了,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 齐莙:……. “对了,她说的那个迷萝花是什么花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你说出去后我能要一朵来酿酒吗?” “哎,你别不说话啊,这里跟个鬼谷一样,你们都不说话我瘆得慌……” 乔棠坐在齐莙的旁边絮絮叨叨,齐莙虽然一点不想理她,但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一时闭嘴风平浪静,搭理一句永不安宁。 月亮缓缓的走到夜幕正中央,群星环绕在它周围,闪耀着光芒。 无忧木萁抬起头望向夜空,突然瞳孔一缩,猛地起身望着夜幕不可置信的说道:“星月大阵,怎么可能,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听见无忧木萁的动静齐莙和乔棠两人不约而同的起身走到她身边,齐莙的眉头皱的死死地,他沉声问道:“只有寥寥几颗星子,你确定这是星月大阵吗?” 无忧木萁闪烁着兴奋的目光,她激动的说道:“当然确定,这是上古邪阵,由凤凰先祖所绘,本来也不需要过多的星子。” 乔棠听得一头雾水,小声的问道:“木萁姐姐,这星月大阵是什么啊?” 无忧木萁捡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起来:“星月阵,以天幕为画盘,以月为阵眼,将二十八星宿囊括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轮回盘,首位相连,生生不息,只要阵法一旦落成,就再也不可能被人为的抹除。其实星月大阵就是一个布在天上的巨大祭台,只要你的祭品足够多,力量足够大,它就能以等价代换的方式实现你的愿望。”说着她停了下来,望着夜幕拿着木棍的手突然开始有些颤抖:“危月燕连续不间断的闪耀,代表着祭品满足要求已经到位,接下来,只消祭品彻底失去生命阵法就会彻底开启,实现祭祀之人的愿望。” 无忧木萁猛地转过身,手中的木棍变成了一把剑,她用剑抵着齐莙的脖子,手抑制不住的颤抖:“齐莙,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齐莙的脸色惨白,但脑子还算清晰,“木萁,当下的首要是找到她,让她离开这个阵法。” 乔棠也在一旁劝道:“是啊,木萁姐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无忧木萁收了剑,指向南方道:“星月大阵既然是凤凰所创,那么不论生门还是死门都应该在阵眼的南方,祭品是大阵的灵魂,也是核心。我猜,祭台就应该在朱雀的眼睛里——星日马,当阵眼也就是月亮走到夜幕最中央的时候,星日马的正下方就是设置祭台的最佳位置。” 无忧木萁的话刚落下,乔棠只觉得一道风从身边刮过,这里就只剩下她和无忧木萁两人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又一阵风刮过,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乔棠:……. 第91章 棠酒香(十五) 星日马的正下方是一片曼陀罗花海,白色的花朵在夜幕下随着清风微微摆动,花海中央的一抹红色在月光下格外耀眼。 齐莙拦住了正要往里面走的无忧木萁和乔棠两人,“布阵之人应该就在附近,小心。” 不料无忧木萁却拂开齐莙横在空中的手,她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的观察着这片花海,片刻后,齐莙听见一声不屑的嘲笑:“雕虫小技。” 话音刚落地,原本安静的曼陀罗花海突然开始疯狂的生长,很快就生长的比人还高,无忧木萁往后退了一步,捏着剑头也不回的说:“齐莙,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星月大阵大多用于移花接木起死回生这等逆天而行之术,若是失去所求之事,自然也就不需要祭品了。心月狐!” 齐莙心领神会,他朝无忧木萁道:“你也小心。”言罢,便往东方走去。 齐莙离开,但是曼陀罗花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停止生长,乔棠和无忧木萁背靠着背,望着越长越高的曼陀罗花,乔棠有些发憷:“木萁姐姐,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无忧木萁摸出一沓符纸,迅速转身将第一张贴在乔棠的头上,抓起她的手让她按着贴在自己额头上的符纸道:“本体是海棠吧,待会站在这里别动,按紧了,掉下来受伤可别怪我。” 乔棠:“啊,什么什么?” 不等乔棠说完,无忧木萁再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比人还高的曼陀罗花从里。这些疯狂生长的曼陀罗开始不断的四处扭动,将一切碰到的东西都缠绕其中,最后扭断成几节当做养料吞噬掉。 眼看着那些曼陀罗逐渐的向自己逼近,乔棠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想要抽身离开,但又想起无忧木萁离开前的话楞在原地,双手死命的按着头上的符纸,确保不会掉落下来。 曼陀罗一路吞噬着一切前进,乔棠看着里自己只有一尺之遥的曼陀罗,心一横闭上眼,死就死吧。 乔棠觉得,被这些东西绞成几段应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像被春日里的暖阳被包裹在其中。 乔棠心中感叹,原来喝沉眠是这种感觉,等出去了一定要找千秋岁大醉一场。想着想着,内心又涌上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我都要死了,还没喝过沉眠,真是亏啊。 无忧木萁站在乔棠身边,看着她的表情一会换一个,可谓是精彩纷呈,她伸手拍了拍乔棠的脸:“乔棠,你在想什么呢?” 猛然听见无忧木萁的声音,乔棠的内心更加悲伤了,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悲伤的说:“木萁姐姐,你也死了么?” 无忧木萁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一出。她又拍了拍乔棠的肩膀说:“你再不睁眼我就走了。” 乔棠哪里还敢不睁眼,还没来得及抒发内心的悲伤就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她撤下按着符纸的一只手指着漫天的火海呆愣的说:“你放火了?” 无忧木萁拿出一张新的符纸叠成一个小方块别再乔棠领子下方,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雕虫小技而已,不是我放的难道是你放的。” 乔棠不可置信的往后踉跄了两步,面如死灰:“木萁姐姐,这可是栖鸾谷啊,全是树啊,你就这样一把火烧了!” “你到底是怎么成仙的。”无忧木萁看着乔傻愣的模样叹气,恨铁不成钢的说:“我用符纸布了个简易的阵法,这火烧不了栖鸾谷,只会烧了这些发生异变的曼陀罗。” 那知无忧木萁的话语刚落下,乔棠原本还有点血色的脸彻底煞白,她几乎是颤抖说:“木苡还在这片花海里,你把她也烧了?” 无忧木萁只觉得额头划过几条黑线,她再也不想在搭理乔棠,撂下两句话就离开在不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汹涌的火海。 “不然呢,这么不省心的妹妹留着干什么,等火灭了我就去把她的骨灰收集起来,带回地府撒进忘川河,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乔棠内心惊恐:我的天,地府的人都这么心狠手辣吗!烧了也就算了,还要把骨灰给扬了,连死都不得安生。 乔棠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她身后的大火烤的她生疼,但又碍于无忧木萁的话不敢挪脚,几乎是颤抖看向无忧木萁,声音里带着哭腔:“木萁姐姐,这火太烫了,我快要着起来了。” 无忧木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被乔棠打败了,望着乔棠那张委屈到极点的脸无奈的说:“热你就过来,有符纸在,这火烧不到你身上。” 火总是无情的,它以一发不可收拾的速度吞噬了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最终都会变成一堆毫无生气的灰烬。 乔棠几乎是包含着泪水看完了这一场大火,她虽然与木苡没认识多久,但确是一见如故,她是真心拿木苡当好朋友的。 可是没想到她们的缘分这么浅,木苡这么快就被她姐姐一把火烧成灰了。 火渐渐地小了下去,慢慢的归于宁静。无忧木萁望着面前漆黑的一片空地,冷了好几天的脸上终于浮上来一抹笑容。 终于都烧没了。 乔棠心里最后的一抹希望也破灭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余光扫见无忧木萁脸上的笑意,心里一气,哭的更凶,眼泪跟不要钱一样的往下掉。 “棠棠,谁招你了,哭的这么凶。”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这声音有些熟悉,乔棠心里一惊,但又不敢确认。可惜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一片灰烬中有个人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木苡拍了拍沾身上的灰,有些心虚的不敢看无忧木萁,她脚步一转走到乔棠身边,打趣她:“你这是跟人打赌把酒都输完了吗,哭的这么伤心。” 乔棠慌乱的抹开脸上的泪水,更加悲伤了,“原来你真的死了,我都见着你的鬼魂了,没想到神仙死了也会变成鬼,呜呜呜呜。” 木苡:…… 无忧木萁:…… 第92章 棠酒香(十六) 木苡当机立断选择放弃继续和乔棠沟通,她看向无忧木萁,伸手扯着她的袖子,有些心虚的说道:“姐姐,你来了。” 无忧木萁恨铁不成钢的敲了她两下,心里又气又恨,但更多的是心疼:“你到底在想干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木苡朝无忧木萁傻笑:“这不是没事吗,不要担心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无忧木萁眉毛一皱,冷声问道:“你还敢有下次,你知不知道,你被人当成祭品拿去献祭。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就没命了。” 木苡不敢反驳她,只能小声的嘀咕:“不是还有齐莙和乔棠吗,那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无忧木萁更气。 “你还敢提齐莙,若是真的等他从昆仑绑一只凤凰回来你可能就剩下半命了,还能嬉皮笑脸的和我说话,做梦吧。”无忧木萁的话一顿,话锋一转:“至于乔棠,你猜我若没来,是你先没还是她先没。” 木苡一愣,无话可说。 乔棠也一愣,瘪着嘴敢怒不敢言。 木苡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齐莙的身影,她问道:“对了,姐姐,齐莙人呢?” 无忧木萁冷笑一声:“破阵去了。” 木苡:“破阵?星月大阵不是你破的吗?” “就这点火能破星月大阵,你也太不把这上古邪阵看在眼里了。”无忧木萁顿了顿,木苡和乔棠的眼神直愣愣的落在她身上,她接着说道:“星月大阵一旦开启,除非开启的人自动放弃,否则是不可能停下来的,不死不休。对于你这种情况来说,星日马是祭台,心月狐是供奉之处。只要端掉供奉之处,那么祭品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况且我猜,启动这大阵的人也不愿意供奉之处的东西受到任何损伤吧。” 齐莙的伤还没好全! 木苡听完后就拉着无忧木萁和乔棠往心月狐所在的方位走,无忧木萁挣开她的手,愤愤地说:“你急什么急,好歹是一介星官,若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我看你还是早点和他划清界限,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伤还没好。” “伤没好和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你也不会来这破地方。” “来这和他没关系,海棠酒的引子在这,我必须得来。” “瞎扯,世上最后一只栖鸾鸟在百年前就没有眼泪了,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引子。” 木苡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着无忧木萁十分认真的说:“姐姐,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无忧木萁一愣:“那你还来,傻了吗?” 木苡摇了摇头,“姐姐,他之前伤的很重,到现在都没好全,我不放心。” 无忧木萁看着木苡那样认真的看着自己,那些早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有些无奈的叹气,“下次别这样了,我们会担心。你不知道当我看见你的迷萝花开始枯萎的时候有多么的慌张,心都蹦到嗓子眼了。” 木苡的眼底蓄起了一抹晶莹,她有些哽咽:“不会了,姐姐,我再也不会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重,乔棠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开口:“那个,齐莙来了。” 两人奇迹般的同时转头看向前方,夜幕中月桂纱折射出点点的银光,齐莙脸上挂着微笑,正大步向三人走来。 见着齐莙安然无恙,木苡暗自的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站在她身边的无忧木萁就开口了:“哟,比我想象中快一点嘛。” 齐莙见着木苡本来想的是问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但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木萁先开口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大人说笑了。” 木苡不断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拼命的使眼色,无忧木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问道:“抓到幕后的那只手了?” 齐莙指了指身后的一栋高大的木质建筑:“在里面。” “那就走吧。” 无忧木萁拉着木苡往前面走,路过齐莙连头都没偏一下,乔棠跟在齐莙身边走在两人身后。 “齐莙,木萁姐姐好像对你有很大的意见啊。”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我希望你待会还会这样说。” “嗯???你为什么这样说?” “唉,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什么。” 这其实就是一幢高大的木屋,四人在木屋前停了下来。 这里木苡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她在做祭品的时候被困在回忆里的那段时间,她把整个栖鸾谷所有的房子都逛了不知道多少次,其中也包括这一间。 “这是栖鸾族的祖祠。” 无忧木萁感到很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齐莙和乔棠两人也感到很意外,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这些日子我一直被人困在回忆里。”木苡上前推开木门,看着屋子里被捆妖绳绑在柱子上的人笑了笑:“曼陀罗,是你把我困在回忆里的吧。” 曼陀罗一身白衣上布满了血迹,脸上也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微翘着嘴角挂着血迹,她望着站在门口的四人扬起一抹笑容:“无忧木苡,我的力量不够,只能把你困在回忆里。” 接着她顿了顿,歇了两口气才接着说道:“阿乔,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乔棠突然觉得脑袋有些疼,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来回飘荡,她忍不住抱着头蹲下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木苡皱了皱眉,蹲下身,曼陀罗的声音就从前方飘来:“阿乔,你不要去想这些,不要去想,唔…….” 无忧木萁拍了拍手,看了看被符纸封住嘴挣扎的曼陀罗道:“别挣扎了,少吃点苦不好么?” 她走到乔棠身边,把了把她的脉,叹气:“乔棠,你想了,别自己折磨自己。” 亲眼见证了曼陀罗所有回忆的木苡叹了叹气,这不是作孽是什么,造化弄人啊! 她扶着乔棠走到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表情柔和的说:“棠棠,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安静的听就好,不要激动。” “好。” 第93章 棠酒香(十七) 无忧木萁走到齐莙身边,指了指被困在柱子上封口的曼陀罗道:“她搞这么大阵仗是想干什么?” 齐莙想了想道:“你知道前任酒仙匪椋吧。” 无忧木萁点点头:“听过名号,这事与他有关?” “曼陀罗是匪椋小时候收留的一只小妖,跟在他身边好几百年,她算是这些事的见证者。”齐莙望向墙上那副巨大的凤凰浴火图,凤凰镶嵌的红宝石折射出点点光芒,“乔棠小时候不幸被无烬役波及失了一抹神魂,导致她一直身体不好,心智也如小孩一般。当年芸安和妖族交易,她答应帮妖族放青蛇出北天门,妖族答应会将乔棠的那抹神魂还给她。后来妖族出尔反尔,芸安魂散诛仙殿,所有亲族一律打落凡尘为妖。栖鸾族尽数覆没后匪椋便是芸安照看着长大的,所以芸安出了事,匪椋就把乔棠接到栖鸾谷来居住,也算是有个照应。” 无忧木萁道:“我猜,后来匪椋和乔棠互生情愫,但乔棠的身体愈加不好,匪椋为了能让她活下去,动用了星月大阵,以自己作为祭品让乔棠成了仙。这才惹恼了父亲,下令封印他,是吗?” 齐莙点点头,确实如她猜想的那样,匪椋知道自己是无烬山结界的关键,天庭不敢真的将他怎么样,况且玉帝还欠他一个承诺。所以他暗中用了星月大阵,移花接木,强行将自己的神格转到乔棠身上,救了乔棠。 “那你为什么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有人启动了星月大阵?”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当年就动用了星月大阵。”齐莙解释道:“当年我们知道的时候匪椋把一切都做完了,他把乔棠安置在千酿宫,给她喂了忘情水和忘忧酒,然后自己到凌霄殿请罪。他说他擅自用了上古禁术,自知罪孽深重,听凭责罚。他用玉帝的一个诺换了乔棠的命和酒仙位置,自己心甘情愿的封印被在栖鸾谷。” 无忧木萁很聪明,她看了看旁边凳子上还在讲故事的两人,才对齐莙说道:“你骗了她们,先用苦肉计引小苡陪你来栖鸾谷,又费尽心思的把乔棠那个缺心眼的丫头诓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匪椋解开封印后心甘情愿的去修复无烬山的结界么?” 齐莙见瞒不住了,索性摊牌:“是,我骗了她们。海棠酒的引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栖鸾泪,而是海棠花的眼泪。可芸安三百年前就没了,我只能将希望放在乔棠山上。加之匪椋封印的太久,导致无烬山的结界已经开始出现不稳,解开匪椋的封印是必然的事。但是木萁,海棠花的眼泪易得,让匪椋心甘情愿的修复结界却是一件难事。” 无忧木萁皱了皱眉:“你知道乔棠缺失的神魂在谁手里。” 齐莙点点头,指了指曼陀罗,“她说,乔棠的神魂在青蛇手里,所以当年芸安才会冒险和妖族交易。” 木苡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响起:“青蛇不是在北天门吗?”她指了指半躺在椅子上的乔棠:“她太激动了。” 齐莙一愣,转头看向她,莫名的有些慌乱:“你不生气我骗你吗?” 木苡翻了翻白眼:“我要找的东西还会没有你了解吗?” 在旁边听完全程的曼陀罗不顾捆妖绳的束缚,一直在剧烈的挣扎,木苡上前将贴在她嘴上的符纸揭下来,道:“曼陀罗,你想说什么?” 曼陀罗的气息有些不稳,声音有力无气的:“我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天山掉馅饼的好事,我愿意以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命来换主人解除封印。” 谁要你的命。 无忧木萁又拿出一张新的符纸,准备往曼陀罗身上贴,曼陀罗见状不妙,急着抢着说道:“你们可以拿我去跟青蛇做交易,她一定会答应的。” 无忧木萁这下来了兴趣,有些好奇:“你就这么确定青蛇一定会答应。” “我的家人五百年前就全死了,被活生生的熬成了汤,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曼陀罗咧着嘴角笑,凄凉至极:“按照人间的话来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烬役前整个妖界大肆搜寻止痛良药,意在打造一支不知疼痛的战斗兵器。我爷爷这一脉因为血液具有极强的止痛能力而被诛杀殆尽,他们拼了命也只让我逃了出来,幸而有幸遇见主人,苟活五百年。” 木苡道:“可青蛇又没受伤。” 曼陀罗:“情之一字,伤她极深,当年她一怒之下剜了半颗心,便是强大如她,也是受不住的。” 曼陀罗看向三人,眼神里带着祈求,“带我去北天门吧,我一定要拿到阿乔缺失的神魂。” 木眼神里有些为难,她看向齐莙,征询他的意见。 齐莙虽然思虑甚多,最终还是同意了:“可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无忧木萁摊了摊手,她不想去天庭,这次出来只是为了找木苡,现在人找到了,她只想回地府。婚期在即,她要忙的事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的事。 木苡看了看不远处昏在椅子上的乔棠有些为难,她扯了扯无忧木萁的袖子:“姐姐,敲晕人这事我还不太熟练。” 无忧木萁的头上划过几道黑线,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行,我替你守着。”说完又加了一句:“早去早回,少磨蹭。” 木苡讨好的捶捶无忧木萁的肩膀,甚是狗腿:“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肯定不忍心的。” 无忧木萁:“左边,使点劲。” 齐莙和木苡两人本来是打算马上启程,一刻也不要耽搁,毕竟上了天庭后又会遇见什么谁也说不好。但曼陀罗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看匪椋,木苡心里不忍,便同意了。 匪椋被封印在他原来的小屋子里,安静的躺在床上,表情很柔和,整个人散发着浅浅的光晕。 曼陀罗静静的站在他床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离开前,她朝着床上的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主人,谢谢你收留我五百年,也谢谢你和阿乔温暖了我整个岁月。 第94章 棠酒香(十八) 北天门木苡统共来过两次,上次来还在这里住了几天,但北天门牢狱她还是第一次来。其实她心里一直很好奇这监牢到底建在什么地方,毕竟整个北天门放眼望去,统共就齐莙的府邸一座建筑。 这次她长见识了,之前她一直以为齐莙府邸上空悬着的冰球是个装饰品,这东西在光线的折射下着实好看。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北天门监牢,从外看见的冰球里的两片叶子就是整个北天门结界的核心,也是监狱的大门。 看看人家,天牢直接建在大庭广众之下,悬在半空之中,明晃晃的写着你要是敢就来劫狱,简直不要太嚣张。再看看黄泉,地狱非得建在忘川之下,若非有熟人,你连地狱的大门都摸不着。 木苡有些紧张,她之前听姑姑提过这个青蛇,生于洪荒,硬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个活化石。但可惜她偏生是个情种,运气又不好,遇上了千秋岁,纠缠出一段毁天灭地的孽缘。 这样一个奇女子,木苡自从知道有这号人开始就想见见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她一直以为,青蛇当初闹出那样大的事情,会是一个有着满身的煞气,让人隔着十里地都能感到胆战心惊的人。 可木苡猜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青蛇一直被关在天牢的最深处,一间特制的监牢里——整个牢房都由上万年的寒冰制成,极低的温度最大限度的遏制了她行动的能力。 越往里走越冷,齐莙,木苡和曼陀罗的感受差别就越大。这天牢由齐莙一人建造而成,这个温度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木苡从小在各大地狱里泡着长大,有红莲业火傍身,这点温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但曼陀罗就没这么幸运了,她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妖,道行不够高,在与齐莙交手的时候又受了伤,身上开始慢慢的结了冰霜,走着走着就没了声响。 木苡与齐莙在前头走,齐莙边走边跟她说关于天牢里犯人的事,都没怎么注意跟在身后的曼陀罗。 走着走着木苡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齐莙和她两人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曼陀罗已经晕在墙角边,一声白衣加上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都快与冰墙融为一体了。 “唉,你这又是何苦。”木苡叹气,有些于心不忍,她将从无忧木萁那里拿来的符纸叠好塞进曼陀罗手里,抬头对齐莙道:“搭把手,她估计还有一会才醒。” 两人扶着曼陀罗一路前行,最后在天牢的深处停下。 木苡透过冰面,她看见了一个长发如墨的女人。女人一身青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冰床上,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及腰的长发四散开来落在四周。 齐莙拂开冰面,隔着透明的结界看着里面的女人,他的声音很平静:“青蛇,别来无恙。” 冰牢里的女人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她张开眼,淡青色的眸子里藏了一汪平静的湖水,她起身慢慢的走到结界边,伸手附在结界上,“如今连你也这样叫我了么?话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带人来见我。” 她打量着齐莙身边刚醒过来的曼陀罗和木苡,只扫了曼陀罗一眼就将目光落在,木苡身上:“让我猜猜,你眼光那么高,这只曼陀罗小妖你定是看不上的。那你看上的就是这位,嗯,这位来自地府的姑娘了吧。” 女人的话语很轻,温温柔柔的,目光里也没有任何敌意,压根不像搞出那么多事情的人。这让木苡不仅大吃一惊,而且还突然生出一种见家长的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齐莙没搭理女人的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乔棠的神魂在你手上?” 女人闻言皱眉,她想不起来乔棠是谁,半晌,她恍然大悟,手心里突然幻化出一朵海棠花,有些无辜的说:“你说的是那朵小海棠吧,当年她运气不好,这是无心之失,毕竟她的神魂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见女人手心的漂浮的海棠花突然就激动起来,她猛地跪在地上,和冰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曼陀罗带着祈求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女人:“求您将这抹神魂还给她,我愿意那我自己来换,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止疼,只要您愿意将这抹神魂还给她,我的命就是您的。” 女人叹了叹气,轻轻的说:“小妖,我不需要止疼,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齐莙闻言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女人盯着齐莙,一字一句的说:“齐莙,你只要让千秋岁来见我一面,这抹神魂就是你的。” 齐莙:“他不会来的。” “齐莙啊,我也不想这样。”女人转身,走到冰床边坐下,不再看结界外的三人,“他若不来,你们也别想得到这抹神魂。对了,让他一个人来见我。” 齐莙不说话,冷冷的盯着面前的冰墙,全身上下都宣告着一句话,我现在很生气,别惹我。 曼陀罗不敢靠近齐莙,她暗中扯了扯木苡的衣袖,小声的求她:“无忧姑娘,阿乔那么喜欢你,求你救救她。” 耳边一直传来曼陀罗断断续续的祈求,木苡偏头看了看站在原地不说话的齐莙,顿时感觉头有些疼。但乔棠是真心待她,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木苡侧过身看着齐莙,轻声道:“大人,我想救她。” 齐莙闻言看着她,也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半晌,他做了决定,他不想木苡失望,“走吧,去请他过来。” 曼陀罗的眼底顿时生出一抹光芒,她压住心中的喜悦,朝齐莙道谢:“多谢大人施恩。” 木苡跟在齐莙身后,笑着对他说,“大人,我先替棠棠谢谢你。” “……先别谢太早,千秋岁早把这些事忘了,愿不愿意过来还是个问题。能不能让他过来,就看你自己了。” “这个……” 齐莙说到做到,到了千丝殿一句话都没说,坐在凳子上边吃点心边喝茶边看戏。为了忽悠千秋岁过来见青蛇,木苡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把乔棠说的已经重病不起,生命垂危,要是没有这抹神魂,九成九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千秋岁到底是不忍心就这么失去乔棠这个酒友,虽然十万分不情愿去北天门那个破地方,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第95章 棠酒香(十九) “你说,他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齐莙没接她的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点心递到木苡面前,“安神糕,效用很好。” 木苡不怎么喜欢吃点心,遂假装没看见,接着八卦:“他两真的不可能了吗?我看青蛇还是喜欢他的。” 齐莙见曼陀罗和木苡眼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便捡着些简略的句子说:“千秋岁当年亲手烧了自己红线,把自己的名字从姻缘簿上划去,喝了忘情水,又去了黄泉,求孟婆将这段过往从三生石上抹去。他亲自动手断了自己和她的缘分,抹去了过去的一切,决绝自此,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真是个实打实的狠人,木苡感叹:“没想到他尽做的如此之绝,几乎断了所有的来路。” 曼陀罗并不想听这些八卦,她一心祈祷青蛇在见过千秋岁后能遵守诺言,将乔棠的那抹神魂还给她。 天牢里很冷,冷的有些不同寻常。 千秋岁一直不喜欢来北天门的这座天牢,不仅是因为这里太冷了,更是因为每次他来这里,心底里都莫名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这次若不是为了救乔棠,他是打死也不愿意来的。 他顺着走廊一直往里走,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冰牢,看见里面站着一个披着头发的青衣女人。 千秋岁认识她,青蛇,当年妖族祸乱三界,无烬役中她替妖族出了不知多少力。 要小心这个女人,离她远一点。 千秋岁压下心底的不舒适,面色如常道:“齐莙说你要见我才肯将乔棠的神魂还给她,现在你人也见了,乔棠的神魂呢?” 女人的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哽咽:“阿岁,多年未见,你怎么都不叫我思益了?” 千秋岁闻言皱眉,他并不知道青蛇叫什么名字,更别说从未听过思益这个名字。但现下还不能惹怒她,故而平静的问她:“我为什么要叫你的思益?” 女人突然苦笑着说:“阿岁,你果真都忘了么?” 千秋岁道:“忘了什么?我该记的事都记得。” “忘了,都忘了么,原来我是你该忘记的存在,真狠啊,阿岁,你真狠心啊。”女人喃喃道,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冰面上,千秋岁的神情并未发生变化,仍旧淡淡的看着她。女人哭着哭着突然就笑了,她将那朵海棠花送出结界,落在千秋岁手边:“小海棠的事是个意外,我并不知道她会受到波及,神魂你拿走吧。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再逼你来见我了。” 千秋岁收下乔棠的神魂,看着眼前这个哭的满脸泪痕的女人,他觉得胸口有些闷,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他没想到青蛇这么容易就将神魂给他了,原以为还要费些波折。 千秋岁朝着女人行礼,感激的说:“多谢姑娘的善心,上苍有好生之德,愿姑娘早日重获自由。” 女人没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他,千秋岁又郑重的向女人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女人静静的站在结界边,看着千秋岁的背影渐渐远去,一滴眼泪不小心滑落到嘴边,女人笑了笑。 原来,父神骗了我,蛇连眼泪也是苦的。 一壶酒,两畔生,三载梦,红颜无处归,思益千秋岁。 阿岁,我爱你,所以我会永远呆在北天门,甘愿为囚徒。 千秋岁本来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前往栖鸾谷看看乔棠的,但自从他见了青蛇之后就一直觉得胸口闷得慌,齐莙担心他受不住匪椋解开封印时的冲击。 于是他学了木苡的法子,趁千秋岁不注意的时候给他找了点事,齐莙在千丝殿的后院放了把小火,烧的不严重。但这直接导致了千秋岁没有空闲的时间跟他们去栖鸾谷,他必须得盯着殿里的弟子将这些东西修复好,等修复好,齐莙他们早走了。 木苡知道后,立刻否定了齐莙的说法,什么叫跟她学,她可从来没有做过放火烧人家后院这种缺德事。 曼陀罗则陷入了一种关心则乱的状态,自从拿到乔棠的神魂后就急的不行,她不敢去催齐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整日得跟在木苡身后,小声的念叨。 木苡被她念叨的烦躁至极,但人家是担心乔棠,她又不好说什么,于是这口气憋在心里愈加暴躁。她一边暴躁着,一边跟着齐莙去找了枳实,之前不知道栖鸾谷里有星月大阵,解开匪椋的封印只需要齐莙一人就够了。但现在情况有变,为求安全,在拿到乔棠神魂的当天就去找了枳实,几人商定好后,确定两天后就启程前往栖鸾谷。 眼见着木苡暴躁的怒火就快殃及到自己身上,齐莙只能在曼陀罗试图跟着木苡进房间之前拦住她,“我说,你放心吧,有木萁在,乔棠不会有事的。” 曼陀罗一愣,齐莙肯跟她说话她已经感到惊奇至极,但齐莙话里的内容更让她感到震惊:“真的吗?” 齐莙解释道:“木萁是孟婆和玉帝的女儿,这点小事对她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她既然已经答应阿薏照顾乔棠,就肯定不会有事,你别再跟着了。” 曼陀罗更加震惊了:“木萁姑娘是玉帝的女儿?她不是从小在地府长大吗?” “不知者无罪。”齐莙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当年天庭遭劫,孟婆便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回地府休养。谁知后来地府也被波及,阿薏的爹娘意外离世,孟婆便接过姐姐的位置,留在了黄泉。” “可她不是嫁给了玉帝吗?” “从天庭到地府又要不了多久,想见面时便可以见面,这有什么的。好了,扯远了,总之你千万不要再跟在阿薏后面转了。” 你要是再整日的跟着她,没了煤炭这个背锅侠,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曼陀罗还是觉得很惊讶,不仅仅是因为知道无忧木萁的身世,更是惊讶于无忧半夏和夏江的相处模式。她记得小时候,主人的父母还在,那时候他们天天出双入对,后来主人和阿乔相互倾心,他们也基本上天天都在一起。 那时候,曼陀罗对这一切都觉得很惊讶,她还不懂,有时候,责任比爱更重要。 第96章 棠酒香(二十) “可算回来了。” 无忧木萁放下手中的笔,将画好的符纸叠好,起身往门口走去。木苡站在院子里,用手拨了拨垂下来的梧桐叶。 见无忧木萁出来,木苡转身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到一旁坐下,“乔棠怎么样?” 无忧木萁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有些头疼,“你走后的第二日就醒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蹦,我看千秋岁的忘情水质量还真是不错,听了那么多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木苡憋着笑:“她也是运气不好,先是失了神魂,然后又被强剥神格,接着被匪椋暗中喂了不知道多少忘忧酒,没过多久又被骗着喝了忘情水,昨天又被曼陀罗哄着喝一坛子忘忧酒,今天还能活蹦乱跳到处窜,已经是个奇迹了。” 无忧木萁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也是难得,昨天嫌房间里呆腻了一个劲的往外跑,想要去找新鲜,但还真给她找到个奇怪的地方。” 栖鸾谷还有新鲜的地方? 木苡有些疑惑:“什么地方?” 无忧木萁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整个后山,被人种满了海棠。父亲曾说栖鸾谷里满是梧桐,如今居然有一座山上全是海棠,你说奇怪不奇怪。” 木苡无聊的哦了一声,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的说:“那是之前匪椋用来哄她玩的,没什么奇怪。这样吧,你回去之后把这个事跟哥哥说一下,以后但凡酆都城里有个空隙,他都能给你全栽上花。” “去。”无忧木萁拍开木苡笑的灿烂的脸,她决定不给木苡打趣她的机会,正了正神色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解开匪椋的封印,什么时候归还乔棠的神魂。” 木苡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将于齐莙他们商定好的计划说出来:“今晚就解开匪椋的封印,等他醒了之后将乔棠的神魂交给他,要不要让乔棠保持现在这种天真烂漫的心态,主动权在他手里。” 什么天真烂漫,我看是缺心眼吧。 无忧木萁点点头,赞同他们的做法:“你自己注意安全,别再以身试险了。那行,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回去了。” 木苡眉头一皱,直觉事情不妙,拉着无忧木萁的袖子不放,眼巴巴的看着她:“不能再待两天吗?” “出来这么久,你哥哥天天派人来催我回去,再不回去,他就亲自到栖鸾谷来了,你也不想他为了你跟齐莙闹起来吧。”无忧木萁那能看不出木苡在打什么心思,她用另外一只手将刚画好的符纸塞进木苡手里:“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事我不会跟娘说的,事情了了你自己回来跟她解释吧。” 木苡当然不想冼穹来栖鸾谷,他可不像无忧木萁那么好说话,如果知道齐莙这样诓她,九成九的可能两人要打起来。 想到这里,木苡迅速松开手,一边将符纸收好一边一本正经的说:“地府那么忙,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强行将刑官留在这里,我是那种不顾全局的人吗,姐姐你放心回去吧,我一定完好无损的回去。” 眼看着无忧木萁出了栖鸾谷,枳实才从大树后面出来,他伸手戳了戳身旁的齐莙:“我就说吧,叫你别诓小丫头,偏不听,这回把自己诓进去了吧。半点好处没捞到,反倒惹了一身骚。现在你是在木萁心里挂上号了,以后指不定怎么刁难你呢。” 齐莙不认同枳实的话,“谁说没有好处,在阿薏的心里我的分量不是越来越重了吗?再说了,有阿薏在,她肯定不舍得看着我被刁难。” 枳实:……你开心就好 这个话题杀伤力太大,枳实及时的转移话题:“对了,曼陀罗你怎么打算的。” 齐莙转头疑惑的看着他:“她与我有何关系?” “她将小丫头困在回忆里那么久,还把她当祭品拿去解匪椋的封印,你就这么放过她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之前与我交手丢了半条命,然后在北天门寒气入体受了严重的内伤,失了全部的法力,如今与刚成人的小妖无异。再者,阿薏明确跟我说过要保她性命,我又有什么办法。” 枳实长长的叹了口气:“齐莙啊齐莙,你这一大把的岁数是白活了,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丢人现眼啊。” 说完,枳实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拍齐莙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解开封印时的能量波动太大,齐莙设了个结界,将木苡,乔棠和曼陀罗三人隔在了十里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木苡百无聊赖的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乔棠在她旁边和曼陀罗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不得不说,两人之所以能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成为好朋友,一方面是曼陀罗在知道自己不用死之后的故意示好有意接近,另一方面是乔棠被曼陀罗送给她的匪椋之前酿的酒迷了眼。 木苡侧耳听了听两人的对话,然后迅速放弃了接着听下去的想法。 两人纯粹是在自说自话,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仅互不干扰而且还能串起来。 “阿乔,你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当然好的很啊,曼曼我跟你说,这批酒的质量绝对是上乘的。” “可是这么久了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可能,你不懂,只有时间才能造就奇迹,好酒越放越醇香,越有味道。” 木苡:…….这都什么? 晚上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在脸上很是舒适,在木苡快要睡着的时候,结界终于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耳边曼陀罗的声音就直接炸开。 “阿乔,结界消失了,主人的封印解开了!” 乔棠不懂曼陀罗为什么这么兴奋,但看她的表情,匪椋一定对她来说很重要,乔棠笑着跟曼陀罗祝贺道:“曼曼,你终于心想事成了。” 曼陀罗眼里含着泪水,木苡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去看看。” 第97章 棠酒香(二十一) 对齐莙和枳实来说,解除封印并不是一件难事,之前之所以这么小心,主要是因为顾忌星月大阵的影响。如今封印解除,匪椋还躺在床上没醒来,两人一想到无烬山的结界问题马上就要解决,心里都一阵轻松。 曼陀罗拉着乔棠赶到房间的时候,匪椋才刚刚转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睡了这么久,神志还有些不清醒。 曼陀罗在床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看着床上迷迷糊糊的匪椋不敢靠近。乔棠看了看愣住的曼陀罗,又看了看还不清醒的匪椋,无奈的叹气。 我怎么老是干这种事。 乔棠先是往床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十分坚定的拉着曼陀罗就往床的方向走去,对着床上的人道:“曼曼你看,这不胳膊腿都在,什么事没有吗?” 乔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躺在床上的匪椋一愣,随即接着闭上眼,嘴角带着笑意。 阿乔的声音,原来,这是一场梦啊。 见匪椋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曼陀罗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主人,是我不好,现在才救你出来。” 下一刻,匪椋又猛地睁开眼,不可能,这声音太真实了,不像是在做梦。他心里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但又害怕这真的是一场梦,近乎是不可置信的起身,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熟悉的屋子,他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几百年,这些陈设仍旧如当初那样摆放着,丝毫不乱。 曼陀罗跪在床边,哭的毫无形象,一点也不像他记忆里那个笑嘻嘻的爱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匪椋将目光移了过去,落在那人的脸上。仍旧是他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装扮,但那人眼睛里的陌生像一把利刃一样刺进匪椋的心里,鲜血淋漓。 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如今的局面不就是他当年想要的吗。 乔棠感到很奇怪,这人怎么一直盯着自己,她摸了摸脸,却在眼角摸到了一滴泪水,心里有些奇怪,看着匪椋小心翼翼的说:“你认识我?” 匪椋笑了笑,迅速的整理好表情,道:“栖鸾谷匪椋久闻酒仙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是在下唐突了,酒仙见谅。” “这样啊。”乔棠心下了然,十分大气的朝匪椋摆摆手:“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没事没事。”说完她不着痕迹的推了推曼陀罗,跟她使眼色:说话啊。 曼陀罗:“主人,我……” 匪椋看着曼陀罗通红着双眼看着他,有些心疼,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几百年的人,道:“你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是啊,你们先回去,他刚醒需要好好睡一觉。” 枳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对匪椋点点头,和木苡两人一人拖一个,将乔棠和曼陀罗两人拉走了。 齐莙走到床边,将那朵海棠花递给他,“这便是乔棠缺失的那抹神魂,是否将这么神魂归位,看你。” 匪椋接过海棠花,起身想要跟齐莙道谢却被阻止了,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为了这抹神魂,前前后后搭进去多少人。” 齐莙心里也很复杂,对匪椋道:“你应该感谢你的族人,临死前给你留了一道保命符,只要无烬山的结界存在一天,天庭就不能真的把你怎么样。” 匪椋摇摇头:“我宁愿不要这道保命符。” 对于无烬役中栖鸾族的悲剧齐莙是全程的见证者,他拍了拍匪椋的肩膀,语气里带着遗憾和无奈,道:“天意弄人啊。匪椋,玉帝让我告诉你,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继续做酒仙吧,至于乔棠,海棠花神的位置空缺几百年,让她接着吧。” “只是如今十二花神位置已满,并无海棠的一席之地,乔棠归位后,便安心做她的海棠花神吧。” 巨大的恩赏砸的匪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齐莙又接着说:“栖鸾谷有星月大阵你们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去千酿宫住也好,另寻一处住址也好,随你们的意。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随我和枳实去趟无烬山。” 匪椋捏了捏拳头,“好。” 所以在匪椋醒来的第二天,曼陀罗还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匪椋也还没来得及在乔棠面前多刷刷存在感,他就跟着齐莙和枳实两人走了。 木苡本想跟着一起去,但齐莙太狡猾了,早猜到她肯定会要求跟着一起去,自己又不一定能拗得过她。所以半夜的时候趁着众人睡熟悄悄地溜到木苡的房间外,用迷烟加法术直接让木苡睡得跟死猪一样,打雷都叫不醒。然后趁着夜色将她带到了盛京的皇宫里,再趁着夜色溜走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木苡睁眼就就看见了一张巨大的猫脸,而叠了好几层的毛脖子里面夹着一封信。 木苡顿时明白过来,打开信气不打一处来。 阿薏,无烬山危险,等此事了结,定去黄泉找你。 找个锤子! 本来好几个月没见面,煤炭心里想木苡想的不得了,但此情此景,它觉得,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毕竟齐莙那个背黑锅的神仙不在,贸然上前,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齐莙费尽心思不肯让自己参与到后面的事情中去,木苡也不想自讨没趣,她不是没想过再回栖鸾谷,但以他对齐莙和枳实的了解,她前脚刚走,他们肯定后脚就启程。栖鸾谷有星月大阵在,肯定被永远封印,她肯定连最外面的结界都进不去。 所以木苡带着煤炭在盛京住了两天,好好的休息了一番。 离开前,木苡去见了顾端。 顾端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皇姐又要走了么?” 煤炭窝在木苡怀里安静的睡着,木苡有些不忍的点了点头:“小七,写道圣旨吧。昭阳公主顾楹突感风寒,高烧不退,以致气血两亏,不治身亡。” 顾端镇定的脸上裂出一道缝隙,他有些不死心的问:“一定这样吗?这个名号我可以永远为皇姐你留着,昭阳宫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木苡摇摇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到这里吧。” “以后真的再也不见了吗?” “小七,别伤心,等到了那一天,我亲自来接你。” 西楚皇帝的昭阳公主殁了,这位历经两朝的公主为西楚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下令举国大丧。 木苡带着煤炭走在街道上,不少人家的门上贴着白花,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煤炭趴在木苡的肩膀上,它的心绪有些低落,明黄色的眸子光芒暗淡,蔫蔫的,不死心的问:“老苡,我们以后真的不和小七见面了吗?” 木苡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柔声道:“你努力一点,三十年之内修成人形,我就去求姑姑,将你记在我娘的名下,入无忧氏的族谱。那时候,你就可以和小七见面了。” 煤炭兴奋的说:“真的吗?” 木苡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猫咪,努力吧,我只给你三十年的时间。” “好。” 第98章 棠酒香-后记 无烬山的结界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大问题,但对匪椋来说就像张嘴吃饭那样简单,他们只花了十来天的时间就将所有的问题修复完全。 玉帝如齐莙说的那样,乔棠继任海棠花神,而匪椋继续当酒仙。 栖鸾谷是不能再住了,虽然三人都很不舍,但没有办法,天庭不可能看着星月大阵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哪里惹人眼红。所以无烬山的事情结束后,几人又原路返回栖鸾谷,收拾好行李,先搬去天庭住着。 眼睁睁的看着栖鸾谷再次被封印,乔棠比匪椋和曼陀罗还心疼,红着一双眼,嘴里念叨着后山满山的海棠。 匪椋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他最后还是选择将乔棠的神魂复位,如今乔棠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得成熟起来。 匪椋带着曼陀罗住进了千酿宫,乔棠则搬进了传说中她姐姐芸安留下的屋子,对于她来说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位新任酒仙有事没事总是到她眼前来晃,天天刷存在感。 这天,曼陀罗又来给他主子带话,请她去北天门西边的一座山去喝茶。 乔棠心道这匪椋又不知在搞什么鬼,但还是十分诚实的去了。 彼时海棠正是花期,整座山上开满了海棠花。匪椋一身墨绿色的衣衫,站在山脚的一株海棠树下。见她来,便朝着她伸出手,脸上挂着笑意,重复了很久之前的一句话:“阿乔,过来,送你个礼物。” 第99章 归(一) 地府 木苡今天起了个大早,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阵子总是起大早习惯罢了。 无忧木萁和冼穹的大婚在即,冥帝要娶媳妇,玉帝要嫁女儿。天大的两件事碰巧凑成了一件事,最近一段时间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也正是因为冼穹大婚在即,大家也没多的心思去管她在栖鸾谷的事,让她十分运气好的逃过了一顿责罚。 无忧半夏早就想翘班去找夏江好好叙叙,但总是没时间。如今刚好女儿大婚,又碰巧木苡在黄泉等人,无忧半夏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将黄泉城最近的情况跟木苡简要的说了两句,然后便挥一挥袖子毫不犹豫的走了。 这些日子凡间没什么战乱,地府也不热闹,本就不多的几个鬼好不容易熬过阎王那一关,最后也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晃悠着身体来黄泉准备投胎。 木苡不喜欢一直呆在三生殿中,死气沉沉的,她喜欢坐在黄泉城的城楼上望着远处,彼岸花开满整个忘川河,景色很是不错。 突然没了煤炭那只小猫咪的唠叨,木苡耳边突然清净了下来,她多少有些不习惯。那次从盛京回来后,煤炭跟打了鸡血一样天天不眠不休的修炼,木苡担心它这样下去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最后心一横,摘了一片自己的迷萝花瓣哄着它吃了,然后把它丢去了枉死城历练。 实践出真知,她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忘川河中的彼岸花静悄悄的开放着,月亮静悄悄的挂在天上,空气中干净的连丝风都没有。 木苡坐在城楼上,心不在焉的绕着指尖的一抹头发,她心里有些烦躁。从栖鸾谷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她什么消息都没接到,也不知道齐莙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顺不顺利。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鬼差的声音响起:“大人,有个鬼在下面闹事,您要去看看吗?” “不是跟说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木苡仍旧蔫蔫的,眼皮一抬:“他闹什么事了?是要砸了三生殿还是要烧了奈何桥。” 鬼差头上不由自主的滑下一滴汗,他用衣袖拭去汗珠,小心翼翼的说:“都不是,他说要见您,见不到您就不喝孟婆汤,就,就跪在三生殿……” 木苡的声音一凛:“跪在三生殿干嘛?” 鬼差吓了一个激灵,声音有些颤抖:“就一直跪在三生殿,一直到您肯见他为止。” 木苡扭头看了鬼差一眼,冷冷的说:“他愿意跪就让他跪,我没工夫去管这种破事。” “可…可是大人,此人说他身上有你要的东西,您不去见他您会后悔的。” “带路。” 木苡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的起身,心里更加烦躁了。 心道你最好是有我想要的东西,不然你就等着吧。 鬼差带着直往外冒煞气的木苡一路往闹事的地方走,紧张的一路上腿都在打颤。他心里苦逼极了,怎么就他这么倒霉,刚轮到他值班就遇见这种事。 三生殿中围了好大一圈鬼,九成以上都是看热闹的,剩下的一成是在三生殿中轮值的鬼差。见木苡来,原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鬼差们驱散看热闹的众鬼,纷纷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实际上他们的耳朵都高度集中着,想要看看木苡会怎么处理这只嚣张的鬼。 地上跪着一个穿着破布衣衫的鬼,头埋得死死地,双手捏成拳头垂在身体两侧。木苡在他面前停下,明亮的夜明珠照在她的簪子上,落下一道影子映在地上,然后她就发现那鬼抖得更凶了。 虽然见他这样木苡心里有那么一丝不忍,但现下还是烦躁居多,她冷冷的问:“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目的,是谁让你来见我的。” 跪着的鬼颤抖着身子抬起头望向她,木苡看见了一张很是清秀的脸,像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双清澈的眸子让她突然想起了顾端少时的样子,不禁心软:“先起来吧。”言罢,她瞥了四周一眼,警告道:“都没事做了是吗,是不想投胎还是不想活了,跟我说,一定满足你。” 众鬼十分识趣的作鸟兽散,木苡转过身对少年鬼道:“跟我来吧。” 木苡领着他到了三生殿后方的院子里的一间房间里,指了指房间里的衣柜道:“先收拾收拾,不急,我在外面等你。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样。” 少年鬼向她点了点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谢谢大人。” 木苡坐在院子的凉亭下,望着紧闭的房门内心很是复杂,刚刚那一瞬她突然就想起了顾端少时的样子,一双干净的眸子,会跟在自己身后又害怕又期待的叫她皇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机会见到他这样了。 少年鬼不敢耽搁时间,很快就收拾好自己推门出来,飞快的走到木苡身边,站着不说话。 木苡抬头望他,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收拾顿时顺眼许多。样貌虽然算不上上等,或许是死的早,脸上还带着稚气,一双眼眸干净的能看见木苡自己的影子。 “坐。”木苡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语气平和了许多,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说吧,叫什么名字,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许是木苡的语气比刚才好了许多,少年鬼偷偷的瞄了她两眼,见她并未发怒,才有些怯生生的说:“我叫徐晏,西楚文无人,死了十几年了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不怪别人,是我心愿未了,求白无常大人,她不忍心便跟我说了。” 木苡看着他遗憾的说:“你心愿未了不去阎王殿上报,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管这些事,帮不了你。” 徐晏突然有些激动,一把抓住木苡的手,下一刻木苡冷冷的目光落下来他猛地松了手,道:“白无常大人说,地府的那些人看似都有情,但实际上都冷血无心。而您看着冷血无情,但却最是心软,求谁都不如求您,您一定可以帮我的。” 徐晏的眼里闪着泪光:“大人,我很多年没回过家了,只想回去看一看,一眼就好。” 第100章 归(二) 人活着会流泪,眼泪是苦的。但鬼是没有眼泪的,燃烧自己流出的泪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痛。 白无常的话说对了,木苡确实心软了,特别是眼前这个叫徐晏的鬼像极了当年跟在她身后哭哭啼啼的顾端。 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麻烦些罢了。 木苡心里有些动摇,徐晏见她不说话,起身朝她跪下:“大人,求您帮帮我吧,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木苡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说:“徐晏,现下我缺一味药,是要一个从小泡在当归里养大的孩子的半颗心。” 徐晏打断了木苡的话:“我可以,我可以,文无镇盛产当归,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靠着当归才活到了这么大,大人我这颗心再合适不过了。” 木苡:“我知道,不过徐晏,我必须得先跟你说清楚。鬼是没有心的,你要是把半颗心给了我就等于失去一半的灵魂,到时候你可能就投不了胎,再没有下辈子了,你要想清楚。” 徐晏毫不犹豫的说:“我想清楚了,求大人成全我的心愿。” 见徐晏如此坚决,木苡点点头道:“不急,我最近有事脱不开身,要等段日子才能去人间,你暂时住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言罢,木苡起身离开,徐晏起身朝着她喊道:“大人,我不会改变想法的。” 木苡去了酆都城,她需要把这个愿意放弃来生的傻子的生平搞清楚,她总觉得这件事过于凑巧了些。 冼穹要大婚,酆都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木苡没心思凑这个热闹,她直接去了生平司,找到了徐晏的生平往事。 徐晏,男,西楚文无镇生人,长宁八年四月二十死于花旗洲,终岁十五。平生无过,战场上为救同僚穿心而亡,记三分功。 简短的几行字便记录了这个叫徐晏的少年短暂的一生,木苡合上书,心中起了些波澜,原来他是死在了花旗洲。 “哟,大忙人怎么想起来到我这个小地方来了?” 冼穹调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苡转过身就看见他笑眯眯的朝自己走来,心里突然就有些激动:“是不是有消息了?” 冼穹有些头疼,扶着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我这妹妹还没嫁出去呢,怎么胳膊肘就拐的这么厉害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信朝木苡递去,木苡压住嘴角的笑意,飞快的打开信件。 是齐莙写的,无烬山的事情完美落幕,他和枳实要带着匪椋回天庭,接着要去封印栖鸾谷,将星月大阵彻彻底底的封印,等这些事了才能来黄泉找她。 还要等。 木苡心里有些失落,冼穹见她这样,有意岔开话题:“对了,前些日子我让一个鬼去找你,算算日子,也该到时候了。” 木苡一愣:“是你让徐晏来找我?” 冼穹的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片刻后他放弃思考道:“可能是他吧,我只记得这小子从小泡在当归里长大,内心纯粹,是上等的原料,不正符合你的要求吗?” 木苡终于知道这件事她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了,冼穹身为冥帝,是个真的大忙人,他那里来的时间去关心这件微末的小事。 冼穹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之前你不是让我们帮你找一个叫越青的人吗,我便抽了半个下午去各大地狱转了一圈,越青没发现,到是在地狱里发现了这小子。他的眼睛跟水晶一样,一点事也瞒不住,我一眼就看出他心里还惦记着人间的事。离开时我跟白无常说,等着小子出来时暗示他来找你,让你帮他完成心愿。” 原来是这么是一回事,木苡半吊着的那颗心落了回去,她将手中的信收好,“大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搭把手?” 冼穹看着她老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得了,顾好你的黄泉吧,你姑姑过两天就回来了。” 木苡很感动,木苡忍不住想哭,木苡觉得看到希望的曙光。 姑姑终于要回来了,自己终于不用早起了,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对了,泽瑞这些日子在枉死城可吃尽了苦头,我看着都不忍心,你抽空去看看吧。” 木苡摇摇头,拒绝了冼穹的提议:“有我的迷萝花傍身,不会有生命危险。它没有那么多时间,三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它必须抓紧一切机会修炼。” 冼穹被木苡惊到了:“你给它吃了你的迷萝花?小苡,你是不是,把它看得太重了?” “哥,枉死城虽然不比地狱,但终究还是危险。我不放心,又脱不开身,这是最好的办法。况且它只吃了一片花瓣,过百来年就又能重新长出一片了,没有大碍。” 不放心,不放心,冼穹现在听见这几个字就来气,“你哪来那么多不放心!你前段时间不放心,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现在不放心,又搭了一百年的修为进去。木苡,你告诉我,地府什么时候开始行善了!” 冼穹的火气肉眼可见的往上窜,木苡心中暗道不好,怎么把这事忘了。 她凑到冼穹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小声的说:“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冼穹不想搭理他,袖子一甩,冷着脸道:“木苡,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为了他将自己置于险地,就别怪我跟齐莙翻脸。他仙阶高,我敬重他,但不怕他,再有下次,你就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木苡也有些生气了:“哥!” 冼穹并未将木苡这点小气候放在眼里,但声音还是柔和了下来:“当年父亲临走前拉着你跟我说,他弟弟弟妹走得早,一生就你这一个女儿,要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你。小苡,别的事我都可以纵着你,但唯独这件事不行,我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木苡知道冼穹是关心自己,低着头朝他认错:“哥,我错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第101章 归(三) 冼穹也并非真的生木苡的气,不过是借题发挥一下,让木苡好好涨涨记性。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骂了两句冼穹就再也骂不出口了,看着木苡蔫蔫的样子冼穹就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冼穹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木苡,“下次别以身试险了,遇上不好解决的事就回来,有我们在呢,你什么都不要怕。” 木苡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手链,红色的髓玉被打磨的非常圆滑,每颗髓玉中都有一枚小小的符纸,木苡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符纸全是出自无忧木萁的手笔。 冼穹上下打量着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总这么素净可不行。本来想给你做一根簪子的,但萁萁说有时运簪在,什么簪子都是白搭。正好我得了一块上好的红玉,便将萁萁的符纸封在其中给你凑了串手链。小苡,我能做的,便是尽力护你平安。” 木苡感到鼻子一酸,接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将手链戴在手上,朝着冼穹笑:“哥,你放心,我再也不去犯险了。” 冼穹心中不禁暗喜,终于达成目的了。不过他面上还是很心疼的说:“不哭了,不哭了,喜欢吗?” 木苡点点头:“喜欢。” 媳妇要求的事已经完成了,冼穹暗中松了一口气。等木苡的情绪平复下来,便带着她去吃东西,吃着吃着自己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虽然这盆水还没泼出去,但和泼出去已经没多大区别了。娶进门的媳妇端进门的水,虽然这盆水现在还在别人家里,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已经是我了。 还是媳妇好! 在外面毫无目的的晃荡了一天,地府风平浪静的,一个闹事的鬼都没有。无聊的紧,到后边木苡也乏了,便迈着悠闲的步子回了黄泉。 投胎的鬼不多,送走最后一个来投胎的鬼,众鬼差便早早的收了摊,关上了黄泉的大门。乌黑的城墙在月光下折射出点点的光芒,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木苡隐约的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看着十分单薄,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他抬着头,望着月亮发呆。 木苡从城门的侧边飞了上去,屏着气息走到那人后面,有些疑惑的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脖子不酸么?” 徐晏回头看向身后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小幅度的慌乱起来,手忙脚乱,言不达意。 木苡叹了口气,得,吓着人孩子了,看样子还吓得不轻。 她拍了拍徐晏的肩膀,幽幽的说:“别怕,我对你没兴趣。” 徐晏又愣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斥着迷茫,伤感,不解,还有努力藏起来的那抹小心翼翼和害怕。他动了动嘴皮,不安的捏了捏手指:“这是,不能带我回凡间了吗?” 木苡只觉得心累,怎么最近老是遇见小孩子。刚走了个乔棠,马上来了个徐晏,都不带中场休息的。她道:“此兴趣非彼兴趣,没事,你不用管这些。” “哦。”徐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木苡觉得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把天聊死,遂果断转移话题:“苏轼曾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天月亮这么圆,想家了吧。” 徐晏点点头,上翘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头扎进了回忆的深海:“我还活着的时候,每年的八月十五娘都要用镇子上最好的小麦粉和猪油裹上馅料,要做一个好大好大的月饼,分给左邻右舍的乡亲。可惜我身体不好,每次都只能闻闻味道,然后眼巴巴的等着下一个八月十五。” 木苡有些感叹:“你娘做的月饼一定很好吃。” 徐晏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我外祖家里是开点心铺子的,我娘从小就练就了一双好手艺,她做的点心在文无镇可有名了。家里不忙的时候,她经常会做一些点心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会给我带周木匠家的小玩具回来,一次都没落下过。” 听到这里,木苡明白徐晏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了,想来他从小便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即使他身体不好,但他的父母仍旧给了他满满的爱。 说着徐晏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变得伤感起来:“可惜,直到我死,都不知道那个八月十五的月饼是什么味道。” 木苡打量了徐晏两眼,问道:“我记得,西楚的征兵年限应该是十八岁,况且,像你这种弱柳扶风的身子,就是满了十八岁也是不用进军营的。” 徐晏轻笑了一下,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容:“大人,人间啊,脏死了。” 木苡凝眉,顾端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决定,自己亲手带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不可能是这样一幅德行,况且,顾响还在,他不敢。她抬着眸子看着徐晏,若无其事的问道:“此话怎讲?” 徐晏摇了摇头,捏紧了拳头红着一双眼:“有人心疼他的儿子,所以用了狸猫换太子,而我,很不幸就是那只狸猫。” 狸猫换太子? 木苡眯了眯眼睛,道:“谁用你换了谁?” 徐晏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我不知道,这些都是后来燕子哥跟我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说,我是顶了别人的缺,有人不想让他的儿子来前线送死,所以找了个替死鬼。而我只是个药农的孩子,平凡到放到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在合适不过了。” 木苡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徐晏,人死即灯灭,你若是执意要回人间寻仇,不会有好下场的。” 徐晏半敛着眸子,眼底的光暗了下去,他有些伤感的说:“大人,我不是回去寻仇的。太多年了,我拼了命的想要将那些回忆留住。可惜光阴太无情,它们慢慢的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变得不再清晰,渐渐地变成了我想要说出口时那些模糊到陌生又熟悉的往事。” “大人,这辈子我活的很幸福,所以我一点也不奢望来生。” “大人,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第104章 归(四) 木苡沉默着没说话,徐晏话里沉重而浓厚侧脸上,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无论是谁,在这世上走一遭,活一回,总会有得与失。 想要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但总有天意弄人的时候,你无欲无求一辈子,最后却凄凉收场。 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自己的这一关,但木苡觉得,徐晏走出来了。 他走的很漂亮,甚至完整的保持了自己的初心,留下了那双清澈的眸子。 这三界之中,初心难守,赤子难得。 见木苡半晌不说话,徐晏到是先笑了起来,他试探着将手横在木苡的上方,月光透过他的手指在木苡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大人你看,这样的月亮像不像中秋时被分好的月饼,还是白玉珍珠馅的呢。” 噗嗤。 木苡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将徐晏的手拂开,板着脸:“小小年纪,到是油嘴滑舌的很。” 徐晏为自己辩解:“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只能整日里待在房间里看书,看了十几年,总要对得起买书的钱吧。” 徐晏觉得,这位黄泉使大人似乎真的不像那些鬼口中的那个人,明显好相处许多。这样想着,徐晏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大人,你可比传闻中好相处多了。” 木苡闻言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传闻中的我是怎么样的?” 徐晏半敛着眸子想了想,道:“我在地狱时听那些鬼说,这地府最不能惹的便是黄泉城的二姑娘无忧木苡,不仅是因为她后台硬,更是因为她脾气暴躁,手段残忍。她曾经浸淫在各大地狱几百年,杀鬼无数,所到之处令众鬼闻风丧胆。地府呆的久一点的鬼曾说,这位大人的法力和身手都是用了地府无数鬼的命堆积出来的,可以说,她的手上沾满了鬼命。” 这倒是没错,我的法力可不是都是用无数的鬼命堆积出来的。 木苡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徐晏顿了顿:“他们说,是你命好,生在地府。要是你生在人间,绝对会成为人间的杀神,手上沾满鲜血。哪怕是死了,也是要,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说完,徐晏偷瞄着木苡的表情,可惜的是,半分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下地狱?我到是常年下地狱,这有什么好怕的。 木苡憋着笑,接着问道:“那现在呢,你怎么看?” 这就是一道显而易见的送命题了,答得好,说不定自己就能提前去人间,说不定还能多呆两天。答不好,自己怕是就要成为木苡手中万千鬼命中的一条了。 徐晏飞快的搜寻脑海中夸人的词,十分诚恳的答道:“现在才发现据说什么的最不可靠了,大人你人这么好,心地善良……” “打住,别说。” 木苡抬手阻止了徐晏继续睁眼说瞎话的趋势,她白天刚受一顿骂,现在听见心地善良这个词就头疼。 见徐晏愣愣的,木苡也不打算继续跟这个心地善良的大傻子聊天了,道:“得了,时候也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你自己慢慢看月亮吧。” 说完,木苡起身准备离去,刚走两步想起了什么,转身道:“记着,别出黄泉,也别去忘川,否则后果自负。” 木苡的身影和脚步声渐渐的消失不见,徐晏坐在城墙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远,像块完整的白玉珍珠糕,也很像一块元宵。 他在月光下的身影有些单薄,双手十分随意的摆放在身侧,苍白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圆圆的月亮落进那双清澈的眸子,平添了几分耀眼的光彩。 第二天木苡又起了个大早,这次她没有去城楼上看风景,而是去了枉死城。 昨天洗穹提起的时候虽然她嘴上说着要让它好好历练一番,自己绝不 插手,让它在枉死城自生自灭。但心里其实还是多少有些担心的,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到这么大,怎么可能真的让它自生自灭。 其实地府的鬼差跟人间的官差不了多少,到点上岗,到点打烊。 由于木苡来的比较早,还没到鬼差们上岗的时间,所以枉死城的大门还紧闭着。门口零零散散的摇晃着几个小鬼,他们多半是死的时机不凑巧,跟着黑白无常浑浑噩噩的到了地府。查清死因后,便跟着一路上鬼差的指引到了枉死城,等待城门开启后去找办事的报道。 枉死城的城主昨晚睡得不好,早早的便醒了,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事要发生。收拾完毕后在自家的院子里溜了一圈,觉得不过瘾,便迈着悠闲的步子去城里逛逛。 枉死城不大,只有枉死和鸣冤两座地狱,中间一条大道横穿整个城池,地狱的四周修这些矮小的房屋,里面住着鬼差和一些不愿意离开的鬼魂。 城主十分满意的巡视着街道,很好,地面干净,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鬼躺在街上。走着走着,他走到了城楼上,十分习惯的往下一看,被惊的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看到紧闭的城门,木苡觉得这是自己起太早的问题,估摸着时间也快开门了,便没有给枉死城城主传信,自己十分老实的跟那些小鬼在门口等着。 也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小鬼见她来,十分有默契的往旁边走了好几步,默默地数自己的手指头。所以,枉死城城主看见的,便是那位黄泉城的二姑娘站在自家城门前,周身五步之内一个鬼都没有,甚是诡异的画面。 见城楼上一闪而过一个脑袋的残影,木苡眼睛倏地亮了,她朝着楼上的人挥手打招呼:“伯伯,我在这,你让人开门放我进去。” 由于各种缘由,坚持了很久的到点开门的枉死城今天提前开门了,鬼差们都纷纷表示早睡早起身体好,对于提前上岗这件事半点怨言都没有。 进了城,木苡想找城主叙叙旧,顺便打听打听煤炭的近况。可等她进了城,转了好几圈却连城主的影子都没看到,一问才知道,刚刚有鬼在鸣冤狱里闹事,他去收拾鬼去了。 听鬼差说完,木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这得是闹了多大的事,需要你亲自出马。 第104章 归(五) 直到看到煤炭的那一刻,木苡好不容易平静了几个月的心又不受控制的抽痛了两下。 昨晚鸣冤狱中有鬼闹事,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木苡一路七拐八绕最后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鬼差见她神色异常,轻轻地推开门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木苡上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血迹斑斑的皮毛,忍不住的叹气。 煤炭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在木苡的手触到它身上的一瞬间就醒了过来,原本蜷缩着的身子猛地向后一番,弓着身子全身炸毛,朝来人露出尖锐的爪牙。 木苡无视煤炭甚是狰狞的模样,将手覆到它的头上,声音有些颤抖:“别怕,是我。” 弓着身子的小猫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几乎是瞬间全身的毛就顺了下来,向前一跃跳进木苡的怀里,含糊不清的说:“老苡你怎么才来,他们都是坏人,全都想欺负我。” 木苡低头看着怀里一个劲撒娇的黑猫,柔声安慰它:“没事了,没事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这就去给你出气。” 黑猫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在木苡怀里打滚。 木苡见它不回答,又问道:“不用担心,放眼整个地府还没有我收拾不了的鬼,若我真的打不过,还有姐姐呢。你不要怕,直接说就是。” 怀里的身子僵了僵,木苡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扒开抓着自己袖子的猫爪子,神情严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木苡的目光太过于刺眼,煤炭放弃了抵抗,耷拉着耳朵,一边观察木苡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前段时间枉死城来了个恶鬼,被关在了鸣冤狱。我想着你跟我说的要勇于挑战不可能,所以我就去求城主将这个鬼交给我来处置,城主同意了。” 木苡神情不变,“然后呢?” “然后,然后……”煤炭一闭眼,隔绝了木苡的目光:“然后昨天他被查出并无冤情,甚至手上还沾了人命。城主下令明天就将他交给阎王殿的人带走,结果他不知道从那里听了小道消息,破罐子破摔。在鸣冤狱中大闹,伤鬼无数,我和他交手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煤炭睁开一小道缝隙打量着木苡,见她并没有要发火的迹象,才吞吞吐吐的说:“老苡,我杀鬼了,按照地府的规矩,是不是,是不是要一命抵一命才算完事啊。” 木苡摸着煤炭脏兮兮的脑袋,缓缓地说:“是啊,你一个小妖竟敢在枉死城里如此放肆,受罚是逃不掉了。” 完了,完了,完了。 煤炭心中悲戚顿生,耷拉着耳朵,声音里带着些生无可恋的味道,紧紧地抱着木苡的手开始交代遗言:“老苡,有几件事你一定要记得。齐莙那个神仙我总觉得他的心不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擦亮眼睛小心再小心。木萁姐姐大婚我可能是看不到了,你记得帮我跟她说祝她大婚快乐,百年好合。还有半夏姑姑,她说她会给我带天庭的好吃的回来,你记得烧给我。还有小七……” “够了。” 木苡忍无可忍的打断了煤炭唠唠叨叨的话,谁知话里的黑猫刹那间眼里就涌出了泪花:“哇!我都要死了,你还要凶我,你还凶我!” 木苡:…… 尖锐的猫叫实在是太刺耳了,木苡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聋了,她强忍着不适拎起煤炭的爪子然它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接一下的顺毛:“有我在,整个地府没人敢动你。” 煤炭还沉浸在将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那天庭呢?要是天庭想要我的命你是不是就没法子了?斩妖台的刀那么锋利,我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些乱七八糟的的东西都是从那里听来的,怎么年纪一大把了还别人说什么都信。 木苡耐着性子哄它:“不要担心,就算是你上了斩妖台,我也能在刀落下的前一瞬将你弄出来。” “你难道不应该让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上斩妖台吗?” “.…..” 木苡拿出十万分的耐心哄它,煤炭终于渐渐的相信杀了一个恶鬼不会死,它还能好好的活很久。 见它的情绪平复下来,木苡说了来这里的正事:“我等两天要去人间,你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自己留在地府?” 人间? 煤炭突然来了兴趣,十分憧憬:“会去见小七吗?” “不会,是去一个叫文无镇的地方,不会去盛京。” 见不到小七啊,煤炭又蔫了下来:“要去很久吗?”它心里有些摇摆不定,又想抓紧时间好好修炼,又不想跟木苡分开太久。 木苡看出了它的心事,“修炼的事不急,有我的迷萝花瓣在,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飞升成仙。” “真的吗!”煤炭不可置信的跳下木苡的肩膀,望着她:“我不用在各大地狱里溜圈了吗?” “不用。” “那我跟你去,这里可不好玩了,特别是昨天的事过后,他们都怕我,都不跟我玩。” “跟着我也不会好玩,是会吃苦的。” “没关系,为你吃什么苦我都愿意。” 木苡带着煤炭没在黄泉呆两天无忧半夏就回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齐莙。 无忧半夏虽然心底里不怎么待见他,但人家终究是天庭的一介星官,多少也不能让面子上过不去。况且,在这些天夏江的洗脑下,无忧半夏觉得,撇去种种外因,单单是看他对自家侄女的态度,无忧半夏也不能真的将他拒之门外。 所以无忧半夏并未阻止齐莙跟着自己回黄泉城,全程只当是闭着一只眼,看不见身后这只尾巴。 无忧半夏和齐莙回来的时候木苡正带着煤炭和徐晏坐在城楼上,两人一猫一边喝着从乔棠哪里带回来的酒一边唠嗑,地府实在是太无聊,不怕她的都在忙,没闲工夫搭理她。有空的又多少有点怕她,别说坐下来一起唠嗑了,连见面好好说两句话都不太现实。 第105章 归(六) 乔棠不愧是前任酒仙,天庭着名的酒鬼,酿的酒后劲十分的大。 木苡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也没注意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是到后来的时候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一个没注意,松了手,原本窝在自己怀里的黑猫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即脚边传来一阵绵长的呼噜声。 煤炭又喝醉了,它见酒必喝,喝酒必醉。 徐晏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心里有些畏惧,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两人谁啊,怎么感觉要吃了自己似的。可偏偏木苡醉的迷迷糊糊的,没人来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诶,怎么还看见姑姑和齐莙了,我难道梦游到天庭来了吗?木苡扭头一看,心中疑惑更甚,这不是徐晏吗,是在地府没错啊。 她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戳了戳齐莙垂着的手,有弹性,又戳了戳无忧半夏的手,也有弹性。疑惑的说:“这梦怎么做的这么真实?” 无忧半夏闻着木苡身上的酒气就来气,伸出手就去揪她的耳朵,谁知齐莙半道拦住她的手,又顺带往木苡身前走了一步挡在她和木苡之间,十分和气的说:“她醉了。” 无忧半夏恨不得给木苡一巴掌才解气,咬牙切齿道:“我又不瞎,让开。” 齐莙直愣愣的站着不动,就静静地看着无忧半夏,不肯妥协。 无忧半夏还没来得及再说一次让他让开,被挡在齐莙身后的乖乖的坐着的木苡却突然开始扑腾起来,两神一鬼加一只醉猫谁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木苡就飞快的越过了城墙,直直的往城楼下落去。 下一瞬齐莙的身影就消失了,在木苡落到地上的一瞬间稳稳地接住了她。无忧半夏看着眼前的一幕怔了怔,半晌没说话,她在城楼站了两秒,转身走了。 徐晏颤抖着手抱起在地上睡得正香的煤炭,试探着伸出半个脑袋想要看看城楼下是什么情况,在他伸出脑袋的一瞬,齐莙正巧抬头。 目光机具穿透力,带着半分的威胁和半分的杀气,徐晏触电般的缩回脑袋,抱着煤炭靠着城墙坐在地上,周遭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撒的到处都是的陈酿。 徐晏悲伤的想,完了,这还没去成人间呢,答应带他去人间的人就先倒霉了。 木苡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神清气爽,半点也没有宿醉的后遗症。她收拾好自己,见煤炭还在睡着,也没叫它,自己一人精神满满的出了门。 木苡总觉得今天黄泉城中的气氛乖乖的,那些鬼差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意味。她仔细的回想着昨天的事,自己太无聊,便拉着徐晏到城墙上喝酒,酒还不错。然后呢,木苡突然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觉得昨天的梦不是梦,那个应该是真的姑姑和齐莙。 当差不认真就算了,还偷喝酒。偷喝酒就算了,还喝醉。喝醉就算了,还被姑姑发现了。被发现就算了,还跳楼。 完了,木苡突然觉得突然从天上降下来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当木苡沉浸在自己马上要倒霉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的时候,齐莙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强行把她拉回了现实。 齐莙原本打算等木苡醒了后好好跟她说说喝醉的坏处,但现在见木苡神情低落,打好的腹稿突然就派不上用处了,“怎么了,头疼吗?” 木苡憋着嘴,生无可恋:“完了,姑姑这下定要责罚我了。” 齐莙觉得无忧半夏昨天最后走的样子不像是要责罚她,安慰道:“应该,不会的。” 唉 木苡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真倒霉,她没理会齐莙,迈着沉重的步子往三生殿走去。无忧半夏离开这段时间黄泉一直是木苡在看着,现下她回来了,首要之事肯定是在三生殿中查阅这段时间的记事簿,看看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走吧,自己去找麻烦总比麻烦来找你好一些,至少态度诚恳了。” 和齐莙猜的一样,无忧半夏并没有责罚木苡,见她来,只是不痛不痒的斥责了两句,就让她滚了。 直到出了三生殿的大门,木苡都还没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齐莙:“姑姑她没罚我?” 齐莙点点头:“没罚你。” “她居然没罚我?” “…….” 木苡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为什么不罚我,按照以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要罚我才对,最起码,最起码也要让我去无间地狱里去呆两天的。” 齐莙只觉得额头上落下几道黑线,不罚还不好么,哪有人上赶着讨罚的。一个月没见,她这是又养成了什么新的破毛病。 一天过去了,无忧半夏也没有要改口要罚她的迹象,木苡才将那颗悬着的不可置信的心放回肚子里。 她将徐晏的事跟齐莙简要的说了说,齐莙虽然全程面无表情,但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木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将熬夜写好的认错信小心翼翼的放在无忧半夏门前,才启程前往人间。 一路上,木苡总觉得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齐莙和徐晏这是第二次见面,徐晏怎么就这么怕齐莙,见着他就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像是齐莙要吃了他一样。 因为徐晏是只鬼,加上齐莙和木苡在人间受到压制,众人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人类的方式赶路,还只能在晚上赶路。白天就如果是在荒野里找颗树待着,在镇子里就找个客栈住着。 晨光出现的时候,徐晏老老实实的躲了起来,齐莙去四周打探情况去了,只留下木苡和煤炭在树上待着。 木苡始终想不通徐晏怎么这么怕齐莙,便去问煤炭,喝醉那天它不是一直跟徐晏待着吗。 “小猫咪别睡了,问你个事?” “什么?” “喝醉那天,徐晏和齐莙之间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煤炭努力的想了想,摇头:“我醉的时候你还没醉,你醒的时候我还没醒,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没用,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木苡白了煤炭一眼,移开目光,不再看它。 第106章 归(七) 文无镇是个不大却有点繁华的镇子,镇子上的人九成都是药农,靠种植当归为生。整个镇子七成的财富掌握在三成人的手里,剩下的七成人里,一大半的人一年劳作到头,也只能图个温饱。 离镇子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就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当归的味道,越朝着镇子的方向走,便越能看见一片连着一片的当归田。 文无镇的不远处大概三里之外的地方有个小村子,村子里零星的分布着十几户人家,大多的房屋都已经落满了尘埃,变得陈旧破败。 村口的地方种着一个巨大的柳树,村日里柳条上抽满了嫩芽,生机勃勃的在太阳下屹立着。 柳树左边有一个木质的牌坊,上面被人用人用土黄色的颜料写着这个村子的名字——文无村,名字的旁边还刻着一个十分抽象的当归的图案。但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无人打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些颜料逐渐的被风雨带走,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就连牌坊也变得有些扭曲,一阵风就能吹散架似的。故而有人找几根细长的木条,用钉子钉在牌坊的两侧,一头连着残旧的牌坊,左边的一侧连着旁边的柳树,右边的一侧连着打在土里的木桩上。 柳树下有一条行色匆匆的溪流,溪流的两旁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从山间走来的山泉清澈甘甜,滋养着沿途的花草树木和村里的村民。 春日里,柳条上分散着栖着许多的燕子,它们在柳树下衔了湿泥,在枝条上休憩片刻,又振翅向不远处的屋檐飞去。 一只燕子衔着湿泥落在一个屋檐下,精心的开始准备修建自己的小巢。在屋檐下玩耍的三四个孩子见燕子来,都一股脑的跑到屋檐下看着燕子筑巢,互相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吱呀 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背着背篓,手里拿着镰刀从屋里出来。他的脸上有一大片火烧过后的痕迹,新长出来的肉被太阳晒的黝黑,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蜈蚣一样横亘在男人的喉咙处。 孩子们看见男人出来,却并没有被他罗刹般的容貌吓走,反而是围到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跟他说屋檐下的燕子。 “雁子叔叔,你看,燕子马上又要走了。” “雁子叔叔,为什么每年来的最早的燕子和走的最晚的燕子总在你家呀?” …… 一年四季,孩子们总是快乐着,总是围着男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那个被叫做雁子叔叔的男人笑了笑,十分狰狞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他将手中的镰刀往后一抛,镰刀稳稳当当的落在背篓里。然后双手从兜里拿出几个麦芽糖一一分给围着他的孩子,孩子们拿着麦芽糖笑着蹦蹦跳跳的远去。 雁子的手这才暴露在阳光下,宽大的手掌上布满了老茧,十分粗糙。在这双手掌心的地方,有一条十分明显的疤痕,就是在这双十分粗糙的手上也显得格外的显眼。 孩子们走远后,雁子回头将门关上,提步往村口走去。 从身后看,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左脚似乎是没有什么力气,脚印一个深一个浅,虽然不明显,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路过村口的时候,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抬头看见雁子背着背篓站在柳树下,从兜里掏出一把粟米放在柳树下的石墩上,笑着道:“雁子,又去砍柴啊?” 雁子看向妇人,朝她点点头,又朝她做了个提东西的动作,询问妇人需不需要帮她提水。 妇人道:“不了,等会我家男人就来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吧。今天热得慌,等太阳出来能晒死人。” 雁子朝妇人点点头,转身朝村口对面走去,那是一座不高的小山丘,他每隔一段时都到山上去砍些柴回家。 雁子手劲大,砍柴的速度很快,还没等日头走到正空他就已经砍好了柴,将这些柴装进背篓里,他迈着摇晃的步伐往村子里走去。 雁子回到家将背篓里的柴放到门口的柴堆上码好,院子里一共两个柴堆,里厨房门近一点的是之前砍回家已经风干好的柴堆,远一点的是还要风干一段时间才能烧的柴堆。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手中端着一碗清水,笑眯眯的走到雁子面前,将水递给他,看着他满头的大汗道:“家里还有那么多柴呢,不急着添新的回来。太阳这么大,热坏了吧。” 雁子接过水一饮而尽,一边摆手表示自己不累一边朝着老妇人傻乎乎的笑。 老妇人接过碗,朝着主屋的房间指了指:“你徐伯说是有什么事,正找你呢,快去吧。” 雁子点点头,朝主屋走去。 老妇人在他身后道:“午饭马上就做好了,别出门了啊。” 雁子走进主屋,屋子中间坐着一个老人,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神色严肃,紧紧地盯着面前桌上摆着的一个木盒子。 见雁子来,徐伯招呼着他坐下,将盒子推到他的面前。雁子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三锭黄金。 雁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徐伯,徐伯抽了一口旱烟,缓缓的说:“太守派人送来的,要收我们村子里的地。” 没了这些地,村民只怕是要饿死了。 雁子的眉头猛地一拧,将盒子推到桌子中央,朝着徐伯摇摇头,他建议徐伯不要同意这笔买卖。 徐伯手中的旱烟静悄悄的燃烧着,零星的火光四溢在空气中,他的声音很是沉重,里面装满了无奈:“天要下雨,官要收地,雁子,挡不住啊。” 雁子的眸子暗了暗,他起身从屋子里的书桌上拿起笔纸,刷刷的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将写好的纸张递给徐伯,徐伯看着纸上的内容静默着,半晌不说话。 见徐伯不说话,雁子又朝徐伯比划道:您放心,我安全的带他们出去,就能完好的带他们回来。 徐伯看着他不说话,旱烟静静的燃烧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屋外响起老妇人的声音,午饭好了,叫他两去吃饭。 雁子有些急了,拉着徐伯不肯让他走,徐伯灭了旱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头。算是默认了雁子的提议,同意他带着村里识字的几个年轻人去镇上跟太守的人商讨对策。 第107章 归(八) 齐莙和木苡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前到了文无镇上,晨光熹微,街道两旁的商户还未开张,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 徐晏是个死了很多年的老鬼了,手里多少握着点力量,可惜还是扛不住太阳的炙烤,估摸着还要再过个百八十年才能在阳光下行走。 他只能在太阳快出来的时候躲进了木苡的桃木簪子里,等夕阳落下才能到外面逛逛。 不论是在人间何处,开门最早永远是早餐店,吃了好几天的干粮,这时候锅里热乎乎的豆浆,便是人间的救赎。 齐莙带着木苡进了镇子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小巷子,空气中弥漫着小麦和着油脂被一起蒸熟的香味。 煤炭作为一只活了二十多年的猫,放在人间已经是老的不能再老了,赶到包子铺的时候它已经上眼皮碰下眼皮,精神恍惚的不行了。 木苡想让他吃点东西再睡,但无奈它入睡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完全不给她阻止它睡觉的机会。 齐莙从马背上的行囊中拿出一个小垫子放在凳子上,从木苡怀中接过睡的死猪一样的黑猫放在垫子上,“它想睡就让它睡吧,饿了自然就醒了。” 木苡前后活动着发酸的手臂,问道:“找着住处了?” 正在铺子前包包子的老板打量了两人几眼,确定两人不是一大早趁着官府没开门来吃霸王餐的人,笑眯眯的说:“两位可来的太巧了,三日后太守家的公子娶大婚,方圆百里有权势的人都来了,镇上所有的客栈都降价以贺呢。” 老板放下手中的包子,扯起围裙擦了擦手,走到一旁的蒸笼边。将手指在放置在一旁的冷水碗中打湿,接着用两根手指捏着蒸笼的边缘将蒸笼盖掀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香味顿时四溢在空气中,老板飞快的拿着竹夹捡了一盘包子送到桌上,闻着包子散发出来的香味,木苡有些疑惑的看着齐莙:“你之前当真没来过这?” 老板又端着两碗豆浆放在两人面前,他看了齐莙两眼,摇摇头:“我在这摆摊几十年了,镇子里很少有生人来,但我瞧着这位公子面生的很,不曾见过。” “看吧,老板都说我看着面生。”齐莙从竹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木苡:“快吃吧,等会去找个客栈休息休息。” 谁知道你之前来这里长什么样。 木苡接过筷子,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便全身心投入到填饱肚子的行动中。 齐莙的眸子暗了暗,没有解释什么,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就着豆浆慢慢的吃着。 阿薏,我当然来过这里,而且我不止来过这里。为了遇见你,这六百年里,我还去了很多地方。 三界九州,四海八荒,我踏了个遍。 太守的儿子要娶媳妇,宴请八方,整个文无镇都变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饶是煤炭困得要死,但在天亮后还是被街上传来的声音吵醒了。它挣开束缚着自己的被子,迷茫的朝四周望了望,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没有。 此情此景,煤炭心里不禁感叹,这才多久,我就成多余的了。 煤炭跳上半掩着的窗户,伸出一只爪子将窗户推的开一些,好更好的看看街上的情形。收回爪子,不经意间余光落在了对面的窗户上,吓得它愣了愣神。 对面的窗户半开着,房间里的人从上往下俯视着街上行走的路人。阳光透过窗柩在他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眼眸中是压抑多年的仇恨,目光已经被萃入了剧毒,面如恶鬼。 吱呀 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木苡的走了进来:“诶,你醒了,怎么跳到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对面窗户里的人仿佛听见了木苡的声音,窗户被人从里面关上了,纱幔遮住了意图进入房间的阳光,屋里漆黑一片。 煤炭扭头,纵身一跃跳进木苡的怀里,冲着对面的窗户激动不已:“那个房间里的人要杀人,他的身上沾着浓厚的杀意。” “他要杀人与你何干?”齐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关上房门,走到木苡身边戳了戳煤炭的头:“阿薏,你这猫怎么比你还爱多管闲事?这样下去可不行,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我的猫不像我像谁,像你吗?”木苡拍掉齐莙的手,抱着煤炭走到桌边坐下,她将煤炭放在桌上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从包里拿出油纸包好的小鱼干放到桌上,一只手按住蠢蠢欲动的猫爪子,一只手拿着小鱼干逗它:“来,咱们吃东西,别理他。” 煤炭挣不开木苡按着它的手,只能别着头瞪着齐莙,齐莙浑然不觉,学着木苡的样子拿起一根小鱼干凑到木苡身边:“来,咱们吃好吃的,别理这个蠢东西。” 煤炭:?!!! “不许。”煤炭扭头飞快的用另外三只能活动的猫爪子紧紧地抱住木苡的手,努力的卖萌,泪眼汪汪的看着她撒娇:“你不许理他。” 齐莙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 木苡内心就很无语,这两怎么老不对付。 木苡白了齐莙一眼,伸手努力的想要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无果。只能放轻语气,哄这只紧张兮兮的小猫咪:“好,我不理他,就理你。乖,听话,先把我的手松开。” 齐莙学着煤炭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看着木苡:“阿薏。” “你闭嘴。” 见木苡真的有点冒火的迹象,齐莙老老实实的闭嘴,走到窗边望着街道沉思。 木苡耐着性子解救自己的手,不对,是开导煤炭:“你理他做什么,我你还不了解吗,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他算什么,你怎么能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论,这不是鸡同鸭比瞎搞吗?” 煤炭半信半疑,抱着木苡的手松了松:“真的吗?你喜欢我胜过喜欢他是吗?” 木苡低头亲了亲煤炭的额头,声音柔柔的:“泽瑞,你是我养大的,是将来要入我无忧族谱的,我对你不是喜欢,是爱。” 第108章 归(九) 煤炭被木苡的甜言蜜语迷得快飘了起来,但思绪还算清醒,它反问道:“那齐莙呢?” 木苡没说话,她抽出手,将煤炭抱在怀里,拿着一根小鱼干喂它:“小猫咪好奇心不要太重,小鱼干还堵不上你的嘴。” 不止煤炭好奇,站在窗边的齐莙也很好奇木苡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她选择不回答并转移了话题,齐莙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眉宇间一闪而过一丝落寞。 他伸手关上窗子,走到桌边坐下,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话语里却多了几分正经:“这镇子马上就要不太平了,不宜久留,今晚便动身去徐晏家,免得多生事端。” 木苡拿着小鱼干的手顿了顿,望着齐莙:“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齐莙摇摇头,有几分叹息的说:“因果轮回,有些债迟早是要还的。” 木苡马上点点头,附和齐莙的话:“对对对,这些凡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自从上次在冼穹面前哭着保证再也不搞事,木苡这些日子可谓是过的战战兢兢,十万分小心的确保不把自己牵扯到这些凡人的因果中去。 她可没脸在当着冼穹的面哭一回了。再哭,怕是要成地府的笑话了。 堂堂地府黄泉使,六百多岁的人了,还因为做错事而选择哭鼻子来逃避惩罚,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太阳落山,徐晏压抑着躁动的心迫不及待的想要从簪子里出来他想了十几年的地方。 文无镇虽说靠着种植当归有些繁华,但到底是个小地方。入了夜,街上的商贩便陆陆续续的关门收摊,蜡烛燃烧时散发出的味道穿过窗户,毫无目的的四散在街道上。 徐晏的心里燃着一团火,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街道,眼眶红红的,他喃喃道:“十多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徐晏生前短短的十五年光阴一大半的日子都是在家里度过的,所以几人只是在镇子上逛了两圈便直奔徐晏的家而去。 在木苡意料之外的是,她是真没想到徐晏回家的路这么难走。 当然,这是字面意义上的难走。 短短的三里路,路面崎岖不平不说,还弯弯曲曲的十分难行。木苡刚上马走了几步路,马就无论如何也不肯撒开蹄子再往前一步。 马不能走,就只能靠自己了,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羊场小道,木苡的脸色十分难看。 徐晏缩在齐莙身后的一株杂草旁,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木苡翻身下马,回头,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徐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煤炭感觉到木苡的暴躁,十分机灵的往齐莙身上一窜,牢牢的扒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徐晏缩了缩脖子,如蚊子般嗡嗡道:“我十多年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变化会这么大。” 