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袖揽凰权》 第1章 陨落 是夜,无月亦无星。 黎青鸾躺在床榻上,只觉全身无力,手脚麻木,直到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姐,醒一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黎绿腰那张清丽的脸模糊地出现她面前。 黎青鸾用力眨了眨眼,企图使自己清醒一点,可还是在做无用功,脑袋仍旧昏昏沉沉。她开口:“绿腰,这是怎么回事……”沙哑至极的声音使她自己都一愣。 黎绿腰嘴角挂着浅浅微笑:“皇姐,你中毒了啊。” “中毒?”黎青鸾眼中划过些许茫然。 “对啊。”这般说着,黎绿腰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下的呢。” 黎青鸾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黎绿腰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裙摆纷飞地转到殿中,像是跳了一段极度华美的舞,她唇边浮起恶毒的笑意:“我的好姐姐,妹妹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哦!”随即她转头吩咐,“送上来!” 黎青鸾眼睁睁看着她的贴身太监贺子行端着托盘上来了,他恭敬地跪在黎绿腰跟前:“陛下,您要的东西!” 听到他的称呼,黎绿腰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手指拂去眼角泪水:“姐姐,你还别说,你这身边的阉人都上道得很。去!拿着东西给朕的皇姐瞧瞧!” 黎青鸾咬牙瞧着贺子行一步一步靠近,这是她身边的得力之臣,他扶持她,协助她,为何到头来却背叛她? 下一刻,盖着托盘的丝绸被拉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整个殿中。 “啊———”,黎青鸾看着托盘中的“东西”,终于崩溃了,“母后——” 托盘上赫然是一颗人头,人头睁着眼睛看向前方,看起来死不瞑目,而那人头鬓发之上还插着鸾凤步摇。 “黎绿腰,我要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黎青鸾目呲欲裂,硬是撑着无力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可却被黎绿腰一脚踹在了心口处,黎青鸾倒在了床前,后脑勺磕到了床上,浓稠的鲜血从她后脑缓缓流进了衣领内,如同一条粘腻的毒蛇爬进了她的身体。 黎绿腰微笑着摸了摸托盘里的人头:“皇姐啊,你不知道,我只不过想要抓住她而已,可她一直跑一直跑,我手中的刀又一滑……”她话语一顿,作出惊恐的表情,“结果!她的脑袋就不小心掉了呢!吓死妹妹我了。”这般说着,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好似受了很大的惊吓。 黎青鸾狠狠咬着唇,企图让自己恢复点力气,可唇瓣已经咬得鲜血淋漓,她身体仍旧无力,泪水混着血迹从她眼下流进嘴里,仿若血泪一般:“为什么?” 黎绿腰走上前,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你问我为什么?”她有些癫狂,“黎青鸾,居然轮到你问我为什么了!哈哈哈哈!” “我今日就告诉你为什么!”黎绿腰护甲重重插进了黎青鸾的脸颊,“你我一同长大,我哪点比不上你!容貌!我比你好了不止半点,能力!我们平分秋色!凭什么是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你……登上那个位置!” 护甲已经插进黎青鸾脸颊二寸,黎青鸾只觉脸颊像要被割下来一般:“所以你这是准备篡位?” “篡位?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黎绿腰眉目都有些扭曲,“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随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哭丧着一张脸说:“对了!贺家军在镇守边疆时全军覆没,你的大将军也不幸身亡,他的死讯来得太急,我都来不及告诉你。” 黎青鸾浑身煞气冲天,可奈何身体无力,眼角竟生生落了血泪!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跟着我吗?”黎绿腰玉手抚上了贺子行那张白皙的脸,“他可是贺家庶子,但贺家主母不容他,使他变成了一个阉人。如今可有杀死贺家嫡子的机会,他怎么又会丢掉这个机会呢?” 贺子行不语,低着头任黎绿腰为所欲为。 黎绿腰和贺子行这边暧昧亲昵,放在地上的人头鲜血淋漓,同在殿内,却一线春风,一线寒天。 亲生妹妹篡位,母后被害,忠臣被杀,桩桩件件压在心头,黎青鸾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毒已发,她嘴角一线鲜血流出,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沙哑的声音刺耳而凄厉:“黎绿腰!我黎青鸾在此发誓!若我不死,定要你受尽万千折磨!寸血寸偿!” 北风呼啸着,明明已入初春,但风却刺骨寒冷,有人只着一袭中衣立于大开的窗前。 “她死了?为什么?” “殿下,好似是说突然暴毙。咱们布下的眼线亦未能接近陛下。” “是么?暴毙啊。”那人淡淡道。 离歌垂下的头更低了些。 “暴毙得好,省得碍眼了。”那人袖子一挥,关上窗,飘起的衣摆拂过,携来的凉意令离歌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也就是这夜,离歌发现自家殿下失踪了,搜遍整个京城也没有。 第2章 重生 “咳……咳咳……”黎青鸾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正被人掐着脖子,好像随时都要窒息过去。 她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极为油腻的肥脸,此时正淫笑着露着一口黄牙,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美人,现在听话了吗?” “我他娘的听你爷爷!”黎青鸾从牙缝挤出一句脏话,随即屈起腿狠狠地撞击在了这肥头大耳的裤裆处。 肥头大耳捂着裤裆跳了起来,自然松开了掐着黎青鸾脖子的手,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黎青鸾下意识就扫了一眼自己所穿的衣裳,以一根细细的带子固定在腰间的薄纱裙,自己胸前本无二两肉,如今被生生挤出了深不见底的沟壑,再瞅瞅自己的手,柔若无骨。 不对!这不是她的身体!她自小习武,手掌遍布厚茧,怎么可能如此柔软! 她猛然一抬头,视线恰好撞入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张陌生的脸倒影在她的目光之中,鹅蛋脸,柳叶眉,一副妥妥的古典温柔美人的长相,与她原本颇为冷硬的长相可谓天差地别。 她堂堂南齐第一代女皇,这算是重生了? 南齐先皇子嗣微薄,皇子接连夭折,到最后竟然就只剩了一众公主,先皇实在不甘,可为了皇位不流露他人之手,他不得不培养这些公主,黎青鸾则从一众公主之中脱颖而出,待南齐先皇亡故后坐上了皇位,可就在她登基后没过多久,竟被她所信任的四皇妹杀害后篡位。 这时还容不得她思考,一阵呼啸声从她耳边传来,黎青鸾眼疾手快地接住砸来的木凳,只见那肥头大耳喘着粗气:“你个贱娘们,老子不信还制不了你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黎青鸾哼一声,正想不费吹灰之力夺过他手中的木凳,可那木凳竟然纹丝不动,黎青鸾有些愕然,怎么可能? 肥头大耳露着一口黄牙:“我倒要看看是谁自不量力!”说着他就拿着手中的木凳狠狠朝着黎青鸾的头砸了下去。 黎青鸾一滚,躲过了他的攻击。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她原本的身体,这句身体说手无缚鸡之力都算是好的了! 不过她并不畏惧,这个肥头大耳不过是仗着蛮力,随着他再次冲了过来,黎青鸾眯起眼睛盯住他不稳的下盘,瞅准时机狠狠一踹,肥头大耳应声倒地。 黎青鸾一脚踩住他的胸口,一手扯下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肥头大耳的脖子:“想活?” 肥头大耳感觉到了刺痛,额头都是汗,他哆哆嗦嗦地求饶:“小娘子……饶了我吧……” “饶了你自然可以。”黎青鸾微笑。 随即她便从这个名唤王守的人口中得知了所有消息。 她如今身在北元,而所在的这个身体名唤沈露安,为武安侯嫡女。沈露安生母已死,武安侯又娶了继室,沈露安本就因生来不擅言辞而被冷落,后来不知为何渐渐神志不清,变得痴傻。 而武安侯继室所生的大女儿沈露雪因沈露安与北元皇室有婚约而心生不满,于是便差王守把沈露安卖到青楼,想要取而代之。 听了这沈露安的经历,黎青鸾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么?既然给她了,她便会死死抓住!黎绿腰,你且等着! “小娘子……该说的我都说了……能放了我吗?”方才精虫上脑的王守面对眼前一脸狠厉的少女已然目露恐惧。 “放了你?”黎青鸾眯起眼睛。 王守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黎青鸾嘴角一扯,“以下犯上者,杀无赦!”伴随着冷似冰的话,她手中簪子狠狠地插入了王守的咽喉。 王守还未反应过来睁着一双小眼睛就没了气。 这时,鼓掌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啪、啪、啪”,缓慢而又清脆。 黎青鸾抬头看去,只见房顶的青瓦不知什么时候被掀起,透过那个被掀开的窟窿,只见一袭锦衣的少年懒洋洋躺在屋檐上,以手支头,另一只手正端着酒盏,月光之下,给他披了一身风华,只教人满目迷离,眼中皆是他。 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微笑:“托姑娘的福,赏了一出好戏!” 这般说着,他微微直起身,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黎青鸾骤然瞪大眼睛,竟是谢霁!他怎么会在这儿? 作为南齐登基的第一代女皇,自然少不了子嗣问题的争论,因而经过一众朝臣三天三夜喋喋不休的争论,终于给她定下了皇夫——北元六皇子谢霁。再说这北元六皇子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啊,据说是北元贵妃为生他而死,天煞孤星之命,近谁克谁,只被他克死的宫女太监都不在少数,终于这一次克到了备受宠爱的钰王身上,皇帝不乐意了,这不上赶着就要送到南齐当个男皇后了。 得知这一说时,她还挑着眉问:“你们确定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朕压得住?” 这时老臣们纷纷义正言辞,您是女皇,若是维系与他朝之关系甚为艰难,别说纳他朝皇子为夫了,如今有主动送上门的,您还不该偷着乐吗? 大体是这个意思,于是她便与那北元六皇子谢霁拜堂成了亲,这谢霁看着散漫,但也是个不好惹的刺头,自从拜堂后可谓天天与她针锋相对,如今掐掐手指一算,好似恰巧是她中毒前一日,他俩和离了。因此重生后第一次遇到谢霁她很是不爽。 谢霁看着少女眼中的明显排斥自己的神色,挑眉:“我们认识?” 黎青鸾微笑:“自然不认识。”这般说着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了手中的不知何时捏着的簪子。无论如何,他看到了她杀人,若是不解决,祸患无穷! 簪子直直冲着谢霁命脉而去,干脆利落得让谢霁都一愣,随即笑开,眼角眉梢的散漫依旧,不过出手却快狠准,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了簪子。 黎青鸾见状淡定地换着自己的衣服,丝毫不慌。 倒是谢霁放下了酒杯,捏着簪子上前,簪子在他手中闪着不知名的暗泽,他却没在意,只是冲着黎青鸾晃一晃手中的簪子,挑眉:“就这点本事?” 黎青鸾却不理他,一边手脚利落地抓乱头发,营造自己被争夺的假象,一边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她刚刚默数完,谢霁就一头栽下了窟窿,随着青瓦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瓦片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格外刺耳。 本来黎青鸾和王守打斗的声音就惹人注目,可众人也只因为两人房事太过激烈,可这会子声音可大了,无法让人忽视了。一时间门外的走廊里响起来忙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言语:“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声音?” 这时,老鸨扭着她那肥胖的身躯,以粗壮的手指头拨开人群,嘴里还骂骂咧咧:“我倒是得瞅瞅,这个小贱蹄子给老娘惹了什么破事!”这般说着,她正准备一脚踹开门。 黎青鸾就披散着头发,一身中衣上皆是骇人的“血痕”,破门而出,一边用宽大的袖子掩着脸,泣声道:“两位大人为了我打起来了,那位刚来的大人失手杀了另一位!”说着她呜咽着哭了起来。 听她这么一说,老鸨立刻上前查看,有些胆大的也跟随上前,而一些莺莺燕燕却吓得四处乱散。 场面乱糟糟的,黎青鸾却大摇大摆出了青楼,甩掉身上拿来作掩护的中衣,穿着从谢霁身上扒来的锦袍扬长而去。 此时的青楼里,老鸨抖着肥胖的身子缓缓上前,两个人倒在地上,王守睁着眼睛,嘴角还流着血,另一人则被脱下的薄纱裙掩住了赤裸的身体,此时听到了脚步声,那人一把拽掉了薄纱裙,骤然坐了起来,露出了那张脸。 所有人看到那张脸呼吸不禁一滞,皎皎明月之色不抵他三分色相,飒飒松木之姿不若他半分风华,一双桃花眼本含情,但如今却露着锋芒,却也冲淡了那丝情意,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少年呵笑一声,眸中冷意蔓延开来:“封锁长安街,给本殿查!” 正当众人疑惑他跟谁说话时,有人齐齐应了声“是”,众人抬头一瞧,却不见人,只见得几片玄色衣角翻飞,随即便不见踪影。 第3章 去他娘的忍! 封锁的命令一出,车水马龙的闹市瞬间寂静下来,凉凉月色铺在青石板上,让人更觉冷意。 醉仙阁也就是方才的青楼也是静悄悄的,毫无生息。一众人正垂着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那女子哪儿来的?”谢霁眼皮不抬,淡淡问。 老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她小心翼翼道:“这位贵人,我也不知,平日我只与王守买卖,并不问来处。” 谢霁笑了,他抬手,指尖划过半空,如同利刃撕裂锦帛,让人心中无端紧张。 离歌得到指令,仍旧木着一张脸,不过手却快速抽出腰间佩刀,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不禁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睛时,耳畔弥漫着惨痛的叫声。 众人定睛一看,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有些女子看见这一幕想吐,但却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地上横卧着一根断指,而那老鸨正捂着自己的手指,疼得在地上蜷缩着。 “能说了么?”谢霁语气散漫,仿若刚睡醒,顺口问了一句用不用膳。 老鸨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那女子好似是哪家贵女,其它的我是真的不知晓啊!” 平日里她买卖女子惯了,自然知晓甭说是贵女了,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不能动的,因为这些女子有身有份,动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可这女子容貌实在倾城,她一时鬼迷心窍,便收了。 听了老鸨的供词,谢霁闭上了双眸,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冷风穿堂而过,掀起他的衣摆,搅动了他的心弦。淡淡凉意浮上心头,他勾起唇角,似是嘲弄。 不知过了多久,离歌小心翼翼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武安侯府了。” 他睁开双眸,已然无波:“继续拷问,并留下一批人继续查,务必查清。” 语罢,他起身,衣角拂过木椅,像是拂落了什么遗憾。 “属下遵命!”离歌深深躬身。 一刹之间,长安街便恢复往日的繁华,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仿若刚才的意外从不曾存在。 此时的黎青鸾顺利逃出来之后,寻着那王守说的武安侯府一路而去,既然她顶了这个身份,就借用这个身份来讨杀黎绿腰,为母后报仇,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自然,也会为这个沈露安报仇! 武安侯府四个字在牌匾上笔走龙蛇,黎青鸾挑起嘴角,这就是她接下来的战场么? 她没有选择从正门进,而从后院翻了过去,正当她想从哪儿走时,一个圆脸婢女好似正巧路过,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随即回过神,就一把拉过她,眼眶微红:“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奴婢找了您好久了!” 黎青鸾转了转眼珠,假装痴傻:“你是谁啊?” 听到她的问句,圆脸婢女瞪大了眼睛:“姑娘!奴婢红袖啊!您已经连奴婢也不认得了吗?” “红袖……”黎青鸾立刻假装虚弱一倒,“我头有些疼……” 红袖稳稳扶住了她,目露心疼:“姑娘,我们进屋歇一歇吧。” 待进了这沈露安的闺房,黎青鸾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这就是传说中侯府嫡女的闺房吗?还不如她底下一个婢女的房间。 说来不巧,黎青鸾有个不算很好的习惯,喜奢爱侈,因此在南齐皇宫时,她的寝殿摆满了金枝玉坛,连地上都是玉琉璃所铺,活脱脱就是金碧辉煌的模样,就为这,谢霁没少嘲讽她是个土财主。 因此她看着这冷清的屋内,一脸失望,不过也是,作为一个不受宠且逐渐痴傻的嫡女,这已经算很好了,亏得那继室没给沈露安摆几个缺胳膊缺腿的桌椅。 可就在黎青鸾一屁股坐到那个凳子上,凳子晃悠了几下,应声倒地,扬起一阵尘土,挥洒在黎青鸾头上。黎青鸾坐在四分五裂的凳子腿中间,有些发愣。 “姑娘!”红袖赶忙把黎青鸾扶起,她心疼道:“您忘了吗?这屋内只有床榻能坐,这些凳子都是奴婢好不容易摆起来的。” 摆起来的?黎青鸾不可置信地看向红袖,沈露安堂堂侯府嫡女,闺房内桌椅是摆起来的!你听听,你听听这合乎情理吗? 黎青鸾呼出一口气,她暂且忍一忍,忍一忍,就当黎青鸾坐到床上,床咯吱咯吱响起来时,与此同时,床角也塌陷了一块,黎青鸾一探头,哦,床腿断了三分之一。 空气静默了一刻,但黎青鸾心中的火已经压不住了。 忍?去他娘的!她自出生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她天资聪颖,功课领先其他公主,自小就被众星捧月!她这一生最憋屈的事就是娶了谢霁这个男皇后!哪里有因为这些衣食住行烦恼过! 她本想先融入身份,不打草惊蛇,这让她如何忍!黎青鸾霍地一下站起来:“红袖,前院在做什么?” “说是贵客要来,在备宴席。”红袖看着气势汹汹的黎青鸾,有些怕地缩了缩脑袋。姑娘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有些痴傻,但是极为温和,如今的姑娘……就跟那凛冽的寒风一般……冻人。 黎青鸾已经坐在了简陋的梳妆台前,捏起了那一堆劣质的胭脂水粉。红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绝世美人变得平平无奇。 “你的衣裳呢?借我穿一穿。”黎青鸾很快想出了计策。既然是贵客,她唇角勾起一抹笑,那就让她来请这个贵客看一出好戏! 夜色渐深,深得如同砚台里化不开的一团墨,与此相对的是灯火通明的武安侯府。天上清冷幽寂,人间人声鼎沸,好似中间横隔了长长银河,划开两面,只教人心里舒展不开。 “哎,你听说今个儿贵客来的是谁了吗?”忙里偷闲的婢女和小厮都轻声说起了小话。 “谁呀?” “是传说中那个六皇子!” “啊?与南齐女皇和离的那个吗?”有人疑惑插嘴,“他今日来咱们府里做什么?” 一个婢女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才捂着嘴小声说:“据说咱们先夫人救了皇后,因而有了咱们侯府与皇室的姻亲,也就是咱们府上嫡小姐与钰王的婚事。但钰王又是有事在身,其他皇子也忙于事务,便只有这刚刚和离的六皇子最是游手好闲,因而便让他来送婚旨。” “那嫁给钰王的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呢?”一个婢女疑惑。 “本该是大小姐,但………”另一个小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招呼了下去。 巴掌声太过清脆响亮,听来竟有回荡之声,一时间所有婢女和小厮都惶恐地跪了下去:“二小姐!” 沈露雪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起来有些泼辣:“在这儿嚼碎嘴子!给我打三十板子,拉出去统统发卖了!” 这话一出,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无人敢惹这府中默认的唯一的嫡小姐。 沈露雪扫了一眼备好的宴席,道:“事情办妥了?” “回小姐,放心吧,王守做事,手脚向来干净得很。”她身边的婢女听雨低声回道。 “那最好了。”沈露雪唇边勾起得意的微笑,“一个痴傻儿也想跟我争!” 就在这时,长而亮的声音响起:“六皇子到———” “恭迎殿下!”武安侯府众人皆出来迎接。 “侯爷请起。”谢霁抬手。 “多谢殿下!”武安侯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请殿下入席。” “今日殿下身体不适,不再入席了,还请侯爷见谅。我等将婚旨送到便走。”离歌上前一步,道,“不知武安侯府嫡小姐可在?” 这话一出,沈露雪立刻聘聘袅袅地走了出来,有礼道:“臣女在。” “请小姐接旨。”离歌抑扬顿挫地念起圣旨。 谢霁面无表情地扫过武安侯府众人,无意中瞥见了席中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他眯起了眼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青鸾就在不远处跪着,眼瞧着眼前这一出李代桃僵,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可就在此时她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眼,正巧对上谢霁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黎青鸾呼吸一滞,赶忙低下头,这个狗崽子何时变得这般狠了?这武安侯府上来的贵客竟是他!方才刚与他交锋,已有些许破绽,若是顺着计划来,会不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只思索了一瞬,就决定先行退下,虽然她对自己的易容术颇为自信,但这谢霁不知善恶,她又刚刚得罪了他,不能再冒险了! 于是黎青鸾缩着身子就要偷偷溜走,谁知刚巧离歌念完圣旨,就在众人都以为谢霁要离开时,他竟开口:“本殿有些饿了,就在侯府用膳吧,劳烦侯爷了。” 武安侯送客的话都到嘴边了,谁知这六皇子竟不按常理出牌,他只能硬生生吞了话,微笑:“不劳烦,殿下请——” 黎青鸾没有机会开溜,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霁与自己擦肩而过,最后高高上座。 她闭了闭眼,既如此,便按原计划赌一赌,为这原身的沈小姐报仇。 第4章 本殿为你撑腰 歌舞升平,香炉袅袅。高门设宴向来纷华靡丽,武安侯府自然也不例外,此刻宴席蔓延数里,坐在席中之人不过寥寥几人。 立在谢霁身边的离歌心中正疑惑,自家殿下这是怎么了?明明送婚旨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怎么又突然要用膳了?直到有人静悄悄上来,在离歌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离歌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谢霁扫了宴席一圈,眼神在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定格一瞬,随即瞥离歌一眼。 离歌会意,弓腰低声在谢霁道:“这武安侯府夫人陈氏是继室,武安侯先夫人只有一女沈露安,而那继室则是一子一女,名唤沈沧澜与沈露雪。