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靠养猪做首富[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真千金靠养猪做首富(穿书)》作者:椰丝糖【完结】 【本文文案】 容可穿进了宅斗小说里,成了国公府流落乡野的真千金女配。眼下人在乡村,一穷二白。 国公府派管家来接人,哄她:「小娘子回家就能享泼天的富贵。」 看过原着的容可一个字也不信,等着她的是泼天的狗血才对。书中她被接回国公府就得替假千金嫁给哑巴王爷,宅斗失败反覆被打脸,最后落个流放饿死的下场。 她果断拒绝回去宅斗,决定靠自己的双手养猪致富。 宅什么斗,是烤乳猪、小酥肉、糖醋排骨、冰糖肘子不香吗? #宅斗不如养猪# #做真千金,不如做真首富# 容可先养猪崽再开酒楼,后来更是将猪肉副食品连锁店开遍全国,年年流水一般的雪花银进帐。 而当初嘲笑她养猪的国公府却被罢爵抄家,曾经高高在上的假千金落魄到吃一碗肉羹都要计算。 国公府和假千金嫉妒得眼红,曾经对她不屑一顾,如今都回头恳求。 国公府爹:可可吾儿,回府来为父帮你经营生意。 假千金:我才是容家的女儿,我们还是换回身份。 容可:勿cue,今年的腊肠还没有熏。 【男主篇】 谢洵是当朝皇七子,虽然身患哑疾,但却掌管天下暗卫,囊括朝臣阴私,亲贵朝臣无一不惧。他权势过重,为了取信皇帝,打算迎娶卫国府那个流落乡野的嫡女。 但容可这个小娘子竟然宁愿养猪都不肯回京嫁给他。 他堂堂一介王爷,连只猪都比不过么? 谢洵越来越上心,越来越情根深种。 京中都说容可是个粗鄙无礼钻营钱财的野丫头,但他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个心地善良志向远大的小娘子。 真香虽迟但到,后来谢洵,堂堂一介王爷,开始和猪争宠了。 温馨指南: 1.元气甜妹x黑莲花(伪)哑巴王爷,男主哑疾装得。 2.架空,私设起飞。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美食 一句话简介:宅斗不如养猪 立意:靠双手脱贫,用勤劳致富。 第1章 穿书和杀猪菜 她得支棱起来!…… 寒冬腊月,刺骨的北风唿唿刮着,福安村村口响起了一阵吹吹打打的迎娶喜乐。 有好热闹的顶着寒风出来瞧,眼见一队腰系红绸的人抬着一顶桃红小轿、吹着喜乐往村东边山脚下容家去了。 「容家那丫头不是都有进气没出气的了?怎么还嫁人呢?」 「哪里,是容二媳妇改嫁。他家大伯把她卖给王财主做妾了。」 「豁!真是丧良心,这家母女命苦啊。」 「可不是,那容二才走,他媳妇就病了,家里剩下容丫头一个女娃撑着,前些日子容丫头上山又把头给摔破了,人躺着吃药看病费了不少钱。结果现在,人没救回来,容二媳妇还得被卖了还药钱……」 「这……那真是命苦得很。」 话说到此处,看热闹的人都不免跟着嘆了一声容家母女命苦。与此同时,容家东侧房间的破木床上,众人口中议论的当事人容丫头容可也在心里悲嘆—— 我可真是命苦啊。 此容可非彼容可了。原先那个容丫头上山采参意外失足,头破血流昏迷高烧了几日一命呜唿,现在唉声嘆气的乃是穿越过来的另一个容可了。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兢兢业业搬砖的扶贫小干部,本来自己的帮扶对象即将成功摘帽脱贫,邀请她下乡一起去吃杀猪菜,结果她却在山道上意外翻车……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容二家的容丫头。 容可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一思量,发现自己原来是穿进了一本小说里! 还是穿成了一本真假千金宅斗小说里的真千金女配。 当初看书时,因为同名同姓的缘故,她特别关注这个流落乡村的真千金容丫头——本是卫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嫡女,后来被接回国公府,替假千金嫁给了本文最大的反派、哑巴王爷谢洵。 真假千金、命运互换,原着中的容可前半生在乡野吃了许多苦,不甘心假千金安享原本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于是回去以后处处与假千金做对。可惜她是女配,每次设计陷害都失败告终,做了一辈子假千金的失败对照组,最后更因此而死。 想到这里,容可又在心底嘆了一声。 她不想干。 管他的真假千金,她只想回去吃杀猪菜!她都想好了,吃得时候那大块的拆骨肉要蘸辣椒油、蒜泥、腐乳、麻酱调的蘸汁,一口下去结实的瘦肉混着丰富的咸鲜,那滋味……她不想待在这小说的古代世界里宅斗! 可她已经躺了一整夜了。 从黑夜到天明,从昏头昏脑到飢肠辘辘,不管闭上眼睛再睁开多少次,她看见还是这一方灰暗的破瓦片房顶。 窗户的吹打热闹之声愈来愈响。 但容可却依旧不想接受现实。她紧紧闭着眼睛,试图再一次从黑暗之中回到现实世界。她心里正期盼着,却听见房间老朽的木门吱呀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床边上。但那人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咳嗽了好几声。然后不断有冰凉的眼泪落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第2页 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容二媳妇……啊呸,新娘子!新娘子还不快些出发吗?别耽误了吉时,牛老爷还在家里等着呢!」 这催促的话一说,床边那人哭得更凄凉了,落在她脸上的泪也更多了起来。 进来的那人似乎等得焦急,又催促了好几声,还上手来拉扯。容二媳妇哭了许久,终于出声了。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住床上躺着的容可的手,哭着叮咛:「可可,娘这就要走了,以后不知能不能再见,你不要怪娘。是我们命苦,娘又无能,只能这样给你换药钱。等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吃药,快些醒来……」 容克想起了现在的剧情。 她的寡母,也就是床边这个哀哀哭泣的容二媳妇,为了抵医药费,正要被那无良的容大夫妇卖去财主家中做妾。容二媳妇本来就身患旧疾,拖着病体嫁过去没多久就被磋磨致死了。 想到此处,那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就仿佛落在了她的心上,冰凉而沉痛。 这不是书中的一个悲情配角,而是一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会哭会说话会伤心的人。 「啊呀,我们是可可的伯父伯娘,你就放心好了。快走快走。」那人等不及,张口打断了容二媳妇的话,伸手就把人给拽出门去。 而此刻一直躺在床上的容可睁开了眼睛,她轻轻抹去了自己脸上冰冷的眼泪,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眼下不是颓废的时候。 她得支棱起来! 「新娘子来了——!!!」 院中,容大媳妇正欢欢喜喜地拖着容二媳妇往喜轿上去,站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管家见了,一抬手,身后的唢吶声吹得更加卖力。 容二媳妇自觉此去就要与女儿生死相隔,实在心中捨不得,被拖拽着也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的看。 容大媳妇见了就心焦。这弟媳早一步送上牛老爷的喜轿,她就早一刻拿到银子。 她实在受不了容二媳妇这磨蹭不舍的样子,于是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腰,粗声恶气地威胁:「还不快些走,你莫要惹我生气,我要是心里不爽快了,以后可丫头没好日子过!」 大红盖头下滴了两行清泪,容二媳妇虽然哭着却不敢再拖延,脚步快了些。她就这样流着泪,被推搡着一路推到了院门前,终于又停下了脚步。 她忍不住,想要最后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可腰上又被狠狠拧了一把。 「嫂嫂,嫂嫂你行行好,就让我站这再看一眼可可吧。」容二媳妇哭求着。 「不成!」 容大媳妇果断拒绝,铁扇一样的大手牢牢钳住容二媳妇,将人推出院门要往那轿子里塞。 她从前就看不惯容二媳妇这样柔柔弱弱的模样,如今等着一手交人一手收钱,更是不耐烦。心中一不耐烦,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话里话外就还嘲讽起来—— 「陈娘子,你马上就是牛老爷的人了,我可不敢高攀做你的嫂嫂了。你要记得,去了别人家里是做妾,可不敢在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给大婆洗脚倒水都是要的……啊!」 这话戛然而止于一声痛唿。 容大媳妇正幸灾乐祸,没注意四周,就被当头一个瓦罐砸中脑袋,嚎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又被喜轿绊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真真是狼狈,怪不得旁边的人都笑出声来。 容大媳妇捂着流血的脑袋,在嘲笑声中愤怒地看向动手的人——竟然是那个躺倒床上病歪歪的容可! 只见容可惨白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细瘦的身子在北风中像片枯叶般瑟瑟发抖,一副命不久矣的病弱样子,但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只的破瓦罐——这瓦罐刚刚砸过容大媳妇的脑袋,破了的罐底还在滴血。 瘦小的脸更显得一双眼睛极大,里面燃着两团火,亮光逼得人不敢直视。 这分明是要同人拼命的架势。 容大媳妇生得粗壮,大腿都要赶上容可的腰,可如今却跌在地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心里奇怪,这可丫头从前和她娘一样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怎么今天这样凶? 但她还是强撑出往日的架势,咽了咽唾沫给自己壮胆,粗声骂道:「怎么!你个死丫头,还要同大伯娘拼命吗!」 「没错!」 容可一把扯下身边容母的红盖头摔在容大媳妇的脸上,提起破瓦罐对准她: 「我就是要与你拼命!你伙同外人强抢我母亲,我就是死了,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同你拼命!」 第2章 进山和野菌汤 家中连一粒米都没有了,…… 「我就是要与你拼命!你伙同外人强抢我母亲,我是病死了,化作厉鬼也要回来同你拼命!」 容可说得气势汹汹,开始真把容大媳妇和众人吓住。但她毕竟身板瘦弱,说话在风中都还要抖三抖,凶劲很快就退成了三分可怜。 容大媳妇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撑着地爬起来,顶着足足有两个容可那么宽的身子就撞了上来,嘴里不住骂道:「拼命!死丫头,你倒是试试?有我在,你别想误了牛老爷的吉时!」 也别想误了她的银子! 有了容大媳妇这话,牛财主家里来接亲的家丁也纷纷要上前来抢人。 众人蜂拥上前,容可却面色不改,丝毫不惧。她心里早就清楚自己病弱,加上寡母,战斗力也不过五,肯定是寡不敌众。方才砸容大媳妇那一瓦罐,只是出其不意,她从来没想过去和众人打架。而是手中一转,将瓦罐的碎口对准了自己脖颈—— 第3页 「你们若是想将人抢走,先得踏过我的尸体!」 众人顿时停住了。 容二媳妇先哭起来:「可可不行啊!不行,不行的,你回去,回去!就当娘随你爹一起去了!」 容可没有答应,伸手把人拦在自己身后,一手仍持着瓦罐碎口,寸步不让,当真一副要刺破脖颈的样子。 「你当老娘是被吓大的!」容大媳妇扯着嗓门伸手上来要拽人:「你刺一个我看看!死了就死了,我出了那一副草蓆给你下葬!」 「也行啊。」容可笑了起来:「只是我死了,却不会白死。听闻牛老爷孙子在县里读书,今年县试有望得中,秀才家里若是逼死良民,将来还能封侯拜相吗?」 她的声音虽轻,却比破瓦罐还要锋利,逼得牛府管家不得不喊停家丁。 容可笑意更深,转而看向容大媳妇:「大哥哥也是。大伯娘为了大哥哥读书,这些年费了不少银子吧,总是盼望他将来得中。若是中了,逼死亲妹发卖婶婶,背了这样的名声,还能做官?」 容大媳妇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 容大媳妇有二子一女,其中大儿子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了,全家供养着在县里书院读书。容可的父亲容二郎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辛苦劳作,一年收入大半都充作他读书的束脩、花费。 集全家人之力供养起来的未来秀才,可是容大媳妇的心头肉。她愿意出一副草蓆的钱给容可下葬,却不捨得坏了她亲儿子的名声。 这下,容可算是将牛家和容大媳妇的死穴都抓住了。 牛府管家先气得甩了袖子,喊了家丁回去:「走走走!回去了!真是晦气!白跑一趟!」 他是连推带踹地把人往回带,走之前还狠狠指了一下容大媳妇:「容大家的!这人我们老爷没接回家,你也没有收彩礼的道理,那些东西都得给我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说罢,就带着人灰熘熘地撤了。 容大媳妇到手的银子飞了,还得把之前的礼都退回去,这和从她心头上剜肉没有什么差别。她气得原地直发抖,牙根咬了好几回,忍了又忍,在地上啐了一口,放下一句狠话:「老娘放了血,不会让你们好过!死丫头,你母女俩给我等着!」 说罢就摔门走了。 今日强娶的两大势力先后都走了,容可终于卸下劲来,放下了那只破瓦罐。她长松一口气,扔了破瓦罐,回身扶住了容母。周遭看热闹的人有的散了,也有好心的留下来帮点忙,收拾撞歪的篱笆,帮着把头昏眼晕的容母给扶回房里。 容可把容母扶到床上,就想给她端碗水来,但满屋打转都没有找到水壶。正找着,就听身后躺着的容母咳嗽着道:「可可,别找了……咳咳、咱家就两只罐,一只在厨房给你熬药,还有一只刚刚砸了。」 容可:「?!!」 她懵了片刻,将目光投在院中那个破瓦罐上,又认真看了看房中四处——这房顶是茅草的,已经不知道怎么吹飞了一角,漏了个洞让风雪往里钻。这墙壁是泥巴煳的,裂开了好几处。这地上也是坑坑洼洼,连个桌子也立不稳。再说这桌子,整间屋子就一个桌脚不齐的四方破木桌,上边就摆着一个空陶碗,碗边还缺了一角。 这家庭情况,真可以算是她见过最繁重、最艰巨的扶贫任务之一了……容可泪流两行,深觉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扛着的担子无比沉重。 后来还是隔壁好心的李大娘给他们母女端来了一碗热糖水。容母争不过容可,被压着喝了大半碗,头晕眼花的症状缓解了不少,倚在床头喘了会,终于睡下。 容可给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子,喝完剩下的热糖水。甜滋滋的糖水安抚了空虚的胃袋,暖意冲到四肢百骸,身上终于有了力气。她轻手轻脚退出去,合上房门,提起院里的背篓,拢了拢身上的单衣,出了院门一路往后山去了。 家中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容母的咳疾也不能再拖下去,她们急需要一笔钱来救急。 这就是容可此时拖着受伤的身体、定着寒风也要上山的原因。 她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先前之所以摔破脑袋,是因为在山上挖野菜时候意外发现了一株野山参,采参的时候失足摔落。她被救了,但参却没有被发现。 若是能采了这参,换来银钱,眼下这困境就可以缓解了。 想法很美好,可惜她高估了自己这个路痴了。 这走了一路,绕了不少弯,容可却始终没能找到记忆里那处山参生长的地方。 她记着是在半山道往密林里走去,绕过了一个缸粗的树桩子,再跨过两棵横倒的枯树,就能看到一个山坑。那山参就在坑边上长着呢。可是,没想到,这后山的密林里,到处都是横倒的枯树。走两步就能遇到一棵。 她根本就找不到正确的路。 容可翻山越岭许久,实在疲惫。于是扫了扫面前枯树上的落叶,在枝干上坐了下来。但这一扫,结果让她发现这枯树落叶下长着一丛又一丛伞盖肥厚的野香菇! 没鱼虾也行啊! 这野香菇个个菇形圆整,菌肉肥厚,这样的香菇可以说是品貌上等。卖出去,相信可以卖一个不错的价钱。而且她和容母今晚的晚餐也有了着落,哪怕单煮一锅野菌汤,想想也能鲜掉舌头了。 容可振作精神,翻遍了周遭所有的枯树,摘满了一背篓的野香菇,喜气洋洋地满载而归。回去却没有按着来时的路走,她按着李大娘的先前的指点,从山道的岔路走了小半盏茶时间,终于看到那处山洞。 第4页 洞门前有片空地,上面有烧火的痕迹,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干柴,四处可见生活的痕迹。 容可远远见着就露出笑容来,提了提背篓,加快脚步走上前去,站在洞口喊了喊:「有人在吗?」 听李大娘说,那天她意外摔倒,头破血流昏迷之时,正是住在洞中的猎户女儿张大花救了自己。 她今日进山,也是想来亲自登门道谢的。 可是她站在洞口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应答。看来今日她是与恩人无缘,只能改日再来了。走之前,容可收拾了一番空地上的柴火,洗干净了地上的锅,从背篓中匀出一半的香菇倒在了锅中。 做好了这一切,她正打算走。面前却捲起一阵疾风,身边忽然横生出一脚,踹翻了那锅,香菇滚得满地都是。 容可懵懵地看着她精心挑选、品貌上佳的香菇滚进灰土里,扭头质问来人:「你这是做什么!」 来人乃是一个比容大媳妇还要高大粗壮的女子,一张过于硬朗、稜角分明的脸上生着拳头大的红色胎记,横跨了眉心和左眼,那胎记顺着她上扬的眉毛还动着。 那人眉毛愤怒地一挑,高声反骂道:「我倒要问问你这是做什么!往我锅里下毒吗!」 「啊?你的锅?你就是大花?」容可有点傻傻地看着她,愣了片刻,开始解释:「不、不是。我是想感谢你,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香菇,送给你吃。」 大花眉毛拧做一团,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的香菇:「香菇?骗谁呢!这是毒果!吃了要吐白沫的!拿走!」 容可反应过来了,原来在这个时代,香菇还不是普及的食材之一。难怪这后山上能吃的野菜一颗不剩都被挖走了,却留下这遍地的野香菇给她摘。 想通了这点,容可就明白了,她捡起地上的香菇,直接递到了大花的眼前:「我保证!这种吃了没有毒的!毒蘑菇大多颜色鲜艷,奇形怪状,伞盖上还会有半点,掰断了流浆、发粘、气味难闻。但我这个不是!你看,你看看!」 大花皱着眉看,但是却懒得伸手去接。 容可接着又说:「我这个叫做平脚花菇,伞盖是黄褐色,带着花纹,菌褶淡黄色非但没有毒,吃着还特别鲜美。你闻闻,不煮它也有一股鲜香了。」 大花鼻尖动了动,脸色和缓了不少。 容可安利得更加卖力了:「真的!这香菇,最好吃的就是炖鸡了。要用铁锅柴火灶炖,鸡肉浸染香菇的鲜香,香菇的菌肉又饱浸了鸡肉醇厚的汤汁……唉,说得我口水直流。」 大花也咽了咽唾沫,终于不再踢脚边的香菇。她不再嫌弃香菇,但又问容可:「你就是来找我送菇的?」 容可想了想,面对大花,坦诚地将来意和盘托出:「这是我来的目的之一。另外,我本来还想找一株山参,我摔倒你救我的那日,我就是为着采这参。可惜,我找不到路了。你还记着当初发现我的地方吗?若是记着,你带我去,采了山参,我们对半分。」 第3章 山参和香菇炖鸡 厨房中,大花不再发问…… 记忆里,这株山参足有一掌长,若是换做银钱也是好大的一笔。大花救了自己,容可心甘情愿与他分享。 没想到大花张口就否认了:「不记得!」 说着还皱了皱那块大红胎记,催促她离开:「快走,别在我家待着,把你那些……那些菇全带走。」 容可有些沮丧地嘆了一口气,但也只好收拾起满地的香菇,走前对大花说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报恩。你不喜欢这香菇,将来我换别的送你。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大花不回答,只背了手往洞中去。 见她如此,容可说完就径直背着背篓下山回去了。 她回家的时候已近黄昏,容母醒来许久,见她不在家中,正急得满院子打转,眼泪都不知道淌了几回。一见她进院,就奔了上去,哭着问:「你这丫头!都去了哪里?」 「阿娘,莫生气。你瞧这是什么?」容可转过身来,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满满当当的背篓。 「傻儿,这都是有毒的东西,吃不得!你装回来做什么?」容母同其他人一般,都把这香菇当做有毒的东西。 容可不着急解释,她把容母扶回房中坐下:「阿娘,你且去床上歇息等着,我这边下厨去将它煮了。保证肯定没有毒,而且又鲜美又好喝。」 说完,她就转身去了厨房,决定从容家开始,用实际来证明香菇的可食用性。 环顾四周,家中实在是太穷了。能卖钱的全都买完了,厨房灶上空空荡荡,连个铁锅也没有。容可无奈,只好找出了那只家中唯一的瓦罐,里面装着反覆熬煮、煮到发白的药材。她将这些倒到一旁去,打水来反覆清洗了几遍,确认没有草药味之后盛上清水,将瓦罐吊在了灶上。 接着她从背篓里挑拣出品貌上佳的香菇放起来,这些是她打算想法买了换钱的。剩下那些有些残缺的香菇,一一洗干净,倒入灶上正滚水的瓦罐中。 这些香菇与后世她吃过的都截然不同,是真正的纯天然生长的野生冬菇。未煮就有一股鲜香,入了沸水,再撒上一点点盐,香菇体内蕴藏积蓄了一整年的香气全都被激发出来,勾人的鲜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厨房,顺着门飘到卧室去。 第5页 床上的容母都被勾了来,她扶着门,难以置信地问:「可丫头,这东西这样香?这么香,真的没毒吗?」 容可看着火,嘴角上挂着小得意,道:「您擎等着吧!」 大花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容家门口的。 她才到篱笆院门口,就闻到里面飘来一股扑鼻的鲜香。耸了耸鼻子,她推门往里走,寻着香味来到厨房,见容可蹲在灶前看着一只瓦罐,那瓦罐盖正不断被冒滚的热汤顶开缝,而勾人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看着面前的情景,闻着这香味,她想起先前在山上这丫头说的香菇炖鸡,「鸡肉浸染香菇的鲜香,香菇的菌肉又饱浸了鸡肉醇厚的汤汁」。 看来,这丫头真不是在说大话。 大花走上前,将手上一直提着的山鸡啪地一下放在了灶台上。 蹲坐在灶前的容可抖了两抖,她先是看着面前这只肥美的山鸡,眼睛刷地就亮了,眼前的鸡不再是生着七彩锦毛的山鸡,而已经是一锅肥嫩多汁的鸡肉了。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了。 容可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向大花,她大刀阔斧在对面坐了下来,道:「你做那个香菇炖鸡,一起吃。」 「好嘞!」 容可利落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站起来,一手操起菜刀,一手拎里山鸡就往院里去收拾了。大花见她瘦瘦弱弱的小身板,还有些不放心地投去眼神。 主要还是担心她的鸡。 不过容可虽然瘦弱,收拾鸡起来却有两把刷子,没多少功夫,她就提着一菜板切块洗净的鸡块回来了。因为家中厨具紧缺,她还又绕出去从李大娘家中接了一只锅回来。 大花见她摇摇晃晃地搬回来一只铁锅,焦急又担心,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赶上前几步把锅抢来架到灶上。她满脸写着不信任,问容可:「你这究竟能不能炖鸡?」 「能!我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等着瞧好吧!」容可却是信心百倍。 说话间,容可已经将锅烧热,注入冷水,焯好了鸡肉重新捞起来沥水。 大花瞧见她熟练的手法,闻了闻鸡肉,有了几分安心,接话问道:「什么东风?」 「东风在这!」 容可亮出了手中从李大娘那一併借来的半块姜,横刀将山姜拍裂。 此时锅中烧热,她丢入两块事先割下的肥油,然后一扬手,将这拍裂的山姜扔进油锅中。热油顿时激发了山姜的香气,紧接着她又倒入焯过水的鸡肉,在热油锅中快速煸炒了几下,鸡肉的香气顿时就从锅中腾起。 厨房中,大花不再发问,只有沉默和吞咽口水声。 容可手脚利落,她盛出鸡肉,将其全数装入煮着香菇的瓦罐。大火再次煮沸以后,盖上瓦罐,抽出两根柴火,换成小火继续炖煮。火苗不断舔着瓦罐底部,肉香混着香菇奇异的香味不断散出。 大花忍不住问:「还要多久能吃?」 容可一开始还答「半个时辰」,问到后来,就祭出了万用的答案——「快了」。 「快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起身,在大花和容母亮闪闪的眼神中,将瓦罐移开火,揭开了盖子。 盖子一揭,鸡肉的荤香和香菇的素香扑面而来,勾得屋中三人馋虫大动。容可先给大花装了满满一碗——鸡汤金黄浓稠,鸡肉肥嫩,饱满肥厚的香菇表面裹着一层晶莹的薄油脂。 大花端着碗、举着筷子,一时看来看去,竟不知道从哪里先下筷子。最后还是先吃了一块鸡肉,过冬的山鸡最是肥嫩,又被炖得很软烂,一口咬下去鸡肉鲜嫩不柴,还带着一股奇异的咸鲜香味。这香味令她暂且放下其他的鸡肉,咬了一块香菇。 第一口咬下去,大花的眼睛就亮了。这香菇肉质肥厚,吃起来比起鸡腿肉还要滑嫩,又饱浸了鲜香浓郁的鸡汤,真是比起鸡肉还要美味。她一块接着一块,很快就扫光了碗中的香菇。 比起鸡腿和香菇,容可先选择喝鸡汤。 热腾腾的鸡汤一入肚,就将因为飢饿紧皱成一团的胃袋熨帖开来,像浑身上下都被暖流缓和地沖刷过,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她享受地眯起眼睛,慢悠悠地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喝着鸡汤。但身边的大花已经风捲残云一般地吃完了半罐香菇和鸡,盛了三大碗以后,她将吃干净的碗再桌上一扣,往腰间一淘,在桌上放了个粗布小包裹,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起身往院门去。 「诶,就走了?你等等,打包一些香菇带走。」容可一边留她,一边打开了那个粗布包裹——里面包着的竟然就是她先前苦苦寻觅的那只野山参! 她抓起山参追出去:「等等!大花你等等!这山参、这山参还按照先前说得,我们买了,一人一半?你等等!」 大花早就走远了,远远扔回来一句:「我不要!」随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容可没追到人,拎着布包裹回来了。容母见她这幅样子,便出言安慰道:「大花就是这样的人。她因着脸上的红斑,一个人住在山里,从来不爱和村里人亲近。只是这参……」 容可回来这路上已经定了心,听了这话点点头:「不打紧,我明日先进城把这山参和菇都买了。您这病不能拖着,得好好治。卖来剩下一半的银钱,我再送回去给大花。」 说着,又给容母添了一碗香菇鸡汤:「香菇和鸡都是补血养气的,您多喝些。」 第6页 第4章 卖参 一两银子,点一份黄焖鸡。…… 容可母女两人吃过炖鸡,容母收拾碗筷,容可回去还锅,并且将先前留下的一碗鸡肉带去送给李大娘。藉此机会,向她询问了明日入县城的方法。 李大娘再三推脱这碗鸡肉嘴:「我们邻里邻居的,哪里这样客气!可丫头你要进城?我说好要搭里正家的牛城进城去探亲,明日你就随我一起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解决了入城办法,容可心中更加轻松几分,留下那碗鸡肉便跑了:「先前多亏您帮忙,这山鸡打来又不花钱,就留下吧。明早我来找您!」 说完挥挥手就跑远了。 李大娘来不及追,跺了跺脚,还是端起碗转身回屋了。 她把这碗香菇鸡汤端到了东侧屋,屋内儿媳妇正躺在床上哄哭闹的孙儿睡觉。 儿媳见她进来,就支起了身子,面上带着羞愧,垂头道:「娘,我还是没有奶,小牛……小牛没吃饱,不肯睡,是我没用。」 「说什么呢!田娘,你没奶是没东西吃,是我们家没用,没好东西给你吃。」李大娘也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把碗递上去:「别说了,快把这碗鸡汤喝了。」 田娘一早就闻到了这浓浓的鸡汤香味,可是却不敢相信。边境连年战争,又接着大旱、灾荒,村里揭不开锅的人家多得是,他们家也许久都不曾吃上肉了。没想到她娘还能拿出一碗鸡肉来。 这碗鸡肉递到她面前,她都不敢伸手去接,怕这是美梦,自己一伸手梦就醒了。 李大娘把碗往她手里递:「别愣着!快些吃!」 田娘端着热汤碗,眼里泛起泪花:「娘,你吃,你和爹吃。」 此刻屋外忽然炸起李老爹的拐棍捶地的声音,只听他在门外吼:「不能吃!这鸡肉多少珍贵的东西,快给人家可丫头送回去!」 李大娘飞快把碗塞进儿媳手里,转身就出门去找李老爹:「死老头!你倔什么,这是可丫头谢谢我,送给我们家的。我记得这个情,明日不是进城去找我哥哥借钱么,借来了银钱,我们就有东西还人家了!」 说着,她的声音还从屋外传进来:「田娘,你安心吃!这个人情,娘会想办法还!」 田娘在屋里,流着泪点点头,捧起了汤碗。热腾腾的鸡汤,浓郁鲜香,一口一口的鸡汤不断填满空虚的胃的同时,久违的幸福和满足也填满了她的心。 她珍惜地吃完一碗鸡汤,心中的焦躁不安平復下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轻声哼唱起了摇篮曲。 同一个村,有人品尝着鸡汤的美味进入梦乡,也有人还在愤怒地争吵。 村西老容家东厢房,容大郎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响起刚刚牛家派人搬走的那些彩礼,还有曾经许诺给他的良田、银子,怒火中烧,挥着巴掌上去噼头盖脸抽了自己媳妇一顿。 「蠢婆娘!」 容大骂道:「到手的鸭子都让她飞了!可丫头才多大,你能让一个小孩给说退了……」 容大媳妇哭嚎起来:「一个孩子?你不晓得她那张利嘴多能说?!」 「能说?你把她堵上还能不能说!本来这彩礼,和牛老爷许诺的,加起来足有六两银子,现在都没了!」 容大又打了她一巴掌,骂道:「我不管,这钱既然是容二媳妇和可丫头害我们丢的,你就得让他们还回来!昨日我欠了县里赌档一两银子,就等着这钱还上!」 「一两!」容大媳妇嚎得更大声了:「你一下就输了一两?!马上就要过年了,大郎给先生的年礼还没着落呢!」 「嚎什么!什么输,我只是一时手背!」容大骂骂咧咧着:「总之你想办法把钱从他们娘两身上讨回来!」 容可还并不知道自己和容母又被大伯一家盯上了,她今日吃了饱饭,睡了一个好觉,次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精神百倍地起床了。 她收拾好背篓,将山参裹好放在的最底下,面上覆盖着挑选好的香菇,然后背起这只满噹噹的背篓,同容母一起随李大娘去搭牛车。 牛车是里正家的,他家是福安村数得出来的富户了。驾车的是里正家的大儿子,他每月都驾车进县城去,卖了母亲的绣品换些油、盐。里正人善,村里人若要进县城,都能免费捎上。 容可同容母到的时候,这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妇人,李大娘也在。她一见她们来,就招手让他们上车,让出早早站好的位置:「容二家的,可丫头,快来坐。」 容可昨日骂退伯娘和牛老爷的迎亲队,这事闹得村中人尽皆知。这牛车上其余妇人先前还在议论这事,如今更是窃窃私语议论着容可脖颈上的一丝血痕。 也有好奇的,伸头去看她背篓里的东西,一见就大声惊唿起来:「哟,可丫头别是头摔昏了,这东西有毒的,你摘这么多带进城去?不是要卖吧?」 容可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也不气恼,露着两个小梨涡平静地笑了笑,答应道:「这种菇没有毒,我是要拿去卖的。」 李大娘昨晚见着容家母女吃了菇没事,才放心给儿媳吃了菇和鸡肉,此刻见旁人质疑的表情,立刻跳出来帮腔:「田家的,你别不信!昨晚可丫头煮了一锅这个……香菇汤,我也喝了,一点事也没有,鲜得很!」 那田氏却还是摇头不信,还嘲笑道:「李大娘帮着可丫头骗我呢?你能帮可丫头骗县里的人?这背篓你拿去满大街转转,有谁会搭理?」 第7页 容可也不与争一时口舌之快,不疾不徐又十分笃定地说:「我今日一定卖空这背篓,而且比田大娘你还要快。」 「怎么可能!我编的竹筐最受欢迎,回回进城都卖得不少!」田氏说着还得意地展示了一下带来的竹筐,然后又向容可的背篓投出不少鄙夷的眼神。 「且看吧。」容可说了这句,就不再开口与田氏争辩。 老牛哞地一声,拉着一车人晃晃悠悠往县城去。从福安村到武安县,牛车足足走了二十里地。他们出发时,天色还是鱼肚白,到县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容可母女与李大娘告别后,没有急着买香菇,而是先去了医馆。县上只有一个回春医馆,里面赵大夫原先就去给容母看过病,也替容可包扎过脑袋上的伤。 所以她们一进医馆,小药童就认出了来人,张口就问:「你病好了?今天是来还药钱的么?」 容母被药童问得羞红了脸,容可倒是坦然,摘下背篓,对大夫鞠了一躬:「先前多谢先生救治,还慈悲心肠不收我们母女诊金,又赊了许多药材。今日我们正是来还您药钱的。」 她也是昨晚同容母商量时才知晓,容家那个大伯娘所谓的将容母嫁给他人做妾换药钱,换的还是将来的药钱。先前他们诊治的药费,都还欠在医馆里。 容可听了就一声啐,有这样黑心的伯父伯娘,难怪原身不顾安危也要去采这山参。 赵大夫走过来,把容可扶了起来:「不必多礼。小娘子今日可有钱了?之前在我这欠了有二两银子,若是一时不足,也可分几次慢慢还。」 「大夫医者仁心,我们这番应该是能都还上。」容可笑着从背篓底部掏出粗布包裹,解开来递了过去:「您瞧,这山参应该能换不止二两银子吧?」 这野山参足有手掌长,三指粗,参须更是快有两掌长,赵大夫仔细查验了一番断言这参怕是有七年往上,最后给出了七两银子的价格卖参。 这钱抵了欠债,还足足剩下五两银子! 按照容母的说法,容父生前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三两银子呢! 「五两银子呢!攒下来,省吃俭用,够我们娘两花上三年了!你怎么一气就花出去一两银子!」 一出医馆,容母就忍不住叫了起来。 容可却安慰她:「阿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咳疾得好好医治,我这脑袋的伤也得包扎换药,这一两药钱当是买了我们母女的身体康健,花得值。」 原来是容可换了山参,还了欠债,就又让赵大夫替容母和自己都把脉诊治,又开了十几包的草药回去。这一下,便有耗去了一两银子。 容母被她说服了,但还是心疼银子:「那给你看伤就好,娘这身子我自己知道,不用看,还花了那么多钱……」 容可笑着等她细声念叨了一番,才挽起她的手道:「阿娘不要可惜,千金散就还復来,我们这就去把香菇卖了,这不就又有进项了?」 容母果然止住了话头,她心中是十分好奇,也很担忧,不知道女儿能用什么法子将这众人眼中的毒物给卖出去。 容可不肯以前透露,问了也是但笑不语,一路挽着容母的手臂来到了县上最大的一家酒楼。这酒楼足有三层高,层层饰满彩旌,正对路面的宽阔大门上悬着□□写就的牌匾——「荣华酒楼」,处处显示着财大气粗。 容母忍不住担忧:「可可,这荣华酒楼听说菜金极贵,来往都是富豪贵人,店家为了安全考虑,怕是不会买下我们的菇。」 容可面上没有丝毫担忧和犹疑,她笑了笑,挽着容母走了进去。 酒楼的伙计迎上来,或许是见着她们穿着朴素,面上不见热情,冷冷淡淡地开口说:「二位可是来用饭?我们荣华酒楼全县数一数二,怕是有些贵,最便宜的炒鸡蛋也要八十文一碟。」 「八十文!」容母倒吸一口凉气,惊唿出声。 伙计面上露出了一副果然的神色,抬起手正准备送客。 容母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不是来用饭,我们是来……」 「我们是来用饭的。」容可安抚地拍了拍容母的手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挽着她就近选了空桌坐下,将一筐香菇放在桌上,接着又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在旁边,对伙计道:「一两银子,我点一份黄焖鸡,香菇就用我们的。全县数一数二的荣华酒楼,想来应该会做吧?」 第5章 卖菇和黄焖鸡 鸡肉白嫩,香菇肥厚,挂…… 荣华酒店里最贵的一道菜——烤羊羔,也不过八百文钱。而普通的烧鸡,也就是两百文钱。如今容可一下便甩出一两银子来,可以说是浪掷千金了。 银子拍在桌上,顿时就吸引了整座酒楼所有宾客的关注。 伙计的视线也被那角银子牢牢吸引,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唾沫,对容可说:「小娘子难道是来砸场子的?什么香菇,这明明是毒果!你就是出十两银子,我们也是不敢给你做的,若是吃出个什么毛病来,我们怎么担得起。」 容可笑盈盈地继续用激将法,在众人的注视下提高了音量:「这分明就是无毒的香菇,入菜可说是上好的山珍!这么大的酒楼,连蘑菇有没有毒都认不出来,还管它叫做毒果?究竟是你们不敢做,还是没这个本事,不会做?」 第8页 「这!」伙计被问得语塞,正焦急时看见掌柜走来了。他见到救星一般松了口气,喊了一声「掌柜的」,连忙侧身让人走了上来。 走上来的掌柜穿着深色锦缎,膀大腰圆,生了一张胖脸,笑着上前来打圆场:「小娘子,确实听说过有名厨用香菇入菜,可这也是传闻,我们只是小小福安县里的酒楼,实在没有这样好的厨子。并非我们酒楼不给你做,实在是这菇有毒无毒难辨得很,为了客人的安全考虑,我们才不愿做的。」 「掌柜的好,如此看来,这荣华酒楼还是有人有见识的。」 终于将掌柜引出来,容可面上笑意更深,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对掌柜说道:「你们不会分辨香菇有毒无毒,我却会。你们怕担上人命官司,我自己的性命自己担。这样,我还是出这一两银子,在您这里买一只鸡,再借您家灶台一用,这道黄焖鸡我自己来做,若出了任何事,就都与荣华酒楼无关,这样可好?」 「这……」掌柜的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还在迟疑,其他的宾客却都开始起闹。他们一早就被容可那角银子和背篓里散发异香的蘑菇勾起了兴致,如今都盼着看那碗能值一两银子的黄焖鸡是个什么人间美味。 有熟客干脆起闹:「吕掌柜,答应人家吧。」 「就是,让我们大伙也都开开眼,看看这香菇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白赚一两银子的买卖啊!」 一时间,一楼起闹声纷起,热闹中楼上厢房忽然走出来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小厮,抬着下巴道: 「我家爷说了,若是确实没有毒又做得好,再多赏这小娘子和掌柜一两银子。」 这话像是石子投进了湖里。不少人惊嘆这家人的豪奢,接着又更加期待、好奇这个小娘子的黄焖鸡了。 赵掌柜见大势如此,以手握拳锤掌,道:「好!就请小娘子移步后厨!」 「掌柜大气!」「正该如此啊!」「我们今日就等着开眼吧。」 满座期待的宾客中,只有容母担忧地拉住了人:「可可,你这样是要做什么……」 本来说是来卖香菇,如今菇没卖出去,先花了一两银子,还要自己去做……这其中的道理,容母想不明白,甚至想要打退堂鼓:「要不我们现在走吧,这一两银子剩下来够一年的花销了。」 容可拍拍容母:「您别急,就等着吃鸡好了,这钱我肯定挣回来。」 说罢,就胸有成竹地提着背篓,跟赵掌柜往后厨上去了。 而二楼上,那个出了二两银子彩头的小厮转身回到了厢房。 他笑嘻嘻地推门进去,对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回禀道:「贾管家,那小娘子真背着背篓去后厨了。那甚么香菇,我在京里都不曾吃过,还是您见多识广,给我们先讲讲,真有无毒的么?还能算是山珍?」 这位贾管家被捧得浑身舒坦,含笑搓了搓手上的金扳指,道:「我也只是从前陪国公爷去林相府上做客的时候见过,那种果儿确实有无毒能入菜的,天生异香,炖汤更是鲜香无比。赛肉香,又没有肉香的油腻,确实能称得上是山珍了。」 「您这说得,我口水都掉下来了。还是您老人家有本事,能去林相府上,我们这等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开眼。」小厮勐拍马屁:「只能等等看那个小娘子的香菇了。」 贾管家摇摇头,看似并不抱很大的希望:「林相当时府上治厨的可是宫里赐下的御厨,这穷乡僻壤的野丫头,怕是在说大话想着唬人骗钱,且看看吧。若是真能成,也算是加菜,辛苦你们这一路陪我从京里远道过来接人了。」 「哪里辛苦!」 那小厮会来事,忙接话:「国公爷器重贾管家,才派您来接女儿。您说,您这一接人,在国公爷心里得了功劳,那个流落在外的小娘子对您也得感恩戴德的。多要紧的一桩差事,承蒙您看得上才带着我们来。府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咱们呢。」 这通马屁,可把贾管家拍得舒畅了,他满面春风得意,道:「将来我若得了好,自然忘不了你们。这些日子,大家也辛苦了,这小娘子的本事未必靠得住,你去再多点些好酒好菜来,犒劳犒劳大家。」 楼上厢房里这一桌子人并不看好容可,楼下等着的宾客也是差不多的心态,更别说是荣华酒楼后厨里的胖大厨了。 他先前在后面就听到了容可的质疑,现在还要让出灶台,更是气愤。也不看容可,只是对赵掌柜抱怨:「掌柜的,你就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动我的勺?」 「她这瘦瘦小小的,才几岁,怕是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几顿饱饭,还会认菇?你听她唬人吧!」 「不成不成!再多银子也不成!待会把我锅都给毒了!」 就在胖大厨唠叨埋怨的时候,容可已经找了一只收拾干净的三黄鸡切开斩块,倒在盆里用酱油、黄酒、姜块、葱段给腌制上了。 「诶!」胖大厨喊了一声就要上前去阻止。 容可却扬手往温水盆中扔了一把干香菇。这香菇她昨晚用火烘干的,时间紧迫,就只有这几朵,但已经足够了。干香菇入温水,浓缩的香气此刻全被激发出来,比起鲜香菇的香气更加浓郁、更具有侵略性。 胖大厨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耸了耸鼻翼,咽了口唾沫,终于安静了下来。立在灶台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容可手上的每一步动作。 第9页 容可在后厨足足待了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外面的宾客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大家原本都不看好这一个小丫头,谁曾料她才进去片刻,后厨就飘来一股从未闻过的浓郁鲜香。 霎时间,堂中议论纷纷—— 「难不成这就是她说的香菇?这么香!」 「这么香,应该没有毒吧?」 这香味已经足够诱人,但在座的各位却没有想到,这美味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后厨不断飘来一阵又一阵,一阵香过一阵的香味,到最后那肥鸡荤香充分混合交融了香菇的鲜香,不断飘来,勾得每一位都口舌生津,腹鸣不止。 厢房中前面说话的那个小子也忍不住推门出来,就立在栏杆上等着。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容可终于走了出来,她端着尺长的木托盘,上面摆着的就是那碗香味诱人的黄焖鸡。 香味折磨了众人这么久,自然不必多言,只是再看那碗中——鸡肉白嫩,香菇肥厚,挂着赤红的酱汁,满满当当堆成小山尖,随着容可的步伐轻微地摇晃着。 直摇到众人心里去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这小娘子方才是背了一竹篓的香菇来的吧?应该还能在做几份?」 「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便宜些?这太香了,便宜一点,五百文一份我也愿意卖来试试。」 更是有人直接沖容可喊:「小娘子,你快些吃,试了没毒,我们也好点上一份啊!」 容可笑眯眯地摆摆手:「不急,我要等两碗米饭。」 第6章 十二两银 吃到饱腹的容可挽起容母,收…… 浓油赤酱、喷香扑鼻的肉就摆在眼前,她还要等米饭? 众人是既不解又心馋,这心里就像是生了一只馋虫在钻。 「米饭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掌柜的,快些上米饭啊!」 「米饭来了!!」从后厨刮过来一阵胖旋风。 众人认出来,是荣华酒楼掌勺的胖大厨端了两碗白米饭上来。米饭是新蒸的,热气腾腾,洁白晶莹,粒粒分明。 容可一直等着就是这个。 她接过手来,与容母一人一碗,然后举筷给容母夹了一块腿肉和香菇放在饭碗里:「阿娘,快吃,这黄焖鸡就得配饭吃。」 「可可,这……」容母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吃饭,举着筷子十分侷促,半天也好不意思下筷。 她不急,自然有人着急。 先前出二两银子彩头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楼下来,此时站在一旁忍不出出声催促:「这位大嫂!你快吃啊!」 赤红的酱汁与晶莹的油脂已经完全交融,把这块肥嫩的鸡腿肉完整浸润,并且缓缓往下流,浸润那热腾腾的白米饭。 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恨不得替她吃了这口。 「阿娘你别管他们,吃便是了。」 容可没有容母这些心理负担,劝了一句,就自如地吃起来,张口就送了一块肥厚的香菇并白米饭入口。 「小娘子,什么滋味啊?」 「还用问,这光闻着就香,肯定好吃啊。」 容可点点头,又当着众人的面夹了一块香菇肉,点评了三个字:「赛鸡肉。」 众人都吞了一口唾沫。 好傢伙,这下想像的口感、味道细节就更丰富了。 有人开始计算时间:「多久能看出来有没有毒?半个时辰够不够啊?一炷香能看得出来吗?」 那富家小厮当机立断喊来掌柜:「你先让后厨,把这道黄焖鸡给我们的下锅做了!我再出一两银子」 他算得更准,现在下锅做了,若是待会这母女吃完安然无恙,鸡做好上桌他们立马就可以开吃。若是有毒,倒掉就是,他们堂堂国公府出来的人不多可惜这一两二两银子。 他这话说出口,旁人也意动。很快就也有人开口:「掌柜,你不会真要一两银子吧,便宜些!五百文,五百文钱,就给我也来一份!」 「五百文的话我也要一份啊!」 天降大单,掌柜却愣住了,一边给胖厨子使眼色,一边上前客气地问容可:「小娘子,不知你那筐背篓里的菇出多少价,我全要了。」 「价钱我们可以谈。」容可放下碗筷,笑眯眯地道:「只是有一点我得先声明,这道菜要用干、鲜两种香菇,干香菇是我家秘制,今日带的不多,剩余的怕是只够再做两份了。」 「做我的!」富家小厮抢先嚷道。 话音未落,跟着又有一个穿着深蓝锦缎的富贵男子抢道:「剩下我的!我刚刚最先开口要的!」 容可笑意渐深,看着面前的小肥羊赵掌柜,道:「掌柜的,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羊掌柜……啊不,赵掌柜点了点头,把她引到了后院。 他看了看那一背篓香菇,又想了想楼里的大客户,心一横,伸出三根粗肥的手指:「这个数!三两银子,小娘子你把这些菇全卖给我。」 三两银子,快赶上那支山参一半的价了。 但容可却没有立即答应。 她给赵掌柜算了一笔帐:「今日有贵客给您一两银子的彩头,又出一两银子买一份黄焖鸡,剩下的干香菇再做一份卖出五百文。您这就赚了二两多了。」 赵掌柜笑呵呵地摆摆手:「小娘子,不能这样算。你这菇,万一有毒,我不是全砸手里了吗?而且说实话,这黄焖鸡这样香,那是手艺好,我们做出来未必能这样好,将来怕是卖不出这样高价。三两银子不少了,我也是有风险的。」 第10页 「掌柜如今再谈有毒无毒就不必了。」容可道:「我方才做菜没有避人,你家那位胖大厨全程在旁边盯着。荣华酒楼的大师傅,应该能学个大概。再有,这菇你买走,有了对照,将来采菇仔细查验,自然能分辨出无毒的蘑菇,不愁食材来源了。」 这个时代还是讲究师徒传承,有些手艺的大厨轻易都不愿意外传食谱,莫说让外人旁观做菜,亲传弟子都少有倾囊相授的。 这话一出,立在旁边的胖大厨立刻涨红了脸,手肘捅了捅赵掌柜,小声道:「哥,是我们占了人家的便宜,多给些吧。」 容可耳朵尖,听见了这话,笑了笑。原来这还是兄弟两。 「你闭嘴!」赵掌柜把弟弟顶了回去,挠了挠脑袋,转而对容可又多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五两!五两银子买你这篓菇!」 容可还是摇摇头 「五两银子不少了!」赵掌柜险些跳起来:「小娘子,你满县城打听,不可能有人家出价比我更高了。」 「八两。」容可开出了最后的价钱:「八两银子,再免了我方才那一单出的一两银子。还有,赵掌柜您得保证今后收香菇,优先收我采来的。」 赵掌柜嘶了一声,心痛道:「小娘子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绝对物超所值。」容可笑道:「方才您弟弟看了做菜的全程,应该晓得,这黄焖鸡异于其他的奇香最重要的来源乃是我放的干香菇。这香菇干制法可是我家不传秘方。」 赵掌柜都不用问,胖大厨已经勐点头,并且不断用手肘捅他示意,直接把他捅了一个趔趄。 他面上的痛惜已经软和下来,挠着脑袋犹豫着问道:「八两银子,你把黄焖鸡的做法和香菇干制法卖给我?」 容可点头:「不错,详细到每一步的火候、每一分用料,而且我保证,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将这做法卖给任何人。」 「行!」赵掌柜下定决心:「按小娘子你说得,成交!」 容可与赵掌柜达成交易,就到帐房去写下了香菇干制办法以及黄焖鸡的食谱。 她一一写好用料、步骤,末了拿起来吹吹未干的墨迹,最后扫一眼确认时,忍不住轻声嘆了一句:「可惜没有土豆。」 赵掌柜听见了,疑惑地问:「何谓土豆?」 容可只是遗憾地摇摇头。 若说米饭与黄焖鸡是绝配,那土豆之于黄焖鸡就是灵魂了!谁会不爱那浸透汤汁、口感软糯的土豆呢! 可惜她方才在厨房已经问过胖大厨了,这时代并没有土豆,也没有马铃薯、洋芋、薯仔、地蛋,想来是还未从海外流传进来。 于是她只能同赵掌柜这样解释:「这道菜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方才说的土豆乃是外邦食材。祖上曾有先人遇到外邦人,用这土豆入菜,土豆如同面团一样,能够饱吸汤汁,口感又更加软糯细滑,可以说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可惜,那土豆未能在我国传扬开,如今找不着了。」 赵掌柜听着就流口水,止住馋意,道:「这土豆听着真好吃,真希望将来能吃上。」 「希望如此吧。」容可点点头,然后伸手把食谱递给了赵掌柜。 交易完成,容可回到酒楼一楼大堂吃完了那碗米饭和黄焖鸡,后厨也正好将另外两份黄焖鸡做好送了上来。 时间恰好,众人见她们母女吃完一整大碗的香菇也安然无恙,都相信了这香菇无毒。富家小厮疾步上前来,留下了说好的银子,就迫不及待地端走了一份黄焖鸡。另外一份也被蓝缎男子急忙端走,生怕慢一步就被抢了。剩下的宾客只好围住赵掌柜,抢着定明日的。 一时间,一楼热闹非常。 吃到饱腹的容可挽起容母,收好银钱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回去的路上,容母忍不住身后摸容可身后的背篓,里面压在草药包下面的,就是沉甸甸的银子——足足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银子! 她现在走路都打飘。 容母万万没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家竟能有十二两银子。 昨日,她还因为欠债,要将自己卖给别人做小妾来换药钱。再往前,她和女儿早晚辛勤劳作,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一贯钱。就算是丈夫还在世,家中最富裕的时候,也就存下三两银子,还是他们夫妻半生的积蓄。 容母的手在发抖,声音也颤抖着:「可可,娘不是在做梦吧?我们真有钱了?」 「有钱了!」容可肯定道,语气飞扬着喜悦:「阿娘,我们有钱了!走,我们去找李大娘,她不是说她哥哥是屠夫么,我们去找她割些肉回家庆祝去!」 容可一下就赚了十二两银子,容母不再劝她节俭,就由她拉着自己,一路走一路问,到了李大娘兄长家的巷子口。 她们这一路走,容可就念叨了一路的菜谱,直到走进巷子,她才决定好今晚买两只大棒骨去炖汤,「再割半斤猪肉,要五花的肥瘦相间,我们红烧吃!」 她嘴里正说着猪,就听见前面宅院里传来一声怒吼:「李大富!你给我把这猪退回去!!!!」 第7章 买猪崽 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此刻容可已经走到了宅院门。她一眼就瞧见李大娘略显尴尬地站在院中,手里牵了一只小羊羔。身边站着的就是刚刚发出那声怒吼的大娘。 第11页 她头上插了一支银钗,随着哭泣抖动的肩膀一晃一晃的。正哭诉道:「李大富!你这是不想让我们娘两活了啊!」 这哭诉里的李大富,应该就是李大娘的兄长,正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安慰、求饶:「娘子、娘子你莫哭,总有办法……」 李大娘站在兄嫂面前,十分尴尬,脸一撇,恰好瞧见了院外的容可:「可丫头!你办完事了?真是不巧,家里吵吵闹闹,让你看笑话了。」 李大富也见到了他们,忙对妻子说:「好了别吵了,家里来客人了。」 可李大嫂却是不依不挠,拍了一下大腿,继续哭:「好什么好?你今日要是不把这些猪退回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大富看了看容可,又看了看哭闹的妻子,把面色沉了下来:「好了,别在客人面前耍泼。」 「好哇李大富!你说我是泼妇吗!」李大嫂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头骂:「我若是泼妇,你就是蠢材!」说着还动手不住推搡、拉扯李大富。 李大娘嘆了一口气,上去劝架,拉开了哥哥。 容可也上前去帮忙,扶住踉跄的李大嫂:「这是怎么了?一家子人,有话好好说嘛。什么要把猪退回去了?」 李大嫂正有一肚子的苦水,见有人来问,开口就哭诉了起来:「还不是这个傻子,他前日花了大价钱定了一只老死的黄牛,想着年底应该能赚上一笔。」 容可点点头,听着也觉得有道理。朝廷有规定,耕牛除非老死或者伤残无法耕作,不然不得宰杀食用。但时人最喜牛肉,若有新鲜牛肉,不愁卖不出好价。 「可谁曾想呢,这黄牛不是老死,而是被人毒死的。这牛肉卖不出,砸在了手里!」李大嫂说道这里重重哼了一声,「还不止!他这个傻子,钱还没有到手的时候,就为了救急,买了人家的羊和猪。眼下,家里是一点银子都没有,还得退别人定牛肉的定金。」 她说到这里泪流不止:「若是不退猪羊,我们又上哪里去找银子退给别人呢!」 李大娘也开口劝:「哥哥,嫂嫂说的不错。要不你还是把这猪、羊退回给人家吧。牛肉卖不出去,你手头的银钱转回不开。如何还能养得起这些猪、羊?」 李大嫂有人帮腔,声音更高:「是这个道理!原来我们有钱,你说买下了猪仔和羊羔让妹妹去养,我也是没有不答应。可如今这牛肉砸了,我们自家要撑过去都很困难。也没钱给妹妹养猪羊,这饲料也要不少钱,我们给不起了,你妹妹也出不起这么多啊!」 李大富在旁边听着,十分苦恼地抓了抓头髮:「实在是、实在是那个老人家急等着钱用啊。他儿子年初被州府召去服徭役,给刺史大人修湖,把腿给泡坏了,如今送回家里是急等着钱治病的。我如今把猪羊退出去,向人药钱,跟要别人的命有什么差别!」 「你不退就是要了我们的命!」李大嫂哭起来。 容可在旁边听明白了。李大富本是好心做善事,却不料却不料天降横祸。 她四下一望,很快就寻到了关在草棚里的五只小猪。大多都是白猪,差不多才一月大小,正凑在一起取暖,只有一只浑身黑白花纹交错,用小鼻子在地上拱来拱去,哼哼地叫着,十分憨态可掬。 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不如你把这猪卖给我吧。」容可开口道。 李大嫂一听这话就从地上滚起来了,一把拉住容可的手:「好善心的姑娘,天上菩萨都保佑你!你做好事,我们也不坑你,这五只猪崽我们收来是三百文一只,就按照原价给你,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三百一只,一共是一两银子加五百文钱。」 「这怎么能行呢。」李大娘先出声:「可丫头,这不成,你自家也不富裕,还在外面欠着药钱呢。」 李大富一听也连连摇头:「小娘子,这可不成。」 容可对李大娘安慰地笑笑道:「不要紧,大娘,我把菇都卖完了,挣了不少钱,足够了。」 容母在背后扯扯她:「可可,我们买这么多猪崽来做什么呢?」 「做个营生 。」 容可已经考虑好了。今日卖食谱和香菇干制办法,都是一锤子买卖,将来采菇的人多了,她光靠采菇也挣不了多少银子。要在这时代求生,还是得寻求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致富道路。 种地,她们娘俩的小身板怕是不成了,而且她也不擅长此道。 但说到养猪……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养猪,她可是专业的。 前世,容可大学学的就是动物养殖专业,毕业以后公考上岸就去做了扶贫工作,就是靠着专业技术帮助贫苦户养猪脱贫。 中华五千年的养殖经验,加上现代养殖的科学视角,手握这两样,容可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展拳脚。当初她能够靠这个带领贫困户脱贫致富,今日在另外一个时空,她一样能够靠这个让自己脱贫致富,走向小康。 想到这些,她心潮澎湃,望着那一只只喜人的小猪仔,心里已经在兴奋搓手了。 「可丫头,你不想种地的话,要不你把我这只羊领去养吧。」李大娘劝道:「或者你养些鸡鸭也好。羊肉比猪肉价高,鸡鸭比猪出栏快,都好过你养猪。」 李大娘说的不无道理。 在这个时代,猪肉并不是主流的肉类食品,上层社会更喜爱羊肉、嫌弃猪肉,下层百姓吃不起羊肉、也吃不起猪肉,更喜爱鸡鸭或者蛋类。猪肉落了一个两不沾的尴尬境地。因为名声逊色羊肉,进入不了上流社会的宴席;又因为价钱高过鸡鸭,也进入不了下层百姓的餐桌。这在荣华酒楼的菜单中也可见一斑,那里最贵的菜是烤羊羔,最常点的菜是炒鸡蛋。 第12页 但猪肉并非没有市场,只是市场需求不大。 它一般是中等人家的选择,比如李大富这样的人家,做着屠夫的营生,在县城有座宅子,家中有点银钱,平日能吃肉改善生活,只是吃不起羊肉,所以除了鸡鸭,有时也买猪肉作为替代品。 名声和价格,这都不是无法克服的难题,容可有信心也有准备迎接这些挑战。 她踌躇满志地立在院中,笃定地说:「我决定了,就要这五只猪崽!」 买下五只猪崽,容可就坐不下里正的牛车了,幸亏李大富家中也有一辆牛车。她买下猪崽解了李家的燃眉之急,李大嫂主动提出要李大富驾车送他们回去。 如此甚好,既然单独有车送,容可又在李大富家割了一只猪蹄、两只棒骨,两斤上好的五花猪肉,在街上买齐了白米和面粉。满满当当塞了一车东西,出发回福安村。 车上,李大娘抱着小羊羔,愣愣地发问:「可丫头,这香菇?这有这么值钱么?」 而此前不久,同一条路上,里正家的牛车上,田大娘也忍不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可丫头摘的那个什么香菇?真这么值钱么?」 他们出发前收到了消息,容家母女和李大娘不搭车一道回去,她们卖空了香菇要去买猪崽。 同车的村妇道:「当然,我亲眼瞧见可丫头去买了一袋米,那可是细粮啊!还听他们说,要腾草棚来养猪呢!」 田大娘没有继续参与车上的讨论,她收拢双手,抱紧了还装着半筐竹编小物的背篓,只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这么值钱,不是后山常见的吗?前面那香菇长什么样子,我好想记得的……」 牛车一到福安村村口,众人便跳下车,谢过了里正家的大郎,就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去了。田娘子独自一个落在最后,她神情恍惚,闷头往前,走了半天,勐地一抬头发现自己没有走回家中,不知怎么地绕到了容大家门口。 此刻他家门正大敞着,空荡荡的堂屋里,荣大爷沉脸抽着旱菸。容大媳妇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哭嚎,容大站在她身边直骂:「你还哭!要不是你没嫁成老二媳妇,我至于把水田都输给赌坊吗!」 容大是扯着嗓子在骂,骂声震天。但田娘子好像都听不见似的,她像是午后闲聊一样地沖院里答话开口:「容大家的,你们听说了吗?你们家可丫头靠着卖香菇挣大钱了!她那分辨毒菇香菇的办法,是家里祖传的吧,你们也真是,藏得够深啊。」 容大的骂声戛然而止。 什么分辨香菇毒菇,什么挣大钱? 第8章 大花与白菜猪肉饺子 田娘子就留下这轻…… 田娘子就留下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走了,倒是将容大一家的心搅得一团乱。 眼见着天边夕阳落下了,黑夜一点点吞噬了院子和瓦房。容大站在没有点灯的黑暗里,看向堂屋中的容老爹,开口问:「爹,是真的么?你教了老二分辨香菇的办法?!」 容老爹的旱菸在门槛上一砸,吹鬍子瞪眼地沖儿子道:「你听那贱妇胡扯!我怎么待老二,怎么待你,你心里不清楚?分家的时候,这大瓦房归你,上好的水田归你,黄牛归你,什么好东西我都给你了,我怎么可能会偷偷藏下什么分辨香菇的办法给老二!」 这一通话,把容大说醒了。 确实,在家中他才是最受宠的儿子,他吃肉,容二都不一定轮得上喝汤。这分辨香菇的办法,不可能传老二不传他。 「爹,是我想岔了。」容大摸摸下巴:「那……老二是参军的时候学的?这死老二!有这样的好事也不想着哥哥我,竟然偷偷传给一个女儿!」 他说着说着就骂起来,边骂边想,最后一拍手:「不成!这赚钱的好办法是我们容家的,必须得让可丫头吐出来!不然将来她嫁人了,这法子还被她传给别人家去!」 容老爹吧嗒吧嗒又继续抽起了旱菸,半响吐出一句话:「老二家的女儿,和他一样,嘴巴硬性子犟,心还又冷又硬,不和我们亲,不一定肯和我们说啊。」 「我有一个法子!」容大媳妇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眼迸出亮光,凑上前来:「丫头嘛,没吃过苦,自然犟。要是身子破了,性子自然就软了,什么都好问。我哥家的狗栓,你还记得的,二十五了,还没娶媳妇呢!就今晚悄悄的,我把他喊来?」 容大是搓完手又拍脑袋,最后双手一拍,点头:「成!你把人喊来。要是我们真能问出法子,就让狗栓把人娶了。没了可丫头拦着,牛老爷那边我再去说和说和,还能再把容二媳妇送过去!」 黑暗的院中,这对贼夫妻商量着阴私勾当。黑漆漆的堂屋里,容老爹看着这一切,一声不吭。 这藏在夜色中的阴谋诡计,容可并不知晓,此时她也才在夜色当中到家。 李大富帮着她们卸了米粮猪肉,又把五只小猪仔转移到了草棚中。做完这一切,他对着容可谢了又谢,然后说家中有事得赶回去,不多留下吃饭。 容可与李大娘送别了李大富,一道转身回家。 李大娘也拒绝了容可发出的饭局邀约,只是犹豫踌躇了一路,终于在家门前分别的时候,忍不住问出口:「可丫头,你采的那些无毒的香菇……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这话才说完,就立刻着急地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说错话了,这样赚钱的法子,我怎么能强要你告诉我!可丫头,是大娘错了,你就当从没听过刚才的话。」 第13页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容可笑了笑:「这菇有毒无毒,其实有很多明显的特徵。我家中还留了一些,明日李大娘你来,我对着香菇和你说。」 李大娘愣在原地:「这、这真的可以吗?」 容可当真是不介意,诚心诚意地说:「这香菇就长在后山上,又不是我种的,自然大家都可以采。我不止教你,我还想要教大家都学会如何分辨香菇,一来增加收入,二来大家也不会误食毒菇。」 「真、真的啊?」李大娘听了十分激动:「那、那我能让我妹妹来学吗?她家里就剩下她和婆婆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真是不知道怎么过了!」 「当然可以,明早见~!」 容可与李大娘约了明日的时间,就挥手分别了。独自剩她一个,乡间的小道上她就忍不住心里那十二两银子的喜悦了,踏着洒满了月光的路,一路蹦跶着回了家门。 勐地推开那扇小木门,容可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对院里说:「阿娘!我们今晚吃饺子庆祝!」 「什么是饺子?」院里先出声应答的不是容母,而是高高大大、裹着兽皮的大花。 「你来啦!」容可眼睛亮着光,笑眯眯地走进去:「正好!晚上一起吃饺子庆祝,我把参买了!足足七两银子,我们说好的,等会给你分一半。哦对这饺子啊,就是牢丸、粉角,就是用这面粉活成皮包上猪肉……诶!你刚刚接什么话啊,你占我便宜!」 大花才不管她这些歪歪绕绕,直接地再次发问:「饺子什么样,面皮抱上猪肉,怎么包?」 「你跟我下厨房一起做不就知道了!」容可买了个关子,成功骗进一个帮厨。 大花的帮厨始于剁肉,终于包馅,大概包出一只半歪七扭八、左漏右破的饺子以后,她将手里的面皮揉做一团,扔进了竹筐里。 「不包啦?」擀着面皮的容可瞧见,抬眼看她。 大花一个战术后仰:「不包了,我不会。」 几句话的功夫,容母手指翻飞就包出一只饱满漂亮的元宝饺子。她温温柔柔地问大花:「我再教你一次,来,我们先放一张面皮……」 「我学不会。」大花干脆把小凳子往灶火边上拖了拖,闭上双眼假寐。 容母看向容可,母女两笑一笑,放任大花装睡划水,继续一个擀皮,一个包馅。容母手巧,不多时就包出满满一筐饺子。 正巧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这次进县城,容可还顺带买回了一只大铁锅,总算摆脱了两只瓦罐的窘境。 母女两个将一竹筐圆滚滚、白胖胖的饺子下了滚水锅,反覆添了三次冷水,直等每一个饺子都圆涨着浮到水面上。 