况且,活着的时候我也没出过几次远门,早记不清楚了。 齐莙成功的从猫爪子下解救了自己的衣服,憋着笑走到木苡身边,“大人,这世间变化很快的,认命吧。” 正巧,不远处的黑白无常押着一个刚死的鬼趁着夜色往酆都赶路,远远的就感受到木苡鬼火冒时十分熟悉的气息。 黑白无常和无忧半夏的关系好,也算是看着木苡长大的,两人心里都十分疑惑,便押着鬼去跟她打招呼。 黑无常性子跳脱些,惨白着一张脸,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朝木苡问道:“这不是小苡吗?这谁惹着你了,隔着十里远都能感受到你这鬼火冒的气息。” 木苡脸色复杂,她总不可能跟人家说自己只是不想走路罢了。齐莙憋着笑,替她解围:“无事,不过是今晚的月亮不够圆,她看着不开心罢了。” 白无常的性子沉稳,一般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见齐莙发话,他用手肘戳了戳黑无常,举着锁鬼的链子朝齐莙作了一揖:“卑职见过时运星官。” 齐莙也朝白无常点头示意:“我在人间游历,不必多礼。” 黑无常抬头看了看天上今天十五的大圆月,又看了看木苡,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显木苡也发现了今天的月亮圆的不能再圆了,心里一边暗骂齐莙这是找的什么破借口,一边强行扯出一抹笑容:“黑无常伯伯,见笑了,见笑了,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白无常点点头,面无表情:“他不会说的,你放心。” 送走黑白无常,木苡总算是认命了,不对,是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她习惯性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肩头,却没有摸到熟悉的手感,四下一看,发现原本待在自己肩头的猫早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齐莙的背上挂着一只猫,它只伸出半个脑袋,透过自己的肩膀紧密的观察着木苡。 齐莙觉得自己的衣服快被煤炭霍霍了,但木苡只是瞥了一眼很快就转开目光,一点也没有把挂在自己背上的猫拿回去的意思。 徐晏走到木苡身边,试探着问道:“大人,咱们还走吗?在等下去天就亮了。” 木苡认命:“走吧。”她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身边的马匹,又看了看眼前的小路,嘴上说着走吧,脚下却一步也不挪。 齐莙见她这般恋恋不舍,摸了摸她的头,“走吧,马匹没了,再买就是。” 木苡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甚是忧伤:“我没钱。” 齐莙莞尔:“无事,之前的时候我存了很多钱,以后可以买很多马。” 正经来说,木苡也不能算是个穷人。 顾响还没退位之前寻着各种由头送了她不少东西,等到顾端上位,这种事情只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她稍微好好打理一下这些钱财,不说是富可敌国,至少够凡人吃穿不愁一辈子。 可惜木苡的钱袋子没底,进去多少往外漏多少。看着她这样败家,煤炭一边心疼一边跟着享受,齐莙在这种小事上一向由着她也不管她,导致她的钱成了是个实实在在的到手没。 若是身边没齐莙这个移动钱庄,她多半是又要过上街头摆摊的生活了。 第109章 归(十) 燕子在屋檐下很快就筑好巢,慢慢的只能看见一只燕子忙碌的进进出出,带回各种辛苦寻觅得来的粮食。 木苡觉得自己越发矫情了,山路确实是不好走,但之前在地狱里什么苦没吃过,偏偏如今这短短几里人间小道让自己生了性子。 这点齐莙自然也发现了,只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泰然自若的一边哄着她一边悠闲的往前走。 到文无村的时候天才刚出现一抹亮,早起的妇人为了一家人的早饭已经生起了袅袅炊烟,浓郁的药材味里夹杂着几抹热气腾腾的粥香。 徐晏在太阳出来前躲回了珍珠里,齐莙抱着煤炭半靠在村口的柳树树干上看着下方,木苡正站在溪流边。她摘了两根柳树的枝条编了个小小的花环,努力的将溪边开的正好的小花安置到花环上去。 这个巨大的工程花了不少的时间,渐渐往上走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柳叶落在齐莙的身上,木苡拿着完工的花环转身看向身后。 斑驳的晨光落在齐莙的身上,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猫,表情柔和,眼底里蓄着光亮,静静地望着下方的人,像个偶入凡尘的仙子。 齐莙颇有几分姿色这木苡是知道的,但是直到刚刚的那一刻,木苡才知道齐莙这哪是颇有几分姿色。 如果满分一百分的话,这一刻齐莙能拿到两百分。 见木苡一脸凝重的望着自己,齐莙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很,并无异常。 “还不上来,你这是打算把自己栽在河边变成一颗树吗?” 齐莙十分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好好的一个美男子,偏偏就长了张嘴。 如果满分是一百分的话,这一刻齐莙能拿零分。 木苡心中刚升起的一点异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拿着花环走到齐莙身边,把花环往他头上一扣,遮住他看向自己的视线:“暴殄天物。” 齐莙:??? 木苡迈着悠闲的步子往村子里走去,齐莙跟在她后面,花环实在是有些遮视线,他把花环从头上摘下来顺手往怀里的猫脖子上一套:“阿薏对你的爱,别弄丢了。” 煤炭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各种花香的爱熏的有些睁不开眼,偏偏齐莙的手劲大,它在试图了好几次都挣脱不开,花环牢牢的带在它脖子上。 煤炭用头拱了拱齐莙,试图卖乖让他放开自己。 齐莙面不改色,顺手加大了力度,免得它动的太厉害让花环掉下去。 木苡的身影就在两步开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就是不曾回头看它一眼。 煤炭心里苦,但说不出。 文无村很久没有生人来过了,两人从进村开始就有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身上,没走多远,木苡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带着一群人向他们走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老人,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捏着一根烟杆子,神情严肃。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年轻人,手里都拿着格式各样的家伙什,面带愤怒,眼里燃着熊熊的大火。 见形势不妙,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齐莙伸出手不着痕迹的将木苡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小声的说:“小心为上。” 一群人在距离两人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家伙什的年轻人望着齐莙和木苡大声的质问他们 为首的老人十分谨慎的望着他们,他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开口道:“不知两位何方人士,到我文无村来有何贵干?” 齐莙将抱着的黑猫交给木苡,拍了拍袖子上沾的猫毛,十分端正且做作的朝来人作揖:“小生齐莙,此行为报恩而来,来文无村是想寻得恩公徐晏。” 站在前方的老人听到徐晏的名字脸色一变,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你与徐晏有何渊源,为何知道我儿的名字?” 木苡轻轻地扯了扯齐莙的袖子,暗中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齐莙面不改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等会你就知道了。”言罢,朝着老人接着道:“十七年前,我因战火而流离失所,幸得徐公子路过给了一口吃的才活下来。当年徐公子说若是我能有幸活下来,便替他回文无村里看看。” 老人的手愈加的颤抖,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烟杆子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激起了地面细小的灰尘。 老人身后的年轻人十分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出生的太迟,徐晏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太小,记忆斑驳的连个画面都凑不齐,只是在父母偶尔的一声叹息中零星的听过这个名字。 生不逢时,命运多舛。 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最后在一声声叹息中结尾,老人带着齐莙和木苡两人回了家,房子虽然很陈旧,但打扫的很干净。 齐莙在木苡惊讶的目光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老人,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三块黄金,他说道:“这些年赚了些钱,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 徐伯连忙将盒子推了回去:“孩子,叫我徐伯就好了,你这太贵重了,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不收了。” 见徐伯不肯收,齐莙笑着说道:“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和夫人心里总觉得愧疚。”说着,他看向木苡:“夫人,你说是吧?” 夫人???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叫自己。 奈何徐伯的目光顺着齐莙的话落在自己身上,木苡按住自己想和齐莙打一架的冲动和蠢蠢欲动的煤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接上齐莙的话:“是啊,您就收下吧,救命之恩大过天,岂是这些身外之物可以相提并论的。” 见徐伯面露犹豫,齐莙道:“来的路上曾听闻太守打算收村子里的地,有了这笔钱,困扰您多日的烦恼都会消失。” 齐莙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徐伯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紧皱的眉宇间落下一抹挫败。他没说话,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旱烟,半晌,旱烟头上零星的火花在空中倔强的挣扎了两下,最终在熄灭前发出了最后的叹息。 终有一天,你会为了那碎银几两,弯下腰,低下头,和那个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少年在这滚滚红尘中走散,最后屈服于世俗。 第110章 归(十一) 徐伯放下手中的旱烟,起身弯下腰,声音有些颤抖,朝着齐莙道:“多谢二位救我文无村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日头渐渐往上走,快到正午的时候,徐晏的娘亲才从集市上匆匆赶回来。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填满了焦急,穿着粗布衣裳,迈着蹒跚的步伐努力的往家赶去。 “他爹,他爹,是晏儿回来了吗?” 老妇人喘着粗气扶着门框,红着一双眼,朝着屋里大喊。 徐伯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扶着她往屋里坐,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老妇人往屋内巡视一圈,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她一颗心倏的冷了下来,神情低落。徐伯轻轻的叹气,指着跟老妇人道:“这两位是晏儿多年前救过的孩子,受晏儿的托,来看看我们。” 老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抓着齐莙和木苡的手,几近哀求着:“是晏儿让你们来的是不是,他还活着是不是,我的儿子还活着是不是?” 徐晏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十七年前就死在花旗洲的战场上,死后徘徊在地府,不肯投胎离去。 可这个残忍的事实如何能告诉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木苡有些不忍的别开脸,头上的珍珠坠子在空中晃个不停,与时运簪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莙于心不忍,但终究是残忍的开了口:“伯母,十七年前,徐公子跟着齐陆将军镇守在花旗洲,后来花旗洲破,全城无一人生还。” 老妇人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一个时辰前重新燃起来的希望彻底破碎,十七年了,她终于再一次的认识到她的儿子早已不在人世,再也不会回来了。 徐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妻子,让她接受儿子已经走了的事实。 木苡再也忍不住了,她蹲下身,拿着手帕一点点擦去老妇人脸上的泪珠,柔声道:“不要哭,你会见到你儿子的。” 三人闻声一震,齐莙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两个老人几乎是颤抖着身子看着木苡,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十分的不可置信:“真的吗?还能再见到晏儿吗?” 木苡点头,她的眼里近乎是冒着温柔的光,像春天和煦的柔风,轻轻的一字一句说道:“会的,你们会再见到他的。” 木苡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齐莙上前一把拽过她,对着两个老人颔首:“抱歉,我有事需要跟她说。” 他直接拽着木苡出门,木苡挣脱开他的手,扭了扭手腕,有些不解:“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再说。” 齐莙皱着眉头,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木苡没等齐莙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抓着齐莙的袖脚笑着卖乖:“大人,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只知道勇于犯错,坚决不改。”齐莙扯出自己的袖子,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却怎么也发不出火了。他有些头疼,低声的说道:“阿薏,言出必行,你不能乱许承诺,知道吗?” 木苡拿着自己的两只爪子上下摆动的给齐莙扇风,“知道,知道。你不要担心,我既然敢这么说,那么我肯定是把握能做到的。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齐莙眉头一皱,正欲说话。 木苡接着道:“再说,我拿了人孩子半条命,让他们见一面那是应该的。这是徐晏和我的交易,天地法则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放心。” 见齐莙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相信三个字,木苡举起爪子发誓:“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若有虚言,就,就,就让我再回无间地狱历练三百年。” 这誓词听的齐莙苦笑不得,他将木苡举起发誓的爪子放下,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了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木苡狡黠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徐家小院子里一丝灯光都不见,按着木苡的吩咐,老两口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糊上了厚厚的一层遮光布,屋子里也没点蜡烛。 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呼呼而过的风声。 四人围坐在屋里的桌前,徐伯和徐婶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月亮渐渐的挂上夜幕的正中央,木苡和齐莙相互对视一眼,两人点点头。 确认无误后,木苡将放在桌上的桃木簪拿起来,走到屋子的空地处,轻轻的拨动珍珠。 珍珠在空中来回的摇摆着。 木苡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捡出一个傀儡娃娃,朱唇轻启:“徐晏听令,吾今赠汝傀儡之身,七日为效,还不速速现身。” 珍珠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映亮了整个屋子。 傀儡从木苡的手中渐渐飘出悬挂在空中,随着白光的持续变亮,傀儡逐渐的变成了真人的大小,落在地上。 啪嗒 一双脚落在地上发出一道声响,珍珠所散发出的白光霎时间消失不见,屋里漆黑一片,连个呼吸声都不曾听见。 齐莙拿起火折子点燃屋里的蜡烛,昏黄的光亮渐渐的从屋里各个地方汇集到一起,照亮整个屋子。 木苡身边多了个少年。 少年很高,但身子有些单薄,身影被烛光拉的又细又长。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温度,但是真实存在的。 少年仿佛才看见两步之外的人,他心里一痛,猛地扑过去跪在他们面前,悲喜交加:“爹!娘!晏儿回来了。” 直到徐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伯和徐婶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颤抖着手摸向跪在地上抱着他们痛哭的孩子。 却只摸到了他冰冷的脸庞,没有一丝温度。 老两口心中的悲痛决堤,从椅子上滑落,三人跪在地上抱着哭。 齐莙和木苡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消失,徐晏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心里略有疑惑,他扶着两个老人从地上起来到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一人到了一杯水。 看着爹娘苍老的面孔和白发,徐晏的心紧紧地缩在一起,近乎是忍着悲痛开口:“爹娘这些年来可还好?” 徐婶抓着徐晏的手不肯放,她贪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泪水止不住的流。 “好,爹娘什么都好,什么都不缺,我晏儿受苦了,我晏儿这些年来受苦了。” 徐晏摇摇头:“儿子不孝,没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还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 第111章 归(十二) 屋里的人哭作一团,悲喜交加,深夜寂寥,便显得格外突兀。 齐莙抱着煤炭站在徐晏家门外的大树下,敛着气息,与黑夜融为一体。怀中的黑猫翻了个身,轻轻的挥舞着爪子,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迷迷糊糊的说梦话。 木苡靠在门框边,往齐莙的方向看了看,又扭头看了看屋内抱在一团的影子,有些头疼。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伴着虫鸣,木苡轻手轻脚的走到齐莙身边。手中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亮,显得齐莙皱的死死地眉头也没那么恐怖,她想了想,有些可怜兮兮的说:“大人,我好饿啊。” 齐莙的表情一瞬间有了变化,然后接着冷脸,什么表示都没有。 木苡见此招不通,心里一转,有了新的法子。 她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捂着心口蹲了下去,痛苦的皱着眉,蹲在地上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齐莙猛然破防,煤炭便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掉落,要不是它身手敏捷,可能要摔在地上变成一滩猫饼。 它还来不及斥责齐莙的恶行,便看见它主人演技十足的倒在齐莙的怀里,还抽空对它眨了眨眼示意它不要坏事。 煤炭觉得这两人没一个靠谱的,丢下还在地上的两人,三两下的窜到树上,挑了个好位置接着睡觉。 看见木苡倒下的那一刻,齐莙真的要吓死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星月大阵的后遗症还没好,是不是哪里痛,你到底怎么回事!” 木苡捂着心口,气息微弱:“大人,我觉得可能是饿的。” “你!” 木苡鼓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齐莙,“想吃包子,想喝不加糖的豆浆。” 齐莙气结,又无可奈何,抱着木苡起身,一句话不说,大步的往村口走去。 “大人,咱们去哪里啊?” 齐莙不说话。 “大人,要不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我觉得我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齐莙不说话,默默的紧了紧抱着木苡的手。 “大人,小猫咪不见了。” 齐莙终于开口道:“不会有事,放心。” “大人,你不生气了?” 齐莙又不说话了。 “大人,不生气了,一个傀儡而已,不会出事的。” 齐莙的脚步顿了顿,脸更黑了,不等木苡再开口,接着往小镇的方向走去。 看着齐莙光滑的下巴,木苡暗叹,完蛋,完蛋,这下彻底完蛋。 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中肆意奔跑的微风里带着丝丝的凉意,拂过每一个早起的脸颊。 木苡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热气直往上冒的豆浆,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一只手带着一碟包子在视线中落下,齐莙温和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先吃饭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隔着屡屡升起的热气,齐莙的身影若隐若现,显得不真切起来。 木苡暗自挣扎了一会,突然泄了气,她拿出一个小木盒子,伸手拂开升起的热气,将它递给齐莙。 “想来你也知道,我并不擅傀儡之术,余下的都在这里了。” 齐莙将盒子往旁边推了推,夹着一个包子放到木苡面前的小碟子里:“先吃吧,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见齐莙坚持,木苡只得听话的乖乖吃饭,只是这顿饭吃的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其实认真来讲,两人都不是这凡世之人,早已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获得能量。吃饭,不过是为了更像一个凡人罢了,但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早餐铺子收了摊,摊主挑着空空如也的蒸笼往家赶去,今天收入不错,能添个好菜了。 客栈的房间里,齐莙和木苡面对面坐着,两人并未讲话,看着齐莙的眉头越皱越深,木苡悬着的心越来越逼近嗓子眼。 齐莙将傀儡放回盒子里,左手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眼神有些放空。 半晌,思索完毕,齐莙道:“这傀儡是谁给你的?” 木苡的目光有些躲闪,顾左右而言他:“这傀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齐莙拿起一个傀儡放置在掌心,朝着傀儡注入法力,渐渐地,一个小小的法阵从傀儡的身体中升起,散发着月白的光晕漂浮在半空中。 看着半空中的法阵,木苡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是什么?” 齐莙收回法力,半空中的法阵消失,他将傀儡放回盒中,看着木苡,声音里带着悠长的怀念:“阿薏,这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很久以前就不该存于这世上的东西。” 木苡抓住齐莙有些发抖的手,安慰他:“没事,我在。” 木苡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一点点的温暖着齐莙全是冷汗的手。他的手劲有些大,捏的木苡的手生疼。 半晌,齐莙平复好心情,松开捏着木苡的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去她手沾上的冷汗,准备开口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窗外突然喧哗起来,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齐莙皱了皱眉头,对于被打断这件事非常不高兴。 两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望去,原本井然有序的迎亲队伍被搅得乱七八糟。本应骑马走在前头的新郎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在围观人群的目光注视下做着最后的挣扎,慢慢的便挣扎着不动了。 木苡指着下方:“你看,马身上有东西。” 顺着她的手往下望去,血泊中的白马身上搭着小小的一方丝巾,丝巾渐渐的被血浸透,上面的字逐渐藏匿在血中,消失不见。 “天道轮回,父债子偿。” 木苡伸手关上窗户,将街上的喧嚣隔离开来,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她走到桌边将傀儡装进盒子盖好,将已冷掉的茶倒进花盆里,重新斟了两杯茶。 “过来坐吧,茶已经不热了。” 齐莙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放下:“茶终究总会凉的。”言罢,伸手将木苡放在自己手边的盒子拿过来:“这东西意头不好,以后就放我这。” 第112章 归(十三) 木苡暗自叹气,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解释了傀儡的来源:“这是我小姑姑的东西,已经有些年头了,我曾听她提起过。她小时候悄摸的溜出地府去人间游玩,遇到个散仙,说是有缘,便将这一盒子傀儡赠予她。那散仙说,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如今羽化在即却并无后人,便依祖训赠予有缘人。” 齐莙的手在盒子上无意识的摩挲着,抬眼望着木苡:“那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木苡的眼睛暗了暗,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有些伤感:“小姑姑疼我,我要什么她都会给我。小时候我总哭,她便拿这些傀儡娃娃来哄我玩。那天我答应徐晏带他回人间的时候碰巧看见了这些傀儡娃娃,便顺手拿来用了。齐莙,这傀儡到底是什么来头?” 齐莙说道:“阿薏,半夏应该同你说过,我生于混沌,活了几十万年,是这世上第一批神。”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木苡认真的看着他:“是我姑姑骗了我,还是她说的本就是事实。齐莙,关于你,不管我姑姑说了什么,但只要你是你说的,我就信。” 齐莙看着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其实她说的不全对,我确实生于混沌,也的确是这世上最早的一批神。” 但我几十万年前就死了,我死在了三界初开的时候,是初代星月大阵的第一个祭品。 齐莙抿了口茶,话锋一转,将话题扯了回来:“将法阵封如傀儡中的人是与我同一时代的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几十万年前就死了,而他做这傀儡最初的用途便是——造神。” 木苡疑惑的问:“造神?” “是啊。”齐莙感慨道:“本是天之骄子,奈何心术不正,一入殊途,再无归路。不过自他死之后,再无人能催动傀儡之中的阵法,这傀儡便也只能是傀儡了。” 齐莙说着一顿,脸色变成严肃起来:“阿薏,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搞鬼,在没抓住它以前,行事需得万分小心。” “知道。” 两人原打算在镇上逛一逛,买些东西带回去给徐晏父母,也算帮徐晏了了心愿。但太守的儿子在大婚之日死在接亲的路上,还并未抓住凶手,便直接连累了一大批人。 官兵挨家挨户的抓捕凶手,嫌疑人关满了县衙的大牢,整个镇子里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进大牢的就是自己,平白多了这牢狱之灾。 不少铺子都关了门,能买到的东西种类大大减少。最后木苡决定以数量为主,种类为辅,买了一大堆东西。两人拿不走,齐莙只能无奈的买了匹马,驮着这些东西慢悠悠的踏上往文无村的归途。 回到徐晏家已是日暮,夕阳西沉,飞鸟归林,错落的炊烟袅袅升起。昏黄的烛光映在布满笑意的脸上,让人不由得心里一暖,此处心安是吾乡。 两人没打扰徐晏一家以位数不多的团聚时刻,木苡抱着黑猫坐在大树下乘凉,月光洒满大地,人间便多了几分柔和。 煤炭抱着木苡的袖子不撒手,声泪俱下的控诉两人的罪行:“你们去镇上吃好吃的不带我就算了,居然连打包也不给我打包一点回来!老苡,你已经变了,你变了,你变得不疼我了!” 齐莙看着脸黑的像块煤炭的木苡憋笑,但忍得辛苦,肩膀控制不住的一抖一抖的。 见木苡不说话,煤炭以为是自己说对了木苡心虚,顿时更加委屈:“这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是我命苦,亲生爹娘不要我,现在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过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流浪猫生活了?” “闭嘴!”木苡忍无可忍,单手拎着煤炭的后颈皮举到半空中,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你最近是修炼的关键时期不能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也没有不要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给我收起来,再乱想,我就把你丢回地府,给我好好闭关修炼。” 木苡被气的脑瓜子嗡嗡响,腹稿打了十万字,准备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纠正一下这只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小猫咪的思想。 齐莙被煤炭泪汪汪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憋着笑伸手将它从木苡手里解救下来。 煤炭迅速的在齐莙怀里缩成一团,齐莙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劝木苡:“好了阿薏,不怪它,是我的错,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你掳走。再者,你也知道它最近是修炼的关键时期,失去了感应你的能力,担心害怕都是正常的。” 木苡一时语塞:“你!” 窝在齐莙怀里的黑猫悄悄的扭过头,透过齐莙的衣袖暗中观察木苡的神情,齐莙轻轻的捏了捏它的爪子,朝木苡使脸色:“阿薏。” 木苡被这一人一猫弄得发不出脾气,只能恶狠狠的戳了戳齐莙怀里漆黑的一团:“再乱想,就别呆在我身边了,老老实实的闭关去。” 说罢,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往徐晏家的方向走去。 木苡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不见,齐莙才对着怀里缩成一团的黑猫说道:“好了,她走了。” 黑猫抬起头,望着齐莙,明黄色的眸子里蓄着泪水:“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老苡是不是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齐莙用帕子拭去滚落在猫毛身上的泪水,耐着性子柔声安慰它:“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如今正是你修炼的关键时期,就算感应不到她,也不能胡思乱想。” 煤炭声音弱弱的,低落的说:“可她刚刚说不要我跟在身边了。” “没有的事。”齐莙一下接一下的给煤炭顺毛:“她将你看的有多重你心里不知道吗?自古以来,妖想要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她是担心你,怕你胡思乱想走火入魔,怕护不住你,怕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煤炭疑惑的看着他:“真的吗?” 齐莙低头看着黑猫,轻轻的笑了一下,但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心疼:“真的,她为你做了很多事,以后不要再对她说不要你不喜欢你这些话,她将你看的重,这些话会让她伤心的。” 黑猫突然慌了起来,抓着齐莙的袖子不放手:“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要永远快乐的,不能伤心,不能伤心的。” 齐莙安抚的摸了摸黑猫的头,抱着它往徐晏家的方向走去,“好,那你更要好好修炼,快快成长起来,保护她,让她永远快乐。” 第113章 归(十四) 清晨总是很忙碌的,露水未开,但家长里短,总有事要忙。 徐晏出现在厨房的时候繁星还挂在天上,风有些清冷,带着细微的湿润,与鸡鸣一起唤醒着人们半梦半醒的思绪。 炊火渐渐升起,锅中的白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米香一室飘香。 木苡半靠在门框上,头发四散下来,柔软的发丝垂在怀中黑猫的身上,为它盖上了一层无形的被子。 她看着正在围着灶台忙碌的徐晏出声:“你打算一直呆在家里吗,我可提醒你,在不插手人间事的前提下,有什么心愿就趁着这段日子去圆,想见什么人便去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徐晏的身影顿了顿,转过身看向木苡,声音里多了份遗憾:“凡世三千,想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寻到故人,谈何容易。况且十七年了,故人生死不知,我又该去何处寻他。” 木苡伸手打了个哈欠,拿开黑猫扒在自己衣服上的爪子,带着困意说道:“既是故人,若是有缘,说不定不要你去寻他,他自己会来寻你。” 徐晏苍白的嘴角牵起一抹弧度,“但愿吧。” 木苡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困,抱着黑猫转身回房,补回笼觉去了。 “小朋友,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徐晏看着眼前锅中翻腾的白粥,雾气飘散,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 生前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堪,剩下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飘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一个刻在心头的名字。 故人未守约,凶多吉少。 徐晏想,他们大抵只能在地府相见了。 村里的男人前来报信的时候,徐家三口正坐在桌前吃着早饭,徐晏的厨艺不好,但老两口仍是吃的满脸笑意。 “徐伯,徐伯,大事不好了!” 来人神色慌张的冲进徐晏家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大事不好了!” 徐伯猛地一站起身,道:“是不是雁子出事了!” 徐婶扶着申开坐下,端了一碗水给他喝下,他均匀了气息,接着说:“太守的儿子被人当街刺杀,太守的人到处抓人,雁子也被抓了,还把他关进了大牢。” 徐晏心头一跳,急忙问道:“雁子是谁?” 申开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但也来不及询问他的身份,他抓着徐伯不放手:“怎么办,徐伯您快想想办法呀,雁子肯定是被冤枉的,咱们必须得救他啊!” 徐伯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昏黄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嘴里喃喃道:“是我害了他,是我让他去镇上的,是我害了他。” 申开见徐伯这样,更慌了:“徐伯,雁子是为了我们不被牵连才被抓进去的。太守是个爱钱的,不然这样,咱们凑钱将他赎出来。” 徐晏听得一知半解,他走到他爹面前,提议道:“徐伯,我看这个提议可行。” 徐伯被他儿子声音唤回了神,突然想起了前两天齐莙赠与的盒子,站起身来,急匆匆的往里屋走去。很快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手就拿着盒子出来,对着屋里的几人说:“走,现在就出发去镇上,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徐婶看着几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感觉。她出去洗了洗手,用帕子擦干,恭敬的走到神龛前上了柱香。 求菩萨保佑,保佑他们顺利的带雁子回来,一路平安。 阿弥陀佛。 木苡抱着煤炭和齐莙坐在大树枝丫上,看着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一跃从树上跳下来。 木苡将煤炭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放好,扭头问齐莙:“你施加在徐晏身上的法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齐莙眯了眯眼:“虽说应该没人能催动傀儡里的法阵,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木苡瞬间明白:“你给傀儡加了封印。” 齐莙默认了木苡的话,半晌,他望着三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开口说道:“走吧,去看看。” 齐莙心头的预感很不好,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徐晏一行人赶到镇上的时候,官兵正押着一群人往大牢的方向走去。三人躲在人群里,申开不小心碰到了徐晏的胳膊,被冻得一哆嗦。 三人跟着官兵押人的路线一路摸到了大牢的门口,牢门口守着不少人,徐晏小声道:“现在人太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再过来探探情况。” 徐晏商量好行动的具体计划,推开门回到房间,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 刚开门,没想到木苡和齐莙两人正站在窗户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徐晏心里有些疑惑,但没出声,关上门,问道:“两位大人怎么来了?”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木苡看着徐晏,无奈又认真的说劝他:“徐晏,我提醒过你了,你已经死了。听我一句劝,别去,不要插手活人的事。” 徐晏低头沉默着,不说话。 木苡见他这样,接着劝他:“徐晏,我给你傀儡之身了你心愿,是为了让你去侍奉双亲,报养育之恩,不是让你拿去插手活人的生死。” 徐晏终于抬起头看向木苡,身子有些单薄,但目光很坚定:“大人,你说过,我日子不多,想见什么人就一定要去见。我有预感,这件事我若不插手,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 木苡正准备好好跟徐晏说一下他这样做的下场,齐莙出声阻止了她:“他想做便让他去做。”言罢看向徐晏:“你自己想清楚,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徐晏点点头,感激的说道:“谢大人成全。” 齐莙都这样说,木苡也不好反驳,只能说:“随你自己去吧,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傀儡所带的能量不多,你若想插手这件事,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一到,你就会回到珍珠里,再也不能出现在人间。” 徐晏感激的说:“谢大人。” 再抬头,齐莙和木苡已经消失在房间里,徐晏看着窗户缝隙外的蓝天,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燕子哥,会是你吗? 第114章 归(十五) 徐晏靠在窗户旁,看着漫天云霞,夕阳一点点落下。 街上的小摊贩收了摊,小作坊也打了烊,小阁楼陆陆续续的挂上了红灯笼。明亮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秋蝉悲鸣四起,却没有来人。 徐伯拿着齐莙带来的金子买通了衙役,徐伯走在前方,徐晏与申开扶着一个男人进了大牢。 男人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徐晏身上,穿着一个长黑斗篷,斗篷的帽子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他的脸。烛光摇曳,恍惚能看见斗篷下男人毫无血色的嘴唇。 大牢里没有灯,冰冷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漂浮这潮湿的空气,四下寂静,只能听见时不时牢房里飘逸而出的痛苦的呻吟。 徐伯举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走在前方,跟着衙役的话摸索着往左边尽头的一间牢房走去。 不一会,几人到了雁子的牢房前。 窄小的牢房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大家相互挤在一起汲取温暖,迷迷糊糊的睡着。 或许是因身上的疤痕太过吓人的缘故,雁子被抛弃在小角落里。他蜷缩着身子,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抬头望着大牢的上空。 月色明朗,石壁的缝隙处洒进几缕明亮,从银河落入深海。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雁子猛地回了头,人群之外亮着一盏小灯,有只手在疯狂的做着手势。 雁子皱了皱眉,这乱七八糟的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他半晌没反应,徐晏一把拿过灯,往上举,使灯光落在脸上,然后挥了挥手,接着直接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徐晏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希望这个传说中的雁子眼神能好点。 所幸徐晏的希望没落空,他看见角落里人,借着几缕月光挥了挥手。 徐晏将灯递给他爹,然后从包里摸出了一截蜡烛。 蜡烛是很不常见的淡青色,只有拇指长的一小段,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将蜡烛缓缓的点燃,淡青色的烟雾向空中四散而去,很快整座大牢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确定一切稳妥无误后,徐晏开始撬锁,申开便从暗处拖出一个男人。揭开男人身上的黑色斗篷,他早已没了气息,惨白又狰狞的脸直接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面如恶鬼。 徐晏撬开了锁,雁子穿过睡得东倒西歪的人群,和申开一起将死去的男人搬到刚才他坐着的地方。 雁子看着靠着墙壁的尸体皱眉,这人长得也与自己太像了些,而且今晚的事过于蹊跷了点。 但时间不等人,现在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他飞快的换上长黑斗篷。靠在申开的身上,由着徐晏和申开将他带出大牢。 街上的空气清新了许多,徐伯再三像衙役道谢,衙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滚。要不是看着三锭金子的份上,哪里会让他们进去探监。 转过街角,确定衙役肯定看不见他们之后,雁子立刻直立起身。 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胃里也开始控制不住的翻滚,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正要死命的往外蹦。 呕 雁子最终没控制住,直接吐了出来。地上多了一滩红黑色的血液,这滩血液里还夹着这一些细小的肉块。 刺鼻的味道闻起来是在是令人作呕。 “这是怎么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环顾四周并无一人,雁子这才猛然发现这道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自从捡到雁子开始,十七年了,徐伯这是第一次听见雁子开口说话。他想,这大抵就是因祸得福了,拉着雁子的手老泪纵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雁子拍了拍他的手,安慰徐伯。 徐晏响起那段青色的蜡烛,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四周,小声的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等回了客栈再说。” 看着四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坐在阁楼顶上上看了全程的木苡才扭头朝齐莙说道:“这小孩没活几年,脑子到是挺聪明的。” 齐莙没接她的话:“他们已经出来了,我们走吧,等会打更的该往这边来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出来?” 几人回到客栈,徐伯年纪大了,经历晚上这一遭,身心俱疲,回到客栈来不及再说两句话便已瞌睡连天直点头。 送完徐伯回房睡觉,申开也飞速的回到房间洗漱。 白天去乱葬岗去偷尸体,偷了还要打理的像雁子,晚上又扶着尸体走了一晚上。 申开被恶心了一整天,胃里直冒酸水,饿的头晕眼花的。 房间里只剩下徐晏和雁子两人,雁子压在心底一晚上的疑惑问出了口。 徐晏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试图想要在这个面容丑陋的男人身上看出一点端倪。 可惜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见徐晏出神,雁子再度出声:“你在我身上找谁的影子?” 十七年没说过话了,加上一整天没喝水,雁子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刺的徐晏一下便回了神。 徐晏伸手为他倒了杯水,递给雁子:“别激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雁子没接杯子,徐晏也不恼,他将杯子放在雁子手边。 他有些不死心,纵然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影子半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但心底就是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半晌,徐晏再度看向雁子,借了齐莙的借口:“十七年前在花旗洲,有位徐公子救了我的命,他说不求我报恩,只是若我能活过这场战乱,让我替他回家看看。” 雁子的瞳孔迅速的缩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手边杯子从桌上滚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徐晏还没来得及反应,雁子的就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雁子恶狠狠的盯着徐晏,压着愤怒:“你到底是谁,打着他的名号到文无村来究竟想干什么!” 徐晏的一张脸通红,一部分是憋得,但更多的是激动。 见徐晏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四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且他看着也不是自己的对手。雁子松开了手,徐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雁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冷的像利剑:“别跟我耍花样。” 徐晏抱着茶壶猛灌了几口水,待气息均匀后,才按压着心底的激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秋风起,雁南飞,埋骨沙场不能回。当归当归,托君代我归。” 哐当 房间里唯三的杯子不幸的落到了地上,与刚刚的杯子殊途同归,变成了碎片。 雁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瘦削的青年,红着一双眼,近乎是颤抖着说道:“晏晏?” 徐晏重新倒了一杯水递给雁子,脸上带着笑意,打趣着说道:“燕子哥,再摔,你可就没杯子喝水了。” 第115章 归(十六) 滴答。 徐晏的话刚落地,耳边就传来了水滴落下的声音。他看见眼前这个身形高大却浑身布满伤疤还有点跛脚的男人眼眶更红了,满是憔悴的脸上带着两道水渍,手上杯子里的茶水中荡漾着波纹。 接着男人手里的杯子就被捏碎了,茶水混着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在黑色的衣服上映出一片深沉。 “你!” 徐晏惊呼一声,慌忙起身找东西来给雁子包扎伤口。等一切处理妥当,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街上传来小贩摆摊的声响。 天快亮了。 徐晏也不知道雁子到底和杯子有什么仇什么恨,连着碎了三个。这下好了,手受伤了不说,还要赔杯子钱。 所以包扎伤口和收拾碎片的整个时间内,徐晏都冷着一张脸。本来脸色就苍白着,没了笑意,看着更像是生气的样子。 雁子想起他刚刚还捏着徐晏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自知理亏,看着他忙前忙后,一句话没敢说。 一切收拾完毕,徐晏坐下来,雁子赶忙用最后幸存的杯子倒了杯水递到徐晏手边,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讨好着开口:“晏晏,是我鲁莽了,我不该动手的,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徐晏其实没生气,他的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雁子,所以才借着碎杯子的事情冷脸。 他接过茶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抢在雁子开口前说道:“燕子哥,你知道的,我十七年前就死了。这些年多谢你替我照顾我爹娘,大恩大德,这辈子是报不了了。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也来报答你。” 徐晏看着雁子眼中的光倏的消失不见,原本弯着的嘴角也渐渐变得平整,再看向他时,眼底一片平静,再无波澜:“这么多年没回来,这次回来能呆多久?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徐晏错开眼神,盯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声音有些空洞:“明天日暮时分,我就必须得走了。” 雁子没说话,他静静的看着徐晏,半晌,开口道:“天亮了,我们就回家吧。” 徐晏扭过头看向他,笑着说:“好。” 秋风起,雁南飞,十五在即盼君回。当归当归,邀君同我归。 街上渐渐喧闹起来,行人相互之间窃窃私语,讲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八卦或者是奇闻怪谈。相比之下,半夜间大牢里死了个人无人认领尸体的消息算是连个小波澜都没掀起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这还是刺杀太守儿子的嫌疑犯人,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风口浪尖,说到底,不过是人世凉薄罢了。 木苡花了不少时间才将煤炭哄睡着,小猫咪睡得有些不安稳,一离开木苡的手马上就醒。根本脱不了手,无奈,木苡只能抱着它,让它在自己的怀里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齐莙接受到木苡的眼神示意,放轻了声音:“睡了?” 木苡点点头,“就这样说吧,我一脱手就醒。” 齐莙指了指桌上的时运簪,封印在其中的叶子尾部发着微弱的红光:“蛇妖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我要去找它将它带回天庭。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注意安全。” 木苡皱着眉头,有些担心:“最近的压制很厉害,我同你一起。” 齐莙摇摇头,伸手摸了摸煤炭的头,“它能不能成仙就看这两天,你好好看着,别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我…….” 木苡还想说什么,齐莙打断了她的话:“阿薏,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时运簪我带走,有它和销雪剑在,蛇妖伤不了我。” 见齐莙如此坚定,木苡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了,只得答应。 “大人,打不过就别硬抗,我不会笑话你的。” “知道,打不过我就跑,让大人帮我打回去。” 山路崎岖,徐伯年纪大了,一路走走停停,下午才走到文无村。 见雁子回来了,不少人都出来庆贺,一路热闹着到了家门口。 徐婶搬了个凳子坐在家门前的大树下,远远的瞧见三人的身影,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吃完徐婶准备的丰盛的晚饭,几人坐在桌边沉默着。 半晌,雁子看向徐伯:“是我不好,事没办好,还花了这么多钱。” 徐伯摆摆手,眼底略有惋惜:“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只是没了这些钱,太守要是再来收地,我们又得再费些心思了。” 雁子半敛着眸子:“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解决的,您就别操心了。” 徐晏也安慰着他爹:“别担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徐婶收拾完一切走到房间里,看见三人沉默着不说话,顿时一挥手将徐晏和雁子赶了出去:“走走走,我和你徐伯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要睡觉了。” 待两人离开,徐婶才走到徐伯身边问道:“他爹,你在想什么?” 徐伯拍了拍徐婶的手,长叹一口气:“我是在想收地的事,地里的东西马上就要开始收获了,太守要是强收咱们村可怎么活啊?” 徐婶安慰道:“别想了,他儿子刚没了,说不定就没精力来管咱们了。” 徐伯:“希望如此吧。” 雁子看着眼前的青年,试探的问道:“晏晏,我能不能见见你说的高人?” 说到这个,徐晏也有些头疼,惋惜的说:“只有他们想见我的时候才出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他们。” 雁子的眸子暗了暗,捏紧的拳头松开,一手冷汗:“可能是缘分不到吧。”言罢,他话题一转,看向徐晏:“晏晏,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徐晏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挺好的,我又不起眼,谁都不来欺负我。” 雁子有些不相信,但徐晏出声阻止了他:“你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雁子道:“当年花旗洲破没多久,我们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听说洛阳还在坚持,便奔去了洛阳。虎父无犬子,齐陆将军的儿子又岂是等闲之辈。可惜天妒英才,他带着我们守住了洛阳,最后却死在了一场漫天的大火中。战争结束后,我们被护送回西楚,陛下怜惜我们为国尽忠,赐金卸甲归家。” 雁子顿了下,看着徐晏:“所以我替你回来了。” 徐晏:“燕子哥,谢谢,这些年辛苦你了。” 夜深人静,雁子在徐晏的房间外站了很久,秋露打湿了他的发梢。良久之后,他将一封写好的信放在徐晏的门外,有些留恋的摸了摸门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16章 归(十七) 城郊 齐莙冷眼看着靠在树根上气喘吁吁的蛇妖,时运簪悬浮在蛇妖的头顶上,“蛇妖,当初你趁乱从北天门逃离,为祸人间这么多年,论罪当诛。” 蛇妖伸手抹开嘴角的血迹,一双碧色眼眸萃了毒,疯狂的大笑,尖锐的声音在旷野中响起:“时运星官大人,我的手脏,你未必就干净。北天门牢狱成立不过六百年,你所抓过的妖的尸骨堆起来,都够再建一座北天门牢狱了吧。” 齐莙召出销雪剑,眼底划过一抹冷光:“这是你们妖族欠我的,我不过是讨个利息罢了。况且,为祸人间,本就当诛。” 蛇妖拿出一方丝帕,洁白的丝帕右下角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字,不等齐莙看清楚。蛇妖拿着丝帕抛向空中,丝帕瞬间包裹住上方悬空的时运簪。一片白光闪过,蛇妖不见了踪影,丝帕也落到了地上,青色的绣线不见了,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方丝帕。 蛇妖的声音在旷野中飘荡:“齐莙,你把自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到底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当年思益姑姑为了救你费尽心力,到头来,你还不是亲手把她压在北天门生生世世为囚。” 齐莙收了销雪剑,捡起地上的那方丝帕,长长的叹了口气。 思益,她心术不正,你何苦保她。 文无镇 木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内心挤不淡定。 不远处的床上,煤炭静静卧在上面,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老天爷,可千万要成啊。我花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心思,你可千万别玩我。 门外一阵冷风吹过,木苡的心口猛地一跳,床上的煤炭也开始不安分的开始扑腾。 是蛇妖。 木苡压下心底的疑惑,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施法先让煤炭安静下来,接着在整个房间布下结界。想了想,又取下手腕间的红髓玉珠串放在煤炭爪子的旁边,拿起笔纸刷刷写下两句话同珠串放在一起。 齐莙有事,勿忧,别乱跑,待在这里等我。 确认一切无误后,木苡拔下簪子幻化成剑,回头看了看床上睡得安稳的黑猫,关上门离开了。 珠串是无忧木萁和冼穹送给木苡保命用的,有它在,只要它不乱跑,世间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近煤炭的身。 循着蛇妖留下的气息,木苡一路跟到了太守府里。她皱了皱眉,想不通这太守府有什么特别的,最后在太守的卧房前停下。 木苡捏了个决,确定无误后,推开了房门。 “蛇妖,你想干什么?” 木苡看见太守的床前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声黑衣,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男人闻言身形一僵,接着手上使了力,直直的往床上的人刺去。 锵 桃木剑和匕首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见杀人不成,蛇妖丢下匕首转身拎起床上的太守往空中一丢。趁着木苡没回过神的工夫,嗖的一声逃跑了。 哐当一声,太守十分有重量的身子落在地上,肚子上的肥肉来回荡漾着。 木苡一路追着蛇妖到了太守府外,蛇妖见跑不掉,索性站着看着眼前举着剑的女人:“你敢杀我吗?” 木苡手中死死地捏着剑:“齐莙呢?” 蛇妖不屑的笑了笑:“你说那个伪君子吗?被我杀了。” 听他这么说,木苡悬着的心反倒是落地了,她道:“附在凡人身上算什么本事,你出来跟我打一场才是真本事。” 蛇妖摸了摸这具身体癞癞麻麻的脸,有些嫌弃:“你说的对,这具身体也过于丑了些。不过我又不傻,不附在它身上难道出来被你打死吗?” 木苡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你猜,我能不能用这张符纸把你从他身体里打出来?” 符纸上朱砂笔绕出妖异的图案针一般刺进眼里,蛇妖明显有些慌了,强装镇定:“当年我在那只黑猫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印记,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当然,若是你不看重它的性命,就当我没说。” 见木苡不信,蛇妖接着说道:“那是蛇族的印记,你们外人是探查不出来的。” 说着,蛇妖伸开手,一个褐色的蛇头从他掌心升起。蛇头张着嘴,两颗獠牙暴露着,看着甚是吓人。 他收起手指捏了捏掌心的蛇头,接着木苡就感觉到自己布在煤炭四周的结界有异动。 蛇妖见木苡神色有异,加大了力气,接着惊呼一声:“哟,这小猫咪运气真是好,居然要成仙了。” 随即手一收,蛇头消失不见,他看向木苡:“这位仙君大人,你考虑好了吗?”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在空中飞速的滑动,一行字在空中浮现并迅速的飞往远处的客栈。 该醒了,到我这来吧。 木苡收了符纸,右手捏着桃木剑垂在身侧,冷声道:“你想怎样?” 蛇妖眯了眯眼,打量着木苡:“三件事,答应我就消去它身上的印记。” 木苡道:“你先说来听听。” 蛇妖道:“第一件事,替我杀了太守,他该死。” 这事简单,太守贪污腐败,只需顾响休书一封,顾端就会派人来收拾他。 “好。” 蛇妖满意的点点头:“第二件事,今日之事,你必须烂在肚子里,不得告诉任何人。” “好。” 空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能量波动,木苡觉得有些蹊跷。那股奇怪的能量离她越近,心底的不安就越强。 是珠串! 几乎是木苡出剑的同一瞬间,蛇妖猛地往后一退,手里捏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木苡紧紧地捏着剑,盯着那团黑色的东西,冷声道:“放开它,我饶你不死。” 蛇妖很满意木苡这幅紧张的样子,转了转手中的黑猫,声音带着浓厚的蛊惑:“齐莙伤了我,你与他亲近,帮他还了这笔债也不是不可以。最后一件事,仙君大人,我要这猫妖的内丹。” “你做梦!”木苡猛地出剑,朝着蛇妖的心口刺去。蛇妖对着迎面而来的剑锋不躲不避,他将黑猫置于身前,正对木苡剑锋而来的方向。 木苡忙错开剑锋,却给了蛇妖可乘之机,他一凝聚法力一掌拍在木苡身上,而后迅速闪到十步开外,居高临下的看着木苡。 “仙君大人,你可不能对我动手。若我没记错,私取凡人性命,可是要犯天条的。” 木苡冷冷的看着蛇妖:“你到底想怎样?” “你手上的剑令我感觉非常不舒服,丢了吧,丢远些。”蛇妖拎着黑猫的后颈皮,黑猫乖乖的抻着四肢,眼神麻木,没有一丝光。 哐 桃木剑被主人无情的丢向远方,珍珠坠子在上下弹跳了两下,最后归于不动。 第117章 归(十八) “燕子哥,你快放开它!” 徐晏的惊呼声从蛇妖身后传来,蛇妖转过身,发现是一个傀儡,而自己这具身体里的人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你最好安分些,不然我一点也不介意再杀他一次。” 蛇妖低声的警告着不安分的灵魂,而后看着徐晏恶狠狠的说:“小傀儡,我还不想杀你,识趣的滚远点。” 徐晏十分的不明所以,明明上一刻自己还在房间里睡觉,怎么一睁眼就到镇上了。但眼见的瞧见木苡不动声色的对着不远处的桃木剑使眼色,他懵懂的点点头,乖巧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眼见着徐晏消失不见,木苡冷声道:“现在可以放了它吗?” 蛇妖感觉到齐莙的气息越来越强,他将黑猫往空中一抛,准备撤退。 “姐姐不跟你们玩了,再见!” “接住它。” 木苡话音一落,徐晏突然出现在木苡身边,接过徐晏手中的桃木剑,直接向蛇妖刺去。 蛇妖没想到木苡耍诈,不慎被刺中,血染红了大片衣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你们这些神仙,没一个好东西。” 锋利的剑锋停在蛇妖喉咙上方,往下挪动半分,便能刺穿他的喉咙。 剑穗上的珍珠在空中剧烈的摆动,一缕黑气从中飘出,在蛇妖周围形成一个淡墨色的囚牢。 徐晏抱着黑猫,跪在地上扯着木苡的衣角:“大人,求您饶燕子哥一命,他是无辜的。” 蛇妖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晏:“小傀儡,他可不无辜。手里沾了不少血呢,你可别被骗了。” 木苡的左手幻出一张符纸,直接贴上蛇妖的额头,“话多。” 啊啊啊啊啊! 贴下符纸后,地上的男人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木苡从徐晏手中接过黑猫抱在怀中,缓缓的施法安抚黑猫焦躁不安的情绪。 被生生的从凡人体内剥出,蛇妖气若游丝的倒在地上,嘴角淌着血:“你们都是些骗子,全都骗我。” 木苡蹲下身看着她:“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你不该把注意打到我身上。” 怀中的黑猫悠悠转醒,失了这个成仙的时机,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了。 煤炭的气息很不稳定,它看着木苡有些疑惑不解:“老苡,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没事,你乖乖的睡一会。”木苡轻轻的摸着黑猫的头,柔声道:“有我在,不怕。” 看着木苡如此温柔的看着怀中的黑猫,蛇妖有些羡慕,心绪翻涌,一口血呕了出来。 木苡看着她:“解了它身上的印记,我不杀你,也不追究你身后之人。” “什么印记?” 齐莙的声音猛然出现在空旷的街上,他拿着销雪剑站在木苡身后。看了看抱着雁子不撒手的徐晏,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蛇妖,垂眼发现木苡胸口的血迹,眉头皱的死死地:“阿薏,怎么回事?” “小伤,没有大碍。”木苡看着蛇妖,耐心即将耗尽:“考虑的如何了?” 蛇妖见齐莙也来了,明白自己今天怕是走不了了,惨淡一笑:“好,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秋日烈阳当空,文无镇的大街悄然无声,风走的寂寥,整座镇子都陷入了沉睡。 蛇妖强撑着起身,沾着身上的血缓缓的在地上画出一个蛇头,露出两颗尖锐的毒牙。 画完便力竭的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用火烧了吧。” 木苡看着地上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将信将疑:“我警告你别耍花样。” 红莲业火从木苡的手心缓缓燃起,周遭的温度突然变得灼热起来。徐晏突然失了力气倒在地上,雁子的头猛地撞在地上,疼的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齐莙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看的一知半解,他抓住木苡的手:“阿薏,她不可信。” 木苡的顿在半空中,半晌,她挣开齐莙的手:“这个隐患必须要除,我只能赌。” 太阳晒的血迹渐渐干涸,在地上变成了红褐色,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木苡覆手,手心燃烧的熊熊烈火落在蛇头上,大火剧烈的燃烧,谁也没注意到蛇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狠毒。 从火落在蛇头上开始,煤炭就开始不安分的扑腾。 火渐渐的变小,蛇头上的血迹被燃烧的干干净净,煤炭也没再扑腾,悠悠转醒。 木苡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了。抱着煤炭起身,看着地上的蛇妖说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蛇妖突然出声:“大人,我有句话同你说,你不应该被瞒着。” 木苡脚步一顿,转过身:“说吧。” 蛇妖看着木苡,目光却落在齐莙身上:“我只同你说。” 齐莙伸手拦住木苡,对她摇摇头:“蛇妖狡诈,不可信。” 不远处的雁子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身旁晕过去的徐晏惊呼出声:“大人,求你们救救他。” 木苡对着齐莙笑了笑,安慰他:“没事的,你先帮我看一下徐晏,怕是受了红莲业火的影响。你只要朝傀儡中传入一点法力,他待会就醒了。” 木苡蹲下身,蛇妖撑着身体看向她:“你喜欢齐莙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木苡嘴角牵起笑意:“与你何干?” 蛇妖仿佛没看见木苡眼中的威胁,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吧,思益姑姑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劝你别陷太深,早日放弃才好。” 木苡心想,你当我是白痴么,这种话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蛇妖突然笑了笑,轻声说道:“不信就算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无忧木苡,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一枚毒牙从蛇妖的手中飞出,木苡早有防备,轻松的躲过迎面而来的毒牙。毒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煤炭突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它猛地从木苡怀中蹿下来,落在地上朝着蛇妖弓着身子龇牙咧嘴。 蛇妖冷笑:“小猫妖,这些神仙有什么值得你护的,都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木苡的桃木剑再次落在蛇妖的眉心,“我原打算放你一马,但是你先惹我的。” 蛇妖置若罔闻,望着天空喃喃道:“是你们骗我的,是你们先骗我的。”闭上眼,一滴泪珠滑落而下。 “阿薏!” “老苡!” “大人!” 在剧烈的白光中,木苡恍惚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像来自天边的呼喊,又像是耳边的呢喃。 第118章 归(十九) “阿薏,阿薏。” 耳边有谁在一直叨叨的念个不停,木苡觉得烦死了,到底是谁在打扰她睡觉。可耳边的声音还是响个不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木苡烦躁的睁开眼,一张好看的脸直接闯进她的眼睛里,不等她反应,男人就惊喜的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一片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木苡慌张的推开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小猫咪呢,小猫咪还好吗?” 齐莙突然沉默了,他看着木苡十分沉重的说:“煤炭离蛇妖自爆的地方太近了,三魂七魄被震离体,情况不太好。” 顺着齐莙的视线,木苡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团蚕丝被中安然睡着的黑猫,它正有规律的呼吸着,睡得安稳。 齐莙十分紧张的观察木苡的神色,生怕她又出什么事,谁知木苡十分冷静。她坐在床上,看着睡着的黑猫,声音四平八稳:“只是魂魄离体吗?” 齐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是,我已经给它疗过伤了,除了魂魄离体外,一切无虞。” 木苡借着齐莙的力气从床上起来,缓缓的走到黑猫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乖,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这种反应实在是太反常,齐莙心底愈加不安:“阿薏。” 木苡扭过头看着他,朝他笑了笑安慰道:“齐莙,我没事。我把它当女儿养了几十年,花了那么多心血,不会放弃的。” 木苡自己没有发现的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古井无波,冷的让人害怕。 齐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柔声道:“我陪你。” 徐晏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已经快到正午了,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闹声显得分外热闹。 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接着雁子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晏晏,你醒了吗?” 徐晏揉了揉发昏的头,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的朝门走去。打开门,雁子焦急的脸便直接映入眼帘。 “燕子哥,你怎么来了?” 雁子扶着徐晏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我三日前便醒了,那位齐公子说我是个凡人,蛇妖自爆对我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他还让我告诉你,明日便是中秋了,让你过完中秋再去找他。” 徐晏闻言兴奋的不能自已,激动地说:“真的吗?我还可以再留一天吗?” 雁子点点头,将徐晏按在凳子上:“我看他当时的神情,也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徐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激动的说:“走,我们现在就回家。” 正午的日头大,但街上仍是挤满了人,街上张贴告示的地方聚集了许多的人。人群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徐晏看着人群有些好奇,想要挤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子拉住他,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边走边说:“盛京派了钦差大人来。” 徐晏有些疑惑:“钦差?” “是啊,派了钦差来。”雁子感叹道:“来的第二天便查出不少事,这些年太守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阳奉阴违,压榨百姓,私吞良田等等。钦差带了尚方宝剑来,直接判了太守死刑,十天后问斩。” 徐晏心口有些酸:“真好。” 雁子停下脚步,他看向徐晏,狰狞的脸上咧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晏晏,十七年了,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正午的阳光很好,徐晏半仰着头看着雁子,眸子里盛满了光与温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挂上了明媚的笑意:“燕子哥,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了,我娘会做又大又圆的月饼,很好吃的,我带你回家一起吃月饼。” 徐晏和雁子无缘无故消失几天,什么信都没留下,可把徐伯两口子吓坏了。 眼瞅着马上十五了,徐婶别说没有做月饼的心思了,她甚至连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就坐在堂屋外,盯着门口的方向,期待着能看见那两道身影。 徐伯连续好多天都没吃上一顿好饭,每天揣着半饱的肚子忙里忙外,活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娘!” 徐晏老远便看见他娘的身影,丢下后面扛着一头野猪的雁子,欢快的朝他娘奔去。 徐婶终于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盼到了徐晏和雁子,顿时生龙活虎起来,甚至在得知是徐晏窜度着雁子到林子里去狩猎的时候还狠狠的骂了徐晏几句。 徐晏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然后雁子就得到了好几个白眼。 雁子觉得自己平白蒙冤,在拆分野猪的时候使了十足的力,砍得猪骨头哐哐响。 只有徐伯觉得开心极了,儿子回来了,夫人也恢复正常了,自己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徐婶做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月饼,十七年了,儿子终于又陪她过了一次中秋。她将这份喜悦藏进月饼里,将它们分给村子里的人,同贺相聚之喜。 中秋这天过的很热闹,在晚上赏月的时候,徐晏跪在地上告别了父母。两位老人抱着徐晏痛哭不已,世间之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婶哭的昏了过去,徐晏将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走到院子里在他爹身边坐下。 徐伯红着一双眼,神色悲戚:“晏儿,此去,多保重。这辈子,是爹娘不好,给不了你健康的身体,护不住你,让你被困在这具破身子里一辈子。下辈子,你要投个好人家,有个健康的身体。你那么聪明,不要再被困在一具病躯里,你应该去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理想,去自由的飞翔。” 徐晏直直的朝徐伯跪下:“爹,是徐晏不孝,能做爹娘的儿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下辈子,下下辈子,徐晏还做爹娘的儿子。” 徐伯抓着他的手,眼泪划过布满沟壑的脸,“好,下辈子,你还做我徐尘的儿子。” 夜深的时候,徐晏和雁子坐在家门口的大树下,看着天上的圆月,一起沉默着。 突然,徐晏开口道:“燕子哥,你怎么改名字了?” 雁子勾了勾嘴角:“那年你说,秋时北雁南飞,是踏上归途的游子正在回家。花旗洲的时候,我答应了你,要替你回来的。从那时起,许燕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雁子。” 徐晏没想到雁子会这样说,半晌无言,最后他说:“下辈子,我再报你的恩。” 雁子笑着看向向天上的月亮,“好。” 下辈子,换你带我回家,而不是,代你回家。 第119章 归-后记 三十七年前—盛京 天和十九年初,帝整肃朝纲,严查贪污蛀虫。数十重臣落马,赃款共计七百万两黄金。帝震怒,下令抄家,祸连九族,涉事官员及其年满十岁家眷,全部诛杀于南郊刑场。其余男子一律充军,女子全部变卖为奴。 此案共斩一千四百三十九人,血漫南郊,数年不消。 史称七百黄金案。 十七年前—花旗洲 徐晏抱着失而复得的月饼激动的不能自已,他朝着齐陆连连叩谢,而后七拐八绕的消失在营帐间。 他最后在一间破破烂烂四面漏风的帐篷前停下,掀开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帘子走进去,将手中宝贝了一路的月饼递给躺在木板上的男人。 “燕子哥,军营里发月饼了,闻着好香的,你快尝尝。” 躺在床上的男人坐起身,挪了一块地给徐晏,让他坐下,却没接他的月饼:“你吃吧,我不喜欢吃月饼。” 那知徐晏一把将月饼塞到他的手上,眼睛笑的弯弯的:“瞎说,你明明很喜欢的。” 许燕看着他,仍旧看不明白他:“徐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是罪人之后,不吉利的。” 徐晏道:“因为这里你对我最好,他们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说话,跟我做朋友。” 言罢,徐晏又接着说:“快许愿吧,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就许战争快点结束,齐陆将军是个好人,我们去求他,他一定会向陛下求情,让陛下赦免你的罪,这样你就自由啦。你就会像你的名字一样,“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像燕子一样,自由的展翅高飞。” 徐晏描绘的画面太过美好,许燕不由得笑道:“好。” 徐晏的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了:“等你自由了,我就带你回家。以前你没有家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就有了,我家就是你家。我娘会做又大又圆又好吃的月饼,我们一起过中秋。” “好。” 徐晏从小身体就不好,能顺利长这么大已是不易,就算是到了军营,除了在炊事房烧个火外也没太大的作用。 许燕想不明白,他是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剑,明明他一直都很害怕这些的。 身上多了许多的窟窿眼,血止不住的往外冒,徐晏觉得周遭越来越冷了。他半敛着眸子,气若游丝,紧紧地抓着许燕的手:“燕子哥,你看,我也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弱书生。” 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许燕从未掉过眼泪,这次明明没有受伤,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晏晏,你撑住,军医马上就来了。” 徐晏微微的摇了摇头,脸上勉强的咧出一抹笑容:“燕子哥,秋时北雁正南飞,我回不去了,你替我回去吧。” 许燕使劲的摇头,不答应。 徐晏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是我食言在先,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只愿你早日得到自由,做一只无拘无束的燕子,一辈子平安顺遂……” 怀中的人渐渐的没了气息,抓着自己的手从空中滑落,无力的垂在身侧。 许燕的恸哭声响彻了整个营帐,他一点点的擦掉徐晏脸上的血迹,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晏晏,你在天上好好的看着,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彼时少年情谊无暇,一诺千金重。 第120章 蒲公英 (一) 作为姜国的边缘小城,风渡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既不是兵事要塞,也不是贸易重城,平平无奇,毫无亮点。 唯一要说风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便是据说神医的亲传弟子定居风渡,时不时的看心情出来接诊。 接诊时就简简单单的摆个摊,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一条四脚齐全的凳子,桌上放着最便宜的笔墨纸砚。桌旁立着一根杆子,杆子的顶端套着一张洗的发黄的白布,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话多不治。 他可能大白天的在城角下摆摊接诊,也可能月黑风高夜时在义庄摆摊。可能连续三天天天出摊,也可能三月不接一人。 时间不定,地点不定,接诊人数不定,一切全凭心情,岂是一个任性能概括得了。 虽说不一定能碰上,碰上了也只能拿到一张药方。但奈何人家肚子里确是有点东西,前来求医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连城中最贵的客栈也常年客满。 金银钱财哪有命重要呢。 说到钱财,这位神医弟子却又是个怪人,曾经有位大善人愿意以千金换他一张药方,他不愿。谁曾想,他转身便救了一位十恶不赦的贪官,不曾收取一分钱。 最后,大善人药石无医病死了,贪官在秋后问斩也死了。 后来有人问起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正在执笔写药方的手顿了顿,接着抬眼看向面前这位立在患者身旁的人,冷冷的说:“要你管。” 那人被怼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顿时尴尬又乖巧的闭嘴。 值得一提的是,据说这位神医弟子无名无姓,后来被问的烦了,余光恰好瞥到杂草丛生的墙角,随口道:“华花郎”。 渐渐地,人们在谈起这位性格作风怪异的神医弟子的各种事迹时,也会顺带想起这座不起眼的边缘小城——风渡。 这晚天气正好,一轮弯弯月亮安安稳稳的挂在天空中,零星的几颗星子毫无规律的散落在夜幕上,云层稀疏,明天会有个大太阳。 白无常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在大街上,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惨白着一张脸,笑眯眯的弯着眼,看的人头皮发麻。 黑无常跟在白无常十步开外的地方,手里拿着魂令,整张脸像张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布,看的人头皮发麻。 白无常一路笑着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冥帝婚期将近,整个地府忙得团团转。 而冼穹不知道听了那个乱臣贼子的话,他下令要求地府所有的鬼差或是仙都得笑着,理由是这样看着才比较喜庆。 他意志之坚决到无忧木萁亲自来劝都没用。 这可苦了一堆鬼,鬼差们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所谓的亲切的笑容,而整个地府的鬼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转变。 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们发现所有的鬼差都变了。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挂上了僵硬的笑容,却又不给自己上点腮红,惨白着一张脸。 直叫众鬼瘆得慌。 冥帝大婚准备杀点鬼来给大家助助兴。 不知道从哪个地狱冒出来的小道消息迅速在整个地府传开,一时间众鬼鬼心惶惶,争先积极表现,生怕自己一个不顺从就给冼穹的大婚助助兴了。 地府风气一片大好,没了大事来打扰的冼穹,更加专注的筹备起大婚来。 但总有几个说自己天生不爱笑的鬼,比如眼前这位黑无常。 他缓缓的走到白无常身边停下,将手中的魂令递给他:“你看看。” “怎么了。”白无常有些疑惑,他伸手接过魂令,片刻后更加疑惑了:“我怎么记得出来的时候这上面不是这么写的。” 他扭过头看向黑无常,道:“有人改了他的生死,看来咱们要白跑这一趟了。” 黑无常被突然看向自己的白无常吓了一哆嗦,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白无常深吸一口气:“你要是再用这幅表情和我说话,我回去就申请换个搭档。” 白无常上下打量了黑无常两眼,似是再确认他话的真实性,片刻后乖巧的收了笑脸,小声嘀咕:“你就吹吧,陛下大婚将至,谁有空理你这种小事。” 是的,地府鬼差众多,黑白无常只是鬼差中的一个职位的称谓,指的并不是两个人。实际上,整个地府的黑白无常加起来数以千计,是地府最庞大的一个队伍。 而今晚运气不好被派到风渡的两位鬼差,黑无常叫落湖,白无常叫暮扉。 两人都是刚死不久,刚好碰上有一对黑白无常功德圆满投胎去了,多了个空缺。秦广王见两人骨骼清奇,一看就是能做大事的鬼,大手一挥,让两人来补了这个空缺。 新官上任万事难,两人的运气说好也不好。 赶巧得了这份差事,又赶巧碰上冼穹的婚事。 秦广王没那么多时间来教他两,干脆扔了本薄薄的册子给两人,让他们自行学习。 风渡这个任务是两人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出来前秦广王还抽空去看了他两。 鉴于他两情况特殊,秦广王的两只手分别拍着两人的肩膀,并且十分语重心长的说:“此去风渡,你们只需要按照魂令上的要求将人带回来就行。若是以前,都会有熟手带你们先走一遍流程,但最近太忙了,你们就自己去吧。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突发的变故,但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就自己摸索着解决。解决不了也没关系,先跑再说。” 听了秦广王这话,两人直接呆愣在原地,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心情复杂。 见两人不说话,秦广王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明白,他又耐着性子道:“我的意思是,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就跑,得先留着命回来才能带人收拾回去不是。” 两人的心情更复杂了。 秦广王最近事情颇多,能跟两人说这几句话已是忙中抽出的时间,说完便走了。 所以当暮扉看见魂令上的字发生便化后,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阎王不要他死,咱们现在可以打道回府了。 第121章 蒲公英 (二) 巧的是,暮扉还并未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落湖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一样,直接了当的赞同了他的想法。 落湖看了看眼前紧闭的房门,他看到房间里的人乖巧的躺在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但仍是残留着一抹血色。 这哪里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样子。 暮扉见自己的新搭档又开始走神,暗自叹气,他拿着魂令在落湖面前晃了晃:“大兄弟,回神了。” 被人打断思绪,落湖脸上浮起一丝不耐,他绷着一张脸,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走吧,回去交差了。” 地府 秦广王看着已经变了的魂令皱眉,他将魂令收起来,对着落湖和暮扉说道:“这事我会调查的,你们就别管了。” 两人恭敬道:“是。” 秦广王又对两人进行了一小会的职务讲解,两人听的似懂非懂。 临走之前,秦广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两人道:“天庭的时运星官今日来地府,我有事走不开,你们跟着黄泉使去迎接他。” “是。” 出了阎王殿,落湖拉住一脸兴奋的暮扉道:“你知道黄泉怎么走吗?” “不知道!”暮扉下意识的回答,“你不知道吗?” 落湖木着一张脸:“不知道。” 暮扉顿时僵在原地,是了,秦广王这个不靠谱的,压根从没告诉过他们黄泉怎么去。 暮扉满腔的热情被落湖的一盆凉水浇了个透,他像个霜打的小白菜一样蔫蔫的,“咋整?” “我带你们去吧。” 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晴朗,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好呀好呀。”暮扉兴奋的转过身,朝着身后的男人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暮扉还欲再说,落湖拉住了他,他记得地府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男人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衫,上面不知用什么丝线绣了朵朵的祥云纹,即使阎王殿外天色暗沉,但依旧能看见上面若隐若现的花纹。他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叫人看着温暖,但你若细看,便会发现笑意不及眼底,那里仍是一片清冷。 落湖虽说在地府呆的时间不长,但此人如此有特色,总应该多多少少听过一两句传闻。 但他从未听过任何关于他的描述。 见落湖甚是防备的盯着他,那人忍不住笑了笑,他伸手想拍拍落湖的肩膀。岂料被落湖躲开了,他却不恼,转手拍着暮扉的肩膀道:“别怕,我就是秦广王要你们接的人。” 暮扉发出一声惊呼:“时运星官?” 齐莙无奈的摆手:“我在鬼门关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来接我。恰好碰见孟婆,她让我来找秦广王,都是缘分呀。” 落湖手疾眼快的拉着暮扉朝齐莙行礼:“卑职无礼,望大人恕罪。” 齐莙笑了笑,道:“无碍,是我来早了。” 落湖和暮扉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齐莙接着道:“走吧,去黄泉的路我熟。” “是。” 这一路上,落湖对自己这个搭档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四肢不够发达,脑子到是很简单。 去黄泉的路要走一会,未免无聊,齐莙便主动和两人搭话。 暮扉便像是被人打开了封闭千年的话匣子,一路上和齐莙聊个不停,仿佛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告诉给齐莙一样。 不等走到黄泉,齐莙和落湖便知晓了暮扉的所有事,比他亲娘还知道的详细。 黄泉热闹极了,街上鬼来鬼往,冥帝大婚,大赦地府。 各大地狱顿时空了不少,相应的,地狱里的人少了,投胎的人就多了,三生殿外排队的队伍长的望不见尽头。 看门的守卫认识齐莙,见他一出现,便十分贴心的派人去通知木苡。 趁着大赦地府的机会,木苡寻了个由头请慕秋凉到黄泉做客,并安排她和白芨见一面。 守卫来报的时候,木苡刚领着白芨从无间地狱里出来,正带着他往慕秋凉房间的方向走去。 见人来,木苡一拍脑袋,完了,光顾着慕秋凉和白芨的事。忘记齐莙今日来黄泉的事了,她灵机一动,将带白芨去见慕秋凉的重要任务交给了来报信的守卫,然后迅速的往城门赶去。 等木苡赶到城门的时候,便看见齐莙就那么直直的站在城门下,身后是来来往往匆忙的鬼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木苡一下子笑出了声,走到他面前:“等很久了吗?我今日去无间地狱接白芨,耽搁了些时间。” 齐莙伸手将木苡脸上凌乱的发生捋顺,“没有,刚到。” 站在齐莙身后的落湖和暮扉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闪闪发光的自己。 正当两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木苡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上前对两人道:“秦广王让两位来的吧,久等了,里面请。” 暮扉突然觉得木苡说的事,好像和秦广王说的事不是一回事。 他在心中暗骂:果然不靠谱。 在暮扉和落湖路过木苡的一瞬间,木苡突然觉得两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气息,细微的若不是仔细探查,绝对不会发现。 木苡皱眉,这气息太熟悉了,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自己的迷萝花的味道! 她一个大步跨到两人面前,眼底肃穆,强压下新底的激动道:“两位,最近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落湖拉着暮扉不让他说话,自己恭敬的道:“回大人,卑职刚从风渡回来。” “风渡?” 木苡有些疑惑,齐莙拉着她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再说。” 木苡带着三人到了无忧府邸的会客厅坐下,看着落湖急切的道:“可曾遇见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 落湖老老实实的道:“不曾遇见任何人,到是遇见一件奇怪的事?” 木苡问:“什么事?” “我与暮扉从秦广王处领了魂令便出发去风渡。”落湖的声音四平八稳,十分冷静的说:“但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魂令上的字变了。原本重伤不治的人得了一线生机,不用死了。” 木苡闻言也皱眉,“有人改了他的生死簿,之后呢?” 落湖看了看被自己下令不准说话憋屈的不行的暮扉,摇头:“接着我们便回来了。” 这样啊。 木苡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子,她收起脸上多余的情绪道:“这件事自然会有人去查,你们就别管了。最近黄泉人挺多的,你们可以自己去城中逛逛,一个时辰之后到三生殿中来找我。” “是。” 第122章 蒲公英 (三) 待落湖和暮扉离开,齐莙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小盒子,他将盒子推到木苡面前,有些期待:“打开看看。” 木苡看着齐莙的样子一头雾水,带着疑惑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个流苏穗子,两根细细的金线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尾处链接着两枚小小的叶子。 木苡伸手将穗子拿起来,在半空中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聘礼。” 齐莙从木苡手中拿过流苏穗子,起身走到她身边,将流苏穗子挂在了桃木簪子的珍珠坠子上。轻轻的拨动流苏,两片叶子在空中来回摇晃,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木苡闻言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又强装正经的拍开齐莙的手:“谁说要嫁给你了。” “不嫁给我你要嫁给谁?”齐莙坐下,将盒子收起来,看着木苡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挺好看的,很衬你。” 木苡摸了摸还在摇晃的流苏,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做的?看着像是时运簪和北天门阵法里封印的东西。” 齐莙朝木苡伸开手,片刻后,一片细长带着小刺的叶子从他手心升起,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中。 “这是木若的叶子,有了它,你便能操控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包括我的生死。” 话音刚落,一杯茶便落在齐莙伸开的手心,接着木苡漫不经心的话语接踵而至。 “我要你的生死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齐莙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面带遗憾:“确实,这东西还没一顿饭来的实在。” “对了,大婚之后我要去一趟风渡,刚刚我在落湖和暮扉身上感觉到了我自己的迷萝花气息。放眼三界,只有它拥有我的一片迷萝花瓣。”木苡的神色暗了暗:“我在地府等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这小猫咪指定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所以才忘了回家的路。” 齐莙见她这样,安慰道:“祸福相依,它靠着你的力量迅速飞升,太急了,这一劫必须得过。” 听到这里,木苡的神情更加低落了,眼圈有些红:“可我若不这么做,就是拿红莲业火烧了千丝殿,也牵不起这条红线了。缘分这东西,错过便是永远。” “我知道。” 齐莙轻声的安慰她,眼底满是柔情,静静的看着木苡。 “咳。” 一道女声从门口响起,木苡下意识的抬头,心里一惊,猛地站起来,规规矩矩的立着:“姑姑。” 齐莙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也恭敬的打招呼:“孟婆。” 无忧半夏看着齐莙得意的样子就恨的牙痒痒,她路过木苡身边时伸手给了她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 木苡捏着无忧半夏的袖子,乖巧的看着她:“姑姑。” 无忧半夏想要扯回袖子,奈何木苡使的力气太大了,只能随她去。她先是不着痕迹的白了齐莙一眼,目光一转,看见木苡头上摇摆的流苏时一顿,随即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先前夏江跟她说时她不信,如今亲眼目睹,心中便只剩下无力。 但自己养了五百年的小白菜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就被骗走,无忧半夏说不气是不可能的。 故而她选择性的忽视齐莙,对木苡说道:“明日萁萁和冼穹要去往生池祭拜先祖,你若无事,便跟着一起去。” 木苡眉头一皱,“姑姑,怕是不行。我刚刚让落湖和暮扉一个时辰后来找我,等他们喝完孟婆汤后我还要去忘川办事,时间太紧了,赶不上。” 无忧半夏趁木苡一个不留神救出了自己的袖子,将褶皱捋顺才说道:“你的事我替你去办。” 木苡的眼睛亮了一下,余光瞟到齐莙,又小心的试探道:“可是姑姑,齐莙刚到黄泉,我……” 无忧半夏的余光又瞥到齐莙小人得志的样子,顿时气从心来,丢下一句话,起身就往外走。 “我管他去哪,你自己安排,别来烦我。” “真的吗?”木苡飞快的跑到门边,扒着门框朝着无忧半夏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的说:“那我让他和我一起去往生池了,姑姑你自己同意了的,以后可不能找我的麻烦。” 无忧半夏没有再说话,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十分的冷漠无情。 齐莙走到木苡身边,小人得志式的叹气:“能让我在黄泉自由行走已是不易,你何必再去惹她不痛快。” 木苡对于齐莙的小表情只当是看不见,她走回桌边将上面的东西收好,说了一堆理由:“你知道什么,往生池无忧氏先祖为了镇压无间地狱而设立的禁地,常年冰封,凶险万分。这次大赦地府,无间地狱空了不少,你若不趁此机会进去,下次再见到这样的往生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知道,阿薏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齐莙跟在木苡身后,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走去,“这是去哪?” 木苡没回答,她安静的往前走去,很快便在一件屋子前停了下来。伸手推开门,齐莙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消失不见,眼尾微微的泛红。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高高低低的缠着丝线的架子就只剩下一张床。架子上面堆着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毛绒娃娃,地上还散落着格式的玩具。 “这是煤炭的屋子。” 木苡提步往里走去,床上有一个用被子团起来一个圆圆的窝,煤炭正安静的睡在里面。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地摸着煤炭的头,光滑的毛发手感一如往昔,只是这颗毛茸茸的头静静地睡着,不会再拱自己的手撒娇了。 齐莙半揽着她将木苡拉入怀中,木苡便顺势靠着他,目光紧紧地落在煤炭身上:“其实齐莙,当初若不是它扑倒我身前,替我挡了部分青蛇爆炸时产生的力量,有哥哥的红髓玉傍身,是不可能变成如今这样的。” 齐莙轻声道:“我知道,它值得你将它看得这么重。” 木苡将煤炭的小爪子握在手里,目光坚定的看着齐莙:“风渡,我去定了。” 齐莙道:“我陪你。” “等找到了它,我必须要罚它。真是年丢我的脸白活这么多年,居然连回家的路都记不住。” 齐莙闻言憋笑,不说话。 阿薏啊,就怕你到时候不舍得。 第123章 蒲公英 (四) 第二天一早,木苡收拾完毕,开门就看见白芨和慕秋凉正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石凳上说话。 见她开门,白芨起身,朝她点头道:“早。” 不等木苡回答,齐莙就卡着点进了院子,朝她打招呼:“阿薏,早。” 刚起床就被人轮番问早,木苡扶额,甚是无奈:“早。” 走到石桌前坐下,给自己和齐莙到了杯热茶:“你们这么早来找我干什么?” 慕秋凉鼓着大眼睛看着木苡,十分不解:“木苡姐,不是你昨天说,让我们这个时辰来找你的吗?” “哎呀。”木苡一拍脑袋,带着歉意道:“抱歉,最近事太多了,我记混了。” 白芨笑道:“哪里的事,是我们感谢你才是,多亏你,我们才能见上一面。” 木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必谢我,是你们运气好。”言罢,她看向齐莙:“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齐莙接到木苡审视的目光,双手一摊,甚是无辜:“刚刚遇见你姐姐,她让我带话给你,让你收拾完就去找她。” 木苡疑惑的看着齐莙,小声的嘀咕:“姐姐找我干什么?” 齐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安排好白芨和慕秋凉,发现齐莙不知道跑哪去了,木苡觉得应该不是走丢,便没管,径直去找无忧木萁。 今日祭拜先祖,无忧木萁一身素衣,头上也没有任何首饰。 木苡走到她身边,将一根白玉簪子别入发间,“这根簪子比较好。” 无忧木萁没转身,她拉着木苡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十分严肃的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木苡被问的一愣:“想好什么?” 无忧木萁缓缓的说:“你的事我一向不多问,但此事不一同。我不知道为何娘坚持了这么久昨天却突然松口,答应让你带他进去。但小苡,你若是没想好,便先不要带他进往生池。” 听她这样一说,木苡顿时明白了,她将头上的时运簪和桃木簪子拔下来递给无忧木萁:“姐姐,我受了他的聘,当然要带他去见我爹娘。” 木苡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期待看着她,无忧木萁不忍打击她,别开脸:“你给我一个同意你带他进去的理由,不然绝对不行。” “姐姐。”木苡将无忧木萁的手举到半空中,两根簪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四溢,木苡轻轻的拨动流苏,两片晃动的叶子同时运簪里的叶子一起同时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这是木若的叶子,他将生死交到了我的手中。” 若非用情至深,岂敢轻易交付生死。 无忧木萁哑然,她看着木苡亮晶晶的眸子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两根簪子别回木苡发间。 “若他负你,我绝不放过他。” 两人又在房间里说了会话,明日便是大婚。大婚后,无忧木萁便要同冼穹住到酆都,虽说离黄泉不远,但以后见面的日子总归是少了。 两人都有些不舍,但又都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 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到了约定的时辰,两人便出门往三生殿走去。 往生池在黄泉城下千尺之下,入口设在三生殿后真正的三生石畔。 木苡走近了才发现齐莙同冼穹站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白芨同慕秋凉两人立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慕秋凉拉着白芨,十分的不舍。 见她们来,冼穹迅速的丢下齐莙,大步走到无忧木萁身边,在她身边转了个圈:“萁萁,我这样可以吧?” 木苡十分看不惯冼穹狗腿的样子,毫不客气的给了一个白眼:“丑死了。” 冼穹也不恼,面带笑意的给了木苡一个脑瓜子:“我大人有大量,不与小丫头一般计较。” 木苡不想再同冼穹说话,气冲冲的走到齐莙身边,十分气恼:“你说怎么能将地府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齐莙忍着笑,选择为冼穹说好话:“他是有实力的人,能镇住地府。” 木苡十分不屑的切了一声,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也能镇住黄泉。 留给白芨和慕秋凉的时间不多,短暂的打闹过后,无忧木萁便上前带着众人进了一个法阵。 白芨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慕秋凉的眼底,她紧紧地捏着手,心里万分不舍,却也愈加坚定起来。 我就在天山,等你回来,等我们再也不用分开的一天。 进了法阵,一块黝黑的石头便出现在众人眼中。 木苡边走边小声的同齐莙道:“这才是真正的三生石,你在三生殿门前看到的那块是障眼法,用来骗人的。” 