方才探子已来报,在醉仙阁的人正是被沈家二小姐卖了的沈家大小姐。” 闻言,谢霁唇边浮现饶有兴味的笑意。 离歌看着这样的主子却是不敢吭声,自家殿下从未对女人有过任何情绪波动,当然除了殿下极其厌恶的但已经与殿下和离的南齐女皇裴青鸾,两人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可如今那南齐女皇却是死了。 “殿下自南齐回朝,可还舒心?”武安侯开口问。 谢霁懒散道:“贵府待客之道甚好,本殿自是舒心。” 武安侯正疑惑,他明明问谢霁的是回宫之后的心情,他怎么回答在自家府上的状态?正这般疑惑时,他的目光扫到了席上之人的状态,所有人皆是有些躲闪,畏畏缩缩,看起来不得体。 谢霁虽贵为皇子大驾光临,但天煞孤星,克人克己,谁人不惧? 这般一瞧,武安侯突然意识到谢霁这是在嘲讽他,脸色顿时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憋成了青色。 此时,宴席之中丝竹管弦骤停,人群中那道窈窕身影终于动了,她冲着不远处打了个手势。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恐惧而尖锐的女声响起,却不知从哪儿传来的。 沈露雪腾地站起来,看那着火的方向,是满棠院!也就是她的院子! “殿下,后院着火,恕臣妇无法奉陪。”陈氏赶紧站起身行礼道,语罢她加快脚步带着沈 露雪匆匆离开。 六皇子一来,武安侯府就着火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传说,目光更为躲闪。武安侯心情也有些复杂,传说这么快就灵验了? 离歌感受到古怪的气氛,很是气愤,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佩剑,什么事都能往他家殿下身上扯! 谢霁则挥手制止了离歌的行为,随即呵笑一声,不紧不慢道:“既然因本殿而起,本殿不得去看看么?” “呃……这……”武安侯犹疑。 谢霁却不是同他商量,袖子一拂便直冲满棠院而去。 随着谢霁的身影消失,众人因畏惧而悬起的心也堪堪落下,正抚着胸口平复情绪之时。 宴席之上所有碗碟一个接一个地碎裂开来,清脆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人想起冷硬铁锤活生生锤碎头骨的声音! 而随裂开碗碟溅起来的碎片仿若不经意般擦过众人的脸上、脖颈上、手上! 随即众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碎片划过的地方沁出了一道道血! 这个力道!但凡众人稍微动一动,这碎片便不是擦伤了!而是要了他们的命! 众人之中一大半人软了身体,被吓晕了。剩下一小半则直接被吓得口吐白沫,不知死活。 此时满棠院已经烧了一小半,小厮与婢女不知来来回回浇了多少趟水太终于把火浇了下去。 “夫人!放火的人寻着了!”小厮的声音响起,可话音还未落,就被人狠狠踹到了沈露雪身上,沈露雪尖叫一声,因小厮带来的重力重重摔到了地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长相普通穿着婢女服的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陈氏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女儿,一边扶起,一边愤怒道:“都上!一个女子还制服不了吗?” 众小厮如同饿狼撕肉一般纷纷扑了上去,可拳脚一瞧就未经过训练,十分零散,黎青鸾倒不把这些看在眼里,三两下就撂倒好几个小厮,使得剩下的人都在黎青鸾边缘,不敢再上。 黎青鸾慢条斯理地拨开这些人,冲着陈氏笑:“您瞧,他们都不敢,要不您亲自上?” 夜色朦朦,那人在夜色中微笑,如同开在盛夜的曼陀罗,魅人心魂。 看着黎青鸾嚣张的模样,因被小厮压倒头上钗环皆摇摇欲坠的沈露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陈氏的阻拦,挽起袖子就上前,下一刻,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便回荡在夜空之上,令人心惊。 沈露雪茫然地看着自己已经扭曲的胳膊,黎青鸾却冲着她勾起唇角。看着她微笑的表情和冷极的眼眸,沈露雪内心泛起冷意,可痛意却已袭上心头,她抱着自己断掉的手臂惨叫了起来。 “雪儿!”陈氏赶紧上前扶住自己的女儿,恨恨看着黎青鸾。 “哎,这是怎么回事?”清越的声音响起,沈露雪回头,竟是谢霁,他身后还跟着脸色不好的武安侯。 只见他拢着袖子停步,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仍旧笑吟吟。 看到谢霁,黎青鸾眼睛一眯,人终于到了! 下一刻众人就瞧见方才威风凛凛的婢女飞箭一般生扑到了谢霁跟前,沾着灰的手拉紧了谢霁雪白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殿下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众人看着这一幕,张大嘴,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了,方才以一敌数人的人不是她吗?方才拧断沈露雪胳膊的人不是她吗?她需要别人来做主吗? 看着雪白衣角沾上了脏物,谢霁面上毫无表情,只眼神沉沉:“做什么主?” “我家小姐被二小姐卖到了青楼啊!”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凝滞了。 陈氏最先反应过来,上去就要打黎青鸾一个巴掌,黎青鸾看着打来的巴掌,淡定地准备再拧断一个人的胳膊。 可谁知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她的头,淡淡雪松香拂来,如同长长旅途中遇见了故友,心里慰藉,熟悉的味道竟一时让黎青鸾有些恍惚。 谢霁另一袖子看似漫不经心轻拂,但陈氏却是顷刻间便摔了出去,连伸出来准备打巴掌的手都硬生生拍在了她自个儿脸上! 武安侯目露怒意:“殿下不要太过分!即便殿下尊贵,但我家夫人也是教训自家婢女,轮不到您来插手吧?”他本就不满,六皇子不过区区一个弃子怎么敢在他武安侯府上撒野。 谢霁微微一笑:“侯爷,偷梁换柱之事还未查清,若此事属实,可是欺君罔上之罪,您说呢?” 武安侯脸色顿时发白,不再说话。 黎青鸾一把拽开谢霁的袖子,看着自己袖子上清晰的手指印,谢霁:“………” 她眼中泪痕未干,但声音却格外清晰,足以传遍整个院子:“今日我未见我家小姐,便寻遍整个府,可府中也并无。因着前日里二小姐为难了我家小姐,我便进满棠院查看,便找到了这个!”语罢,一枚玉佩自她手中垂落,是枚凤凰玉佩。 当年皇后许下婚约,并将此玉佩给了武安侯先夫人,沈露雪要李代桃僵,自然从沈露安身上抢来了这个。 “这……只不过是大姐姐不小心丢的,我捡着罢了。”沈露雪看到玉佩十分紧张,连断掉的胳膊也顾不得了,立刻争辩道。 黎青鸾弹去裙上之尘,慢悠悠站起来走到了沈露雪面前,居高临下:“是么?” 看到如同杀神一般的黎青鸾,沈露雪感觉胳膊更疼了,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但还是结结巴巴地回:“是……” “红袖!” “在!”混在人群里红袖中气十足地回答。随即众人只见一个婢女飞快地打开了沈露雪的屋门和沈露安的屋门,方才黎青鸾烧的只是耳房,如今熄了火,主屋并没有丝毫损伤。 两人的院子是相对的,而众人此刻在两个院子中间,因此两个屋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明明同一个府内,却是天上地下,一面绸缎逶迤、玉珠帘叮当作响,风穿过其中,浮来淡淡名贵飘香,好一个人间富贵窝!另一面仅一桌一椅,看起来摇摇欲坠,烂布在凉风中飘飘,只让人感觉阴风侵骨,不可久居。 看到这差别,众人看向武安侯一家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明晃晃的鄙视,明明同样是女儿,却如此差别对待,真是枉为人父! 感受到这般目光,武安侯一家人皆脸颊涨红。 “可否请侯爷坐一坐那木椅?”黎青鸾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安侯铁青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离歌,妨碍公务是何罪?本殿记不大清了……”谢霁轻飘飘的话还未说完,武安侯咬着牙就进了屋内,撩起衣袍坐了下去,不出意外,和黎青鸾一样坐到了零碎的椅子中间,扬起的灰尘令武安侯咳嗽不断,他愤怒起身:“你敢耍我?” “不敢。”黎青鸾嘴里说着不敢,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势,“您瞧,您的嫡出女儿天天就住在这种地方,凳子桌子是摆起来的,床榻都塌了条腿,反倒您的庶出女儿舒舒服服地睡到富贵窝之中,您的良心怕是喂狗了吧?” “你!”武安侯额角抽抽。 “况且,我家小姐明明为侯府嫡女,且与皇室有婚约,因而皇室每年都有礼送来,敢问诸位,那些礼如今在何方?” 她的问话使得众人不自觉看向沈露雪的院子。 “离歌!”谢霁立刻道。 “是!”离歌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将沈露雪摆在屋内金光灿灿的一众东西搬了出来,底朝天摊给众人瞧,其上的官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毫无疑问,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玉佩是我家小姐丢的,这些东西也是么?”黎青鸾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清亮,似乎能扫荡一切。 沈露雪咬唇不说话。 真相已半白,黎青鸾不怕她不说话,又拿出一块手帕在沈露雪面前抖落开来:“你可知这是什么?” 沈露雪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给王守作为信物的手帕吗?不过她很快装出一副淡定模样,道:“这不是我弄丢的手帕吗?”说着她就要去扯手帕,可手帕纹丝不动。 黎青鸾不动声色地攥紧手帕:“小姐别急,这是我在王守身上得到的,莫非你与王守有私情?” 沈露雪咬牙与她对视,王守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是卖掉嫡小姐这种事情太过惊险,怕她食言,要她的手帕作为信物。她本想着把王守除掉后再把手帕拿回,谁知道落在了这家伙的手里。 陈氏捂着胸口上前,把沈露雪挡在身后:“你说这手帕在王守身上得到的,就是在王守身上得到的?你连满棠院都能闯进,谁知道这是不是你偷来的?” 这时,黎青鸾还未等着说话,清脆的响指声响起,紧接着醉仙阁的老鸨被带了上来,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贵人饶命啊!饶命!”她右手已断了四指,并未包扎,此时还流着血。 众人看到,只觉毛骨悚然。 谢霁却仍旧笑吟吟:“请醉仙阁掌柜来为大家解疑吧,请问掌柜,这手帕是从谁身上得来的?”这般说着玩,他看向老鸨,眼中明明盈满笑意,但却深含冷意。 老鸨哆嗦起来:“这手帕……沈二小姐给王守作为信物的。”随即她结结巴巴地交代起来。众人从她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得知,她和王守来往密切,自是知晓王守买卖的是武安侯府嫡女,可沈露雪提供的赏金太过丰厚,她咬牙铤而走险。 也就因着丰厚的赏金,在谢霁第一次切她手指的时候,她仍旧在撒谎,直到后来离歌再次拷打老鸨,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掉落,她终于怕了,吐露实情。 “好了,这下真相大白了。”谢霁状似无意,“那沈二小姐就暂且在满棠院呆着吧,此事待本殿禀告过父皇再行决断,至于沈大小姐……本殿也会找到,总不能让本殿的皇兄没了皇嫂吧?” 黎青鸾怔怔看着他,他帮了她,为什么?还未等她想明白,谢霁便朝她走来。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低下头,月光爬上他挺直的鼻梁,他错过月光,亲昵地凑上她的耳畔。 她听见他说:“沈小姐,本殿可是为你撑腰了,你如何报答本殿呢?” 第5章 龙游浅滩遭虾戏 黎青鸾淡定瞥他一眼:“我可没有说让你撑腰。”言下之意是没有报答。 她理直气壮的态度并没有让谢霁惊讶,他反而弯起眉眼:“可是,沈小姐在青楼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有些累。”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黎青鸾一个眼风就扫了过去,冷而厉。可对上她肃杀的目光,他仍旧弯着眉眼,看起来含情脉脉。她应该想到的,她易容后的模样能骗过在场所有人,怎么可能会骗过这个狼崽子呢?天杀的狼崽子! 两人对视半响,黎青鸾迅速在心中过了一遍自己对上面前这家伙的胜算,答案是丝毫没有胜算。她如今是沈府小姐沈露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个闺阁弱女子,别说跟谢霁对抗了,便是他杀了她,他也有办法瞒天过海。 “条件。”认清处境之后,黎青鸾言简意赅。 面对黎青鸾如此上道,谢霁很是满意:“一个月,呆在本殿身边当侍从。” 黎青鸾霍然抬眼,她给他当侍从?!她为君,他为君后,怎么说都该他伺候她吧?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恰恰是她与谢霁和离后一天黎绿腰对她动了手,她倒要看看这事和面前这厮有没有关系。 “怎么?不愿意?”谢霁扬眉。 瞅着怎么瞧怎么得意的谢霁,黎青鸾眼前快速浮过“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诗,狠狠压下心头不满,脸上堆出微笑:“怎么会呢?乐意之至。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哦?愿闻其详。”看着眼前陌生的脸上出现熟悉的笑容,谢霁眼中闪过暗芒。 “这一月内,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调动你的属下。”黎青鸾气定神闲,“当然,是不损害你利益的情况下。” 离歌距离谢霁近,听到了她的要求,刀都拔了一半,就差没有割了她的脑袋了。但他看着自家殿下,心想如此大胆的女子,殿下一定会给她教训呢,于是他的刀正缓缓入鞘。可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他家殿下笑吟吟道:“好啊。” 离歌差点没平地摔,他家殿下认真的?让他们任凭一个女人差遣? “不过,你得拿出与我的属下相等的价值来。” “没问题。” “既如此。”谢霁眉目舒展,看起来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本殿等着享受姑娘的服侍。” 众人只瞧着那风华绝代的六皇子与那灰头土脸的婢女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在两人停止嘀咕那一刻,两人的脸上竟然齐齐出现了笑容,看起来阴险又狡诈,直教人汗毛耸立,吓得众人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为了保证证人安全,本殿就将这个婢女带回府了,直到找到沈小姐之后自然会送来。”谢霁朗声道。 “还有那一位。”黎青鸾指向红袖,红袖立刻跳起来跟上。 黎青鸾一脚踏出门后也不忘回头,笑眯眯道:“别忘记把我家小姐的东西都给送回去,好好修葺院子,希望我家小姐回来后不要再有此等光景。”随即一行人大摇大摆离去。 武安侯一家人只能顶着阴沉的脸色眼睁睁瞧着他们离开。 “侯爷!侯爷!不好了!”这时,有小厮慌慌张张跑到了武安侯面前。 “又出什么事了?”武安侯浑身阴沉。 小厮连忙跪下:“您快去看看宴上……” 三两步到了前院,武安侯看着满院子晕倒的人还有碎裂的碗碟,一阵怒气自心底而出,竟生生感到喉间血腥味,皇子他奈何不了!婢女他还奈何不了吗! 武安侯咬牙咽下血腥气:“府上何时有这等本事的婢女了?查!” 与此同时,相似的话从谢霁嘴里吐出:“他会查出来武安侯府中根本没有你这号人物。” “那又如何?”黎青鸾不动如山。 谢霁哑然,随即笑了,好一个猖狂的女人! 黎青鸾却自来熟地率先走向了他的马车。 “属下怎么不懂……这位的话?”离歌有些疑惑,但又表情惊讶地看着黎青鸾精准地走向自家殿下的马车。 “他查出没这号人物能如何?查出来有的话又能怎样?只要她说的是事实,那她这个人存在抑或是不存在有什么差别吗?”谢霁淡笑着,随即快走几步,拎起了黎青鸾的领子。 若是过去的黎青鸾也仅仅只比谢霁矮半头,如今却生生矮了一头,又加上沈露安原来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极为孱弱,因此她就跟个小鸡崽一样被谢霁提溜到了手里。 黎青鸾张口就要骂,可下一刻却被谢霁放手,她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摔得她头脑发懵,她抬头,只见那厮冲她微笑:“姑娘为侍从,不得先让主子上车么?”语罢,他优雅一拂袍角上了车。 看着他潇洒的身影,黎青鸾颇有些恨恨地盯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看来又得重新锻炼这副身体,真是麻烦死了!还有这该死的谢霁! 看着行为与性情和之前都大不相同的自家小姐,红袖目瞪口呆,也可以说自黎青鸾顶着沈露安的皮子回来后她都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怎么了?”黎青鸾揉着屁股站起身,看着僵硬的红袖。 红袖摇摇头,望着自家小姐上了车,这样也好,她家小姐终于不用受他人欺负了。 这厢热闹如市,那厢寂静若雪。 “怎么样了?”黎绿腰身着绛紫宫装,纤纤玉手拈起鱼食洒进池塘里,鱼儿摇摆着尾巴迅速聚集,争先恐后地抢夺鱼食。 跪在她身后的人低着头,有些战战兢兢:“禀殿下,未能寻得贺岁安尸首。” “是么?”黎绿腰眼皮也不抬。 “属下无能!”那身着盔甲的人拼命磕起头。 “子行,真乱。”黎绿腰微微蹙眉。 下一刻,白光一闪,那磕头的人顷刻间人头落地,很快有人上来打扫干净了。 天依旧蓝,水依旧绿,黎绿腰的裙摆依旧逶迤如花,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 “既然底下的人都这般无用,不如你亲自去吧?”黎绿腰把手中鱼食悉数洒进池塘,踱步到了贺子行的身边,抚上了贺子行的下颌。 贺子行微微垂首,避开了她的抚摸:“奴才领命!” 察觉到贺子行的躲避,黎绿腰眯起了眼睛,不过却并未深究,她目光停在贺子行俊秀的眉眼上,“还有一件事,找出与黎青鸾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不!无论男女,找到之后全部斩杀。” 听闻此言,贺子行霍然抬眸,却恰好对上黎绿腰看不出深浅的眸子,随即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看起来极为乖顺:“奴才领命。” 黎绿腰目送那修长人影离开,又若无其事地拿起鱼食喂起来。 “殿下,他不忠。”低沉的声音在黎绿腰耳畔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黎绿腰身边,还顺道搂住了黎绿腰。 黎绿腰素手刮过他的鼻尖,笑着道:“你忠不就够了?” “殿下……”呢喃带着暧昧的低语漫上了黎绿腰的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细细密密的吻。就在那吻即将落到黎绿腰的唇上时,被黎绿腰的食指抵住了。 黑衣男子对上黎绿腰清明的眸子时,浅浅嗤笑滑过眼底。 “紫微星重现,天下大乱,诸国君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黎绿腰眯着眼睛笑开,“这诸国君王中包括我么?” “自然。”黑衣男子轻柔拨开她的食指,即将吻上她的唇,“您是我选定的,一定会登上那个位子的……君王。” 黎绿腰却微微后退:“那你说,那些老掉渣的朝臣何时才能接纳我为君?” “快了……”黑衣男子淡笑着,以手抚住她的后脑勺,颇有些强硬地吻上她,“就在那重现紫微星陨落之时……” 鱼食早被争抢一空,池塘静寂下来,但其上覆盖交织的影子却显得凌乱起来,衬得已然平静的池塘碧波荡漾,久久不得安息。 第6章 打情骂俏? 此刻,黎青鸾一行人的马车却是正在行驶中,向着皇宫的方向。毕竟武安侯府发生了这样的事,合该上报。 “今日是何日?”经历过一连串的事情,黎青鸾有些乏,默默靠在马车车壁上,闭着眼睛问。 谢霁指尖轻敲着杯壁,答:“北元天仪四十三年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黎青鸾猛然睁开眼睛,她死那日为正月初一。已然过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之中南齐又发生了什么?贺子行与贺家军真的是那般惨状吗?问题如同泡沫一般从心底缓缓升起。她目光落在谢霁侧脸上。 但他仿若感受不到她的目光,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 黎青鸾定了定神,收回目光。她那副模样,一看就知与沈露安天差地别,连红袖都心生疑虑,更不用说眼前这个狡诈的家伙儿了,可是他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不拆穿她呢?还有,那谢霁到底有没有和黎绿腰勾结来害她呢?谢霁身后模模糊糊,她无法看透,所以要让她坦白自己是黎青鸾,她做不到,她做不到把刀子递给别人并信任别人。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此时,外头传来鸽子扑棱着翅膀的声音,离歌抬手接了信鸽,并从鸽子细硬的腿上解下密信,他打开密信,瞳孔骤然扩大,随即立刻道:“主子,密信来了。” “拿来。” 得了谢霁的许可,离歌恭敬进了马车,呈上密信。 谢霁打开密信,倒是无甚表情,反而玩味道:“紫微星?” “是!”离歌垂首道。 被所有人认为的紫微星正在大刀阔斧地往嘴里塞点心,塞得嘴里鼓鼓的,她自恢复意识起滴水未进,肚子都饿扁了,又看到谢霁马车上摆着的点心,自然忍不住。但此刻听闻此言,抬头好奇:“什么紫微星?” 谢霁倒也不避讳,手一抬,将密信丢进她的怀里。 黎青鸾随意抓过身边的布料擦一擦手,打开了密信,只见密信上写着:“紫微星重现,天下大乱,诸国君王皆欲除之。” 哦,预言啊。黎青鸾对这并不感兴趣,所以随手又丢回了谢霁怀中。 谢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摆被黎青鸾用来擦手,而被丢回怀中的密信也带着点心渣,他微微一笑,一手拎过黎青鸾,一手拎起自己的衣摆,对着黎青鸾温温柔柔道:“姑娘脸脏了,本殿给你擦擦。”说着,他掐起黎青鸾的脸不由分说地将衣摆上的点心碎擦上了黎青鸾的脸。 离歌眼瞧着面前两人的模样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轻声咳了咳:“殿下………” 谢霁一边狠狠磋磨着黎青鸾的脸,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放出消息,紫微星将于南齐出。” 离歌赶紧应了一句是,马不停蹄地便滚出了马车。 黎青鸾脸上劣质的水粉胭脂已经被谢霁的衣摆擦花了,特别是她特地画黑了脸色,此刻被谢霁擦了,显得黑一块白一块,再加上艳红的胭脂,要说她的脸不是调色盘都没人信! 黎青鸾一拳就要招呼上谢霁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可谢霁却轻轻松松握住她的拳头,他慢条斯理道:“你认为你能在本殿手下讨到好么?” “虽讨不到好,但也可以伤个三分。”黎青鸾不紧不慢回他。 谢霁正不解之际,突然感到自己腹部有淡淡凉意袭来,他低头一瞧,黎青鸾不知何时拿出簪子抵在了他的腹部。 谢霁眉眼不动,黎青鸾手中那簪子却已断成两截,从黎青鸾手中滑落至谢霁怀中,他绽开如沐春风的笑意:“这样呢?” 黎青鸾眉目闪过淡淡怒意,但却没有再动手,她现今无半分内力,拼尽全力估计才能伤他个三分,若是过去的她,也是在南齐皇宫时,她的的确确可以跟他打成平手。 看着她虽带怒意却并再无出手之意,谢霁勾起唇角,袖子拂落身上已经断裂的簪子:“你倒是乖觉。” 乖觉?黎青鸾暗暗冷哼一声,待她翻身之时,她一定好好教给他乖觉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不过他方才那一句“紫微星将于南齐出”倒是帮了她不少。南齐女帝身死,自然会有即位之人,那即位之人便只有一人——黎绿腰。按理说那即位之人便应是紫微星,若是她未登基倒还好,但若是她登基便必要应付四方杀机,不过大抵以黎绿腰的性子,她死也要死到龙椅上。 不过,在这所有事发生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件事!黎青鸾眼中闪过暗芒。 眼瞅着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离歌的声音:“殿下,到了!” 黎青鸾率先从马车里跳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巍峨皇宫,绵延数里,道不尽其中金碧辉煌的模样,说不清其中蝇营狗苟的谋生。