「出锅!可以吃饺子啦。」 容可给大花先捞了一碗,她捧着还没等走到桌边,就先用手拈了一个扔进嘴里。 容可瞅见了,连忙喊:「诶,烫啊!」 大花龇牙咧嘴明显是被烫着了,但还是嘶嘶吸气地嚼了几口,摆摆手又点点头:「香!」 刚出锅的饺子当然香! 面皮完全是用白面粉和成的,一点粗粮玉米面之类的都没有掺,面皮雪白又柔韧,里面包裹着的是白菜猪肉馅。猪肉用的今天才从李大富家中割来的五花,容可又特意剔过肥肉,留下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这样肥瘦比例做成的肉馅不会过肥也不会太柴,肉汁丰富。然后再与现从李大娘地里摘的大白菜一起剁成馅。鲜嫩的白菜中和猪肉的油腻,又提供了特有的甜汁。一口咬下去,咸鲜甜香的汁水冲破饺子皮流入嘴里。 烫嘴,但是绝对一等一的香! 容可随后又端出一碟切了姜丝的醋碟,还有三碗撒了葱花的饺子汤。这大个浑圆的白菜猪肉饺子,蘸醋碟吃,鲜美更加三分,然后再喝一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得到满足的胃就像是泡了热水浴一样暖和舒适。 大花一气吃了十来个大饺子,将空碗往桌上一放,摸了摸肚子,长舒一口气来:「舒坦!」 「锅里还有,要吃就去盛。」容可已经十分了解她的饭量了,这一碗饺子只能算是刚刚解饿。 大花掀起眼皮盯着容可脸看了看,只见她说了那句就埋头专注吃着自己碗里的饺子,表情平和再看不出其他。沉默半响,她起身去后厨又端了满满一碗回来,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往桌上放了一个小泥罈子。把封口一开,浓浓的酒香霎时盈满整个屋子。 容可轻抽了抽鼻尖,好奇地探头来看。 大花难得笑了一下,斜倾过坛口给她瞧,说:「我娘酿的果酒,你要不要也来点?」 别说,容可还真的被勾起馋虫来。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给我倒一点点就行。」 大花端起酒罈给她倒了一个碗底。酒是自家酿的浊酒,染着青果色的酒液没有过滤,最上面还漂浮着一层绿色的泡沫。 容可尝了一小口,有些惊喜地挑了一下柳眉。这样的酒虽然不比后世的白酒度数高,但反而更显出青果的酸甜味道。她端起小碗,将碗底的果酒一小口一小口地饮个干净。 小酒就饺子,今晚这才真叫吃饱喝足、酒酣饭足。 大花喝光了一罈子酒,醉得直打酒嗝,道都走不直了。容可不敢让她回山上去,便和容母合力架起她,把人送到自己床上去歇息。 大花人高马大,上床又睡成四仰八叉的形状,容可那张从八岁睡到大的小木床被占得满满当当。 第14页 容可见这木床上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挽起容母:「阿娘,我今晚同你一起睡吧。」 母女两一起回了东侧的卧房,借着灶上的热水梳洗一番。容可醉了酒,受到了小孩子的待遇,闭眼伸手由容母用热手帕擦擦脸,先一步坐到了床上。 她拍着绯红的双颊同容母闲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花身上。 「……阿娘,为什么大花自己住在山洞里?她说酒是她娘酿的,那她娘呢?」 听到这个问题,容母深深嘆了一口气:「大花这孩子,也是命苦。他们一家原本不住在山上,就住在村口,那处院子里有桂花树的就是。本来是她爹娘过得挺好,后来生了大花,她不是……」 容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左眼,说的是大花脸上生的胎记。 「两夫妻愁了好些年,但还是把孩子养大了。到大花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他娘又怀上了。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怀了好些个,没保住,这一个终于生了下来。但孩子一生下来,脸上也有块红斑。」 容母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是不忍:「大花爹娘都没有红斑,后来就有嚼舌根的说,大花和她妹妹,都不是大花爹的种。这话听得多了,人可能就……有一天,大花爹把大花妹妹给摔死了。」 「造孽啊,真是造孽!」容母连连说了好几句:「他还想把大花也打死,最后是大花娘拿了柴刀,把他爹砍死,救下了大花。」 「那、大花的娘是去做牢了么?」 容母轻轻摇了摇头:「不,当晚她就上吊自杀了。后来大花就一个人躲到了山上,一直不和村里的人亲近。」 容可听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大花还有这样悲惨的身世,又想起方才她拿出那一坛果酒时候的得意喜悦的神情,心中酸涩难言。 容母又嘆了一声,拍拍她的手:「如今她愿意与你说话也是好事,多请她来家吃饭。她命苦得很,我们待她好些。」 「嗯!」容可点点头,下定决心要加倍待大花好! 明天早上熬肉粥喝!大花胃口大,再给她蒸一笼蒸饺。中午的话把棒骨炖了……她躺在床上,在酒意中想着明日的菜谱,迷迷濛蒙地进入了梦乡。 一家里三人睡去,并不知道夜色中,有个贼头贼脑的男人悄悄翻过篱笆,摸进了西侧容可的卧房。 第9章 狗栓 哦豁,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 杨狗栓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却还没有讨到媳妇。这种原因不过就是两个——家穷或是貌丑,他两样都占齐全了。 二十五岁的杨狗栓身高堪堪才过五尺,生得短矮不说,面目更是猥琐,尤其头顶上还没几根毛,比起六旬老人还要稀稀拉拉。就这副长相和一贫如洗的家境,杨狗栓还有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心高气傲。好不容易家里替他相看了几个,他要么挑剔别人长得不好要么嫌弃对方家境不行。 于是就这样一拖,拖到了二十五,杨狗栓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杨家人着急啊,狗栓他爹和他娘为了这事天天睡前能在床上吵个十七八句的。 这晚也不例外,夫妻两人正吵到了杨狗栓的身高,狗栓他娘说这全赖狗栓的爹,狗栓的爹气得把洗脚盆给踢翻了。 正吵得凶呢,窗外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哥哥,嫂嫂!」 「大妹妹?」狗栓他爹听出来容大媳妇的声音。 窗外的容大媳妇回道:「哥哥是我!我给外甥说了一门好亲事!」 「什么?!」 狗栓他爹听到这个,也顾不上撒了一地的洗脚水,湿脚就踩着鞋出来了。都来不及迎进屋,他就在门口急着想问清楚是哪家姑娘。 睡在隔壁屋的狗栓也蹦起床,蹿了过来:「姑,不会什么老姑娘吧?你知道的,太老的、嫁过人的,我可不要。」 就你这个样子的还挑?容大媳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笑眯眯地,拉住侄儿的手:「姑姑还骗你不成。可丫头你还记得的吧!容老二家里的那个。」 狗栓当然记得。 容二家那个丫头虽然干瘦了一些,有些病殃殃,但是一双大眼睛看人水汪汪的,小鼻子小嘴巴的,长相在十里八乡也是数得上的。虽然年岁还小了点,身板没长开,但是小也有小的好处。 他搓了搓手,兴奋起来。 「大妹子,可丫头会答应?」狗栓他娘心里比较有数,怀疑地问道。 容大媳妇给她递了一个眼色:「有办法让她答应。」然后就这般那般将事情来由和法子一一与兄嫂、侄儿说了。 狗栓他娘听完有些犹豫:「这、狗栓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 狗栓挺起了他那瘟鸡般的胸膛,放下大话:「我一定把她治得服服帖帖,今后叫她往东不敢往西,定让她乖乖把分辨香菇的办法吐出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并且自信满满的杨狗栓,就这样连夜摸进了容二家,按照他姑姑、容大媳妇的指点,毫不犹豫地往东侧容可的卧房摸去。 他一路顺利、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关上房门,借着窗外投进来的隐约一点点月光,找到床上那裹了一团被子的身影。 狗栓眼前闪过容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咽了咽唾沫,搓搓双手,脱掉上衣,嘿嘿笑了两声勐扑上去:「小美人,今日就从了你哥哥我……啊——!!!!!」 第15页 这声嚎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将隔壁的容可与容母从睡梦中惊醒。 她们立刻分辨出这声痛唿尽在耳边,容可翻身从床上跳起来,扛起板凳就直冲东厢房。 「大花你没事吧!」 一脚踹开房门,容可先着急地喊人。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大花,而是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猥琐男人:「好妹妹,是我!救救我!救救哥哥!」 这一声唿救把旁边高举柴刀的大花给喊住了。大花愣愣地回头看容可,容可也愣住,仔细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此刻男人昂起首伸出手来唿救,把脸露了出来。 容可也借着月光看清了这张猥琐的脸,并且在记忆中对上,想起来这人就是她那「好心伯娘」的外甥。 七绕八绕,勉强还真能算得上是哥哥。 但那又如何,这黑灯瞎火的,她又营养不良,看不清人的长相实属正常。而这个人衣衫不整,夜入他人死宅,不用看也知道是心怀不轨,预行坏事! 容可尖叫起来:「什么哥哥!我打死你这个歹人!!」 叫着就舞起板凳狠狠砸了下去。 ****** 这日清晨,天才刚破晓,容大媳妇就破天荒地早早起来了。她给全家人都煮了一枚鸡蛋,然后自己剥了一颗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景色,哼着小曲一口一口吃起来。 正吃到最后一口,她远远瞧见路口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外出打探消息的容大着急忙慌地跑回来。 难道是狗栓传来了好消息? 她不禁这样想,于是一口吞完剩下的半颗蛋,从门槛上跳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怎么样!狗栓问到了吗!」 啪地一声巴掌,把容家院里的鸡吵醒,咯咯地打鸣起来。 容大媳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大:「你做什么打我!」 「蠢女人!都怪你出的主意!狗栓不顶用,事情没办成还闹到里正那里去了!」容大爹怒气汹汹地骂道。 「不顶用?不能啊,他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制服不了?」容大媳妇不相信。 容大往地上啐了一口:「他能顶什么用,如今卵蛋都被人割了,连男人都算不上了。」 「什么!」容大媳妇惊唿一声,胸中一梗,被方才吃的鸡蛋噎住,险些喘不上来气。 她捶了几下胸口,扯起容大就往外跑:「走走走!快去看看狗栓怎么样了!」 他们夫妻到的时候,里正家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容大媳妇探头往里面一瞧,正好见到狗栓爹对里正哭诉:「里正,请您老主持公正,你是知道我家狗栓的,平日多老实的一个孩子……」 话没说完,旁边先响起一声嗤笑。 是容可开口嘲讽:「二十五岁了,还老实孩子呢?是没断奶还是脑子不好使怎么的?」 这话说得风趣又刻薄,周遭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狗栓爹气不过,指着她骂:「有你这么说话的妹妹吗!你哥哥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你还说风凉话?」 他这么一说,容大媳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狗栓。 他躺在地上的被子上,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但他身下□□上留着的血迹更大一片,只见他半蜷着身子,紧紧捂住腰腹。但身下还像是不断有血涌出来。 而抱着他的狗栓娘不住地流泪,口里翻来覆去地道——「我的儿,你以后可怎么办」。 狗栓爹抹了一把眼泪,沖里正继续哭:「我这儿子昨天夜里去他表妹家里,只是好心去问问情况,送些东西。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谁曾想会被这坏心的一家子打成这样!」 「不是做什么坏事?三更半夜偷熘进我家,不声不响摸入我房间,这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容可反驳了一番,然后高声对周围道:「里正,诸位乡亲,事情是这样的,这狗栓昨夜偷摸进我家,意图不轨,正好被借宿在我家的大花与我抓个正着,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狗栓爹声音勐然拔高:「你、你们是绝了我家的后啊!算来也是你的表哥,你真是好狠心啊!还有,还有你这个禽兽!」 他说着就指向了大花:「我就知道!心狠手辣的,你果然是个没有人性的小禽兽!」 容可柳眉一拧,上前一步挡住了大花,对狗栓爹扯起嘴角,双手一摊,道:「你可别认错人,狗栓是我打的。但我有什么办法?黑灯瞎火,我看不清来人,为了保命,只能奋力抵抗。再说,我也没有想到这样黑心肝的人会是表哥啊。」 容可的话很有道理,围观的村民听了也有点头的:「走亲戚都是大白天走,哪有半夜来的。」 「我要是夜里发现家里有贼,也动刀的。」 「要是我,不用问,直接拿斧子给他噼了。」 「正是,家里遭贼了,抓到不打还先问一下来人姓甚名谁吗?」 「你、你!」狗栓爹说不过容可,「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一个究竟。 「好了!」里正用拐杖用力柱了柱地,喊住了狗栓爹娘:「你们儿子犯下错事在前,容家丫头打人乃是为了捉贼,错不在她。」 他咳了咳,沖容可和狗栓爹道:「你们既然闹到我这里,是给我面子。我就腆着老脸,给你们论一个结果——狗栓夜闯别人家里行兇,但念在没有铸成大错,又得到了惩罚,就不再追究。容家母女和赵大花是抵御贼人,不需为狗栓的伤负责。两方罢手,事情就到此为止。」 第16页 说罢,他先看向容可,问:「可丫头,这个结果,你觉得如何?」 「我不服气!」 容可还没说话,狗栓爹先嚷了起来:「我不服!难道我儿子就白白受了这一刀,我、我老杨家可绝后了啊!容老二家的不负责……这,她姑姑得负责!」 他一把拽住了容大媳妇:「狗栓这伤都是为你受的,你必须得负责!」 哦豁,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容可见状也跟着接话:「里正,照这样说,狗栓偷入我家乃是我伯娘指使的。狗栓受了惩罚,既往不咎,我同意。但是幕后主使还没有得到惩戒呢。」 容大媳妇看看哥哥,又看看容可,再看看四周对她指指点点的乡亲,一时间天旋地转,脚下好像踩不着实地一样发虚。 她勐地跺了跺脚,扯着脖子大声否认:「狗栓这个杂猪答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分地 但他没想到,容可并不只是想要「…… 容大媳妇急忙要撇清关系,狗栓爹可不答应,事到如今他总得找个人替儿子背锅。 他一把扯住妹妹,沖里正和乡亲嚷道:「是她!都是她教的!她说容老二女儿知道分辨菇有毒无毒的法子,叫狗栓夜里摸去容老二女儿家里把人办了,这样就好叫她把办法说出来!」 「这、这?容大媳妇,你可是可丫头的亲伯娘啊!」里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骯脏心肠。 旁观的村民看着容大媳妇,嘴里议论也是不屑鄙夷。 李大娘冲出来,对着容大媳妇噼头盖脸地骂:「你也能算伯娘!禽兽东西,想出这样丧良心的法子,你都不配做个人!」 容大媳妇茫然无措,四下一看竟然在人群中找不到容大了。只剩她一个人干巴巴地辩解:「我、我没有说过!是你、你们自己做的,不要赖我!」 狗栓爹现在只能赖着她了,思路倒清楚起来:「不是你说的?我们怎么晓得容老二女人晓得这办法?不是你教的,狗栓从没有去过他们家,怎么夜里摸黑也没有走错?这都怪你,我们狗栓的伤你得出药钱!」 容大媳妇无法否认是自己出了办法,只好吵闹:「是我说的,但狗栓没有这种心思,我能掐着他去吗?」 「好哇,你说这种话……」 两兄妹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皮,吵闹打骂起来。里正把拐杖柱碎了也不管用,只好让儿子上前去把两人分开,才清了嗓子,大声道:「好了,好了!容大家的,这事情你逃不了责任,竟然让外甥□□侄女,丧尽天良!按规矩,让容大休了你都是应该的。」 容大媳妇哀嚎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爬过去就拉扯里正的腿求情:「叔爷,饶了我这回吧,饶了我吧,我鬼迷心窍说了那些话,可是没真做出害人的事啊!看、看在我家大郎的份上!」 村中无人不知,她家大郎在县里读书,此番乡试很有可能取得生员资格。 里正咳了一声,抽出腿来没有搭理她,但是面上却没有那般冷酷无情。他看向容可:「虽然罪大恶极,但她到底还是你家伯娘,一家子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宁毁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依我看休妻就不必了,让她给你道歉,再赔些东西吧。」 「道歉就不用了,赔偿倒是可以。」 容可看出来里正打算和稀泥的态度,但她没有打算以德报怨,提到赔偿就毫不客气地开口,当众细细算了一笔帐: 「当初我们两家分家,里正您是看过契约的,家里一共十亩水田、三亩林地,还有黄牛一只、瓦房三间。大伯家因着赡养祖父,拿得多,我爹只分了两亩林地,就搬出家。后来我父亲去世,这三亩林地还被伯父以帮忙的理由占了,可从来也没有把收成还给我们……」 里正一听容可翻旧帐就开始头疼,心想看这丫头的厉害架势,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当初容家分家,他确实是做公证看过契约的。他也觉得容老爹有些偏心,容老二参军多年攒下的银钱全交给了家里,分家的时候就拿了三亩贫瘠的林地。 这样一算,容可如今想要多要一点,也是合理。 但他没想到,容可并不只是想要「多一点」。 容可说:「如今大伯娘要赔我们,就把当初的家产拿出来,一分为二。当然你们还要赡养祖父,我们不多要,瓦房就不必了,水田给祖父留两亩,我们本该得五亩,大伯娘你再赔我们两亩,黄牛也给我们。」 「你不如杀了我!」容大媳妇立刻嚎了起来。 照她这样一份,她家就剩下三亩地,可容大早已经把两亩地给赌档抵债了。那这样就剩下一亩水田和那三亩破林地……这怎么能活? 「哦,对……林地也得还我,而且这几年林地的收成也得还我。」容可补刀道。 容大媳妇坐在里正面前,大声哭嚎:「叔爷,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们一家子怎么活,我儿今后还怎么读书!」 里正摸索着拐杖,想到了在书院读书的容家大郎,沉吟一声看向容可,开口就是一句劝:「可丫头,凡事给别人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我说一句公道话,不如……」 容可一听这话音就不对劲,立刻打断他:「啊对了。我与李大娘说好,要将分辨香菇毒菇的办法教给乡亲们,村里的人都能来听,但是大伯大伯娘一家、狗栓一家不能听!」 第17页 里正顿住了。究竟是一个未来可能考过乡试成为生员的荣大郎能给全村带来的荣光更有价值,还是立刻能够换成现钱的分辨毒菇办法更有价值。 不用他细想,周边听了的乡亲眼睛都冒着精光,越来越多人开始说话支持容可:「可丫头这样善心,还被容大家的欺负,没要休了她,只要些地,很厚道了。」 「就是,而且本来当初分家,这些也该分给容二家。」 但也有人怀疑:「真的假的,可丫头愿意把法子交给我们?听说她昨日可在县里靠这个挣大钱了?」 李大娘听见了,出声为容可作证:「是真的,可丫头昨天就亲口答应教我的。」 她身边一个瘦脸的妇人,也跟着出声:「是这样,可丫头也答应教我了。」 有她们姐妹两个作证,村民都相信了容可的话,纷纷出声帮腔支持容可。里正见大势如此,也做了决定,拈了拈鬍鬚,对容大媳妇道:「容大媳妇,你造的孽,可丫头不把你告上公堂已经算仁慈,提出的赔偿要求不算过分。我今日做个公证,把你家容大喊来,带着地契来,今日就把地赔给人家吧。」 容大媳妇不懂,坐在地上就势哭。狗栓爹争上前来:「里正,那我家嘞,她得赔我儿狗栓什么?」 里正抬起拐杖就要打他:「去!不把狗栓下大牢就是好的了,自己快点拖去治,这血流了一地。」然后又转向容大媳妇:「你也别哭了,快去把容大喊来分地——」 「谁要分我家的地!」人群之外出现了容大的声音。 容可与众人一起看过去,看见容大带着一个青袍年轻男子赶过来。那男子走上前一把扶起容大媳妇,喊了一声「娘」,原来是容家大郎正好赶回来了。 他扶起容大媳妇,又与里正见礼,里正也客客气气地回礼,语气略带热情地称唿一声:「大郎回来啦。」 容可一听就觉得事态不对了。 容大郎寒暄过后,走上前来,开口就引经据典:「可丫头,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先前的话不要再谈,我替我娘与你再道歉。若是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就去公堂上论个公正。县令大人常与我老师喝茶,我与他交往,确信他是个主持公正的青天大老爷。」 说完,他看向里正,问道:「里正,您看如何?」 容可看着眼前的男子,或许他真有可能考过乡试。刚刚那番话说得很有些心机,先是搬出了大道理,又暗示自己和知府的关系亲密。不仅是压自己,还是威胁里正。 里正乃一村之长,管理一村大大小小事务,规范、约束村民行为。若是事情闹上公堂,他在县令大人那里失了脸面。将来考绩不佳,被撤换了如何办! 果然,里正面上又浮现了犹豫之色。 就在此时,人群之外又传来一道声音:「请问,容家小娘子在吗?」 人群分开两边,显露出停在院门口的一架装潢豪奢的马车。容可一望,认出来站在车边喊人的正是之前在荣华酒楼出了二两银子彩头的富家小厮。 那小厮站在马车边,又问了一声:「容铁之女,容家小娘子可在?」 容可看着面前这架豪华马车,想起了原着剧情,一时没有应答。还是李大娘先出声帮她回答:「容老二啊?可丫头就在这,贵人找她做什么?」 车帘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个锦缎胖男人,朝容可快步走过来,对她们母女深鞠一躬,道:「某乃卫国公府管家,替国公爷、国公夫人来报答容爷十四年前的大恩。」 该来的总是要来,剧情中来接人的国公府管家眼下到了面前,避是避不开了。 容可打算先借力打力。她把人扶起来,然后再沖里正道:「里正,您也瞧见,我家中还有贵客要招待。方才我们所谈的事……」 里正人都麻了。 他一个里正算什么,县令又算什么,面前这个才是真正的贵人!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县令和这比起来才是九品芝麻官。何况方才人家说了,是替国公来谢恩的!国公爷啊! 里正忙不迭地点头:「你先招待贵客,招待贵客!你与容大家的事,就按先前你说的,我老爷子在这里替你看着,保管把地契什么都办得清清楚楚!」 第11章 赵管家和红烧肉 她今日一定要叫赵管家…… 有了国公府压阵,容大郎这个未来生员就很不够看了。里正手脚利落地压着容大家重新分了地契,巴巴地就扶着儿子亲自送到容可家里来。 可惜没能再见上一面国公府的管家,那富家小厮夫就把他拦在外面了:「赵管家在里间谈话,不便见客。有劳里正送来,某拿进去就是。」 容可陪着母亲与赵管家坐在正屋,收到地契的时候还起身与院外的里正遥遥道了一声谢。难得里正行事这样迅速,她拿着墨迹未干的契约,还能隐约听见远处容大媳妇的哭嚎声。 收好地契,她重新落座应对赵管家。 赵管家眼见里正走远,身边小厮守好了院门,他才终于对容可说出了实情:「方才报恩一事只是託词,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是为了接小娘子你回府的。」 容母闻言就变了脸色,抖着唇,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管家看看面色如常的容可,心中暗自称奇,又转向容母,问道:「大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某所说的话的意思吗?」 第18页 他瞧着容母的神色变化,替她回答:「小娘子年岁越大,越显出脱俗容貌,瞧着如今五官样貌生得与你并没有几分相似。你该晓得我的意思,小娘子并非是你的亲生女儿。」 容母脸色发白,显然是被说中了。但她紧紧攥着手,尖着嗓子说:「不可能,可可是我从小小这么一团奶到大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 赵管家对旁边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婆子起身附耳道容母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旁人听不清,坐在容母边上的容可听清楚。 那婆子说:「国公爷的嫡女颈窝有一粒硃砂小痣,你女儿却没有。」 确实,容可与原身一样,颈窝锁骨之上生了一粒硃砂小痣。 从小养到大的女儿身上有没有痣,容母自然也清楚。她听了这句话,面上血色尽褪,不知所措地看向容可。 她这番神情,也验证了赵管家的话。他再次看向容可,正式解释起来:「小娘子,奴所言非虚,你并非是容家的女儿,而是国公府的嫡女,你该姓冯。」 说着,他向容可解释起原因来:「当初国公爷去西川监军,国公夫人也随行,在西川军营生下你便失血过多去了。国公爷把你交给婆子照顾,不料那婆子吃了几顿骂就生起歹心,为了报復把你同来探亲的民妇所生的婴儿调换了。」 这民妇就是面前所坐的容母,她神色恍惚,似乎在搜寻这陈旧的记忆,喃喃道:「我记得、记得那个婆子。那时候可儿才出生两日,她来看过一回……」 赵管家嘆了一声:「狸猫换太子,一换这些多年,前些日子这婆子犯了案被京兆府捉拿,这才招供出这事来。国公爷一听,就急忙遣我过来接小娘子回家去,认祖归宗,您该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女!」 急忙? 容可看着赵管家笑而不语,她们昨日上午还在县里的荣华酒楼见过面。赵管家一行明显是吃过午食,又不慌不忙歇息了一晚,养足精神、优哉游哉地架着马车来到福安村。 她可半点没见着急忙的意思。 赵管家没有预想到容可听见身世会是这样的反应,无惊无喜,更不着急要立刻去京里享福。他搓了一下拇指上的金戒指,打算再开口,就听容母先问—— 「那我儿呢!」她边问,还边伸头去看院外停的马车:「我儿随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赵管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转为微笑,对容母道:「三娘子自小就十分得国公爷、国公夫人、老夫人的宠爱……」 他咳了一声解释道:「国公爷后来续弦,又娶了一房夫人。」 接着又道:「家中都不捨得她,所以愿意留下三娘子,她仍是国公府的三娘子。容娘子,她留在国公府可是金尊玉贵,将来嫁的是王公贵族,是你求佛烧香也求不来的福气。」 说着赵管家又望向容可,道:「小娘子,你回去便行四,国公爷会对外宣称四娘子从前寄养在寺中祈福。」 容母垂下脸,眼角泛起泪光显然是被说动了。 容可却不是,她摇摇头,说出了赵管家如何也想不到的话:「我不回去。」 赵管家想过她会喜出望外,也想过她会伤心国公爷不亲自来、伤心他们把三娘子留下,会埋怨自己来迟怠慢,但绝无想过这个可能——她不愿意回去做国公府的嫡女,反而想留在这穷乡僻壤做个农家女! 赵管家看看歪斜破裂的桌椅,看看泥墙茅草顶,只觉得不真实。 他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容可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去。冯家有女儿,我就留在容家,皆大欢喜。」 赵管家这下真着急了:「小娘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可是国公府!接你回去享泼天的富贵啊。」 他用尽了三寸不烂之舌,极尽奢华享乐之词描绘国公府的生活。 容可只平静地看他吹。 她读过原着,国公府接她回家可不只是因为顾念骨肉亲情,更重要的原因是早亡的国公夫人与先丽妃曾经指腹为婚,也就是她与当今的七皇子、那位书中后来权倾朝野的哑巴王爷有婚约。可冯三娘子又与太子有情,国公府想两边通知,这才想出接容可回去履行婚约,留三娘子嫁太子的两全法子。 算盘打得妙,只算错了一点——容可不想盲婚哑嫁,被三从四德束缚在宅院里过一生。 赵管家说得口干舌燥:「……你留在这里做农家女,辛苦一年吃个鸡吃个猪就当做美味佳肴,这在国公府是连下人都不稀罕吃的!小娘子,你想想清楚……」 说话就说话,拉踩鸡肉和猪猪做什么! 容可皱着眉打断他:「我想清楚了,不回去。各家都留一个女儿,挺好。」 赵管家汗都下来了,容可若是答应,他拿出国公爷的书信去县衙消了户籍带她回京便是。可她本人不答应,总不能硬绑回去,传出去如何是好。 「今日赵管家出了门,我只当你们是来替国公府报答我父亲,其余的话一概没听过过。」 容可非但不愿回去,还干脆起身送客:「时候不早,我要做午饭了。慢走,不送。」 她特地留了大花,说要给她酱大棒骨吃,再不炖下去就来不及了。 赵管家急得站起来:「小娘子,小娘子莫走,你……」 「赵管家,」容母忽然出声留客:「不嫌弃的话,几位留下来吃个便饭。」 第19页 「不嫌不嫌,不不,荣幸荣幸。」赵管家语无伦次地小鸡啄米点头。 容可看着容母祈求的眼神,读懂了她眼里对亲生女儿的慈母心肠,在心底嘆了一声,点点头,对的赵管家说:「可以,但是得给钱。」 容可留下连连点头的赵管家等人,径直去了厨房,堵到了正要离开的大花。 她等得不耐烦了。 容可把人按回去,撸起袖子拿出大棒骨来:「等着吃肉。」 大棒骨洗干净,再抵到大花面前斩成块,然后全部冷水入锅大火煮开,煮出血沫,再捞出来放进瓦罐里小火慢炖。 腾出来的铁锅,她重新烧了一锅热水焯过切成麻将大小的五花肉,然后倒干净水。热锅热油,爆香姜片大蒜桂皮香叶。香味溢满厨房的时候,下锅五花肉翻炒至两面金黄,她抓准时机,往锅里倒入蔗糖和料酒。 这蔗糖可贵,一小包都赶上一只蹄膀的钱。 但容可想起赵管家说起猪肉的嫌弃之色,忍着心疼,毫不吝惜地下足了份量。 她今日一定要叫赵管家对猪猪刮目相看! 红糖在高温下融化,变成诱人的红棕糖色充分包裹在每块五花肉上。 品相正好,容可观察片刻,倒入热水没过五花肉,盖上了锅盖。 再小火慢炖一小时,猪肉菜餚中流传数百年且经久不衰的红烧肉就可以出锅了! 第12章 忠直和红烧肉 真是香甜软糯,肥而不腻…… 赵管家本来是在堂上极力劝说容母,希望她出面让容可跟他们回京。但这半天的相处下来,他也看清了这母女二人中,容可才是那个说话算数的。 容母根本没办法做容可的主,她只是攥着手指想打听亲生女儿在国公府过得如何。 「三娘子过得很好,很得国公夫人的爱重,衣食住行样样在府中小娘子里用得都是最好的……」赵管家点头只说好,尽量让容母安心,别想着去京里找女儿。 他一面说一面还惦记着去厨房的容可。本来就心不在焉,说着说着,忽然闻见外面飘过来一阵异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诱人的香味唤起了他们身体对于荣华酒楼那道黄焖鸡的记忆,在座的都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 立在一旁的小厮率先问出了他们心□□同的疑惑和期待:「今天小娘子也做那香菇吗?闻着香味似乎有些不同。」 如果说香菇的香味是介乎荤香、素香之间,此刻传来的香味就是大开大合、侵略性极强的肉香。 随着香味越来越浓郁,赵管家说话语速也越来越慢,头偏向外边,眼睛一会一下地往外瞧。 这样煎熬的等待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听见容可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吃饭啦」。 只见容可端了一只大陶碗,带着诱人的香味过来,赵管家是伸头一看,原来是做的烧猪肉。满满一盆猪肉,挂着红油光亮的酱汁堆成小山尖,往桌上一放,肉山还微微颤动。 赵管家方才打的腹稿全忘得一干二净,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肉汁拌饭得多好吃啊! 大抵美食之前人人心思都差不多,容可与他的想法一致。赵管家才想起来,大花就端来一盆白米饭并那棒骨瓦罐汤来了。 容可一边盛饭一边招唿他们:「农家陋室,也不讲究什么,几位就一同入座吧。」 要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两条板凳还是从李大娘家借来的,也实在没条件讲究。 国公府的小娘子同他们下人一起同桌吃饭,有愧祖宗……这念头只在赵管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接过米饭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 第一口就将他惊艷了。 这猪肉丝毫尝不出寻常猪肉的腥臭不说,那浓油赤酱的肉香更是带着蜜糖甜味,肥瘦相间的肉块咀嚼起来也完全不觉油腻。 真是香甜软糯,肥而不腻!赵管家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容可环抱双臂,一双大眼睛闪着得意的亮光,顾盼神飞地问道:「赵管家,我这猪肉如何啊?」 她这手红烧肉可是外婆亲传的,从小修炼,期间更是吸收了上海本帮菜红烧肉的浓油赤酱、湘菜毛氏红烧肉中的炒糖色,博採众长修成这杀手锏。从前无论是年夜饭,还是朋友聚会,拿出来都是大杀四方,连她大学那个吃遍五湖四海猪肉菜餚的老饕导师吃了也赞不绝口。 今日,她是拿出压箱底法宝来,势必要彻底扭转赵管家对猪肉的偏见。 果然,赵管家此刻沉浸式体验的表情,一看就是被红烧肉完全征服了。 容可忍不住心中小得意,还是开口问他评价。 赵管家毫不犹豫:「小娘子烧的肉实乃一绝,胜过昨日那道黄焖鸡,不,这道烧肉比国公府大厨烧的羊羔肉还要香!请教小娘子,这菜叫什么名字?」 容可听了这通彩虹屁,心里舒坦,翘着嘴角回答道:「这菜叫做红烧肉。」 「红烧肉,妙啊,这肉正是诱人的红。妙,妙,妙。」赵管家一连贊了三声,又说:「只是才吃了一块,具体妙在何处还未品得,容奴再吃几块,细细品来!」 说着他又夹了一块饱浸酱汁的肉,放到米饭上,连肉带着浸润酱汁的米饭一道送去口里。 这回他连「妙」也来不及说了,只一边点头一边埋头勐吃。 第20页 赵管家一行人风捲残云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剩下的肉汁也不放过,拌着米饭吃了个干净。 饱餐结束,容可伸出白净的一只小手:「赵管家,五两银子。」 银钱一交,她就开口送客,这次无论赵管家如何游说也无法再留,容母也垂头不再说话。 赵管家万分沮丧,却也不能强抢民女,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万没想到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一趟跑腿,竟然办砸了,这下不知道回京如何禀告。 赵管家情绪低落地上了马车,想到今后在京里再也无法吃到这样的美味佳肴,办砸事情的沮丧之外还带了一丝可惜。 但他嘆了一口气又很快想到,纵然容可随自己回去,那也是国公府的四娘子,未来的王妃,她亲手做的菜,哪里还轮得到自己品尝? 想到此处,赵管家又嘆了好大一口气,吩咐车夫出发。 正在此时,马车之外忽然想起声音:「等等——!!」 赵管家惊喜万分地掀开车帘,看清来人是容母以后又泄了气。 他道:「容娘子,三娘子在国公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不用记挂。」 容母开始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粗布包,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将这个打开递过去:「赵管家,这、这是他爹为他打的银镯子,拜託您带给她吧……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做个念想。」 不远处,容可正在收碗。大花瞧着门前那一幕,在旁边问她:「你娘把什么东西给他们了,你不管?」 容可头也不抬:「不管,她愿意给就给。」 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个银镯子。 那容老二当兵多年攒下来的一个镯子,临死前嘱託要留给女儿出嫁带的。因为这个,从前容母过得多么苦,她宁愿把自己卖给别人做妾来换钱,也不愿意卖了这个镯子。 那是容铁留下来给他女儿的,给了就给了吧。 大花认真看了几眼她的表情,然后「哦」了一声,也收回视线。 她们收好碗筷要去厨房的时候,赵管家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容母还立在路边望着。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容可摇摇头,端着碗筷继续走,忽然手里的东西全被人接过去了。 那个小厮竟留了下来,端着碗筷,对她挤出一个机灵又诚恳的笑脸:「小娘子,奴叫忠直,原是先国公夫人的家僕,请小娘子留下奴。」 容可扭头想去寻马车,连个马尾巴都瞧不见了。 而眼前的忠直已经流下了忠诚的泪水:「先夫人不再了,忠直原先有眼无珠认错主,现在只愿供小娘子驱使,报答先夫人恩德。」 头疼,容可现在就是很头疼。应对巧舌如簧的赵管家还好,对上眼泪,她真是有些无计可施。 忠直泪奔涌而出:「小娘子若不要忠直,忠直只能去黄泉之下!侍奉先夫人!」 这是什么魔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容可挠了挠头,颇为无奈地道:「我这条件你看到了,可发不起国公府的月钱,连个瓦房都没有。」 「谢谢小娘子愿意收留忠直!」忠直理解能力非凡,已经开始道谢了:「奴不用银钱,能有口吃的、住在草棚就成!」 说着就捧起碗碟往厨房钻:「奴先去洗碗去!」 容可无可奈何,望着他的背影,追了一句:「我这不要奴来奴去的,灶下有热水!」 「我晓得啦!」忠直人已经瞧不见了,只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容可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 算了,多一个壮劳力刚好下午一起修猪舍。 第13章 修猪舍和猪油渣 猪油渣!可丫头还在这…… 修猪舍这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容可从李大富家中买来的五只猪崽才满一个月大,憨态可爱且弱不禁风。昨晚带回家中,只来得及仓促布置了一番草棚,暂时将它们安置在其中,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适合幼猪生长的保育舍最重要的就是保暖无贼风,四面漏风的草棚肯定不成。 容可送走赵管家一行就打算僱人来修建猪舍,但乡亲们一听,纷纷从家里扛来了斧头大锤等等工具来帮忙,还都摆手表示不要工钱。 「你愿意把分辨毒菇的赚钱法子传给大家,我们个个心里都感激着,到了帮忙出力的时候当然不肯收你的钱。」李大娘如此解释。 容可只好对来帮忙的乡亲谢了又谢,拍着胸脯保证包了大家的饭。 领头的是里正家的大郎李宝柱,他接口道:「那我们有口福了,正午可丫头你做的那顿可把我们都香坏了。」 他一提,众人都回忆起午间那迷人的香味,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还有甚者,迫不及待想要动工造完等吃饭:「可丫头,你快和我们说说这草棚想整成什么样吧?」 「行~!」 容可答应了一声,捡了根木棍,找了块平地给众人画了一个简易的示意图—— 她想要的是一个简化的现代幼猪保育舍。 四面起围墙,顶上有屋顶,开矮窗通风,这是最基础的。猪舍内当中留一条走道,两边用围栏隔开小间,正所谓「圈小肥疾」,分栏养殖也更有利于针对不同成长速度的猪分配不同份额的饲料。 小间内的地也有讲究。 这个时代没有水泥地,只好先用石块打底,覆盖一层干草,再覆盖一层干燥平整的泥土地,起到保暖的作用。同时,地面由高到低,做出倾斜面连接低处的排粪口,方便今后的粪便收集处理、猪舍的清理。 第21页 「……最后就是每个小间靠近有道的那面要做食槽。」容可道。 「这里间听着新奇,不过都好整,一下午就给你收拾完了。」赵宝柱说,「就是这个墙临时临头不好弄,两三天的功夫总要用。」 「这个不难。」容可笑了笑:「不用现盖,直接用东厢房那间就成。」 赵宝柱听了大惊:「这?那你母女两人不用住了?」 容可道:「不住这了」 不只是一间东厢房,未来,她打算将这三间土房全改造成猪舍。而且也同邻居李老爹说好了,一月五十文雇他看着。 「那你们母女两去哪?」赵宝柱问。 「我与大花商量好了,买下了她家的房子,我与阿娘搬去那边住。」 容可一早就与大花商量好了,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家原来的宅院,一共四间瓦房,连着堂屋和院子。 她与容母一人一间,加上忠直占一间,还有一间她邀请大花回来一起住。 「你两次救我,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我把你当做亲姐妹,我们同吃同住,将来同享富贵,如何?」 容可推给大花厚厚一包银子,十两买房加上说好的卖了山参的一半银钱,一共十三两五百文。 大花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那个给她带来噩梦的院子了,也许多年没有听人再提起过。 她不是不想念小时与娘亲在家中的时光,可更害怕一个人去面对。 如今容可说陪她一起回去…… 大花垂头沉默了许久,推回去银子,答应了下来:「事情我答应了,钱就不要了。」 容可见她态度坚决,弯弯眼睛:「那当做你入股我的养猪大业吧,年底给你分红~」 大花嗯地答应了。 说服了大花,容可就豪气地将原来的土房全部划成猪舍。如今只有五只猪崽,但在不远的未来存栏量一定能超过百只,然后以此为据点继续扩大规模…… 赵宝柱看着沉浸在未来蓝图中的容可,摸摸脑袋,扭头扛着斧子招唿大家去规整东厢房了。 他们在东厢房热火朝天地铺地划栏的同时,容可就在院中与村中各位大娘大嫂讲解分辨毒菇香菇的办法。 反正这屋今后也不住人了,她干脆从灶房里捡了根细碳在墙上画起示意图和要点。 「第一,毒菇颜色鲜亮。那些红的绿的花的就不能要!」 「第二,香菇伞盖是圆的,生的奇奇怪怪的也不能要!」 「第三,可以掰开来看看流出的汁液,发臭发粘的也不能要!」 「第四……」 围着的村妇们看看墙面又看看容可拿在手里的香菇,夸道:「可丫头真是灵,这样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跟上私塾似的。」 夸人的自己说完还不算,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人,问:「田家娘子,你说我说得是不是?诶,你还背呢,真是认真。」 旁边的田娘子没有答话,她最近振振有词正背着容可刚刚说的话,十分专注。 容可教完法子,就要下厨给帮忙的乡亲做晚饭,不少大娘大嫂也都留下来帮手。 李大娘一问她打算把猪蹄和剩下的猪肉全炖了,忙劝:「要不得要不得,哪里用这么好的肉招待,村里帮忙的从来给些玉米面饼子,能吃饱就很好了,你再煮个肉汤,大家尝尝味就是非常好的一顿了。」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容可不答应,她今天是一定要好好做了这肉。 她说:「如何使得,我们孤儿寡母的,从前得了大家许多照顾,将来也肯定多有麻烦之处。今日没有大家帮忙,猪舍肯定建不起来,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大家,各位待会也一起吃呀。」 说着,她挽起袖子就起锅烧水焯肉了。 帮忙修猪舍的汉子都出了力气,吃饱是首要考虑的。容可拜託了这些大娘们借李大娘家的灶做玉米面饼子,而她自己留在家中整治其他的。 先将猪蹄在锅中煎成两面微黄,然后注入滚水熬汤,趁这时间她把剩下的白面粉揉做面团。 面团揉好,锅中的汤也熬成乳白色,刚好把猪蹄捞出来,同其他的肉一道移到瓦罐里红烧了。 家中剩下的肉不多,全部烧了也只能每人分上一块。所以容可打算借着肉汤再给大家煮碗热乎的面疙瘩汤,下了面疙瘩再切进去两颗大白菜煮到软烂。 「可以吃饭啦——」 此时恰好东厢房已经改造完工,来帮手的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又对容可心存感激,干起活来用心又又劲,很快就一起把猪舍收拾出来了。 尤其是收拾到后半程的时候,厨房里的肉香一阵赛过一阵地飘过来,每个人手里都快了一倍。 此刻容可一喊,他们就过去帮忙端锅端碗了。李大娘等人也恰好端着蒸好的的玉米面饼子和凑来的十多个碗来了。 玉米面饼子敞开怀吃,每人先领一块饼夹上一块红亮肥厚的烧肉,再捧一大海碗的面疙瘩汤。 这汤可不简单,软烂的白菜不说,这白面粉做的面团一瞧就细滑,汤底闻着就是肉汤,汤面上还泛油星,而且它非常香,赛烧肉香! 有细心的人发现这香来源于漂浮在汤面上金黄的碎末:「猪油渣!可丫头还在这面汤里撒了猪油渣啊!」 第14章 买肉 容可这回来,打算一口气定五十斤…… 第22页 「你没瞧见,每一碗上面都飘着大半猪油渣,那一个个恨不得把碗底都嚼碎了吞下去,真是败家!」 田娘子踏着暮色回到家中,嘴里不住对丈夫碎碎念着,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容可做菜犒劳大家太过大手笔,冷嘲热讽之余还透出一丝嫉妒。 田大郎却没听出这些,他只是吞了吞口水,努力克制想去尝上一碗的渴望。 如果不是今天他们全家要赶着进山采菇,他也是要去帮忙的,那应该也能吃上一碗面疙瘩汤,现炸的猪油渣肯定香,混着有些稠、热乎的面汤…… 滋熘,田大郎吸熘了一下口水,甩甩头,对媳妇道:「别说这个了,你看看屋里的菇。我今天带爹和娃儿们进山采了一天没停,瞧见的菇全采了,你瞅瞅,把没毒的都捡出来。」 说着他让开身子,把后面整个屋子装满菌菇的好几个背篓、锅、盆露出来,得意地显摆:「看,你男人我厉害吧,看看,满山的菇都摘来了,家里东西都摆不下了。」 「还算你能干。」田娘子飞了他一眼,走进屋,喜滋滋地在最近的背篓边上蹲下来,开始挑拣起来。 她一边拣,还一边继续埋汰容可:「要我说,可丫头就是胡搞,自家捂着办法踏踏实实采菇赚钱不好?还费了那么多事盖什么猪养猪。真是个傻的!要有钱谁不养羊呢,养猪能卖几个钱?一气养五只,可别到时候都卖不出去,砸手里。」 「那是,还是我媳妇聪明!」田大郎蹲到她身边来,张口就夸:「你说,那些个傻子都去听可丫头说话去了,但我媳妇就聪明,让我们两家分头干。你看,我进山把菇采了,你去把法子给学了,回来再把香菇给拣了,两不耽误。」 越说他心里越得意,搂着田娘子勐亲一口,笑道:「等着吧,明日那群傻子进山去采菇,我们正好悄悄进城把菇买了,到时候买的钱,买只牛,再置两亩好地,给你打根银钗。」 田娘子也是满脸喜色,虚拍了一下田大郎:「快些,你照着我捡出来的样子去挑,明日我们早些进城。」 田大郎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也蹲到一个背篓前开始拣香菇。 田娘子田大郎两夫妻是挑灯捡了一夜的菇,最后挑拣出四大背篓的香菇。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这两夫妻就摸着黑走上了村道,一路步行朝县城里去。 他们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没有去借里正家的牛车,两双腿迈得飞快,一路上彼此间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正着急赶路的时候,忽然背后听见黄牛的哞哞声。 田娘子面色一僵,以为是里正家今日有事要赶牛车进城,她脸上挂起遮掩的笑脸,回头去要打招唿:「赵家大郎……」 才说这一句就僵在了原地,因为赶牛车来的并不是里正家的大郎,而是—— 牛车上的容可也看清了来人,笑嘻嘻地打招唿:「田大叔、田娘子,进城么?要不要顺路搭你们一段?」 容可今日也进城。 昨晚他们建成猪舍,容可本来就打算带容母、大花、忠直一起搬去大花家的旧宅,但宅子年久失修,他们家又缺这家具、铺盖等等的,所以不得不暂缓,等她们今天进城置办齐全了东西,再正式搬家。 容母昨日送走赵管家,一直郁郁寡欢,今日卧在床上有些咳疾发作,不好起身吹风。大花则是一听见进城,脸带着红印一皱,甩甩头也不愿意去。 只有在切猪草的忠直勐举手:「我我我我!小娘子带上我吧,我想给家里去封信。今日走得急,只託了赵管家带了口信,想给家里仔细交代一下。」 容可正在生火准备煮猪草,一听这话,柳眉一皱:「不对啊,你不是和我说家里就剩你一个了么,不留下来就下黄泉去伺候先夫人。」 「啊,」忠直摸了摸脑门,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含羞带怯地:「家里是没人了,但是原先还曾给我定过一门娃娃亲。这不是如今可以跟着小娘子了,这门亲我还是得续上的,得跟她说,等我这边安定好了,接她来一起过。」 容可「哦」地一声点点头:「那你先前真不该说寻死觅活,对人家多不负责任。成吧,明日我们两一块进城去。」 说着,她一边生火,一边在心里列进城后的购物清单。 首先,大铁锅那边宅子都新买一个,锅碗瓢盆也得添新的。被褥更不用说,大花和忠直要新的,她和容母原先那个薄得不成样子了,也该换套新的。加上米粮油盐,她还想再买些其他的…… 算一算,她和忠直两个人是搬不回来。 容可还想着要先去里正家里借牛车,就想到今日刚重新分家,他们自家如今也有黄牛了。 于是这日起了个大早,就先去容大家中在他们的哭骂声中把黄牛给牵走,再去里正家里借了板车,赶着牛车慢慢悠悠地往城里去,然后就在这半路上遇到了田娘子夫妇。 容可见他们行囊沉重,田娘子那样的小身板也背了两大背篓,于是就开口问:「要不要顺路搭你们一段?」 却不想田娘子脸上更见鬼一样,摇头又摆手:「不用不用。」 容可还奇怪,多劝一句:「不用客气,大家都要进城,你东西看着怪沉的……」 田娘子语气坏了起来,直接打断她:「我们不坐你的车!」 容可不知道她哪来的脾气,但也不愿意拿热脸贴她,便不再客气,扭脸与忠直驾车越过两人继续往前去了。 第23页 他们进了城先购置了大件的锅碗瓢盆和被褥,然后就把牛车赶到了李大富郎家门前。忠直从车上跳下来,与容可暂且告别去寄信。而容可就在李大富家歇脚,正好也要再割些肉回去。 李大嫂见了容可格外热切,又是帮椅子又是倒热水的,一听她这次来还要买肉,脸上的笑意就更大了,立刻派小儿子去喊人:「你大叔去给荣华酒楼送肉了,我让小娃去喊他,可丫头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说着,还给她抓了两颗枣:「你吃。唉,要说真是多亏了你买下那几只猪,我们家才有了钱周转,不然可真没法过。大嫂今天就说了,以后你来买肉,我们都给你按自家亲戚算钱。」 容可咬了一口甜甜的枣,笑着点头:「那可好呀,我这回可是要买上许多肉的。」 容可这回来,打算一口气定五十斤猪肉。 「多少斤?!」李大富回来一听也傻了。 李大嫂兴奋地捶了他好几下:「五十斤!可丫头要定五十斤猪肉!」 李大富搓着手在容可对面坐下:「可丫头,五十斤不是小数目啊,我这月上旬给荣华酒楼送猪肉也就总共送了这个数。你可得考虑清楚,别胡乱买多了。」 「说什么呢,可丫头看着可有成算一个人。」李大嫂推了他一把。 容可微微笑了一下,她确实是有打算有计划地买这五十斤猪肉的。 「李大叔,莫急,我这五十斤猪肉还有些要求,细细与你说。一来,五十斤的猪肉我都要后臀肉。二来,还要麻烦您给我留两副肠衣。」 李大富不明所以:「可丫头,你这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啊?」 第15章 田老爹中毒 小娘子,你猜今日田娘子的…… 五十斤猪肉全要后臀肉,加上两副肠衣……容可要做的自然是—— 「做香肠!」 李大富挠了挠头:「香肠是什么?猪大肠吗?那你只要肠衣?」 面对李大富的迷惑三连,容可偏偏了脑袋,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说到做香肠,容可还是受了赵管家的点醒。 那日赵管家说,这猪肉是他们国公府下人都不喜吃的菜,话语间的嫌弃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猪猪大业的困境之一——时人对于猪肉的不认可。 容可问李大富:「李大叔,你屠宰猪羊,最清楚市价不过?请问如今市场上,羊肉能卖多少钱,猪肉又能卖多少钱?」 李大富挠了挠头:「也要看肉质和部位,这羊腿和羊肋的价就不同,与猪的就更不一样了。」 「那按你收来的价呢?」 李大富很坦诚:「成羊收来,一只要三千文。成猪大约要千文。」 容可点点头,又说:「但成年母羊大约百斤重,不到成年母猪的二分之一,但价格却翻了三倍还多。」 话到此处,容可想说的已经不言而喻了——当今,猪肉价贱。 此前这个观念在荣华酒楼的菜单中也有所印证,当下最为流行、最为昂贵的菜餚当是以羊肉为主,其次是鱼鲜,再次是鸡鸭,最次才是猪肉。 究其原因,大约有二。 第一就是菜式简单。 容可来之前在街上多方查问,加上之前在荣华酒楼看过的菜单,发现眼下大众对猪肉的做法,与李大富一般,还普遍停留在简单朴素的烧肉和白灼上。 再者,由于饲养方法不如后世科学先进,此时的猪肉味道大,肉质不如羊肉和鸡鸭。所以尽管猪肉在中等人家占有一定的消费量,但要论美食,却无人提起与猪有关的菜。 猪肉没有名气,而且一直处于肉类食材鄙视链的末端…… 「如果维持这样的现状,我就算猪养得膘满臀肥,卖不出好价也是无用。」容可如此说道。 李大富一筹莫展地挠了挠脑袋,最后只能安慰她:「但……总不会亏的。」 容可摇摇头,她想要追求的可不只是收支平衡、足够温饱。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一手养猪,一手为猪肉扬名,两手抓两手硬。而这五十斤的香肠,正是她打响为猪肉正名的第一炮。 容可充满信心地说:「我相信这香肠能够改变大家对于猪肉的看法,我要让大家一想起猪肉便想到美味,要让这猪肉成为家家餐桌上的常见菜餚。」 李大嫂在旁边听了一路,此时忍不住惊唿:「乖乖,这香肠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容可唇边的梨涡一深,道:「非常好吃的一种食物。等做好了,我送来给大叔大嫂尝尝。」 五十斤的猪后臀肉并不是随时都能订到,尤其是在容可还要求肉质新鲜、紧实等等,李大富许诺后日给她送去村中。于是她付了定金便与寻来的忠直一道回去了。 路上,忠直和她说了一件奇怪的事。只是他先卖了一个关子:「小娘子,你猜今日田娘子的背篓里装着的是什么?」 容可轻轻皱眉,回忆了一番。 早上他们遇见田大郎和田娘子的时候,他们身前身后足足背了四个大背篓,步伐沉重迟缓,看着背负极重的样子。但每个背篓顶上都用白菜压着粗布,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粗布之下背篓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 忠直见状得意一笑,解开谜底:「田娘子今日进城是去卖菇的!」 「四个背篓都是?怎么快就采了那么多?」容可有些奇怪。 第24页 忠直点点头:「四个背篓全是!说来真奇怪,她昨日来学分辨毒菇的法子,晚间过了申时才回去,怎么今早就能采了如此多的香菇进城卖?」 这不可能。 容可还大致记得山上香菇分布的地方和数量,一夜之内不可能採集到如此多。 她思考着,低声说道:「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家提前去采了所有有可能无毒的菇,然后田娘子学得了分辨之法回家之后才进行筛选。 忠直也想到了:「不会吧,这么缺德,这可是为了钱把全村的人都得罪了?光是自己发财,断了其他人的财路!」 容可沉默了片刻,道:「快些驾车。是与不是,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果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村中应该一派平静。但若真是如她猜测那样,村中此刻应该已经争吵了起来。 「可丫头!可丫头出大事了——!!」 果然,容可与忠直的牛车才到村口,李大娘就举着火把沖了过来:「出大事了!」 容可跳下车来,扶住李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田、田……」李大娘是一路跑来的,冬日里额上还冒出了汗珠,气喘吁吁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您慢些,是田娘子怎么了?」 李大娘一边喘一边道:「不是!是……」 「是田老爹晕了!」赵宝柱同几个年轻汉子扛着床板上的田老爹跑过来,「可丫头,你快些卸货,来不及套牛了,我们先用你这牛车送田老爹去县里看大夫!」 他一脸着急,容可忙点头,立刻让忠直也下车一起搬货清空板车。一边搬着,一边问:「田老爹是怎么了?」 此时李大娘终于喘匀气来,说:「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一开始还怪笑,现在整个人都昏了过去,口吐白沫吓人得很!田大两夫妇也不在家,两个小娃吓坏了,满村哭着喊人救命。」 怪笑、口吐白沫…… 容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到田老爹身边,伸手掰开了他的眼皮。 双眼瞳孔缩小! 这是误食毒菇的症状,得立刻催吐,让他把毒蘑菇给吐出来。 此刻,田老爹已经被转移到了板车上。容可却抢先一步拉住了缰绳,转头向她家猪舍奔去:「他吃了毒菇!来不及去县城了,跟我走!」 旁边帮忙的还有些犹豫,赵宝柱只愣了片刻就跟上前,但忠直更快,已经抢先替容可牵牛了。一众人紧赶着奔到猪舍前,容可甩掉缰绳,吩咐忠直:「扶起田老爹,掰开他的嘴!」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先往猪舍里奔去。 片刻之后她跑回来,举着一只恶臭无比的木瓢。 忠直整个人裂开,而且身体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但赵宝柱等庄稼汉子,常年与肥水打交道,此时倒比他镇定许多,接手扶稳了田老爹,并且牢牢掰开他的嘴。 容可冲上前,将木瓢中的粪水灌进了田老爹的嘴里。 她只来得及灌下一半,就被勐地撞开,来人大吼着:「你要对我爹做什么!」 容可被撞开,手上一松,木瓢飞了出去,砸到了撞她之人的头上。田大郎顶着满头恶臭湿黄,整个人如同炮筒一样被点炸了,抬脚上前竟要去踹地上的容可。 但反被忠直一脚踹开,他嫌恶地看了看脚尖上沾着的污秽,大声骂田大:「狗咬吕洞宾!我家小娘子是在救你爹!」 说着,田老爹那边应声有了反应,他哇地一声将胃里的饼渣、毒菇和刚被灌下的粪水全吐了出来,吐在了倒在身边的儿子头上。 而吐得一干二净的田老爹此刻也终于醒转过来,努力睁了睁眼睛,看着一身恶臭的儿子,恍恍惚惚地发问:「儿啊,你掉粪坑里了?」 第16章 下雪天和猪肚鸡 下雪天和猪肚鸡最配不…… 田大郎今日过得并不顺利。 他们夫妇披星戴月地一早赶路进城去卖菇,本想着发一笔横财,也想容可那样能吃起肉、再买上几只羊、鸡鸭,最好还能置办几亩上好的田。 田大郎甚至都计划好了要买哪里的地,结果进城就被浇了一盆冷水。荣华酒楼只愿意出五十文一斤来买菇,这和他媳妇说的不一样。 他忍不住就冲口而出,对那胖厨子说:「你那日买可丫头的菇可不是这个价!」 胖厨子就问他:「那你说我买容小娘子的菇是什么价?」 田大郎不知道,半天没答上来。 胖厨子笑起来,摇了摇头:「老弟,不瞒你,我们出高价给她,不是买她的菇,而是买她祖传的菜谱。再来,我们酒楼是要做香菇,可这菜要价高,只有富贵人家点,每日就做那么几道,你这一口气搬来四娄,我们吃不下。」 说着他还对背篓里的菇挑三拣四:「而且你这菇大大小小,许多也不完整,比不上容小娘子的菇,我愿意给你出五十文一斤,要你两篓,很实惠了。」 田大总觉得是自己吃亏了,可又说不过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卖了荣华酒楼两篓菇。出了门,他和媳妇扭头去了县里另外一家酒楼——福牛酒楼。 福牛酒楼是县里有名的财主——牛老爷开的酒楼。田大想着牛老爷财大气粗,平日名气上又不如荣华酒楼,肯定愿意出高价卖下香菇。 可没想到,牛家酒楼的掌柜出价更低,压倒了三十文一斤。 第25页 田大不答应,牛掌柜直接喊出五六个粗壮的小厮把门拦住,不仅把田大打了一顿,还摸了他媳妇几把。 田大怒得两眼通红,可也没有办法,牛老爷可是和县令大人关系亲近得同穿一条裤子。他想告官,可只怕县令为着牛老爷反把他关进牢里。 田大只能吃了哑巴亏,三十文一斤贱卖了菇,和媳妇灰熘熘地回村。可一回村就接连听人说自己爹昏过去了,他赶过来先是见容家丫头灌他爹粪水,接着自己又被兜头浇了一身。 田大郎人都傻了。 福安村中,寒风唿啸。 这冬月里的天气过了正午就冷了,本来就毫无暖意的微弱阳光此刻更是消失无踪,北风一刮,空中竟飘飘扬扬落下片片雪花。 满身腥臭污秽的田大瑟缩着打了一个大喷嚏,面对田老爹的问题,他也愣了愣,跳起来指着容可大骂:「就是这个野丫头,泼了我一身!还、还给你灌了……」 「田大狗,你可不要胡说!」李大娘挡在容可身前:「刚刚田老爹中毒晕过去了!要不是可丫头聪明,现在人说不准就救不回来了!」 其他村民也附和:「就是,可丫头是在救田老爹。」 田大有些发蒙,转过头看向田老爹:「爹?你怎么了?!不是说那些要扔了,不能吃吗!」 田老爹捂着头,努力回想了一会:「可能、可能是大娃,中午煮杂菜粥的时候,我离开了一会。那些菇都堆在厨房里,还来不及扔,他就在边上玩……可能是他扔进去了,我没发现。」 「你说什么!」人群之后传来一声尖叫,是田娘子赶过来了,她听见这噩耗忍不住惊声尖叫:「我的儿子!!!」 「大娃他娘,别急!」田老爹颤颤巍巍站起来,连忙解释:「没事,中午只有我吃了杂菜粥,大娃和小娃吃得是窝头,他们没事!」 田娘子听了这句,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有好心的村民特意跑去田家替他们查看孩子,跑回来却神情复杂,先是对他们说:「孩子没事。」顿了顿,又问:「田老爹,田大,你们家厨房堆了那么多的毒菇,是怎么回事?今日我们大家上山去采,别说香菇,就是毒菇也没有见这么多。」 其他的乡亲也跟着奇怪:「就是,今日山上没见着你们啊,你们去哪里采的?」 忠直朝地上田家三人哼了一声,道:「我们今早进城遇到田大和田娘子,他们背了四大背篓进城,应该里面是要卖的香菇吧。」 这话一出,有人转过弯来,指着田大骂:「你们提前去采了全部的菇?!」 「竟然背着我们大家去採光了菇!」「不要脸!」「缺德东西!」 大家团团围着田家,将今日上山一无所获的愤怒都发泄了出来,还有人踢倒了他们的背篓,将里面的一贯钱狠狠砸在了田大身上。最后闹得里正出来主持大局。 「里正怎么说?」 村口桂花院里久违地亮起了灯火,房中卧在床上的容母追问了一句。 院里,忠直唱作俱佳地学着里正,捋了一把不存在的鬍鬚:「田家独自进山,採光蘑菇,与全村离心离德。今日之事不再追究,但从此以后,禁止田家人再进山。」 说罢,他嗤笑了一声:「还是便宜田家了。田老爹年岁大了,催吐折腾一番,田大被浇了一身冻得脸都要青了,所以就放他们先回去了。」 容母咳了两声,说:「山上的菇都被採光了,乡亲们该多伤心。」 「阿娘别愁,这菇三四个月长一茬,大家还能再采的。」容可安慰道,她方才也是这样安慰众乡亲的。 接过这个话题,容可走到新家厨房里,揭开锅盖和碗边看边问:「阿娘,大花,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啊?」 容母咳了咳:「就随便吃了些。」 大花倚在门上回答:「你娘没精神起来吃饭,就热了些早上你留的粥和饼子。」 容可遥遥望了一望容母的卧房,嘆了一气。 容母想来还是在伤心,又不思饮食,身体不好,今日咳疾也犯了,整个人瞧着没精神得很,还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她这咳疾积年累月是旧疾了,中间又缺衣断食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和修养,如今重新吃上了汤药,但见效还是慢。 所以饮食上也要格外注意,营养跟上,自身抵抗力才能加强,才有希望治癒咳疾。 容可挽起了袖子:「那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今日恰好下雪,下雪天和猪肚鸡最配不过了! 看着天色,容可带着大花、忠直在厨房里忙起来。 她先让忠直去处理从李大富家买回的猪肚。此刻院中桂树枝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容可让忠直提出在冷水里浸泡着的猪肚,利用积雪反覆揉搓猪肚,雪能起到面粉清洗一样的作用,带去猪肚表面的脏物,还省下珍贵的细粮。 她可真是小天才,容可忍不住夸奖自己。 清洗过的猪肚再用粗盐搓一边,冲过三道水,在扔进白醋和酒里泡着,待会拿出来就是一只干净无异味的猪肚了。趁这时间,容可与大花收拾好了鸡。生火煮水,将整鸡入锅快速地焯了一遍。再捞出整鸡,将豆蔻、砂仁、桂皮、花椒等作料塞入鸡腹,容可喊忠直把猪肚捞出拿来。 「小娘子,这圆圆一小粒一小粒的是什么东西?」忠直探头看了一眼鸡肚子,问道。 第26页 容可解释说:「这叫花椒,吃起来有些麻辣,但有温中下气、和胃的作用,也就是我们这块会入菜吃,京里或许没有,所以你没见过。等等你吃就知道妙处了。」 她也是才发现的。今早去容大家里取牛的时候顺带去了新分得的地里转转,在自家林地里偶然看见了一颗花椒树。问过才知道,这花椒在他们这里还颇为常见,时常有人用它入菜。 毫不夸张,容可当时心里淌下热泪。 这就是上天给她暂时关上了辣椒的大门,但还是给她留了一扇胡椒的窗户。 她当时就摘了一大把带回车上,就等着回来用呢。 说着话,容可手上不停,将整只鸡塞入了猪肚中,然后放入砂锅,加水大火煮沸,再抽去两根柴火,小火煲汤。 