齐莙点点头,这东西是黄泉的至宝,可以理解。 几人在三生石面前停下,无忧木萁走上前将手放在石头上,刹那间,石头上开始荡漾起波纹。波纹以手为中心点迅速的往四周散去,渐渐形成一个一人高的门,她放下手,转身对身后的几人道:“走吧。” 先前枳实同他说木苡跪往生池的时候齐莙还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冷,后来他去天庭的冰池里溜达了一圈,便觉得三界之中最冷的地方肯定是这里了。 但等他真正踏入往生池的一瞬间,入目是一片雪白的天地,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冻得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里真的太冷了,寒意直嗖嗖的往心里钻,若不运功抵抗,片刻就能将一颗跳动的心冰封起来。 一瞬间,脑子里又响起了冼穹刚刚的话。 “齐莙,小苡长这么大,大大小小犯了无数的错,她姑姑也从没让她去跪过往生池。可她为了你,硬是和她姑姑犟,不肯松口。没了法力,在往生池的那段日子,吃尽了苦头。” “前段时间她回来,除了每天来酆都等泽瑞,剩下的时间就整天在孟婆面前晃,死缠烂打的要她同意带你进往生池。后来被缠的烦了,孟婆就将整个黄泉的事务丢给她,上天寻玉帝去了。” “我与萁萁大婚,大赦地府,前来投胎的鬼骤增,她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却仍旧没忘记去求她姑姑同意。” 第124章 蒲公英 (五) 听见齐莙的喷嚏,木苡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慌忙的拿出一件披风就要往他身上盖:“是我这些日子忙糊涂了,忘了将披风给你。” 齐莙一抬头,就发现冼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他伸手将披风给木苡披上:“没事,我不冷。” 木苡也发现了冼穹的目光,她心知冼穹肯定是同齐莙说了什么,略带祈求的看着冼穹:“哥。” 冼穹不搭理她,但也挪开了落在齐莙身上的目光:“星官大人若是受不住,便披上吧。” 齐莙闻言皱眉,他将披风在木苡身上系好:“无事。” 木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冼穹,冼穹已经跟着无忧木萁走远了,不再关注他们。 心下无奈,木苡将披风解下收好,才看着齐莙道:“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齐莙摸了摸木苡的头,拉着她跟上他们的脚步,“没有,我就是一想到你居然在这么冷的地方跪了一个月,就心疼。” “这有什么的。”木苡十分的无所谓:“往生池是无忧氏先祖一手修建的,纵使我没了法力,但只要我想,就是在这里呆上一百年我也不会被冻成冰柱子的。” 齐莙没再说话,只是加大了拉着木苡的力气。 阿薏,你总是骗我。 没了法力,只能硬生生的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直接被冻成冰柱子。 祭拜完先祖,无忧木萁便同冼穹先出去了,留下木苡和齐莙两人。 木苡带着齐莙在迷宫一样的往生池里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具冰棺前停了下来。冰棺很大,晶莹剔透的,站在外面就能一眼看见内里。 冰棺里只有两套衣服。 木苡在冰棺前跪下,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摆好,才对着冰棺轻声道:“爹,娘,阿薏带人来看你们了。” 话音刚落,齐莙便跪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伯父伯母,在下齐莙,今日斗胆来求娶你们的女儿。” 齐莙接着说道:“我曾拜于玉皇大帝夏江门下,如今在天庭任时运星官一职。在遇到阿薏以前,未曾动心,也未曾有过任何婚约。我今日在此发誓,今生绝不负她,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齐莙。”木苡觉得齐莙怎么说的越来越离谱,拉下他正在发誓的手:“好好的说这些晦气的话干什么。” 齐莙朝她一笑:“我空手套白狼,总要有点诚意,得让伯父伯母相信不是。” 木苡没接话,她伸手摸着冰冷的墓碑,强忍着泪意笑着道:“爹,娘,我过的很好,你们也要过的很好才行。” 齐莙陪着木苡在往生池呆了一段时间,最后木苡怕他真的受凉,拉着他急匆匆的往外走。 出了往生池,又将白芨送回无间地狱,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下午。 木苡带着齐莙坐在黄泉城的城楼上,两人手里都拿着从匪椋处拿来的桃花醉,木苡举起瓶子喝了一口酒,望着城下的忘川河。 忘川之中开满了彼岸花,静静地,不曾起一丝波澜。 “齐莙,你知道为什么往生池中只有我爹娘的衣冠冢吗?” 齐莙看着她喝酒的样子皱眉,趁她不注意,将木苡瓶中的桃花醉往外倒了一大半又悄悄的放回原位。 他一边不着痕迹的往木苡的酒瓶子里加水,一边毫不心虚的接木苡的话,声音四平八稳:“为什么?” “我爹娘,他们不在往生池,他们在忘川河。” 木苡举起酒瓶子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觉得有些奇怪,这桃花醉怎么越喝味道越淡。 不过百年光阴,匪椋酿酒的手艺居然连乔棠都比不上了。 但这个疑惑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又举起酒瓶子灌了两口,“那年忘川起祸端,我娘丢下我和爹爹以身殉河。后来没过多久,爹爹就丢下我,散了神魂去找我娘了。” 木苡的哭泣声悄然响起,“呜呜呜呜,齐莙,他们……他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还有那只没良心的小猫咪,我对它那么好,它却连家都不回。它也不要我,呜呜呜呜,为什么呀……大人,为什么呀?为什么都不要我……都要离开我……” 掺了水的桃花醉被扫落在地上,瓶子粉身碎骨,酒香在空中四散而去。 齐莙擦去木苡脸上的泪痕,抱起她往楼下走去。 阿薏,聚散终有时,但我永远不会离开。 兑了水的桃花醉淡的像果汁,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木苡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房间里的烛火安静的燃烧着,安神香甘甜的味道弥漫在空中,让人闻着困意四起。 她下床将窗子打开透气,月色朦胧,院子的大树下恍惚有个人影。 这谁? 木苡心中有些疑惑,顺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推开门向那人走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干嘛?” 那人是齐莙,木苡猛地松了口气,走到凳子上坐下,看着齐莙好奇道:“在写什么?” 齐莙没搭理她,仍自顾自的写着,半晌,落笔。 他将写好的纸叠起来收好,“前些日子玉帝派我去办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 哦 脑子里突然闪过下午的事,木苡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传来的热度更是让她羞愧,她不敢直视齐莙,强装镇定:“下午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姑姑知道我喝醉又要骂我了。” 齐莙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的笑了一下,“知道,说出去有损大人的威名。” 木苡哑口无言,半晌,才尴尬的转移话题:“对了,你大半夜的不睡在我院子里干嘛?” 齐莙道:“抱你回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你姐姐,她怕你一觉睡的天昏地暗,误了吉时,就让我到时候将你叫醒。我怕误了时辰,索性就在你院子里待着了。” 木苡:…… 所以说,喝醉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木苡认命的叹气,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 齐莙见她这样,想了想,找了个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我临走时乔棠来找我。她托我告诉你,她有东西给你,让你有空去找她拿。” “什么东西?” “蒲公英,她在风渡有个熟人,你去的话能有个照应。” “!!!” 第125章 蒲公英 (六) 无忧木萁和冼穹的婚礼大办,整个地府热闹半个多月,连带着这段时间死的鬼都对地府产生了错觉。 活着还不如死了。 木苡没在地府待多久,她在大婚后的第五天就离开了地府,准备起身前往风渡。 临行前,不知秦广王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厚着脸皮来见她。要她帮忙查一下风渡的事,顺便带着落湖和暮扉一起去。 是了,这两人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上任后的第二个任务仍旧是去风渡接人。未免出现上次的意外,秦广王这才来找了木苡。 他最近事多,腾不开手,正好木苡要去风渡,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对于落湖和暮扉来说,两人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运气真好,在上任后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去天庭看看,这是多少鬼差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梦。 乔棠最近沉迷研制一种新酒,海棠苑离千酿宫有些距离,来回颇不方便,所以她干脆搬了行李直接住进了千酿宫。 乔棠这些天忙得很,急匆匆的见了木苡,交代了两句,便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酿酒房。 木苡看着手中还有余温的盒子哭笑不得,“棠棠,是个大忙人。” “她呀,最近酿酒上了瘾,连我也只是几天才能见一面。” 匪椋一边送几人出来,一边解释:“蒲絮英此人生性孤傲,不爱说话。她自成精起就一直呆在风渡,对风渡的了解远超你我。但她与芸安姑姑交情不错,你们带着阿乔的信物去,想必也能帮上一点忙。” 木苡行礼道谢:“多谢。” 告别匪椋,几人乘着云往风渡的方向赶去。 暮扉和落湖跟在齐莙和木苡两人身后,在保证自己不会从云上掉下去的前提下,互相的说着悄悄话。 到风渡的时候正是人间的中元节,白天街上人烟稀少,等太阳落了山,街上就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家家门窗紧闭,但走在街上能闻见飘散在空中香烛的味道。 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赐福,普天同庆。 八月十五中元节,地官赦罪,万鬼回门。 家中已设好香烛纸钱,翘首以待,盼君入梦来。 到的时候是日暮,几人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暮扉拉着落湖趴在窗户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鬼魂,大为惊奇。 叩叩叩 门外响起木苡的声音:“两位睡了吗?” 落湖开门让木苡进来,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木苡道:“打扰了,我想知道两位这次要带回去的人是谁?” “您看。”落湖将叠的规整的魂令拿出来递给木苡:“住在城西柳花街四号的于渊,男,年十二,一月前上山砍柴时不慎跌落山崖,摔断左腿,伤及心肺,于今晚四更不治身亡。” 木苡将魂令叠好还给落湖,嘱咐道:“今天恰好中元节,百鬼夜行,两位路上多加小心。” 落湖和暮扉相视一眼,齐声道:“遵命。” 木苡又交代些需要注意的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准备离开。 “大人,魂令上的字变了!” 暮扉的惊呼声从后方传来,木苡脚一顿,转身看向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不可能吧,难道我注定要管这个闲事了吗? 木苡接过落湖递过来的魂令,顿时悲从心来,魂令上的字已经彻彻底底的变了。 于渊,男,姜国风渡人,住于风渡城西柳花街四号,育有两子,终岁七十六。 木苡有些抓狂,到底是谁在暗中更改生死簿。 落湖和暮扉见木苡一脸狂躁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两步,心中感慨,他们这都是什么运气。 落湖有些猜不透木苡到底是怎么想的,试探的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木苡半敛着眸子,拳头捏的死死地,“跟我去看看,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三翻四次的更改生死簿。” 不少年岁较大的鬼早就忘了怎么回家,只好在街上飘来飘去,看着像个二愣子。 木苡带着落湖和暮扉一路杀到了城西的柳花街,这是风渡城中最贫穷的一个地方。破败的茅草屋稀稀拉拉的立在路的两边,但更多的人连一间茅草屋都没有,乞丐们相互簇拥在一起取暖。 秋日寒凉,夜半更甚。 到了柳花街四号的门前,木苡捏了个决带着暮扉和落湖隐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于渊的门前。 十二岁的孩子安静的躺在一张土炕上,肤色黝黑,嘴唇因长时间没喝水而干裂,脸颊被风沙吹的通红。 木苡环顾四周,破败的茅草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残缺的桌子,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落湖和暮扉在后面连连感叹,风渡居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行至于渊的床前,木苡施法探查一番后眉头皱的更深了。 床上的少年正安稳的睡着,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样子。 迷萝花,木苡万万没想到,原来接二连三篡改生死簿的人是煤炭。她有些想不通,既然它有能力篡改生死簿,为什么不回黄泉。 茅草屋外的人屏着气息,趁着屋里的人还没发现她,像蜗牛一样挪着步子慢慢的往外走。 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又碰见这两个二货。 暮扉小步的上前,小声的问:“大人,您查到是谁了吗?” 木苡收回了手,转过身脸色平静:“走吧,他死不了了。” 在回客栈的一路上,暮扉觉得这位黄泉使大人身上的戾气似乎更重了。具体表现为来的时候他们走的那条街上还能看见漫无目的飘来飘去的鬼,回去的时候,整条街空无一鬼,安静的可怕。 到了客栈,落湖和暮扉安静的站在木苡的不远处,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木苡终于变回了平时的样子,敛了一身的戾气,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过来坐啊,你们站那么远干什么?” 暮扉讪讪的摆摆手,乖巧的坐了过来。他是个刚死没多久的鬼,安分守己才是保命之道。 木苡拿出两张符纸递给两人:“出来前秦广王说,若此行生变,你们便等调查清楚以后再回地府。” 接过符纸,暮扉仔细看了又看,试图弄懂上面写的什么。半晌,试图失败,他问道:“大人,这是用来干嘛的?” 木苡回答:“这是能让你在太阳底下行走的东西。” 哦,原来如此。 此后,暮扉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的朝木苡提出问题,活像个永动机。 第126章 蒲公英 (七) 天一亮,暮扉就醒了,他先是去敲了落湖的门,将他叫醒后毫不见外往他屋内一坐。拿出一叠纸,往桌上一放,便开始连连叹气。 落湖对于暮扉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毫无办法,他拿起桌上的纸打开其中一张,“这是什么?” “风渡城的街坊地图啊。”暮扉一脸神秘,凑到落湖身边小声道:“这城里有一个特别大的善堂,咱们去看看吧。” 落湖伸手将暮扉推到离自己一尺之外的地方,嫌弃之情不言而喻。 “善堂有什么好看的?” 暮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善堂的主人叫蒲絮英,是个冰美人。她的善堂是不收留人的,只收留小动物。” 落湖这下是真的起了兴趣:“小动物?” 暮扉见落湖心动,更加卖力的说道:“对啊,上至财狼,下到猫狗,她来者不拒,都收留。”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落湖有些疑惑,从死了之后他与暮扉就基本在一处,他觉得暮扉在诓他。 暮扉的表情一凝,手僵在半空中,眼中净是迷茫。 是啊,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迷茫转瞬即逝,暮扉顶着落湖怀疑的眼神一脸坦然:“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落湖被他的理直气壮惊的目瞪口呆,心下不禁悲叹。自己怎么就和这个二货成了搭档,现在回去找秦广王申请换一个还来得及吗? 暮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毫不留情的说道:“别想了,秦广王那么忙,没空搭理你的。” 言罢,他拉着落湖就往外走,“哎呀,不要做白日梦了。现在出发,说不定还能看见冰美人叫那些小崽子起床。” 落湖表示,我想留但却被拖着走,我不想去却又挣脱不开。 他怀疑暮扉生前是个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 善堂就建在柳花街的隔壁的隔壁的无泉街上,到了之后,落湖发现那里才是彻底的贫穷之处。 街边长满了杂草,两道的商铺紧闭着大门,萧条不已。 善堂坐落在街角,青石的大门大开着。站在门外,透过石雕的屏风,隐约能看见院子里高高的大树,树荫茂密,树下摆着几张木椅,木椅旁的桌上放着几本书和两盘糕点。 落湖和暮扉站在门外,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两难。 追根究底,是因为现在树下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没见过的漂亮女子,另一个,就是昨晚还煞气四散的木苡。 但院子里的人并没有给两人选择的时间,木苡在他们出现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他们,出声将两人叫了进去。 坐下后,落湖才看清了暮扉早上口中的冰美人。 他觉得暮扉说错了,蒲絮英一点也不漂亮,容貌平平无奇,半点没有美人该有的容貌。但有一点他是对的,蒲絮英是真的冰,从落座开始,落湖就感觉自己提前到了冬天。 见落湖和暮扉不说话,木苡叹气,向蒲絮英介绍他们:“这位是落湖,这位是暮扉,同我一起来风渡调查的。” 蒲絮英向两人点头示意:“蒲絮英,叫我絮英即可。” 看着蒲絮英,暮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手肘上传来疼痛的感觉,暮扉下意识的看向落湖,你掐我干什么? 落湖不着痕迹的朝他使眼色,你的冰美人正在向你打招呼。 “啊……你好,我……”暮扉猛地回神,看着蒲絮英磕磕巴巴的说:“我叫暮扉,你……你叫我暮扉就好了。” 蒲絮英朝他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眼前的画面简直不忍直视,若是可以,木苡立刻马上就选择和暮扉划清界限。 秦广王你到底是有多缺人! 这样丢人的场面木苡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她起身朝着蒲絮英道:“此事多谢告知,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 蒲絮英起身,朝着木苡短暂的笑了一下:“不送。” 木苡走后,暮扉马上起身表示想看看善堂的动物们,对于他拙劣的演技,落湖表示十分堪忧。 蒲絮英领着两人到了后院,落湖才真正的明白了暮扉口中的收留小动物是个什么概念。 后院很大,被蒲絮英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不同的区域里养着些不同的动物。他们身上大都带了伤,有些蔫蔫的趴在垫子上,眼泪汪汪的望着蒲絮英。伤的轻一些的,见蒲絮英来,便欢快的跑到她身边,兴奋的撒娇。 院子里到处弥漫着药香,以及藏在药香里的血腥味。 在院子里呆了一上午,暮扉和落湖帮着蒲絮英做了些事,等他们为所有的小动物换完药,已经是午饭的时辰了。 暮扉害怕蒲絮英发现自己不能吃饭,收拾完后就拉着落湖飞快的离开了。 见着两人离开,蒲絮英面无表情的离开院子,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卧房就在后院的旁边,是一间十分符合城西贫穷氛围的茅草房。房间不小,收拾的很干净,充斥着稻草和着阳光的味道。 屋内陈设较为简单,屋子的中央放了一套桌椅,左右两边各开了两扇窗。左边的窗下放着一张书桌,书桌的两侧立着两张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右边放着一张木床,床上的被子叠的很整齐,半点褶皱也无。 屋内零零散散的立着不少的灯台,灯罩下是还未燃尽的半截蜡烛。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一颗柳树,树下一方荡漾着波痕的池塘。柳树下的石板上长着一颗蒲公英,石板上还有几道断断续续的水迹,水迹一直延伸到池塘里。 蒲絮英走到书架边,从上面挑出一本书到桌边坐下。书的封皮上并未写书名,她打开书,前几页写了几行字,后面则全是空白。 添水研磨,蒲絮英提笔点墨,在书上空白的一页上缓缓的写着,她的字体娟秀,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你趁着我不在又做了什么?还留下了把柄。 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为防自露马脚,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 第127章 蒲公英 (八) 风渡地处姜国的边缘地带,受风沙的影响较小,但仍旧属于半干旱地带。集市收摊收的早,晚上就更不热闹了。除了寻花问柳的巷子整晚灯火通明,其余的街坊大都早早地熄了灯,进入梦乡。 蒲絮英趁着夕阳给所有动物添完食物和水,所有事毕,她拉了张躺椅到院子里躺下,遥望夜空。 一阵铃铛声从后院传来,由远及近,最后在她的脚下停下。一只大黄狗驮着一只狸花猫半蹲在她脚边,狸花猫纵身一跃跳到她的腿上,大黄狗就咧着嘴看着她。 “你们也睡不着吗?”蒲絮英摸了摸狸花猫的头,又摸了摸大黄狗的头。大黄狗鼓着眼睛看着她,伸出爪子刨了刨她的躺椅,意图十分明显。 蒲絮英轻笑了一下,又去屋里拖了张椅子跟原先的椅子并排放下。 大黄狗十分聪明的跳了上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不动了。狸花猫则乖巧的睡在蒲絮英身上,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自己的皮毛。 夜间偶然的微风略过,树叶沙沙作响。 蒲絮英的望着夜幕,声音有些落寞:“自芸安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了。如今乔棠那丫头过得不错,她也算了了心愿,只是希望她下辈子能为自己活一回。” 耳边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蒲絮英笑着摇摇头,扯了披风给睡得正香的大黄狗盖上。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而下,她伸手接住树叶,然后又看着树叶被风吹走。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风渡呆了多少年,只是身边不断变得陌生的面孔告诉她,时间已经很久了。 她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好友、故知和仇人,身边不断有人出生,也不断有人离世。渐渐地,蒲絮英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去了解别人。 后来,她在城西最穷的街上给自己建了座善堂,画地为牢。 一连三个月,落湖和暮扉连木苡的影子都没看见,两人每天的事就是在风渡城里瞎逛,了解了解风土人情。 终于,暮扉将城里彻底逛腻了,准备拉着落湖往城外发展。 正当他跟落湖跨出城门的时候,木苡就恰巧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暮扉顿时僵在原地,脑子一瞬间卡死。 落湖朝着木苡行礼:“大人。” 木苡一脸疲惫,眼底都是淤青,她无力的摆了摆手:“不用管我,去玩吧,明天来找我,有事交代给你们。” 说完,她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城中走去。暮扉看着木苡的背影,疑惑的说:“你说她这是干什么去了?居然累成这个样子。” 落湖一掌拍开暮扉凑近的脸,面无表情:“你问我我问谁。” 暮扉不为所动,凑上去继续怂恿他:“你问她呀。” 落湖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怎么不去问?” 想起木苡之前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和地狱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暮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我胆子小,不敢。” 落湖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巧了,我没有胆子,更不敢。” 落湖的冷笑声激的暮扉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讪笑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算了,不该问的别问,免得惹祸上身。” 城内,木苡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噗通一声倒在床上,难得的没有没有来得及收拾自己就直接进入了梦乡。 她之前总是在犯天条的边缘徘徊,这次出来,无忧半夏若是再狠心一点,她就真的像个凡人一样了。 这三个月里,她根据蒲絮英提供的线索在姜国的各大城镇里来回穿梭,收集那些被华花郎所治好的人的信息。 此前木苡曾以昭阳公主顾楹的身份暗中去了一趟姜国的王都,那时候直去直回,倒也没费多少力气。但她怎么知道姜国的城与城之间居然隔得这么远,而且零零散散的分布的毫无规律,戈壁风沙又大环境又恶劣,差点没把她折腾死。 而那些曾经被华花郎治好的人,九成九都被他下了封口令,不允许他人将他的信息泄露出去。 木苡软硬兼施,最终也不知道华花郎长什么样。 倒不是她手段不行,主要是这华花郎会易容,十个被他治好的人,八个所描述的信息都不一样,而且是天差地别。 从大海里捞一粒珍珠何其容易,木苡边赶路边想。等抓到了煤炭这个混蛋,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个小没良心的,差点累死她。 木苡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而起她是被暮扉哐哐哐敲门的声音吵醒的。 敲门声一直在响,木苡生无可恋的爬起来开门,又如行尸走肉般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隔夜茶醒神。 暮扉十分自来熟的坐到木苡旁边,指了指窗外:“大人,马上晌午了。” 木苡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点点头:“该吃午饭了。” 暮扉十分赞同的点点头,十分自觉的下去找小二送饭上来。 木苡恍惚间看见有个人影从自己身边飘过,转头发现暮扉不见了,有些疑惑的问落湖:“暮扉人呢,刚刚还在这的。” 落湖第一次见木苡这样,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半晌,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十分恭敬又正经的道:“不知大人叫我们来是有何事吩咐?” 被落湖一提醒,木苡的思绪才渐渐飘了回来,眼底的朦胧散去,正色道:“我要你们帮我去办一件事。” 落湖:“听凭大人吩咐。” 木苡起身从床头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打开放到落湖面前,又拿出一枚令牌递给他:“这是我的令牌,你们拿着它去酆都找冥帝,他会给你们一张进生死阁和生平司的通行证。我要你和暮扉去这两个地方,帮我查一下这名单上的人,看看都有谁被篡改了生死。” 木盒子里厚厚的一叠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落湖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名单上的人全都被篡改了生死吗?” 木苡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半敛着的眸子里全是红血丝,“我不知道,但华花郎这些年所救过的人都在这上面。事关重要,就拜托二位了。” 第128章 蒲公英 (九) 暮扉刚领着小二走到门前,就听见木苡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转身从小二手中接过餐盘,自己端着进屋放到桌上。 盘子里是一碗牛肉面,手工做出来的面条十分的劲道,薄薄的牛肉片铺满了整个碗,牛肉上面还撒了几粒葱花,熬了几个时辰的牛骨汤底十分醇厚。面条刚出炉,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木苡精气神被这碗牛肉面彻底唤醒,她感激的对暮扉说:“多谢。” 暮扉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他看见落湖面前盒子里厚厚的一叠纸正准备发问,落湖就给了他一肘子,打断他的话。 落湖将盒子和令牌收起来,起身对木苡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面条凉了容易坨,我们先告退了。” 暮扉一头雾水,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余光瞟到落湖,暮扉觉得他还想给自己一肘子,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两步,附和道:“大人你慢用,我们就不打扰了。” 木苡吃了面,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睡一会,这一场回笼觉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楼下的大堂里像是有谁在吵闹,喧闹之声响彻整个客栈,木苡收拾收拾准备去看热闹。 她半靠在楼上的栏杆上,淡青色的衣衫被风扬起,两片流苏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细响。 楼下大堂一片狼藉,有个醉汉正在发酒疯,或者说是借酒发疯。 桌椅板凳被扔的到处都是,柜台被凳子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算盘、笔墨、账本等各种杂物被人踩在脚底。洒落了一地的饭菜,墙角是被砸碎了的酒缸,地上到处流窜的酒液和饭菜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刺激着周围看戏的人的神经。 醉汉捏着拳头在大堂里四处寻觅,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将掌柜提溜脖子拎出来,哐的一声扔在地上。碎掉的瓷片扎入人体,地上的酒液渐渐的变成了粉红色。 醉汉看着地上的掌柜,随手拿起一个凳子腿就要往下打,手上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掌柜忍者背上传来的疼痛爬到到醉汉身边,跪在他的脚边磕头,不住的求饶:“好汉求您饶了我吧,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求您发发慈悲饶了我吧……” 醉汉扔下手中的凳子腿,一把拎起掌柜的领子将他抵在柱子上,一个拳头落在他的耳边,生生的在柱子上砸出一个洞。 “是你说住在你这三天之内必能见到神医,肯定能求到药。可事实是怎样的,三天又三天,三个月过去了,神医呢?神医在哪!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给了你,神医为什么不见我!是你,是你害死了小如!我要你给她陪葬!” 掌柜被醉汉这一拳吓懵,连反抗求饶都忘记了,一股尿骚味混入酒菜的气息里,同扬起的尘土一起变得更加令人作呕。 醉汉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了泪,他松开手,失神的站在原地,呢喃道:“小如,是我没用,见不到神医,救不了你……” 喧闹的客栈霎时安静下来,醉汉摇晃着身子傀儡般往门外走去,大堂里一片狼藉,掌柜倒在柱子下不省人事,小二们混在人群里,冷眼旁观。 木苡身边的一个男人目睹了整场的闹剧,忍不住的叹气:“又是一个可怜人。” 木苡扭过头问他:“你认识?” 男人摇摇头,看着醉汉离去的方向,目光里带着同情与悲悯:“他妻子病重,带着她千里迢迢来风渡求药。可惜运气不好,没见到神医,人财两空。” 木苡想不通醉汉为什么要砸了客栈,问道:“这和掌柜有什么关系?” 听到木苡提起掌柜,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他看着楼下依旧躺在那里的掌柜恶狠狠的说:“那是他贪得无厌,罪有应得。” “此话怎讲?” “姑娘不知道吧,这间客栈号称是整个风渡城里唯一能安排与神医见面的客栈,房价奇高,但是每次最先见到神医的人偏偏是这家客栈的客人。神医性情古怪,所以许多人挤破脑袋也要住进这家客栈,只为赌一把。” “据我所知,神医又不是只接诊住在这家客栈的人,这样又是何必。” 男人的声音有些悲凉:“小姑娘,你还年轻,不懂。人处在黑暗里久了,就是拼了命,也要抓住那丝孱弱的光。世间生死,又真的有几人能真的看淡。” 木苡没说话,半晌,她道:“逆天改命并非常事,先生多保重。” 说完,木苡转身下楼离开,走出客栈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仍是站在原地,目光空洞,脸上是一抹凄凉的笑。 齐莙三个月前被玉帝叫回去办事,到现在都没回来。落湖和暮扉也回地府去查生死簿,找不到煤炭的线索,木苡在风渡城里漫无目的逛。 风渡比不上盛京繁华,木苡逛着没意思,七拐八绕的逛到了蒲絮英的善堂。 准备去办另一件正事——找蒲絮英。 无忧半夏给的一百年时间眨眼间过去一半多,木苡的孟婆汤料才找到了一半,一想到这个,木苡就觉得头疼。 其实要寻这些汤料何其容易,三界之中比比皆是。 难的是要这些汤料必须带有主人身上的一份执念,这样熬出来的孟婆汤,才能真正的发挥它的功效。 木苡不知道蒲絮英的蒲公英能不能用,但她想,管它有用没用,先拿到再说,说不定她运气好,刚好就有用呢。 木苡到的时候,蒲絮英正在后院给一只小狼崽子换药。这只倒霉的小狼崽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戈壁之中跟自己的母亲走散,还从高处跌落,直接摔断一条腿顺带着全身的擦伤。 若蒲絮英晚点捡到它,这小狼崽子就去见自己的狼王先祖了。 见她来,蒲絮英没说话,接着调药。 “我帮你吧。” 木苡走到她身边,一只手钳制住小狼崽子没受伤的三条腿,另一只手按着受伤的腿不让它乱动。 许是小狼崽子对木苡的气味十分陌生,又或是上药的时候太痛。总之整个过程对木苡来说是折磨,对小狼崽子来说更是折磨,唯独蒲絮英表情从未变过,显得十分的冷酷无情。 上完药、安抚好小狼崽子、收拾完东西后,蒲絮英带着木苡到大树下喝茶。 “多谢。”蒲絮英给木苡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茶,才抬头望着木苡,揣度着开口:“三月不见,姑娘可是有眉目了?” 第129章 蒲公英 (十) 木苡接过茶,点头:“此事还得多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年华花郎治好的人的线索。” 蒲絮英的嘴角微微牵了一下,声音淡淡的:“你既拿着乔棠的信物来找我,不必言谢。” 看着蒲絮英一张近乎面无表情的脸,木苡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道:“恕晚辈冒昧,还有一事想要求您?” 蒲絮英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愣了一下,她看着木苡,想要看穿她的心。可惜对面的人一脸认真,只是夹着些许紧张,似乎害怕她不答应一样。 蒲絮英:“姑娘请讲。” 木苡起身,朝蒲絮英行礼道:“晚辈想求您赐一味蒲公英,作为回报,我可以帮您办一件事。此间生死轮回,只要不违背天条,我一定办到。” 蒲絮英似乎是来了兴趣,她看着木苡疑惑的道:“你想要什么年份的?” 木苡捏了捏手,有些紧张:“与您同岁。” 蒲絮英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她看着木苡,有些玩味的说道:“我听说,此前在天山,你收了白芨的本体,现在来风渡,不知姑娘要我的本体来做什么呢?” 木苡闻言看了一眼蒲絮英,眼神复杂,她起身坐下,伸手拿过桌上的杯子,轻轻的抿了一口茶。 流苏坠子上的两片叶子在空中来回摇摆。 木苡没有回答蒲絮英的问题,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抬眼静静地望着蒲絮英,声音四平八稳。 “前辈,生死轮回已定,你无权插手,我未必不能。” 院子里静悄悄的,塞外冬日寂寥,四下寂静,连虫鸣都少得可怜。 木苡的话语落下,蒲絮英愣了一下,她捏了捏藏在袖子的手,心绪有些乱。 见她不说话,木苡接着说道:“既然你知道白芨的事,那你也肯定知道我无忧木苡言出必行。几百年了,前辈,还要这样遥遥无期的等下去吗?他们早已转世投胎成人,不过是变了模样忘了您罢了。” 蒲絮英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木苡知道不能再激了,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不等蒲絮英回应她,木苡起身朝她行了一个礼,“时候不早了,晚辈先行告退。” 蒲絮英礼貌的颔首回礼:“慢走。” 无泉街上荒草丛生,乞丐们蜷缩在破败的房子里,相互汲取着为数不多的温暖。零星的风吹过,带起沙沙的草木声,善堂老旧的大门在合上时发出沉重的叹息,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从善堂出来后,木苡慢悠悠的走在街上,面无表情,脑海里思绪纷飞。半晌,她的脸上化了冰,开始担忧起来,离开善堂后,越走心里越乱越没底。 她仔细的回味刚才的话,总觉得刚刚那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那是威胁别人办事的态度。 怎么还是这么耐不住性子。 木苡觉得今晚的风真冷啊,她抱紧了自己,努力的奔向客栈。 木苡走后,蒲絮英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天空一点点的明亮起来,太阳挂在了空中。 蒲絮英从椅子上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东西出来,熟练的往后院走去。 动物们见她来,欣喜异常。 等她忙完一切,已经快到晌午,蒲絮英有些失神的回到房间,看着墙上的画发愣。 所以自己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是因为你们已经忘了吗? 可是是你们让我乖乖呆在风渡,等你们回来找我的,怎么能是在骗我呢? 心绪翻涌,喉咙处传来痉挛的感觉,一口鲜血涌出,血滴溅落在画上,多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视线变的模糊,耳鸣声越来越大,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失去意识前,蒲絮英恍惚看见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朝自己跑来,脸上传来皮毛温暖的触感,带着倒刺的舌头刮过自己的脸,有些疼。 她想伸手摸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让它不要担心,可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好累啊,芸安,我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 地府 木萁推开生平司的大门,屋内一室明亮的烛光霎时向外奔去,只见一堆书中两个脑袋靠在一起,睡得正香。 木萁把带来的书放在桌上,转眼见暮扉靠在落湖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坨。见状,她无奈的叹气,伸手将披风给暮扉披上,才转身轻轻地捡起地上的书籍。 地上散落着不少书籍,这些书都是凡人的生平造册,事无巨细,皆有记载。 木萁收拾完一切,发现暮扉的衣角下似乎还藏着一本,轻轻地将它拿出来。 拿书的时候,暮扉不安稳的动了动,盖在他身上的披风带动了书页。 梁映,姜国风渡人,黄泉四季历三千五百三十九年二月十五辰时一刻投于人间....... 无忧木萁瞄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摇了摇头,合上书。 八字戾气太重,名字太薄,注定短命。 落湖总觉得好像又什么地方不对,好像生平司里的压迫感更强了。 他睁开眼,发现了压迫感的来源,自己十分不靠谱的搭档——暮扉的一颗重量感十足的脑袋正压在自己身上。 很好,破案了。 突然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暮扉身上的披风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只有他有,而自己没有。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落湖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他费力的推开暮扉,忙得起身朝木萁行礼:“不知刑官到此,望大人恕罪。” 暮扉哐当一下落到地上,也跟着醒了过来,还没等他思绪清醒。一双大手就按着他的脖子,强行让他朝前方低头,接着就听见落湖跟木萁问好。 木萁笑了笑,摆手让他两坐下,将自己正在写的书页合上,才看向两人:“你们是在找什么人吗?不妨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落湖和暮扉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半晌,落湖掐头去尾的跟木萁简要的说了说。 听完,木萁叹气,忍不住扶额。 一根筋师傅收了两直肠子徒弟,上下同心,一门无望。 第130章 蒲公英 (十一) 落湖和暮扉看着木萁,十分疑惑不解。 只见木萁拿出一张无忧木苡写好的纸,起身走到屋内正中央。 屋顶的正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石雕花,花蕊中心镶嵌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温润的光亮静悄悄的洒向四周。 木萁往后退了一小步,伸手将纸张放在夜明珠的正下方,收回手。纸张漂浮在半空中,一束光从夜明珠中落下,穿过纸张。 片刻之后,纸张上所写人名生平皆按照序列浮现在四周的空中。 暮扉的眼睛瞪的老大,嘴里能塞下两个大鹅蛋。反观落湖,虽然仍旧是板着一张脸,但暮扉仍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崩溃的内心。 所以他们之前在干什么? 老老实实的一本书一本书的翻,边翻边骂地府真是一点人事不干。 岂料根本就是用了错误的打开方式。 人家这里根本就是全自动,自己硬生生的用成了全自动。 见两人一脸崩溃,木萁想了想,无情的在火上交了一桶油:“小苡给你们的每张纸上都施了法,只需要将纸张放在这颗夜明珠下就能自动从屋内的书中选出有关的信息,根本......” 木萁没说下去,但暮扉和落湖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根本不用手动去一本书一本书去翻,不然翻个十年二十年都翻不完。 见两人更加崩溃,木萁忍不住叹气,转身离开去做自己未做完的事。 梁映,木萁拿着笔的手顿了顿,总觉得有些耳熟。 找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干活的速度就快很多了。落湖和暮扉离开生平司的时候,木萁还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好似有写不完的案卷。 来不及向她道别,两人带着查到的资料急匆匆的奔向人间。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风沙走过戈壁,孱弱的小城庇佑着她的子民又一次在狂风中活了下来。 木苡站在客栈的柜台前,将银子递给捆成粽子一样的掌柜,“叫小二多送点热水到我隔壁的房间,剩下的钱送点好菜到我房里。” 掌柜划拉着双手将银子放到柜子里,朝木苡艰难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是了,客栈的人都在惊叹掌柜要钱不要命,醉汉的事闹得那么大,第二天居然就裹成个粽子来看店,比胸口碎大石的还敬业,屈才了。 交代完,木苡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疲惫的回到房间。 落湖和暮扉正襟危坐的僵在原地,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足足有一个手掌厚,木苡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更疼了。 她明明记得当时是交代两人去找找那些人被篡改了生死,带个名单回来就好,怎么能写满厚厚的一本册子。 若是这册子里都是人名也就认了,可他们抄那些人的生平回来干嘛! 我是要统计看看多少人被改了生死,不是查户籍。 那孟婆汤喝了也不会让人变成傻子啊?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广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摊上这事! 晦气! 见她来,暮扉紧张的看着她,试探的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木苡无力的摆摆手,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平心静气的道:“无事。” 她看着眼前的册子,伸手翻了两页,密密麻麻的字看的她眼睛疼,无奈的说:“抄这些东西花了不少时间吧,辛苦了。” 木苡的这句话,直接打开了暮扉心中名为委屈的大门,他声泪俱下的向木苡述说了在地府的遭遇,企图得到她的安慰。 那知听完暮扉的话,落湖敏锐的发现木苡眼中只剩下无奈了,明明之前还有点恨铁不成钢在里面。 落湖心中有个声音在说:搞砸了! 他起身径直朝木苡跪下:“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你干什么!” 木苡被他吓了一跳,想拽他起来却发现怎么都拽不动,让本就疲惫的她感到更加无力:“你先起来,我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先起来。” 落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暮扉看看落湖,又看看木苡,又看看落湖,犹豫着起身跪在落湖旁边,十分不坚定的说道:“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宽恕...啊不对,请大人责罚。” 一个木苡都拽不动,更别说现在又跪了一个。 看着排排跪的两人,她道:“我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这事是我的责任,忘了你们刚上任不久,对地府许多事都还不了解。这些天辛苦了,后面的事我会全权接手,不用担心。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要过年了,风渡城里也热闹,去体验体验塞外的年。” 暮扉听的有些心动,他偷瞄身边的落湖,那人仍旧是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未带改变的。 见他这样,木苡提高了声音:“落湖。” 暮扉又偷瞄落湖,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人仍旧无动于衷。 木苡深吸一口气,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强压着怒气:“起来。” 暮扉觉得自己的搭档脑子有问题,不禁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 哐 木苡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四溢:“无常黑鬼,本官命你马上起来,滚回去休息!” 暮扉跟着桌子频率抖了抖,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天灵盖,瑟缩着脖子,心里泪流成海。 木苡的话奏了效,落湖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正准备开口,就被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是谁不长眼,惹得我们大人这么生气。” 暮扉猛地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逆光而来的救世主。 见齐莙来,木苡收敛了怒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想再多看地上的两人一眼。 齐莙走到木苡身边,拿起桌上的小册子翻了翻又丢回去,一边说话一边朝暮扉打手势,让两人赶紧离开。 “别生气了,他们在地府人微言轻的,又是新官上任,赶上这事,心里多少有些惶恐。你不罚他们,倒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头顶悬着的刀就落下了。” 落湖被暮扉飞快的拉走,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木苡才叹气:“我难得心善,到头来却成了恶人。” 第131章 蒲公英 (十二) 齐莙笑了笑,眼尾向上翘起,眸子里是细碎的光,他摸了摸木苡的头,有些宠溺的说道:“是他们不识好人心,大人别气了,这穷乡僻壤的,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木苡目光一凝,看着齐莙,嘴角扬起一抹笑,怪里怪气的说:“这穷乡僻壤的,华花郎一呆可就是好多年呢。” “你少给我这样阴阳怪气的笑。”齐莙拿起桌上的饼干,慢条斯理的开始吃,抽空问道,“这两人什么来头?” 又回到这个沉重而悲伤的话题,木苡拿起桌上的册子,生无可恋的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更加生无可恋了。 “他们是蒲絮英要等的人。” 饼干有些噎,齐莙猛灌了几口茶,又拿起一块准备接着吃,“蒲絮英答应了?” 木苡探出身子伸手拍掉齐莙手里的饼干:“别吃了,马上到饭点了。”说完,坐回凳子上才接着道:“生平司里的书只记凡人三生三世,三生石也只能看到前尘、今生、来世。若要再往前查便只能去酆都城里的书阁,我没有权限进去,要去找冥帝要权限才行。况且时间太久了,这几百年里有了太多的轮回,他们与蒲絮英的纠葛我也只能从蒲絮英的生平里看见,这是单方面的,真实性早已不可查证。” 饭菜还没来,齐莙看着饼干有些恋恋不舍,却又注定无缘。他移开目光,看向敞开的大门,期待小二的身影早些出现。 “过了这么多轮回,只怕有什么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木苡摇摇头,她说道:“非也,他们每一世都会回到风渡,以各种形式出现在蒲絮英的身边,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但从不曾错过。” 齐莙察觉到木苡话中的失落,他道:“会回来的,她不舍得你。” 木苡没说话,半晌,她平复了情绪,才拿出一张纸递给齐莙。 “我怀疑蒲絮英知道华花郎的消息。” 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趁着我不在又做了什么?还留下了把柄。人家现在找上门来,为防自露马脚,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 齐莙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凝重:“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蒲絮英的书架上。”木苡话语里有些疑惑,她接着道:“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知道我与白芨的事。慕秋凉这些年并未踏出过天山半步,白芨等三人也早已被囚,她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放下纸,齐莙半眯着眼,声音飘在半空中,“是得好好查查,芸安几百年前就死了,我原以为她心里除了乔棠就再没别人。没想到啊,临了临了,居然还能给蒲絮英留眼睛来保命,是个人物。” 这下轮到木苡看不懂了,“前任海棠花神芸安?” 齐莙道:“这女人可不简单,当年敢只身前往妖族与妖王谈交易,虽说最后败的轰轰烈烈,海棠一族却也只是被玉帝贬落凡尘为妖。除自己丧命外,全族无一伤亡,连亲妹妹乔棠都无性命之忧,甚至还住进栖鸾谷,受匪椋庇护。” 更别说,北天门之事前,她稳居十二花神之首长达千年,压得牡丹一族喘不过气来,再不甘心也只能屈居第二。要知道,自从天庭设立十二花神以来,牡丹一族一直稳居花神之首,直到芸安出现,她以绝对的实力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暗流。 芸安居然是个这么厉害的绝色,蒲絮英作为她的好友,又岂是善类。想到自己当时对蒲絮英的话,木苡心里更加不好了。 现在去道歉还来得及吗? 明显是来不及的,说出口的话就像放屁一样,你还能刚放完屁就扭头把这个屁吃了不成。 见她情绪低落,齐莙迅速的打了一大段腹稿,还没等他开始即兴演讲,店小二就送了满满的一桌子菜上来。 木苡合上小册子,起身将桌上的杂物放到别处,帮着店小二将菜摆到桌上。 掌柜许是良心发现,料用的足,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肉,连片菜叶子都不见。 羊肉和各种大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直冲齐莙的天灵盖。他愣了半晌,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感想,木苡就盛了一碗羊肉汤放到他面前。 “塞外风大,冬日寒凉,去去寒。” 木苡眼底的关切不是假的,齐莙不忍驳她的一番好意,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羊膻味弥漫整个口腔。胃里疯狂的翻滚,脸上却愣是挤出了一副味道很好的表情,末了还咂咂嘴:“是正宗的羊肉。” 视死如归四个大字明晃晃的写在齐莙脸上,木苡柔声道:“喝一碗去去寒就好了,吃不惯别勉强自己。” 齐莙飞速的将汤碗放的远远的,生怕木苡又给他盛一碗,十分赞同的说,“是了,千万别勉强自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十分的漫不经心,目光却一直落在木苡身上,声音十分有力度,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木苡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面不改色的又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将汤放在齐莙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期待的说:“大人还是勉强勉强吧,这可是花了钱的。粮食来之不易,可不能辜负了劳动人民的一片辛苦。” 果不其然,齐莙的脸色迅速的垮了下来,他看了看羊肉汤,又看了看木苡,叹气:“阿薏。” 木苡将他面前的羊肉汤碗端走,放的远远的,淡淡的说:“你看,这就是当局者迷,身不由己,道理我何尝不明白。” 这一席话堵得齐莙语塞,半晌没冒出一个字。 这回是自己没理了,再者,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木苡不像是想听他狡辩的样子。 木苡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片刻后才说:“先吃饭吧,冷了你更吃不惯。” 芸安再厉害又如何,终究是个死人罢了。 我诚心诚意去拜访,是她蒲絮英瞒着华花郎的信息不肯告诉我,还歪来倒去的绕圈子。 不过是小小的威胁了一下,无伤大雅。 第132章 蒲公英 (十三) 暮扉一路推搡着落湖飞快的回了房间,落湖还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丢了魂一样。 关上门,暮扉又十分谨慎的将窗户也关的死死的,做完一切,他才在凳子上坐下,用袖子擦着头上冒出的冷汗,大口的喘着粗气。 刚刚木苡拍桌子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凉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抬眼见落湖还跟个木头一样杵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起来拉着落湖的领子低吼道:“你疯了吗?跟她较什么劲!” 落湖随着暮扉的动作晃动了两下,他有些迷茫的看着暮扉,无意识的喃喃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还是不是见过我,我他喵的这几个月不是天天见吗? 暮扉更气了,恨不得给落湖两拳,采用最原始的办法打醒他。 落湖看着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暮扉,十分不解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生气,他的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暮扉最终也没动手,不是不想动手,是他的下不去手。他放开了落湖的领子,恶狠狠的说:“我怎么就遇上了你。” 落湖转身看着坐在桌边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洗脑的暮扉,歪了歪头,心中疑惑更甚,他问暮扉:“我是不是见过你?” 暮扉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傻子。 眼中的画面渐渐模糊,视野所及之处起了大雾,落湖来不及反应,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脚下是一片鹅卵石的小径,他下意识的顺着小径往前走,隐匿在大雾中的小路像是没有尽头。藏在浓雾中的小水滴被吵醒,落湖的发梢渐渐的积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衣衫也变得湿润。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快走不动之前,看到了鹅卵石小径尽头的一扇木质大门。旁边的墙头上窜出了一颗高大的胡杨树,茂密的绿叶在雾中若隐若现,墙内稚子玩耍嬉闹的声音飘散在雾中,清脆又响亮。 落湖将手放在大门上,犹豫不决。 突然世界天旋地转,头顶传来的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声音带着一层朦胧感,他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浓雾却迅速消失不见,蜡烛燃烧散发出的气味钻进鼻腔,暮扉正在扳着他肩膀剧烈的摇晃,边晃边喊他的名字。 浓雾彻底消失不见,落湖回了神,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下意识的推开暮扉,强装镇定的走到一旁,脸色十分不自然,“你干嘛?” “我在干嘛?你居然问我在干嘛?我还没问你想干嘛?”对于落湖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暮扉感到十分的震惊,特别是对方还十分委屈,活像个受害者,“明明你是突然走到墙边开始原地踏步,一边踏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我还没怀疑你是不是在念咒你居然怀疑我对你不轨?朋友,咱们讲点良心好吧。” 落湖没说话,脸却不受控制的红了,半晌,他清清嗓子,不自然的说道:“好了,这事翻篇,就算咱们两清了。” 暮扉:??? 我是欠你什么了吗?怎么就扯上两清了。 暮扉不想扯这种瞎七八糟的事,他正色问道:“刚刚怎么回事?和她杠上有什么好处,你想死可千万别拖着我垫背。” 落湖闻言皱眉,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一片寂静。狭长的眸子半敛着,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外界想要窥探的目光,他摇摇头,也很是不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跪下的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许多的画面,我努力的想要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暮扉闻言震惊的看着他,“所以说,你刚刚走神了?” 暮扉一语道破真相,落湖尴尬的不知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我??”暮扉刚消下去的气蹭的一下又窜了上来,“你知不知道,差点咱两就得卷铺盖滚回地府了!” 知道是自己理亏,不小心连累了暮扉,落湖十分愧疚:“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一拳打在棉花里,暮扉气结,开了窗,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拒绝和落湖说话。 地府 齐莙到风渡的第二天木苡就回了地府,之前一直盯着蒲絮英走不开身,如今齐莙来了,正好给了她机会。 生平司中十分安静,夜明珠温润的灯光洒落在书架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只剩下空中时不时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木苡在其中遇到了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木萁,她端坐在书桌旁,桌上是厚厚的一摞书,面无表情。 见她来,木萁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蘸了蘸笔墨,翻了一页接着写,“怎么有空回来,事忙完了?” “没,回来查点东西。”木苡拉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拿起木萁手边写好的书翻看,“我哥干嘛去了,怎么是你来写这些?” “他去天庭了,父亲有事找他。”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看的木苡头皮发麻,她忙不及的将书放回去,凑到木萁身边撺掇她:“那你也不应该来写,你都帮他做完了那他干嘛,他占着冥帝的名头,总得干点实事不是。” “你呀,鬼主意一箩筐一箩筐的。”木萁忍不住笑了笑,趁着蘸取笔墨的时机顺手在木苡脸上画了一道,“说起来这事还与你有点关系。” 木苡疑惑道:“怎么回事?” 木萁:“两个月前父亲来信,说青蛇有异,让他上天去一趟,看看是不是把青蛇挪到地府来关着。几天前冼穹来信,青蛇的事还有待商榷,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所以我才来生平司帮他处理这些事的。” 说着,她抬头看向木苡,眉头微皱:“怎么,齐莙没跟你说这些事吗?” “是我没问。” 木苡的目光有些躲闪,她顺手拿起手边的一本书翻开遮住脸,“还有多少啊,要不要我帮你。” 木苡的举动着实有些奇怪,木萁好看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心,见木苡拿书遮住自己不让她看,木萁收回了目光,开始继续写。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别跟个傻子似的被人骗了回来找我哭。” 木苡把书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窥探她姐的表情,见对方一脸平静的奋笔疾书,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书放下,摆了摆手若无其事的道:“你放心,我这么聪明,这事发生在谁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第132章 蒲公英 (十四) 木萁没接话,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四散在空气中,木苡一时间不知道手脚该往那放。 半晌,木萁落笔,将写好的书页合上,收纳整齐,看了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木苡一眼,“有事就说。” 木苡蹿到木萁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姐姐,我想进书阁,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木萁手一顿,看着她正色道:“你要查谁?” 木苡松开手,目光暗沉:“蒲絮英。” 书阁虽然听着像是一幢藏书楼的名字,但实质上它是藏在酆都城中的一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空间,用于存放每一个灵魂从形成到消散的全过程。为世代的冥帝所掌管,谁来了都不好使,只能由冥帝和他指定授权的人来开启和关闭。 木苡回来的不巧,冼穹上天去了,不知道什么才回来。但她走了狗屎运,冼穹早将书阁的权限给了木萁,不然这次就是白跑一趟。 冼穹不在,短时间又回不来,虽然大多不怎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了底下的十殿阎王,但还是有一堆事需要他来裁决,这些事最后都堆到了木萁身上。 带木苡到书阁后,木萁给了她半天的时间来查找资料,自己找了个地方补觉。 书阁不比生平司,查找资料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在这里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全自动。 木萁最近都没好好休息,木苡不忍心叫她跟自己一起翻书,推搡着叫她离开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看着她闭上眼开始补觉。 木苡遂一个蒙头扎向书籍的海洋,海洋里漂浮着的铺面而来的信息呛的她呼吸艰难,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在艰难求生,虽然如此,但最后还是差点淹死在这片海洋里。 等她从书阁出来,酆都城已经打烊关上了城门,辞别木萁,木苡前往风渡前去黄泉找了无忧半夏。 无忧半夏正拿着个小壶给自己养的花浇水施肥,见她来,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怎么,后悔了?” “后悔什么?” 木苡听得一头雾水,她有什么好后悔的,突然灵光一闪,激动的说:“对,我后悔了,我就不该答应秦广王帮他办这件事。” 无忧半夏拿着茶壶的手僵在半空中,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木苡:“你回来干什么?” 变脸变得太快,木苡试图从无忧半夏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试图失败,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姑姑,当初你带暮扉和落湖去喝孟婆汤的时候汤里是不是少放了点什么。按理来说像他们这种鬼差,在喝了两次孟婆汤之后应该对前尘往事一点也不记得才对,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看两人的言行举止,总觉得没忘干净。” “哦,你说这事啊,他两确实没忘干净。”无忧半夏仔细的擦干净手,慢条斯理喝茶,“当初齐莙找到我,说这二人以后能帮你找到东西,要我手下留情,给这二人留下一个忆起前尘的契子。怎么,最近遇上什么事了?” 是齐莙要姑姑这么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木苡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无忧半夏看了她两眼,没再追问。 木苡陪着无忧半夏说了会话,离开前,无忧半夏叫住她,“对了,最近青蛇有异,他与青蛇关系匪浅,若还未曾与你说起过这件事,我建议你好好问清楚。” 木苡的身子僵了僵,她朝无忧半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木苡的身影渐渐消失,无忧半夏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她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看着茶杯里的水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齐莙,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选择。 木苡回到客栈后不久,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蒲絮英穿着一件长长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谨慎又轻轻地敲开木苡的房门。 她走到桌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的盒子,推到木苡面前,“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木苡打开盒子看了看,确认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将盒子合上,笑的一脸灿烂:“当然,我必当遵守承诺。” 蒲絮英紧张的看着木苡,见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自己,“这里面有两枚丹药,前辈将它给落湖和暮扉服下,必能心想事成。” 蒲絮英接过瓷瓶,紧紧地捏在手心。 走了这么久的夜路,如今终于看到了尽头,蒲絮英却怕了。怕一朝期望落空,怕黄粱一梦,怕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成了笑话。 木苡看出她的心事,出声道:“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心生畏惧,但不要因为害怕就放弃探索,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棋捏在你手上,不知如何落子,不妨先问问心。” 风刮得窗户哗哗作响,木苡走到窗边将摇摆的窗户固定。天色暗沉,远处的云黑沉沉一片,遮天蔽日。 快下雪了。 木苡立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云出神,蒲絮英收了小瓷瓶,问道:“姑娘在看什么?” 木苡转身将目光落在蒲絮英身上,直直的注视着她,“前辈,您真的与华花郎并无交集吗?”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蒲絮英心里一咯噔,强装镇定:“一直不曾问姑娘,你找她究竟所谓何事?” “我家小孩忘了回家的路,我来接她回去。” “我.......” 蒲絮英被木苡的话所触动,正欲开口,话到嘴边却又一顿,她走到木苡身边,下意识的将她扣在窗沿上的手拉来,仔细的抹掉指尖粘上的灰尘,轻声道:“窗沿有刺,仔细伤了手。” 她的这番举动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木苡抽出自己的手,奇怪的看着她:“前辈,你怎么了?” 蒲絮英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放下,她直直的看着木苡,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样子,“是我唐突了,姑娘,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木苡点点头,礼貌的笑了笑,“多谢前辈指点。” 第132章 蒲公英 (十五) 送走蒲絮英,齐莙才从旁边的房间里溜过来,他拉着木苡坐下,拿出一盘精致的点心放到她面前,“盛京的点心,许多年没吃过了吧。” 点心很精致,闻着也很香,但木苡就是提不起食欲,她将点心往齐莙那边推了推,“你吃吧,我不饿。” “蒲絮英比你大了不知多少,想从她口中套话哪有那么简单。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世间不存在没有破绽的事,时机未到罢了。” 点心入口即化,正是享用的最佳时期,齐莙惬意的眯起眼,沉浸在甜蜜的世界里。 “是吗?” 木苡给他倒了杯茶,她始终觉得这点心齁得慌,茶能解腻。她又想起之前无忧半夏的话,假装不经意的说:“我听姑姑说天庭中就大人你的口风最紧,从来没被套话成功过,要不你教教我。” 齐莙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微苦的茶水划过嗓子,与甜腻的点心相得益彰,他放下茶杯,又拿了一块准备接着吃,“那是对别人,若是你来套话,我连族谱都能背给你听。” 这话听得木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给齐莙的茶杯添满水,嫌恶的说:“离我远点,谁要听你族谱。” 木苡别扭的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齐莙忍不住笑出声,“阿薏啊,不想听族谱也没关系,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谁想听你那些破事。”木苡拿起一块点心塞进齐莙嘴里,恶狠狠的说:“吃你的吧,点心还堵不上你的嘴。” “点心哪有你重要。”齐莙拍了拍指尖沾染上的点心渣子,端着茶杯一饮而尽,他看着木苡笑道:“我们阿薏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想问什么问就是,不必如此兜圈子。” 小把戏被戳破,木苡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没有。” 见她宁愿扯瞎话也不肯问自己,齐莙叹气,有些无奈:“我与思益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青蛇的事说来话长,一两句也说不清楚,等风渡事了,你若有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将所有的始末都告诉你。” 木苡问道:“什么地方?” “三界之外的不可言之地,阿薏若是好奇,便同我一同前去吧。” 齐莙眼里的情愫实在是太撩人,木苡微微红了脸,她错开目光,嘴角微微往上翘:“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我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在木苡看不见的地方,齐莙勾起了嘴角,随即又拿起一块点心慢慢的吃。 凛冽的风路过窗户吹进房间,烛台上燃烧的蜡烛发出明晃的光,寒风沾上了烛火的温度。 窗外黑云漫天,屋内一室温暖。 蒲絮英迈着缓慢而又沉重的步伐走在街上,凛冽的风中的寒冷吹得脸生疼,她伸出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试图留住所剩不多的温暖。 小瓷瓶被握的久了,沾染了手心的温度,变得热乎乎的,让人不自觉的加大了手的力度。 小瓷瓶里两枚丹药中封印的是一份记忆,一份早已被忘却的记忆,与它有关的人大多早已埋入泥土,化为尘埃。 木苡的话在脑中翻来覆去的翻滚,像是一个魔咒,在蒲絮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只要让暮扉和落湖服下丹药,他们就能想起当年的事,她心愿可了。 当时蒲絮英听得心动不已,可她还没来得表达自己的激动,木苡的一盆凉水就浇了下来。 她说,前辈,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任何因外力而发生的改变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天道。 你或许不知道,慕秋凉的重获新生是白芨用两百年的光阴换来的,他用和我交易获得的机会改变了命运的轨道,相应的,他也付出了代价。 前辈,我能给你的便是这个机会,要不要改变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乔棠此前帮了我许多,我便多提醒你一句,风渡虽地处塞外,终年不见几抹绿色,可每年春天的时候,戈壁上也会开满烂漫的花朵。 但若贪恋花期的美好,掘了根移到室内种养,等到下次春天,戈壁便也只是戈壁了。 木苡的话不难理解,她无非就是想告诉自己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看不到尽头的等待真的太难熬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善堂的门口,蒲絮英推开沉重的大门,庭院里静悄悄的。 喵喵喵喵~ 一阵响亮的猫叫由远及近,飞快前进的脚掌与地面摩擦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下一瞬一只大黄狗驮着一只狸花猫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在它们出现的一瞬间,蒲絮英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她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一猫一狗。 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怀中肆意扑腾,驱赶了周遭沉沉的死气。 半晌,蒲絮英抱着狸花猫一路往后院走去,大黄狗叼着斗篷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安顿好一切,蒲絮英坐在书桌边,看着桌上已经写了半本的书册发呆。接着,她提笔蘸墨,仔细的在书册上记录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次日 落湖和暮扉来敲门的时候蒲絮英正抱着狸花猫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打盹,开门见到两人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慌乱与震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从容冷静的邀请两人到院子里坐下。 狸花猫安静的躺在她腿上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 蒲絮英有些尴尬,所幸暮扉的注意力并未在这上面,他问道:“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这么急着要我二人前来。” 蒲絮英正在撸猫的手顿了顿,她看着暮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我唐突,吓到二位公子了。” 暮扉笑的灿烂,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无妨,从我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想来是有缘的。有事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落湖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赞同的点点头。 许是暮扉笑容灿烂的有些刺眼,蒲絮英错开目光低头看着怀中的狸花猫,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两人。她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时眼睛下方会有一片卧蚕,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那就先谢谢两位了。” 她道:“再过些日子,小狼的伤就彻底养好了,我需要将它带到风渡往南十里的地方去放生。然后再顺道去不远处的山上采一些草药,入冬后,流寇日渐猖獗,故而想邀请两位公子同我一同前往。回来后,我将给予两位五十两黄金作为此行的酬劳。” 第132章 蒲公英 (十六) 暮扉有些愣住了,蒲絮英自己本身就挺厉害的妖精,居然还害怕区区流寇,这算什么事?他转头看向落湖,见对方和自己一样震惊,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 见两人面露震惊,蒲絮英垂着眸子,十分不愿为难的说道:“两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将本体给了木苡姑娘,所以法力大不如前了......” 蒲絮英的话没说完,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我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非得找你们跟我一起去,实在是因为你们上司的原因我才变成这样的,现在有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就看你们想不想要了。 落湖望向蒲絮英,掷地有声的说:“我们跟你去。” 自从上次和木苡杠上后,落湖天天消沉的像个鬼一样,如今贸然出言如此积极,暮扉感到十分震惊,但一转念又想起他刚刚才惹了木苡,现在这样做又显得十分合理。 将功补过嘛,人之常情。 虽然他两早不是人了。 送走暮扉和落湖,已经快接近晌午,蒲絮英抱着狸花猫回了房间,狸花猫睡得正香,呼噜依旧打的震天响。 她摸了摸狸花猫均匀起伏的肚皮,不禁感叹手感真好,若是自己也有这样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就好了。 既美观又保暖。 北天门 枳实面无表情的站在齐莙府邸的中心花园里,第一万次在心里把齐莙骂的狗血淋头,站在他身旁的冼穹见状微微叹气,幸灾乐祸的劝他:“淡定淡定,动火伤肝。” 枳实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的加快了手上结印的动作。淡金色的光芒悄无声息的将空中悬挂的冰球包裹,而后迅速的融入进冰球中,围绕在府邸上空的结界泛起阵阵涟漪。 半晌,枳实收手,确认结界无误后,他大力的甩着袖子,带起呼呼的风声,扭头大步向外走去。 冼穹一把拉住他,憋着笑问他:“大人去哪?” 枳实忽视冼穹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板着脸冷冷的说:“把某个想当甩手掌柜的骗子抓回来稳定结界。” 冼穹闻言十分震惊:“你居然是被他诓过来的。” 枳实:...... 冼穹终究是没忍住,在枳实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大声的笑了出来,一解近日心中的烦闷。 昨日他接到夏江的书信就匆匆的上了天,夏江想在地府再修一座地狱,用来关押犯事的妖族,主要是用来关押青蛇。近年来时不时的有神仙犯事,不到伤及性命的程度但又必须要给予惩罚,故而他想将现在的北天门监牢改做关押犯了事的神仙。 天庭的众仙各执己见,在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听得人一个脑袋两个大。刚下了朝会,他眼尖的发现齐莙拉着枳实到一边悄摸的说了什么,接着齐莙就下凡去了。 因为好奇心作祟,他一路跟着枳实到了北天门,还没来得及看出什么东西就感到了府邸之上的结界传来一阵动荡。 然后枳实的脸瞬间活像个打翻的调色盘,一边骂齐莙不是个东西一边开始着手结印稳定结界。 枳实一走,齐莙走之前与他说了什么便也无从得知,偌大的府邸霎时间安静下来,冰球仍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维持着整个结界。 冼穹敛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看不清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他望着上方的冰球看了片刻,随即拍了拍手,若无其事的往门外走去。 北天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枳实黑着一张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风火火的到了风渡。跳窗而入的一瞬间,齐莙没找到,倒结结实实的把拿着筷子准备吃午饭的木苡吓了个正着。 木苡看着眼前的人十分不解,纠结半晌,试探的开口问道:“神君吃午饭了吗,要不要来点?” 枳实想要解释自己不是千里迢迢来蹭饭的,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理了理衣袍,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着,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溜到桌边坐下:“齐莙呢?” 木苡的疑惑更甚,她瞟了瞟屋外的方向,示意枳实齐莙的方位。 果然,下一瞬齐莙就端着一碗粥慢悠悠的出现在门口,但他还未进门就敏锐的感觉有股熟悉的杀气扑面而来。 枳实蹭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碍着木苡在场,没出声骂。他的两侧嘴角上扬,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望着齐莙,什么也不说。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齐莙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抿了抿因为气候干燥而起皮的嘴唇,在门口望着枳实顿了顿,路过他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的说:“先吃饭,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木苡将唯一的一盘青菜挪到齐莙手边,顺手给枳实舀了一碗羊肉汤,“若是不急,便先尝尝风渡的特产羊肉汤。” 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三人慢慢的吃着午饭,只有餐具时不时的碰撞在一起而发出声音。陶土被随意的揉搓后送进火炉,经过大火肆意的环绕,最后每一个餐具上都布满了独一无二的花纹。 价廉,物也不美,但却遍布整个风渡。 吃完饭,小二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桌子,顺带着给几位财神爷送了一壶解腻的茶。 枳实的脸色一直十分奇怪,木苡端着茶杯喝茶,末了问他:“我打算出去消消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枳实摇摇头,憋屈的无以复加。 哦,木苡点点头,枳实的脸色她不是很看的懂,遂放弃理解,随即对着齐莙重复问了一遍。 齐莙拉住她,“大中午的消什么食,没什么不能听的。” 枳实看着齐莙拉着木苡的手,曲着手在嘴边咳了两声。齐莙顺着声音转过头瞄了枳实一眼,没搭理他,拉着木苡在凳子上坐下,拿起茶壶给她的茶杯添满水。 “你若不想听,觉得无聊,就去隔壁小憩一会。” 齐莙这温柔说话的样子把枳实膈应的不行,他与齐莙相识六百多年,在天庭,齐莙从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扬着最亲切的笑容,办着铁面无私的事。从未见过他这幅面孔,恶心的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第132章 蒲公英 (十七) “你早知道结界不稳,还诓我去见她!” 齐莙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十分无辜的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神君大人不要乱讲,我岂是这种人。” “你!”枳实气结,他压着努力往上喷的一肚子火,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玉蝴蝶丢给齐莙:“拿去,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这玉蝴蝶着实带了些力道,震的齐莙虎口发麻。 玉蝴蝶小小的一枚,只有两个指甲盖大小,许是雕刻的技艺太粗糙,又或是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把玩,上面雕刻的花纹已经变得淡了许多,看不出是个什么物种的蝴蝶。 齐莙将玉蝴蝶拿在手中转了转,递给一脸好奇的木苡,仍旧是之前那副神色,问枳实道:“她给你这个做什么?” 这回轮到枳实用无辜又不解的神色看着齐莙:“我怎么可能知道,她眼里可只有你,星官大人可不要污蔑我。” 齐莙:.......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记仇。 两人暗中的阴阳怪气没能影响到木苡的好奇心,她拿着玉蝴蝶研究来研究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枳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齐莙如何狡辩这个玉蝴蝶的来历。 据他所知,这个玉蝴蝶可是齐莙亲手送给北天门牢狱最深处之人的信物,好比凡间皇帝赐给功臣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木苡这小丫头的确挺好骗,但脑子还是挺灵光的。 “这是我当年拿来练手用的东西,后来做信物给了出去,除了能传音记事外也没别的用处。” 齐莙一点也不想看见枳实那张脸,他将玉蝴蝶从木苡手中拿出来,将她的手捋直后把玉蝴蝶放在手心,“屏住心神,集中意念往玉蝴蝶中注入法力。” 木苡照着齐莙的话往玉蝴蝶中注入法力,片刻后,玉蝴蝶中发出一阵淡青色的光芒,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冰床上。 女人端坐着,双手叠放在腿上,神色宁静:“齐莙,若有空便见一面吧,我有事求你。” 话音落下,女人的身影渐渐淡去,玉蝴蝶中的光芒落下,静静的躺在木苡手心。 枳实意料之外的没出声,楞在原地,不知是被木苡能驱动玉蝴蝶还是青蛇居然有求于齐莙而震惊。 总之他觉得只要能安稳度过今天,自己的接受力肯定能再上一层楼。 木苡没说话,她将玉蝴蝶捏在指尖打了两个转,浅浅的刻痕犹如打破宁静的湖面,久久不能恢复。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浅褐色的眸子,眼角和嘴角一同向上挑起,语气肯定:“青蛇要见你。” 齐莙点头:“是。” 木苡偏着头,好奇的看着他:“大人不同我说说吗?” 木苡头一次如此直白的发问,齐莙愣了一下,有些惊喜:“阿薏,你终于肯了解我的过往了,我......” “算了,我不想听。”木苡将玉蝴蝶放在齐莙手边,起身打开门,十分平静的站在门口:“我有些累,想休息休息,就不多留两位上神喝茶了。” 一股带着酸风的怒火在木苡心中安静的燃烧。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第一次见木苡发火的样子,枳实觉得新奇极了,无忧归冬曾跟自己吐槽。她这个侄女,向来面热心热,但几乎不真正动火,是无忧氏为数不多的奇葩。 齐莙前一秒还激动地心潮澎湃,下一秒就突然被告知打入冷宫,完全处于懵逼状态。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的回了神,大步跨到木苡身边,想要跟她解释,“阿薏,你听我说,我与思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思益?”木苡讥笑的看着他,“是个好名字。” 她挣开齐莙的手,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往空中一划,空间被割裂,一道门出现在房间里。 镌刻着彼岸花的石门缓缓打开,木苡无视落在身上的目光,大步的走进石门,消失在两人的眼睛里。 “阿薏!” 齐莙眼看着木苡消失,他进不了这扇门。在往石门上注入法力无果后,气急的捶打着石门,拳头被雕刻的花纹割出了血。 彼岸花开似火。 枳实一把拉住他,阻止他这种无脑行为,“地府的门向来只有地府的人能进,别白费力气了。” “枳实,你放开我!” 枳实跟着齐莙的话加大了手上的力气,齐莙挣脱不开,眼睁睁的看着石门缓缓合上最后消失在房间里。 齐莙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放弃了挣扎,血在激烈的动作中洒满了地板,连带着洁白的月桂衫上也开满了红梅。 枳实放开手,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和她说过你与青蛇的事,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是你的错。”齐莙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任凭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的落下,“我总想着这些事不急于一时,以后的时间那么长,我总有机会,能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听。” 地上蓄起了一小滩血,着实碍眼,枳实捏了个决给齐莙止血,又将地上清理干净,顿时觉得顺眼了许多。 “齐莙,人也好神也罢,最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等以后再说再做。因为以后永远是以后,但没有人能告诉你,她的以后里还有没有你的以后。这世间沧海桑田眨眼就过,我们卑微的像一粒随风飘动的尘埃,别等到错过无力挽回时才觉得后悔。” 枳实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他所有的情绪这一百年来都被强行压制在心里,无大喜也无大悲。只是偶尔路过莲池,望见满池盛开的莲花,会有一抹压制不住的悲伤从眼底溢出。 错过这个词太过悲戚,是错也为过,因错而过,因过而错。 不知不觉中被消磨的感情,丧失的信任,等失了所有的机遇,便是错过了永远。 屋内一片寂静,风吹得窗户吱呀吱呀的响。 良久,齐莙猛地站起身,枳实被他吓了个激灵。 “你要干什么!” 第132章 蒲公英 (十八) 齐莙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好,又将乱倒在地上的家具扶好摆正。末了,他拿起桌上被丢弃在一旁的玉蝴蝶,捏指施法。 枳实看的一头雾水,以为他又想不开想要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事,忙劝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木苡这小丫头向来心软,过会就自己消气了。你与其想着现在如何去找她,不如先将青蛇的事处理好,到时候若她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齐莙没搭话,仍旧自顾自的往玉蝴蝶中施法。 枳实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苦口婆心的劝站在崖边堵着耳朵的孩子别跳崖。 “你要分清主次,懂什么叫先后缓急不是,我们得不对......是你先得先处理好这些破事才能去哄人回来不是。” 枳实此刻不像个神君到像个刚学说话的鹦鹉,自说自话,叨叨个不停。 一刻钟后,齐莙终于停了下来,却并没有打算夺门而出的迹象,枳实猛地松了一口气。 齐莙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笑意不及眼底,他将玉蝴蝶放在桌上,转身对枳实道:“走吧。” 枳实一愣:“去哪?” “北天门。” 枳实这次的嘴开了光,一语中的。 木苡漫无目的的走在隔壁上,手里拿着根刚从胡杨树上掰下来的树枝,边走边用树枝扒拉沿途的小石子。 刚出来没一会她就后悔消了气,但又碍于面子不好回去,只得在风渡城外的戈壁上闲逛。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向齐莙问起青蛇的事,但等齐莙一开口就突然莫名其妙的生气。 然后就像洪水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 老实说,这么久以来,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从遇到他开始,所有人都在告诉她齐莙来历成谜,身上布满了未知的风险。 关于青蛇,去凡间之前自己也只知道她掀起了无烬役,去凡间后,经历颇多的事也并未有接触。直到当年去求姑姑救泽瑞才真的接触到了青蛇,之后在北天门见到了青蛇这个人,到蛇妖死前说的种种,她都忍住了没去问。 可这一次,她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借机发了一通无缘由的火,烧尽这些日子心中的烦闷。 戈壁中一颗不知名的树高大笔直的伫立在不远处,木苡丢了手中的树枝,三下五除二的爬上树枝,靠在树干上打盹,准备看个日落再回去。 来了人间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变得热衷于爬树,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夕阳渐落,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悲壮而又热烈。 木苡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吵醒,夕阳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侧脸,晃得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的看见几步之外有三个人影在向自己这边走来。 暮扉迈着兴奋的小碎步一路小跑到树下,激动的朝树上的人挥手:“大人,大人!” 木苡叹气,怎么这样也能遇见。 一个越身从树上跳下,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袍子。突然从对面伸出一只手按住暮扉扑腾的正欢的手,朝木苡打招呼:“大人。” 落湖低着头,没敢直视木苡,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脸上到是保证的一片镇静。 木苡朝暮扉和落湖点点头,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蒲絮英:“戈壁入夜后挺冷的,前辈注意保暖。” 蒲絮英的嘴角微微勾着,不难看出她心情不错,“多谢。” 暮扉试图加入两人的对话,不料被人一眼看出,落湖捂着暮扉的嘴,拉着他往旁边走。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滑稽,木苡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前辈已经做了决定,提前恭贺您心愿得尝。” 风吹的蒲絮英的发丝在空中肆意的飞扬,夕阳将她的发丝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她看着不远处相互打闹的两人,笑意多的漫了出来。 半晌,她收回目光,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木苡,眷恋的抚摸着瓶身而后决然的说:“这东西怕是用不上了,姑娘收回吧。” 木苡定定的看着她,没说话,也没伸手接瓶子。 蒲絮英见她不接,以为是木苡怕自己要收回作为交换的蒲公英,又补了两句话:“我与你的交易仍旧算数,是我自己不要这个机会,与你无关。” 木苡收回目光,看着远处两人,声音里带着叹息:“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前辈留着吧,也算有个念想。” 蒲絮英见她不肯收,心里明白这东西怕是还不回去了,她垂下头静默着。 落湖已经快找不到借口来拖延暮扉了,他频频扭头,无声的催促两人赶紧谈话结束。 “若是真心实意想快点找到华花郎,有一大把的方法可以供你选择。但为何偏偏要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找呢?这样费时费力的方法,除了保险以外一无是处。” 蒲絮英突然出声,她收了小瓷瓶,神色坚定,像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无忧木苡,地府的黄泉使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与华花郎的事吗?明日子时一刻,你来善堂,我都说与你听。” 话音落下,蒲絮英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看着木苡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随后越来越多,最后分崩离析片甲不留。 “好。” 木苡觉得鼻子有些酸,笑的有些哽咽。 暮扉觉得奇怪极了,落湖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错了药,导致神经错乱,拉着自己说着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他有些日子没见到木苡,积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还硬生生的被落湖破坏了。 “你到底想干嘛!” 落湖的余光看见木苡和蒲絮英像是已经谈完了,顿时松开钳制着暮扉的手,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你!”暮扉被这一幕气昏了头,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字。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生气起来了。” 木苡随着蒲絮英的步伐走到两人面前,暮扉惨白着一张脸,气呼呼的看着落湖。见两人来,指着落湖跟木苡告状:“大人,你可得管管他,欺负同僚这种不良风气可不能纵容。” 落湖的身子微不可见的变得僵硬起来,他用余光偷偷的观察木苡的表情,但脸上表现的十分淡定。 木苡没打算戳穿落湖的尴尬,她看了蒲絮英一眼,颇为无奈的说:“你们现在归前辈管,在这个忙帮完前我可没这权利。” 暮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看向蒲絮英。 蒲絮英掩着嘴轻轻的笑了一下,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落湖强装镇定的脸颊,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酒窝,末了有些留恋的收手。 手感不错。 “落湖不是这种人。” 暮扉不敢相信两人居然不站在自己这边,大受打击,萎靡不振的叹气,自己为自己感到悲伤。 第132章 蒲公英 (十九) 木苡同蒲絮英几人往隔壁的深处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采药的地方,一路上又暮扉逗开心,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蒲絮英背着小背篓小心翼翼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艰难的往小山的顶峰爬。木苡带着暮扉和落湖两人在山脚下等她,蒲絮英经常爬这种隔壁上的小山丘,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木苡寻了个石块坐下,暮扉见状飞快的跑到她身边坐下,落湖则是看了又看,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后才轻声的走到木身旁乖巧的坐下。 木苡见不得落湖这幅别扭的样子,她在伸手拍了拍落湖瞬间僵硬的身子,叹息:“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吃人,当然,也不吃鬼。” 落湖的身子比屁股下面的石头还僵硬,连做个牵线木偶的资格都没有,他低着头,愧疚的不能自已:“是我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好意,还给添了许多的麻烦。” “我又不曾怪过你,是我思虑不周,你瞎想什么。” 暮扉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附和着木苡的话:“就是就是,瞎想什么。”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好像在说是木苡的错一样,赶忙又补了一句:“大人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 木苡这次直接打断了暮扉的话,她可一点都不想被这只小蜜蜂在耳边嗡嗡到天亮。手里捏着刚从一颗枯死的灌木上薅下来的一根小枝丫,在地上漫无目的的画圈圈:“你们觉得蒲絮英怎么样?” 暮扉一愣,半晌没说话。 “为人清冷,但很有爱心。”落湖突然开口,给出了自己中规中矩的评价:“是个很有善良的人。” 木苡转头问他:“没有别的了吗?” 落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面无表情,且不说话。 “你呢?”木苡看向暮扉。 暮扉的眼神呆愣了片刻,无意识的喃喃道:“我觉得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我们见过一样。” “还有吗?”木苡追问道:“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暮扉渐渐的回神,他的目光追随着木苡在地上打圈的树丫子,“她身上有一种孤寂的味道,像一颗在戈壁上独自生长百年的大树,大抵,是个伤心人吧。” 木苡的手一顿,她捏着树丫子,悲悯的看着暮扉:“的确,她是个运气不好的伤心人。” 暮扉被木苡眼中突如其来的可怜意味弄得一头雾水,他总觉得这眼神的意头不太好,正欲问木苡这是什么意思。 木苡却蹭的一下站起来,将手中的小树枝丢给落湖,落湖被砸的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去接小树枝,和暮扉一起二脸茫然的望着木苡。 “你们在这等她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木苡拍拍屁股上粘上的小碎石子,随即弯下腰一脸凝重的拍拍暮扉和落湖的肩膀,“等查清华花郎的事就得回地府交差,这些日子,你们就跟在前辈身边,看她有什么需要,能帮尽量帮。” 暮扉和落湖在风中凌乱,一时间难以接受在不知何种原因的情况下,他两就这样被送出去了。 当事人不但并不打算解释解释,而且还飞快的溜走了。 当蒲絮英背着满满的一背篓药材下山来,迎接她的除了熟悉的戈壁外,还有两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人。 她心下了然,有些感激木苡的善心。 等三人慢悠悠的走回风渡,太阳已经成功的挂在了头顶上,乌云被照的透亮,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 告别蒲絮英,暮扉和落湖两人一边悠闲的逛街,一边讨论木苡到底都对蒲絮英干啥了,才理亏到把他们卖了抵债。 可惜两人都既不知前因,更不晓后果,瞎猜半天也没编出个不那么扯淡的理由来。 上到客栈二楼的一瞬间,暮扉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导致出现幻觉了。 一个时辰前才在城门口分别的蒲絮英正立在门前,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从花纹来看,里面多半装的是饭菜。 暮扉脚步一顿,在蒲絮英还没发现两人前,拉着落湖小声道:“怎么办?” 落湖使劲的扒开暮扉的手,怪物一样看着他:“大人前些日子不是给药了吗,你没吃?” 说来也怪,几天前,木苡突然把两人叫去一人给了一颗药,命令两人吃下后才说吃了这药,他们便能吃人类的饭菜,但是最后消化不了得吐出来就是了。 吃了再吐出来,当时说着两人就被恶心的不行,当场保证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再想想这些日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暮扉瞬间了然。 他小声的说:“我就知道,她老早就打算将咱两卖了。” 落湖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蒲絮英就发现了躲在楼梯口窃窃私语的两人,拎着食盒走到两人面前,然后跟着一起进了房间。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最后给屁股上长针的暮扉递了筷子,暮扉接过筷子,转头就对落湖苦笑。 落湖没搭理他,只是有些疑惑的问蒲絮英:“前辈怎么有空来客栈?” 蒲絮英手一顿,一瞬间有些紧张,她将盛满米饭的碗放到落湖面前,垂着眸子:“这些日子多谢二位帮忙,但最近买了不少上好的药材,手头有些不宽裕,只能做一顿饭给二位,还望不要嫌弃。” 暮扉恍然大悟,他接过蒲絮英递过来的碗,在落湖没反应过来之前口出狂言:“你放心,这顿饭我们一定吃的干干净净。” 蒲絮英猛地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上带着细碎的笑容,给两人倒茶。 落湖接过茶杯,他的嗅觉还在,茶是很清新的香味,像雨后的青草地,空中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由于暮扉头脑一热说要吃的干干净净,导致两人吃的撑到了嗓子眼,噎的不行,抱着茶杯猛惯水。 蒲絮英的饭盒看着不大,但着实能装。 通过这顿饭,暮扉又学到了一个新的词:饭桶不可貌相。 也让落湖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什么叫不怕比鬼还恐怖的上司,就怕连猪都不如的队友。 第132章 蒲公英 (二十) 子时一刻 木苡准时出现在善堂的大门。 陈旧的大门缓缓打开,蒲絮英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门外人。 