只能见得其间忽明忽暗,不时有宫人不紧不慢穿梭而过,衣摆垂过青石板,像是要摒弃这寒夜凉意,却不知凉意已深入骨髓。 这便是北元皇宫! “怎么了?吓着了?”谢霁那把华丽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此刻映衬这巍巍皇宫,令人有一种置身肃杀的恍惚感。 黎青鸾不语,只转过身冲他微笑。意思不言而喻,谁吓着了,你爷爷我也吓不着! 他似是看明白了她微笑下的不屑和笃定,心中漫过浅浅舒缓,她好似从未变。 眼瞅着黎青鸾跟主人一样踢踏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步伐就要迈进去时,突然停住,侧过身,冲着谢霁作出了请的手势。 谢霁瞧她动作,一笑。这一笑如漫天星落入眼眸,晃了晃黎青鸾的神。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她仍旧会被他的容貌所惑。 狐狸精!黎青鸾暗暗骂道。 狐狸精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长指一伸,轻弹她眉心:“阿狗,走了!” 他一弹,黎青鸾立刻清醒。冒火的眼眸恨不得给走在自己前面的谢霁戳上两个洞!阿狗是什么名字! 不过想归想,黎青鸾还是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她心里十分警醒,这不是她的南齐皇宫,而是北元皇宫,虽是之前对北元皇宫有几分了解,但终究危机重重,谨慎方为上上策。 话说这北元皇室也是复杂得很呐,比她们南齐皇室的关系可复杂多了。如今在位的是天仪帝,天仪帝膝下有五个皇子,太子之位尚在空悬之中。 皇长子夭折在襁褓之中,排行第二的则是齐王,为淑妃所出;排行第三的端王则是贤妃所出;钰王为四皇子,为先皇后所生,先皇后因生钰王时难产而死,可若不是武安侯先夫人出手相助,钰王可能也会胎死腹中,因而钰王才与沈露安定下了婚约,不过这钰王对这个痴傻的沈露安不假辞色,看他让谢霁来替他送圣旨就能知晓了。但排行第五的谦王却是出自宫女,听说这宫女还相貌极为丑陋,因而他一出生,他的生身母亲便被处死。 谢霁排行为六,为毓贵妃所出,但毓贵妃也因生谢霁难产而死。如今谢霁已然及冠,虽然已经与她和离,但也起码算是和过亲,但却连王也没封上,在宫里蹉跎岁月。 这北元皇宫复杂在哪儿呢?就比如明明谢霁和钰王,同是娘亲难产而死,但却一个却被朝臣、宫人、百姓等等一众人奉若神人,一个却被冠以天煞孤星的名头,年龄已至亦不被封王,遭冷眼、受冷语。如今仍未上朝堂,还在做着帮自家皇兄送婚旨的行当。 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人——钰王! 今日她倒要瞧一瞧,这个钰王是何人物!将整个皇宫搅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有这与钰王的婚约,沈露安因这婚约死于青楼,今日她便代沈露安废了这桩婚事,免得这桩婚事再带来什么灾祸! “听闻你让你六弟去送的婚旨?”天仪帝顺手批了一本奏折,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仅仅是随口一问。 “回父皇,确有此事。”坐于下首的青年不慌不忙应道,“今日儿臣忙于奔波,衣冠已乱,也不宜去送婚旨。再加上近些日子来,只有今日为吉日,儿臣只能劳烦六弟帮儿臣跑一趟了。” 听了他这话,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四弟可真是诚心诚意,派那“天煞孤星”去送你的婚旨,又听闻这沈家嫡小姐是个痴傻儿,你怕是巴不得这桩婚事毁了吧?” 钰王还未出声,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二哥可不必这么说,这武安侯先夫人可是救过四弟的命,别说这沈家嫡小姐是个痴傻儿,但凡是个缺胳膊少腿儿的,那四弟也得娶回府好好将养着!” “二哥与三哥言重了。沈家嫡小姐是否痴傻还不知,不过咱们背后讨论姑娘家可不是君子所为。”钰王面色不改,甚至还浮现了淡淡笑意。 “君子与否可不只是嘴上说说。”懒散的青年微微往前靠了靠,和钰王靠得近了些,他修长手指隔着虚空点点钰王心口处,弯弯眉眼,“得看心里怎么想,手上怎么做。” “哦?那弟弟可得请教二哥了。”钰王端坐得笔直如松,清俊眉眼不见纠结,气势不输分毫,“这如何做才是君子所为?” 齐王却与他相反,看起来跟没骨头似的,闻言高高挑眉:“我又不是君子,怎会得知君子如何为?” 明眼人都能瞧出齐王在故意找茬,连钰王身后的侍从都气得攥紧了拳头,可钰王笑意却不减分毫,仍旧不疾不徐:“二哥不必自谦,众所周知逛窑子斗蛐蛐玩赌牌样样皆是君子所为,二哥更是其中高手,怎地称不了君子?” 齐王听闻此言,愣是被他反讽的话一噎。咱好好说着这桩婚事呢,你怎么东扯西扯到我逛窑子斗蛐蛐玩赌牌的话题上来了!这个老四真真最会插人心口!因此他不禁悄悄拿眼悄悄瞥向天仪帝,果然不出所料地对上了天仪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怎么?老二又去逛窑子斗蛐蛐玩赌牌了?”天仪帝开口。 “哪能呢?”齐王面上扬起笑容,心里咒骂起钰王,这个老鳖三!“您别听四弟瞎说,今个儿臣可是在户部呆了整整一天,看了一天卷宗,哪里有空去窑子里呢?” “罚俸一年。”天仪帝自不会信他这套鬼话。 齐王:“………”我的老子呀!您可已经罚了我多少年的俸禄了您可还记得?再罚一年,这掰掰手指一算,估摸着都有十年了!他整个人卖给户部算了! “怎么?不服?”天仪帝眼皮不抬,手中照旧挥着朱笔批阅奏折。 “服服服!儿臣领旨!”齐王自是赶紧应,随即如刀眼神刮过钰王。 钰王谦谦君子模样,不动声色呷一口茶,接下了这场面的胜局。他自是知晓罚齐王一年俸禄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务正业,更是因为他口口声声说老六“天煞孤星”,若是外人说说也就罢了,自家人说说像是什么样子! 天仪帝向来坐山观虎斗,但若是老虎想毁山,那必须得出手教训。 就在此时,被乌云掩住的月亮不知何时拨开了云跳了出来,这一跳便是光芒万丈,堪如白昼,硬生生把殿门几人的身影照进殿内。 殿内几人齐齐一愣,随即抬眼,只见那人美得似妖似怪,披着月光如同锦衣覆霜,此刻正笑吟吟道:“不知各位皇兄,这嘴皮子可终于累了?” 第7章 撞城门! “六弟何时在那儿的?”端王率先出声询问。 谢霁唇角一勾:“在二哥说那句‘派那天煞孤星去送你的婚旨’的时候。” 他这话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但齐王是谁,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他立刻接上了谢霁的话:“那可真是不巧,对不住,二哥下次说的时候注意避着六弟你。” “弟弟我今日才发现二哥一点朱唇煞是好看。” “什么意思?”齐王知晓这个弟弟嘴皮子功夫向来厉害,因而有些警惕。再说这一点朱唇不是形容女人的么?怎么用来形容他? “二哥一点朱唇万千花魁尝过,怎么却还是没有那胭脂香气,单单只有那官房呛味儿,莫不是今日没有去转窑子而与官房卿卿我我了么?” 一听这话,跟在谢霁身旁的黎青鸾笑得身体一抽一抽,肩膀一耸一耸。 “你!”本来跟狐狸一般淡定的齐王一拍扶手,被气笑了,“六弟,我年纪大了,可不经气!” 谢霁眉毛高高挑起:“是么?二哥您倒是知道年纪大了不能受气,平日里逛窑子的时候怎么就不为父皇想想,他老人家年纪不比你年纪大么?” 齐王咬牙微笑,好个老六,专挑他逛窑子说事儿!他平日里就不沾女色么!不过仔细想想,老六平日里的确是不近女色,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跟在谢霁身旁的那个花脸女子,看起来明明作婢女打扮,一张脸也看不出本来面目,但那股气势却是有些熟悉。 一旁无辜躺枪的天仪帝一口气也差点没咽下去,他摆摆手,停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好了,老六。婚旨怎么样了?” 谢霁长话短说,交代了事情缘由。 在此期间,黎青鸾却是将在场之人打量了个遍。 北元天仪帝,按照她父皇在世对他的描述即老辣杀伐,她以为这人是个冷瘦之人,可却恰恰相反,这人身材微胖但身量倒也不矮,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笑眯眯的意味,打量人之时也只让人感觉如春风拂过,并不让人生厌。 一旁玄色衣袍之人定是那端王,对他来说,长相倒是其次,但锦袍加身却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风流感。而且其端坐的礼仪却分毫不差,一身贵气瞧来便使人感叹,这便是皇家子弟的风采。 但若是端王的风流感只是淡淡掠过心头的话,那齐王便是骨髓里都浸透着风流感,那斜飞的眼如同漂亮的雀尾挑过半空,生生挑起万种风情,要说谢霁说的那一点朱唇倒也不差,他的唇色比起桃色还要艳三分,活脱脱像一个桃花妖。 那一身青竹色衣袍之人,端坐如松。定是钰王,传闻他“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真是名副其实。他的长相与齐王是南辕北辙的模样,玉白肤色,眉色郁郁,唇色并不如齐王那般浓郁颜色,而是淡淡胭脂色,此刻微微抿起,有几分不逊天仪帝的威严。 这么一打量,黎青鸾心中微讶,这群皇子倒都是好颜色,而且坐在一起的气氛并不如想象那般剑弩拔张,反而有几分普通人家兄弟插科打诨的其乐融融之感。 不过,越平静的海面下不更是波涛汹涌么?黎青鸾唇角掀起一抹极浅笑意。 “阿狗!阿狗——” 陷入自己思绪的黎青鸾被这拔高的声音打断,眼睛刚聚焦,某人那张顶漂亮的脸带着几分欠揍的意味占据了她的视线。 意识到这厮在喊自己,她咳嗽两声:“怎么了?” 谢霁瞧她回神,往后退了一步,使她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她身上,而且不知已经聚集了多久。 但黎青鸾是谁?天下人谁人都不自在的场合,她也会自在如风穿梭其中,因而她当下就撩袍跪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众皇子瞧她这般落落大方模样,倒都是一愣。因为他们看惯了女子柔似水,行礼也行得有几分风情,但这花脸婢女行得却是飒爽利落,颇有几分……贵气? 不过这个词一浮上头,平日不合的众皇子都颇为默契地摇摇头,区区一个婢女,哪里来的贵气?定是他们的错觉。 “听说你是沈家那丫头的贴身婢女?”天仪帝虽是一副笑模样,但目光不知已经在黎青鸾身上打转了几圈了,这也让黎青鸾有一种骨子都被看透的感觉。 黎青鸾面上岿然不动:“回皇上,奴婢便是。”在南齐皇宫时,她时常装作宫女的模样溜出宫去,对于装作宫女倒是信手拈来。 “朕瞧你面善,不知沈家丫头在何处拣得你?”天仪帝问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 谢霁瞅黎青鸾一眼,看她丝毫挑不出错的跪拜,便得以知道为何老头子问她来处了。谁家的普通婢女在皇帝面前还能这般有胆量,规矩行礼,从容答话。 “奴婢本是难民,被那人牙子拐了要卖去做苦力,是我家小姐从人牙子手上买了奴婢,奴婢无以为报,拼死也要保护我家小姐。您不知道,我家小姐蕙质兰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多好的小姐啊,结果失踪了!”说着黎青鸾的眼眶里已经泛出了泪花,她拿手一抹,结果本来更花的脸沾上了泪水更花了。 看得齐王和端王有些嫌弃地齐齐皱起眉,钰王不知深浅的目光却停留在黎青鸾身上。谢霁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住了钰王目光。 此时天仪帝的怒喝声却骤然响起:“好一个胆大奴婢,竟敢对朕撒谎!” 众人心中皆一惊,齐齐看向天仪帝。 北元皇宫不太平,南齐皇宫亦如此。 “开门!给本公主开门!”有女子披着狐毛镶边斗篷正一脚一脚踹着南齐皇宫的门。 皇宫之门如此厚重,又岂是一个女子所能踹动,因而门纹丝不动。 而守卫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劝道:“公主殿下啊,这时辰已过宫门已关,您要不明日再来?” “让本公主明日再来?一个月了,本公主日日来,你日日推脱!时辰未到皇宫未关时,你说不见外客,好啊!本公主也成外客了!如今你又来拿时辰已到给本公主敷衍!本公主今日还真就要进这皇宫了!”黎霓裳挑起本就高扬的眉,一把拽过守卫,眯眼低声道:“本公主若是明日来!这南齐皇宫是不是都是黎绿腰的了?” 守卫一听,瞪大眼睛,当下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也止不住地磕:“公主慎言啊!” 黎霓裳冷哼一声,挥挥手:“给本公主砸!” 在她身后的一众仆从却是有些哆嗦,这可是皇宫啊!他们有多少条命也赔不起啊! “砸就是!”黎霓裳转身,目光在这群人中一扫,“若是有人因此而丧命,本公主亦以命相抵!” 众仆从对上黎霓裳坦荡的清眸,皆是一震,随即他们对视一眼,抬起身边一早就运来的撞木便撞向这令人敬畏的皑皑皇城之门。 一下又一下,闷而响的撞击声回荡在夜幕之上,不知又惊扰了谁家好梦。初春的夜晚,虽是有些冷意,但众人额头汗珠闪闪,但皇城之门可是用加固后的铁桦木制成,刀枪不入,雨火不侵。更别提这区区几个人抱着撞木撞了,就算那撞车来了,都能纹丝不动。 一直这般撞着,众仆从已有些体力不支。 黎霓裳身为公主,自小在皇宫长大,自然知晓这皇宫之城门有多坚固,因而她的目的亦不在撞开城门。 方才众仆从一顿撞,已然惊醒了不少百姓,有些人已经藏在不远的巷子处指指点点。 “这……大晚上出了什么事?”有人揉着眼睛,连衣衫都不整。 有人“嘘”了一声,悄声道:“你不知道吗?这大公主呀,天天跑到这皇城外嚷嚷着要见四公主,说是咱们陛下是让四公主给害了!” “可……这大公主不是都嫁人了?怎么还来管这档子事?” “这是小事吗?若是咱们陛下真是让四公主给害了,那还得了?这是弑君之罪!” “啊?那这四公主也不开门,是心虚了么?” “谁知道啊!只见得大公主天天敲门,但从不见四公主的影子,我看呐!这传言十之八九为真。”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个接一个的巷子里,因此从皇宫之内的高处瞧来就会觉得十分诡异,因为除了皇宫门前站着黎霓裳几个人,但中间却硬生生隔开老宽的距离,这距离之中空空荡荡,而距离的尽头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就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殿下!殿下!”春蝉有些着急地在殿前唤着。 黎绿腰刚同那黑衣男子痴缠了好一会儿,有些疲累,这会儿个刚刚躺下准备歇息,听得春蝉的声音,有些不耐:“怎么了?” “大公主!”春蝉喘了好大一口气,好似要平复这个消息的震惊,“她在差人撞城门!”春蝉有些忐忑地等着黎绿腰的回答。 下一刻,殿门被人打开,黎绿腰披着外袍站在了殿前,春蝉听她冷笑道:“第几次了?” “呃……若是不论那平二月的话,正巧一月。”春蝉顿了一下,这大公主日日来寻自家公主,自家公主日日躲避,好不容易明个儿就是陛下下葬的日子,想着过了这个日子就好了,谁道这大公主手段更为狠烈,竟在半夜生生命人撞起了皇城之门,这可是死罪啊! “既如此,那任让她撞,待下了葬,本公主非要治她个死罪!” “可是……这外头已经有不少百姓被她吸引了,都在妄议皇家事……”春蝉有些磕磕绊绊道。 黎绿腰眼一眯:“什么皇家事?” “说是……先皇不是死于意外……”春蝉结结巴巴。 “那是死于什么?” 春蝉不再吭声,而是深深俯首。 空气静默了一刻,而后黎绿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横生。 随即她指尖揩去眼泪,冷意爬上面容,不过一息之间,两幅面孔天差地别。 “给我更衣!”黎绿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看向远方,目光似箭,要穿透皇城直达那人心口。 此时的城门前,众仆从已体力不支,黎霓裳手一挥,制止他们的行为,转而从自己婢女的手中抢过灯笼,打着灯笼站在了那空白的距离之处,灯笼的光芒在夜晚中四射开来,照亮了黎霓裳雪白的裙摆,晃人眼。 只听她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且听我一言!” 女子的声音清亮透澈,如同掠开夜色的长风,直吹进众人心底,吹得人一哆嗦,不禁站直。 “吾为南齐大公主黎霓裳!今日立于此,便是要讨个公道!” “我南齐陛下驾崩,驾崩当日唯有四公主伴于其身侧!且如今四公主私自扣下陛下遗体!诸位也知我日日来于皇城,为的就是见陛下,可四公主却日日将我拦于外,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低语不过杯水入海,但众人低语却如同双海合并,直冲云霄,只教人畏惧。至此,漫天的议论声几乎要淹了这巍巍皇城。 守卫听着议论声,再度抹去脸上哗哗如流水的汗,低声问身旁的守卫:“这消息递进宫了么?” “已经差人去勤政殿了,按说这会儿个四公主应在赶来的路上!” 那汗如流水的守卫不安地搓手,看向沸沸人群。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开城门!护吾主!”声音极其洪亮,直直压下鼎沸人声,如雷贯耳。 众人皆是一怔,气氛静默了一瞬,随即更为汹涌的声音涌来:“开城门!护吾主!” “开城门!护吾主!” “本公主倒不知,你们要如何护啊?”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穿过城门之间的倒逆之风夹杂着嘲弄的声音呼啸传来,一瞬风声止,人声亦止,众人皆举目望向款款而来的人。 来人一双上挑狐狸眼,眼尾微红似是揉了胭脂,带了些楚楚之意,可那艳丽似罂粟的红唇却狠狠压下这抹楚楚的韵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清贵。 这便是南齐四公主——黎绿腰! 第8章 你在威胁朕? “奴婢不敢有丝毫谎言!还请皇上明鉴!”黎青鸾却是镇定如斯,不为天仪帝之威压所撼动。 “你说沈家丫头从人牙子手上救下你,但沈家丫头这些年抱病,终日不出门,如何这么凑巧从人牙子手上救你?” 闻言,黎青鸾眉一挑,她现在可是沈露安,这是非黑白不是她自己说了算么?于是她滔滔不绝:“我家小姐并不是时时都抱病,只不过偶尔头疼罢了,也不知有人说我家小姐痴傻是何居心!”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下,“也是,若不是我家小姐痴傻,又怎么会有人会把她卖掉,而后想着取而代之呢?可怜我那小姐,至今也不见踪影……”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泪珠子凝聚成水流,哗啦啦流向四周。首先流入的便是齐王。对于齐王来说,虽说黎青鸾一张花脸看起来不到那让人怜香惜玉的地步,但毕竟看起来勉强算是个不咋地的香玉,因而那整日流连于青楼的齐王虽是有些嫌弃,但还是出口:“父皇啊……这丫头看起来也还挺忠心……” 其次流入的便是端王,端王这厮长了一张聪明脸,但心却实得跟块墩子似的,一听齐王发言,立刻点头附和:“咱们也不必故意为难……” 虽说这眼泪流不进谢霁心怀,但谢霁是谁?唯恐天下不乱!他张口就挑拨:“父皇,三哥说您不必故意为难!” 钰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抬眼扫了一圈自己这些个狐兄狗弟,最终眼神定格在那个邋里邋遢的婢女身上。 遭受儿子们围攻的天仪帝:“………”我不过诈一诈这丫头,这不是查案的手段么?怎么变成了故意为难了? 不过天仪帝脾气很好,尤其在这些小事上面。证据便可以参考以上言论。因而天仪帝眼中的这群逆子向来敢于“直言”,且“不讳”。 “那你们说这桩事该如何处置呢?”天仪帝放下手中朱笔,往后一靠。 这一码归一码,怜香惜玉归怜香惜玉,麻烦事归麻烦事。众皇子向来都是个规避风险的好手。 齐王低头欣赏自己修剪得很是漂亮整齐的指甲,还不望拉端王一起欣赏。 钰王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黎青鸾同情的眼光立刻射向谢霁,众人都不解决便只能…… 谁知谢霁这厮竟是更为夸张地看向窗:“今晚的月亮甚美!甚美!” 黎青鸾瞟一眼那窗,关得紧紧的,真的甚美!甚美! 不过她也知道,谢霁这厮不说是因为这事还真得她来说,要是谢霁真来说她决计不会活着走出这里,因为若是谢霁帮她说话,一个“蛊惑皇子”的罪名估摸着就得一锅子扣到她头上了。 “奴婢有一个解决方法,不知可否……”黎青鸾的话还未说完,齐王就接上了茬,微笑:“你且细细说来,父皇定会倾心聆听。” 被打断的黎青鸾:“……”要命啊,这齐王怎么是这么个性子!香玉他来惜,麻烦别人担! 她淡淡瞥了齐王一眼,看得齐王浑身发毛,齐王搓了搓手臂,怎么这天有点子冷哩? 黎青鸾正色接着道:“因着这桩婚事,我家小姐不知受了多大的苦。奴婢斗胆向皇上您求个恩典!我家小姐如今失踪,奴婢也不能替她做主,因而只希望找到我家小姐之时,皇上可以许她一个愿望!” 她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笑嘻嘻的齐王不再笑嘻嘻,散漫的端王不再散漫,温文尔雅的钰王也飘出淡淡冷意。只有谢霁还如往常一般瞅着他那甚美的并不存在的月亮。 黎青鸾自是知晓为什么,她现在为一介奴婢之身,上头和她玩笑那是恩泽,如今她大着胆子同皇上要恩典,这就相当于你拿半只眼都瞧不上的阿猫阿狗竟开口向你讨要千金不换的东西,甭说是千金,怕是一个子儿也不想给。 空气凝滞若冰,众人皆是闭口不言,被天仪帝看似笑眯眯的面容实则释放的冷气所压住,黎青鸾却还是神情自若,帝王攻心之术,她自然也会。 “若是让人知晓沈家庶女卖了沈家嫡女,皇上也不好办吧?” “那是沈家家事,干朕何事?”天仪帝仍是笑着,看起来慈善祥和,可黎青鸾知晓,面前这人动动嘴皮子,她就能被扒皮拆骨。 “众人皆知,沈家嫡女与皇室有婚约。如今竟传出沈家嫡女被沈家次女所卖,这证明什么?”黎青鸾故意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从钰王脸上一滑而过,这才接着道:“证明皇室不够重视这门婚事!若是皇室重视这门婚事,又怎么会派六皇子殿下代替钰王殿下去送婚旨?还差点把婚旨送到沈家二小姐手中?这一切自是可以揭过,但当年先夫人救下的可是钰王殿下的命,皇室不重视这门婚事不就意味着并不在乎当年先夫人是否救下了钰王殿下是吗?” 天仪帝仍旧和蔼微笑,似是黎青鸾的话激起不了他丝毫情绪,但黎青鸾却偏偏知道,天仪帝怒了。 钰王闻言,垂下的眼帘缓缓抬起,目光落到了黎青鸾的身上。 而端王早就按捺不住地怒声道:“放肆!” 等得就是这句!黎青鸾快速地接上了端王的话,惹得端王一嘴准备罗列黎青鸾罪状的话硬生生憋在了嗓子眼里,别提多不舒服,但还只能听着黎青鸾继续滔滔不绝:“看端王殿下的反应还是在乎的,既如此难不成先夫人这厢救下钰王殿下,您还保不了我家小姐的命么?”言下之意是你想恩将仇报不成? 天仪帝仍是不露声色,只不过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你在威胁朕么?” “奴婢怎敢?”黎青鸾立刻俯身,躲过天仪帝压迫的眼神,“奴婢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家小姐怎么样都成,可不能坏了皇家的名声!” 啧啧!瞧瞧!一口一个皇室名声,还说不是威胁!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且有胆量。齐王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黎青鸾。 “好!”天仪帝下颌微微紧绷,“既如此!朕便赐你家小姐一个愿望!但你以下犯上,妄论皇家事,又该当何罪?” 黎青鸾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奴婢不过小小婢女,只听闻当今陛下肚里能撑好几艘船,今日不知可否见识一下?” “哦?”天仪帝微微白的眉毛一挑,“那今日朕不饶你便是朕不够大度了?” “怎会?”黎青鸾微笑道,“不过是奴婢命贱,够不上让皇上大度的标准罢了。” 气氛再度凝滞了一下,天仪帝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侯府婢女!既如此!朕便饶你一回,待找到沈家丫头,朕倒要看看是何模样,养出了你这般的婢女!” “多谢皇上!皇上英明!”黎青鸾得了便宜自不会卖乖,而是俯身磕头。老虎屁股上拔了毛,自然要安抚着来。 “送佛送到西,既然这桩事发生在老六手里,老六你就负责到底吧。”天仪帝瞬间敛了所有情绪,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拿起朱笔批阅奏折。 “儿臣领旨。”谢霁躬身。 “好了,无事便退下吧。”天仪帝看似沉浸在了奏折之中。 可天仪帝话都这么说了,谁却也都没动。 “怎么?还想睡在朕这殿里?”天仪帝眼皮也不抬,便知无人动。 “儿臣有事,儿臣想搬出宫。”出乎意料地,谢霁出声了。 搬出宫?建府封王?这话一出,齐王、端王、钰王都齐刷刷看向谢霁。 “为何?” 众人立刻洗耳恭听,准备听听这向来与世无争、不学无术的六皇子要以什么理由来封王建府。 只见谢霁托着他的下颌沉思了一会儿,深沉道:“唔……回父皇,万一儿臣娶了妻,住在这宫中怕是不方便吧?” 娶妻?众人听到这个惊掉人下巴的理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黎青鸾更是一副我不理解的模样!照她看来,这谢霁刚与她和离,她那边又身死了,甭说娶妻了,就连他稍稍穿金戴银都估摸着会被人猜忌是他不甘屈于女子之下,下手杀了她,而后回天元享福呢! 