小火煲着砂锅里的汤咕嘟了一个时辰,越来越浓郁的香味从锅盖中飘出来,忠直是在厨房门口等得口水都要流干了,终于等来容可说一句:「成了。」 容可揭开锅盖,取长筷对鼓胀成鸡的模样的猪肚一扎,轻松扎了一个对穿。她点点头,知道这菜成了。将锅盖放到一边,她捞出猪肚鸡,菜刀在猪肚上轻轻划上几刀,那猪肚就绽开,露出里面金黄的整鸡来。 鸡肉和猪肚香甜的味道满溢了整个厨房,垂涎欲滴的忠直和大花都站到了砧板前面来。 容可挥刀把猪肚和整鸡切块,中途瞥见这两人,看他们两人眼泪都要从嘴角留下来,忍俊不禁,快速捡起一块还有些烫手的猪肚塞进了大花的嘴里。 大花话也来不及说,眯起眼睛,连连点头,只发出一串「嗯嗯呜呜」地赞赏声。 忠直在一旁,看看肉又看看满脸享受的大花,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想吃,但他不敢向小娘子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 容可笑起来,对他们道:「这行啦!你们帮我把砂锅和小炭炉端到堂屋去,我们可以吃饭了!」 说话间,她已经把切好的猪肚和鸡肉重新倒回砂锅里。 大花主动伸出无情铁手把砂锅端到了堂屋上,忠直端起炭炉跟着跑,按照容可的说法把炭炉放在堂屋桌上,再架上砂锅。炭炉的火继续煮着砂锅里的鲜浓汤水沸腾,旁边在摆上洗净切好的水嫩白菜、香菇、滑嫩豆腐。 容可把容母扶出来坐下,看看汤水沸腾、青白菜色丰富,拍拍手,十分满足地说:「动筷吧!」 第17章 打猪草和酥肉饼 从此以后,我把你当做…… 砂锅煲出来猪肚鸡老火汤呈现一种诱人的奶黄色,香味浓郁。容可给容母盛了一碗:「阿娘,这猪肚鸡行气健脾、暖胃散寒,最对你的症状,你今日可要多吃一些。」 容母勉强笑着点点头答应,本来只是打算宽慰女儿,但真捧过汤碗来,立刻就被香味诱惑,喝下第一口,那浓郁鲜香夹杂着胡椒的微微麻辣从喉头暖到胃里,全身都变暖烘烘得,不知不觉间一碗汤全都下了肚。 容母又添了一碗汤,而坐在一旁的忠直先夹了猪肚吃。 他本来是很嫌弃这肚的,他在京里好歹也是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猪肉都吃得少,更不用说吃猪下水了。但在小娘子的手中,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何况他眼睁睁见这脏污的猪肚变得白净喷香,前面大花在灶边吃得那口可把他馋坏了,如今坐上桌,第一筷子就伸向了猪肚。 果不其然,真的好吃! 忠直第一个念头只有朴素的两个大字——「好吃」,他嘴里还嚼着,又伸筷夹猪肚,还腾出手来给容可鼓掌,忙得很。 忠直吃得连连点头,对容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娘子我真服了,猪肚这东西平常人都不吃的,你竟然也能煮得这样美味,肥厚又弹牙,味甘又鲜甜,真是美味!」 说这话时,容可正在吃鸡肉,这嫩鸡裹在猪肚里炖着,既烂熟又不会煮老了,现在吃入口依旧软嫩。 她自己吃着都点点头,听了忠直的话,抬起头来,道:「这猪肚可是好东西啊,最有营养不过,补虚损、健脾胃,非常适用气血虚损、身体瘦弱的食用。」 说着,她给容母又盛了一大勺:「阿娘,你就该多吃些,补一补。」 只是可惜,这猪肚如今就如同苏东坡笔下的黄州猪肉一般,「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容可为猪猪嘆一气,但很快又摇摇头,对忠直道:「将来总有一天,不止是你,我会让天下人都晓得这猪肚的好。」 忠直捧着汤碗咂舌:「好傢伙,小娘子,您真是还展眼天下呢。」 容可笑而不语,颊边的梨涡一显。 喝了两大海碗汤的大花站起身来,去屋外提了锄头往那桂树下一蹲,片刻后提了一只还带着新泥的小酒罈子,往桌上一放,遥遥一点忠直,道:「他说得好,当喝一杯!」 「正是!」容可翻出茶碗来,「当浮一大白!」 容母看了又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你少喝些,小酒量浅着,省得后面头疼。」 容可一边把碗递过去给大花,一边点头答应容母:「知道啦知道啦。」 今夜屋内炭炉火烧,锅内汤滚,杯盘交错,一片热闹,衬着屋外纷飞的大雪,还显出几分年味来。 这热闹声直飞出院外,外头的风雪也不能掩盖。院门前的田娘子也听见了,她久久伫立在院门前,抬起来敲门的手半天也没有敲下去。硬是在门口站了半天,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她最后一跺冻僵了的脚,转身走了。 第27页 田娘子一路奔回家中,一掀帘子,田老爹就冲过来问:「怎么样,借到牛车了吗?大郎烧得厉害,草药根也不管用,得感觉送进城去找大夫去!」 田老爹实在着急,说着还频频往她身后去看:「借的谁家的?容二家的怕是不肯吧,怎么样,是借的里正家的吗?」 田娘子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方才出去,在村中转了一圈,里正家门口也站了,容可家门前也站了,可都不没有敲门。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脸啊,想起先前村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跟看村头的癞皮狗似的,刀一样的在身上刮,她那抬起的手就敲不下去门。 「说啊!你倒是说啊!借来没有!」田老爹急着甩开她就要出门去自己看。 「爹,别瞧了!」田娘子把人拉住,淌出两行泪来,哭着道:「他们、他们不愿意借,我没用,没借成。」 田老爹一听,只觉得天都要裂了,跺着脚喊:「怎么、一个村的这么狠心!我同里正算起来,也是连着亲的!」 田娘子抹着泪哭:「是我没用,我再去,我跪在里正家门口求他们,直跪到他们借。」 「不用!我自己的儿,他们不救,我自己救!」田老爹一抹脸,硬起声来:「大娃他娘,去,把大郎裹上棉被绑我身上!我背他进城去!」 大雪夜里,田家人进进出出的纷乱,容可一家关在院中一概不知。他们吃着肉喝着酒,酒酣饭饱,容可一挥手决定都不用收拾,只道明日睡醒再理。 忠直和大花各回各屋,喝了半盏酒的容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扶容母回去。容母担心着她醉酒,回到屋里就把她也拉下了:「你醉了酒,夜里一人睡我不放心,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吧。」 她这话也是在心里滚了许多遍,柔着声音,一边说还一边瞧容可的脸色。 容可并没有很醉,人还是清醒着,见了容母这有些疏远拘束的态度和脸色,心里也软了。顺着她的手,从善如流地在床上躺下来,乖乖地让容母帮着用热帕子擦手擦脸。 容母忙着照顾了这一顿,脸上却终于显出一点笑意来。忙完这些,她也熄了灯,躺上床。此时屋中一片黑暗,她看不见容可的脸,终于能将心底那些愧疚的话问出口:「可儿,你、你怨不怨我?」 容可就一直没睡,听她问了,张口就答:「没有。」 「你不怨我?」容母说得愧疚:「可你本该跟那赵管家说得,是大官家里的千金小姐,穿金戴银的,不该在我们家受这些苦。如今你没回去,我那亲女儿顶了你的荣华富贵,而且、而且那银镯子,我还给了她。」 她说得断断续续,含着哭声。 容可伸手握住了容母的手,轻轻摇了摇:「阿娘,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那银镯子,是爹挣来的,你给她,我没有怨言。」 说着顿了顿,她轻声而笃定地道:「从此以后,我把你当做娘,你还把我当做女儿,我们娘两相互扶持着把日子过好!」 容母长久无言,过了许久才呜咽着答应:「好、好,以后我们娘两一起好好过日子。」 这夜,容可与容母两人解开心结,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容可从好梦里醒来,推开看远山积雪,天地一片白净,深深吸了一气这干净冷冽的空气,整个人清醒过来。 早早醒来在院中扫积雪的忠直见了她,先道了一声早:「小娘子,我在锅里熬了米粥,今个早饭我们配点什么?」 容可伸着懒腰想了想:「等等还要上山去打猪草,我们吃个扎实的!待会我给你们烙酥肉饼,然后在蒸个嫩嫩的蛋羹!」 「好嘞!」忠直光是听着这菜名,口水就开始泛滥。他大声应了一句,手下的扫帚也挥得更勤快了。 容可烙的酥肉饼喷香,层层叠叠的饼皮金黄酥脆,内里的肉馅嫩滑多汁,不肥不腻。忠直光是用一个饼就下了两碗玉米杂粥,这还不觉足,上山的时候手里都还拿着一个,十分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 山路上,忠直一副心思全都放在了饼上,险些被枯树绊倒,要不是被大花揪住背心,整个人就飞出去了。立住脚以后,惊魂未定地捧着饼,连声说:「还好还好,还好饼没飞出去。」 大花松开手,默默递过去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忠直可不在意,但还是一口把饼吃完了,不然再摔上一跤真把饼摔了,他能把肠子悔青。 忠直吃完饼,就开始认真寻找猪草,只是天气越来越冷,昨夜还下过大雪,这山上的猪草是越来越少了,就说那常见的鬼针草和鹅肠菜,这几日已经完全找不见了。 还好大花久居山中,熟悉这山中种种植物,才带他们寻到了几株构树林,这些构树经过昨夜的大雪之后还挂着些稀疏的叶子。构树的叶子可是极好的猪饲料!它天然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味,猪喜吃,而且吃后贪睡,易于长膘。 容可一见到这几株构树眼睛都亮了。大花见她样子就放下背篓,一马当先几下爬上了树枝,大把大把地薅下叶子。容可与忠直就在树下捡着,不多时就装满了三个大背篓。 忠直一边压实背篓不断往里面填嫩叶,一边道:「小娘子,我刚数了,这树拢共就八棵,冬日叶子也不多,要够我们那五只猪崽吃一冬天,可够呛的。」 容可也正发愁饲料这事。 第28页 不说将来扩大规模势必需要更多的饲料,就说今日才养五只猪崽,寻觅足够的猪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猪草这事,不能等着树天生天养! 她思索了片刻,仰起头对树上的大花喊道:「大花,你再掰几支嫩枝给我!」 第18章 青饲料发酵法 我保管,一月能多长十五…… 容可带着忠直、大花掰了构树嫩枝,又去薅了大把柏树枝,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满载而归。顺着山路下山,她们又去了林地自家林地。这三亩林地位置实属不错,就在两侧山嵴交叉的山脚下,不受两边寒风的侵扰,地势较为平坦。 就是现在除了几棵枯瘦的花椒树和橘树之外,有些光秃秃的。要不是里正盯着,容大那队贼夫妻恨不得把这几棵树也全砍光了,再把地给吐出来还给容可。 容可环绕着走了一圈林地,又摘了不少花椒,还把橘树上仅剩的几个青皮橘子给摘了。 忠直一看这橘子翠绿的外皮就牙酸,忍不住说:「小娘子,这吃不得。都还没熟呢,酸牙得很。」 「我自有妙用。」容可买了一个关子,笑眯眯地把橘子扔进背篓里。 林地与猪舍相距不过百米,他们摘了东西就径直去了猪舍。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吵闹。走近一瞧,是容大和他媳妇来了,被李老爹和李大娘拦在门外,正吵着,眼见容大媳妇还伸手来想推人。李老爹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棍本来就站不稳,这一来还不得摔个跟头。 容可三人赶忙跑过去,大花往李老爹身前一站,挡了容大媳妇这一下,而且往回一顶,反把她顶得摔了个大马趴。 「哎哟喂!你们怎么还打人哪!」容大媳妇摔在地上就嚎。 大花是不会道歉的,只冷眼瞧着。 后面扶着李老爹的李大娘出来理论:「刚刚不是你先动的手?鬼鬼祟祟地来,主家不在,硬是要往猪舍里闯。怎么!要偷猪啊?」 容大粗着声反驳:「说什么话呢!可丫头,你就这样想大伯和大伯娘?」 容可皮笑肉不笑地答:「没,大伯和大伯娘做大事的人,要使坏都使大的,怎么会做偷猪这种卑鄙小事?」 容大被阴阳到,脸黑得跟锅底一般,踹了一下身边的两筐子,说:「你这个丫头黑心,但我们做长辈的忍了就忍了,先前在里正面前说好了,这几年林地的收成得换你。这两筐子就是了,倒完以后记得把筐子还我们……」 话没说完,李大娘就抢白怼道:「两筐子?三亩地你们拿去一种就是两年,现在就还回来两筐子粮?而且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粮吗?色重得一看就是陈年的。」 她弯身过去闻了一把:「瞅瞅!瞅瞅!这还一股霉味,而且你瞧,这一把里面大半都是麸皮……」 这下轮到容大不听完话,就打断:「林地的收成哪有什么好的,种地不要费力啊,牛耕地不要餵粮啊,他们不要供养祖父了?有两筐就不错了,行吧,那筐也不用还了。」 说着,连忙转身就走了。 容大媳妇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跟着跑。 李大娘气不过,还要追着骂。容可把人拉住了:「算了,大娘,和他们怎么说不出个理的。」 李大娘拍了一下腿,对着那两人的背影骂:「真是不要脸。」 容可笑着点点头,对她与李老爹谢道:「方才多亏有您两位,不然他们还真能干出偷猪的事来。」 「哪里的话,我拿着你的钱呢,自然要看好这院子!」李老爹摆摆手说。 「请您看啊,我是一万个放心!」容可说着,让忠直大花帮忙将两筐子麸皮搬进猪捨去。 李老爹还要帮手,她赶忙劝他去屋里坐着,自己和李大娘一起搬剩下的。这李大娘一边搬,一边好奇地问:「可丫头,你这两筐子麸皮挑拣挑拣,应该还能剩个两三斤的吃,怎么不搬回家去?」 容可摇摇头,她们家如今还没办法顿顿白米饭,但粗粮吃饱是没问题了。经济条件允许,她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胃。 「这些我打算餵猪的。」 「给猪吃啊?」李大娘嗓门一下高了起来,话里透着可惜。但她很快就转过语气,面上还努力挂出点笑来,和缓了说:「这年头,富家人才这样养,那还是养耕牛呢,可还是头回听说给猪吃这么好的。」 容可听了点点头。确实,附近乡里乡亲家中养羊、养猪的都是放牧,或是打了草来餵。麸皮再次也是粮食,拿粮食来餵猪,可真算是奢侈了。 但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若真是像一般乡亲家里那样光用猪草养,这猪崽长膘速度慢,出栏周期长,那她一年到头就光养这五只猪崽了,难成大气候。她用麸皮餵猪,就是要催肥猪崽,缩短出栏天数。 不过也不能光用麸皮养,猪的食量可比人大多了,就这样硬餵麸皮,她就是再找一只荣华酒楼赵掌柜那样的肥羊宰来十二两,也顶不住猪吃粮的速度。 「我有个妙法改进饲料,能省粮食,又能最大限度地催肥猪。」容可对李大娘解释:「正好这麸皮送来,我等会就做这饲料,李大娘您也可以留下瞧瞧,学了这个去餵你家羊。我保管,一月能多长十五斤肉!」 容可所说的这个法子,就是青饲料发酵法。 这新采来的构树叶,洗净之后取出三分之一,放进大锅里煮到六、七成熟,再与生的构树叶混合在一起。然后用这构树叶和麸皮,以十比一的比例,间隔开来一层一层地铺进大缸中。装到八成满的时候,往上押一块草蓆,压上一块大石头,加水直到没过石头顶,就成了。 第29页 容可拍拍手:「这个放在阴凉处等上三天,就能取出来给猪吃了。」 忠直在旁边帮手到最后,看了一路,此时忍不住问:「小娘子,你这跟酿酒似的,是要我们的猪都给灌醉了?」 李大娘也跟着说:「是啊,可丫头,你这一道道的整得挺麻烦的,为什么啊?」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了。」容可笑着给他们解释:「这叫做青饲料发酵法,和酿酒是有点相似。这树叶和麸皮这样发酵三天,一来料烂了,变软了,适口性增强,同时增加了酸香味,麸皮更是能酿出甜味,猪爱吃。二来发酵能够降低树叶中的有毒物质,增强它的营养,还能有利于猪的肠道吸收。」 「乖乖,好傢伙。」忠直直唿好傢伙:「小娘子,我从前只晓得你做得一手好菜,没想到不仅是给人吃的菜做得好,给猪吃的也做得好啊!」 李大娘听了也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听说有讲究的大户餵羊是煮熟了料喂,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丫头你这样酿着餵的。」 「熟饲料喂,是把料煮软,增加适口性,这个青饲料发酵也能坐到。而且熟饲料煮熟了,反而营养流失,不如青饲料。」容可说着,自信打下保票:「李大娘,你若不信,三日之后先来我这里取了料去餵养,保管你五日之内就能看出成效。」 李大娘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面露苦色,说:「我家这羊是养不了,得让我哥牵回去。」 本来是因为想着今后能卖香菇补贴家里,也能换些钱来养羊。可如今香菇被採光了,至少要再等上三个月才能再采来换钱,这段时间内他们家只能指着容可每月雇李老爹看猪舍的五十文过活,可又要省吃俭用,没有余力再养羊了。 李大娘苦涩地解释了一番,让容可也沉默了下来,她也跟着大娘皱起眉头来,沉思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一解眼下困境。 一时之间,她有些回忆不起来,从前隔壁办公桌的同事姐妹研究的香菇人工栽培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正在她沉思的时候,李大娘忽然沖院外喊了一声「哥哥」。容可抬头看去,见李大富远远赶着牛车来了,身后板车上挡着一块油布,布下鼓囊囊的——猜是给她送猪肉来了。 第19章 灌香肠 还餵什么猪呢,他家水灵灵的小…… 「可丫头,本来与你约好了后日送,恰好今天隔壁村有人请我去杀猪,收了一只好的,就给你送来了。」 李大富驾车过来,跳下来掀开油皮一展示:「你瞧,刚宰的,这肉摸着还热呢。」 这现杀的猪肉,不仅还有余温,色泽也更鲜亮许多。 容可一见就晓得这猪肉好,她笑着谢过:「待会还劳大叔帮我送回家去,这里我改成猪舍了,现下没住人。」 李大富「哟」了一声:「可丫头你这是打定主意认真要养猪的,那将来有杀猪、买肉的活尽管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按最实惠的价。」 容可笑眯眯地答应,顺便请李大富进去参观,一边往保育舍走,一边想起来:「最近就还真有事要拜託您,我这三头小公猪啊,得麻烦你帮忙阉了。」 「啊?」李大富脚下一滑,差点没出熘到猪圈里去。他站定了,回过神来,才又问:「你说什么?」 「把猪阉了。」容可轻描淡写地说着,抬起细细的手臂往猪圈里一指:「就那三只白的,看白白胖胖还透着点粉,可爱着。」 忠直在旁边听了都下~体一凉:「都夸人家可爱了,小娘子你还要阉了它们做什么?」 李大富也不解:「可丫头,你说你平白无故,阉猪做什么?小心伤着猪,养不活。」 且看李大富如此经验老到的一个屠夫也惊讶于阉猪之法,容可就知道她搜集的消息没错,这个时代人们还没有掌握劁猪之法,不懂得阉割猪崽养殖的妙处。 容可为他们解释道:「这猪阉割了可是有大好处的。一来吧,阉了心就静了,六根清净就专注正道,只顾吃喝养膘,长得可快。如今寻常人家养猪,从猪崽养到出栏总要一年,若是阉割了,至少时间能短上三个月!再者,这猪阉了,也就能去掉公猪身上的膻味,使肉质更加甘美。这膻味啊是随着猪的年龄增大而不断增多的,所以说早断早好……」 容可后来说的话,忠直和李大富都没有听进去。 什么叫六根清净就专注正道……在场的男人,忠直和李大富听了这话都觉得浑身激灵,立刻清净了。这是什么惊世骇俗、恐怖吓人又仿佛很有道理的话。 男人们愣着没有说话,李大娘先开口附和了:「我听着可丫头说得挺有道理的。」 容可点点头:「先试试这三只,再长个十天,也就有一月半了。到时请李大叔跑一趟,替我阉了,这寒冬腊月得也好养伤。」 李大富愣愣地答应了,然后又指着猪舍里唯一那只黑白花猪,问:「不对啊,最外头那只白猪是母的,但这只是黑的,怎么不四只一块阉了?」 容可道:「我得留着二师兄同母猪生小猪呢,我看他模样挺俊的,母猪肯定喜欢,说不准一胎下十来只呢!」 忠直插话:「小娘子什么时候给他还起了个名,二师兄,怪好玩的。那其他的呢,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和小师妹?」 容可摇摇头:「不,其他就叫老一、老三、老四和老五。」 第30页 二师兄还不知道自己因为外貌躲过一劫,老一、老三和老四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厄运,它们都在保育舍里快快活活得满头吃着。容可众人从猪捨出来,一同坐了李大富的牛车回到家里去。 李大富帮着卸了猪肉,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吃饭,只称家里还有事忙着要走。 走之前却留下了一个消息:「小娘子,或许荣华酒楼的胖大厨还会来找你。这几日,牛家的酒楼也买了香菇,学着做你那道鸡,正和荣华酒楼打擂台呢。牛家卖得价低,这些日子正红火,快把荣华酒楼压过去了,那胖厨子或许会来找你搬救兵。」 说完,便架着牛车,带着李大娘家里的羊就赶着回去了。 容母瞧见了,就问:「李大娘又不养这羊了吗?」 容可也正发愁呢,她得想办法研究研究香菇的人工栽培。但她不想说出来让容母伤心,于是就岔开话题,指着猪肉道:「阿娘,我今日打算灌香肠,大花切肉,我们来一起把这花椒等佐料洗了吧。」 他们终于要开始灌香肠了。 大花一人两把刀,立在小山堆的肉前,左右开弓,顷刻这大块叠起的肉山就成了指甲块大小的碎肉丁,码在盆中。而这时间,容可和容母也准备好了花椒、丁香、小茴香等佐料。这些佐料清洗干净以后,先切碎,然后放进干锅里加上盐炒出香味。炒好之后再全部倒进盆里,加上料酒,搅拌均匀。 这些都准备好了,才是真正开始灌香肠。一人撑着肠衣,一人举着木漏斗,一人往里面灌腌制好的碎肉,三人合力把这五十斤肉全给灌好了。 这灌好的香肠连起来夸张地说可以绕院子两圈,卷在盆中也是将整个盆挤得满满当当。 容可叉着腰和大花、容母站在院中,对着这盆肠,脸上都提前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但这还没完,这整根超长的香肠还需要扎成一个一个小节,再用针扎上气孔,利于通气。容可刚从容母屋里找来针和细绳,就听见院门外有人敲门。 她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在猪舍餵猪的忠直回来了,毫不客气地喊人直接进门。容可更是头也不回地蹲在盆前面,正扎着肠,听见身后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大娘,大花,可丫头,我来给你们送些东西。」 容可回头一看,进来的不是忠直,而是提着竹篮的里正家大郎赵宝柱。 赵宝柱提高竹篮,露出篮子里的东西,是十几枚鸡蛋和一小罈子咸菜:「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大娘不要嫌弃。」 容母当然不收,连连摆手。 赵宝柱直接把竹篮给他们提到厨房里去了,他人高马大的,一步迈出去比她们跨几步也还要快。放完出来,才说: 「你们别推辞,这是我爹特意让我送来给可丫头的。他说可丫头愿意把分辨香菇的法子教给大家,虽然你不图什么,可他作为一村之长,理应代表大家送你些东西。」 他说得诚恳也坚决,一副绝不把竹篮提回去的架势。 容可皱眉:「那算什么,香菇大家都没采上呢。」 赵宝柱摆摆手:「可丫头你千万别这么说,香菇不是说还能再长吗,你这法子可是值钱的,可你一点都不贪,愿意拿出来给大家。和你这个比,我们拿来的东西才不算什么。就着鸡蛋还好些,所以你千万别推。」 容可也觉得他诚心一片,不再推辞:「那我这香肠做成了,给你们送去些。要我说,赵大哥你送来那罈子咸菜才是好东西呢,我正想吃这一口。」 赵宝柱被这样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喜欢就好。这香肠是什么东西,好做么,我给你搭把手吧……」 容母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盆前面蹲着的两人。 在她看来,赵宝柱可是全福安村最好的男儿了。里正长到四十才得了这个大儿子,赵宝柱如今二十,生了一副有力气的架势,品性又好,回回驾牛车不计代价地送乡亲,见到抬重物的还帮忙扛上扛下,是个好心人。而且家里也不错,爹是里正就不说了,他还有个弟弟,也在县里书院读书,虽然听说不如容大儿子,但好歹是个识字的读书人。 若是可儿能嫁给他,将来一定是村里最幸福的…… 容母光是想到这些,心里就美滋滋的,拉着大花就去厨房里,想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于是忠直餵完猪一回来,见到院中就是这一幕——他们家小娘子正笑脸盈盈地看着赵宝柱挂香肠。 他原地僵住。 还餵什么猪呢,他家水灵灵的小娘子都要被猪给拱了。 忠直的眼神一下犀利起来,冲进去就把挂着香肠的杆一下抢了过来。他这一动作,把容可和赵宝柱都吓住了。 容可懵懵地看过来,问:「你干嘛呢?」 忠直顿了顿,握紧了杆,面上露出焦急沖赵宝柱说:「赵大郎,村里到处找你帮忙呢,你快去瞧瞧吧!」 「什么事啊?」赵宝柱问。 忠直到还不是撒谎,他真在路上听见了,答道:「田老爹背着田大从城里回来,两人跌沟里了,爬不起来。正着急,喊你去搭把手呢!」 赵宝柱一听,拔腿就跑出去了。 忠直见他跑出院门,翘了翘嘴角,站到高处,把香肠给挂起来了。这还不算完,下来还对容可说:「小娘子,以后有这些爬高踩低的事,你就吩咐我,不用找那外人。赵宝柱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配得上你。先国公夫人要是泉下有知,肯定心里难过……」 第31页 容可见他说得越来越离谱,忙说:「打住啊打住,赵大哥只是来帮忙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忠直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定自家小娘子好像真的没有开窍、动凡心,但还是不放心,又问:「那你干嘛笑得这么开心?」 容可一指排排挂着、迎风晃动的香肠:「你看见这么多香肠,不开心吶。而且赵大哥刚刚还送来咸菜了,我们中午可以做个梅菜扣肉吃,梅菜咸甜、扣肉软烂,是绝配啊,你不吃?」 忠直吸熘了一下口水:「我吃。」 第20章 梅菜扣肉和京城 王爷,安州来信了。…… 午后太阳的热光消退之后,容母就回到了卧房里,一边缝补衣裳一边休息,不一会夕阳的余光彻底消失,而与此同时厨房也传来了诱人的香味。 容母拈着针笑起来,她知道容可今晚一定又做了好吃的。 「容娘子,快来呀,今晚我们吃梅菜扣肉!」忠直端着一盆白米饭从容母身边路过,眉飞色舞地招唿着。 容母晓得梅菜是什么,福安村里家家户户都常用这个晒做咸菜,充作冬日的菜蔬。这东西咸得齁人,吃一口够配一整块饼了。但她却不晓得梅菜扣肉是什么,从来没人做过,家家户户若是吃肉就是过节了,哪里会拿咸菜来糟蹋肉呢。白米饭也是一年难得吃上一回的东西。 「今天发生什么好事了么?又做肉又蒸白米饭的?」容母走进去问容可。 「吃梅菜扣肉就是得白米饭的!」容可正在指导大花扣肉,极快地回头答了一句。 说完她又回头看着大花:「慢点慢点,到桌边来,按着盘子倒过来。」 容可让大花放在桌上的是一个刚从锅里端出来的粗瓷斗碗,上面盖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就是新鲜出炉的梅菜扣肉。她让大花按着盘,将斗碗里的梅菜和肉復扣在盘中。 大花听这话点点头,无情铁手上下一翻,盘子摆到了桌上,上面盛着的是酱红油亮、肥瘦相间的扣肉和浸透了肉汁、色泽金黄的梅菜。而随着盘碗分离,原先被紧紧密封在其中的、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容可拉着容母让她坐下,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米饭,放上一块扣肉和梅菜。再递上筷子,骄傲地偏头笑了一下:「阿娘,你尝尝就知道了,这可不是浪费,绝对值得!」 其实不用尝,这股醇香就证明了一切。容母从开始吃第一口,就再也没有问为什么要蒸白米饭这样的话,一口接着一口地吃。 旁边坐着的忠直吃饭就比较多话,一边勐地扒饭,一边不间断地吹彩虹屁:「好傢伙,小娘子这扣肉也太好吃了,又软又香,比红烧肉还好吃!更绝的是这梅菜,先前从罈子里取出来的时候我尝了一小块,更打死了卖盐的一样!可现在吸了肉汁的甜,咸得刚刚好!」 他一个人说还不尽兴,望了望大花,问:「你说,我讲得对不对?是不是绝了!」 大花埋头在海碗里吃,没空搭理他。 忠直又问容母:「容娘子,你说呢?」 容母放下碗筷,正要附和称赞,却急急捂住嘴,忍不住咳嗽起来。容可皱起柳眉,探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说:「这天气越发冷了,阿娘的咳疾又有些严重起来。我看,过两日再一道进城里去找大夫瞧瞧才好。」 容母摆摆手,磕了好几声终于顺过气来:「不用,这药还剩六副呢,再多熬几次,能撑上半个月。我这老毛病是治不好的,看了也是那样,何必多浪费钱。」 「说了不许你一副药来回煎了,药性都没了!」容可语气坚决:「这药吃完,恰好我把香肠给熏了,我们就进城去!」 容母说不过她,最后还是应了。忠直在旁边插话:「小娘子,那让我赶车吧,带上我一起进城。我想去看看京里的回信有没有来?」 此地距京城可有百里,容可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笑道:「哪有怎么快,这回信怕是要半个月呢。」 忠直摸了摸脑门:「那我再给京里写一封信,你就带我去吧。」 「带你去倒是可以,」容可露出了八卦的笑容:「那你说说,你在京里那个定了亲的小青梅叫什么?长得漂不漂亮?让你这样牵挂。」 「啊?」忠直张大了嘴巴,顿了顿,答:「叫阿慧。长得马马虎虎吧,没我高。牵挂嘛,我们两个是定了亲的,当然心里只能记挂着她一个人了。」 这日,在安州最北的福安村大雪纷飞,而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京城也下了一场大雪,皇城的红墙绿瓦暂时覆上了干净的雪白。 皇城东边,景华门内的端王府门口驰来一匹快马。马尚未剎住,上面就翻下来一个人,他把缰绳甩给旁边的僕人,就快步从侧门走进去。一边疾行一边解下腰间的竹筒,走到二门上,躬身把这竹简递给了一个绿袍子的年轻白面内监。 内监接了竹筒转身往里去,脚步不停地转过几折迴廊,绕过白雪皑皑的庭院,绕过覆着薄冰的池面,走到正院书房前。他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掀开棉门帘,踏入了温暖如春的内室,声音脆亮地朝里禀告道: 「王爷,安州来信了。」 焚着幽幽檀香的书房内静若无人,但抬眼往前望去,茶室之内,被数排紫檀书架簇拥着的深处摆着一方楠木桌子,桌后面正坐着一个男人。 第32页 他穿着素白的襕袍,披了件竹青外帔,显出宽平而有些消瘦的肩膀。但看不见面容,全因他手里握着一卷蓝封书册,遮去了眉眼,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被碧玉簪子束起的鸦羽乌髮。 此人便是那内监口中所说的王爷——当今圣上的七皇子,端王谢洵。 谢洵没有出声,而是他旁边立着的一个紫袍老太监朝外招了招手:「慧光,进来读信。」 第21章 卫国公府和薰香肠 卫国公府,正院里「…… 书房内,慧光拱手答应了一声,捧着信走到内室,开始读信:「王爷,我们的探子方才快马加鞭送来的,是忠直七日前从安州来的信。信上说他与卫国公府的赵管家一道抵达安州五安县福安村,沿途打探,寻到了卫国公府当年遗落在乡野的嫡女,名唤容可。这容可年岁、身世都与消息对得上,长相与先国公夫人有六分相似……」 屋内檀香静谧地焚着,只有慧光清脆的声音和屋外飞雪的声音响起,内室书桌之后坐着的谢洵却始终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卷。 慧光继续读着:「赵管家与容母对质之后,确定如今的容小娘子就是当时被奶娘换了的卫国公嫡女。赵管家将当年真相全数告知容小娘子,依命要接她回京,但、但被拒绝了!」 他的声音读到此处忽然拔高,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被拒绝了,容小娘子决定要留在福安村,继续做容家的女儿!」 慧光惊讶地难以继续读下去,震惊地看向书桌背后。谢洵此时也终于移开了眼前的书卷,一双清凌凌的凤眼往向了那信纸。他抬起手,宽大的袖中一只清瘦修长、骨节分明、色如白玉的手屈指在楠木桌上敲了一下。 慧光吞了吞唾沫,收敛了惊讶,继续读信:「容小娘子心性坚定,决定之事无人能改,赵管家屡劝不成只能返京。忠直谎称自己乃先国公夫人忠僕,以忠诚和性命要挟,留在了容小娘子身边,以作后用。具体如何,请王爷示下。」 读到这里,他捏住了信纸,忍不住插嘴:「王爷,你说,卫国公府的是不是没有和她说,接她回京是要与您完婚的啊?」 他实在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女子放着国公府的嫡女、王妃不做,要做乡野村妇! 谢洵没有回应,他身边的紫袍老太监一扬拂尘,骂了一句慧光:「蠢材。王爷还未正式请旨完婚,此事只是陛下在酒宴上随口提起,卫国公都不敢在京中大张旗鼓地宣扬,更不会轻易告知一个还未回府的女儿。」 他骂完慧光,侧身去瞧谢洵的表情,猜度着询问:「王爷,您看要不继续让忠直在安州待着?」 「为什么呀?」慧光不明白地抢白道:「王爷是要娶一门有污点的亲事来取信陛下,可也不是非她不可吧。这小娘子流落乡野,出身是符合您的要求,可京中符合要求的,咱们再仔细寻一番,肯定还能寻着别人。这小娘子不回京,反而爱在乡里待着养猪,太奇怪了……」 话没说完,就又挨了一句骂。 「蠢材!」紫袍太监道:「要换个身份有污点的不难,可王爷与容小娘子,是先丽妃娘娘与先卫国公夫人指腹为婚定下的娃娃亲,满京里去寻,你还能寻出第二位来吗?再来,贸然换人,陛下若是对王爷再起疑心又怎么办」 「师父您说得有道理。」慧光被骂得垂下头来。 谢洵在旁看着这对师徒说完话,屈指往紫袍太监立着的桌角敲了一下。 紫袍太监拱手称是:「奴这就去信,命忠直继续留在容小娘子身边探查。」 谢洵微垂眼睫,视线移回到慧光手里的信纸上,示意他继续读。 慧光嘟囔了一声「接下来忠直那小子没写什么正经事」,但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这信的后面,忠直先是夸赞容小娘子姿容俏丽,又吹捧她厨艺过人。后面两页纸全用在这块上了,洋洋洒洒、仔仔细细写了容小娘子这几日做得菜餚如何如何美味…… 谢洵却不阻止,反而按下书卷,兴致盎然地听着慧光将信读完。 忠直的信是探子快马加鞭送来的,赵管家坐着马车要比信迟了五日才抵达京城。本以为是功劳一件,却把事办砸了,赵掌柜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一回京就风尘僕僕地就去国公府回禀了。 卫国公府,正院里「啪」地传出一声脆响。 卫国公冯正摔了茶盏,骂道:「逆子!蠢货!我怎么会生出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儿!瞎了她的眼睛,宁愿留在乡下也不愿意回京城里认祖归宗?」 旁边坐着的国公夫人上前来劝:「国公爷莫要气坏了生子,会不会是四娘子埋怨我们怠慢她,只派了老赵去接?还是我思量不周,应该让律儿一起去接他姐姐回京的。」 这国公夫人徐氏乃是续弦,她口中所提到的「律儿」乃是她的亲生儿子、卫国公的嫡子冯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冯正的怒火被拱得更盛,挥手又砸了一个梅瓶:「一个乡下野丫头,倒是心高气傲,还拿腔拿调的?是随了她那母亲的硬脾气!」 徐氏垂首一脸贤良的样子,拍着他的背顺气:「莫气莫气。」 「还有!」卫国公是越劝越气,脸都红了:「别管她叫四娘子,这等野丫头不配做我的女儿,你看看她哪点能和我们三娘子比?」 在旁坐着的瘦弱少女被点到,她就是与容可交换身份、阴差阳错做了国公府三娘子的冯妙嘉。见卫国公提到自己,她站起身来,双眼含泪地说:「说来还是女儿的错,还是我亲去接她,跪下来求她原谅,与她各归各位。」 第33页 冯正一摆手:「不许去!她爱在乡下当野丫头就由着她去。三娘,你就是我的乖女,好好留在府中,不许再提各归各位这样的话。」 冯妙嘉眸中泪光闪烁,她藏下心中的欣喜,只露出担忧来:「可、可这样,与端王的婚约要如何办?女儿愿意替四娘子嫁给端王,只是、只是父亲您晓得,我与太子殿下已经私下定了终生,我愿意为了父亲捨弃,只是愧疚不能为父亲再谋取太子殿下的信重了。」 冯正正是为此要去接容可的。 他本来打好算盘,把容可嫁给端王,算是不背起旧时婚约,再把冯妙嘉嫁给太子,也不丢了太子的信重。结果现在全被那个野丫头给打乱了。 他焦急地拍了拍脑门,来迴转来转去,最后道:「你与太子殿下的情谊可贵,不能破!与端王的婚约,我们按原计划。陛下那日只是提起,我先回禀说找到人了,其余不急。等陛下赐婚了,再派人去把那野丫头绑过来就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 有了卫国公冯正这一番拍板定论,冯妙嘉这些时日一直悬着的心总是是放下了。她还会是卫国公嫡女,将来更是可以嫁入东宫,等陛下百年之后,与太子登上至高无上之位,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松快了不少,回到自己的院中,终于有心思捡起绣框来,低声哼着小曲,绣那只未完成的荷包绣面。 就在此时,外间走进来一个丫鬟,捧来一个木匣子:「三娘子,这是赵管家托人送进来的,他说,这是安州的容娘子托他送给你的。」 安州的容娘子……冯妙嘉浑身一僵,指尖被针刺破了。她有些慌张地用绣帕擦去血珠,过了一会,才去看那木匣。 沉默了许久,她抬手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再简单不过的银镯子,暗沉发黑的面上连个纹饰也无。这样的银镯子,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愿意带的。 「此物若是留在我这里,只会碍了爹娘的眼。你把它退回去,同赵掌柜说,他今日没有往我院里送过东西。」 冯妙嘉说完,就重新拈起银针,再也不往那木匣里看一眼。 幸好远在百里之外的安州,容娘子见不到这京里令人伤心的事,此时她正与大花坐在院中晒着冬日的暖阳,看容可薰香肠。 先前灌好的香肠已经挂在草棚的高处晾了五日,今日容可将他们全部取了下来。她让忠直和大花砍了些齐肩高的树枝,插在地上做了个简易的架子,然后把香肠挂上架。下面升起火,将柴火烧成冒着火星的木炭之后,灭了明火,将先前摘的柏树枝放在上面加热。热度向上,柏树枝不一会就冒出带着清香的裊裊白烟。 容可搬了个小木墩坐在前面,取出了之前从林地摘来的青皮橘子,一一剥开。 一直在旁边的忠直光是瞧着就觉得酸牙,捂住腮帮,问:「小娘子,这个可酸了,你不会拿来吃吧?」 「当然不,我还想要对我的牙好些,我只是想要这皮。」容可说着,将手中剥下来的青橘皮扬手扔进了柏树枝中。 橘皮的加入,能够极大程度地辅助柏树枝给香肠带了清香又不烟味过重的熏制干香。 她对忠直解释:「这橘皮可是好东西。香肠熏上一天,再晾晒散去烟火气就可以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第22章 人工栽培香菇和蒜苗叶炒香肠 希望能够…… 这样烟燻出来的香肠,比起风干的香肠多出一种浓烈的熏制咸香。容可用的是柏树枝,又加了橘皮,香味之中更是会夹杂着一股果木清香。 直接蒸熟来吃,或是用蒜苗叶等素菜爆炒,或者做煲仔饭、打火锅……都是美味。 那日容可一边熏一边和忠直报菜名,把他给馋得,掰着指头数时辰,时不时就把鼻子凑到香肠底下去闻闻,就等着香肠晾晒散尽烟火味,下了热锅,再入了他的肚子。 忠直一刻也不停歇地认真监工,香肠一晾好,就撺掇她去李大娘家里摘了蒜苗叶回来炒。 「好好好,」容可答应着:「我看,等过了冬,我们家院里也要辟两亩地来种些菜。」 说着,她往竹篮里装了些香肠,挎上篮子就往李大娘家去了。 李大娘见了这一篮子的香肠,又是再三推辞:「这哪里成,蒜苗叶子都是些不要钱的东西,哪里能让你用肉来换!乡里乡亲的,你又那么照顾我们一家子,大娘地里的菜你随便摘呀!」 容可干脆把竹篮提进她家厨房里:「不是换。我是新做了这个好东西,请大娘你帮忙尝尝味。还要你给我提意见呢,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这样一说,李大娘只得满脸含笑地收了香肠,因着不好意思,给容可的竹篮里填了一大把蒜苗,这还不算完,又往里面塞两大颗水灵灵的白菜。塞得最后容可直说要提不动了才住手。 李大娘帮忙提着篮子送她出门,路上说起田家的八卦:「真真是自作孽。一家子都是坏心眼,本来好好的日子,最后过成了那样,现在药都吃不起了,听说是要买地了。」 「田老爹和他儿子的腿怎么样了?」容可想起那日灌香肠的时候,赵宝柱被喊走,就是因为田老爹和田大郎摔进沟里了。 李大娘嘆了好大一口气:「那日雪大山路滑,可摔惨了。田老爹折了胳膊,田大断了腿,一家子壮劳力都躺下了。说这个还来气呢,那日大伙把他们爷俩搬回来,田老爹还指着宝柱骂呢,说是里正和你不愿意借牛车,才害得他们摔了。」 第34页 她说到这里语气急起来:「后来还是里正冒着雪过来,和他们面对面把话说明白,这才知道是田娘子扯谎,根本就没去找你们借!还好那日你没去,不然平白受他们闲气!」 李大娘越说越气愤:「我看啊,他们父子俩摔跤是上天的报应,要不是他们採光了香菇,大家都不至于受穷……」 说到这个,容可想起来一事。她从怀里取出一串铜钱来,塞进李大娘手里。 「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大娘家里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时候!」李大娘连忙拒绝三连。 容可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推辞,解释道:「大娘,你误会了,我这事要请你帮忙。」 「什、什么事啊?有事你说话就是,大娘能帮手都帮手,不能要你钱。」 「应该要的,这不是个容易事。」容可和她细细说来—— 她这次是要请李大娘与大花、忠直一起进山,寻来长过香菇的朽木,运回猪舍来。 「……不用全搬来,十根就好,最好是椴木,只要树干。」她强调。 李大娘不解:「香菇都被採光了,可丫头你要做什么?」 容可打算人工栽培香菇。 她这几日试着回忆同事研究的香菇人工栽培法,可惜专业不对口,她实在没办法记起具体的操作步骤,再者眼下这个时代环境也没有办法提供人工培育菌种的无菌室和消杀条件。 容可不得不放弃现代的香菇栽培法,转而把目光放到了老祖宗的智慧上,打算试一试古法——原木砍花法。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先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种香菇。」 容可对李大娘仔细说起步骤:「这些椴木长过香菇,木里本来就带着菌丝……也就是香菇的种子。这椴木运回来就摆在草棚里,这里地下黄泥又足够潮湿,我会设法找来草蓆遮挡阳光,应该会适合出菇。」 「如果能种,岂不是能挣更多钱了?」李大娘声音都变轻了,仿佛高声会惊破这描绘出来的美梦。 容可更谨慎:「只是尝试,未必能成功,大娘还请先为我保密,若是成功我们再告知乡亲。」 李大娘连忙点头。 容可接着说:「这椴木运回先用斧子四下砍出口子,不能太深,砍破树皮里面两三寸就好。然后按着井字型码高,撒一次水,若是顺利,一月就能出菇,两月就能采。」 「这可是太好!」李大娘低声欢唿一句,随后又挠头:「可丫头,这井字是如何摆,大娘可不识字?」 「怪我没说清,大娘你瞧啊。」容可说着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划了四道,「就按这个摆,我会让大花和忠直一起来帮你的。」 容可向李大娘交代明白,就挎起沉得有些坠手的竹篮回家去。路上经过了田家,只见里面一片安静,院中悄无一人。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渐黑,里面两间屋子却都是黑洞洞的,无人点灯。 田家其实是点不起灯了。 东侧正屋里,黑暗中田老爹嘆了一口气,对儿子说:「家里没钱了,粮食也吃不到三天了。必须得卖些东西换钱来了,不然你这腿可就彻底坏了。」 「不能卖地啊!」田大急着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喊着:「爹,卖了地我们就真没有活路了。」 「当然不能卖地。这地可是我们的根,等开了春,我就能下地,再不济雇上一个长工,只要种了粮食,总还是有办法过的。」 「那……」田大移开了眼睛,不敢看田老爹,低声讷讷地说:「爹,要不把你的寿材先卖了。等过了这个坎,我一定给你打新的,用更好的木料,请县里的好木匠!」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提前为自己准备寿材。田老爹这副还是在田家富裕的时候打的,用光了他一辈子的积蓄,买了好红松打的。要是卖了,少说也值一贯钱。 「你敢卖?!」田老爹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是卖了,我打断你的狗腿!」 田大委屈道:「已经断一条了。那爹你说,这家里还有什么能卖的?卖一间房?这土房也没人要啊。」 「有的。」田老爹指了指西边。 西边房间里,是田娘子正在哄两个孩子。 田大挣扎起来:「爹!你说什么呢!不能,不能把娃儿的娘卖了……」 「你听爹说!」田老爹把他按回去,低声道:「那日我们进城,我瞧见了,牛老爷的小儿子对大娃娘很喜欢。听说他家里养了七八个妾室,还没有生儿子呢,正寻摸好生养的,一个能给两贯钱!大娃他娘,一连就生了两个儿子,村里都有名……」 田老爹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魔鬼低语,田大渐渐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一个给两贯钱……两千钱……」 「田家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忠直的声音在烟雾蒸腾的厨房里响起,后面的话就都湮没在肉菜下热锅的那一声「滋啦」里。 容可将姜蒜桂叶投入了热锅里爆香,随着佐料在热油中爆裂的声响,香味在厨房四溢开来。接着先下蒜苗梗,翻炒片刻,再扬手将青翠的蒜苗叶段倒进锅里。姜蒜做底,将蒜叶霸道的香味衬托得更加浓郁。 忠直不再八卦,把整好的香肠端了过来,乖巧地等在一旁。 香肠的烟燻咸香与青蒜苗的蒜香完美交融,在翻炒的过程中愈加浓烈。 第35页 忠直吞了吞唾沫,问:「小娘子,我们今日还是配米饭吧?真香,我能下两碗饭!」 容可点点头:「当然要配米饭!」 腌制晾晒去除了肉中多余的水分,烟燻又为它增添了特别的风味,如今在热锅中又裹上一层蒜香,富有层次的香味极其浓郁诱人。 一口咽下去,脱水的香肠肠衣弹牙,肉馅紧緻,经过花椒等佐料粉腌制的肉汁辛辣霸道。再配上柔嫩的蒜叶,扒完一大碗白米饭…… 「过瘾!」忠直连连直唿,又要添饭。 桌上只有容母面含忧色,容可知道她在心疼白米。 她拍拍容母的手背,安慰道:「阿娘,你放心吃,我这两日就进城去把这香肠卖了。李大叔那天说荣华酒楼正在和牛家酒楼打擂台,赵掌柜应该愿意出高价。」 忠直把头从碗里抬起来,帮腔:「就这香肠,少说能卖两百文一斤,到时候我们顿顿白米饭!」 容可又夹了一筷子喷香的肉肠,对它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够藉此早日实现白米饭自由! 说曹操,曹操到。 还没等容可他们进城,第二天荣华酒楼的赵掌柜到来了福安村找容可。 第23章 鸡豆花 「此豆花可非彼豆花,您就等着…… 赵掌柜赶车来的时候,容可正在猪舍里餵猪崽。 如今猪崽已经全都吃发酵后的青饲料,果然这种酸香味很对猪崽的胃口,一只一只全都埋头在食槽里吃,二师兄的小尾巴还卷在后面欢快地摇来摇去。 赵掌柜就是在这时候来的,他架着牛车是一路打听着从村头寻来的。容可出门去接她的时候,他还笑:「容小娘子,你在这村中原来是名人呢,我随便在路边上问,个个都认得你呢。」 这是香菇的影响。 容可笑一笑,招唿赵掌柜往里去,想给展示一下自家的猪崽:「赵掌柜进来瞧瞧,长得可喜人了!才一月半大小,又肥又圆的!」 赵掌柜很给面子地看了看五只小猪崽,夸道:「确实肥圆。」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只匆匆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回到容可身上:「容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可闻言,点点头:「随我去家里喝杯水、歇歇脚吧。」正好可以让赵掌柜看看家里挂着的香肠。 院门一开,桂树一旁的草棚里就齐齐挂着百根色泽洪亮的香肠,这样亮眼的大阵势,很难让人忽略。 赵掌柜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那一排香肠,十分感兴趣地径直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容小娘子,这能吃的对吧?什么新奇玩意,看着红亮红亮的,怪馋人的。」 容可扬了扬柳眉,脆声答道:「这叫香肠!」 还没等容可仔细解释,赵掌柜已经走到了草棚边。他近距离地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香肠,面色有些僵硬地又问:「这外面的是肠衣?里面灌的肉馅,是猪肉吗?」 容可还未察觉,点点头:「没错,全用的是猪后臀肉,肥七瘦三!赵掌柜,不是我吹,我这样灌出来的香肠肉馅可以说是紧实弹牙,软嫩适中!」 她说得眉飞色舞,可赵掌柜却没有打算接话的意思,反而转身回牛车上取了几个布袋来:「看我说着话,都把东西给忘了。」 他把布袋递过去:「容小娘子,这是几袋子豆子,红豆、绿豆、黄豆、豇豆、扁豆都有。这两个是果脯和核桃仁。这不是马上就腊八了么,正好家里可以熬腊八粥。一点小心意,你拿着。」 容可看出了他刻意地转移话题,但还是笑着接过了布袋,谢道:「赵掌柜好客气,恭敬不如从命,那我这边就谢过了。」 忠直把布袋接过去,她请赵掌柜到堂屋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赵掌柜今日来不是专门为我送豆的吧?」 赵掌柜提着嘴角笑了一下:「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是想请容小娘子再教我们荣华几道菜,帮我们压过福牛酒楼。」 他此番上门来求助,实在是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赵掌柜本来是与兄弟胖大厨合伙开酒楼,胖大厨自打从安州的鹤云酒楼学厨回来以后,凭着一手好厨艺,荣华酒楼压过了原本县上第一红火的福牛酒楼。前几日又借着容可那道黄焖鸡,让酒楼的人气更上一层楼。 胖大厨对这道菜一直也很小心。一直独自烘干香菇,从不让旁人看,就怕被偷师。但福牛酒楼过了几日,还是推出了黄焖鸡,虽然没有干制香菇在其中提味,只是画皮未画骨。但福牛酒楼背后的牛家财大气粗,他们的黄焖鸡足足比荣华酒楼便宜五十文,一下就把食客全拉拢过去了。 赵掌柜这次是来搬救兵的。 「既然这样,赵掌柜何不看看我新做的香肠。」容可听了事情原委,挥手指向屋外挂着的香肠,「这些可谓是风味独特,保管福牛酒楼是做不出来的……」 赵掌柜着急打断了她,问:「这香肠的肉馅,可以用鸡肉或者羊肉代替么?」 「能做是能做,但都不如猪肉。」容可摇摇头:「羊肉最美味的是一个鲜,若是做成香肠,鲜味会大打折扣,而且羊肉肥肉少,配比极不容易,稍微不注意口感就会过柴。鸡肉也是一个道理,肥肉太少。」 「啊这……」赵掌柜犹豫再三,拍了拍腿:「容小娘子,我直说了,猪肉的菜卖不出高价也不好卖,我做得是小本生意,这种和福牛酒楼打擂台的紧要关头,冒不起险。」 第36页 容可沉默了。她先前真是太过天真,相信香肠能够打开猪肉市场低迷的局面,又相信荣华酒楼愿意做这个销售香肠的舞台。现在看来,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赵管家继续恳求道:「我想要请容小娘子教的,是一些新鲜又特别、能够被食客追捧的菜。价钱好说,当初我八两银子买下了黄焖鸡的菜谱和干制香菇的办法,现在我再加一两银子,五两银子一道菜!」 容可为自己的猪肉香肠嘆一口气,但有钱不赚王八蛋。她对赵掌柜点了点头:「您请我到厨房里来吧,我给您做一道新鲜又别致的菜——鸡豆花!」 赵掌柜掏出了纸笔,一路跟了过去,边走边问:「这豆花我知道,鸡豆花是什么?鸡汤煮豆花么?」 容可笑了笑,这鸡豆花他当然不知道,她记得荣华酒楼的菜单,上面根本没有这道菜。 这鸡豆花在她的前世,可是鼎鼎有名的一道经典川菜,早在唐朝就成为宫廷名菜,流传到现代也成为了国宴菜品。这道菜久经考验,名声不坠,绝对配得上赵掌柜的要求——新鲜又别致。 容可让忠直去找容母领一百文钱到里正家里抓只鸡回来,然后对赵掌柜道:「此豆花可非彼豆花,您就等着瞧好吧!」 第24章 鸡豆花与书院 这道菜讲究的就是吃鸡不…… 「这道菜可不好做,您那个胖弟怎么不来呢?」容可在处理鸡的时候问赵掌柜。 这可不是她夸大其词。 光是看鸡豆花那一长串的头衔——四川厨菜看家菜、「中国菜」四川十大经典名菜之一、国宴菜品,就知道它的步骤不会简单。 她当初被朋友带着去在川菜馆里吃过一次,这道鸡豆花完全打破了她对于川菜都是辛辣的固有印象,那清淡、鲜香、醇厚的味道让她回去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后来查了许多菜谱,又看了许多破站上的美食博主教学视频,来回反覆研究许多次,刀下不知道添了多少鸡的亡魂,才终于成功復刻出这道名菜。 赵掌柜捧着纸笔在旁边:「今日楼里有客人定了大菜,厨房离不了他,我全记下来。这鸡豆花究竟是鸡还是豆花啊?」 「是鸡。」容可为他解释:「这道菜讲究的就是吃鸡不见鸡,待会你看成品就明白了。」 做这鸡豆花,首先要取鸡胸上两片鸡脯肉,用刀去了筋,再用刀背捶成红茸。这里就得换大花上场了,以容可的臂力捶不细这鸡茸。 她把刀交给大花,松了松手臂,对赵掌柜讲要点:「「制茸」这步可是一道关键。肉末捶茸,如筋未去尽,就不可能有豆花式的细嫩之质。」 「鸡茸捶成之后盛入碗内,加一小碗葱姜酒水解散,再活入鸡蛋清、湿淀粉、细盐一勺,搅成鸡浆。」赵掌柜一边记一边读。 容可接话道:「这兑的比例也很关键,你记得与胖师傅说,得根据鸡肉的水分略微调整,灵活机变。不然,待会下锅要么散开要么成坨,无法成花,」 赵掌柜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鸡茸浆调好以后再过一遍细萝,让它的质地更加细腻,出来的口感更加滑嫩。然后烧旺火,往锅里注入先前让忠直在旁边同步熬的鸡汤。 「这是临时来不及吊汤,你们自己做可以用熬足时辰的高汤。」容可说着往汤里加细盐。 等汤烧沸,她再将鸡茸浆倒入锅内,执勺在汤面轻轻地推动几下,烧至微沸,再将灶火压成小火。一屋子人都围在锅边,在不断升腾的鲜香雾气中,盯着锅内的鸡茸浆,见它逐渐凝结,变得色如白雪,状若豆花。 「成了!」 容可欢快地宣布,然后将白雪一般的鸡豆花舀出来,放进铺了嫩菜心的大汤碗,再注入清汤。 她抬手对身旁之人示意:「赵掌柜,这就是鸡豆花了。」 「难怪叫鸡豆花啊。」赵掌柜握着勺喃喃重复着。 他不断耸动着鼻翼去捕捉鸡肉的鲜味,若不是这鸡肉的鲜香过于浓郁,他也无法相信这碗中嫩滑白润的不是豆花,而是鸡肉。那鸡豆花在勺中就如同真的豆花一般会微微颤动,入口也会极为滑嫩,但细抿又能感受出有别于真正豆花的肉感,还有浸润在其中的鸡汤的咸鲜。 赵掌柜用心细品,一句多余的话也顾不上说。倒是忠直在旁边风捲残云地先吃完一碗,把碗一放,脱口一句:「好傢伙!鲜得我舌头都掉了!小娘子,我往日只吃甜豆花的,今日吃了你这个才觉出咸豆花的美味!」 赵掌柜也点点头:「又鲜又嫩!而且正如容小娘所说的,吃鸡不见鸡,真是妙啊!」他一声声夸赞之中,似乎已经遇见了这道菜大卖、食客纷至沓来的景象。 「十两!容小娘子,我出十两银子买断你这份菜谱!」说着,他啪地在桌上拍下一锭十两纹银。 「成交。」容可笑眯眯地答应了,就在赵掌柜打包鸡豆花的时候,她拿过他的笔墨纸张,在灶台上又写下了一道菜谱。 「容小娘子,你还识字呢。」赵掌柜抱着装好鸡豆花的瓦罐,凑过来一瞧,读出当头的几个大字,「羊肉饺子!这是……」 「赠品。」容可两颊梨涡一显,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赵掌柜大气,我再搭给您一道菜。这羊肉饺子福安县还没有人做过,新奇,但是很简单,容易学会,算我送您的。」 「好好好,光看菜谱就觉得好吃!容小娘子你真是仗义!」赵掌柜小心地把这份菜谱也收进怀里,然后犹豫了一下,提出来:「容小娘子,我再与你买一些那香肠吧。」 第37页 容可她知道这只是赵掌柜的客气,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在酒楼里推出香肠。她摆摆手,也不谈价钱,给他包了十根腊肠,放上马车。 「这也当做是赠品吧,您带回去尝尝,若是觉得好,我们再谈买卖。」 赵掌柜再三谢过,架着牛车离开了福安村。他一走远,忠直就拍着大腿可惜那十根香肠:「不识货的傢伙,小娘子刚刚就应该拿菜谱交换,让他把所有的香肠都买下来!」 容可摇摇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买卖,我不想做。罢了,靠人不如靠己,我自己把这些猪肉香肠推出去!」 「小娘子有法子了?」 「有一点,」容可脆声答道:「明日我们就进城去找找法子吧!」 忠直应了一声,还是觉得可惜:「白对那掌柜好了,送了十根肠,还多搭上一道羊肉饺子,亏大了!」 「不亏~这羊肉饺子送给赵掌柜,我有大用。」容可梨涡弯弯,摸了摸那锭银子。 次日大早,容可就带着容母、忠直一起架牛车进城去了,大花依旧不愿进城,独自留在家里餵猪了。容母本来也不想去,但架不住容可坚持,一定要带她去找赵大夫复诊。 容可给容母掖了掖围在身上的厚被子,哄她开心:「阿娘,我们看完大夫,再去庙里上柱香好不好?你不是之前一直想着去还愿么?」 容母这才点头:「是该去。当时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在心里发过愿的,祈求菩萨保佑你醒来。现在你好了,我们是该去给菩萨上柱香。」 忠直赶着车,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我听说小娘子前些日子摔了脑袋,在床上躺了七八日都没醒。」 容母心有余悸:「是呢,兇险得很,后面几天人怎么都喊不醒了,水也餵不进去,还好菩萨保佑,最后醒来了。」 「我们家小娘子这是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忠直吹了一通,好奇地问:「小娘子,听李大娘和容娘子说,你从前也不怎么下厨,也没见你写过字呢。」 容可知道迟早会有人对她的变化起疑的,她也早早准备好了解释:「原先是这样的。可那回我摔了脑袋,睡了许多天,梦里见到了很多神仙菩萨,这菜谱啊、字啊,都是梦里神仙教的。」 这事编得有些神奇,但古来话本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传说,而且容可切切实实是在床上躺了八日,没有被掉包过。 容母听了她这说法,立刻就信了,双手合十,口中称谢:「谢谢菩萨,谢谢,观世音大士慈悲。」 忠直也点点头:「小娘子果然是福大,神仙都来帮忙。」 容可笑着接受了这夸赞,问他:「你今日不是也要进城给阿慧寄信么,要不要我给你写?」 忠直摆摆手,有些得意地一甩头:「不劳烦小娘子,我也略识得几个字。那驿站人来人往的,别冲撞了两位娘子,我独个去把信和香肠寄了就是。办好了事,我去庙里寻小娘子。」 「成呀。」容可点点头:「想不到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忠直嘿嘿笑着:「略懂略懂。」 牛车晃晃悠悠驶入福安县,忠直将容可和容母送到回春医馆,然后便独自去了驿站。他人在驿站外边绕了一圈,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直接从后墙翻进院子,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才出,径直往城东的清净寺去。 忠直到清净寺的时候,容可已经与容母拜过了菩萨,正抱着一只小土狗在山门前等着。小狗一身绒绒黄毛,眼睛又黑又圆,水润润得,看着可喜人。 忠直伸手去摸了摸:「小娘子怎么还抱了只小狗来?」 容可颠了颠怀里的小狗:「上香的时候,它自己个爬到我脚边的。庙里的小沙弥说这是庙门前的流浪狗生得,也没人养,我就抱来了,刚好给家里看家护院。」 忠直轻轻一拍它圆乎乎的脑门:「这么小,谁看谁呢?」逗了狗,他去把牛车牵了过来:「那我们现在去哪呢?小娘子你不是说要寻卖香肠的法子么,寻到了么?」 「现在去寻。」容可抱着小狗,直指市坊:「去逛街!」 容可来到福安县第一次逛街,可是撒开了欢的,一路逛吃逛吃。三人直奔福安县最繁华的祥满街,才逛了一盏茶的功夫,忠直手上就提满了东西,粮油米面不用说,点心也买了三盒,路上遇到小摊贩,现烙的圆饼子、新蒸的栗粉糕又买了两份。 容母看这一路流水花出去的银钱,心痛不已,没想到容可还不愿止步,张口说还要去布庄:「再扯上几尺布!等过年,家里每人都做件新衣裳。」 「别买了!可儿,我们今个花够多钱了,那香肠倒是没见你卖出一份呢。」容母有些着急。 容可摆摆手:「香肠不急,这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三人在布庄里遇到了熟人——赵宝柱,他是进城来送绣品的。 赵宝柱先见到他们的,迎上来打招唿:「容娘子,可丫头,来扯布吗?」 容可笑着点点头:「赵大哥这是要回去了么?」 赵宝柱摇摇头:「不是,我还得去书院给弟弟送些东西。」 「书院?」容可黑亮的杏眼机灵地一转,问:「赵大哥,书院附近可多卖吃食的小摊贩?」 赵宝柱答:「可丫头你怎么知道?这书院就在祥满街东头,山脚下可多小摊子了,热闹着呢。」 第38页 也是,她先前怎么忘记了,古往今来,当然要数学校附近的小吃摊最热闹。逛了这么许久,总算让她找着了。 容可梨涡一深,笑得大眼睛都弯起来:「赵大哥,那我们随你一道去书院边上瞧瞧吧。」 第25章 市场调研和鸡蛋面 比脸还要大的汤碗里…… 容可之所以逛吃逛吃半天,不光是为了满足购物慾和口腹之慾,更是为了做市场调研,看看眼下福安县的小吃市场主要分布位置、流行品种和市场需求,寻找一个最佳办法推广猪肉香肠。 先前他们逛了一路的祥满街并不符合容可的需求,那里虽然人来人往、人口流动快,但是来往人员并非是小吃摊的主要消费群体,他们大多目的在于购置物件,若是有闲钱在外吃饭也多选择去酒楼、饭馆,所以沿街不多的几个小吃摊,买的也是方便携带的饼子、糕点。 但这书院门前就不同了。 福安县的书院建在祥满街东头的一处小山之上,数百石阶之上,就是一座古朴雄伟的红木牌楼,正中挂着匾额,上书—— 「静思书院,这是前朝本地出身的一位状元宰相辞官回乡以后亲笔题的。」 说话的蓝袍小书生就是赵宝柱的弟弟,赵金柱。他生着和哥哥一样的虎头虎脑,说话得时候带着三分憨笑:「这静思就是静心思考的意思……」 赵宝柱拍了一下他脑袋:「别显摆了,可丫头可是会识字的。」 「容姐姐真厉害!听说县令的千金都不认字呢。」赵宝柱夸道,「那是我班门弄斧了,姐姐莫怪。」 「怪什么,你不同我们讲这来歷,还不知道其中的趣味呢。」容可笑着问起其他的事来,「金柱,你们书院有多少人呀?这附近挺热闹,路上好多小吃摊,看着客人多是和一样的读书郎。」 她一边说一边看去,从院门前开始,沿街都是卖蒸糕、炊饼等各色小吃的摊子,各色招幡迎风招展,街边摆着的木桌三三两两围坐着食客,摊贩口中的「羊肉包子一笼」「水饭一碗」「鱼羹一碗」之类的招唿声不绝于耳。 当真是热闹非常。 「我们书院拢共算起来得有两百来号人。」赵金柱给她算,「学子就有一百五十人,加上院长、先生,和他们的家眷,不少人呢。」 他见容可对这些小吃摊感兴趣,就多解释几句:「书院也供餐食,就是素了些,平常都是青菜豆腐,每月只有逢五、逢十的日子才做一次荤菜,所以这齣来打牙祭的人就多了。」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又被赵宝柱拍了一下。 赵宝柱骂弟弟:「别人都出来打牙祭,你怎么不和他们一道去!成天就光吃青菜豆腐和家里送的咸菜,瘦得跟竹竿一样,今年过年回家阿娘见了,肯定伤心!」 他语气虽硬,但话里话外都是关心,说了一通,就问:「今日哥哥请客,我们也一起去打个牙祭。你带路,这街上哪家东西最好吃?」 「我那是忙着用功读书,没工夫出来!」赵金柱犟嘴,又说:「要吃饭啊,今天各位是赶上了,我带大家去吃全县最好吃的水面!我请客!」 说着,他就领众人往路边去,走过了两个摊子,来到一个挂着灰白土布的幡子前面,熟门熟路地沖里面一喊:「大爷,我金柱,要五碗面!」 然后往旁边几张桌子一张望,扭头招唿大家去空位坐下,自己则跑到了桌案锅炉前去帮摊主大爷的忙。一炷香的功夫,他就端了两大碗面上来,身后大爷也把剩下的面上来了。 比脸还要大的汤碗里盛着的是清澈的汤里和黄亮的细面,上面卧了青翠的菜叶和一枚荷包蛋。 赵宝柱愣住了,问:「店家,我们可没点蛋啊?」 「大爷送我的。」赵金柱给他塞了筷子,有些得意地说:「我一直给大爷帮工呢,今日最后一天了,这鸡蛋是大爷给我的送别礼。大家快趁热吃吧!」 「帮工!」赵宝柱急起来,「胡闹!家里供你来是读书的,不要你挣钱!你不用功读书,跑到这里帮哪门子工?家里缺你这一两个铜板了……」 「赵大哥、赵大哥,莫急,金柱也是为了补贴家用。」容可劝道,又故意打岔,问起其他的话题:「怎么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这汤面吃起来确实好,面条爽滑劲道,汤底鲜美,用鸡吊的高汤吧。大爷怎么不做了么?」 「小娘子舌头很灵啊。说句不害臊的,老头子我这面,县里一绝!」大爷嘆了口气,「可惜啊,办不下去咯。」 容可不解:「这是为何?」 大爷答:「从前是我儿子和我一起干,后来州府里给刺史老爷修园子,征徭役把我儿子抓去了。还好有金柱帮手,我这才勉强坐下去。前些日子,我儿子给人送回来了,修湖的时候把腿给泡烂了。」 「又是这徭役。」容可还记得,她猪舍里那五只小猪崽的原主人,家里也是被抓了壮丁服徭役。 「就是这害人的徭役啊!」大爷说着抹了抹泪:「我儿一双腿泡烂了,躺在床上养,离不开人照顾。家里只剩下我们爷俩了,我得回去照顾他。本来打算等到卖了这些傢伙事再走,可是……」 他说着这里就顿住了,面上露出苦色。 容可问他:「大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爷长嘆了一口气:「本来谈好了一个买家,愿意出五百文买呢,但他说,还要我这做面的秘诀。可、可我这哪有什么秘诀,就是用料足、用鸡熬汤底,没什么不能告诉人的秘诀!我全给跟他说了,他不信!