两人在院子里的树下坐下,蒲絮英给木苡倒了一杯茶。茶是刚沏的,茶香和水汽混在一起腾空,鼻尖都是幽香的味道。 经过一天的思考,木苡昨天那颗激动不已的心已经变得平静,她端起茶杯看着雾气腾空后消散在夜色中,等着蒲絮英开口。 果然,片刻后,蒲絮英道:“我与华花郎是在六年前认识的,那天我去城外放生,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捡到一个人。她穿的破破烂烂的,全身都是血污,伤的很重。没有穿鞋,双脚溃烂的不成样子,我猜她是走了很久才走到风渡。神志也不是很清楚,我将她带回去疗伤,等能下地走路了。就每天都跑到城门口蹲着,一呆就是一天,怎么劝都没用。” “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城门口,她就望着城门发呆,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渐渐的愿意说话了,嘴里每天都在嘟囔着一句话,我认真听了。她说,我这次有乖乖的听话,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木苡面色发白,心都揪成了百褶扇,隐隐发痛。 风渡,酆都,原来是这样。 那天抱着煤炭在忘川河边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原来她当时真的听进去了。只可惜小猫咪难得听话一回,却因为读书太少耳误听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地方。 蒲絮英暗中仔细的观察着木苡的一举一动,她接着说:“后来大概过了有一年的时间,她恢复了健康,却忘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要在风渡等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人,等什么人。再后来她从我这里学了医术,随便起了个名字后就在风渡城里摆摊行医。” “她的医术出奇的好,名气越来越大,许多人慕名到这座边远小城里来求医,她却说她感觉到越来越不安。于是她渐渐的减少出诊的次数,添了许多的要求,可前来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后来有一天,在行医后她运气十分不好的碰见了鬼差,直到那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些年她都在逆天行事,从阎王手里抢人。更可怕的是,从那天起,那些鬼差居然住在风渡城里不走了。也是从那天起,她说不安了多年的心居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为了避免被鬼差发现踪迹,她听了我的建议,收手不再出诊,安生的待在风渡城里过日子。”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 蒲絮英的话语落下,院子里一片寂静,木苡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发抖,里面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蒲絮英伸手稳住木苡的手,从她手中拿出茶杯,用帕子细细的擦净沾染的茶水。 她看着木苡,轻声问:“今天她托我问你,你就是她要等的人吗?如果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 木苡抬眼望着蒲絮英,红了眼眶,嘴角却是向上勾着的。她摊开双手,一朵精致漂亮的花朵从手心升起,只有五片花瓣的花朵开的正好,在半空中旋转着发出淡红色的光芒。 “这是迷萝花,一片花瓣便是一百年的修为,花开人生,花谢人死,是无忧氏的信物。是我不好,叫你白等了这些年。如今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吧。” 蒲絮英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在木苡拿出花的时候,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不停地运转。 那股力量中的气息和这朵花的气息一模一样。 她捏紧了手,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忘了,我给了你一片花瓣,只要你在我附近动用法力,我一定能感觉得到。” 对面的人虽然还没恢复记忆,但她突然感觉鼻子突然一酸,顿时哭的稀里哗啦的,边哭边骂木苡来的太迟,是不是不爱她了。 木苡听的满头黑线,她还没开始算账呢,对方就开始找她的茬了。 等蒲絮英平复了情绪,木苡才道:“你是怎么会到蒲絮英身体里去?” 对面的人红着一双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木苡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还是不能接受蒲絮英那张脸这样看着她。 “不准哭了,正常点。” 蒲絮英,不,是煤炭强忍着泪水,道:“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她身体里了,她人真的很好,给我疗伤,教我医术,还让我时不时出来放风,你不要杀她。” 木苡:...... 很好,木苡这下真的确定现在蒲絮英壳子里和自己说话的人,肯定是她家的那只小猫咪了,再没谁能比她更活像个白眼狼。 木苡离开前对着煤炭三令五申,要她乖乖的在风渡等自己,她马上回黄泉带她的肉身回来,然后把她从蒲絮英身体里弄出来。 若是再乱跑,就把她丢到无间地狱里去扫地。 北天门 枳实寸步不离的跟着齐莙从风渡到了北天门后,齐莙就不让他跟着了。 他直觉齐莙在诓他,毕竟这一路齐莙笑的虽然和平时没两样,但他总感觉阴阳怪气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遂要齐莙发誓保证不搞事情。 齐莙虽然觉得无语,但枳实一副你不发誓别想离开我视线的样子,便只能顺着枳实的意发誓自己不瞎搞事情。 枳实十步一回头的离开北天门后,齐莙开了北天门天牢的结界,面无表情的进了天牢。 他在最里面的冰牢前停下,伸手开了上面的禁制,往里走去。 青蛇仍旧是披散着长发,端端正正的坐在冰床上,见齐莙来,浅浅的笑着:“你来啦,怎么这么生气,抱歉,坏了你的事。” 齐莙站在她面前,看不出喜怒:“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放你走。” “别生气,我既然是拿着玉蝴蝶求你,便肯定不会让你为难。”青蛇望着齐莙,她的眼里古井无波,嘴角却略过一抹释然的笑,“齐莙,我累了。” 齐莙一时间摸不清她到底想表达什么,皱了皱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要我去请他来吗?”话语一顿,接着道:“不保证能成功,但如果你想,我可以去试试。” 第133章 蒲公英 (二十一) 青蛇却摇摇头,她轻声道:“我再也不想逼他了,好多年了,我累了。” 这话听着像是要交代遗言一般。 齐莙终于从青蛇过于平淡的声线中察觉出不对劲,他变了张凳子坐下,打算和她好好谈谈心,开导开导:“你最近怎么了?” 他有些不太想得通,纵然这些日子天庭众仙为了北天门天牢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但这结界的钥匙除了木苡外就只有自己手上有,木苡这段时间都没上过天庭。青蛇不可能听到什么风声,但她的变化又实在是匪夷所思。 青蛇没搭理他,继续道:“我不求生,也不求你放我走,但求一死。” “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叮当一声落在冰面,“斩妖台杀了那么多的妖,太脏了,你就在这里动手吧。” 齐莙的瞳孔缩了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青蛇:“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许是齐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激动的情绪,她偏着头打量他,许久后,才出声:“我活了很多年,等我死后。你要记得取出我的内丹,我与你修的是同一种功法。纵然荒了很多年,但也还是有点用的,能帮你稳固北天门的结界。” 齐莙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回出生的地方吧,把我埋在那,就是你当初捡到我的那株草下。它具体在什么地界我有些记不清了,但我猜你肯定没忘。”青蛇的声音淡淡的,沉浸在回忆中,目光空洞,眼角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想做妖了,我想做人,拥有短暂而又绚烂的一生。” “思益。” 齐莙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低沉,颇为无奈。 这一声熟悉呼喊,青蛇却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上一次听到还是无烬役的时候,从她被关进北天门开始,齐莙再也没当面叫过她的名字。 她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笑的颇为解脱:“再带她来见见我吧,我怕以后没机会了。你要与她好好的,不然等我死后,你就真的成个孤家寡人了。” 青蛇就那样微微的笑着,眼底的死水里浮出几丝祈盼,让齐莙不忍拒绝她。 只能点头,“好。” “多谢,我这颗内丹,便赠予你们做贺礼。” 她起身,朝齐莙行贺礼,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身前,眉眼含笑。 风渡 木苡抱着一只黑猫回到了善堂,蒲絮英开门见她来,朝她点点头,引着她往后院走去。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木苡将黑猫放在床上,感激的走到蒲絮英面前:“多谢前辈成全。” 蒲絮英从书架后方的暗格中拿出一摞书放在桌上,她抽出最下面的一本书翻开,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符纸。将符纸平摊在桌上,符纸上是一朵开的正好的海棠花,右下角的落款上的字迹十分娟秀——芸安。 木苡对符纸的研究不深,看不懂眼前的符纸是拿来干嘛的,安静的等着蒲絮英的下一步动作。 蒲絮英把指尖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血滴落在符纸上,上面的海棠花腾空而起,光晕散去,一个海棠花戒指出现在桌上。 戒指用银做了戒托,上面镶嵌着淡粉色的玉,玉被雕成精细的海棠花。 蒲絮英将戒指拿起来,阳光落在海棠花上,晶莹剔透的甚是好看。 “这是芸安去诛仙殿前托匪椋带给我的,她怕我被牵连,将一半的法力化作这朵海棠花,给我保命。” 蒲絮英将戒指戴在手上,上面的海棠花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她之所以能与我共用一个身体,便是这个戒指的缘故。我捡到她的时候,三魂七魄不稳,连个人形都快保不住了。所以我才利用戒指将她困在我的身体里,一来温养魂魄,二来这些年我太累了,不想时时刻刻都看到这个世界。多见一刻,便多生一分失望。” 木苡心里五味陈杂,喉咙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蒲絮英往戒指中注入法力,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白光从戒指中升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安静沉睡着的魂魄。 煤炭是的魂魄是一只小黑猫,一如当年木苡刚捡到它的时候。它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尾巴搭在身上,一动也不动。 “带她走吧。” 木苡接过煤炭的魂魄,将它放进床上黑猫的身子里,催动迷萝花,淡红色的光芒萦绕在它身上。 蒲絮英有些羡慕煤炭,木苡小心翼翼的将它抱在怀里,眼里都是怜惜。 离开前,木苡对蒲絮英道:“前辈,其实你早就等到了。他们每一世都会回到你身边,不过是,见面不相识罢了。” “还记得两年前来找你求药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吗,这一世,你们在那时便已经重逢了。” 蒲絮英不可置信的捏着手上的戒指,微风拂过,吹得她的脸冰冰凉凉的。伸手一摸,原来早已泪流成河。 木苡抱着黑猫回了客栈,将它放在床上,以时运簪为引做了个结界,确认万无一失后,才出门去隔壁找人。 拜暮扉所赐,落湖被迫跟着吃了一大堆东西。 等蒲絮英一走,两人就进了茅房吐了个天昏地暗,折腾完就累得跟个狗一样,倒在床上眼睛都挣不开。 木苡把门敲得震天响,还是没人来给她开门。 无奈之下,她回房间那笔在纸上哗哗落笔,写完后,她又出门将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明明都死了,怎么还能睡得跟猪一样。 她必须要先带着煤炭回地府,如今煤炭的魂魄虽然已经回来了,但仍旧不安稳,还是要姑姑帮忙才行。 至于落湖和暮扉,本打算带着两人一起回去,但现在既然叫不醒,过两日再跟着她回去也不是不行。 齐莙离开前给自己留了东西,要她在风渡等十天,所以她还得在风渡呆两天。 刚离开时,她违反规定给蒲絮英丢下一个炸弹,还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要确保她不会搞事才行。 第134章 蒲公英 (二十二) 梁映这一辈子,只短短的活了二十六年。 还未出生时便和父亲的结拜兄弟的女儿指腹为婚,三岁启蒙,年少成名,十六岁中举成为状元郎,风头一时无两。 奈何天公不作美,见不得幸福美满。他十七岁时,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在一场严寒过后不治身亡。 此后九年,他醉心于朝堂,为天下鞠躬尽瘁,为百姓死而后已。 当时苛政如虎,他便投于以贤德出名的七皇子门下,在朝中拉帮结派,助他夺嫡,登上皇位。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但令人唏嘘的是,他最后也沦为权利的奴隶,被金钱驱使,最终死于刑场的大闸刀之下。 但你若是问他后不后悔,他肯定会冲你笑,那双狐狸眼向上翘起,摄人心魄。然后跟你说,后悔?我梁映问心无愧,从不后悔。 当年艰难的从太子手中夺权,又费尽千辛万苦登上皇位。朝野内外却并不服新帝,私下里结党营私,藐视皇权,压榨百姓情况比前朝更甚。他那时被太子下毒,拖拖拉拉的治了几年也没什么效果,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索性与新帝商议,两人一同做一出戏,以他为跳板,稳固皇权。 反正家中兄弟多后继有人,他也无牵挂,能为国家百姓而死,也不算枉来世上一遭。 笑看生死,淡然处之。 但此刻的梁映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刚一睁眼,一张惨白的脸就搁在自己脑袋边。那人不仅没有呼吸,而且还长的很像他的大舅哥,林笠。 任谁碰见睁眼看见这样一副场景,都笑不出来。 等心绪稍作平复,他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下意识的摸向脖子,然后发现自己没有脉搏。 他觉得脑袋瓜子有些疼,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大舅哥下床,打算开门溜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眼尖的发现一封信。 看完信,他的心绪已经彻底平复,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他走到床边,试图叫醒床上的人,“林大哥,林大哥,快醒醒!” 落湖悠悠转醒,脑袋就像被人敲了一榔头,痛的慌。他觉得暮扉好像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称呼自己,“你在叫谁?” 梁映心里一咯噔,完蛋,大舅哥没想起来生前的事。 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试探的问:“落湖?” 落湖揉了揉脑袋,下床打开窗,转头奇怪的看着他:“暮扉,你是不是昨天把脑子也一起吐掉了。” 完蛋,完蛋,完蛋! 梁映忍不住掩面哭泣,虽然也哭不出泪水来,但总能嚎两嗓子。 落湖一头雾水,被他吵得脑袋更疼了。 他看见桌上有封信,拿起来看了看,一巴掌将信拍在暮扉头上:“别嚎了,去办正事!” 梁映被一巴掌拍回现实,认了命,梁映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鬼差暮扉。 木苡终究还不放心蒲絮英,临走前要暮扉和落湖去善堂呆着,要是蒲絮英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必须阻止。 暮扉吊着一颗悲伤的心跟在落湖身后,晃悠悠的走去善堂。 蒲絮英正在后院调草药,准备去某个倒霉崽子敷药,不料暮扉和落湖突然到访,硬生生的让她楞在原地丢了思绪。 一见到蒲絮英,好容易安静的心又蹭的一下蹦了起来,他飞奔到蒲絮英面前。拉着她的手热泪盈眶,“华大夫,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当年救命之恩。” 蒲絮英一时跟不上暮扉的思绪,疑惑的看着落湖。落湖叹着气,用手指了指暮扉又指了指自己的摇摆的头,告诉蒲絮英暮扉脑子不太好。 蒲絮英放下手中的活,带着两人去屋里坐。 纠结半天,她还是没问落湖暮扉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心像暴雨落下时的湖水,完全不能平复下来。 欣喜和悲伤纠缠在一起,扭成了一股麻花,哽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染透了肺腑。 木苡的脚程快,第二日便回到了风渡,她直接去善堂找蒲絮英,准备拎着暮扉和落湖去给煤炭这只小猫咪办得事善后。 见到暮扉和落湖的时候有一瞬的惊讶,怎么恢复了记忆。但见蒲絮英并没表现出异常,甚至十分感激的看着自己,估摸着是蒲絮英做的,便也没再往深处想。 暮扉一如既往的积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木苡,他紧跟着木苡的脚步,追在后面叨叨个不停。 落湖和蒲絮英并排走在后面,出了善堂的大门,木苡和暮扉已经快走到街口了。 他忽然转身,抱拳朝蒲絮英行礼:“多谢阿英当年的成全,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蒲絮英震惊的看着他:“你想起来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暮扉?” 落湖摇摇头,半敛着眸子,“没这个必要。” 他迈着坚定的步子离开,追寻暮扉的身影而去。 蒲絮英忽然止不住的哭出声来,不知是为了落湖,还是为了自己。 那年暮色将晚,煤炭顶着她的身子在城门口义诊,正准备收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死活要她帮忙。 煤炭觉得这事坏了她的规矩,又拗不过他,就带着他回了善堂,等第二天由她来处置。 第二天,她一打开门,就看见那人跪在房门口,目光坚定,满身风霜。 虽然穿着男子的服饰,但是蒲絮英还是一眼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姑娘先起来吧,院子里石头硬,容易伤膝盖。” “林笠愿散尽家财,只求大夫救他一命。” 蒲絮英低下身子,打量着他,半晌叹气道:“你可知你命不久矣,若是救他,你便必死无疑。” 林笠看着她,眸子里都是光,坚定的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后悔。” 蒲絮英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依着诺言去了都城,给开国的大功臣梁映治病。 林笠的身子很快就衰败下去,他安排好了族中事,便搬到了风渡定居。蒲絮英欣赏他,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朋友。但不管蒲絮英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出一定要救梁映的原因。 直到林笠快死的前几天,突然叫她去喝酒,两人坐在院子里喝了一晚上。后来他喝醉了,满脸通红,眼睛布满了血丝,哭成了泪人。 “阿英,我一定要救他的呀。”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从小到大喜欢了二十几年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我十七岁的时候,家中被人暗害,哥哥不幸身亡,爹娘一病不起,周围全是喝血的豺狼虎豹。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跟他说我的妹妹林落落,不幸被害身亡。” “阿英,我必须以哥哥的身份活着。林家独女林落落已经死了,活在这世上的是长子林笠。”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不能嫁给他了,落落不后悔,但好舍不得......” 第134章 蒲公英-后记 夜深了,风渡城里静悄悄的。 蒲絮英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她看见那年的冬天很冷,下着大雪。梦里的她刚凝成人形,什么也不懂,穿着破烂的衣衫缩在一颗枯树下,险些没把自己冻成个冰棍。 迷迷糊糊间看见两个人影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来人招了招手,然后彻底冻晕过去。 梦中的她站在晕倒的自己旁,直到两人走进,她才看清了他们的容貌。 是一男一女,男人撑着伞,两人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的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女人发现了她,蹲下身子试探她的气息,惊呼道:“相公,还有气!” 男人用法力化了她身上的冰,仔细打量片刻,叹息:“是个刚化成人形的蒲公英小妖,不懂得催动法力暖暖身子,硬生生冻晕了。” “咱们带回去吧,不然她真得冻死在这了。” 女人正准备脱下斗篷盖在她身上,身旁的男人却按住女人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盖在她身上。 “真是个小可怜。” 女人感叹,轻轻地给她捋好身上的斗篷,毛茸茸的兔毛斗篷像个温暖的被窝,她舒服的松开了紧紧蜷缩着的身子。 “走吧,先回家。” 男人将她抱起来,女人撑着伞走在身侧。 戈壁上下着茫茫大雪,蒲絮英站在原处,目送他们一起踏上回家的归途。 第135章 忍冬 (一) 苏州 傍晚,天阴阴的,厚厚的云层遮天蔽日,风被逼的到处走,连带着落叶一起翩翩起舞。街上的行人紧紧地裹着衣服,神色匆匆的往家赶。 要下暴雨了。 城西的枝柳街上空荡荡的,道路两旁的商铺关着门,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剧烈的晃动。街上到处都是风从别的地方带来的树叶,厚厚的落叶一直铺到了枝柳街17号房屋的门前。 一男一女牵着个小女孩一直从城门走到了枝柳街,小女孩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她挣脱了牵着自己的两只手,在落叶铺成的大道上欢快的跑,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抿着唇,眉头微皱,半敛着眸子,沉默着往前走。 男人见她这样,微微的叹气,伸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里。察觉到那人的手指冰凉,他不着痕迹的在手心蓄力,慢慢的温暖着冰凉的手指。 小女孩顺着落叶铺成的大道一直往前跑,最后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她抬头望向上方,只见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念想。 她看不懂为什么这个门匾的字和别人家的门匾上的字完全不一样,遂转身跑向身后正往这边慢慢走来的两人,拉着两人跑到门匾下,脆生生的问:“娘亲娘亲,为什么这家人的门匾和别人家的门匾这么不一样啊?” 女人弯腰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举起她的小手指着门匾上字道:“因为你的顾伯伯很爱很爱伯母,所以他给他们的家取了这个名字。” 小女孩疑惑的看着女人,“很爱很爱是有多爱?” 女人笑着道:“我们阿泽还小,以后长大就懂了。” 男人看着女人的样子有些心疼,但终是没出声说些什么。凡人跳不出轮回,参不透生死,神仙也没好到那里去。 他伸手敲门,很快门内就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着他们,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满是沟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小苡,大人,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抱着孩子的女人朝妇人点头:“念念。” 是了,那一男一女正是齐莙和木苡,而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是史书中的前朝俪皇后——卜念念。 齐莙从木苡怀中接过小女孩,抱着她跟在卜念念身后,同木苡一起往屋里走。 门窗挡住了外面肆虐的风,炭盆的火花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声响,屋内很温暖。房间被打扫的干净,顾响靠在床边,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周身萦绕着黑沉沉的死气。 见他们来,笑着道:“我还以为要等死了之后才能见到,没想到活着的时候还能见一面。” 几人走到床边坐下,顾响伸手牵着卜念念,看见齐莙抱着的孩子,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成的亲,孩子都这么大了,竟也都不告诉我。” 木苡听得一愣,随即脸色就开始发红。 齐莙忍着笑放下小女孩,推着她往顾响的方向走:“叫人。” 小女孩觉得屋子的气氛好像有些怪,但还是乖巧的走到顾响身边,怯生生的喊人:“伯伯,伯母。” 顾响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手感不错。他问道:“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刚刚抱你的是你爹爹吗?” 木苡眼见着齐莙又准备瞎扯,赶忙阻止了他,瞪了一眼顾响:“你在瞎说什么呀!” 顾响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憋笑,眼见着木苡的脸越来越红,才正经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孩子什么来头,念念说她管你叫娘,可别告诉我你一时鬼迷心窍捡了个孩子养。” 说到这个,木苡就开始叹气,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转头看向顾响:“她就是煤炭,前些天化了人形,但还是有些不稳定,只能以小孩子的样子跟在我身边。记忆被我封了起来打算等她稳定之后才解除封印,所以也不记得你。”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小女孩叫煤炭终究不是回事,你唤她阿泽便好。” “原来如此。”顾响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她怎么管你叫娘?” 这道题齐莙会,所以他抢答了,声音里带着丝丝的委屈:“阿薏将她看的可重了,她去求孟婆把小猫咪记在自己名下,还从了无忧下一辈的名,改名为白瑞,入无忧的族谱。”说完,他的声音降了两度,暗中瞟了木苡一眼,“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木苡:??? 她被齐莙这一手表演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满头都是问号。 顾响也是愣了一下,大笑了两声,随即却又咳得震天响。卜念念首先慌了神,她端起小桌上的茶杯递给顾响,神色紧张:“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顾响接过茶杯抿了两口,他拍了拍卜念念的手,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浮现出几抹红色,“念念,我没事,你别担心。” 木苡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望着顾响沉默着。 顾响见她这样,艰难的撑起身子拍了怕她的头,随即脱力的躺回床上:“小苡,人生一世,必有一死。我这一生,回望皆是美好,半点遗憾也无,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煤炭靠在木苡怀里,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 木苡别开脸,眼里似是有泪花在闪:“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当年,顾响抓着卜念念不肯放手,最后借着齐莙的手假死脱身,在苏州城里安稳的过了几十年。 可老天爷岂会容你如此任性,不听话的人,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响的帝星命格已经彻彻底底的毁了。 顾响突然又猝不及防的咳了两声,他捂着嘴喘息,半晌,才艰难的说:“齐莙,我前些日子在半味楼定了些饭菜,麻烦跑一趟,和念念一起去取回来吧。” 卜念念知道顾响这是想支开自己和齐莙,同木苡说些什么。她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留恋的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去。 齐莙的眸子暗了暗,他牵过阿泽的手,附身在木苡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话,转身跟着卜念念的脚步离开房间。 “阿薏,不要轻易许诺。” 第136章 忍冬 (二)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风吹的窗户簌簌的响。 顾响静默了片刻,才将目光看向木苡。他靠在床畔,缓缓的动了一下,便听到了全身的骨头在咔嚓咔嚓的发出抗议。 老了。 他想,我终究还是老了。 木苡轻轻的叹了口气,“顾响。” 顾响苍白着一张脸,额头上挂着几颗冷汗,他颤抖着抬起枯树一般的手。木苡接住他的手,顾响借着力直起身,直直的盯着木苡:“小苡,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迸出了耀眼的光,像很多年前还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良人在侧,不在庙堂,但仍心系社稷。 齐莙的话在耳边响起,木苡看着顾响苍老的面容,点头:“你说。” “我今生无憾,但到死,仍唯有一人放不下。”顾响紧紧地捏着木苡的手,浑浊的眼底蓄起了泪珠,遮住了那抹光。“我不求同生,也不求共死,能与她相守大半生,白头至此,已是满足。小苡,我死后,你寻个由头,不要让她跟我一起死。” 这些日子卜念念虽然没说什么,但顾响心里就是有种感觉,他前脚走,后脚卜念念就会来陪他。可他舍不得,舍不得看见她伤心欲绝的眼睛,舍不得她跟自己一起去地府受苦,人世繁华温暖,他希望卜念念能好好活着。 木苡抽出自己的手,扶着顾响靠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摇头:“我不能答应你,顾响,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顾响闭上眼,叹气:“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罢了,罢了。” 是夜,木苡和齐莙坐在屋顶上吹风,暴雨终究没落下,肆虐的风吹散了乌云,露出月亮的一角挂在半空中。 “大人。”木苡伸手截住一片飘在风中的落叶,片刻后又松开手看着叶子飘远,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我没有答应他。” 齐莙:“我知道。” 木苡沉默着,半晌,才艰难的从嗓子里冒出几个音节:“若有一天,若有一天......” 下一瞬她感觉又什么温暖的东西盖在自己的身上,扭头看向齐莙,齐莙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伸手不急不缓的系好斗篷的带子,整理完毕,才看着木苡道:“若有一天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到你回来找我的那天。” 木苡鼻子一酸,转身扎进齐莙的怀里,将头死死地埋在他的颈窝里,轻声的说:“若有一天你死了,我一定跟你去。” 齐莙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笑着应她:“好,到时候我就在奈何桥旁等你,等你和我一起走。” 半夜的时候,木苡和齐莙坐在房顶,看着落湖和暮扉手里拿着魂令。穿过大门,一路飘进顾响的房间,半晌后从房间里出来,羁押着顾响头也不回的离开。 又过了很久,房间里才响起女人沙哑而又压抑的哭声,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暴雨终于落下,那哭声最后淹没在哗哗落下的大雨里。 第二天,卜念念推开房门,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暴雨后的湿润,天色清明,四下无尘。院子里蓄了些小水洼,倒映出缓缓升起的朝阳。 齐莙和木苡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木苡的怀里抱着只黑猫,黑猫紧紧地抱着木苡的袖子,睡得安稳。 见她出来,木苡抱着黑猫上前,想要从卜念念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她试探的问道:“念念,你还好吗?” 卜念念眼底发红,朝木苡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声音沙哑:“我很好。” 她近乎是木着一张脸,眼底风平浪静,半点波澜也无,仿佛在昨天雨夜里泣不成声的女人是别人。 卜念念伸手摸了摸煤炭的头,迎着木苡疑惑的目光,开口道:“小苡,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寻死的。至少,在报完仇之前,我不会寻死。” 这下轮到木苡看不懂了,报什么仇?她怎么从没听顾响提起过,什么时候和别人结仇了。 卜念念目光空洞,沉进了一片名为回忆的深海:“先帝当年出巡,路过苏州时遭遇点绛堂杀手突袭,瑜德妃卿钰救驾被刺生亡。回宫后,珝贤妃突然难产,撇下长公主顾景撒手人寰。仅一年之后,落枫园起大火,先帝与皇后死于其中。太子继位,朝野内外动荡不安,再没人记得瑜德妃被刺之事,久而久之,这事便不了了之。” “她为人极好,待我如亲妹妹,却死的不明不白,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我总是要为她讨回公道的。” “如今我无牵无挂,是时候该了却这桩陈年旧事了。” 姐姐,念念要为你报仇了。 木苡和齐莙并排走在忘川河畔,彼岸似火,开的正热烈。 “你把她丢进地狱里历练,不心疼吗?”齐莙问道,“不过是去一趟蜀中,其实带在身边也无妨,何必专程回黄泉,麻烦这一趟。” 木苡摇摇头,她将一粒小石子丢进忘川,看着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既入了我无忧的族谱,总要有点本事才行,不然我怎么跟我爹娘交代,我家又不养饭桶。再者,小七就要来地府了,能不能留住他,就看她自己。尘世喧嚣,她哪有时间去思考清楚。” “刀子嘴豆腐心。” 两人在河边坐下,齐莙笑着道:“我可是听说你前几天拿着冼穹的手令上天去了千丝殿,我猜,你应该不只是去找千秋岁喝酒那么简单吧。” 木苡脸色一僵,不自然的摆摆手,尴尬的笑了两声,“本来就是去喝酒的。” 这人前几天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还有空盯着自己去了哪里。 齐莙见她不肯承认,也没戳穿,只是叹气:“又是让她入族谱,又是送修为,又是牵红线。大人对小猫咪这样好,我都有点羡慕了,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入族谱,什么时候才能因为我去找千秋岁喝酒。” 木苡:...... 齐莙接着悲伤,颇有一种怨妇的感觉:“大人明明就有空,还骗我说没时间,不肯跟我去北天门,不肯见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木苡:...... 齐莙一脸悲戚,自暴自弃的摊着手,闭着眼睛叹气:“我果然是永远也比不上小猫咪在大人心中的地位,唉,活该我讨人厌。” 木苡:.......“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再多嘴,我就把你丢进忘川。” 第137章 忍冬 (三) 封丘这个地方吧,是蜀中的一个重要关卡,但木苡这些年从没踏足过蜀中的地界,更别说去过封丘了。不过卜念念看着到是很了解的样子,具体表现为她一个人坐在马车外面拿着马鞭沉着冷静的赶路,木苡和齐莙乖巧的坐在马车里,不发表任何意见。 自从顾响离世,卜念念就像被人下了蛊一样,如非必要,从早到晚连一句话都没有,比闷葫芦还像个闷葫芦。加之她不肯变换容貌,坚持用那副老妇人的样子示人,导致木苡每次看见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头疼。 对此,齐莙表示,要理解。 据卜念念说,当年一手策划刺杀的是点绛堂排名第七的诛心人。点绛堂杀手从来都以排位示人,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名到底叫什么,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 当年刺杀过后,点绛堂在江湖中低调了一段时间,等它再回到世人的视野里,才有人发现这个点绛堂排名第七的诛心人早已销声匿迹。没过几年,蜀中封丘突然冒出来一个大善人,她一手创办了悯生殿。接济难民,打抱不平,凡事有利百姓的事它都做,而这个大善人的名字叫沈思茉。 其实这两件事单拿出来看都没有任何奇怪之处,怪就怪在,自从悯生殿成立,此后几十年间,只要目标在封丘,无论花多少钱登榜,最后也只能得到无济于事四个字。 点绛堂的人再未踏足过封丘半步。 据卜念念猜测,这个沈思茉肯定和点绛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是,她就是当年突然从江湖中消失的第七诛心人。 木苡表示她分析的很对,她才不会告诉卜念念这个沈思茉就是当年点绛堂排名第七的诛心人,那场刺杀的谋划者。 她是这场是非的局外人,不想也不能掺和这些恩怨。 之所以跟着卜念念去封丘,一来是受顾响的托看着卜念念,二来是想根据白芨所提供的线索,顺利的在封丘找到那株千年的忍冬。 白芨告诉她,之前在天山招待她所用的忍冬花茶,便是那株生在在封丘的千年忍冬花藤所开出的花。 回想这些年,木苡发现她一直在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根本不给她选择的余地。就像幕后有一只手,在暗中早已为她画好了将来要走的路,而她就如同一个提线傀儡,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所以即使她很早就知道那株忍冬花的下落,却怎么也抽不出时间去封丘一趟。 而此去封丘,势在必得。 但令木苡没想到的是,在人间赶路捡到人就算了,可捡到个神仙算什么事。 这天下午,三人刚进入封丘的地界,好容易走到高处,远远的便能瞧见封丘。 可下山路过小河的时候,木苡眼尖的瞧见河边躺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她叫停了外面的卜念念,三人一起走到那人身边,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看身板像是个中年男人,脸朝下的趴在长满青草的河边。也不知在河中泡了几日,被疯狂生长的水草藤蔓缠了半身,头发四散着落在身上泡在水里。破烂的蓝色衣衫被鲜血浸透,又沾满了河底的淤泥,乞丐看了都觉得寒碜。摊在两侧的手臂因为长期浸在水里,皮肤褶皱在一起,伤口泛白,半点血色也看不见。若不是还能察觉到微弱的呼吸,木苡都要以为这是具死了多天的尸体。 齐莙拦住了准备上前的木苡,他小心的斩断缠在男人身上的水草,将原本趴着的人翻过身来,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惊的手一抖。 “枳实!” 木苡一声惊呼,赶忙上前帮着齐莙一起将男人搬到岸上。 枳实的伤很重,气息微弱,半点法力都感知不到,像个凡人。 “怎么会这样!”木苡拿出小瓷瓶,他让齐莙托着枳实的下巴,小心翼翼的将瓷瓶中的液体灌进他的嘴里。看见枳实将灌进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松了一口气:“别担心,这药能护住心脉,保他性命无碍。” 齐莙的眉头皱的死死地,他刚刚施法探查了一下枳实的情况,伤及肺腑,法力尽失。更严重的是,他察觉不到枳实神格的存在,他的神格被人封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位天庭的镇界神君受如此严重的伤,落魄到躺在人间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中静静地等死。 “他这是发生了什么?”木苡问齐莙。 “不知道。” 齐莙冷静的往枳实的身体里输了不少法力后,才同木苡一起扶着他上了马车,将他安置在马车里才走到河边,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这是在不远处的水草里发现的。” 卜念念拄着拐杖走到齐莙身边,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齐莙。一根被捆妖绳缠的死死地海棠花枝丫和一柄剑。 那剑木苡认识,是枳实的佩剑。可是海棠枝丫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为何会被捆妖绳重重缠绕。 齐莙接过东西,仔细的端详那只海棠枝丫半晌,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周遭温度骤降,冻得人瑟瑟发抖。 木苡拿过齐莙手里的海棠枝丫,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没看出个什么东西来,“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齐莙没说话,他夺过海棠枝丫,同捆妖绳和佩剑一齐收了起来。整理好表情,对木苡和卜念念道:“天色不早了,走吧,先进城。” 见齐莙不想说,木苡也没多问,她同卜念念一起上了马车,没进去,她们坐在马车外面的两侧,驱车往封丘赶。 她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枳实突然受这么重的伤,而齐莙虽然看起来很震惊,但以木苡对他的了解。他刚刚那副表情绝对是知道些什么,所以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难道,木苡心里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枳实受伤与乔棠有关,不对,是与栖鸾谷有关。 有人想要擅闯栖鸾谷,触动了阵法,齐莙那时跟自己去了地府,断了感应所以察觉不到。但枳实没有,他一直都在天庭和人间游走,所以栖鸾谷的阵法一被触动,他立刻就能察觉到。 可三界之中还有谁,能伤他至此。 片刻之间,她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都找不出一个能力可以如此碾压枳实,可以将他伤成这样的人。 第138章 忍冬 (四) 三人卡着时间点进了封丘城,日落之后,关门闭城,不能进也不能出。 等木苡和齐莙安置好枳实,才发现卜念念不见了,她走的干脆,只是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和一个小盒子。 小苡,大人,谢谢你们同我一起来封丘。剩下的事该我自己一个人去办,就不劳两位费心了。今生多谢照顾,若有来世,再报恩情。 祝君安好,后会无期。 同纸条放在一起的,还有卜念念的内丹。 木苡觉得很烦躁,纸条被她捏的皱成一团。她实在没想到卜念念会做的这么绝,没了内丹,她就会彻底的变成一个凡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该如何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封丘城里活下去。 齐莙掰开木苡的手,将纸条拿出来放进装着内丹的小盒子,盖上盒子,转身看着她:“你本就不该插手这桩恩怨,再者,她也活了那么久,你该相信她。” 木苡没说话,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叹气:“也罢,这终究是她自己选的路,我只是有些担心。” 齐莙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他伸手给木苡的茶杯添水,将茶杯塞进她的手中:“阿薏,我希望你自私一点,不要去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我也不想听见你叹气,因为叹气就代表着妥协。有我在,你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我做不到只手遮天,但总是能护住你的。” 齐莙这一袭直白的话戳中了木苡的神经,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幸运至极,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多人,跟她说有我在,不要怕,我能护住你的。茶杯里倒映出的齐莙的影子,木苡察觉到胸腔暖暖的,她笑了笑,“大人,我向来无法无天惯了,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我们阿薏这么好,坏一点也没什么。” 齐莙起身走到床边,枳实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胸腔的起伏几乎微弱的看不见。齐莙取出佩剑,将剑放在枳实身边,以剑为契做了个简单的结界,将枳实完完全全的笼罩起来。 “你是不是要去一趟栖鸾谷?”木苡走上前和齐莙并排站在一起,她看着结界里的人说道:“在神格没找回来之前他回不了天庭,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放在客栈里吗?我觉得要不然你上一趟天,把药神请下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齐莙摇摇头:“请药神下来也没用,他身体里有封印,有人把他的神格封印住了,所以我们察觉不到。等身体里的封印解除,这些皮外伤都是小事。”他说着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木苡,有些担忧:“栖鸾谷肯定出事了,我必须马上启程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阿薏,在枳实没醒来之前,你要小心周围的人,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万事小心。”木苡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打开行礼从中拿出一个小锦囊,把锦囊中的小珠子拿出来递给齐莙,“这是冼穹给我的,里面存在他十分之一的法力,你遇到危险就捏碎它,能挡下三界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致命一击。” 木苡直直的看着他,有些出神,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天也是这样的平静,爹娘和往常一样在黄泉城外散步,一边看着前方又蹦又跳的她发笑,一边闲聊着什么。然后突然忘川掀起滔天大浪,她娘猛地抓住她将她往他爹怀里一扔,跟他们说不要担心,她去去就回。再后来的事就像做梦一样,梦醒的时候,这个家就只剩她自己了。 木苡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里面装满了细碎的光。透过那双好看的眸子,齐莙看见了她眼中化不开的担忧,他接过小珠子,木苡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声音轻轻地:“齐莙,小猫咪和顾小七还没拜堂成亲。姑姑说,再过些年,地府的那片迷萝花海就要开花了,百蝶朝月是可遇不可求的盛景,错过就遇不到了。” 木苡的眼眶有些红,她的话像一把没开刃的刀子插在齐莙的心口,钝钝的疼。怎么会这样呢?齐莙想,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事,让她担心了。 “阿薏,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齐莙将木苡揽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我会和你一起送小猫咪出嫁,吃她和顾小七的喜酒。我会好好呆在你身边,等你带我去迷萝花海看百蝶朝月。我会拼尽全力,然后回来见你。” 齐莙觉得自己的颈侧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他听见怀里的人轻声道:“你不许骗我。” “我不骗你。” 早市喧嚣,晨光零零散散的落尽封丘城,所到之处布满了人间烟火。 木苡背着包裹跟着早已在城门口等城门开的人们一起出了封丘城,离开前,她在城里寻了个宅子,将枳实挪了过去。之前在文无镇吃了结界的亏,这次她在宅子里里外外的布了不知多少层结界,将这座宅子彻底的与外界隔绝开来。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收拾了东西出城。 枳实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守着他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思虑良久,木苡还是决定趁着他昏迷的时间去办点正事。 她要去一个叫忍冬谷的地方,据白芨说,那株千年的忍冬花藤就是长在封丘城附近的忍冬谷里,由一个姓杨的家族世代守护。 与其将忍冬谷形容成一个谷,倒不如说是一座山来的更准确一点。 它位于封丘城旁边的一座大山里,山脚下端正的立了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忍冬两个大字。石碑后面种了一株忍冬花,花藤将整个石碑都缠绕了起来,黄白两色的花朵开满了整个花藤,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石碑旁是一条上山的青石板小径,此刻时候尚早,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行人晃悠着悠闲的步伐上山。 木苡摘了两朵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花香浓郁,融入早上带着露气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青石板小径一路蜿蜒向前,最后消失在茂密的深林里。 木苡拂去石碑上凝聚的露珠,将花朵放在上面,而后踏上青石小径,不急不慢的往山上走去。 第139章 忍冬 (五) 半月前,盛京-乾元殿偏殿 顾端已经老了,许是这些年国事操劳。不过六十多岁,他就白了头发,满脸皱纹,眸子变得昏沉,布满了血丝,暗淡无光。拿起奏折的手抖个不停,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如今太子监国,只有些许十分重大的决策才会递折子到他这来。 小太监弓着身子上前来禀报:“皇上,景公主殿下携世子到了。” 顾端颤抖着手放下折子,抬眼看向门外,沙哑着声音道:“宣。” 片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牵着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进殿,两人规矩的行了礼。小男孩小跑着上前扑进顾端怀里,冲着他糯糯的喊:“皇太爷爷。” 顾景小声的呵斥道:“霄儿,不得无礼,过来。” 顾端摆摆手,“无妨,你也坐。” 顾景坐下,顾端才道:“小景,苏州城中人昨日已逝,葬在城外二十里坡。” 顾景心中一惊,她低声问:“那她呢?” 顾端逗小孩子的手一顿,有些痛苦的闭眼:“在葬了哥哥之后,消失了。小景,我老了,活不了多久,到死也只能困在这盛京城里,你代我去看看吧。” “是。”顾景应下,她接着道:“皇叔,萧逸这些日身体愈加不好了,我想去趟蜀中。有人曾跟我说,封丘城外有座忍冬谷,谷中藏有一味药,能救他的命。” “去吧。”顾端道:“多带些人,注意安全。” 忍冬谷 木苡看见妇人皱了皱眉,顾景不好好在盛京呆着,千里迢迢跑到封丘来干什么? 顾景没听顾端的话,她回去之后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便孤身一人直奔了苏州,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到封丘,很不巧的和木苡撞到了一起。 时过经年,昭阳公主仍旧是当初那副青春年少的模样,可那个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已经头发花白子孙满堂。 顾景背着包袱坐在山路旁的石头上歇脚,她手里抓着帕子细细的拭去额上的汗珠,抬眼望着看不到头的小路喘着气。 山路的两旁草木茂密,灌木丛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生意盎然。 木苡在不远处望着顾景,思虑再三,终究是上前试探着问道:“老夫人,你也是去忍冬谷的吗?怎么孤身一人,连个陪同都没有,家人不会担心吗?” 顾景看着眼前的女子愣住,这也太像了,音容神貌,举手投足的一举一动间都像极了她的姑姑昭阳公主顾楹。可是顾楹已经死了,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再站在她面前。 顾景不由得想,或许,这是她的转世也不一定,所以才如此相像。 木苡见顾景发呆,皱了皱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老夫人?” 顾景回神,她歉意的朝木苡笑了笑,望着她温和的说:“丫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是老身唐突了。” 顾景拉着木苡在身边坐下,她轻轻的拍了拍木苡的手,“我姑姑自小便疼爱我,她虽然常年不在家,但对我真的很好,我想要什么都给我。可惜,她已经逝去很久了。” 若要问当着自己的面听别人缅怀自己是什么感觉,木苡一定拥有发言权。 顾景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吓着了,取下包袱在里面翻了翻,最后翻出一小包糖,这还是她小孙子趁她不注意悄悄放进去的,她将糖递给木苡:“这是锦花糖,甜而不腻,你尝尝。” 木苡接过油纸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放进嘴里,唇齿间一股香甜弥漫开来,她笑着道:“老夫人,谢谢您。” 木苡笑的一刹那,顾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见了顾楹,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木苡的头,却又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起身道:“不客气。” 顾景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木苡捏着手里的油纸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山路难行,就再帮一次吧。 木苡想,好歹这丫头也叫了自己十几年的姑姑,照拂照拂晚辈也是应该的。 她将油纸包放好,快步的走上前,手穿过顾景的胳膊,扶着她往前走。 “老夫人,山路难行,我陪您一起走吧。”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到了山顶。 山路的尽头是一个铺满青石板的院子,有一个穿着素布衣裳的小童子正拿着扫帚将落叶扫到一处。 见人来,他地也不扫了,拿着扫帚跑到两人面前,脆生生的说:“今日已经闭谷了,两位明日再来吧。” 顾景却拿出一个帖子递给小童子:“我有拜帖,劳烦您通融通融。” 小童子接过拜帖,嘴里嘀嘀咕咕这什么,看完拜帖,极不情愿的说:“进门左转,有人会带你们进去的。” 木苡搀扶着顾景往里走,回头却看见小童子正朝着她做鬼脸,内心十分复杂。 进了门,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青年人,出声让她们跟着自己走。 木苡心中虽有许多疑虑,但仍是按下不表,不动生息的打量着这座府邸。 青年人领着两人到了一个花厅后便悄悄地退了下去,片刻后,一个老妇人端着盘子前来上茶。 木苡余光瞥见老妇人的容貌,心中一震,这不是卜念念吗?她怎么混进来的,她想干什么? 卜念念看木苡和顾景,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差点掉地上。木苡眼疾手快的接住茶杯,朝着她道:“多谢。” 突然,一道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长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沈某有失远迎。” 卜念念拿着托盘退下,木苡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她穿着很朴素,头发花白,但目光清朗,眼里神采奕奕。 顾景起身道:“沈谷主客气了,是老身有求于您。” 沈思茉走到上位坐下,她看着木苡,有些不解:“这位是?” 木苡起身介绍自己:“在下木苡,听闻忍冬谷有神药,云城来的求药人罢了。” 沈思茉眼里闪过一抹暗光,仍是面不改色的道:“不知姑娘的拜帖是如何得来的?” “机缘所得,谷主见笑了。” 沈思茉紧追不舍,直直的逼问道:“何人所赠?” “天山白芨。” 沈思茉抓着椅子的手一松,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半晌才缓缓的开口:“两位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带两位参观寒舍。” 沈思茉望着木苡,原先的惊吓渐渐消退,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 第140章 忍冬 (六) 是夜 木苡趁着夜色摸进卜念念的房间,烛光未熄,昏黄的烛光落满整个房间,四下寂静。见她来,卜念念才拿出温了许久的酒壶,浅浅的倒了两杯酒。 “你来了。” 木苡看着卜念念,叹息:“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沈思茉一死,忍冬谷中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卜念念颤抖着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有些辣,她沉默了半晌,才望着木苡说道:“不要担心,我会等你们走了再动手。”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木苡看着她,心里有些火大:“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却偏要来找死!卿钰死了那么多年,早投胎了。再者,杀她的人早被下令处决,尸骨无存,你到底在执拗什么!” 卜念念老了,没力气争吵,她静静的看着怒火中烧的木苡。等她说完,才缓缓的开口:“当年是沈思茉和官旗勾结想要刺杀阿响,不料却收走了她的性命。我是个没本事的,这些年顾忌着阿响不敢动手,加之楚沁辞一直在给沈思茉打掩护,我找不到机会下手。可前些年楚沁辞死了,如今阿响也走了,如今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顾忌的。” 她看着木苡,昏黄的眼里好似有泪花在闪烁,近乎是恳求的开口:“大人,您就当没见过我,成吗?” 木苡沉默着不说话,良久,她才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神色黯然:“罢了,你想怎么就怎样吧,我阻止你,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离开前,木苡将白日里顾景给她包着锦花糖的小油纸包放在桌上,对卜念念说道:“他走后,小景一直在派人找你,她想再见你一面。此次忍冬谷一别,你们,你们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栖鸾谷 齐莙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销雪剑,神色严肃,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天空中星盘上的星子不停地闪烁着,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举起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血顺着剑身落下,在青草地上开出红花。 “天地为证,木若为契,以吾之血,封尔之灵。”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刺眼的红光突然从天而降,齐莙只得举起销雪剑抵挡。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周围的花草树木瞬间被夷为平地。光芒落下,齐莙握着销雪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口鲜血落在地上格外刺眼。 怎么可能! 他望着天空中的星盘心中百转千绕,怎么可能呢?就算星月大阵是由凤凰的先祖所绘,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阵法,怎么可能生出灵识,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拥有这么大的力量,连自己也堪堪打个平手。 也难怪枳实会受这么重的伤! 星盘上的星子正在疯狂的吸收着栖鸾谷的灵气,变得愈加耀眼。 齐莙来不及继续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眼下必须先将其封印,以免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目光留恋,有些不舍的摸了摸,打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置在手心。 这是最后一片木若的叶子了。 若说迷萝花代表着无忧氏的生死,那么木若叶子就是掌控齐莙生死的那把钥匙。 混沌之中不见万物,迷雾之下危机四伏,一株小草想要活下去何其艰难。父神怜悯它活得不易,赐它法力,赠予神格,点化为神。这才使齐莙在天地初开后,同上古先圣们一同成为了这世间第一批神。 可惜木若不起眼,天地分开后,他无需担负那诸多的职责,在这世间名不见经传的活了不知多少万年,过的甚是肆意潇洒。许是舒坦日子终究是有限的,又或是这些年来看着各族纷争却不插手引了众怒,也可能是那些比他高的柱子在不知不觉间全倒下了。 世间最不起眼的木若身上也被洒满了光。 他开始渐渐的接过先圣们肩上的职责,游走于世间各族之中。终于,在三界初立的时候,他栽了个大跟头。 齐莙看着手心的叶子苦笑,小凤凰啊小凤凰,当年你和那些人联手诓我也就算了。没想到你都死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要给我找事。 他沾着手心的血不疾不徐的在空中画符,指尖落下,一个六边形的符阵漂浮在半空中发着红光。齐莙将手中木若的叶子直直的掷向符阵的中心,叶子在中心形成一个阵眼,整个阵法顿时活了过来。阵法逐渐往上走,渐渐的将整个星盘都包揽在其中,在天空中形成一张血红色的大网。星盘中的星子顿时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想要挣脱大网的束缚。 齐莙一直等到大网稳稳的包裹住整个星盘,才将涌入口中的血一口吐在地上。他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铺在地上,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上取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卷成一个小碗放在地上。再度用销雪剑划破了手心,血滴落在梧桐叶上,待大概聚了一小碗的时候才止了血。 他从发冠上拔下来时木苡说什么也要他带上的时运簪,蘸着梧桐叶里的血,一笔一划,规整的在外袍上写字。 半晌,他才落笔,用月桂衫做成的外袍上繁复的祥云纹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上面笔画工整的红色字体显得格外耀眼。 来不及等血迹自然风干,齐莙迅速施法烘干血迹,而后施法将外袍抛向空中,使其扩大至将天空中的星盘整个包裹在其中。 星盘再无力挣扎,其中的星子光芒逐渐消失不见,最后如同一颗普通的星星一般藏匿进耀眼的日色中。 微风搅动着空气,带来丝丝的海棠花香,天上云彩四溢,霞光漫天,好似那场危机从未出现过。 希望这次能坚持的长久一些吧,齐莙想,再来一次,他就真的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今天的风似乎有些冷,齐莙躺在地上不想起身。半晌,他才用好不容及积攒的力气撇开手边冰冷刺骨的销雪剑,拿出不知什么时候木苡塞给他的斗篷盖在身上。 阿薏,你这斗篷什么做的,盖着真暖和。 他将斗篷裹得紧了紧,在周遭的一片狼藉中,渐渐的睡了过去。 第141章 忍冬 (七) 忍冬谷 次日,沈思茉起的很早,她站在忍冬谷最高的阁楼上,望着远处翻涌的云雾出神。杨星暖昨日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往回赶,终于在天亮时分到了,她悄悄的走到沈思茉身后,立在她身旁默不作声。 半晌,沈思茉像是才发现了她一般,声音沙哑的开口:“星暖,画儿怎么样了?” 杨星暖道:“老样子,时醒时睡,情况还算是稳定。” 沈思茉收回停留在云海上的目光,侧身在护栏旁坐下,眼底里似乎闪着泪光,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牵起杨星暖的手,轻声道:“星暖,别担心,会好的。” 杨星暖听得一头雾水,眉头微皱,有些不解的问道:“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思茉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才起身:“走吧,该去见贵客了。”她的话音落下,不给杨星暖反问的机会,抽身离开。 清晨的风中带着湿润的雾气,人站在高处,发丝上很快便结出一层白霜。杨星暖觉得有些冷,侧眼望去,远处的云海中似有太阳在浮沉,染红了一片云彩。 昨夜突然接到消息,要她立马回谷,而刚刚沈思茉又模棱两可的说了一番话。她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 顾景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小瓷瓶,眼眶红红的,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木苡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老夫人,恭喜您,心愿得尝。” 顾景心中却很是纠结,她想要的东西拿到了,但木苡想要的似乎没有拿到。木苡看出她的纠结,出声道:“您不用担心我,先回去吧,您儿子还等着药救命。” 木苡劝了顾景良久,她才终于答应先离开。木苡没有送顾景离开,她找到了卜念念,让她去送顾景下山。 山脚下守着一大队人马,是来接顾景的。 卜念念看着那些人飞快的往这边来,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递给顾景,那是当年梅颜送给她的生辰礼:“长公主殿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此去山高水远,您多珍重。” 顾景没有接玉佩,只是朝卜念念道谢:“多谢夫人相送,来日您若有机会来盛京,老身定当远迎。” 卜念念见自己的伪装技术太好她没认出自己,也不肯收玉佩,想起昨晚的话,颇为无奈。她将玉佩的流苏穗子理顺,强行将它放进顾景的手中:“小景儿,我如今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给你的了。这玉佩是当年你娘亲送我的生辰礼,她要我安康快乐。如今我将她送给你,希望你安康快乐。” 顾景精致的恰到好处的表情裂出一道长长的缝隙,面具裂开四散落下,只剩下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刹那间红了眼眶,她紧紧地抓着卜念念的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干娘......” 卜念念朝她轻轻的笑了一下,拍拍顾景抓着自己的手:“孙子都会跑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顾景拉着卜念念到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坐下,留下几十张面孔面面相觑。 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景激动的说:“干娘,跟我回盛京吧,皇叔也很想您。” 卜念念目光一暗,她抽出自己的手,布满沟壑的脸上很是平静:“卜念念已经死了,她是前朝的俪皇后,葬在皇陵里,而我只是忍冬谷里一个打杂的婆子。” “可是......” 可是您明明就活着啊。 顾景长得很像梅颜,看着她,卜念念感觉就像年轻的时候,梅颜拉着她到御花园里纳凉,听她讲些天南地北的故事。 卜念念留意已决,顾景最终还是没能劝动她跟自己回盛京。 她站在山脚下,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轻轻地笑了一下。 “小景儿,此后山高路远,年岁悠长,多保重啊。” 杨星暖站在门外,恪尽职守的看好门,不允许有人来打扰。 屋内,沈思茉将手中的请帖看了又看,她仍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木苡坐在不远处,端着一个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终于,沈思茉放下手中的请帖,将目光落在木苡身上打量着,木苡伸手给自己添茶,由着她打量。半晌,沈思茉收回目光,不确定的开口:“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写这帖子的人可还在人世?” 木苡闻着悠悠的茶香,半眯着眼,不急不缓:“沈谷主,我名为木苡,只是一个从云城来的求药人罢了。至于写这张帖子的人,他确实还活着。” 沈思茉激动的站起身,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倏的一下松开。木苡起身走到她面前,望着她,诚恳的开口:“沈谷主,我是真心实意来向您求药的。” 沈思茉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忍冬花。”木苡拿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开来,金银两色的花朵依偎在一起,悄然盛放在绿叶中。“我所求的这味忍冬花,长在忍冬谷深处的崖壁上,受着风吹日晒,只有机缘到了才会开花。” 沈思茉沉默了,木苡所说的这株忍冬,世世代代是忍冬谷的传世之宝。虽几乎不开花吗,但只要长在它附近的药材,无一不是救命良药。 更何况,距离这株忍冬上次开花,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见沈思茉不说话,木苡拿了茶杯压在纸上面,道:“此事关重大,谷主可好好思量,我明日再来。” “等等!” 沈思茉叫住木苡,她像是狠心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决绝的问:“若我允了姑娘这味药,姑娘能否说动写贴之人帮我救一个人。” 木苡转过身,看着一脸急切的沈思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虽不能说动写贴之人出手救人,但若谷主允了我这味药,作为回报,我会给谷主提供一个了却心愿的机会。” 说完,木苡望着沈思茉严重熊熊升起的火苗,笑了笑:“只要谷主的诚意足够,便能借此扭转生死。” 木苡打开门,杨星暖看着她愣了一下。木苡朝着她笑了一下,提步离去,杨星暖看着木苡离开这才走进门。 沈思茉愣愣的坐在凳子上,右手压在一张纸上,左手捏的死死地,表情甚是纠结。杨星暖在旁边坐下,皱了皱眉,问道:“娘,她同你说什么了?” 第142章 忍冬 (八) 沈思茉疲惫的闭上眼,她说:“星暖,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救画儿,但需要赌,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星暖一愣,心中还是不解:“是与刚刚那位姑娘有关系吗?” “对。”沈思茉将木苡带来的请帖递给杨星暖:“你应该也听你爹说过,杨家先祖与天山的一位仙人交好,后来先祖离世前,曾留下一张请帖给后人。并说如果以后若是有人拿着相同字迹的请帖上门,所求之物,皆需满足。” “便是这张请帖吗?她想要什么?” 沈思茉指着画中的忍冬花:“忍冬花。” “不可!”杨星暖激动的站起身,急切的说:“娘,那株忍冬所开的忍冬花就剩下一颗了,画儿还要靠它续命!” “我知道。”沈思茉看着杨星暖,拉着她坐下:“你先别急,那姑娘说,若我能给她忍冬花,便给我一个救画儿的机会。” “娘!” “她还说,只要我心够诚,就一定能让画儿好起来。” 杨星暖没说话,她静默着,眼底之下的纠结之色愈加明显。片刻之后,她将眼底的泪逼了回去,轻声道:“娘,我赌不起,这是林笠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沈思茉愣了一下,眼泪就从眼角落下,她凄然的笑了笑。 是啊,这是唯一的血脉了。 当年种下的因,结出了现在的果。 她少时那般肆意轻狂,一笔一画写出了如今的满纸凄凉。 杨星暖同沈思茉说完这些话便又飞速的下山,急匆匆的往封丘城中赶。悯生殿占据了封丘城的整个西北角,房屋连绵高低起伏,比县衙还大。 高耸的建筑从西北角拔地而起,站在主殿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为连绵不断的群山,回首便是封丘城中一个连着一个的民房建筑,一览无遗。 杨星暖轻轻的推开房门,屋内一片寂静,床上的人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她坐在床畔,为她掖好被子,苦涩的笑了一下。 小女孩的脸蛋泛着异常的粉色,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杨星暖将手放在一旁的冷水里泡了一会,她走到床畔,将在冷水中泡的冰冷的手覆在小女孩小小的脸蛋上。小女孩脸上的粉红色渐渐消退,呼吸也变得平稳。 杨星暖松了一口气,眼里红红的,似有晶莹在打转。 画儿,我已经失去了你爹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叩叩 屋外响起侍女柳罄的声音:“夫人,殿外有人求见,说是有个村子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病倒了,像是感染了瘟疫。村里的大夫没有办法了,来求您救命。” 杨星暖打开门,神色平静,声音一如既往:“走吧,去看看。” 山越高,风越大,烈日高悬。 沈思茉穿了一身素服,披散着头发,花白的长发在空中不断飞舞。她拄着拐杖,一步一个台阶的往上爬。石板铺成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像是天阶一般。 她像蜗牛一样缓缓的移动着步子,累了便停下来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待体力稍加恢复,便又起身接着往前走。最终,不知走了多久,台阶到了头。入目是两根缠绕在一起的石柱,上面缠绕着一株巨大的忍冬花藤,藤蔓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绿叶。忍冬藤的根部长在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坛里,枝丫却朝着阳光的方向努力生长,最后在断崖便形成了一片绿色的幕布。 沈思茉在花坛边的地上坐下,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在花坛上摆了两个杯子。给杯子斟满酒,端起一杯倒进花坛,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她靠着花坛,望着那边生意盎然的绿色,凄然一笑:“老杨啊,今天星暖又生我气了。” “我这一辈子,前半生受制于人,刀下亡魂无数。后半生画地为牢,困在这座孤岛里,拼了命的赎罪。我建了悯生殿,福泽封丘百姓,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清我的罪孽。” “那位木苡姑娘说只要我的心够诚,肯定能得尝所愿。” “我一定会救画儿的。” 哪怕拼了我这一条老命,我也一定会救她的。 崖上突然起了狂风,刮得叶子哗哗作响。天空之上慢慢的聚起了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要下雨了。 木苡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被风吹来的雨滴,有些冰凉。思绪搭乘着落叶,和风一起飘向远方。 几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栖鸾谷的情况怎么样。 一片落叶飘落在齐莙脸上,干枯混着腐败的气息悄然从叶子中溢出,不急不缓的刺激着齐莙的神经。 睁开眼,是一片白茫茫的枯黄,齐莙拂开盖在脸上的落叶。摸索到落在手边的销雪剑,借着销雪剑的力道坐起来,盖在身上的披风顺势滑落到地上。 干净的披风在四周的一片狼藉里显得格外晃眼,齐莙朝四周看了看,思绪渐渐回笼。他朝天空仔细观察了半晌,风轻云淡,一片祥和宁静。 看来是成功了。 他将披风收起来,拭去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缓缓的朝栖鸾谷外走去。 这次受的伤有些重,齐莙不敢这样直接去找木苡,他怕她看出些什么来担心。只能先回天庭,去药神那找点药疗伤。 木苡并没有等到沈思茉决定好的那一天,就在狂风暴雨肆虐的那个晚上,落湖和暮扉拿着一沓魂令敲响了她的房门。 木苡手里拿着那一沓魂令,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愣是没有憋出半句话。 落湖低着头,借着遮挡用手肘戳了暮扉一下,垂眼不说话。 暮扉暗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木苡的表情,半晌,他终于确定木苡不会动手收拾人,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开口道:“大人,您就再帮我们一次吧。那么大一个村,将近百口人,我两真的搞不定。” “你!”木苡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搞不定不会回去找秦广王要支援吗?我是出来办事的,不是来给你两解决问题的!” 第143章 忍冬 (九) 见木苡隐隐有发怒的迹象,暮扉暗道不好,他往前一扑,抱着木苡的袖子开始声泪俱下:“求大人可怜可怜我们吧,秦广王说了这趟差事要是办不好,回去就把我两丢到地狱里去。那里的鬼都那么厉害,我还是小孩子,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话听着无比耳熟,木苡眉头一跳:“这话谁教你的?还有,谁给你脸说自己还是小孩子?” “小白瑞教我的。”暮扉识趣的松开手,仗着木苡看不见,嘴巴一撇:“再说了,我才死了两年不到,在鬼中可不是个小孩子。” “你!”木苡被堵得无话可说。心中暗暗给煤炭记了一笔,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等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峨眉月悬挂在天上,浅浅的辉映着大地。 村子里四处亮着火把,明亮温暖的火焰点亮了黑夜。在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和砸杂乱的脚步声中,哭泣和痛苦的呻吟仍旧显得十分突兀。村里老郎中的屋前摆了三口大锅,五六个身穿素色衣衫的女子正在熬药,草药清苦的味道随着蒸汽弥漫在空中。 杨星暖刚出诊回来,酸痛的四肢和酸涩的眼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必须马上休息。她按压着太阳穴,走到熬着中药的大锅前端详片刻,问道:“还要熬多久?” 身旁的女子答道:“禀夫人,再有半刻钟就好了。” 杨星暖点点头,松了口气。 柳罄今天一天都跟着杨星暖出诊,刚刚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个回来,见杨星暖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上前道:“夫人,这有我看着,您先去休息休息。” 杨星暖摇摇头,她提步往屋内走去,柳罄跟上她的脚步。到屋内,杨星暖喝了杯凉茶醒神后,才对柳罄道:“今天你一直跟着我,说说你对这次病情的看法。” 柳罄沉思着,杨星暖并未出声催促,待组织好话语她才试探着开口道:“夫人,这个村的病情来势汹汹,又快又急又重,一旦染上立即发作。时间太短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来一一排查找药,属下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撤走所有人。” 杨星暖一顿,诧异的看着她:“你觉得我们应该撤走?” 柳磬点头,她的手指向屋外那些热烈燃烧的火把和咕咕噜噜冒着泡的药锅,目光里蕴含着浓烈的悲悯:“夫人,太迟了,这个病,这些人,我们无能为力。” 杨星暖起身走到门口,夜色下悲泣与哀嚎笼罩着整个村子,月光不够亮,但夜风很凉。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有些放空,似是叹气的道:“柳磬,身为医者,不仅要有一颗仁心,更重要的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患者。纵使无能为力,但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能放弃。” 柳磬闻言一震,忙道:“属下知错。” “你还年轻,有些道理我说与你听也许你并不能明白,但终有一天,你会懂的。”杨星暖扶起弓着身子的柳磬,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笔悬在半空中,看着手中的药方迟迟不能落笔。 木苡隐身立在窗边,落湖和暮扉静默着站在她的身后。刚刚听完杨星暖和柳磬的一番话,木苡就开始不出声,她站在窗前望着屋外出神。落湖和暮扉识趣的不出声,两人暗地里互相挤眉弄眼,不出声地交流。 眼看着月亮越挂越高,时辰也逐渐接近魂令上的时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上前去提醒木苡时间快到了。 幸运地是,木苡似有所感地动了动,她拿出那一沓魂令惋惜的说:“命数如此,阎王要你三更死,即便是我,也不能留你到五更。” 她转身将魂令递给落湖,对他道:“落湖,你根据魂令上的名单找到这些人的住所,找到之后将魂令放在他眉心处。注意千万别放错了,完成之后来村口与我们会和。” 落湖接过魂令:“是。” 落湖走后,暮扉凑到木苡面前,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大人,那我干嘛?” 木苡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转身看着暮扉,在他直直的目光注视下说道:“跟我走吧,我教你如何布阵。” 两人朝着村口的方向移动,木苡边走边说:“不是我说你们,连如此重要的阵法都不会还敢接这个任务,胆子不小嘛。” 暮扉面露尴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这不是知道您在这嘛,不然我们是如何也不敢的。” 木苡忽然发问:“是谁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你们的?” 暮扉一愣,下意识的说道:“秦广王殿下。”说完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暗中观察着木苡的神色,又补充道:“接到这个任务时殿下说大人您现如今就在封丘,若是有什么不懂得地方尽管来问您。” 木苡:...... 两人很快便到了村口,峨眉月仍旧高高的悬挂在天上,寥寥星子,四下间光芒暗淡。木苡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房屋,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里有些不忍。 暮扉见木苡又定定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他大约是知道木苡在想什么的。时间渐渐地消逝,他小声地说道:“大人,时辰不早了,再耽搁,怕是天亮前赶不到地府。” 木苡垂眼,压下心中繁杂的思绪,她对暮扉说道:“一般来说,这种人数较多的非自然死亡,咽气之前心中有怨,魂魄离体之后极易逃窜进而成为恶鬼。所以地府在给你们魂令的同时还会额外给你们一颗珠子,这颗珠子是定魂珠也叫镇魂珠。羁押之前,你们其中一人负责将魂令放置在将死之人的眉心处,另一人在他们居所的不远处以定魂珠为阵眼布阵。待时辰到了,魂令会变成束缚魂魄的锁链,指引着他们来到定魂珠前,最后再由你们押送回地府。” 这话就像是从书上直接搬下来的一样,暮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大人,这我没学过啊!” 木苡刚准备接着说,听到暮扉的话,偏头瞪了他一眼:“所以我说秦广王太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仗着自己职位比我高,连这种事都往我身上赖。” 第144章 忍冬 (十) 暮扉:...... 问:当一个领导当着我的面骂我的直属领导,此时的我应该怎么办? 可惜他的心声木苡听不见,自然也无法回答 接着,木苡十分随意的从路旁的树上掰下一段树枝,三两下的将树枝上的枝叶除干净,“这阵法是固定的,不难,花点心思背下来就行。至于用什么来画阵法,每个人用的法器都不一样。主要看自己,我一般就地取材,手边有什么用什么。但这阵法我不常用,且我本身法力就比你们高,所以我用什么都没关系。而你们黑白无常经常会面临这种事,法器还是稍微要讲究一下。”说着她顿了顿,甚是不情愿的拿出一只小树枝递给暮扉:“本来法器该由秦广王来提供,但这狗东西上辈子估计是只貔貅,只进不出。地府众人皆知每次一到这环节,他就往其余九殿阎王那推,现如今都赖到我头上了。” 在暮扉接过的一瞬间,小树枝幻化成一根比手掌略长的光滑树枝,通体金黄,周身环绕着古朴的花纹。暮扉握着手里的树枝,被里面蕴含的浑厚的力量所震惊:“大人,这......” “赤金木,当年我周岁宴时妖族送了一根赤金木的树枝来做贺礼,这便是当年那根树枝上的枝丫。现下既然由我来教你这个阵法,便也不能叫人家说我小气。行了,干正事。” 那根剔除干净的树杈子手臂般长,短短的一根,木苡在手里颠了颠,十分满意。她将树枝握在手中,举向半空中,到:“暮扉,仔细看好了,我只画一遍。” 话语落下,不给暮扉反应的时间,他只看见木苡手中的树枝在空中上下飞舞,一扭一绕的。暮扉觉得自己好像在夜色中看到了几道残影,接着一个不大的阵法图在空中缓缓显形,浅色的光晕和月色交相辉映。阵法图中线条交相辉映,看着反复错杂,组合在一起却又井然有序。 阵法图渐渐地飘向村子的正上方,像一片轻盈的云,温柔的覆盖在上空。 木苡将树枝折成两段丢向远处的灌木丛,拍了拍手上粘上的树叶碎片:“怎么样,记下了吗?” 暮扉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木苡的手速太快,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也还是有些地方没看清楚怎么回事。 没等到暮扉回答,木苡拍树叶子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说:“一点没记住?” 这下暮扉到是开口了,他忐忑的答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些地方没看清楚。” “你......怪我,怪我没先跟你说清楚。”木苡有些无奈:“画这种阵法图手速一定要快,拼的是时间。除却画阵之人本身的法力和法器的影响外,阵法图越快成型威力越大。我再画一次,你看清楚了。” 暮扉的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视线紧紧地跟着木苡的手。 “暮扉,此类阵法成型之后,除非发生重大错误,否则一般不要轻易毁去。因为道行不够,易遭反噬。” 她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流苏穗子上的两片木若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木苡将桃木剑指向阵法图的方向,挥剑将那悬在半空中的阵法图劈散。然后举起桃木剑在空中画起图来,速度却明显比上一次缓慢了许多。 明明不过此前萍水相逢,之后交集也并不深,自己和落湖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地府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鬼差。可从相遇开始的每件事,他们求的每件事,那怕这些事本与她并不相干,但木苡能帮的都帮了。 手中的赤金木沉甸甸的,暮扉除了满腔的感动之外,他的心中还划过一丝担心。 地府权势错综复杂,身为黄泉使,如此心软,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画好阵法,眼瞅着时间快到了,两人索性坐在村口的大树下等落湖来回合。 木苡心里对这些横死的人有些不忍,还有些担心齐莙,便望着月亮出神。 暮扉见木苡不自觉地皱着眉,他纠结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道:“大人是不是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木苡一下没跟上思绪,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们不该这个时候死的,但因为生死簿上的命数突然变了,所以不该死也不得不死,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了。”暮扉指着那个被阵法图覆盖着的村子,叹息:“凡人总是说人定胜天,可人怎么斗的过天。” “暮扉,作为鬼差,会遇到很多很多这样的变数,你要学会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木苡声音淡淡的,半敛着眸子,月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暮扉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他猜,那眼神里是有着怜悯和悲伤的,因为他听见木苡接着说道。 “老天爷在人的一生中会给你很多次改变命数的机会,你只要能抓住其中的一个,就能改变你自己的命数。你若抓不住,就只能接受别人来改变你的命数。” “人不是斗不过天,只是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时间和努力。你想要从老天爷那里的得到一些东西,便总是要拿些去什么去换的,比如你的光阴和汗水。” “我是对今晚的事有些不忍,但也只是怜悯其中的一些人罢了,毕竟小儿白纸一张,懵懂无知,何来其罪。如今被拖累,未免有些无辜。” 这话中的意思仿佛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身上背负着千般重的罪孽,只是报应到头,合该如此。暮扉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问道:“白日里,我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过是普通村民的样子。大人可知他们究竟做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木苡冷笑了一下,语气了带了些许嘲讽:“什么普通村民,不过是一群杀人灭口,夺人家园的流寇罢了。” 暮扉愣了一下,魂令上不会详细记载此人的生平往事,所以他听到木苡这样说属实是没想到。但好像又有些说不通,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流寇所杀然后冒充,那么周边的几个村庄的人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照旧和这个村子里的人来往。 总不能周边的几个村子全是流寇冒充的! 这想法未免太惊悚,暮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刚想追问,却看见落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出现在村口。 第145章 忍冬 (十一) 天边泛起鱼肚白,露珠被浸透了药香安然的悬挂在枝头上,鸡鸣四起却不见半缕炊烟,女人惊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一片安然。 “夫人!夫人!” 门被敲得震天响,杨星暖猛然从梦中惊醒,一个时辰前她才恍惚着睡下,眼底里布满了血丝。柳磬惊慌失措的声音透过缝隙接连不断的传来,杨星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死了,全都死了!”柳磬一双眼瞪得老大,一眼望到底的全是惊恐,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整个人都在隐隐的颤抖。 杨星暖倏地一愣,她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你说什么?” “村子里的人,整个村的人都死了。”柳磬:“死了,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不可能!” 双腿突然没了力气,杨星暖往后踉跄了两步,她扶着门框,双手隐隐的颤抖:“不可能,一个时辰前都还好好地,病情再恶化也不可能如此迅速......” 她大力推开想要来扶自己的柳磬,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却被一片白色糊了眼。那些死去的人被盖上白布,被弟子们陆陆续续的从房子里搬出来放在路边,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摆满了整个村子道路的两侧。 杨星暖矗立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很是破败的一个小小的茅草房,是五个相依为命的孤儿的居所。一个时辰前,他们还能笑着和自己道别,还怯生生的和她讨糖吃。 他们之中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比她的画儿大不了多少,最小的也才刚刚会说话。由于没有父母,吃了上顿没下顿,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导致这些孩子都十分干瘦,五具小小的尸体被覆盖在一张宽大的白布之下,模糊的连轮廓都看不清。 一整晚的心力交瘁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杨星暖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后倒去。柳磬接住了她,看着杨星暖这样,柳磬十分心疼,“夫人,你需要好好休息。” 杨星暖借着柳磬的力直起身,她环顾着四周,半晌,待晕眩散去,便转身往回走。 “柳磬,你将昨夜值班的人都叫来,我需要了解具体情况。另外,差人回悯生殿,调集所有人来这里,调查村民的死因。” “是!” 木苡打着伞站在远处山头的大树下,看着在村子里忙碌的众人,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忽然,袖子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看向扯袖子的方向,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她。 女孩犹豫了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漂亮姐姐,我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不让昨天晚上的那两个哥哥带我走?” 木苡蹲下身,轻轻地捏着小女孩的脸蛋,温柔的看着她:“小玉儿愿不愿意帮姐姐一个忙?” 小玉儿从记事起肚子每天都很饿,饿的咕噜咕噜响,可昨天晚上遇见的这个姐姐却给了自己很多的吃的,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饿。在她单纯的世界里,谁愿意给她吃的,谁就是好人,于是轻轻的点点头,“我愿意。” “小玉儿真乖。” 木苡将她抱在怀里,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轻飘飘的,连魂魄也没几分重量。清晨时山林间雾气重,她撑着伞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露珠落在伞上碰撞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忍冬谷的大门紧闭着,木苡向旁人一打听,才知道沈思茉昨天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下山后就将自己关进了药房,也不许旁人去打扰,一天一夜都没出过门。 木苡将小玉儿收进了桃木簪子里以便她好生休养,自己循着踪迹找到卜念念,却不想卜念念根本不想见自己,紧闭房门。白日里人来人往,贸然破门而入多少有些引人注目,木苡只得守在她门外。 天色渐晚,悯生殿来报信的人却是被拦在忍冬谷外进不去,急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木苡靠在墙角的大树丫子上闭目养神,等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她才不急不缓的从树上跳下来。随手做了个简易的结界,把小玉儿从桃木簪子里唤了出来,一神一鬼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吱呀一声,卜念念的房门打开了,刚推开门,她就看见木苡坐在院子里望向她,她的身边还坐了个小女孩。 “小苡,你不用劝我的。”卜念念手里紧紧地捏着个瓶子,劲直的往外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二人。 “念念,不要执迷不悟,手上一旦沾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木苡站起身,她牵着小玉儿跟上卜念念的脚步,“你若真的杀了她,那你与她又有何异?” “可她该死!” 卜念念红着一双眼,浑浊的眼底蓄满了泪珠,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我若不为她报仇,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是怎么死的了!小苡,她在这世上活了一遭,什么都没留下,他们早就将她忘了!” “可她更不想看到你变成如今这样!” 木苡的话刚落下,一直安静的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孩突然跑向卜念念,一把抱着她的袖子不撒手:“不要杀人,不要杀人!会很危险的,不能去。” 卜念念想要睁开小玉儿,奈何这小鬼吃饱喝足全身都是力气,木苡趁此机会道:“卜念念,顾响的话你不听,我的话你不听,那她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卜念念的身形一僵,她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弦砰的一声断了,僵硬的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拉着自己的小女孩,“小苡,你说什么?” 木苡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叹息着道:“当年,她本来都准备好和她的少年将军一起投胎的,却在临行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你还放不下,就怎么也不肯走了。” “姑姑心软,耐不住两人的苦苦哀求,只能答应她先撇下等了很久的少年将军独自来人世间寻你,等此事了了两人再一起投胎。只可惜此道终究是违背天命,所以她这几世都过得很苦,每次都早早便回了地府。” “念念,放下吧。” “那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第146章 忍冬 (十二)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卜念念看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沉闷的笑声先是在胸腔里响起,接着飘向夜空。 她蹲下身,像珍宝般将小玉儿抱进怀里,手中的瓷瓶落在地上,一阵绿色的烟尘一闪而过,消散在空中。 卜念念近乎是呢喃着开口:“姐姐,念念听你的。” 小玉儿不知道这个老奶奶为什么要叫自己姐姐,她有些无措的望向木苡,想要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但是木苡躲开了她的目光,小玉儿收不到回应,只得将自己僵硬的手臂搭在卜念念身上。 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只是在夜深时听到大哥二哥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聊天时说过的几句文绉绉的话。虽然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现下自己绞尽脑汁也只想起了这一句话。 “哥哥说,仇恨,不能用仇恨去解决。” “好。” 泪珠从昏黄的眼角落下,卜念念的嘴角向上翘起,眼角的皱纹被挤成了一堆,她将头轻轻的靠在小玉儿的肩膀上。 这几十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忽然没了,心中豁然开朗。 这辈子,这些年,为了玉蛟族,为了顾响,为了卿钰,为了顾景,等等等等,卜念念突然觉得好累啊,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她想,如果还有下辈子,她再也不要背负这么多东西了,真的好累。 卜念念当年燃尽心焰,熬出了世间最后一滴玉烛泪,作为交换,木苡赠与她再入轮回的资格。 黄泉城上方明月高悬,城中鬼差早早的收了摊,三生殿外空无一人。忘川河寂静无声,今天河中的彼岸花格外的耀眼,近乎是一种妖冶的红。 木苡负手站在奈何桥畔,看着卜念念一行人踏上奈何桥,最后消失在桥的另一端。 缘起前世,来生再续。 只是这一次,饮了孟婆汤,顾响他们再也不会记得她了。 无忧半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走到木苡身侧,她顺着木苡的目光看过去,奈何桥上空空如也,目送之人已经不在。 “只是可惜,姐姐当年千方百计帮他保下的帝星命格,终究是没留住。” 木苡沉默着,半晌,她才收回目光,对上无忧半夏的眸子,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当局者清。” 无忧半夏没接话,她伸手逗了逗襁褓中的小婴儿,一脸慈爱:“如今她已脱去猫妖身,正式位列地仙之位。先前入了族谱,又是白字辈的第一个孩子,百日宴还是要好好办的。你若是最近有空,就去一趟天庭,将请帖亲自送到北天门。若是没空,就当我没说。” 木苡愣了一下,一字一句的消化无忧半夏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随即品出一股惊喜的味道来。她压抑着激动,近乎是不可置信的问道:“姑姑?” 无忧半夏微不可见的叹气,她将怀中的襁褓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而后伸出手弹了一下木苡的额头,目光温柔,“小苡,我只希望你以后要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齐莙挺好的,他将你看得重,日后这黄泉城交到你手上,有他帮衬着,我也放心。此前我不许你出地府也好,阻止你与齐莙来往也好,只是为了避免我们这一辈的悲剧在你们身上重演。” 无忧半夏的语气很低沉,每一句话都酝酿了很久才缓缓的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她的目光有些散,像是被卷进了一个名为回忆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那年的大战中,黄泉城的春夏秋冬四姐妹一战成名,被三界尊称为四季战神。那时候多么威风啊,名声一时达到了极点,多少人眼红的不行。可大战后没过几百年,父亲母亲相继陨落。后来三妹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无烬一役,姐姐以身镇忘川。再后来,四妹在大婚前夕倒在了人间,从此长眠在往生池中。当年威风凛凛的四季战神,如今也只剩下一个躲在黄泉城不肯出世的我。” “所以我不允许你和萁萁六百岁前出地府,想尽办法不让你们的名声传入三界。我要你们韬光养晦,手握利刃,要你们获得必须好好活在这世间的理由。如匪椋那般,纵使犯下天大的错,也必须被原谅,我要让无忧一脉从你们这辈开始好好的延续下去。” 无忧半夏不再说话,她静静的看着风平浪静的忘川河,眼里蓄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木苡沉默着,眼底倒映着无忧半夏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的开口道:“姑姑,无忧木苡定不辱使命。” 封丘 柳磬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前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周围推来推去的人潮中,还有那根朝她头落下来的黑黢黢的木棍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味道,垂在身侧的手上传来奇怪的触感,像是摸到了一吸满水的海绵,还时不时的伴随着蠕虫爬过的触感。杨星暖睁开眼,撑着手艰难的靠在墙壁上。触目所及的黑色剥夺了视觉,周围静悄悄的,杨星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能凭借触觉猜测这是一处地下的密室。她抬头望向上空,没有一丝光亮撒下来。 这是个农户家里的地窖,常年不见天日,异常潮湿,墙上长满了青苔,墙角的缝隙里是各种爬来爬去的小虫。 白日里,她刚领着悯生殿的人替这个村子的人收完尸,临走前突然想起来在村医的住处好像见过一个药方,便回去拿。谁知她们刚走到村医的屋子门前,突然窜出来一行人,大约有十多个,他们满脸怒气,拿着棍棒不由分说的就开打。 等她再度醒来,就已经在个地窖里了。 突然,上方传来匆忙繁杂的脚步声,沉重有力,像是男人的脚步声。 吱呀 地窖的门从上方开了,明黄色的烛光落下来,艰难的在黑夜里照亮一片小小的地方。一个彪形大汉从上面跳了下来,接着上面的人朝地窖里丢了什么东西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147章 忍冬 (十三) 杨星暖警惕的看着男人,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狐狸。 后面又有几个男人跳了下来,他们拎着刚刚丢下来的东西朝杨星暖走来,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随意的丢在地上。 借着微弱的烛光,杨星暖看清了丢过来的东西——全是刚刚和她分开的弟子们。 杨星暖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迹,近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向她走来的男人。 最开始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半蹲着,男人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却仍旧掩饰不住眼中的汹涌的狠厉,他嫌弃的看着眼前的杨星暖,轻笑着说:“杨星暖,悯生殿殿主,沈思茉唯一的女儿,与林笠育有一女,可惜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杨星暖竭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是谁?为何要绑架我们?” 男人拍了拍手上的青苔碎渣,漫不经心的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主一出手,我的父母亲族整个村子里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你说,我不找你找谁呢?” 杨星暖的心里闪过一丝哑然,她看着男人,一字一句的说:“整个村子的人皆死于瘟疫,此病来势凶猛,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男人的手一顿,站起身朝着杨星暖重重的踹了一脚,杨星暖被他踹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顿时咳嗽连连。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星暖,对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甚是满意,“殿主学艺不精,就在此处好好悔过,等我找齐了所有人,就送你们去地府向这些信任你却没能活下去的人们好好道歉!” 一种无端的恐惧从脚底升起,一路爬到杨星暖的头顶,惊的她头皮发麻。看着男人背影,杨星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她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要动我母亲和女儿,她们是无辜的!是我学艺不精,责任全在我一人,你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我殿中的弟子和家人都是无辜的!