果然,天仪帝闻言也只冷哼一声:“你的几个皇兄除太子以外都未娶,你个毛小子想什么!退下吧!” 天仪帝已是不耐,这句话说完,立刻让人将他们一行人扫地出门。 被扫地出门的几人站在殿外顶着月光面面相觑。 “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想没想过换个主子?”齐王微微垂首,眉梢眼角的风流几乎要挂上天幕,同月亮争辉。 若是谢霁还能对她使使美男计,但齐王这类长相在黎青鸾这里倒还差得远了些,于是她笑眯眯答道:“奴婢只跟女子,您如同女子一般漂亮,要不……奴婢考虑考虑?” 听了黎青鸾近乎挑衅的话,齐王也不生气,只笑:“你这丫头,忒不识抬举。”语罢施施然跟上早已甩袖而去的钰王的步伐,端王亦是冷冷一哼,也缓缓离去。 “这丫头如此大逆不道,为何父皇还会放过她?”跟在齐王与钰王背后的端王有些不解。 钰王不屑回答。 “父皇何时说过要放过她?”齐王则缓缓回首,本来风流的上挑眼角此刻如同锋利刀刃斜过夜色。 端王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不远处的黎青鸾自是看到了齐王回首递来那一抹看似勾人实则锋利的眼神,她勾勾唇,视若无睹。 瞥到她凛凛眼神,齐王眼一眯,他突然意识到为何这丫头的气势有些熟悉了,竟是与父皇有几分相似! 不过真是可惜了,他懒懒一耸肩,这样惊艳的丫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儿,他再度一笑,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对弱小者施以怜悯的笑意,而后便头也不回,抬步离开。 同一弯半月,一面月色大亮,一面却是乌云遮蔽。 “如何护?怎么不说话了?”黎绿腰盈盈而笑,艳丽似妖,美得令人窒息,这四公主竟有如此风采! “如何护可不是我等说了算。”黎霓裳淡淡回道。 众人自发让了一条路,如同迎客,黎霓裳自人群中走过,在黎绿腰面前站定。 本以为这四公主的艳色会压倒大公主的清丽,可却不然。就如此刻,两人皆着白色衣裙,一人如同玉净瓶里头插着令人沉迷的深胭脂色的罂粟花,一人则是琉璃盏之中亭亭而立的芙蓉花,一刹那之间,错季的花却盛开在同一时刻,只教人感觉此刻恍若身在天阙,赏了一出仙子风采。两人这般对峙一时间竟让众人看直了眼。 可长盛帝养出来的公主可不是单单看上去好看,她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不输哪一国的皇子,甚至不输皇帝。 “哦?”黎绿腰红唇挑起,“这怎么说?” “自然是瞧某些人如何谋,我们再打算如何护。”黎霓裳平静如水。 “既然诸位都在场,那我便让诸位瞧一瞧我是如何谋的!”黎绿腰素手一挥,身后立刻有人抬着一口射着光芒的棺材脚步轻而快地走了出来。 又有身着雪色宫装面容姣好的宫女抬着厚实的鹅绒毯子铺到地上,为棺材垫底。 金光闪闪的棺材被抬到毯子上,几乎要闪瞎了在场之人的狗眼……哦不,人眼。 棺材看不出是什么木头打造的,但也不必知道了,因为其上镶嵌的不计其数的宝石和金子足以淹没它本来的质地。只瞧那宝石亮堂堪与日月争辉,而由金子在棺木上刻画的一副栩栩如生的一只凤凰令人瞠目结舌。在场之人大多为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玉,这会儿个甚至揉揉眼睛瞅一瞅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唯有黎霓裳脸色微沉地盯着那口棺材。 黎绿腰瞥见她阴沉的脸色,唇角笑意更浓,她莲步轻移,指尖点过棺材上硕大的宝石,宝石的亮光立刻反射在她淡粉色的指甲上,映射出冷而厉的光芒。 “皇姐可知这是谁的棺木?” 第9章 落于下风 “还请皇妹赐教。”黎霓裳微沉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唇角亦掀起和黎绿腰相差无几的笑意。 两人笑得煞是好看,但却无端让围观者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绿腰转过脸,不再对着黎霓裳,而是对着在场的百姓一字一句道:“这便是你们要护的主——黎青鸾!” 她直呼其名,本是大逆不道,可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她所说的事实所惊,这竟是传说中南齐女皇的棺材!众人的目光更加集中在那奢华的棺材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只一瞬便安静下来,在这死寂的环境之下,微风拂过的声音甚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声嗤笑在此更是显得突兀至极,众人神色颇为懵懂,抬眼看向嗤笑的来处——黎绿腰。 “既然棺木都在这儿了!那就开棺验尸!也让在场之人掂量掂量陛下是否是被我害死的!”黎绿腰下巴抬高,高出了问心无愧的气势。 “开棺?你简直大逆不道!”黎霓裳秀眉狠狠一拧。 “怎么成我大逆不道了?”黎绿腰不沾胭脂的唇仍旧鲜红胜血,她走近黎霓裳,红唇轻启:“大逆不道的人明明是皇姐啊!” 黎霓裳眉间褶皱更深。 黎绿腰微笑:“皇姐不信我,但陛下驾崩当夜只有我在场,除此之外便只有陛下了。陛下还是我,皇姐选哪个?” 黎霓裳在她溢满笑意的眼眸之中闭了闭眼,再度睁眼已下定决心,咬牙道:“开棺!” 闻言黎绿腰轻笑出声,状似亲昵地凑近黎霓裳,鼻尖堪堪擦过她的脸颊,漫漫熏香淹了黎霓裳一身白裙,只余耳畔的私语轻柔而缓慢:“看吧!我就说,大逆不道的人是皇姐啊!” 黎霓裳目光如箭射向黎绿腰,黎绿腰含笑接下,随即素手一扬:“没听见吗?长公主殿下说开棺!” “是!”一直守着的禁卫军立刻应答,几人合力,快而轻地掀开棺木,一身华服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仔细瞧去,只见棺中之人安详地闭着眼睛,剑眉郁郁,鼻梁高挺,薄唇上扬,似是在笑,仔细去瞧,并不是在笑,而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弧度,这个有礼而又疏离的弧度。单论那苍白长相,逊了长公主半分清丽,输了四公主一段艳色,但却生生撑起了这一身皇袍,压下了夺目的奢华棺木,只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信服感!人群之中甚至有接二连三的人不自觉双膝一弯,开始下跪! 一瞬之间,围观众人悉数跪下,不知谁人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海潮般的声音涌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耳欲聋,欲上九天争帝命! 置身于众人的高呼之中,黎霓裳绷紧的唇角开始放松,甚至缓缓勾起:“皇妹开棺以正陛下气势,皇姐真是自愧不如。” 纵是城府深沉如黎绿腰,也没料到黎青鸾死了还有如此民心,可她心里越堵,脸上笑得却是越欢:“自愧不如便多多请教,妹妹定倾囊相授。” “你囊中垃圾太过熏人,配你正好,配我还是差了点。”黎霓裳慢条斯理回道。 黎绿腰唇边笑意更欢。 自小一起长大,黎霓裳自然知晓黎绿腰笑得越好看,心里越堵,因此她心情更好了些,手一抬止住众人呼声,而后道:“诸位请起,夜深露重,想必陛下也不忍诸位这般跪。”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这边心神还未稳,就听黎绿腰的声音横空劈来:“来人!验尸!” 早已在一旁等待的仵作立刻上前。 众人顿时绷紧了弦,看向那棺木之中像是沉睡的女帝。 “我也带了仵作,便让他与这位大人一同验吧。”黎霓裳眼神递过身旁侍女,侍女会意,将仵作请了出来。 “皇姐不信任我?”黎绿腰作伤心状,“真是令人难过啊。” 黎霓裳却是连个眼神也不给黎绿腰,只盯着验尸的过程。 没得到回应,黎绿腰挑眉,收起伤心模样,也顺着黎霓裳的目光看向两名共同验尸的仵作,眼底掠过淡淡暗色。 一刻钟的功夫,两名仵作皆验尸完毕,但因脱衣不妥,因而他们只观察了尸体的头部及手部,但这也足以判断死因了。 “死者女,年……”仵作正要滔滔不绝之际,黎绿腰打断:“你只要说死因就够了。” 对上这四公主的目光,明明染上笑意,但却觉浑身阴冷,仵作打了个寒颤,不禁垂头:“暴毙而亡,查不出原因……” “你呢?”黎绿腰看向黎霓裳带来的仵作。 那名仵作倒是不卑不亢:“确是暴毙而亡,但死者后脑有撞击的痕迹。” “这是致死原因么?”黎绿腰漫不经心问。 “……不是。”仵作抿唇。 黎绿腰不紧不慢地回首看向黎霓裳,冲着她抬眉,黎霓裳对上她的目光,狠狠咬下舌侧以保持镇定。 父皇对她们的教导,泰山崩于前而永面不改色。她却总是学不大好,黎霓裳攥紧了手,不知从何处来的冷气攀爬上了她的衣摆,冻得她面色苍白如纸。 “诸位可都看到了!陛下乃暴毙而亡,同我没有丝毫关系!”黎绿腰的声音在黎霓裳耳畔回荡着,如同雀跃的音符,但予她来说像是那通向地狱的亡钟,“既如此,长公主殿下!您蛊惑民众扰乱葬仪,惊扰陛下遗体又该当何罪呢?” 黎霓裳骤然抬眼,撞进了黎绿腰的目光之内,窥见了其中密密麻麻的算计,她牙根有些酸涩:“你故意的?” 她日日来皇城,可黎绿腰从未见她,但为何偏偏在黎青鸾下葬前一日也就是今夜见她?不就是算准了她会借助民众的呼声逼出她!她正好带着黎青鸾的棺材出来验尸,然后以此告诉众人她黎绿腰没有戕害女皇陛下!都是旁人泼给她的脏水!经此一遭,就算黎青鸾的死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有人有理由去查探了! 真厉害啊黎绿腰!黎霓裳攥紧了手指,到底是她技不如人!可青鸾的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她要怎么办?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已然在黎霓裳耳边肆意,她有些无措,难道只能这样了么? 可就在心灰意冷之际,她突然瞥到了黎青鸾的脸,那一块皮肤不对劲! 黎霓裳狠狠咬唇,只此一次机会!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瞧指尖就要触到那一块皮肤,就听见黎绿腰盈盈笑道:“驸马来了啊。” 黎霓裳指尖一颤,不准备去看背后,而此刻她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黎青鸾冰冷的脸,死人的脸当真是冰冷彻骨! “皇姐妄图亵渎陛下,驸马爷不管一管么?”黎绿腰与来人并肩而立,声音轻却暗含份量。 “殿下自有殿下的难处,微臣信她。”来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似他背后抵着的刀子不存在一般。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即将立于不败之地的黎霓裳击得溃不成军,她缓缓转身。 她的驸马温岭此刻仍然冲着她笑,似是告诉她不必担心。但她却眼尖地看见了他身后立着的人虽是低着头,但手腕却微微上扬,有人在拿刀抵着他! 她转头便看到黎绿腰正微笑看她,似是在问她到底怎么选? 黎霓裳心中苦笑,她能怎么选?怪不得父皇曾说要么没有软肋,要么看起来没有软肋,否则你永远只能一败涂地。 父皇的教导桩桩件件她都未做到,又怎么和差点登上帝位的黎绿腰较量? 黎霓裳缓缓跪在了黎青鸾的棺木前,俯身磕头,额头与冰凉地面相撞,撞得人心一悸:“皇姐没用,护不了你!”再度起身,额头已经沁出了淡淡血丝。 “长公主御前失仪,亵渎陛下,本是重罪!但明日便是陛下出殡之日,故而不好重罚,便请长公主在贵府休息一月吧。”黎绿腰却袖子一拂,命人将棺木合上,淡淡吩咐。 她款款上前,弯下腰在黎霓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黎霓裳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说,她杀了黎青鸾! 黎霓裳还未站起就要去抓黎绿腰的裙摆,可黎绿腰却轻而易举躲开,食指放在嘴唇轻轻“嘘”了一声,而后优雅提起裙摆离开。 黎霓裳只能眼睁睁看着黎绿腰在万众簇拥下款步走进皇城之中。她证明了与女皇驾崩毫无关系,亦在与长公主的较量之中占据上风,这次,可没有人会反对她了! 黎霓裳只觉胸口一痛,硬生生喷出一口血! “殿下!”温岭焦急的声音传来。 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脸,黎霓裳闭上了眼睛。 这南齐怕是注定要落入黎绿腰之手了。 此刻,夜色终于寂静,颠簸之事平复,不平之事也被人悉数咽下,只余无声叹息。 黎青鸾就是在这时被惊醒的,她猛然坐起。她做噩梦了,噩梦之中她的母后死了,皇位也没了。 遗憾的是,这不是噩梦。 黎青鸾下床,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却不料对面的屋檐上有衣袍垂下,眼皮一抬,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映入眼帘,正是谢霁! 只见他一袭绣金黑袍,懒散散地以肘撑住屋脊,对上她的目光,他微挑眉,抬起手中酒盏遥遥冲她一敬:“喝酒么?” “好啊!”黎青鸾身手利落地爬上屋顶,可今日做过太多大动作,不知哪儿撕伤了,她微蹙眉,但很快舒展开来,随即跟没事人一般坐到了他身边。 “酒盏呢?” “就这一盏。”谢霁将手中酒盏一扬。 “没有酒盏还敢请人喝酒?”黎青鸾冷哼一声。 他双手一摊,一脸无辜:“本殿以为女子都甚少喝酒。”言下之意是没想到黎青鸾会答应他的邀约。 黎青鸾倒也不与他多计较,拎起酒壶对着壶口就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有酒从嘴角流出,她不甚在意用袖子一抹。 看到谢霁的那一刻,黎青鸾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呢?就是半夜不睡觉爬上屋顶喝酒的毛病! 记得谢霁刚刚去南齐和亲的时候,别说半夜起来喝酒了,他夜里干脆连床榻也不上,直接在屋顶上连夜灌酒。 当时宫人惊异来报,她挥挥手随他去,不过后来两人成亲后他倒是很少这样干了。 此时底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黎青鸾动作缓慢下来,只听得有人用气音道:“又不在?” 没有听到有人回答,许是回答那人只点了点头。 那宫女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这天煞孤星真是名不虚传!自从我调到永寿宫,时时提心吊胆!但还是中了招,我那祖传的玉镯子前几日刚刚裂开,估摸着是给我挡灾了!” “我也是!”另一个声音也低声回应,“调到永寿宫前,我日日从芳平湖经过,没出过任何岔子!但自从调到这里之后,我天天都会湿鞋!又一次还不小心掉下了湖!”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有些忍不住:“你说这人谁都克,就不克他自己!老天真是不公!” “嘘!”另一人听到她大逆不道的言语,立刻制止她,“小声点!” 黎青鸾微微皱眉,这都是些什么破话?她们把自己倒霉的由头硬生生安在谢霁身上?谢霁怎么想? 这般想着,她转过头去瞧谢霁,便对上了谢霁似笑非笑的目光,似是已经习惯这些带刺的话。 “你不反驳?” “反驳什么,我不就是天煞孤星么?”他笑一笑,抬手将酒盏内的酒一饮而尽,瞥到黎青鸾有些不平等目光,他嗤笑:“怎么?还想给我出气?” 他的话音未落,下面便传来“嘭”一声! 谢霁惊诧挑眉,跳下去了? 第10章 天煞孤星 下面两个宫女正要转身离开时,感到有人拍拍她们的肩膀:“喂!” 两个宫女瞳孔骤然放大,本想尖叫,可却被黎青鸾不知从哪儿顺手拿来的糕饼一个塞一嘴,堵住了她们即将出口的尖叫。 “你!玉镯子碎了?”黎青鸾目光如炬。 一个宫女颤抖着点点头。 黎青鸾打量了她一眼,精准而毫不客气地从她的袖袋之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碎掉的玉镯,她瞟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玉镯不是自己碎的吧?看其断裂面,应是你不小心摔碎的。” 摔碎镯子的宫女蓦然睁大眼睛,一脸震惊。 “你!天天河边湿鞋?”黎青鸾瞥向另一个宫女。 那宫女有些畏惧地点点头。 “过去你应是只从芳平湖路过,如今是不是由你来打理芳平湖?”黎青鸾挑眉,“那你不湿鞋谁湿鞋?你不掉下湖谁掉下湖?” 湿鞋宫女也一哆嗦,躲开黎青鸾灼灼目光。 “她如何得知这些的?”屋檐之上,离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谢霁身旁,嘀咕地看着这一幕。 “摔碎镯子的宫女走路一瘸一拐,应是摔倒过;湿鞋宫女不止鞋是湿的,连衣袖都是湿的。”谢霁明明闭着眼睛,却如能视物。 他的话音刚落,黎青鸾就再度上了屋顶,而在他身边的离歌早已不见了。 “解决了。”黎青鸾拎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待她再度抬眸,便对上了那双漂亮的含情桃花眼,眼尾淡淡红,比起似风流桃花妖的齐王,他可以说是似仙似妖,若说似仙,但仙又不似他那般蛊人,若说似妖,妖又没有他那般清贵。 “你……心悦本殿?”他盯了黎青鸾一瞬,眯起眼睛发问。 “嗯?”黎青鸾拧起的每根眉毛都在拼命诉说着她的不解。对于谢霁来说,她顶着陌生的脸,算是与他初次相见,哪里来的心悦他? “那是为何?”谢霁桃花眼弯起,看起来笑眯眯的,像个狐狸。 “就当……你请我喝酒的谢礼吧。”黎青鸾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银制酒壶倒映在谢霁眼中,似有流光自他眸中一掠而过。 “虚伪。”他评价道。 黎青鸾咂摸了一下酒香味,不予回答。 “你怕我杀了她们?”谢霁又恢复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斜斜靠在屋脊上。 黎青鸾不在意他能看穿她,毕竟这家伙在她眼中就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方才那两个宫女准备离开殿内时,离歌已经悄然隐蔽在柱子后,她们但凡再后退一步,估摸着就得成为刀下亡魂。 世人愚昧,听风就是雨,可愚昧之人恰是需要保护之人,该如何抉择? 谢霁定是选择杀之,不然也不会传出那么多宫女太监被他克死的传闻了。 她选择……视情况而定。比如当下,有人故意调来新宫女在谢霁眼皮子底下晃悠。这么多年以来,永寿宫的传闻不止席卷皇宫,估计民间的大街小巷也少不了传说。那么凡是调进永寿宫的宫人应是讳莫如深才是,不会这般口无遮拦。但偏偏新来的两个宫女口无遮拦,这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又是什么?故意引得谢霁出手杀死两个宫女,然后再次大肆宣传谢霁天煞孤星的名号,以遏制谢霁想要建府封王的心思。因而这两个宫女的安排者就在方才在勤政殿的四人之中。 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杀宫女而避之,可安排的人定是料定按谢霁的性子定会取宫女性命,因而这个圈套谢霁一定会踏进去。 生长环境所致,她永远不可能如谢霁那般狂妄,她永远审时度势,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因此她不回答他,转而道:“按照你当下的情况,没等到你建府封王,你就埋骨永寿宫了。” 一抬眼的功夫,谢霁又偎了过来,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暧昧疯狂滋长:“你在担心我?” 一瞬黎青鸾似是望见灼灼春色铺开十里,卷了一水儿的花花草草,劈头盖脸冲她砸来,砸得她晕头转向。 不愧是狐狸精!黎青鸾面无表情想。她眼睛被蛊惑,大脑却灵转:“我在担心如今身为你侍从的我。你死了,连累我怎么办?” 谢霁“啧”一声:“无情的女人。”他话锋一转,唇边隐隐趣意蔓延,“不过你是该担心你自己。” “担心什么?我在等。” “等什么?”谢霁微微退开,手中酒盏随他的动作轻轻一漾。 “等他们——来杀我。” “哦?” “他们不杀我,沈露安如何出现?”黎青鸾唇角一扯,扯出些游刃有余的意味。 她故意以沈露安侍女的身份进宫,不加掩饰地肆意妄为,挑战权威,就是因为这虚无缥缈的身份。她顶着假身份,等被触怒的天仪帝来杀她,她好金蝉脱壳,顺理成章地恢复沈露安的身份。 听闻此言,谢霁竟难得愣了一下,他转头仔仔细细打量黎青鸾。 黎青鸾不躲不避,迎上他的目光。 “京城何时有了你这般人物?” “今晚。”她说了实话,真真假假才最惑人心,“况且,你不就是知道我这般,才收我为侍从吗?何必如此惊讶。” 谢霁将杯中酒饮尽,喟叹一声:“倒也不是惊讶,你也就勉强比离歌聪明一点儿,配当本殿的侍从。” 躺枪的离歌:“………” “话说,准备如何封王建府?”黎青鸾绕回最初的话题。 “我不是天煞孤星么?”谢霁浑不在意,随口道,“那若是殿内着火是不是也顺其自然。” “真是个疯子。”黎青鸾瞥他一眼,自认为中肯地评价。 “彼此彼此。”谢霁抬杯一敬,杯盏之中酒水清澈荡漾,似是盛了半杯月光。 黎青鸾见他动作,眼睛一眯,这酒杯难不成是无底洞,他怎么一直喝也喝不完?脑子里这般想着,手上却已有动作,她摸向他的袖口,谢霁却早已察觉,手一弹便拂开了她的手,嘴上还不忘讽刺:“动作太慢了!” 他这句话带来的后果便是——永远不要低估女皇陛下的好胜心! 因为黎青鸾竟趁他不注意,徒手掀开他袍子底下的青瓦,就在谢霁身体不稳之时,她一把掀开他的袖子,可还未等看全,谢霁早已甩出她。 黎青鸾却已看了个大概,这厮明明早知她要来,早就准备了两壶酒,一壶在他袖底下,一壶摆在明面上,偏生又不准备她的酒盏,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 她酒壶之中的酒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既然他这般坑她,她少不了要坑一坑他。 黎青鸾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沈露安虽是过得不好,但却底子很好,皮肤白瓷一般,这会个儿泛起的红晕便如同那白玉瓶外点缀的一株悄然盛开的梅花。 她一把抓住谢霁的衣袍,谢霁的袍角总是很长,她过去嘲笑他时,他总是嗤之以鼻:“这是尊贵的象征!” 谢霁自然没想到黎青鸾会抓他袍角,他下意识就要划开袍角,可就在低头那一瞬,黎青鸾如箭一般射起,狠狠压在了谢霁身上,两只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腕,她手小,自然绕不过一圈,因而只是压着他的手腕。 谢霁含笑,没有半点被人压制的窘迫,反而更为闲适慵懒,他靠在屋脊上,桃花眼弯弯:“怎么?想要霸王硬上弓?” 黎青鸾借着沈露安的身体已经喝了不少酒,头脑发昏,看着谢霁这副与过去一样似是邀请她的模样,不禁脱口而出:“南齐女皇……”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袖子甩下了屋顶。 黎青鸾重重摔在了地上,摔得骨头都快断了,故而她清醒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她满目杀气还未来得及射出,抬眸就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他眼里不再有笑,取之而代的是平静,死寂一般的平静。 此刻风起,扬起他宽大的绣金黑袍,黑袍遮住了他背后的月色。 她怔住了。 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情绪是什么? 第11章 智斗护卫队 可就在她这一怔之间,眼前的人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啧啧!好惨!” “好惨!” “惨!” “惨无人道!” “惨绝人寰!” “惨……我想不出来了……” “惨不忍睹。”平平静静的声音传来。 “啊!对!惨不忍睹!”那黑衣少年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上,一副灵光乍现的模样,说出来之后,他又急急忙忙扭头,看看帮自己的是什么人,映入眼帘的便是黎青鸾那张此刻面瘫的脸。 众人:“………” “我一定是眼花了。”黑衣少年自言自语道,可待他扭过头,面前的一堆人早就呈鸟兽状四散开来,不见踪影。 黑衣少年赔着笑拔腿就要溜,被黎青鸾一把抓住后领:“想跑?” “说吧。”黎青鸾一手攥着他防止他逃跑,一边问。 “说什么?”黑衣少年摸着青石板装傻。 “你家主子为什么这般反应?”黎青鸾目光紧紧盯着他,但手指却不动声色捻了捻,恰好就在他摸过的那块青石板上方。 “你爱上他了吗?”女子极漠然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黎青鸾立刻抬头,对上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到扔到人群里看不出来的那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张娃娃脸从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的身边也窜了出来,他压低嗓音问:“你不爱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就在娃娃脸探出的那一刻,黎青鸾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要保持礼貌的距离,还不忘伸出手挥一挥,好像在冲他打招呼。 “问了又想干什么?”一个貌美堪比小倌官头牌的脸也随之探出来。 “干什么之后又想干什么?”随着一把扇子展开,遮住了面容,这次只能看到这人的鬓发,跟个扇子精一般。 他扇子展开时,黎青鸾就面无表情地侧身,顺便捂住鼻子:“你的熏香真臭!” 扇子精看起来默然,实则心里呐喊,这可是出自调香大师之手的调香!你有什么资格嫌弃!内心虽然这般回怼,但他眼底却闪过淡淡赞赏。 “………”没有话可以说的离歌倒吊在屋檐上,沉默。 黎青鸾瞅着倒吊在屋檐上的一排人,如同一排吊死鬼一般,在浓郁月色之下格外骇人。 她微笑,露出的牙森森白:“我数三声……” 众人齐齐嘁了一声,似是对她很不屑。 “如果你不想你们主子知道你们这么背后议论他的话………” 她还未数数,但话音刚落,众人齐齐下来,站成一排,唇边得体微笑,腰身一弯:“姑娘有何吩咐?” 黎青鸾挑眉:“南齐女皇……” 她的话还未说完,众人齐刷刷摇头:“不能说。” 离歌抱胸,高高在上地看着黎青鸾:“我只能告诉你,上一个提过那位的人,如今尸骨已经结了三遍冰霜。” “哦?”黎青鸾淡淡笑开,“他爱上她了吗?” 众护卫:“………” “他不爱她,为什么这副模样?” 众护卫:“………” “摆出这副模样,又想做什么?” 众护卫崩溃!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谁也没有爱谁!我们爱行了吧?行了吧? 黎青鸾学着离歌的样子抱胸,离歌做这副动作显得利落,而黎青鸾则是睥睨一切的气势:“我对你家主子的情史不感兴趣,比起他,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们。” 我们?众护卫皆是瞪大了眼睛,捂紧了自己的衣领,士可杀不可奸! 那小倌馆头牌似的少年更是陶醉而凄凉地抚摸过自己的脸:“小爷的美色还是被人觊觎了……” 呕!本来捂着衣领的众护卫立刻放开衣领改为捂嘴。 黎青鸾唇边的笑意平直,但那抹弧度仍在,似是经过丈量过的礼貌弧度,冷而凉:“你!去乱葬岗找一具同我身量相似的女尸!”她下巴点过那“小倌”。 “我的人皮面具交给你!制作两张。”黎青鸾目光与长相平平无奇的女子短暂相接。 “剩下人负责放火、坑人!”黎青鸾眯眼。 “是!”众护卫齐齐应是,下意识应完是之后,众护卫面面相觑。 “你怎么知道我擅长轻功?”那“小倌”震惊瞪大眼睛。皇宫到乱葬岗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只有轻功好的人才能快速来回。 那平平无奇的女子亦是陷入沉思,她怎么知道我擅长易容的? 不过其他几人眼底则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上前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黎青鸾,放火坑人什么的他们最在行了!怎么放?怎么坑? 黎青鸾手一挥,众人聚集,她低声交代了几句,众护卫皆是瞪大眼睛,随即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 随即几人各自散开,准备离开时。 “小倌”回头,嫣然一笑:“初次见面,离底。”他冲着黎青鸾一眨眼,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离桃!”平平无奇女子冲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紧接着隐去。 “离扇。”扇子精腾空而起,一手还拎着娃娃脸,娃娃脸还不忘挥挥手,笑眯眯:“离尽。” 黑衣少年彬彬有礼一弯腰:“离风。” “离歌。”冷梆梆的声音不情不愿传来。 黎青鸾一一微笑颔首:“劳烦劳烦。” 顷刻之间,黎青鸾面前空无一人,只余青石板泛着细碎而凉的光。 黎青鸾则转身,瞥了一眼身后的青石板,随即收回目光,进了屋。 此时的月亮早已退去,天蒙蒙亮,地上的东西不甚清晰,但仍可辨别,那儿有一缕发丝,一圈粉末,亦有几只不识得品种的虫子,可随着一阵风起,这些东西统统被风拂走,最终那片青石板上空无一物。 谢霁身边的主护卫队——离字护卫队,歌尽桃花扇底风。 歌为令,千毒尽,不识面,隐万物,扇作刃,轻功掠,驱百兽。这是她收集过的消息,但是在南齐与谢霁相处的那一段时间她却没有见到,应是谢霁那时还不信任她,没让护卫队现身。 方才这支护卫队故意在她面前大肆议论,为的就是吸引她的注意。 估计是因为听说了他们主子把他们卖给了她用,心里正憋着气,来试探试探她是何方神圣。因而她与他们嘴上在对话,可手底下的功夫不知道过了几回了。 试探者不包括离歌,只有其余几人。 首先出手的便是那能驱百兽的黑衣少年——离风,她注意到他手指轻拂地板。而驱百兽以自身气息才能驱使虫,因而她趁那些虫子还未自石板之中爬出,便撒了自永寿宫拿出的驱虫药。果然,虫子刚出来便抽搐着身体不动了。 第二个出手的便是千毒尽——离尽,也就是那个娃娃脸,他自房檐上吊下来时发丝抖落了一些,而黎青鸾拂袖便扬走了这缕发丝。黎青鸾自小便泡在毒堆里长大,同她的皇姐皇妹竞争,识毒解毒这一项她可以说是凌驾于众公主之上,而离尽也有所顾忌,只用了能使人身体麻痹的毒,她自然轻松而解。 第三个出手的便是那以扇作刃的离扇,他扇子还未展开,气势便飞沓至来,她自然不傻,不动声色地错开身躲过。 这三人出手她皆避过,而离底的轻功和离桃的易容却无法施展,因而她凭借猜出他们各自擅长算是完成了这次考验。不过她怎么没见那擅长隐蔽的离花?但如今也顾不上这事了。 至于放火坑人?她摸一摸下巴,掀起眼帘透过半开的窗户瞅一眼天色,嗯,差不多了。 要开始了。 第12章 金蝉脱壳 “永寿宫走水了!”有人奔走相告。 “什么?走水了?”有宫女一脸惊恐地拉住那人,不确定地反问。 那奔走相告的人一抬脸,宫女对上他的目光,愣住了。 那人一张略柔的脸,比起女子还要美三分,映衬得灰蒙蒙的天空似是都敞亮了。 就在她怔愣之际,听得耳边呢喃:“快去告诉其他人,永寿宫走水了。” 那宫女双目呆滞地点点头。 待那人走后,她眼中突然一亮,放开了嗓音就喊:“永寿宫走水了!走水了!” 这嘹亮而高亢的声音瞬间就席卷了整个皇宫,整个皇宫都回荡在“永寿宫走水”的声音之下。 “啧,美人计,真无耻。”有人面无表情地啃着玉米棒子,掉下来的玉米粒即将掉落在那人头顶之下,那人足尖微点,转瞬便躲过玉米粒,并与屋檐上蹲着啃玉米的人并排站立。 “呵呵。”离底冷笑,“美人计怎么了?你想用还用不上呢!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嗯嗯嗯,我嫉妒你。”离桃顺手把啃完的玉米棒子塞到离底怀里,“给你当柴火用吧。” 离底漂亮的眼睛瞬间瞪大:“真粗鲁!”他一脚踢起了光秃秃的玉米棒子。 玉米棒子被踢飞,自空中划出好长一段弧度。 “来了!”望风的离尽踹一脚树,树身抖动一下,抖落了树上那人的衣角。 正优雅躺在御花园的树上的离扇一眼便看到那即将落地的玉米棒子,手中扇子一挥,掀起一阵风,将那玉米棒子卷起,正朝着永寿宫的方向。 “点火。”站在永寿宫屋檐之上的离歌看到了朝自己飞来的玉米棒子,言简意赅。 离风看似不经意地抛掷出手中那群黑黢黢的东西,那东西却精准地飞上了玉米棒子。只见那玉米棒子在顷刻之间就燃起了熊熊火焰! 带着烈火的玉米棒子紧接着落到了永寿宫的屋顶之上。 离歌敲敲屋顶,随即带着离风飞离这即将烧成灰烬的永寿宫。 黎青鸾收到指令,脱掉身上衣物,准备换上护卫服,可就在这时,身后淡淡凉意传来,她目光掠过警惕,停住动作,攥紧了绑在手腕上的簪子。 “主子呢?”离风被离歌提溜在手里,领子勒着脖颈,嗓音有些沙哑。 “………”离歌没有回答。 “在里面?”离风问。 离歌亦是没有说话。 不过离风看他那副跟死了人的模样就知道,主子还在永寿宫,应该是去寻那沈家的嫡小姐了。要知道离歌平日里可跟个奶娘一般,半步也不离主子,如今来了个沈小姐,他竟也不得宠了! 离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可笑声却突然戛然而止——离歌攥紧了他的衣领,他无法呼吸了! 离风拼命拍打着他的手!嗓子里嗯嗯啊啊,意思就是你想勒死我啊! 离歌面无表情勒紧手中的领子,表示听不见他的话。他是永远不会承认那沈家小姐竟会比他更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的! 比如主子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借天煞孤星之名点火以封王建府。他们还在懵懂之际,那女子竟已制定了计划并指挥他们实施了!本来他以为这群护卫队定是能阻挡这个沈家小姐!可谁知这群废物竟还被收服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儿,离歌愤怒而又故作不经意地再次紧了紧手中的衣领。 至于离风……他已经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了。 “别动,否则小心你的命。”低沉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黎青鸾听着威胁的话,本来绷紧的身体竟微微放松了下来,还在若无其事地换衣服。脑子里却在想谢霁甩她一袖子的事。这家伙对南齐女皇怎么那么个态度,她不过提一提自己的名讳,他就发怒成那样,这么讨厌她么?但凡这具身体里还装着沈露安,估计就被他摔得四肢尽断了。但是如今不是计较的好时候,这笔仇她记下了! 看到她毫无停滞的动作,谢霁微讶:“你知道是本殿?怎么知道的?” 黎青鸾不语,心里则是默默地嫌弃,那么大的雪松香,就算她鼻塞了估计……还能闻出两三分来。 她要换衣服,但谢霁却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两人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天,谁没看过谁的身体?因而黎青鸾正想不避讳地脱下外袍时,指尖擦过胸前的饱满,她怔了怔。 随即她瞥他一眼:“我要换衣服了。” “换呗。”谢霁还是不动,眼帘微微垂下,遮了一半桃花眸,“你那二两肉本殿又不屑看。” 黎青鸾眯起眸子,以她的目光来瞧,沈露安只是看着身形纤细,实则哪儿哪儿都不缺,这胸这臀若是拿出去比……总而言之,她没见过比这沈露安的身形还曼妙的人,因而这胸前绝对不止二两肉。 但谢霁还是一动不动,可黎青鸾用的可是人家姑娘的身体,她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声。 黎青鸾淡淡一笑:“那可得请殿下瞧好了,我到底是不是二两肉!”说着,她就要冲着他敞开外袍,里头可只穿了个水粉肚兜。 谢霁飞快转头,企图避开那抹春色,可仍有浅浅粉色掠过他的眸底,他心中一惊,早已不自觉转过身,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谢霁从不近女色,她自是知晓。估计她自己就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色,因而她料准他只是嘴上说个痛快,但还是不会看她的。 正这般琢磨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跃起弧度,精准地掉落在了她的怀中。 “火势马上蔓延,半刻钟。”谢霁眯眼瞅着对面屋顶上不断吞噬的火势,勾起唇角,“若是逃不出去,你也不配当本殿的侍从,索性葬身火海算了。” 他状似自言自语,随即便甩袖掠过,不见踪影。 黎青鸾接住怀中的小瓷瓶,打开盖子,没有任何味道,但看这质地…… 黎青鸾用指尖一挑,晶莹透亮的膏体在指尖颤颤巍巍,是伤药。 她用着沈露安这具身体杀人放火,身上早就大大小小磕了不少青紫,他是特地来送伤药的? 黎青鸾手下动作不停,心思千回百转,应该也不可能。谢霁是什么人?无往而不利!他如今送伤药,大概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死了吧。 就在黎青鸾换好衣服的那一刻,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她飞快躲进了床帐后,还不忘给床上的“自己”掖了掖被子。 “永寿宫怎么会起火?”有人疑惑。 “管他呢!起火不正好么?咱们杀了那丫头,正好一把火烧了,不留任何证据!”有人回。 至此,再无话。 两人落到空无一人的殿内,一眼便看到了那裹着被子的“黎青鸾”。 那人举起匕首就要砍,被另一人制止:“看一看是不是我们要杀的人!别杀错了!” 两人人轻手轻脚地翻开熟睡的“黎青鸾”,看到那张脸,两人:“………” 这张人皮面具真的被离桃做到了极致,她当时脸上被谢霁揉花的妆容都重现得惟妙惟肖。 因而两人毫无怀疑,匕首毫不犹豫割断了“黎青鸾”的咽喉。 看着他们即将离开,火势却突然蔓延,房梁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而木屑早已夹杂着火星滚落,那刺杀的两人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向后退。 黎青鸾一直观察着周围,可不料床帐竟然起了火!眼看火舌就要卷到了她的衣摆之上,她灵敏地跳过,正巧跳到了刺杀那两人的身后。 两人自是听到了动静,转过身便看到了一个生脸护卫!那生脸护卫竟还对着他们挥一挥手,笑得百花齐放! 黎青鸾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定会冲着他们摇头,那不是百花齐放的笑!是无奈至极的笑! 因为,她眼中冷光一现,无奈耸一耸肩,又要杀人了。 此刻的永寿宫外已是火光漫天,远远望去似是要随狂风卷上天,将这微亮天幕也烧成灰烬,而后飘飘洒洒,归于混沌。 “快!水!” “这儿!” “救火啊!” 七嘴八舌的带着恐惧的声音几乎要与火势共同卷起,直卷得人心头发慌。 “一刻钟了。”有人托腮悠悠然道,绣金的黑色衣摆在风中荡漾。 在这大火漫天且人声鼎沸的环境中,这句话顷刻便被淹没,只让人能听得耳畔的尖叫声、谩骂声、指挥声、泼水声。 可独独没有那人的反驳声。 一刻钟了,那个冷硬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的女人还没出现。 离底唏嘘:“一条好汉的命呐……” “就这么没了。”离桃眼也不眨地接道。 “主子……您节哀。”离扇不怕死地添上话。 “呜呜……节哀。”离风擦着莫须有的眼泪。 “哎……”离尽一张娃娃脸尽是苦闷,“节哀。” 离歌则是面瘫地扫过这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护卫,他可不信这女人会这么葬身火海。这般想着他瞥了一眼自家主子。 谢霁托腮,可另一只手的指尖却捻在一起缓而轻的磋磨。 离歌瞬间瞪大了眼睛!别人不知道,可他一直贴身伺候,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竟被区区一个野蛮女子乱了心绪? 其他五个护卫还在耍宝,离歌一脚就踹了过去,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被踹到了!离歌毕竟为统领,武功最高,他出脚,其他人自是躲不开! 被踹到的众护卫皆是一脸怨念地碎碎念:“死了还不让说了……” “对啊,死了不就是没本事嘛。”离底漂亮的眼睛里俱是委屈。 就在这一刻,女子的轻笑声传来。 众人齐齐一僵,随即看向笑声的来源。 那人只着简单统一的护卫服,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站在那儿,背却挺得笔直,手拿一柄匕首,匕首的末端浓稠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她身后是无穷无尽的火焰,配上匕首上的血色,如同拉开了地狱的帷幕。 她,自地狱而来。 黎青鸾挑眉一笑,随手扯来不知从哪儿揪出的破布,拭去匕首上的血迹:“真是抱歉了,我没死,让各位失望了。”这般说着,她手一扬,破布被她丢进了身后的火堆里,顷刻烧成灰烬。 看着那片破布,众护卫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仿若丢进去的不是破布,而是自己。 永寿宫鸡飞狗跳,勤政殿随之狗跳鸡飞。儿子惹得祸,老子就得受着。 因而天仪帝刚躺下没多久,就被身边的大太监王德禄给小心翼翼地叫醒了。 “你说什么?永寿宫起火了?”天仪帝听到王德禄的禀报,微胖的身躯就那般僵硬地从龙床上直起。 “是。”王德禄躬着腰,满脸愁容。 天仪帝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数不清第几次感觉自己要心梗而死了!这个不省心的逆子!逆子!那可是永寿宫!她的埋骨之地! “为何起火?”天仪帝好不容易顺下来心跳,压抑住心底的暴怒,尽量保持平和地问。 王德禄唇边深深纹路牵动,他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说。” 天仪帝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淡淡道:“朕赦你无罪。” “只听外头传言,六殿下天煞孤星,惹怒上苍,故而天降神火,予以惩罚。”王德禄说完话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抬头。 “给朕更衣!”天仪帝站起身,他总是笑眯眯的眉眼此刻平直,属于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摆驾永寿宫!” “你没死啊?”离底嘴巴张大,雪白的牙在嘴里恨不得晃瞎人的眼睛。 “散了散了。”离扇一收折扇,颇为无趣道。 离桃语气平平“唉”了一声,鬼魂般游离而去。 随着几声唉声叹气,众护卫纷纷隐去,连离歌都不见了。 只剩下黎青鸾立于地上,而谢霁则仍是靠在那屋檐之上。 两人一个抬眸一个低头,四目相对。 黎青鸾瞅一眼他还未来得及放开的磋磨的指尖,眉眼一弯:“担心我啊?” 谢霁深沉微笑:“担心本殿的侍从。” “………”敢情我不是您的侍从,您就不担心了? 仿若是听到了她心底的话,那人从屋檐掠到了她的面前。 黎青鸾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尾微挑的桃花眼,她看到他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听见他说:“就算你不是本殿的侍从,本殿也担心你。”他的咬字向来如此,清晰而又暧昧。 陷入他的眼瞳之中,黎青鸾只感到奇怪的感觉猛然从心底升起,像是初春时崩裂的第一块冰,碎掉了寒冷似刀的冬风;又像是暮春时掉落的最后一片花瓣,悄然拂过她的心尖,有些痒。 两人距离太近,他的袖子被风扬到了她的手心,她不自觉一摸,眉心一皱,这是什么?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费力,但却毫不费力打断了两人的那点旖旎。 天仪帝却是已经到了,正带着身后一众宫人,盯着状似亲昵的两人。 第13章 封王 “朕倒是不知道朕的儿子还有龙阳之好!”天仪帝应是气急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般不合礼制的话。 黎青鸾立刻拉开同谢霁的距离,后退一步,在谢霁身后垂首。她不傻,自然知道自己只是被失火城门殃及的池鱼。这个时候,自然需要“城门”顶上,她这个“池鱼”享受庇护就行了。 “父皇。”谢霁只拱手行礼。 看到他的模样,黎青鸾自是乐意,她自小便被告知膝下有黄金,况且她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之上,并不乐意下跪,如今有人顶在前面不下跪,她更是不会下跪了。因此她只在谢霁身后躲了躲,一并拱手行礼。 果然,天仪帝的视线并不屑于停留在她这一个小小侍卫的身上,他聚焦在谢霁身上,近乎是苛刻地盯着谢霁,也并不让谢霁免礼。 谢霁却是自然而然地放下手,自然而然地站直——他好像总是这样,即使被冠以天煞孤星之名,即使被讽刺顽劣不堪之性,即使被兄长呼来喝去,即使被宫人冷眼嘲讽,他总是这般站着,不同于钰王如同丈量后挺直的脊背,他是真真正正的自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刻意,是穿风掠雨的雄鹰,更是顶天立地的巍巍山河,不曾摇晃,更不曾曲折。 “你放的火?”盯了谢霁半响,天仪帝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话,“就为了能出宫?” “证据。”他拢着袖子笑,一脸无愧于天地的坦荡。 他那般畅意,看得天仪帝心里一堵。 天仪帝不禁打量起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永寿宫。火势堪堪被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捧又一捧沉甸甸的灰拥挤地堆在原地,甚至还殃及了与之相邻的宫殿——钟粹宫,最明显的便是那已经被烈火熏得黑黢黢的墙壁。 这可是永寿宫,逝去毓贵妃也就是谢霁亲生母亲的居所。毓贵妃死在了天仪帝最爱她的那一年,她那样瑰丽无双,那样艳压群芳,也那般鲜明地刻在了天仪帝的心上,致死的原因——谢霁自然也被天仪帝刻意去忽略,以弥补他听到毓贵妃难产而死噩耗时的天塌地崩。而他唯一心软的事就是不让她的皇子寄养在任何人的膝下,而是许谢霁独居永寿宫,就像是谢霁还在她膝下,这样或许会让她感到慰藉。 因而无论是谁放的火,抑或是不小心引起的火,今日天仪帝势必要找一个发怒的缺口,而后将怒火悉数灌入。 因而听到谢霁口中的证据,他不屑。他是皇帝,金口玉言,怎会需要证据? “来人!” “奴才在!”王德禄赶忙应声。 “六皇子蓄意放火………”天仪帝的半句话已经抵在了嘴边,却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众人目光皆投向那传出剧烈咳嗽声的人,只见长相普通的侍卫正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那侍卫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飞快抬眼,随即赶忙跪下:“惊扰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王德禄余光瞥见了天仪帝眼底阴沉,十分有眼色地道:“快把这没眼色的东西拉出去!” 还没等人碰到那侍卫,那侍卫已经红着眼抬起脸:“请皇上明鉴!” “明鉴什么?”天仪帝挥挥手止住要押住侍卫的人。 “我家殿下同永寿宫走水之事真的毫无干连呐!”那侍卫以头抢地,磕得那叫一个嘭嘭响,待他起身,额头竟有血迹顺着留下,在有些朦胧的天色下显得触目惊心。 天仪帝微微蹙眉。 只听那侍卫声泪俱下道:“殿下他今日格外想念贵妃娘娘,在贵妃娘娘牌位跪了两个时辰,奴才一直在外头看着殿下!永寿宫起火时殿下还在贵妃娘娘牌位前!他还在火势蔓延之前救下了贵妃娘娘的牌位!” 众人闻言立刻看向谢霁,谢霁则是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那侍卫。 侍卫也就是黎青鸾眉是眉,眼是眼,迎上他的目光,额头还带着鲜血,鲜血已流至下巴,如同泪珠一般缀在下巴上。这自然不是黎青鸾的血,这是她收集的皇帝派来的杀手的血,刚刚才糊上去的。 谢霁也不知看没看出那是假血,收回不明意味的目光,手指摸向袖子,一个牌位从他宽大的袖子中被摸出,呈在了众人眼前,其上毓贵妃三个字格外醒目。 天仪帝看到那牌位,神色一凝,他缓缓上前,从谢霁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牌位。自从毓贵妃身死,谢霁出生,天仪帝再也没有踏足过永寿宫,时隔十几载,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毓贵妃的牌位。 “奴才斗胆再进一言。”黎青鸾捕捉到天仪帝眼底浓浓的思念与深情,立刻顺杆子爬墙,“奴才斗胆认为这永寿宫之火并不如传言所说是因为我家殿下天煞孤星之污名!” “那是因为什么?”天仪帝眉梢一动。 “毓贵妃在天有灵!她不忍见我家殿下遭受如此污名,且年龄已至仍蜗居宫中!故而降火烧宫!她在为我家殿下鸣不平!”众人只觉这侍卫似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可是赤裸裸地在打皇帝的脸,控诉皇帝对六皇子不公! 看似是这副模样,不过众人却是不知,依照天仪帝对毓贵妃的感情,这放火之罪无论安到谁身上,谁都承受不起!只有安到死去的毓贵妃身上,天仪帝才能顺势而下!否则,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谁来担? “你……”天仪帝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牌位之上移开,落到了他的六皇子身上。 那目光似是带着半分沉痛半分歉意,但也只有半分了。 谢霁却不看他,而是撩袍跪下,额头贴地,声音沉沉:“儿臣未能护好永寿宫,任凭父皇处置。” 他的声音带了分沉寂,与往常那般轻漫截然不同,只让人听了感到心上像是放了个大大的秤砣一般,压得喘不过气来。 天仪帝也不例外地被影响了,最好的证明就是黎青鸾眼睁睁看着天仪帝眼中那半分歉疚浓了一些,浓成了大概……一分? “殿下啊!您不能跪!您忘了吗?”黎青鸾立刻扑到了谢霁身上,并随手捡过身边带着火星的木块,重重贴向谢霁的小腿。 谢霁被她这么一扑,竟是有些愣,但随着小腿上传来的疼意,他嘴角慢慢扬起淡淡笑意,很好、很好。 在暗处的六个护卫瞅着谢霁嘴角的笑意,皆是齐齐一颤,这这这……这可不得了了!主子一露出那种笑,必然有人遭殃! “您的腿为了贵妃娘娘的牌位可是被火燎了的!您一跪伤势不就更重了!”黎青鸾赶忙搀起他,但她好似有些太过激动,都不小心扯开了谢霁的衣角,衣角慢悠悠荡起,保证能让在场众人清晰而又准确地看到谢霁那小腿上被火燎了一块的裤子,以及那一片滴着血珠的发乌色的伤口,那是烫伤的痕迹! 