转脸又说只给五十文了!」 第39页 他说来就气愤:「五十文?我一份素面也卖五文钱呢!他这是打发叫花子!索性,我干脆不卖了!今日卖完这些,这不要的桌椅板凳就分给我这几个老邻居,我就回家照顾儿子去!」 「大爷,你把这些卖给我吧。」容可站起身来,望着这热闹的街道,踌躇满志地说:「我也想在这里做些小买卖。」 村里的八卦隔不了夜就传得满村皆知,何况容可是大包小包装满了一牛车满载而归。当天晚上,村里就都议论起了这件事。 李大娘家中就正在说这事。 「你把这钱给可丫头送回去!」李老爹吩咐李大娘,「听说她要去县城里做生意,买了好些砂锅带回来。我瞧她一个小丫头,这事怕是不容易办,要是办砸了,肯定需要钱用。」 李大娘不肯:「这是可丫头给我们搬木头的工钱,再说了,你怎么晓得可丫头就会把事办砸了!」 村东的祠堂边上的青瓦房里,里正也不看好容可。他抽着旱菸,对媳妇说:「可丫头真是能折腾,我看她心大着。」 说着拿烟杆指了一下院里餵牛的儿子:「先前你还想给宝柱娶她做媳妇,我看还是别了。可丫头不像是个安分的。」 他媳妇反驳:「先前可丫头教大家认香菇的时候,你不是还夸她么?再说,不安分怎么了,可丫头要是能挣大钱,娶回家里不是娶了个金元宝!」 「挣大钱?」里正摇摇头,「这丫头有点运道,有点聪明。可是做生意,我瞧着她怕是不行,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能干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容家院里,也响起了相似的声音。 是忠直,他也不同意容可去做生意:「小娘子,你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哪有小娘子出去抛头露面当街卖肉的?不行不行,这事你不能干。你瞧瞧,你生得这样好,万一被哪些个不长眼的浮浪子……那什么了,我怎么对得住地下的国公夫人!」 容可歪头想了想他的话:「你说的有道理。」 忠直来劲了:「是吧是吧!还是听我的,我们安安分分在村里养猪,凭着以前的交情把香肠卖给荣华酒楼……」 「确实有可能遇到闹事的,」容可拉住了大花,「大花,你得陪我一起进城,保护我!」 她抱住大花的手臂,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撒娇:「和我一起去吧,我们每天就去半日,早上去,下午就回来。和我去吧,和我一起去吧,你不忍心我被欺负吧……」 大花顶不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忠直在旁边愣住了,张口说:「诶不是、小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可打断他:「你要是害怕,就不用去,留在家里餵猪。我和大花去就行。」 她转过来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和畏惧,明显是没有被他刚才的话吓到,反而是对未来的规划充满了信心和期待,方才那通话显然只是为了骗大花进城才演的戏。 忠直明白自己是劝不动她了,于是只好表决心:「我当然得和小娘子你一起去,这桌椅得人擦吧,得要一个会说话的吆喝吧,你说的那个新菜香肠煲仔饭,得有人试菜吧!」 最后,容可还是带上了忠直。加上大花,他们三人次日一早,就踏着破晓的晨光,架着满载香肠和砂锅的牛车,驶向了五安县。 第26章 容记猪肉饺子 醇厚!咸鲜!还带着圆葱…… 赵掌柜近日心情很是欢畅愉悦。 鸡豆花一炮而红,荣华酒楼现在天天宾客满座,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红红火火的好时候。这鸡豆花不仅受人喜欢、遭人惦记,而且还真的难以被偷师,他清楚福牛酒楼想办法偷学几回了,但他们家的师傅至今也没能学会。 这五安县上的食客要想尝尝咸鲜美味的鸡豆花,就只能到他的荣华酒楼来。 另外一道附赠的菜谱——羊肉饺子也很有人气,但也正如容可事先声明的,十分简单易学。才推出不到两日,上到福牛酒楼这样的豪华酒楼,下到小食肆,都依葫芦画瓢推出了羊肉饺子。 认真来说,饺子比起工序复杂价格昂贵的鸡豆花来说,更加受人喜欢。有米粮做外皮,有大荤做内陷,还有滚烫的汤,光一碗饺子也能算作一顿饭了。简单又美味,容易被除了富贵人家以外更多的食客接受和喜爱。 不过短短几日,饺子已经风靡整个五安县了。而这正是容可当初赠送菜谱的时候,希望见到的。 这一日,冬日的晨曦率先照亮五安县的东方。在静思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中,容可、忠直、大花三人在山脚下的路边支起了小吃摊,展开了昨夜新写的招幡—— 「容记猪肉饺子。」忠直在旁边看着,读了出来。 「哟,猪肉饺子?你们这是学荣华呢?」旁边卖烙饼的摊主听见了,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县里卖饺子的可多了去,往前走那街头几个小店都卖饺子,人家卖得还是和大酒楼一模一样的羊肉饺子呢!」 忠直一向是不肯吃嘴巴亏的,立刻怼回去:「学?这饺子还是我们小娘子教给荣华的呢!这才是正宗的祖师爷……祖师奶奶!」 烙饼摊主不屑:「吹牛吧你!正宗,你们怎么用猪肉呢?没钱买羊肉啊?我看这便宜臭猪肉是卖不出去的,你们几个小娃还是趁早回家去吧,这桌椅赶紧还给人家张大爷。」 第40页 「哦!暴露真心话了吧!」忠直抓住了他话里的马脚,跳起来指着他,「你原来是惦记着我们的桌椅!我们要没买下这些,张大爷就送给你了对吧?怎么,半个子没花,就把这桌椅当做自己的了?」 烙饼摊主被揭破,脸都气红了:「胡说什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我看你们今天一个铜板都收不到!」 眼看着两人吵得激烈,另一旁卖水饭的摊主上前来劝和:「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吵了。待会院里放课,就都出来买吃食了。」 容可也上前来,她拽了拽忠直,对烙饼摊主说:「和气生财不错,但做生意还是要看货硬不硬!我这猪肉馅饺子滋味一绝,生意肯定比您的红火,就不劳您操心了。」 烙饼摊主被这一呛声还想还口,还是被水饭摊主连声给劝了回去。他气唿唿地坐在自家炉子后面,瞪大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容可的摊子,憋着气打算瞧瞧她今日到底能卖出多少! 太阳逐渐升高,移至当空,书院内的朗朗书声也渐息,快到了放课的时候。路边的摊贩手上的速度更快了,各处炊烟升起,终于院门前陆续有学生迈出来,大家都开始扯起嗓子吆喝了起来。 忠直也放开嗓门加入其中:「吃饺子咯!和荣华酒楼一样的饺子!快来吃皮薄肉多、又大又圆的饺子咯!」 只见吆喝声中,从书院山门前飞奔过来一个蓝袍子的小少年。赵金柱一路跑了过来:「容姐姐,我来帮忙!」 说着就一同加入了忠直的吆喝队伍。 赵金柱日日诵书,此时吆喝起来也是字正腔圆、声音清亮,吸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其中就有容可的老熟人—— 「哟,容大郎,这不是你家那位厉害得很的妹妹吗?」 锅炉后面的容可寻声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说话之人身边站着的黑脸男子,正是自己的便宜堂哥。 容大郎也看见了容可的脸,面色黑沉,掉头就想走,于是对身边那位大冬天还摇着副泥金摺扇的富贵公子道:「子敬兄,不是要去赴牛小公子的宴会么?今日夫子拖堂,我们不若快些去吧,免得耽误时辰。」 只见那富贵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摺扇:「不急,他就是纳房小妾,算不上什么正经事。容大郎,这是你妹妹?」 说着,他用摺扇点了点锅炉后面的容可。 先前说话的人抢先答道:「就是他的妹妹。我从前去过他家里,这是他二叔家的女儿。」 「哦?」他用摺扇敲了一下容大郎,「你妹妹生得挺好的嘛。」 确实如此。 容可原先因为吃不饱饭所以面黄肌瘦的,如今改善了伙食,人也养出几分粉润来,就显出原先俏丽的五官。尤其是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锅炉的腾腾水雾也难掩灵动。 但这在容大郎眼里,只是一张分去他大半家财的可憎面目。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闷声应了一下,又劝:「子敬兄,我们还是快去赴宴吧,你方才还说饿了。」 「子敬」可不听他的劝,就领着一众跟班往旁边的桌椅去:「赴什么宴,还是照顾同窗妹妹的生意更重要。」 途径锅炉前的时候,还特地驻足,展开摺扇在胸前故作风流潇洒地一摇,对容可眨了下眼睛:「小娘子,就你这幡上写着的猪肉饺子,给我们一人来一碗!」 忠直挡到了容可身前,答应道:「得嘞,客官您先坐,饺子就来!」 他笑着看人走过去,低声又对容可说:「小娘子,那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赵金柱也适时凑过来,为他们介绍:「那位是李剑李子敬,县令夫人的侄子。」 忠直接着说:「这个李剑不像是为了咱们的饺子来的,倒像是冲着你的,小娘子,咱们可要小心了……」 「管他是不是沖我来的呢,饺子是我凭本事包的,脸是我凭本事长的,这美味算实力,美色也算是实力!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买饺子!」容可毫不担忧,甚至开始撸起袖子喊忠直烧大火,准备下饺子。 忠直愣愣地烧火:……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再看看旁边在摸菜刀的大花,宽广的肩膀,鼓囊囊的上臂……他恢復了安全感,开始认真烧火。 旁边等着幸灾乐祸的烙饼摊主也看傻了,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啊,怎么还能靠脸呢!一碗饺子二十文,李小公子一下就带了十几号人过来,她一开张就挣了快三百文啊! 烙饼摊主看了看自己出炉之后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码着的饼,有些怀疑人生地嘆了一口气。 此时,李剑正摇着扇子,试图在长凳上摆出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姿势来。可惜他没能吸引到想要的注意力,只见那个俏丽的小娘子先是下饺子,又是调酱碟,忙了一通,又拿出一只砂锅,洗起米和一根红亮的东西来。 总之就是忙来忙去,直到饺子都由伙计端上了桌子,那小娘子都没有往他这张英俊的脸和这套光鲜的打扮上投来半分的目光。 李剑有些不满,皱眉正想要喊人,那个白面小伙计就端着饺子上来了,把饺子往他面前一放,张口就伶牙俐齿地夸了好长一串词:「公子你的饺子来了,不是小的胡吹,我们这饺子皮薄个大,面皮全用白面粉揉得劲道,肉馅就更不要说,这肉诶,八分瘦两分肥,一口咬下去汁儿就流出来,香得哟……」 第41页 李剑被说得馋虫上涌,注意力也从锅炉后面的小娘子移到了面前的汤碗里。 饺子嘛,荣华酒楼一上新菜他就去吃过了,确实是新鲜好吃。但那可是羊肉做的,这猪肉做的饺子,能有这小伙计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么? 李剑心里泛着嘀咕,但看着汤碗里洁白浑圆的元宝饺子,手上已经不由自主地举筷去夹了。 面皮却是揉得光润,他只好使劲拿筷子戳进去,眼见肉汁就从筷子洞眼里冒出来,他连忙夹起来一蘸醋往嘴里送。这第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汤汁就冲破面皮—— 醇厚!咸鲜!还带着圆葱的甜味! 那伙计夸得不错,这猪肉饺子比荣华酒楼里的羊肉饺子还要好吃上百倍!当真是天上有地上无! 第27章 煲仔饭 这脆声,一听就是好锅巴!干…… 一粗瓷大海碗里面是十二只大饺子,李剑举起筷子一口气就吃了十只都不带停的。刚出锅的热饺子还烫着口,他吃得是满头冒汗,这下真需要扇扇子了。 眼瞅碗里就剩下两只,他筷子顿了顿,扭头往锅炉里喊:「小娘子,给我再来一碗!」 这话说完,他一放筷子,把碗端起来,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口饺子汤。 「舒坦,这个汤清澈但是有带着点饺子皮的稠,恰恰好。这不就是夫子说得中庸之道么!」李剑光自己夸还不满足,手里摺扇敲了敲容大郎:「大郎,你家妹妹不仅长得俏丽,手艺也好啊。」 容大郎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少爷遇着个漂亮的小娘子就使劲吹呢,这饺子和中庸之道能扯上什么关系! 但他嘴上还是说:「是是是,还是子敬兄你对圣人之道理解深刻。」 「当然,要不夫子怎么堂上就夸我呢。」李剑得意地摇了摇扇子,然后又举起筷子来。碗里就剩下两个饺子,他捨不得像先前似的放开吃了,一次咬一小口,细细品这劲道多汁的肉馅。 一口饺子一口汤…… 「小娘子,你这饺子快些啊——」 「来啦!」 这催促的声音刚落,容可同大花把砂锅端到了他的桌上。 李剑看看面前盖着盖的砂锅,又看了看立在桌边俏生生的小娘子,没发少爷脾气,柔声问了一句:「我点的是饺子,这、不是吧?」 容可笑着:「不是,这是我家的新菜,香肠煲仔饭。公子你是我们小店的第一位客人,给我们带了一个开门红,这菜送你的。你先尝尝这个。」 李剑看她眉眼弯弯,颊边梨涡一显,都没听清砂锅里装着的是什么,先点了头。 旁边有人问了:「香肠是个什么?」 容可解释道:「我们自家灌的猪肉肠,然后特别熏制过的,这风味满五安县去寻,可是独一家的。」 容大郎接了一句:「那不还是猪肉的?你尽弄些猪肉……」 话没说完,被李剑一摺扇险些没打进碗里去。 李剑打完不算,还骂一句:「就你挑嘴会说,那你自己个去荣华酒楼吃羊肉的?还嫌弃猪肉呢,你这碗吃得比谁都光亮!」 骂完,换了笑脸对容可:「小娘子,别理他,我吃着觉得你的猪肉饺子就比别人家羊肉的好吃!这个香肠肯定也美味!」 「这是当然,公子你且看。」容可说着,一手揭开了紧盖着的砂锅盖子,一手将早早调制好的酱汁浇了下去。 红亮的酱汁一浇下,立刻激出滋滋的响声。这声音像是钩子一样,把周围人的好奇心和馋虫都勾了起来,探头往这边瞧。 只见那锅盖一掀,里面是细密紧实的白米,托着切成了圆片、酱红油亮的香肠和青绿的菜心,这中间还卧着一颗嫩嫩的荷包蛋。方才那酱汁就是对准了蛋黄浇下,红亮的酱汁先浸润了熟得恰好的蛋黄,顺着嫩嫩的蛋白滑下来,没过香肠菜心,浸入米饭里…… 也不知道在座的是谁,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把屏息的众人都给唤醒了。 「给他们也都来一份!」李剑颇为阔气、仗义地先喊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在这香肠、鸡蛋、米饭上游移了片刻,先夹了片香肠塞进嘴里。 满口的熏制肉香立刻将他征服,一边吃一边点头:「难怪叫香肠!香!名副其实!」 他这夸着,手上的筷子,一口肠一口饭的往嘴里塞。这香肠已经被煨出了丰腴醇厚的油脂,裹着米饭一起送进嘴里,咸中带甜,回味无穷。 锅炉那边金柱和大花已经开始洗米下锅了,但容可却还没有着急过去,她提醒李剑:「李公子往锅底翻,还有惊喜呢。」 惊喜? 众人被馋到游移的目光又一次聚焦了,盯着李剑一筷子插^进锅底,一声脆响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李剑的筷子一翻,翻出了一块金黄的锅巴。 李剑把这锅巴往嘴里一放,又是一声脆响。 这脆声,一听就是好锅巴!干香酥脆的那种! 大家都忍不住了,纷纷开始催:「小娘子,我们那份什么时候能上啊?」 还有站在外头瞧新鲜的食客也坐下了:「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 「好嘞!先等着,就来!」容可脆生生地都应下,笑眼一弯,回锅炉前切香肠去。 容可这开张第一日就红红火火,半日就卖光了带来的食材,拢共摊上就五张桌子、二十来张板凳,这都还坐不下呢,最热闹那会还得向隔壁水饭摊子借桌椅。那客人坐了别家摊子的桌椅,也不好意思,有时候顺带着多点一份水饭摊子的腌小菜。 第42页 而且这容记生意的红火还不止第一日,后面一连七八天,天天都坐满了客人,连带着水饭摊子的生意都好了起来。 这让烙饼的老马看着心里可酸了,跟喝了一壶醋似的,就恨自己是个买饼的,光就一个锅炉,没有多置办几张桌椅。 更让老马心里发酸的是,这容记的小娘子挣钱太不上进了! 他每日摸黑早起来支摊,一连干到晚上摸黑收摊,想着晚一会收摊就有可能多卖出一块饼、多挣几文钱。可看那容记小娘子呢,每天书院一放课,她收钱的手就没听过。这么挣钱的生意,她偏偏就只干中午那一会——早上日头挂老高了才来,卖了中午那会子就收摊回去了! 他老马要是也能挣这么多钱,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地就扎在书院门口守着摊子! 老马是越想心里越酸,怎么也不甘心。于是这日早早收了摊,他往竹篮里装上十几块饼子,就往县衙后面的宁福巷子去了。他进了巷子,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一开,他先挤出一个笑脸:「刘捕快,吃了吗?」 来应门的是个穿着皂衣的大汉,他嘴里叼着根竹籤,耷拉着眼皮,把老马手里的竹篮夺过来,翻了翻:「你给你刘爷送吃的,也不晓得捎点肉?」 老马的笑脸皱成一块烤焦了的饼:「您也知道我那生意,那拿得出肉呢。」 刘捕快一呸,嘴里竹籤吐在他脸上:「那你来作甚?有钱了,这个月的茶水费能补上了?」 「补、还补不上。」 「那你这孙子……」 「刘捕快、刘爷!」老马连忙喊,「我知道您照顾我,宽容我这月的钱呢。我这虽然交不上,但是给您找了个新的路子!」 刘捕快耷拉着眼皮一掀:「哦?」 「就是原来水面那摊子,换人呢。那新人的生意可挣钱,就是忒不晓得规矩了,受您照顾也不知道来拜一拜您这这座大山……」 此时的容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算计了,她正在家里看新的猪崽呢。 如今生意火红,接连不断有新钱入帐,她一口气又托李大富从各村寻摸了十只猪崽和一只母猪回来,又把猪舍继续改建扩大了一番。今日刚把猪放进去,她正美滋滋地看着猪舍满栏。 旁边的李大娘问出了老马心里一直考虑的问题:「可丫头,你这生意做得红火,咋不干一天呢?晌午你就回来了,少挣上半天的钱呢!」 容可笑了笑:「书院那边就是中午才多学子出来吃饭呢,到了晚上,住在县里的都回去吃饭了,住在书院里的呢都是各村里去的,没有那么多银钱成天在外头吃喝。晚上也没有什么生意。再说,我这香肠做得也赶不上卖得,这不今天还新订了百斤的肉要灌肠呢。」 「那你说的是有道理。」李大娘点点头,但又忍不住为她可惜:「那你直接从我哥那里订肉来做就是了,怎么还又新买了猪崽呢?你有着养猪的功夫,都够做多少香肠,挣多少钱呢?」 容可摇摇头。 这些日子从她托李大富定猪肉的情况来看,五安县太穷了,全县各户养猪的农户并不多,而且养出来的猪肉质也一般偏差。她想要长久地做猪肉这门生意,还是得做养殖、加工一条龙。 这些一时难以对李大娘解释,她只是笑笑,指了指猪舍里埋头吃食的小猪崽:「李大娘,你且瞧吧,我养出来的猪的肉,灌香肠更好吃!」 他们正聊着,原本在家剁肉的大花走了进来,一手抱着小黄狗,一手提着只狸花猫,往容可面前一伸:「这猫偷香肠,被小黄给抓住了。」 那狸花猫此刻被大花揪住后颈皮,乖巧得完全不像是个小贼,一双圆熘熘的绿眼睛就这样看过来,把人心都看软了。 容可赶忙上前去把小猫抱到怀里来:「算啦,它看着还这么小呢,偷吃点也吃不了什么。」 在旁边餵猪的忠直过来一瞧:「小娘子,这小猫还爱在你怀里呢,瞧瞧眼睛都眯起来了。」 何止,小猫被容可默默下巴,唿噜声都响起来了。 容可顺着小猫咪的软毛,爱不释手地点了点它的鼻尖:「既然这样,以后小猫你也在我们家里住吧,少不了你肉吃。」 忠直凑趣道:「那小娘子给起个名吧!」 「也是,和小黄狗一道起个名字。既然是小黄抓到的,就随小黄一起起名。」容可撸着猫想了想,灵机一动,「小黄是庙里抱来的,那他们一个就叫善思、一个就叫月上好了!」 李大娘听了直夸:「哦,这听着比村里好多娃娃名字都好听呢。」 忠直笑不出来,脸都绿了。 他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佛经里大乘居士毗摩罗诘有一子一女,就名为善思和月上。他还清楚,自己真正的主子端王幼年曾在佛寺中修行,僧名就叫净名。而这毗摩罗诘是梵文,译过来就是净名! 好傢伙!他这未来王妃给他家王爷把将来的孩子都安排好了——一只小黄狗和一只狸花猫! 第28章 猫咪改名 书里可是明写了,端王谢洵,…… 忠直抱着小黄狗,又看看容可怀里的小猫,青着一张脸,决定要好好和她说一说王爷的事情了。既然王爷让他继续留下来,那就是暂时承认小娘子与他的婚约,他可不能让王爷平白就添了一儿一女。 他四下望望,对容可道:「小娘子,我们借一步说话好么?」 第43页 李大娘很有眼色:「我去给木头架洒水去,你们聊你们聊。」 李大娘一走,忠直就把容可引到了无人的院中,给她端来一杯水,拿出了长谈的姿态来:「小娘子,其实先国公夫人曾经给你订过一门婚事……」 容可撸猫的手一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过去露出一个听八卦的表情:「哦?」 「要说起这门亲事!那可是说来话长、来头不小!」忠直这说书的架势,就差一方惊堂木了,「想当年,先国公夫人和先丽妃娘娘是闺中密友,还未出嫁之时就约定了,将来若是生了两个女孩就结为姐妹,生了一男一女就结为父母。后来先夫人加入国公府生下了小娘子你,先丽妃娘娘嫁入后宫生下了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端王……小娘子,你听说过端王吗?」 何止是听说,她可是读过原文……端王谢洵,掌管肃政台,监察天下文武官僚,原着第一大反派。 容可抱着猫摇摇头:「没听说过。」 忠直「果然如此」地一点头:「小娘子你自小在这穷乡僻壤里长大,自然不晓得这京中事,这可是一桩大好的姻缘!端王天潢贵胄,又深受皇恩,位高权重。这些都还是外物,最最要紧的是,这端王殿下生得一副好样貌,丹青画得眉眼,白玉堆成的人!而且为人还和善,可是书里说的温润端方君子如玉!」 温润端方? 书里可是明写了,端王谢洵,「貌若玉面菩萨,心似地狱罗剎」。 容可要不是有了心理准备,肯定要表情管理失控。 谢洵掌管着的肃政台内设昭狱,据说这昭狱修在地下,特别用铁水浇灌出层层铜墙铁壁,就是为了阻隔那暗无天日里的不停歇的哀嚎。 管这样的人叫如玉君子?那她就是当朝雷锋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容可还是顺着忠直的话夸了一句:「听起来真是个神仙人物,不过这是国公府嫡女的婚事,可不是我的婚事。」 「诶,小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先夫人未出嫁时就定下来的……算了,先不说这个。」 忠直今日的目的也不是说服容可承认自己的国公府嫡女身份,于是直接说出了核心内容:「端王这样的神仙人物,幼年也受了许多磨难,先丽妃娘娘在王爷很小的时候就仙逝了,然后端王便受皇命去了佛寺为母祈福,他在寺中修行的时候,僧名就叫做净名。」 净名就是毗摩罗诘…… 容可撸猫的手微微颤抖。 原着中光描述了谢洵如玉的样貌和狠辣的手段,但是可没有介绍过他童年的佛寺借读生背景。要是知道这个,她方才是绝不会图一时好玩给小猫小狗起个佛家名字的。 她捧住小猫咪的脸蛋一揉,笑着对忠直道:「现在想来,给小猫起什么拗口的名字,要不还是叫咪~咪和小黄算了。」 咪咪被揉着脸蛋,露出小尖牙,喵呜了一声从怀里跳出去。 「咪咪、小黄好!」忠直疯狂点头认可,接着又劝,「小娘子,你别光顾着抗拒,你可好好想想我说的,端王殿下这样的谦谦君子,打着灯笼满天下找都难找着呢。」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京城,温润端方的端王谢洵正在园中赏雪。 今日京中大雪初停,端王府内园中青松覆雪,正是赏景的好时节。池边的小碧亭外,三面围着挡风的帷帐,亭内四角生着炭炉,几人围坐在当中的方几边,其中也生着一只炭炉,上面正炙烤着色泽红亮的香肠。 随侍的僕从都垂首立在角落,坐在炉边执筷的乃是端王谢洵本人。他执着一双白玉筷子翻烤着炭炉上的香肠,执筷的手却比白玉和外间的积雪更加白皙、赏心悦目。 但其余围坐在侧的两人却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放松赏景。坐在左侧的瘦脸男人穿着紫色官袍、腰间繫着金鱼袋,乃是当朝御史大夫左进,此刻他挺直着嵴背,正恭敬地向谢洵汇报: 「王爷,今日早间,韩国公家的大郎到我府上,欲为吏部尚书求情。吏部尚书许庆松之子日前青楼酒后放言,天下官员尽在他父手中,如今许庆松已经向陛下辞官请罪,他儿子许慎言还关在昭狱里。」 说着左进看向对面端坐着另一位,问道:「千户大人,许慎言的供词……」 对面坐着的就是掌管昭狱的锦衣卫千户陈佑,他也坐得笔挺,但话不比左进多,从飞鱼服里掏出一纸供词递到了谢洵面前:「回禀王爷,许慎言目前一共供出十六位贿赂许庆松的官员,都是五品以下的闲散官员。这头一位是太学博士邢磊,接着是朝议郎杨如……」 等陈佑读完了名单,左进见端王面若止水,就接口道:「这都是小鱼小虾。王爷,要么是许慎言没有说真话,打算用量来填满我们的胃口。要么就是他也不晓得他老爹真正的大交易。要不千户大人再下点死手吧,不必想着给许庆松留后……」 陈佑完全不搭理左进的碎碎念,见谢洵放下了筷子,就极识眼色地把供词放在了桌上,后面的慧光既是捧了笔墨来。 谢洵提笔,在供词最上面加了一个名字,将供词递给了左进。 「安州太守朱用。」 第29章 保护费 李公子,你的煲仔饭被打翻啦!…… 左进看到安州太守的名字并不吃惊。先前端王授意他手下御史弹劾安州太守尸位素餐、鱼肉百姓之时,他就隐约有所察觉了。 第44页 「王爷这招高妙。」左进只是夸,「吏部尚书乃是太子亲信,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太子勾结边疆大吏,必然严惩不贷。此番一举拔了太子一员大将和手下的虾兵蟹将,又把林相拉入局中。」 夸到此处,他激动地一拊掌:「京中无人不知,那日在青楼与许慎言抢花魁之人是林相的么孙。太子素来与林相不和,必定将仇算在林相头上,万万猜不到这搅弄风云的乃是王爷您。」 只是有一点让他好奇,想要确定:「但为什么偏偏是安州,王爷您选安州……」 左进欲言又止,心里疯狂想起之前听到的八卦,王爷的小未婚妻流落民间正是在安州。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正是他想的那样,他家王爷乃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洵给他夹了一片香肠,慧光把那盛了香肠的白瓷碗端到左进面前,机灵地提示道:「左大人,您尝尝,这是安州给王爷寄来的香肠。」 左进一边道谢一边瞳孔地震。安州寄来的香肠,反正不可能是太守朱用寄的,那寄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王爷,这香肠一名起得真是妙,香肠香肠果然咸香十足,有一种特殊的熏制果木香味,滋味又更甚烤制的羊肉甘美。」左进吃一片肠,夸了好长一段。 然后才拿着供词,道:「某今夜就与千户大人将供词递上去。某大胆猜测,陛下应该会明面上选派一位三品以上的大员做巡抚使去安州,实则是前去调查朱用,若他真如供词所言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贿赂上级,就罢官免职押送回京。同时陛下应还会从肃政台选人暗中监察,王爷心中可有人员,某向陛下举荐。」 左进一边在心中猜测人选一边伺候端王笔墨,却见谢洵提笔,在纸上谁的名字也没有写,而是写道:「吾亲去。」 自家王爷这尊玉面阎王难道其实是个情种不成? 左进怀疑人生,一时愣住。倒让陈佑抢先开口,请命:「安州吏治混乱,难保朱用不生噁心,某愿伴王爷前去,随侍左右,护卫安全。」 安州吏治混乱一言非虚,上至州府太守,下到这小小五安县捕快,成天惦记的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这日午间,刘捕快藉口巡街,挎着刀、领着两个门子,大摇大摆地就往祥满路东头去了。 瞧着日头挂在当中,正是书院放课,学子出来打牙祭的时候,他还没走近,就远远瞧见一长串小摊贩中有一家最为热闹,锅炉前面都等着不少人。 「这老马还真没骗我?」刘捕快叼着竹籤,朝身后两个门子一招唿:「走,刘爷今天带你们去发财!」 刘捕快领着人走过去,推开排队的人群,蛮横地挤到锅炉前。身后的门子就知趣地上前来大头阵,恶声恶气地沖面前这个白面小伙计喊:「小伙计,把你们老闆喊来,瞧见这位爷没有,这可是刘捕快刘爷!」 刘捕快已经叉腰摆起了大爷架势,这流程他再熟悉不过了,一般小百姓见了他这身威风的官服,还有他这威勐的面相,立刻就跟个乖孙一样服服帖帖的,到时候他想要多少银钱就要多少银钱。 门子说话之间,他都已经在心里数这摊子的食客人头了,想着一会到底要多少钱。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白面小伙计并不害怕。他平静甚至略带不屑地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官服,然后又垂头切葱了,头都不再抬一下,语气敷衍地报了一串菜名:「猪肉饺子一碗三十文,素三鲜饺子二十文,素饺子十文,排骨煲仔饭七十文,香肠煲仔饭五十文,三位客官要什么?」 刘捕快咽了咽口水,又立刻止出馋意,打算给这个不识相的小伙计一点颜色瞧瞧。他抽出刀一扬,把小伙计面前正看着的那个砂锅一刀噼裂了。 锅盖连着锅碎成两半,露出多汁的酱排骨和白花花的米饭,浓郁的咸香扑鼻而来……他又咽了咽口水,把刀往摊面上一架:「你刘爷爷我要钱,把你掌柜叫出来!不然有你好瞧!」 刘捕快话音刚落,那白面伙计还没说什么就被一把推开,走上来一个比他还高比他还壮的女人,脸上的红胎记兇狠地一皱,手上的大菜刀剁进了两人中间的菜板里。 那一声钝响,把刘捕快都震得一颤。但他握了握手里的刀,一扯身上的官服,给自己壮了壮胆,拔高嗓子:「你是摊主?!怎么,要和你刘爷比比谁的刀大吗?睁开眼睛瞧瞧,我这把可是官刀!」 「怎么了?怎么了?我是摊主,有什么事?」迟大花来一步的容可走上前来,一眼就见到这凶神恶煞、来者不善的刘捕快。 刘捕快也见到了这水灵灵的小娘子,叼着竹籤先流里流气地「哟」了一声。 但该收钱的钱还是得收。 他手按在摊面上,凑近去,咧着大嘴一笑:「小娘子,新来的啊,瞧你面生的很。你刘哥哥我呢,是负责这块的,平日费心费力保护你们这些小百姓安全,你看,你得给哥哥一些辛苦钱喝茶吧?」 说着说着,越笑越过分,一口黄牙恨不得龇到容可脸上去:「看你年纪小,又面善的很,我认你做个干妹妹,这钱嘛可以少给一点。这样,哥哥我就住在县衙后街,你晚上把钱送来……」 真是好大好臭的口气! 容可皱着眉往后一退,装作没有听清他这满口胡话,只看了看那碎开的砂锅,往后面一喊:「李公子,你的煲仔饭被打翻啦!」 第45页 李剑先前就在后头听见动静了,本来就往前走打算英雄救美,如今一听被打碎的是自己的排骨煲仔饭,步下生风,几步就走到刘捕快的面前,一摺扇把他捶得险些栽进锅里: 「哥你大爷!借了你八百个豹子胆,敢砸你少爷我的饭!」 第30章 荔枝肉 因为猪肉炸制后会捲缩成荔枝形…… 刘捕快被李剑一摺扇敲倒, 脸被滚烫的煲仔饭一烫,龇牙咧嘴地一跳三尺高:「哪个孙子打你爷爷我!」 他捂着脸,就踹那两个门子:「还不上去打?」 可那两个门子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刘捕快怒火冲心, 放下捂着脸的手, 举起刀转身对准来人,但下一刻就握刀的手就顿住了:「李……李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李剑哼了一声, 道:「你刚刚喊谁孙子呢?」 「我、我孙子。」刘捕快收了刀,讨好地笑着:「您是爷爷, 我是孙子。是我这孙子不长眼,冒犯了公子。」 李剑冷着脸:「你倒是会占便宜, 我李家才没有你这样的狗孙子。」 他骂完这句还不算,想着容可就在身后,一摇摺扇, 挺胸做出一副正义君子的模样:「你身为捕快,不想着保卫百姓, 成天搜刮民脂民膏, 披着身官服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刘捕快敢欺负百姓,却不敢得罪县令夫人的外甥,此刻唯唯诺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还连连点头称是, 夸李剑骂得对。 李剑正义君子演得过瘾,掀袍干脆踹了他一脚:「快滚!今后不允许你再来收百姓们的保护费,我今日回去就把你这些恶行都告诉姨夫, 让他革你的职!」 刘捕快扑过去抱住了李剑的大腿:「少爷!少爷饶了我这回吧,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李剑眉毛一下竖起来, 踹了他好几脚,抽出腿来,「认错就能把从前做下的事一笔勾销吗!你休想,滚!别再烦你少爷,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关进牢里!」 刘捕快哎哟了几声,嘴里喊着「少爷饶命、少爷饶命」,见他一张铁面,只好带着两个门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李剑逞完威风,在一众跟班的夸赞声中得意地转过身,看向锅炉后面被自己英雄救美的容可。在他眼中,容小娘子就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柔弱可怜,遭受了刘捕快这样恶人的欺压,但又被自己拯救,满眼都是感激和仰慕。 他脑补一通,自觉潇洒倜傥十分地展开摺扇:「小娘子你莫怕,我已经将恶人打跑了,有我在,他绝不敢再来!」 「李公子侠骨仁心!」容可领头鼓掌,而且招唿周围的摊主一起:「各位,多亏了李公子,我们今后再也不用遭受那厮的盘剥,让我们一起谢谢李公子!」 她话音一落,周围掌声雷动,夸赞道谢之声纷纷响起。 李剑:「……诶?」想像中的小娘子感激不尽、以身相许呢?但是这样被众人真心称赞感谢的感觉也不坏,他脸上止不住泛起笑意,朝周围百姓一拱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容可还拿出谢礼:「今日多谢李公子义举,我重新给您做一份饭,不收您的钱!」 以身相许是没有的,以猪相许倒是可以。 眼见书院午休时间将近,再重新起锅做一份煲仔饭是来不及的。容可瞅了瞅锅炉边的各色食材,决定做一道荔枝肉作为谢礼。 这荔枝肉是道福建名菜,选用上好的猪瘦肉刻十字花刀,切成斜形块,炸制后用香醋、白糖、酱油、香油调味上色。因为猪肉炸制后会捲缩成荔枝形状,又有酱汁调制成红亮色泽,故而得名荔枝肉。 当今时代制糖技术并不发达,五安县又地处偏远,糖更是昂贵,好的黄糖一小瓮就快要价上千了。这荔枝肉重甜,很是费糖,所以容可此前还没捨得做过。今日恰巧是新购了黄糖,就拿出最好的食材来做谢礼。 选定菜谱,容可便让忠直帮忙生火,而她自己则挑选了一条色泽红润,质地紧密的里嵴肉。这肉长条圆形,一头稍细,是从猪的腰子到分水骨之间割来的,是猪全身最嫩的一块肉,又叫做腰柳肉。 容可伸指在肉面上按了按,按出的浅凹很快就能復原,可见是块富有弹性的好肉。她提起菜刀,顺着猪肉的纹理将它片成片,然后又剖成十字花刀,最后再改成小片,上好浆卷在一边备用。 此时锅已烧热,容可阔气地倒了大半锅油,将捲起来的肉片尽数下进油锅里去。 油锅响起噼里啪啦地热闹声响,加上油脂炸过的诱人香味,立时迎来不少人围观。只见那肉片卷在油锅里一炸,再捞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变身,瞧着金黄酥脆,肉卷做一团外壳突出花纹,已经初具荔枝雏形了。 容可盛出炸好的肉,倒出多余的油,在热锅中爆香葱姜蒜片,然后倒入调好的香醋、糖、酱油等酱汁,重新把炸好的肉球倒入锅中翻炒上色。 起锅之时,每个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汇聚过去,见那每粒肉球都挂着饱满红亮又晶莹剔透的酱汁,肉球堆作小山状在盘中微微发颤,再衬上挂着的几缕青翠葱丝,看得众人都纷纷咽了咽唾沫。 容可把菜并一碗白米饭送到李剑桌上:「时间紧急,就给公子换了一道菜。荔枝肉,请享用。」 李剑吞了吞口水,忽然就不遗憾刚刚英雄之举没有换来美人以身相许了,要是每回的仗义之举都能换来这菜,他能打十个刘捕快! 第46页 他来不及说话,直接举筷夹肉,一连吃了五六个肉球,歇一歇夹口米饭缓和酸甜的滋味,又继续不停夹肉。 他这般埋头苦吃,只愁坏了围观的人。 「李公子,你也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啊?」 「就是,子敬兄,这荔枝肉吃着真的像荔枝吗?」 五安县的人其实莫说没吃过荔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荔枝,只听说这荔枝是极金贵的南方果子,连前朝的皇帝爷都要千里迢迢派人快马加鞭地摘了来送给贵妃娘娘吃。 想到这茬,在座多是书院学子,有人吟起诗来——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 不吟诗还好,一吟诗众人的馋虫就在心里钻得更厉害了,急急催问:「李公子你倒是说说,这荔枝肉的滋味究竟如何啊!」 李剑终于风捲残云吃完了一碟子荔枝肉并一大碗米饭,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放出了惊堂木的气势:「这荔枝肉滋味一绝!酱汁酸甜可口,肉球外边酥脆内里柔嫩多汁!比起真正的荔枝来还要好吃百倍啊!」 旁边的人先前没听到评价就馋着想听,现在听到的评价,更加是馋得心里直痒。有人忍不住问:「小娘子,你这荔枝肉还做么?」「就是就是,我也想点一份,我付钱!」 容可摇摇头:「各位不好意思了,今日只备了一份里嵴肉,本来是打算自家吃的……」 话未说完,就有人急道:「明日明日!我先预定!」 「自然可以,只是先得与各位说明一事。」容可对各位嗷嗷待哺的食客道,「这荔枝肉要选上好的里嵴肉,又极费糖。若是贩卖,收费可比店内其他要价高,两百文一份。」 两百文,够去荣华酒楼点一份香菇炖鸡了。而且这荔枝肉名字再好听,也只是猪肉做的。 原本鼎沸的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我先定三份!」李剑阔气的声音划破周遭的沉默,他对容可道:「一份留着我来你这吃,一份你让金柱送书院去给夫子们,一份我会遣人送回府里给小姨、姨夫尝鲜。」 李剑的预定推了尚在犹豫中的人,很快又有人推了推伙伴,商量着合伙点一份。 容可都笑眯眯地应了下来,与此同时,又提高声音告诉大家:「这里嵴肉一只猪只能取一条,食材不易的,所以一日小摊只能做八份。」 此言一出,原本犹豫踟蹰的人群一向骚动起来,纷纷争着上前去预定,很快就把八份限额定光了。 这一番热闹景象,让老马心里就跟吞了两块碳一样苦涩。昨日的饼全白送给了那不顶事的刘捕快,到头来没砸成容记的摊,反而还让她生意更加红火起来! 老马越想越气,黑着一张脸,今日的饼卖得更少了。这日收摊,他拖着木板车回去,一路上垂头丧气也没抬头,走到半路就被一撞,连人带车摔倒在了路上,白面饼子洒了一路。 「我的饼!!」 老马着急着去捡,伸出去的手却被一只官靴狠狠猜中,连带着手下的饼一起踩进土里。 他嚎叫着抬起头来,见到踩着自己的人,正是白日被打走的刘捕快叼着竹籤,一脸的凶神恶煞。 第31章 水晶冻 她可真是一个商业小天才~…… 老马第二日没有来摆摊。 赵金柱来帮忙的时候还咦了一声, 好奇着问他怎么不来,然后就被忠直一把扯回锅炉前面了。 「听说是叫姓刘的捕快打了。就是他撺掇那恶贼来找我们麻烦的,结果那恶贼在这里受了李公子一顿气, 又没收到钱, 只好把气全撒在了老马身上。」 赵金柱沉默了一会,又说:「那……那老马也太可怜了。」 忠直狠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是读书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听说过没?昨日要不是有李公子出头, 我家小娘子没那么容易平事,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赵金柱点了点头, 不再多问,开始帮着干活。有了昨日预定的八份荔枝肉,他们容记的生意只会更加红火, 今日可有的忙。 确实如此,今日容记小摊的生意可谓火爆, 客似云来, 哪怕他们多添了几张桌椅也坐不下,将隔壁老刘家水饭摊子也坐得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忙过正午,容可帮着刘大叔收拾完,又向他道谢:「刘大叔, 今日真是多亏你, 前些日子也是,一直以来都多谢你借给我们桌椅。」 「哪里的话!」刘大叔连忙摆手:「你这一来,叔的生意好了不少,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尤其今天,那好几个书生来,就一份你那荔枝肉, 人人都点了我一份水饭配着!叔该谢谢你呢!」 「这是两码事。」容可笑着转身,从锅炉那边拿出一个大瓷碗来,「叔,这是我的谢礼,你尝尝。」 刘大叔一瞧,只见那瓷碗里面盛着一块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像是糕点,又像是那有钱公子哥腰间系的玉。他搓着手,好奇地问:「容小娘子,这、这是个什么东西?也是吃食?」 「当然能吃,好吃着呢!」容可给他拿了一双筷子:「尝尝!」 刘大叔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双巧手做得吃食,肯定是好吃的。只是、这东西一瞧就好看得紧,肯定贵的很,给叔吃浪费了。」 第47页 「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尝尝!」容可把筷子一把塞进了他手里。 「好好好,那、那叔也享享口福!」 刘大叔搓搓手,拿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这东西出入口冰凉爽滑,他不敢用力嚼,开始只慢慢地抿,渐渐就觉出一点肉汁的荤香甘甜,还带着姜汁的清爽。再一咬,还十分弹牙,且冰冰凉凉的,若是配上他家的水饭就更是美味了,一冷一热,这搭配一定好卖…… 刘大叔是一边吃一边点头,想到此处不由得看了看瓷碗,又看了看容可。 他不好意思讨要别人的秘方,想了想,笑着问:「容小娘子,你这吃食是猪肉做的?可贵么?大叔有个想法,想从你这里买些来放在我那水饭摊子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大叔你猜得不错,这是用猪肉皮做的。」容可说着,从身后取出了油纸包着足足一手臂长的姜豉递过去,「刘叔,我也有一个想法。这些送你,还有这姜豉的做法,我也送你……」 刘大叔还没听完就惊得连忙摆手:「这那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容可笑起来:「叔,你听我完呀。不白送,我有一个要求,你今后做这姜豉的猪肉皮,得从我这买。当然,我不买贵给你,市价多少,我按多少卖!」 刘大叔:「啊……?这、这当然是好。」 他原先以为是让自己平白占便宜,这事他没脸干,但后来听到有条件了,才安下心啦。 但他还是不明白:「那容小娘子你什么好也没落着啊,要不你卖贵些给我?」 容可摇摇头:「我当然有好吃!刘叔也晓得我家香肠卖得多好了,旧10光zl不少书生还说过年回家要带些回去呢。做香肠要猪肉的嘛,这肉我都是带皮带肥油的进,但是做肠的时候就得剔掉了。这么多,我总得处理,能有个销路卖出去,我就不算亏了!」 再有一点,她将来的猪总要出栏,多一个刘大叔这里的猪皮需求,也就是多了一个未来市场需求。 她可真是一个商业小天才~ 这样一听,刘大叔就明白了,他就能接受了。于是拍着胸脯保证:「那好,叔答应你,我这摊子今后只要用上猪皮猪肉都找你买!不光我,我儿子、孙子,只要干这个,都找你买!」 「那可好呀~我这就多了一个老主顾了!」容可笑得梨涡一显,又说,「叔,那我现在就把这道菜的做法告诉你。做起来也简单,选猪皮和带皮的肥猪肉,加葱姜和醋,炖到肉烂汤稠,静置到它自然凝结肉冻块。」 刘叔一边听一边嘴里默念着记。 她特意说得慢,还提醒道:「现在是冬天,煮好放在外边冻不了一夜就成了。若是天气热了,你就吊在竹篮放进井里也能冻成。」 刘叔点点头,又问:「小娘子,叔还有一个问题,你这叫什么呀?」 「肉冻……等等,」容可答完又抬手示意,想了想,水灵黑亮的眼睛一转,「就叫水晶冻吧!我们这摊子在书院边上,名字叫得文雅些,那些书生爱吃!」 「水晶冻,水晶冻好!这个名字好!」 刘叔得了菜谱,又抱着肉冻对容可不住道谢,再三谢过又再三被扶起来才算完。终于止住了谢,才好奇问:「小娘子,你今日怎么还未收摊回去?」 眼看日头都偏西了,往常这时间,容可都已经回福安村去了。 容可也看了看日头,她说:「荣华酒楼的胖厨子说今日要来寻我的,他们家酒楼也想进些香肠做吃食。可约好了这个时辰的,他怎么还不来?」 两人正说着呢,就见街头远远跑过来一个小伙计,跑到容可身前就是一拜:「小娘子,我是荣华酒楼伙计,我们家掌柜求您去救急呢!」 容可把人扶起来,她认得这衣服是荣华酒楼伙计的衣服,可救急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皱了皱柳眉,问:「什么事这样风风火火地?你们胖大厨约了我今日午后见面,他怎么不来呢?」 伙计一听,抹了一下眼泪:「我们胖师傅来不了了!他手给人打断了,做不了晚上的席,所以掌柜才让我过来求您去救急呢!」 第32章 容华酒楼 「既然幕僚的话对他没有用,…… 容可同伙计赶去荣华酒楼, 正好遇见从医馆赶回来的赵掌柜,忙问他胖厨子的情况。 赵掌柜四十多岁人了,说起弟弟来, 忍不住先抹了一把泪:「左手被打折了, 刚刚接上骨,又晕过去了。大夫说胸骨摸着也不太好, 至少得在床上养个一年半载的,今后如何也还不一定。」 「可有捉到歹人?」容可听了觉得奇怪, 胖厨子是个痴人,满心里只有厨灶之事, 不像是个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的。 赵掌柜摇了摇头:「他是在小道上被人套了麻袋打的,没看见人,也没其他的人瞧见。我已经报官了, 也不知能不能捉到人……」 「肯定是牛家!」他旁边的半大小子抢白道:「我爹又没有仇家,这种紧要关头对他下狠手, 除了牛家还能有谁?!」 容可应声看去, 这小子除了圆圆脑袋,身子到瘦弱,没想到是胖大厨的儿子。 她捕捉到话里的关键词,不解地问:「这种关键时候?」 他解释道:「县衙的于师爷今晚要来吃我爹做的鸡豆花!若是吃得好, 要我爹去州府里给大官做席的!牛家也争着想去, 肯定是他僱人打得爹!他们还把我爹的徒弟给挖走了!」 第48页 「小运闭嘴!没有证据的事情,别在外面喊!」 赵掌柜扯了一把侄子赵小运,把容可请到了里间去:「容小娘子, 借一步说话。」 赵掌柜请容可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原来是朝廷派了一位钦差到安州来巡察,太守为迎接贵人在全州各县选拔厨子献菜, 五安县也要选一名厨子送去。 「我们正与福牛酒楼争这机会,今晚便是宴请县衙的于师爷,请他来尝一尝鸡豆花。帖子已经送去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弟弟如今被打断了手,将来未必还能颠得动勺,而厨房里唯一学得三分的徒弟也被挖走!」 说到此处,赵掌柜打了一下身边的侄子:「这不成器的,又半点他爹的手艺都没学会!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请小娘子你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让赵小运去倒了一杯茶,推他在容可面前跪下:「我今日不止是想请小娘子来做晚宴的鸡豆花,我还想求小娘子做我们酒楼的掌勺大厨,教教我这不成器的侄儿。」 赵小运抹着眼泪,跪倒在容可面前,恳求道:「求师父收了我!求师父收了我!」 「快起来,快起来!」容可赶紧把孩子拉起来。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在荣华酒楼卖出黄焖鸡菜谱赚来的第一桶金。若不是有胖大厨的说合,未必能那么顺利地卖出高价。 她记得这份情。 「你们不必这样,赵掌柜,这个忙我一定帮。」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赵小运哭着又要跪,被容可死死扯住。 赵掌柜一脸感动,眼带泪花地说:「容小娘子!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容小娘子,我愿出将这酒楼分出一半来作为谢礼。这契约我已经写好了,你签了名字,从今日起,你就是这荣华酒楼的另一位主人!」 又推了一下赵小运:「快,给你师父敬茶!」 赵小运捧着茶端到容可面前,道:「师父,我大伯说你的手艺千金难买,请你千万不要推辞,收下这契约。」 「好!」容可接过了他敬的这杯茶,一口饮尽,向赵掌柜许诺:「我一定好好教小运,赢得这次献菜的机会,不让牛家得逞!」 这夜,牛家大院门前才点起灯,一个小厮从长街跑过来,一路进了侧院,沖紧闭房门的厢房里喊:「二爷!不好了,荣华酒楼的掌柜请了一个新的大厨!」 房里传出女人的娇笑,过了会,里面传出一道男人的骂声:「急什么急,他满县里去请,还有谁能做鸡豆花。滚!」 那小厮没走,拍着大腿继续喊:「爷!他请的是书院门口容记摊子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会做鸡豆花!她还会做那荔枝肉,听说于师爷吃着可开心了!」 房中的嬉闹声停住,过了片刻,房门从里面被踹开,走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虚胖男人,一边走一边繫着裤腰带。正是牛家的二少爷,牛启。 他走到小厮面前:「你确定?于师爷吃得满意?」 小厮勐一点头:「送菜的伙计说得!于师爷吃着可开心了,特地派人回家取了坛老酒来配!」 「没用的傢伙,你就干站着看?!」牛启骂着踹了他一脚,繫着裤腰带就往外沖:「叫人跟上!」 牛启带着一帮家丁,刚冲到正门,就被刚回来的牛老爷拦下了。 「龟孙!裤子都没穿好,愣头愣脑往哪里去?」牛老爷一瞅他这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地张口就骂。 牛启向来怕老爹,挨了骂更怂,站住原地一五一十地答了,又说:「爹你别拦我,我得赶紧赶过去,不然他们就把于师爷哄去了。」 「赶过去?」牛老爷忍了气,盘了盘手里的金核桃,问:「你赶过去能干什么?是要去把桌子掀了,还是当着于师爷的面再把荣华的新厨子打断手?」 牛启被问得一愣,他其实也还没想好。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牛老爷骂了一句,「都靠你还能办成什么事?擒贼先擒王,你不用管荣华酒楼和于师爷,爹今日在牡丹楼摆了席请董大人,二百两银子送出去,已经说好这五安县献菜之人是我福牛酒楼的厨子了。你个没用的,该回哪去回哪去吧!」 「还是爹英明!」牛启夸了一通,然后提起裤子就要往回跑。 「站住!」牛老爷还是看不惯,皱着眉道:「你少去那田家房里,刚改嫁就帮着你把前夫家里的水田全抢夺了。这种蛇蝎毒妇,我当初都不该让你接进门!」 牛启和他争辩:「爹,还什么田家的,她现在是牛家的人了。再说,多亏了阿好,我们才花了一贯钱就拿下田家十亩水田!这不说明她一心向着我了么?这是你儿子的厉害!」 牛启得意地说了这一通,就抓紧裤腰一熘烟跑回自己院子了。刚才焐热的被窝,他脚也不停地往被窝里钻,心肝宝贝地就把被窝里光熘熘的女人拉了出来。 这女人正是被卖给牛家做妾的田娘子。 田娘子反手搂住牛启,抱着他就问:「爷这么快就把事处理好了?可见着那个容小娘子了?」 牛启头也不抬地答:「没,我爹办好了。一个小娘们,不用管。」 田娘子接着问他:「听你们刚刚说,她成了荣华酒楼的厨子了?」 第49页 「不是,刚刚阿旺说,那傻老赵分了一半酒楼给她,牌匾都换上了。原来荣华不是,那荣字改成那娘们的姓了,也叫容华,真是巧了……」 「你说什么!」田娘子一把把人推开,「容可现在是荣华酒楼掌柜了?」 「干什么呢!」牛启伸手拉她,一边说:「算什么掌柜,一个小娘们,老赵哄她的吧。你别管这些,过来。」 「不成!」田娘子又推开他的手,一副不说好不肯就范的架势:「从前这人在村里就欺负我,没想到进了城她还与爷作对!这人就是和我犯沖!爷,好人,你得帮着我好好教训她,帮我出一口恶气!」 箭在弦上,牛启现在什么都能答应,只得不停点头:「好好好,你把爷伺候舒坦,我保管让那娘们不好过!」 *** 那日宴请于师爷之后,容可与赵掌柜没有如约收到他的好消息,一连三日过去了,于师爷没有再来过荣华酒楼,县衙也没有传来任何请容可去州府献菜的消息。 这日午后,容可教了赵小运调鸡豆花的鸡茸,留他在厨房练习,自己则去找了赵掌柜。 赵掌柜正准备出门登门拜访于师爷:「小娘子,你别担心,我一定找于师爷要一个说法,他那日分明大力夸赞你做的菜,保证要和董大人推荐你的。」 容可把人拦下来:「我们之前可能是想岔了?」 「什么意思?」赵掌柜不明白。 「我们找错人了!」容可道,「于师爷那日的话不假,可他也只是说保证推荐,这决定权还是握在董大人的手里。从这几日的情况来看,于师爷的话在董大人哪里怕是起不了几分作用。」 赵掌柜一听着急起来:「那我们去找董大人?可他一向是和牛老爷要好。平日牛老爷就没少下功夫,送礼请客月月不落,连董大人养的几个外室,都是牛家出的钱。我们和牛家比这个,怕是比不过……」 「莫急。」容可安抚道,「我们也不找董大人。」 「那我们该找谁?因着董大人和牛家的关系,我才找了于师爷,想着献菜到底算关系前途的大事,董大人兴许会听听幕僚的建议。于师爷不行,也不找董大人……」赵掌柜已经完全想不出人选了。 容可眸光闪闪,笑了笑:「既然幕僚的话对他没有用,我们就找人帮忙吹吹枕头风。」 第33章 蹄花汤和董大娘子 容可但笑不语,这世…… 容可託了李剑帮忙, 请他为自己引见县令夫人。 李剑被一顿饭收买,拍着胸膛保证,果然当晚就捎来好消息:「我小姨答应见你了, 让你明日巳时过府。要不要我向夫子请假来陪你?」 「学业为重, 学业为重,」容可连忙摆手。 请县令夫人的外甥帮着引见是一回事, 请外甥逃课作陪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能自己大门没进, 就被乱棍打出了。 容可信心满满,婉拒李剑:「我自己能行。」 赵掌柜知道这件事, 倒没说要跟着一起去,只是着急准备送礼:「小娘子,你说, 咱们要不也送点银子?我这里还能拿出百两来……」 「不用,我们不和牛家比谁人傻钱多。」容可拍拍他的肩膀:「老赵, 你只帮我准备一样, 查好牛家帮董大人养的那几户外室分别都姓甚名谁、住在哪条街、近来一月花销如何。其他的礼物,我来准备。」 「那好查,董大人养的那几户都高调着,我遣伙计去街上随便打听一番就能问到。」赵掌柜一口答应下来, 又好奇问:「你准备什么礼?」 容可嘴角一翘, 腮边的梨涡露出来:「蹄花汤!」 赵掌柜:「……啊?小娘子你真会说笑。」 容可还真没开玩笑。 这蹄花汤香醇滋补,最适合冬日饮用,能派上大用场。 次日巳时早些, 容可真带了蹄花汤上县衙拜访县令夫人。 这蹄花汤是她一早在家就炖上的,猪蹄剁成小块洗净焯水,再加上泡了一晚上的芸豆, 一起放进砂锅里加上花椒、姜和酒大火烧开,才移到炭炉上小火慢炖。然后这砂锅架着炭炉一齐都被移到牛车上,,一路不离火地运到县衙,已经炖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了。 县衙后门开着,等着门口的小丫鬟看面前这景象,眼睛都看直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好:「这位便是容家小娘子吧?」 见容可答应了,她又道:「夫人一早就命我在此等候,请随我来吧。只是,」她点了点牛车:「这牛车可不能进院,还有这炭炉是……」 「这炭炉上的砂锅里炖着汤,是我要送给夫人品尝的。」容可答道,「牛车不能进,可这炭炉得进。」 说着,她便让大花用木板抬起炭炉和砂锅,把忠直和牛车留在了外面。 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她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上门送礼送汤的穷酸人。果然如大娘子说的,这小农女是个穷酸泥腿子。 她撇撇嘴,转身先走进去,对容可她们道:「跟着我。」 小丫鬟带着她们从后门穿过花园一路往西去,越走越偏,绕了几转终于将她们引到了一个院子前。她在院门口站定,往里一指:「喏,里面就是夫人住的院子,你们快进去拜见吧。」 她说得很快,还拿手帕按着嘴角,为的是努力不笑出来。 这院子才不是什么夫人住的正院,而是一个没人住的荒院。大娘子早就吩咐好下人在院门后面用鱼线挂了水桶,这鱼线绕过院门,只要这个农女往里一踩,鱼线崩断,水桶就翻下来将她砸个正着。 第50页 大娘子说了,这农女从小在田里长大,没进过深宅大院,肯定看不破他们做的局,保管中计,到时就有落汤鸡好瞧了。 小丫鬟着急着看热闹,见容可没动静,又催:「你快些进去啊,别让夫人等急了。」 夫人的正院? 容可是没逛过县衙后院,可她是逛过故宫的人。就这连个牌匾都没有的光秃秃拱门,后面的庭院荒得就剩一颗枯树,跟她说是夫人住的正院? 骗鬼呢! 容可再一看那小丫鬟一脸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有她站在院门前怎么也不肯往前迈的脚,就知道这院门肯定有什么蹊跷。 她装作不知,大眼睛一弯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就要往小丫鬟手里塞:「这位妹妹,这一路多谢有你指路,辛苦你了,一点小心意,你收下买个胭脂水粉的。」 小丫鬟眼睛都亮了,这锭银子足有五两,抵得上她七八年的月钱了。 「好说好说,这是我的本分。」 说着,她就也伸出手去接,可还没摸到,容可不知怎么地手一松,那银子就掉了,滚在地上。 小丫鬟此刻满眼都只有银子,什么都没来得及顾,饿虎扑食一样去捡银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银子是往院子里面滚的。她一头冲进去,弯着腰还没捡到银子,就被兜头一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容可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这水浇干净了,这才上前去扶起浑身湿透的丫鬟:「你没事吧?夫人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一桶水呢?!」 丫鬟人都被浇傻了,北风一刮,牙齿都上下打颤,更说不出话来。 容可松开手,走进院子里把那锭银子捡了回来,四下一望,和她说:「这里看着没人的样子,不像是夫人住的正院,我们走错了吧。这位妹妹快些回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也不用送了,我再寻人问路就是,别让夫人等急了。」 丫鬟浑身打颤地拦住:「银、银子,给、给我的!」 「妹妹说笑了,我方才掏错了,五两银子可不小一笔钱,够我家两年花销呢。」容可把银子放回荷包里,又摸出五枚铜钱,放在丫鬟冰冷的手上。 丫鬟浑身冰凉,握着更冰凉的五枚铜钱,看着面前容可笑着的梨涡,气得直发抖。张口就要骂人:「你这个穷酸泥腿子,竟然耍我……」 「住嘴!」前面响起一声娇斥。 容可寻声看去,不远前迴廊里走出来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捧着个鎏金小暖炉,穿着雪白貂毛斗篷。据说县令夫人与县令成婚十载,膝下仅有一女,想来就是目前这位了。 只见她倒数着眉毛,厉声喝住丫鬟,又骂了一句:「蠢材!闭上你的嘴,滚回去!」 「是,大娘子。」丫鬟不敢有二话,含着两眼泪就跑了。 那大娘子骂走蠢丫鬟,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容可一番,没头没尾地说:「你倒是挺聪明的。」 容可也不揭破,直接谦虚应下:「大娘子谬赞了。」 大娘子可能没想到她还敢应下,表情一滞,仿佛被噎住,然后哼了一声,对她说:「跟我来,带你去真正的正院。」说完,便转身先走了。 「有劳大娘子。」容可笑着跟了上去。 容可被带着往东去,又一次穿过花园。她四下观察着,见他们越走,周遭遇到的僕人就越多,心知这次应该是去真正的正院了。 董大娘子带着她去得的确是正院,寒冬腊月院中都还摆着数盆花卉,庭中的腊梅也养得极好。她们一进门,就有婆子迎上门来,请容可在花厅里稍等。 董大娘子也跟着容可去花厅坐下,大概是瞧不惯她一个农女在县令夫人的花厅里还悠然自在,皱着眉开口就是一句刺:「你这砂锅里是什么汤?这么珍贵,觉得我阿娘会为了一口汤帮你?没见识,没脑子。」 容可不受她的激,只笑着回答:「是蹄花汤。」 「臭猪脚也拿来献宝?」董大娘子露出嫌恶的表情。 容可如今已经习惯了这些上流社会的公子小姐对猪的偏见,面色不改,不紧不慢地解释:「董大娘子莫要小看这猪蹄,古人医术有记,这猪蹄能和血脉、润肌肤,温和滋补,对女子可有大用。再说,我这蹄花汤炖得蹄肉香糯软烂,汤白香醇,是一等的美味,绝不会臭。」 董大娘子不太相信她后面的话,倒是忽然凑上前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冒出一句:「你个农家女这样粉白的皮子都是臭猪脚养出来的?所以才得了表哥的喜欢?」 容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她说为什么这小丫头针对自己呢,原来是李剑惹的情债。 董大娘子被笑得眉毛竖起来:「你笑什么!」 容可忙止住笑,摆摆手道:「没什么。」然后才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是,不是。」 董大娘子没听明白:「什么啊!」 容可道:「是。我从前穷的时候面黄肌瘦,如今白起来,是靠着猪脚养起来的。不过呢,我对李公子没有私情,我们只是手艺很好的厨子和食客的关系,我一门心思只想赚他的钱罢了。」 董大娘子被她的话吓得一愣,哪里有小娘子把钱挂在嘴巴上的。但转念一想,农家女嘛,当然一心钻进钱眼。但她真是太傻了,这样赤~裸~裸地说出口,要是她转口和表哥告状,一定能够彻底打碎表哥对她的幻想。 第51页 这样一想,她暂且相信了,就把李剑的话题搁置到了旁边。继续追问起猪脚:「你手艺真的那么好么?再怎么好的手艺,臭猪脚就是臭猪脚,怎么可能会有好滋味。你当美颜的药吃,我还信。」 容可也不辩解,只说:「是不是好滋味,待会等夫人来了,大娘子一起尝尝不就知道了?」 董大娘子哼地一声转过脸去:「我才不吃臭猪脚呢,你就算把它夸到天上去,我也不会吃的!」 容可但笑不语,这世上没有人能逃得过真香定律。 第34章 蹄花汤和低配版油泼辣子 都说这川菜里…… 「阿玉胡闹, 什么臭猪脚的,我可是听闻容小娘子的厨艺绝妙。」花厅外传来一道爽快的女声。 容可转身看去,只见走进来一位金钗玉环、满身珠翠的贵妇人, 应该就是县令夫人董夫人了。她的样貌与董大娘子有六分相似, 都是瘦脸,泛着点微黄, 只是一双吊捎丹凤眼显得更加精明几分。 「见过董夫人。」容可猜到来人身份,站起身来问好。 「小娘子不必多礼, 我在深宅大院也有听闻你的事儿,正想一见呢。」 董夫人与她女儿完全是两般性格, 说话时时刻刻都带着笑。走过来,拉住容可的手,同她女儿一般凑近了左右一瞧, 笑起来夸道:「果然不错,你这皮子又白又嫩。瞧瞧, 都赛过我这白玉镯子了。」 她将带着镯子的手腕比在容可的脸侧, 让女儿和婢女、婆子都来瞧。董大娘子哼了一声不愿说话,旁边的婆子凑趣接话:「真是,这容小娘子真白嫩,完全不像是个农家养出来。」 「但我可听人说, 容小娘子上个月前在村里还上山下地挣钱养家呢。后来卖了参、卖了菜谱, 日子才一日日过好起来的?可有此事」董夫人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容可问道。 容可点点头:「确实如此。」心想这董夫人果然不简单,见面前就将她的底细摸清楚了。 董夫人笑着揭过话题,一指砂锅:「那看来, 这蹄花汤还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而且功效显着啊。」 「夫人尝尝便知,不止功效显着, 而且滋味一绝。」容可说着便让大花将砂锅端上桌,揭开了盖。 这砂锅从福安村到五安县县衙,一路就从未离过火,此时已经小火慢炖了足足两个时辰,锅内的猪蹄早就被炖得软烂,骨肉之中的精华营养全部流入热汤之中,锅盖一揭,就随着热气蒸腾出来。 温和又缠绵的香味涌入在座每一个人的鼻腔。 董夫人本是要拒绝的。晨起刚用过早饭,纵然这蹄花汤驻颜美容,她光想着上午吃大荤,就有些犯腻。但锅盖一揭,这热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就咽了一下口水。 容可拿出准备好的葱花,往汤里一洒。身边的婆子已经手脚利落地端上碗筷,她接过汤勺为董夫人和董大娘子都盛了一碗蹄花汤。 董夫人见这奶白汤底,完全想不起来今早吃过什么,肚里忽然空空如也,只有不断生出的馋意在催促。她捏住勺,先笑着指了指这软烂的猪蹄:「难怪要叫蹄花汤,这猪蹄被炖得如此软烂,皮子都绽开,真真跟花似的。」 容可翘起唇角,面上显出一些小得意来。 都说这川菜里有三朵花,脑花、腰花,还有一朵就是这蹄花!她这蹄花足足炖了两个时辰,软烂香糯,皮白胜雪,形似飞花,当然名副其实! 「汤真鲜甜香醇,完全没有猪的油泥腥臭味。」董夫人尝了一口汤,眼睛唰地就亮了起来,忙催促女儿:「你也快尝尝,这容小娘子的手艺确实绝妙。」 董大娘子撇了撇嘴角,可摆在面前的汤碗升腾起来的香味直往她鼻里钻,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就举起了汤勺。一口奶白色的汤入口,她眼睛就享受地眯了起来,汤汁绵柔又醇厚,恰到好处的咸味中还藏了一丝甘甜。 她的勺子停不下来了,连喝了大半碗汤,又举起筷子伸向碗中雪白软烂的猪蹄。 永远也不吃臭猪脚? 董大娘子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说过这话了。再说,这蹄花白白嫩嫩,哪里和脏臭沾得上关系。 她果断伸筷。 猪蹄被炖得十分软烂,董大娘子的筷子只在上面轻轻一碰再一扒,皮肉就与骨头分离开来,她夹了一筷送进嘴里。 软!糯!弹! 这蹄肉是该软烂的地方几乎一抿就化,该弹的地方还保存了筋肉的弹牙,而且正如她娘说得,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猪的油泥腥臭味,反而是一种醇厚平和的荤香,还带着汤中的咸鲜和芸豆带来的甜味、豆香。 