求你不要牵扯他们!” 男人准备上去的身影顿了顿,他望着上方摇曳的烛光,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无辜的。” 木苡回到封丘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夜晚的封丘城与白日里不尽相同,她凭借着仅存的记忆一路摸索着找到了之前设下的结界入口。 小猫咪最近长的很快,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从襁褓中的小婴儿长成了能满地乱跑的小丫头片子。 她抓着木苡的衣角,兴奋又好奇的看着她打开结界。进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煤炭扯了扯木苡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老苡,咱们这是要去见谁啊?” 木苡弯腰把她抱起来,声音很是沉重:“枳实。” 煤炭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镇界神君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发现木苡皱着眉头,脸色不是很好,便也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枳实仍旧昏迷着,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是先前那根被他从栖鸾谷带出来的海棠树枝似乎是长大了不少,发出了几根新的嫩芽,还多了几个含苞待放的花苞。 木苡放下煤炭,将她往枳实的方向轻轻地带了带,“去谢谢他,你之所以能这么快位列地仙,他帮了很大的忙。” 煤炭犹豫着上前,她看着床上的枳实,突然手痒,下意识的就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没想到下一瞬枳实突然睁开眼,眼疾手快的抓住了煤炭来不及收回去的小爪子,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当场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煤炭在心里狂叫,惊恐的看着抓着自己的手,却听见木苡无奈的说:“你醒了就醒了,吓她干嘛。” 枳实松开煤炭的小爪子,半靠在床头,笑眯眯的看着木苡,摊开手无辜的说:“她自己胆子小,怎么能怪我。” 木苡则是回应枳实一个白眼,轻轻地拍拍煤炭的背:“不怕,不怕。” 煤炭扑在木苡怀里,要哭不哭,声音闷闷的:“心灵丑陋的神仙。” 听到这话,木苡又白了枳实一眼,枳实倒是觉得自己无辜的很。他有些兴奋的戳戳手,十分期待的说:“小丫头,你把结界撤了吧,天天在这么个屁大的地方,我都快长芽了。” 煤炭窝在木苡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要解开,把他关在这里,关个一百年。” 木苡:...... 枳实见煤炭这个小丫头片子在吹耳边风,顿时气的牙痒痒:“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枉我以前对你那么好。” 煤炭回头朝他欢快的做了个鬼脸,木苡有些纠结,“不是我非要把你困在这,而是你自己看看自己,如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万一出去了一拳被人撂倒了怎么办?” 枳实气结,一激动咳得震天响,半天才喘过气来,“你说什么?我被人撂倒!小丫头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我能被凡人一拳撂倒?!” 木苡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信任,好像是在说:这也不是不可能,很难说啊。 枳实戳了戳煤炭气鼓鼓的小脸蛋,觉得手感颇好,“放心,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再说了,我们小猫咪现在可是真正的神仙,有她保护我,你就老老实实的把心放肚子里。” “谁要保护你,臭神仙。”煤炭偏过头逃离魔爪,十分不情愿的嘟嘟囔囔。 木苡无语。 两人斗了一会,煤炭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精力有限,没过多久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她睡了,枳实的神色才正经起来,他指着桌上花瓶里的海棠枝道:“自我醒来那天起,这海棠枝便像是活了过来,开始抽枝发芽。可按常理说,离开栖鸾谷,它就应该慢慢枯死才对。” 海棠花枝上的花苞娇艳欲滴,花虽还未开,可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棠花香。 木苡的神色暗了暗,多了一抹莫名的意味,“枯木逢生,若非天意,就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枳实:“没错,栖鸾谷之事肯定暗中有人操控,多半是为了星月大阵而来。而他能封我神格,伤我到如此地步,法力定在我之上。小苡,星月大阵再度出世,这三界,要变天了。” 第148章 忍冬 (十四) 北天门仍旧是老样子,门口的杜鹃花仍旧开的热烈,这一天到晚也没什么神仙路过,安安静静的。 院子里景色甚美,但远比不上屋内有意思。千秋岁半倚在门框上看热闹,努力的抿着嘴憋笑,让那张好看的脸变得甚是扭曲,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上次齐莙为了不让自己跟着一把火烧了千丝殿的后院,这次终于轮到他倒霉了。 一根白布把齐莙从头缠到脚,他用仅剩的一双眼睛瞪着药神,无声地抗争,想要表达出自己内心汹涌的愤怒,可惜还没来的及表达完心中的愤慨之情就失去了光明。 药神现在是看见齐莙就来气,索性眼不见为净。他包完后环视一周,满意的拍拍手,对齐莙现在的样子很是满意。 本来他在药田里优哉游哉的浇水施肥,看看这株药长势很好,看看那株药马上就可以采收,心情别提多舒畅了。可惜一切的美好都被千秋岁这个倒霉催的打破了,见着他就拉着他火急火燎的往外跑,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北天门门口了。 更可气的是千秋岁又不和他说清楚,等他见着齐莙的时候直接吓一跳,嚯哟,那惨样。吓得他以为北天门破了,里面关押的犯人冲出来群殴了他。 上次齐莙伤没好,在枳实的掩护下背着他悄摸的溜下凡,这次受的上远比上次严重,可他就是对受伤的原因只口不提。 药神气结,但又无可奈何。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药神才回过神来,往日齐莙受伤都是枳实来请他,怎么这次是千秋岁。 他瞟了一眼门口看热闹的千秋岁,用手戳了一下齐莙的伤口,小声道:“枳实那小子最近忙什么呢?我最近都没看见他,是不是又去黄泉了?” 齐莙无端被戳伤口,疼的一哆嗦,他望着药神:“$%@#*&%$@*%&......” 说的什么啊?这小子该不会在骂自己吧! 药神看着齐莙望向自己的那张覆满白练的脸无语凝噎,顿时觉得自己被气糊涂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快笑的牙疼的千秋岁招到屋里来,指着面前的“白人”道:“看着他,要想好的快一点,两天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白练拆了。” 千秋岁:...... 接着他从药箱子里挑挑拣拣拿出几个小白玉瓶十分不舍的递给千秋岁,十分心痛的说:“等两日后把白练拆了,这些玉瓶里的东西一日各一粒,直到彻底恢复为止。”说完,药神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又熟门熟路的戳了下齐莙的伤口,“我听人说木苡那小丫头把她仅有的两瓶微霜都给了你。” 齐莙:...... 说着,药神有些嫉妒的看着齐莙,酸兮兮的:“我听半夏说那是她早些年在无间地狱里历练时的练出来的,统共也就两瓶,可是个好东西。我当初舍了这张老脸也只得了十滴,也不知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竟让她全给了你。” 齐莙:......我有苦,但我说不出 药神自言自语嘟囔半天,见没人搭理自己,略显尴尬:“等拆了白练,你每日早晚取一滴微霜温水冲服,对你恢复有好处。” 齐莙艰难的晃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药神前脚身影消失在北天门,后脚齐莙就逼着千秋岁拆缠在自己身上的白练,千秋岁拗不过他,一边拆一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越拆手越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伤的这么重,药神说了要绑够两天才行啊!” “没事,我本来就死不了,回来只是想找他讨点药。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要真两天后再拆,黄花菜都凉了。” 齐莙将所有的白练团成一团丢在床上一把将药神给的几个瓶子揣进怀里,他拍着千秋岁的肩膀,感激的说道:“这次多谢了,下次我一定和你好好谈,绝不放火烧你房子。” 看着齐莙如此欠骂的样子,千秋岁在心里暗骂我可真是多谢你大发慈悲。眼见着齐莙收拾完毕准备离开,他举起手想要叫住齐莙,手却悬在半空中欲言又止。 见他实在憋得难受,齐莙好笑的问:“想说什么就说,你这脸色憋得比被哮天犬咬了还难看。” 千秋岁愣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低沉,他叹气般说道:“乔棠已经恢复记忆了,现如今整日整日的在千酿宫里借酒浇愁,匪椋又拗不过她,完全没办法。齐莙,当年芸安的神魂真的消散在这三界之中了吗?” 齐莙抬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心绪有些复杂,不知是为了谁,讥讽道:“怎么?月老大人动了凡心,也想入红尘了?” “没有!” 千秋岁脱口而出,然后才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下意识的反驳。齐莙眼里的嘲讽意味过于明显,像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扎的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正想解释,齐莙却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条不紊的将白练收好叠整齐,“千秋岁,你成仙比我早,比我更清楚诛仙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芸安当年犯下如此大错,能保住乔棠已是玉帝开恩。如今匪椋重回酒仙之位,她也继承了海棠花神的位置,有些事,就不要再异想天开了。” “天规森严,不要自寻死路。” “若她真的放不下,与其借酒浇愁,不如和故人好好聚聚,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即使齐莙已经努力的压缩时间,但终究是迟了一步。 他回到封丘的时候,木苡已经答应了沈思茉的要求。 她要木苡杀了那些人,保杨星暖无虞,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煤炭即使化了人形,也仍旧改不掉窝在木苡怀里睡觉的习惯。她双手紧紧地扒着木苡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肩上,睡得正香。 她还没长大,四五岁小小的一个糯米团子,木苡一方面也不忍心把她丢在床上自己睡,另一方面是她只要把煤炭放在床上,她立马就醒了,然后开始嚎。 这样连续搞了几次,木苡无法了,索性抱着就抱着。她想着等这件事了,马上把这烦人玩意丢回地府,绝不带出来。 第149章 忍冬 (十五) “阿薏,你不该答应她的。” 齐莙负手立在窗口,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山林间时不时的传出几声鸟叫,然后又归于寂静。 他的脸色比上次分开始又白了好几个度,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精神也不怎么好,眉宇间总是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颇有几分病美人的味道。 木苡有些担心他,想把时运簪从发间拔下来,齐莙却未卜先知的转身死死地按着她的手不松开。 挣不开他的手,又怕惊醒抱着自己睡觉的小团子,木苡有些急了:“齐莙,松手!” 齐莙不仅没松手,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齐莙,松开,你受伤了!” “我给你了,就是你的,你为什么老想着还给我!” 听他这样说,木苡心里突然有股莫名的火涌上了心头,“我不要了!” “无忧木苡!”齐莙突然发火,给木苡吓了一激灵:“你比我清楚,沈思茉身上杀孽太重,这是她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要你来帮她还!” 齐莙冷冷的看了木苡一眼,走到另一个窗户边站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树。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煤炭在木苡怀里不安分的动了动,木苡轻轻的拍了拍她。 半晌,木苡才走到齐莙身边,顺着齐莙的视线看向远方,微风略过发间,扬起几缕青丝,木若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细响,木苡的声音有些沉重。 “齐莙,姑姑只给我一百年,我没有时间了,你不能阻止我。”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更何况,债多了不愁,沈思茉身上的杀孽再重也没有我的重,我在地狱里历练几百年,再多她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齐莙不想搭理她,自顾自的生闷气,眉间聚起了高高的雪山。 见对方没有消气的意思,木苡叹气:“齐莙,我不是需要终日活在别人庇护之下的金丝雀,你想护着我,这我知道。但你要明白,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具备自保的能力,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当然也能够承受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 木苡的话轻飘飘的,却在齐莙心田里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坑。他的余光落在木苡身上,想要看清她的神色,却见她抱着熟睡的小团子,声音很柔,眉眼间却好像在无奈的叹息。 “你我虽同样位列仙班,同样镇守监牢,但所负职责却不尽相同。姑姑已经替我代掌孟婆印快六百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速战速决。我之前同你说过,我这个人一向任性惯了,真正想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齐莙,从现在开始,我会用最短的时间凑齐所有东西,我真的很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决定。若不能,左右不过天上十几天,我们就先不要再见面了。你在北天门好好养伤,等我继任孟婆的请帖。” 木苡这番话听着没什么不对,但却是在通知齐莙她的计划,不给齐莙任何反驳的机会,近乎是把话说到了绝处。齐莙看着望向自己那双熟悉的眸子,心里却闪过一丝陌生,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嘴角总是挂着微笑,话虽说的狠,但心很软,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所以他甘愿受尽千辛万苦,与夏江做了一段又一段的交易,只是为了走到她的身边。 可眼前的这个人却跟他说,她会为了完成任务,不惜背上杀孽。 阿薏,我是不是从没了解过真正的你? 这念头在心底里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齐莙否定掉了。他看见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是明晃晃的信任和期待,齐莙在这一刻突然想通了。他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真实实的。 见齐莙发愣,木苡趁机将熟睡的小团子塞进他的怀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大人,小猫咪这段时间在长身体,就拜托你了。你若是要带她上天庭,可千万看住,不能让她和乔棠那个酒鬼整天泡在酒坛子里。还有,枳实已醒,他在封丘城中的院子里等着你想办法帮他解除神格上的封印。不必担心我,等这些事结束,你的伤也好了,那时候,地府的那片迷萝花也该到了花期。” 齐莙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脑子里闪过了千万个念头,最后汇聚在心头,在唇齿间溢出一声淡淡的叹息。他一手抱着将醒未醒的煤炭,一手轻抚着木苡飞扬的发丝,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不要背上任何的罪孽。” 木苡回应他:“我知道。” “小猫咪交给我不用担心,你万事小心,我在北天门等你的请帖。”齐莙叫了她一声,顿了顿,才轻声道:“阿薏,我真希望迷萝花期早点到来。” 木苡:“会的,花期很快就会到了。” 齐莙并没有久留,他短暂的停留了几个时辰便带着还在熟睡中的煤炭下了山,趁着月色前往封丘。 栖鸾谷的事究竟为何发生,星月大阵为何突生异变,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封了枳实的神格。这些问题他都要趁着和木苡分开的这段时间调查清楚,他总觉得这些事的发生不是一个好兆头。 “齐莙,你终于来了!” 枳实见到齐莙明显的很兴奋,把煤炭看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没想明白怎么就两天不见,这人性格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反观齐莙就显得冷静多了,脸色平静,面无表情,再加上他伤没好惨白着一张脸,活生生的把枳实的一腔热情冻没了。 他牵着煤炭坐下,从走之前木苡收拾的一堆零嘴中随手拿了一个出来打开放在煤炭面前,怕点心太噎,遂又给她倒了一大杯热茶。 这一顿操作把枳实看的一愣一愣的,把自己的事都忘了,十分震惊的看着齐莙:“你两这是把她当女儿养啊!” 齐莙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白了枳实一眼:“早就入了族谱记在阿薏的名下,白字辈的第一个小辈,她可不是当女儿养着。” 枳实:...... 见齐莙这样,枳实多少也有点懂说起这事时周身莫名多出来的怨妇气质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不好。索性说道:“栖鸾谷怎么样?” “星月大阵已被我重新封印,无碍。”齐莙的眉头一皱,他十分不解的看向枳实,声音沉重:“所以当时底是怎么回事?” 第150章 忍冬 (十六) 杨星暖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地窖中夜里潮湿无比,蛇虫横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腐败的潮湿味道。柳罄整日整日的发着高烧,神志不清,杨星暖几个晚上都不敢放松警惕,只是在困得不行的时候浅浅的眯一会。 “你是谁!” 头顶的地窖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光亮直直的落下,杨星暖发现空中似乎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来不及思量清楚,有个提着剑的女子从上方一跃而下,杨星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的看着来人。 光落尽潮湿的空气里,生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光影之中,杨星暖看见来人是个女子。束着高高的发髻,长发及腰,发间白玉簪在空中折射出清冷的白光,手中提着一把木剑,尽头是滴滴落下的血珠。木剑的珍珠穗子上吊着两片玉似的的叶子,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摄人心魄。 走的进了些,杨星暖才看清了她的样貌。五官俊秀,锋利的眉毛,眼角向上挑起,眼底一片冷清,嘴角平平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等她越走越近,杨星暖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气势,像是身经百战的人才会有的压迫感。 “来带你走的人。”女子在杨星暖面前停下脚步,蹲着身子,目光上下的打量着的她,最后发出一声微不可见的笑声,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眼前的女人警惕的看着自己,像一只拱起身子准备攻击的小猫。木苡不禁在心中感叹,真是可惜,连她爹娘当年的半分狠厉都比不上。 沈思茉年轻时效命于点绛堂,目中无人,杀伐果断,是只睥睨天下的狮子。只是当年杨松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这才选择归隐,消失在江湖之中。 见杨星暖不为所动,木苡将桃木剑插在地上,伸手探了探柳罄的脉。 太虚,这小姑娘快死了。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杨星暖觉得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将柳罄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眼里的敌意已经十分明显。 木苡却明显的不耐烦起来,她起身看了杨星暖一眼,冷冷的说:“杨夫人,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前来救你,既然你不相信我不肯跟我走。索性外面看守之人已被我诛杀殆尽,你便自行离开吧。” 杨星暖突然想起前两天被沈思茉急匆匆叫回去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女子,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想法,猛地抬头望向木苡。 “等等。” 木苡转身看着杨星暖,她浑身脏兮兮的,努力的爬到木苡脚边,朝她磕头:“女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 或许是女人的哀求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过于刺耳,又或许是昨天沈思茉老泪纵横字字泣血的样子太过凄惨,木苡弯腰扶她起身,叹气般道:“杨夫人,放心,你女儿现在很安全,那些人不可能找到她的。” 杨星暖的眼里突然发出一束光,木苡却又接着说道:“我可以救你,可以帮你摆平这场风波,但你女儿的病,恕我不能出手。” “为什么!”杨星暖死死地抓着木苡,指尖发白,眼睛瞪的大大的,里面全是血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请你救救她!” 可惜这几天被囚禁在地窖里,滴米未进,加上心绪起伏太大,杨星暖还来不及等到木苡的答复,自己先晕了过去。 木苡带着她和柳罄回了忍冬谷,沈思茉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一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在杨星暖的床前,不敢相信床上那个如此狼狈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木苡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随风摆动的树叶出神。 身后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木苡回头,看见沈思茉正缓缓的向自己走来。 风烛残年,死期不远。 木苡看着她:“沈谷主,你要我办的事我办完了,希望谷主能信守承诺。” 沈思茉颤抖着手将一个粗糙的陶土盒子递给木苡,浑浊的眼睛十分不舍的看着它:“自百年前开花后,它便再也没结出一个花骨朵,这是最后一颗忍冬花了。” 木苡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一白一黄两根花朵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浓郁浑厚的花香。 “多谢。” “姑娘。”沈思茉叫住正欲离去的木苡,犹豫着半晌,才艰难的蠕动了嘴皮:“老身还有一事相求。” “是关于林晚画吗?”木苡转身直直的看着她:“沈谷主,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是您自己选择要救您女儿的,这可怨不得我。” 听见木苡这样说,沈思茉慌乱的摆摆手,语气恭敬又惶恐:“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怪您。” 沈思茉老了,卑微又惶恐不安的样子刺的木苡眼睛有些酸,她不禁放软了语气:“沈谷主,错过与就是错过,我不再是她的机缘,这件事恕我爱莫能助。” 沈思茉眼睛的光暗了下去,情绪低迷。 木苡接着说道:“杨夫人我已经救回来了,剩下的那些人我也会在这两天内擒拿回谷,请您静心等待。” 说完,木苡转身离去,半步也不曾停留。 沈思茉呆愣的看着木苡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小厮急匆匆的跑到身边,惊慌不已:“谷主,孙小姐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林晚画懵懵的坐在床上,小脸红红的,挣扎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沈思茉的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林晚画听见这声音瞬间兴奋起来,掀开被子赤脚跑向门口,装进一个人的怀里。 “外婆!” 听到这脆生生的童声,沈思茉的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发现林晚画光着脚,沈思茉不忍心责备她,只是赶忙牵着她回到床上,塞进被窝里。 “外婆,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看我。” 林晚画气鼓鼓的,沈思茉不禁慈爱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外婆不好,画儿有没有想我呀。” “想。”林晚画扑进沈思茉的怀里:“画儿每天都很想外婆。” 沈思茉忍不住的笑了一下,像吃了蜜糖一样,心里甜甜的。 她的手搭在林晚画幼小的身躯上,被绸缎包裹着的身躯散发的异于常人的温度,烫的沈思茉的掌心有些疼,她皱起的眉宇间的笑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愁苦。 第151章 忍冬 (十七) “小丫头呢?怎么最近几天都没看见她了。” 枳实看着这几天长的飞快的煤炭不禁感叹:“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两年,小丫头就该给她办成年礼了。” 齐莙闻言笑了笑,摸了摸身侧正在专心致志啃糖葫芦的煤炭的头,“本早就成年了,只是阿薏向来惯着她,才养成这幅小孩子心性。” 提起木苡,齐莙的目光暗了暗,没说话。 枳实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试探着说道:“吵架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荒谬,自我否定:“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舍得和她吵架。” 齐莙苦笑着说:“阿薏觉得我事事插手,管的太多了。” 枳实愣了半晌,他着实是没想到两人会因为这个事吵起来。他静默了片刻,听见齐莙接着道:“枳实,你是知道的,从我答应那庄交易起,我就只能是齐莙了。这几百年,踏遍三界九州四海八荒,才赎清了她身上所有的罪孽。她还太年轻,不懂这三界之中的因果轮回。我怕我费心至此到头来不过是做了一场无用功,我只是,害怕旧事重演,只是太害怕失去她了。” 齐莙的字字句句一字不落的落进了枳实的心里,砸开了他心底里尘封多年的陈年往事,微风略过心口,吹散了覆盖在上面的薄纱,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洞口的四周鲜血淋漓,猩红一片。 我已经,失去她了。 枳实想,我已经失去她快两百年了。 他突然站住脚,猛烈的咳嗽让他不禁弯了腰,沉闷的声音从胸腔里传出,震的他心口疼。 齐莙牵着受到惊吓的煤炭站在一旁,将和着药的水递给他,看着枳实喝下,静待着药发挥效用。 过了半晌,枳实才渐渐的平息下来,他朝着齐莙歉意的笑了笑。煤炭紧紧地拽着齐莙的手,她侧着头偷偷的打量枳实,发现他的两只眼有些红,像刚哭过似的。 “你没事吧?” “无碍。”枳实摇摇头,面容惨淡,却打趣的说道:“肯定是药神跟人骂我了。” 齐莙无语。 考虑到枳实的情况,齐莙决定在路边休息一会。 枳实靠着大树,目光放的很空,声音沉沉的:“齐莙,你与小丫头两心相悦本就不易,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齐莙给煤炭剥橘子的手顿了顿,“我知道。” “历代孟婆都是满了五百岁才接任黄泉使,又至少再过一千年待前任孟婆退位才继任孟婆。那年冬儿向老君求药时跟我说,小丫头这些年其实活得很辛苦,拼了命的修炼,拼了命的在地狱里闯荡。若非老君肯赐药,她在地狱里这几百年怕是要落得满身伤病。直到如今,她也不满七百岁,她会是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孟婆。”枳实像是沉进了回忆的沼泽,心甘情愿被淤泥吞噬:“以前冬儿常跟我说,这天道不公,她还那么小,却注定要独自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她一直放不下小丫头这个侄女,到死都还跟我说,要我护着她保她平安。” 枳实忽然转头看着齐莙,直视着他的眼睛:“齐莙,你跟我保证,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保她平安。” 齐莙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对上枳实,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搭上我这条命,也会让她好好活着。”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枳实的一颗心落回了原位,他的目光落在靠着齐莙昏昏欲睡的煤炭身上,不禁皱眉:“栖鸾谷危机四伏,她跟着我们一同前往恐怕不妥。” 齐莙也十分赞同的点点头:“等走到栖鸾谷附近的镇上,我就把她送到乔棠哪里,顺便请她看看海棠枝丫有何异处。” “既是这样,你不妨再请匪椋下界,毕竟栖鸾谷是他的故居,他肯定比我们熟悉。”枳实反复的打量着手中花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枝,若有所思的说:“我总觉得,这株海棠花枝是解开我神格封印的关键。” 煤炭靠着齐莙睡着了,齐莙给她细细的盖上了斗篷,目光转向枳实手中的海棠花枝:“星月大阵已被我封印,若是它依附星月大阵而活,早该枯萎才是。如今却花开正好,如果它是封印你神格的关键之处,那我毁了它,你的封印是不是就解除了。” 枳实愣了愣,没想明白怎么就扯到要把花枝毁了的事上,他干巴巴的说:“如果毁了封印没解除,我反而被反噬怎么办?” “应该不会。” 枳实刚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齐莙大喘气般补充道:“以镇界神君的实力,即便是神格被封印,遭到反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会不会缺胳膊少腿我不知道,但性命肯定无虞。” 枳实内心实在是无语,忍不住朝齐莙翻白眼。你这话说的可真轻松,合着遭反噬的是我不是你,活该和木苡吵架。 暮色黄昏,封丘城内屋檐下的灯笼逐渐的亮了起来,木苡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下方被打晕的一堆人。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不禁感叹,早知道用废人工夫这么累,就该一包迷药直接放倒就是。 揉了半晌,她才起身将地上的人搬成一堆,随后满意的拍拍手,对着下方的人捏了个决,把人连同自己传送到了忍冬谷。 沈思茉正附在案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发黄的药书典籍。 木苡带着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把沈思茉吓了个机灵。 她有些呆呆的看着下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木苡见她这样暗道不好,自己对忍冬谷不甚熟悉,传送错地方了。 她干笑了着指着还晕着的一堆人假装严肃的说:“沈谷主,幕后之人皆在此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他们。” 沈思茉不愧是年轻时搞过大事的人,见此场景,也仅仅是愣了一会,很快就反应过来:“多谢姑娘。” 木苡摆摆手,对着晕着的人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一个三四十岁干瘦的男人最先醒来,他先是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目光一转看见上方的沈思茉。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沈思茉,目光里萃了毒。 沈思茉,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152章 忍冬 (十八) 感受到如此恶意的目光,沈思茉不禁疑惑,这人看着面生,怎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她走到男人身边,仔细打量着他:“我们之前见过?你为何要绑架我女儿。” 男人讥讽的笑起来,朝着沈思茉吐了一口唾沫:“沈思茉,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伪善。我真想把你脸上的这皮撕下来,看看你究竟是何般模样。” 这人到底是谁? 沈思茉眉宇微皱,但面不改色,在脑子里飞快的浏览过往,但仍旧想不起任何关于男人的人和事。 见她不说话,男人愤怒的眼底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他朝天大笑:“在你眼里,果真人命如草芥。沈思茉,我虽然绑架了悯生殿的人,但终究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可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你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你恐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我真后悔,当初抓到他们,就应该直接杀了才是。” 半晌,沈思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别的神色,她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三十多年前,有人出重金在点绛堂登榜,买南望总兵一家三十余口的命。此人借权弄势,贪污腐败,草菅人命。总兵府的小妾秀夫人临死前紧抓着我的剑不肯松手,字字泣血,苦苦哀求。稚子无辜,求我放她仍在襁褓中的孩儿一条性命。那年我刚做了母亲,不由得心软,留了那个孩子一条生路。” 男人听到此处,眼角忽然闪过一抹泪,他冷笑一声:“早知如此,你当初真不该心软。” “我的确不该心软。”沈思茉目光忽然一洌,单手举起拐杖直直的戳向男人的眉心,却又在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我沈思茉效命点绛堂近三十年,从不手软,唯独放过一个你。可惜你不知好歹,落草为寇,杀人屠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一剑杀了你。” 男人嗤笑,他看了看周围倒在地上还未醒来的人:“若非世事所迫,我们何至于落草为寇。若非他们欺人太甚,我又何至于带人屠村。我们这些被逼无奈的人不过是想在这世上找个地方安稳的活下去,可是你们连最后的活路都不肯给。沈思茉,你当年杀了一个贪官,却不屠尽这天下的贪官。你看似救人,实则害人。” “我的确该死,可你低头看看你的手,是不是也沾满了鲜血。这忍冬谷中夜晚呼啸而过的寒风,都是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在追魂索命啊!” 男人仰天大笑,面容疯狂。 “沈思茉,你杀了我全家,你女儿害死了整个村子的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与你的后人注定生生世世负罪前行,不得好死!”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脱力的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抹血,双眼仍旧瞪的老大,死死地盯着上方。 死不瞑目。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木苡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咬毒自尽。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看了看沈思茉,发现她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改变,正看着男人的尸体出神,只是拄着拐杖的手在忍不住的颤抖。 这场跨越了几十年的陈年旧事,终于在此刻被迫中止。 拿刀的人松了手,仇恨的目标惊了心。 沈思茉颤抖着身子,声音变得沙哑,将自己困在了回忆中:”我这一辈子,前半生拿钱杀人,后半生拼命赎罪,但我从来都不后悔。当年被人陷害,全家就活了我一个,当时我就发誓,这辈子定要手刃仇人。后来我把自己卖进点绛堂,历经尸山血海,终于成了排名第七的杀手。那种掌握别人生死的感觉让我杀红了眼,直到他死在我面前,直到星暖抱着我的腿哭。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手上的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木姑娘,我这算是罪有应得吗?” “沈谷主。”木苡走到沈思茉身边,蹲下身合上了男人的双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间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沈思茉死死的盯着死去的男人,半晌,才颤抖着出声:“你说,我是不是当年真的做错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沈谷主并未做错什么。” 木苡看了看脚边躺着的这一圈昏迷的人,觉得这样丢一堆在这也不是个事,但自己也不想当老妈子全程包办。 所以她选择打断沈思茉的哀愁:“沈谷主,你所托之事我已完成,至于这些人,就看你想如何处置了。”说完,木苡转身离开。 却不想刚踏出院子没两步,花园转角处传来一阵虚弱的女声。 “木姑娘,花要开了。” 这话成功的吸引了木苡的注意力,她转身看向来人,嘴角轻轻的向上挑了一下:“夫人,说这话可是要负责的。” 杨星暖虚弱的倚着丫鬟的手,艰难的向木苡走去。她的脸色不好,没什么血气,药香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有些刺鼻。 木苡站在原地看着她,等她走到自己的面前,也不出声。 杨星暖目光灼灼,看着木苡,半是期盼半是忐忑的说:“木姑娘,如果花开了,你是不是就能出手救我女儿。” 木苡心下哑然,她打量着杨星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清了她的企图,这女人在做一场豪赌。 是我小看你了。 “是,如果忍冬花开了,我就答应跟你做这场交易。”木苡朝杨星暖伸出一只手,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珠子,是颗淡绿色的水晶,“夫人,花开之日,您将这颗珠子投进火里,我就会出现。” 淡绿色的水晶在晚上并不耀眼,可在杨星暖看来,它所发出的光芒比烈日还能灼伤人的眼睛。 她紧紧的握着手心里的珠子,指甲深深的嵌在肉里,却一点也不疼。 “请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花就开了。” 木苡答应了她,杨星暖倒是显得有些兴奋,一副打算和木苡好好聊聊的神情,只是碍于过于虚弱,体力不支先行离去。 等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木苡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甚是惋惜。 这杨星暖确实比不上她爹娘,但也确实是个狠人。可惜了,悯生殿济世救人这么多年,也不知柳磬能否担的住这份责任,只是希望不要没落才好。 不过令木苡感到更不可思议的是,以直系血脉生祭忍冬来催生花朵,这杨家祖上居然还有这么个血腥的法子,白芨当年到底是怎么和她的老祖宗交上朋友的。 第153章 忍冬 (十九) “画儿,不要怕,夜晚很快就会过去,明天什么都会好的。” “画儿,不要怕,药是苦的,但以后每一天都是甜的。” “画儿,不要怕,快快睡觉,快快长大。” “画儿,不要怕,爹爹和娘亲会一直陪在画儿身边。” 忍冬谷夜晚的风很大,吹的窗户哗啦啦的响,屋内燃着红红的炭火,很是暖和。柳磬靠在床边,披散的黑发映的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凝视着床上睡着的小人儿默默流泪。 月色明朗,清风徐徐,木苡穿了一身淡青色勾金丝的衣裳,衣摆在风中轻轻的飘起。她走进房间,望着床上的人儿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柳罄的肩膀。 “柳姑娘,眼下忍冬谷和悯生殿群龙无首,你可一定要撑住。” 柳罄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木苡,声音哽咽:“神医,求您一定要救救她们,她们都是好人啊!” “柳姑娘,我只是一个寻常人罢了,不医身病,自然也治不了心病。” 见木苡这样说,以为木苡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报酬可以给她,柳罄有些急了,“木姑娘,木神医,求您救救她们,您要什么,我就是拼了命也给您找来。” “悯生殿行善积德这么多年,柳姑娘,上苍有好生之德。再者,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木苡越过情绪低落的柳罄,附身碰了碰林晚画的小脸蛋,笑了一下,轻声道:“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 据白芨说,在他还未成为天山土地之前,那颗忍冬花就已经长在了断崖之上,不知活了多少年。只是那时的那座山还不叫忍冬谷,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只是一座孤寂的荒山罢了。 后来有位姓杨的太医一路流亡到此,见此山上草药种类繁多,索性就住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这座荒山逐渐变成了初具名气的忍冬谷。 那日杨星暖在断崖之上点起了火,她将那颗珠子丢进火堆里,平静的靠坐在石柱边等着木苡到来。 那天的太阳很大,风也很大,叶子随风晃动,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饶是地狱之中酷刑种类繁多,但木苡还是被眼前的状况惊了一下。 杨星暖闭着眼,神色平静的靠在石柱上。她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手上没有伤口。指尖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血,下面的池子里已经蓄出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杨星暖知道要等的人到了,她睁开眼,惨白的嘴唇轻轻的扯动了一下,声音软绵绵的:“你来了。” “血祭忍冬来催生花朵,一命换一命,值得吗?” “值得。” 木苡站在杨星暖不远处,她看了看那片跌宕起伏的绿色海洋,没说话。 杨星暖顺着木苡的目光看过去,眼角轻轻地向上翘起,心中万千中情绪汇聚在一起,在眸子里写出了心愿得尝四个字。 “花要开了。” “你会如愿的。” 太阳越走越高,空气都变得有些灼热,杨星暖的指尖血流的更凶猛了,只是池子里的血渐渐的消失不见,白玉石板上露出一个阵法,她指尖落下的血滴正正的落进阵法的中心,随后迅速消失不见。 那阵法上的线条七拐八绕的,看得人头晕。 木苡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见过。 转瞬之间,那片绿色的海洋里出现了一抹白色,随着风摆动。那抹白色出现之后,在它的花径处很快又长出了一个细长的花苞。花苞出现之后,那抹白色渐渐的舒展开花瓣,被紧紧包裹住的香气霎时间四溢到空气中,清香甘甜。 木苡余光忽然看见杨星暖指尖的血已经不再是一滴一滴的落下,一条红色的细线将杨星暖的手和白玉石板连接起来。 杨星暖剧烈的咳嗽了一声,震的脸通红,却什么也没咳出来。 等她艰难的喘过气来,突然出声问木苡:“木姑娘,你说,那个村子里死去的人还有下辈子吗?” “夫人心善出手救人,只是他们命该如此,并非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但我相信,他们仍旧会感激您的。” 杨星暖终于笑了一下,像是释然了什么。 她没再开口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忍冬花。 杨星暖看着那株盛开的白色的花瓣渐渐的变得无力,整朵花渐渐泛黄,可空气中忍冬的花香却更加浓郁了。 她看见那株依偎着的花苞渐渐长大,从淡青色变成了白色,看着它舒展开花瓣,沐浴着风和阳光,努力的绽放。 热烈的阳光将杨星暖整个人都包裹在怀抱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看见那片绿色之下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张厚厚的兔毛披风,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杨星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抹雀跃,她满怀期待的看着那人。 终于那人走到她身边,杨星暖看清了他的容貌,突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她却突然又觉得有些委屈,红红的眼里蓄着泪水,她朝那人伸出手,想要讨一个拥抱。 “我冷。” 那人把她裹进厚厚的兔毛披风里,抱着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杨星暖紧紧的抱着他,她感觉自己好像哭了,心里止不住的酸疼。汹涌的泪水打湿了衣衫,她记得自己好像哭了很久,想要把这些年的苦楚一次性的全部发泄出来。 后来,她终于渐渐的止住了泪水,抬头望着抱着自己的人,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又沙哑:“林笠,这些年,娘终于放下前尘,她将忍冬谷中的药材赠予那些前来求药之人。我建立了悯生殿,救了很多人,我终于保住了咱们的女儿。可是,可是林笠,我食言了,我没保住落落。她出事的时候我去晚了一步,对不起。” 林笠轻缓的拍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暖暖,落落的事不怪你,这些年你辛苦了。” “对不起。” “暖暖,你不要自责,那是落落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很感谢你成全她。” “那你既然不生气,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暖暖,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可你如果再丢下我自己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暖暖。”男人的声音顿了顿,杨星暖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的迟疑,立刻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林笠,你再敢丢下我,我杨星暖一定会恨你一辈子。” 男人沉默着,半晌,他加大了抱着杨星暖的力气,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会的,林笠再也不会丢下杨星暖了。” 手中一金一银两朵花紧靠在一起,盛放的花瓣之中是点点黄色的花蕊,在烈日之下显得格外耀眼。木苡抬手遮住阳光,她看见那片绿色的海洋生机勃勃,断崖之上风很大,绿叶随风摆动,风中都是忍冬花清香甘甜的味道。 第154章 忍冬-后记 “沈谷主,你终于来了。” 木苡看着拄着拐杖艰难爬上断崖的老人,她将此前沈思茉给她的那个盒子还给了她。 杨星暖靠在石柱上,脸色惨白,嘴角挂着微笑,胸口没有起伏,安安静静的,沈思茉几乎在看见杨星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沈思茉想起杨星暖刚出生的那会,小小的一个,还没有她的软剑长。可偏偏是个磨人精,吵得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等她长大了一点,沈思茉就开始接任务,经常不着家。但每次她回来,杨星暖就会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会朝她咯咯的笑,会抱着她的脖子软软糯糯的叫她娘亲。可现在怀中的人安安静静的,冷的没有温度,沈思茉只能加大力气,想要她沾上自己的体温。 她将下巴放在杨星暖的额头上,声音轻轻的,像幼时哄她睡觉那般轻柔:“星暖,不要怕,娘亲会救你的。小星暖呀,不要怕,娘亲陪着你睡一觉,明天起来什么都会好的。” “沈谷主,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开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思茉没说话。 木苡轻轻的叹气,“沈谷主,你既然肯放了那些人,便是心存善意。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让你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中,并不是要求你必须做什么。” 沈思茉望着木苡,“木姑娘,这有什么可想不想清楚的。那年在点绛堂危机四伏,江湖上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行差踏错半步便是尸骨无存。我知道我一旦生下她我就有了后顾之忧,我知道她肯定会成为我的软肋。可我还是心甘情愿的赌上性命,九死一生的生下她。” “所以木姑娘,别说拿我的后半生的康健去换她的的一线生机。就算是拿我这条命去换,我都是愿意的。” “好,沈谷主,你会如愿的。” 那天断崖之上的风很大,忍冬叶子沙沙作响,花香四溢。 木苡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她将血点在盒子里的忍冬花上,施法把沾着血的忍冬花炼成两个小小的药丸,喂沈思茉和杨星暖服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杨星暖的胸口渐渐的有了起伏,转身离开了。 第155章 忘忧先生(一) “疼疼疼疼疼疼!你轻点!” “轻什么轻,我看疼死你算了!”木萁冷酷无情的拍开木苡在空中乱挥的爪子,顺手捏了个决把她的四肢固定住,才又重新开始给她上药。 带着草木芬芳的药水滴进伤口里,发出滋滋的响声,紧接着一道白烟从伤口里冒出来,飘散进空中消失不见。等伤口里彻底没有白烟冒出来,木萁才看清了伤口的样子。很深的一道口子,约莫能看见骨头。她心里一酸,不忍心再看,麻利的把促进恢复的药粉洒进伤口里,再用绢纱仔细的缠好。 药粉洒进伤口的同时,木萁意料之中的又听见了木苡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嘶!” 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上完了药。木苡半死不活的趴在床上,全身上下疼的不行,但没力气再发出一个音节。 人间封丘十七个凡人的性命,诛仙殿内十七道打神鞭,近乎是要了她半条命。 幸好杨戬不放心,亲自将木苡送回黄泉,然后给黄泉众人吓了个半死。 看着木苡蔫哒哒的样子,木萁气到最后也只能叹气。她已经用了这三界之中最好的药,她的伤至多不过一月就能好。可打神鞭乃是至寒之物,寒气随着鞭子鞭鞭入骨,哪怕是这天地间最好的药用上,木苡该受的罪是一点也逃不掉。 见木萁情绪低落,木苡艰难的用手轻轻的扯她袖子,试图卖萌过关:“姐姐,不要生气,我很快就会好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不像安慰人的样子,倒是和木苡耍赖时的样子甚为相似。 木萁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她将木苡的手放回原位,“小苡,你瞒着我们所有人自己一个人跑去诛仙殿领罚,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们为难。”木苡朝着她笑:“姐姐,小苡长大了,自己做的事自己能负责。再说了,二郎神君人很好的,没有下重手打我,还给我药。” “贫嘴。”木萁正了正神色:“说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终于到熟悉的问罪环节了,木苡觉着悬在自己头上一整天的刀终于要落下,“姐姐,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不可能回到几十年前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是血海深仇,是刻在骨子里的恨,恩怨无解,最终必是你死我活。” 木萁一愣:“那你也不必,也不必......” “也不必出手取人性命吗?”木苡笑了笑:“我必须要出手取他性命,若他们真的死在了沈思茉的手上,这段仇恨就再也解不开了。我出手,是不得不出手。仇恨不能用仇恨来解决,但仇恨可以由我来终结。” “忍冬花难得,我也该给他们个解脱。” 木萁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可你想过你自己吗?小苡,十七道打神鞭,若你走不出诛仙殿怎么办?” 木苡抓她的袖子,努力的睁大眼睛卖乖:“不会的姐姐,我心里有数。齐莙说,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 “那他人呢?你做出这么大的蠢事,他怎么从头到尾都不阻止你!”木萁甩开木苡:“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怎么连他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眼见着木萁的火越烧越大,木苡顾不得疼了,她飞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拉住准备出去找人算账的木萁:“姐姐,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齐莙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别去找他。” 话刚说完,木苡感觉一股剧烈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直直的往地上瘫去。一道白光从屋外窜进来,稳稳地接住了木苡。 齐莙抱着她,神色紧张,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心疼,“阿薏,你怎么样?” 见他来,木苡龇牙咧嘴的咧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不生气啦?” 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光荣的晕过去了。 安置好木苡,齐莙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转身便看见院子里一干人等的目光齐齐的落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不知各位想问我什么?” 煤炭本来由鬼差看着在忘川河边收拾犯事的恶鬼,猛然听到木苡受了重伤,一个晃神,被恶鬼打入忘川。幸运的是有木苡的那瓣迷萝花护身,忘川并未伤她,只是点受了刺激,又变回了两三岁的样子。 她原本是被木萁抱着的,见齐莙出来,她从木萁的怀里挣扎着下来。三两步跑到齐莙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憋得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怎么样了?” 齐莙叹气,他弯腰把煤炭抱在怀里,一下接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有我在呢,很快就会好的。” 也不知煤炭听进去了没有,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瘪着嘴,蔫哒哒的抱着齐莙,鼻涕口水糊了他一身。 冼穹看着齐莙的神色非常不友好,木萁怕他坏事,赶忙拉着他离开。 只剩下无忧半夏立在原地,看着齐莙,不说话也不挪步子。 齐莙施法让煤炭睡了过去,他走到无忧半夏面前,正准备说话。不料无忧半夏一转身走向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看了一眼齐莙,示意他也坐。 齐莙朝她低头行礼:“娘娘。” “不必。” 无忧半夏不肯受他的礼,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斟水:“齐莙,我如今既是在地府,你也不必按着天庭的规矩叫我。请用茶。” “是。” 无忧半夏望了一眼木苡紧闭的房门,收回目光,半垂着眸子,轻轻地吹了一口茶水:“齐莙,我知道你的来历肯定不简单,但也从来不曾问过你的过往。此前夏江劝我,我便也信他了。” 齐莙:“多谢城主的信任。” 无忧半夏的眉宇微皱,她看向齐莙,眼底蕴藏着许多道不明的意味:“如今我也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是会一直同她走下去的。” “会。” 齐莙的目光坚定灼灼,无忧半夏望着那双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别样的情绪。可她最终失败了,那双眼睛里从始至终都是坚定如一。 无忧半夏起身:“跟我来吧。” 第156章 忘忧先生(二) 这是齐莙第一次来无间地狱,初次看清了这座地府最深处的监牢。 此前冼穹大婚,木苡带着他到往生池祭拜父母。往生池以冰雪覆盖,他只觉得很冷。但他没想到,仅是一墙之隔,温差竟是天地之差。 两人站在无间地狱的入口,里面红莲业火滔天,阵阵热气扑面而来。 “这便是无忧氏最大的秘密。” 无忧半夏伸手抚摸着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壁,石壁上的花纹有些已经斑驳的看不清最开始的模样,她像是在回忆往昔,声音低沉:“世人都认为,无忧氏凭借着一座无间地狱、一条忘川河在地府之中的位置无人可撼动,甚至在三界之中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无忧氏以忘川镇无间,在黄泉城画地为牢,生生世世都被囚禁于此。活着的时候,忘川之事大过自己的性命,死了之后把神魂留在往生池,看守无间地狱。” “活人看守忘川,死人镇守无间,这句话,不是传言。” 无忧半夏的话语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些许悲戚的意味,齐莙望着她,心绪不免被感染。他看着无忧半夏说完后沉默了很久,她眷恋不舍的摸了摸那些花纹斑驳的石壁,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半晌,无忧半夏才收起落寞,她将手拂过入口,那层不可见的结界消失,汹涌的怨气扑面而来,但很快就被红莲业火压制。两股力交织在一起,争斗不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无忧半夏转头看向齐莙:“小苡给你的微霜还在吗?” “在。”齐莙将手里的两个小瓷瓶递给无忧半夏,但她却没收,只是将瓷瓶往齐莙的方向推了推:“她给你了,就是你的,收好。我这一辈的风头太盛,招了人眼红。姐姐走后,我就想法子把小苡和萁萁的命和别的东西绑在一起,让那些觊觎的人想动却不能动她们。无间地狱和忘川就是小苡的保命符,她若出了意外,三界便会有一场浩劫。所以在她两百岁的时候,我把她丢进无间地狱历练,整整四百年才出来。” 无忧半夏施法将齐莙手里的两个小瓷瓶融成一个,瓷器精美,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瞧着齐莙那心疼的样子,无忧半夏心情终于好一点了,她接着往齐莙心口捅刀子:“微霜就是那时候炼出来的,为了活命。她取了心头血,同地狱深处迷萝花的果实一起炼成药。可惜无间地狱里遍地都是红莲业火,水落下去就会彻底蒸发。为了更好的保存微霜,她抽了自己的一块骨头,磨成灰,混在终年被炙烤的泥土里,用业火烤成了两个小瓷瓶。” “只要你拿着这个盛着她骨血的小瓷瓶,就能去到黄泉的任何地方。整座黄泉城,只要你想,于你没有秘密可言。齐莙,她给你的不止是天地间唯一的微霜,还有全部的信任。” 齐莙握着手心里小小的瓷瓶,觉得心被烤的生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当初木苡在执意给煤炭自己的迷萝花瓣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心底一直都觉得在木苡的心里,煤炭的地位比自己重要的多。 他为自己感到不公平,凭什么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比不上她养的一只猫。 两人进了无间地狱,整座地狱以火焰为牢划出一个个小小的空间,那些倒霉催的犯人就住在这一个个的单人间里。见无忧半夏带着生人进来,他们不约而同的地上爬起来,无声的凝视着两人。 这些人虽然什么也没做,但齐莙仍能感受到那些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但在他将目光看向他们的时候却又敏锐的低下头,在地上做出跪服的姿势。 这是在臣服的意思,他们在怕什么? 无忧半夏走在前方开路,边走边说:“三界中那些自甘堕落、罪大恶极的人神妖魔鬼怪,在重重的审判之后,最后有一部分会被关押在这里。忘川溺水可噬万物,他们出不去,却也不会甘心被囚于此。历代孟婆上任前的第一要事就是来这里历练,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要将关押在这里的东西打的心服口服。” 说着,她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齐莙一眼:“所以,他们跪的人不是你我,是你手中的那个小瓷瓶。” 齐莙心下一惊,他和木苡相处了这么久,竟然没发现她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无忧半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接着道:“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小苡看起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地仙。” 齐莙:“是。” “你倒是实诚。”无忧半夏笑了笑:“因为我,她实在是太容易心软,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在她出地府去人间的前一天晚上,封印了她近七成的法力。这样她不管如何心软,也不会做出太逆天不可挽回的事。” “城主思虑周全。” 两人边走边聊,最后无忧半夏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这处牢房似乎比其它的牢房压制更为严重,密不透风的业火将其紧紧包裹在其中。而且齐莙觉得有些奇怪,他感觉此处的红莲业火和其他地方的红莲业火不一样,他试图用神识穿过业火的包裹看看里面关押的是什么,可根本没用,他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情景。 无忧半夏对齐莙道:“把小瓷瓶放上去。” 齐莙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办。他将瓷瓶放上去,瓷瓶瞬间被业火包裹,空气中突然出现一股奇异的花香。随着花香渐渐的浓郁,面前的火墙上渐渐向两边扩散出一个可供单人通过的圈口,小瓷瓶从业火中剥落回到齐莙的手心。 有点烫。 房间里有些简易的家具,床头放着一些书,书下压着一些写了字的纸,桌上还有个杯子。紧靠着床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柜子,柜门紧闭,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 房间的半空中悬着一个淡红色的木盒,盒子周身密密麻麻的覆盖着繁复的咒语,房间的四角出牵着几根燃着火的锁链,将木盒紧紧的束缚起来。盒子的下方开着一朵盛开的花,它扎根在被终年炙烤的土地里,却长的很好。 齐莙在走进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他首先看到了那朵盛开的花,枝叶繁茂,浅青色的花瓣却只有六七瓣的样子,有着与木苡同源的气息。 “这是小苡的迷萝花。”无忧半夏看着被铁链束缚的盒子:“历代黄泉使继位孟婆之后就要将自己的迷萝花移植到这里,可惜姐姐走的太匆忙。小苡只能在将迷萝花移进来的同时开始自己的历练。” 第157章 忘忧先生(三) 无忧半夏今天的种种举动都很是奇怪,齐莙被整的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无忧半夏没接话,反而指着那个木盒子道:“这里面困着的是无间地狱的第一位住客身上罪孽,也是无间地狱存在的根本原因。到我这一代已经不知道它为何会受到如此重的刑罚,或许只有无忧氏的先祖知道它具体犯了什么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苡诞生的时候与它发生了强烈的共鸣,我们姐妹四个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她身上的那抹气息剥离。说句不中听的,无忧木苡生来不详。” 生来不详? 齐莙拿着瓷瓶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他看着那个盒子,总觉得是故人。 “今天带你来这,告诉你这些。第一,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孟婆,这黄泉城最终还是要交到小苡手上。她这个孩命途多舛,注定不能顺风顺水过一生。我本来是想在地府给她寻个夫婿,可小苡她相信你。所以我请求你,不论以后会怎么样,黄泉若是出了事,请时运星官一定出手帮忙。第二,我与小苡的百年之约还剩将近二十年,但夏江天劫突生变化将至,我要陪他去三十三重天之外的虚空里渡劫。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二十年,小苡就拜托你了,继任孟婆的大典早已筹备好,就在她七百岁生辰的那天。” 齐莙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来不及往更深处思考:“您放心,齐莙定不负您所托。” 无忧半夏脸上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拍了拍齐莙的肩膀,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他:“若百年之约满时,她未找齐那九味料,你便将她所缺的东西从锦囊里拿出来给她。” 齐莙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我要她去寻这九味料,重要的不是这些料。我是要她去体验一番人世的悲苦,看看三界的繁华。” 两人又聊了一会,临走前,齐莙回头看了看那个盒子,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它被封印的太死了,半点气息也透不出来。 故而齐莙留了个心眼,留了一抹神识附在床头的书里。 希望这抹神识不会派上用场。 一路走到三生殿前,齐莙辞别无忧半夏准备去冼穹处接煤炭回来,他刚走出两步,无忧半夏却叫住了他。 无忧半夏面露纠结,内心斗争了许久,才终于做出了决定叫住齐莙。 她走上前,认命似的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这一路上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不然于你不公。” 这小小一座黄泉城怎么这么多秘密?! 齐莙面上不露山水,十分恭敬有礼:“您说。” 无忧半夏:“我们这一族,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不论情深情浅,都止于这一辈子。齐莙,你们真的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千万不要留有遗憾。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只有一世的缘分吗? 可这一世,他还剩多少时间呢? 齐莙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忽然发现他那些自以为是胜券在握的计划,在这句话的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他精心准备好了答案,却发现出题的人从来没有把真正的题告诉自己。 难怪当时顾响死的时候,木苡后来说若是她死了,让自己去找千秋岁讨忘情水。她不要自己陪她去死,也不要自己等她回来,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回来! 她在黄泉城送了多少人入轮回,却把自己划出了轮回。 煤炭觉得齐莙很奇怪,从接到她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板着个脸。可是木萁姑姑不是说老苡没啥事,修养修养就好了吗? 他怎么还板着个死人脸,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煤炭扒着齐莙的脖子,用手戳了戳他的脸:“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齐莙换了只手抱她,打趣她:“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小七过段日子要来地府了。” 煤炭一愣,随即小脸蛋红了个彻底,扯了齐莙的头发盖住自己的脸。正当齐莙以为她是不是要被憋死的时候,煤炭才声若细纹的冒出一句话:“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莙回到木苡住处的时候木苡还没醒,煤炭自从听到顾端要来地府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匆匆的看了木苡一眼,确认确实没啥大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房间。 抓紧一切时间长大!绝对不能在见面时自己还是个小团子! 齐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就像打翻了调味盘,内心五味杂陈。 木苡身上缠着纱布,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总是皱着。 阿薏,我们怎么只有这一世的缘分呢? 木苡在睡梦中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像天降甘霖般浇灭了她的心火,悠悠转醒过来。却看见齐莙盯着自己,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在想什么?” 木苡说完,眉头一皱:“你去无间地狱了。”她十分肯定的说出这句话,却不知道齐莙怎么突然去了那里。 “是,你姑姑带我去了无间地狱。”齐莙将木苡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柔的整理她凌乱的头发,“阿薏,我不做时运星官,那里也不去了,就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我就昏迷了这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 木苡望着齐莙瘦削的下巴,看不清他的神色,眉头皱的更甚:“不好,齐莙,你做时运星官与同我在一起不是什么矛盾的事。还是说,你喜欢上了别人,不打算同我在一起了?” 齐莙的手一顿,“想什么呢?阿薏,我只会同你在一起。” 滴答 一粒温热的泪落在木苡脸上,她觉得齐莙今天真的太反常了,勉强的撑着自己起身看向齐莙。他好像在苦涩的笑,静静地望着自己,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泪水,木苡第一次没有在齐莙的眼底看清自己的模样。 第158章 忘忧先生(四) 缠在手上的纱布吸掉了齐莙脸上的泪,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指尖带着药香,有些凉,木苡吃力的触碰着齐莙的脸:“齐莙,你怎么了,是不是星月大阵出什么问题了?” “是。” 他握住木苡的手,忽然转移话题:“阿薏,你愿不愿意同我去个地方?” 木苡疑惑的皱眉:“什么地方?” 齐莙的表情微微的变了一下,语气到是轻快了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是个什么地方?木苡觉得自己好像这次伤到脑子开始变笨了。 “去了就知道了。”齐莙轻轻地捏着木苡脸上的肉肉,任凭木苡再怎么问也不肯再提起刚刚的话题。他的神情到是很开朗,与刚刚默默哭鼻子的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木苡:.......这人怕不是被无间地狱里的业火把脑子烧傻了。 接下来的几天,木苡别说再问问当时的情况了,她连齐莙的影子都没看见。 无忧半夏走的匆忙,什么事都大概的说了两句,以免木苡对最近发生的事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煤炭修养的很快,不过十来天的工夫,木苡能拿起桃木剑收拾人的时候,她就已经长成了玲珑少女的样子。 奈何她对自己的重量认识不够清楚,还停留在自己是个小团子的时候。于是她十分激动之下的一个拥抱,差点没把木苡砸死。 煤炭乖巧的站在一旁,用余光悄摸的盯着木苡。 木苡努力的将气捋顺,白了她一眼:“我说,无忧白瑞,我还没死呢,你这想谋权篡位是不是太早了点。” 从前她叫泽瑞,现在改名叫无忧白瑞。但一直以来,只要木苡一叫她大名准没好事,煤炭乖巧的站着不敢说话。 见她不说话,木苡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似是叹息般:“本来我是今天晚上要去接顾端那小子的,既然你不说话,那我自己去好了。” “别别别别!”煤炭猛地窜到木苡身前,拽着她的袖子眨眼间:“老苡,你最好了,带我去嘛!” 木苡见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没忍住捏住她的鼻子:“你呀,要稳重一点,万一以后我不在了,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在黄泉城。” 小猫咪啊,你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若我出了意外,这黄泉城的恶鬼恐怕会把你啃的连渣都不剩。 煤炭没听懂木苡话中的意思,只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一个劲的拉着她卖乖:“不会的,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见她不懂,木苡无奈的笑了一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就你会贫。” 盛京比很多年前木苡在的时候繁华了很多,夜不闭市,灯火通明。 但皇帝居住的乾元殿内只是象征性的点了几根蜡烛,香炉里安神香安静的燃烧,盖住了死气沉沉的味道。殿内只有太子和皇后在,顾端躺在床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昏黄的烛光落尽他浑浊的眼里,倒也折射出几分光彩。 他断断续续的同太子交代了些事,努力的为西楚尽最后一份力。 大哥交给他的这个西楚,这辈子,他尽力了。 皇后也老了,容颜不再,但仍旧是个温和的人。她与皇帝相敬如宾一辈子,直到最后,倒像是动了几分真心。 眼下见顾端的模样,忍不住的偷偷抹泪。 太子退下后,顾端才将目光看向床畔的皇后,他艰难的伸手碰了碰皇后满是泪痕的脸:“皇后,莫要太过伤心,朕死后,你要更加保重身子才是。” 皇后反抓过顾端的手,声音哽咽,眼泪止不住的流:“皇上。” 她哭着,顾端也没出声打断她。 半晌,她才忽然记起皇后应有的的仪容姿态来,看着顾端一脸解脱的样子,心底忽然起了一个问题。 “顾端,这一辈子几十年过去了,你对我动过真心吗?” 顾端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手,“灯儿,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这辈子,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亲人。” 皇后眼里的泪落了下来,她像是解脱一般笑了起来,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 皇后陪着顾端说了会话,顾景就急匆匆的赶到,她知道是分别的时候到了。 “顾端,谢谢。” 顾端,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可惜我两这一生,都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你这么好,下辈子,不要等她了,换她等你吧。 顾端笑了笑,没说话。 顾景来的时候,顾端已经不行了,他只是从枕头下面艰难的扯出一张绢帛,将绢帛丢给顾景就永远的闭上了眼。 顾景打开绢帛,是一道手谕。 小景儿,你是皇兄唯一的女儿,是长公主。 日后,若新帝遭人蒙蔽,昏聩无能,于国于民不利,朕允你取而代之。 长宁六十九年秋,帝崩,谥号睿文。 睿文帝顾端,未及冠登位,一生醉心政务,子嗣缘薄。在位六十九年,西楚日渐繁盛,盛京城中夜不闭户,灯火通天。百姓安居乐业,外敌畏惧不已,皆俯首称臣,是为一代明君。 木苡带着煤炭在御花园溜了两圈,眼看着时辰快到了,才慢悠悠的往寝殿走去。好巧不巧,到了之后刚好听到顾端对皇后说的那句我们是亲人,煤炭瞬间蔫了下来,逗的木苡忍不住笑出声。 “臭着一张脸做什么?不想见他,那你先回去吧。可怜的顾小七哦,苦苦等了七十多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想见自己。” 煤炭瘪着嘴不说话,只是跟在木苡身后,死死地盯着顾端的方向。 后来顾景到了,木苡发现她更老了,又回到了说话漏风的时候。 窗外秋风瑟瑟,发黄的叶子被风高高扬起,又被狠狠的撞在门窗上,最后静悄悄的飘落到地上。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顾端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少年的模样,龙袍不再,身上穿的是少时跟着木苡和齐莙游历山川的衣衫。他看见木苡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只是她的身后好像还藏了个人,顾端只能看见她垂在地上的衣衫。 “皇姐。” 木苡笑着,她对顾端招了招手:“顾小七,我来接你了。” 顾端走到木苡跟前,看着藏在她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所幸不等他开口,木苡就抓着身后人扒着自己的爪子将她拎了出来,见她这蜗牛样,颇为无奈:“小七,我的承诺已经兑现,至于你还要不要这个没骨气的东西,选择权在你。” 第159章 忘忧先生(五) 木苡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顾端还跟着她和齐莙在外面历练。 当时她一心想要找到玉烛的下落,齐莙除了时不时的回天庭办事外,其余时间也都在同她一起瞎折腾并费尽心思的帮倒忙,自然两人放在顾端和煤炭身上的精力就少了许多。 那日她和齐莙踏着月色回来,五日前两人准备去玉鲛原来的领地里去溜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为了安全起见,就将顾端和煤炭留在了荒岛的山洞里,那知这一人一猫半点耐性都没有,呆了半天就忍不住溜出去玩。而煤炭刚出去就碰巧吃了不知道什么妖怪死后留下的内丹,那妖怪死了有些年了,尸体腐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颗内丹被风吹日晒着。 煤炭误食内丹,平白多了几百年的法力,小猫咪的身子承不住,激的它化了人形。顾端正处于十三四岁懵懂的时候,几天相处下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对化成人形的小猫妖动了心。 可小猫妖一直跟着木苡修炼,是有自己的内丹的,一个妖不能有两颗内丹,除非入魔。 木苡和齐莙回来的那个晚上,发现不对后木苡第一时间打晕了煤炭,准备将她体内的内丹逼出来。 顾端见此情景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甘心,自己才动心了五天,难道就只有五天的缘分吗? 他哭着求木苡不要这样做,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他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的决定。他不怕皇兄骂他,也不怕吃苦。他愿意放弃稷王的位置,做一个平民,只求和她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但木苡是必须要逼出内丹的,被他哭的没有办法,心一软,许下了承诺。 小七,这一世你们是注定没有缘分的,谁都改变不了。 可若是直到你死,此心未改,我就成全你们。 但你不能寻短见,这一世得顺其自然的活着,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顾端,你做到我便能做到。 谁曾想,这一诺,便是七十多年。 顾端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暮年帝王。 木苡的话语落下,顾端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笑了,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原本不肯说话的人瞬间慌了神,她手忙的脚乱的擦去顾端脸上的泪水,却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没控制住。 “顾小七,你这个骗子,居然让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顾端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的一塌糊涂:“对不起,是我不好,可我怎么知道我能活这么多年!” “你是猪吗?就不能想点办法早点死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也想早点死,可皇姐她不让啊!” “她不让你就不敢吗!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阳奉阴违吗!你兵法到底是跟那个糊涂将军学的!” “她不让我就不敢啊!而且阳奉阴违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还有曾太傅学识渊博是个好老师,他不是糊涂将军!” 木苡:.......我错了,当年就该一人一杯忘情水,断了这段孽缘才是! 不知是被吵的还是被气的,木苡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响,莫名的疼。想了想,她还是去寻了个凳子坐下,看着太子一帮人忙里忙外的处理顾端的后事。 好不容易等两人哭够了,木苡抬头就望见了杵在面前的四只通红的眼睛,刚挤到嘴边的话瞬间跑的影儿都没了,不是很理解的眨了眨眼。 半天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哭成这样,你两这是打算要殉情?” “老苡!” 煤炭带着哭腔,红着眼看她,盯得木苡心里直发毛,她认输的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闭嘴。”说着,看向顾端:“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跟我们回黄泉。” 顾端回头看着殿内忙碌的众人,看着他们在低下头时悄悄的垂泪,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他收回目光,牵起煤炭的手,对木苡笑了笑:“走吧。” 黄泉城今日的月色很好,为了庆祝两人重逢,木苡借着月色在城楼上摆了宴席,请了一堆人来喝酒。桃花不醉人自醉,酒过三巡,城楼上多了一堆喝的醉醺醺的神仙。 送走众人,木苡看着抱在一起的三个醉鬼头疼。 就在前段时间,齐莙为了煤炭的安全没带她去栖鸾谷,就把她托付给了千秋岁。千秋岁又和乔棠是酒友,煤炭跟着他,如同蜜蜂掉进了糖罐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匪椋几次试图想要把三人分开,但奈何他们醉的太死,怎么也不肯松手。他怕伤了人不敢用力,故而次次未果。 匪椋觉得自己的脸都快丢尽了,他有些尴尬的朝着面无表情的木苡道:“其实,阿乔平时也不这样的,今天估计是太高兴了,才没忍住,见笑了。” 说着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索性闭嘴沉默的看着眼前团成一团的三个醉鬼。 顾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饶是他在做皇帝的时候经历了不少奇葩事,眼下人生地不熟的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最后,木苡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蹲下身。煤炭睡得正香,木苡戳了一下她的小脸蛋,骂道:“天天给我找事。”说完,她手起刀落,一手刀劈在煤炭的后脖子上。 煤炭松了手,直直的往后倒去。 这一手刀把匪椋和顾端都看愣了,他们是第一次见人直接把喝醉的人一巴掌拍晕过去,只是为了让这三个人分开。 煤炭一松手,三人间的链接被断开,纷纷往地上倒去。 顾端和匪椋手疾眼快的接住了煤炭和乔棠,只是可怜了千秋岁,没人接他,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木苡想了想,觉得千秋岁好歹是月老,要真放在城楼上晾一晚上,她姑姑回来不得收拾她才怪。思索再三,还是将千秋岁带到了枳实的住处,将这个醉鬼丢给了他。 枳实神格的封印已经解除,但他说自己还没恢复完全不能回天庭,直接赖在黄泉,天天去往生池外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众人轮番去劝了几回,最后都无功而返。 后来见他只是整日的在哪打坐,也不干点别的什么,木苡也就随他去了。 小姑姑疼她,她也不愿为难枳实。 好不容易送煤炭回房间睡下,顾端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木苡在城楼等他。 第160章 忘忧先生(六) 月色下彼岸花开的正红,听见顾端的脚步声,木苡没回头,她看着忘川,声音有些怀念:“我最开始认识你哥哥的时候,也是在忘川河边。” 顾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哥哥他是在等嫂嫂吧。” “不是。”木苡收回目光,拍了拍城墙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上去:“按常理,凡人过奈何桥重新投胎时都会先到三生殿中饮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他不肯,宁愿在忘川中煎熬千年,也要记得念念。” “顾小七,你哥比我们认为的还要爱念念。” 顾端沉默着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木苡才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我将她记在了我的名下,跳出了轮回。顾端,你同她在一起,要放弃很多东西,包括自由。黄泉终年悬月,没有人间的四时风物,日子过得极为单调。我给你后悔的机会,你好好想清楚,再来回我。” 顾端侧首看着木苡,目光灼灼:“皇姐,我在人间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自由这个东西不曾有过。但有时候坚持不下去了,我就问自己,这样苦苦坚持真的值得吗?” 木苡也看着他:“值得吗?” “当然值得。”顾端道:“皇姐,你若将我开膛剖心,能看见的也只有她一个罢了。” “我苦苦等了这么久,不就图这个吗?” 木苡忽然轻笑了一下,她伸手拍了拍顾端的肩膀:“你既要同她在一起,她又记在我名下,往后,再叫皇姐怕是不妥当了,改口叫声母亲来听听。” 顾端呆滞的看着木苡,像是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木苡看着他憋得脸色通红,半天也没叫出一声母亲来。 木苡拍了怕顾端的肩膀,憋着笑走了。 第二日,木苡去找了木萁,她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星月大阵的事。 木萁怀着孩子,冼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好说歹说才将她留在酆都养胎。 “姐姐。”木苡戳了戳木萁平坦的肚子,有些好奇:“这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子啊?” 木萁拍开木苡的爪子:“现在能看出什么。伤好全了?能出门蹦跶上蹿下跳了?” 这话精准的戳中木苡的痛处,她悻悻的收回爪子,乖巧的坐好:“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木萁才不吃她这一套,又问道:“齐莙呢?那日匆匆一面,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走了。” “他对我很好,只是最近有些忙,姐姐你别训他。” 木萁拍开木苡重新扒上来的爪子,赏了她个白眼:“吃里扒外的东西。” 嘿嘿嘿嘿 受够了木苡的傻笑,木萁没接着刚才的话,她道:“说吧,大早上的来我这干嘛。” 木苡正了正神色,试探的问道:“你对星月大阵了解多少?” “不多,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嘛。”木苡讨好的给木萁捏肩,谄媚的不行:“说说嘛,我想知道。” 木萁拗不过她,只好说道:“我对它的来源了解不多,只是少时在书里偶然翻见,略微的研究了一下破解之法并记载下来,后来娘把书拿走了。你若是想要,我等会把我记下来的东西拿给你。你如果想了解它的起源,不若去问问你哥,这种邪阵的辛密,向来都只会传给掌权之人知道。” 木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枳实最近天天一醒了就去往生池外面打坐,一呆就是一天。虽然没什么大的影响,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你说,我要是直接把他打晕了带回房间是不是不太好?” “当然不好!” 木萁的音量突然拔高,她有时候是真不理解木苡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堂堂镇界神君,居然还想一巴掌把人敲晕再仍回房间。 她就不怕枳实过两天找她麻烦吗? 木萁突然有些后悔,当年就该坚持到底,劝她娘早五十年放木苡出地府历练才是。这小丫头在地狱里摸爬滚打几百年,将用武力解决问题发挥到了极致,人情世故这方面的知识几乎等于没有。 但凡当年逼着她多读点书,如今也说不出此等豪言壮语。 木苡被吓得一激灵,立马拿着扇子给木萁扇风:“别气别气,你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哥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木萁夺过扇子,自己给自己扇风,耐着性子道:“小苡,枳实是镇界神君,你以为是你黄泉的鬼差吗?你以后给我放尊重点!” “是是是是!我不管了,他要呆着就让他呆着,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 虽然不能说是无缘无故,但挨了一顿骂,木苡的心情总归受到了影响。 冼穹见她蔫蔫的,有些好奇:“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木苡:“没有,是我自己活该。” 这话平常,但从木苡嘴里说出来显得十分不合时宜,冼穹更好奇了。但他了解木苡的性子,这种丢脸的事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得自己去打听。 “来找我什么事啊?”冼穹放下手中的事,将一颗糖丢进茶杯里递给木苡:“要通行证的话自己写好拿来盖章就是。” 木苡不爱甜食,她面露嫌弃的接过茶杯放下,问道:“哥,给我讲讲星月大阵吧。” 冼穹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他放下笔,好整以暇的看着木苡:“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木苡:“好奇嘛,我知道你知道的肯定比我查到的多,都告诉我吧。” 木苡期待的看着他,冼穹静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好吧。” 冼穹:“洪荒时期,三界未分,所有物种都杂居在一起。人族势单力薄,妖鬼二族日益强大。神怜惜人族不易,降下恩泽,那些借着恩泽修道的人逐渐演变成了一个新的种族——仙。洪荒末期,仙族和人族与妖鬼二族的冲突发展到了最高点,为了争夺地盘打的你死我活。先圣们逐渐陨落,到了那时候,世间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神,他分不出精力去平息战火。仙族从诞生开始就受到神的恩泽,妖鬼二族最终不敌他们,被逼到各个犄角旮旯里苟且偷生。” “星月大阵就是在那时候诞生的。” 第161章 忘忧先生(七) “那位神偶然捡了只父母死于战火的凤凰,怕它活不下去,就带在身边养着。妖鬼二族大败后,趁着神外出的时机,妖王千方百计的求到了凤凰的面前,求它出手,给妖鬼二族留个活路。凤凰一直被保护着,心性单纯,信了妖王的话,画出了星月大阵。” “星月大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台,凤凰的本意是要妖鬼二族的族人都献出法力,以此为祭品借着星月大阵的威力划出三界,解决领地纷争,平息战火。” “不料妖王回去,妖族后出尔反尔,不肯献出法力。他们将目光放倒了那位神身上,步步为营,半是胁迫半是欺骗,诱使他最后成为了星月大阵的第一个祭品,成功分出了三界。” 木苡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虽然冼穹没明说这位神是谁,但她心底的直觉告诉她,齐莙就是这个祭品。 见她面色呆滞,冼穹微微叹气,接着道:“三界分开的一瞬间,仙族丢下人族自己登天,鬼族不愿再参和纷争沉到了地下。人间唯独剩下人妖二族,但妖族违背与凤凰的誓约,凤凰大怒。它同神养的另外一条蛇一起,去妖族大闹了一场,杀了妖王等一干大妖,近乎是血洗了妖界。经此一难,妖族元气大伤再难敌人族,最后还是退到了深山老林里的犄角旮旯里苟且偷生。只是可惜星月大阵已成再不能被销毁,后来,凤凰将其藏到了昆仑山之上的星空中,命凤凰一族世代看守不得外泄。” 木苡眉头一皱,后来的事就说得通了。 栖鸾是凤凰的旁支,当初离开昆仑山到了栖鸾谷之后,或许是由于鸟类向来思乡,便凭着记忆在栖鸾谷上空布置出了与昆仑之上无二的星空。可惜栖鸾的先祖不知道这其中藏着星月大阵,就什么防范措施也不做,大喇喇的摆在那。 再后来,便有了匪椋和眷蓝的事。 冼穹像小时候给她讲故事那样,声音缓缓地:“再后来,凤凰消失在三界之中,无人知道它到底去了哪里。那条蛇,在同凤凰大闹妖族之后,便独自在世间游走。直到五百多年前,她为情所困大闹天庭,由齐莙出手,亲自将她关进北天门牢狱之中。” 他看着木苡:“小苡,这便是我知道的所有事。” 木苡听了一个冗长的故事,思路豁然开朗,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抓住藏在幕后的这只手了。 她要趁着匪椋还在黄泉去求证一件事,同冼穹匆匆告别:“多谢,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木苡走后,冼穹重新坐到桌边,桌上放着一封信,密密麻麻的写了几页纸。冼穹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将信装进信封折叠好,放在灯上烧了。 小苡啊,你还真是不请自来入局。 匪椋站在黄泉的城楼上,看着忘川蜿蜒到远方,楼下的鬼魂来来往往,奈何桥旁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酒仙。”木苡上了城楼,走到匪椋身边:“棠棠醒了吗?” 见她来,匪椋朝她颔首做礼:“多谢关心,还未醒。” 木苡笑了笑,沉默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事想向您求证,还请您解答。” 匪椋像是早就知道木苡前来的目的一样,丝毫不觉得意外,说道:“是想问栖鸾谷中星月大阵的事吗?” 木苡:“是。” 匪椋将一根海棠枝递给木苡:“初次知道这个阵法是在阿乔出事的时候,我翻遍了栖鸾谷中所有的古籍,发现了三界初开的真相。后来,我循着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推测出星月大阵的大概,却发现这些星图与栖鸾谷之上的星空暗合。我赌了一把,我赌这就是星月大阵,后来我赌成功了。再次醒来之后,时运星官和镇界神君同我一起封印了栖鸾谷,可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有人越过封印进栖鸾谷改了星月大阵。” 木苡疑惑道:“什么叫改了星月大阵?这个阵法是能被修改的吗?” “我不知道,但他将星月大阵中的星子移位,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强了星月大阵所带来的威力。这次多亏时运星官及时赶到,重新将星月大阵封印,才免了许多灾祸”匪椋看着木苡手中花开正好的海棠枝,苦笑:“我没守住栖鸾谷,有愧于爹娘。没护好阿乔,有愧于芸安姑姑。木苡,守住黄泉,护住你想护的人,不要学我,。” “他们不会怪你的,不要想那么多。”木苡将海棠花枝还给匪椋,将请柬递给他:“过段时间小猫咪大婚,你和棠棠若是有空,便来参加吧。” 手中的请柬上烫金的花纹在大红的底色上格外耀眼,匪椋有些羡慕,他摩挲着请柬笑道:“一定。” 木苡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戳破道:“你若是想办,十场也办了,不知道你两到底在纠结什么。若是怕红线不牢固,去找千秋岁多栓几根就是了。” 匪椋:....... 两人在城墙上聊了一会,便有人来找木苡去办事。 临走前,匪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叫住她,试探的问道:“木苡,死在诛仙殿的人还会有来生吗?” 木苡的脚一顿,屏退了鬼差,重新走到匪椋面前。抬眼看着他,叹息的摇摇头:“匪椋,芸安魂散诛仙殿,死的干干净净,你劝棠棠早日放下吧。” 随着木苡的话说出口,匪椋的眼底的光跟着熄灭,他神色落寞:“阿乔很想她。” 匪椋的话虽如此,但事实也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改变什么。 木苡想了想,还是道:“斯人已逝,所以才更应该珍重还活着的故人。” 鬼差在后面急的团团转,冒着胆子上前重新请木苡快快过去,时间不等人啊。 木苡走后,匪椋重新站回了城墙边,他看着静谧无声的忘川河陷入沉思。 受了星月大阵的重创尚能存活于世,那魂散诛仙殿又岂会彻底消失于三界之中。 事在人为,就看敢不敢和老天爷争一争了。 第162章 忘忧先生(八) 齐莙最近老是不见踪影,木苡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心底愈发担心。可她刚接手黄泉,得在这待一段时间,接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里也去不了,索性把自己泡在书堆里,查与星月大阵的各种事,加上煤炭和顾端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的。 其实那日和匪椋聊过后,木苡就去了无间地狱找眷蓝,想问问她关于星月大阵的事。可惜去的不巧,眷蓝刚和人打群架受了重伤,沈艾把她包的像个粽子一样,连眼睛都没放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木苡只好放弃。 得知小猫咪要成婚,乔棠左右一思索,觉得跑来跑去太麻烦,便在黄泉赖了下来。整天不是抱着个酒瓶子在忘川边溜达,就是蹲在迷萝花海边思索着到时候花开了,怎么忽悠木苡送自己两朵。 以迷萝入酒,想必喝了大有益处。 千秋岁坐在三生殿外的地上,靠着三生石,呆滞的盯着来来往往的鬼。 木苡回来的时候见他这样,有些不解。 她一大早的被冼穹叫去,听了一堆大道理,回来的路上顺手在忘川河中收拾了几个企图兴风作浪的小鬼。 自从无忧半夏离开黄泉,这些小鬼们大事不犯,但每天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接连不断,她快被烦死了。 千秋岁见她一脸烦躁,忍不住笑:“何必将这种琐事放在心上。” 木苡嘁了一声,忍不住翻白眼,心想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再反省一下那里来的脸说自己。 她瞥了一眼身旁静默无声的三生石,大抵是有些明白千秋岁在想些什么,“三生石上又没有你的名字,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 千秋岁轻轻的笑了一下,但笑到一半的时候嘴角又忽然僵在脸上,笑不下去了。 月色洒落在黄泉,在他脸上倒映出睫毛长长的影子,木苡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觉得他身上好似有一种不为人知的落寞,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和乔棠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很不一样。 她一直认为,月老千秋岁从来狠的下心肠,活的肆意,醉的洒脱。 “木苡,你知道吗?其实姻缘簿中也没有我的名字。月老断情,说来都可笑。”千秋岁忽然出声,很是轻缓:“虽然想不起来为什么,但我猜,大抵是我以前很认真的爱过一个人吧。” 他想起之前受人之托去北天门求取乔棠的一抹神魂,那个被关在天牢最深处的女人,每每想来,总是让他心神不宁。仅仅一面之缘,她滴落下的泪和脸上凄凉至极的笑容,却深深地刻进了千秋岁的脑海里。 或许,我以前同她应是有些因缘际会的。 听千秋岁这样说,木苡到是没忍住笑了:“笑什么,我同你一样,况且,在这黄泉谁敢笑你。行了,你伤春悲秋也挑个好地方嘛,我这黄泉鬼来鬼往的,你也不嫌晦气。再说,小猫咪马上成婚了,你高兴点,臭着一张脸多晦气。” “你要实在没事做,就带上你的红线去奈何桥边摆个摊,给那些马上要投胎的鬼牵个红线,积点阴德。” 千秋岁酝酿了一天的愁绪,被木苡这样一说,霎时没了继续的心情。 这无忧半夏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居然教出木苡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千秋岁站起身,毫不客气的给了木苡一个大大的白眼:“没想到我居然又为你再次破了例,早知现在,当初你就是一把火烧了千丝殿,我也绝不帮忙。” “又?”木苡好奇的紧,她跟在千秋岁身后:“我当初贿赂你那么久你才肯答应帮忙,我都差点以为你肯定不会帮忙了。谁居然还能说动你帮忙,她怎么贿赂你的?说出来我好学习学习。” 见他不说话,木苡也不放弃:“说说嘛,我肯定不跟别人说。” 千秋岁顿时觉得这黄泉确实是有些晦气在的,木苡跟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烦躁的很。 他停下脚步,很是不耐烦:“你没别的事做了吗?” 木苡叹气:“唉,别提了,每天都有一堆鸡毛蒜皮的事。不过不重要,我愿意先听你讲。” 千秋岁觉得吵死了。 木苡又开始在耳边聒噪,千秋岁没忍住,说道:“人都死了,你还打听这些干什么!” 说完,袖子一甩,飞速的走了,活像身后跟了个瘟神。 听他这样说,木苡无论多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黄泉之中,死者为大。 煤炭的婚礼木苡准备的很隆重,黄泉里张灯结彩,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喜悦。 枳实整日整夜的在往生池外的不远处打坐,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不悲也不喜。 木苡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大半年之后,她已经完全接掌了黄泉,如今只专心办好煤炭的大婚这一件事。 感觉到木苡的动静,枳实并未睁眼,“你终于接掌了黄泉,恭喜。” 木苡在他旁边坐下,将从乔棠那里顺来的酒递给他:“是啊,我终于接掌了黄泉。” 枳实没接酒,也没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木苡才道:“昨日我去无间地狱,路过往生池,发现你送小姑姑的那朵十瓣莲已经开了七瓣。流光溢彩,确非凡品。” 枳实的手一紧,缓缓地睁开眼,月色不明,四下朦胧,看不清远方。 他拿起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我早该给她的。”说着,他将杯子丢在地上,提起酒壶猛地灌了几口。 带着花香的酒液落进眼里,划过脸颊,打湿了衣衫。 木苡分不清那些从枳实脸上滑落的水滴,是桃花醉还是泪水。 无忧归冬死了快两百年,木苡还是没有办法劝眼前这个男人节哀。她知道,若自己也这样说,那就真的太伤这个男人的心了。 桃花醉见底,木苡才道:“按着先例,下月十九我要带着小猫咪他们去往生池祭祖,你若是那日无事,便同我们一起去吧。” “虽然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但总好过没有。” “此言当真!” 枳实猛地站起身,酒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木苡。 “当然是真的,虽然你们大婚没办成,小姑姑也不在了,但你好歹也是在黄泉见过祖先的姑爷,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些人不会说什么的。” 第163章 忘忧先生(九) 齐莙失踪了。 直到她带着煤炭几人前往往生池祭祖的时候,齐莙都还没出现,木苡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这人虽时常不见踪影,但木苡大抵也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何时归来。 相识近百年,齐莙从未对她失约。 祭祖之后的第二日便是大婚,木苡扶着三生石眉宇微皱,内心十分纠结。 她到底要不要赌,赌明日齐莙会按时出现,送煤炭出嫁。 煤炭见木苡的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她挣脱开顾端的手,上前轻声道:“老苡,他向来说道做到,你要相信他。” 木苡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捏了一下煤炭软乎乎的小脸蛋:“你什么时候这么向着他了?” 煤炭抱着木苡的手撒娇:“因为你很喜欢很喜欢他呀。” 这话听地木苡鼻子一酸,鼻涕险些流出来。 往生池寒冷寂静,枳实走到无忧归冬的冰棺前。棺前莲花开的正好,衬的棺中人也多了几分颜色。 “迷萝在上,祖先在上,今黄泉城第五百六十九任孟婆无忧木苡携女无忧白瑞及婿顾端谒见,请赐良缘。二人终此生,一心同,不负佳约,岁岁安愉。” “迷萝在上,祖先在上,无忧白瑞\/顾端在此敬禀:与君相识初,一眼心动,一甲未渝。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谨以白头之约,请赐良缘。终此生,一心同,繁衍子嗣,共守黄泉.....” 煤炭和顾端目光炯炯有神,掷地有声,坚定无比。 木苡看着跪着的两人,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真好。 煤炭是义女,祭祖仪式较之前木萁成婚相比简单了不少,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弄完了。 木苡用手肘戳了戳顾端,笑眯眯的道:“顾小七,快,叫声娘亲来听听。” 顾端一愣,脸上少再度出现了一丝茫然的表情。然后在木苡笑眯眯的注视下,半天憋得脸色通红也没蹦出半个字。 煤炭看的有些心疼,轻悄悄的扯着木苡的袖子:“老苡,你不要欺负他。” “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变心了。” 木苡拍开煤炭的爪子,气冲冲的往前走了。 等她见到齐莙,一定半个细节不落的告诉他这两人是怎么变着花样在她面前秀恩爱的。 远远的瞧见枳实在入口站着,木苡有些惊讶,这人居然转性了。她还记得上来,枳实就跟长在小姑姑棺前一样,硬生生的呆满了十二个时辰。 活见鬼,这次居然提前出来了。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冰棺,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枳实道:“小丫头,有什么想问我的问就是,不必纠结。” 被点破心事,木苡也不恼,她试探的问:“大人,你知道齐莙的往事吗?” “知道一些。”