见此,在场之人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离歌则蹙眉:“主子受伤了?” “受伤了?”离扇以扇子支着下巴看向离底。 离底纤长睫毛扇了扇,转头看向离风。 离风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离桃则心疼地看着黎青鸾的脸,她的人皮面具啊!虽是赶工出来的!那材质可都老贵了! 离尽笑眯眯:“那丫头搞的吧?咱们殿下一袖子甩了人家姑娘,人家姑娘不得想法子报复过来么?现在可最合适了,咱们殿下得老老实实让她做局,过了这关。” 众护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阴险!”离歌翻了个白眼。 “狡诈!”离桃仍旧面无表情。 “诡计多端!”离尽虽是这般说,却还是笑眯眯。 “小心眼!”离底哼哼两声。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离扇感叹。 “…………”离风只想仰天长啸,怎么又没他的词了! 天仪帝看到那伤,瞳孔一缩,眼中犹疑渐起。 眼看事情快要成了,可偏生有人要来横插一脚:“真是好生热闹!”这声音很是奇怪,嘶哑又带着些清亮,矛盾却又和谐。 黎青鸾顺着声音望去,少年着莲青色衣袍以一种不羁的姿态倚在墙上,他的长相不浓不淡,一眼看过去有些不打眼,但浑身那种桀骜不驯却是抓人眼目。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冲她一笑,露出的牙齿白晃晃的。 黎青鸾立刻垂眸,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侍卫的模样。 “儿臣参见父皇!”少年跪的姿态都落拓,桀骜不减。 他这么一说,黎青鸾便恍然,这是那排行第五的谦王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天仪帝连个眼神都不撇给谦王,可见谦王的待遇较之谢霁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谦王是如何先谢霁一步封王的呢? 黎青鸾打量的眼神隐晦而又仔细地落到了那落拓不羁的少年身上。可还不待她仔细打量时,眼前一片乌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抬眸一瞧,谢霁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眼前。 黎青鸾扯他袖子,却怎么扯也扯不动堂而皇之已经坐在她跟前的谢霁。 察觉到她扯袖子,谢霁还不忘回眸森森一笑,吓得黎青鸾收回手,默默嘀咕这么漂亮一张脸怎么笑起来这么吓人? 他们这边小动作不断,谦王却已得体回答:“回父皇,真是不巧了,儿臣府邸塌了,无法居住,故而来母妃这儿暂住。” 钟粹宫之中住的是荣妃,妃位最末。谦王虽出身卑贱,但却仍是个皇子,可不能丢在哪个母家有权势的妃嫔手里,助长其气焰,因而天仪帝破格提拔了一个毫无背景的荣嫔为荣妃,让她来抚养谦王。 这时,王德禄眼珠一转,在天仪帝耳畔道:“您不若听听谦王殿下对此事的态度?” 天仪帝想想也好,从第三人的角度看许是局势会更清晰,他问:“你也听了不少,怎么看?” 谦王并不如谢霁那般行事张狂无度,他仍旧规规矩矩地跪着,回话:“父皇,儿臣不信天灾,只信人祸……” 他的话一顿,这一顿就提起了一众人的心,提得高高的,等待他下一句话。 只听这谦王顿了一下,随即就接道:“但这事与贵妃娘娘有关,定然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立刻感觉心被妥妥帖帖给安回心窝,一阵舒爽。 “但是……”谦王又是一顿。 众人妥帖安放的心又被猛然扯开,只觉心惊肉跳。 “这……” “这定然是贵妃娘娘的祈愿。”还未等众的心起起伏伏,有人慢条斯理地插入了这句话。 谦王一怔,看些跪在地上仍垂首的侍卫,不过幸好方才谢霁挡在她身前,挡了些许目光。 她计划好的局眼看就要成了,谦王却突然冒了出来,他的目的是阻止谢霁建府封王还是顺水推舟送谢霁一个人情?她不论谦王有什么意图,今儿个必须给她咽回去!她有预感,她会长时间活动在北元,若是此局不成,谢霁不能出宫,活动不便,她又如何利用他? “皇上。”黎青鸾流着血的额头再度贴上了地,“您未踏足永寿宫的这些日子里,我家殿下几乎日日都去贵妃牌位前孝敬,贵妃娘娘定是感知了殿下的孝心!您问问这永寿宫的宫人是否都能看见?”说着她看些永寿宫的宫人。 永寿宫着火之时,宫人们纷纷去救火,这会子全身都是烟熏的味道,头发凌乱。他们对上黎青鸾的目光,齐齐一抖,垂下眼眸,纷纷应答:“是啊!是啊!奴才们有目共睹。” 单看永寿宫宫人对谢霁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平日里定是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上前去伺候谢霁?因而他们对谢霁是否在贵妃牌位前侍候定是一概不知,所以黎青鸾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应是。否则,让天仪帝知晓了他们对主子那般态度,那就是一个字——死! 黎青鸾有恃无恐。 天仪帝目光扫过那“忠心耿耿的侍卫”,再瞥过在谢霁小腿上的烫伤痕迹,最后停留在谢霁那张与他母妃有着八成相似的极尽风华的脸上。 “传朕旨意,六皇子谢霁孝亲有嘉,着封为霁王。”他甚至说不出谢霁的一个长处,只简短地说了口谕,封号竟还是取自谢霁名字。 可无论如何,这旨还是颁了。 “儿臣接旨。”谢霁撩袍下跪。 就在这么一瞬,天光大亮,彼方有半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刺目光线折射那人瞳孔,最终照进了黎青鸾的眼眸之中。 黎青鸾眯起眼睛,目光遥遥望向光线。 天亮了。 第14章 小倌馆? “这就是五哥的府邸?”谢霁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府邸上。 黎青鸾自然还扮着侍卫,此刻正立于谢霁身旁与他一同观望着谦王府。 永寿宫被燃烧殆尽,即便已经封王,府邸一时半会儿也造不出来。谢霁居无所,谦王立刻拍着胸脯说塌了的谦王府已经修葺了一半,住他们两人绰绰有余,因而邀谢霁去谦王府同住。 天仪帝此时看到谢霁就烦得头疼,立刻同意了,然后自己率先就抱着毓贵妃的牌位离开了。谢霁便只好随谦王出了宫,来到谦王府。 就她瞧来,这谦王府占地倒是不小,可也太磕碜了点儿,比起沈露安的住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先瞧那要掉不掉的谦王府牌匾,黎青鸾怀疑要是有人路过那底下,牌匾会毫不犹豫地掉下来砸中路过之人的脑袋;再瞅那半开的一扇门,黎青鸾认为那扇门要是再开一点儿,估计谦王府的门可以颐养天年了;越过这大门,望向那断掉了一半的屋檐,黎青鸾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半屋檐那细微的裂缝。 就在此时,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地扑闪着翅膀飞来,昂首挺胸地寻找它的落脚地,好巧不巧地落在了那一半屋檐上,还没等喜鹊站直身体用喙梳理它美丽的羽毛,它就十分光荣地随着裂开的另一半屋檐掉落下去。在它即将落地的时刻它扑闪着漂亮的翅膀腾空而起,睁着小眼睛叽叽喳喳了几声,好似对谦王府十分不满。 于是乎,三人就眼睁睁看着喜鹊在快速飞过谦王府时,一坨不明物体啪嗒掉落在了烂了一个洞的屋顶上。 谦王:“………” 谢霁同情地拍了拍谦王的肩膀。 黎青鸾:谦王真是有容乃大,容得下破烂王府,亦容得下一坨鸟屎,真真神人也。 可这谦王还真乃神人,面对如此窘迫的境地,他无一丝窘迫之绪,反而哈哈大笑,爽直道:“区区陋室,委屈六弟了。” 谢霁不语,的确陋室,他都夸不出口。 “无妨无妨。”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侍卫,自家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来吐!黎青鸾立刻便舌灿莲花,“我家殿下的意思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何陋之有!” 谢霁冲她微笑,像是赞赏,但黎青鸾却觉得如同锋利的剑锋,要活生生戳穿她的胸膛。 黎青鸾笑呵呵地避开,这厮还在记恨她“不小心”灼伤了他的腿,她那也是权宜之计啊。再说,他不也把她甩下了屋顶吗?扯平了。 “请、请。”谦王亦是微笑,伸出手请谢霁先行。 谢霁回以诚挚微笑:“我不大熟悉皇兄这府邸,不若皇兄带路吧,再不济让我这侍卫探探路也好。” 让她探路?黎青鸾陡然瞪大眼睛,让那摇摇欲坠的牌匾砸到她头上吗?谢霁真是个恶毒胚子!恶毒! 谦王才没有那么多拐拐肠子,他向来习惯了颤巍巍的牌匾,反正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于是他十分大胆且放心地推开了那扇门,正准备回首邀请谢霁时,挂着谦王府三个字的牌匾动了,它如预料之中一般,毫不留情地砸落在了谦王的头上,而后落到了谦王脚下,最终裂成了无数块。 谦王的发冠被砸得歪了,但他仍保持回首姿态,一副邀请的模样。 谢霁和黎青鸾却齐齐后退一步。 谦王扶了扶歪掉的发冠,悠悠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六弟你嫌弃,可这不也没办法吗……”他一边这般说着,一边去推那门。 黎青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预感不好,立刻往谢霁身后一躲。 果不其然!那被推开的门十分利落倒地,去“颐养天年”了,而随之颐养天年的还有连着门的院墙,就在门刚刚倒地的那一刻,院墙轰然倒塌,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黎青鸾只觉眼前灰蒙蒙的,口鼻也进了灰尘,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躲到谢霁身后了?但她低头一瞧,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悬在了空中,再回头一瞧,谢霁正一只手拍在她的背上,把她当盾护在了她的身前!天杀的谢霁! 看到她回眸,那厮还恬不知耻地笑:“我知你护主,可也不必如此折煞你主子我。” 黎青鸾嘴角一扯,一拳就要打伤谢霁那张笑吟吟的脸,可谢霁好似早有准备,手腕轻而易举地挡开她的手,可黎青鸾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腿狠狠踹上了谢霁小腿处她灼伤的伤口。 谢霁还真被她踹得一踉跄!他笑了,和黎青鸾拿木头块子灼伤他时的笑一模一样。 他指尖点过黎青鸾手腕处,黎青鸾只觉手腕一麻,顷刻脱力,可她却死死咬牙,硬生生提起手挥开谢霁向她伸出的手。 谢霁淡淡一笑,一手将她的手反剪身后,另一只手顺势揽过她的腰:“你身手不俗,可却没有半分内力,如何赢过我?”他凑在她鬓边,吐出的话轻而温柔。 她被迫抬头迎上他,他又是这么暧昧得与她耳鬓厮磨,如同在南齐皇宫的床榻之上……黎青鸾突然很是不爽,不知是因为他压制住了自己,还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这般游刃有余。 黎青鸾面无表情地侧脸,两人嘴唇近在咫尺,她张口狠狠咬了他的唇瓣,真的是咬,仅仅咬了一下她就快速拉开与他的距离,而后趁他怔愣之际,一脚踹到谢霁的膝盖。 谢霁只觉嘴唇一痛,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随之膝盖便一疼,往后仰倒,倒下之前他眼疾手快地拉过黎青鸾,两人就这么齐齐摔倒在地。 “咱们主子也忒弱了!”离底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跟看戏一样指点。 众护卫听见他的话却是齐齐沉默,他们都知道并不是主子弱,主子屡屡在那沈家小姐身上讨不到好的原因有二,一是主子允许那女子近身,平日里要是有女子敢靠近,早被他一袖子给甩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这般近身搏斗了!二是因为那女子虽毫无内力,身子看上去娇弱不堪,步子也十分虚浮,但却能硬生生踩踏出了沉稳如练家子的步伐,腰背更是笔直如松,而且出手狠辣,若是她有内力……众护卫皆是打了个冷战,后果不堪设想!估计都能和南齐那位逝去的女皇齐名了! 黎青鸾摔到谢霁胸膛上,摔了个眼冒金星,这谢霁看起来明明跟个白斩鸡一样弱,怎么胸膛这么硬!哦,对了!她都忘了!他这一身腱子肉来着,只不过他总穿宽大衣袍,遮掩起来,看起来跟那弱柳扶风的闺阁女子一般! 谢霁却是掐了她的脸上前,目光灼灼似是要穿透她的眼眸:“你敢咬我?” 这时候,一阵咳嗽声传来,两人一时间被吸引,就着这个姿势便齐齐侧目,便看到了从一堆庞大的碎砖里艰难爬出的谦王,谦王只觉眼前非常模糊,浑身疼痛。 看着从混乱中爬出的混乱谦王,黎青鸾只觉什么桀骜少年统统都去见鬼吧!现在只有这个浑身破破烂烂、行动迟缓的“僵尸”! 谦王眼前是花了,但不代表他瞎了,因而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交叠的两人,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洗礼,灵魂遭到了激荡。定然是他看错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两个大男人亲密接触的画面!其中一个大男人还是他的皇弟! 看着谦王如同雷劈了一般的眼神,黎青鸾立刻从谢霁身上爬起来,并竭力和谢霁拉开距离,表示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谢霁却是慢悠悠地站起身,摸着自己被咬破的嘴唇,冲着黎青鸾和蔼一笑:“我这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咬了我,不得让我咬过来么?” 听听、听听这话有多暧昧!就差没光明正大地说他们是断袖了! 黎青鸾表情僵硬了一下,对上谢霁风流的桃花眼,她扯开微笑,不屑道:“雌伏于他人身下,哪里来的这么多要求!” 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传来,众护卫已为黎青鸾的这句话五体投地了!这女人!是个人才! 谢霁却仍旧是笑吟吟,甚至拍手:“是极、是极。郎君夜夜凶猛,倒是让我不好消受。” 他恬不知耻,黎青鸾却还是要脸面的,正准备转过头冲着谦王解释一二,可谦王却已经捂着心口退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对上她的目光,立刻目露理解地点头。 看着谦王一脸避洪水猛兽的表情,黎青鸾知晓这是解释不成了,不过也无所谓,她是假身份,倒是谢霁,他那本就可怜兮兮的名声怕是要雪上加霜地加上断袖的名声了。 “本欲让六弟在府上住,但府上这副模样怕是住不成了,你们就去这儿住吧!”说着,谦王隔着老远抛过来个玉牌。 玉牌在空中划出弧度,黎青鸾伸手接过,只见玉牌上没有任何字,只有松柏的纹路。 “我还要去监工,慢走不送!”谦王一溜烟就离开了,看起来是生怕传染了什么。 “这是哪儿的玉牌?”黎青鸾蹙眉,拎起坠着玉牌的一股金丝绳。 玉牌在空中晃荡着,晃荡间她瞥见了谢霁意味深长的目光,这厮又憋着什么坏了?这玉牌是哪儿的? “死了?”上朝时辰渐至,王德禄正为天仪帝穿上朝服,便听见天仪帝这般问。 王德禄立刻躬身:“回皇上,死了。”不然六皇子……哦不,现在是霁王了,霁王身边应该带着那叫阿狗的婢女,但从永寿宫着火开始阿狗都没有跟着他,定然是死了。 “那派出去的人呢?”天仪帝揉揉有些郁结的眉心。 “永寿宫火势太大,那两人应是葬身火海了。”王德禄小心翼翼,心里还是有些畏惧。 王德禄跟了天仪帝这么多年,他自是知道天仪帝表面总是笑眯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实则手段凌厉狠辣,他听着那日那婢女威胁皇上,便知道那婢女定然活不久。这不,一晚上都没过,那婢女就死了。 天仪帝没再说什么,他望着窗外早已升起的红日:“南齐怎么样了?” 王德禄低声说了几句,令天仪帝眸中泛起不明光芒:“黎城养出来的公主倒真不同凡响,也不愧当年他的威名。不过,到底还是公主……” 王德禄规规矩矩垂首。 “吊唁一事你认为派谁去合适?”日光颇有些刺眼,天仪帝半阖眼皮。 “这……奴才不知……”王德禄额角渐渐出汗,怎么还吊唁?这南齐女皇葬礼不今天举行么?就算脚程再快也得半月,到了那儿葬礼不早就完了么? “不知还是不敢?”天仪帝面容沉静。 “皇上恕罪!”王德禄当即跪下,不敢抬头。 “那就谢霁吧?”天仪帝眼皮缓缓掀起,迎上那刺目的日光,“虽然他同南齐女皇和离过,但始终是她最为亲密过的人,便让他送她一程吧。” “皇上英明。” “还有,让沈家小子跟着。” “奴才领命。”王德禄再度叩头。 与此同时,黎青鸾正拎着那个玉牌跟着带路的谢霁来到了一个类似酒楼的地方。 她抬眼一瞧,其上三个字:松柏楼。 这松柏楼一眼望去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酒楼,只不过装饰奢华了一点,那牌匾她怎么瞅怎么像是一块金子打造出来的,谦王府都破败得风一吹就散架,一个普通酒楼怎么有这等钱财? 一路走进这松柏楼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这装潢真的奢华了些……瞧那摆在门口迎宾的两盆红珊瑚,枝桠招展,如同孔雀开屏一般,那般纯度和大小,盛产珊瑚的西越进贡的红珊瑚都比其逊色三分。更别说矗立楼内中央的一棵松柏树,树身是沉香木打造,那伸出来树枝是纯净的碧玉雕刻而成,颇有雅致之意。 谢霁瞥一眼双眼泛光的黎青鸾,冷嘲:“怎么,你也喜欢这土财主一般的装潢?”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竟是都齐齐一怔。 土财主,这是谢霁过去讽她的话。 黎青鸾率先回过神,插科打诨:“我一穷二白,自然喜欢。” 谢霁手指拂过袖子,如同拂过什么脏东西。他的袍子在去往谦王府的时候就换了,仍是一袭绣金黑袍,就连小腿的伤口也敷了上好的伤药。 黎青鸾嫌弃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大男人怎么过得比女人还精细! “别让穷酸气沾上了。”谢霁也不瞧她,却好似能读心一般,拂着袖子。 穷酸气?! 黎青鸾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撕碎!她可是堂堂皇帝,银子多得都能压死十个谢霁!不过……黎青鸾想到现在的她,一肚子气瞬间飘散,她的确是个穷鬼。 “客官几位?”一把子华美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两人幼子一般稚气的拌嘴,让人想起无数美人层层叠叠的浓艳裙裾掠过瑰丽花坪,要比那裙裾与花儿谁更艳三分,都不是,是他的嗓音。 黎青鸾回头,对上一张脸,怔愣一刹之后她拧眉对谢霁低声问:“松柏楼是小倌馆?” 第15章 您太粗俗了 无外乎黎青鸾这般问,那男子的打扮也太过风流了些,比起风流应该说是有些脂粉气,眉眼线条柔软,鼻梁的弧度柔软,连下颌的线条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柔软,打扮也不是男子装扮,而是介于男女服饰之间的一种打扮。 似是听见了黎青鸾的问话,那男子笑了,笑得风情万种。 黎青鸾从来都不知道她会拿风情万种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 “雅间。”谢霁却是懒得废话,袖子拂过黎青鸾的指尖,黎青鸾指尖挂着的玉牌被拂到了男子怀中。 “客官三楼请。”男子拿起玉牌,挂着微笑让步,还不忘道:“两位唤我长松便好。” 这般说着,三人拾级而上,直至三楼,三楼外观看起来还不如大堂装潢夸张,只是普通客栈雅间模样,但泛着的淡淡木质香气昭示着雅间的不同寻常。 长松带着两人来到了走廊最深处的雅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黎青鸾路过二楼时,发现那些楼层里极暗,而且听起来没有任何动静,二楼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霁早已跨进了雅间,就在黎青鸾怀揣着疑问进入雅间之际,她听见温和的男声响起:“您太粗俗了。” 嗯?粗俗?黎青鸾转头便对上长松带笑的眉眼,极为彬彬有礼,仿若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于他之口。 “松柏楼不过是个工具罢了。”长松笑着说完这句话,躬身便离开了。 他这算是刚才回答她的问题?那松柏楼不是小倌馆? 黎青鸾摇摇头,也跟着进入了雅间,雅间布置也正常,那为何大堂要布置得如此奢华? 再看谢霁,已经斜倚榻上,自顾自倒了茶。 “这是什么地方?”黎青鸾看着优雅品茶的谢霁,问道。 “二楼,自己看。”谢霁眼皮也不抬,似是知道黎青鸾会有此一问。 黎青鸾却是没有走寻常路,看松柏楼一楼没有任何人的状态以及二楼门窗紧闭的情况,这二楼怕不是光明正大就能进的。 于是她借着打开的窗户,手扶在雕花的窗棂上,低头一瞅,好家伙,好大一个窗檐!这是要堵住三楼的视线? 不过也方便了黎青鸾,可在下去之前她一手吊在三楼的窗沿上,这样离二楼的窗檐近了些,她仔细瞅了瞅窗檐,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那窗檐呈青色,其上蔓延松枝,松枝泛着冷泽。 这看似是普通的窗檐,但材质却不是,虽然看不透是什么材质,她敢保证,她如果不够谨慎,一脚踏下去的话,窗檐会碎掉,然后她会随碎掉的窗檐一齐掉落,会摔断她的腿么?不,要的是她的命!因为蔓延其上的松枝被涂了毒! 若是她有内力,轻松浮于窗檐之上,去二楼动动手指的事,可现在不同,她没有百毒不侵的身体,更没有自小训练的内力,她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 于是乎,黎青鸾乖乖爬回三楼,要命的事她可不干! 可当黎青鸾关上窗户那一刻,身后传来谢霁的声音:“终于安稳了。” 他语气不咸不淡,黎青鸾却顿感不妙,直觉令她紧绷了身体,果真!下一刻谢霁手中的茶杯冲着她的脑袋砸来! 黎青鸾立刻踢起脚边的蒲团,将茶杯挡下,带着滚烫茶水的茶杯骨碌碌滚到了一旁,打湿了柔软的羊毛地毯。 “你在干什么?”黎青鸾眯眼,看起来仍旧那般无害,但谢霁却敏锐捕捉到了她眸中的杀气。那种杀气是上位对下位才能流露出来的。 一个养在闺阁里的痴傻弱女子如何能露出这种杀气? “我在想,你究竟是何人?”谢霁以手支头,懒懒散散,看起来不像是在逼问,反而像是在唠家常,“我没见过哪个闺阁弱女子会在一晚上连杀三人,更没见过那个闺阁弱女子会在皇宫之中如鱼得水,装疯卖傻地坑骗皇帝。还有,我那些护卫虽然废物了些,但也不至于败于一个闺阁弱女子之手。尤其是你,沈家的痴傻儿!” 终于来了。 黎青鸾倒也不慌,她知道迟早得有这一天。 “我口渴了,喉咙哑得说不出话。”黎青鸾堂而皇之道,还不忘拉过蒲团,盘腿坐了上去。 谢霁挑挑眉,斟了一杯茶水,再次冲着黎青鸾抛去。 这次没有杀气,黎青鸾顺利且稳当地端住茶水,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不怕我放毒?”谢霁语气闲适。 “你不会。”黎青鸾笃定。 “为何?”谢霁松松肩膀,往后靠了靠,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听黎青鸾说话。 “你有野心,有能力。”黎青鸾言简意赅。 “就这样?”他微笑。 “就这样。”黎青鸾亦是回以微笑,“你需要人帮扶,而那个人,就是我。” 她语气平平,仿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言不惭的话。 “我已经拿出了应有的筹码,不是吗?”黎青鸾拖过矮脚桌上的一盘小点心,一口吃掉一个,她是指为他封王出宫谋划并成功的事。 “可你的筹码我还没有看到。”她淡淡道。 谢霁凝视着她,倏地轻笑出声。好一个闺阁弱女子!她巧妙避开他问她是谁的问题,反而另起话题转移注意力,把主动权握到了她手中。她在隐晦地告诉他,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与他合作。 “你不怕我不与你合作么?甚至杀你灭口。”谢霁眼见她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完了一碟点心,而且一点儿点心碎也没有掉到身上。 黎青鸾忽地抬眼,两人对视,目光明明都平静,但气氛却令人胆寒。 良久,她收回目光:“你不会。” 方才她的目光像是冰凌刺入他的骨髓,一寸寒凉一寸疼,像是整个人被扒光了在她面前一般。 谢霁笑了:“所以呢?你要什么筹码?” “你答应了合作?”黎青鸾却没有说筹码,反而问,她要他亲口承认,不然这狗崽子狡猾得跟泥鳅一样,探了她的底再要挟她可不妙。 谢霁颇有些苦恼:“我不知你身份,这是个祸患。” “我是武安侯府嫡女沈露安。”黎青鸾这次没有兜圈子。她的的确确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 “你明知我意思。”谢霁对她避重就轻的行为不置可否。 “我的的确确是沈露安,你可以查。”黎青鸾气定神闲。 看她这般有恃无恐,谢霁眯起眼睛。 可就在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脖颈被冰冷的手指勒紧,呼吸不上来。 黎青鸾眼睛仍旧睁着,和近在咫尺的谢霁对视。 