董大娘子吃得头也不抬,寒冬腊月里额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容可见她们母女两个埋头苦吃,笑着弯了弯大眼睛。光是蹄花汤就被征服啦,这才哪到哪呢? 她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个瓷瓶来,请婆子帮忙取来两个蘸料碟。 董大娘子百忙中抽空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容可笑而不语,拔开瓶盖,一股霸道的辛辣油香就沖了出来。她倾倒瓶子,将里面鲜红油亮的蘸水倒入小碟,推到了董夫人和董大娘子面前。 「两位试试用蹄肉蘸着蘸水吃。小心,可辣着呢。」 这碟子里的蘸水不是其他,就是容可用花椒、茱萸炮制的低配版油泼辣子,再加上几滴香醋。不是她吹嘘,这酸辣味配上猪蹄,吃着绝对过瘾。 第52页 果不其然,董大娘子一试就停不下来。虽然这辛辣让她不断嘶嘶吸气,但手上的筷子就一直没有放下,吃完了之后又再续了两碗。到最后直捧着浑圆饱胀的肚子要婆子给揉一揉,舒坦得长吐了一口气,说:「我今个午饭,不,晚饭也都不吃了,可把我撑坏了。」 足足喝了两大碗汤的董夫人面上故作镇静,靠在椅背上,抬手虚点了一下女儿:「叫你前面收这些吃,你又不肯听。急什么,又不是今后都吃不着了。」 董大娘子一听,身子都坐直了起来,指着容可道:「阿娘,你给她钱,我们把方子卖下来!我要天天吃上一碗来养颜!」 「你这个急性子!平日教你的那些礼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董夫人嗔了一句女儿,但还是转脸问容可要方子了。经过方才的亲自品尝,她纵然对猪蹄美白养颜的功效半信半疑,但也对它的美味深信不疑了。 「容小娘子,你开个价,我是真心想要这个方子。若是有其他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也尽管开口。」 「董夫人客气了,这蹄花汤能得您的亲眼,是我的荣幸,哪能收你的钱。这菜谱我一早就写好了,如今便给您,食材和火候都写得清清楚楚,保管贵府厨子一学就会。」 容可当然不要钱,双手奉上方子之后,又说:「实不相瞒,夫人应该也猜到我此行的目的。我想要请夫人您帮我们容华酒楼争得此次去州府献菜的机会。」 这本就在董夫人的预计之中,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我会在老爷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的。」 「夫人,」容可看着她,重复道:「我想要的是,夫人为我们争得此次机会。」 董夫人面上的笑意收了:「容小娘子,一道汤换献菜的机会,未免有些太贪心了。我凭什么帮你出那么大的力气?」 容可迎着她的目光,胜券在握,笑意不减:「因为夫人您帮我扳倒牛家,就是在帮自己。」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说着的时候直视着董夫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当自己提到牛家的时候,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冷意。 果然,她先前设想的不错,董夫人对董大人在外面用牛家的钱养外室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的。 容可有了把握,又将赵掌柜打听来的消息抛出来:「听说牛家人在鱼肠巷尾租了一处宅院,街坊领居管里面住着的妇人叫董娘子。夫人可晓得此事?」 据说,董夫人家中是京里的富商,而董大人出仕之前家中贫寒,未发迹之前,董家官场里上下打点关系,家中日常花销全靠着董夫人的嫁妆。花着夫人的银钱,董大人没有底气纳妾,但若是花别家的钱养女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董夫人如此精明,自然是知道的,听她说出来,脸上的笑都冷了,冷冰冰地道:「容小娘子,你有话直说。」 「我并非故意要惹夫人生气,请见谅。」容可抱歉地拱手,道:「如此我就直说了,鱼肠巷里那位开销可大,日日都要买鸡鸭鱼肉和嫩羊羔。董大人在县里只有牛家这一户财大气粗的朋友,若是我们容华酒楼夺得此次献菜的机会,我只要有这一个机会,保证能挤垮牛家酒楼的生意,让董大人丢了这个钱袋子。」 董夫人冷笑一声:「你倒是自信。」 容可也谦虚了一下:「若是我不成功,但献菜机会给了容华,牛家必然与董大人离心,董大人还是丢了这个钱袋子。不论我成功与否,董大人都会回到夫人的手心里,您总是稳坐钓鱼台,只赢不输。」 「好!」董夫人面上重新挂起笑,「容小娘子,你的计谋高超不输厨艺啊。这事我应下了,必定为你努力争取。但献菜毕竟是县衙里的正事,我再有能耐也是在后宅之中。眼下,我不能给你保证,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她能这样说,容可今日的目的就达成了:「多谢夫人,那我就回酒楼静候佳音。」 三日之后,容可等来了董夫人的消息。 县衙里的于师爷再次登门,带来了董大人的话:「大人决定,十日之后在静思书院举办一次宴席,届时容华、福牛两家酒楼公平斗菜,最后获得客人称赞多者获胜,胜者代表我们五安县前去州府里献菜。」 第35章 红烧狮子头和捉奸细 谢洵一眼就望见了…… 董夫人为容可他们争取到了一次与牛家斗菜的机会, 但是否真的公平,容华酒楼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太肯定。 赵掌柜道:「选在十日之后,是因为这之后便是过年, 书院便放学子归家了, 直到来年,各位学子重回县里参加二月的县试。董大人说这也算是县里摆席, 提前为大家壮行。」 忠直跟着补充:「我问过于师爷,参加宴席的宾客除了董大人、县衙书吏, 还有书院的院长、夫子、最优秀的二十名学子,以及捐赠书院的乡绅, 一共总有三十三人。」 容可想了想,届时宴席的菜色是他们与牛家各分一半,这样三十三的席面准备起来并不算困难。 赵小运接话说:「麻烦得就是这三十三个最后投票的人。董大人和县衙的人不用说, 肯定是站在牛家那边。乡绅们也多和牛老爷是旧交情。书院里面的人,牛家未必不会拿钱去砸呢。」 他越说越气, 舞着菜刀把砧板上的肉剁得细碎:「这哪里算什么公平。」 容可镇定许多, 安慰他:「书院里的夫子、书生都是读圣贤书的,未必会被牛家的钱财收买。再者,读书求清高,他们为了名声, 也会公平考虑一些……」 第53页 她说着转过头对赵掌柜道:「老赵, 我们在门前挂上牌子,这十天为了斗菜取个好彩头,酒楼所有菜色全部菜金减半。再雇两个小子, 每天敲锣打鼓地满街宣传。我要让这全五安县的人都晓得,董大人亲自发话,要让我们容华酒楼与福牛酒楼公平斗菜!」 若论财力, 她比不过牛家。可这世上能够左右人心的,未必是只有金钱,舆论也是一招隐形杀器。 赵掌柜琢磨一番,也想通其中关窍,应了一声就立刻转出厨房准备。 容可则按了按徒弟的肩膀,让他沉下心来:「斗菜斗菜,你和我这十日最重要的就是试新菜和定菜谱!你收收心,瞧瞧这鸡茸都给你剁成什么样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容可都窝在后厨里与赵小运一起试菜,忙得连福安村家里也没回去过,就睡在后院的厢房里。每天闭上眼睛都是报着菜名入梦的。 这日下午,容可又在后厨试新菜——红烧狮子头。 定下这道菜的缘故,是因为忠直探听到消息,牛家下了血本,花重金从邻县定了一只伤了腿的黄牛,到时斗菜之日就要用这牛肉做菜。 本朝明令禁止随意宰杀耕牛,除非是像这般情况,耕牛病残无法劳作,才可以宰杀食用。故而当今,吃牛肉的机会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牛家只在食材这一项上,就将他们远远甩在后头了。 赵掌柜一听这消息急了,拍着脑门满楼转悠,急道:「他们竟然用牛肉,这、这我们哪里去寻更好的食材?若是有鲜鱼,也能比上一比,可眼下只剩五天,也来不及托行商去红江卖鱼了。」 容可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想出了主意:「他们出牛肉,那我们就从出狮子,这总更厉害了吧?」 狮子?! 一时酒楼里所有人耳朵都竖起来了,迷茫的眼睛都投到她身上去。这黄牛、江鱼,虽然没吃过,好歹是见过的。狮子,他们反正是没见过活的,只见过县衙大门前蹲着的那两只,瞧着是怒目圆瞪、威风凛凛,但石头做的可不能吃啊。 伙计小九忙问:「二掌柜的,这狮子肉你要去哪里买啊?」 容可嘴角一翘,买了个关子:「看,你们好奇了吧?狮子总比牛肉更少见了?这狮子肉,先保密,到时候在席上变出来!」 既说了要保密,这整个酒楼里就只有赵小运先得知了狮子肉的秘密。 容可要变的狮子肉并非真狮子肉,而是淮扬名菜——红烧狮子头。这道菜取用的是猪肉,做成丸子,先炸后煮,因为形似雄狮之头,故而得名。 此刻后厨房门紧闭,容可正传授赵小运制作之法。 「狮子头要做得好,选肉剁肉都很重要,你可得记好了。肉要七分瘦三分肥,细切粗斩,大小要如米粒。」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切了一块给赵小运瞧。 「看,要想这个样子,不能剁太细了。得让这肉质间保持缝隙,才能含汁。」 赵小运用心记下,接过菜刀就在砧板上剁起来。容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窗户纸外面一闪而过的人影。她蹙起柳眉,想起之前一些事情来。 她一直都怀疑酒楼里是否还有牛家的奸细,如果不是这样,很难解释为什么牛家在废了胖大厨的手之后,可以精准地挖走那个学会鸡豆花的徒弟。 而且以牛家的小人做派,他们像是会在容华酒楼里安插一个奸细的。 容可想着,便让赵小运留在厨房接着剁肉,而自己却推门出去了:「我出门办点事。」 她出了厨房就到前边楼里去,此刻正是关门修整的时候,酒楼里的三个伙计和两个帮厨都在收拾桌椅。她刚进门,平日里话最多的那个伙计小九就从近前蹿上来,殷勤地问:「掌柜的怎么从厨房出来了,可是要些什么?」 容可打量了他一会,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吩咐道:「你去帮我找一身合适的男装来,我要乔装打扮一番去福牛酒楼,探探他们的底。」 伙计小九眼珠子转了转,「诶」地一声:「您稍等,我这就去办。」说完就利索地跑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带着一套男子衣袍回来了。容可回房换过衣裳,束起男子髮髻,再回楼里一看众人皆在,没有人趁机熘走,便喊了忠直与她一道去福牛酒楼。 容华酒楼与福牛酒楼相隔并不远,恰好一个在街东头,一个在街西尾。 容可穿着青色长袍,长发全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瞧着就像是一个白嫩的小书生。她领着忠直穿过熙攘的人群,向街西走去,行到路中的时候,见到一架两马并驱的马车驶过来,马是高头大马,车盖车壁都是上好的红木雕花。 这般宝马香车,在县里可是少见。 容可示意忠直去瞧:「这马瞧着比县衙的还好,肯定是外面来的。快到了书院放学的日子,或许是哪个富贵人家过来接孩子回家过年的。」 说着,她歪头想了想:「听金柱说过,书院里最高调的贵公子就是李剑了,不曾听过还有什么外来的富家子弟啊?难不成是人家比较低调……」 她正在仔细回忆,所以没有注意到忠直瞧着那随车的护卫眼神有些不对。忠直与那护卫对上视线,又很快移开,转头对容可道:「可能是吧,他自己不愿意张扬。小娘子!你想好待会去要点什么菜了吗?鸡豆花我们肯定得尝尝吧,看看他们都偷学了个什么样子去!」 第54页 「你小声些呀。」容可捂着耳朵皱了皱眉,视线都被他吸引过去了:「看看,有其他拿手菜我们也点上,主要是试试他们厨子的手艺……」 她话没说完,忠直又急着问:「那你说,我要不要也扮个样子,别让人瞧出来我是你的人啊。瞧,那有个卖笔墨纸砚的,我去借点墨来点颗痣?」 他扬手就往前面的店铺一指,把她带过去了。 容可被忠直拉去前面的铺子里,没有在回头看那马车,于是也就没见着那马车的车帘在她走后揭开。 「王爷,是忠直,他身边的那个男装打扮的应该是容家小娘子。」马车里小厮打扮的慧光揭开车帘,又为身后的人让出视角。 谢洵一眼就望见了熙攘人群中的容可,她扮做一个书生模样,穿着青色长袍反而衬得整个人纤弱十分,束起的乌髮和衣领之间露出一截修长玉白的后颈。 他忍不住哪怕只是背影,也分明是个小娘子的模样。 慧光举着车帘,没有回头,马车里无人知晓端王的嘴角无声地扬起。 容可陪忠直点好了痣,都乔装了一番的两人自信走进福牛酒楼,进门坐下,叫来伙计点菜。 「两位客官瞧着面生,第一回 来我们酒楼吧。想点些什么?我们家酒楼可是县上最有名气的,您想要点什么,我们都有!」伙计声音洪亮地报了一串菜名,「我们有蒸羊羔,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滷煮咸鸭,酱鸡,什锦苏盘, 熏鸡,江米酿鸭子, 罐儿野鸡,罐儿鹌鹑,……」 容可柳眉一挑,道:「我们先要一个鸡豆花!」 「您真识货,这鸡豆花……」 「这鸡豆花,今天做不了!」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粗嗓门,抢先替伙计回答了。 容可回头看去,见一个肥壮的男人走过来。他大约有二十七八年纪,头上戴了紫纱幞头,穿了一身绿罗缎,脚下粉底皂靴,叉着腰的左手拇指上带着大金扳指,生得浮浪又骚气,一看就是个浪荡的酒色之徒。 果然,那人一走过来,带着金扳指的手就往容可的桌角上一撑,常年饮酒的红脸膛凑了上来:「容小掌柜的,这鸡豆花啊,今个是没办法给你做了。」 第36章 母猪怀孕 容可拍了拍小母猪白花花的背…… 牛启本来收到消息, 听说容可要乔装到他这里打探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一个下马威,最好是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不敢去斗菜。 但他没有想到, 这小娘子生得这样好看,青袍把她雪白的皮子一衬, 这个人更嫩葱一样水灵。 听说州府里有些妓院,专门给有特殊癖好的有钱人供养小倌儿。牛启原本是不信的, 男的有甚么好玩。但亲眼见到容可这打扮,他就觉出滋味来了。 原本心里下的狠劲也没了, 牛启带着满脑子荤话走过去,撑在容克的桌角边,自觉拿出了十分潇洒气度, 揭破她的身份:「容小掌柜的,这鸡豆花啊, 今个是没办法给你做了。你说说, 你这样水灵的小娘子,何必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忙碌?要不你来我福牛酒楼,我可比老赵会疼人。」 容可早有准备,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揭破。只是被他冲口的臭酒气熏到, 皱着鼻尖往后退了退, 试探地呛了一句:「福牛酒楼今日是不敢给我上鸡豆花?还是上不了鸡豆花?」 他们之前就有打听到,牛家虽然挖走了胖大厨的徒弟,但从来没有在酒楼里正式推出过鸡豆花这道菜。看来, 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多半是只偷学会了两三分,并不能成功做出。 果然,牛启一听这话, 面色一变,有些紧张起来:「小娘子说笑,这鸡豆花我们是要保留到斗菜之日的。」随即他又用炫耀的语气高声道:「董大人可是亲口对我爹说了,十分期待我们福牛酒楼的鸡豆花。还有宋捕快、马主簿、齐主簿、陈员外,他们可都已经吃过了我家的鸡豆花,那是赞不绝口……小娘子,劝你啊,还是早早服软吧,我牛启是个怜香惜玉的好人。」 他数出来的人物,全是要参与斗菜投票之人。这是在示威,暗示容可这些人都已经被牛家收买了。 容可数着他说的人名呢,一个书院的人都还未提到。她心中信心反而增加不少,挑了挑柳眉,也开口了:「我也听闻董大人十分重视鸡豆花这道菜,听董夫人说董大人已经写信告知太守大人了,太守大人亦是对这道菜期待万分……」 她说着便看见牛启的脸色渐渐僵硬,浮出一丝紧张和心虚来。搞人心态嘛,谁不会呢? 牛启越是心虚,她越是要说,还故意放慢了声音:「……既如此,届时必然要选一道名副其实的鸡豆花送去州府,不然,董大人、我们五安县献菜之人,岂不是戏耍了太守大人?太守大人要是生气了,那人的下场……」 「够了!」牛启一张红脸都泛出青色来,沉不住气,干脆大声喝止了容可。 说出口才觉得这样暴露了自己的短处,但话已出口,只好继续硬着口气干脆送客:「小娘子,你我不久就要斗菜,此时你来我店里试探,不合适吧……」 他话未说完,忽然跑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子,插~进他们中间,打断了对话。 来人是正是大花,她神色焦急,面上的红斑都皱起来,抓住容可的手就要带她走:「母猪出事了,快和我回村里!」 第55页 一听是猪出事,容可也不再和牛启多逞口舌之快,反正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于是便朝他一拱手:「牛掌柜说得对,确实不合适,今日就先告辞。」 说罢就领着忠直,跟大花出去了。 容可急着和大花回去看猪,只好吩咐忠直回容华酒楼处理奸细的事:「我一直怀疑店里有牛家收买的人,今日我们乔装打扮来福牛,中间只有伙计小九出去过,只可能是从他这走漏的消息。你回去与赵掌柜将他捉来,好好查问、处理了。」 交代完,容可就先与大花赶回村去。路上就先急着问了:「母猪到底出什么事了?生病了?不能是丢了吧?」 大花架着牛车,紧抿嘴唇,半天才回答:「它怀孕了。」 「啊?」容可的神情逐渐从懵逼转为惊喜:「啊!这不是好事情吗!确定吗?真怀了吗?」 大花的表情一言难尽,不见欣喜:「确定。前几天只是爱睡吃得多,这几天明显发现肚子大了,请李大叔看过,确定是怀了。」 「好事情啊!」 容可开心得拍手,这可是真欢喜的喜当爹。她当初买下那只小母猪,想得就是来年送去配种产崽的,想不到这小母猪肚子里自带了惊喜! 她独自欢天喜地了一会,转过脸去疑惑地看着大花一张苦脸,问:「母猪怀孕是好事情呀,你到底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大花嘆了一气:「母猪的原主人上门来了,说肚里是他家公猪的种。」 「哦——」容可瞭然地点点头。母猪和怀了小猪的母猪,不是一个价钱,原主人知道找上门来再要补差价也很合理。 她拍了拍大花的肩:「这没关系,也不算什么大事,咱们按市价补给他就是了。」 大花神情依旧很凝重,没有一丝轻松,沉默了一会,才说:「还有一户找上门了来,说母猪肚里的崽是他家猪的。」 容可:「啊?!!」 容可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个猪爸爸的主人已经在猪舍快打起来了。这两人一个面黑如锅底,一个国字方脸,都生得高大魁梧,胳膊足有她脑袋大,互相推搡着很是吓人。毫不怀疑,要是真打起来,怕是能把她的猪舍给砸了。 还好有李大富和赵宝柱帮忙,一左一右地把快掐到一起去的两人扯开。但人是扯开了,对骂却没有停止—— 黑脸大叔扯着嗓子骂:「母猪是我家的,买之前一直都和我家公猪关在栏里,肚子里的崽当然是我家公猪的。老罗你要不要脸,你家猪梦里来配得种啊?」 「你就说你有没有把猪放到我家地上去找吃的吧?!有这回事吧,你母猪是不是和我家猪遇到了,那两只猪挨在一起,人都难赶开!而且你家猪虚得走路腿都打抖,有能耐配种吗?这还说不是我家猪的种?」这是方脸大叔的指控。 他说完这通还不算,还扯住了李大富:「大富,我们老交情了,你说句公道话。我同一天把公猪卖给你的,猪都在你家里过得夜,是不是有可能在你家就配了种了!很正常嘛!怎么不能是我家公猪给配得种?」 老实人李大富被质问得一脸尴尬又为难,站到中间两下安抚,大声道:「我负责!不论怎么样,中间人是我,你们两位的损失我来赔。」 容可此时也听明白了。 总而言之,她家新购入的这只母猪现在腹中有崽,但父亲候选人确有两位——一个是黑脸大叔家的竹马未婚夫猪,一个是方脸大叔家的天降情郎猪,他们都有可以配种的时间。 她上前去拉住了李大富:「李大叔,这和你没关系,不能由你出。」 方脸一听就不乐意了:「女娃娃,男人说事情,你来插什么话?」 「我是这猪舍的主人,当然有资格说这话。」容可看向他,道:「而且,我不打算给你钱。原因很简单,你不能证明母猪里的崽是你家公猪配上的。」 「那有可能啊!」方脸着急地喊。 容可摇摇头:「就算有可能,也没有人请你家公猪帮着配种啊。再来,两只猪一起在李大叔家里的时候,就算是配种了,那公猪你已经卖出去,也不能算是你的猪。我们是绝不可能补钱给你的。」 方脸气急败坏,骂起来:「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好坏的心肠!」 容可不与他吵,只说:「你若再胡搅蛮缠,我就请你们村的里正与我们里正一起说理。再不行,我们就去县衙里打官司,看看谁占理。」 「就是!」黑脸大叔一听也跟着大声附和。 赵宝柱也出声帮腔:「若要论理,我这就去请我爹来。」 那方脸本来就理亏,只是想耍赖占些便宜,如今见自己说不过,只好一甩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黑脸的见对手斗败灰熘熘地走了,一叉腰出了好大一口气,对容可摆摆手:「容小娘子,大富,你们也不必补我钱了。我今天本来只是听了好消息来看看猪,遇上了这个泼皮才吵起来的,吵赢他我就舒坦了。」 见他如此,容可态度也和善起来,问清楚他的公猪模样,便说:「大爷,你看这样如何,这母猪是白的,那日李大叔家里其他收来的猪也是白的,只有你家公猪是黑的,若是母猪产下崽有黑的,我就按配种的价给你补钱。」 「这白送的买卖,当然好哇。」黑脸笑得合不拢嘴,但又说:「我不要钱。小娘子,若真是这样,你送我一只猪崽,我瞧着你这猪舍的猪都养得极好。这不到两个月的猪崽,都赶上其他人家三四个月的猪了。我看,你养出来的猪肯定好。」 第56页 容可失笑,点头:「成交。」 总算是解决了母猪配种这桩公案,容可终于可以进入猪捨去看看小母猪了。 说来,不管是哪家公猪配得种,真算是禽兽了。母猪最佳的配种年龄是八个月大,而她买来的这只小母猪才不到七个月,身体刚刚发育成熟,体重还较小,现在配种了,对它造成的负担较重,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一胎产仔数量不会太多,而且猪崽的初生体重也会偏低,母猪以后的繁殖性能也有很大机率会被影响。 容可拍了拍小母猪白花花的背:「你辛苦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第37章 母猪的初胎护理 母猪的初胎护理可马虎…… 母猪的初胎护理可马虎不得。 反正今日已经回村里来, 容可细细和大花、李大娘、李老爹交代起小母猪的养胎要点。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县里忙,干脆就雇了李大娘一家子照看猪舍。 眼下李大娘在旁听得非常仔细,还补充道:「旁边的屋子一直在慢慢收拾着, 现在已经可以单独把母猪移过去了。」 容可点点头:「那最好了, 待会就移屋吧,初胎的小母猪喜静。还有几点要注意的, 一个是饲料的事,今天开始就给它掺精饲料定量餵了, 这段时间每天别超过四斤。」 「不多餵点?」大花不解。 容可摆手,同她解释:「初胎小母猪的饲料餵养要讲究一个『抓两头, 放中间』,这才刚怀上不到二十天,餵过量的话有可能会导致妊娠期胚胎死亡……就是猪崽有可能会死在肚子里。」 大花瞭然地点了点头。 李大娘也跟着道:「这个我懂, 就跟那些富贵人家怀孕生孩子讲究不能补太过头是一个道理,怕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差不多。」容可笑着, 「再过十五天吧, 到时候我们再看看母猪的体形,如果不够大的话再多餵一些精料。我待会把时间和饲料的量都写下来,大娘你若记不起来,就拿着纸去找里正帮忙看看。」 李大娘一拍胸脯:「放心, 我记在脑子里, 肯定记得牢牢的!」 容可对她是放心的,又说起另外一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移到单独的房间去,就千万别让它再接触其他的猪了, 小心被染上病,这个时间段的初产母猪乏力又敏感,很容易被刺激到流产的。」 若是放在现代, 为了预防猪瘟等疾病,初胎母猪是必须接种疫苗的。可惜在这里是没有这个医疗条件了,只好全程做好隔离措施。 李大娘点点头:「包在我和大花身上,别说其他的猪,外边的人我都不让它见!」 「可丫头,你这母猪这么金贵呢?新媳妇坐胎也没有这样藏着的。」前面来看热闹的乡亲们还没有散,围在院外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就有好事的插嘴开玩笑。 「就你多话,下崽的母猪就是金贵!比你这个懒汉还金贵!」李大娘朝院外怼了一句,又拉了一下容可,小声道:「可丫头,甭搭理他们。你随我去看看草棚里的蘑菇吧,真长出来了!」 容可眼里一下就亮了起来,跟着李大娘去了草棚,掀开外面的草蓆走进去一瞧——蘑菇真的长出来了! 在架起的椴木架上,一丛一丛圆伞褐盖的小蘑菇在砍出的凹槽里冒出来。这一整个木架足足有三十来根椴木,每根都交错纵横着砍了不下十三四处凹槽,每一个凹槽上都长着一两丛! 她伸手去碰蘑菇伞盖的手指都微微有些发颤,这就是丰收的喜悦啊! 李大娘的声音也很激动:「小娘子,你说的办法真灵啊。原本野生的要长到明年春天去,这草棚里不到一月就长了出来这么大,还比山上的多出那么多,再过十来天就能摘了吧!」 容可闪亮着眼睛连连点头:「大娘,我们是成功了啊!!」 「那、可丫头,」李大娘搓了搓手,问:「你原先说我们家也能学着种。我们家真的可以学着种么?」 容可肯定地一点头:「当然!我当初就说了这法子若是试验成功,就要告诉乡亲们,大家一起种的。」 说着,她就走出草棚去。 外面围着的人都还没散,大家显然对草棚里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因为原木砍花法栽培香菇非常需要湿度、日照,又要讲究防风,所以草棚遮盖的草蓆特意选了编织十分稀疏的那种,在路过的乡亲们眼里就有一种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更加引起人好奇了。 再说,村里大家都知道,容二家的丫头自从摔破脑袋去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之后,新奇的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日子是越过越好。所以也都好奇这草棚里藏着什么财富密码。 此时容可一出来,就有人忍不住问:「可丫头,你这草棚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好东西!」容可没有多卖关子,伸手将门前的草蓆整个揭开,让其中长满蘑菇的椴木架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围观的乡亲们一下就沸腾了—— 「这是蘑菇吧?」 「我滴个乖乖,山上的蘑菇不是全被田家採光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呢?!」 「傻啊,这肯定不是山上长得啊,你看着木头垒得这么齐整,这是可丫头种出来的吧?」 「啊,这蘑菇跟菜一样能种的吗?」 「能种!」容可提高了声音,对所有的乡亲说:「大家看到的这些就是我种出来的,这法子我已经试成功了,大家都能按着种出来!」 第57页 乡亲们的议论声更加大了,多半都还是震惊、怀疑。赵宝柱先走上前来,替大家问:「可丫头,你真愿意把这蘑菇的种法交给大家么?」 大家也都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可,毕竟香菇有多赚钱,他们心里很清楚。握着这法子就跟握着钱没有差别,哪有人把握在手里的钱分出来的呢。 他说完这句还觉得不够,又跟着补充:「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要是不告诉别人,也是合情合理。家家户户都有个什选苗、沤肥这样小窍门不往外传,你也可以不说的。」 这话说着就是为容可考虑了,旁边的人听了就连忙插嘴:「宝柱,可不敢这样说,人家可丫头乐意说!」「就是,你可别光护着可丫头啊。」 赵宝柱有些气恼,回头要让那些起闹的人住口。 容可稍稍提高了声音,对众人道:「我愿意告诉大家办法。这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那回摔破脑袋昏倒的时候,梦里神仙告诉我的法子。仙子说了,是要我传扬出去的,大家有福共享嘛。」 她勉强编了一个来由,也差不太多吧。这原木砍花法本来就是古人的经验智慧,她心甘情愿分享出来,希望能够缓解村里乡亲们的贫困,促进全村共同富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乡亲们听了她这番话,气氛立刻就缓和欢乐起来,有人开始夸赞容可,也有人原地拜起神仙来。 李大娘冲出来,点住那双手合十的,说:「拜什么菩萨,要我说还是可丫头心好,不然她一人独吞了不说,旁人又能说些什么!上回她也教我们上山采野蘑菇了啊!」 有她这一领头,大家又都纷纷转向容可道谢。 容可连忙摆摆手,望了望天色,对大家说:「今日天色已晚,我也久未归家,想要早些休息。明早,大家到我这里,我肯定把这种香菇的法子全告诉大家。」 这夜,福安村许多人满怀着激动和期待的心情等待着明日的到来。而县里牛家,牛启也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期待着那个水灵灵的容家小娘子破产之后走投无路,来投靠自己。 他之所以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来,不得不从容可离开福牛酒楼说起。 她一离开酒楼,牛启就气哄哄地冲到了后厨去,正好见到新挖来的厨子在试着做鸡豆花。他兜头一看,一锅滚水里面找不见一块豆花,那鸡茸都跟棉絮似的一绺一绺地飘着。 牛启气不打一出来,捡起旁边的柴火就往厨子背上一锤:「这都第几回了!当初你怎么和我说,说学会了胖厨子的手艺,能做鸡豆花!我在你身上可花了不少钱,赔荣华老赵就赔了五两银子!这破棉絮就是你说的能做鸡豆花?!」 容可说得不错,福牛酒楼不给他们上鸡豆花这道菜,是出于心虚,他们根本做不出像样的鸡豆花来。牛启被踩到痛脚,在后厨撒了好一通气,又见收买的伙计小九被荣华赶出来。 这下自家酒楼做不出鸡豆花,收买的奸细也没有办法继续在荣华做手脚,牛启回家喝了好一通闷酒,没了信心能够在斗菜之日胜过容可。 是在旁边斟酒夹菜的田娘子,问清了缘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这容可在村里建了猪舍,养了不少猪。你想办法弄一头病猪过去,让她的猪全染上病,她忙着顾猪,就没时间做菜了啊。再说了,董大人和书院里的先生,敢吃一个碰过病猪的人做的菜么?」 「好主意啊!」牛启酒都醒了三分,「病猪好找。我们家在庄子上就养了百来头猪,前几天庄户来报说关了一只瘟猪。可是,没个由头,我们怎么能送进她猪舍里呢?」 田娘子眼珠子一转,道:「这简单。容可有个堂哥在书院里的读书,给他些钱,他能把猪送进去!」 第38章 瘟猪 可就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吹…… 福安村在清晨中醒来, 里正家中赵宝柱匆匆咬了一个玉米面饼子就要往外走,被她娘一把拦下:「大清早的,你急着往外奔什么!」 赵宝柱答:「今日可丫头要给大家讲种香菇的法子, 我早些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鸡才刚叫, 这么早你去帮人餵猪还是干嘛!」赵宝柱他娘看了看外面灰濛濛的天色,气得拍了一下儿子:「坐着!容家那丫头是有些本事, 可儿子你爹是里正,你弟弟在书院读书, 我们家也没到上赶着倒贴的地步!」 赵宝柱还要挣扎:「娘,你说什么, 我……」 「我什么我!你这样把那丫头捧到天山去!不准去!」她大声喝住儿子,道:「去把柴看了,等等我收拾好, 你跟我一起去!」 赵宝柱百般不乐意,但还是没有反抗母亲, 闷声吃完了饼, 去院里开始噼柴。噼了足足有小半个堆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陆续有乡亲路过他家门前去猪舍。 赵宝柱心中更加焦急,一边噼柴, 一边时不时回头去看厨房里的母亲, 希望她快些忙完,他也就能早些去容可的猪舍。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哥——」 赵宝柱一转头, 往外一看,他弟弟赵金柱竟然从县里书院回来了,还坐在一架豪华马车上! 赵金柱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兴奋地冲过来:「哥!见着我开心不?我好久没有回家了,可想你了,娘呢?」 「娘在厨房。」赵宝柱把他按住,「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书院放学的时候么?」 第58页 赵金柱嘿嘿笑了一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我们书院新来了一位先生,他想来要村里走走,院长让我陪他来的!对了哥,怎么今天一大早路上这么多阿叔、阿婶往村东去?」 赵宝柱顺着他的手指打量了一番那架马车,嘴上解释说:「可丫头村东那屋改成猪舍了,她今日要在那里教大家怎么种香菇。」 「可丫头?就是容华酒楼的容小娘子吧?」 不知何时,马车前那个瘦弱白净的小厮也走了过来,张口就是一把有些细的声音,让赵宝柱听着莫名后背一凉。但他还是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她,客人也晓得她?」 白净小厮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但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朝向马车等了一会,听见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敲击声,这才回身对他们兄弟两道:「我家公子也想去听听这种香菇之法,劳烦二位替我们带个路。」 赵宝柱犹豫着没有立刻回答,毕竟容可虽然愿意教村里人种香菇的办法,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随便把村外的人带去。他心中正纠结着要不要先去问一问可丫头,忽然脑门就被从后面狠狠地拍了一下。 赵宝柱的娘扇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她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这马车里坐着可是金柱的先生,怎么能怠慢人家。 她瞪了大儿子一眼,立刻走上前来抢先答应了:「不麻烦不麻烦。宝柱、金柱,快带先生去!」 赵宝柱一肚子的犹豫没有说出口,老老实实带着弟弟,替马车上的先生引路,一路到了村东容可的猪舍。 此时猪舍院中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一早就赶来的村民,肩碰肩、脚踩脚,比插秧还密地挤在院子里。赵宝柱刚想上前去请乡亲让个位置,拥挤的人群忽然就退散开来,空出好大一块位置,露出了站在院中的牵着一只猪的容大郎,和他身前的容可。 容可正指着他的猪:「把这瘟猪抱出我的院子!」 容大郎手里牵着的这头猪,骨架看着应该有四五个月大,身形却消瘦犹如三个多月的,而且后肢无力,平地站着也摇晃。更重要的是,它的耳尖和尾端泛着蓝紫色。 容可百分百确定,这是患了慢性型猪瘟的病猪,病程至少也有一月以上了。 猪瘟,养猪业的大敌之一。 这是一种急性接触性传染病,不分四季时节,任何年龄、性别、品种的猪都很有可能通过接触病猪被感染,甚至能够感染怀孕的母猪腹中的胎儿! 容可上一辈子在教科书和新闻里见过太多因为一只瘟猪毁了整个养猪场的血淋淋的案例,发现病猪立刻处理这一条原则几乎是刻在她的灵魂上。 所以当容大郎牵着这只瘟猪走进她的猪舍的那一刻,她立刻高声喝止:「把这瘟猪抱出我的院子!」 容大郎大约没有想到她如此眼尖,一眼就看出异端,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试图辩解:「妹妹你说笑了,我这猪是特地买来送你的,恭贺你成功种出香菇。我们一家子兄弟姐妹,我怎么会送只瘟猪来害你……」 话没说完,他就迎面被一把扫帚打中了。 容可满心都是这只病猪,才没时间和他废话,直接一扫帚抽了上去,然后抢过绳子,一把将猪拖出了猪舍,直拖到院外的路上。 「你做什么!」被打翻在地的容大郎狼狈地冲过来,伸手就要抢猪:「你怎么能和哥哥动手,有辱斯文!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不要这猪,还我就是!」 「还?」容可简直要被他的恶毒心肠给气笑了,「你还要拿这病猪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不知是这猪会传染,它的粪便、血液、肉甚至喝过的水,都能传染其他的猪!」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说这是病猪就是病猪了?」容大郎还在狡辩。 容可抿紧了唇,又是一扫帚狠狠将他顶开,喊来了大花:「把这猪打死!」 大花答应了一声,领着柴刀推开了愣住的村民走上前来,单手就提起了那只病猪。 「这是我的猪!」容大郎推开扫帚喊起来,「容可你敢!」 容可听都不听,毫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扫帚,只回头叮嘱大花:「提远些敲死,你小心别溅到血,也别让血四处流出去!」 大花点点头,提着病猪往外走了走,然后手上柴刀抡圆了,用尽十分力气,刀背在猪脖子那里狠劲一瞧。那本来就摇晃的病猪,来不及呜咽一声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容可脱口就夸:「大花好样的!」 容大郎一个大男人却是哭天抢地起来:「容可你竟敢杀了我的猪!我要去董大人那里告你……」 控制住病猪,容可心中焦急减轻了几分,哼了一声,冷眼看他强词夺理。 容大郎被她不屑的冷眼瞧着,心里发虚,再环顾一圈周遭乡亲们看着他那怀疑又鄙夷的眼神,嘴里的话渐渐就说不下去了。 「你要是说够,就轮到我了?」容可一指倒在地上的病猪,「喏,我不反驳杀了你的猪,你要是想告状,我捨命陪君子,现在我们就拖着这头病猪去县衙大门击鼓鸣冤!公堂之上,辨一辨这是不是病猪!你敢不敢去!」 容大郎不敢说话了。他收了牛家小儿子的五两银子,就是要将这只病猪送来毁了容可的猪舍。这是不是头病猪,他心知肚明。 第59页 他这一沉默,围观的村民们立刻也都明白过来。容可的判断没错,刚刚那只真是病猪! 福安村许久没有过牛瘟猪瘟了,但农户都晓得这事的可怕。家里有养牛羊猪鸭的最先开口骂人:「容大家的,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你是要害了全村的人啊!」 「黑心肝的畜生!」 「还读过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你还敢去县衙找大人告状,我们都去,都给可丫头作证!」 其间也不知道是谁气不过,骂也不解气,直接上去啐了一口。容大郎被当头吐了口水,还没看清人,就又被啐了好几口。他噁心地几乎作呕,连忙举起袖子挡住脸,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容可懒得对烂人穷追勐打,见他理亏逃走,就赶紧去处理病猪。当下能做到的无害化处理,只能使採取深埋法,将这病猪埋入深坑覆盖、消毒。 这事要立即处理。 教授种菇只能暂且搁置,容可拜託大家先帮忙一起挖坑埋猪,而且要赵宝柱回去通知里正:「这坑不允许村里任何人和牲畜靠近,以防再被传染,你回去告诉你爹,要确保村里所有人都晓得。」 赵宝柱应下,又说要留下来帮忙,让弟弟金柱回去转告父亲。 容可这才发现赵金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架两马并驱的豪华马车,马车前坐着的白净小厮还朝她拱手示意。 她有些发蒙地回礼,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小厮虽然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举手投足之前却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真奇怪。 「小娘子,马车上坐着的是我们书院新来的夫子。本来是好奇,要来听你讲解香菇种植之法的。」赵金柱适时地上前来解释。 容可的视线没有移开马车,笑了笑:「那真是不巧,今日遇上了这遭事,香菇的事要改日了。」 只见那小厮身子往后做出仔细倾听的姿态,可车厢里并没有人说话。他却认真听了一会,回过身对容可道:「今日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小娘子。」 有一瞬间,容可怀疑这车厢里或许根本没有金柱的夫子。可就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车窗的锦帘,露出里面一只清凌凌的丹凤眼。 风过锦帘又落下,容可哑然失声,只拱手望着马车掉头远去。 **** 是夜,静思书院后山一片静谧。 原本此刻,后山院长居所里都会传来院长与夫人吟诗书声或是琴音。但今日,院中住着一位特别的客人,他带来的护卫把守者每一处院门,腰间挎着的刀压住了一切杂音。 四处静悄悄,白日出现在福安村的白净小厮从院外走进客房,躬身向端坐上首的人汇报:「王爷,那病猪已经挖出来,丢进牛家庄子里了。」 跟赵金柱去到福安村的并非是书院新来的先生和书童,而是微服前来的端王谢洵和他的随侍内监慧光。 慧光汇报了这一句,偷眼瞧着自家王爷面色少见的柔和,胆子壮了几分,继续说下去:「牛家猪圈可不讲究了,牛家百十只猪全挤在一块养,又脏又臭的,远远比不上我们小娘子建得规整。这下可好,这病猪扔进去,他们家的猪怕是一个都活不下去,您也是替小娘子好好出了一口恶气!让他们欺负我们小娘子。」 谢洵并没有在意慧光一口一个「我们」,他只是想起了白日间见到的容可—— 瘦瘦小小,巴掌一样大的脸儿,却生了一双极亮的眼睛,骂起人来顾盼生辉,神采飞扬,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这样的小娘子哪里会让旁人欺负了自己去。 第39章 牛家猪瘟 真是天道好轮迴啊! 容可并不知道埋下的病猪又被悄悄挖了出来, 她同村民处理过病猪以后,又是忙着大消毒。 当下的时代条件,她是找不着火硷、次氯酸这些消毒剂了, 只好蒸白醋和熏艾草来消毒除菌。不止是猪舍需要消毒, 病猪所过之处都不能放过,乡亲们也都紧张这件事, 帮着一路找到容大郎家里去,喊着要容大家里好好消毒。 谁料容大郎这个怂货, 竟然干脆逃回了书院去,根本就没有回到家中。容大无赖、容大媳妇泼辣, 两个人骂骂咧咧就是不肯自己动手。最后还是里正拄着拐杖赶过来,骂了一通在堂屋里装聋做哑的容老爹,放言「要是不肯消毒就全滚出村里」。里正在村里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 第一次这样和人撕破脸皮。有他这句狠话,容老爹只得捏着鼻子让儿子、儿媳照做消毒。 容可顾不上看容大家的狼狈, 她细细给猪舍消过毒, 又提心弔胆观察了猪一整夜,确定个个都吃好睡好、活蹦乱跳,才放下心来。看来是病猪处理迅速,并没有传染到自家猪舍里来。 送了这口气, 容可重新召集了村民, 将原木砍花种植香菇的办法告知大家。乡亲们对于种植香菇的热情高昂,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问题百出, 容可不得不为他们一一详细解释,这样一来原本预计的教学时间又延长了许多,几乎花去了一整天的时间。 眼见斗菜之日将近, 容可惦记着菜单的事,没有再多耽搁就准备立刻回酒楼去。 临行前,她去猪舍里挑了一只小猪。 这只通体雪白的小猪可是她最早购入的五只猪崽之一,可以说是猪舍的元老猪,如今已经将近三个月,正是皮肉细嫩的时候,而且阉过之后肥膘飞涨,膻味渐褪,正合适在斗菜之日上做烤香猪。 第60页 容可带上小猪和忠直一起架牛车回了县里,这才知道,在她离开的日子里,五安县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要就是一件大喜事—— 「老天开眼,替我爹报仇了!师父,牛家完了!」 容可刚下牛车,赵小运就冲上来,满脸欣喜地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她。 「什么完了?」她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到,睁圆了眼睛有些茫然。 「牛家完了!他们家出了猪瘟!」赵小运眉飞色舞地给她解释起来:「就今天正午,有人送了消息去县衙,告牛家掩藏病猪。县衙的捕快、门子全去了,几十号人挎着刀去到牛家的庄子里,百来头猪不管病了的还是没病的,全一把火烧了然后埋掉。」 「牛家出了猪瘟?真藏了病猪?」容可问了一句,心中想到的是容大郎抱回来的那只病猪。 赵小运连连点头:「可不是,听回来的人说,去得时候庄里就病倒了好些,在地上吐白沫、黄水的好多只,可噁心人了。」 容可又问:「那全处理了,牛家怎么捨得?他们没有求着董大人保下些活猪吗?」牛家可是董大人的钱袋子,这样亲密的关系,董大人说上门杀猪就全杀光了? 赵小运勐点头,然后兴奋地道:「师父您还不知道!董运那傢伙下大牢了,已经不是我们的县太爷了,当不成牛家的靠山咯!牛老爷拦不下官兵,当场气得厥过去,听说是中风了!真是天道好轮迴啊!」 容可一弹徒弟的脑门:「别卖关子,快把事情全说出来!」 赵小运摸了摸脑门,一五一十讲起来:「具体我也不晓得,只知道今早县里来了一位新的县令,可威风呢,带着百来号兵,把董运就给关进牢里去了。好像是因为董运贪了我们每年交的那些个什么七啊八啊的壮丁税,还帮着州府里的太守大人抓壮丁去修私家园子。」 他说完这一通,又问:「师父,那你说,州府里的太守大人是不是也下大牢啦?」 容可点了点头,教徒弟道:「董运为虎作伥都被下了大牢,他背后的老虎当然也是垮台了。这就叫苍蝇老虎一块打。之前太守大人全州各县寻厨子给钦差献菜,可惜没想到,原来他自己才是那道菜。」 赵小运听了哈哈大笑,直骂董运活该:「他害得我们全县人都苦,而且要不是牛家仗着他的势,也不敢打断了我爹的腿!」 容可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问他:「小运,你可有见到县令大人?是不是一个年轻男子?」 她想起车帘后面那只清凌凌的凤目,补充道:「长相还挺清俊的。」 「清俊?」赵小运连连摆手,「董运下大牢,大家都高兴,全去县衙瞧了。我也去看了一眼,新的县令大人就跟戏里说的青天大老爷长得一个模样,脸黑黑的,肚子大大的。」 容可轻轻蹙起了眉头,难道马车上坐着的那位真的是书院新来的夫子么? 她正想着,忽然酒楼外就走进来一队士兵,为首的正是那日坐在马车前的白净小厮。 那小厮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对容可一躬身,脆声道:「容小娘子,某受命前来告知你三日之后的斗菜一事已经取消了,州府不会再办宴。不过书院三日之后的宴席乃是送别学子,照常举行,牛家不宜参加,要全权委任容小娘子操办了。」 第40章 破酥包 这酥层要用老酵和面发足的酵面…… 书院的送别宴全权委任容可操办, 而且花费全权由县衙帐上支出。 容可美滋滋地挽起袖子,决定大干一场! 首先就是调整菜单。没了竞争对手,自然就不需要考虑大众对于猪肉的偏见, 原本因为顾虑大众接受喜爱程度而加入的许多羊肉、鸡鸭都得为猪猪让道。 容可大笔一挥, 将山煮羊、鱼羹、酿鱼、蒸鹅这些菜都划掉,除了保留下来的鸡豆花、黄焖鸡、红烧狮子头, 和用来压轴的烤香猪,她还加上了水晶肉冻做凉菜、破酥包做糕点、小馄饨做收尾, 将猪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宴会菜单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这回要让容华酒楼坐稳五安县第一酒楼的位置,还要将猪肉的美味传扬出去! 在容可磨刀霍霍向猪猪的这几日里, 静思书院的送别宴如约而至。宴席就摆在书院的集英堂,除了牛家缺席之外,原定的宾客都早早赶到, 尤其是那些曾经与董运、牛家相交甚密的乡绅们更是早早入席,就想要在新任县令严空面前露脸, 刷一刷好感。 尚未真正开席, 食案上已经摆好了三样凉菜——五辛盘、酿瓜和水晶肉冻。 这水晶肉冻在书院门前的水饭摊上已经风靡许久,在座不少人尤其是书院学子都品尝过其美味。但是那都是老刘头做得,如今真主亲自操刀,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番原版的水晶肉冻滋味。在乡绅们忙着对新县令熘须拍马的时候, 书院的夫子和学子们已经将食案上的肉冻一扫而空了。 严空左耳朵是开线铺的刘员外说自己和董运不熟, 右耳朵是布庄的孙员外告状牛家往日横行霸道,可怜他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去看面前这碟晶莹剔透的冻糕……不对,方才上菜的侍者说是水晶肉什么, 这糕应该是肉做的。 他耸动着鼻尖,努力去闻,似乎能捕捉到一丝混和着清爽姜味的荤香。再四下一望, 学子们的桌案上面盘子都快扫空了。 第61页 严空实在忍不住:「这个事情……今日是送别宴,大家吃菜吃菜。」他终于见缝插针找到话口,举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入口第一瞬间的冰凉爽滑立刻抚平了焦躁,再细嚼就能品出猪肉的味道来,肉脂的油腻完全被姜汁中和,只留下弹牙的口感和余味绵长的荤香。 「吃菜吃菜。」严空筷子不停,嘴上也只剩下这句话来敷衍乡绅们。 那些乡绅都憋着劲要在县令面前露脸,哪里分得出心思来说话,张口又是一通恭维。 严空就立刻指着送上来的新糕点,引开话题:「这是什么?包子?」 新端上来的碟子里垒着三只小包子,瞧着倒是白胖小巧,但这圆润的外形相比起前面的水晶肉冻就有些朴实了。 线铺的刘员外上赶着接话:「这小容掌柜也太不讲究了,为县令大人接风这样的盛宴,怎么上个包子来?」 严空吃过方才的肉冻,下意识摆摆手:「容小娘子颇有巧思,也许内有干坤。」 「大人料事如神,这乃是破酥包。」赵金柱是特地被安排来为县令上菜的,此刻就替他解释起来:「容掌柜说了,这破酥包造型虽简单,皮胚可是大有讲究,皮胚柔软,内藏酥层。其中滋味,您咬一口就晓得了。」 他学得容可说话的模样神情,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这破酥包乃是云南的传统面点,外表瞧着只是平平无奇的大包子,内里却是藏着层次分明的酥层和考究的馅心。这酥层要用老酵和面发足的酵面揉进熟猪油制成酥层,内陷得要卤猪肉、蜂蜜、香菇末调制。 只要咬上一口,没人能够否认它的美味。 而先前的水晶肉冻已经吊足了严空的期待和馋虫,他当然不会拒绝尝试一下破酥包。 赵金柱还在解说的时候,他就已经伸出手拿了一只,稍微吹了两下,就埋头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大口。口中酥皮松润,甚至有入口即化之感,内馅咸鲜多汁,最妙的是酥皮中蜂蜜的甜味中和了肉馅的咸香,甜咸相得益彰。 「这破酥包貌不惊人,确实肚藏钱库,容小娘子真是好厨艺好巧思!」严空吃得头也不抬,连连夸赞,也不去看身边的乡绅,只问上菜的赵金柱:「接下来是什么?」 接下来啊,接下来可都是热菜,鸡豆花、黄焖鸡、红烧狮子头、蒜苗炒香肠……严空敞开了怀吃,遇上乡绅奉承就埋头吃得头也不抬,吃得畅快了就举杯与书院院长对饮。总之是阿谀奉承之语穿耳过,酒肉留腹中。 食案上的菜都扫了一遍,严空忍不住又问赵金柱:「接下来是什么?」 只见赵金柱光是回答,脸上就露出了一副嚮往的神情:「回大人,容掌柜说了,下面这道大菜乃是压轴的——烤香猪!」 烤香猪啊,一定很香吧…… 严空看了看他的表情,默默地在食案之下松了松腰带。 第41章 烤香猪和端王殿下 只见端上来这只形态…… 猪肉虽然不受上流社会青睐, 但烤猪作为祭祀八珍之一却是例外,在京中也是一道名菜,严空在宴席上也吃过许多回。但先前的各色佳肴已经将他全部的期待都调动起来, 十分好奇容可做出的烤香猪会有多美味。 故而, 容可带人将整只烤香猪端上宴席的时候,严空一眼也不错地屏息注视着。 只见端上来这只形态完整的烤猪, 色泽红润金黄好似琥珀,薄脆外皮裹着丰满肥美的嫩肉, 香味四溢。严空光是瞧就垂涎三尺,哪像容可还亮出了刀要当场分猪, 只听那雪白的刀刃在猪肋处一刺,先是听见刀刃破开轻松破开酥皮的脆响,接着是划破油脂嫩肉、带出肉汁的声音。 美食之所以为美, 讲究色香味俱全,不曾想容可还加了声音, 这样全方位的美食冲击, 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严空眼睛都不会转了,视线直勾勾地挂在容可的刀上,就见那刀锋一转切了一块猪肋下来,然后又在猪嵴背左侧一转片下两块巴掌大小连着酥皮的嫩肉。 这可是一头猪身上最嫩的肉! 他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了一下, 就看着那个碟子如愿地送到了自己的食案上。 「烤香猪, 请大人品尝。」 严空顾不上客套,举筷就夹了一片里嵴肉放进嘴里一咬,悦耳的脆响又一次在他的口腔中想起, 跟随着外皮的酥脆口感接踵而至的是烘烤出来的甜蜜酒香。 这烤香猪的脆皮糖浆真是一绝! 他眯起眼睛来继续品尝,这猪火候极妙,油脂被烤得恰到好处, 酥皮嫩肉之间保留了薄薄一分雪似的油膏,皮、膏、肉层次分明,在嘴里轻轻一嚼就迸出鲜香味浓的肉汁,皮肉之间还带着果木炭烤的香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容小娘子、容掌柜,你这厨艺绝妙无双。严某今日吃过你的烤香猪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八珍之一。」 严空当众夸赞容可的厨艺,并向她展示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 容可不仅给他续盘,还给所有人都分了猪,在席上又是收穫了一大筐的夸赞,甚至有好几位当场就要预定请她来做烧尾宴。从方才众人的热烈反响来看,想必今日之后,宴席上的各色猪肉菜餚的美味传说就会流传开来了。 容华酒楼的招牌打响了,猪肉的美名也宣扬出去了,容可心满意足,擦拭好刀便退下了宴席。 第62页 容可提着刀,出了集英堂正要往厨房去,却在半路被人拦下了。又是那个白净的小厮,他拦在迴廊,笑着朝她一躬身:「容小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赵小运护着师父,拦上前来:「去哪里?你家主子是谁,做什么要叫我师父去?」 那小厮不回答他,容可看他对自己行礼的模样,心中其实隐约猜到了答案。 她将刀交给赵小运:「你先回厨房,我随他去看看。」 小厮一路将她领到书院后山竹林里,然后就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领路,只伸手一比不远处的凉亭:「我家主子就在前面等您。」 容可看了看凉亭,脚步停下来,问他:「敢问阁下如何称唿?」 小厮深深躬下身子:「不敢担小娘子这样称唿,您叫奴慧光就好。」 「慧光啊……」 容可想起现在蹲在后厨灶台的忠直,和他那个据说远在京城的小未婚妻阿慧。笑着摇了摇头,越过慧光往前去。 冬季的竹林多出几分萧瑟,容可踏着落叶独自向前,走进就见到凉亭帷帐后面坐着的人影了。那人坐在炭炉前,围着狐裘的肩膀有些削瘦,清俊的面容围在白狐裘毛之中比白玉更净透三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他侧过脸,抬起那双清凌凌的凤眼望过来。 先前在马车上没有看清,原来他左眼眼尾的睫毛下压着一粒硃砂小痣。 「端王殿下。」容可走进凉亭,喊出了他的身份。 第42章 交易 我很喜欢这样,比起卫国公的四娘…… 容可一直怀疑忠直的身份, 如果原着中先国公夫人确实有这样一个聪明机灵的忠僕,原主不至于一入京城就步步出错、沦为笑柄。所以她当初猜想,忠直是因为她不愿回京, 所以临时编造出忠僕的身份背景, 留在自己身边。 至于他背后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她也猜测过。书中与自己有切身利益关系的无非两位, 忠直要么是卫国公府的那位狸猫千金派来的,要么是自己的那位娃娃亲端王谢洵派来的。 但不论是谁, 都是一介草民的自己没有办法招惹的对象,她只能装作不知、静观其变。 直到见到方才的小厮, 她心中才确定了答案。 他和忠直两人性格气质的都太相似了,生得白净、声音清亮、性格机敏、行事周全。而且忠直谎称自己的未婚妻叫阿慧,而小厮方才回答自己名唤慧光。 容可记得, 原着中提过端王谢洵身边有一机灵的小内监,名字就叫做慧光。 她并不意外。作为这桩婚约的另一位当事人, 而且还是书中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第一反派谢洵, 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做一个不可掌控的因素。 但既然谢洵没有在一开始就把她绑回去成婚,或者直接抹去她的存在,容可觉得这其中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竹叶瑟瑟声中,她缓了缓唿吸, 振衣走进了凉亭:「端王殿下。」 谢洵坐在炭炉前煮水沏茶, 被道破身份也依旧是八风不动,只轻轻抬起那双凤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茶桌边坐下。 容可被这双凤目瞧得一愣神, 心中想起书中描述,谢洵面白如玉,样貌清俊, 光看皮囊确实是玉面菩萨一般。 她挥开脑中的念头,从善如流地坐下,沉默了片刻,又想起来对面这位玉面王爷患有哑疾,口不能言。捏了捏手心,她一面在心中思考着措辞,打算先开口说服对方,一面又忍不住打量茶桌对面谢洵沏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实在赏心悦目。 她看得入神,半天才张口又喊了一声:「殿下……」 此刻,茶正沏好,谢洵分了一盏推到她面前,修长如玉的手指在茶盏边一点。容可看明白他的意思,收了声,先捧起茶盏品茶。 白瓷茶盏中茶汤清澈褐亮,扑鼻有幽远的香气,是上好的岩茶。容可皱了皱鼻尖,俯首再嗅了嗅如兰的茶香,珍惜地饮了一口。茶汤入喉水顺而滑,味浓醇而清活。 这杯茶将她从在后厨忙碌半天的烟火气中抽离出来,身心都清醒了。容可忍不住一饮而尽,享受地眯起眼睛。 要说她穿越之后有什么特别馋的,除了可乐,就要数好茶了。从前她工作的时候,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同事每日上班必要先泡一壶武夷岩茶,容可总是跟着沾光。穿越之后,这时代好茶叶贵若黄金,她还只在赵掌柜那里喝过茶叶梗泡水,这样上好的花香岩茶还是第一次喝到。 容可忍不住再嗅了嗅杯底香,然后厚着脸皮露出笑来,把空杯推出去再讨一杯茶。 谢洵为她满上一杯,然后又推过来一张纸。容可捧着茶杯一瞧,上面铁画银钩写着一行字——「为何公布香菇种植之法」。 她没有想到谢洵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看着纸有些愣神地眨了眨眼睛,整理了一回腹稿,拿出上次对乡亲们说的理由:「这不是我自个钻研出来的,是梦里神仙告诉我的办法。仙子交代了,要我传授给大家。」 她说完去看对面的谢洵,他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变化,只提笔又写道:「容小娘子……」 落笔四字后又停顿了片刻,容可莫名地读出一丝被戏嚯的感觉。 他继续写着:「似乎汲汲于富贵。」 几乎是他落下最后一笔,容可就同时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呀。」 她当然想要富贵。活了两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暴富,她当然希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财富自由,尽兴享受杯中这样的好茶。 第63页 可能是她答应得太快,谢洵竟然被逗笑了,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来。他落笔继续问:「那为何不占为己有?」 他这一笑,容可不由得轻松几分,话也答得更顺口诚心了:「我若是独占,确实能增加一笔可观的财富。但若是分享出去,村里大家就是多了一条生路。福安村实在是太穷了,家家户户壮丁都被征去服役,留下老弱妇孺种地只能勉强餬口,他们更需要这笔收入。」 谢洵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继续问:「为何不回京?」 他大概是因为口不能言,又不愿意多动笔墨,所以每一句都问得言简意赅。 容可只好自己脑补出这个问题的来由。 其实很有道理,如果自己想要富贵,回京去做国公府的嫡女比在偏远州县养猪做菜富贵千百倍。谢洵这是想问她既然汲汲于富贵,为什么放着这条捷径不走。这个问题就终于涉及到两人会面的核心目的了。 容可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我不愿意回去。卫国公府嫡女虽然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得到的富贵却是要牺牲自由作为代价。我将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嫁、生子,甚至是交友、出行、兴趣爱好……」 提到婚嫁,她顿了顿,沖对面的谢洵摆摆手:「端王殿下,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愿意顺从别人的意愿去嫁人,不论这个人是谁。」 谢洵面无愠色,似乎并不介意,只伸指在桌面上一点。 容可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虽然穷困,可比起最初已然好了许多,将来也会越来越好。最重要的是,我是凭藉着自己的能力一路走来,始终将命运攥在我自己的手里。最初在村里的时候人人只管我叫容二家的丫头,大伯要卖我娘做妾换钱从不过问我的意见。而如今我拥有一半的容华酒楼,县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当面见我也要叫一声容小掌柜。」 她一开始不打算和久经官场、心机深沉的端王玩心计诡辩,她赌了一把,干脆坦坦荡荡将心中所想照实说出来。 当然还有一点,容可始终记得书中提过,谢洵之所以穷尽心力与太子一党争斗,是继承外祖的遗志,为了富国强兵、收復关外失地。只是与原书主角政见相左,才成了反派。她总是觉得,抱有如此志向的谢洵纵然手段狠辣,可未必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所以她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很喜欢这样,比起卫国公的四娘子,我更喜欢做容可。」 谢洵许久没有回应,只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直到炉上的水又沸起来,他才重新提笔:「怀璧之罪,小娘子将来当如何破解?不如与本王做一笔交易,小娘子未来的道路上会需要一把保护伞,而我需要履行先慈为我定下的婚约。」 他故意顿笔,看了看容可睁圆的一双大眼睛,才继续写下去:「只需借小娘子在京中担着未婚妻的虚名,你可以自由地在此处大展拳脚。三年为期,三年之后,婚约便作废。」 三年……三年之后,按书中所写,谢洵韬光养晦剷除异己,一时权倾朝野。 容可仔细瞧了瞧这张纸上的字迹,提笔在上面落下了自己的大名,对谢洵道:「成交!」 谢洵看着推回来自己面前的宣纸,终于哑然失笑,也提笔碍着「容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43章 清汤小馄饨 清汤小馄饨托着金黄的蛋丝…… 容可在谢洵这里喝了五泡茶, 过足了瘾,终于不好意思再蹭下去,起身理了理衣裙与他告别:「端王殿下, 厨房那边还有些收尾之事, 我先走了。」 谢洵轻轻点头,没有再写什么, 只将那张写着两人名字的信笺递给她。 这可是大腿给的护身符。 容可接过来,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 轻轻拍一拍,与谢洵一拱手:「端王殿下, 多保重,告辞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凉亭。 不远处,慧光就守在原地, 一路将她送出去。 他似乎知道自己一定会与谢洵达成协议,路上与她说:「小娘子, 忠直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你今后若有任何困难只管与他说。」 容可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起了坏心思,露出两颊的梨涡侧头去问他:「忠直一直留在我这边不会耽误他成婚么?我听他说, 他在京里有一个小未婚妻叫做阿慧, 对他用情可深,每晚思念得泣不成声、以泪洗面!」 慧光看着面前这个笑得一脸纯良的小娘子,虽然知道她是在故意使坏, 但是袖子里还是悄悄攥紧了拳头。咬着牙答道:「奴倒是不曾听说,将来有机会,一定好、好、问他!」 小小的恶作剧一番, 算是作为他们欺骗自己的一个反击。容可得逞之后就不再追问,只开心地扬了扬柳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慧光一路将容可送回后厨,与迎上来的忠直打了个照面,他暂时把今日的仇记下,来日再报,此刻只是先点头示意。 忠直顾不上去想慧光的表情为什么有些许的狰狞,只赶紧追上容可的步伐,心虚地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娘子?你回来啦?」 容可故意冷起脸不搭理他,径直往里面走,看大花和赵小运在捶的猪肉——待会要包馄饨。 忠直苦着脸跟上来:「小娘子,我也是不得已才欺骗你的,但可一直没有害过你,你别恼我呀。今后我再也不敢瞒你,给你当牛做马赎罪,你让我朝东我绝不敢朝西……」 第64页 容可「哼哼」两声:「我让你朝东,端王殿下要你朝西呢?」 