枳实顿了顿,思虑片刻后,才接着不急不缓的道:“时运星官齐莙来历成谜,于无烬役时横空出现,法力深不可测,奉玉帝命建立北天门天牢。一把销雪剑行走三界,平定祸患,剑下各族亡魂无数,北天门下白骨累累。为人和善,笑面佛,寒冰心,重情但又无情。与青蛇,渊源颇深。” 又是她。 已经不止一个人告诉她,齐莙和青蛇之间有隐情,至少青蛇肯定认识齐莙比自己早很多。 木苡半垂着眼,往生池太冷了,她的指尖已经失去了温度。 “你对青蛇了解多少?” 枳实却好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半是惋惜半是敬重:“相传生于洪荒,长与神侧,与凤凰为伴,共休仙法。神殁,三界初立,同凤凰血洗妖界。千余年前,与千秋岁定终身。后遭暗算,背叛,遗弃,误会丛生,日渐不和。五百余年前,携妖界大闹天庭,火烧千丝殿。齐莙念其本性不坏,为情所困,故留其一命,生生世世囚于北天门。” 木苡暗叹,这剧情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青蛇是个奇人,只是可惜,一生都不愿过情劫。” 枳实看木苡不说话,眉宇微皱:“小丫头,你必须清楚一件事,不论我或者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能信。世间之事,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木苡颔首:“是,我明白了。” 顾端和煤炭的身影逐渐清晰,枳实突然出声:“明日大婚过后,我便会离开黄泉。” 木苡一愣:“你要回天庭了?” 枳实不解的看着她:“小丫头,我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天将通缉了。之前是因伤休假,如今伤好了还不回去,就是擅离职守。你才刚接手黄泉,怎么就有摸鱼的想法了!!” 木苡赞同的点点头附和,内心鄙夷不已。 知道小猫咪大婚肯定要祭祖,就在往生池蹲着,天天在门口打坐,吃准了我会心软。如今目的达到了,就说我怂恿你擅离职守。 呸,你和齐莙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木苡气冲冲的走了,枳实摇了摇头,他遥望往生池,艰难的瞥见了一抹十瓣莲的影子。 流光溢彩。 枳实收回目光,他沉默着,表情凝重,朝着往生池赎罪般深深的鞠了一躬。棺中人睡的安详,四下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好似沉默接受了。 从往生池出来后,枳实并未向众人告别,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黄泉,踏着稀薄的祥云回了天。 匪椋站在黄泉城楼上,目送枳实离去后转身下楼,不料在大殿前碰到了千秋岁。 千秋岁手里拿着一壶酒,懒洋洋的靠在墙边:“板着一张脸,怎么,有心事啊?” 见千秋岁又在喝酒,脑海里掠过上次喝醉的情景,匪椋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面不改色的否认:“没有。” “口是心非,那天你和木苡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匪椋,我知道芸安与你而言有抚育之恩,放不下芸安死的是你,不是乔棠。可芸安魂散诛仙殿,这已经是不可能再更改的事实。你的族人上次能救你,却未必次次能救你。” “木苡跟你说的很对,与其追忆逝者,不如珍视故人。” 千秋岁将瓶子里所剩不多的酒一口灌进喉咙里,他将空瓶子丢给匪椋,负手离开了。 第164章 忘忧先生(十) 北天门一如既往的静谧,杜鹃开的热烈,但木苡却觉得与往常相比多了几分萧瑟的味道。 齐莙不在府邸。 不远处的天边泛着绚丽的云霞,仙鹤展着翅膀悠悠飞过,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木苡站在院子里,她手心里紧紧的捏着时运簪,踌躇不定。 光线落进府邸上方的冰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半晌,她终于做了决定,抬头望着冰球眯了眯眼。 冰牢内寒冷无比,小妖蜷缩在角落,看着木苡走近,又看着她身影渐渐消失在冰牢深处。 木苡停下脚步,隔着冰墙注视着坐在冰床上闭目的女子。 青蛇睁开眼,难得的笑了笑,她道:“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说完,她发现并未见到齐莙的身影,有些疑惑:“怎么就你一个人?” 木苡看着她,拱手行礼:“前辈,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想向您请教。” 木苡附身皱着眉,半点喜悦的神色也瞧不见,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青蛇这下来了兴趣,她对着木苡招手:“进来坐。放心,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不会对你做什么。” 木苡伸手想要触碰冰墙,冰墙却在她伸手的一瞬间消失不见,青蛇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空出一个位置。 木苡婉拒了青蛇递给她的大氅,青蛇也不恼,她偏头看着木苡:“小丫头,你想知道什么?” 木苡却像是内心无比纠结一般,片刻后才试探的问道:“前辈,我想向您求证一个事。时运星官齐莙,是否就是在三界初开时陨落的那位神尊,而黄泉城下无间地狱中羁押的是否就是那位画出星月大阵的凤凰。” 青蛇闻言神色一顿,收起玩笑的心思,严肃而又认真的看着木苡:“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猜的,不曾听谁说过。”木苡摇摇头,青蛇骤变的神色已然告诉了她答案。 青蛇看着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木苡思索片刻,决定相信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青蛇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木苡,我本不应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很久之前,他曾跟我说,若有一天你来问他的过往,要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木苡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 “他原名蔓辰,真身是木若,是父神最小的徒弟。我与小凤凰都是他捡来的,见我们可怜,便将我们留了下来养在身边。” “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也不全对。妖族骗他是真的,背弃与小凤凰的约定是真的。但他什么都知道,明知必死,却依旧赴局。我与小凤凰血洗妖界是假的,小凤凰把我关起来了,是她一人血洗了妖界。所以她死后因罪孽深重被囚于无间地狱,而我却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他陨落是真的,之所以能以齐莙的身份从新出世,位列仙班。是因为我花了数十万年的时间集齐了他散落的神魂,而后来又为了解决我犯下的错,不得不与夏江做了交易。” 原来,他曾有过这般悲戚的过往,木苡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周身渐渐堆起了落寞,心绪低迷。 见她这样,青蛇却微笑着摸了摸木苡的头,心里暗叹齐莙赌对了:“小丫头,我从未见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不管他当初是以何种目的接近你,但他既然把木若给了你,就证明你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处心积虑出现在你身边是真的,骗你是真的,但喜欢你也是真的。” 青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木苡的神情,见她只是多了几分悲伤,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落下。 木苡的眼眶有些红,罕见的在一个并不熟的人面前流露出了脆弱,她问青蛇:“前辈,齐莙失踪了,我该怎么办?” 青蛇闻言神色又是一变,这次木苡却没察觉到。她看着青蛇,渴望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可这次青蛇却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齐莙去了什么地方。 木苡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破灭,她闭上眼,收起了脆弱。沉默片刻后,眼底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起身朝青蛇行礼道谢:“今日多谢前辈告知我这些,晚辈还有事,先告辞。” 青蛇摆摆手表示这些不算什么,她看着木苡的身影,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周山遗址。” 木苡停下脚步,疑惑的转身看着她。 青蛇半垂着眸子:“神冢的入口,就在不周山遗址,一个终年开满了忘忧花的地方。” 她起身走到冰墙边,与木苡对视,“你去找药神,他知道怎么去不周山遗址。” 木苡走后,青蛇失神的跌坐在冰床上,双目空洞无神,泪滴滑落眼角,却笑的灿烂至极。 真好,以后,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她想起几个月之前,齐莙忽然喝的酩酊大醉,拿着酒瓶子晃晃悠悠的跑到这里,朝着她又哭又笑。 他说他认识了一个人,后来就动了心。 他说他后悔了,他想要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那天,齐莙说了不少醉话,难得失态。 最后彻底醉过去前,他哭着哭着忽然笑了一下,看着青蛇说:思益,此刻起,从前种种,我不恨了,也不怨了。 青蛇记得很清楚,不仅仅是因为这是齐莙归来后第二次叫她思益,更重要的是从那天起,齐莙真的变了。 他于妖族执法不再严苛无比,斩妖台上的血迹干涸,很少再添罪孽了。 眼看着沈艾百年牢狱将满,自己却还不知道自己这个难得叛逆的徒儿到底想明白了没有,药神最近是愁的团团转。 而木苡的到来,正好给了药神一个完美的借口。 木苡帮他带信给沈艾,他告诉木苡不周山遗址在什么地方。 一场不触及任何忌讳的交易。 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把天捅了个窟窿,灾难席卷了整片大地,洪水、天火、饥荒将世间所有的种族折磨的痛不欲生。不周山遗址就这样渐渐的淡出世人的视野,成了一片静谧的世外桃源。 药神稀罕那地方稀罕的不得了,常年灵气充沛,种什么长什么,长出的都是上等货。试问,面对这一块宝地,那个郎中能不动心。 可那里却并没有一个终年开满忘忧的地方,又或许,不是没有,是他没有资格看见。 第165章 忘忧先生(十一) 忘忧花开六瓣,色如黄金,形如星子。 木苡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花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片璀璨的大道,通往充满光明的远方。 她每往前走一步,盛开的花就自动往旁边挪一步,开出一条转瞬即逝的路。 花海的最中央渐渐升起一个巨大的拱形石门,木苡走到石门前方停下脚步,打量着它的外观。它是由许多的碎石堆砌而成,却不似黄泉,上面没有繁复的花纹,连字也不曾镌刻。 木苡伸手触摸这些碎石,它们曾经是不周山的山体,后来不周山倒,它们被人拾起来一点一点的堆砌成大门的模样。而后就这样存在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不周山遗址在什么地方,久到几十万年间再也没人能发现它的存在。 流苏穗子上的木若叶子随风摆动,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石门上的结界像水波纹一般从中心向四周散去,逐渐消失在石门的边缘。门后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密集而又错落有致的生长着许多的参天大树,树上结满了果子,每颗大树的下方都立了一块碑。 木苡走到一棵大树前,石碑已经快被长势极好的小草淹没,只能在微风拂过时隐约看见个影子。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整个林间,她蹲下身,拂开遮挡,将石碑完整的露出来。 轨丘 遒劲有力的两个字刻在石碑的中央,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刻痕依旧很深,不难想象当初刻字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走到另外一块石碑前,拂开遮挡,看清字后又走到另一块石碑前,如此往复循环。 镜微、居珣、期烟、姬尘…….这些神话故事中的主角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木苡心底的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而这股恐慌终于在她看见蔓辰两个字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他原名蔓辰……蔓辰! 木苡还来不及理清搅在一起的思绪,就被从树上掉下的人惊的慌了手脚。 齐莙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砸在了木苡身上。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胡子拉碴的,脸花成了花猫,嘴唇毫无血色。身上大大小小的布满了伤口,月桂衫上开出点点红花。衣服被烧出了不少黑漆漆的洞,闻着有一股焦糊的味道,像是去火场里走了一遭。同他一起落下来的销雪剑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整个剑身被烤的黢黑,剑穗也被燎的只剩下一个柄端。 发现此人是齐莙,木苡的脑子里瞬间空白,下意识的去探他的脉搏。 还好,还好。她长出一口气,脉搏虽然微弱,但总归是有的。 轰隆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积起乌云,狂风四起,雷鸣不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过天边,照亮天际。 木苡心里一咯噔,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雷劫就是雷刑。可这都不是一般人一般事能搞出来的,齐莙到底在干什么! 自然天道无情,刺眼的白光伴随着轰鸣的雷声直直的往两人的方向冲来,木苡来不及结阵抵挡,她附身抱住齐莙,将他覆在自己的身躯之下,挡住了落下的闪电。 白光之中发丝飞扬,光芒散去,空中渐渐飘出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噗 木苡没忍住,呕出一口血,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她急促的呼吸,僵着身子不敢动,抱着齐莙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雷声又开始响起,闪电积蓄着能量,漫天都是飞舞的树叶。 又一道白光伴随着雷声落下,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抱紧了怀中的人,尽力避免他受到波及。 啊!!!!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她好像听见雷声渐渐消失不见,风停了下来,阳光重新落在身上,很是温暖。她好像听见自己骨头开始一根根的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出,它们趟过脸颊,滴滴答答的落在手上。 她想要睁开眼看看齐莙伤势如何,是不是伤得很重。可眼皮却在此刻变得如此沉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体力一点点的流逝,最后,终于是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木苡缓缓的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内容。 大抵是,好可惜,不能送小猫咪出嫁了。 乌云散去之后,艳丽的霞光迅速爬满整片天际,明媚动人。 随风摆动的草尖扫过齐莙的脸颊,他缓缓地睁开眼,却被一片大红色的衣摆遮挡了视线。这血腥味着实刺鼻,他皱了皱眉,心情忽然变得很不好。 察觉木苡的情况不对,齐莙轻轻地起身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动作缓之又缓,像抱住一个易碎的珍品。 木苡伤的很重,两道天雷震碎了她全身的骨头,此刻就像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一样趴在齐莙身上。血染透了衣衫,顺着指尖断断续续的落在草尖,开出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 乌云散去,天空重新变的湛蓝。齐莙忽然动了动,他伸手拂开脸上的血污,渐渐的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的草丛遍地开花。 即使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齐莙还是被刺伤了眼。 阿薏,对不起。 他抱着木苡起身,风忽然停了下来,树叶不再摆动,一片寂静。行至出口,齐莙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与此同时,刻着蔓辰二字的石碑砰然碎裂,化为齑粉,散于风中。 传说很久以前,世上真的有神。他们生于混沌,由天地灵气孕育长成,呼风唤雨,福泽苍生。后来相继陨落,尸身归于三界,破碎的神魂被一点一点收集起来葬于树下,便成了神冢。 但这里对齐莙来说不只是神冢,这里有着他所有的过往和感情,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忘忧花开似骄阳,璀璨而热烈,像呱呱坠地的婴孩,像刚升起的太阳。齐莙抱着木苡走在花海中,宛如很久很久之前,正在浴火重生的凤凰。 第166章 忘忧先生(十二) 黄泉 忘川不知怎么的,忽然躁动起来,波浪滔天。鬼差从没见过这场面,当场就吓破了胆,手忙脚乱的往城里爬。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比忘川更可怕的事,木苡不在城中!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入梦,这惨叫太过真实,在脑海中忽然砸开,煤炭猛地坐起身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迅速湿透了衣衫,心慌得厉害,不安感越来越深。 她此生只与两人缔结过血契,一是木苡,二是齐莙。 能对她的心神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定是他们一起出事了! 门外忽然响起鬼差们急切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推开门,门外鬼差乌泱泱的跪了一片。 “姑娘,姑娘!忘川出事了,城主不在,请您去看看吧!” “忘川出什么事了?!”煤炭匆忙的拿了件外衫,迈开步子大步的往外走。 忘川今日的值班鬼差紧跟在她身后,叙述道:“半个时辰前,忘川忽然掀起巨浪,吞噬了江边的栅栏。忘川事关黄泉安危,浪越来越大,卑职找不到城主,只能来找姑娘您了。” 黄泉城内灯火通明,顾端和枳实带着人集聚在城门口,面色严峻。 见她来,枳实上前道:“白瑞,你有她的一瓣迷萝傍身,快施法镇住忘川!” 枳实的话刚落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下直冲往上,黄泉城剧烈的摇晃起来。煤炭的心忽然开始剧烈的疼痛,她扶着城墙痛苦的蹲下身,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泽!” 顾端紧张的看着她,煤炭紧紧地抱着他,缩在他怀里,忍不住哽咽的说:“小七,我好疼啊,真的好疼啊!他们一定出事了!你快去找冥帝,告诉他出事了!快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端连连点头,可是他放心不下煤炭,就想抱着她一起走。 晃动忽然停止了,躲在墙角的鬼差们纷纷探出头,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几乎是晃动停止的同一瞬间,煤炭忽然感觉自己心口的疼痛消失了,刚刚撕心裂肺的痛就像是一场梦。更奇怪的是,忘川也恢复了平静。 在忘川边等了两个时辰,确定忘川已经恢复宁静之后,煤炭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然后就晕了过去。 顾端带着她回去修养,鬼差们见煤炭走了,索性栅栏已经重新修建好,便也悄无声息的离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枳实站在忘川边,看着寂静的忘川,若有所思。 彼岸花瓣杂乱的漂浮在忘川中,隐约的能看见些栅栏的碎末,彰显着刚刚发生了一场多大的祸患。 平静的河面之下暗流涌动,谁知道下一场祸患又在什么时候发生呢。 鬼差们觉得很奇怪,未到中元,鬼门关却突然打开,毫无征兆和缘由。 酆都城外渐渐地飘起了雾,温润的小水滴半浮在空中,红灯笼的光变得十分柔和,衬的鬼气更甚。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步子不急不缓,落地清脆。这脚步声越来越大,雾气遮挡了视线,鬼差们看不清远方,只能得用更大的力气握紧手中的武器。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雾中似有声音传来,音质清冷,竟让鬼差们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劳君通传,北天门齐莙前来拜会冥帝。” 大雾散去,一切又变得清晰可见,齐莙抱着木苡站在鬼门关下。她的脸色发白,双眸紧闭,四肢无力的垂着。干涸的血变成了黑红色,触目惊心。 鬼差看清眼前人,艰难的分辨出那确实是新任孟婆,心都凉了半截。 这这这这这怎么就伤成这样了,这谁敢去向冥帝禀报,不是找死吗! 见无人去通传,齐莙索性不再搭理他们,抱着木苡就往城里走。鬼差中终于有人回了神,急匆匆的抄小道去找冼穹。 终究是鬼差更熟悉酆都城内的布局,赶在齐莙前找到了冼穹。他正在秦广王的大殿内,和他谈论着如何在不惹怒孕妇的前提下有能把她那些危险的念头掐死在萌芽中。 “不好了!不好了!” 人未到声先至,他这一嗓子刚好打断冼穹的思路,骂道:“跑什么跑什么!后面有鬼在撵你吗?” 鬼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请陛下恕罪,天庭的时运星官来了,要拜会您。” 冼穹见他惊慌成这样,也不好开口骂他,颇为无奈的说:“又不是没见过,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鬼差好似更恐慌了,他颤抖着声音说到:“与时运星官一同来的还有孟婆大人,但她浑身是血的昏迷着,属下瞧着像是受了重伤!” “什么!”冼穹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吓得殿内众人跟着节奏抖了抖,“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不知……” “冥帝陛下,何事惹您发如此大怒?”齐莙的声音出现在大厅里,殿内众人目光皆向他看去。 果然如鬼差所言,冼穹彻底的生气了。 秦广王见气氛不对,赶紧悄摸的带着殿内众人溜走,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修罗场。 冼穹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木苡,怎么会是她呢,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明明昨天还能提着桃木剑去收拾鬼的。 他抬眼看着齐莙,努力的压着眼底的怒意:“齐莙,你带着她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不是齐莙,你认错人了。”齐莙将木苡放下,见冼穹的模样,眉头一皱,声音倒是更冷了些:“冥帝陛下,不论是按着辈分还是官阶,你都该称我一声尊上。至于这个小丫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醒来她便已经是这样了,我瞧着她像是地府的人才好心送来与你。” 他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冼穹气急,大步奔到他面前:“你说你不是齐莙,那他人在哪!还有,你又是谁?” 齐莙微不可见的叹气,心道世道果真变换无常。 冼穹如此不敬,他并未生气,耐心道:“我是他却也不是他,齐莙只是我在天庭的一个身份罢了。我本名蔓辰,别人我不敢肯定,但你肯定有所耳闻。如今三界之中不论谁来拜我,我都担得起一声尊上。冥帝陛下,如今我既归来,一切又自当从头论起。” 第167章 忘忧先生(十三) 齐莙此话一出,冼穹愣住了,他什么意思?这神话怎么能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另外,本尊从来修的都是逍遥仙,心里什么都装却唯独不装情爱。等这丫头醒来,劳请你告诉她,从前她与齐莙的种种,如今在本尊这都不作数。” “我有一株万年的忘忧,回天后会烦请酒仙酿成酒,酒成之后会送到地府。过往皆已尘埃落定,既不能改变,那便一醉忘忧。” “另外,本尊归来之事,还望冥帝勿要言于他人。” 齐莙走了,冼穹没能拦住他从他那讨到一个说法,也不知道木苡为何会伤成这样。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和木苡两心相许的人,消失了。 等木苡醒来,他该如何开口说这件事。 时运星官齐莙,从头到尾都只是神尊蔓辰重归三界的一枚棋子。 太残忍了。 月亮重新探出云层的时候,木苡才悠悠转醒,此时距离齐莙送她回地府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冼穹千瞒万瞒终究还是被木萁发现了,她才不管什么神尊不神尊的,当即提着剑就要去北天门找齐莙算账。 冼穹都快吓死了,好说歹说才劝住她等木苡醒了问问具体情况。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木苡刚迷迷糊糊的有些意识,还没睁开眼,就感觉有人扑到了自己身上,哭声震耳。 我居然还活着! 躺了三个月,加上伤的缘故,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泛着酸痛。艰难的抬起手拍拍扑在自己身上嚎啕大哭的人:“小猫咪别哭,我这不还活着吗?” 煤炭哭的更大声了,冼穹暗戳戳的给顾端使眼色,没看见她姐姐的火快憋不住了吗? 煤炭被顾端拎着后脖颈子带走了,木萁靠坐在床边,她的月份大了,行走坐立都不怎么方便。 木苡见状就要起来,木萁却按着她不让她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木苡沉默着不说话,两人互相对峙。 半晌,木苡才重新看着她,试探的问到:“姐姐,我是怎么回黄泉来的?” 这回轮到木萁沉默了,有些无奈:“小苡。” 心底有个不好的猜想,木苡有些慌张的抓着木萁的手:“是不是齐莙出什么事了?” 冼穹眼见着木萁的火气腾地一下窜上来,生怕她又提着剑去找齐莙算账,赶忙上前道:“萁萁别生气,别生气,我来说我来说。” 顾端十分有眼力见的和煤炭上前把木萁扶到一边,看得死死地。 “小苡,你要有心理准备。” 冼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话语落尽,木苡却镇定的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面不改色,只是在冼穹说完后看着他,还微微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木萁觉得木苡的状态很不对,该吃吃该喝喝,休养生息,像个没事人似的。 黄泉近日里唯一的变动,便是煤炭的大婚往后延了半年,定在了迷萝花开的最盛的时候。 木萁几次想找她好好谈谈,可木苡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几句话的工夫就扯到了别的事上。冼穹劝她放宽心,木苡都是几百岁的人了,心里有数。 她拿这两兄妹没办法,只能跟煤炭和顾端千叮咛万嘱咐,死死地看着她。一旦木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马上来告诉自己。 所以当木苡说要上北天门的时候,煤炭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去向木萁报信,成功的在木苡出黄泉前拦住了她。 “你们干什么?” 木苡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几人,不明所以。 木萁看着她:“你要去哪?” 木苡晃了晃手中的请帖,十分坦然:“送请帖啊。” 木萁不信她:“只是送请帖?” “当然。” 木萁还是不信,她朝煤炭使眼色:跟她一起去。 煤炭接收到信息,刚扒上木苡的袖子,这条路就被人堵死了。 “不行。”她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姐姐,北天门与她犯冲,不能去。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闹事的。” “你!” 木苡甩甩袖子走了,把木萁气的不轻。煤炭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眼睁睁的看着木苡走远了。 她将这事说给顾端听,顾端看着她捏着茶杯忿忿不平的样子甚是可爱,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煤炭很不高兴,木苡最近都不怎么关注自己了,顾端居然还笑的出来。 顾端实在没忍住,他放下手中的书摸了摸煤炭的小脑袋瓜,劝慰道:“皇姐这个人,意志坚定,非旁人可左右。平时看着最是任性胡闹,实际上却是这黄泉城中最有分寸的,不必担心。” 听顾端这样说,煤炭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顾端,迷茫又心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明明一直都好好的......” 顾端揽着她,指尖拂过她的发梢,声音放的柔之又柔:“没事的,不要怕,一切都会好好的。” 北天门 木苡几上北天门,天兵从未拦过她,从来都是进出自由。 刚刚天兵将她拦在门口的时候一时没缓过神来,愣了片刻。 此前盛放了几百年的杜鹃被撤走,换上了一种木苡不认识的花。 含苞待放,看着小巧又可爱。 她仅仅是愣了愣,就迅速的回过神来,恭敬有礼的对天兵道:“劳请通报,地府黄泉城无忧木苡前来求见神尊。” 半晌,天兵才让开路,放她进去。 府邸内的陈设依旧,半点变化也无。 她来时,齐莙在正殿里同枳实说话,见她来,屏退了众人,仔细的打量着她。 在走进大殿和齐莙眼神碰上的瞬间,木苡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砸的七零八碎。 她终于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恭敬的对上方的人行大礼:“小仙地府黄泉城无忧木苡,拜见神尊。” 齐莙却是起身走到木苡身边,扶她起身:“小姑娘,不必多礼,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木苡垂着眼,并未抬头看他。她将请帖递给齐莙:“小女半年后大婚,略备薄宴,尊上若肯赏脸,黄泉上下......” 第172章 蛇莓(一) 三日前,木萁难产,冼穹发了好大一通火,吓的地府众人夜不敢寐。终于在今天早上,女儿顺利出生,木萁也因为力竭晕了过去。 冼穹连孩子都没看一眼,一直守在床前,鬼差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触了他的霉头。 木苡见他们可怜兮兮的,于心不忍,强行把冼穹赶回去休息,自己替他守着。抱着出生就不受亲爹重视的小团子,忍不住小声逗她:“小可怜哟,瞧见没,你爹心里只想着你娘,看都不看你一眼。” 小团子只觉得她头上晃动的流苏穗子有趣,奈何自己的小手被木苡握着,只能张着嘴吐泡泡。 虽然才刚出生,但小团子白白嫩嫩的,看着可爱极了。 木苡越看越喜欢,当初煤炭长的太快,她还没过完瘾就能跑能跳了,实为一大遗憾。小脸蛋软软的,木苡忍不住戳了又戳:“小猫咪小时候就没你可爱,就知道哭,吵的我天天睡不着。你可不能和她学,要乖乖的知道吗?” 木萁刚一睁眼就看见木苡坐在床边,唠唠叨叨的低声说些什么。 “小苡。” “姐姐你醒了!”木苡激动的起身,将小团子放在摇篮里,扶木萁起身:“我哥被我撵去休息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木萁摇摇头,她还没见过小团子:“小苡,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抱着小团子的一瞬间,木萁笑着哭出声:“终于见面了。” “姐姐!” 木苡刚跪下,冼穹从门外进来,虽是不解,但路过的时候还是顺手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见着木萁的样子,冼穹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抚着她的秀发,红了眼眶:“萁萁,辛苦了。” 木萁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看向沉默着不说话的木苡:“小苡,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木苡捏紧了拳头,垂头沉默了半晌,才抬头看向木萁的方向。 那日,三人聊了许久,中途冼穹摔门而去,片刻后又板着一张脸回来了。 木萁和冼穹两人给小团子取名为无忧白蔻,周岁那天,冼穹大赦地府,在酆都摆筵席,宴三界。 木苡要去一趟人间,其实本不该她去的。 冼穹和木萁夫妇俩一直生木苡的气,直到周岁宴也没消下去多少。木苡只得每日都去酆都,天天在他俩面前磨,试图消气。 周岁宴后不久,秦广王就带着落湖和暮扉来拜见冼穹。正巧木苡为了讨好冼穹,在帮他打杂顺带处理些事务。 秦广王一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卷起袖子就开始抹泪:“陛下,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落湖和暮扉沉默的站着,见怪不怪。 这一幕看的冼穹眼睛疼,余光撇见正准备溜走的木苡,眼神一凛:不准走! 木苡:…… 冼穹弯腰扶秦广王起来,努力的耐住性子:“不急不急,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秦广王停止了干嚎,悲伤极了:“陛下,您说,这人死了变成鬼是不是就归我地府管?” 冼穹颔首:“不错。” “可若是有人强行插手,不让我带走那些鬼魂呢?”秦广王将身后的落湖一把扯到身前:“落湖,你说。” 落湖:“禀陛下,有人在闲云山设阵圈养鬼魂,使其互相残杀不得超生,已超千余数。昨日殿下带着我与暮扉前往,但不料有人在山下设结界阻拦我们,还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死路一条。” 冼穹沉吟道:“破界便是,何须来见我。” 秦广王收起不正经,面色严肃,摇头:“陛下,那结界一打到身上我便知出自天庭之手,且设下结界之人法力深厚,至少三界之中也能排的上号。天庭地府自古两不干预,这是默认的规则。可若不是天庭的意思,那么便是有人怕触犯天条,在暗中搞事。陛下,若是真的被他像养蛊那般养出个厉鬼来,怕是要出事。” 圈养鬼魂这事常有,但多是凡人术士所为,大多心术不正,地府出手从不手软。但这事若是神仙所为,秦广王想不出这样做的缘由,就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了。这也不怪的秦广王不敢直接破阵,而是先回来问过他的意见。 冼穹沉默片刻,他看向木苡,犹豫再三做下决定:“小苡,你代秦广王去走一趟。不管是谁,破阵捉鬼。”看向秦广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此事不必担心。” 木苡、秦广王:“是!” 出了大殿,秦广王皱着眉,对木苡道:“木苡,闲云山没有镇守的土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去千万小心。” 人间居然还有地方没有土地? 木苡觉得有些奇怪:“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秦广王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酆都城中鬼市热闹非凡,衬的他脸上的落寞愈加明显。 “千余年前,闲云山出了个名为黎尘大妖,心慈手软,却又不思进取。虽为妖,但本质上比很多神仙都要好,天庭索性就将闲云山交给她,也省了不少事。但前些年,他忽然离开了,如今玉帝不在天庭,管事的神仙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闲云山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秦广王顿了顿:“木苡,我很多年不出地府了,知道的就这么多。你只记住一条,千万小心,谁也别信。” “多谢。” 木苡回黄泉,落湖和暮扉也很是自觉的跟着她一起去了黄泉。 煤炭拎着鞭子在后院练功,鞭子落在地上,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鞭子往桌上一放,欢快的往院外跑。 “老苡!” “跑什么!”见煤炭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木苡刚到口的训斥又咽了回去。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木苡一巴掌拍向紧紧扯着自己袖子的爪子,可惜用的力小了,没拍开,索性也就不管。走到院子里坐下,煤炭赶忙松开手将自己乱丢在桌上的鞭子理好摆整齐,讨巧的朝木苡笑。 木苡全当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她今天来是说正事的:“小猫咪,我要去趟人间,可能会耽搁些日子,你想同我一起去吗?” “去人间?”煤炭不解:“你不是已经继任城主了吗?为什么还要去人间?” 第181章 蛇莓(十) 世人总是说小孩子忘性大,不懂事。 其实不然,小孩子的世界单纯,小小的一件事也能成为刻苦铭心的记忆。 在蒲絮英回风渡闭关的第十六天,地锦离开闲云山消失在茫茫戈壁中。 两个月后,韶城出现了第一例瘟疫,发生在一个西域商人的骆驼队中。商队到韶城的第一个晚上,那匹骆驼毫无征兆的摔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所有人都以为是赶路太辛苦,骆驼太累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客栈里所有的骆驼全部病倒,紧接着客栈里的人也出现相似的病症,人们才开始重视起来。很快有人发现最开始发病的那头骆驼,已经皮肉溃烂,内脏腐成血水从皮肤中蔓延出来,满地都是。 瘟疫来势汹汹,传播途径极广,同桌饮食、皮肤接触甚至是面对面的说句话都有极大可能染上。 缺少大夫,缺少药品,官府没有公信力,民众间人心惶惶。符祺担心瘟疫继续传播,壮士断腕,不再支援韶城。相邻的城邦见姜王都这样做,相继效仿。 很快,韶城彻底沦陷。 不过半年时间,韶城就成了一座死城。 蝇蛆遍地,尸臭熏天,森森白骨落满街。 地锦将最后一张符纸贴在城门上,随即一跃坐上城防墙,秋风吹落枯叶,破败的窗柩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很久之后,低头摊开双手。近来没时间打理,指甲长长了些许,白皙的皮肤下面能看到跳动的血管。 箭在弦上,哪能回头啊。 地锦跳下城防墙,沿着那条被风沙淹没的戈壁小路一步一步的往闲云山走去。 步履坚定,白发飞舞。 回到闲云山后,他先是去了黎尘和小妖们的衣冠冢。地锦跪在黎尘的墓碑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师傅,弟子回来了,以后就留在闲云山陪着你们,再也不走了。” 地锦在闲云山中刻着壁画的山洞中修建了一个祭台,他在闲云山布下阵法,利用符纸,将韶城中还未被黑白无常带走的鬼魂引到闲云山囚禁在阵法之中。 玉烛不灭,阵法不破,他要这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人不得往生,永永远远的留在闲云山给黎尘他们赎罪。 至于做这些的代价,不重要。 蒲絮英出关后,韶城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掩埋在其下的白骨,她心觉不好,急匆匆的敛了白骨赶去闲云山。 地锦以自己为祭成了阵法,失去心智,彻底变成个非魔非妖、不人不鬼的东西。 大错已成,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说着,蒲絮英没忍住红了眼眶,眼泪潸然落下,“师兄临死前说他有如今的结局是罪有应得,可小锦才九岁,什么都没做错,人们不应该将那些怨恨全部归结到他身上。木苡,他只是想把他们困在闲云山给那些无辜的生命赎罪,他没想养鬼,也没想作恶。闲云山的事,我一定会解决,求你饶他一命。” 木苡心里动容,却还是摇头:“前辈,此事若冥帝尚未知晓,我努努力去卖一卖我爹娘的面子姑且能左右两分。可如今闹的满地府皆知,一个刚上任连城主的位置都还未坐热乎的孟婆,实在是人微言轻。” 明知希望渺茫,可蒲絮英还是想试一试,如今知道答案,她也彻底死心。 她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的起身,将月桂朝服脱下来整齐的叠好。片刻后,颤抖着手将海棠花剥离,强行将两样东西塞进木苡的怀中。阵法核心转移,结界变得极不稳定,被压住的咒怨时隐时现,木苡看见蒲絮英的脊梁弯了下去,脸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惨白的如死人一般。 白毛小鬼起身将蒲絮英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指甲疯狂的扭成一把刀,一脸警惕的向四周张望。 “大人,那些恶鬼怨气太重,不会回头。我虽是个没用的小妖,可这颗一千多年的内丹自爆也足以将整个闲云山夷为平地。你快下山!放心,有结界在,出了闲云山便不会有事。” 这话听着跟遗言似的,木苡心道不好,不动声色的仔细探查山洞里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蒲絮英伏在地上,眷恋的看向木苡,目光落在她怀中的东西上。 芸安,抱歉,我终于要失约了。 蒲絮英临闭上眼发现木苡还站在原地没动,趁她不注意,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量一掌将她拍出山洞,随即山洞开始倒塌,将蒲絮英和白毛小鬼埋在深处。 闲云山下 结界刚一发生变化,青蛇就屏住呼吸牢牢地盯着闲云山,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错了时机。 然后,她就看见齐莙像是未看见自己一般头也不回的冲进了结界。 ???他这是已经从无烬山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去??? 还没等青蛇回过神,枳实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青蛇侧身向枳实点头行礼,脸上却十分嫌弃,她诚实的说:“我不知道。” 蛇类都这么记仇的吗? 当年把她关进北天门,齐莙是主谋,他最多也就是个帮凶。 枳实对于青蛇这甚是敷衍的样子很是无奈,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不是齐莙说见到他要有礼貌,这小心眼的蛇可能连敷衍都不愿意。 “思益!” 见枳实有些急了,青蛇才不情不愿的说:“木苡上闲云山收拾养鬼的人,现在估摸着已经打起来了。你也别着急,齐莙刚不是进去了么,不会有事的。” 枳实汗颜,这还真是亲下属,真不知道齐莙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才把她从北天门放出来将功赎罪。 见他不说话,青蛇又道:“你要不放心,跟着进去看看?” 枳实反问道:“你不担心?” 青蛇诚实的摇头,根据她的了解,齐莙这么急匆匆的进山,九成九是因为木苡又在以身犯险。虽然齐莙明面上说着不参合木苡的事,可这种话说出去他自己都未必信。本来两人就刚和好,现在发生这事,小则吵一架,大则翻旧账打一架。 这种修罗场,她才不想参和,明哲保身是正道。 齐莙法力深厚,青蛇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枳实望着闲云山有些犹豫,他到底要不要跟进去。 第188章 蛇莓-后记 “齐莙,齐莙!” 枳实急匆匆的进屋,齐莙正伏案提笔写着什么,闻声抬头,见着他眉开眼笑,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活脱脱一副摩拳擦掌看大戏的表情。 “不去。”齐莙收回目光,继续仔细的在书卷上写上最后一句话作为结尾。 枳实嘴一撇,不乐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不去。” 芸安在天庭是出了名和枳实杨戬两人不对付,杨戬坦荡,有什么不爽当面就打架,打完就过去了。但玉帝敕令枳实非必要不得在天庭动武,枳实内心憋屈,所以每次芸安一倒霉,他就比磕了老君的仙丹还兴奋。 齐莙放下笔,合好书卷,才抬头看他:“上次你这幅样子,是芸安和杨戬在南天门外打起来了。上上次,是芸安被玉帝训斥。上上次,是蒲絮英和她吵架,她在栖鸾谷醉得一塌糊涂发酒疯。上上上次,是.......” “好,停!”枳实打断齐莙的话,试图换个角度说服他:“这次你肯定感兴趣,黎尘你知道吧?” 齐莙颔首:“太白金星的凡间弟子,蒲絮英的师兄,现任闲云山土地。” 枳实:“对,就是他。他和芸安打起来了。” 齐莙......“据我所知,他两打过很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枳实道:“越国覆灭后,有只玉鲛魂魄迟迟不肯离去,盘旋废墟数百年。这事不知怎么被两人同时知道了,玉鲛灭族实属惋惜,故而芸安想点她成仙,但黎尘想收她为徒。双方都不肯退步,已经在废墟打了好几日了。” 玉鲛?齐莙忽然起身,略整了整衣袍,拿上销雪剑便往外走。 枳实知道自己说动他了,忙跟上齐莙的步子。 两人到了越国废墟,果不其然,黎尘和芸安的对峙并未结束,蒲絮英在不远处的断壁下摆了张桌子,边看两人打架边品茶吃点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向齐莙打招呼,枳实回头,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髻,双眸清澈,笑意盈盈。窄袖长裙上用银线勾勒出莲花的形状,不甚明显,只是当她奔跑起来时,裙摆翩飞,莲花便好似活了过来。 她在两人面前停下,有些疑惑的看着齐莙:“你怎么也来了。” “有人拖着我来看打架。”齐莙面目表情的道出真相,接着向她介绍枳实:“凌霄殿前镇界神君枳实。” 女子清澈的目光看向枳实,笑着向他行礼:“地府黄泉鬼差无忧归冬拜见神君。” 芸安和黎尘打累了,分坐在蒲絮英搭的桌子两侧喝茶歇气,蒲絮英见着他两谁也不肯服谁的样子边添茶边努力憋笑。无忧归冬好似在苦口婆心的劝着齐莙什么,枳实没听清,世界突然变得清净起来,脑子里只剩下无忧归冬明媚的笑意。 断壁残垣之中布满荒草,幽魂与枯骨并肩坐在大殿中被火烧的漆黑的龙椅上,沉默的看着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 第168章 忘忧先生(十四) 木苡突然编不下去了,她低着头没说话。 齐莙到是假装没看见,伸手接过请柬,打开翻了翻:“城主如此有诚意,那我定然是要去的。” 木苡艰难的笑了笑,“届时黄泉上下恭迎尊上降临。”说完,她转身就想走,齐莙却叫住她。 “你伤好了吗?” 木苡猛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着齐莙,期待他再说些什么。枳实原本站在一旁不插嘴,但见木苡如此神色,忍不住想要开口。 齐莙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尴尬,他道:“你别多心,只是那日我看你伤的颇重,若是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没有!”木苡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从头到脚的每一根骨头都是碎成渣后重塑的,经脉尽断后又被人一根一根的接起来,一闭上眼,就看见天雷从天上落下。每晚都疼的睡不着,咬紧牙关数着手指头等天亮......” “尊上,肌肤之痛,尚且可忍。锥心之痛,却生不如死。” 话还未说完,齐莙却突然出声打断,他有些漠然的看着木苡:“城主既然伤未愈,就应该好好养伤。” 他拿出一坛酒递给木苡:“此乃忘忧酒,希望能解你之苦。” 木苡看着那坛酒,定定的出神。 齐莙见她不肯接,不由得放缓了态度:“小姑娘,我是我,他是他。如今我既归来,此前你与他的种种,皆不作数。忘忧入喉,百事无忧,喝下此酒,就翻篇吧。” 明明是一摸一样的脸,怎么说出来的话就相差这么大呢。 木苡开始怀疑,当初自己贪恋温柔,纵容齐莙三番五次的出现停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错了。 这件事,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眼见着木苡眼眶里的泪珠越蓄越多,齐莙飞快的将酒塞进木苡手里,不再看她,转身向殿内走去。 手中的酒沉甸甸的,清香四溢,是上上等的好酒。 木苡倏的笑了一下,她转身就走。“骗子。”忍了很久的泪夺眶而出,进而再也忍不住的开始低声抽泣。 这一通变故看的枳实一愣一愣的,半晌不知道说啥。等木苡彻底离开,他才试探的问道:“我说齐莙,你两这是怎么了?” 齐莙没说话,他站在大殿里,背着双手,神色冰冷:“既然有些错误已经发生了,就应该及时止损,而不是任由它继续错误的发展下去。” 这话听得枳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齐莙的侧脸,并没有什么温度。他觉得齐莙这话说的甚是奇怪,明明前段时间这两人还你侬我侬的,怎现在就是个错误了。 可惜齐莙并不想解释,他没理会还在发愣的枳实,背着手离开了大殿。 枳实看着他离开,心底的疑惑更甚。 木苡抱着酒坛子离开大殿后一路埋头往外走,最后在齐莙府邸外的不远处找了个亭子,一个人借酒浇愁。 枳实出来的时候木苡已经把一坛子酒喝的见底,整个人醉醺醺的抱着柱子看天边的云彩,边看边掉金豆豆。 发现枳实正皱眉看自己,她抱着柱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嘿嘿嘿,小姑父你来啦,你不要跟小姑姑说哦,小苡是个乖孩子,没有偷喝酒,嘿嘿嘿嘿嘿嘿。” 枳实哑口无言,有些头疼的在旁边坐下来,看着正朝着自己傻笑的人心道完了完了完了,齐莙这一坛子酒把人给喝傻了。 木苡笑着笑着就开始放声大哭,中气十足,把北天门的守卫都吓了一跳。 眼见着她越哭越来劲,枳实赶忙捂住她的嘴:“不哭不哭,再哭你姑姑可就听见了。” 无忧半夏果然好用,木苡一下子就不哭了,红着一双眼看着枳实,看的他头更疼了。 哐当! 酒坛子从手边落下砸到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枳实找了个布袋子把瓷片装在里面叫木苡抱着,领着她离开北天门。 齐莙站在大殿高处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缭绕的仙气中。青蛇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这一幕落在眼底,不由得发出轻声的叹息。 “你在惋惜什么?”齐莙忽然出声道:“思益,你是否也觉得本尊话说的太过了?” 青蛇颔首:“思益不敢,不过是惋惜她命途多舛罢了。” 齐莙继续沉默着,半晌,青蛇才试探的问道:“尊上既归来,可是要着手整顿妖界了?” 齐莙收回目光,沉思片刻:“不,父神说我们生来本就是为了苍生,又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再度挑起祸端。他们若是活到现在,见着如今的三界,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思益,你替我去办件事。” “是。” 黄泉 “老苡?老苡?” 木苡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听见好像煤炭那只小猫咪又在自己耳边聒噪,下意识的伸手朝声音的来源出探去,敷衍的摸摸她的脑瓜子,示意她别吵。 煤炭却并不领情,声音愈发聒噪,木苡终于是认命的睁开眼。煤炭瘪着嘴,红着一双眼要哭不哭的,紧张兮兮的抓着她的袖子。 “怎么了这是?”木苡强忍着头炸裂般的疼起身,轻声哄她:“怎么还哭起来了,别哭别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顾小七,我这就去收拾他。” 哇!!!! 煤炭猛地扑进木苡怀里,放声大哭。 门外传来紧张杂乱的脚步声,顾端匆忙的跑进门,边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边安慰她:“别哭别哭,再这样哭下去眼睛该坏了。”放下东西转眼就看见木苡坐在床上,煤炭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木苡从睁眼开始就是一头雾水,不得不一边安慰哭声渐渐小下来的煤炭,一边对着顾端使眼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端不得不长长的叹了口气,满是心疼的看着煤炭,颇为无奈:“那日镇界神君送你回来的时候说你喝了忘忧酒,要睡上几日。她不放心,跑去跟乔棠打听,却听乔棠说喝了忘忧便会忘却一些事情。回来之后就开始哭,怕你忘了她,怕你睁眼时问她是谁。城主,不是我没劝,我根本劝不住啊。” 顾端越说越觉得自己苦逼,不由得抹了一把辛酸泪。 第169章 忘忧先生(十五) 木苡听得甚是无语,她拿着帕子给煤炭擦泪水,叹气:“叫你平日里多读些书你偏不,我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喝了孟婆汤,你怕什么?吃了没文化的亏吧。” 煤炭红着眼看她,木苡到嘴边的训斥又吞了回去,“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喝醉,别哭别哭。” 木苡安慰了一会,煤炭的情绪才勉强平静下来,她赶忙示意顾端把人带下去好好睡一觉。好好的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等宿醉的后遗症不那么严重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煤炭想要跟着去,顾端却拉住她,轻轻地摇头。 眷蓝伤好的差不多了,沈艾也没在守在她的牢外,回了自己的地方。他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衫,坐在桌旁,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医书。见木苡来,并不惊讶,放下书,起身颔首:“你来了,请坐。” 木苡将此前药神的信拿出来给他,沈艾道过谢,接信打开读了起来。 屋内一时无话,半晌,沈艾沉默的把信放下,低垂着眸子,瞧着很是低落。 木苡不由得摇了摇头:“沈医仙,百年之期将满,该放下了。” 沈艾艰难的笑了笑,自嘲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些年来,我总觉得对不住她。明知她的心意却不制止,明知自己没有资格却仍旧羡慕白芨,贪恋那一点美好。以至于最终酿成大错,是我害了她。” “木苡,若不是我,她会一直好好活下去的。” “沈艾。”木苡想了想道:“有缘无分就是没有缘分,画地为牢是最愚蠢的做法。堪不破囚牢,你就等着自己困死自己吧。” 沈艾不说话,他愈加沉默。 沈艾不搭理她,木苡坐了一会起身就往外走,不想再看见这个傻子一眼,再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 白芨眼看着木苡气冲冲的从关着沈艾的牢房里出来,暗道不好,赶紧追上去为他求情:“大人,他就这倔脾气,进了牛角尖谁劝都没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木苡冷笑一声:“我今天还非得把他从这牛角尖里拉出来,快一百年了,这事也该有个了结。” 木苡在这来去自如,跟家一样,白芨刚眨了一下眼,就连木苡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她几个弯一转,来到关着眷蓝的地方。关押妖的地方比关押神仙的地方环境更为恶劣,红莲业火也烧的更旺盛。 眷蓝前些日子和人干架,如今一见木苡就以为是来秋后算账的,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见过城主大人。” “起来吧。”木苡在简陋的凳子上坐下,示意眷蓝也坐:“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星月大阵的事,不用紧张。” 这话没什么用,眷蓝仍旧是肉眼可见的拘谨:“是。” 木苡:“我问你,是谁告诉你这个阵法的?你可还记得这人是何容貌?” 眷蓝一愣,思索片刻,遗憾的摇摇头:“我不曾见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谁,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他只告诉我,若得此阵法,便可位列仙班。” 木苡:“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眷蓝忽然想起了什么:“是梦中,我不曾见过他的样子,只是梦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等我醒来,枕边便放着阵法图。我还记得他说我天资不够,成不了仙,而沈医仙断也看不上我一个小小的黑狼精。还不若拼一把,我成了仙,与他才有可能。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入梦?来头不小啊!木苡有些危险的眯了眯眼,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看的眷蓝心惊胆战。 察觉到眷蓝更加紧张,木苡收了气息,温和的笑了笑,她扯开了话题:“今日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事,百年之期将近,你有何想法?” 眷蓝没想到木苡会提起这事,一时间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木苡的问题。 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木苡刚在沈艾处积攒的一点怒气也消散了,她拉着眷蓝坐下:“不慌,先听我把话说完。” 眷蓝局促的捏着手,乖巧的点头。 “药神这一脉师从神农,自古以来便是以救济苍生为己任,所以三界万物均是一视同仁。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就更要求他们不能为私情所影响。自沈艾拜入药神门下起,他就只能博爱而不能爱,因为他必须成为一个公正无私的医仙。” 木苡看着眷蓝,轻声道:“三界之中,也只有我这无间地狱,藏的最深,近乎是不受天道的约束。所以当年事发之后,药神去求时运星官,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忙将你们送进这里。而你们进来之后,我也允许沈艾能够自由来见你。这一百年,是我们能做到对你们最大的成全。眷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眷蓝凄然一笑:“我明白了。” 或许是觉得这样过于残忍,木苡接着说:“眷蓝,有缘无分注定休不成正果。” 泪从眼角滑落,眷蓝笑的心满意足:“大人,其实你不必劝我。我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木苡轻轻地叹息,眷蓝拭去眼泪,朝木苡跪下:“大人,我听闻这世间有一种酒,名为忘忧。沈医仙被我牵绊这些年,画地为牢。此事因我而起,他堪不破的囚牢,也该由我来打破。” “你还有十年,好好珍惜吧。” “小妖谢大人成全!” 木苡将酒坛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沈艾一直被心魔困扰无法自拔,迟早会堕入魔道。他既为医仙,天道无情,没有活路的。 不如百年期满,你再入轮回,他重归仙班。前尘已了,缘分尽断,生生世世便再无交集。 木苡刚从无间地狱里出来,煤炭就嗖的一下从旁边窜出来扑到她身上,让木苡不由得连连往后退了好几布。 顾端站在她身后,见状双手一摆,甚是无奈。 木苡哭笑不得,十分艰难的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这是怎么了?言行举止没个规矩,一点也不成样子。” 煤炭紧紧地抓着木苡的袖子不放,眼里的红血丝还未消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丢下我的,对吗?” 其实木苡一直不懂,为什么煤炭老是没有安全感,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她还是害怕自己会不要她。 看木苡不说话,煤炭红红的眼眶瞬间蓄起了泪花,委屈的跟个什么似的:“你是不是要丢下我跟齐莙走?是不是再也不回黄泉了?” “你这小脑瓜一天天在想什么啊?”木苡戳着她的额头,眯起眼睛威胁:“不许哭。” 煤炭撇着嘴小声的抽泣,身子一抖一抖的。 木苡:“我才刚从姑姑手中接过黄泉,还没过够城主的瘾呢,怎么会离开。再者,这些天我去哪没带着你。乖,别哭了,要大婚了,再哭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煤炭:“真的吗?” “真的,没有人会骗小猫咪。”木苡笑着哄她:“你老是这样,小七可是会吃醋的。” 煤炭回头看跟在后面的顾端。 顾端:???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第170章 忘忧先生(十六) 大婚当日,黄泉热闹非凡,木苡作为主人,立于迷萝花海前恭迎宾客。 齐莙按时来赴约,他将贺礼交给木苡:“恭喜。” 木苡并未直视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宾客入席,典礼开始,新人祭月,而后拜尊长。 木苡端坐高堂之上,另一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下方煤炭和顾端两人并排站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 齐莙坐在上宾席,他朝着新人的方向望去。明月高悬,清透的月色一泻而下,迷萝盛放。煤炭和顾端一身大红色喜服,显得格外显眼。 “礼成!” 鬼差高亢的声音响起,齐莙看见木苡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像是得偿所愿的信徒。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木苡忽然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齐莙清楚的看见木苡的笑容落下,定定的盯着自己看。 这场注视长的不可思议,但其实也就不过是是短短的须臾。她忽然又笑了起来,笑的眼睛弯弯的,像是张嘴说了什么。耳边是喜悦的嘈杂,齐莙并未听清,但他明明白白的看见了她眼角滑下的泪珠。 月色之下迷萝盛放,花丛之中蝴蝶翩翩起舞。 片刻之间,齐莙发现飞舞的蝴蝶飞的越来越高,渐渐的朝月亮的方向飞去。粘在翅膀上的粉末在震动时从高空坠落,掉进月色里,入目尽是跌下云端的星子。 这一刻的黄泉,不似在地府,更像是仙境。 齐莙垂下眼,不再和木苡对视,藏在袖中的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握的死死的。闭上眼就是木苡刚刚的笑容,脑海中以往木苡和齐莙的对话一幕幕浮现。 原来,这就是她当初说的百蝶朝月。 他睁开眼,一片清明。 城主之女大婚,大赦黄泉,无间地狱破天荒的减轻了桎梏,给了狱中人三日的喘息。 白芨与沈艾并肩走着,跳动的火苗倒映在两人的眼底。 沈艾这些年在他面前愈加沉默,再不复以前的神采飞扬。白芨想了想,道:“沈艾,今天这样的日子难得,你干嘛板着一张脸。” 沈艾并不想接他的话,面不改色:“不过是有人在我耳边聒噪罢了。” 要不是眷蓝先前邀自己一同前往,白芨现在扭头就走。可等他到了地方,眷蓝在沈艾进去之后把他拦在门口,面有难色,十分委婉的告诉白芨计划有变,今天就只宴请沈艾一人。 白芨顿时无话可说,他往里瞟了沈艾一眼,啧啧嘴,十分识趣的走了。 美人设宴,这不得扒掉一层皮。 沈艾一进来发现桌上有酒眼睛都亮了,他许久没喝过酒了。 每逢木苡心情不好,她就会狠狠处罚无间地狱里打架犯事的倒霉蛋,事后又会觉得罚的重了,就会给倒霉蛋一些自己酿的酒。除此之外,她不允许无间地狱里出现一滴酒,几次杀鸡儆猴下来,再没人敢犯。故而他眼下正馋得很,白芨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眷蓝站在门口,她一直等到白芨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火焰渐渐合拢,恢复原样。沈艾静静地坐着,眷蓝紧张的攥紧了衣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放松自己。 沈艾似有所感,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是你请我,紧张什么,过来坐。” 眷蓝被他的笑容感染,心里忽然就不紧张了,她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两碟糕点,精美异常,不像是地府的东西。 还有一壶酒。 这些都是眷蓝向木苡求来的。 沈艾看见酒的兴奋劲过后,才想起来眷蓝是个爱干架的主:“眷蓝,你是不是又去和人干架了?受伤没有?” “没打架,前些日子城主来找我问些事,给我的赠礼。想着大人许多年没喝过仙酿了,才请你来的。”她倒了两杯酒,举起酒杯:“大人,这些年一直都想跟你道谢,却始终没有机会。今天便借花献佛,沾沾黄泉的喜气,这一杯酒,谢大人当年的救命之恩。若非你出手,我早该死于那场争斗之中。” 眷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一刻就被辣的直咳嗽。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当时木苡要将这两碟子糕点一起给她了,合着是酒太烈怕自己缓不过来。 沈艾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他举起酒杯:“为医者博爱万物,救济苍生,岂能见死不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意料之中的回答,眷蓝等稍缓过来,接着倒酒:“这一杯酒,谢大人在凌霄殿中为我求情。若非你求情,我早该在斩妖台魂飞魄散了。” 沈艾沉默片刻,愧疚的看着眷蓝:“此事并非你一人的错,我亦有很大的责任,岂能将所有错处都推到你身上。因我而起,不必言谢。” 眷蓝内心五味陈杂,她提起酒壶却迟迟不向杯中倒酒,僵在半空中。沈艾看出她的异常,有些疑惑:“你怎么了,可是旧伤又复发了?” 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眷蓝紧咬着嘴唇,笑着摇摇头:“是这酒后劲有些大,醉意上头了。” 这一杯酒倒完,眷蓝起身,她施法做了个结界。周围变成了天山的景色,冬雪皑皑,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她举起酒杯:“这一杯,谢大人这些年的照拂,我才没死在这无间地狱中。”眷蓝说完,她却并未喝酒,只是定定的看着沈艾。 沈艾垂下眸子,将酒一饮而尽,低声自嘲:“是我贪心不足,才让你遭受这些。我欠你的,如何都弥补不了,眷蓝,你不能言谢。” 眷蓝看着沈艾将酒喝完,她才笑着喝下酒。烈酒入喉,呛的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 酒是好酒,三杯下肚,沈艾喝的晕乎乎,自从来了地府他就再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了。 大雪忽然停了,温暖的阳光洒在山间,积雪从枝头落下,树枝在空中飞舞。 两个身影忽然前后从高空坠落掉在厚厚的积雪中,血染透了衣衫,迅速的将积雪染成了红色。片刻后,其中一个身影强撑着起身,她看见不远处的雪坑中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身躯。 确认那人真的死了之后,她脱力的倒下去,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我赢了。 积雪沾染了鲜血,似乎是也有了温度。 山间又开始落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很快就将雪坑填满,只剩下淡粉色的花朵。 一个男人背着背篓从山间走来,背篓里有好几朵上等的雪莲花。他穿着青色的衣衫,撑着伞,像是雪中傲立的翠竹。 男人发现了雪下的异样,他费力的将两个雪坑中的人搬出来,却发现其中一个早已没了气息,被冻的很僵了。而另一个小妖身子还有余温,刚刚断气。 他忍不住的叹息,自己应该早点下山的,她或许还有救。 男人在将她葬在不远处的杏树下,不曾立碑。 来年春日回暖,杏花开满枝头,夏日硕果累累,树下铃兰盛放,满地芳香。 男人撑着伞走远了,最后消失在雪中。 沈艾醉了,放松了自己。 眷蓝恍如看见了当年在天山那个和慕秋凉斗嘴的人,脸上是爽朗的笑容,眼里是对苍生的悲悯,活泼而又真实。 她颤抖着伸出手,今生第一次触碰到了沈艾的脸颊:“沈艾,其实当年我并未等到你来,就已经死在漫天的冰雪中了。沈医仙.......愿你早日重归仙班,此后仙途坦荡,一片光明。” “其实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放下吧。” 刚来地府时她对沈艾说,若时光重溯,请他一定不要救自己。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两条不该相交的线终于分开,再不会相遇了。 结界分崩离析,屋子里一头黑狼蜷缩在男人脚边,嘴边溢出一缕红线,缓缓的没入被烈火炙烤的土地中。 第171章 忘忧先生-后记 天山 春光已悄然而过,山间树木郁郁葱葱,夏日炎炎,林间树下却十分凉爽。小蝉紧紧地抓着树干,一边吸食树汁一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高大的杏树上已无繁花,碧青色的小果藏在茂密的树叶中,在睡梦中悄悄生长。树下遍地开满了铃兰,白色的小花苞相互簇拥在一起,紧密而有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树根处有一块新土的痕迹,上面放着一簇干枯的铃兰花。 眷蓝死后,木苡将她带回天山交给慕秋凉,慕秋凉哭的一塌糊涂,最后按着她的意愿将她下葬。 这些干枯的铃兰花是当年眷蓝送给沈艾的,这些年她小心保存,就是等着有一天能够还给她。 不料却是以这种形式。 慕秋凉看着那些花又开始默默的流眼泪,木苡于心不忍安慰她:“秋凉,逝者已矣,生者就应当更好的活下去。不要哭了,她看了会心疼的。” 眼泪无声的落下,半晌,慕秋凉红着眼带着哭腔看向木苡:“木苡姐,我们还有重逢的那天吗?” 木苡看着那簇干枯的铃兰花,轻声道:“她就在这,哪天你若是想她了,便来看看。” 慕秋凉哭的更凶了。 乔棠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慕秋凉哭的她心都快碎了。 离开天山后,乔棠看木苡心情不好,就邀请她去在人间的府邸喝酒。 半途上,木苡忽然停下脚步,她看着天边绚丽的云彩,不禁感叹:“棠棠,眷蓝堵上性命,祭出元神去篡改沈艾的记忆。从此以后,她于沈艾来说不过是一个偶然遇见的不幸小妖。可明明只要沈艾喝下忘忧,放下自己的执念,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了,又是何必?” “沈艾和她不一样,沈艾是医仙,职责与本能让他心生愧疚,所以才放不下。”乔棠摇摇头:“可狼族向来执拗,眷蓝更是如此。这些,不是一壶忘忧就能让她放下的,她是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木苡长长的叹了口气,提步继续往前走了。 那年漫天大雪中他一袭青衫撑伞踏雪而来,恍若天神降临,救她性命,赠予铃兰。 这些于沈艾而言本是寻常之举,可眷蓝这辈子拼上性命才从世间搏杀出一条活路,尝尽悲苦心酸,那她是此生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第173章 蛇莓(二) “这你别管,你只说想不想同我一起去。” 煤炭不禁皱眉,想也不想的就说:“半夏姑姑不在,你又去了人间,那黄泉怎么办?” 木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煤炭咬着嘴唇,沉默着,片刻后才艰难的做下决定:“我不跟你去,老苡,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黄泉,乖乖的等你回来。” “你长大了。”木苡鼻子一酸,欣慰的碰了碰煤炭肉嘟嘟的脸颊:“我们小猫咪长大了,懂得承担责任了。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煤炭嘿嘿一笑,拽着木苡的袖子道:“小七说,正是因为你宠我,我才更应承担责任,不能只是一味的给你添麻烦。” 木苡戳了戳她的额头,笑着骂她:“白眼狼。”而后在院子里坐了会,看着煤炭练功,指出她的不足之处。 看着木苡渐行渐远的背影,煤炭忽然出声道:“齐莙呢?他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黄泉看你?” 木苡的步子一顿,转过身僵硬的笑了笑,“别闹,齐莙他有大事要忙,等忙完了就回来。”说完,她加快步子逃似的离开了。 煤炭垂着头,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鞭子。 骗子,明明就出事了。 木苡去了三生殿,顾端来了黄泉之后就一直在三生殿,木苡有时不在,他也帮着处理些事务。 见她来,顾端放下朱砂笔,准备起身迎她。木苡摆摆手,让他继续坐着。 顾端见木苡神情低落,脸色不是很好,不禁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木苡摇头,只是将自己要去人间的事同他说,再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顾端到最后还想追问木苡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木苡看出他的心思,随便编了几句敷衍他。但也不知是不是被煤炭传染了,顾端的直觉告诉他,木苡一定有什么大事在瞒着自己。 可到底有什么事能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大人。”鬼差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个鬼闹着非要见您,还请您过去一趟。” 顾端的思绪被打断,只能先去处理眼前的事。 夜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黄泉更暗了。 木苡坐在站在床边,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桃木剑。剑身上生长的木纹清晰可见,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中显得格外的厚重。她将擦拭好的木剑放在架子上,推开窗,入目漆黑一片,安安静静的。 木苡在窗边站了许久,云层渐渐变薄,稀稀拉拉的落下几抹月色。 桌上放了几碟子糕点,样子很是精致,散发着甜腻的香。 木苡没有去拿碟子里的糕点,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薄荷的香味混在水里,飘进空气中,很好的中和了那股甜腻的味道。 她抿了一口茶水,才拿起一块小糕点小口小口的吃,不时和喝口水中和点心的甜腻。 一块点心吃完,木苡又分别将其它种类的点心分别尝了一小块,一壶薄荷茶已经不知不觉的喝完了。 她没再继续吃,将点心仔细包好,放进桌上的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木苡才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喝完,长松一口气。 这真不是她不懂欣赏,这点心好吃是好吃,甜也是真的甜的过分了。 临去人间前,木苡去了趟北天门。 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沉默。北天门仍旧是那样,天兵们板着一张脸,面若冰霜。门前的花开的很盛,绚烂繁华。 那日喝醉后,木苡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这花。 是在不周山遗址,它和盛开的忘忧相互映衬,折射出蓬勃的生命力和不可遏制的衰败。 资节,三界分开之后就从世间彻底消失,只盛开在不周山遗址的花。 耳边是流苏坠子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响,木苡一下子回了神,她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木苡!” 乔棠例行北天门不远处的山上给海棠浇水,虽然不浇水海棠也能活得很好。刚下山,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发现确实是个熟人,赶忙出声叫住她。 乔棠急匆匆的朝自己跑来,那样子,像极了无间地狱里要找木苡打架的鬼。 木苡疑惑的看着她:“棠棠,你找我干什么?” 乔棠一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壶桃花醉塞给木苡,一边笑嘻嘻的说:“你不是要去闲云山吗?带我一起吧。” 木苡脚步一顿,转身直直的看着乔棠,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棠棠,是谁跟你说我要去闲云山的?” 木苡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乔棠很少见到木苡这样,有些不适应:“那日我同匪椋去听老君讲道,回来的时在太液池边遇见齐莙和枳实,他们在说你要去闲云山的事,我这才知道的。对了,那日我见齐莙身后还跟了女侍卫,木苡,我怎么记得齐莙以前身边没这一号人来着。” “女侍卫?”木苡问道:“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乔棠想了想才开口:“冷冷的,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木苡听愣住了,乔棠这话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天庭这样的女神仙一抓一把,数都数不完。 乔棠见木苡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刚刚的是句废话,但她确实是不管怎么努力的想,也想不起来女侍卫具体长什么样了。 看见她脸都快憋成菜色了,木苡摆摆手:“算了,估计是刚从人间升上来的女将军,齐莙觉得天资不错才带在身边培养培养。” “也是。”乔棠认同的点点头:“所以你是答应带我一起去闲云山了?” “带!海棠花神都开口了,岂敢不从。”木苡笑着打趣乔棠,顺口一问:“你去闲云山做什么?不会真的是想跟我去人间转一转吧。” “我不是要去闲云山,我是要去风渡,闲云山离风渡不远,才想着跟你一起去。”乔棠双手一摊,十分无奈:“自从上次下凡一时贪杯喝醉被匪椋逮着,他就不允许我自己一个人下凡了。” 木苡心中暗叹活该。 “本来我都答应匪椋这段时间好好待着绝不乱跑,但前些天收到阿英姐姐给我信,要我必须要下凡去找她,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匪椋觉得你比我靠谱,他肯定不会说什么。” “絮英前辈?” “对呀,就是她。也不知是什么事,非得要我亲自去一趟。” 第174章 蛇莓(三) 木苡又梦见了神冢中的事,狂风肆虐,刺眼的天雷滚滚落下,筋骨寸寸断裂。 她听见有人在叹息。 这个声音很陌生,是谁在为这一场雷劫感到悲伤? 木苡靠坐在窗边,看着街上叫卖的商贩和稀稀拉拉的行人出神。 乔棠提着一堆吃食从门外进来,看见木苡又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 “别看了,我买了一点韶城的特色,来尝尝。” 乔棠将东西在桌上摆好,见木苡没反应,摇了摇头,过去拉着她往桌边走:“这都几天了,天天起了往哪一坐就是一天,这街都快给你看出朵花来了。” 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很是有趣,木苡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没看什么,只是在等暮扉和落湖的消息。” 乔棠:“瞎扯,你这么担心干嘛不自己去。” “我不吃。”木苡看着乔棠拿起一块小糕点就要往自己嘴里塞,忙不迭的推回去:“我最近糕点吃的太多了,腻得慌,你自己吃吧。” 乔棠一愣,不理解木苡这么一个不爱吃甜点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敷衍她。 木苡端着杯子悠悠的喝茶:“你怎么还不去风渡?” 乔棠摇摇头,有些低落:“我去了,阿英姐姐不在风渡。大抵是去别的地方办事了,等过些日到了我们约定的时间我再去。” 这话木苡到是很赞同,她和蒲絮英不过是点头之交,但根据之前的接触来看,蒲絮英是个很重诺的人。 木苡将杯子放下,看着乔棠:“那你这些日子是怎么打算的,是跟我去闲云山还是自己去人间转转?” 乔棠想了想,朝木苡乖巧一笑:“人间有什么好看的,我想去闲云山。” 木苡:.......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日暮时分,暮扉和落湖回来了。 来之前,木苡对韶城的印象就只是夏朝的边塞重镇,楚沁柔楚沁辞两姐妹就出自韶城的大族楚家。夏朝虽然在前些年彻底被各国瓜分不复存在,可韶城作为边塞重镇,哪怕江山易主,也是兵家重地。 可来之后,韶城的现状彻底推翻了木苡的想法。 韶城仍旧是叫做韶城,可是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城外是茫茫的戈壁,寸草不生,护城河早已干涸见底,只剩下凌乱的白骨。战火之中城墙饱受摧残,豁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巨大缺口,被人用憨土勉强的补上。城门无兵驻守,大喇喇的开着。城内房屋破败,一片接连着一片,若不是其中有人来往,这就是一片无人的废墟。 木苡初到韶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残破荒败,民不聊生,不过如此。 城中有些积蓄的人家,将韶城西北方的房屋推到重新修建屋子,没钱的人家,在他们修建房屋的时候拾些木材回来将自己屋子缝缝补补,又继续住着。 富贵贫贱,泾渭分明。 来的第一天,木苡就找了个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将落湖和暮扉派出去收集消息。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朝廷连兵都不留下驻扎,如此彻底的放弃韶城。 落湖脸色难看的紧,看着更令人瘆得慌。 木苡将视线转开看向暮扉,想知道落湖这是怎么了。 暮扉脸色也不好看,语气第一次如此沉重:“大人,这些天我和落湖在外面得到了不少消息,韶城已经不再是韶城了。” 乔棠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意思?” 暮扉沉默着,片刻后,他叹气:“夏朝覆灭之后,韶城就被姜国抢了去。符祺也曾派了不少人来驻守,那时韶城虽然饱受战乱,但却是在一天天变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符祺派兵来之后不久,瘟疫就流行开了。荒漠戈壁,路途艰难,这病又来势汹汹,最后无药可治。韶城每天都在烧死人,火不曾灭过。” “符祺见疫情控制不住,索性放弃了韶城。被朝廷放弃,失去了唯一的外援,成了弃子。最后,城中百姓官兵,无一例外,全部病死,韶城中满是那些尸首腐化剩下的累累白骨。又过了些年,有难民流落至此,才渐渐成了如今的韶城。” “不可能!”乔棠激动的反驳暮扉:“不可能!风渡离这如此近,阿英姐姐不可能袖手旁观。” “棠棠,别激动,先听他把话说完。”木苡拉着乔棠坐下,安抚她的情绪,对暮扉道:“你继续说。” 这时,落湖突然出声:“韶城出瘟疫前的一段时间,华花郎重病卧床,不省人事。等她醒来,韶城已无活口,她敛了尸骨,之后就再没出现在世人眼中。” 暮扉点点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为医者,怎能见死不救,只可惜命中有此一劫。 乔棠忽然安静下来,低头沉默着,木苡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落湖和暮扉也不说话,他们看着木苡,等她的下一步指示。 木苡却对他们说道:“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今晚好好歇着,明日启程去闲云山。” “大人?”暮扉不解,这几日都在调查韶城,怎么现在又突然要去闲云山了。 “遵命。”落湖从后面按住暮扉的肩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在木苡的注视下强行把他拉走了。 “你拉我干什么?” “问你话呢?干嘛又不说话!” “你怎么又哑巴了?” “闭嘴!” 两人走后,乔棠才看向木苡,眼睛红红的:“之前你同我说,要珍惜尚在世的故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乔棠这幅委屈的模样看的木苡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道:“棠棠,我之所以会同你说这句话,是希望你放下过去,朝前走。” 乔棠眼泪落了下来:“木苡,自姐姐走后,我就只剩下匪椋和阿英姐姐两个亲人了。只是阿英姐姐见着我总会触景生情,我才不常去见她。” 即便是神魂回归,乔棠仍旧是这般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性,木苡轻轻地抚去她脸上的泪珠:“你说你怕絮英前辈见着你触景生情,所以不去见她。可我觉得,即便如此,你也应当时常去见她。棠棠,逝者如风不可追,生者才更应该好好珍惜。” 第175章 蛇莓(四) 闲云山,在韶城周边唯一的绿洲,宛如一颗璀璨的翡翠。 顺着韶城外干涸的护城河一直走,木苡发现河道的源头竟然真的是闲云山。 落湖说,韶城有句话广为流传。 明月不至韶城关,春风十年未渡闲云岸。 远远的瞧着,闲云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山脚下是淙淙流动的溪水。 这种简陋的障眼法木苡见得多了,没什么好奇怪的。果不其然,等他们行至山脚下,山间树木依旧,只是山脚下的溪水不见了。 山脚下立着一块破旧的石碑,碑上刻着闲云二字。 石碑的不远处是小溪干涸的河道,细小的碎石很难遮掩住零落的白骨。白骨风化,断落成细碎的骨段,远远的瞧着不过是零落的白石。 木苡伸手去触碰石碑,暮扉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木苡:“大人,小心结界。” “无事。”木苡侧首冲暮扉笑了笑,挣开他,手落在石碑上。 石碑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正当暮扉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出现了:“闲云重地,速速离去,饶尔一命。”与此同时,石碑剧烈的震动,开始以它为中心一层看的见的结界迅速的向四周蔓延,将整座闲云山笼罩其中。 石碑震动的同时,一道凌厉的掌风朝着木苡直直的冲来,躲避不及,木苡硬生生的承下这一张,被震的连续后退好几步。 这一掌来的猝不及防,乔棠几人急忙想要上去看看木苡的情况。 “无事。” 木苡有些狼狈,捂着心口,喘息片刻才抹掉嘴角的血迹。 好强的力量!正派仙家结界,难怪秦广王不敢轻举妄动。 落湖有些担心木苡,眉头皱的死死地:“大人,先回韶城修养两天也不急。” 暮扉瞪大了双眼,焦急的跟着附和。 木苡却摇了摇头,这一掌不能白挨,她今天必须弄明白到底是谁布下的结界。 “木苡!” 乔棠惊呼出声,她的双手稳稳的放在结界上,结界纹丝不动,并未攻击她。 结界刚出来的时候乔棠就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特别是攻击木苡的那一掌,直到她触碰到结界,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是她姐姐的气息! 木苡不解:“棠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乔棠拉着木苡走到石碑前,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下一刻,眼前结界的光晕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一座光秃秃的山出现在眼前,抬头望去,山高耸入云端看不见尽头。 几人疑惑不解的看着乔棠,她收回手,沉默的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半晌,一颗小水滴落在指尖,不再颤抖,喉咙里染上了哭腔:“木苡,这是姐姐的力量,她是不是还活着?” 这回轮到木苡沉默了,面色凝重,心情十分复杂。 这位前任海棠花神,还真是神通广大,无处不在。 莫不是她突然诈尸,跑到闲云山这个荒芜之地养鬼玩? 几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安静的让人窒息。 终于,暮扉忍不住了,他试探的出声:“咱们现在要上山吗?” 乔棠瘪着嘴眼睛红红的,木苡轻声安慰她:“棠棠,不要急,咱们先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闲云山也不是光秃秃的,人家还是还是有一些枯枝草木随机掉落在山道上挡路。没走几步路,几人就发现这闲云山以前应该是起过一场大火,是一场不可挽回的灾难。山道上被烧的发黑的土地,空中刺鼻的焦味,还有被烧到只剩下最下面的树桩都是这场大火的证据。 “木苡!” 乔棠忽然紧紧地攥着木苡的手臂,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暮扉和落湖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们根本就不用呼吸。 左前方岔路口立着一根高高的石柱,石柱有些旧了,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少灰。但这跟石柱并没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石柱的中下方密密麻麻的缠着一圈藤蔓,里面似乎是一个人。 几人小心的走近观察,那人的肉身已经腐化,只剩下个骷髅架子。干枯的藤蔓上紧挨着的长满了尖刺,根根贯穿骨架。骷髅架子扭曲的腿骨落在地上,头骨被人用一根细线悬吊在石柱上,朝着山顶的方向。 暮扉凑近了小声的和落湖嘀咕:“这人活着的时候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山顶的人的事,死了也不放过,生生世世的跪在着赎罪。” 落湖点头表示很赞同。 这幅尸骨很明显是属于一个凡人,乔棠慢慢的回过神来,不再一惊一乍的。 木苡蹲下身用手轻轻地拨开藤蔓,白骨上遍布细小的伤痕,并非风化造成的碎裂,这是人还活着的时候受到的入骨的酷刑。 “棠棠,你姐姐来过闲云山吗?” 乔棠想了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开始波动,但这次她控制住了:“据我所知,姐姐她不喜欢黎尘,几乎从不主动来闲云山。印象中她只来过一次,还是阿英姐姐硬逼着她来的。” 芸安居然不喜欢黎尘。 木苡起身拍拍手上的枯叶碎屑,问道:“你见过黎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见过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乔棠很诚实的摇头,这个问题她无能为力。 片刻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姐姐这么会不喜欢他。” 哦 暮扉恍然大悟,又凑到落湖身边小声的分享自己看破的秘密:“我看这个人肯定就是得罪黎尘了,所以才被捆在这,我之前还以为黎尘是个好人呢!” 落湖不想就此发表任何意见,利索的拍开暮扉凑近的脸,面无表情,十分不想搭理这个又开始抽风的二傻子。 不过这次木苡倒是一反常态的赞同暮扉的说法,她望着那副被紧紧捆住的尸骨,十分可惜的感叹:“确实有些倒霉。” 乔棠闻言抽了抽嘴角,不是很能理解木苡这话中的意思。 她是在说这人倒霉,还是在说自己倒霉,又或者是在说黎尘倒霉。 可是黎尘有什么好倒霉的? 如此折磨人,还不允许别人议论两句? 第176章 蛇莓(五) 闲云山顶有一块很大的墓葬群,看起来像是曾经的房屋被烧的干净,只剩下些许的地基。后来被人彻底的铲除干净,在这上面葬了人。 墓葬群的后面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洞,远远能看见里面飘忽不定的烛光。 眼前的这个墓葬群分布的零零散散,看着毫无章法但又十分的错落有致,放眼望去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给木苡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木苡此前见过两个最诡异的墓葬群,一个是自家的往生池,还有一个就是不周山的神冢。 这两个地方葬的并非是寻常人,怪也能理解。 可眼前这个人间的墓葬群,葬的都是谁? 暮扉这下到是彻底的安静了,他和落湖并排站在木苡的左边,沉默着不说话。 乔棠从看见这个墓葬群开始就心慌的厉害,她上前拉了拉木苡的袖子,轻声道:“木苡,我总觉得这里的怨气太重。” 木苡看着乔棠,见她是真的不舒服,有些担心:“棠棠,你没事吧?” 乔棠摇摇头,她的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小,警惕的看着四周,像是在害怕什么。 四下寂静,枯木之间渐渐起了雾,烧焦的树枝张牙舞爪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火海地狱。 上刀山,下火海。 这两句话在地府中是真实存在的,木苡在地府的各大地狱中闲逛不知多少年,这场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这里是人间,不应该存在的。 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连暮扉也罕见的收起了吊儿郎当,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往前跨了一小步将落湖挡在自己身后。木苡察觉到他的举动回头看,暮扉压低了声音:“大人,怨气如此之重,至少千人埋骨此地,死不瞑目。” 此话一出,乔棠大大的打了一个激灵,海棠花枝不受控制的从发间冒出来,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落湖和暮扉愣住了,当鬼差这么些年,第一次见神仙能胆小到这种程度。 雾越来越大,木苡看着乔棠头上发光的海棠花枝,总觉得不是很吉利。 她觉得这光像头七时人间指引亡魂归家的引渡灯。 木苡欲言又止,落湖和暮扉也面色复杂,乔棠心里有苦说不出,愁的快哭了。 她好歹也是个正牌神仙,纵使有些胆小,但如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雾气越浓,芸安的气息就越强。她小时候调皮不爱练功,芸安是实打实认真教育了的,以至于几百年过去了,乔棠还是很没出息的怕。 这根本不能怪自己! 不过一刻钟,大雾很快模糊了视线,四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警惕的看着四周。 落湖难得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暮扉却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说话。 乔棠如今回过神镇定起来,头上的海棠花枝也消了下去。她惨白的脸色隐匿在大雾之中,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木苡察觉到乔棠不对劲,问道:“棠棠你没事吧?” 乔棠抓住木苡的手,翻开她的手心,颤抖着手指一笔一划的在木苡手中写字。木苡聚起精神努力的辨别,乔棠的指尖不再移动,木苡不可置信的转头想要看清乔棠的表情。 她在自己的手上写了一句话。 黎尘死。 木苡来不及思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湿润的雾气突然开始急速的打在几人身上,空中似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小心!” 木苡大喊一声,同时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往前方掷去。那东西和桃木剑激烈的碰撞在一起,雾气中有东西发出一声惨叫,木苡被乌黑发臭的血溅了一身。 那血像是发酵了十万年一般,比忘川河中的恶鬼还臭,熏得木苡睁不开眼。乔棠闻到味道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下一刻才艰难的捂着鼻子看清眼前的人是木苡。 顿时跟着了魔一般,什么墓地芸安都不重要了。立马摸出一大坛子莲梦就往木苡身上粘上血的地方冲洗,一边倒还分出一只手将好几坛酒丢给暮扉和落湖。 “快把她给我冲干净!太臭了!!!!” 木苡:........ 那东西被桃木剑刺中,受了重伤,丢下木苡几人仓皇逃走。 木苡被乔棠拉着强行用莲梦冲洗身上的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桃木剑消失在大雾中。于是认命的站在原地闭嘴,由着乔棠一边干呕一边用酒冲洗。 落湖和暮扉是鬼差,五感基本上和没有无区别,是以他们也闻不到味道,只是觉着这血摸着甚是粘手,但也很不难的从乔棠惨白的面色中判断出一个事实。 这东西大概是真的很恶心。 等乔棠心满意足的收手,四周已经堆满了酒坛子,木苡略微的估算了一下,起码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是没能想明白,乔棠就算嗜酒,但她没事带那么多干什么? 莲梦幽香,酒液趟了一地,和在湿润的雾气中,闻着使人昏昏欲睡。 木苡一个踉跄没站稳,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抓着乔棠牙齿咬得咔咔响:“这是什么酒?” “莲梦呀。”乔棠一边一脚一个的将空酒坛子踢远,一边回答木苡的问题,同时又觉得很奇怪:“你不是喝过吗?莲出淤泥而不染,用来除异味最好,况且莲梦味道独特,喝一回足够记一生了......” 说着乔棠忽然顿住了,她想起来了,木苡没喝过莲梦,是她那只小猫咪喝过! 木苡能喝酒,但酒量不高,刚刚被莲梦从头到脚洗了个澡,现在回过神来头就开始发昏。暮扉和落湖面面相觑,一左一右的扶着她不敢吱声,生怕算账算到自己头上。 乔棠鼓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盯着木苡,她不敢说自己忘记带解酒东西了。木苡刚刚被自己拉着眼睁睁的丢了法器,现在又被迫醉酒,乔棠深知自己是打不过她的。 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木苡坐在地上,抓着乔棠的手,板着一张脸看着前方。乔棠蹲在她身侧,头顶海棠花在雾中颤巍巍的发着光,她心惊胆颤的看着木苡冷冰冰的质问前方的墓碑:“你刚刚在我手里写的是什么意思?” 第177章 蛇莓(六) 乔棠思虑再三,最后侧身伸长脖子,努力借着微光对上木苡的视线。 可惜莲梦就是莲梦,木苡眼神迷离,目光涣散,开始醉了。 木苡见她不吭声,伸手给了身侧不知是落湖还是暮扉一肘子。暮扉猝不及防遭到暗算,嚎了一嗓子,有声的催促乔棠。 乔棠认命了:“这结界一出现我就觉得很熟悉,刚开始以为是有姐姐气息的缘故,也没多想。可刚刚大雾四起,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木苡,海棠花神芸安一开始也只是天庭的一个小花仙,她是一次又一次的下凡历劫,一次又一次的平定三界中的那些宵小之辈,才成为海棠花神,才将海棠花带进十二花神谱成为十二花神榜首的。” 乔棠:“画地为牢,起千丈屏障,那些不能见光的欲与怨有进无出。这个结界,囚魔困鬼,都能够做到一网打尽。即便一时不能收拾干净,也能缓缓日后再说。可惜闲云山的阵法结界不是她亲手所做,威力达不到最佳,但能到如今的程度也是大致发挥了七八成。” 乔棠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转进木苡的耳朵,可还没等她品出个味道来就又从耳朵里飞快的溜走了。 眼前的世界已经不转圈圈了,木苡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是雾气还是什么,反正都看不清。她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朵里嗡嗡的响,一边响还一边咬着牙说话:“说重点!” 落湖将自己的无常外袍脱下来盖在木苡身上,暮扉不肯输阵,也将自己的无常外袍脱下来照模照样的盖在木苡身上。 场面一时间很是诡异。 木苡眼看着已经不太清醒,乔棠赶忙长话短说:“此地怨气甚重,但这些凡人的怨气中夹杂着不少妖死后留下的怨。姐姐说黎尘是个不肯挪窝的老古板而且还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是个好妖,在人妖中口碑都颇好,不少人和小妖都慕名来投奔他。只有他死才能解释此处为何怨气如此之重,他若是还活着,闲云山绝不可能是如今这场面。还有,他应该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说着,抓着自己的手没了力气滑落,乔棠看看暮扉又看看落湖,她觉得自己又闯祸了。 木苡是真的醉了,为防止发酒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自己打晕,彻底不省人事。 暮扉摸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衬的他跟个恶鬼一样:“先前大人说若是发生不可控的事,便先下山。花神,别伤心了,先下山。” 落湖弯腰抱起木苡,一言不发的往山下走。 乔棠红着眼睛,暮扉看的不忍,边走边劝慰她:“大人很好的,也不容易生气,你别伤心,她不会怪你的。” 乔棠摇摇头,发间的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她死死地抿着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暮扉,这件事,是我错了。” 暮扉:“你别这样想,若真是论对错,归根究底是我和落湖的错。我两学艺不精,才有了后面这一摊子事。” 乔棠没说话,垂着头往前开路。 “何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后方的落湖传来一声惊呼,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窜过去。 滴答,滴答,滴答。 似乎是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滴落在自己脸上,粘乎乎的。他大声的叫着乔棠和暮扉的名字,可刚才还在前方开路的两人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他们消失了。 “大哥哥,也抱抱我吧,好冷啊。” 小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接着落湖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可这是荒山啊,哪里来的小孩? 落湖想要低头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怀中的木苡突然翻身,落湖赶忙调整角度才没让木苡掉下去。 “大哥哥,你怎么不抱我啊?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小孩又说了一句话,落湖明显能感觉到他已经站起来了,因为他的袖口正在在被轻轻拉扯。落湖心想自己做了这么些年的鬼差,什么没见过,壮着胆子一低头。 嚯,好一个白毛小鬼! 小孩大约是八九岁的模样,白发拖地,仰着死白的一张脸盯着落湖。木苡的那把桃木剑从他的眉心刺入,将眉毛往上的头颅劈成两瓣,黑乎乎的血顺着刀口往下流了一身,几乎是从血海里刚爬出来。落湖勉强能从他全是血的脸上分辨出五官,瞳孔是不正常的白色,死死地盯着他。而他的指尖长了手掌两倍有余的指甲,黑红色的长指甲相互扭曲在一起,缠成一把尖锐利刃。 小男孩正把两只手并在一起,瞪着一双无辜的白眼,扯落湖的袖口。 “啊!!”落湖被吓了个激灵,连人带木苡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巧后脚跟刚好磕在一块山石上,跌在地上。木苡从他怀中一咕噜的滚到小孩脚边,沾了满身的血,一步之外的落湖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男孩明显对木苡更有兴趣,他好奇的蹲下身轻轻地戳木苡,见木苡没反应遂附身仔细的打量木苡发间的时运簪。 “好漂亮呀。” 黑血滴滴答答的落了木苡满身,虽然落湖闻不见味道,但这一幕恶心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打架。 小男孩看够了,他抬头朝落湖一笑,下一瞬就拖着木苡消失在大雾中。 后方落湖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乔棠和暮扉直觉不对,提高警惕环顾四周,回头看见落湖在傻坐在一步之外的地上,全然不见木苡的踪影。 “落湖!” 落湖呆愣的看着前方,暮扉皱眉,将夜明珠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神才渐渐的开始聚焦。 大雾突然之间消失了,四周是上班山时熟悉的山路,不远处是捆了尸骨的石柱子。 乔棠蹲下身,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海棠花贴在落湖眉心,帮他稳固魂魄。起身叫暮扉把夜明珠收起来,这雾短时间不会再起了,当务之急是先下山。 三人走到山脚下,出结界的一瞬间,乔棠察觉到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注视消失了。 落湖跪在地上,低低的垂着头向乔棠请罪:“是属下无能,请花神责罚!” “以身试险,引蛇出洞。”乔棠摇摇头,摸出一坛子酒,满满的灌了一大口:“不怪你,她想要跟着那东西去一探究竟,就是齐莙在也拦不住的。” 第178章 蛇莓(七) “我看这小花神还挺了解她的。” 青蛇和齐莙站在远处的山丘上,他们刚到闲云山就看见这一仙两鬼仓皇狼狈的下山来,索性也就看看他们会说些什么。 齐莙负手站立,看着他们靠在石头上开分锅大会,一阵带着黄沙的风吹过,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青蛇见齐莙不说话,心道完了,果然小丫头一出事,齐莙就要变脸。 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地压根和闲云山就是两个方向,那是半点边也搭不上。碰巧在路过南天门时遇见枳实多说了两句,话语间得知木苡带着乔棠去闲云山办点事。 本来吧,齐莙是有些日子没见着木苡了,想见一面她也能理解,谁还没喜欢过人不是。 可是,她家尊上归来后不知为何多了个口是心非的毛病,偏偏别人还看不出来。但青蛇太了解他了,所以当齐莙面不改色的拒绝枳实邀请他一起去闲云山逛逛的时候,她在后面憋笑快憋成内伤。 “思益。”齐莙顿了顿,轻轻地叹气,面露无奈:“你留下来,看着她。” 青蛇听到齐莙这话想也不想的就拒绝,她面对面的看着齐莙,神色焦急:“不可!齐莙,无烬山凶险异常,我必须跟你去!” 齐莙见她急红了脸反到笑了起来,伸手戳她的额头:“你急什么,放心吧,我还有事没做,会好好的。” 青蛇:“齐莙!” 青蛇坚决不同意齐莙的决定,板着脸说什么也不松口。 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一点脾气没改还是这么倔啊! 齐莙无奈,最后半是劝半是威胁道:“思益,如今形势不明,有你在我才放心。你若是非要同我一起,我也没办法,只是无烬山凶险,一分神便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留!”青蛇出声打断齐莙,红了一双眼:“齐莙,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放心,就算小丫头兵行险招,我也定会保她无虞。” 齐莙:“不,暗中看着就好,不到命悬一线,不要出手。” 青蛇有些不解:“不是担心吗?” 齐莙负手望着闲云山,阳光落进月桂衫中,在他身上度了一层柔和光晕。青蛇站在身侧,发现齐莙眼角眉梢带笑,是那种她只在木苡在场时见过的笑。 “别,上次好不容易才哄好,我可不想再挨一顿骂。思益啊,早些年我就想明白了,她不是天庭里无忧无虑的小女仙,黄泉那么重的担子压在她肩上,几百年历练下来,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处事原则。她的事,我可以插手,但最好不要事事插手。眼前最重要的是确保她永远有一条后路可退,哪怕是覆灭三界也能安然离场。” 青蛇沉默着听完齐莙的话,内心十分复杂,感叹道:“你居然也会有如此顾虑的一天,齐莙,有了软肋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当年为千秋岁,她不得不低头,剜了半颗心,被囚北天门,换来的也不过是故人见面不相识罢了。 齐莙到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离开:“没有她,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青蛇看着齐莙走远,身影消失在戈壁荒漠中。心口处传来一阵疼痛,她捂着胸口靠坐在石头上,戈壁里的风刮过土地扬起沙尘。 想要彻底击碎一个人,最好最直接的方法是将他的软肋捏在自己手中,人神也好,妖魔也罢,无一例外。 青蛇不知道木苡于齐莙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可无论福祸,齐莙都再也走不了原先的那条路了。 神尊蔓辰,终究是彻底的成为神话中的一页篇章。 这边的青蛇正在伤春悲秋,感叹光阴无情。而那边的乔棠三人已经开完分锅大会,进入各自沉默着自我检讨的流程中。 木苡不知所踪,虽然乔棠说她是自己要和拿东西走的,可暮扉和落湖仍旧不敢回地府,他们怕冼穹把他两直接丢到地狱里。乔棠也很愁,她现在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个馊主意,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抽筋答应她,这下可好,如何跟众人交代。特别是煤炭那只小猫咪,她应该会两爪子把自己给挠成大花脸吧。 木苡不知道自己的走给三人造成了多大的烦恼,她小心的藏匿在枯树后,远远的跟着拖着傀儡的白毛小鬼。先前的大雾中她一剑刺中了白毛小鬼,可惜雾太浓,她没办法很好的感应到桃木剑的位置。索性将计就计,借着乔棠冲洗血迹假装醉酒,引蛇出洞。白毛小鬼若是安耐不住现身,她就能借此顺藤摸瓜,看看这闲云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此来闲云山,本就是有人设计引她入局,既然都来了,她又怎么能让人白费心思。 