他能杀了她,她毫不怀疑,因为他有能力。 他不会杀她,她亦是笃定,因为她有价值。 黎青鸾的脸色已经泛红了,她感到脖颈上的手还在收紧,她都怀疑她立刻就能咽气。 但她的目光还在同他对视,没有丝毫避让。 就在黎青鸾一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他松手了。 黎青鸾大口大口喘着气,咳嗽起来。过去她受过类似训练,知道如何把伤害减到最小,可伤害却是存在的。 “我答应。”谢霁嫌弃地拿帕子擦了手,又将帕子丢到一边,“你烫了我,咬了我,如此便相抵了。” 黎青鸾则没有理他,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平复气息,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谢霁这块硬骨头终于啃下来了。 自他说收她为侍从,她就一直在戒备状态之中,几回合交手下来,她能探知他的功力没有丝毫下降,甚至还更为高深了。自醉仙阁已经惹上他,以她如今的状况是逃不开的,倒不如接近谢霁,一边探查他是否与黎绿腰合作,一边借助他的势力探查南齐的状况。这次他俩的合作可不是为期一个月了,而是无限期。 “你不是想知道二楼什么情况么?”谢霁眉梢一动,突然道。 黎青鸾睁开了眼睛,谢霁又是那副意味深长的模样:“走,我带你去瞧。” 黎青鸾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揽着腰从窗户带了出去,两人浮在二楼窗前,谢霁袖子一挥,那窗户开了一点缝,不过也足以两人看清二楼内的情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一个侧脸,极风流漂亮的侧脸,上挑的眼尾亦是划出漂亮的弧度,这是……齐王!齐王怎么会在这儿? 黎青鸾努力调动大脑去思考,可身体却很疲惫了,她感到眼皮很沉。 齐王低头喝茶,身后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穿着月白衣袍的人,看不清这人的面目,但是跪在两人中间的男子却能看清楚! 那男子穿着暴露,领前一大片雪白肌肤,松松垮垮的衣袍似是随时都能掉下来,他仅着一个外袍,里面好似什么都没穿,时不时露出的小腿和小臂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血红、青紫遍布雪白肌肤,令人更为……心驰神往。 只听里头细碎的交谈声传来,有些模糊。 “殿下认为这只宠物如何?”那人戴着银质面具,扶桑花的花纹在其上延展,带了几分妖冶的意味。 齐王轻笑一声:“您带来的,自然极好。” 听了齐王的回答,那人似是有些不满,殷红的嘴唇微微抿起:“殿下未免太过敷衍。” 齐王笑意更浓,那上挑的眼尾揽了勾人的意味:“本王怎会敷衍?本王说极好,那自是极好。” 那人殷红嘴唇这才缓缓勾起:“我信殿下。” “不知这位可否去门外?”齐王声线放缓了些,一副商量的口吻。 “殿下是指这只宠物么?”那人一把拽起男子一头顺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向齐王,那男子的色相极为浓艳,但细细瞧来却有一种颓靡的气息。 齐王面不改色:“本王有要事相商。” “无妨,殿下直说便可。”那人粗暴地捏起男子下巴,对着齐王笑:“您瞧。” 齐王瞥一眼,没有舌头,风流面上仍是分毫不减的笑意:“家主考虑当真周到。” “您托我办的事我自然会办得妥妥当当。”那人意有所指,随即纤长手指松开了男子的头发,转而跟捋狗毛一般轻轻捋过男子滑顺的头发,“不过,我把这个宠物送给殿下,殿下意下如何?” 齐王不动声色,等着那人下一句话。 “我希望殿下能牵着他走出松柏楼。”那人捋到男子发梢又狠狠拽了起来,男子吃痛,不自觉顺着她拽头发的方向倒在了那人的怀中。 齐王眼角上挑的弧度微微落下:“这是交易么?” “哎,别说这么冷漠。”那人红唇肆意勾起,“这是你我友好的象征。” “您应是挺中意这位,何必这般送人。”齐王拿起茶杯,晃荡了一下,茶叶在其中沉沉浮浮,他垂下眼帘的瞧着。他要是把这男宠光明正大带了出去,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各方势力他同眼前这人连在一起来么?眼前这人可半分好处都没给他呢,他可不是冤大头。 “可是这宠物比我殿下可是没有意思的很呐。”那人似是有些遗憾,又有些试探。 将区区一个男宠同王爷相比,但凡换一个人来,都得担心那人的脑袋,可这儿可是齐王。谁人不知齐王风流,家中妻妾成群,荒唐的程度应说是不亚于眼前这人。 因而齐王笑出声了,笑声低低,听起来有种愉悦,他往前靠了靠,眼中飘出小勾子一般动人心弦:“若是您愿入王府,您亦可做本王第二十九房小妾。” “殿下对王府小妾的数量倒是清晰,一天宠幸一个么?”那人亦是笑了,红唇笑得张扬,“您对于房中事还挺热衷。” 齐王唇边的笑开始僵硬了,他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和眼前这人讨论小妾、男宠和房中事的! 不过他仍旧维持良好的风度:“您今日似乎有些累,咱们改日再聊。”这般说着,他起身便离开了。 “真是漂亮。”那人瞅一眼齐王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可这时怀中男子却突然面色潮红起来,喉咙里发出颇为怪异的声音,那人指尖拂过男子裸露的大片胸口:“发春了?” 男子哀求的目光看向她,那人指尖已经探入男子衣袍之中,揉搓得男子喉咙里发出猫儿一般软腻的叫声,可抬眸间却是清明至极:“阁下听了好一会儿了,要不要加入呢?” “啧,被发现了。”谢霁在黎青鸾耳边轻声道,“你说该怎么办呢?” 虽说是被发现了,谢霁却是丝毫不慌,连身形都没动一下,就等着黎青鸾回答,可却没有人回答他。 谢霁疑惑低头,却见怀中揽着的黎青鸾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脸色煞白。 窗外没有人回答那人的话,很明显已经没人了,那人有些遗憾地喟叹:“可惜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说完那人低头,纤长手指放在了男子脖颈上,随之而来的不是一室春色,而是满目杀机。 这下,室内真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第16章 你是她夫君? “怎么样?”有人一板一眼地问。 “忧思过度,伤心;打斗过度,伤身。”被寻来的医娘面无表情,“虽然涂过药膏,但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还没等到在场的两人——谢霁与护卫队唯一的女人离桃有所反应,这位离歌不知从哪儿拽来的医娘一把撕开黎青鸾的衣领。 沈露安的皮肤极白,因而显得伤痕格外骇人。只见脖颈上有一道已经发紫的勒痕,让人怀疑下手的人再重一点,这娇贵的雪白脖颈就要断掉了。 医娘又徒手撕开黎青鸾膝盖处的衣服,膝盖表层已经沁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应是在皇宫里跪下时太过用力。 医娘又给黎青鸾翻过身,半撩起她上衣,只见黎青鸾的后腰处亦是青青紫紫一片,这自然是谢霁一袖子甩下黎青鸾时所导致的伤。 医娘再次展开黎青鸾的手,那双纤细的手就这般布局、杀人、放火,可其上已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小的伤口。医娘又往上捋了捋黎青鸾的袖子,黎青鸾手肘处更是一片青色。 看着这一幕,离桃哑然。这女人流露出的气势太过强大,他们下意识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强者,一个不需保护的强者。可这个强者的身体竟然如此孱弱,孱弱到近乎他们一根手指就能让她死去。这就像是一个强者被困到了弱者的身体里面,极其不相符。 “你是她夫君?”医娘如刀眼神嗖嗖嗖割向谢霁。 谢霁竟难得怔愣了一下。 “我看你也挺担心的,离这么远干什么?”医娘冷哼一声,“小夫妻新婚闹别扭挺正常的,再闹别扭也不能上手掐吧?到最后你又心疼又愧疚,何必呢?” 在外头偷听的护卫队听到这医娘彪悍的话,纷纷被绝倒! 但众护卫还是忍不住拿眼去瞧自家殿下的神情。自家殿下担心了?心疼了?愧疚了?他们努力扒着门缝瞧,愣是没有从自家主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出半分担心或心疼。 离桃也在默默观察,她亦是没有看出来,不知这医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谢霁是谁?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别扭地就接受了他的新身份——新婚夫君,他微笑:“劳烦了。” 医娘再次把脉,嘴上絮絮叨叨:“风寒又侵体,这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现下更差了。”把了一会儿脉,她蹙眉,“不行,得施针。” 于是乎,离桃和谢霁被赶出了门。 一刻钟后,医娘提着药箱出来了,还不忘把开的药方一把拍在谢霁手里,警告道:“自家娘子,还长这么漂亮,疼着点,否则迟早被别人家勾走!” 谢霁:“………” 黎青鸾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全身疼的地方好像都减轻,头也不昏昏沉沉了,摸一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取下,低头一看,衣服也被人换成了柔软的中衣。 她能感到沈露安的身体不大好,可自重生以来一直处于危急的时刻,她无法停歇,只能撑到和谢霁真正达成合作的那一刻,这时,她才有把握谢霁不会杀她。达成合作那一刻她放松了,一放松,身体自然就撑不住了。 “你醒了。”离桃平平的声音传来。 黎青鸾转头看向离桃,离桃面瘫着一张脸:“你若是再不醒,医娘的医馆都快被某个人拆了。” 黎青鸾疑惑,什么意思? 她很快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因为只听离桃提高声音道:“醒了!” 暗处的护卫队皆一脸菜色地出现在了黎青鸾的面前,黎青鸾不解:“你们这是……” “您可醒了。”护卫队一齐道。他们果真还是年轻,本来那医娘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不信,可这三天内,他们切切实实亲身领会了什么叫做愧疚、心疼、担心。 “若是您再不醒,我们都得去见阎王了。”离底雪白的脸上黑眼圈极其明显。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都得愧疚死。”离扇以扇子支头。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也要担心死。”离歌冷哼。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还得心疼死。”离尽啧啧两声。 “若是您再不醒……”离风顿了一下,苦恼道:“我又想不出来了。” 黎青鸾对这群活宝真的是哭笑不得,谢霁为她愧疚、担心、心疼?这说出去谁信? 这时,紧闭的门被嘭一声打开,谢霁一手把着药盅,一手擎着碗,极为不协调地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直直穿过护卫看向黎青鸾,看到黎青鸾睁着眼睛,挑眉:“您可真大的架子,活生生躺了三天。” “对啊,我们殿下可是亲手熬药。” “还亲手喂药。” “还有,一天一半的时辰都来回请医娘,都被医娘那药箱子砸了。” “还亲手去挑衣服……” “你们皮痒了?”谢霁扯开阴森森的笑容。 护卫队对上那阴森森的笑容齐齐摇头:“属下告退。” 他们一溜烟离开,留下日光铺撒开来的一地余晖横亘在两人中央。 率先动的是谢霁,他走过一地余晖,走到了黎青鸾面前。 黎青鸾的目光随着靠近的谢霁停留在他的额头上,那儿有一块淤青,被医娘用药箱砸了? “喝药。”谢霁熟练地倒好药,送到了黎青鸾手边。 黎青鸾一手端起药,咳了两声,道:“你的额头……” “哦,不小心磕到门上了。”谢霁语气十分自然。 “他撒谎……”黎青鸾听见嘀嘀咕咕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明明就是巴着那医娘一直问‘什么时候才能醒’,才不小心被医娘砸了。”更为“小声”的声音传来,清晰地传入黎青鸾耳中。 谢霁手边茶杯一动,茶杯直直砸了出去,只听得茶杯碎掉的声音,还有一声痛呼:“这年头,说实话也得被揍,真不太平啊……” 黎青鸾假装没听见,端过碗把药一饮而尽,闭嘴的那一刹那,谢霁漫不经心地丢进她嘴里一个东西,她含着,酸甜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开来,蜜饯? 她看向谢霁,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这个已经和离的男皇后,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体贴? “你看什么?”谢霁拧眉。 “从你身上感到了温暖。”黎青鸾毫不掩饰自己的心境,“不过是一种带着刀子吞下去的温暖。” 谢霁流畅接上话:“可也是温暖,不是么?” “你……真是犀利的可怕。”黎青鸾唇角弧度微扬。 “比起你连晕倒时间都算计好的犀利,我可是只有区区皮毛。”谢霁仔细推算了一下,她的身体估摸着从杀了三个人之后就很勉强了,可她仍旧在撑着,在谦王府前与他打闹以降低他的警戒之心,直到他率先提出了她的身份问题,达成两人真正的合作之后,她才放松。 “我的侍女呢?”黎青鸾突然道。 “在外头候着呢。”谢霁并不意外她会问起红袖的下落。 他们进宫时,谢霁命人安顿好了红袖,黎青鸾受伤之后,谢霁又命人把红袖带来照顾黎青鸾——毕竟护卫队干的都是杀人的活儿,照顾人可不在行。 “叫她进来。” “可以。”谢霁站起身,离开前,还不忘隔空点一点她的眉心,“别忘了告诉我你想要的筹码。” 她想要的筹码?黎青鸾一僵。 目送谢霁离开,看着红袖泪眼汪汪进来,黎青鸾才稍稍放了一点儿心,说实话她想要的筹码不经过润色可无法说出口,她要杀黎绿腰报仇,重新夺回自己的位置。她随时可以回南齐,但她没有任何势力,毫无胜算。 因而她准备暂时借助谢霁的力量,为什么是暂时?一是她不确定谢霁有没有在黎绿腰杀死她的路上加了把火,二是依靠旁人生存终归是个危险的事,她得收拢势力。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彻底了解沈露安的详细身世才能再做打算,不然她若是身在沈露安的身体里,没有按照她的行动轨迹做事,很容易惹人怀疑——虽然她现在已经招致谢霁的怀疑,所以她要补上剩下的漏洞,让他相信“沈露安”只是性情变了,但仍旧还是那个沈露安。 “姑娘!您可醒来了!奴婢担心死了!”红袖扑在黎青鸾身上,眼看就要水漫金山。 黎青鸾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丫头,这是个聪明的丫头,在武安侯府时她就瞧出来了,她说与红袖的计划,红袖手脚利落地完成。还有,这身体都换了个芯子,她不信红袖没有看出来,可红袖却不言,许是因为自保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这是个聪明人。 等红袖嚎够了,黎青鸾才开口:“你知道我与过去不同了。”这是个肯定句。 红袖一僵,擦眼泪的袖子都跟着一颤。 “为什么不说?”黎青鸾却是放柔了声音,比起红袖自保这个理由,她更倾向于另一个她没有想到的理由,毕竟如若沈露安真是痴傻儿,不是谁都能不离不弃地伺候的。 “不论如何,您便是您。”红袖眼神坚定,“是奴婢的姑娘。” “这么肯定?”黎青鸾反问。 “对!”红袖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您手臂上有道疤,是二姑娘用鞭子打的,错不了,您就是奴婢的大姑娘。” 原来如此,黎青鸾笑了笑。 “既如此,那你就当我失忆了,同我说说过去的事。”黎青鸾将她扶起,示意她坐下。 红袖有点犹豫,可对上黎青鸾的目光,只得慢慢在矮凳上坐了下去。 “你方才说我手臂上的疤是沈露雪打的?” 红袖点点头。 “那你就说说我在这武安侯府的生活吧。”黎青鸾沉吟道。 武安侯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便是沈露安的母亲,镇国大将军裴浩河的女儿裴念慈,裴念慈有一子沈沧澜一女沈露安,并且在沈露安两岁时因病去世;第二任妻子是陈氏陈佩兰,从侧室提到正室来,之前便有一子沈雎一女沈露雪,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时代,把侧室提为正室是令人所不耻的,因而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沈雎与沈露雪都屈于沈露安之下,再加上皇室婚约的加持,可以说沈露安应该可以在武安侯府横着走。但自从沈露安痴傻后,便是人尽可欺了,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陈佩兰与沈露雪了。 “沈……我的外祖父为什么都不帮我?”黎青鸾有些困惑。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红袖道,她也是在沈露安小时候被裴念慈从人牙子手上救下来的,跟沈露安一起长大,自然没见过作为沈露安外祖父的镇国大将军。 “我以前为什么痴傻?”黎青鸾又疑惑。 “您一开始还好好的,但后来慢慢的神志不清了,奴婢也不知什么原因。”红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什么?”黎青鸾敏锐捕捉到她眸中的犹疑。 “奴婢觉得过去的您并不痴傻。”红袖隐晦道。 红袖的意思是说……沈露安是装成痴傻的?为什么? 原以为这沈露安只是普通被欺负的痴傻嫡女,这里头还大有文章呢? “那我过去有没有什么令你不解的行为?”黎青鸾问。 “您……喜欢作画。”红袖想了想道,“不过您的画毫无例外的都是一个男子……” “一个男子?钰王吗?”黎青鸾有些不可置信,沈露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画的哪里的男子? “不是,奴婢没见过。”红袖绞尽脑汁地想,“但那男子长相极好。” “带我去看看!”黎青鸾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是沈露安的一个突破口,能让她得知沈露安的行动轨迹。 此时的外头,谢霁正倚在浮雕栏杆上逗鸟,一边逗鸟一边沉思。 六皇子……哦不,应该说是霁王殿下,封王旨意在黎青鸾昏迷时已昭告天下,谢霁算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了,随着封王旨意而来的便是去南齐吊唁的旨意,因而霁王殿下颇有些心慌意乱。 他去吊唁那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南齐女皇——那个已经与他和离的死了的南齐女皇,那个他曾经…… 想到这儿,谢霁嗤笑一声,都是死人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里头那个和南齐女皇有点相似又浑身谜团的沈露安,他为什么会在她身上耗费心思?因为那点子相似么? 谢霁永远不会钻牛角尖,既然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那就不想了,顺其自然好了。 “离歌。”谢霁冷冷道。 离歌会意,立刻道:“方才松柏楼掌柜拖出去了一个尸体,应该是那位杀死的。” 谢霁闻言笑一笑,笑中带着了然。 看着谢霁浑不在意的模样,离歌不禁小心翼翼开口:“殿下,齐王殿下和那位要是达成合作……” 谢霁漫不经心的目光飘到离歌身上,离歌立刻止住话垂首。 “先去南齐。”谢霁淡淡道,“其他事待回来便可知了。”可知便意味着可变。 “是!”离歌躬身。 “去南齐吊唁是么?”随着一句问话,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黎青鸾带着红袖自屋内跨了出来。 第17章 青梅竹马 “能动了是么?那就启程吧。”谢霁扫视她一眼,定格在她的衣着上一瞬,随即移开眼。 “我先回府内拿些东西,再松柏楼与你们汇合。”黎青鸾穿了放在自己枕边的玄色护卫服,质地柔软,比起在宫里那件能磨破沈露安娇嫩皮肤的护卫服好太多了,还有一并放在护卫服上面的人皮面具她也笑纳了。 “回你那破破烂烂的狗窝拿一把破破烂烂的板凳是么?”谢霁嘲道。 黎青鸾斜睨他一眼,不理这狗崽子突如其来的讽刺。 待黎青鸾带着红袖准备离开时,突然发觉自己身无分文,她步伐一停,冲着谢霁伸出手。 “干什么?”谢霁挑眉。 “借我银钱,回来还你。”黎青鸾理直气壮。 “你是第一个敢伸手朝我要银钱的人。”谢霁惊诧,随即又归于平静,这女人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你借不借?”黎青鸾不耐烦。 “离歌。”谢霁示意。 离歌立刻把一个钱袋子扔进了黎青鸾怀中,黎青鸾打开一看,嗯,不少。她冲着谢霁摇了摇钱袋子:“谢了。” 正打算走时,黎青鸾再次停步,还不忘给红袖银子去找马车,然后她噔噔噔走了回来,在谢霁面前站定。 “怎么?不够?”谢霁垂眸瞧她,他身高比她硬生生高了一头,自然是俯视。 黎青鸾一把拽过他的领子,趁他措手不及时,在他耳边故作深沉道:“我若再不醒,某人心疼、担心、愧疚?为我找大夫砸了头?为我熬药、挑衣服?喂我吃蜜饯?” 谢霁:“………” 黎青鸾如愿以偿地看到谢霁紧绷的下颌,心里无比舒畅,走时还不忘以拳轻抵他胸口:“虽然我这身伤因你而得,不过还是多谢,衣服很舒服。”语罢,她扬眉吐气地离开了。 谢霁下颌紧紧绷着,说不上是怒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手指轻抬,潜伏在暗处的护卫均狠狠摔了出去,跌倒在地。 “主子真狠……”护卫队捂着自己摔疼的屁股,嘀嘀咕咕,还不忘七嘴八舌地议论:“主子喂她蜜饯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 谢霁只觉得胸口一堵,不过他很快露出了微笑,很好,非常好。 刚出松柏楼的黎青鸾狠狠打了个喷嚏,随之不甚在意地上了红袖找来的马车。 车夫赶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武安侯府。 “我们要翻墙进去吗?”红袖有些犹疑。 “不,我们正大光明进去。”黎青鸾嘴角勾笑,当着红袖震惊的眼神戴上了人皮面具,紧接着就大摇大摆地敲开了武安侯府的门。 “您找谁?”小厮开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我是霁王府的护卫,特奉霁王殿下的命令来看一看沈大小姐的院子。”黎青鸾看起来极为理直气壮,还不忘拉来红袖证明。 小厮倒是认识红袖,闻言脸色一白,飞快地就回去禀告了。 随着小厮而来的却不是黎青鸾见过的任何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少年和沈露雪颇为艳丽的长相有五成相似,只不过比沈露雪薄的嘴唇削弱了艳丽,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 小厮在他身后点头哈腰,看起来有些惧怕这少年。 只这一眼,黎青鸾就能猜出这少年一定是沈露雪的弟弟——沈沧澜。 红袖看到沈沧澜,浑身一颤,随即行礼:“世子。” 黎青鸾还没等着行礼,就被沈沧澜打断,他一挥手,张口就是讽刺:“霁王府上的人,我可不敢受礼,毕竟不知道哪个护卫就是霁王妃呢。” 这话……也忒难听了……黎青鸾默默想,不过谢霁好歹也是刚封上的王,怎么也不见别人对他有一点恭敬,说明他这人品差得很啊。 就在黎青鸾沉默时,沈沧澜早就甩袖离开了,脚步匆匆,不知去干什么了。 黎青鸾看向小厮,小厮额角的汗唰一下就流了出来,他结结巴巴道:“侯爷不在……夫人和小姐都在卧床养伤,世子的意思是您请自便。” 好家伙,黎青鸾无语望天,背靠谢霁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掉下来的永远是坏果子。这要是换成钰王,陈氏和沈露雪撑着病体估计也得把钰王给抬进去吧! 不过倒也清闲,于是黎青鸾挥挥手告诉小厮去忙,她让红袖来带路,小厮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好像黎青鸾是什么洪水猛兽。 黎青鸾:“………”谢霁你绝对没救了!她都开始犹豫和他合作究竟是不是好的选择,要不她去选钰王吧? 黎青鸾一边心里唏嘘谢霁的处境,一边跟着带路的红袖进了沈露安的碧玉院。 武安侯府的手脚的确快,发生了那样一桩事,不过三天,沈露安的碧玉院已经初见规模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在红袖耳畔道:“那些画在哪儿?若是院子被翻修的话……” 红袖也悄声回她:“您就放心吧,绝对找不到的。” 片刻后,黎青鸾眼角抽搐地对着茅房:“我……藏在这儿了?” 红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这是奴婢放的。您画了画之后从不多看一眼,只交由奴婢好好存放起来,奴婢怕被人发现,只能放在这儿。” 也是,若是被旁人知晓沈露安画男子画像,沈露安能被流言碎语这匹猛兽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您等一等,奴婢去拿。” 黎青鸾的目光落在红袖身上,只见红袖从砌成茅房的墙中敲打一下,待敲到了清脆的声音,她才小心翼翼从墙中抽出一块砖,从砖之中将小小的布包抽了出来,随即又将砖给推了回去。 