忠直脸哭得像是吃了黄连,打圆场道:「小娘子聪慧,一定是与端王殿下选同一个方向的。」 容可抿了抿嘴,不理他,挑起一块刚擀好面皮教大花和赵小运如何包馄饨。 忠直也不气馁,笑着围在她身边:「小娘子别生气啦,我这有两个好消息说与你听,就当是我将功赎罪吧!你肯定感兴趣的!」 他瞧着容可的脸色,说下去:「这第一个就是董夫人的事,我知道她帮过你,你一直担心着她受董运的牵连呢!你可放心吧,我们殿下亲自说了,罪不及家眷,董夫人已经与董运合离,带着女儿与李剑连夜收拾行囊回京城娘家去了。」 容可心中确实是牵挂此事,听见这个忍不住继续板着脸,分了几分注意力看过来。 忠直见状就说得更起劲了:「还有一个人——容大郎,小娘子你肯定想知道今日送别宴他怎么没来吧?容大郎勾结牛家,有意传播猪瘟,德行有亏,严大人已经下令除去他童生资格,永不得科考!」 说着他见容可露出一丝笑意来,声音越高起来:「真是天道好轮迴啊,活该他要害咱们家的猪。虽然他这种人去考也考不中,可现在考都不能考,现在肯定搁家里哭呢。」 容可虽然没有说什么,赵小运倒是开口一起和忠直骂起来:「老天有眼,这种黑心肝的人不配读书!」 忠直勐点头:「正是正是,还好有我们端王殿下为小娘子主持公道。」 「啊?不是严大人么?什么王爷啊?」 「严大人当然是听我们端王殿下的,你小孩子家家没听过我们殿下的大名……」 忠直与赵小运在灶边你一句我一句热聊起来,间隙分神去看容可,见她不再板着脸,还微微翘起唇角,露出几分愉快的神色,心里也终于松一口气。转过头,专心和赵小运骂起容大郎来。 容可伴着两人的骂声,看锅中的水煮沸,将包好的小馄饨下进去。 十二只小馄饨每只只比甜枣大上三分,薄皮在沸水中翻腾煮熟后变得透明,隐约可以露出里面的肉馅。馄饨在沸水里三沉三浮之后就被全数捞出来,盛入猪骨熬成的清汤里,再撒入一点点盐提味。 容可侧头去问忠直:「你家殿下可吃葱?」 「殿下不喜葱蒜。」忠直扭过脸来笑作一朵花:「小娘子这是要送馄饨去给殿下么?这个好呀,殿下不喜荤腥,这小馄饨清淡又鲜美,肯定合他的胃口。」 容可点点头,嘴上嘟囔了一句「麻烦」,但手上确是起锅、打蛋液要做一份蛋丝。这清汤馄饨其实加葱最美味了,若是不加,碗里只有青白两色就太过寡淡,她想了想还是给大腿加一份蛋丝去。 先前回来路上容可从慧光得知,谢洵因为身体缘故向来饮食清淡,所以没有入席,而且今日到现在才用过一碗莲子粥。空腹饮茶可是不好,容可还希望大腿健康长寿多多庇佑自己,所以就想着送一碗小馄饨过去。 这番思量的功夫,她手上已经摊好了一份鸡蛋饼,起锅切丝盛入汤碗里。清汤小馄饨托着金黄的蛋丝,看着也更可口三分。 容可满意地点点头,将汤碗放进食盒递过去给忠直:「送去给你的殿下吧。」 忠直接过食盒就笑道:「我一定和殿下说,这是小娘子特意进的。」 容可「嗯嗯」两声,沖他摆摆手示意快去,转身就继续下了一大锅小馄饨,要用清汤小馄饨给这场宴席收尾。 前面种种大荤的硬菜入肚,再用一碗汤清味鲜的小馄饨,正好中和化解先前的油腻。只是送上宴席的馄饨就统一撒得是青翠的葱花了。 在容可心中,清汤小馄饨的绝配只能是葱花,她不好和大腿强硬,但是在宴席上还是要坚持一下美味原则。 坚守了原则的葱花清汤小馄饨征服了宴席上的每一位食客,严空甚至派了赵金柱捧了空碗回来续碗。这场宴席,容可大获成功,可以说是一举成名全县知。当天她就收到了不少香肠订单,更是有好几户人家请她去自家置办宴席,点名要那道烤香猪。 第44章 糖瓜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 送别宴之后, 香肠和烤香猪的订单络绎不绝。容可乘胜追击,安排了忠直招募闲汉做「水军」,开始在县上散布烤香猪的美味秘诀。 诸如「这猪好吃到严大人都点头」「猪肉美味原因除了容小娘子的手艺, 还有就是猪本身肉好」「用了同样的猪, 自家也能烤出同样的美味」这样一类的说法,很快就传遍了五安县的街头巷尾。 一时间, 容记猪与容华酒楼一般名声大噪。 容可对此毫不心虚,甚至在每只猪身上都打了容记的烙印, 决心要将牌子做大做强。毕竟她养出来的猪肉质肥嫩且无膻臭味,确实是担得起优质猪肉的夸奖。 这日她与大花一起去送猪, 回来酒楼刚进后院就听到一阵哭求声。进去才见到,有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跪倒在胖大厨身前,正不住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师父, 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徒儿吧!我也是猪油蒙了心, 被牛老二哄骗的, 我在牛家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 容可听明白了,原来是那个被牛家挖走的徒弟又找上门来了。 她听说牛家已经彻底垮了。因为猪瘟,牛家百余头猪全被捕杀,牛老爷子当场就中风昏倒。借着董运倒台, 他们家从前仗势欺人巧取豪夺来的田地也在严空的主持下全数归还给了苦主。 第65页 如今, 牛家可谓是一朝家财散尽,福牛酒楼已经关门许多天了,听说店面都要卖掉。酒楼都保不住了, 被挖去的厨子自然也没了出路,所以他才想着回头求胖厨子原谅。 胖大厨如今还躺在摇椅上不能起身,当然不肯答应, 眉毛一竖就要赶人:「丧天良的东西,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您就饶了我一回吧师父!」那人不要脸皮地跪着,死死抱住胖大厨的摇椅,谁也拉不走。他哭得鼻涕眼泪直流:「您看在我揭发牛老二的份上!饶了我!他从前就老打我,一边打一边说漏嘴,当初就是他雇得从前县衙那个刘捕快打得您。是我报得官,如今那两人都下了大牢,您就看做是我替您报了仇,原谅我一回,让我回酒楼里来吧。」 「你有脸说!」赵小运跳起来,恨不得一菜刀噼他脸上:「你在牛家活不下去了,才想起报官!真心为我爹好,怎么不一早去!」 「小师弟,不论怎么说,我总是报官了的。」他耍赖地道,瞧见容可回来,转头又给她磕起头来:「容小掌柜,您发发慈悲,让我回来吧!我知道是谁挑唆的牛老二送瘟猪去你家,就是你那个村的田娘子!我晓得她被牛家卖去哪里了,您收留我,我把地方告诉您。她现在就跟牲畜没什么差别了,您想怎么教训她都可以!」 说着就膝行着爬过来,要来抱容可的腿。 容可忙躲到大花身后,沖地上跪着的那人皱了下眉头,不屑道:「牛家无耻,你又无辜到哪里去?我们酒楼容不下你这样欺师灭祖的无耻小人!」 都一起毁灭吧! 「小娘子,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她再也不瞧那人一眼,对大花说:「把这人扔出去!」 这人先前在地上仗着身高体壮撒泼耍赖,没人拖得动他。但比上大花就不成了,小鸡仔一样被拎住后衣领,真被扔了出去。 赵小运噔噔噔跟着跑出去啐了一声,又跑回来,畅快地舒了一口气:「解气!我让他滚得远远的了!再上门来,就让大花姐把她扔到县城外面去!」 胖大厨今日大仇得报,也是满脸欢喜,但还是嘴上还是忍不住教育儿子:「都叫你平时多练练,力气这么小连猪肉都捶不烂!还好意思赖着人家大花!」 赵小运扁扁嘴,委屈地朝容可求助:「师父……」 容可摆摆手表示退出他们的父子局,赵掌柜顺势招手将她引去帐房,捧出一个红布包来:「小娘子,再过些日子就是过年了,我们酒楼也关门歇业几天。前些日子我让帐房算了算这段时间的进帐,自你来这大半个月,光咱们酒楼的进帐就有将近七十两。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你拿一半。」 说着,他解开红布,里面是足足五锭的二十两纹银:「香肠的进项是你自个的,不算在酒楼里面分帐,算起来足足是一百两银子。小娘子,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这下我们可算能过个好年了!」 一百两银子呢! 容可眼睛都亮了,沖赵掌柜拱手道:「您也辛苦啦,所幸付出都有回报!」 就沖手里这坠手的银子,这些日子蹲在灶台前烟燻火燎出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再灌两百斤的香肠! 分了银子过大年。容可揣了百两银子,在县城一顿撒欢式採买,各色物件在牛车上堆出一座小山来,才与赵掌柜等人告别,满载而归回福安村准备过年。 容可忙碌多日,回家就躺倒在床上,闻着被褥间散发出来那股晒过太阳的暖和气味,才觉得浑身筋骨终于疏散了下来。 容母心疼她,端来一杯糖水叫她起来喝了润润嗓子:「你瞧瞧忙得脸儿都小一圈,这下巴又尖了。让你在厨房也顾着自己吃饭,又忘了吧?」 容可乖乖听话起来喝糖水,道:「这不算什么,要是赚的钱和累瘦的肉能挂钩,我愿意再牺牲十斤肉!」 「那你这小身板还能剩下几两肉?」容母笑着拍了她一下,又道:「说到这个,这月酒楼生意可好,你可赚了多少?阿娘同你说,这些钱可得攒起来,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该为以后嫁人做打算,好好把钱攒下来做嫁妆……」 容可听着她温温柔柔地念叨,想起那一百两银子在她怀里还没有揣热就花去了一半,面上的笑容越发乖巧起来。 她可不只是卖了那一车的年货,还找李大富定了三十头猪崽,又请了李大娘安排人扩建猪舍,还要採买精饲料……要把「容记猪」做大做强,这前期的投入当然省不得。她估算过,这百两银子估计最后剩不下来太多。 不过这些就不必先和容母说了,不然她大过年非得被念叨得灵魂出窍……容可想着,从床头的纸包里寻摸一番,拿出块糖瓜来粘住了容母的嘴:「阿娘,你尝尝这甜不甜?」 容母念叨归念叨,但并不管容可的钱,一时间还不晓得自己叮嘱的嫁妆早就不翼而飞,满心都忙着准备过年。转眼之间,就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这日大早,容可就与容母、大花、忠直一起祭灶神。传说过了明日诸神上天,所以这一日要给灶王爷进贡糖瓜等甜食,希望他吃人手短,吃糖嘴甜,可以「上天言好事」。 福安村祭灶的习俗是供糖瓜,就是用麦芽糖做成南瓜样式的灶糖。容可特地在县里买了一大袋,今天在灶王爷画像前足足堆了一个小糖山出来。 第66页 不止糖瓜,桌案前还摆着一碟热腾腾、黄澄澄的糖饼。 这糖饼是容可一大早起来做的。 用糖饼供灶神不是福安村的习俗,而是她外婆的家乡风俗,每年腊月二十三一定要做一碟子糖饼来祭灶神。 第45章 糖饼 相亲相爱之人不得想见,此为恩爱…… 容可完全是按照记忆中外婆的做法来做的糖饼。 这种家家户户做的日常食物总会有一些特别之处, 未必是最艷压群芳的技巧,但这点独特确实回忆里重要的组成部分,或许可以将它称之为外婆的味道。 容可记得外婆做糖饼的时候喜欢在面粉里加一点糯米粉, 这样揉制出来的面皮软和柔韧, 然后将面团擀成面皮再捲起来,往里面填入黄糖, 压出空气,按严封口, 小心擀成面饼,再放进锅里小火煎到两面微黄。 灶神爷馋不馋不知道, 忠直倒是馋得吱哇乱叫。糖饼刚出锅,还没有摆上灶神爷的案桌,容可就在灶边分了忠直一块。 忠直早就被那股甜香勾得馋虫四处乱钻, 这下也顾不上烫,捧了就咬一口, 柔软的面皮撕咬开, 里面甜滋滋的糖馅就要流出来。他被烫得嘶嘶吸气,但嘴上却不停。 容可看着他这样吃就忍不住笑,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回回都守在锅边等着。她再给忠直拿了一块饼, 然后装了一碟子供奉给灶神爷, 剩下的都装进竹篮里。 她同容母等人说要去给李大娘送一些,就挎着竹篮出门去了。 容可并没有往猪舍的方向去,而是挎着竹篮从村路半当中爬上了山坡。此时村中家家户户都忙着扫尘、祭灶神, 路上行人寥寥,山坡上更是空无一人。 她在坡顶寻了一块空地坐下来,遥望着坡下宁静的景色, 从竹篮里拿出一块糖饼来。 糖饼还保留着出锅的温度,微微有些烫手。她慢慢地低头咬了一口,煎到金黄的外皮酥脆得一响,露出里面柔软白嫩的面皮和香甜流心的糖馅。 这味道,和记忆里外婆做得一模一样。 容可捧着饼,在冬日的阳光下眯起泛出泪光的眼睛。她有些想家了…… 在谢洵来之前,容可先听见了一声玉佩相击的琳琅之声,才收住眼泪,回身去看来人——是披着莲青鹤氅的谢洵独自向山坡上走来。 见她看过来,谢洵才松开握着的玉佩。也许先前他发现自己的失态,所以才故意敲击玉佩发出声响来作提示。 容可极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与他打招唿:「端王殿下,你怎么自己到这来了?」 谢洵此刻已经走到她面前,闻言抬手往身后的山坡下一指,随行的护卫车马都停在坡下,足足绵延出数里。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笺递过来:「安州事了,我即刻回京,顺路与你道别。」 「哦,是忠直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吗?」容可读了信笺上的话,刚刚哭过鼻子,声音还有些闷地问道。 不是的。 谢洵在马车上远远就认出了她,看着就像个小可怜的样子,蜷成小小一圈坐在山坡上面。弓箭手瞧了回禀他,容可面上好似在哭泣。虽然他心里觉得这县里没人能欺负得了容可,但还是独自上山来看一看。 那双往日顾盼神飞的眼睛真泛着微红,刚刚哭过。 容可见谢洵不作答,就替他默认了回答。 谢洵特地来与她此行,她不好就点点头让人走了,于是便指了只地上的竹篮问他:「多谢端王殿下,此去路途遥远,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您就带上这糖饼路上吃吧。」 谢洵点了头,却没有将整个竹篮提走,而是垫着帕子取了一块出来,就在山坡上吃了起来。容可看得愣了一愣,过了会便干脆席地坐了回去。她方才哭过一场,现在有些疲乏无力,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两人就这样一立一坐,山坡上一时间安静地只有阳光洒下来。 过了好一会,容可声音很轻地开口问:「殿下您精通佛法,都说人生八苦,其中恩爱别苦,佛法里有教人如何从苦海中解脱吗?」 她其实并不明白,这佛法里的人生八苦都是从言情小说和电视剧里看来的。但此时此刻或许是阳光太过柔和,旧维缓慢,吃进肚子里的糖饼全部化作一股苦涩,让她向身边的这位端王殿下求助,希望真的能够得到指点。 《佛说五王经》里说,人生在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求不得,怨憎会,忧悲恼,是为八苦也。 谢洵垂眸,只能看见容可微微发红的眼尾。可能是刚哭过的缘故,她有些蔫蔫的,往日的神采飞扬落下来以后,才显出她稚嫩娇小来。他想,她或许是因为思念亲生母亲才如此忧伤。 何谓恩爱别苦? 室家内外,兄弟妻子,共相恋慕,一朝破亡,为人抄劫,各自分张,父东子西,母南女北,非唯一处,为人奴婢,各自悲唿,心内断绝,窈窈冥冥,无有相见之期。 相亲相爱之人不得想见,此为恩爱别苦。 容可与他一样,都与自己的母亲天人相隔,再不得见了。 谢洵年幼的时候也曾在佛经中寻求过破解思念之法。佛经痛陈人生诸苦,要人生出菩提心,出离俗世一切的欲望,包括爱与恨,如此便可离苦得乐,从娑婆世界的苦海中解脱出来。 但他却不相信。 谢洵拾起树枝,在地上给容可写道:「窈窈冥冥,终有相见之期。」 第67页 「终有相见之期……」容可喃喃读着,轻轻笑了一下。 是这样的,她为什么要去寻觅解脱之法呢?虽然身在异世界,但她这一生也不可能、不捨得忘却前世父母的爱,亲人的回忆带来思念的苦,也给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她带着这份思念继续走下去,虽然天各一方,共一样的日光、月色,也算是相见。 她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给谢洵鞠了一躬,谢过他的开解。 谢洵露出一种特别的神色,似乎是惊诧于她的伤感来得快去得快,但最后还是微微笑了一下。 两人正式道别,容可送他下了山坡。 慧光一直等在马车边,此时捧着一只镂刻着仙草奇葩、嵌着珍珠的精緻木匣上来,双手托着递给了容可:「小娘子,这是殿下特地备了给你的礼物——里面乃是今年武夷进贡的岩茶肉桂。」 就是上回在竹林喝的好茶呀! 容可眼睛都亮了,同时将竹篮交给慧光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篮子糖饼换了一匣子的好茶,哪来这样赚的好买卖。 于是她红着脸想了想,道:「殿下等等,我近来新研制了一个吃食,又好吃又耐放,最合适您路上解闷了。您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慧光瞧了瞧谢洵的神情,回身便搬了马凳,请容可上马车:「小娘子,您上车吧,我们坐马车一道进去。别担心,其他人就在这里候着,不会太过惊动的。」 此时容可还并不知道,回去的路上会遇到抱着小咪的李大娘,不然她断然会拒绝这马车代步,阻止这场乌龙的发生。 第46章 父女相见 好傢伙,净名在车上坐着呢,…… 马车停在院门口, 容可跳下车飞奔往家里去,她冲进堂屋把容母吓了跳:「可丫头,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容可抱着木匣小小跺了一下脚:「阿娘, 我昨天刚晒的肉脯呢?」 「这呢, 这呢。」忠直把油纸包找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她怀里雕刻着兰草的木匣:「诶, 这不是殿下的……」 容可把油纸包接过来,打开一瞧, 里面摆着的是四四方方、红润咸香的猪肉脯,是昨日新烤制的。 她抱着油纸包四处一望, 屋里还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来盛了。只好打开抱着的木匣,将里面装着茶叶的瓷罐取出来,取而代之把包着猪肉脯的油纸包放进去。 虽然多少有点借花献佛, 还是借佛本人的花,但好待更像个礼物的样子。 齐活~容可拍了拍木匣子, 抱起来又往院外出。 「家里没有好匣子了, 借您的匣子还您,别嫌弃。里面装着的是猪肉脯,烤制过两次,油脂去得干净, 一点也不油腻, 您路上尝尝。」说着,容可把匣子递给马车上的谢洵。 谢洵并不介意,甚至还张口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多谢」。 这是容可第一次见他开口, 虽然没有声音,可还是愣住了。 莫说是她,从小就跟在谢洵身边的慧光也看愣了, 直到被忠直撞了一下肩膀才醒过神来。 忠直一副得意的样子:「嘿,你什么时候瞧见我们殿下对人金口了?当初你可幸灾乐祸我到这山沟来,现在后悔不?」 慧光斜了他一眼,见马车上谢洵伸手郑重地接过了木匣,忍不住也「嘿」了一声:「听说过买椟还珠没?那木匣子上嵌着的可是东珠,这样好的成色,宫里贵妃娘娘都珍惜地用在步摇上呢,你家小娘子说还就还了。」 忠直现在要是有尾巴,都翘上天了,故作不屑地炫耀:「这就叫般配,俗人才计较一颗珍珠呢,殿下和我们小娘子都不把这放在心上!那匣子里装着我们小娘子新做的猪肉脯,没听说过吧?京里没吃过吧?」 慧光给了他一个「您继续吹」的眼神。 「这猪肉脯用得上好猪后腿肉,剔了肉筋,横切成纸一样薄的肉片,用秘方腌制入味,木炭文火烤制。」忠直一边吹一边咂舌回味,「我和小娘子一起烤的,足足烤了两个时辰,烤得满院子都是香气。你是吃不上了,那叫一个有嚼劲!」 慧光忍下馋意,用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听小娘子说,你在京里有相好的了?从前没听说啊。」 忠直暗道不好,忙捏着鼻子低头认错:「哥哥,我错了,我那也是没办法才胡说的……」 慧光才不听他解释,打断道:「错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只是可惜,你真有相好也用不上了,殿下说了忠直机灵,等回京还是得把你办了送进宫里去办事,没得辱没了你。」 忠直下面一凉,真的怕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就求饶:「诶,哥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您别吓我!」 吓人的还在后头呢。 忠直这边和慧光正求饶,听见前面马路边就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可丫头看,月上我给你抱回来了」。 好傢伙,净名在车上坐着呢,闺女直接给抱到了面前来! 忠直和慧光都浑身一震,寻声望去。容可也被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浑圆,看着面前的谢洵,又缓慢地扭头看去——李大娘挎着竹篮走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近日长膘不少的狸花小猫。 李大娘全然不知自己的话是在平静的水面扔下一块巨石,她满脸笑意地走进,把猫往容可怀里一塞:「我给你送些菜来,正好在猪舍抓到小月上,就一起给你带来了。月上这小丫头进来胖不少啊……」 第68页 容可哈哈大笑,试图用笑声遮掩去李大娘口中的「月上」。她余光极快地从谢洵平静的面容上扫过,心中紧张地敲起小鼓,欲盖弥彰地阻止李大娘继续说下去:「咪咪就是贪嘴哈哈哈哈……大娘,你管她叫咪咪就是,我们都这样叫她了。」 李大娘十分不解:「月上这名儿多好听啊,我给家里小子起名想破头也起不出这样好听的名儿来,叫什么咪咪……」 煳弄不过去了,毁灭吧。 容可无奈放弃,转向谢洵,尽可能让自己和怀里的小猫都看起来可怜无辜一些,说道:「我不是有意的,当初给猫儿起名就是图一时好玩,还不知道冒犯了您。后来我就改名了……」 谢洵并没有生气,平静的眼眸看向小猫的时候甚至有几分软和,最后伸手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这就是他与容可的道别了,收回手他便放下了车帘。 慧光上前来,向容可行了一礼,就跳上马车,吩咐车夫离开。容可就抱着猫站在路边,一直目送马车驶远。 李大娘先前是没注意,见到了谢洵以后就被他那通身的贵气吓得退到了一旁,也觉出自己说猫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干脆躲进院子里去找容母了。 「容娘子,你说,那贵人什么来头啊?你瞧见没,那脸跟画描的一样好看呢,就是看着怪……不敢让人靠近的。」李大娘拍着胸口问,「可丫头看着倒是不怕,她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贵人?是酒楼的客人么?」 容母没有回答,但她见忠直的反应,大约能猜出来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也许是京里的人。 李大娘缓过劲来,开始八卦:「前面乍一看吧,我几辈子没见过这样好看贵气的人,都不敢往他身边站。但是现在一想,可丫头跟那位还挺般配的,两人站一起就像是在一幅画上……」 容母沉默地听着,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自从日子过得好起来之后,她一直都很在意容可的终身大事,总想着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从前她想遍了村里的好男子,看中了里正家的大郎赵宝柱,觉得他家境殷实,有个当里正的爹、读书的弟弟,人也老实可靠,是最好的人选。 可今日,可丫头与那位公子在一处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她的可丫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饭都吃不上的穷丫头了。她如今既会种菇、又会养猪做菜,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也把自己养得越发美丽标緻,出落得就好像菩萨座下的玉女一般。 村里的男子配不上她,哪怕是最出挑的赵宝柱也一样。她的可丫头虽然不是从小在国公府里的锦绣堆里长大,但她一样配得上京城里的贵公子。 「……那话怎么说来着,金童女玉啊!」李大娘自顾自说得起劲,但话锋一转,「不过那公子一瞧就是大富大贵人家,喏,走远了。我们村里的高攀不上,你也劝劝可丫头,别自个着迷伤了心。她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该替她相看起来,这村里可有好儿郎呢……」 一直沉默的容母忽然开口:「怎么不配!说什么高攀,我家可丫头多能干的小娘子,什么样的好人都配得上。」 李大娘愣住,半响,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嗨,是我说错话。我们可丫头这样的小娘子不愁嫁,怕是十里八乡的好人家都要上门来求呢。好妹子,你就等着挑女婿吧。」 想要上门求娶的人家不用看外村,福安村就有一户。 谢洵的马车刚离村,里正家的院子里赵大娘就开始催儿子出门:「你别一天到晚在家里噼柴了,有力气就往正道上使使劲。可丫头家里不是要杀猪过年么,你还不去帮把手吗?」 第47章 血肠和赵大娘做梦 这年关还没过,可丫…… 赵大娘原来多少有点稳坐钓鱼台的心态, 觉得自家宝柱十里八乡有名的出挑,配容家可丫头是绰绰有余,就应该拿捏一些, 让女方主动托媒人来商量, 将来媳妇娶进门也更孝顺她这个婆婆。 算盘是打得很好,可她万万没想到可丫头卖菇养猪只是个开始, 三大间猪舍建起来,又修草棚种起菇, 先去书院摆摊卖吃食,然后又摇身一变成了容华酒楼的掌柜。 这年关还没过, 可丫头就成了村里第一富人了。 前些日子,她回隔壁村娘家,家里的嫂嫂都打探起容可来。话里话外, 和她打着一样的算盘,想把容可娶进自家来。 嫂嫂说得直白:「我看你原先嫌弃那丫头性子强, 是不想要这个儿媳妇, 那不如给你外甥!那可是一座金山啊!」 容华酒楼的名声在书院宴席之后又上一层楼,如今十里八乡都晓得他家是县里最红火的酒楼,也晓得这酒楼里的容掌柜征服了县太爷的绝妙厨艺。 生意那样红火的酒楼,银子不是流水一样地流进他们裤腰带里, 容可当然就是一座金山了! 赵大娘当然也想要这座金山, 她用「可丫头傲得很、不想嫁村里」作藉口煳弄过去娘家人,当天午饭都没留下吃,急匆匆就赶回来, 催促儿子赶紧上门去献殷勤。 在她心里,自家宝柱是不比其他村汉的。先前是自己拦着儿子,所以两人才没处出什么来, 如今她把儿子推出去,帮来帮去,两人结下情,自然就能把容可哄得愿意嫁过来了。 但赵大娘没想到,赵宝柱却不愿意去了,成日就窝在家中院子里,盖草棚、架木头,琢磨着种菇。 第69页 她三番五次催不动儿子,今天又见着一架豪华马车从容可家离开,更是着急上火,生怕金山就给别人搬走了。 「你说你到底心里是咋想的?原先拦都拦不住你,现在撵都撵不动你!」 赵金柱坐在院中的马扎上,沉默地在椴木上砍花口,半天才说:「忙着种菇呢。」 「种什么种,你这个瓜脑子,要是把可丫头娶进门来,我们还种什么菇,她家里都种好了!」赵大娘都急死了。 赵金柱摇了摇头:「我不是图她的钱。」 这话把赵大娘气得跺脚,她骂道:「你骂你娘我是钻钱眼里了?我钱迷?你自己想想,家里原先给你缴免徭役的税花了多少银钱,供你弟弟读书又花了多少银钱?我是想着娶了可丫头,她能补贴家里,但是我又不是为着自己,我是为了你们想!」 赵宝柱就是坐着不动,仍旧砍着他手里的木头,只答:「反正我不愿意图她的钱。」 赵大娘气得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生出这样一个榆木脑袋,骂道:「你不图她的钱,总图她这个人吧?算了,你不去,娘自己去!」 她想过,儿女的亲事到底还是要父母做主。现在她家金柱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了,马上就要应考,县试之后就是童生,有资格去参加乡试,乡试中了就是举人,到时候她可是举人的娘。 有了这一层身份,不怕容母不和她做亲家。 这样一想,赵大娘心里充满了信心,转身去厨房捡了几颗鸡蛋,挎上竹篮出门直奔容可家里去。 赵大娘上门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容可家里杀猪,院里挤满了要来买猪肉的乡亲。她挂着笑脸,挤进前面去,只见里面几个大汉左右包围一只肥猪,将它五花大绑起来,四脚朝天地吊在木架上。 她高声喊容可:「可丫头,有什么要帮忙的,我来搭把手!」 旁边就有人「咦」了一声:「里正媳妇,你怎么来了?往年你可不爱干这事。」 赵大娘斜了那碎嘴的汉子一眼:「瞧你这话说得……」 话音没落,前面的大花就横刀插进了猪的颈部,容可和李大娘捧了木盆就上去接猪血,根本来不及回头搭理赵大娘。 猪血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不断奔涌而出,绑好猪的忠直过来接棒端木盆,容可就拿着玉米杆在旁边搅拌,防止血液凝固,这两盆血待会可还要留着灌血肠呢! 待血放干,架上的猪就彻底不动了。大家帮着手把猪烫过热水,剔去猪毛,大花就操着刀锋雪亮的刀上剖开猪腹,一把掏出内脏,然后横刀往人群中一看。一早就商量好的村民陆续赶上前来—— 「我要两根肋骨!」「猪蹄给我两只!」「后臀和尾巴我要了!」「我,猪头!」 大花这些日子常跟着李大富学杀猪,手下亡猪不少,如今分起猪肉来十分麻利,切一块部位至多用不了两刀,而且分毫不差,说要几斤肉切下来就是几斤,甩到秤上都没有错的。 很快,整头猪就被分得干净。乡亲们买了实惠的猪肉,与容可道谢后就纷纷喜气洋洋地提着新鲜的猪肉回家了。 只有赵大娘提着六斤五花肉留到了最后。她不仅没有走,反而撸起袖子帮容可洗起小肠来,说:「可丫头,你千万别和大娘见外,大娘保管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容可只当她是热心,也不多客气,只说:「辛苦大娘了,待会灌了血肠您拎一串回去尝尝鲜。新鲜灌的血肠最鲜嫩爽口,您把这和酸菜、五花肉一起炖着吃。那滋味,神仙来了也不换!」 她自己说着都忍不住流口水,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她也是为了一口血肠在山路上翻车穿越到这里。这些日子真是歷尽艰辛,今天总算是让她能吃上这口血肠了。 赵大娘心里听着也美滋滋的。 这血肠一听就好吃,而且这猪血和肠怎么也算是荤腥,容可说送就送了,肯定心里还是对她家宝柱有意思,所以在这里给她献殷勤呢。 这样一想,赵大娘脸上挂着笑,手上的肠洗得更加仔细了。 回去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地欢喜,拎着那串血肠在赵宝柱面前来回晃悠,一脸肯定地说:「可丫头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不然谁能白白送一串肠来!我瞧,我们不用浪费力气,等着那丫头贴上来就好!」 赵大娘说得笃定,但家里其实没人相信。可翻过年来,赵金柱临要去应考前,容可竟然真的被她说中,主动上门来送了一篮子的猪肉脯。 第48章 蒸馏酒 很快,甘醇的酒香就溢满了整个…… 容可来送猪肉脯, 纯粹是为了答谢赵大娘一家连日来的热心帮忙,过年那段时日她在家中忙着酿酒、制蒸酒器、干制香菇,赵大娘一家可都帮了大忙。 尤其是酿酒。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自从原安州太守朱勇倒台后, 各县各村被徵召去服徭役的壮丁都纷纷回家了。去州府服徭役, 是给朱勇修私人园林,五安县的人去了大多都被派去挖池塘, 日日泡在水里,不知多少人被泡坏了腿, 瘸着回来的。 张大头是个幸运儿,自小身体赛别人强健, 在水里也熬得住,熬到囫囵个回家来。全家老小都觉得是件大喜事,值得好好庆祝一下。张大头这人又好酒, 离家前就酿了好几大罈子黄酒,回来当晚就炸了一把花生米, 开了一坛酒。谁料, 这酒当初封口没封好,起开一闻竟然是酸的。 第70页 这酒可是用纯高粱酿的,张大头捨不得倒了,捏着鼻子喝完。当下他还美滋滋地说这是醋酒, 外边还买不着。结果后半夜就上吐下泻, 熬到第二天早上,家里请人来帮忙的时候,他已经爬不起来床了。 容可来帮忙的时候, 张大头已经灌了几碗葛根水,听李大娘说好歹脸色是缓过来了。里正拄着拐杖在床前问清原委,说了他一通之后走到院子中的酒罈旁边。他敲开泥封, 封口里立刻涌出一股浓浓的酸味。 张大头趴在床上就沖院子里喊:「里正老爹,你这是做什么啊!我的酒啊!」 有人笑他:「酒什么啊,你不说,闻着味道我还以为里面是醋呢!」 里正不管他们,接连又把剩下的酒罈全开了,无一例外,所有的酒都变质了。顷刻之间,整个院子里都瀰漫着一股酸味。 忠直揉了揉鼻子,道:「好傢伙,这醋味儿闻得我都想就着吃盘饺子了!」 容可立刻掐灭他这个想法:「这酸味是酒变质、坏了,可不能当醋吃,不然你也得吐个天翻地覆!」 里正也点头,重重嘆了一声,和张大头的媳妇说:「这坏酒千万不能再喝了,快全倒掉。不然他这个傻脑瓜,肯定要偷偷再喝了的!这再喝,要出人命的!」 张大头一听要倒他的酒,跟要了他命一样,撑着就要下床来:「不行啊!这都是好高粱酿的!不能倒了糟蹋粮食啊!」 他媳妇劝他:「真不能喝了,听里正的,倒了吧……」 「不行倒!」张大头一个大汉都快哭了。 夫妻争执中,容可忽然开口:「不用倒!」 此言一出,张大头、他媳妇和院子里的乡亲们都看了过来。 容可望着那几个大酒罈,脑海里想到了蒸馏酒的办法,对张大头说:「我有办法把这酒去了酸,你把这酒卖给我吧,我来试试!这些都酸了,就按市价的三分之一,你看怎么样?」 张大头下意识摇头:「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不成不成,我这酒不卖也不倒……」 话没说完,他就被媳妇狠狠推了一把:「胡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大酒楼的掌柜,会得多着呢!可丫头说有办法,肯定就能成!」 张大头懵了,他离家几年才回,并不晓得这段时间村中发生的事,还只当容可是个小丫头,怎么就成了大酒楼的掌柜? 结果不只是他媳妇,周围的乡亲对容可也满脸信任,纷纷劝他:「就是,你怎么这样和可丫头说话!」「可丫头办法多着呢,弄你一个坏酒还不是容易的事!」「按理你这坏酒都是要倒的,就不该收可丫头的钱,干脆给她就是!」 连里正都站在容可一边:「大头,可丫头确实有能耐,她说有法子,心里至少有八分把握。你要是听叔的,就把这酒给她。」 张大头彻底懵了。他看了看没人站在自己这边,酒是彻底保不住了,倒掉还是给人,都一个样。满心可惜地对容可说:「那……那你拿去吧。乡里乡亲的,不用给钱了!」 「谢谢大头叔,」容可信心满满地说,「若是成了,我还你一坛!」 容可的法子,就是把这酸了的酒蒸馏一遍,提纯出更高酒精度的白酒。 蒸馏酒这个念头,其实早就在她心里萌芽了。 这个时代当今酿酒技术还没有发展到蒸馏白酒的阶段,人们普遍饮用的都是酿造的浊酒,也就是直接用酒麴和粮食酿出的黄酒,饮用时需要筛过原料等杂质。 这就是诗里说的「绿蚁新醅酒」,绿蚁就是指为过滤干净的酒面上浮着的酒渣。所以人们饮酒的时候一般会先筛过原材料和酒渣等杂质。 这种浊酒纯度不高,酒度大约和后世的啤酒差不多,酒量好的人一罈子喝完也能轻松过岗。不止是饮用,因为酒度低,入菜去腥的效果也远远不如后世的白酒。 容可之前每次做菜用酒的时候,就想着要尝试一下蒸馏酒。如今恰好有机会让她实验一番。 她把这几罈子酸酒都运回了家中,照着记忆里在博物馆看过的古代蒸馏酒具画出了一副草图。 这图上的蒸馏用具可以分为两部分,底锅和甑桶都好寻,难得是架在上面、用作蒸馏冷却的天锅。这天锅是个浅底、尖锥型的锅,届时里面盛着冷水,酒气蒸上来之后遇冷凝结成液体,顺着天锅的内壁流到尖底,再顺着引流管流到收集容器里。 这天锅没有现成的,得寻人来现打。 那时在年中,县里的铁铺都关门歇业了,容可正发愁找不到铁匠。赵大娘就带着赵宝柱上门来自告奋勇,赵宝柱经跟着隔壁村的老铁匠学过两年手艺。他看过草图,又听容可一番描述,回去埋头做了几天,竟然真的打出她要的天锅来。 万事俱备,容可寻了个晴天,就把锅一层层架起来了。 她把几罈子酸酒连带着坛中原料全部倒进底锅里,再架上甑桶和装着冷水的天锅。灶下烧起旺火,不多时,酒气就蒸出来了。虽然锅与锅的连接处全都用棉布堵上,但还是不断有含着酒精的水汽溢出来。很快,甘醇的酒香就溢满了整个屋子,慢慢地飘出屋外去。 张大头自从酒被搬走,就一直记挂着,时时刻刻都往容可家里瞧。他最先灵敏地嗅到了那一丝酒香,赶到她家里来,站在院中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醇厚富裕的酒香充满了他的胸膛,没有半分的酸味。 第71页 「可丫头,你可真行啊!这酒还真被你救活了!」 容可此刻已经收集了一坛蒸馏过的白酒,笑道:「大头叔,这罈子酒还你。现在可以喝了,不过我可得先给你提个醒,这酒比起你原来的可烈了不少,你一开始少喝点,小心醉了!」 张大头喜上眉梢,搓搓手赶忙去接过酒罈,一脸自豪地说:「你可小瞧我了,你大头叔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酒量好!一口气喝三坛还能下地呢!」 说着,他被满怀的酒香勾起了馋虫,忍不住先埋头喝了一大口。这酒真如同容可说得,和他酿的完全不一样,清冽又醇厚,而且烈得很!不过一口,那酒意一下就冲上头来,他抱着酒罈子步子迈出去竟然有些摇摇晃晃! 容可连忙让忠直把人扶住。见他这副醉态,就知道自己这蒸馏酒大功告成。又掌握了一个财富密码,她心里忍不住欢喜——看来接下来,可以考虑大规模发展酿酒了。 第49章 猪肉脯 红麯酒糟使得最终的成品更加色…… 忠直最支持她的想法, 还说:「小娘子,你这蒸酒比京中的清酒还要纯冽,拿去做贡品也是行的了!」 大花话不多, 但喝了半碗之后也红着脸, 贊同地连连点头。 容可心里清楚,在这个普遍使用筛酒的时代, 蒸馏酒的技术是多么的超前。她立刻盘算了一下剩余的资金,在过年间就大量购入高粱准备在酿酒业大展拳脚。 家中只剩下容母这个保守派, 她有些担忧:「可丫头,你又是养猪又是酿酒, 要不哪一块缓一缓,给自己留些余钱。」 「阿娘莫要担心,我有打算。」容可安慰道, 「这酿酒和养猪可以相辅相成的。」 她要两手抓,两手硬! 容母一脸茫然, 并不明白。 容可指了指院中蒸酒剩下的酒糟:「阿娘可晓得, 这酒糟对猪来说,可是极好的催肥饲料。当然这酸的是不成了,等我们自己开始酿酒,剩下的酒糟正好可以餵猪。」 如今保育猪舍里总共养了十五只猪崽, 都到了增肥的关键时期, 这个时候发酵青饲料的营养已经不足以满足它们的代谢需求了。若是想要猪茁壮速肥,就需要增加油脂或者高蛋白饲料。但麸皮、玉米等精饲料如今都是人吃的粮食,价钱不菲, 大量採买来餵猪的话,开销过大,最后卖猪所得不一定能补回开销。 正因如此, 当今大家普遍选择就是用青饲料养猪,并没有补充精饲料催肥这一环节,所以成猪出栏的周期长、体重轻。容可可不甘心于这样的传统养猪,她下定决心要缩短成猪出栏周期。 那么精饲料的投入就无法避免! 可如果酿酒,然后再用酒糟作为补充精饲料餵猪,就达成循环利用,变废为宝,剩下一笔高昂的饲料钱! 酒糟可是非常优质的糖化食料,它富含粗蛋白,粗脂肪等营养物质,而且经过高温蒸煮、糖化、发酵,质地柔软,适口性好,又干净卫生! 「你们别小看了酒糟,这是好宝贝!」容可对他们解释,「你们想啊,它本来就是好粮食,高粱赛过麸皮吧!吃高粱的人总是比吃麸皮的人长得壮,猪也是这样!」 忠直「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那猪不得吃醉了?」 容可道:「酒液都被蒸馏出来了,剩下的酒糟不怎么醉人,而且还是要掺着其他的饲料一起餵的!」 忠直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小娘子你说的,肯定对。明个你教我们怎么掺就是了!」 大花打了一个酒嗝,说:「这好东西,刚好拿来餵白雪。」 白雪就是那只怀孕的母猪。 最近一直都是大花在餵它。因为小小年纪就意外怀孕,白雪的体型偏瘦,虽然怀孕了,但身形看着没比隔壁的二师兄大上许多。而且容可还反覆叮嘱,不能过量投喂,所以白雪一直没有胖起来。 这可让大花发愁了许久。如今一听酒糟是个餵猪的好东西,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餵白雪。 容可听了连忙摆摆手:「不成,这酒糟对幼猪来说是好东西,可对于怀孕的母猪来说就是砒霜毒药了!酒糟性热,若是给怀孕的母猪吃了,轻则产下弱小仔猪,重则死胎流产!不仅白雪现在不能吃,她生了之后的哺乳期也不能吃,酒糟会让她的奶汁品质下降的。」 大花听了都为白雪嘆息。她喝过刚蒸出来的酒,甘甜醇香,酒糟也一定是好滋味。 可惜了,白雪享不了这个福。 容可安慰她:「别嘆气啊。算算日子,白雪已经怀孕两个月,确实要考虑给她增加投料了。明日起,我们就多餵她一斤的麸皮,她肯定吃得欢!」 **** 说做就做,第二天容可就去县里定了两百斤的高粱。 两百斤的粮食,赵小运亲自押车给她运回村里来,足足装了三辆牛车,引得村里不少乡亲在路边驻足观望。 酿酒第一道工序就是蒸煮粮食。 两百斤的高粱要全部拌上酒麴先蒸一遍,容可发动了全家的劳动力,还把赵小运留了下来,又雇了李大娘和她妹妹一家,加上毛遂自荐的酒痴张大头和热心帮忙的赵大娘,总算蒸煮完所有的粮食。 高粱蒸到半数就出锅,再经过晾晒,最后移入到酒缸,前期的工序就告一段落,只等待这高粱在缸中静静发酵,完成粮食到酒夜的变身。 第72页 一通忙碌,事后容可郑重地谢过了每一位人。张大头先前一直推辞不肯要酬金,只说「酒酿成了分我一坛」,但最后在她的坚持下还是收了钱。 唯独赵大娘不肯收,不论如何塞钱她总有办法推回来,只说:「可不许和我这般客气!」 容可甚至要怀疑自家是不是和赵大娘有什么亲戚关系了。 容母倒是一概之前与邻里的亲近,坚定不移地和她说:「一定要把钱给了。」 所以容可才借着赵金柱应考的机会,把酬金和猪肉脯一齐送了过去。 猪肉脯也是她这段时间研究的新品,计划要藉此来进一步打开猪肉的消费市场。 容可对猪肉脯并不陌生。 上一辈子她做扶贫的时候,全村都在开展养猪脱贫项目,为了进一步增加贫困户收入,他们研制了一系列的猪肉加工副食品,还通过网络直播进行销售。 猪肉脯就是容可最得意之作。当初她特地请教了作为国家质检总局地理标志产品、明溪猪肉脯的传人,认真学习制作工艺,最终出来的成品也在网络上销售业绩一骑绝尘。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没有了现代化的机器设备,全部都要回归到最传统的工艺。当初她送给谢洵的还是第一次试验品,经过这段时间反覆实验,已经确定了最终的成品。 在原先的选料、切片、腌制、摊晾、初烤、復烤等工序上,实验当中,容可最后敲定在腌制环节增加了红曲。红麯酒糟使得最终的成品更加色泽红亮、风味醇香。 这最终的成品猪肉脯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不干不燥、松香锦甜、回味悠长。容可将这猪肉脯包装成糕点形式,每份油纸包装上也都印上容记,在容华酒楼一经推出,就得到了食客的热烈追捧。尤其是临近县试,不少应考的书生都来买上一份。 毕竟这猪肉脯不仅美味,而且易于保存、如同糕点一般方便食用的同时还不容易弄脏试卷,兼职是应试食品的不二选择。更何况容可还打出gg,称这猪肉脯色泽洪亮,有「鸿运当头」的好彩头。 容记猪肉脯名声大噪,风靡一时。 容可就是包了一大包的猪肉脯给赵大娘送了去。 赵大娘也听说了「鸿运当头」的说法,笑呵呵地就接过竹篮去:「可丫头,果然你心里是想着我们,还是你贴心……」 容可把整个竹篮递过去,立刻蹦开,一边跑远一边道:「大娘,酿酒的酬金我压在篮子底下了,您记得瞧!多谢您帮忙,银钱还是要算清楚的!」 第50章 桃仁酥鸭方 那炸完一出来,鸭肉的黄、…… 赵大娘从来没有拿了钱还这样生气过, 手里托着一吊钱,心里就跟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她想不到, 反倒是自己热脸去贴了容家的冷屁股。 她一个未来举子的娘亲, 他们还看不起么? 赵大娘怒气沖沖地收了钱,转身进屋去揪了揪小儿子:「儿啊, 你可一定要好好应考,考个状元回来给娘整齐!」 赵金柱:「……啊?娘啊, 县试考出来童生,没有状元嘞。」 「瞎说什么没有!呸呸呸, 你得给娘考一个状元来!」 容可浑然不知赵大娘的期待升起又落空的心理过程,她满心都投入到了挣钱大业当中,送过猪肉脯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县城忙酒楼的事了。 其实不止是送给赵金柱, 容可在酒楼针对猪肉脯的推出了应试考生优惠套餐,凡是参加本届县试的考生都能在酒楼半价购得一份猪肉脯, 若是考上, 将来奔赴州府参加乡试之时还可以免费到店领取猪肉脯。 赵小运看不懂这种营销策略,只心疼:「师父,我们都是用上好的猪后腿肉,可不是用那些碎肉, 用料贵着呢。一包半斤才卖五百文, 本来就很便宜了,半价那都是成本价了,根本没有赚头!更别说你之后还要白送了!」 虽然这话说出去之后客似云来, 几乎县上每个应考的书生都卖了一份猪肉脯,销量羡煞旁边糕点铺。可是他想一想成本和进帐几乎打平,心里就忍不住滴血。 「你这个瓜脑子!」 赵掌柜拍了一下傻侄子的后脑勺, 他多年浸淫商道,比起赵小运很快就看出了容可这一手的高明。打完孩子以后,就教了起来:「你师父要做是长久买卖,而且不止在我们一个县,你目光放长远一点看!」 赵小运:「啊?」傻愣愣地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容可。 「你烧火烧傻了哦。」赵掌柜嘆了一声,「仔细想想,过了县试的童生老爷们将来都是要去州府赶考的,他们把我们容记猪肉脯带去,这不是帮着我们扬名吗!我们一个五安县多少客人,州府只会多上数百倍!」 赵小运:「啊!我没想过!」他满脸惊讶地看向容可:「还是师父考虑得远!」 容可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花小钱赚吆喝。这些都是前期投入,可千万不要心疼,大生意可在后面等着咱们呢!」 猪肉脯还只是一个试探,她打算用这个摸清州府的市场之后,在州府里也开一家酒楼,再把蒸馏酒也推出去。 计划赶不上变化,容可还打算在乡试的时候向州府进发,州府的市场却已经提前向她投来了橄榄枝。州府的铺子竟然先一步找到了容可。 这一日,酒楼里接待了一位贵客。他乘着马车而来,进店就一气点了十道招牌菜并一份猪肉脯。这一顿席面花费直奔二两银子去了,这样阔气的客人在县里可少见。 第73页 忠直算了算帐,直唿「好傢伙」,主动请缨为他们端菜:「这也算是新年开门红了,让我给他贵宾待遇。」 贵客生着一张阔脸,有几分富态样子,说话时趾高气扬,指使忠直:「伙计,你家厨子却是不错,把她和掌柜叫上来吧,我这有笔大买卖。」 好大的口气。 忠直没动,扯着脸皮笑了一下:「我们掌柜正忙,您这是有什么大买卖?」 「你一个小伙计哪来这么多话?你们掌柜忙什么,有比挣大钱更要紧的事么?快去,别让我等。」 忠直脸上的笑更大了:「我家掌柜忙着给县太爷做桃仁酥鸭呢,严大人等着吃呢,灶间可离不了人,劳您先等着。」 「啊,县令严大人……」阔脸面上的得色退去几分,咳了咳又问:「桃仁酥鸭是什么?前边问你招牌菜怎么不说呢?」 这一问不免露怯几分,忠直看着他,面上笑意不变,挺了挺胸膛继续吓唬他:「您别见怪,这菜不对外卖。这是严大人亲点,不然我们掌柜也不爱做,麻烦着呢。」 「你家掌柜与严大人关系不错啊……」 「那可不,严大人最欣赏我家掌柜的手艺,往日都是直接派人到后厨来点菜的。」忠直扬了扬下巴,开始吹:「就说这桃仁酥鸭方吧,严大人十天里总要点上两回的。您不知道,这菜美味是一等一,但是金贵难做着呢。」 「首先这鸭啊,得选三斤大小的鸭,而且只要肉质肥厚的鸭腹那一块,为的是吃起来水嫩不柴。严大人可能吃啊,这一道酥鸭方费好几头鸭子呢。然后啊,得用秘制的配方腌制,这香料就得花老鼻子钱了,腌制完才上锅蒸,熟透了才剁成肉馅做底下的第一层。」 阔脸听入迷了,也没有装腔作势,咽了咽口水就问:「这才第一层呢?」 忠直笑了一声:「那可不,第二层用的是剁烂的鱼茸,用秘方调配。这算节俭的了,我家掌柜说,正经这可是要用虾茸做的。用虾做,更鲜嫩。」 「用虾得多贵啊!」阔脸跟了一句,又追问:「这是第二层,还有第三层么?」 「当然,第三层是炒香的桃仁!三层叠好,再入油锅炸。那炸完一出来,鸭肉的黄、鱼肉的白、桃仁的金,您是没瞧见,看着可馋人了!然后拿刀再一切,那脆响听着就酥!」 阔脸口水都要直流三千尺了,问:「你尝过吗?」 「诶,您别说,我真尝过一块边角!桃仁香,外壳酥,里头嫩,鸭子的肥厚,鱼肉的鲜甜,那滋味,我记一辈子去!」忠直一脸怀念地说。 阔脸狠狠吞了吞口水:「这菜,你们掌柜真不卖啊?」 「那不买,您听了前面用料多金贵了!再说了,我家掌柜也不缺一道菜七八两银子的!不是看得上眼的客人,不轻易动手!」忠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见他的傲气被馋走了七八分,才说:「您先吃着,我去后厨瞧瞧,若是掌柜得空了,就请她过来。」 有了忠直这一通表演,等容可进包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张和善的阔脸:「容小掌柜,久仰久仰,敝姓李。」 第51章 白酒与拉大旗 快马将安州的酒与信送到…… 李阔脸原来是州府里最大的糕点铺子六兴坊的二掌柜, 此次来五安县,是特地为了猪肉脯来的。 「容小掌柜,我就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 我们掌柜想要买你的猪肉脯秘方。我们愿意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放在从前是容家近二十年的积蓄了。可如今,也不过是容可酒楼一月多的分红。 容可面色波澜不惊, 只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气定神闲地在桌边坐下来, 反问:「李掌柜远在州府,怎么知道我们五安县小小酒楼的东西?」 李阔脸的威风先前被忠直煞了一通, 如今对着容可多了几分和气,有问就答:「上旬,州府里的行脚客商带来的, 我家大掌柜见着新鲜买了尝鲜,觉着不错, 想放在我们六兴坊卖。容小掌柜, 坦白和你说吧,我们自己的师傅也试着做了几回,但是口感、滋味都比不上你的。所以我家大掌柜才遣我来这里。」 容可不谈卖方子,只是点了点头, 道:「能得到六兴坊大掌柜的认可, 我的荣幸。」 李阔脸的语气更加恳切:「容小掌柜,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要是有诚意, 我能做主再给你加上这个数。」 说着,他手上比了个五十:「你看,我们也是诚心诚意来的。你说了方子就净赚一百五十两, 而且条件不苛刻,你之后还能继续在自家酒楼里卖。」 「我还能在这酒楼里卖……那我若是想要去州府里卖我的容记猪肉脯呢?」容可不紧不慢地问他。 「这……」李阔脸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容小掌柜说笑了。若是卖给了我们,自然这州府里只能有我们六兴坊一家卖猪肉脯的!小掌柜,这开店铺可不比烧火做菜,里面经营道道复杂着……」 他正滔滔不绝着描述在州府开铺子如何如何难,容可偏过头对忠直说:「既然李掌柜是来正经谈生意的,忠直把席面收拾一下,沏茶来。」 李阔脸才说到铺面租金高昂,听见席面忍不住喊:「排骨别收!还有两块呢,放着放着,我待会吃!」 容可闻言一笑,颊边梨涡一显,抬手示意忠直放下糖醋排骨的碟子,然后听李阔脸继续说,直到茶壶摆上桌,才开口打断他:「李掌柜,喝茶。」 第74页 她一闻这夹着花香的馥郁茶香,心里就明白忠直收到了自己的暗示,把谢洵送她的武夷岩茶泡上了。虽然肉痛,但是现在是排场面震慑人的时候,好茶正是要用在这刀刃上! 她忍着这肉痛,就伸手给李阔脸沏了一杯茶。 六兴坊是安州州府最大的糕点铺,糕点配茗茶,李阔脸自然懂茶。他一闻就晓得这茶不简单,端杯再细品,心中就肯定容可招待自己的这杯是武夷岩茶。 传闻中,一两茶叶一两金的贡茶! 这样好的茶叶,容可随便就拿出来招待自己,可见她的家底不薄,甚至远比他们想像中的丰厚许多倍。先前伙计声称她与县令交情匪浅,看来也并非是吹嘘夸张……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先前开价一百五十两有些草率了。 李阔脸捏着手里的空杯,再一次开口:「容掌柜,买断你的秘方是我们不妥,你摸见怪。这样,我再让一步,这猪肉脯你来做,我们六兴坊来卖,最后五五分帐,如何?」 容可低头喝茶,没有回答。 李阔脸一咬牙:「六四!你六,我们四,路上车运、损耗全都我们包了!」 容可还是没有回答。 他急了:「容掌柜,你可别不识好歹!六四分成,我们给你让非常大的利了!你一个小娘子,知道经营复杂困难?我们六兴坊可是百年老铺,在安州地位牢固,这猪肉脯摆在我们六兴坊卖才是畅销时兴的好货,要是放在别处,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玩意!」 「六四分不是不行,但是得打我容记的标记。」容可不急不怒,茶杯在桌上轻轻一磕,抬眸问李阔脸:「六兴坊可愿意?」 「当然不行!」李阔脸脱口而出就是拒绝。 可惜了。 容可在心里嘆了一口气,她还认真考虑过借六兴坊的平台来打响容记的招牌,但李阔脸话里的意思是只想让她做没有姓名的代工厂。 李阔脸拔高了声音:「我六兴坊只卖六兴坊的东西。再者,你这猪肉脯打我们六兴坊的牌子才能买得上价。容记?这名号能值几个钱……」 「不久的将来,价值千金!」容可认真地答。 「小娘子这话说得幼稚。」李阔脸笑她,「五安县太小了,你没见过州府是怎样繁华。州府做买卖,可不像是县里这样简单。你这肉脯再如何好吃也就是个猪肉,上不了什么台面……」 容可听得两耳嗡嗡作响,端起茶杯来送客:「李掌柜,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州府如何繁华,生意如何难做,我自会去试一试。这猪肉能不能上檯面,你将来会见着的。」 李阔脸好歹也是六兴坊的二掌柜,万万没想到此行会在小县城里受挫。如今被容可一激,更是怒气沖头,愤然起身:「好!你不识抬举,将来莫怪我们没给你机会。这肉脯,大家就各凭本事,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酒楼怎么打过我们六兴坊!」 放下狠话,就要甩袖离开。 忠直得了容可的眼色,捧着糖醋排骨追上去,大着嗓门喊:「李掌柜,话谈不拢也别急着跑啊,帐还没结呢!这么大店铺的二掌柜,您可别逃单啊!十道招牌菜、一份肉脯加上茶水,一共十而两银子,承您惠顾……」 容可虽然胸有成竹地把李阔脸气走了,但她也重新审视了原定用猪肉脯去州府打响容记招牌的计划。李阔脸有句话说得不错,州府繁华,店商林立,要让容记从中脱颖而出,猪肉脯的威力还是不够。而且六兴坊必然会抢先她推出猪肉脯,既是品质不如她的,但先机已失。 得换一样更具有爆炸性的。 「小娘子,钱要回来了!还百年老店的二掌柜呢,掏银子的时候脸的绿了哈哈哈……」 忠直正好讨了钱回来,笑着走过来,狂笑着嘲讽李阔脸:「我特地每道菜要贵了两百文,这怂货死要面子活受罪,把荷包都掏了个底朝天。活该!叫他仿我们的肉脯!」 容可心中正好拿定了主意,抬头对他说:「忠直,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给端王。酒能送吗?我新酿的酒,可以送一壶吗?」 忠直脸上的表情立刻从嘲讽变成狂喜,兴奋地搓手点头:「当然当然!小娘子你总算对我家王爷上心了,正是要这样,虽然相隔千里,但是我愿意做你们的青鸟、鸿雁……」 容可连忙抬手阻止:「停停停,你想什么呢!这酒可是好东西,我一人护不住,送去京城是想要在殿下那里挂个号。扯了端王殿下的大旗,我好去安州卖酒。」 虽然她这样解释了,但却不知忠直心中如何理解,反正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懂我懂」的表情,道:「小娘子放心吧,我们快马传信比驿站快多了,一定很快把酒送到殿下手里。」 快马将安州的酒与信送到的时候,京郊已近是陌上柔桑破绿芽的初春了。端王府里,满园春色透过窗棂映入书房,谢洵正在案桌之后翻阅肃政台今日送来的案卷,听见难得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心有预测地抬眼看去,见慧光捧着一只木匣走进来,脸上挂着笑,脆声禀告:「殿下,安州送来的。忠直的信上说,这里面装着的是容小娘子的亲笔信和她给您酿的新酒。」 谢洵不用慧光读信,招手让他把木匣捧上来,亲自打开来。里面红缎里放着一只青瓷瓶,和一封信,上面写着「端王殿下亲启」——一笔一划,显出几分认真、稚拙。 第75页 他忍不住失笑,只是从这几个字似乎就能看到容可捏着笔,皱起一双柳眉,趴在案上郑重地写下这几个字的模样。 他取了拆信刀,将信的封口拆开,里面只有薄薄两张黄宣。上面寥寥几行字,言简意赅,字迹如同信封上一般稚拙。 容可在信上说,这酒是她新近酿得,清澈胜过清酒,极清极净,取名为白酒。她意欲在州府售卖,特送上一壶,并酿造之法。 看到这里,谢洵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想容可这番定然是将他先前说的话记在心上,清楚小儿怀金过闹市的危险,而且信任自己,愿意将酿造之法交付。 短短两三行字,他读得很慢,许久才重新将信纸折起收好,伸手去取木匣里的瓷瓶。慧光早就机灵地捧来了琉璃酒杯,他拔开瓶塞,里面立刻涌出一股酒液的醇香,倾斜瓶口,里面流出的酒液果然如同信上所言,「极清极净」。 慧光就在旁边,见到这样的酒,提高了声量夸道:「这酒好颜色,倒进琉璃杯里跟泉水似的清澈!我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清酒!小娘子竟然能酿出这样的好酒!」 说着,他就见谢洵端起酒杯凑到唇边,连忙改口劝:「殿下身子不宜饮酒,就算是小娘子的心意,可千万记得身子要紧……」 谢洵只是轻抿了一口,这白酒不止是酒香醇厚,色清如泉,而且入口幽雅细腻,回味悠长,远胜宫中佳酿! 放下酒杯,他抬手示意慧光备马车。 他要入宫去,为容可拉一张天下最大的旗。 第52章 嫁妆 满园春光正好,卫国公府正院中忽…… 满园春光正好, 卫国公府正院中忽然传出一声「好——」,惊起柳梢上两只黄鹂。 这声是卫国公冯正喊的,只见他满脸喜色, 眉飞色舞地抓住冯妙嘉的肩膀, 确认道:「这事可真?太子殿下确实许诺要请旨封你做侧妃了?」 冯妙嘉点点头,柔声答道:「回爹爹, 千真万确。那日踏春女儿遇见殿下,他亲口许诺女儿, 这月便迎我入宫。」 「好!好啊!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冯正欢喜地夸了一番,转过头看向夫人徐氏, 吩咐道,「三娘嫁入东宫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国公府总算攀上了太子, 将来律儿前程岂止国公!她的亲事你要上心,不止是原先他娘留下的嫁妆, 公中也一样出一份给她添妆!要让我儿风风光光进东宫, 也要让太子殿下见到我们的诚心。」 徐氏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冯妙嘉一个村野小民生的种,她有什么亲娘留下的嫁妆,那份嫁妆是先头早死那位留下给亲女儿的。 从前她不敢打这嫁妆的主意,怕惹出后母夺取继女嫁妆的丑闻来, 只是面上代为看管。可自从冯妙嘉的身世被爆出, 她对这嫁妆的想法就变了。 这嫁妆冯妙嘉拿着名不正言不顺,真正的继承人又是个甘心留在乡野的痴儿,先头的那位家中又没有其他的血亲, 那这份嫁妆理应归夫家所有,将来由她的儿子律儿继承。 到了嘴边的肉,冯正竟要她全部吐出来给冯妙嘉, 而且公中还要再贴一份!这简直是拿刀从她身上再割一块肉来! 可徐氏不敢在此时违抗冯正,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心里的苦,面上挂起慈爱的笑,拉住冯妙嘉的手,答应道:「国公爷放心,这些年那份嫁妆我一直用心打理,只增不减,足够让三娘风风光光地出门!」 冯妙嘉垂首作羞涩状,心里对徐氏却是泛起一丝冷笑。 她算是看透了徐氏的嘴脸,自打她身份揭破以来,徐氏待她就冷淡许多,更在嫁妆这事上多了许多防备。她有所预料,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在踏青时故意偶遇太子,哭诉近日在家中遭遇的冷落,引得他怜惜,引得他提早接自己入宫。这样她才能在徐氏尚未动手前,把那份丰厚的嫁妆抢回来! 「只是公中那份,」徐氏皱着眉,有些为难地开口,「国公爷,不是我做娘的小气,这几年来你在官场上下打点耗费不少银钱,要补足一份,怕是接下来周转不开。家宅里面节省些也没什么,只是你们老爷们外出应酬、律儿读书这些可都不能省……」 冯正摸着下巴想了想:「该花还是得花,三娘的嫁妆是要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 「这也是我要说的。这时候大张旗鼓、十里红妆地送去东宫,会不会引得圣上不满。」徐氏接口道,「前些日子端王从安州回京,参了户部尚书卖官受贿,陛下震怒,当朝将其罢官,判了秋后问斩,还因此事斥责了太子殿下。」 冯妙嘉忍不住出声替太子抱不平:「殿下是被殃及的。」 徐氏道:「可朝中、京里没人不知道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亲信啊。陛下当朝斥责太子,以示不满,此刻我们卫国公府上赶着送大笔钱财给东宫,陛下知道了如何看?」 冯正沉默了,他摸索着下巴,不时跟着徐氏的话点点头。 冯妙嘉见状不对,立刻道:「户部尚书并安州太守贪墨一案,若太子真牵涉其中,陛下就不止是当朝斥责了。陛下虽然当众给了太子殿下一个没脸,可事后再无追究,这不也是暗中回护的态度么?再说,若陛下真不满太子,怎么会许诺他国公府嫡女做侧妃?」 「三娘说得在理!」冯正被说服了,粗起声来对徐氏说:「你不要乱出主意!旁人冷待太子,我们正好雪中送炭,嫁妆要备得厚厚的!算了,还是三娘自己办得好,你把库房开了,陪着她去选。田地庄子也一併选好……」 第76页 如果不是侍女来禀报宫中来人,徐氏险些两眼一黑要晕过去。 侍女一路小跑进上房来:「国公爷,夫人,三娘子,宫里来人宣旨来了……」 冯正看向冯妙嘉,一脸喜出望外:「太子殿下如此迅速。」 结果又听侍女说:「肃政台锦衣卫陈大人也来了。」 这下换冯正两眼一黑想要昏过去。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锦衣卫千户陈佑乃是端王座下头号鹰犬,他平素不与旁人来往,但凡登门,不是抓人就是抄家。 一瞬之间,冯正在心里迅速过了一番近日做的恶事,没有什么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事啊,怎么惹来了这位修罗? 他想不明白,只好两股战战抖着去前院。 宫里来宣旨的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周吉,一见冯正父女就先尖声道了一句喜,然后一展手中圣旨,高声唱道:「卫国公冯正,其女冯妙嘉,跪下听旨……」 冯正叩首聆听,喜不自胜,果然如同三娘所言,陛下亲口赐婚! 「……国公爷,起来接旨吧。」大太监周吉读罢,双手把圣旨捧给了冯正,轻轻一撇他满脸的欢喜得意,心中一笑,手里拂尘一扬,对旁边挎刀而立的陈佑一拱手:「咱家的差事是办完了,陈大人您请。」 冯正腿又软了:「敢问……陈大人到府上,有何指教啊?」 陈佑抬起按在绣春刀上的手,朝宫中方向一拱手,对冯正说:「奉圣上口谕,某来取走先国公夫人连氏的私产。」 第53章 杀鸡儆猴 「你说什么!」冯妙嘉原本细…… 「你说什么!」冯妙嘉原本细柔的声音此刻变得有些尖刻。 冯正一把按住有些失控的女儿, 对陈佑一拱手:「千户大人,连氏乃某亡妻,按本朝律例, 她死后, 私产理应由国公府处置,归其子女继承。」 陈佑下巴一点:「国公爷说得不错。」 「既不错, 为何陛下命千户大人来取走亡妻私产?」冯正也有些急了。 陈佑的声音就像他的刀一样稳,话也像刀一样利:「先国公夫人的私产理应归其女儿——四娘子继承。」 他此刻看似平稳的语气下正压着怒火, 冯正全然没有将端王殿下放在眼里,不仅先前未将未来王妃迎回, 故意矇骗,还帮着别人鸠占鹊巢,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他们未来王妃的嫁妆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佑早就想要上门了,抄家给人不痛快可是他的老本行。 冯正现在的脸色就十分的不痛快, 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上手把陈佑扯到一边:「千户大人,误会误会,四娘子一事,我也向端王殿下请过罪。改日, 我这个做父亲的, 不要这老脸,亲自去安州去接她回京。至于这嫁妆,我自会给她……」 「国公爷, 」陈佑抬手打断他,道:「我此行是奉了圣命。四娘子进贡的佳酿甚得圣心,陛下亲命我押送先国公夫人的私产给四娘子, 令她在安州安心酿酒。」 「圣上的决断……既然是圣上……」冯正一张红脸膛彻底白了。 陈佑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既然是圣上的决断,国公爷还是快把帐册理一理,当年的嫁妆单子,连年庄子铺面田地的收益……我们当庭对帐。」 冯正沉默了。 连氏出身高门大户,祖上又是三代单传,嫁进他家时陪嫁可谓丰厚,十里红妆的美闻在京中传扬了许多年。但这些年,自连氏去世,他空有国公虚衔,又无实职,手中无权,帐上就无钱,他不知挥霍了多少连氏的嫁妆。 连氏当年的陪嫁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剩下五分之一,也正是如此,他刚刚才有底气和妻子说从公中陪一份给冯妙嘉做陪嫁。 因为所剩无几了。 如今陈佑要叫他全数吐出来,还要算上连年收益……这不是要扒他的皮拆他的骨吗? 冯妙嘉一直在旁偷听这边的动静,听见要全数奉还时她的脸与冯正的一般白。 此时见冯正沉默,赶紧凑上前去,悄声提醒道:「爹,这是要将公中的银钱都赔进去!我好歹也算是记在先夫人名下的,连氏的私产分一半,您也有周转的余地给四娘子……」 冯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硬气几分,拉住冯妙嘉的手,对陈佑道:「千户大人,陛下有所不知,我这三娘子也是记在连氏名下的嫡女,这嫁妆她理应也分一半!您方才也听见了,陛下亲封我儿为东宫侧妃,这嫁妆可是要给她陪嫁入东宫的。」 陈佑冷笑一声,笑这对不是亲父女胜似亲父女的寡廉鲜耻,道:「国公爷,先国公夫人膝下所出仅有一位四娘子,端王殿下不希望多出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姨姐。」 这话是要扯下冯妙嘉身份上的那层遮羞布! 她煞白了脸,再无法沉下心缩在他人身后,直接质问道:「大人可问过太子殿下?!」 陈佑冷眼看去,道:「圣上就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下的口谕。」 冯正还不可置信,口中喊:「怎么可能!」 冯妙嘉却先泄了气,脸色灰败,不再开口。她比冯正看得清,这一次端王出手是把准了陛下的脉。因为户部尚书一事,陛下仍对太子心存芥蒂,所以杀鸡儆猴。 她就是那只鸡。 陛下就是要给太子纳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侧妃。 