看来,背后的那只手终于要安耐不住了。 白毛小鬼在大雾中左拐右拐最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下脚步,他丢下傀儡的时候被劈开一半的脸上表情似是十分嫌弃,可怜傀儡被他拎着脚一路拖来,面目全非。 大雾之中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凑在一起,更显迷离。 白毛小鬼丢下傀儡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头上还插着把剑,附身从傀儡身上扯了半片衣袖囫囵的擦去脸上流淌的干涸的血液,淡青色的衣料片刻后就变的乌黑一片,被他丢弃在地上。随后他看着自己扭曲在一起的指甲思考用它拔剑的可能性,半晌终于思索出结果——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得出结论后,他又低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木苡都开始反思自己这一剑是不是把他砍成了傻子。良久,白毛小鬼抬起头,突然开始疯狂的撕咬自己的指甲。顷刻之间,长长的指甲堆满了脚边,他心满意足的停下动作,兴奋的在原地打转。 十指秃秃,鲜血淋漓。 雾气好似又浓了些。 山洞中隐约传来一个女人孱弱的咳嗽,白毛小鬼突然变得十分焦急,他顾不上傀儡疯狂的往山洞里跑去。 山洞里的女人是谁? 第179章 蛇莓(八) 木苡看着白毛小鬼进了山洞,消失在大雾中,她才从树后出来。 傀儡静悄悄的躺在山洞口,女人的说话声取代了咳嗽。不知是身处大雾之中还是其他的缘故,她的声音又平又缓,声调起伏小的可怜。 木苡即使是站在山洞口也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忽然,山洞中的白毛小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急促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出来拖扔在地上的傀儡。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木苡小心翼翼的紧跟着白毛小鬼的步伐进了山洞。 山洞最开始是自然风化形成,但能呈现出如今的模样,想来也是废了不少人工。山洞整体呈喇叭状,越往里走空间越大,雾气消失,视野逐渐开阔明朗起来。 山洞的最深处有一面高大的石壁,几乎凿穿了整座山,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壁画。在石壁的正前方有一个方形建筑,看着像是一个祭台,周身被朱砂绘满了祥云和花草的图案,一个身着月桂朝服的女人跪坐在祭台中央。一排高大的石烛台矗立在建筑和石壁的中间,空气流动时昏黄的烛火跟着一起跳跃,肃穆庄重。 木苡进到山洞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刻着壁画的石壁,也不是形似祭台的建筑,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石烛台上跳跃的烛火。 玉烛?玉烛!闲云山里居然有玉烛! 所以,黎尘是染了杀孽才不能成仙?木苡突然觉得后背传来阵阵凉意。玉蛟一族,真的是因为越国王族贪得无厌才灭族的吗? 白毛小鬼拖着傀儡在祭台前停下,他蹦蹦跳跳的上了石阶,站在祭台边指着下面的傀儡叽里咕噜的说了好几句,木苡一个字也没听懂。 闻言,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她对着白毛小鬼招了招手,甚是无奈:“你呀,多大了,还这样,过来。” 白毛小鬼开心的咧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又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坐在女人身边,将自己结满了血痂的双手递给女人。 女人将他又流的满脸都是的血迹擦干,但桃木剑横贯其中,伤口未愈,这基本是无用功。她停下手,盯着那柄插在头骨中的桃木剑良久,才郑重的开口:“孟婆大人,既然来了,便也现身见上一见吧。” 这声音乍一听木苡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当女人再次开口,木苡终于想起在何处听过。 风渡,蒲絮英。 木苡在心里叹气,不是吧,这件事真的和芸安有关系? 这样想着,她迈上石阶,站在祭台上,仰头便能看见如天幕般垂下的壁画——上面刻着人间百转、沧海桑田。 白毛小鬼乍一看见木苡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往蒲絮英身后躲,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木苡明明还在地上躺着,怎么又活过来站在祭台上。 蒲絮英仍旧跪坐在祭台中央,一袭月桂朝服衬的她的脸色愈加苍白,像是她的生命正在迅速的流逝。 木苡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白毛小鬼躲在蒲絮英身后悄咪咪的打量她,木苡没理会他,对着蒲絮英问到:“前辈,你这是?” 蒲絮英对着木苡笑了笑,满是歉意:“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什么,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她朝木苡伸出手,一朵海棠从掌心升起,漂浮在半空中,这与在山脚下给了她一掌的气息一模一样。 木苡这下来了兴趣,收了插在白毛小鬼头上的桃木剑,坐在祭台上,一边擦剑一边准备听蒲絮英说话。 蒲絮英先是帮白毛小鬼疗伤,接着才说道:“海棠花和月桂朝服都是芸安留给我防身所用,不为别的,她只是怕牵连我,怕我在这世间活不下去。你也别担心,我死后,这两样东西都会归还给乔棠。其实我早应该给她,只是私心作祟,一直拖到现在。如今,我借助海棠花在闲云山布阵织结界,为的是不让韶城的惨案再现人间。” 木苡听的眉头皱出几条褶子,韶城如此结局果然与闲云山有关。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看着蒲絮英,等她接着往下说。 白毛小鬼额头和指尖的伤已经彻底痊愈,指甲又开始缓慢的生长,他试探着看了木苡一眼又一眼,确认她不会再往自己头上劈一剑后,在蒲絮英身后趴着睡着了。 蒲絮英见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看着木苡,声音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大人,在阵法彻底落成前,能听我说些话吗?我只怕,只怕我死后,就再也没人会记得他们了。” 其实蒲絮英当前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但她如此恳切,木苡实在于心不忍,只得点头。 “这事要从前些年说起,但具体年岁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那时已经一千多岁了,在闲云山这一片是非常有资历的老妖怪,谁见了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蒲絮英与黎尘幼年结识,当时恰逢太白金星转世下凡开山讲学,两人一同前往拜师,蒲絮英是他师妹。 黎尘这个人,用他师傅的话说是天赋异禀,仙缘颇深;用芸安的话说是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但在她的眼中,黎尘是最好的师兄,他心系苍生万物,求仙问道,不求长生仙,只问解苦道。 太白金星仙去归天后,两人奉师命下山游历四方,岂料这一走,便是仙路殊途。 她下山后在人间遇到了芸安,后来之事,皆是心甘情愿,从不曾后悔。 而黎尘下山后一路到了越国,那时越国王族之间风靡一种由玉蛟炼制而成的蜡烛,点燃后可长明千年不灭。玉蛟难捕,官僚层层压迫,平民之中上至八十岁老人下到五岁孩童尽数下海捕蛟,无数人葬身鱼腹。 黎尘怜悯无辜平民和玉蛟一族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他想上天去代他们讨个活路,却被天兵拦于南天门之外,无功而返。回到越国后,他暗中出手抓了那些贵族想要逼他们停手,不料有人暗中灭口并将罪责推到他的头上。 天庭问罪,斩妖台上黎尘百口莫辩,危急时刻太白金星回天出面求情才将他保了下来。 等他从斩妖台上下来,人间玉鲛灭族,越国国破,他心灰意冷,回了闲云山,再不提成仙之事。 后来闲云山的土地陨落,天庭不知为何迟迟未委派新的土地上任,黎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担起了土地的职责。 但行仙人事,不求仙人名。 第180章 蛇莓(九)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千多年,蒲絮英在风渡看着黎尘尽心尽责庇佑这一方百姓。闲云山的名号越来越响,小妖们慕名而来寻求庇佑,那时的闲云山热闹非常。 韶城作为边塞重镇,夏朝皇帝对此地非常看重,刚好自己的儿子需要出去历练历练,索性一道圣旨将他发配到了韶城。 明贬暗升。 变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年轻时的夏帝是个翩翩公子,长相俊美,爱民如子,义薄云天,更难得是愿意走入军队中和将士们同甘共苦。齐陆是最早跟着夏帝的一批人,五年间,他从最低层的士卒做到大将军。皇帝病危,夏帝带兵还朝,继东宫,登太子位。 齐陆跟着夏帝还朝,一同回去的还有他的夫人——楚沁辞。 韶城在地界上和姜国接壤,受其影响,每隔十五年会选出一位圣女,朝拜圣女以求风调雨顺,人畜安乐。每当上一位圣女退位的前一年,她会前往闲云山求卦,问下一任圣女所在何处。 这时黎尘就会出面随便说一个名字,反正圣女只是精神信仰,事情最后还是得靠他来解决。 那一任的圣女便是在楚家。 楚家一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楚沁辞和小女儿楚沁柔。 楚沁辞跟着夫君前往洛阳,楚沁柔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图新鲜暗中跟着一起去了。等上任圣女得到黎尘的指示去寻找下一任圣女的时候,楚沁柔已经在洛阳呆了三年,夏帝刚登基。那时候的她刚十五岁,情窦初开,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责任不责任的。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一意孤行进了皇宫,成了柔妃。 再后来没过几年,逆王余党举兵造反杀入洛阳,夏帝将楚沁辞推出去做了替死鬼,连带着害死了齐苏妤。造成齐陆辞官,楚沁柔与夏帝离心,韶城楚家开始没落。 韶城没了圣女,日子却没有任何变化,百姓逐渐也就忘了这件事。直到楚沁柔离世,那年是黎尘的雷劫。雷劫之后为休养生息,黎尘又闭关三年,闲云山上的妖逐渐走了干净,只剩下几个幼时便被黎尘捡回来养的小妖怪。 韶城本就地处戈壁,自然条件极其恶劣。黎尘闭关那三年,没了他的庇佑,百姓的生活一落千丈。 人们又想起了圣女的事。 他们将所有的过错怪罪到楚家,正是因为楚家二女儿不肯继任圣女,上苍发怒,才将如此频繁的天灾降到韶城。可悲的是,楚沁柔死后,楚家彻底没落,人走茶凉,只剩下个不受宠的小妾带着儿子在残垣断壁里艰难的讨生活。 那孩子娘胎里带了病,生下来便是白发白眼,都说他是个妖怪。 人们冲进楚家,推搡之中小妾不小心被撞到在地,磕破了头,血流不止,不治身亡。小男孩失去了最后的庇佑,变成了叫花子,在韶城里乞讨过活。 黎尘出关后,打算去韶城看看,见到他的时候,小男孩正被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按在地上打。近年来姜国不断出兵试探韶城,韶城少胜多败,百姓饱受天灾战乱之苦。这个楚家的孩子,成了所有人的出气筒。 那时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小男孩穿着破烂的衣衫躺在地上,浑身是血。黎尘惊讶的发现,他被打成那样也没有哭,一边用雪抹去脸上干涸的血迹,一边不断的告诉自己不疼不疼。 蒲絮英看着那个小男孩,心疼的说:“这孩子命苦,还坚强的叫人心疼。” 小男孩抬头瞧见蒲絮英在不远处,也顾不上疼痛了,咧着嘴向她跑去。蒲絮英张开双手蹲下身,小男孩迎面扑进她的怀里,抱着脖子撒娇:“絮英姑姑,你又来看我啦。” 蒲絮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不着痕迹的为他疗伤。 黎尘看着这一幕沉默着,片刻后他突然出声:“小孩,拜我为师吧。” 蒲絮英正在给小男孩擦脸的手顿住,她惊讶的看向黎尘:“师兄,你怎么突然想收弟子了。” 黎尘没回答她,他蹲下身,直直的接住了小男孩的目光,十分郑重的问他:“我愿意收你为徒,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小男孩怯生生的看着他,紧紧地攥住蒲絮英的袖角,他看向蒲絮英,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蒲絮英笑着对他点头。 小男孩又将目光落回黎尘身上,半晌,他松开蒲絮英的袖角,跪下郑重的向黎尘扣头:“弟子楚白见过师傅!” 黎尘扶他起身,慈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黎尘不再庇佑韶城,他把小男孩带回了闲云山,为他取了个新名字:地锦。 纵使外界条件再艰难,也要坚强的活下去,从此以后便是新的人生了。 除了时不时的下山和那些瞧不起他想要欺负他的人干一架之外,小地锦在闲云山度过了人生最明媚快乐的五年光阴,他九岁的时候,夏朝覆灭,韶城彻底沦为姜国的土地。 沦为奴隶的人们被仇恨烧红了眼,他们急需一个发泄口,收留楚家罪人的闲云山成了集火点。 他们求来了一种不灭的巫火,趁着夜色将闲云山团团围住,放火烧山。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巫火,那是大妖被道士抓住后囚困折磨而死留下的心火,怨与憎交织在其中,非寻常神妖可灭。 大火之中,黎尘看着那些他庇佑了多年的面孔,彻底心死。 他反问自己,这一千多年来他所坚持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场大火烧了半个月,火灭之后,闲云山成了一座荒山。 蒲絮英拼尽全力也只救出一个地锦,闲云山上所有生灵尽数葬身火海。 地锦几乎没受任何皮外伤,第二天蒲絮英一个没注意他就跑没影了。他在闲云山给黎尘和小妖们立了碑,说要做守墓人。 那场大火中蒲絮英受了伤,要闭关修养,劝不动他,也只得放他去。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蒲絮英总是后悔,若她当初没闭关养伤,仔细的看着地锦,也不会生出后来这许多的错事。 第182章 蛇莓(十一) “无忧木苡!” 木苡立在山洞口使尽全身力气与蒲絮英抗衡,不允许她自爆内丹。这声怒吼木苡可太熟悉了,心里一颤,连带着手也抖了抖,差点就给了蒲絮英反扑的机会。 大雾弥漫,她回头四处张望也没瞧见来人,难道是我出现幻听了? 齐莙近了发现木苡居然还在原地,一步也没挪,更气了。他一个箭步走到木苡身边,抓起她的手转身就往山下走。 “你怎么来了?”木苡看见齐莙先是一惊,然后回过神来迅速挣开他继续施法与蒲絮英抗衡:“我不走,事还没办完呢。” 齐莙气结,努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后才道:“她一心求死,你何必浪费力气。” 木苡却摇摇头:“齐莙,我既然来了,便一定会将他们带回去,恶鬼如何处决地府自有论断。此前相识一场,她无生意,我却不能看着她枉死。” “阿薏!” 齐莙还是很气,木苡偏头朝他卖乖:“星官大人,我手酸。” 这招实在是无赖,但偏偏齐莙没法拒绝。 “摆着两个好好的法器不用,偏要靠自己死扛,怎么不累死你。” 齐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逐渐将木苡替换下来,让她休息休息。 其实,木苡没说谎。 那日雷劫后,木苡就发现自己的神格不稳,时不时的就和身体脱轨,但很快又回去了。她翻遍了黄泉所有的典籍也找不到原因,所幸影响不大,也就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减少了使用法器的频率,时运簪也好桃木剑也罢,虽是她自己的东西,但法器能量越大她就越容易累。 齐莙见木苡没说话转头看向她,发现她脸上的疲倦不像是假的,皱眉道:“你怎么了?” 木苡莫莫肚子,一脸无辜:“饿了。” 齐莙无话可说,他一分神下手重了点,不小心把山洞里的两人给震晕过去了。 木苡见状长吸一口气,无话可说。 两人提步往山洞里走去,木苡想起刚刚问题齐莙没回答,遂重新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无烬山吗?” 齐莙颇为遗憾的摇头:“他并未跟我去无烬山,那大抵是跟着你了。” 这下木苡更是不解了,她摊开双手看了又看,还是没想通:“我名不敌父母,势不出地府,在这三界之中人微言轻的,图什么?” “你所习以为常的或许就是他人视如珍宝的。” 山洞里杂乱的堆满乱石,壁画破损,祭台坍塌,只剩下玉烛仍旧摇曳着烛火。蒲絮英和白毛小鬼躺在坍塌的祭台之中,周身布满了血迹。 哎! 一走进山洞,木苡就感觉蒲絮英给她的那朵海棠变得不安分起来,蠢蠢欲动,终于在木苡走近祭台后不受控制的飘了出去,正正的悬在蒲絮英上方。 海棠花瓣纷纷落下,霎时间芳香遍地。 木苡看着眼前的一幕咋舌:“这芸安还真是个神人,只可惜我出地府太晚,没能与她认识认识。” 齐莙闻言很是不屑:“芸安在天庭是个出了名的疯子,你还是不与她认识比较好,没吃鱼反到沾一手腥。” “她惹你了?” “她通常都与枳实和二郎神过不去,杨戬不爱与她计较,但枳实一气不过就来找我喝酒骂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苡没忍住笑了出来,枳实总是有些倒霉在身上的。 蒲絮英还未醒,但话语之间,木苡发现大雾已经渐渐消散,整座闲云山一片清明。 齐莙道:“无事,是枳实出手了。” 两人将蒲絮英和白毛小鬼从废墟里搬出来,木苡蹲下身定定的看了白毛小鬼许久,她抬头望向齐莙:“他罪孽颇深,但也着实可怜。你来护法,我要将他身上的罪孽暂时压下去,还原他最初的样子。” 齐莙不赞同木苡的话,最终都要押回地府伏罪,何必折腾。 木苡望着齐莙不再说话,半晌,齐莙终于自暴自弃的点头,算是同意她的决定。 “齐莙,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哪怕心里再恨,若无人引导,是绝对不可能导致如今的局面。”木苡顿了顿,犹豫了半晌,也没再开口。 他处心积虑,在暗处推着我走了这么久,我怕我再不逼他露面,你们会有危险。 蒲絮英悠悠转醒,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废墟,而自己的之前布下的阵法已经消失了,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不远处的石板上躺着一个小男孩,白发垂落在地上,他正安然的睡着。 “你醒了。” 男人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蒲絮英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齐莙抱着木苡,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木苡闭眼靠着齐莙的肩膀,看不清脸色,也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着了。她的发髻散开,青丝如瀑布般落下,胸口处的碧色衣衫上红梅盛放。 齐莙见她不说话,接着道:“既然醒了,就带上他和我下山。” 他一看心情就十分不好,蒲絮英也不敢去触霉头,遂点头称是。 没了阵法结界和大雾的限制,很快就到了山下。 乔棠一见着几人,飞快的迎了上去,几人的惨状让她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齐莙到是很镇定,他将木苡的桃木簪子递给暮扉和落湖,道:“阿薏已将闲云山的恶鬼尽数收伏,你们回到地府后将它呈给冥帝,后面的事他自然会去处理。”说着,齐莙看了一眼紧紧的扒着蒲絮英袖子的小男孩,接着说:“至于他,你两顺带将他带回去就行,地府自有决断。” 言罢,他提步就准备走,不料暮扉突然上前挡住齐莙:“大人,您要带孟婆去往何处?”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齐莙冷冷的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青蛇和枳实躲在小山丘后看的这一幕,扭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无言以对。 片刻后,青蛇才感叹出一句话:“我要去人间走走,你自己回天庭吧。” 枳实一愣,随即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胆小鬼。” 青蛇十分不屑的嘁了一声,转身就走,紧接着枳实也离开了闲云山。齐莙的状态不太对,还是去看着比较放心。 第183章 蛇莓(十二) 齐莙走后,乔棠感觉那股巨大的压力瞬间消失,才开口问蒲絮英:“阿英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齐莙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她怎么能伤成这样?” 蒲絮英却摇摇头:“我一醒来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这时,躲在蒲絮英身后的小地锦突然探出半个脑袋,小声的说了句我知道。乔棠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几人急切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聚集在他身上,地锦吓了一哆嗦,把头缩回去不肯说话了。 蒲絮英见状蹲下身,柔声道:“小锦,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就是,有我在不要怕。” 地锦点点头,试探的开口:“那位地府的大人先是不知用什么办法熄灭了我用作阵眼的玉烛,接着她将我身上的罪孽和闲云山的恶鬼全部收进的珍珠中。不料阵法将破之际,一只骨箭突然从山洞外飞来,她替那位神仙挡下了这一箭,箭扎的很深,几乎将她心口贯穿。然后那位天庭的大人很生气很生气,沉着一张脸给她疗伤,然后没过多久阿英姑姑你就醒了。” 地锦说着说着就往蒲絮英身后躲,他眼神躲闪,惊慌不已:“我......我没想伤她,当初我怕我走火入魔后破阵离开闲云山滥杀无辜,所以才留下这只骨箭以防万一,我是留给自己的,没想伤人,真的.......” 暮扉和落湖一脸震惊,这小孩看着小小一个,没想到却这么能搞事。 乔棠却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双腿发软的靠在石碑上,她后背发凉,终于明白木苡临行前在黄泉和她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棠棠,万一,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我回不了黄泉,还要拜托你以后多多照应照应小猫咪他们。 当时她只当是祈归后劲太大,木苡酒后胡言,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才明白,原来那不是醉话,若是今日齐莙没来,木苡是真的没打算回去。 她在托孤! 蒲絮英沉默了良久,才去安慰地锦,她想和他说不是他的错,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半晌,落湖才平复了心绪,他们要回地府复命了。 待地锦情绪稍微安定下来后,蒲絮英对落湖道:“可否明日再启程回地府。” 落湖虽不解,但还是拒绝了她。 蒲絮英摸摸地锦的头,接着说:“那场瘟疫中病死的无辜之人何其多,既已下山,总该去坟前祭奠亡灵。” 听完蒲絮英的话,落湖和暮扉相视一眼,点头算是同意明日再回地府。 是夜,韶城的客栈中,地锦睡得正熟,蒲絮英替他掖好被子,才轻轻的关上门出来。乔棠趴在窗台看月亮,白天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到晚上都还没缓过神来。 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阿乔,睡了吗?” 蒲絮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乔棠回神起身去开门。 “阿英姐姐,你怎么来了?” 蒲絮英笑着拉乔棠坐下,拿起茶壶给她倒茶:“小没良心的,这么些年,我不去找你,你竟也不来看我。” 乔棠羞的满脸通红,惭愧的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句我错了。 蒲絮英见状也没再打趣她,她将一个梧桐木做的大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一股海棠的花香飘了出来。 盒子里是芸安还是海棠花神时的月桂朝服和一朵海棠花,乔棠不解:“这是做什么?” 蒲絮英十分留恋的抚摸过梧桐木盒,而后将盒子往乔棠的方向一推:“阿乔,这些是你姐姐留下的东西,如今我物归原主。” 乔棠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蒲絮英在说什么:“什么物归原主?姐姐留给你的,你就是他们唯一的主人。” 蒲絮英闻言欣慰的笑了起来,却也没反驳,片刻后她说:“如今我将它们送给你,你就是它们的主人了。” “我不要。”乔棠将盒子推回去:“月桂朝服我也有一件,海棠花是姐姐留给你的念想。” 蒲絮英却说:“阿乔,我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这些东西我带着没用,送给你总好过在世间无声的腐烂。” 乔棠心里一紧,急忙追问道:“你要去哪?” “去人间走一走吧。”蒲絮英陷入回忆中,红了眼眶:“去人间走一走,阿乔,我不想守约了,你不要劝我留下,这样对我来说太残忍。” “我在风渡活了这么些年,看遍了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轮转,已经是赚了。” “我要去人间走一走。” “寻一树繁花、一条山涧、一枝麦穗、一场大雪。” 乔棠没有再劝蒲絮英,那天晚上,两人坐在桌前,听她讲了许多的旧事。 芸安离开的时候乔棠还小,加上神魂不全,所以她对于芸安的记忆并不多,现在知道的很多都是匪椋慢慢的告诉她的。匪椋眼里的芸安是什么样的,乔棠在芸安的记忆中就是什么样的。后来神魂归位,她断断续续的从天庭众仙的口中听说了一些事,芸安在乔棠的记忆中渐渐的变得更加丰满、立体。 所以直到那时,蒲絮英讲的那些旧事,近乎是让她重新认识了芸安。 她第一次见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芸安。 半夜的时候,韶城下起了大雪。 蒲絮英撑着一把伞,站在大雪中,笑着向乔棠告别。 雪花落进月色里,故人行于目光中。 地锦趴在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默默的注视着蒲絮英的身影,最后连脚印都被大雪彻底淹没。 刚刚蒲絮英对他说,她要走了,如果他乖,等明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们会在地府相遇。到时候,她会跟他讲韶城之外的四时风物,人间美景。 其实地锦对雪天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母亲不受宠,下人们克扣他们的东西。一到冬天,特别是下雪的时候,他特别的怕冷,母亲就只好去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才能勉强的得到一点最次的炭火取暖。后来楚家覆灭举家迁走,那些仇恨的全部汇集到他们身上,母亲也因此身亡。直到一个大雪天,黎尘踏雪而来说要收他为徒,闲云山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一段快乐时光。 如今也是在一个大雪夜,他看着蒲絮英渐渐走远。 生命中最后的一道光被大雪彻底的淹没。 第184章 蛇莓(十三) 北天门 齐莙抱着木苡一上北天门就急匆匆的往里走,惊的两旁的天兵以为妖族终于集兵要攻打北天门了,相互打气提起精神严阵以待。 齐莙将木苡直接带去了当初关押青蛇的牢房,这里最冷,也最能遏制伤势恶化。 一口凉气被木苡吸进肺里,迷迷糊糊间她以为自己又去跪往生池了,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抓着齐莙的袖子:“姑姑,小苡知错了,下次再也不和鬼在地狱里干架了。” 齐莙听的一头黑线,这些年半夏究竟是怎么带孩子的。 齐莙将木苡靠在自己肩头,拿出微霜小心的哄她喝下去,那知木苡死不张口,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不喝,我不喝,齐莙,我还没死呢,用不着,快拿走。” 齐莙拿着小瓶子的手在半空中微颤,纯粹是气的。 木苡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头扎进齐莙怀里,瓮声瓮气的开口:“还没到要用微霜的地步,我不喝,你拿走。” 可惜中气实在不足,短短的三两句话间,她又晕了过去。 见此,齐莙脸色一变,半晌,终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拿木苡没办法。 故而木苡一睁眼,就看见齐莙靠在冰墙上小憩,而自己正枕着他的腿休息。之前受伤体内的红莲业火不受控制,齐莙的衣袍被烧出了好几个大洞。 “你怎么不把我放下?是不是傻?” 木苡急忙起身,可是伤势只是得到控制,并未痊愈,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齐莙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木苡却是挣扎着起身,急忙的检查他的伤势。 所幸月桂衫并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齐莙并未被红莲业火伤到,木苡这才松了一口气。 齐莙见她醒来,好不容易松下来的一张脸又板了起来,表情严肃的就像木苡在曼陀罗记忆中的一样:“无忧木苡,你是想气死我吗?” 木苡缩了缩脑袋,小声的狡辩:“我没有。” 齐莙:“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莙这阵势大有木苡不编出令他满意的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她用自己现在还发疼的脑子想了又想,可惜脑子现在还不清楚,没想出答案来。 片刻后,木苡放弃抵抗:“他没跟你走,说明我才是他的目标。精心布局将近百年,怎么可能看着我突然身亡呢。这天庭之中谁最担心的我伤势,最想让我活下去,谁就是幕后的那只手。” “这就是你以身试险的理由?”齐莙拔高了声音:“无忧木苡,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木苡暗戳戳的瞟了齐莙一眼,缩着脖子弱弱的说:“你之前还骗我那么惨来着,两清了,两清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翻旧账。” 齐莙气的脑仁疼,起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想要将木苡狗血淋头的骂一顿。但一对上木苡故作可怜的双眸,却又怎么也下不了口。 一口血哽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木苡自知理亏,想要宽慰两句,但又实在是没力气。只能靠在冰墙上努力的睁开半眯的眸子看齐莙在小小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约莫三盏茶的工夫,齐莙才又坐到冰床边,咬牙切齿的说:“无忧木苡,你下次再敢私自以自己为饵,你.....我......你就等着吧。” 木苡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不再犯,还不忘顺带有样学样的告诫齐莙:“齐莙,你下次再敢骗我,你也等着吧。” 齐莙闻言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相信木苡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举一反三,冷笑一声:“我今天才知道大人居然这么好学,这些年还当真是看走了眼。” 木苡谦逊的摆手:“哪里哪里,近朱者赤嘛。” 齐莙:“孟婆说笑了,我哪敢当得起。” 木苡:“星官休要妄自菲薄。” 两人这插科打诨的说了一场,气氛终于算是好了起来,木苡才正色道:“等会你就送我回无间地狱,我告诉你怎么不经过黄泉直接进去。路上若有人问起我受伤的事,你知道怎么说吧。” 齐莙:“孟婆在闲云山遭人暗算,伤势过重,不得已回无间地狱闭关。短则一月,长则百年。” 木苡靠在齐莙肩头,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叹气:“你说我这么个小人物,有什么好图谋的?也配让他费尽心机算了这么久。” 齐莙闻言只是沉默的抱着她往前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阿薏,忘川溺水是何等厉害的存在,连我都要惧怕三分,上一辈有如今的结局,它难辞其咎。 刚一出北天门,齐莙迎面就遇上了枳实。 他神色匆匆,面上十分焦急,见着齐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木苡暗道不好,双眼一闭开始装死。 枳实也不戳穿她,对齐莙意有所指的说道:“没事吧?” 齐莙面无表情,声音到是多了一分颤抖:“伤有些重,要回地府将养些时间。” 枳实有些讶异,他没想到木苡这次是真受伤了。 齐莙见他不说话,提步准备走,枳实突然伸手拦住他:“那闲云山的事怎么办?” 齐莙没回他的话,他静静地凝视着枳实,目光复杂,让人看不透心底的情绪。在枳实话落下的瞬间,木苡敏锐的察觉到齐莙的心跳猛地加速,抱着她的手也加大了力气,勒的有些疼。 半晌,齐莙收回目光,似是自嘲般的笑了笑,再睁眼一切又恢复原样:“剩下的事暮扉和落湖会去收尾,不必担心。” 枳实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侧开身,看着齐莙走远。 北天门前吹起了风,不远处山上的海棠盛放,花瓣随风而走,落满北天门。 枳实伸手,一朵六瓣海棠落在他手心,他看着海棠,缱绻又眷恋的目光里掺进了一丝憎恨与恶毒,海棠花化为齑粉在指缝间消弭。身后资节开的热烈,月桂朝服上的祥云纹仿佛活了过来,衬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也愈加坚定。 小苡,这些年,你明里暗里成全了那么多人,最后,也成全成全我吧。 第185章 蛇莓(十四) 夜深,韶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座城都静悄悄的,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 枳实站在客栈二楼的门前,昏暗的烛光下依稀能辨别出他脸上的犹豫不决。 内心一番挣扎后,他抬手扣了扣门。 地锦趴在窗口看星星,从头上垂下来的红色丝绸发带落在两颊,像雪地里的夕阳,触目惊心的美。白天的时候落湖硬要拉着他去逛街,稀里糊涂的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后就强制给他换发型。 无力反抗,就只能认命。 听见有人敲门,地锦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沉静的夜色,落雪覆在屋檐,白茫茫一片。 他起身打开门,见着来人是枳实,十分讶异:“神君大人,您怎么来了?” 地锦侧开身,枳实进门后,他谨慎往屋外看了看才关上门。 枳实对他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地锦拘谨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绞在一起,头上扎着双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枳实。 这模样着实逗到了枳实,当年他在戈壁中初次遇见地锦是在一场风暴之后,他渡过了风暴,却狼狈的几乎不成人形。枳实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放弃了他,不料转身时被地锦发现,枳实看着他一步一步的爬到自己脚下,看着戈壁之中缓缓地长出一条亮丽的红色。 地锦抬头望他,抓着衣摆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神却是异常坚定,他眼中浓烈的恨与不甘交织在一起,像刚开刃的刀锋一般露出锋芒。 “神君大人,师傅死了!师兄师姐也死了!除了我,闲云山没有一个活物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 他捂着脸嚎啕大哭,血与泪将脸上的沙尘凝结成斑驳的土块,比五年前更像一个乞丐,狼狈不堪。 如此浓烈的悲伤让枳实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戈壁上起了风,沙尘飞扬。 恍惚间枳实看见芸安站在远处,双手叉着腰,骂他老古板。他嗤笑一声,回敬一句死心眼。 枳实带着地锦回了闲云山,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布阵,如何织造结界。他看着阵法落成,看着地锦逐渐被仇恨蒙蔽双眼,看着韶城全城惨死,闲云山怨气冲天成了禁地。 “神君大人?” 地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枳实从回忆中离开回到现实世界,对上地锦疑惑的目光淡淡一笑:“近来可好?” 地锦点头:“挺好的,如今也算尘埃落定。” “地锦。”枳实忽然出声,却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做这些事,你后悔过吗?” 地锦觉得枳实这话不是在问他,倒更像是在问自己。 他歪着头想了想,摇头:“不曾,师傅说,世上并无后悔药,万事只可向前看。做了就是做了,承的起后果,也问心无愧。” 枳实倏的笑了,地锦看的有些愣住。 枳实在天庭的一众神仙中容貌并不算上乘,作为镇界神君,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执掌生死压迫感。后来无忧归冬陨落,他大大的疯了一场,醒来后,身上便又多了几分落寞和疏离。 枳实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窗外纷纷落下的白雪。雪花遇热融在指尖,捻了捻指尖微凉的触感,忽然说:“地锦,你想复活黎尘吗?” “什么!” 地锦惊呼出声,他小步跑到枳实身侧,抬起头看他。却见神君大人的眼角眉梢上挑,话语落下后笑意更甚,两三片雪花从窗外飘进落在睫毛上,遮住了眼底的光。 枳实的手上积蓄了薄薄的一层雪,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冰冷,他再次问道:“地锦,你想复活黎尘吗?” 地锦犹豫着开口:“可是,师傅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枳实将手中得到薄雪团成小雪球扔到了对面屋檐上,砸出一个洞。 “黎尘虽死,但因为闲云山的结界,地府一直没有带走他的魂魄。”枳实蹲下身与地锦的眼睛平视,地锦白色的瞳孔剧烈的瑟缩后又迅速放大,倒映出枳实脸上的笑意:“地锦,你想复活你师傅吗?” 地锦好似听见了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跳声,他用尽全力捏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颤抖着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枳实却话锋一转:“你知道蛇莓吗?传说有大妖在闲云山顶云雾缭绕处种下了一颗蛇莓,这颗蛇莓是天庭的太白金星所赠,是仙果。虽然这颗蛇莓很少结果,但大妖心善,每百年就会挑选有缘人赠予蛇莓果。” 闲云山早就荒芜一片,哪里还有什么蛇莓果。地锦紧紧捏着的拳头忽然一松,他知道枳实想要什么了。 “蛇莓,在我这。你要,给你。” 枳实却道:“不,我不要,我需要你明日将它赠予孟婆。作为回报,我会帮你复活黎尘。” “好。”地锦捂着心口,感受着飞速跳动的心脏。 “可会后悔?” “永不。”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 目的达成,枳实起身准备离开,地锦却忽然叫住他。 枳实回头,见他又紧张的捏着拳头,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地锦忽然朝他跪下,重重的扣头:“神君大人,闲云山众妖皆是无辜,求您发慈悲!” 枳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将地板磕的震天响,直到地锦额头的皮肉绽开,他冰冷的神色终于龟裂露出一丝无奈,“地锦。” “神君大人,我不求您复活他们,只求您发慈悲,让他们入轮回,下辈子好好的活一回!不要做妖了,做人吧!” 枳实将他扶起来,施法将他额头的伤口抹去,叹息:“地锦,天庭和地府不是从属关系,好比姜国和西楚,是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所以就算是我,也无权干涉地府之事。” 地锦愣住了,他紧咬着嘴唇,眉头拧在一起,脑子天人交战一般混乱。 他死死地抓着枳实的衣摆,枳实索性也随他,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地锦的手一松,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眼泪唰的落下,他红着眼看向枳实:“神君大人,蛇莓果我会赠予孟婆,但我不想复活师傅了。” 枳实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师傅会原谅我的。”他低声告诉自己,咸咸的泪滑进嘴角,滋味并不好,地锦却笑了:“我要闲云山众妖皆入轮回,来生富贵康健,平安顺遂,喜乐一生。” “我要他们不再受人欺辱,在这世间堂堂正正的活一回。” 第186章 蛇莓(十五) 枳实离开后,韶城的雪悄无声息间下的更大了。 地锦站在窗边,将半个身子都探到屋外,闭上眼细细的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凛冽的空气一路飞驰到胸腔,在里面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转,沁人心脾。 心口处传来稳定的灼热,他收回身,将双手覆在上面。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些画面,是深秋时将自己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的蒲絮英,是在雪地里将狼狈不堪的自己收为徒的黎尘,是闲云山的四季轮转和师兄师姐脸上的笑意。 他望向远处,闲云山被覆盖成白茫茫一片,只待明年开春雪化,绿意就会重新走遍山上的每一寸土地。 重获生机。 地锦笑的灿烂,他看见虔诚的信徒在大雪飞扬的月色里遇到了一生的救赎。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天边开始泛起金色的云霞,连带着风也沾染了温暖。 地锦靠坐在窗边的躺椅上,举起手,毫不犹豫的将利刃刺向胸膛。锋利的玄铁划破衣襟,割开血肉,一颗闪烁着金光的心脏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蛇莓果,通体赤红,周身布满了凸出来的肉刺,面目着实不够好看,但却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清香。 地锦将蛇莓从胸腔里取出,在手心里仔细的端详着这颗在胸腔里跳动了许多年的东西。将它放进冰盒里的时候,地锦忽然闪过一丝释然,终于还是都失去了。 他直挺的肩膀塌了下去,一只手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冰盒,一只手靠在窗沿,将头枕在上面。被落湖用来束发的红绳因为这个动作松开掉在了窗下的雪上,如雪的发丝四散垂落,吹开遮住视线的发丝,白瞳里倒映出韶城落满雪花的街角屋檐和布满彩色霞光的天边。 地锦心里不禁猜想,雪后初晴,朝霞瑰丽,只需再等片刻,太阳出来后,今天必然是韶城难得的好天气。 只可惜,看不到了。 尽管木苡和齐莙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往韶城,但终究是迟了一步。 木苡和齐莙本来已经到了黄泉,在准备进无间地狱的前一瞬,木苡猛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一定会对地锦下手。 和齐莙一说,才知道他是打算安全将自己送到黄泉后就去韶城盯着地锦。之所以没和木苡说,是因为枳实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神仙。 于他而言是他在天庭除玉帝外唯一能托付性命的至交,于木苡而言,他是从小对她疼爱有加,看着她长大的准小姑父。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怀疑自己所交托出去的全部信任,神仙亦是如此。 地锦靠在窗边,阳光下全身都泛着柔光,他像是睡着了。玄铁刃掉在躺椅的下方,红色的瀑布从心口一泻而下,将地板的每一条缝隙都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暮扉和落湖站在他的身侧,两人死死地埋着头,不敢直视门口的木苡。 地锦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没了,不仅人没看住,还连什么时候没的都不知道。 木苡和齐莙两人在门口,静默了良久,木苡听见齐莙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好似在悲叹地锦坎坷悲苦的一生竟如此草草收尾。 暮扉悄悄地抬眼观察木苡的表情,不料木苡此时刚好看向他两的方向,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的相遇,暮扉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木苡眼里的情绪,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快的收回视线,将头重新埋了下去。 木苡被他这一套动作逗的有些想笑,她走到两人身边,伸手拍拍两人的肩膀:“怕什么,这事错不在你们,有我在,地府不会降罪。” 暮扉在心里将木苡的话翻来覆去的揣摩了好几遍,终于品出了这话确实不像是骗人,哦,是不像是在骗鬼,这才抬起头,却仍旧不敢直视木苡的眼睛。 落湖却觉得木苡是将责任全部拦在了自己身上,他心里愧疚的无以复加,忽然单膝跪下,腰背仍旧挺的笔直,铿锵有力的向木苡请罪:“属下看护不力,以致重犯魂飞魄散,请大人降罪!” 即使认识了落湖这么久,齐莙还是忍不住感叹,挺好的,阿薏虽犟,但和落湖一比,真挺好的了。 暮扉听了落湖这话,鼻子一酸,都快哭出来了,都过了这么久,这人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谁家傻子会主动请罪领罚的。若是平时小事也就罢了,地锦在闲云山养鬼多年,这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重犯啊! 木苡要是听了这话真改主意追究责任,他两马上就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地府而灰飞烟灭了。 所幸木苡并不是这种人,暮扉见她脸色一黑,又是无语又是无奈的将落湖扶起来问他:“除了他怀里的冰盒,地锦可有留下别的什么?” 暮扉左手手肘使劲将落湖往旁边一推,自己同时向左一步挪在落湖的刚才的位置上,将一个信封双手递给木苡,甚是谄媚:“大人,这是他留下的信。” 齐莙见着暮扉这套十分连贯的动作,不禁再次感叹,挺好的,阿薏虽讨巧,但和暮扉一比,真挺好的了。 人要学会知足,神仙更是如此。 木苡接过信,却并未打开来。她俯下身,将地锦铺了一地的白发收拢起来,用红绳系住,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地锦,其实,不必如此,但这人间与你而言实在太苦,倒也算是解脱。 地锦被葬在闲云山的墓葬群里,与师门同在一处。 暮扉和落湖带着鬼魂们先一步回地府,木苡没有同他们一起,她打算在闲云山多停留两天,齐莙陪着她。 山中白茫茫一片,木苡穿了很久没穿的红色衣衫,手里拿着装有蛇莓的冰盒,望着远方出神。 静静地呆了一会,木苡好似才鼓足了勇气,打开了地锦留下的信。 孟婆敬启,韶城一事,酿成如此大祸,自知罪孽深重,实无可恕,万般责罚皆认。 你可能不知,当年闲云山的一场大火屠尽一山生灵,无一幸免。师叔到时,师兄师姐与我皆身亡。师傅笑着说他今生所有的志向与坚持到最后都成了笑话,笑这三界到头来也不过如是,他为从前的自己感到悲哀。 师傅要师叔带我走,他将蛇莓赠予我做了心脏,让我得以活下去。 镇界神君说,我若能将蛇莓赠予你,就能为闲云山众生灵求一个来世顺遂、喜乐康健。 凭以蛇莓苟活数年,恩未报,便已铸成大错,自知无力挽回,今甘心赴死,求孟婆成全。 第187章 蛇莓(十六) 红莲业火在掌心燃起,薄薄的纸张化为灰烬飞向空中,不见踪影。 镇界神君,木苡轻声的念出这四个字,好似千般重,压的她大脑一片空白。这段时间来所有的猜想在这一刻被证实,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身后有细细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束红梅落入眼底,齐莙笑着看她:“落枫园的红梅开了,鲜花配美人,最是好看。” 梅花花香清淡,散在凛冽的雪风中,悠悠的甚是好闻。 “你也不嫌远。”木苡接过花,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带着一股诡异的难看。 齐莙一顿,双唇抿在一起,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打转,最后被咽下去。他在木苡旁边坐下来,将她手中的红梅拿过来插在雪中,轻声叹气:“阿薏,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爱如此,恨如此,挚友反目,恩将仇报,人性如此,神仙也不能免俗。” 木苡盯着花蕊出神,沉默着没接话。 “齐莙。”她忽然出声,随即又哽咽了一下,声音轻的像一阵风,稍不注意就消失不见了:“若我不出地府,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其实姑姑早就为我备齐了孟婆汤的原料,只待我从地狱历练归来,就能继任孟婆。” “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永远待在黄泉,执意地府,去看看三界。” “如果我不出地府就好了,世上也不会平白增添这许多的冤孽。” 有水珠落在冰盒上,开出一朵朵漂亮的霜花。 齐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让木苡的下巴靠在自己肩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她的背,他漂亮的眉宇皱在一起,心疼的无以复加。 发间的时运簪尾部划过齐莙的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 齐莙一只手揽着木苡的发尾,一边道:“阿薏,北天门下近百年来未添新的尸骨,你救下的生灵不计其数。” 同时,他也在心里说道,你永远也不能后悔出地府,你若是后悔了,我怎么办。 “枳实。”说着,齐莙顿了一下,接着道:“镇界神君,他谋划这么久,绝不可能是给你使绊子那么简单。阿薏,你仔细想想,他这么做有没有可能是与你小姑姑有关。” 木苡挣开齐莙,眼眶比鼻子还红,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哽咽,她摇头:“无忧一脉,生来就跳出轮回,活着守忘川,死了镇无间。既无前生,遑论来世。当年小姑姑意外身亡,哪怕是还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亲自将她送入往生池。如今她身躯长眠于冰棺,神魂化为枷锁用以加固无间地狱的封印,不可能再活过来的。若是为了小姑姑,他这些年费尽心机做的这些事,都是无用功。” “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定数。”齐莙转头看向远方,皑皑白雪映在他的眼底,像极了晶莹的泪珠:“阿薏,回黄泉吧,我同你一起,” 他说完,侧头看向木苡,笑的晃眼。 阿薏,回黄泉吧,我同你一起。 枳实在人间各城镇布下星点,他要以数百万人为祭,启用星月大阵,扭转无忧归冬的生死。 可惜我发现的太迟,来不及阻止了。 当年三界初立,我为苍生甘心赴死。如今旧事重演,我却更想活下去。 可人间生灵涂炭,地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我断不能让六百年前的悲剧重演。 斗转星移,几十万年过去了,我好像,还是没得选。 所以,我要看着你回到黄泉,要亲眼看着你平安。 阿薏,回黄泉吧,我想同你一起,再去看看月下盛开的迷萝花海。 齐莙甚少笑的这么好看,木苡的脑子唰的一下变成空白,她看的有些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假装无事的清清嗓子:“不,我暂时不回去,先去找枳实。我要听听他怎么说,我不信他一句话都没有。” “他在黄泉。”齐莙道:“他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无忧归冬。” “十瓣莲!”木苡瞬间懂了齐莙的意思,却又有些想不通:“可十瓣莲能做什么呢?它虽然少见,可只要有心,天庭里绝大多数的神仙都能培育出来,并非罕见之物。” 齐莙:“阿薏,还记得栖鸾谷的星月大阵吗?他与我同为封印之人,见过那张星图。若是他效仿星月大阵,以十瓣莲为阵眼,凭借忘川溺水强行扭转你小姑姑的生死呢?” 闻言,木苡的目光一滞,危险的眯起眼睛,后槽牙咔咔作响:“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允许有人把注意打到忘川上。” 她松开捏紧的拳头,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放狠话的人不是她,木苡说道:“齐莙,我爹娘拼了命才守住忘川,我......” 鼻子一酸,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齐莙抱着她,在木苡耳边轻声的一遍遍重复我知道的。 山间的风在不知觉的时候变得大了起来,连带着空气里也多了几分清爽的味道。来自万里之外落枫园中的红梅花束被插在雪中,格外的好看。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木苡收拾好心情起身,拍落衣衫上的碎雪,她打开冰盒,从里面取出蛇莓果。 蛇莓再好,也不过是一颗已被摘下仙果,功效已快消失殆尽,如何能作为心脏让地锦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黎尘将自己的魂魄封在蛇莓果中,用千年的法力,让地锦能好好的活下去。 “黎尘,往生吧。” 木苡手中使力,蛇莓被捏碎成细小的颗粒,随风走向闲云山的每寸土地,赋予这片土地新的生机。 恰如当年太白金星将它赠予黎尘时所言,生时已死,死时已生,世间之事自有定数,执着与坚守也并不是一件好事。黎尘,带着你的道心,下山吧。 只是当时太年轻,不知话中意。而后来信念一一破碎,坚持成了笑话,他也未能参透。直到地锦用自己的命去换闲云山众生灵一个还未存在的来世,他才从自我编织的梦中醒来,真正的摒弃了当时的道心。 黎尘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看着满山的白雪和韶城的屋檐良久,他落回地上,俯首低头向木苡行礼:“黎尘愿留在黄泉,为您驱使。” 第188章 蛇莓-后记 “齐莙,齐莙!” 枳实急匆匆的进屋,齐莙正伏案提笔写着什么,闻声抬头,见着他眉开眼笑,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活脱脱一副摩拳擦掌看大戏的表情。 “不去。”齐莙收回目光,继续仔细的在书卷上写上最后一句话作为结尾。 枳实嘴一撇,不乐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不去。” 芸安在天庭是出了名和枳实杨戬两人不对付,杨戬坦荡,有什么不爽当面就打架,打完就过去了。但玉帝敕令枳实非必要不得在天庭动武,枳实内心憋屈,所以每次芸安一倒霉,他就比磕了老君的仙丹还兴奋。 齐莙放下笔,合好书卷,才抬头看他:“上次你这幅样子,是芸安和杨戬在南天门外打起来了。上上次,是芸安被玉帝训斥。上上次,是蒲絮英和她吵架,她在栖鸾谷醉得一塌糊涂发酒疯。上上上次,是.......” “好,停!”枳实打断齐莙的话,试图换个角度说服他:“这次你肯定感兴趣,黎尘你知道吧?” 齐莙颔首:“太白金星的凡间弟子,蒲絮英的师兄,现任闲云山土地。” 枳实:“对,就是他。他和芸安打起来了。” 齐莙......“据我所知,他两打过很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枳实道:“越国覆灭后,有只玉鲛魂魄迟迟不肯离去,盘旋废墟数百年。这事不知怎么被两人同时知道了,玉鲛灭族实属惋惜,故而芸安想点她成仙,但黎尘想收她为徒。双方都不肯退步,已经在废墟打了好几日了。” 玉鲛?齐莙忽然起身,略整了整衣袍,拿上销雪剑便往外走。 枳实知道自己说动他了,忙跟上齐莙的步子。 两人到了越国废墟,果不其然,黎尘和芸安的对峙并未结束,蒲絮英在不远处的断壁下摆了张桌子,边看两人打架边品茶吃点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向齐莙打招呼,枳实回头,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髻,双眸清澈,笑意盈盈。窄袖长裙上用银线勾勒出莲花的形状,不甚明显,只是当她奔跑起来时,裙摆翩飞,莲花便好似活了过来。 她在两人面前停下,有些疑惑的看着齐莙:“你怎么也来了。” “有人拖着我来看打架。”齐莙面目表情的道出真相,接着向她介绍枳实:“凌霄殿前镇界神君枳实。” 女子清澈的目光看向枳实,笑着向他行礼:“地府黄泉鬼差无忧归冬拜见神君。” 芸安和黎尘打累了,分坐在蒲絮英搭的桌子两侧喝茶歇气,蒲絮英见着他两谁也不肯服谁的样子边添茶边努力憋笑。无忧归冬好似在苦口婆心的劝着齐莙什么,枳实没听清,世界突然变得清净起来,脑子里只剩下无忧归冬明媚的笑意。 断壁残垣之中布满荒草,幽魂与枯骨并肩坐在大殿中被火烧的漆黑的龙椅上,沉默的看着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 第189章 迷萝花开(一) 黄泉 夜深了,齐莙去劝枳实还未归来,临行之前,齐莙跟木苡保证不论如何,三日后必归,不许她跟着。但木苡有些担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来出去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城楼上。 徐晏摆了张椅子坐在城墙边看书边赏月,见她来,有些惊讶,忙起身给她让位,木苡摆摆手叫他别动。 走到徐晏身边,木苡抬头便能看见月亮清冷冷的挂在天上,四下寂静无声。 两人相互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徐晏才出声:“大人,即便是时局动荡,您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对吧?” 闻言,木苡的眸子暗了暗,“你听到了什么?” 她面容沉静,目光有些涣散,心口却毫无征兆的抽痛了一下。 徐晏起身,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夜空。 “两月前,有人到书阁来想要借阅黄泉四季历,只是新任孟婆继位后,旧历便会封存,他并未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我碰巧路过忘川,看他在忘川边醉的一塌糊涂,顾先生来时我听见他称呼他为神君大人。我猜,他便是那位传说中的镇界神君吧。他来找四季历,是因为您小姑姑忌日将至,从而迫切想要从字里行间寻找到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木苡看着徐晏,摇头叹气:“你在人间时的早逝,可真是小七的一大损失,不然你别待在书阁了,去三生殿,小七会重用你。” “说笑了,您肯让我来执笔记黄泉事,肯让燕子哥留在黄泉,已是天恩。徐晏此生誓死效忠于您,愿为您肝脑涂地,魂飞魄散。”徐晏忽然郑重的半跪下,颤抖掺进声音中便凭生一种肝胆俱裂的害怕:“大人,不论黄泉将来会发生何种事,请您一定要保全自身,好好的活着。” 这话从何讲起,听着莫名其妙的。 木苡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徐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木苡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朱砂笔写着一句话:黄泉四季历三千六百零一年春,孟婆殇,有大祸至,万鬼出无间,溺水覆堤,三界无黄泉。 木苡捏着纸张的指尖发白,她看着徐晏:“这是从哪来的?” 徐晏:“四季历封存后,我送上任鬼差去轮回,临别前他犹豫了很久才将此物给我。大人,四季历只到三千五百九十九年,可若是纸上所写是真的,按照时间推算,上面的那位孟婆指的便是您。” 话说完,木苡却笑了,她伸手将徐晏拽起来,掌心升起的红莲业火瞬间吞没纸张,连灰烬也不曾剩下。 “徐晏,四季历已经归档封存,这上面的事永远也不可能发生。”木苡将一个刻满了迷萝花的木质令牌递给徐晏,她刺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令牌中心的花蕊上,迷萝花被染成了淡粉色。“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既然你要誓死效忠于我,那就替我守好书阁,不要让我最后成了史书上的罪人,被后世唾骂万年。” “徐晏,领命!” 木苡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月亮出神。 至于我,先前在不周山神冢死过一次,如今当然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徐晏侧头看她,面容清冷,双目半阖,眉宇微蹙,似有万千愁容藏于其中。 她这么好的人,也会有愁思吗? 上任书阁执笔轮回前说此届孟婆过于心善,非吉兆,百年之内,必有大祸至黄泉。 可若她如寒冰,铁血手腕,黄泉如今该是何种光景?徐晏觉得,怕是不会好过如今。 彼岸花开了又谢,但忘川中永远有彼岸花在盛开,孟婆,也不过是一朵能离开忘川的彼岸花。 三日后,齐莙仍未归来。 十日后,齐莙仍归来。 二十日后,齐莙仍归来。 三十日后,齐莙归来。 归来时,木苡站在奈何桥畔絮絮叨叨,看着望乡台上的鬼换了一波又一波,木萁立在她身侧,颇为无奈,却也不曾出声反驳她。 瞧见这一幕,齐莙突然觉得,这次,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他召出销雪剑,剑指上苍,在黄泉落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 有冰凉落在脸上,笑意瞬间僵在脸上,木苡凝眉,自嘲道:“姐姐,我都没有去想了,怎么还是出现幻觉。” 木萁伸出手,晶莹的雪花携带着丝丝的凉意落在掌心,“小苡,黄泉,下雪了。” 听到木萁的话,木苡好似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在心里心里顺着她的话感叹,原来是真的下雪了。 “阿薏。”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苡霎时间僵住,她颤抖的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木萁,试探不安的问她:“姐姐,你在黄泉布阵了吗?” 木萁安抚的拍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木苡搬转过身。 齐莙身着月桂衫,左手拿剑,右手执伞,立于雪中,笑盈盈的看着她。 “阿薏,我回来了。” 木苡忽然笑出声,鼻子一酸,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骗子!”桃木剑上的珍珠穗子在半空中晃个不停,一端握在木苡手中,一端指在齐莙心口:“齐莙,我同你说过,不要骗我。不周山神冢是一次,如今是第二次,再有第三次,你此生都不可能再踏入黄泉一步。” “好。”齐莙无视心口的剑,往前走了一步,木苡怕真伤了他慌乱的收手,却被齐莙一把揽进怀里。 “阿薏,枳实好厉害,半点情面也不留,我打不过他,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齐莙丢了剑,弃了伞,将头埋在发间,声音嗡嗡的向自己诉苦。木苡却觉得反常至极,她从未见过齐莙这样,以至于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假冒的。 可惜微霜确实在他身上,这木苡怎么也不会认错,推不开赖在身上的人,只得努力的咬了咬后槽牙,才开口问他:“你们打起来了?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就该让我一起去的!” 齐莙却直起身,漫天大雪纷纷落下,他垂眸看着木苡,青丝染白,心底汹涌的情绪被糅合成笑意从眼底涌出:“阿薏,白头了。” 第190章 迷萝花开(二) 齐莙这话听的木苡莫名其妙的,她双手撑着齐莙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齐莙反而用了更大的力来抱住她。她只得揽着齐莙,颇为无奈:“这百年里在人间淋了数不清的雪,早白头不知多少次了,怎么也不见你感叹两句?” 齐莙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迷萝花香,闭上眼,无比认真的说道:“这两者是不一样的,阿薏,黄泉的这场雪一如我一般,是为你而来的。” 有点感动,但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吉利。 木苡没反驳他,齐莙不松手,索性便由着他。 等到彼岸花瓣彻底被大雪覆盖,开出白色的花朵,齐莙才放开木苡,施法除掉了她两人身上的积雪。 “回神了?” 木苡看着齐莙从雪地里刨出销雪剑,又捡起伞,抖落积雪,重新撑了起来。 “以你俩的交情,枳实可不会和你打起来,更别说下死手了。所以说说吧,你这一个月到底去干什么了?” 唉,这怎么还越来越不好骗了。 齐莙叹气,放弃挣扎:“枳实确实不会和我打起来,他在天庭老远瞧见我一句话没说上就跑了,我在人间转悠了一个月,连他的衣摆影子都没发现。” 这话听着像那么回事,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木苡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凑在齐莙脸上,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再胡扯,就揍你。” 大雪忽然停了,月光重新洒落下来,积雪消融,雪水缓缓流入忘川河。 木苡听见身后有沉缓的脚步声传来。 “小苡,事情确如他所说。” 枳实一身风霜,踏月而来。 木苡发现他变了很多,发冠不知去了何处,长发披散着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双目赤红,眼尾处露出一抹妖冶的图案,看着十分眼熟。 他穿着喜服,看着却一点也不喜庆,无形的悲戚压垮了双肩,像参天大树被抽干了水分而枯萎。 镇界神君跌下云端,与凡人别无二致。 木苡拔下发间的簪子化为桃木剑拿在手中,上前一步将齐莙护在身后,神色严峻:“枳实,我敬你是长辈,劝你一句,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永远都别打忘川的主意。” “我不是为忘川而来,你别生气。”枳实摆摆手,望着木苡,声音平缓:“小苡,我来,只是想给你一个提醒。不久后将有大量鬼魂涌入地府,你要做好准备,不要让六百年前的悲剧再度发生。我答应了她要好好保护你的,但是小苡,抱歉……” 话语还未落地,木苡忽然发现枳实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逐渐消散。 她下意识的想要施法留住枳实,齐莙却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呢喃:“阿薏,只是一抹神识。” 齐莙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就好像木苡一个不注意就会消散于风中。 抱着自己的手力道越来越轻,木苡心中的惶恐越来越大,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几乎是颤抖着开口:“不是一抹神识对不对?” 齐莙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木苡身上,木苡却已经感觉不到他的重量了。 眼睛涨的厉害,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落下。 齐莙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将木苡的一根发丝拔了下来,一下又一下的缠在手腕上,最后打成一个死结。 神识消散,只留下一句话散在月光里。 “阿薏,不要忘了我。” “齐莙!” 桃木剑落在地上,珍珠坠子弹了又弹,它的主人却没有放一丝注意力在它身上。 木苡整个人都在颤抖,拳头捏的死死地,指甲掐进掌心,血滴顺势低落。 心口处突然出现一道刺痛,就像有人拿着尖刀一刀刺进般,木苡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拭去嘴角的血迹,她抬眸望向往生池的方向,神色不明。 弯腰拾起桃木剑,木苡面若冰霜,让人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什么。 黄泉封城,不进不出。 她一路上没理会明里暗里的小鬼们带着好奇的目光,路过三生殿的时候,木苡停了脚步。顾端和煤炭被她施法关在里面,隔着透明的结界,她能清楚的看见两人焦急的神情和煤炭眼角的泪花。 三生殿很安全,好好呆着,别骂我了,反正我也听不见。 木苡伸手隔着结界摸摸煤炭的脸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内心不舍更甚,最终也只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朱唇轻启:“小猫咪,乖,不哭。” 言罢,转身离去,到身影消失也不曾回头。 木苡一踏入往生池就闻到一种清晰但浓烈的花香,木萁见她来,放下正在对无间地狱封印施法的手走到木苡身前,眉宇皱的死死地:“小苡,黄泉如何?” “黄泉封城,暂时无碍。” 木苡用桃木剑在掌心画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瞬间奔涌而出,不消片刻便染红了两人脚边的地面。 血不间断的落下,手心有疼痛持续传来,木苡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木萁不忍的别开眼。 伤口里流出的血红色逐渐变淡,又逐渐变成青绿色。 等到它全部变成青色的时候,地面已经彻底被染成红,入目皆是赤色。 木苡举起手,将掌心的伤口覆盖在封印不稳的地方,然后用力将伤口挣开的更大,青色的血液加速从身体里流出融进封印中。 无间地狱门口的滔天大火小了下去,封印之上一朵青色的重瓣迷萝逐渐盛开。 空气之中的莲花香味却越来越浓,无忧归冬冰棺前的十瓣莲舒展开最后一片花瓣,展露出它绝世的容颜。 每一片花瓣都流光溢彩,莲香清幽,十分浓郁,但闻着却觉得刚好。 十瓣莲完全盛开的一瞬间,本来已经快被修复好的封印突然震动,维持封印的力量被生生抽走。同时,整个往生池开始剧烈的晃了起来。木苡的掌心和封印相连,她看见无间地狱深处的被压制的罪孽开始疯狂的挣扎,企图逃出牢笼。 心道不好,木苡来不及细想,脑子里只剩下念头——木萁不能受伤。 木苡趁木萁织就结界的时候手上迅速聚力,在结界落成的一瞬间将她一掌拍出结界,彻底的将自己和无间地狱关在一起。 “无忧木苡!你疯了!” 第191章 迷萝花开(三) 木苡闻言,准备刺向桃木剑的手顿住,她抬起头,木萁发现她的脸上已经失去血色,白的跟死人一样。 “无忧木苡!快松手!” 木萁第一次恨自己,恨自己从前如此认真的钻研结界,以至于如今她根本没有办法从外面打开这个结界,就算这个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在结界上,眼里噙着泪水,颤抖着嘴唇祈求道:“小苡,听话,快松手。若精血耗尽,封印仍未修复,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姐姐,不怕,我惜命,不会轻易死的。可...可是齐莙出事了,你快去救他。” 木苡说完便将目光落回到桃木剑上,提手施法让它靠近,最后剑刃悬停在手边。她张开那只完好的手,闭上眼将手在剑上划过,掌心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运功将红色的血液迅速逼出,待到青色的血一出现,木苡立即将掌心覆在封印之上。 封印之上的重瓣迷萝盛放,结界内木苡发丝衣摆飞舞,她大喝道:“无间众鬼,还不助我!” 话音落下,地狱门口的红莲业火猛然喷出入口将结界烧成一片大红,业火之中万千面孔若隐若现。他们朝着木苡的方向伸出手,红莲业火迅速蔓延,瞬间吞噬了木苡的身影。 “与虎谋皮,胆子不小。”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萁回过神,发现无忧归冬冰棺前的十瓣莲已然盛放。 紧接着,她的冰棺轰然碎裂,躺在其中的人缓缓的睁开眼,十瓣莲飞到她身体的上方,不过停留片刻就迅速凋零。晶莹的花瓣落在她的身躯之上,像枯死的花朵获得了养分,无忧归冬的脸颊变得红润了起来,如同她这些年只是长长的睡了一觉。 “小姑姑?!”木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活了?” 无忧归冬微笑的看着木萁,感叹道:“木萁,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木萁还欲再问,无忧归冬却是不打算再解答。 她走到结界前,看着里面漫天的红莲业火,封印逐渐稳固,却轻轻的摇头。 大姐虽胆子大,但也算是循规蹈矩,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竟敢黄泉养私兵,将无间地狱万囚化为己用。 你可知稍有差池,轻则身死,重则黄泉覆灭。 无忧归冬每叹一声气,木萁的心就往上提一分,最后心都快到嗓子眼了,无忧归冬才终于不再叹气,将手覆在了结界上。 “破!” 木萁亲眼见着,自己用尽全力也打不开的结界,无忧归冬却只用了一掌就破开了。 结界碎裂,红莲业火扑面而来,无忧归冬双手合掌聚力,凝出一朵巨大的蓝色重瓣迷萝。在红莲业火靠近的一瞬间将重瓣迷萝推了出去,逼的业火节节败退,最后乖乖退回无间地狱之中。那朵蓝色的重瓣迷萝连花瓣也不曾受损,最后落在了入口之上,化成冰霜封住了入口。 这是木萁第一次见到无忧归冬认真施法,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红莲业火消退,露出倒在封印之下的木苡。 封印被暂时弥补,而她却已经失去意识,脸色白的几乎透明,青丝杂乱的到处散落。双手掌心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也未能愈合,皮肉向两边翻开,木萁发现她的掌骨已被桃木剑划出一道裂口。 木萁无措的看向无忧归冬:“小姑姑。” 无忧归冬皱眉,她将木苡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施法为她疗伤。 木苡的伤每好一分,无忧归冬的脸色就越白一分。 木萁觉得不对劲,伸手阻止她。 无忧归冬却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无事。” 木苡是被心口的悸动生生疼醒的,她一睁眼就看见无忧归冬苍白着脸靠在封印所在的墙下休息。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木萁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生疼。 所以肯定不是幻觉。 确定不是幻觉之后,木苡的第一反应是封印怎么样了?还好,封印没破。第二反应是自己还活着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应该还活着。第三反应是那人真是小姑姑吗?音容笑容一模一样,气息也一样,是她小姑姑。 可是,她现在不是应该在冰棺里躺着吗? 木萁在她耳边说话,不断地唤她回神。 木苡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齐莙出事了,而木萁如今在自己身边。 那么齐莙,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木苡顾不得一塌糊涂的往生池,不知道因何活过来的无忧归冬,挣扎着就要往外走。 木萁想要拉住木苡,无忧归冬却拦住她,将一张符纸递给她:“木萁,你留在往生池,若封印有异动,立即用符纸传信于我。千万不要想着自己硬抗,这封印自黄泉落成之日便存在,木苡是运气好侥幸活下来,你却并非有她这么好的运气。” “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小苡她.......” 无忧归冬打断她的话,看着木苡摇摇晃晃的背影,叹息:“下一任黄泉使还未长成,孟婆岂能身死,而我,绝对不会让当年的悲剧再度发生。” 木苡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只是那人偏爱赤红色的衣衫,好似燃烧的红莲业火,明媚张杨,攻击性十足。 她会在她们被骗到战场上,亲眼目睹爹娘陨落时,将她们揽入怀中,温柔的说不怕,姐姐在;会忘川恶鬼到黄泉闹事时,将她们关在屋里,自己独自一人对抗屋外的恶鬼;会在练功时拿着赤金木条站在一旁抽暗中偷懒的她们,逼她们修习术法;会在面对想要跟着她一起上战场的她们无奈的妥协,然后不着痕迹的保护着,一步一步的在三界中打响了地府黄泉四季战神的名号。 她还会在殉忘川的前一刻分出一缕神识,跟她说遗憾,遗憾没吃到她的喜酒,遗憾以后再也不能护着她了。 无忧归冬阖上眼,逼的泪意退了回去,再睁开时,就只剩下了不可摧折的坚毅。 第192章 迷萝花开(四) 栖鸾谷内狂风大作,天幕中星子闪烁,烈日灼眼,梧桐与海棠交织在一起,漫天飞舞。 枳实身着大红色喜服,发丝披散着,他负手悬立在空中,神色淡漠,冷眼看着星月阵中苦苦支撑的人。 早前,枳实加固栖鸾谷封印意外受伤,而齐莙之后便发现星月阵被人篡改。 枳实做了起码五千年的镇界神君,任期之内无人敢犯凌霄殿,就算是当年无烬役中青蛇掀了半个天庭,凌霄殿依旧毫发无损。 这样一个有实无名的战神,不过是加固封印,如何会落到神格被封、几近身亡的地步。 自那时起,齐莙不得不开始去怀疑一个最不愿怀疑的人。 而枳实的其实目的不难猜,不论他做什么,无非是为了无忧归冬。 手中的销雪剑又沉重了几分,被融铸在销雪剑中的木若叶的力量在消减,星月阵却如同饕餮在世般贪婪的吸收着力量然后将其转化为瓣瓣莲花。 莲花从星月阵中跃出,飘荡着飞过栖鸾谷的上空,穿过结界的碎缝,一路跌宕的走到无忧归冬的身边,然后以自身的凋零来滋养她的生命。 她立于黄泉城门口,目光所及之处,熟悉又陌生。 四季历封卷的同时,好似将她们也一同封存,过往已成历史,故人也成了一曲悲歌。 煤炭想了无数种办法也破不开木苡的封印,最终,她无力的靠坐在墙上,法器落在手边,整个人呆愣着,目光空洞的像个提线木偶。 “我已经很努力,为什么还是不肯带上我?”喉咙有些痒,煤炭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片刻后,血泪齐下,彻底失去意识。 顾端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坐下,这次他反常的没有帮着她破开结界,而是选择看着她一次次的做无谓的尝试,最后力竭晕过去。 一年前,木苡突然有一天找到他,一脸严肃的跟他说要交代他一些事情,事关重大,要他务必上心。 “小七,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不许反驳我。” 木苡不知遇上什么事了,臭着一张脸,人倒是一如往常的冷静,甚至声音还要更冷些:“若有一天我突然封了黄泉,你一定要阻止她破开我的结界,绝对不能让她跑出来跟着我。” 顾端疑惑道:“为什么要封黄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木苡否认道:“只是我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先给你提个醒,以免到时候你也慌神。” 顾端:“木苡,你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木苡有些错愕,看向他,顾端接着道:“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甚至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木苡却笑着给了他一拳,骂他:“顾小七,少把你那套帝王权术用在我身上。走了,好好当差。” 所以在那一天,她就已经知道了。 顾端沉默着走向城楼,他看见有个女子站在城门下,眷恋又怀念的看着黄泉城。 她在告别,向着这个她无比怀念却又再也回不来的家乡。 栖鸾谷 “齐莙,赶紧离开吧。”枳实从远处的天边引来一朵云,往上面一坐,看样子是短时间内不打算起来了。他将披散的头发拢了拢,才又望向齐莙,缓缓道:“凤凰迷萝师从蔓辰,在血洗妖界之后便自刎于不周山脚下,这星月阵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前些年我堵上性命也未能让冬儿归来,齐莙,你成仙年岁尚不如我,又能抗住多久?” “你看,这世间人命如草芥,轻轻一捏就碎。本就是蝼蚁之躯,为何不能供我驱使!” 枳实一摆手,云城、盛京、洛阳……这些年木苡所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出现在天空中,画面中的人来往忙碌,丝毫不知大祸将至。 “你疯了吗?”齐莙没忍住骂了一句,脚下半步不曾后退,只是销雪剑中的木若叶消亡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身子也快站不住了。 天空中的星子愈加耀眼,刺的眼睛生疼,齐莙合上眼,只觉鼻头一酸,胸腔里满是遗憾。 终是殊途同归。 细碎的响声从上方传来,销雪剑身上遍布裂痕,木若叶消失的瞬间,销雪剑再难抵挡星月阵的侵蚀,霎时间化为灰烬撒向整个栖鸾谷。 栖鸾谷中阴云密布,雷鸣四起,大雨将至。 随身携带几百年的佩剑就在眼前消亡,齐莙愣了片刻,眼睁睁的看着它化为灰烬。 忽然间,惊雷从天而降,照亮了半个栖鸾谷。 齐莙抬头,脑海中的记忆瞬间与眼前的情景重合,只是上次的雷更大更多一些。 天雷落在他身上,将月桂衫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的洞,他不觉得痛,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昆仑之下各族林立,妖王带着一众大妖拦在山脚,面带凶相,放话道今日若有人胆敢踏入昆仑一步,保尔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鬼族沉默的站在他们身后,不曾出一言。 妖王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讨骂声此起彼伏,只是却再未见有人往前踏出一步。仙族中有几位长老气不过,拿起武器就准备往前冲,却被更多身后的人或是仙拉住,个个念经似的劝他们静观其变,莫要冲动。 妖王对此很是满意,他靠在木椅上,心满意足的晃着杯中的美酒,看眼前的一出大戏。 天空中的星子愈加耀眼,昆仑之上夜色如画。 齐莙的发冠早已碎裂,风将他的发丝吹的高高扬起,露出布满青色图腾的额头。 还是有人不舍得他去死想要他活着,齐莙这样告诉自己,也算不亏。 他放弃了近乎是微不可见的抵抗,任由星月阵贪婪的吞噬着他的法力,额上的图腾渐渐黯淡,齐莙终于撑不住弯下了脊梁。 他看见鲜血从残破的身躯中奔涌而出,也不觉得痛,是五感开始逐渐消失。到最后,视野内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他听见轰隆声传遍整个大地,山风呼啸,昆仑山下喊叫四起,好似悲喜交加,又好似悔意遍地。 喜的是三界初立,各族间战火终于平息,机遇如江河奔涌而来,可趁此立一方天地。 悲的是到底是生如浮萍,命不由己,动荡的时局如滔天的洪水般强行裹挟着他们向前,迈向布满荆棘的远方。 可后悔什么呢?是不该利欲熏心,挑起纷争;还是杀戮成性,刀下血流成河;还是…… 齐莙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在后悔什么,他今日甘心来赴此死局,最后也如愿的成了昆仑山上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第193章 迷萝花开(五) 受了伤,木苡没办法腾云,去栖鸾谷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这几年因着各种原因不断的受伤,但留给她养伤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如今新伤旧痛凑在一起迸发,疼的木苡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打颤,她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死死地咬住牙关,逼自己快速的往前走。 来不及了,一个念头横空出现,打的她措手不及。 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木苡下意识的觉得那是星月阵启动时的场景。 她看见阵眼处站着一个男人,青色的衣衫被天雷灼烧的残破不堪,被血染透后变成墨绿色。天雷阵阵落下,扬起他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他没有躲开,甚至连反抗也没有。 良久之后,木苡发现他好似撑不住了一般,手指开始颤抖。 男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木苡的方向,仅仅是片刻的时间,他就被接踵而至的天雷淹没,再也瞧不见了。 那个男人是……齐莙。 是她没见过,很年轻很年轻很年轻的齐莙。 喉咙一紧,木苡往前趔趄半步摔下去,一口血落在地上,溅湿了裙边。木苡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半步了,好似刚刚吐出的不是一口血,而是支撑她前进的力量。 她咬牙翻过身,仰面朝天躺着。 血珠顺着嘴角滑落,勾勒出一条条乱七八糟的红线。 天空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画布,木苡看见天雷落满了整个栖鸾谷,而齐莙放弃了抵抗,任由星月阵贪婪的吸食他的力量。 不要……不要放弃,你等等我,在等等我…… 木苡躺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休息片刻后,她不再看天空中的画面,而是撑着桃木剑坐起来。 掌心的伤口还未愈合,可见深深白骨。 真是可惜啊,临了临了给自己整成了断掌。 她取下桃木剑上的珍珠穗子,将上面的木若流苏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木苡看着手中的珍珠,片刻的犹豫后,她决绝的将珍珠抛向天空。 “祖先在上,迷萝在上,不孝后人无忧木苡今献此残躯,于人间落阵,凭以万千罪孽,引忘川溺水出黄泉,送吾达心中所想之地,成吾之愿……” “住手!” 木苡的阵法还未落成,一杆银枪破空而来击落珍珠。 “小姑姑,你何必阻止我。”木苡撑着剑起身,她望着栖鸾谷的方向,目光决绝:“栖鸾谷我去定了。” 无忧归冬随后而至,指着木苡鼻子就开始骂:“无忧木苡,你当真是胆大包天!才做了五六年孟婆,就敢引溺水到人间,倘若再过个三五百年,这三界岂不是都得跟你姓了!还敢以罪孽为楔,我看你是活腻了!” 珍珠失了光泽,从半空中落下,骨碌碌的滚到木苡手边。她曲了曲手指,将珍珠勾进手心里紧紧的攥着,仰面朝天倒下去,呆愣愣的躺在地上。 无忧归冬骂累了,靠在碎冰枪上喘气。 木苡闭上眼,轻声道:“小姑姑,你就成全我吧。所犯罪责,若还有命回来,我全都认。” “素来所求不多,从前别人求我成全,我也都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如今,也该成全成全我自己了!” 她手心蓄力,准备将珍珠再次抛向空中。不料手指还未张开,一只手横空出现捏住了她的手腕。 无忧归冬半垂着眸子,阳光在睫毛间落下细碎的光影。手腕一使力,木苡被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掰开木苡的手指,将珍珠拿出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像个疯丫头似的在三界中蹿着玩。”无忧归冬的眼眶有些红,她朝木苡笑了笑,随即吐出三个字:“抓稳了!” 木苡:啊!!!呜呜呜呜呜呜(张嘴吃了太多风) 木苡一天之内失血过多,躺在地上还好些,被拉起来后就一直头晕耳鸣眼冒金星,看不清眼前,听什么也跟套了层袋子似的。 她看着无忧归冬先是说了句什么,说的自己红了眼眶,要哭不哭的。紧接着上下嘴唇一碰,拔出插在地缝中的碎冰枪就往天上飞。 这真的该是在冰棺里躺了两百年的人该有的样子吗??? 栖鸾谷 谷外的山还是那些山,郁郁葱葱,林木茂密,周遭依旧是些旧风景,十里不见人烟。 无忧归冬带着木苡一路破风前行,雷霆般眨眼间就到了栖鸾谷外。她刚一松开木苡,木苡就跟没骨头似的摔倒地上,哇的呕出一口血。 好险木苡摔下去的时候还记得用手撑住自己,这才没被自己吐出的血糊一脸。 无忧归冬此时却已经顾不上她了。 匪椋手持羽扇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是数以百计的天兵道童,再后便是栖鸾谷的入谷结界。 几日前,天庭传来敕令,要他死守栖鸾谷。与此同时,他败给枳实被逼出谷,星月大阵启动,齐莙闻讯前来。 入谷前,他布下结界,封谷。 齐莙想要做什么并不难猜,不外乎是阻止枳实,若是不能,栖鸾谷便是第二个无烬山。 之后天庭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来,匪椋没欢迎,也没撵人。他在等,等一个能破开齐莙的结界进入栖鸾谷的人。所幸不到两日,他等的人就到了,只是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已经逝去多年的老上司。 “将军?”匪椋诧异极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的龇牙咧嘴的。 无忧归冬不是很想理会他,一枪挑住匪椋的袖子,将他甩到了自己身后。 木苡咧着嘴和匪椋打招呼。 匪椋拿着羽扇左看看右看看,再度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意识清醒且没有产生幻觉。 “让开。”无忧归冬道:“我不管你们都是谁派来的,成仙不易,若是不想魂飞魄散,立刻让开。” 那群人不为所动,匪椋立马上前小声解释:“将军,他们来前都被封了六识,与傀儡无异,不听我指挥的。” 匪椋说完非常识趣的退下,和木苡站一起,顺带还能扶着点她,避免她一头栽地上。 无忧归冬眯了眯眼,碎光在狭长的眸子里回转,比星辰还夺目。 片刻的沉默后,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长发垂落,肌肤胜雪,嘴唇上却没有多少血色,一字一句的说:“我大姐有一把刀,名为覆焰,一刀可灭业火三千里。我确不如她,但不知诸位手下这些天兵道童能拦我几时?” 第194章 迷萝花开(六) 碎冰枪指苍穹,气氛瞬间凝滞。 木苡深吸一口气,挣脱匪椋的手,努力的使自己晃的不那么厉害的走到无忧归冬的身侧,拉着她的袖子:“小姑姑,我们进去吧,不会有人拦住我们的。” 匪椋有些讶异,不解道:“你如何知道不会有人拦我们?” 无忧归冬收了枪,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匪椋:“能用少数人的死去换得祸患平息,三界安宁,将伤害化到最小。若我是天庭如今的掌权者,我也会这么做。匪椋,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还没想明白。” “天天披着狼皮示人,可别忘了,狼皮下是只小兔子。” 多年不见,如今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就挨了一顿教训,匪椋蔫的低头不说话。 训完匪椋,无忧归冬话锋一转:“还有你无忧木苡,胆子大是好事,但规矩就是规矩。而且赌徒,一定会有赌输的那天。只怕到时,适得其反。” “二姐为保下你费了数不清的心血,你别辜负她。” 木苡知道无忧归冬在说自己收集罪孽并且同无间地狱的犯人做交易的事,这确是自己理亏,所以她闻言立马抬头看天。 “匪椋,小苡,我这一辈在近千年之内,死的魂飞魄散,失踪的杳无音讯,伤无可愈的藏匿起来静静等着陨落的那天。如今好好活在三界之中的,怕是已不过百数。但生死皆是天道,没什么可怨的。我们这一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们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生命贵重,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木苡捏紧了桃木剑,犹豫了片刻,缓缓的点头。 无忧归冬满意的收回目光,她眷恋的看着手中的碎冰枪,仔细的感受着枪杆上的每一道伤痕,轻声道:“老朋友,最后一次了。” 言罢,她没有回头看还在装死的匪椋以及本来就快死的木苡,毅然的踏上天兵所让出来的路,连同碎冰枪一起消失在结界后面。 木苡与匪椋紧随其后。 两人进去后,太上老君和众仙才从天而至,天兵避退,众仙站在结界前。 乔棠突然挣脱束缚从队伍里冲出来,双眼通红,紧咬着嘴唇,不顾一切的进了栖鸾谷。 太上老君站在最前方,他并未阻止乔棠,而是一甩拂尘,朝栖鸾谷弯腰行礼:“苍生为重,拜谢诸位。” 众仙皆行礼:“拜谢诸位。” 无忧归冬刚踏进栖鸾谷,狂风席卷着落叶漫天飞舞,五步开外皆是未知。她被风刮的往后退了两步,心道不好,将碎冰枪用力插进土里,紧抓着碎冰枪才未被吹走。 十瓣莲所给予她的力量已经消耗过半,无忧归冬攒紧了拳头,时间不多了。 “将军!” 匪椋左手抓着木苡,右手抓着乔棠,艰难的在风中摸黑往前走。他刚张嘴喊了一声,就被风沙残叶灌了一嘴。 无忧归冬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三个影子摸摸索索的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索性站在原地等他们。 木苡感觉很不安,她抓着无忧归冬的手,抖个不停。发间时运簪中的木若叶发出淡淡的绿光,周遭的风停了下来,落叶掉在地上。 乔棠有些讶异:“风停了。” 匪椋终于有机会把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吐出来,吐完后,他道:“风未停,是时运簪为我们隔出了一个空间,风进不来。” 轰 天上传来惊雷,紧接着白光刺破天际,划开狂风,众人看到了天上巨大的星盘阵法。 星盘之下的半空中有两个人影,一个红衣披发靠在云边,一个衣衫残破飘在空中,发丝在空中飞舞,血珠散在风中。 “枳实住手!” “齐莙!” 无忧归冬和木苡同时吼出声,无忧归冬瞬间拔出碎冰枪破风往星盘的飞去。木苡非常明白如今靠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接近星月阵的,所以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无忧归冬无法,只能带着一起走。 匪椋和乔棠措手不及,没跟得上,而他们刚一张口,泥土和碎叶又接踵而至。 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里。 星盘下的风依旧很大,只是风中没了落叶和尘土,看得清眼前的局势,但风中多了不容忽视的血腥和焦糊味。 此前齐莙放弃抵抗,甘心赴死,十来道天雷劈下来,大抵是半残不死的,失去知觉飘在空中。 枳实看见碎冰枪破风而来的一瞬间激动的站起身,他呆愣的看着无忧归冬带着木苡出现,然后踏云而来,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面前。 无忧归冬伸手将枳实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映入眼帘的事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张脸,她道:“两百年不见,君可安好?” 无忧归冬仅仅是说了一句话,枳实就好似活了一般,泪如雨下。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安好,安好,一切都安好。”枳实哭的像个孩子:“只是自无你后,岁月没了意义,每一天我都活在悔恨之中。” “你知道吗?我喝光了千酿宫中所有的酒,酩酊大醉数十年,做了千种假设,想了万种如果。可你太狠心,从来不肯入我梦,叫我连见上一面也成妄想。” 十瓣莲的力量快消耗殆尽,无忧归冬看见自己的指尖几乎变得透明,她闭上眼,放任枳实抱着自己边哭边诉苦。 木苡借着时运簪中木若的力量艰难的往齐莙的方向靠,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炙热,一股恐惧从内心深处腾空而起,须臾之间布满了整个胸腔。 上次不周山神冢中的天雷几乎要了她的命,侥幸活了下来,却留下了刻进灵魂的恐惧。 在距离齐莙十步之遥的地方,木苡停下来喘气休息。她抬头望向天空,星子比上次她在栖鸾谷中见到的更为闪耀,近乎是到了夺目的程度。 天雷所带来的炙热与红莲业火的温度不分上下,木苡看见齐莙的衣衫被天雷灼烧的残破不堪,伤口处的血刚流出身体,瞬间化为血雾消失在风中。 这便是星月大阵真正的威力吗? 但若与忘川溺水相较,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第195章 迷萝花开(七) 木苡歇了片刻,待体力恢复了些,又借着时运簪的力量继续往齐莙的方向去。 天雷又在渐渐积蓄力量,乌云拢的越来越多,在齐莙的上方积压成乌黑一片。白光在乌云中翻滚,空气越来越炙热,终于,轰隆隆一声雷响。 天雷再次落下,木苡毫不犹豫的趴在齐莙身上,双眼紧闭,眉头紧张的皱在一起,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扛过这一道天雷。 为什么......不疼? 天雷落下,木苡以为自己不死也得半残,可是这次确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缓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齐莙的上方飘着两片巨大的木若叶。 是它挡住了天雷。 咳咳咳咳 齐莙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木苡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下接着一下的为他顺气。 “重登仙班之时,我有木若十二片,一片赠予绣织殿,两片做了北天门阵法核心,两片炼为销雪剑,两片用于时运簪,两片赠予你,为定栖鸾谷,我用了一片。” 齐莙半睁着眸子,剧烈的咳嗽平息后有力无气的喘息,他用手指够了够木苡的掌心,抬起头看向她,笑出声:“后来,我发现如果没有蔓辰的神格,必然回不到当初。所以,在我已经没有办法阻止星月阵出世后,就同老天打了一个赌。” 木苡泪如雨下。 “阿薏,你别哭,我赌赢了。”泪珠顺着眼角落下,在血迹斑驳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齐莙望着她:“我将最后两片木若叶藏在你身上,六片木若,便可掌握我的生死。我赌你心中有我,不会弃我于不顾。” “别说了。” 木苡紧紧地抓住齐莙的手,掌心的伤口撕裂,凝固的血痂裂开,鲜血很快就将两人的手染透。她的另外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那颗珍珠,珍珠嵌进伤口里,开始渐渐的变成了淡粉色。 我当然不会弃你于不顾。 木苡抬头想要看清这巨大星盘的真正模样,却发现不过眨眼间,风停了。只是天空中仍聚集着大片的乌云,乌云中却没了翻滚的闪电。 星月大阵,停下来了。 没了这些杂音,枳实的声音在星盘下的空间里就显得尤为嘹亮。等了这么多年,内心积攒多年的不甘、愧疚与委屈终于一次吐了个干净。只是他披头散发一身红衣,哭诉起来面目扭曲,仙不仙鬼不鬼的,狼狈极了。好在此处除了他们之外就齐莙和木苡两人,无忧归冬索性也由着他发泄。 半晌,枳实逐渐冷静下来,他放开无忧归冬:“我背叛自己,背叛朋友,筹谋百年,如今看来也不算太亏。” “不亏?”无忧归冬眼里也蓄着泪,但枳实额上的红印像一把染血的刀,直愣愣的刺进眼中,搅得她理智全无,她没忍住:“身为凌霄殿前镇界神君,为一己私欲入魔,以苍生为祭,扭转生死。枳实,不过两百年光阴,你忘了你同我说过的话,你把理智就全喂进了狗肚子里吗?”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一场筹谋,无间结界破裂,黄泉重伤封城。若齐莙死在栖鸾谷,北天门压不住青蛇,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丢了性命,你要六百年前无烬役的悲剧重演吗?” “神君大人啊,这场交易,当真是不亏吗?” “不亏!当然不亏!”枳实忽然激动起来,他指着天说道:“当年不过那么小的一场战役,不过是几个邪门术士,怎么就......怎么就能让你折损于此。就算那几个术士道法上天,可为何仅你一人身亡,你要我怎么接受这个事实?我没办法接受!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接受!” 往事沉疴,两百年岁月眨眼而逝,再提起,早已是物是人非。 来栖鸾谷的路上,无忧归冬为枳实的所作所为想了许多的理由,可偏偏没想到症结居然是这么一件事上。 “原来是因为这个。” 无忧归冬轻叹了一句,她抬头去抓枳实高举的手,拉下来,十指相扣:“那么几个邪门术士,当然杀不了我。可那是梦安啊,天下粮仓,军民百万。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枳实,你知道吗?我是心甘情愿的以死换生,心甘情愿的换他们生,心甘情愿的换你生!”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顿了顿,才开口,眼泪猝不及防的就落了下来:“黄泉四季历上有云,三千三百八十七年七月二十九,梦安起大祸,举城皆亡,鬼怨冲天。地府上禀天庭,玉帝震怒,凌霄殿前镇界神君下界,梦安乱平。此祸患凡人亡者百万,地府损兵四千七百,天庭伤天兵六千亡仙君一名,为原凌霄殿前镇界神君枳实。” 无忧归冬抓着枳实的手,不自觉的越来越用力,她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将枳实的手捏出一道道红痕。 无忧归冬每说出一个字,枳实的心上就落下一块巨石,在心间砸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他愣愣的看着前方,嘴唇微张,眼神空洞,丢了三魂七魄,形同傀儡。 “我当时看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绝对不能让这事发生,无烬役中地府遭劫,黄泉大伤,人间和天庭又何尝不是如此。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我背着二姐,撕了黄泉历,拿着冼穹的亲帖上天庭,请兵前往梦安。” 话至伤心处,无忧归冬低头落泪。 枳实僵硬的垂下头,用另一只手捧起无忧归冬的脸,接住了她落下的泪。手上连连传来的温热触感唤回了枳实的思绪,他垂眼一笑,自嘲道:“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枳实半垂着眼,单手将无忧归冬揽进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莲花香,“天庭有训,苍生为重,你我皆轻。老君也常说,这三界之中,人命如草芥,轻轻一捏就碎。人所不能之事,向上苍祈愿。所以有了神仙,我们受了他们的供养,自然应该守护这一方天地。冬儿,这些年,是我错了。” 无忧归冬安慰他:“没关系,亡羊补牢,如今尚有挽回的余地。” “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尽头,便是万丈深渊,落下去尸骨无痕。原来,在天山因执念入魔的不只是眷蓝,还有我。”枳实松开无忧归冬,看着远处仍靠在木苡身上奄奄一息的齐莙:“可这世间偏偏有人能战胜心魔。” 第196章 迷萝花开(八) 在等待珍珠吞噬血液的时间里,木苡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突然,视野中枳实和无忧归冬两人手牵着手,踏着云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枳实披散的头发用发冠重新绾了起来,额间的红印消散,神情有些落寞和懊悔,配着一身喜服,一副落魄仙君的模样。 木苡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却在他们走来的时候眼尖的发现了一个事,她小姑姑的身体好像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开始消散。 无忧归冬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木苡的头,颇为怀念的感叹道:“岁月不留情,时光催人老。” “小姑姑,你们要做什么?” 木苡望着无忧归冬直视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捕捉她情绪的机会,试图通过眼睛看穿她的心。 “当然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枳实也蹲下身,他充满歉意的看向齐莙:“齐莙,抱歉,害惨了你。” 齐莙没有责怪枳实,他摇摇头:“逆天而行,当有此劫。只是我没想到,最后会以这种方式应验。” 风在刹那间流动起来,天空暗了下来,星子闪烁,云层有雷电开始翻涌。 星月大阵,重新开始运转了。 枳实和无忧归冬相视一笑,三千情愫与眷恋在眼波中流转,说不清道不尽的衷肠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枳实用指尖碰了碰无忧归冬冰冷的脸颊,脸上难得笑出了两个圆圆的酒窝:“你要多等一会,等我扫平一切障碍。冬儿,别怕,这次有我。” 无忧归冬点头笑:“好。” 得到满意的回复,枳实收回手,他唤来天边的云彩,乘着云彩向星盘走去,消失在雷电翻涌的云层中。 齐莙仰着头看向天空,发丝零落的散在脸上,木苡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好似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无忧归冬目光随着枳实一路走远,直到她再也感受不到枳实的气息,嘴角的弧度顷刻落下。 她蹲下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伸手抓住木苡握着珍珠的手。木苡拗不过无忧归冬,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了自己的手。粉色的珍珠嵌在掌心的伤口中,贪婪的吸食着伤口处渗出的血液,片刻不曾停息。 木苡祈求的看向无忧归冬,卑微到了尘土里,颤抖的吐出几个字:“小姑姑,不要。” 无忧归冬别开脸,迅速的将珍珠从木苡掌心拔出,珍珠上牵连着大块的血肉,伤口处血流如注。 木苡脸上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半分血色顿时消失,脸色惨白胜雪。 “作为黄泉鬼差,其一,下任黄泉使尚未长成,孟婆岂能身死。其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忘川溺水做赌,孟婆也不行。”无忧归冬施法将珍珠擦拭干净,拔下木苡发间的桃木簪子,将珍珠重新挂在尾端后插回发间:“作为长辈,我不能看着你犯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木苡发间的珍珠随风飘荡,齐莙看的入了神。 无忧归冬:“小苡,不要伤心,我已经死了,你亲手将我送入往生池,还记得吗?” 不过是两三句话间,木苡看见无忧归冬的身子越来越透明,一点一点的开始消散:“生命贵重,二姐怕是回不来了,黄泉以后便要靠你们,还有,忘川溺水不能动......” 无忧归冬未说完的话散落在风中,木苡再也寻不到半个字的踪迹。 碎冰枪失了主人,从天际跌落,很快就被落叶淹没。 “阿薏,别哭。” 齐莙艰难的撑起身子,使得自己的目光与木苡平行。 “齐莙。” 她喊了一声齐莙的名字,之后便不曾开口。 木苡眼神空洞,半哭不哭的,眼里蓄着泪,却迟迟不曾落下。 周遭的风停了下来,云层中翻涌的雷电同时也消失不见,天空中星子闪烁,甚是好看。 木苡望着那些闪烁的星子,一字一句的说道:“黄泉双木历元年六月十一,星月大阵重现人间,无忧归冬复生,镇界神君入魔。有天兵至,栖鸾封。后,无忧归冬、枳实双双祭阵,星月停。” “错了。” 齐莙打断木苡的话,他伸出手捧住木苡的脸,迫使她的目光中只有自己:“后,无忧归冬、枳实、齐莙三人皆亡,星月消于三界,再不复现世。” “你在瞎说什么!”木苡慌乱的挣开齐莙的手,狠狠地盯着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咒自己!”接着,她颤抖着手去握齐莙的手,红着眼祈求:“你不能跟他们一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也这样对我!不可以!” 短短一天之内,变故不断,木苡受了数不尽的伤,近乎是流干了所有的血和泪。此刻她眼里全是血丝,刺痛的厉害,却再也哭不出一滴泪。 齐莙好似没听见木苡的话一般,说道:“阿薏,这屡神识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 木苡拔下桃木剑挟着齐莙的脖子:“什么狗屁神识!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我原名蔓辰,生于混沌,长于洪荒,受父神点化为神。诸神陨落后,我被迫承担起神的职责。各族纷争四起,我在战火中捡了只无家可归的小凤凰,将她同我养的小蛇养在一处。小凤凰叫迷萝,小蛇叫思益。又过了很久,发生很多事,妖王辗转求到了迷萝面前,她一心软,世间就有了星月阵。”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从很多地方听说过了,但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从始至终,我都知道那是个局,他们要用我的命来开三界,也只有我有足够的力量能开三界。我死后,迷萝入魔,血洗妖界后,她到了不周山神冢外,自刎于此。恰逢此时有位仙人也来祭拜,不忍她身上的怨气为祸世间,便上天奏请要带着她身上的怨念下到地府最深处,建一座牢狱,将其镇压于此。迷萝死前的一滴泪落在了一朵花上,为防意外,仙人将这朵花一起带到了黄泉,这便是无忧一脉的起源。” “迷萝死后,思益下山,在三界中游荡几十万年,一点一点将我散落的神魂集齐。一千多年前,她找了个小妖,将我还未苏醒的神魂寄在她的心脉中温养,直至千年后,小妖身亡,我苏醒。思益入魔,而此时我也发现那个小妖转生了,所以我不得不与夏江做交易,我替他在天庭建一座监牢,他将我写入三界众生普。才有了无烬役中,时运星官的横空出世。” 第197章 迷萝花开(九) 那这百年算什么? 一场漫长的报恩吗。 木苡大脑一片空白,她木然的看着齐莙,颤抖的开口:“齐莙,我就是那个小妖吧。”说着,她讽刺的笑了笑:“温养神魂千年,哪有你这么报恩的?” “无忧木苡,是恩人,更是爱人。” 齐莙望着木苡,贪婪的想要记住她每一根发丝的形状:“阿薏,我从前瞒着你这些事,是觉得时机未到。原想着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再告诉你,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胡扯!”木苡的手死死地捏着剑,止不住的颤抖:“我告诉你齐莙,你少编故事来骗我!