冯正不愿相信,但一旁的大内监却开口了:「国公爷,千户大人何必骗你?当时咱家也在殿上,事实如此,您还是快些交了帐,别闹得不好看。」 第77页 说话间,只见陈佑一招手,门外鱼贯涌入两队锦衣卫,绣春刀一出鞘,寒光晃得冯正目眩腿软。 恍惚间,听见陈佑冷声道:「快些吧国公爷,我还得奉命送去安州,物归原主。」 *** 此时身在安州的容可还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正在忙着新店开张——容记酒肆今日在安州州府开张了! 因为六兴坊的事情,让容可决定加速推进的猪肉副食品推广进度,提前来到州府开分店。 至于为什么不是酒楼而且酒肆……原因很简单朴素,一个字——穷。 州府铺面寸土寸金,容可手里的余钱仅够在街角租一片小铺面,地方狭小得大花与忠直并行不易。 容可画蓝图安慰两人:「酒香不怕巷子深,以我们的酒,很快就能扩大店面!到时我们把隔壁左右全买下来,一半专门卖酒啊肉脯啊,一半用来开容华酒楼分店!」 二月十六,黄历上书沖蛇煞西,宜开张。 这日日头刚挂当空,街上正是人来人往最熙攘热闹之时,容记酒肆大门打开,里面跃出一个白净的伙计,手里持着挂了长串大红鞭炮的长杆,站在店门前一亮嗓:「容记酒肆开业咯——」 话音未落,鞭炮齐鸣,噼里啪啦声顿时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意。就在此时,容可与大花在店门前一展招幡,左书「醉神仙」,右书「三碗不出城」。 这自夸得豪迈。 围观之中有人就问:「小娘子,你家什么酒,好大的口气?」 容可就是等着人问呢,她举着幡,一脸自豪地抬起下巴:「这话字字属实,我家酒可烈,寻常人一碗就要醉,连喝三碗,神仙下凡也要醉倒!」 围观者自然不信:「嚯!小娘子年纪轻轻,口气不小!」 容可提高了声音:「诸位,这招幡今日就挂在此处,我再出十两银子作彩头,谁能连喝三碗直走到城门,谁就拿走这十两银子!」 说着她就从荷包里取出一锭十两的纹银,拍在桌案上。 在这个酒精纯度低下的时代,人均酒量两坛,谁也没把三碗酒当一回事。喝三碗酒就得十两纹银,稳赚不赔,一时间人群蜂拥而上,堵在容可的小店面前争前恐后地要试一试。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容可被大花护在身后,大声道。 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胳膊赛忠直大腿粗的壮汉,他一马当先在桌案上拍了一吊钱:「我第一个来,店家给我筛三碗酒!」 第54章 醉神仙 「十两?!」六兴坊里爆发出一…… 「十两?!」六兴坊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二掌柜李方难以置信地抓住伙计,问:「你确定没听错?那容小娘子真说了这话?谁喝三碗酒能走直线就拿走十两银子??」 伙计点点头:「掌柜的,千真万确, 我就在边上听着呢。对了, 她还提猪肉脯了!」 「怎么说?!」李方焦急地追问。 伙计答:「十两银子只有一锭,那容小掌柜就说若是喝三碗, 只要能直着走到街尾,都送一份猪肉脯。掌柜的, 街上人人都晓得我们六兴坊的肉脯,走到街尾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一听能白得肉脯,全挤上去了,店门口挤得满满当当。」 李方瘫坐在椅子上, 长嘆一气。 他先前没有与容可谈妥,买下配方, 六兴坊只能自行摸索出了肉脯在店里售卖。如今他一听闻容可来州府开店, 立刻便派人去瞧,就是担心自家的肉脯被比下去。 本来听说容可的铺面极小极寒酸,他想来胳膊拗不过大腿,在六兴坊这样名气响噹噹的招牌下, 她家猪肉脯再好吃也翻不出什么大波浪。 谁想这容可竟然先卖酒, 还用十两银子整出这样大的噱头来。而且还借着六兴坊已经打响的肉脯名气,踩着他们宣传自己的酒肆……他这真是替旁人做嫁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方已经能够预料到, 明日一早,州府的大街小巷全都要议论起她家的酒和肉脯来。 他万分沮丧地坐在椅子里,对伙计摆摆手:「再探再报, 你数清楚了,她家店里今天究竟去了多少人!」 伙计站在门庭若市的容记酒肆前,哭丧了脸,这乌泱泱满街人头他哪里数得过来。 十两纹银对众人造成了不可估限的吸引力。 在这个酒精纯度低下的时代,人均酒量两坛,谁也没把三碗酒当一回事。喝三碗酒就得十两纹银,稳赚不赔,一时间人群蜂拥而上,堵在容可的小店面前争前恐后地要试一试。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容可被大花护在身后,大声道。 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胳膊赛忠直大腿粗的壮汉,他一马当先在桌案上拍了一吊钱:「三碗?我老邓一气五坛酒也不在话下!我第一个来,店家给我筛三碗酒!」 筛酒?不存在的,她酿出的蒸馏酒可不是浮绿蚁的浊酒。 容可翘起唇角,知道是时候要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她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大花则抱出一只酒罈,撕开顶上的封口,酒香立刻溢出来。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这醇厚的酒香,确实不同寻常酒楼的酒。 香气浓郁,酒液更特别。 街上围着的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只见容可用酒勺直接从坛中取酒,倒入粗瓷浅口大斗碗中。注入的酒液清澈如水,比他们见过最清的清酒还要清透数百倍! 第78页 壮汉还未饮就有些头脑发昏,他捧着碗晕乎乎地说:「乖乖,这是清酒吧,我还没喝过这么好的清酒哩。」 周遭围观者一边耸动鼻子闻酒香,一边催他:「快点喝吧!」 壮汉大喝一声,端碗仰头一气喝尽,将碗当空一扣,一滴不剩。 「客人海量!」容可弯着大眼睛,一边夸一边为他再斟满。 壮汉打了一个酒嗝,再端起酒碗对她一敬:「小娘子,莫说今日这十两银子我拿不拿得下,你这酒当真一绝,醇!香!」 说罢他连饮两碗,然后把碗倒扣在桌面上,撑案站起来,对在场诸位一抱拳:「各位请瞧好,我去也!」 说罢就转身往东城门去。 周围人纷纷摇头:「这脸都通红了。」「不用瞧就知道醉了。」「这酒还真烈啊!」 容可连忙唤忠直跟上去看:「记得扶着人,别让他醉倒摔了。」 果不其然,这大汉才走出不到百步,脚下就一趔趄,险些撞到人家的馒头摊子。忠直上去扶,他勐挥手不肯认怂,但还是认输了,高声喊了一声:「我老邓服了!你家酒真烈!」 说完,摇摇晃晃一拐弯,扶着墙走远了。 他虽认输,但浇灭不了旁人争前恐后地来挑战容可许诺的三碗酒。但一天下来,直到关门打烊,容可摆在店门口的五坛白酒全部倒空,也没有一人能够成功拿走那锭十两纹银。 这晚收店,关上铺门,忠直手里一掂那十两银子,再一摇装满铜钱的屉子,就喜滋滋地说:「今天可是大丰收啊!就凭这十两银子,咱今天算是在安州扬名了!不说沖钱来得,后面当场订酒的也有二三十号人!」 「何止,赢走肉脯的也有数十人,这都是我们将来的潜在客户。」容可翘着唇角,「首战告捷!为了庆祝,咱们今晚吃火锅!」 忠直一蹦三尺高:「好耶!小娘子,我想吃辣锅!」 自从容可掌握了制辣油之后,火锅爱好者就迫不及待在家里推广起了红油火锅。辣味爱好者忠直与她一拍即合,每逢佳节喜事,两人都齐唿火锅之名。 见容可点头,忠直开始点菜:「家里有香肠、腊肠,我早上买回来那尾鱼就养在缸里,咱把它片了吧!大花好姑娘,您再高抬贵手打个肉丸?小娘子!我还想吃蛋饺!」 容可一挽袖子,点头:「成!」 陈佑带人赶到的时候,容记酒肆店门禁闭。 他敲开门时,见店中人正围桌而坐,青菜翠绿、香肠红润、蛋饺金黄摆了满桌,当中是个碳火铜炉,正咕噜咕噜冒着辛香诱人的热气。 他一忍唾沫,对桌边的容可拱手:「小娘子,某乃锦衣卫陈佑,奉端王殿下之命前来,将先国公夫人连氏当年陪嫁物归原主。」 第55章 炝青蛤 青蛤味鲜,最宜下酒,恰好店里…… 先国公夫人的陪嫁…… 容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有些发愣。她打从拒绝认祖归宗之后,就将自己彻底与国公府嫡女切割开来,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原主亲生母亲的遗产。 没想到, 端王替她办了, 还千里迢迢送到了她的手上。 「小娘子,这位是端王殿下选的掌柜宋福, 暂时管着先国公夫人的所有陪嫁,带来给你过目。有什么你尽可以问他, 若是不满意,换其他人管也使得。」陈佑指着身后一个胖脸男人道。 胖脸宋福上前对容可行了一礼:「见过小娘子。殿下收回先夫人的陪嫁之后, 都是某在负责清点,今年铺面田庄收益共三千两银子,全都押送过来了。」 「哇哦!」容可惊讶一声。 三千两银子只是一年的收益, 抵得上容华酒楼三年的进帐,还得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再往前的话, 抵得上她养四五千只猪、不知道得养多少年的收益。 宋福捧出帐册:「今年的帐册在此。往年的并着嫁妆单子都运来了, 这些年的大小帐目某都记在心里,请您考校。」 容可哪里有本事换了谢洵选出来的掌柜,她摆摆手请陈佑和宋福到饭桌上坐下:「两位远道而来,快坐下边吃边说吧!」 忠直在旁边跟着劝:「陈大人快请坐, 来尝尝小娘子的手艺, 这机会可难得。」 确实难得。 陈佑一望桌上沸腾的锅子和丰盛的菜餚,想起左进那个酸书生,若是回去和他说自己尝过未来王妃亲手下厨做的菜, 他鼻子能气歪。 陈佑不再推辞,他点了头,但没有立即入座, 而且返身回马队里取了一只青花瓷缸来,打开盖子递到容可面前:「小娘子,此番前来,端王殿下还命我们给你送了一缸子青蛤。」 于是陈佑就见容可的眼睛刷地一下亮起来,探头过来一瞧缸里的青蛤,乐得脸颊边露出梨涡。 这看着,端王殿下送这青蛤比三千两银子更令她开心。 青蛤是送到容可心上去了。 当下交通运输不便,地处内陆北方的安州极难接触到海鲜,她还真是有些馋海味了。这缸里的青蛤个个都有一寸来长,壳面光滑、微微张开,在清澈的水里吐出柔软的内里,都还鲜活着。 容可伸手就把瓷缸接过去,笑道:「端王殿下费心了,也辛苦大人送它来,这东西吃活得才鲜,这一路千里迢迢送来可不容易。」 陈佑本以为容可生于乡野,识不得青蛤,更不解端王千里送此物的煞费苦心,还特意准备了一番说辞,没想到用不上。 第79页 他沖容可一拱手,谦让道:「某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言苦。」 宋福在旁替他表功:「小娘子见多识广,这青蛤确实是个稀罕物!在京里已是一枚千文的叫价,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端王殿下是特意寻来这一缸子的。大人运我和那些银子可都不比这一缸子用心。这一路快马加鞭就为了保这缸蛤蜊,中途歇息全都是为了换水。」 容可听了连连点头,抱着这青花瓷缸更如同抱着一个大宝贝,对他们说:「辛苦各位。青蛤最要紧是新鲜,大家先坐,我这就去煮了它,咱们一道尝尝鲜。」说着,就抱了这缸青蛤去了后厨。 青蛤古时有着「天下第一鲜」的称号,这样顶级的食材不需要繁复的烹饪手法,只需要最简单的做法就足以激发它本身的美味。 容可翻检了一下缸中的青蛤,个个鲜活,而且送来一路上换了几次水,泥沙早已吐净,正适合下锅。 她烧开一锅水,将所有青蛤全倒入沸水中烫过,短短一会功夫,见它们在锅中贝壳大开就捞起来,仰列在盘里,倒上调好的姜末、料酒。 最简单又最鲜美的炝青蛤就出锅了。 容可把菜端上桌,看了看坐在一旁有些拘束的陈佑和宋福,大眼睛一眨,挥手让忠直把酒罈子端上来:「在我这里莫要拘束。青蛤味鲜,最宜下酒,恰好店里有新酿的白酒,陈大人试一试?」 白酒醇厚,青蛤鲜美,当真是绝配。再配上热汤滚滚的火锅,一桌人吃得酒酣菜足。容可一连吃了数十只青蛤可算过足海味的瘾,大花与忠直也是甩开膀子狂吃一顿。陈佑最为克制,青蛤与火锅只是几次下筷,但酒却整整喝了两坛。 最后他轻轻松松停杯起身向她辞行的时候,容可甚至去闻了闻酒罈里装着的是不是水。 结论是——酒是真的酒,陈佑也是真的海量。 陈佑恭敬辞行:「多谢款待,小娘子的酒当真是醉神仙的佳酿。某此行任务达成,资产清点一事,小娘子尽可问宋福。京中还有要事,某便先行回去,请勿怪罪。」 容可见他眼神清明,步履不乱,真是武松在世。 陈武松去意坚决,容可阻拦不能,于是就让忠直大花帮忙,备了一车的腊肠、肉脯和白酒,礼尚往来,让陈佑带回京去。 陈佑抱拳道:「小娘子放心,某一定一分不差将礼送去王府。」 容可摆了摆手:「肉脯确实是给端王殿下备的,如今的成品此前当初又改进了许多,请殿下尝尝。至于酒,端王殿下身有酒疾,不能饮酒,这车上一半的酒是给大人备的。」 陈佑再抱拳道谢,这回的感谢就更透出几分真挚来。 容可送走了陈佑,回去与大花他们收拾了桌椅,泡起一壶清茶与宋福盘点起三千两银子和其他的陪嫁私产。而一条街另一头的六兴坊也彻夜点着灯—— 坊内二掌柜李方正抓耳挠腮地犯愁,对上座的人道:「哥,你说咋办,容记今日可把招牌打响了。她弄那些花里胡哨的,送了好些猪肉脯,现在大家都晓得容记也卖我们这的猪肉脯了,价格更低,味道还更好!这样下去咋办,万一没人来买我们家的咋办,库里还堆着五百斤呢!」 上座的人乃是李方的哥哥,六兴坊的大掌柜李圆。此刻他一拍桌,先是骂了一顿弟弟:「咋办咋办?你除了问咋办,还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吗?一开始我就和你交代,要买断配方,买断!」 「那、那容小娘子不乐意啊。」李方委屈道,「我瞧她是个有野心有主意的。」 李圆哼道:「有野心?有主意?她有本钱吗?明天开始,我们家的猪肉脯每份价钱降两百文!」 李方叫起来:「降两百文?这本都收不回来,还要贴些钱呢!这比容记还便宜一半了。」 「就是要比他们便宜,这才拉得住客。暂时亏点不要紧,咱们家大业大耗得起,容记那小娘子可耗不起。我就是要拖垮她!」李圆说着,一双吊梢眼在夜里放出精光。 第56章 街头卖货 「各位请看!这就是我们的…… 容记开张的第二日, 六兴坊就拉开了价格战的序幕。 由大掌柜李圆亲自发话,原本每份三百六十文的猪肉脯降价两百文,卖出一百六十文的成本价, 放弃所有的利润, 只为了能够牢牢把握客源,不被容记争抢去。 降价的牌子挂出去的第一日, 六兴坊客似云来,但李圆面上仍是没有喜色。因为在外盯梢的伙计来报, 容记门前更加热闹十分。 容记白酒凭藉昨日十两银子的彩头,彻底在安州打响醉神仙的招牌。这州府里, 昨日饮过酒的回头来卖酒,未饮过的也纷纷来尝鲜。 李圆听说,那位容小娘子脑筋很是灵活, 竟然把酒和肉脯一同销售,管这个叫什么「套餐」。单卖一坛酒的价钱是五百文, 肉脯是三百文, 若是酒和肉脯一同买,就只要七百文。虽然只是各减了五十文,远远不及他家的降价,可客人们就是觉得实惠。 「……上门去卖酒的人, 十个里有八个都提了一份肉脯走。」伙计说。 李方也说:「这招确实妙, 郎君去买酒,顺手带一包肉脯回去哄小孩,还能省下娘子一顿骂。所以大家都乐意捎带买。」 李圆听了咬紧牙根, 狠狠地捏了一把手里的文玩核桃。 降价的第二日,上六兴坊来肉脯的客人少了许多,而容记那边依旧生意红火。 第80页 李圆差伙计去容记也买了一份肉脯回来, 和自家的对比。两者摆在一起,都不用尝,他心里就清楚自家的肉脯输了。 容记的肉脯光是色泽就红亮三分,而且表面肉的纹理清晰,一眼瞧上去就能知道是好猪肉做的。而他们家的肉脯,是猪肉打成肉酱再活上面粉烤的,色泽暗沉不如人家,更不用说能从表面看见纹理了。 李圆气得拿核桃砸弟弟的头:「一早和你说不能偷工减料,我们这成品一看就是不如容记,所以这样减价都卖不过别人!」 李方捂着头有些委屈:「哥,都跟他们似的全用肉做,这成本哪里收得回来!再说,先前不是没想过容记那小娘们有本事把店开到州府来么,她没来以前,咱们肉脯卖得挺好的,也没人说咱们偷工减料……」 「别废话!」李圆一咬牙,道:「明天起,咱们这肉脯再降六十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别想着亏本,先把容记拖垮了,赚钱的日子在后头!」 降价的第三日,六兴坊门可罗雀。 李圆看着门口挂着的「肉脯降价,每份仅需百文」的牌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样赔掉裤子的亏本价,竟然无人问津! 他埋怨伙计:「卖点力!大声招唿客人啊!没给你吃饭吗!」 李方正从街上熘达回来,嘆了一气:「哥,别张罗了,客都被容记那小娘们忽悠去了!」 「不可能啊!」李圆转着核桃大声道,「我们只卖一百文一份,亏本的价钱,比容记整整便宜了两百文!怎么客都到她那里去了!」 李方一拍大腿:「哥诶,这小娘们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啊!她让伙计在街上唱起戏来卖肉脯,人人都看去了!有趣着呢,大家都顾不上来我们这里捡便宜了。」 「唱戏?」李圆被气得冷笑,「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天才是唱得哪门子的戏!」 说罢,拔腿就往容记去。他才走到半路,身边就多了不少同样往那边去凑热闹的行人,摩肩接踵地走了一会,远远听见容记那边锣鼓的声音渐响。 他脚步加快,挤进人群,垫了脚往里面一瞧。容记店门前支了一个说书摊,坐着一个白净讨喜的伙计,一敲锣,正眉飞色舞地大声吆喝—— 「诸位今个可是走运了!咱们容记推出新研制的猪肉脯,用料更好,味道更足,但是为了感谢各位的惠顾,价格和从前一样不变!当然了,咱小店开张是要挣钱餬口的,也不能做亏本买卖,所以这新的肉脯啊,每日限量只卖一百份!」 在街头大声吆喝的不是别人,正是忠直。而派忠直在街头「直播卖货」的,正是此刻坐在店铺后厨炖梨汤的容可。 六兴坊短短三日内,两次降价猪肉脯,第二次更是跳楼大甩卖式降价。容可看得出来,他们是想要打价格战,拖垮容记。虽然谢洵才送了丰厚的意外之财,但她并不打算和六兴坊笔者烧钱,于是就想出了「直播卖货」这一招。 她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直播间卖活话术,连夜对忠直进行了培训,今日敲锣打鼓,正式拉开街头卖货序幕。忠直长相白净,脑袋灵活,声音又清亮,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此刻在店门前已经牢牢拉住了围观群众的注意。 「各位请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品——」 忠直取出一片手掌大小、色泽红亮的猪肉脯,展示给在场众人:「我们家的肉脯从来都是用上好的猪腿肉、纯肉炭烤,瞧瞧这纹理,吃过的都晓得这嚼劲!请大家仔细瞧,这回我们烤制的时候加了芝麻,这芝麻虽小,但加上去可香得不行哟……来来来!我做主!现切一份,大家都来尝尝!」 说着,他就招唿大花帮忙,把肉脯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端着盘子,挨个给围观的人递上去:「来来来,您吃一个就知道香了!相遇都是缘,这份就算老闆不请,我请大家,就从我工钱里扣,来来来大家都尝尝!」 忠直说得诚恳,肉脯举到面前也真是喷香诱人,何况还是免费的!众人都忍不住诱惑,尝了一片,芝麻的干果香与猪肉的咸鲜醇香混杂在一起,香味果然更上一层,而且回味悠长。 所谓吃人嘴短,而且只吃一小块肉脯,这勾起的馋意更急需抚慰,再者忠直说了,这肉脯又优惠,还限量,不抢着买还买不着! 于是,大家纷纷解囊表示要买一份新品,忠直兴奋地请人排队购买。排队者众,一眼望去就不止百位,远远超过了新品猪肉脯的限量。 其中,不乏有人争抢,纷纷喊道:「伙计!先给我拿一份!我先来的!」 「给我也拿一份!我昨个还在你店里买了一罈子酒呢!」 「我也要!我现在就再买两坛酒!」 人声鼎沸,忠直却不慌不乱,他昨晚早就和小娘子预演过这一段。他面带笑容看向大家,对大花道:「大家今天这么捧场,是看得起我,我得对得起这份人情!你去和小娘子说,就说是我求她的,今日再多卖五十份!我今晚多干两个时辰烤肉!」 大花一点头,朝屋内跑去。 人群中,大家看忠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动,其中有个大娘忍不住说:「这位小郎,真是多谢你,今日你帮我给家里孙孙吃上肉脯,以后大娘都找你买!让你家掌柜知道你是最能干的!」 「是!小兄弟,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以后还找你买!」 第81页 屋内不等大花开口,容可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唇角一翘,她知道这事成了。 大花看着容可笑出两颊边的梨涡,低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梨汤。这段他们都排演过,她不用问容可,只需要在后院停上片刻,然后出去当着大家的面说掌柜同意再加五十份。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你不去说?这样,大家记你的情。」 容可看看大花,笑着摇摇头:「记我的情,记你和忠直的情,大家都是来买容记的东西。」 她让大花去给忠直搭戏,是有其他的考虑。 大花因为自身的胎记和童年的阴影,加之后来独居山中,久不与人打交道,所以畏惧和生人打交道。别看她对外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寡言少语的,其实是为了掩盖心中的害怕和胆怯。 她不是讨厌与人交往,只是害怕踏出那一步。所以容可才回回都要把她从村里带出来,又特意安排她来演这一段,借着这个机会推她一把,让她多与人接触。 滴水石穿,潜移默化,总会慢慢起效。当初在书院前摆摊的时候,她还总是把自己缩在炉灶后面,背着人群。如今,她已经不会下意识躲避他人的目光了。 容可不说破意图,只是笑着撒娇:「我这些天日日赶制肉脯,腰都快要累折了。好大花,帮帮我,跑着一趟嘛。」 若是和大花说,这番安排是为了让她多与人接触,她断然是不肯答应的。但若是容可说自己累得慌,请大花代为帮忙,她是义不容辞的。 眼下她这一通撒娇,大花立刻就点了头。 「就知道你最好啦~」容可再盛一碗梨汤递过去,「出去吧,把这汤带给忠直,让他也润润嗓。」 第57章 烧烤 一口咬下去,酱香浓郁,肉汁饱满…… 容记的街头卖货很成功。 每日巳时都在街头叫卖一次, 每次只买一百五十份,可偏偏大家都很捧场,那伙计一吆喝, 百来份顷刻就卖空。没买着的人也不生气, 顺道就进店去买罈子酒,买份不带芝麻的猪肉脯。 眼见容记生意蒸蒸日上, 六兴坊的李圆看着自家亏本还滞销的肉脯,捏碎了两个文玩核桃。 「这样不成。」李圆招手喊来弟弟李方, 「你上回去找容家那娘们,说她是从什么福村来的?」 李方答道:「福安村。」 「好, 福安村。你走一趟,想办法拿到她们酿酒的法子!我们不能输给那娘们!」 李方当天就套了马车去福安村,过了两天偷偷带回来一个大头酒鬼。 那大头姓张, 也是福安村人,对李圆拍胸脯说自己亲眼见过容可酿酒, 也会酿这样子的新酒。他说得头头是道, 还给他们指了一条捷径:「两位掌柜若是着急,不用慢慢酿,我们直接卖浊酒回来蒸就成!」 他一语道破容记白酒的奥义,让李圆彻底相信了, 立刻开了单子让伙计去市面上进购了两百斤浊酒回来。只可惜,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个大头话说得头头是道,但蒸酒却是个生手, 全是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地操作,中途失败了好几次。蒸酒的时间、火候稍一不对, 蒸出来的酒就淡得如同白水一样。 两百斤的酒,最后没成功蒸出几罈子来。 可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圆只能咬牙继续试下去。 他一面继续进购浊酒回来蒸,一面坚持和容记打价格战,低价叫卖肉脯。短短不到一个月,李圆好似一根蜡烛两头烧,憔悴得发间都生出许多白髮来。 左边耳朵是帐房先生苦着脸:「掌柜的,这个月咱们净亏本了,帐上已经没有活钱了。再这样耗下去,怕是不成了。」 右边耳朵是弟弟在说:「哥,这批的酒又没成……」 外头跑进来的伙计又报上一个坏消息:「掌柜的,容记的掌柜买下了左右两间铺面,开了一间大酒楼,刚刚开张了!」 李圆奔去瞧的时候,正好见容记那个能说会道的伙计在店门前放鞭炮。 原来的容记左右两边店铺全部装成了三层高的酒楼,雕栏画栋,彩旗招展,门前匾额上写着洒金四个大字——「容华酒楼」。容记的掌柜就立在门前,笑盈盈地招唿络绎不绝的客人进店。 容可望着流水一样的客人踏进自家酒楼,心里响起令人愉悦的铜钱入帐的声音。这两间酒楼,完全是按着她最初构想的蓝图规建的,多亏了谢洵千里相送的三千两,最终落成的样子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容华酒楼这一左一右两间分店,各有不同。左边的酒楼专做烤肉,门前划出一大块露天空点,架起好几个烤炉,桌椅围着烤炉摆放。这间酒楼方便那些乐于自己动手的客人,大火烤肉、大口吃酒。 此刻就已经有客人烤上了,围着松枝炭火,烤架上厨子片好的五花肉正滋滋地往下滴油。松枝炭烤的香味带着猪肉的油脂香,霸道地侵略着周遭的空气。 围着的人等得急不可耐,有的手里已经捧上了后厨做的芝麻烧饼,这饼子烤得外酥内软,当中噼开两半,正好可以往里填肉,有口味重的还喜欢再塞上大葱、芫荽,再刷上一层酱料。一口咬下去,酱香浓郁,肉汁饱满! 此刻的满足畅快,当浮一大白!正好配上店里的白酒——「醉神仙」! 院里还设了大炭炉,配了厨子在旁,方便图省事的客人直接吃现成的烤物。目前店里最畅销的莫过于烤五花肉、腊肠和香菇了。鲜嫩的香菇本身就香气浓郁,只需要刷上薄薄一层酱料,在炭火上反覆翻烤,就是一道非同一般的美味。很快,炭炉上摆了大半、满堂宾客点的一串又一串的香菇。 第82页 左间酒楼的客人吃得豪迈,右间就全都是雅座,更有隔好的包间供喜好文静的男客、女客落座,烤物全在后厨烤好再送进房里来。若要点其他的热菜,也全有。 福安县的胖厨子胳膊已经好全,容可特地把赵小运喊来这边掌灶。他如今已经出师,经典的大菜全能上手,伙计在雅间里对着客人就可以自信报上一熘镇场子的菜名。 教好徒弟,容可乐得清闲,笑脸盈盈地负手在店门前招唿客人,一双大眼睛笑得弯作了的月牙,将人群中的李圆闪瞎,气得他捏碎了手中的文玩核桃。 李圆气极,正要拂袖而去,却见人群中远远传来惊唿,有人喊道——「太守大人领着天使来了」。 随着这声高唿,人群从中自动分开一条路来,他定睛一看,真是太守曹大人走了过来。曹太守半侧着身在前领路,他身后领头的乃是一个紫袍内监,身后跟着两个绿袍小内监,一道捧着方盖了红锦缎的牌匾。 李圆一颗心怦怦直跳,死死盯着那紫袍太监,见他走到容可面前,开口亮出尖细的嗓音:「容氏,你先前进贡的酒,陛下喝着甚是欢喜,赞嘆其『色若清泉,香似芳菲』,派咱家来,将此牌匾赐予你。」 遥遥就见容掌柜纤腰一折,盈盈拜谢。那紫袍太监一掀匾额上的锦缎,露出上头的四个大字——「酒中牡丹」!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嘆里,李圆踉跄着跑回六兴坊后院,扯开弟弟,一桶水浇灭了蒸酒的灶火。 看着湿透的黑炭,他塌下肩膀,道:「不蒸了,不蒸酒了,我们也不和容记争了。这哪里争得过啊!」 第58章 重谈合作 她吃到一个枣泥的,甜软的内…… 「掌柜的, 你这是做什么!」李圆的一桶水泼灭了灶火,也浇醒了酒醉的张大头,他惊唿道。 李圆一摔木桶:「不蒸了!」还和容记争什么, 人家手眼通天都是贡品了。 他扫了一眼满院堆积的蒸酒失败品, 嘆了一气,他早就该清醒过来, 也不至于糟蹋了这么多银子。 此话一出,李方和帐房都开心极了, 甚至在心里念起阿弥陀佛。于是当下就与李圆一起,将张大头劝退了。这满口胡言的张大头只会用嘴巴蒸酒, 可不能留他在坊里做事。 张大头却不满地叫嚷起来,当初李圆李方兄弟二人许诺他,事成了要给他二十两银子。 「……现在你们说不干就不干了, 要老子捲铺盖走人,没这么简单!要我走可以, 给钱来!不然我就到可丫头那里去, 告你们要偷她酿酒的方子!」他赖着不走,威胁道。 李圆斗不过容可,整治他这个无赖却是顺手的:「好你个泼皮,你不也是偷吗。请你走你不走, 休怪我动粗!」 说着就叫来坊中的伙计, 其中有好几个是专门揉面的帮厨,个个胳膊都有他大腿粗,一唿而上立刻就将张大头连人带铺盖地扔出了大门。 夜幕降临的长街上, 酒气熏天的张大头在地上一滚,险些压倒走上前的人。 容可被忽然倒在脚边的人吓了一跳,还没看清人, 就被忠直和宋福护到了身后。待她站稳了一探身,这才瞧见被赶到地上的人竟然是张大头。 她早就收到了村里捎来的消息,知道张大头被六兴坊的二掌柜李方带走已经有十数天,加上六兴坊近日大量购进浊酒。眼下这一幕的来龙去脉,不难推断出来。 面对这个背叛自己的同乡,容可没有说话,忠直更是抱臂发出了冷笑。张大头也自觉羞愧没脸,没在和六兴坊的伙计争执,灰熘熘地抱起地上的铺盖就跑走了。 没了这个挡路的,容可领着宋福、忠直继续往六兴坊里去。门前的伙计这段时间早就把容记当做头号对手,现在见她过来,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圆、李方两兄弟很快得了消息,从后院赶过来。 李圆还在气头上,冷着一张脸。李方更能屈能伸一些,挂着笑脸上来打招唿:「容掌柜,大驾光临啊!恭喜你家酒楼今日开张,不知这时怎么有空拨冗到敝坊?」 容可也笑着朝他拱手:「多谢李二掌柜。今日我带人过来,是想与贵坊重谈合作一事的。」 重谈合作? 李圆、李方听了都一愣,更是想起最初他去到五安县与容可那一次的不欢而散。当初没有谈拢,激得她到州府来开了酒楼踢馆,现在把他们六兴坊一脚踢伤了,眼见将来都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了,还能重新谈合作? 李圆开了口:「容掌柜,不知我们还能如何合作?」 容可但笑不语,身旁的宋福往前迈了一步,对李圆道:「某乃容家家僕,小姓宋。李掌柜,合作一事,借一步细说?」 李圆唿吸一窒,忍不住气闷地瞪了一眼容可。当初他故意让弟弟去五安县的荣华酒楼里耀武扬威,如今风水轮流转,换做容记派一个奴僕来与他谈事。 容可面带微笑地接了这记眼刀,抬手一比宋福,诚恳地解释:「李掌柜莫要误会,这位宋先生乃是我家极为能干的一位大掌柜。经营之道,我不如他,所以才请他与你谈的。」 可惜李圆显然是不相信,颇有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味哼了一声,请宋福到一旁茶座坐下谈话。 她见状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她请宋福出马,真是话中字面上的意思,看中了宋福的专业能力。专业人士,才能熟练地狠狠宰他们六兴坊一刀啊! 第83页 容可把话语权放心地交出去,自己没有跟上前,而是在六兴坊逛了逛。如今店门已关,再无旁人,在旁跟着的伙计又因为掌柜的关系不敢阻拦,容可逛出了一种包场的意味——满坊货物、吃食任她挑选。 算来,进州府这近一月的时间,她日日早起贪黑地忙生意,还真是难得有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时光。 容可把手一背,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六兴坊中转了起来。 肉脯色沉且不见纹理,不及她们容记的。但这杏片黄澄澄的,瞧着格外可口,她伸手捡了一块,酸甜适宜,果肉柔软。 香糖果子花花绿绿堆在一起也很喜人,她剥出来一个糖角儿,吃着甜滋滋的。 糯米方糕个个只有麻将大小,外皮粉白,内馅丰富多样。她吃到一个枣泥的,甜软的内馅里还填了桂花。 最惊喜的是竟然有杨梅肉!晒干的杨梅皮色紫红,散发着令人口舌生津的酸甜香味…… 容可一路吃,李方就跟在身后一路给她装。他一边装,一边侧头去看哥哥的脸色,见他脸色越和缓客气,手上装得吃食就越多,光是杨梅肉就给她装了两大瓷罐。 终于等容可将六兴坊中吃食全都尝过一遍,宋福那边也已经谈妥。 他过来和她说了最终的结果:「小娘子,李掌柜与我们一拍即合,同意撤去六兴坊内的肉脯,在安州的三个县城的分店售卖容记的肉脯和白酒。保留我们的牌子,进价还让了一步,比我们定的价再高八十文。」 容可听了一乐,嘴角满意地翘了起来。 这就是她今日来六兴坊的目的,她要可不止是州府这一块市场,而是整个安州。但若是现去各县城开店,一耗银两二缺人手。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百年老店六兴坊身上,打算借着他们在各县的分店拓展她的猪肉消费市场。 如今目的达成,她喜得颊边梨涡一显,朝李圆一拱手:「李大掌柜爽快!」 「一拍即合」的李圆带着勉强的笑走过来,也朝她拱拱手。 容可见他一脸苦笑,主动指了指后院,开口替他解决一个麻烦:「大掌柜,你我今后就是合作伙伴了,往日恩怨就一笔勾销吧,大家相互扶持、一起发大财!我闻着你这酒气甚浓,想必蒸废的酒糟还未处理吧。这样,你买给我。」 「容掌柜说真的?」李圆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这废酒糟他本来是打算拉去倒了的。 容可点头:「当然是真的。也不瞒你,我要这酒糟真有用,拉回村里正好去餵猪呢。家里母猪要生了,明日我就回村去。」 第59章 油泼面和母猪产崽 捞面,铺上绿豆芽、…… 容可留了宋福和赵小运在州府暂管容记, 自己押着两车的酒糟回了福安村。 容可离村将近两月,走时沿路还是枯草,如今已然满目青翠。她掀帘望去, 远远就瞧见村头有一纤瘦的妇人翘首等待——是容母在等她。 容可干脆跳下车奔过去, 一把拉住容母的手:「阿娘,你怎么站这来等了?小心外头风吹着。」 容母的咳疾养了一冬, 可春风一吹又坏了几分。如今掩唇未开口先是几声咳嗽,然后才回手牵住女儿的手:「阿娘没事, 在家也坐不住,就来这里等你了。」 容可一听她咳嗽就皱眉:「阿娘, 等着这回家里事办完,我就带你一起去州府。我在州府挨着铺子买了一处小宅子,你同我一起去, 那边的大夫更好。」 容母笑着忍下咳嗽:「我的可丫头就是厉害。这才多久功夫就挣下宅子了,可累坏了吧, 瞧你脸都累瘦了一圈。走, 回家去,你李大娘今天来家里帮着给你做了油泼面。」 油泼面……容可一听还真馋意上涌,搂住容母往回去:「好耶!油泼面,阿娘走, 我们快些回去!」 所谓上车饺子下车面, 李大娘很讲究地做了一顿油泼面来给容可接风洗尘。 容可一踏进院里,就被厨房飘出的腾腾热气扑了满面。李大娘在里面听见动静,在围裙上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哎哟, 可丫头你可算回来了,快坐着歇歇,大娘这就给你下面!这面我可揉了一早了, 保管你吃得舒坦!」 「大娘辛苦~」容可想到油泼面就扫光路途疲惫,也不去正堂坐下,跟着李大娘熘进了厨房去瞧。 如今村里人人都种起香菇,多了一门进项,生活也改善了不少。李大娘又是存了十分热心要感谢她,这次做面可是用足了料。 面用的是十分白面,还打进了三颗鸡蛋,揉得金黄润和,光看面团就知道是劲道的好面。李大娘快刀将金黄面团切成小块,双手拉着几下抽拽,将面块拽成厚薄正好、宽如裤腰带的面条,下入沸水之中。旁边另起一锅开始炸葱油,白嫩清脆的大圆葱切成丝在热油中煸炒。葱香满溢整个厨房的时候,面也煮熟了。 捞面,铺上绿豆芽、葱花碎、花椒面,滚热的葱油一浇,滋啦一声响激发出来的香味,真是神仙也不换。 容可端着个青瓷海碗都不等上桌就吃起来,葱油混着花椒面又香又辣,面条劲道又爽滑,再加上几滴今年新酿的米醋,喷香提味。容母也就端着个碟子跟在一旁,不断地给她碗里加嫩鸡蛋。容可吃得是头也来不及抬。 等大花和忠直过来,两人也是捧着一个大海碗埋头吃,一边吃一边嘆道:「还是家里这口好。」 第84页 李大娘听了这话就笑,一脸乐呵呵地给大花剥蒜,道:「面管够啊,你们吃完大娘再去给你们下!」 容可从海碗里抬起头来,问:「对了大娘,还没来得及问,家里的母猪现在怎么样了?」 自打容可带着大花、忠直去州府打拼以后,村里猪舍的大小事务全交给了李大娘一家。此时李大娘一听就拍着胸脯,道:「可丫头你别担心,那乖乖吃吃喝喝睡睡都可好了。我们按着你前面捎来的口信,临产这几天都给少给料了。」 容可去州府之前就详细安排了母猪餵料的变换,前几日还特地捎来口信,叮嘱李大娘在产前给母猪减少餵料,为的是减少腹部的压力,避免难产。 她听了点点头,对李大娘说:「这段日子辛苦大娘了。我们回来,大娘也好轻松轻松,咱们一起好好把猪崽接生下来!」 母猪怀孕周期一般为一百一十四天。虽然她家的母猪是意外怀孕,但容可大致推测预产期就在这几日。果不其然,在她回家的第三日一早,大花发现母猪开始泌乳,而且起卧不安,在圈舍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容可过来一瞧,道:「今天就该生了。」 她这么一说,全家人连同李大娘一家都严阵以待,除了吃饭全都守在猪舍里。还不止是他们两家,村里其他乡亲也十分关心容可家母猪的产崽情况。就这短短两三个时辰,就有不下十五户人家或是路过猪舍翘首观望、或是直接开口询问母猪的情况了。 某位大娘直说了大家好奇的理由:「哎哟,可丫头,你看你这又是修猪舍,又是酿饲料的,花样那么多,大家都想知道这样养猪能养出多好的猪来嘛?」 甚至连外村的人听见消息也赶来了。这位黑脸大叔,正是当初争执母猪腹中猪崽的猪爸爸的两位主人的其中一位。 就在众人的关注之下,这日傍晚,暮色四合之时,容可家猪舍里,小母猪生下了一共十五只猪崽。容可与大家一起收拾好产房的卫生,就轻手轻脚退出去,不多惊扰她们的英雄母亲。 好奇的乡亲们都围在猪舍外面,一见她们出来忙问:「怎么样?怎么样?生了几只?!」 李大娘得意道:「十三只!」 里正家的赵大娘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豁,初胎的小母猪能生十三只?!」 李大娘用力点头:「那可不,而且一只一只都看着倍有劲,将来肯定长得壮。」 旁人听了也跟着道:「这可了不得啊。」「还是可丫头养得有一手啊。」 「十三只!都黑的、白的啊?!」问的是黑脸的大叔,他家的公猪就是黑猪。当初容可说了,若是母猪产下黑色的猪崽,就按配种的价钱给他算的。 容可笑了。 这十三只猪崽啊,第一只最黑,通体黑若墨珠,然后就越生越没墨,跟褪色似的,一只比一只的身上黑色要少。 「黑的,十三只都是黑的。」她可认帐,对黑脸大叔说:「我给您算配种的钱。」 黑脸大叔搓了搓手:「小娘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不要钱,你分我一只猪崽吧,我再饶你一些钱。」 容可:「啊?」 大叔憨笑了几声,解释说:「我就是瞅着你养的母猪挺好的,下的崽子肯定也是个好种。」 那确实,她养出来的猪当然倍棒。 容可自信点了点头,脑袋中灵光一闪,觉得此时正好好时机提出她之前的构想。于是便对黑脸大叔说:「大叔,我给你一只猪崽,不要你的钱。」 「啊?」这回换黑脸大叔傻了,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也不是白给。你拿了我的猪崽,我们得定一个契约,将来猪出栏了,你得卖回给我,我以市价减去猪崽的钱收。」容可提高了音量,对着围观的众人道:「乡亲们要是想养猪,我们也这样。我出猪崽,成猪按市价减去猪崽的价钱卖回给我。」 第60章 养猪免息贷款和端王殿下 可这信明明应…… 现在免费出猪崽, 养成之后再按市价减去猪崽的价钱买回? 在场的村民也都听傻了,安静了片刻之后四下响起纷杂的议论声,其中有人问:「可丫头, 你这样说, 这猪崽的钱就相当于不要利息借给我们?」 容可听见了,特地点出来, 高声回答:「不错,就相当于我借大家买猪崽的钱, 不要利息!」 说着,她偏头笑了一下, 露着两个小梨涡,说了一个前世很是熟悉的词:「无息贷款给大家养猪!」 她这一答,议论声更大。村民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彼此眼中都闪烁着跃跃一试的光——毕竟这诱惑力太大了。 福安村贫困,加上村中许多壮劳力刚从州府服劳役回来, 其中不少都是病体残躯, 为了治病掏空家底的不在少数,哪里还谈什么买猪崽、养猪呢?不少人家连今年播下的种子都是借来的。如今容可提出可以不要利钱地把猪崽给他们养,大家当然动心。 这事把里正都惊动了,他拄着拐杖赶过来, 当面问容可:「可丫头, 你这话可是说真的?」 容可点头:「当然是真的,这件事我也并非是临时起意,早先也自己在心中想过无数回的。」 如今容记开到州府, 生意蒸蒸日上,对猪肉的需求量也逐渐增大。更何况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止步于州府的,将来对猪肉的需求只会只增不减。她本来就计划要将生产、制作、销售这一整条流水线抓在手里, 单靠自己办猪舍,生产量远远无法满足销售量。所以她想到了前世做扶贫时的一个重要政策——养猪无息贷款。 第85页 容可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量,道:「诸位乡亲,当着里正的面,我向大家保证,我说话算话,送出的猪崽绝对不要大家的利息。当然,我也有几点要求——」 一听说有条件,周遭的议论声反而小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起她说话来。毕竟这天上不白掉馅饼,有条件反而更加令人相信。 她继续道:「第一,领猪的人需要通过审核。我的猪也不是谁都可以领取,领猪的人要有可以抵押之物或者保人,若是半途将猪吃了或私下卖给其他人,要按市价赔给我。」 里正率先开口附和:「这在理。」 容可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养猪需要按照我的标准来养,定期我会派人去考察。」 此话一出,人群骚动了起来,立马就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可丫头,你这养法,我们哪里能养得起啊?」「就是,自己屋子都漏风,哪里还有钱来修猪舍啊?」 「诸位!诸位乡亲!」她高声道,「大家觉着我养出的猪好,养得好自然是法子好,可不是运气好。照我的办法养,虽然前期投入大,但养出的猪肥而且快,卖出的价也高呀。」 李大娘支持道:「就是这个理!我就打算照着可丫头的办法养呢!」 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部分人还是愁着一张脸:「道理我们也不是不晓得,可没钱一切白说啊。」 容可道:「若是只养数只,并非一定要修猪舍。至于饲料等费用,我还可以借给养猪户一笔钱用于养猪,和猪苗的钱一样,不用利息,最后成猪出栏时一併还我便是。」 如此一保证,将乡亲们最后的担忧也扫清了。 「这成啊。」「只要有钱,我当然能按最好的来养。」「可丫头,你给我记上,我家要养猪!」 众乡亲们纷纷点头,更是争先恐后地报名要在她这里贷款养猪。 「免息贷款养猪?!」京城端王府内,御史大夫左进发出了一声惊嘆。 立在一旁的乃是从安州赶回的掌柜宋福,他躬着身子道:「回左大人,正是,这是容小娘子想出来新法子。如今在五安县县令严空的支持下,已经在全县推行开来了,某回京前已有五百户农户登记养猪。曹太守正与小娘子商议在全州试行。」 「豁!」左进忍不住敲了一下案几:「这招妙啊,今年安州的税收看来会很是可观,如此一来,太守曹符不出三年,必然回京入主内阁。」 说道这里,他在心里掐指算了算曹符的年龄,三年之后也才过不惑之年,在本朝歷任内阁辅臣中可以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了。想当初,曹符主动和殿下请缨外任安州的时候,自己贊过一声忠心,也为他嘆息,毕竟安州可是一个烂摊子,可没想到转眼就要扶摇直上了。 左进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摇头。 自己识人的目光还是过于短浅,不止是关于曹符,还有端王殿下未来的王妃——那位容小娘子。还以为曹符是去给容小娘子保驾护航,却不曾想,这容小娘子才是曹符的贵人。光是能想出免息贷款这一法子,就是个经世济民的人才呀。 想到此处,左进想到一事,抬头问宋福:「全县就有五百户,全州何止五千,容小娘子哪来如此丰厚的家底?曹符并未上书进谏,安州财政此前连年亏空,怕也不是支撑不住这样的政策。」 「小娘子命我回京,卖掉一半的嫁妆换做资金。」宋福答道。 「好胆色!」左进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而出一句赞嘆,接着起身向上座的谢洵一拱手,道:「给王爷道喜了,恭喜王爷得一贤助啊。」 坐在一旁的陈佑也跟着起身道贺,同时还主动道:「小娘子此举于国、于民大有助益,只是此法一行,民间养猪者众,将来难免货多价贱,或是积货难出。锦衣卫愿订购五百石猪肉脯充作加薪。」 左进一听,暗自跳脚,又让这蔫坏的陈佑占了先机。忙跟着道:「御史台也愿订购五百石。」 谢洵抬手让他们坐下,又一指宋福。宋福点头,上前来汇报,道:「二位大人无需担忧,某按照小娘子的嘱咐,以携带了二十车猪肉脯、香肠、腊肉、火腿等猪肉制品入京,今日已在各大商铺出售,打开京城的销路。而且殿下已经出手,下了一张五万石的订单,吃下整个安州的猪肉产量也绰绰有余了。」 左进耳朵一竖,拿出了御史大夫的敏锐度,问道:「殿下,您下五万石的订单可是与西北军事有关?」 兵部尚书汤金旗勾结宰相林忠,贪墨西北驻军军饷,这一事他们早就暗中掌握,只是秘而不发。端王与西北军的卢少将军私交匪浅,此前一直都是暗中贴补,如今却大张旗鼓以自己的名义下了五万石的猪肉订单,定然是打算揭破这个窟窿了。 只见谢洵屈指在桌案上一敲,肯定了他的猜想。 左进再一琢磨,便自个想通了其中关节:「殿下选择此刻对兵部动手,可是太子那边有了动静?我们借林相的手剷除了太子手里的户部,他定然记恨在心,所以选了兵部来反击?」 谢洵点头,推来一封信。 左进拆开一看,里面乃是国子监司业冯廉写的密报,清清楚楚记载了这一年以来汤金旗贪墨的军饷数额。旁人不知,他们心中却清楚,这冯廉与太子太傅乃是同乡,是太子的暗桩。 第86页 他看完之后喜上眉梢,道:「还得多谢太子送来这样一把利刃,下官回去就好生准备起来,到时一定狠狠给兵部一刀。」 谢洵也微微扬起了唇角。他心中清楚,太子借自己出手,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既要夺了林相的兵部,又要挑起林相与自己的不和。但他早已入局,更不在意身上纷扰再多几分,等到戏终,太子自然会明白究竟谁是鸟,谁是猎人。 他提笔写下一行字:「卿且筹备,吾与卢三郎约定,秋后夺兵部,收服郑、梁两州。」 左进起身领命,旋即又忍不住管不住嘴,道:「这样一看,容小娘子与殿下真是天生一对,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呀。殿下到时正好借着这五万石的单子要来此案主事之权,又方便解释初心纯为千金博小娘子一笑,打消陛下疑心,还可以贴补西北军军粮。妙极,秒极,真乃绝配!」 宋福垂首在一旁听着左大人舌灿莲花,心里滴下了冷汗。 离开安州前,除了带来京城售卖的二十车猪肉脯等货品,容可还给谢洵备了一车礼,和一封信。单看这,旁人或许觉得两人情意正浓。可宋福偏偏见过那封信,还是容可特地要给他看的。 「……我不晓得如何写才得体,宋掌柜帮我掌掌眼,润色一番。」她如是说。 这封信的内容,要宋福说,是再得体不过了。先是致谢,然后写清免息贷款一事的来龙去脉,最后送上衷心的祝愿。若是他有幸能给殿下写信,也差不多是如此了。 可这信明明应是未婚夫妇鸿雁传书,而并非是下属写给上官的呀!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这样得体啊! 宋福不敢多想,只偷偷瞧了一眼谢洵。平静无波、端若美玉的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在这之下暗藏的究竟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其他。 谢洵没有对左进这一通天作之合的言论做出任何反应。只有慧光抢上先来,道:「左大人说得极是。二位大人今日来得巧,小娘子从安州寄来了腌制的上好猪腿,嘱託与春笋炖煮,可成一道应季的上好汤品,名唤腌笃鲜。后厨一早便备下了,眼下正好,请二位大人移步幽篁苑赏味。」 左进此前就品尝过香肠的美味,对容可的厨艺早有领教。此刻一听,顿时满嘴的媒人说辞都变成了泛滥的口水,他顿了顿,一咽口水,道:「腌笃鲜,这名儿一听就美味……」 第61章 腌笃鲜和冯妙嘉 盖一揭,热汽裹挟着浓…… 左进本就好吃, 一路上当着谢洵的面对这道菜是夸了又夸,首先便是贊这笋用得妙。 「……正所谓是食过春笋,方知春滋味。这菜名里的鲜就是落在春笋上了。眼下冬春交际, 这春雷刚响、清明之前的笋当属最佳, 它们在地下埋了一冬,受了雪水的滋润, 如今是最甘甜鲜嫩不过了。实不相瞒,下官四季果蔬里最爱的就是这口, 每年都等着尝这一口鲜呢。」 慧光跟着答话凑趣:「左大人,那您今日可有口福了, 咱们今儿的笋可还是现挖的呢。殿下读了信,便命人特地在苑里现挖的笋去后厨做这菜。」 「那可有口福了!这春笋呀,最要紧的就是新鲜, 破土之后,迟一刻, 这鲜味就少一分!现挖的笋口感最为脆嫩鲜甜!」他一边说, 一边望着这幽篁苑里的翠竹,「而且殿下这苑所植都是临安好竹,所出的笋一定是好笋吶!」 谢洵早就习惯了左进这张嘴,只笑着抬手指了指苑中破土冒尖的春笋, 示意慧光。慧光灵醒地一躬身, 领命道:「奴待会便吩咐人挖上几篓送到左大人府上。」 左进厚脸皮地道谢道:「谢过殿下,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实不相瞒,殿下这苑里的笋我可盯上许久了, 只是殿下素来爱竹,下官从前不敢夺殿下的笋,今日可託了容小娘子这道腌笃鲜的福气。这些日子, 下官可以过足一把瘾,煎炒炖煨通通都要来上一遍。」 说着,他调子一转,又转了回来:「不过,这笋的种种做法里,下官也最爱大肉炖之了。尽管世人多嫌猪肉,可这笋啊,最适宜的就是用猪肉来炖,因为这春笋最解油腻。」 「左大人此言正与小娘子所说不谋而合。」慧光道,「小娘子特地託了宋掌柜来说,猪肉温补又滋养,请殿下多多进补。若是担心油腻,用春笋炖之可解,想来是为了这个才特地想出这样一道菜谱来的。」 左进「哎呀」一声,道:「那容小娘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两人正一唱一和的时候,婢子将砂锅端上桌来。盖一揭,热汽裹挟着浓郁的鲜香腾起,左进噤声了。但见砂锅中鲜骨粉白、火腿红白,浓郁奶白的汤水中更是漂浮着浅金色的春笋,这般诱人的色相更是令他忍不住口水泛滥。 左进急不可耐。婢子才刚为他盛好汤,还未在桌案上放下,他就连忙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嘴,勺了汤送进嘴里。是先喝汤,再尝笋、吃肉、啃骨,最后仰头将汤底喝得一滴不剩,这才依依不捨地放下碗,回味了许久才长舒一气,嘆道:「真鲜吶……」 陈佑端着碗在对面瞧了他好一会,才问:「难得,左大人这张嘴难得有歇下来的时候?不继续夸了?」 左进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啊,难道千户大人铁面铁心连舌头也是铁得,尝不出此等美味来吗?」一边说着,一边把空碗递出去,示意婢子再盛一碗来。 第87页 陈佑道:「此汤极是鲜美,若是能再配上容记的醉神仙,此刻逍遥便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难得!真是难得,我与千户大人所见略同。」左进拊掌大笑,一指汤碗,贊:「这腌笃鲜当真是色香味俱鲜,我愿称之为春时第一鲜!」 京城第一金舌头并非浪得虚名,左进夸赞的「春时第一鲜」很快就在宋福的运作下风靡整个京城。而打破豪门贵族对于猪肉偏见的,就是圣上对腌笃鲜的赞美。据说端王谢洵在赏花宴上进献此道菜,龙心大悦,金口玉言道:「左卿所言不虚,果然乃第一鲜。」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容可运来京城的火腿顷刻售尽,连带猪肉脯等等其余猪肉制品也被蜂拥而来的客人一扫而空。白酒更是成为名流贵族宴饮的不二之选,皇宫之中更是只见白酒,不见其他。 容记名气之盛,就连素日满口朝政、从不议论其余女眷的太子也在冯妙嘉面前嘆过一句,「想不到端王竟真从草窝里捡了一只金凤凰」。 冯妙嘉当时面上笑容不改,暗中却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若容可是金凤凰,那她又算什么呢,顶着虚名的草鸡吗? 她再也容不下容可了。 次日,她以替幼弟谋得御前侍卫为由,将继母国公夫人徐氏请进宫来。 徐氏膝下有两个嫡子,幼子从小娇惯养大,如今文不成武不就,成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如今沾了继女的光,竟然得了一个在御前露脸的差事,她心里十分畅快,满面春风地进宫来谢恩。 冯妙嘉与她虚情假意地续了一番母女情:「母亲,我虽非你亲生骨肉,却自小受你养育,从来是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将弟弟当做亲生弟弟来照看。我们一家子,自然是一荣俱荣的。」 徐氏笑着点头附和:「将来你弟弟的前程还都指望你和太子殿下了。」 冯妙嘉话音一转,道:「母亲,我在宫中,你们在宫外,要守望互助,才能搀扶着一道往上去。如今摆在眼前就有一难关,若是能一起渡过,弟弟、我将来还有更大的富贵!」 「三娘,你如今在东宫正得宠,有什么难关?」徐氏不解问,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可是需要母亲去替你寻觅些生子的秘方?东宫尚无子嗣,你若生下龙孙,或许能更进一步!」 东宫尚无子嗣,她不过是侧妃,太子妃如何能容忍她先一步生下皇嗣。 冯妙嘉摇摇头,终于揭开真正的目的:「这一难关在安州,我想请母亲设法为我暗中除去容可。」 「杀了容可!」徐氏忍不住叫出声,又忙捂住自己的嘴:「这可如何使得!她可是端王的未婚妻啊!再说,容记如今在京中生意红火,国公爷虽然面上恼怒,可心里却是高兴的,她到底也是国公爷的血脉。」 冯妙嘉知徐氏是个胆小的,早有准备,继续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不能告诉父亲,只能由你暗中去做。母亲也说了容可的生意越做越大,若她来日嫁给端王,认祖归宗,母亲在族中地位岂不是要再输那连氏?母亲,届时,您和弟弟们能得了什么好处么?」 这话如同毒蛇的低语,将徐氏蛊惑,她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冯妙嘉继续道:「她如今还未嫁给端王,若是意外横死,家财自然归于国公府。您执掌中馈,这偌大的财富不就落入了您的手中吗?」 徐氏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颤抖着伸手去捧了茶盏:「我……容我想一想。」 冯妙嘉也不催促,只将桌上盛着猪肉脯的碟子轻轻推过去,轻声道:「母亲,用些肉脯配茶。这是特地从宫外的容记买的,就着一碟子,要卖上六百文一份。听说容记铺子成日客似云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一日怕是这样的能卖上千百份吧。」 徐氏的目光跟着落在那碟猪肉脯上,逐渐变得阴沉。 远在安州的容可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深陷阴谋之中,她刚接到谢洵从京中送来的五万石猪肉脯订单,正沉浸在未来数钱数到手软的快乐之中。 第62章 香椿炒鸡蛋 谢洵听她这一句句关怀,又…… 谢洵写了很长一封信, 除了订单之外,还描述了醉神仙与腌笃鲜在京中盛行情况,特别写了御史大夫左进对腌笃鲜的品评。延伸开来, 又论述了春笋的一百种吃法, 写到府中竹园春笋露尖,慧光带人掘开, 即可就在园中剖开切片生吃,「甘若梨肉」。 「唉, 这笋想来滋味应该和天目山雷笋差不多,现挖现吃, 又嫩又甜……罢罢罢,安州不是产笋的好地方,现在也过了时节。」 容可捏着信纸, 瘫在塌上咽了口口水,长长嘆了一气。远在安州的她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想着揉了揉空瘪的肚子:「这信读得我都饿了。」 容可这段时日接连奔波在安州各县, 推广养猪免息贷款,今日是才回家门就拆信读起来,还未用过饭。本来就是飢肠辘辘,读了信更是被谢洵勾得馋虫乱钻。 「正好, 快来吃饭。」容母在门槛上听了她这声嘆, 走过来拉她:「来,小运把菜摆好了,快去正厅上吃些, 听忠直说你们这段日子可辛苦了。」 「那得尝尝小运的手艺。宋掌柜回去,这容记都是大花和小运在撑着,后厨全靠小运掌勺, 看看他如今长进多少?」容可一个鲤鱼打挺从塌上支棱起来,扶着容母一边走一边说。 第88页 容母咳了几声,软声与她道:「小运现如今可是大厨了,他烧的菜我尝着有你八九分样子了。」 「我只是懂得菜谱多,小运耐心多学,将来肯定青出于蓝胜于蓝。」容可笑笑,有几分老师父的自得。 两人一路来到正屋,容可还未进门,就先先闻见里面飘来的阵阵菜香,其中有一股香味最为特殊浓郁。她眼睛一亮,凑到桌边一瞧,果然见上面摆着一碟青翠金黄。 她见了这道菜,脸上的疲惫就先扫去三分,露出两个小梨涡来,道:「这道香椿鱼儿炒的好!今个春天,我还是头回吃香椿炒鸡蛋呢!」 赵小运就在旁边站着呢,一听就乐了:「师父喜欢就好!这香椿叶都是现摘的,可嫩了,您尝尝!」 「大家都坐,开动吧!」 容可招唿众人落座,捏着筷子和小运道:「你这香椿炒鸡蛋特地做成了小鱼儿样子,这点很有巧思,色相俱佳,摆去店里也可以了。」 说着夹起一只金黄翠绿的小鱼儿放嘴里一尝,鸡蛋炒得滑嫩,口味咸淡正好,透出香椿独特浓郁的香味。 她连连点头:「味道正好,配粥就最妙了!」 「就知道您爱这口!」赵小运把桌上的砂锅一揭盖,里面腾出热气,是粒粒大米都熬出米花的白粥。 粘稠的白粥配上滑嫩的香椿炒鸡蛋,容可一面吃一面美滋滋地夸徒弟:「小运现在的手艺,可以独当一面了。」 同桌的李大富不爱喝粥,一手拿着大馒头一手捉了只冰糖肘子,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他这些日子都跟着容可在安州各县奔忙免息借贷养猪一事,连日劳累都化作了飢肠辘辘,半会功夫就下肚五个大馒头和两个肘子。 他嘴上还沾着红亮的酱汁,抽出空来夸:「没的说,这肘子又软又烂又入味,真是一绝。怪道现在外边人都夸小运是赵大厨了。」 赵小运连忙摆手:「哪有哪有,外头人胡说,师父才是大厨,我且要跟着学呢。」 容可一把把他摆着的手捉了下来:「什么胡说,你当然是大厨了。不仅你要掌勺,不久我要你开班授课,教出一班子徒弟来。」 赵小运吃惊道:「师父你这话是怎么说?」 在座的其余人也吃了一惊,李大富先问出众人心中所想:「容掌柜,教一班子徒弟可怎么说啊?从来师父教徒弟,都跟挑种猪一样精挑细选,自教那么一个两个关门弟子,这还要藏着一手担心教出徒弟饿死师父。你要教出一班子徒弟,那些出师了都自己开馆子,容华酒楼的生意可不是要被抢去了?」 对于李大富这些疑虑,容可是好不担忧。她笑着摇摇头,道:「容华如今招牌响亮,生意可是轻易抢不走的。至于徒弟出师开馆子,我正是要他们都纷纷去各地开馆子去!」 「这是为何啊!」赵小运急急地问。 容可不答,先问李大富:「李大叔,你这些日一直跟着我,我们安州各县将有多少户养猪,你心中最清楚,为我们大家算一算?」 李大富虽然大字不识,看着是个粗汉子,但心算却很有一套,眼睛眨几眨就算出来了:「安州八县拢共算起来在册上的就有五万户,将来应该还要再往上添,应该要有六万,兴许会有七万!」 「七万户养猪?那、那师父将来可不是要收八万多头猪?」赵小运叫起来。 容可笑道:「傻孩子,想到关窍了?八万多头猪,光靠我们现在两家荣华酒楼,加上猪肉脯的生意,要全吃下来,可很艰难。但好在京中的端王殿下解困,开来了一张兵部粮草购买五万石猪肉脯的单子。」 赵小运立刻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贵人能解一时之急,不能解长久之需。」容可按下手里的信,道:「按我的法子养猪,百天就可出栏,这一百天大家养得好,下次就不止五万户养猪。将来源源不断的猪肉,我们要自己找一个口子消化了。」 她说着站起来,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容华的生意之所以好,是让大家都见识到了猪肉也是能做成佳肴。大家见过,吃过,学过,自己做过,自然就会多多购买,长此以往,有人养猪,有人卖猪,这路才是一条活路!」 「所以,我要你教徒,多多教徒。」她拍了拍赵小运的肩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幅新东方厨师学校兴办、安州遍地猪肉菜馆的蓝图。 李大富放下肘子喝了一声彩,赵小运抱拳行礼:「师父的嘱託,我一定给办好!」 春往秋来,容可带着众人风风红红在安州大兴养猪之风,终于在安州会试之前,完成了端王的五万石肉脯订单。容可亲自给京中去信,只等使臣前来验货押运。 这日,秋风乍起的时候,容可忙完了容记里学徒的教学,跑到仓库里去看肉脯装箱。这些肉脯皆是选用上好的猪腿肉,松香炭火烤制两次,红润干香、品相俱佳,如今用油纸封装好,齐齐码在箱中,一箱一箱垒在库里。 容可负着手在仓库里美滋滋地打转,闻着周遭的松香、肉香、甜香,心里满溢收穫的喜悦。如今免息养猪贷款第一批已经全数收货,第二批正在登册放款,教授学徒也初见成效,安州各地饭馆陆续有猪肉菜色上架,猪肉销售量扩大。当初她说要将这路走活,如今看来,却是是一条生机勃勃之路。 第89页 她曾经和小运说兵部的五万石订单有今日无来日,那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她如今手上的养猪规模,完全可以吃下每年五万单的订单。靠着肉脯的质量,再加上端王殿下架的青云梯,容可决心要把这单生意做成长期供货。 谢洵到此所见的,正是这一幕。 许久未见,小娘子更瘦了些,胭脂红罗腰上一系只盈盈一握,但是看着却高了些许,站着比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还要高出几分。正踮着脚往最顶上的箱子里看,露出半张莹白小脸来,许是想着高兴事,颊边的梨涡在乌髮间若隐若现。箱子里的油纸包歪了,冒出一个尖来,她正垫脚抬手想往里塞。 谢洵抬步上前,伸手将那油纸包塞了回去。 容可正努力踮起脚尖,忽然一阵青松香罩顶,她回过头来见到一张熟悉的俊脸:「端王殿下!」 谢洵略微颔首,退后一步,接手臂扶容可站稳。她还未站好,望着人便问出许多话来:「多日未见,端王殿下身体可还好?临近中秋,您怎么到安州来了?这一路夏日颠簸,您可有什么劳累的?您用过饭了吗?」 谢洵听她这一句句关怀,又加上一口一个的「您」,心里又受用又无奈。若不是她如此,自己怎么会亲到安州来了呢。 第63章 鲜肉月饼 「他对你有情。」 「您请我一道押送肉脯去西北?!」 容记后院, 容可正端着一碟新鲜出炉的酥皮鲜肉月饼,对谢洵发出一声惊唿。 对上她这一双微微睁圆的大眼,谢洵面容不改, 微微颔首以作回答。 他身后的慧光帮着补充:「小娘子, 这可是好事。月前,前兵部尚书汤金旗因贪墨军饷被罢黜入狱, 送往西北驻军的粮草过半发霉、腐烂,不堪食用, 重新筹措粮草尚需时日,而此前殿下在您所下的五万石肉脯装备齐整, 正可解燃眉之急。陛下大喜,命殿下为监军,押运肉脯亲往西北安抚边将。」 容可一边听一边往石桌边坐下。慧光这通话替她补习了一番原着的剧情, 端王暗中运筹,引得太子、宰相两派争斗, 先后下了太子门下大将户部尚书、宰相亲信兵部尚书, 鹬蚌相争,双方元气大伤,他则趁机将半大朝廷要位尽收手中,权势风头一时无两, 成了全书势力最大的反派。 她心中想着这些, 将手里的鲜肉月饼放到桌上,往谢洵那边推了推:「殿下圣眷正浓,在此恭贺您了。」 话虽是恭贺, 可谢洵侧脸来看她,见她眸中如静水,并无喜色。 容可明白他眼神中的询问, 抿了抿唇,坦白解释道:「我只是担心,如此一来,您可就成了宰相和太子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堂之上哪有永远的敌人,或许他们为了復仇结成同盟,一致对付您。」 她并不是危言耸听。 书中谢洵在西北驻军卢运收復郑、梁二州之后,忽发旧疾,不治而亡。可这半年来,她时时关注谢洵的身体,他虽因幼时早就哑疾、体弱,但身边跟有天下第一名医调理身体,何至于到书中那样一溃千里的田地。或许这书中未写明的引发旧疾的原因,会与太子和宰相有关呢? 她的担忧尽在脸上,谢洵却笑起来,伸指沾了茶水便在桌上对她写道:「不必忧心。」 容可点点头,她虽有猜测,可没有证据,也无法再多言。论政治手段,她也没法在谢洵面前班门弄斧。想了想,便又问起:「殿下既拿下兵部,为何还要我一道去押粮去西北?您不罩着我啦?」 谢洵被她逗得哑然失笑。 他低头笑了会,摆手不要身后的慧光代为解释,自己继续以指作笔在桌上写着:「邀你去西北原因有二:一是坐实你贡献肉脯的功劳,来日好在陛下面前邀功。二是西北有小娘子感兴趣之物。」 「感兴趣?」容可读着歪头去问。 谢洵抬手示意慧光捧上来一封信,容可展开一读,眼睛唰地亮起来,激动地捏着信纸站了起来:「殿下,这信上所说的番邦可是西北侵占我朝郑、梁二州的大利国?」 信上说番邦多异果,其中两者最为盛行。其一生于藤上,果实黑紫,多子累于一串,食之甜蜜。其二大如冬瓜,外皮翠绿内里粉红,汁多而甜。 这分明是说葡萄和西瓜呀! 时今瓜果种类不丰,炎炎夏日,容可吃得最多也不过是桃李,这一纸书信真是勾起了她曾经快乐吃瓜的回忆。 「我听殿下的,随殿下一同去西北。」容可收起信纸,心中满怀期待,待她去了那边考察一番,设法带回葡萄、西瓜种子回来栽种,将来便可以在小院中乘凉吃瓜了。 谢洵见她点头,心情大好,伸手去拿了一块酥皮鲜肉月饼。 「殿下尝尝这酥皮月饼,馅儿是鲜肉包的,肉汁可多,小心烫口。」容可说着也端起碟子让慧光拿一块。 慧光行了一礼,欢欢喜喜地伸手去拿:「小娘子巧思,奴还从未吃过鲜肉馅的月饼。这饼皮瞧着也和京中的月饼不同,真是新奇得很。」 盘中的月饼个个只有孩童拳头大小,刷过蛋液的顶盖金灿灿黄澄澄的,从刚摆上桌就勾起了他的馋虫。如今得了机会,慧光迫不及待大咬了一口,层层酥皮破开,丰腴的肉汁瞬间冲出,他被烫着一边嘶嘶吸气一边不住咀嚼。 容可瞧他样子就知道是被烫着了,连唿小心。 第90页 忠直端上一杯凉茶来救他:「瞧你德行。」 慧光将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把舌头救下来,道:「这肉汁鲜得很,外皮又香又酥,我忍不住。」 忠直一扬下巴,骄傲道:「那可不是。这酥皮月饼可是小娘子亲手做的,面团混了油酥反覆擀卷,包上打好上劲的肉馅,面上还刷过蛋液,烤制出来可不得是金黄喷香,酥松利口。」 慧光连连夸赞:「难怪就是比外间卖得好吃,原来是小娘子亲手做的。」 忠直接话道:「那可不,你是沾了殿下的福气,不然哪里有机会吃到。」 容可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逗笑,按了按额角,给谢洵倒了一杯茶,问:「殿下,那我们何时要启程啊?」 「后日就出发?」容母忍不住惊唿出声,握住容可的手,道:「那、那你岂不是不能在家中过中秋了?」 是夜,容可正在容母卧房与她交代出行事宜。 她安慰容母:「殿下说粮草紧急,不能再拖,所以没法陪阿娘过中秋了。我嘱託大花陪您,您要是觉得在州府不快活,让小运送您回村里同李大娘他们一道过?」 容母嘆了一声,拍拍她的手:「既然是殿下的意思,你便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大花小运都忙,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正好,继续给你绣嫁衣。」 讲到这个嫁衣,容可就挠头。 先前谢洵从京里送信来的时候,随信送来许多物件,里面就有两盒东珠。容母瞧见便要去了,都过了好一会,容可才知道,容母把这东珠要去是给她绣嫁衣去了。 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清楚谢洵与自己的合作关系,就由着容母绣,只是劝道:「您做绣活当消遣我不反对,可别一天到头都扑在上面。」 容母这就不答应了:「胡说,这绣的可是你的嫁衣,怎么能说是消遣呢!阿娘没本事,什么也给不了你,唯一能替你做的就是这个了。其实阿娘一直愧对你许多,尤其是在亲事上,好在你是有福的,这位端王殿下瞧着就很好,相貌自不用说,待你也是极为用心。他对你有情,这就很难得……」 「有情?」容可眼睛都睁圆了一圈。他们顶多就是合作友情,谢洵在原着里可是一心搞事业的人,哪里来的用心和友情。 但面对容母,她还是咽下了嘴里这一通解释,只道:「阿娘你莫要想那么多了,总之养好身体最重要,嫁衣什么的不着急绣。」 容母完全听不进去:「什么不着急!你今年都十六了,亲事是时候准备起来。我看端王殿下也是着急的,不然怎么远远从京城绕道过来接上你?」 容可只好乖乖认了,「嗯嗯啊啊」点头,摆出应付长辈唠叨的万用回答:「知道啦知道啦,我记在心里呢。」 不止是敷衍,容可真的将容母今晚说的一番话记在了心上,不管何时何地在做什么,这些话总是会忽然钻出来—— 「待你极为用心。」 「他对你有情。」 这话就像嗡嗡的蜜蜂一样住在她的脑袋里,怎么也赶不走,不住地扰乱她的思绪,让她变得奇奇怪怪,甚至没法和谢洵同处在一架马车上! 「我想去骑马!」容可在马车上腾地站起身来,双颊绯红。 第64章 沙柳烤肉和密探 太子要杀端王。…… 夜色正浓, 东宫内灯火通明,太子谢珉正在寝宫与宠妾对弈。 高举的鎏金烛台内烛花爆了一声,冯妙嘉借着暧昧的光瞧了一眼棋盘对面的太子, 心跳逐渐加快。手里虽然捏着棋子, 但心思早就不在棋盘上,满心都在掐算着日子, 想算出今日是不是宜孕之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久了,太子忽然开口问她:「嘉娘, 你看端王如何?」 冯妙嘉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撇清关系:「殿下何出此言?我与端王殿下素未谋面……」 太子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安抚地笑了笑:「孤并无他意,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端王是怎样一个人。」 端王曾经与她有过婚约, 如今权势正盛,是太子的政敌……这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冯妙嘉思索了一番, 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自幼养在深闺, 后得太子宠爱,长居深宫,与端王并不相识,只是听过些许传闻……」 太子问:「传闻如何说?」 「……说, 端王城府极深, 手段狠辣,是个玉面阎王。」冯妙嘉瞧了一眼太子的神情,大着胆子道:「但我看, 这些人说得夸张了,端王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柄刀。」 太子面上闪过一丝兴味:「哦?」 冯妙嘉继续道:「妾也不懂,只是前次户部一案, 陛下虽任端王行事,但事后并无任何嘉奖。而日前却仅仅因为端王进献了九重塔烟花,就赐他亲王依仗。陛下不因政绩而因玩物赏赐端王,且只赐依仗不封头衔,可见他心中并不看重端王。您才是他属意的太子。」 太子笑着将人搂过来:「嘉娘蕙质兰心,何必谦虚说不懂。那按你所言,如果一柄刀锋太过凌厉的刀,不能握在我的手里,反而时不时割伤我的手,你说,是不是不如折断?」 太子要杀端王。 冯妙嘉卧在他的怀中,惊得心中一跳,缓了几息才平復语气道:「妾只知道,伤害殿下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夜深,东宫的灯火熄灭,只剩下外间和走廊点着几只幽幽的烛火和宫灯。冯妙嘉披衣从黑暗中悄悄走出来,唤来了贴身婢女,交给她一封信,道:「天一亮你就出宫,把这份信送回府里。」 第91页 她的声音在极度克制中微微颤抖,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才与卫国公府谋划杀害容可,太子就意图刺杀端王,真是天赐的良机。此刻端王正与容可一行前往西北,太子既要动手,她们正好搭这个顺风车。 她长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叮嘱婢女:「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我娘手里。」 而此时此刻,正在西北边疆的容可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杀机。 他们一行出了安州,行路半月抵达了边陲并州边境。这半月奔波,多亏了谢洵的亲王仪仗的四驾朱轮马车,容可一路行来并没有受到路途带来的疲惫,一开始因为容母的话产生的别扭心思也逐渐放下,从别别扭扭如坐针毡,逐渐放松到倚着软垫、吃着冰点编写自己的《养猪要术》,十分自在。 入夏,天气渐热。谢洵体寒,倒不很受炎炎夏日的影响,但还是吩咐马车上时时镇冰。因为这个,容可还是头一回见到慧光对谢洵的命令迟疑。她连忙主动提出要去其他的马车上。 谢洵抬手就让她坐下,写道:「我无妨,若是冷再穿厚些便是,容小娘子热了却是难捱。你留在马车上,议事方便。」 因他俩这一对话,谢洵才落笔,慧光就赶忙领命出去。片刻不到就领人搬回来四大口冰鉴,铜鉴足有一人环抱之大,都被安排在了容可的座位四周。 容可是第一回 在古代过没有空调的夏天,先前在安州地处偏远,夏日冰贵,她先前全靠心静自然凉,这还是第一次享受镇冰的凉爽快乐。且看这四周的铜鉴里盛满了冰块,在其之上还摆放了新鲜果子和乌梅汁、甘草汁等等,凉爽扑面而来,暑气顿消。 她抱着冰镇甜李,很没有出息地再也不提换乘马车一事。 谢洵大概是久病成医,很讲究养生。明明倚在那边,手不释捲地读着,但容可这边刚空一碗酸梅汤,正要伸手再添的时候,面前就递来了纸条—— 「少食寒凉。」 容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放下空碗就往嘴里悄悄塞了一粒冰津津的梅子。 谢洵笑着摇摇头,又提笔写:「留些肚子,待到硕阳带你去吃瓜。」 行了一路,终于要吃上大西瓜! 容可立刻收回挨着冰鉴果盘的双手,保证道:「属下遵命。」 硕阳,并州边境重镇,乃是国境之上最后一道防线,北靠斯丹,再往西进一百里便是被突利占据的郑、梁二州,也是容可、谢洵此行的最后一站。他们将在硕阳驿站修整一夜,然后押运粮草去边境上的硕阳大营。 车队抵达驿站是傍晚,落日殷红,从大漠上吹来的晚风还带着热气,容可抬手空中一接,还能触摸到温热的细沙。赶了这么许多天的路,终于到了,她现在觉得这夹着黄沙的风也是自由的。 她从马车上蹦下来,举目一望,硕阳的夜市比起安州还要热闹,高挂的灯笼之下不止有汉人,还有不少胡服异族在沿街叫卖吃食。并不标准的汉话带着浓郁的烤肉香味从街边不断传来…… 容可心动地看向谢洵:「殿下,我可以去街上逛逛吗?」 跟着从车上下来的谢洵抬手给她戴上幕离,皂纱霎时就挡去扑面的黄沙,隔着皂纱对她点了点头。 皂纱一扬,容可顶着幕离就朝街上蹦跶去了,身后跟着负手信步的谢洵压阵,还有忠直拎包、慧光结帐。她就在街上可劲地蹦跶,一路逛吃逛吃,最后举着冰镇西瓜一路顺着香味把谢洵领到了街上最热闹的烤肉摊上。 这烤肉摊子就架在街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客人,容可在外面踮了踮脚但无奈身高所限,什么也瞧不见。 慧光主动道:「此处喧闹,殿下与小娘子不若去隔壁茶馆等待,奴进去卖。」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就传来了摊主的叫卖声:「红柳烤羊肉咯,沙漠红柳,滩羊肉,现烤现卖咯~」 红柳烤肉,她很久都没有吃过啦。这种羊肉是特地用沙漠的红柳枝串起来烤制,新鲜的红柳枝剥皮之后会分泌出红柳汁液,在烤制的时候能够化解羊肉的膻味,还会将特有的植物清香融入羊肉之中。 容可光是听着想一想,就忍不住口水泛滥,而且越是靠近烤肉摊,她越是能闻到这股熟悉的浓郁霸道香料味道。她迫切地想要凑近去瞧一瞧,这家摊主是不是用了孜然。 她来这里这么久,还从未见到孜然这味香料呢! 容可撩起幕离仰头同谢洵商量:「殿下,我想去瞧瞧这肉是怎么烤的。」 谢洵一点头,表示要跟她一起去。 容可与慧光一道语塞了,她本意是想请谢洵到一旁茶馆等待的。慧光不敢有异议,只好捏着鼻子认命,召来侍从,加上自己同忠直一左一右隔在他们两人身边,先一步挡开人群。 无奈人群实在拥挤,隔着侍卫将他们挤得东摇西晃。 容可自己是不打紧的,从前她可是能在过年大促销的超市里杀个七进七出的人,眼下这般人群根本难不倒她。可是谢洵从来养尊处优,又身患哑疾,容可实在担心他要是被踩踏了也喊不出声来,想了片刻,将手里的西瓜往忠直身上一塞,回身把谢洵拉住了。 「殿下,你可千万跟紧我,莫要被人踩着了。」 容可一路将谢洵拉到最前,烤肉的是两个高壮的胡人,一个削肉串签,一个烤肉。那个烤肉的就关着膀子立在炭火架旁,一手端着两个瓦罐,一手刷油撒料。 第92页 「贵客,红柳羊肉,来一串?」胡人瞧见他们,操着浓浓的口音张口就揽客,一边问一边伸手从罐中掏出一把香料往肉串上撒。那纷纷扬扬在空中香料细粉,色泽黄绿近褐色,芳香浓烈。 容可皱皱鼻尖,仔细一闻,若她没有闻错,这香料里面除去桂叶、八角,必然还放了大量的孜然! 穿越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回 闻见孜然! 忠直见她欢喜,忙开腔:「你给我家主人先烤上百串。」 「好嘞!」胡人高声应着,连忙在烤架上架上一大把新肉串。 容可对他瓦罐中的香料实在感兴趣,恨不得头都探过去瞧,忍不住问:「大叔,敢问你家烤料里可是加了什么特殊香料?闻着有八角、桂叶,但还有一味异常浓烈,中原里不曾闻过。」 「贵客识货呀,」胡人笑着往肉上洒了一把香料,豪爽地答道:「这里面还有一味我家乡特产的香料,中原没有。我们家乡话管这个叫孜然。」 果然是孜然,容可忙接着又问:「大叔家乡何处啊?这孜然你可还有多备的,能否多卖我一份?」 胡人有问必答,极为热情:「我是斯丹人,来这也有两三年啦,这香料家里还备着许多。贵客若是喜欢,待会我收了摊子,给您送府上去!」 在旁的慧光得了谢洵眼色,上前去给了一枚银锭:「送到官驿来,自有人领你进门。」 胡人收了银子,笑得面若菊花:「得嘞,小民一定去。」 胡人烤肉很是麻利,不过片刻就先烤好十数串。 容可接过来,便拉谢洵先一步离开:「殿下,此处烟燻火燎,我们还是去旁处等着吧。」既然已问得香料,她不忍心让谢洵再陪着自己烤碳。 两人去到隔壁茶馆坐下歇脚,容可点了一壶并州的特色奶茶,将手里的烤肉与大家一分,特地挑了一串烤制最佳的给谢洵,特地叮嘱:「殿下只吃中间那块便好。这烤肉摊子生意好怕是全靠了香料,那位大叔根本不像是烤肉师傅,烤得实在不讲究,一块签子上拢共三块肉,顶端的过焦,末端的隐约可见血丝。」 谢洵笑着为她倒了一碗奶茶,面上半点没有吃惊的模样。 容可饮了一口酥香的咸奶茶,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继续道:「殿下,那烤肉的胡人真是奇怪,烤肉的时候一直打量我们,半点都没关注炭火上的肉串。我问他香料,这本来该是秘方,但他有问必答,简直恨不得倾囊相授。他根本不像是个做烤肉的。」 谢洵半垂着眼眸听她与自己说悄悄话,视线落在两人挨着的袖摆上,他看了好一会,才移回到容可圆熘熘的一双大眼睛上。见她眸中光芒闪烁,他心情便跟着欢喜起来,以手点茶在桌上便写:「突利探子。」 容可那双杏眼睁得更圆了。 第65章 羊肉抓饭和杏仁豆腐 声音未落,一支羽…… 据谢洵所说, 这几个烤肉胡人是突利探子,特意假扮在此处就是为了探查他们运粮队的武力情况。更令容可震惊的是,为这些探子提供情报的, 不是别人, 而是当朝太子谢珉。 谢珉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谢洵,为此甚至不惜将西北驻军的粮草送给敌国。 容可想到这一点不觉心惊肉跳, 恰好灶台里的柴火爆了一点火星,将她吓得从板凳上一跃而起。 旁边立着的厨子也被吓到:「小娘子怎么了?莫不是被火星溅到了?要不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您是贵客,这厨房里烟燻火燎的。」 她回过神来, 摆摆手:「田大叔别担心,我就是走神了。没事,我就是做厨子的, 最习惯这烟火气了。我就是好奇,想瞧瞧你们当地的特色菜是如何做得。」 田厨子生得膀大腰圆, 眼睛一双也是浑圆, 听了这话睁得更圆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您可是刺史大人的贵客,怎么做厨子呢?」 田厨子是土生土长并州人,先前在刺史府里掌厨, 今次是特地为了招待端王才被派来驿站, 他从前在刺史府里也见过不少高门贵女,眼前这位小娘子比那些人还要水灵上许多倍,怎么可能是厨子?瞧着胳膊细得, 这手指头嫩得赛水葱一样,怎么可能是厨子? 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容可也不多与他争论:「我是不是厨子,您瞧着便是。」 说着她便挽起袖子来, 去到另一面案台边。正巧这个时间,忠直领着东西回来了——是她一早吩咐要磨的甜杏仁浆和牛奶。 西北的牛奶奶味更加香浓,容可揭开盖子一闻,满意地搁在一旁。接过甜杏仁浆用棉纱布滤过一道,倒进小锅里小火烧沸,搅匀的过程中慢慢加入牛乳和白糖。不多时,厨房里就飘散起杏仁的清香和牛乳的奶香。 一旁的田厨子开始还不信,可见她手脚利落真有几分厨子的样子,闻着满屋奶香,问:「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忠直抢答道:「我晓得,小娘子这是要做杏仁豆腐。这道江南甜点,清甜适口,不会过于寒凉,又消暑解腻。并州的菜餚油大味重,小娘子是特地做了给殿下的吧。」 确实是这样,若是她自己吃,便直接做牛奶雪花冰解腻了。但这心思被忠直说出口来,容可又偏不想要承认了。 「我是自己想要吃的。」她嘟囔了一句,手上不停,起锅将杏仁牛乳盛入青瓷海碗里,递给忠直借话塞住他的嘴:「快去把这个放进冰鉴里冻上。」 第93页 这杏仁牛乳得在冰鉴里放上一个时辰才能冻成形,这当会,容可又回到田厨子的灶前:「田大叔,你教教我,这羊肉手抓饭是怎么做?」 田厨子瞧见她刚刚行云流水一般动作,眼下真信了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乃是端王殿下的厨子,心中不免咂舌,好傢伙,不愧是京里的王爷,连身边的厨娘也这样好看。 如今被这样一问,也就不再推脱,认真讲起来:「其实这羊肉手抓饭没什么难的,备好料按时间下锅就是。」 料一早预备着了,此刻田厨子一边说一边就把锅烧热,下了热油先将黄萝蔔炒断生,然后加水下羊肉。 「小娘子你瞧这羊肉多好。这饭不难做,要好吃,关键就是要羊肉好。」他叫容可来锅边瞧:「我们这羊是从刺史大人的草场挑的,平日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山泉水,肉质嫩得很,一点膻味都没有。你待会尝了就知道,我老田敢打包票,绝对是你吃过最好的羊肉。」 容可相信田厨子不是在吹嘘,这羊肉颜色鲜艷光泽红润,一瞧就是上好的新鲜羊肉。 锅中汤汁煮沸,渐渐飘出香味,忠直从外面奔进来,捧来一方匣子:「小娘子,烧烤摊的胡人来了,送来了香料。」 容可接过来打开一瞧,里面装满的正是孜然,她把匣子递给田厨子:「来得正好,田大叔往锅里搁一些吧。」 田厨子常在边陲,见了也认得:「哦,这是突利那边的香料,小娘子竟然试的这个。因着是胡人的东西,我们这边贵人都不爱用,其实做羊肉加一点这个最好。」 「适才在街上见有人烤肉串用了。」容可接口答道,又问忠直:「那胡人送来香料便走了?」 忠直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走了,那两人一起送进里面来的,东问西看在驿站绕了好大一圈。」 容可点点头,心中猜想是谢洵故意放他们进来查探运粮军备的。可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她一时还想不明白。 孜然浓烈的芳香混合着羊肉的肉香逐渐瀰漫整个厨房,田厨子揭开锅盖,在上面铺上浸泡过的白米。再盖上锅盖,继续焖煮半个时辰。 忠直之前担忧过这道大菜太过朴实,荤素米饭全都扔在一个锅里煮,这样的农家菜怎么好直接献给殿下用。但如今闻着香气,他开始有些理解容可要点这道菜的缘由了。 时间在香气中不经意地流逝,半个时辰眨眼就过,田厨子在众目期待下揭开锅盖,蒸腾的雾气散开,锅中盖在汤汁之上的是仍旧洁白如玉的大米。 接着田厨子一记锅铲从中破开,金黄的汤汁立刻涌出来,浸润被蒸得饱满软糯的米粒。在不断的搅拌中,和羊肉、黄萝蔔融合一起的米饭,变得金黄油亮。混合了荤素米饭的整锅手抓饭带着扑鼻的香味,显得丰足又热烈。 纵是容可吃惯天南地北的美食,站在锅前也忍不住吞口水。 见他们垂涎的表情,田厨子很是得意,嘿嘿一笑:「小娘子莫急,这最后还得撒把干果再闷一会,待会出锅才是最香的。」 趁着这时机,容可取回冻好的杏仁乳。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冷冻,杏仁乳已然凝结成形。 田厨子凑过来一瞧,道:「怪到叫杏仁豆腐,这冻着果然像一块嫩豆腐。」 容可将凝结成形的杏仁豆腐切成麻将方块大小,盛入碗中,撒上蜜桂花,递给田厨子一份:「田大叔也尝尝。」 田厨子看得本来就嘴馋心痒,接过来就往嘴里送了一大勺,吃得连连点头叫好:「滑!嫩!比豆腐还要滑还要嫩!在这厨房灶火烤了这么半天,吃这么一碗冰冰甜甜的,真是爽快!」 「正是要用这冰甜的来解腻呢。」 容可见此心中欢喜,盛了羊肉抓饭和杏仁豆腐,与其他菜餚一道送去正屋。 「殿下若觉得油腻,就用些这杏仁豆腐。这份甜点只冰镇过,不会过于寒凉,而且杏仁是润五脏的,用一些对你身体有益。」 正屋里,容可与谢洵一道用晚膳,她正劝谢洵为了身体多多进食。 慧光在一旁凑趣:「小娘子在食物药理之上越发有见地,竟是为了殿下变作了药师。」 谢洵也无言地望过来,把容可的脸都瞧烫了几分。她故意装作不知,低下绯红的脸,把羊肉抓饭往前挪一挪,转移话题:「甜点不过是消遣小食,殿下也得多进正餐,这羊肉抓饭是当地特色,我嘱託过厨子特地做得清淡些,但又不失本来的油香。殿下多用一些。」 谢洵一贯胃口不佳,不过因容可的用心,还是用了一整碗的羊肉饭。正如容可说的,这羊肉饭满满都是荤香油香,但是油却用得恰到好处,每一粒米都晶莹油亮,吃到碗底却没有一滴多余的油。再用这杏仁豆腐,冰甜解腻,通身都舒畅几分,全然没有往日吃多荤腥的负担感,让他忍不住比往日多吃了几分。 因为谢洵的哑疾,用膳时素来是在一片沉默之中。但容可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家里人吃饭时最爱热闹,餐时忍不住就开口提起话题:「殿下故意放那两个胡人进来探查军备,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谢洵点点头,抬手让慧光准备笔墨,认真与容可说起此事:「太子勾结突利,欲于边境击杀我,明日吾等出城之时,便是他们起事之机。」 容可偏头一想,问:「殿下是想要捉贼拿赃?」储君勾结敌国,谋害胞弟,毁坏军粮,这事关重大,若不能取得现场铁证,很难一击即中将太子彻底定罪。 第94页 见容可一点就头,谢洵满意地点点头。 按理谢洵的筹谋该是万无一失,只是容可想到原着中他莫名病逝的结局,心中忍不住担忧:「太子既然选在此处起事,或许不知勾结了突利,连着并州也打点好了。取罪证要紧,可殿下以身犯险,是拿玉瓶去打老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慧光在旁边道:「小娘子勿忧,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今夜卢将军手下精锐会潜进城中,扮做原来的护队照旧押运粮草出城。殿下与您改做商队,另从西门取道硕阳大营,定然万无一失。」 厅堂中明烛高照,火光映着谢洵沉静的面容,容可应该要觉得安定,但心中仍有一丝隐忧,就像那风中的烛火飘摇了一整夜。 次日,天光乍破之时,容可与谢洵一行人便从驿站后门悄悄离开,他们全换做普通商贾打扮,轻车简行出了硕阳城门。 他们从西门出发,并没有走官道,而是从戈壁荒漠边缘绕道而行。一行人从旭日东升走到日挂中天,慧光看着天色,算了算时辰,道:「此刻,突利应该已经动手了。」 容可揭开车帘也想望望天,只兜头被漫天黄沙吹了满脸,还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被车外的侍卫一把推回了车内,随即听见外面有人高喊:「有刺客!」 声音未落,一支羽箭穿破车壁,擦着她的肩膀钉进车厢里。 第66章 明确心意 谢洵没有哑! 马车外刀剑相交, 容可才惊险地避过那支射来的羽箭,惊魂未定又不断听见羽箭凌空射来的声音。马车在慌乱中颠簸起来,谢洵将她从地毯上拉起来, 慧光冒险掀开车帘, 发现竟然是伏击的杀手与车夫正在抢夺缰绳。 他们此次轻车简行,随行的侍从只带了百数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一时落入下风。慧光大喝一声冲去加入缰绳的抢夺,却连同车夫一起, 与杀手扭打跌落马车。 惊了的马在荒漠上狂奔,马车之后是骑马追击的杀手, 谢洵将容可扶到座位上,安抚地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即转身去到车头。他扯紧缰绳, 控住惊慌的马,试图稳住马车, 甩开后面的杀手。 他们的侍从被人数更多的杀手困住, 来不及抽身相救。而紧随其后的杀手们个个□□皆骑着快马,转眼之间就赶到车厢旁,甚至有两人直接骑马攀上马车。 长剑刺穿窗纱而入,堪堪擦过容可的鼻尖, 危险近在咫尺, 将她的心跳都吓停了一刻。 一击不中,眼见那两个杀手就要破窗而入,容可瞅准时机, 趁着马车一颠簸,用肩膀把车厢里的冰鉴顶翻,撞破车窗, 将其中一个攀附其上的杀手撞落马车。 但顾此失彼,另一侧的杀手就在此刻踹破车窗,跳入车厢内。容可忙抢先一步逃出去,跑到谢洵身边:「他们追上来了!」 谢洵抽出刺在车板上的长剑,回身一剑将杀手砍落马车。 鲜血溅在容可的鞋面上,她在心跳过速中握住谢洵的手臂,试图平缓唿吸,能将话说得连贯一些:「他们,他们好像是沖我来的。」招招致命,都是在要她的命! 谢洵与她一起回头,看着那些骑快马追上来的杀手正不断地往上沖。忽然他伸手拉住容可冰凉的指尖,重重一握,然后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殿下你做什么!」容可忽然失重,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放到了马背上。 谢洵砍断了马车系马的靳绳,又一剑刺破她骑着的马的臀。 马儿吃痛狂奔向前,容可只能紧紧抱住马颈,她努力回头去看,只能看见谢洵一手拉缰绳,一手握剑击退杀手。 他在逞什么英雄!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挡!他本来就抱病体虚,怎么一个人对抗那些杀手! 「殿下!」 「谢洵——!」 容可在风沙中大喊着,似乎见到谢洵回头来望她,但再看不清他的神情。 马儿狂奔,谢洵的身影在不断拉远的距离中逐渐变小。 容可身下的马疯狂地奔驰着,在马背上颠簸得天旋地转中,她被马撂下去,一路滚落下戈壁。腿上传来巨大的疼痛使她无法站起身来,也不敢在第一时间唿救,害怕会引来追兵,体力随着时间一道流逝,在烈日的曝晒之下,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 容可在陌生的唿喊声中醒转过来,她下意识地要撑起身体,腿上传来的疼痛提醒自己无法起身,失血过多带来阵阵晕眩,她只得放弃,慢慢躺回去,蜷缩在沙荆丛之后,小心翼翼地注视陌生声音传来的方向。 「容可——! 「容可!你在哪!」 伴随这声音的靠近,出现在沙荆从之后的是染了黄沙的玉白袍角。容可抬头望去,唿喊着来寻她的竟然是谢洵! 谢洵没有哑! 他从前全是装得吗?! 谢洵一路高唿着寻找过来,见到的是一双躲在沙棘丛后睁圆的大眼睛。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嘆了一声。当下杀手追击,寻人要紧,他又孤身一人,迫不得已只能放弃从来的伪装,出声唿喊容可。他欺瞒在前,此时理亏,嘆了一气,撩起衣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伤了哪里……腿?身上……可还有哪些地方疼?」 他许久不曾开口,说起话来还有些断断续续。 顿了顿,谢洵又俯低身子,看着容可的眼睛,道:「实在抱歉。」 第95页 容可没有说话,只是睁圆了眼睛怒气沖沖得瞪回去。 谢洵知道一时难哄回来,只好先将人抱起来:「后面事态尚……未明朗,我们先去……大营,一切、待之后我一定……负荆请罪。」 容可不肯再和他说话,却是听话的,跟他一道骑马往大营方向逃命去。万幸,两人奔到半路,就遇上了前来迎接的硕阳将士。有了援手,他们的境况总算是安全下来。 硕阳大营,容可被送到了单独的营帐。 她躺在床上让医女为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听着军医在屏风外对谢洵回禀:「禀端王殿下,容小娘子这腿上的伤并未伤到筋骨,只是皮肉外伤,这些时日好好静养,切莫沾水,半月便能痊癒。」 慧光也已脱险,容可听见他在外替谢洵问:「小娘子不肯开口说话,可是受惊了?」 军医道:「许是一时受惊,属下这便去煎一副安神药来,小娘子服下再睡一觉,想来便无碍了。」 众人都退出去,硕阳驻军首领卢运在外头没等到谢洵出来,他挠了挠头,抓住慧光纳闷道:「殿下还在里头?我前些时候听闻这位只是卫妃娘娘订下的婚约,他怎的如此紧张这位小娘子么?」 慧光拉着他的胳膊将人带远,老气横秋嘆了一气:「卢少将,还未议亲吧?」 卢运一边走一边回头又看了一眼营帐:「边疆未定,何以为家?再说,要是议亲了都变成殿下这种黏黏煳煳的样子,我便不要议亲了。」 此刻营帐内只剩下容可与谢洵两人。 隔着屏风,容可只见到外面摇晃的烛火勾勒出来的人影,他的鼻樑可真是高挺。 满室静谧中,谢洵嘆了一声,开口了: 「我七岁时跌入御花园的湖中,因此发了高烧,险些不治。当时宫中长过六岁的皇子,只有太子与我……若我没有因高烧患上哑疾,这样的意外还会有许多次。所以我一扮就扮到如今,周围无一人知晓这秘密。容可,我并不是故意欺瞒于你。」 容可听着渐渐翘起嘴角来,终于开口:「其实我心里是开心的。」 在沙棘丛中见到来人是谢洵的时候,第一时间的震惊散去,她其实心里是开心的。谢洵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却口不能言,是多大的一个缺憾,纵然瑕不掩瑜,到底也是白璧微瑕。 还有一个原因—— 谢洵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他蹲下来向她确认:「你不气我?」 容可轻轻摇了摇头,主动伸出手牵住了他:「谢洵,你甘愿冒着欺君的风险,冒着十数年谋划毁于一旦的风险,出声喊我,我是开心的。」 在那一刻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她喜欢上了谢洵,所以发现他没有哑,发现他这样在意自己。 心里是那么的开心。 谢洵看着面前这双弯弯笑眼,悬着的心终于送下来,随即又如同装了白鸽一样跃动起来。他跟着容可一起笑起来,翻过手掌,慢慢拢住了她的手。 第67章 上京 秋意浓,香山被枫叶染红的时候,…… 慧光觉得有点不对劲, 具体如何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营帐中的空气变得格外黏腻。譬如眼下,他正向殿下汇报绞杀荒漠伏击的情况—— 「正如殿下所料, 伏击送粮草队伍的刺客是突利人, 绞杀一千三百人,俘虏十五人, 副首领留了活口,卢将军亲自带人审问, 突利人已招供消息来自京都,并交出东宫信物。恭喜殿下。」 意料之中的收穫, 以慧光往日的经验,谢洵大多会敲敲桌面了事。他等了等没有听见熟悉的敲击,抬头一瞧, 见谢洵正侧身去看容小娘子,容可提笔写了一行小字, 将纸笺往回一推, 殿下瞧了瞧笑起来,跟着也提笔写了一行字,又推了回去。 慧光:……这是在做什么。 这张纸笺上倒也不是写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容可不过是写了一通譬如「殿下料事如神」之类的打趣彩虹屁, 谢洵也不过是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过奖」。 只是容可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过。 大约是尝到了臭情侣传纸条的乐趣。 慧光不明所以继续汇报:「……另一批杀手全部伏诛, 留有一名活口,据招供,他们是……」话到此处, 他一顿,抬眼看了看容可。 容可虽然疑惑,却也感觉到一些真相, 这批杀手果然是与她有关吗? 「他们是受京都卫国公的指使,前来刺杀容小娘子。」慧光说完便垂下头去,一时帐中无人说话。哪怕他跟着端王见过腥风血雨,此刻也不免感嘆卫国公的心狠手辣,竟是为了一点钱财,就狠心对亲生女儿下杀手。也不知容小娘子知道真相,心中该多么酸楚。 谢洵也在看容可的脸色,只怕她得知此事会伤心。 容可神色平静,她惊讶于卫国公的狠心,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她并不将自己看做是卫国公的嫡女,是以也没有为父所害的伤心,反而很快就分析出站在卫国公身后的人。 她写道:「若我身死,容记便落入冯妙嘉手中,卫国公想必因此受利益驱使,才派杀手前来。如果殿下能查到其中关连的证据,可为扳倒东宫再添一把薪柴。」 谢洵神色一动,有些惊讶。他自来心狠手辣,却也没意料容可愿意将此事递给他做刀。他早猜到荒漠遇袭背后有卫国公的手笔,特地让慧光当着容可的面汇报,是想要试探一下她对于卫国公府的看法。如果她厌恶这些权力政治的勾心斗角,他便再耐心等等,将京都清理干净再接她来。 第96页 但容可却说:「待此间事了,我同你一起会京都吧。」 谢洵眼底惊起波澜,心中更是悸动,提起的笔也抖落几滴墨汁。 容可早就想好了,她既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就下定决心要同谢洵站在一起。反派又如何,捲入这风起云涌的政局又如何,她就是要和谢洵一起做这京都里的雌雄双煞。 所以她对谢洵说:「待此间事了,我同你一起回京都。」 当然,她还是面薄,嘴硬地添上一句:「我是打算去看看容记在京都的生意。」 谢洵忍不住轻笑出声,被瞪了一眼也收不住笑意,以拳抵住嘴角,点点头。 ****** 容可与谢洵在硕阳大营待了将近一月,待他们要返程的时候已近深秋。这段时日,谢洵与卢少将巡察了边疆百里的驻军情况,为将来出征突利收復失地做准备。临别前秋风萧瑟,卢远亲自领兵将他们送到百里之外,在一处驿亭止步。 驿亭秋风萧瑟,容可站在一旁看卢远与谢洵饮送别酒,谢洵想来是端方尔雅君子风姿,此刻却展露出一丝武将的豪迈,将酒一饮而尽,摔杯许诺——今年之内,他必定让卢远西征突利无后顾之忧。 秋风萧萧,谢洵指向漠北时眼神却是少见的炙热。 这段时间,容可与谢洵说了好多话,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收復边疆。 谢洵的母妃乃是前柱国大将军卫程独女,卫家世代镇守边疆,满门忠烈,谢洵三个舅舅均死在战场上。谢洵的外祖父卫程毕生心愿就是收復郑、梁两州,老来连失三子都不能击垮他的意志,但最后阻止他的,不是敌人,而是京中的八道圣旨——一道紧接着一道催他速速回京。圣旨宣称是卫妃难产,临危思父,实际上是皇帝忌惮手握大军、功高震主的卫程。 在八道圣旨的催促之下,卫程无奈赶回京都。当年卫妃难产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世人只知,卫妃生下皇子撒手人寰,卫程丧女伤心至极,不到半年郁郁而终。卫家遗志再无人继承,收復二州一事再无人提起,二十万卫家军被拆分至各地。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卫程的徒弟卢远率军镇守硕阳,谢洵在朝堂上一步一步登高。 卫家遗志,后继有人。 这就是谢洵为何要扫清一切异党、与太子争将来执掌天下权柄的原因。 容可没有饮酒,却依然在瑟瑟秋风中感到血热。为了谢洵,也为了即将踏入暴风眼的自己,她抱紧了怀里的黑皮猪猪,轻声道:「将来就要看你的了。」 黑皮猪猪:??? 福安县众人:??? 大花本来就不多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呆滞:「容记的将来要靠这只黑猪?」 容可伸出纤长的手指摇了摇,又往身后的车队一指:「非也,要靠这三车的猪猪。」她此行从并州回来,带回了九车特产,其中三分之一全是猪崽。 大花顺势一望,表情裂开。 赵小运也不解:「师父,我们安州的猪不好么?怎么还要从并州运猪回来?」 以大花和赵小运一干人等的眼光来看,并州的猪算不上好,肥脂不够,过于精瘦,尤其是臀腿两腿看着竟然是硬邦邦的,像是一只并州猪能打十只安州猪。 赵小运最终点评:「这猪蹄来做冰糖肘子口感不如我们安州的猪。」 容可让他别着急,慢慢谈起并州猪与安州猪的优劣来:「并州猪种与安州猪种可谓是各有千秋。我们安州的猪,肥瘦各半,肥比瘦多,也就是肥肉多,可做大油大荤,最受老百姓喜欢。」 小运点头:「店里我做的冰糖肘子、红烧肉卖得最多了。」 「而且出栏时间短,成猪体重大,一只安州的成猪抵得上一只半的并州成猪。」容可继续夸。 要做比较的话,安州的猪是猪八戒,膀大腰圆一身肥肉,并州的猪就是天蓬元帅,虽然体格稍逊一些,但是一身腱子肉。 大花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并州的猪?」 「但是要做肉脯损耗就多了,虽然肥肉可以作为他用,到底还是不换算。」容可继续道:「但是并州的猪肥瘦可以到四六比,非常适宜做肉脯。而且并州猪繁殖能力强,平均一只母猪能下崽十三只,至少多出安州猪三只来。」 并州猪与安州猪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所长。 「那我通知猪户开始养这些猪。」大花道。 「不急。」容可阻止了她:「这猪要养,但先别铺开,我们自己先试着培育。我想试试让并州和安州的猪种配种,看看能不能培育出一种繁殖能力强且肥瘦均衡的猪种。」 容可将大花拉住,看着她的眼睛问:「大花,我要去京都了,猪种繁育这件事情交给李大娘兄妹也能做,我想问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京都?」 大花怔住了。 京都是多么遥远的地方,是皇帝住的地方,胜过安州千百倍繁华,要说天宫也就这样了。她曾经住在山洞里的时候连听说都没有过的地方,她要去吗? 容可已经看着她的眼睛:「你若想去,我们就一道去。你若不愿意,就留在安州替我管这边的容记。」 她心里是猜大花愿意去的。她从以前住在山洞中、不与人往来的模样,一路走到州府,如今站到人前去管理容记大小事务,大花脸上仍旧生着红斑,但再也不是从前凶神恶煞拒人千里的人,她已经不在意了,而是从容地与人交流。旁人也不再忌惮红斑,而是更专注于谈话交易。 第97页 容可想,大花还可以再往更广阔的世界去。 大花也是这样想的,京都听起来令她浑身颤抖,对未知的害怕和兴奋。 她对容可点点头:「我想去。」 容可与大花谈妥,下一位就该去找容母了。她按着眉心有些发愁,担心无法说服容母一同上京。 「……阿娘,京都好大夫胜过安州,尤其是端王府里有位神医,医术精湛,有妙手回春之称。你随我一道上京,也好彻底拔除病根,调养身体……」 「我随你去。」没想到的是,容母一口便答应下来。接着又说:「你此番去,与端王殿下的亲事定然是要在京都办了,阿娘别的不成,替你操办一些琐事总是可以的。你的嫁衣阿娘都替你绣好了!」 容可按了按眉心,试图遮挡两颊泛起的红晕。行吧,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容母愿意一同上京就好。 …… 秋意浓,香山被枫叶染红的时候,容可与谢洵一同抵达了京都。 第68章 文安县主 「十月怀胎生下我的不是你,…… 今日是端王回京的日子, 冯妙嘉坐在殿中心神不宁,手里的针绣错好几回,将指尖扎出血珠来。血珠落在绣了一半的鸳鸯上, 这帕子算是毁了, 她将绣绷扔到一旁去,有些丧气。 窗棂虚掩着, 她呆坐在其后,听见外头宫人窃窃的私语。 「太子今日请安回来就在书房里闭门写字, 一个人也不叫进,安安静静, 一点声也没有。」 「太子妃那边倒是发了好大脾气,早起摔了三个梅瓶,却说是婢子粗手粗脚打碎了的。」 「怎么不气呢?今日端王殿下劳军回京, 陛下不叫太子去迎,反而让六皇子同宰相去迎, 六皇子才多大, 马背都坐不稳呢……」 冯妙嘉坐在窗后,脸色越听越白。 当日端王在漠北遇刺,事情传回京都,圣上震怒。消息传到后宫, 她吓得病了一场。太子私下安慰她不必担心, 道派出的杀手没留下活口,不会暴露东宫。她躺在太子的怀里,却没有得到一丝安慰, 反而如坠深渊。太子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国公府还派了一批杀手, 而且事败之后,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回京中。 冯妙嘉日日念佛,只求杀手全部被杀,不会将自己暴露。但谢洵、容可返京之日越近,她的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 她在宫中日日煎熬,在宫中卫国公府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卫国公冯正不断派人去刺探容可的消息。车队还在京都百里之外,就先派了亲儿子去迎,还将她原先居住的院子打扫出来供她居住,事事处处无不讨好。 卫国公夫人进来递了几次消息,一下说容可不愿意住卫国公府,怕是对他们心中有怨恨,一下又说她拒绝得冷淡,或许那批杀手都死在漠北,她并没有查出内情。 徐氏还说:「……端王府也没有替她备宅院,她一个未嫁的小娘子住到了容记的宅子里去。想来,端王殿下未必多重视容可,就算容可查出什么,端王也未必会为她出头。」 冯妙嘉只觉得她自信的口吻十分可笑,当初端王尚且能为了容可的嫁妆就请旨派锦衣卫上门,将卫国公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怎么可能不重视。如今他们危及到的是容可的性命,端王之所以没有怒髮冲冠为红颜,要么是侥倖没留下把柄,要么就是时机未到罢了。 冯妙嘉只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有掉下来的风险。哪怕只是独自一人沉默坐着,也一样心惊肉跳。 就在此时,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太子妃遣婢子来传圣上口谕,今晚宫宴容小娘子也会赴宴,侧妃也算作是一家人,命您一道去。」 话音刚落,冯妙嘉的脸霎时血色褪尽,白若金纸。 冯妙嘉脸色苍白,太子谢珉的脸更白。 谢洵回京,陛下不叫他迎接,而后谢洵入宫又与陛下密谈半日,种种迹象都表明——刺杀一事已经败露。宫宴过后,陛下还不知要如何发落他。 谢珉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一整晚都提心弔胆、强颜欢笑,与对面桌案的谢洵截然是两种光景。 谢洵今夜与容可邻席而坐,此刻正以手支颐、唇畔含笑地看容可给陛下献菜,全然放松闲适的姿态。 「陛下,今次献菜选用的全是并州猪。这并州猪瘦多肥少,自小生长在漠北,肉质紧实。这只猪生来喝的是高山泉水,吃的是琼草精粮,更妙的是每日都听丝竹雅乐,使其肉质放松,更加鲜嫩多汁。」 容可站在殿中,将远道而来的并州猪夸得天花乱坠。 只见辉煌灯火映照之下,当头那只炙烤小乳猪通身泛起蔷薇色的金,薄薄的外壳几近透明,可以透过光线看见内里流出汁水的嫩肉。在旁的内监举着金刀,当场分猪,精钢刀刃轻轻在金黄酥皮上一触就破入,静谧的殿中响起又酥又脆的声响。 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口水,无不在想,这样一看,容小娘子这番说辞也并没多么夸张。 乳猪嵴背之上,腰子至分水骨这一条腰柳肉最嫩,自然是献给殿上最尊贵的人。 天佑帝在侍膳内监的服侍下吃了这片烤肉,不由得发出一声名副其实的喟嘆,他饮了一口杯中酒,夸赞道:「容记猪肉,果然名不虚传。」 容可脸上扬起笑来,这句话在她耳中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今天宴会传出去,容记的名气必然要更上一层楼。 第98页 她行了一礼:「多谢陛下夸赞。」 天佑帝摆了摆手,让她莫急:「容记仗义献粮,一解边关军粮燃眉之急。这不过一两句话,朕当好好夸奖你。」 这一句话将在座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只见他点了近席的翰林:「容氏,淑慎性成,雍和粹纯,才华彰显,深得朕心,特封县主,封号文安,食邑一千户。」 食邑千户大约抵得上一个京城容记,这笔钱正好能让她的猪种杂□□种规模翻上一番。容可在心里迅速换算一番,美滋滋地拜谢皇恩。 容可这厢喜笑颜开,座上不知多少人食不下咽。其中面色最为难看的当属冯妙嘉,她脸色煞白,袖中一双手更是攥紧成拳。她看着站在灯光汇聚之下的容可,心中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她愿意同容可换回身份,是不是如今风光受赏的就是自己了。 巨富容记的掌权人、陛下亲封的文安县主、端王未来的王妃……她本该拥有这一切,而不是做一个穷酸的太子侧妃,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连支新的金钗都打不起。 冯妙嘉脸色煞白、头脑昏沉,几乎在席上要坐不稳,听见殿上皇帝又开口,这次是点了卫国公,含着笑声:「卫国公,你生得一个好女儿啊。」 冯正急慌慌站起身来谢礼,还未说完又被打断。 天佑帝面上笑容尽收,忽然换了一副怒容:「虎毒尚不食子,如此佳儿,你竟然下毒手,刺杀亲子。朕倒想听听,卫国公是对朕亲赐的儿媳不满,还是意在扰乱军粮押运?」 龙颜大怒,冯正立时便跪了下来。汗如浆出,他讷讷不知如何请罪,情急之下去看席上的冯妙嘉。 冯妙嘉整个人如坠冰窖,她不敢想像冯正若是将自己供出来,她一个太子侧妃会落到什么下场。她毫无招架之法,只得求助地看向太子。 谢珉只与她对视一眼,便明白其中一切。他方才饮过热酒,此刻五脏却是如咽寒冰。僵硬着起身走到殿中,在冯正身旁跪了下来:「卫国公见财起意,行此不仁不义之事,乃是儿臣管束不严之过。儿臣甘愿领罚,只求陛下息怒。」 说着,往身边的冯正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如今陛下将罪责算在冯正头上尚好推说,若是牵连到冯妙嘉头上,东宫就与刺杀一事洗不脱干系,他再难逃攸攸之口。 冯正明白了太子的警告,只有洗干净冯妙嘉和东宫,将来东宫才有救他的机会。可要将这罪责全部背下,他也万分不甘。 心思一转,他跪正身子,开始一下一下叩首:「请陛下恕罪,臣并非要耽搁军粮,也万没有想过谋害人命。只是容氏不服管教,臣作为父亲,派人教训一二。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明查,臣也是人父,觉无如此狠心对亲女痛下杀手。」 天佑帝斜坐在上首,默默不语。 冯正咬紧牙,转而竟然向容可磕头求饶:「好闺女,你救救父亲,你当时在场,快向陛下道明一切,救救父亲。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总不能眼睁睁送父亲去死啊。」 容可看着冯正涕泪满面地辩白,心中大受震撼,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席间开始有窃窃私语,方才冯正杀女无人议论,如今却纷纷说起容可冷酷心肠,言说「她狠心害了父兄、家族」。冯正也听到了这些,头越磕越响,一声又一声闷响,势要逼容可开口求情。 容可冷眼瞧着,在心底哼了一声,对跪着的冯正道:「卫国公指使杀手谋刺于我,前有人证物证,后有陛下圣断,大殿之上,卫国公竟还要狡辩,视法律为何物,视圣威为何物?」 冯正浑身一僵,只哭诉道:「我可是你的父亲……」 「十月怀胎生下我的不是你,含辛茹苦将我养育成人的也不是你。你姓冯,我姓容,本就是两家。」容可打断他,伸手一指冯妙嘉:「你的女儿坐在那里。」 冯正难以置信到愤怒:「你连生父都不认?!」 「冯正!」殿上的天佑帝坐直了身子,将人喊住:「卫国公冯正,谋害文安县主,延误粮草,削去爵位,兄弟子侄一干人降职三等。」 冯正大惊,连连叩首:「陛下!陛下开恩!」 天佑帝「哦」了一声:「削了爵,你这府邸也逾矩,便赏给文安县主,算作是你的一点赔偿。」 大势已去,冯正口中不断泛起血腥味,他忍了又忍,只能叩首谢恩。 容可喜提新房,美滋滋地行礼:「臣女谢过陛下。」 天佑帝看着殿中谢恩的容可,视线一转,看向殿侧——谢洵闲坐在旁,正双目含笑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他想起不久以前,自己和儿子私下谈成的协议。在心中嘆了一声,转而看向另一个不成器的儿子道:「此事太子有管束家眷失责之过,今日起就闭宫自省吧。」 谢珉嵴背挺得笔直,直直在光亮冰凉的地砖上叩首:「儿臣领过。」 第69章 把酒持螯 剔净膏肉的蟹壳被完整地置于…… 秋风响, 蟹脚肥,容可派人去端王府上递帖子,请谢洵过府来一起吃螃蟹。 那日宫宴之后, 新晋文安县主得了圣上赏赐的卫国公府邸, 但却依旧住在容记原先购置的宅子里。新的容府自然不在权贵所在皇城边,谢洵乘马车一路要穿行过三个坊市。 抵达之时正是月上柳梢十分, 凉亭临水,秋水涟涟, 正是赏月吃蟹的好时候。水阁中只有容可坐着,遥遥见到谢洵来, 她懒得起身,只抬手招了招。 第99页 跟在谢洵后面的慧光见着,心里嘿了一声。如今太子闭宫自省, 朝中宰相与端王议政,满皇城去寻, 也就能找出这位容小娘子敢如此对待他家殿下。偏巧, 他家殿下就喜欢这样。 就见那边水阁中容可一招手,谢洵眉眼都跟着夜色里的秋波一样软和起来,带着一点笑意也沖慧光一摆手,示意他退下, 自己独自举步往月色笼罩的水阁去。 「来的路上冷不冷?现在天凉了, 我瞧花儿上都有些露水了。今天还做了三鲜锅,给你盛碗汤暖暖。」 容可的三鲜锅极具容记特色,面上摆了滚圆的肉丸、金黄的蛋饺、改了花刀的香菇、澄红的虾子, 汤底用大骨熬煮、火腿提鲜,随着奶白色的汤咕嘟咕嘟滚着,诱人的鲜香也不断蒸腾。 亭中没有旁人, 容可起身给谢洵盛了一碗汤:「一路来吹风可冷了吧?」 谢洵没答话,接碗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得一缩脖子。 虽然被偷袭,但是轮到耍流氓,容可怎么会输给谢洵。她放下汤碗,反手就把他给拉住,凑上前去嗅了嗅。 谢洵不避不让,凤目一凝,问她:「闻什么?」 「闻你身上有没有地狱的味道?」容可答:「知不知道现在坊间都管你叫什么?原先还是玉面阎王,现在连玉面都省了,只管你叫阎王了。」 近日天子御驾别苑,太子闭宫自省,朝中大小事务悉数交由谢洵和宰相。宰相对谢洵惟命是从,一时间京中再无人敢掠端王的风头,于是锦衣卫在京中横行无忌,半月不到就捉了数十名大小官吏。 「……如今都说肃政台就是十八层地狱,日夜有百鬼嚎哭,血腥味飘出二里地都有人闻见。」容可八卦道。 谢洵轻轻笑出声:「肃政台守卫森严,不得有人胡乱做声。」 也就说,端王殿下承认肃政台是地狱了。但地狱归地狱,乱叫这样影响形象的行为却是绝不可能的。 容可笑得趴在桌上,过了会问:「你抓怎么多人干什么?眼下你大权独握,正是收买人心广纳贤臣的时候,如今坊间传闻如此,官中更是人人怕你吧。」 「那些都是太子的爪牙,我先除尽这些蠹虫,再从剩下的贤臣中挑选也不迟。」 谢洵一面说着,一面在旁的菊叶桂花水中洗净手,揭开桌上的蒸笼,取出一只手掌大的螃蟹来。桌上摆了蟹八件,他依次取用,先是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然后换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噼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换钎、镊、叉、锤取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出雪白鲜嫩的蟹肉。 容可吃蟹一贯是「武吃」的做派,直接上手、上牙。倒也不是没有见过人用蟹八件,但从前只觉得做作麻烦,如今见谢洵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行云流水地解蟹,才发现「文吃」也有别一番的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她一时看入迷,半天才想起来方才要问的问题:「你是在逼太子狗急跳墙?」 谢洵将剔出来的一碟子蟹肉推到容可的面前,闻言一挑眉:「你将太子称作狗?」 容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本朝人,对皇权缺乏根深蒂固的尊崇,被他一点才发觉用词不对,讨饶得缩了缩脖子:「我当你是自己人才口无遮拦嘛,殿下就当做是什么没都听到。」说着又转移话题:「我这蟹可好了,你一口不吃,全给我呀?」 一句「自己人」就哄得谢洵收不住嘴角的笑意,当然不会深究她的小毛病。笑着答道:「螃蟹性寒,我有胃疾。」 容可笑眯眯地接过碟子:「好可惜哦,我吃给你看。」 水晶碟中蟹黄红似熟桔,脂膏好似白玉,晶莹的膏黄肥腴绵润。,透亮的蟹肉鲜嫩甜滑。容可佐着煮过姜丝的黄酒,把酒持螯,好不惬意。 吃着畅快,她继续前面的话题:「你是故意要逼急了太子,让他对你下手么?」 并州一事,天佑帝对太子的处置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虽然命太子闭宫自省,却没有给他按下任何罪名。太子一朝不倒,谢洵一日无法执掌权柄,对突利宣战那日就不会来。如今谢洵步步紧逼,将太子手下的明党暗党都一网打尽,是要将太子逼入穷巷,逼迫他先一步发难。而后谢洵才能藉机将太子一举绊倒。 这些都是容可的猜测。 谢洵在旁边替她拆蟹,听了颇有一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意,玩笑道:「容小掌柜见地不凡,你所猜的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 谢洵毫不顾忌,为她解释起来:「我的确是要逼急太子,却不是逼他对我发难。固然,我将他的手下一一剷除,他如今恨极了我,但此事最终癥结不在于我。」 「……而在于陛下?」容可猜到。 谢洵点了头:「而在于陛下。若无陛下的默许,我如何能在朝堂横行无忌。」 容可笑起来,调侃道:「端王殿下谦虚了。」 谢洵跟着一笑,又继续说:「太子恨我,却并不将我视为对手,毕竟歷朝歷代也没有一个哑巴皇帝。他害怕的是陛下的默许纵容,陛下老了,只想要一个顺从且无为的太子。但太子却越来越年长,他如何甘心被剪除羽翼,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东宫。」 容可感到心惊,顿了好久才问:「所以你步步紧逼太子,不是逼他对你动手,而是逼他对……陛下?」 第100页 「太子心中只有朝堂之内,陛下只想做太平天子,不论是换了太子,或是换了太子做陛下,出兵突利都是不可能之说。」 谢洵风轻云淡地说出比她先前所说还要大逆不道一百倍的话来,手上不知何时又拆分清楚一只蟹来。 剔净膏肉的蟹壳被完整地置于桌上,拼回成完整的蟹,澄红而张牙舞爪。 从并州到京都,似乎她距离政治漩涡和真正的谢洵都在越来越进。谢洵其人就如同那玉面阎王的称号一样,玉面之后,是冷心冷性执着异常的阎王。 没有任何人或者世俗的束缚可以阻止他完成目的。 好幸,她并不后悔。 望着面前人好久,容可才道:「这事要做成必然兇险,你千万要小心。」 顿了顿,她又补道:「我与端王殿下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全数身家性命都繫于殿下一身。打拼下这身家不容易,殿下可千万小心,就当是为我想一想。」 谢洵也收了面上的笑,认真道:「我答应你。」 揭过这个话题,容可又吃了一只蟹,她一面吃一面对谢洵许诺:「下次我给你做蟹粉狮子头,猪肉温和正好中和蟹的寒凉,再佐上嫩姜。」 谢洵一面拭手一面点头答应,笑道:「容小掌柜生意兴隆,乘着螃蟹的秋风,在京中名声大噪,身家可是越来越大。我可是要背负不起了。」 眼下正是吃蟹的时机。容可一气从苏湖进了数百缸大闸蟹,日日用蛋清浇灌,催得是个个膏肥肉满。容华酒楼里一连推出了清蒸蟹、洗手蟹、蟹黄汤包、蟹粉狮子头等等新菜。 整蟹价高,从前只有世家大族吃得起,自然推崇食蟹以食整蟹为最佳。可容华酒楼推出各色蟹肉作陪的菜品之后,兜里有几个钱的小富之家也都能尝尝鲜,对这些菜品的好评和推崇之声也逐渐兴起。 两波声浪在京中愈来愈高,容可在其后推波助澜,两边都支持,食整蟹自然要佐以容记醇酒,蟹粉狮子头当属容华酒楼,不论哪边争得高处,容记生意都蒸蒸日上。 容可想到蒸蒸日上的生意,脸上的梨涡越发的深,嘴巴也越发的甜:「殿下又谦虚,我的身家就算是再涨十倍百倍,殿下也背得起。」 谢洵对旁人的谄媚一贯冷面,却唯独吃她这样直白的。低头笑了笑,想起一事来,问她:「陛下将卫国公的府邸赐给你,你却迟迟不搬,是如何打算?冯正其人无赖难缠,不如我让陈佑出面?」 「是无赖难缠,不过用不着陈大人。」容可摆摆手:「我给了他们半月收拾,到时就让大花将他们都哄走。不过我不才打算住,那处所我另有安排。」 谢洵好奇地挑眉询问。 容可一拍案,道:「我要拿来做猪圈!」 第70章 大结局 你痴我傻,岂不般配? 容可其实对冯正还是存了愤恨, 她又不是菩萨。平白在沙漠里被追杀,险些丢了小命,冯正最后就被罚了爵位和宅邸, 她心中的恶气还是没消。 所以她说, 要将卫国公府拿来做猪圈。 冯家开始还是存了点希望。 徐氏撺掇冯正:「到底是你的骨血,她就算不念亲情, 也要考虑攸攸之口。这样罢,夫君不方便出面, 我捨出这张老脸来,跪倒她面前去求, 总要求她别将我们一家子扫地出门,留给我们一片瓦顶遮风挡雨。」 结果容可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让大花领着人上门去下通碟——「半个月后请冯家上下搬出」。 冯正气得鬍子发抖:「你家小娘子呢, 我要见她!这事总有商量的余地,我这个父亲愿意遵从圣旨搬出正院, 她到底留一个别院给我们安身吧。」 大花冷面道:「圣旨是将整座府邸赐给文安县主, 这今后要推平做猪圈,没有别院剩。」 冯正怒髮冲冠,大声嚷:「我堂堂勋爵府邸,三代传承, 拿去养猪?你们敢!」 容可真的敢。 在一个秋蝉咽露渐透微凉的好日子, 容可起了一个大早,决定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养猪场所在——现·卫国公府。 忠直等着这日子许久,他打从被端王指派去福安村, 再也没有往日端王随侍的威风。虽说在容可身边吃好喝好日子逍遥快活,但偶尔也怀念从前,离京两三载, 养过猪也跑过堂,再回京来许多故交眼里都没他了。总算今日能重拾威风了,他早早起来点了百位高壮家丁在院中候着,准备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容可吃着炸糕听忠直来报,点头补充:「让他们都带上锄头什么的傢伙事,我们是去整理新家的,别让人看着像是撵人的。」 忠直笑嘻嘻地应下:「小娘子放心好了,棍棒我们一律都不带。」 两人正说着,外院来报六皇子来了。容可咬着炸糕有些懵,这时候,六皇子怎么来了? 六皇子谢咏也有点发蒙,他怎么赶上这个点来了? 谢咏本意是来与未来的王嫂多多亲近,眼下端王权势滔天,将来兴许他得在这位王兄手上讨生活,不如现在先结下善缘。但他可没打算要旁观未来王嫂将家人扫地出门。 可惜覆水难收。 他上门就问:「县主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带上咏儿一起?」 结果容可面色复杂地道:「家父绑架,我去帮手,殿下也要一道?」 谢咏看了看文安县主身后一众身强力壮的家僕,丝毫不像是帮手,更像是要去赶人。但骑虎难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搬家事多,我与县主姐姐同往,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第101页 真是话赶话到了这里。 两队人马心情复杂地合为一队,浩浩荡荡往前卫国公府去了。 容可一行人杀到卫国公府,却发现府上大门洞开,里面空空无人,依然是人去楼空之像。仅有一名老僕迎上来,行过礼之后便道:「冯家上下已按旨搬离,如今只有家主尚在家中,他有些父女之间话想要与县主说。」 此前三番四次来催,冯家求情耍赖就是拖拉着不搬,现在这般倒是出乎容可预料。 老僕躬身再请:「请文安县主随老奴来。」 容可点了头,想了想对忠直吩咐:「你请六皇子去别处坐坐,四下想逛逛也好。殿下不是对我们的猪圈好奇么,你带他边逛边讲讲。」 她交代着,并未瞧见一旁垂眉耸眼的老僕忽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未等忠直作答,老奴道:「岂敢慢待六皇子,请六皇子一道去厅中坐坐。家中虽都搬空,总还有一二人侍弄茶水。」 容可想着谢咏一个小孩子走了这一路应该累了,便点头同意了。两人跟着老僕一路往府里去,随从家丁都留在正门外,进了二门后谢咏的随从也被请去在旁耳房歇脚,绕过花园进到正堂,容可和谢咏身边只剩下忠直等三四人。 老僕藉故要去请冯正,出了门却换上一副狠厉面孔,推开另外一道门,朝上座禀告:「六皇子也来了。更好,有皇子和文安县主在手,不怕端王不罢手,按计划动手,全都拿下!」 话音一落,漆黑的屋内亮起一片刀刃的寒光。 原来,冯正今日阖家搬出不过是掩人耳目,他并非是认命,而是营造假象迷惑容可及谢洵,为的是绑架她威胁谢洵。而在背后筹划这一切的,就是当朝太子谢珉。 如今京中的形势,他与谢洵已是水火不容。谢珉不愿意在东宫韬光养晦,于是打算先发制人,绑架容可钳制谢洵,一举逼宫,令天佑帝让位。 所以今日在此的也并非是冯正的家僕,而是谢珉养在东宫的死士。 话说回容可这边,那老僕离开不久就带着四个小厮上茶,口称冯正准备片刻就来。 「请县主先用些茶。」老僕道。 容可点了头却不动,她喝茶一定要配点心,酥皮软馅应季的小点心最好,没有的话配些果脯、坚果一类也好。这样奉一杯清茶,她闻闻茶香就好。 容可不喝,谢咏一个小孩子更不爱喝茶了。两人端坐不动,老僕又催了两次,容可心中奇怪,蹙起眉头去仔细看他。 老僕被瞧得埋下头去,头越埋越低,忽然一抬手,沖两旁的小厮喝道:「动手!」 说罢,老僕就从袖中抽出匕首向容可刺来,其余的四个小厮也全扯下伪装,拿出武器。 容可将面前的茶一泼,扯住谢咏往后撤。老僕未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们擒住,再要上前就被忠直挡住了。 忠直将茶碗一摔,横身挡在容可谢咏身前,沖门外高喊:「有刺客!!!」 老僕嗤笑一声,抹去面上的茶水,道:「阁下是喊不来人的,我等早早就筹谋好一切,县主带来的家丁此刻已经在黄泉路上了。我劝县主和六皇子还是乖乖随我等走一遭,少些挣扎,也免收皮肉之苦……」 话未说完,他身后就响起响动,跟着的六个死士惨叫着到底。还不及他回头看,滴血的长剑就横在了脖侧。 谢珉坐在昏暗的宫室里,桌案下首站着的是冯嘉妙的表兄,半盏茶的功夫前他带来消息,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甚至更好,他们擒获了文安县主和六皇子,并将两人转移到了城郊的庄子中。 如今这皇城里只剩下两位皇子,他和谢洵,而他的手里握有令谢洵无法反抗的武器。 黄昏将尽,宫门就要关了。按照宫规,在外建府的成年皇子必须在宫门下钥前出宫。 「依计行事,端王车驾一出宣武门就动手。」谢珉吩咐道。 ****** 城郊,太子伴读表兄的庄子。 夜已经很深了,庄上灯火通明,鸠占鹊巢的容可一行人并未休息。忠直命人沏了酽酽的茶来给众人提神,谢珉才喝了一口,整张包子脸都皱起来,容可看着他这幅可怜小模样,忍不住偷笑出来,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片刻。 今夜,谢洵就要与太子分出胜负。 容可坐在此处,心如同悬在刀尖上,尽管知道他们已经占尽先机,仍还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太子,是原着中的男主角。 忠直在旁道:「我这就让人给六皇子换些牛乳来,再上些果子。小娘子也莫要太过担心,殿下早早为您备下护卫,就料到东宫会有这一手。我们早防着他了,就怕他不动手,动了手,就等着被收拾。」 「我不担心。」 他们能够改变命运一次,也能够改变第二次。 她相信谢洵。 容可端着茶盏,沉思着顿了顿:「我只是再想,今夜结束以后,容记未来的发展或许要变一变了。」 忠直拍手笑道:「这是自然,今夜之后京都就换了一片天地,小娘子想做什么变做什么,再无什么能束缚住你的手脚。」 茶盏汤色沉沉,容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他们在庄上从日尽西山等到次日晨光熹微,终于等到宫中传来消息。 锦衣卫千户陈佑亲自骑马赶来:「昨夜废太子逼宫,如今乱军都已伏诛,臣奉端王殿下之命,来接小娘子回京。」 第102页 他翻身下马,纹着银鱼的袍脚被血浸成黑色。 容可随陈佑回京,一行人进了城门,陈佑护送谢珉回宫,分道扬镳前陈佑策马来到容可的马车前。 「殿下让我给小娘子带句话,他这几日且要在宫中处理事务,待一切收拾妥当,便来见小娘子,让您在家中等他的消息。」 忠直把这话学了回去,家中上下都暗中雀跃,想着太子倒台,谢洵必将是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必然是要迎小娘子入宫做娘娘去。」 他们都这样猜。 就这样又等了十数日,日子转到月十五,宫中大朝会后,一身紫袍的慧光来到容记,他上门找来忠直:「我奉殿下之命来请文安县主入宫叙话,小娘子呢?」 忠直苦起脸来:「小娘子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小娘子能跑去哪里?」 跑出城了。 容可并不想要入宫做娘娘去,所以那日送走陈佑以后她就一直暗中准备离开,今晨一早支开忠直,便带上细软,与容母和大花驾着马车离开京都。 此刻已经离开京都百里地了。 马车跑在官道上,道上的车水马龙,她们很快就会消失得了无踪迹。 容可放下车帘,抱住了容母的胳膊:「阿娘,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宫里的娘娘,容记的钱财,全都抛下了,你会不会怨我?」 容母笑着给她梳了梳鬓髮:「那些都是你自个挣来的,如今要抛下也由你做主,总之我们娘俩在一起,你过得开心,娘就开心。」 「正是!千金散尽还復来,将来我还能挣出一个容记、一个可记。」 「就是一点可惜,端王殿下对你那般好,寻常人家也少见这样的郎君。」容母嘆道。 趴在她肩头的容可也沉默了,她能再挣千金,可千金万金也再换不来一个谢洵了。只是…… 「我爱谢洵,可是我不能抛下自由和理想去爱他。我们各有各的路,现在就是分手道别的时候……」 「既是道别,为何一句话也不留?」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马车外,忽然想起来谢洵的声音。 容可心头一震,掀开车帘,拦在车前的不是旁边,正是谢洵。 他穿着尊贵无比的朝服,紫袍玉带八珠冠,比太子朝服更胜几分。只是他策马匆忙赶来,袍袖纷飞,冠也歪了些许。 容可被他看来的目光一烫,不敢再看,醒过神来四下一望,提醒道:「此处在外,殿下莫再开口……殿下做什么!」 她话未说话就人就腾空了,竟然在车头上被谢洵拦腰抱上了马。 谢洵带着容可策马狂奔,她的惊唿都散在风里。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好好问一问你,为什么不告而别?」直奔出十数里,周遭逐渐无人,谢洵才放慢了马的速度。 容可沉默了一会:「我以为,殿下发现我离开,便会懂了。」 谢洵嘆了一声。 他策马到无人的溪畔,把人从马上抱下来,却也不松手,仍容可如何挣扎也不松开。 「让你等我的消息,怎么不等呢?」 「殿下明明已经懂了我的心意,还要我等什么消息?」容可挣不来他的手,也偏过头去看溪水,就是不再看他。 「今日朝会,父皇已经下旨禅位与谢珉……」 「谢珉?!」 容可吃惊地回过头来,撞进一双笑眼里。 谢洵笑着继续说:「正是,禅位与谢珉,命我辅政。」 「你为什么?!」 「这就是我要你等的消息。」 谢洵的手从她的肩松开,轻轻地签起她的手。 「你给我十年。十年为期,我必定荡平突利、收復失地,还政于天子。届时,你再带上我一起走,可好?」 「十年以后,你和我走?」因为太过震惊,容可下意识地重复他的话。 「是,十年以后,我跟你走。」 「谢洵你傻了?」 谢洵笑起来,胸膛在团龙紫袍下起伏,他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你不愿意做皇后娘娘,那只好我去做个渔翁。你痴我傻,岂不般配?」 「什么渔翁?」容可还是很难接受这个消息。 谢洵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递给她。 容可展开一看,这是份宅子的地契。 谢洵道:「宅子比不得国公府,只有三进,但位置不错,背枕青山面望苏湖,距市府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很方便你打理生意,闲时你我二人也可泛舟湖上,夏日摘莲子,冬天就温酒赏雪。」 容可捏着地契问他:「什么意思?」 「聘礼。」谢洵把她的手牵在胸前,「十年以后,我就是个无功无禄的渔翁,以此为聘,不知小娘子愿不愿意?」 「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