今天你要是敢殉阵,我马上就引忘川溺水出黄泉,掀了北天门的天牢。” “你若身死,我便同妖族合作,要你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齐莙却摇摇头:“你不会的,阿薏,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三界众生陷于苦难之中,你不忍心。这屡神识消散后,你离开栖鸾谷,要好好活着。从今往后,除黄泉外,北天门阵法也要靠你来维护了。” “天庭有训,苍生为重,你我皆轻。” 木苡的手一松,桃木剑落下变成簪子掉在衣服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齐莙,掌心裂开的伤口生疼:“齐莙,你怎么能......怎么能用三界众生来缚我?怎么能用三界众生来缚我?” 她无力的坐在原处,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般,若不是呼吸尚在,与死人也并无太多不同。 神识在慢慢消散,齐莙想要伸手为木苡拭去泪痕,用尽力气却也抬不起手。他僵在原处,艰难喘息的同时断断续续的说:“神尊蔓辰早就死在了三界初开之时,这一百年来死皮赖脸跟在你身边,爱着你的人一直都是时运星官齐莙。阿薏,不要忘了我,直到若干若干年后,都要一直记得。” “要一直记得啊......” 齐莙就如同片刻前的无忧归冬般,落下的每一个字都迅速的消散在风中,叫木苡此后再也无处去寻找。 对面端坐的那人倒在了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在触碰中斑驳的落下,而他僵硬、冰冷的身体好像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可怕至极的噩梦。 雷电停了,天空中却突然出现一柄薄如纸片般锋利的长刀,长刀朝着她迎面砍来,生生将她的心砍出巨大的裂缝,而后整颗心顺着裂痕四分五裂。 直到真正闭眼的那一刻,木苡都还记得那天所感受到的疼痛。让她每每想起,灵魂都会跟着随之颤抖。 就好像世界崩塌,星辰坠落,身处无法逃脱的炼狱之中。而自己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神志尚明,筋骨皆断,皮肉被未开刃的刀寸寸剥开,随后有锋利的针在血肉之中翩翩起舞,挑拣出一块又一块的碎骨。 啊!!!!!! 女人痛苦的哀嚎响彻整个山谷,乔棠的脚步一顿,她与匪椋目光撞在一起,惊呼声同时出口:“完了!” 这哀嚎声从远处的山巅上传来,两人来不及猜想他们被困在大风和落叶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让星月大阵停了下来。 木苡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衣裙,靠在山巅悬崖边的巨石边上,时运簪和桃木簪子缓慢匀速的围着她打转,形成了一道结界。头发凌乱的四散着,双颊边的发丝被血迹染透,凝固后僵硬成一缕一缕的垂着。眉目一起塌着,双眼红肿、无神,像一滩即将干涸的死水,透不进半分光亮。双唇上下靠在一起,嘴角皲裂,没有半分血色。整张脸被血与泪一遍遍的冲刷,如同被风霜雨雪冲刷过的河床,每一次都留下了印记,最终汇成了一副血泪斑驳、诡异至极的画。双手垂在身侧,手指自然弯曲,掌心的伤口裂的很深,掌骨上道道伤痕清晰可见。 齐莙枕在木苡腿上,身上盖着木苡的外衫,一件干净的新衣裳。淡青色的衣衫盖住了他被天雷灼烧出来的伤痕,他安静的睡着,陷入了沉眠。 “木苡。” 乔棠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叫她的名字,她想走的更近些,可那两根簪子形成的结界,既不肯放她进去,也不肯让她再靠近半分。 “阿乔,她状态不对,别靠近了。”匪椋急匆匆的从山下跑上来,他手里提着一杆长枪,眉毛扭成了麻花,将长枪递到乔棠面前:“我在厚厚的落叶下翻找出来的,而且,除木苡外,其他三人的气息在栖鸾谷中消失了。” 栖鸾谷里外封的严严实实的,连只蚊子都不可能活着出去,气息消失了代表着什么? 乔棠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最不愿意面对也是最坏的可能——殉阵。 乔棠转身看向木苡,提线傀儡般木然,没有一丝活气,她的心抽搐了一下,是心疼。 “木苡,你看看我,我是乔棠啊!我有很多很多的酒,一醉可解千愁。” 木苡的指尖动了动,她机械的转过头,缓缓的抬头看向乔棠的方向,偏头盯着她,似是有些不解。 “一醉可解千愁?” 结界消失了,不对,是它放乔棠进入,允许她靠近木苡。 乔棠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靠近木苡,她缓声道:“前些年我得了些万年的好东西用来酿酒,其中有一坛沉眠,一坛忘忧。我都给你,饮下安心的睡上些年。醒来后,什么都过去了。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过去了。” 终于,乔棠挪到了木苡身边,她缓缓的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木苡的指尖。 木苡瞄了一眼乔棠慢慢伸向自己的手,没出声打断她的动作,低头看着安静躺着的齐莙。 “棠棠,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 木苡在乔棠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开口,给乔棠吓了个激灵。 “好消息是,星月大阵,以后也再不会现世了,我也没死。”木苡顿了顿,嗓子眼里才又挤出几个字:“坏消息是,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木苡突然笑起来,她指着上天骂道:“什么黄泉!什么北天门!狗屁!这些都是狗屁!” “到头来,我命竟然不由我自己,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我命竟然不由我自己......” 有泪落下,在那件干净的衣衫上开出绚烂的花。 第198章 迷萝花开(十) 乔棠首次见到木苡崩溃,惊呆了,一时间不敢有任何动作,唯恐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她,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 与此同时,匪椋眼尖的发现,木苡的发尾开始变灰接着瞬间被染白,他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去拉乔棠:“阿乔,她入魔了,危险!”话还没落地,就啪的一声被结界拍在地上,啃了一嘴灰。 木苡的笑声停了下来,她偏过头去看灰头土脸的匪椋,叹气:“小姑姑说对了。匪椋,放心,我答应了别人要好好活着。我不会寻死,更不会入魔的。” 她的神色瞧着正常了许多,只是伤的有些重,所以凄凉又落魄。 乔棠悬着的心往下落了一点,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齐莙,致力于连他一个衣角都不要碰到。一点一点的挪到木苡的另一侧,试探的问她:“木苡,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木苡垂首,将齐莙的发丝理顺,声音很轻:“棠棠,我要回黄泉了。” 两个簪子停止了旋转,重新回到了木苡的发间,她拔下桃木簪子,珍珠穗子来回摆动,乔棠这才发现原来洁白的珍珠已经变成了淡粉色。 木苡将珍珠举到齐莙的正上方,珍珠所散发出的柔和光晕落下来,给齐莙染上了些许的血色。 她要带齐莙回去,回黄泉,葬在往生池中。 等到她能够真正卸下职责的那天,就带着齐莙一起到人间,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悄无声的过完这一生。 木苡将桃木簪插到发间,从裙摆处撕了两根布条,抖落上面沾染的落叶和灰尘,将布条递给身侧的乔棠:“棠棠,帮我包一下吧。” 掌心的伤口处血迹干涸,结了痂,倒也不那么瘆人。 乔棠拿了那两根布条,沉默着一圈一圈的绕在木苡掌心,末了,有微不可见的声音:“抱歉,做了这一场灾难的旁观者。” 木苡翻手握住乔棠的手腕,借力站起来,骄阳明媚,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风吹起了她的裙摆,木苡用手遮住阳光眺望远方,好像笑了起来。 乔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听见她说:“往事已矣,不必再追了。” 匪椋不走了,他决心留在栖鸾谷,故居成了废墟,不可弥补挽回,他能做的就是将那些在狂风中丧生的草木一一种回来。 以后,栖鸾谷就是人间一座普通的山谷了。 木苡没说什么,她没带走碎冰枪,将它留给了匪椋。日后若遇上危险,多少也能派上用场,也算是替无忧归冬还了他父母当年的教诲之恩。 乔棠不放心木苡独自回黄泉,要跟着她一起去,木苡却让她留在栖鸾谷:“棠棠,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乔棠:“木苡,你又在和我打什么哑谜?” “天机不可泄露,我并非天庭中人,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木苡晃悠着身子离开,一步一步的走远,最后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阿乔,她是不想你让你也卷进去。”匪椋走到乔棠身边,负手站立,他道:“仙人称凡人为蝼蚁,脆弱而不自知。其实错了,三界之中,众生平等,皆为蝼蚁。她终究是把将军的话听进去了,生命贵重,要好好珍惜。” 可惜......她珍惜的不是自己。 栖鸾谷外静悄悄的,天兵撤走后,各路神仙也随之离去。好似大梦一场,醒来后一切如常。 千秋岁一瞧见木苡出结界,飞似的走到她身边,瞧着她从头到脚惨不忍睹,眉宇紧锁,欲言又止。 木苡见他这样,虚虚的笑了一下:“哭丧着脸做什么,我这不活着吗。” 千秋岁沉默的看着木苡黑白参半的头发,内心波涛汹涌,迟迟不敢开口问她。良久,才凑出一句话:“无忧木苡,你入魔了。” 千秋岁的声音未起波澜,他并非询问木苡,而是肯定的陈述出了这个事实。 “老神仙就是老神仙。”木苡知道自己肯定骗不过千秋岁,索性承认了。 “历经生死一场,仅是片刻,也就醒过来了。千秋岁,我还有事没做完,你不必忧心。” 千秋岁垂下眼帘,映入眼帘的是吗,木苡沾满血迹的裙摆。他闭上眼,举起双手向木苡作揖:“抱歉,没能帮上你什么。” 木苡想要伸手去扶他起来,奈何乔棠给包扎的太严实,只得改为用手腕去勾他:“月老主司姻缘,杀伐镇界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况且如今我有事要拜托于你,你这样,让我怎么开口。” 千秋岁:“但说无妨。” 木苡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朵迷萝花慢慢长出来然后盛开,她将花递给千秋岁:“你拿着它,可入黄泉结界。” 千秋岁疑惑道:“我记得黄泉入口并无结界。” “现在有了。”木苡突然弯下腰,曲着身子:“小七他们并无无忧血脉,蔻蔻也还太小了。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坐镇黄泉,还请你得空常去看看,照拂于黄泉众人。” 这是在托孤,千秋岁却不明白,她已经活着从栖鸾谷中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木苡的手一直举着,千秋岁只得接过迷萝花,对木苡道:“木苡,尚有生机,并非死局。” “我知道,可惜仙人并非不死之身,遑论我非仙人。”木苡轻轻的说了一句,她抬头看千秋岁,直直的看着他,将自己眼底的沉疴展露在他面前:“往生池起了动荡,封印不稳,我回去后就要闭关。可就我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是生死难料。千秋岁,命已不由己,所以才更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明明一百年前还是个天真烂漫的丫头,如何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片刻间千秋岁脑海里过完了这百年间发生的事。最后,千秋岁再次沉默了,他将迷萝花仔细收好,准备送木苡回地府。木苡却不肯,他没再坚持,而是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他看着木苡以血为钥,开了鬼门关,然后踏了进去。 直到几百年后,千秋岁都一直记得那天,鬼门关后漫天的彼岸花开的绚烂,映红了眼。木苡衣衫褴褛,身形不稳,却步履坚定的朝着她为自己写好的结局走去。 第199章 迷萝花开(十一) 黄泉 顾端负手站在黄泉城楼上,如同一尊雕塑,沉默的看着如今已风平浪静的忘川河。 突然间,一个小黑点从远处缓缓走来,顾端艰难的认出那是木苡的身形,突然活了过来。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朝着木苡的方向奔跑,然后一个急刹停在她面前。 “不是叫你好好呆在里面吗?出来干什么?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吗?” 木苡训斥的话刚起了头,瞧见顾端瘪着嘴看自己,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泪眼朦胧的,硬生生的让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木苡叹气,绕过他往前走:“走吧,回去了。” 顾端站在原地,看着木苡的背影突然开口:“他呢?” 木苡的脚步一顿,轻声开口:“死了。”说完,又提起脚继续往前走。 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顾端愣了一下,齐莙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死呢?神仙不都是长生不老不死的吗? 紧接着,木苡的声音传了过来:“镇界神君枳实、时运星官齐莙,于栖鸾谷以身生殉星月阵,阻止了一场人间浩劫。” 巨大的信息量扑面而来,砸的顾端没回过神来,直到木苡进了黄泉城,他也想象不出木苡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顾端想拦住木苡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他看到木苡垂落的白发,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少揭一次疤,就能让痛楚遗忘的更快些,那他甘心做一个听命行事的傀儡。 黄泉城中寂静无声,闭门闭户,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 木苡一直走到了三生殿前,她没进去。煤炭还未醒来,沉沉的睡着,顾端站在木苡身侧,说道:“从你走后,她就一直想要破开结界出来。” 木苡站在殿外,怜爱的注视着煤炭,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起。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收回目光,转身往往生池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小七,我走后,往生池可再有异动?” 顾端:“两个个时辰前,往生池外结界出现裂痕,同时忘川河中大片彼岸花突然枯萎。半个时辰后,结界的裂痕突然从内而外被修补好了,忘川中彼岸重新盛放,之后风平浪静,再也没发生任何事。” 两个时辰前? 木苡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两个时辰前,那不是她突然入魔的时候吗! 可是,她入魔时间不过一瞬,居然会结界封印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吗? 姐姐! 木苡想到木萁,突然间心惊肉跳,整颗心几乎快从胸口里蹦了出来。如果木萁因为她一时的入魔出事,那她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尚在襁褓之中的蔻蔻。身上的伤突然没了知觉,木苡捏紧了拳头,快步前行。 等真正站在往生池入口的时候,木苡却停了下来,往生池外一草一木皆完好无损。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木萁肯定不会出事,可理智又再说结界是不会自己恢复的。 深吸一口气憋在肺里,闭上眼,一鼓作气的迈进往生池。 进去的时候踩到了无忧归冬冰棺的碎片,加之木苡心绪不稳,左脚绊右脚,直接脸朝地上摔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反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耳边传来木萁熟悉的叹气声,木苡的心倏的一下落回胸腔里,她睁开眼,果真熟悉的面容落进眼底。 “姐姐,你还活着!” 木苡死死地抱着木萁,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更贴切的说是没有眼泪的干嚎。 “我死了,谁来给你守忘川。靠尚未归位的明辉帝星吗?他那两下,连个三脚猫都不如。”木萁不由得又接着叹气,片刻后,她拍拍木苡的肩,示意她起来:“行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光打雷不下雨。” 木苡松开木萁,抽噎着说:“姐姐,两个时辰前,往生池里发生了什么?” 木萁往旁边侧了一步,没了遮挡,木苡这才发现小道的尽头是无间地狱的入口。 一朵巨大的重瓣迷萝在入口处盛放,若草色已经完全遮住了原本的蓝,这是木萁的迷萝花! 木苡死死地盯着那朵花,目光若能化形,无间地狱早已千疮百孔。 “为什么?” 木萁伸手挡住了木苡的视线,她看着那朵迷萝花说:“小苡,六百年前我娘没办法留住她姐姐,但如今,我可以留住你。” “两个时辰前,我察觉到无间地狱中的迷萝花气息瞬间消失,来不及反应,结界就被蓄力的囚徒冲破。他们以怨气化作武器,不顾惩戒,要去救你。红莲业火跟他们着漫了出来,小姑姑所留下的迷萝花被烧了个干净。可紧接着,他们又自己乖乖的回去了,无间地狱中的迷萝花重新绽放。”木苡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木萁放下手,牵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轻声道:“幸亏我是你姐姐,血脉相连,否则我怎么能修补结界呢?” 不过半日前无忧归冬还在训诫她,与虎谋皮,必遭反噬。可是,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快反噬就来了,落在她最重要的人之一身上。 木苡垂着头,不敢再看木萁,像个认错的孩子,低低的说:“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 木萁一边施法为木苡疗伤,一边安慰她:“小苡,别哭,这是我身为无忧后人,身为你姐姐,应该做的。你没有对不起谁.....” 木苡没等木萁说完,突然出手敲向木萁的后脖子,她对木苡没有半分防备,直接被敲晕了过去。 木苡小心翼翼的将木萁靠在某位先人的冰棺上,再三确认她不会倒下去之后,站起身往结界走去。木苡越靠近无间地狱,地狱里的迷萝花就开的越盛,红莲业火受到压迫乖乖的弱了下去。她在入口处停下,之前为修补封印所留下的血印尚在,木苡缓缓的拆掉缠绕在左手的布条,桃木簪子挑开血痂,血重新涌了出来。 随着封印的加固,结界入口处的迷萝花慢慢变小,最后汇成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花落进木萁的心口,她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些。 无忧木萁为了封住入口,祭出了自己的迷萝花,无间地狱认主,她的迷萝花被红莲业火灼烧的千疮百孔。若是木苡再晚回来个一两天,怕是真要殒命于此。 如今木苡以血重修封印,木萁的迷萝花归位,虽未伤及性命,但仍是很受了严重的伤。 怕是,要养很多很多年。 可她已经没有很多年来等木萁痊愈,木苡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第200章 迷萝花开(十二) 木苡带着木萁出往生池的时候,外面已经稀稀拉拉的站了一圈人,首当其冲的是冼穹。木苡在栖鸾谷外并未见到他,想来冼穹多半是去北天门了。 冼穹一身月桂朝服,衣摆凌乱,显然刚急忙的从天庭赶回来。 木苡抱着木萁站在往生池入口,看着冼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头埋得越来越低。最后,冼穹只能看见一个鸡窝似的头顶。 他如往常般例行公事,上了一趟北天门,回来发现媳妇重伤,妹妹濒死。冼穹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又气又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回去。” 半天,冼穹率先开了口,他从木苡手中接过木萁,丢下一句跟上转身就走。 众人非常有默契的往两边站给他让路,垂眼忽视木苡求助的目光。尽管每个人都有一肚子问题想要问木苡,但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冼穹的霉头。 将木萁安顿好,冼穹关上门退出屋子,转身看见木苡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走近了,发现木苡是在看着树叶子发呆。 “说说吧,怎么回事?” 冼穹坐在树下的凳子上,端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水。这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泡的了,凉的透彻,木苡端起一饮而尽,倒是意外的压住了发疼的肺腑。 “哥,齐莙死了。” 冼穹的手一顿,他将茶壶放下,“我知道,天庭已经传遍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木苡苦笑,眼睛干涩的紧,半晌,才又说道:“我要将姐姐的魂魄剥离出来送入轮回,把躯体养在往生池中,好好修养恢复。” 冼穹一拍桌子,气的脑仁疼:“胡闹!” 木苡完全不受他影响,继续说:“再过两个时辰,她就已经在人间了。你若是想同她一起去人间走一遭,我就上天去找千秋岁,将你们的姻缘写在一起。至于蔻蔻,你也不必担心,你们去人间后,整个黄泉城都会好好保护她。” 冼穹气的七窍生烟,都不知道是该先骂还是先揍她,冷笑:“孟婆好大的本事!竟然想的如此周全。” 木苡突然转头看向他,双眸黯淡无光,她将自己手上缠着的布条一一拆开,双手摊开递到冼穹面前,声音沉稳而的让人绝望:“哥,你看,精血即将耗尽,撑死也就一百年,我等不到蔻蔻长大了。若是那时下任黄泉使还未长成,小七又并无无忧血脉,黄泉怎么办?只有依靠她了,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冼穹被她的双手着实惊了一跳,仅是一眼,他不忍再看转头,双拳捏的死死地。终于忍不住重重的落下,无辜的桌子突遭横祸,尸身被强行遍布整个院子。 木苡重新用布条将双手缠好,一边缠一边说:“别生气了,等会我就要送她如轮回,你分出一缕神魂随她一起去吧。这样好的机会,很难得。” 冼穹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又舍不得朝木苡发火,只能一个人自己憋屈着。过了好半天,他才转身回凳子上坐下,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木苡堵了回去。 “药石无医,我更不可能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木苡缠好了布条,她抬起头看向冼穹,笑的十分乖巧:“顺着时间走吧,走到哪算哪。我这一生,也算是肆意坦荡,没什么可遗憾后悔的。” 冼穹看着木苡,她的笑实在是刺眼,他知道木苡这样做有自己的私心。 齐莙陨落,木苡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一抹残存的神识便是诀别,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她如何不想追随而去,只是黄泉压在身上,叫木苡不得不留下来。 冼穹不想再用黄泉来劝木苡去寻求一线生机,也不想用亲人来留住她,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算了,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吧。小苡,从前我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现在,我只想你开心。” 木苡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如释重负。 冼穹:“至于入轮回一事,你若是真的要想如此,就去做吧。” 木苡看着冼穹负手离开,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的不稳当。她心里知道,冼穹终究还是不忍心,惯了她最后一回。 冼穹前脚刚走,后脚顾端就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阴沉着一张脸。木苡叹气,她知道肯定瞒不过顾端,但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与冼穹不同,顾端活着的时候把帝王权术玩的飞起,故而木苡也没打算走温情路线。她冷静的和顾端分析了天庭地府现在所面临的形势,其一是一线生机难寻,就是寻到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其二是帝星不能归位,一旦归位,必入轮回,两颗帝星同时出现,人间势必又将面临一场浩劫。其三,和齐莙最后没能走到一起,她希望顾端能和煤炭长长久久。 木苡坦然的告诉他,她为自己选的这条路,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顾端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了,良久后,他认命般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开口,便是不知好歹了。 得到了冼穹的默认,木苡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刻开始准备起来。 恰巧煤炭醒了,抱着木苡又哭又闹的发泄了一场后,情绪倒也稳定了下来,她逼着木苡发誓再也不丢下自己了。 木苡与顾端面面相觑,两人联手打哈哈的糊弄了过去,煤炭听的云里雾里的,彻底被绕的晕头转向。 往生池中,木萁安静的睡在冰棺中,木苡和冼穹站在两侧等待时机到来。将木萁的魂魄从躯壳中剥离出来这事,木苡心里没底,故而十分的迷信了一回。她翻了人间的黄历,特地挑了个好时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时辰到了。 木苡摊开手心,淡粉色的珍珠一点点的上升,最后悬在木萁眉心的正上方,她问冼穹:“哥,你说百年后姐姐归来,会骂我吗?” 冼穹欲言又止,他想说你现在想到这个问题了,之前你一掌将她劈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考虑一下。 第201章 迷萝花开(十三) 木苡站在三生殿外,看着木萁和冼穹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一脚踏入轮回。 她收回目光,侧身行礼,恭敬的说:“陛下,他们已入轮回。往后人间之事,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冼穹嗯了一声,他伸手将木苡扶起来,沉声说:“孟婆辛苦了。” 木苡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冼穹的手,“是臣本分,陛下若无其他事,便请回酆都吧。” 她这话是在赶我走? 冼穹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瞧见木苡仍旧是垂着脑袋不同他说话的样子,一甩袖子踱步走了。 顾端悄声的凑上来,小声的问木苡:“陛下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跟你以君臣相称了。” 木苡一巴掌将顾端的脸拍开,有些嫌弃的擦手,道:“顾小七,你记住了,从今日起,坐镇酆都的是冥帝冼穹,不是我的哥哥。往后见着他,恭敬些。”说完,木苡又补了一句:“至少当着他的面恭敬些。” 顾端亦步亦趋的跟在木苡身后,追问:“所以真正的冥帝已经入了轮回,现在留在地府的是傀儡吗?” 木苡听了顾端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也太高看我了,那可是能与玉帝比肩的人,我这轮回怎么载得住他?如今坐镇地府的当然是他本尊,只不过与从前相比,少了情丝罢了。” 顾端恍然大悟,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扯住木苡的袖子:“孟婆大人,明明可以分出一缕神识放进傀儡,你却一定要将他的情丝抽出来送入轮回,真的只是为了成全他们吗?” 木苡听的心里一颤,暗中叹气,这孩子怎么心眼子怎么多,越来越不好骗了。她转身,将袖子扯出来捋顺,垂着眼,不敢直视顾端明晃晃的视线:“当然,我不仅希望他们好好的,我更希望你们也好好的。” 话刚落地,木苡顺好了袖子,丢下一句要去忘川河边看看,逃似的溜走了。 木苡的背影渐渐走远,顾端知道木苡在计划某件事,她真假掺半的跟他们每一个人交心,却没对任何人说实话。而抽了情丝的冼穹,以后会是一个真正以地府为重的掌权者,不会被任何人任何感情影响、左右。 顾端猜想,或许,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可这所带来的影响弊远远大于利,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木苡出去不过半日便回来了,她的神情有些疲惫,就像是和人大吵了一架,劳心费神。 煤炭披了一件外裳,一个人靠在城墙根下,看着路的尽头出神。她醒来时木苡已经去地狱了,没见着面,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远远的,煤炭瞧见木苡的影子,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老苡,你回来了!” 木苡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一个影子就向自己砸了过来,猝不及防的栽进怀里,震的她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两步来稳住身子。飞扬的发丝糊了木苡一脸,她艰难的用自己还十分僵硬的爪子扒拉开头发,才勉强没让自己憋死。 怀中人一个劲的用脑袋蹭自己的脖子,对此,木苡甚是无奈:“都多大了,还撒娇,没大没小。” 煤炭手脚并用的扒在木苡伸手,不肯下来,听见木苡这话,嘴巴一撇,委屈极了:“你那么忙,我都好久没抱过你了!” 木苡听的心软,顿时也不觉得疼了,她任由煤炭扒在自己身上。良久,恍然觉得有抽泣声响起,仔细一听,原来是煤炭在咬着嘴悄悄的哭。 但好像又不是单纯哭,木苡再仔细一听,好家伙,这小崽子在边哭的同时,还时不时的抽空骂她。 这算什么事,木苡哭笑不得,她将煤炭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卷了卷袖子给她擦眼泪:“本来就不漂亮,再哭,可真成小花猫了。” 煤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花了一张脸,但还是口齿清楚的反驳木苡:“大骗子,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木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呸呸呸,是我瞎说,小猫咪是三界中最好看最可爱的小猫。好啦,不哭了,待会小七瞧见该说我了。” 煤炭的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木苡的手臂,同时撇嘴控制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眼泪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她对上木苡笑盈盈的眼睛,滚烫的泪珠子突然唰的一下从眼眶中落下去。 煤炭心里很不安,特别是看见木苡笑的时候。她笑的那样好看,可是与从前相比,眼神里多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让她感到害怕。 煤炭松开抓着木苡的手,向木苡回以笑容,她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却轻的像阵风:“如果真的很难再走下去,就不要勉强了。从前,你总是成全别人,如今不妨也大方一回,成全自己。” 木苡瞬间红了眼眶,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要成全自己。她感觉鼻子酸的厉害,声音哽咽开口:“煤炭,我.....” “我知道,所以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有认真修炼,我一定会守住黄泉,守到他们从人间回来,你放心。”煤炭打断木苡的话,她笑的很难看,心里苦涩的紧:“你忘了,这三界中唯有两人曾滴血与我结契。我与齐莙的契约已经消失了,而与你的,也在慢慢淡化。” “老苡,我真的很想寸步不离的跟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可我更想要你开心一点。不求富贵无极长生不老,但求此生问心无憾。” 木苡好似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般,仍旧是熟悉的面孔,却好像在一瞬间就长大了。从前那个只伏在她肩头睡觉的猫儿,终究是走失在岁月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遗憾、欣喜、悲愁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中感触良多,到嘴边却只汇成了一句话:“我知道。” 有水滴从天而降,溅起了细尘,那是亡客走过刀山火海、趟过万丈深渊时藏在发丝眉梢间的见证。到了终途,丢盔卸甲,摒弃前尘往事,一身轻的走向新生。 后来,两人沿着忘川散步,聊着从前在人间的趣事。不觉时间飞逝,一直到城门快要落锁,在木苡的催促下,煤炭才恋恋不舍的回了黄泉。 不曾想,后来匆匆一别,这竟成了与她的最后一次聊天。 在往后漫长的生命中,每每想起,都悲痛欲绝。 第202章 迷萝花开(十四) 黄泉落锁。 一道巨大的结界从天而降,将黄泉城外方圆百里皆笼罩其中。同时另一道结界从地底蔓延生长,然后顺着忘川河消失在尽头,从此以后忘川彻底被划入黄泉,而进出黄泉皆需要守城者开门。 结界刚一完成,木苡来不及和众人多交代两句,就匆忙的入了无间地狱。她在无间地狱中闭关,修补封印裂痕,同时镇压生出异心之人。 往生池外,明月高悬,四下里恍如白日。 煤炭牵着顾端的手,十指相扣,半晌,她说:“如果能时间能倒流,我真希望回到弘宁三年。” 顾端半垂着眸子,将浮于眼底的心事压了下去,可声音却是悲怆至极:“如果时间倒流,我想回到长宁六十九年。若是明辉帝星归位,栖鸾一役,何至于此。” 煤炭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身侧之人,借着月光将他脸上的悔意看的明白透彻。从前顾端事事皆以她为重,这是煤炭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的从顾端身上看到了西楚睿文帝的影子。 煤炭一点点的松开牵着的手,缓缓的垂下头,像一只落败的孤鸟。 顾端却将反手紧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可惜没有如果,我也从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在人间时,他们要我做个好皇帝,我做了。如今要我守黄泉,虽力有不足,但尚有一命可拼。” 滚烫晶莹的泪落下,开出一朵朵花。 从往生池回来后,煤炭将自己封在房中,不眠不休的修炼。 顾端也凭借着木苡的令牌,成了黄泉城中的实际掌权者,他调了一队鬼差,日夜不休的守着往生池。 不周山遗址 神冢外的忘忧花如从前般金灿灿的开了满地,青蛇一身素衣,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两坛酒,沉默的穿过花丛进了神冢之中。 神冢里依旧如往常般寂静,走动的时候衣摆撩起青草,沙沙作响。 青蛇在一处碎石旁蹲下,她将酒坛子放在一旁,将四散的碎石捡起来堆成了小山堆。 这堆碎石原是神尊蔓辰的碑,上次齐莙来这强行取走了神格,这碑也就随之碎裂了。 青蛇将一壶酒放在石碓前,另一壶自己打开猛的灌了一口,桃花醉甘甜清冽的酒液划过喉咙,看着这堆碎石,不禁骂道:“你说说你,每次都非得把自己逼到绝境,还总是说我傻,我看你才是最傻的那个。” “哪有人活着就是为了给苍生殉命的,况且,你已经殉过一次了。” “你看你死了,都没人来祭拜你,甚至他们都在庆幸死的不是自己。为了些坏人把自己搭进去,你说你图什么?” “齐莙啊,我没有能力再救你了,这次玩脱了吧。” 桃花醉很快见底,青蛇将酒坛子随手丢在草丛中,她侧身下蜷缩在石碓旁,像小时候那样。 刚被蔓辰捡来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怕自己闭眼就得死,每天都跟在蔓辰的脚边,寸步不离。蔓辰见她实在是没安全感,执意如此,索性也就让她跟着了。 再后来,蔓辰被缠的实在是烦了,就在战火中给捡了只小凤凰回来给自己作伴。 不料小凤凰也是个不省心的,不出一月,好好的房子给拆的家徒四壁,逼的整座山的飞禽走兽看到就跑,每天来告状的人络绎不绝。 蔓辰更烦了。 别无他法,就只能带着她两下山,开始了漫长的游历生涯。 那是一段无比美好的岁月,后来,她靠着这些熬过了每一个痛彻心扉的夜晚。 青蛇酒意上头,左右动了动,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昏昏沉沉的闭上眼。 你慢慢的走,很快便有人来陪你了。 借着地利,匪椋轻而易举的就把栖鸾谷封了起来。 乔棠心急如焚却出不去,加上每天都在栖鸾谷里种树,气的急火攻心,看什么都不顺眼。她要出谷,磨破嘴皮子也没能说动匪椋,为了这事两人吵了一架又一架。 吓的曼陀罗每做一个动作都思虑再三,全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谁的霉头。 千秋岁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乔棠去年酿了一坛莲梦,谁来都不肯分一丁点,吝啬的很。千秋岁觊觎很久了,栖鸾谷事发生后,乔棠久不露面。经深思熟虑,他决定动手,毕竟时不待人。 千秋岁已经找好了退路,等把酒偷出来,就去黄泉找煤炭一起喝。等乔棠发现了,大抵也不会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让他找木苡去吧。 可惜,千秋岁千算万算没想到黄泉落锁,他在城门下站了有两炷香的时间也没等到煤炭偷溜出来玩,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木苡真的封了黄泉,事态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想到木苡和他说的话,千秋岁觉得,更严重的事似乎还没发生。 千丝殿中一切照旧,牵线做书,弟子们各忙各的,丝毫用不着他操心。 千秋岁从黄泉回来后就心神不宁,见殿中各项事务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他索性就躲懒,抱着装莲梦的酒坛子就回了房间。 乔棠上次酿的莲梦不多,最后统共也就一坛,现在都在他这了。千秋岁端坐在桌前,神色严峻,天边绚丽的云彩落在他的侧脸,多了几分庄重肃穆。 如果,他要是把这一坛子酒都喝了。 如果,乔棠回来发现酒一滴都没了。 如果,乔棠发现酒是他偷走喝光了。 嘶~ 他没见过乔棠生气的样子,但他见过芸安生气的样子,同为姐妹,必定是一脉相承。想到这,千秋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乔棠到时候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千秋岁双手端起酒坛子,凑在坛口处深吸一口气,贪婪的想要从严丝合缝的盖子下嗅到莲梦的幽香。末了,他望着坛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摩挲着酒坛上的花纹,眷恋又不舍:“罢了,好酒还是要与好友喝才有味道。” 他放下酒坛,在房间里四处巡视一番,最后终于相中了一个地方。那是一段十分粗大的仰沉木树干,中间被掏空后做了一个立式的小柜子,通体遍布紫色的花纹,触手生凉,细闻之下有股不知名的香。 千秋岁小心翼翼的将酒坛放进去,十分满意的拍拍手。 等煤炭、乔棠与他三人齐聚一堂,届时定要喝个痛快。 第203章 迷萝花开(十五) 无间地狱 在接连数月持续不断的修补后,无间地狱封印的裂痕被彻底完全修复,木苡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也终于有了一丝喘口气的机会。 再次回到这间小屋里,木苡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内心比上次来时多了许多的感慨。 屋内陈设依旧,只是她的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在想什么?” 一个白衣女子走进屋内,她步履轻快,一头胜雪的及腰长发自然垂落,些许细碎的短发零落的铺散在脸上,发丝随着走动时带起的风微微起伏。 “没什么。” 木苡闻言随口应了一句,目光跟着北附的身影一直移动,直到看见她将手上拿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木苡欲言又止,终于道:“星星,我这次真的是来办正事的。” 北附手上的动作并未因为木苡的话停下,她将棋盘的位置一点点调正,一边劝她:“得了吧,我知道你嫌弃我是个臭棋篓子。难得有时间,下一局也不耽误事,快点,别扫兴。” 说完,她看向木苡,跃跃欲试的搓了搓手,甚是期待。 抬头时,北附的脸再次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木苡面前。 她的左脸上有一条斜长的红疤,从鼻梁处一直延伸,直到消失在白发中。北附的肤色本身就白,加之一头白发,再配上这一条奇长无比的红色伤疤,衬的她一张脸诡艳无比。 见木苡愣愣的看着她,北附有些不解,随即发现木苡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伸手摸着那条疤笑:“叶子,这都能吓到你?这么些年了,不进反退啊。” 木苡回神,十分神伤的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那一条疤着实晃眼,木苡叹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了。” “狗屁!”北附自从脸上多了一条疤之后根本听不得这种话,捡起一颗白棋就往木苡脸上砸去:“就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瞧着也没比我好到那去。” 木苡偏头躲过棋子,朝北附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臭棋篓子。” 话刚落地,木苡就听见北附把后槽牙磨得咔咔响,没忍住笑出声,瞬息后在北附利剑般的眼神中利索的认错:“星星,我错了。” 见状,北附满意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音节,同时还不忘附赠一个白眼:“算你识相。” 北附说木苡是个臭棋篓子,所言非虚。几局下来,皆不过三两回合,满盘皆输。 棋盘上,白子形势一片大好,占据要点,步步紧逼。反观黑子,在白子凶猛的攻势下节节后退,几乎败局已定。 两人看着棋盘,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近乎不可闻。 良久,木苡终于动手捡起一颗棋子捏在指尖,她准备落子了。 同时,木苡悬于棋盘上空的手刚要落下,北附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落子于此,必输无疑。” “我知道。”木苡声音很轻,她将视线从棋盘转移到北附身上,摇了摇头:“一局棋而已,不必执着。” 棋子从松开的指尖处滑落,稳稳落在棋盘上,已成定局。随着棋子的落下,抓住自己的手好似也泄了力。 木苡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棋盘。 怎么会这样! 棋盘歪斜,黑子所落之处不是木苡心中的那个地方,而是在左上距离的两步之处,恰好落进白子的包围中。 北附收回抓着木苡的手,她伸出原本靠在棋盘边缘的另一只手,从木苡手边捡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上。黑子落下后,整盘棋突然间活了过来,黑子从白子的重围中杀出一条险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木苡盯着那盘棋沉默。 “已至绝境,为何不兵行险招,再博一次。”北附看向木苡,目光灼灼,掷地有声:“拨开云雾才能看得清眼前的路,叶子,别被感情冲昏了头,做了牵丝傀儡。” 木苡神情低落:“我输了。” 北附却摇了摇头,“是你的心不在棋盘上。” 掌心处的伤口持续不断的传来痛感,木苡摊开手,两道丑陋无比的血痂暴露在视线之下。像两条猩红的肉虫,牢牢的盘踞在木苡掌心,指头被生生的截断了营养,变得苍白无比。 “断掌取血以固封印,这是你作为孟婆的职责所在。不过人间百载,你便忘记了吗?”北附竟然在突然间生起气来,冷声质问木苡:“木苡,这就是你要放弃自己的理由?” 木苡回答道:“不,我从未忘记自己肩上的职责。我给你看这两道疤,只是想告诉你,黄泉我守住了。但玉帝渡劫未归,齐莙身陨,枳实祭阵。星星,天庭之中有能力且甘心守住北天门的三个人,都不在了。” “你!” “我不是要放弃自己。”木苡收回手,看着绝地逢生的棋局叹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北附沉默良久,内心感慨不已,万千情绪纠在心头,争先恐后的想要挤出喉咙,最后却在唇齿间揉成了一声悲叹。 曾经在地狱中被打到重伤濒死也不肯低头服输的女子,如今在她对面朝命运垂下了头,弃子认输。 “他们知道吗?”北附突然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木苡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冼穹和木萁多少猜到了一点,但他们知道阻止不了我,最后也只能顺着我的意去人间历劫了。”说着,她顿了顿,对着北附无奈的一耸肩,“你是地府之中第三个知道的。” 北附没忍住,讥讽了一句:“我的荣幸。” 知道北附在气头上,木苡识趣的没再提这个话题,余光扫过北附脸上的疤,木苡突然灵光一闪:“星星,我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你脸上的疤了!” 很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北附心中的伤感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彻彻底底的只剩下气了,偏偏木苡一脸真诚,叫她牙疼到喉咙中的话只能艰难的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罪臣有错在先,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其余的万不敢奢求。” 木苡话刚说出口,心里就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这话又踩北附尾巴上了。 她张口欲言又止,在北附愈来愈烈的目光中逐渐垂下头,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煤炭啊煤炭,北附犯了大错是该重罚,可偏偏你这往脸十足十的一鞭子,是彻彻底底给我得罪完了。 第204章 迷萝花开(十六) 千丝殿 月老的院中有一颗参天的梧桐树,树上挂满了红绳和同心锁,有风吹过时,同心锁相互碰撞会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很是悦耳。 千秋岁猛地从梦中惊醒,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很多年没做梦了,这刚刚这一觉却接连不断的做梦,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从榻上起身走到窗边坐了片刻,待心情稍加平复,就立即往屋外走去。 他不放心木苡,必须要去趟黄泉才安心。 刚行至院中,梧桐树上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他。 “月老!” 千秋岁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在梧桐树荫间瞥见一个身影,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那个身影就已经从树上跳下来立在了他的面前。 “思益姑娘?你怎么在这?”千秋岁认得眼前的人,无烬役时趁乱大闹了天庭,前段时间才刚被齐莙以将功赎罪的理由从北天门里放出来。 青蛇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笑的没心没肺:“我请你喝酒。” 其实千秋岁与青蛇的交情极浅,也只是乔棠新酿出炉时碰巧聚在一起喝过几次,其余时候就算是路上遇见,也只是颔首而已。 他还记得上次见青蛇时,是齐莙在例行维护北天门结界,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齐莙身后,手里拿着一柄弯刀,一动也不动的给齐莙护法,此举吓的守门的天兵悄摸的跑的远远的,生怕刀下不留情。再看看眼前的人,笑的像个傻子,这让千秋岁脑子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她不是中邪了的错觉。 按下心中疑虑,千秋岁非常有礼貌的拒绝了青蛇的提议:“现下有要事在身,下次一定奉陪。” “最后一次。”青蛇拦住千秋岁的去路,仰起头看着他,云彩落进青色的眸子里,让人下意识的想到了青色的琉璃。见千秋岁微皱着眉,拒绝的话好似马上就要脱口而出。青蛇再次出声,郑重且真诚的说:“我保证,最后一次。” 青蛇拿着酒站在前方,执拗的不肯后退半步。 千丝殿中弟子法力都不高,若在此处和青蛇动手,必然波及旁人。更何况,他觉得自己打不过青蛇。 千秋岁衡量了一下,决定先按下心中的不安,侧身请青蛇到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青蛇给自己满满的斟了一杯酒,双手举起酒杯:“敬佳酿!”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敬佳酿。” 酒液刚一入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同时一股热流紧随其后,肺腑中冷热交替不断。千秋岁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也算是喝过数不清的酒了,却从未有一种酒能带给他这样奇妙的感受。 千秋岁看着清澈的酒液十分疑惑:“这是什么酒?” 青蛇给自己和千秋岁斟满酒:“人间的仙人醉。” “只是仙人醉?”千秋岁不相信青蛇的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下,细细体会其中滋味。 青蛇没说话,她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倒进千秋岁的杯子,看着他喝下后,才慢悠悠的补充到:“我在里面加了一滴镜微的泪。” 咳咳咳咳 酒液不小心窜进肺里,千秋岁捂着嗓子咳得满脸通红,艰难的吐出两个字:“镜微?” 青蛇放下酒杯,千秋岁这才发现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淡了下去,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而这抹仅存的笑容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她继续说道:“加了镜微泪,这酒,就成了真正的仙人醉。” 千秋岁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开始出现重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明显,跟在耳边打鼓一样。在脑袋开始变得沉重时,四肢已在不知觉间麻木,彻底感受不到其存在了。 他靠在梧桐树上,眼神迷离,用仅存的理智断断续续的问青蛇:“你要....想..到底要做..做什么?” 恍惚间,千秋岁好似看到有泪落下,耳边断断续续的传来青蛇轻声呢语。 “我来跟你告别。” “千秋岁。” “保重。” “千秋万载,岁岁平安。” “后会无期。” 思绪逐渐混乱,千秋岁咬紧牙关,固执的想要维持住仅剩的理智。可惜的是,青蛇不按常理出牌。明显在来千丝殿前她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千秋岁震惊的看着青蛇摸出一块黑布,抖了抖将黑布散开,满意的点点头。 在被黑布蒙住头失去光明的一瞬间,他到底是没抗住,彻底的醉过去了。 青蛇整理好心情,一记凌厉的掌风落下,桌上的酒瓶和杯子化为齑粉,随即被风吹走,尸骨无存。她拍了拍手,抬眼时余光瞥见了远处的彩霞,接着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千丝殿。 数不尽的海棠花铺满北天门,山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大门前的资节突然凋零,守卫的天兵握着长枪的手下意识的一紧,相视一眼点头示意,缓步上前查看。几人上前才发现,资节花凋零是必然的,因为花的根部已经腐败,绿色的长霉遍布整个花盆。 砰! 花盆突然炸开,石片泥土飞扬,天兵们被这股力量弹飞出去,啪嗒一声砸在柱子上,顺着柱子落回地面。 疼的龇牙咧嘴。 青蛇一身戎装,手持一柄长刀,一步一步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她的长发被高束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流畅的下颚线。白净的脸上未施粉黛,眉心坠上碧色的宝石与眸色互相呼应,眼神坚定。嘴角自然向下弯曲,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最后,她在北天门前停下脚步,刀锋向前一转,将全身的法力凝聚在手上,一点一点的举起长刀。 青蛇要杀人! 天兵们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惊惧瞬间爬满整张脸。颤抖着身子向后互相靠拢,吓的傻愣在原地。 “破!” 青蛇手中刀锋直指北天门结界中心的冰球,她用力的握住刀柄,朝着冰球奋力一挥刀。霎时间,刀锋所过之处,尽数变成断壁残垣。 咔嚓~咔嚓 冰球应声碎裂,顷刻间表面布满裂痕。 刹那间,汹涌不断的杀意从北天门喷薄而出,不消片刻就席卷了整个天庭。 北天门出事了。 青蛇漂浮在北天门上空,看着源源不断的妖怪从天牢中逃出。 众妖出逃后却并未离去,而是纷纷站在青蛇身后,聚成一大片天庭已经很久不见的乌云。 第205章 迷萝花开(十七) 青蛇破开北天门结界后,仅半盏茶的工夫,众仙齐聚北天门。 “诸位,六百年不见。”青蛇立在上方,握着长刀的手向下压,另一只手覆在上方,朝着众仙弯腰行礼:“别来无恙。” 众仙整齐划一的往后退了两步,心里警铃疯狂响起,暗道完蛋。 太白金星见状,不动声色的传音给太上老君:“老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上老君在心里长长叹一口气,心都落到了谷底:“又是一场浩劫。” 遥想六百年前,青蛇也是这样,带着万妖一路杀到千丝殿门口。放下武器,恭敬的朝天兵行礼,请他们让开,她要带千秋岁走。 天兵自然是不肯的。 等他们急匆匆赶到千丝殿时,青蛇抱着不省人事的千秋岁,身后血流成河。 众仙面上看着十分冷静,实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相互之间窃窃私语不停。 青蛇见众人对她的归来无动于衷,并不热情,有些失望。她直起身,发现杨戬及四大天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凌厉的眼神中充满了防备,勾了勾嘴角。 还是老样子啊,一点没变。 杨戬拦住了蠢蠢欲动的众仙,踏步走到最前方,沉声问道:“青蛇,你此番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意欲何为?” 青蛇再次举起长刀,直至与肩持平,冰冷的刀锋指向前方,倒映出众仙被风扬起的衣袂。 起风了,海棠花瓣被再次扬起。 漫天花雨中,青蛇的眸子里有暗光闪过,她的声音响起,却比六百年前更冷,好似恍若置身于冰原之上。 “木若神尊座下青蛇,前来罚罪,恭请诸仙入轮回!”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口气! 当年无烬一役,天庭损失惨重,折损的神仙名号记了厚厚的一本。如今天庭的神仙,八成是无烬役后从人间飞升上来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六百年。他们不曾经历过那场浩劫,自然不知道如今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可太上老君等一行老人知道。 青蛇的话还未落地,杨戬握着长枪的手就一紧,冷汗顷刻间布满全身,青蛇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 压下心底的忐忑,正欲开口,身后的太上老君一记拂尘甩过,打断了他的话。 “青蛇,你破开北天门结界,想要覆灭天庭,可是连千秋岁的性命也不顾了?” 太上老君一边说,一边密切而仔细的观察青蛇的脸色,可惜的是,即便是搬出了千秋岁的生死,她的脸色也未变分毫。 青蛇摸了摸锋利的刀刃,冷笑道:“六百年了,还妄图用千秋岁来挟制我吗?老君啊,您的耳目遍布三界,算无遗策,难道不知我已经断了情根吗?” 太上老君被人猜中心思,脸色很是难看。 青蛇叹气,有些惋惜:“可惜啊,夏江不在,齐莙枳实已死,而我又没了情丝。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该拿什么来阻止我?” 这话说的着实嚣张,杨戬气不过,眼看着就要动手。 啪 太白金星向前走去,路过杨戬时,一记拂尘甩过,尾巴尖扫在杨戬手上,打的他刺疼。杨戬顿时冷静下来,他看见太白金星负在身后的手朝他摆了摆,是让他赶紧撤退的意思。心里虽很是不解,但还是悄悄往后退,隐匿在众仙的身影之中。 太白金星笑眯眯的上前,试图缓和气氛:“思益前辈,都是老熟人了,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青蛇一歪头,看向他:“听闻您曾下凡开山传道,还收了两个妖做徒弟。只是可惜,一死一失踪,都未有个好结局。” 你!这话直击太白金星痛楚,气得他眉毛都竖起来了。 太上老君没空去安慰吹胡子瞪眼的太白金星,青蛇还有心思开玩笑,让他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半晌之后,太上老君面露愧疚,语速十分的缓慢,沉重的说:“齐莙的事,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发生的。可既然做了神仙,为苍生殉命,是谁也逃不过的结局。” “胡说!” 青蛇大声呵斥,情绪十分激动:“枳实才成仙多少年,即使是他堵上性命祭出星月阵,天庭这么多神仙,又能产生多大的浩劫!” 她一手提刀,一手指过下方的众仙,气的声音都在抖:“是你们!你们隔岸观火,逼的他走投无路,不得不死。” 说着,青蛇忽然落了泪,连带着声音都不那么冰冷了:“三界初开的时候,小凤凰死了,你们是不是以为,从那以后,这三界之中再无人敢为他豁出命去,为他抱不平吗?” 青蛇的精神起伏太大,状况实在是不妙,太白金星收拾好了心情,传声给太上老君道:“此劫,难逃。” 太上老君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内心不免有些悲戚。不知是为苍生,还是为自己。 众仙在四大天王的遮掩下不着痕迹的悄悄后退,青蛇并未注意到这些。 提及故人,满腹心酸。 仅是消沉了片刻,青蛇内心的火便又熊熊的燃了起来:“当初小凤凰为了他血洗妖界,如今,我也上天来,请诸位去陪陪他。” 太上老君沉默着听她说完,才出声:“齐莙......”这两个字刚落下,青蛇目光一凛,利刃般向他刺来。 太上老君识趣的改口,话语间却并不饶人:“尊上他向来慈悲为怀,又以命封星月阵,必然是不想看见苍生遭难。你破开北天门结界,放囚下凡,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天庭覆灭,人间落劫,三界不宁,这就是你对他的忠诚?” 众人觉得这话确有一番道理,齐莙位列仙班以来,那件事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青蛇听着,却觉得嘲讽至极,刀面上映出她碧绿的瞳孔:“他悲天悯人,我可没这慈悲心肠。” 太上老君手中拂尘一甩,微微颔首:“那无忧木苡呢?你要她步她母亲的后尘吗?” 青蛇愣了一瞬,没出声,太上老君苍老遒劲的声音飘荡在北天门上空,在她心间久久萦绕不去。 无忧上一辈除半夏外尽数陨落,人间大劫,半夏至今未归,小辈尚未长成。黄泉若是出事,她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称齐莙为尊上,那你可知他将无忧木苡放在心尖,筹谋百年,去人间走了一遭又一遭,数次违背天条,纵使受尽天道责罚也不肯放手。 栖鸾谷时,只要以无忧木苡身躯为媒,便能引忘川溺水出黄泉,彻底吞噬星月阵。 齐莙以自己的死,去换她了的生。 思益前辈,你现在,不仅要亲手覆灭他守护的苍生,还要亲手杀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吗? 第206章 迷萝花开(十八) 风突然大了起来,飘飞的海棠被割裂成更细小的碎片,在毫无察觉间,已然落满了太上老君的拂尘。飘着白胡子的老头低头,看见手中拂尘上的这一幕愣了一瞬。 “说实话,我没想杀她,甚至希望她好好活着,可事到临头,我也只能对不起了!” 青蛇的刀一点一点的往上走,她将左手搭在刀刃上,轻轻一用力,鲜血就喷薄而出,染红了刀刃。好似失去了知觉,青蛇满意的移开眼,将视线重新落回太上老君身上:“亲手从深渊里救出来的孩子,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原则之下。老君,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魂散诛仙殿,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太上老君拂尘一甩,一道结界从脚边升起将他笼罩其中,再无半片海棠花可近身。 眼瞧着太上老君咻的一下飞到了与青蛇平行的高度,太白金星一拍脑门,暗叹一声完蛋。六百年了,青蛇终于是精准的找到了太上老君哽在心里的刺,然后毫不留情的把刺给拔了起来。 太白金星背在身后的手飞快的摆动,不消片刻,身后诸仙已经十分默契的退到了他之外百里的地方。 他的身后空荡荡一片,落满了海棠。 太白金星留恋似的看了看远处天边的云霞,拂尘向身侧一甩,缓缓的升到了和太上老君齐平的高度。再度看向青蛇时,目光锐利,周身锐意四起。 青蛇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两人,朱唇轻启:“去死吧。” 手起刀落,刀锋所指方向一道杀意一路向前,势如破竹,直直奔着太上老君两人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青蛇的刀落下,北天门之上悬挂的冰球应声碎裂。 冰球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而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众妖也乘着那股力量彻底挣脱北天门的束缚。他们一路狂泵,振臂尖叫呼喊,手里拿着法器一路杀到了众仙面前。 双方厮杀在一起,混乱无比。 砰!!! 结界裂出一道缝隙,太上老君身子一晃,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幸而太白金星伸手撑住了他。 太白金星看着又举起大刀蓄力的青蛇,面色严峻,一边捏决修复结界,一边对太上老君说:“我说老哥,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剜了半颗心,关了六百年,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只怕她如今一心求死,再无所顾忌了。” 太上老君压下不适,他将左手持拂尘置于身前,右手在后屈指画阵。太白金星见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转身与太上老君并肩,如他一般开始画阵。 未等他们的阵法落成,青蛇的第二刀已然落下。 咔嚓咔嚓 结界顷刻间破碎。 手中阵法未完成,太上老君来不及抽手抵挡,只得迎面受了一击,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妄瑄!” “无事。” 太上老君咽下涌上喉咙的第二口血,看着前方十步之内无任何东西敢近身的青蛇,心沉到了谷底。 青蛇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那是连他师傅都不能匹及的地步。 刀又举了起来,她每挥刀一次,刀锋所带的力量就更强上一分。 两刀破了他的结界,照这样下去。至多五刀,他和太白金星就会死在刀下。不出十刀,北天门境内,将彻底被夷为平地,天庭众仙,必然无一幸免。 阵法落成,太上老君收回手,右手垂在身侧,止不住的颤抖。 刀锋落下,杀气与阵法碰撞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力量向周边四散开来,群妖和众仙一时间措手不及,被震倒在地,齐刷刷的躺了一片。 阵法勉强的抵挡住了青蛇的第三刀,在青蛇酝酿第四刀的间隙,两人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不过片刻,青蛇已经准备好了第四刀。 “稷瑛。”刀锋落下前,太上老君突然出声,拂尘在风中飘飞,他顺了顺有些乱的白胡子:“你觉得我的大徒弟怎么样?” 太白金星双眼紧紧地看着青蛇手里的刀,脑子里的一根弦绷得死死的,突然被砸了个问题,有些想翻白眼。想骂他一句现在是什么场景,还纠结这些,但他仍旧是照实回答了太上老君的问题:“能力不错,资质上佳,但做事不够成熟,需要再好好历练历练。” 太上老君眉头一皱,觉得太白金星在打胡乱说:“我觉得他挺好的,有你说的那么笨吗?” 砰!!! 青蛇的第四刀直接破开了阵法,汹涌的杀意撞上了太白金星的拂尘,双方僵持抗拒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没等太上老君加入战局,青蛇迅速挥出第五刀,拂尘被击碎,太白金星飞出老远的距离,最后撞在了天柱上。 一口老血涌上喉咙,他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同时,太上老君抓住仅有的空隙,拂尘化为利剑,嗖的一声向青蛇刺去。青蛇猝不及防,来不及挥刀抵抗,堪堪的一侧身躲过了利剑。剑虽擦身而过,可左臂仍然被砍掉了一大半,仅剩里侧的一点皮肉连着,晃晃悠悠的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成河般的往下落。 太上老君抖了抖沾血的拂尘,有些感叹:“天天拿着拂尘,我都快忘记自己是用剑的了。” 青蛇嗤笑了一声,她甚至看都没看伤处一眼,手起刀落。断臂坠落到地上,沾满了海棠,随后消弭于风中。 “老君,一只手而已,送给您了。” 断臂处的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流,青蛇却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她用右手缓缓的举起了刀。 太白金星一瘸一拐的走到太上老君的旁边,看着青蛇喘息道:“你看,她的手在抖。” 太上老君侧眼看了看太白金星,皱眉:“还能撑吗?下面打的怎么样了?” 太白金星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北天门边界处仙妖混战乱成一片。可就在距离北天门边界一步之遥外,诸妖的尸体堆了一地,正在逐渐的消散。半步之外的仙君们心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更多是不解和愕然。 太白金星收回目光,原本恢弘的北天门坍塌成一片废墟,他忍不住轻声叹息:“自从上次蛇妖出逃的事件后,为避免悲剧重演,齐莙便对阵法做了调整。使得即使阵法破碎,出逃的妖一旦离开北天门境内,就会因为内丹爆裂而亡。” 太上老君不知道这些,听的他一愣:“所以......” 出逃的众妖离不开北天门,所以即使无忧木苡不来,北天门之患亦终能平息,并不会祸及三界苍生。 而青蛇,从举刀开始便没想过活着离开,她要做的,从始至终都是为齐莙报仇而已。 第207章 迷萝花开(十九) 黄泉 杨戬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芸安半夜提了两壶酒来找他,喝着喝着,芸安突然说准备叛离天庭,和妖族合作,要放青蛇出北天门。 吓得他瞬间酒醒了,只是心里十万火急,却又劝不动芸安,束手无策。 木苡借着忘川溺水立起来的结界,不到绝境,杨戬不能强行破开结界。结界认主,可惜他和木苡的交情太浅。 杨戬在结界入口处站了良久,终于他将手中兵器往旁边一放,俯首向着黄泉城,诚恳的大喊:“二郎神杨戬前来拜谒孟婆,请孟婆出黄泉,救三界众生。” “狗屁,你给我滚远点!” 煤炭人未到,声先至。 她手里攥着长鞭,怒气冲冲的朝着杨戬走去,长鞭挥舞时割裂空气,响声不断的在四周回荡。 杨戬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煤炭可远没有这么暴躁。 煤炭走到他面前,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结界,杨戬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怼了回去。 “二郎真君,我不管你受谁之托,也不管天庭发生了怎样的破事,请你立刻、马上离开黄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杨戬拿起三叉戟,手中开始蓄力,他朝煤炭一颔首,准备强行破开结界:“抱歉,今天我就是死在这,也必须请孟婆上天!” “神君大人从天庭而来,准备强行破开结界带走孟婆,是要和黄泉彻底撕破脸吗?”顾端缓步从城内走来,他的左手负在伸手,不疾不徐的说:“便是今日黄泉横尸遍野,只要她不想,你就带不走孟婆!” 这次杨戬倒真的是愣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你?!” 顾端颔首行礼:“黄泉城代城主顾端,见过神君大人。” “明辉帝星!”顾端假笑的有模有样,杨戬心绪平复,有些不理解:“既已历劫归来,为何不归位?” 顾端将气的炸毛的煤炭往身后一揽,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戬:“我归位与否,对如今的局面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的语气一转,收起了面具,十分沉重的说:“杨戬,齐莙替天庭平了栖鸾谷,剩下的事,天庭也该自己解决了。” 杨戬:“北天门乃是他的心血。” “可木苡是他以命换命的人。”顾端打断杨戬的话,他朝着杨戬来时路伸出一只手:“恭请神君离开黄泉。” 杨戬往后退了一步,升到半空中,三叉戟上光晕流转:“可我若偏不呢?” “那你也不能在黄泉动武。” 冼穹在杨戬身后出现,法力在指尖凝聚成线,话刚落下,飘在半空中的人感觉一道线缠绕在腰间,唰的一下自己就被拽到了地上。 冼穹身后黑压压的跟了一堆鬼差,杨戬回首看到这么多人,心里猛地一颤。 顾端拉着不情不愿的煤炭,恭敬的朝冼穹行礼:“冥帝。” 冼穹伸手碰了碰结界,很熟悉的力量。 他收回手,对顾端道:“打开结界。” “是。” 顾端将掌心放在结界入口处,结界以他的掌心为中心,逐渐消融出一道可供人通过的门。 煤炭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顾端侧身,示意杨戬先请。 杨戬一脸戒备的看了看顾端,又看了看冼穹,心道这两人不会把自己骗进去,关在结界里打吧。 像是有预知一般,杨戬的前脚刚踏进结界,就感觉一道杀意朝自己汹涌而来,他下意识的拿起三叉戟抵抗,却没想被跟着杀意而来的一鞭子扇到了地上,一口老血涌上喉咙。 余光瞥见站在三步开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冼穹,这口血杨戬突然没忍住,吐在了地上。 无忧半夏的神识突然出现在黄泉城下,一身劲装,长发被高高束起,手中握着藤叶鞭,目光如注。 杨戬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她走到杨戬面前,蹲下身,凝视着他:“我驰骋战场之时你已经开始步入末期,将要去人间历劫,归来重列仙班之时,而我已经离开了战场。可惜,全盛时未能与你比试一场。二郎神,杨戬。” 闻言,顾端和冼穹相互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的悄声往后退。 这抹神识看着像是属于四季战神无忧半夏,那个时期的她,可是出了名的十分不好惹。 杨戬抹去唇边的血,从地上起来,握着三叉戟,毫不畏惧的盯着无忧半夏的眼睛:“一抹残存的神识,您有几分把握能拦住我?” “一抹神识怎么可能拦得住你。” 无忧半夏收起了藤叶鞭,指着开满彼岸花的忘川河,一字一句的说:“我花了整整两百年,将小苡的命同忘川融在一起。忘川溺水一日不竭,就是天庭众仙全部到场,也没办法强行带走她。” “杨戬,没了忘川的压制,黄泉城下的东西可就要重见天日了。你可要想清楚,是如今天庭的危难重要,还是黄泉城下压着的东西重要。” 冷汗一滴接着一滴的从顾端额头上留下,握着煤炭的手也止不住的抖。他突然明白了木苡近日所来的种种行为,心底彻底凉透了。 手中的三叉戟忽然变得冰冷刺骨,寒意顺着掌心一路肆意流窜到全身,杨戬此刻如坠冰窖。 天庭现在所遭受的为难重要吗?当然重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黄泉。倘若他不能带木苡回天,众仙如果真的压制不住青蛇,三界将会面临一场浩劫。 可黄泉城下压着的东西不重要吗?那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存在,若是没了忘川溺水的压制,整个妖界,怕是要被灭族。 杨戬不敢想,齐莙已死,如果凤凰迷萝重现人间,三界还会存在吗? 正当他脑内天人交战,整个人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妄图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路时。 “我跟你走。” 一道清冽但有些虚弱的女声出现在众人耳边,循声望去,只见木苡身着一身嫩绿色的衣衫向众人走来。 她走动时,裙边用金线秀出来的花朵摇曳生姿,同时蝴蝶亦随之摆动,翩翩起舞。 像春日里,满是阳光和煦。 第208章 迷萝花开(二十) 煤炭第一个不同意。 她猛地一撇开顾端拦着自己的手,也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大步的走到木苡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开口:“我不同意。” 木苡看着她炸毛的头,伸出手轻轻的顺下去:“要起风了,别着凉。” 于是明黄色眸子里的泪夺眶而出,悲泣声在结界里久久不散去,让木苡想到了顾响离去的那个夜晚,卜念念那场被融在大雨中的悲鸣。 冼穹欲言又止,杨戬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忍心打断。 顾端缓步走上前,他牵起煤炭的手,有些颤抖。他如今全想通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终于,顾端似是叹息,却带着十分的期盼说:“我如果不再追究北附的过错,你会开心吗?” 木苡笑道:“会。” 两月前,木苡突然离开无间地狱,顾端以为出了什么不可解决的大事,急慌慌的去找她,吓了个半死。 木苡没在府邸,顾端是在三生殿中找到她人的。 三生殿中寂静无声,鬼差们识趣的在门口站了长长的两列,垂头不语。一摞摞书堆成了小山堆,木苡坐在案桌前翻看卷宗,时不时的拿笔在上面勾画写些什么。 察觉到顾端来,木苡放下笔,对他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顾端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木苡莫名其妙:“你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作甚?” 木苡没回答他的问题,她指着刚刚卷宗上不对的地方,耐心的解释:“不管是卷宗也好,黄泉历也罢,甚至是生死簿等等。它们都是地府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不能有任何差错。特别是生死簿,如今生死簿既交由黄泉保管,你便要多查多看,有不对的地方要及时修正。哪怕是一个时辰的误差也不能有。” 连带着还活着的时候,被查到业务上出现错误的情况也甚是少见,顾端有些尴尬,“我知道了,以后会勤加检查的。” 木苡欣慰的点点头,鲜见的没打趣他两句。她合上书,将一朵陶瓷塑成的迷萝花递给顾端。迷萝花小小的一个,青色的花瓣绽放,精美至极。 顾端疑惑的接过花,不理解。 木苡:“这是我的迷萝花,我将它打碎、炼化了,和着无间地狱的土做成了瓷的。小七,你一定要好好收着,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人知道它的存在。” 这话咋么听怎么奇怪,顾端突然觉得手中花不好看了,甚至是有些不吉利。 木苡仿佛没看见他的异常,接着道:“冼穹也会保护蔻蔻,姐姐他们至多不过一百年就会回来。无间地狱封印我已重新加固,只要我的神格尚在,忘川便不会起太大的异动。至于黄泉城,小七,你是明辉帝星,守一座城于你而言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这哪是在视察工作,这明明就是在交代后事。 木苡看着顾端,三生殿中高悬的夜明珠光晕柔和,落在人身上,是顾端记忆中木苡少有的温柔。 “小七,若是有一天出了什么事,我必须要离开黄泉。你一定要一定要替我守好黄泉,照顾好她。” 跟预想中不同的是,顾端没有歇斯底里的反驳她,甚至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拨动,只是十分冷静的问木苡:“那你还回来吗?” “回来吧,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说完,木苡沉默良久,睫毛的光影落在脸上,顾端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以至于连声音都好似朦胧了起来:“我若回不来,我的神格便会一分为二落在你和小猫咪的身上。迷萝花认主,结界的核心也会落在你身上。凭借着我的神格和迷萝花,黄泉境内无人敢违抗于你。届时,直到蔻蔻继任下一任孟婆前,你就是黄泉真正的掌权者。” 鼻子酸溜溜的,顾端有那么长长的一瞬,忍不住的想哭。 可是他忍住了。 木苡拍了拍顾端的肩膀,叹息:“小七,抱歉啊。你本是明辉帝星,若是真承接了我的神格,便不能归位了。” 顾端觉得这根本就不重要,心中思绪纷繁杂乱,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木苡。 她要去哪?知道了什么?为什么就知道自己一会回不来,要交代这些后事? 明明那么多人都在保她,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 木苡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难得向他解释了一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齐莙是如此,我亦是如此。迷萝花长不成参天大树,却还是想庇荫后辈,不辜负那些落在身上的恩泽。” 命不由己,所以她要保住下一辈,就像上一辈保她们一样。 木苡没点明,顾端却明白了,话说到此处,没有再往下解释的必要。 此刻,顾端看着木苡的笑,他突然觉得,应该早些放下对北附的责罚,这样木苡就能多高兴一阵子。 煤炭哭的快断气,她用另一只手去够木苡的袖子,嘶哑着声音叫她不要走。 顾端一眨眼,有泪落下。 “我会守好黄泉,你一定要回来。” 无忧半夏的神识在渐渐的消散,她最终也没开口劝木苡,选择了尊重木苡的选择。她一句话也没留下,只是在最终消散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木苡拂开煤炭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她看向冼穹和杨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杨戬,你要我去北天门,可以。不过要先答应的我一个条件,如今正好冥帝也在吗,有个见证。” 杨戬将三叉戟收起来,颔首:“孟婆请讲。” 木苡指着黄泉城外的结界,庄严而郑重:“我要你答应我,至今日起,黄泉历千年之内。若无邀请,天庭中人不得踏入黄泉境内一步,不得干涉黄泉城中人鬼自由,不得插手黄泉城中事物。” 她这是要把整个天庭列入黄泉的黑名单啊。 杨戬看着眼前正在打量他的女人,暗骂这能答应吗?答应了岂不是赔大了,天庭就在地府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见他犹豫,木苡皱眉,她看向冼穹,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冼穹觉得忘川河中彼岸花开的甚美,自顾自的赏花。跟着他一同前来的鬼差见状,毫不犹豫的选择模仿主子的做法。 第209章 迷萝花开(二十一) 冼穹装死,木苡也不好戳穿他。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煤炭重新收拾好自己,下定决心要跟木苡上天。顾端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一步不肯退让,战火愈燃愈烈,最后直接在黄泉城门下吵了起来。 木苡看着特意跑到远处去吵架的两人,无语的同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黄泉交到这两小屁孩手上,未来真是一片黑暗,命途堪忧。 “好。” 杨戬突然出声,木苡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杨戬的表情很是凝重,他缓缓的抬起手臂,好似有千斤重,伸出手朝天起誓:“我以我命起誓从,若违孟婆所言,神魂尽散,不复轮回。” 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掷地有声,冼穹有些钦佩他。 木苡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黄泉城沉默的立在忘川边,城门下煤炭和顾端已经打起来了。 再见。 木苡轻声说。 煤炭发现了异常,她想要跟木苡一起走,不想再跟顾端纠缠。可顾端就是不肯放手,她挣脱不开,眼睁睁的看着木苡收回目光。 木苡朝杨戬颔首,示意她准备好了。 “老苡!” 煤炭嘶吼着出声,想要留住木苡。 木苡听见了她的声音,仅是脚步停了一瞬,连头也不曾回。 结界合上,外界的一切都被归于虚无。 煤炭趴在结界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妄图想要木苡心软。 顾端靠在城墙下,边给自己包扎边疼的龇牙咧嘴的,煤炭疯起来手底下没个轻重,这回是真疼,没有半点演戏的成分在里面。 冼穹瞧着这一幕唏嘘不已,他觉得木苡实在是太狠心了,心里刚这样想,木苡就在他面前停下。 木苡递给他一个绣着虎头的荷包,上面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在空中摇摆。“这是给蔻蔻的,等她继任孟婆的时候帮我交给她。”说着,停了一瞬,才接着交待:“如果这期间里小七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把她交给姐姐,请她执掌黄泉。” 冼穹伸手重重的拍了怕木苡的左肩,眼神很是复杂,他看不懂,既然如此不放心,为何要去天庭。 “木苡,你明白的,即使是设了这么多的保障,可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你自己做孟婆。” 木苡没接他的话,她将荷包塞进冼穹怀里,小跑两步跟上前方远处杨戬的步伐,同他一起往出口走去。 突然间,忘川河中波涛四起,同时彼岸全部盛放,似有悲泣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涌入黄泉。 万鬼恸哭。 哭什么呢? 顾端擦干净指尖的血,摇晃着起身目送木苡,背影逐渐变小变远,他想。 恭送孟婆。 煤炭一口血将结界晕成粉色,她瘫坐在地上,呆愣的望着前方,双眼无神,目光空洞。在木苡彻底消失在她视野中的瞬间,心口好似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断了,被挖走的血肉再也回不来,那一块彻底空落落的。 此生与她结下血契的两人,未满百年光阴,就匆匆的从她的生命中相继离场。煤炭脑海里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从此以后,三界九州,世间之大,她也寻不到他们的半分踪迹了。 见她这样,冼穹到底于心不忍,他走到煤炭身边蹲下,将她凌乱的贴在脸上的发丝捋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木苡她是将你当做她的孩子来养大的,为你付出的心血远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她此去北天门,前路已定,若再无后路可退,必死无疑。无忧白瑞,你一定要守住黄泉,一定要守住了。” 煤炭的目光聚拢,视线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她一点点拭去嘴角的血迹,一字一字的向冼穹承诺:“我一定守住。” 顾端朝冼穹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两眼一黑,体力不支,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饶是他顾端再怎么厉害,说到底也刚当鬼没几年,哪里比得过在地狱里屡败屡战、屡战屡胜的煤炭呢。 看着艰难的支撑着自己起身,一路摇晃着身子艰难的朝顾端走去的煤炭,冼穹不由得感叹年轻就是好。 同众人离开后,黄泉城内明月高悬,草木静静地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忘川安静下来,其中彼岸盛开,四下一丝风都没有。 徐晏矗立在城楼上,看着下方鬼差压着幽魂来来往往,像从前的每一天。手边的墙上放着黄泉历,它被翻开着暴露于月光之下,上面字迹未干。 北天门 木苡仍然记得第一次踏入北天门地界的情景,那是她在天山与齐莙相遇的前一年,趁着冼穹上天述职的机会,她悄摸的跟着上了天庭,却误打误撞的闯入此地。 当时她见此地守卫森严,怕给冼穹惹祸,片刻也不敢停留的离开了。 再往前走半里便是北天门,木苡突然停下脚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停留着歇脚的仙鹤一惊,拍打着翅膀从凉亭里飞走了。 杨戬心里着急,下意识的召出三叉戟,谨慎的顺着木苡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人也没有。 “孟婆,咱们快些赶往北天门吧。” 木苡收回视线,“好。” 北天门境内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北天门地界边缘处,各妖的尸身堆成一座座小山,一线之隔的外面,不少仙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还有些相互靠坐在地上,艰难的苟延残喘着。 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木苡捏着桃木剑,小心翼翼的跨过尸体,试探着往里走。 在真正进入北天门的前一瞬,杨戬突然拦住木苡,他望着朦胧的看不清的前路,问木苡:“木苡,你知道跟我上天意味着什么吗?” 木苡撇开杨戬的手,一脚迈进北天门,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用仅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回答杨戬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左不过生殉罢了。” 杨戬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沉默不语。 哐当 脚下碰到了谁的法器,木苡刚沾地的脚一顿,不敢动弹。幸而四周半晌也无声响传来,她下意识的放松,再一抬脚,那东西就又哐当一声借力骨碌碌的滚远了。 四角朝地的趴在五步之外的北天门守卫,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滚远,内心哀嚎:我的半截长枪啊!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继续往前走,四下里一片寂静。 身侧的杨戬一直沉默着,木苡转瞬一想,突然出声:“真君在想什么?” 杨戬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法器,他的声音散落在大雾中,有些缥缈:“在想如何阻止青蛇血染天庭。” “撒谎。”木苡停下脚步,她拔下发间的时运簪,举到杨戬的面前:“你在想如何不负故人所托。” 说完,她将时运簪从新插到发间,继续往前走。 衣摆上飞舞的蝴蝶在雾中若隐若现,好似梦中一般。 “我知道是你让匪椋和乔棠进栖鸾谷的,没有他们,我早就入魔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活着从栖鸾谷出来。” “为苍生而死,是职责所在。杨戬,你不必心怀愧疚。” 第210章 迷萝花开(二十二) 北天门突然起了风,四面八方而来,不过片刻,雾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入目皆是废墟,断壁残垣,杨戬这才猛然察觉到他们已经走到了北天门中心。 “你还是来了。” 女人的叹息声从废墟中响起,轻飘飘的,可偏偏就完完整整的飘进了在场所人的耳朵里。 哐当 一块巨石从小废墟堆上滚落,紧接着长出五根手指头,灵活的在四周推推挪挪,紧接着一颗脑袋从手的下方长出来,朝两人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 木苡看着颗披头散发、满脸灰尘的脑袋哑然,她转眼看向杨戬,向他求证。 杨戬扶额叹息,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由得点了点更加沉重的头。 “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呸的一声将口中的灰尘吐出,一手将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抹干净,视线里倒映出木苡的影子,激动地手抖的跟过筛子似的。 杨戬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一直待在洞里,明明木苡都站在面前了,也丝毫么有要出来的意思。而且,自从他们进入北天门开始,太上老君就一直没露过面。他去哪了? 太白金星越笑虚弱,木苡心底疑虑,杨戬却比她更先一步上前。 而杨戬却站在他面前沉默了。 那颗从废墟里长出来的脑袋下面,只剩下可见白骨的一双手,余下的部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在风中。破溃不堪的衣衫下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太白金星:“哭丧着脸干什么呀?” 他的手臂渐渐地变得透明,开始消散在风中。 青蛇的虚影一点点凝聚上升,漂浮在半空中,太白金星拦住了将要动手的杨戬,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模糊:“杨戬,老君以命换命,他们的肉身皆消散在那场爆炸之中,我在等你来。北天门阵法被破,万妖出逃,血流成河。天庭经此一劫,满目疮痍。需要几十甚至上百年来恢复,但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木苡看见衣袖垂落在地上,啪嗒一声,一块小石头被拂落,掉在地上。她看见太白金星望着自己,蠕动嘴皮说些什么,可惜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不甘和不舍,直击内心深处。 杨戬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凝聚在半空中青蛇的虚影上。 那虚影看向他们的时候,神色黯然,全然不似刚才的模样。 木苡垂下眸子,俯身在太白金星耳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的保证:“我保证,我会修好北天门结界,重复往日荣光。我会完成齐莙在凌霄殿中许下的诺言,北天门会成为三界之中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仙人死牢。” 在太白金星彻底消散的瞬间,木苡看到了他上浮的嘴角以及清澈的眸子——里面所有的情绪都消散的无影无终。好像他活了几千年,直到彻底陨落消散的这一天,所有的事都完成了,什么遗憾也没有。 无憾而终。 杨戬心底一震,喉咙控制不住的发痒,染红了废墟。 太白金星消散后,木苡直起身,她拔下发间的时运簪,触手生凉:“以前我一直不懂,为什么齐莙执意要把时运簪给我。他说是为了保护我,可他总骗我,所以我不信。时运簪,一定有别的用途。” 杨戬截住木苡准备向上抛出时运簪的手,“我请你上天,是为了解青蛇之祸,可是现在祸患已平了。” “真君呀,天庭不可能重建一个北天门。凭借木若神力搭建起来的结界,必然要用木若来修复。而除了我,你还能在三界之中找到第二个有能力修复北天门结界的人吗?”木苡一针见血,直击要害:“你找不到,因为木若认主。原本的两片木若已碎,要修复结界,只有用时运簪。” 杨戬捏着木苡的手松了些,纠结万分,思绪来回拉扯,最终是天庭占了上风。他松开手,心里惭愧的不敢直视木苡的眼睛:“木苡,我来为你护法,是我把你从黄泉带走的,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木苡笑着点点头。 见状,杨戬松了一口。然而,没等他这口气落到肺里,木苡趁他不备,借时运簪中木若与北天门同源的优势在地上画出一道圈。 落地成牢。 杨戬猝不及防,被严严实实的关在里面。 “无忧木苡,你想干什么!放我出去!”杨戬疯狂的敲打结界,又急又怒:“你不要命了!快放我出去!” 木苡对此无动于衷,她朝杨戬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人,下任黄泉使还年幼,长成还需要很久很久。若有朝一日黄泉有难,求您看在我为北天门的份上,施以援手,多加照拂。” “无忧木苡代黄泉,先谢过大人。” 杨戬:“无忧木苡!我......” 她不等杨戬答应与否,召来一股风,连人带结界吹出了北天门。同时,这股携带着海棠花瓣的风,将那些北天门境内还有一口气、濒死的几位神仙们一起吹到了北天门外。 堆成了一座小山。 哀怨、呼痛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青蛇在上方目睹了这一切,笑的前俯后仰,拍手叫好。 她从空中落下来,精心的挑了块还算平整干净的石墩子,虽然虚影并没有实际的重量,但青蛇仍是拂去上面的尘土后才安然坐下。 木苡见她坐下后一直望向自己这边,只见青蛇笑眯眯的弯着眼角,木苡心底觉得她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她左右扭头的四下里看了看,发现青蛇的视线确实是落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 木苡不似青蛇那般,她在青蛇旁边的地上随意坐下,却意外的被一地的小碎石搁到了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躯体,嘴里嘀嘀咕咕的不满。 青蛇笑的眼睛更弯了,她伸手摸了摸木苡的头顶,虽然实际上根本没触碰到木苡的任何一根头发丝。 “小丫头,你会恨我吗?” 木苡拍着衣摆上沾染灰尘的手一顿,紧接着又继续拍灰尘,“当然。” “骗人可不是个好习惯,这点你不能跟他学。”青蛇收回手,她望着四周,昔日北天门的荣光不复存在,如今尽是坑坑洼洼的断壁残垣。 “不破不立,从今以后,北天门就是天庭的北天门了。” 第211章 迷萝花开(二十三) 木苡没接话,她沉默的一下又一下的将衣摆上沾染的灰尘拍落,听着青蛇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骂人、骂妖、骂神仙。 终于,木苡停下了手,青蛇骂累了,也沉默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此刻就是落下一根针,也能听见它在地上弹跳的声响。 漫长的沉默之后,木苡出声打破了寂静:“前辈,齐莙当时肯定不是这么跟你说的,你为什么要执意如此。” 青蛇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怎么这么快就被识破了。面上却山水不显,镇定自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木苡侧身朝着青蛇,紧紧的盯着她碧绿的瞳孔:“你说不破不立,我猜齐莙是要你协助太上老君将北天门阵法核心转移,不再使用木若作为力量的来源,让其成为另一种意义上全新的北天门。”说着,她顿了顿,“当然,你也做到了不破不立,以后的北天门,确实是一座新的北天门。可是你这么做不仅重伤天庭,也搭进了自己,图什么呢?” 这话是一圈子也不饶,一针见血。 青蛇心里直叹气,眼见着是瞒不住她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为了什么吗?那些妖本就是罪孽深重,而死去的神仙,大多都是投机取巧飞升上来的,本也没什么可惜的。太上老君要卖我个人情,我为什么不要?” 青蛇朝木苡伸出手,一颗青色的珠子从掌心升起,最后飘落在木苡手中。“这是我的内丹,从前和迷萝打赌,我输了,她在里面造了个结界。等我的神识消散之后,你就捏爆它,落地成牢。我活了几十万年,它的力量足够撑到你陨落的那天。” “死了这么多人,仙班必然重组,新的天庭即将出现。你手握北天门和黄泉两大重地,小丫头,此后三界再无人敢为难与你。” 锦上添花固然难能可贵,可雪中送炭才更能让人铭记于心。 木苡看着手中晶莹的珠子,声音很轻:“前辈,谢谢。” “木苡,你跟我客气什么,他想要保你,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青蛇笑了笑,望着远处天边的云霞,露出了木苡记忆中青蛇脸上最美丽的笑容。 等到青蛇的神识彻底消散于三界之中,偌大的一个北天门,就只剩下木苡一个会喘气的活物。 天边的云霞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霞光落下,打出斑驳的倒影。她一个人呆愣的坐了很久,久到下肢血脉不畅,开始微微的发麻发痛。 木苡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将青蛇的内丹放进去盖好。她左右看了看,最后挑了个被房梁砸出来的地坑,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放下去藏好。突然准备盖土的手一顿,木苡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细碎的灰尘,在盖子上写上了千秋岁的大名。 她其实有点担心千秋岁到时候发现不了这个盒子,白费她一场心思,那就可惜了。 做完这一切,木苡心满意足的拍拍手,一步一步缓慢的朝原来北天门的阵法中心走去。 木苡想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件事——重塑北天门结界。 记忆中的阵法中心下方就是齐莙府邸最好看的一个院子,终年花草繁茂,生机勃勃。可惜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那是太上老君自爆时炸出来的,无一幸免,全都炸没了。木苡站在坑洞的边缘蹲下身,试探的伸出脚,确认安全后,她顺着坑洞的边缘滑了下去。 稳稳当当的在坑里站稳脚后,木苡将缠在双手掌心上的布条一点一点拆开,布条先是掉落在地上,紧接着被人拾起来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一旁。发间的两根簪子被取下,长发如泼墨般落下,也辛苦了煤炭前段时间在修炼的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去龙宫求了龙王,带着上好的墨汁回来给她染头发。 两根簪子上有四片木若,加上她自己作为阵法核心,这力量足够了。 木苡看着手掌微微叹息,可惜了这双手,跟着她是真真的毁了。这样想着,她将两根簪子并在一起挑开了左手掌心已经凝固的血痂,蘸着还新鲜温热的血,木苡以自己为中心开始在坑底画阵。 此次上天匆忙,木苡没来的及多带几本阵法书,更倒霉的是她对阵法研究不如木萁深。如今临时抱佛脚,照着记忆里无间地狱中恍然翻过的几页开始画,又想起在闲云山时的事,顺带又加了些新的东西进去。 一个时辰之后,阵法落成,短期内大量急速的失血就是神仙也坑不住。 木苡感觉此时头重脚轻,她坐在地上,轻拍晕晃晃的头。在休息的间隙,木苡觉得应该给这个阵法取个名字。 可是叫什么好呢? 北天门将成为仙人的囚牢,不得生,不得死,实为缚仙。 这个名字好,木苡蘸了蘸还没彻底干透的血,在身侧写下几个打字——来了就不许走。 此刻若有人站在上方,从上往下看,就会发现坑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图腾,而木苡所在的位置,就是图腾的中心。 在经历过不周山雷刑之后,木苡觉得这点痛其实真不算什么。她右手一用力,簪子的尾端刺破皮囊,从骨头的间隙中穿过,破开血肉,一往无前。直到簪子的另一端嵌在两根肋骨之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才停了手。 木苡将时运和桃木两根簪子嵌在心口,封在自己体内,使其与自己成为一体。 “苍天在上,吾乃黄泉无忧孟婆,今以血为引,愿以己为祭,求此阵不破,佑北天门万年太平。” 此誓言落下的瞬间,坑底的图腾活了过来,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木苡的身体中流入图腾之中。力量流转的同时,图腾裹挟着木苡缓缓的从坑底浮起逐渐上升,最后停留在了半空中,那是冰球曾经所在的位置。巨大的阵法结界以木苡为中心展开,一点点的吞噬了原本的结界,逐步覆盖了北天门全部区域。 点点星辉从半空中撒落,废墟一点一点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建筑逐渐的由虚变实。 新的北天门即将落成,木苡却没有半分心思去观察这些。 她看见了齐莙。 一段藏在时运簪中的回忆。 第212章 迷萝花开(二十四) “阿薏,好久不见。” 齐莙站在树下喊她,眼里积蓄了一场浓厚的大雾。 他身后是木苡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不周山神冢,蔓辰的碑前。 神冢中的微风撩动了月桂衫的衣摆,齐莙神伤的望着她:“阿薏,当你看到这段回忆的时候,说明时运簪已经彻底认你为主,想必那时我已落魄至极,不然你何至于走到如今的绝境。” 齐莙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望着逐渐开始翻涌的云层,又突然笑了出来:“不过没关系。” 轰隆隆,雷鸣突然响起,电光照亮了厚厚的云层。天雷倏的落下,直愣愣的劈在齐莙身上,他拭去嘴角的血迹,望向木苡的方向:“阿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不周山雷刑为什么出现吗?现在我告诉你,这不是惩罚,是我向天求来的。” 又一道天雷落下,在月桂衫上燎出了几个大洞。 “五道天雷,三道罚我,罔顾天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道罚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最后一道天雷,为你洗精伐髓,重塑筋骨,让你能承住蔓辰的神格。” 第三道天雷落下后,齐莙仰面躺在地上,青草淹没了他的身躯,耳边依稀传来了不周山神冢开启的声音。 不能与卿长相厮守已是遗憾至极,愿献神格与卿,若有大祸至,以谋一线生机。抱歉,到最后还是骗了你,没能陪你走完这一生。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木苡觉得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模,原来早已泪流满面。心口处传来阵阵的疼痛,木苡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疼。 是因为齐莙?还是因为整颗心被簪子贯穿。 不过百年光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木苡这些年一直在想,却也没有想明白到底为什么。手已经抬不起来了,身体里的力量在急速的流逝,木苡知道时间不多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年天山初见的时候,她是刚出地府的见什么都新鲜的鬼差,齐莙是名号响彻三界的时运星官,仙人意气风发,胜似骄阳。 齐莙,我把自己留在北天门,等你来找我。 木苡悬在空中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的和阵法融为一体,再也找不见了。 至此,北天门阵法落成。 天庭中起了风,花圃里的花被风卷起,花瓣一路旋转上升,最后和突然出现的云霞融为一体。仙鹤振翅长鸣,霞光漫天,天庭却一片寂然。 杨戬站在北天门前,杜鹃花从裂隙中探出绿芽,沐浴着霞光迅速的茁壮成长,眨眼间便盛放。他走上前,伸手触摸着还热乎的结界,蓬勃流转的力量通过掌心传来,振聋发聩。 太白金星消散前用最后的一丝力量密语传音给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的真相,不过是一场谋算罢了。 他说,北天门之事,是太上老君和青蛇一手策划的。 无烬役后,天庭诸仙良莠不齐,为情偏私者数不胜数。但夏江渡劫久久未归,怕是凶多吉少。自从他离天后,就无人压得住他们,人间众生受难多年,苦不堪言。而齐莙陨落,北天门结界破裂是迟早的事,里的那些犯人那个不是罪大恶极,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太上老君要整治仙班,要处理北天门中的犯人,而青蛇要为齐莙报仇,要给无忧木苡增加筹码。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这场北天门之难。而只有老君和他们一众老仙都死在这场灾难中,才能让后人信服,才能给那些死去的神仙一个交代。 旧神已死,新神当立。 杨戬,今日教训摆在这,地府我们管不着,但从此以后,天庭必要成为一个崭新的天庭。 杨戬想到这里,内心十分复杂,他转身看向身后,目光扫过地上零零散散的有气进快没气出的神仙,轻声的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北天门高大巍峨,霞光打在杨戬的铠甲上,折射出斑驳耀眼的光。他收回目光,面容严肃,震声道:“即日起,天规戒律新增一条,凡仙人动情偏私,诸仙殿中八十一道打神鞭恭候。” “诸仙伤愈后,皆下凡开山传道,渡有缘人登天为仙!” 地府黄泉 顾端沉默的站在往生池中的一座冰棺前,冰棺内齐莙双眸紧闭,安然的躺着,和以往睡着了并无区别。 煤炭从他身后走来,在冰棺前停下脚步,将一束迷萝花放在冰棺上,声音沙哑的刺耳:“外面天都快塌了,你还能心安理得的睡的这么安稳,真是心大。” 棺内人沉默不言。 顾端动了动嘴皮,心中晦涩无比,试探的却又肯定的从唇齿间蹦出几个字:“你,知道了?” 煤炭悬着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她艰难的点了点头,掌心开出一朵迷萝花,“我与她的法术同宗同源,神格进入黄泉的一瞬,就察觉到了。小七,她是不是不回来了?” 顾端将煤炭揽入怀中,一下接一下的拍着,声音很是轻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会回来的,她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煤炭闭上眼,将头埋进顾端的脖颈间,很快就打湿了此处的衣衫。 我一定守好黄泉,守好蔻蔻,一直到你回来的那天。 无忧木苡说她言出必行,从不骗人的。 往生池中先人安然沉睡,黄泉月下迷萝盛放,无声的寂静弥漫在黄泉城下,与往常别无二致。 后来,顾端手持无忧木苡手令继任城主,在无忧白蔻长成之前,代管黄泉城中事务。但他身上有木苡的一半神格,无鬼敢不听宣,实为黄泉城主。 煤炭开始变得很少笑了,猫冷漠的天性在岁月中逐渐开始展露山水,而她手中的那柄长鞭取代了木苡桃木剑的名声,在黄泉令众鬼闻风丧胆。 黄泉城中来来往往,奈何桥上每天都走过了无数的幽魂,城边忘川河中彼岸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永远都有花在盛放着。 又过了很多年,这天晚上,顾端牵着煤炭的手站在城楼上,明月高悬,月光如银丝般洒落下来,衬的忘川都温柔了起来。 回想这些年,他们兢兢业业的守着黄泉,一步也不敢踏出,生怕出现任何岔子。所幸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岁月前进的道路上连颗杂草都未出现,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在黄泉城外来回晃悠的二郎真君外,一派安静祥和。 但如果他们还在,现在将会是什么样的? 煤炭无法想象,就像和木苡第一次在天山脚下初见的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时光洪流奔涌向前,从不回头,也无法回头。 所以,没有如果。 正文完 第213章 迷萝花开-后记 君可记?无忧死后,魂镇无间,身归往生。于千丝断情,后生死除名,黄泉忘前尘,至此,永无轮回。 黄泉双木历元年春,黄泉使无忧木苡继任黄泉城主,是为孟婆。 ...... 黄泉双木历两年夏,闻镇界神君入魔,星月动,人间大祸。天兵至,栖鸾封,有三人殉阵,星月不复存,此患解。 ...... 黄泉双木历四年冬,闻青蛇思益拔情根,罚罪天庭,北天门结界破,万妖出逃,诛仙无数。二郎真君杨戬访地府,至黄泉,恭请孟婆出无间。时任孟婆无忧木苡以身为祭化为阵眼,重铸北天门,此患解。 ...... 黄泉双木历五年春,顾端执令代掌黄泉,无忧白瑞入无间地狱闭关。 ...... 黄泉双木历二十七年夏,无忧白瑞出关,无间地狱门前迷萝盛放。 ...... 黄泉双木历六十五年秋,刑官无忧木萁同冥帝冼穹魂归地府,闻六十一年前事,上天,大发雷霆,二郎真君杨戬受伤闭关养病。 ...... 黄泉双木历八十九年夏,忘川溺水漫过河堤,黄泉结界受损,往生池中有冰棺出现裂痕,无间地狱躁动不安。二郎真君同月老至地府,顾端召迷萝现世,平弱水,定忘川,补结界,此患解。 ...... 黄泉双木历七百三十六年春,黄泉天生异象,月夜落雪覆满城,次日,往生池中一冰棺碎裂,棺中人消失无踪,寻遍地府亦不见踪影。 黄泉双木历七百三十六年秋,闻北天门阵法异动,阵眼突然消失,二郎真君至黄泉,无忧白瑞上天。三日归,毫发无伤。 今年发生的事真多啊,天庭地府都不太平,看来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竟然有些怀念从前。 徐晏想到这里笑了笑,他放下笔,黄泉历安安稳稳的摊开放在案桌的右上角,手边纸张被风吹起边角,隐隐可窥得上面墨迹未干。 久别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