红袖将布包递给黎青鸾,还特意解释了:“您放心,奴婢用香薰过这布,里头的画卷沾不了味道。” 黎青鸾向来不讲究这些,毫无芥蒂地接过布包放进了袖袋之中:“等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看,我们先去拿银子。” “银子?”红袖不解,哪里来的银子? 待看到了碧玉院之中已经被沈露雪送来的宫中给沈露安的赏赐,红袖终于明白了。 黎青鸾挑了几支簪子和耳坠统统装进袖袋之中,簪子可杀人可卖了换银子,是个好东西,耳坠轻便可卖了换银子,亦是好东西。 看着黎青鸾准备把整个妆匣之中的首饰放进她的袖袋之中时,红袖弱弱地提出抗议:“您还是留些吧,待后来您若是进宫还要戴呢。” 黎青鸾挑一挑眉,说不定她回了南齐就不回来了,哪里来的进宫。 不过她还是听了红袖的建议,毕竟她还占着沈露安的身体,没有帮沈露安复完仇。 于是,两人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回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没有任何人阻拦。 可两人不知道,一双眼睛正在暗暗注视着一切,看到两人离开,那人眼神飞快地闪过阴鸷。 浑然不知的黎青鸾和红袖坐上了回松柏楼的马车,黎青鸾也在这时打开了布包,许是画卷被放得久了,墨迹有些模糊,但仍看得出这画卷之上的男子惊采绝艳,眉目胜画。 眼神描摹着画卷男子熟悉的轮廓,黎青鸾却是红了眼眶,这是——贺岁安! 第18章 我心悦……他 “他怎么还没醒?”有些不耐的女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些尖锐。 “他受了重伤,能活着已经算是万幸,您且再等等。”平而静的男声答道。 “本宫还能等吗?”黎绿腰冷嗤一声,“若是知晓他手中还掌着一支策龙卫,本宫又怎么会派人去杀他!” 贺子行却是没有回应黎绿腰,而是眼色晦暗地看着无声无息的男子。 黎绿腰目光在长相三分相似的两人身上转了转,看不清其眼底情绪:“让你杀的人怎么样了?” “回殿下,奴才没有找到同先皇生辰八字相合的人,故而无法杀。” “与之相合的人……既然南齐找不到,就去北元!去大漠!去西越!本宫不信就这一捧天下,还抽不出一个人!”黎绿腰语气已经有些森冷,话语一顿,又有些不悦:“小老鼠又溜进来了,子行,去!” 不知谁放出来流言,说是紫微星将于南齐出,先皇都成先皇了,还能谁是紫微星?自然只有仅次于先皇的四公主了,因而黎绿腰遭受的刺杀不计其数,偏生黎绿腰还不能透露这重现的紫微星是与先皇生辰八字相合之人,因为这是与黎绿腰合作之人的要求,谁也不知为何。 贺子行收到命令,指尖凝气,直指窗外那一棵已然满枝开花的白樱,他出手极巧妙,树上之人被他毫不留情地击落,可那枝桠上颤颤巍巍的白樱却是连一瓣花也未落。 “好功力。”黎绿腰眯眼看那欲落未落的白樱,在枝头摇晃,似是竭力不想落下,可最终还是飘然落下。 “若是先皇在,这树上是真的一瓣花也落不下。”贺子行好似对自己还是不满,有些可惜。 “那你就去追随黎青鸾。”黎绿腰呵笑出声,“怕是她黄泉之下也容不下你。” 贺子行脸色几不可察地白了一白,随即低声道:“奴才去审问那刺客。”语罢,他一礼,本就有些低垂的头似是又低了两分。 黎绿腰眼神不再于贺子行身上停留,转而停留在了床榻之上昏迷的人身上,她靠近,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那人的眉眼。 如此色相,且为竹马伴于身侧,不知黎青鸾有何病,竟也能忍住不纳入后宫,还天天与那北元的天煞孤星纠缠一起,真是鱼目混珠! 还没等黎绿腰收回手,一只手猛地抬起,紧紧箍住了黎绿腰的手腕。 黎绿腰对上了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眼神如竹林间潇潇洒洒而落的微雨,落在人身上,带着竹叶的淡香,温凉而不刺冷,使人有些沉溺。 黎绿腰也不着急掰开他的手,语气反而放缓,“你终于醒了,贺岁安。” 那放缓的话语落入耳中,尾音却是上扬,带了勾人的意味。 ——— 南齐贺家嫡子贺岁安,年少便在战场厮杀,建立战功无数,是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亦是拥护黎青鸾登上帝位的主力军。 重生一次,黎青鸾自以为已经能把所有仇恨隐藏在心底,分毫不漏。可一见故人画像,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甚至记忆之中的那个血夜也纷沓而来,毫不留情地侵蚀着黎青鸾,她的亲人、她的一切都在那个血夜消失殆尽。 “姑娘!姑娘!”红袖不敢大声喊黎青鸾,只微弱出声,因为她家姑娘红着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小小画卷,看起来那般……脆弱。 在红袖不懈的叫声下,马车到了松柏楼,黎青鸾也回过了神,看向红袖。 红袖心中一惊,方才姑娘那眼眶还是红的,现在怎么看起来也没红呢!是她眼花了吗? 黎青鸾对现下的处境清楚得很,因而拿插科打诨来伪装自己,应该伪装得不错吧。毕竟她儿时想吃糖,却总被父皇不能贪图口腹之欲为由拒绝,她总是装哭找母后,母后总会次次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给她糖吃。 可是,母后不在了,她也早早就不会掉眼泪了。 黎青鸾把画卷仔细包好,放进了贴身衣物里面。母后、岁安还有被算计至死的将士们,你们且放心,该报的仇一分也不会少! 况且,以黎黎绿腰的性子,竟然没有把岁安的尸体拖到她面前,就说明她没有找到贺岁安的尸体,既如此!说不定贺岁安还活着!她一定要找到贺岁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真慢啊。”黎青鸾刚下车,悠然的感叹就声声入耳,不用说定然是谢霁。 黎青鸾却一言不发地走到谢霁跟前,抬头看他:“我的筹码,我告诉你。” “好啊。”谢霁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除了在看到黎青鸾走上跟前时愣了那么一瞬。 “不过,先让大夫为你把个脉吧,别让你那副病体拖累了我。”谢霁一招手,仍是那个医娘。 谢霁话音刚落,离歌就拖着一个医娘来了,那医娘十分不满地打掉离歌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念念叨叨:“什么人呐……土匪一样的行径!” “你!是吧?”医娘上来就直指黎青鸾。 黎青鸾在昏迷之中,自是不知道医娘如雷贯耳的言语,因而迷迷糊糊点了头。 医娘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起她的脉,嘴上仍在念叨:“也不知这是怎地了,好好一个女子打扮成一个男子做什么?” 黎青鸾眼中顿时闪过警惕,但却听闲庭散步般的谢霁悠悠道:“娘子可慎言,否则长松那家伙也保不住你。” 医娘一僵,看她那不好的脸色,黎青鸾就知道她不知怎么在心里骂谢霁。 那医娘道:“恢复得差不多了,底子太差了,得好好补。看你那夫君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怎么将你养得这般差?” 夫君?这又是哪回事儿?黎青鸾蹙眉,张口就要辩解,却被医娘一把按住手,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即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本极小的册子飞快塞进黎青鸾手中,还不忘冲她眨眨眼。 随即医娘没好气瞪谢霁一眼:“可要对你娘子好些。” 黎青鸾还没来得及跟那医娘解释,再次被谢霁一把拎进了马车里,她还不忘冲着外面冲着护卫队喊:“安顿好我的侍女,让她留在这儿!” 离歌身形一顿,这姑娘吩咐起来倒是从不客气,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去安顿红袖了。 马车里,黎青鸾看似仰望着半弯着腰的谢霁,而谢霁亦是俯视黎青鸾。 “好了,现在我们就谈谈你的筹码,或者说是——你的目的?” “我心悦……他。” 第19章 您的春宫册掉了 “哦?你心悦谁?”谢霁拂袖坐下。 “他!”黎青鸾掏出画卷,在谢霁眼前展开,画卷娓娓展开,男子画像跃然其上。 “这不是贺岁安那个丑玩意儿么?”谢霁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贺岁安的画像。 “不许你说他!”黎青鸾像模像样地拿捏起气愤的情绪,而且不忘当着谢霁的面把画卷再次小心翼翼收起。 “你心悦……贺岁安?”谢霁拧着眉毛,一副不解的模样。 “怎么了?我不能心悦他吗?”黎青鸾拿出了气势顶回他的话,并且不经意透露了自己心悦贺岁安的“原因”:“我只见他流传出的画像就爱上了他,你有意见?” 谢霁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下巴,似是在思考黎青鸾的话是否属实。 黎青鸾瞧他将信将疑,便又道:“我知贺公子如今下落不明,亦知这是黎……南齐四公主的手笔,我要你帮我找到贺公子并助我向南齐四公主复仇——这是我向你要的筹码!” 黎青鸾毫不退让地直视谢霁,据她所看过的话本,女子但凡心悦一个男子,总是奋不顾身的,因而她扮演一个痴情女子寻心上人的话本是最安全的吧? 谢霁仍旧没回答,黎青鸾不得不出言刺激:“难不成你还不许我为贺公子报仇吗?” 看着黎青鸾这副斗鸡一般的模样,谢霁心底没由来地升腾起一股子不爽的情绪,他掐过黎青鸾的下巴:“要本王答应也可以,你就告诉本王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何都喜欢这么个丑玩意儿!” 一个两个的?黎青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除了她假装心悦贺岁安,还有人心悦贺岁安吗? 不过她也没来及细想,应对谢霁的话脱口而出:“贺公子与南齐女皇青梅竹马,身份尊贵,战功赫赫,而且别说丑了!人家可是仪表堂堂,被称为南齐第一公子!我自然心悦他!” “就这些原因?”谢霁如往常那般微笑,可亦是能看出他笑得十分僵硬。 “怎么?”毕竟做过夫妻,黎青鸾一眼就看出了他笑得僵硬,“你还不服呢?” 谢霁缓缓收起笑容,冲她扬眉:“他连和本王比的资格都没有,何来不服?”他眉眼俱是笃定,一种自我肯定的笃定。 真是狂妄!不过人家的确有狂妄的资本。黎青鸾无数次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皮相真的是极好!要不然在南齐时她也不会…… 黎青鸾清了清嗓子,目光澄澈:“那我们就说定了!你帮我找人加报仇,我帮你夺权。” 谢霁眉眼一弯:“好啊,一言为定。” 看着他的眉眼,黎青鸾移开目光,在心底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时,咔嗒一声!有什么东西顺着黎青鸾的袖子滑落,黎青鸾极快伸手去捞,那是医娘塞给她的册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捞住那册子,一双手比她更快地抽过那册子,并翻开瞟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黎青鸾的错觉,她感觉谢霁脸色变得奇奇怪怪的。 “这是你的?”谢霁奇异地问。 黎青鸾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快速否认:“不是。” 他笑了笑,似是在说你耍我呢,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还不是你的!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之中,谢霁看两眼小册子,再瞥黎青鸾一眼,然后啧啧两声,继续翻看小册子,然后……持续以上的动作。 黎青鸾在他目光洗礼之中实在忍不住了,劈手就要夺过那册子,谢霁拨开她的手腕,可奈何马车空间有限,两人都不好施展,你一拳我一脚,到最后两人几乎都是扭打在一起,这个扭打是他们自认为的扭打,在旁人看来,两人的行径非常暧昧,就比如……现在有人挑起了马车的车帘! 霎时之间,马车内天光大亮,照得两人恍恍惚惚。 外头的人却是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声冷笑打破了两人浑浑噩噩的状态,黎青鸾抬眸瞧去,眼熟的人抱胸立在马车前,盯着那张脸,黎青鸾回过神来,这不是那沈沧澜么! “果真伤风败俗!”沈沧澜面无表情地评判,耳根却是微红。 黎青鸾见状有些疑惑,她还没羞呢,他羞什么!于是她顺着沈沧澜的目光看去,只看得那小小册子大大咧咧敞开着,男女交叠、男男痴缠、女女交颈,白花花的皮肉刺得人眼疼,区区一页就有如此“盛况”,了不起! 黎青鸾回忆起医娘暧昧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反应快,一把抓过小册子塞进谢霁的袍子里,还不忘露出真诚的笑容:“殿下,您的春宫册掉了,属下帮您放回去。” 谢霁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也不管那春宫册,按住黎青鸾的后颈把黎青鸾硬生生按到他的胸口前,闲适道:“管它什么春宫册!有你就够了。”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压低嗓音却又恰到好处地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楚:“你会的样式可不比那春宫册多吗?” 黎青鸾唇边笑容僵住了,谢霁这个天杀的!总有一天她会剖开他的心肺瞧一瞧里面是不是黑的! 沈沧澜抽搐地嘴角听着这豪言壮语,脸色黑得跟墨水刷得一样:“殿下,您有断袖之癖,臣自然不敢管,但此次可是去南齐吊唁,皇上命臣陪同,便是为了提醒您且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收敛些,不要丢了天元的颜面。” “本王什么身份?”谢霁云淡风轻反问。 “作为与南齐女皇和离的皇夫,您且对她有些敬意,不要这般白日宣淫……”沈沧澜话音还未落,黎青鸾就有不详的预感,她识趣地退到了马车角落里。 果然,下一刻,沈沧澜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飞到了不远处的城墙上,被坚固的城墙反弹,跪在地上,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谢霁掠到了他跟前,他狠狠扼住了沈沧澜的脖子:“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指点本王?她若是生气,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本王!本王等着她!” 黎青鸾从马车探出头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她着实想不出自己同谢霁有什么血海深仇,竟使得自己的名字成了谢霁的禁忌! 她冲着坐在车前悠然看戏的离歌道:“你再不去,你家殿下就是蓄意杀害侯府世子!” 离歌却摇头:“殿下有分寸。” 黎青鸾瞥了一眼沈沧澜,他额头青筋突起,手已经不自觉地去扒拉谢霁的手,估计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这叫有分寸?黎青鸾用眼神示意离歌,离歌却仍旧岿然不动。 黎青鸾微叹了一口气,抽出离歌手中的马鞭,虽不知自己过去哪儿惹到了谢霁,可毕竟因她而起,可不能连累其他人。 故而,谢霁手指收紧的那一刻,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上了他的后脑勺,他下意识松了手上力气,回头去看,沈沧澜终于可以在这间隙之中大口呼吸。 只见一个马鞭掉落在地上,而不远处是倚在马车前的人,那人一脸无奈,似是逼不得已才出了手。 可就在这逆光之中,谢霁却是有些恍惚,因为记忆之中也有这般的人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熟悉的人不再,只有黎青鸾一脸不爽地站在马车前。 沈沧澜再次咳出一口血,嗓子哑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身边的侍从赶忙走上前去扶他。 侍从有些惧怕地小声道:“我们没带马车,能不能请殿下捎我们世子一程?” 谢霁猛然转头,目光如箭,侍从抖得差点没给他跪下。 “当然可以。”黎青鸾代替谢霁道,“我家殿下出手虽是有些重,可这是你们世子出言不逊为先,咱们就扯平了。” 沈沧澜剧烈咳嗽起来,死死盯住黎青鸾,真是一笔划算生意,他的命都快没了,就区区一句“出手虽是有些重”就一笔带过,这人可真是黑心!只可惜他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上谢霁的马车。 黎青鸾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沦为与谢霁一样的黑心肝,她只觉得这谢霁天天留下一堆烂摊子,真的让她心累! 这时,路过的行人的对话令黎青鸾竖起耳朵:“你听说了吗?咱们皇上刚封的王爷有龙阳之好!“ “就是那天煞孤星吗?” “对啊对啊!” “不愧是天煞孤星,封了王还得惹出这些事!” “还是钰王好啊!” 不对劲!黎青鸾听到这些对话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她目光一转,定格在谢霁身上,原来如此啊! “你故意的?”黎青鸾看着越走越近的谢霁。 谢霁已经恢复了正常:“什么故意的?” 故意在谦王府前与她做出暧昧动作,以借众人之口传播他断袖之名,以抵消他封王而带来的众王的注意力,他这是在告诉众王,他谢霁即便封了王也是个浪荡子,不足为惧。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他还在蛰伏。 “没什么。”黎青鸾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有些时候还是无知之人最安全。 “你私自借出本王马车的行为本王就不与你计较,可你那鞭子打了本王一账如何算?”谢霁挥着马鞭,马鞭在空气中抽来抽去,发出空鸣的声音。 她不都是为了他么!虽然归根到底是为了她自己!可这明面上她可是真真正正替他着想的!黎青鸾颇有些气结,不过她很快勾起了笑容:“你背过身去,我补偿你。” 谢霁乖乖转过身。 黎青鸾一脚就要踹上他的屁股,谢霁却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捞住黎青鸾的腿,他微笑回眸:“你就是这样补偿本王的?” 黎青鸾:“………” 最终,气闷的黎青鸾一把牵过沈沧澜的马,她要远离谢霁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沈沧澜的侍从刚想说话,便看到马儿温顺地在黎青鸾身边,便闭上了嘴。 黎青鸾毫无察觉地骑上马,她本来也打算骑马,沈露安的身体需要锻炼,而且她尝试了好几次凝聚内力,但内力却没有一丝要凝聚的痕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一样,她参不透,只能先从锻炼身体下手。 马车里,沈沧澜被喂着喝了好几口茶水才缓过来劲儿,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谢霁不紧不慢道:“那茶水之中下了驱虫药,你怎么喝了?” 沈沧澜一听,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捋着嗓子就铺天盖地地呕吐,却因为嗓子太疼,什么都呕不出来。 谢霁眼神往外飘去,飘到那坐得笔直的身影上,沈沧澜却是颤抖着冲着谢霁伸出手:“解药!” “没有。”谢霁随口应付。 “没有?”沈沧澜陡然瞪大了双眼。 “没有下药,本王忘记了,昨天的茶水才下了虫药,今天没有。”谢霁目光仍旧定在骑着马的黎青鸾身上。 “你………”沈沧澜被气得眼看又要吐出一口血,却因为谢霁的一句话噎了回去:“若是吐车里了,本王定会让你舔个干净。” 沈沧澜连连吃亏,说出口的话夹枪带棍:“刚封了王还玩男宠,真是没出息!” “你有出息不还是坐在玩男宠的王爷车里。”舌战群王的谢霁嘴上功夫向来厉害得很,又岂是沈沧澜这个顺风顺水的世子能抵得过的。 沈沧澜哑然,他坐进他马车还不是因为他被他打伤了,如今他却倒打一耙! “不过本王却有些好奇,你和我五皇兄交情甚笃?”车外的黎青鸾似是感受到了谢霁的眼神,回首捕捉目光,谢霁立刻放下车帘,在这一系列动作之下,他还不忘这般道。 沈沧澜脸色微变,沉默了。 黎青鸾收回目光,竟也恰巧听到了谢霁的话,她微一勾唇,她就知道谢霁亦是会注意到。 沈沧澜一来就挑车帘,还说了一句“果真伤风败俗”,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只凭外头行人的闲言碎语么?自然不会!朝堂之人总是谨慎,但沈沧澜这般笃定,定是有亲眼见过谢霁是断袖的人告诉了他!亲眼见过谢霁是断袖的不就是谦王么?要不然沈沧澜怎么会有那个胆子去挑皇室王爷的帘子? 沈沧澜站谦王一派,但看中立的武安侯却是有些想站钰王一派,父子俩斗么?也许这沈沧澜站谦王一派也是个烟雾弹呢?真真假假教人看不清。 黎青鸾摇摇头,谦王势力不明,钰王本身就羽翼渐丰,齐王亦是在拉拢势力,端王她倒是还没来得及了解。总而言之,北元夺嫡之争这般激烈,朝堂之下定是暗潮汹涌。 待回头之日,她倒要看看,这谢霁手中有怎样一副牌,能扭转乾坤! 不过为今之急……她沉沉目光看向南齐的方向——黎绿腰,朕要来了,你可有准备? 第20章 她与众不同 “他的失忆什么时候能治好?”黎绿腰盯着面前的太医。 太医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这位公子头部受过重伤,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永远都无法恢复记忆。” “是么?”黎绿腰唇角翘起,极艳的容色此刻更艳。 “殿下恕罪!”太医狠狠跪在了地上,发出了骨头撞击地面的清脆声。 “你可知道里头这位公子是谁?” “这……微臣不识。”太医重重磕头,额头贴在地面上。 “温忠太医是吧?”黎绿腰站了起来,将太医扶起,扶到了椅子上,“温这个姓有些耳熟呢?不知我大皇姐的驸马温岭同你是何关系?” 温忠袖子之中的手一抖:“温岭是微臣的儿子。” “嗯,本宫知晓。”黎绿腰轻声呢喃,如鬼音入耳,“本宫若不知晓,又怎么会唤你前来呢?” 只这一句,温忠就知道自己一家逃不掉了。 “那本宫再来问你——里头那位公子你可识得?”黎绿腰慢慢踱步,还不忘抬手示意温忠坐着答话,“这次您可得好好回答,本宫可听说,这温家和贺家可是故交呢。” “微臣……识得。”温忠闭了闭眼,“那是贺家的公子,南齐的大将军贺岁安。” “本宫听说你可是看着贺家公子长大的,所以……可务必要治好他。”黎绿腰微笑道。 “微臣定竭尽全力。” “您且好好治,治好了就能走了,若是治不好……”黎青鸾话语顿了顿,“您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微臣遵命。“温忠再度跪了下去,俯首。 此时,贺子行疾步走来,附到黎绿腰耳边说了几句话,黎绿腰站起身来,还不忘对贺子行道:“看着点温太医,温太医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 “是!”贺子行躬身,目送黎绿腰离开,走到温忠面前想搀起他,却被温忠拂开手。 贺子行脸色不变,只听温忠道:“我不知你与岁安有何恩怨,竟害他至此。” 贺子行却不答,只淡淡道:“您还是治病吧,多余的话您说了也没用。” 温忠满目沉痛,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走向室内。 贺子行却是紧握手指,指尖泛白。 与此同时,在通往南齐的官道之上,哒哒的马蹄声如雷点落在天幕上,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黎青鸾利落一勒缰绳,停在了一片林子之前,她趁一行人在客栈落脚之时,找了能锻炼身手的地方。 她将马拴在一边,起身下马,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大腿已经被马鞍磨伤了,已经沁出了血,但她无法停歇,血海深仇在前,她一刻也不能停。 黎青鸾拿着从皇帝派来的杀手那儿抢来的匕首,这匕首削铁如泥,倒是个好东西,她要把这个好东西在她手中发挥到极致。 匕首划过夜空的声音如同野兽发出的低鸣,让人心生畏惧。黎青鸾闭着眼睛,想着自己过去学的一招一式,一点点调整动作,尽量达到与过去一样快准狠的效果。 “这女人……真是粗鲁啊……”看着黎青鸾逐渐迅速的动作,离底蹲在树枝上,悄悄俯视着她。 “你来这儿干什么?看上她了?”离扇慢悠悠扇着扇子。 “我看上她?”离底满目不可思议,“这么粗鲁的女人!要不是主子让我来看看她做什么,我才懒得来!” 离扇悠然笑了笑:“没看上她最好,总而言之,离她远点。” “为什么?”离底眉毛拧在一起。 离扇同情地看了看缺根筋儿的离底,却是不准备开这个口,毕竟照离底的性子,他说了离底也不会信的。 就在这一刹那,锃亮的雪色直冲他们而来,离扇动作快,率先跳下树,离底却还没回过神,反应慢了一拍,被削断了一根头发,匕首却是深深插进了树干之中,只留把柄在外头。 被削断的头发慢慢悠悠落了下来,离底蹲下地上,捧着他的一缕头发眼泪汪汪:“我的头发啊……” 黑靴自他跟前迈过,离底抬头去看,只见月色之下浑身煞气的女子拔出了树干之中的匕首,垂首看他:“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离扇打开扇子,笑说:“真是好巧,我们来赏一赏这林子之中的好景色。” 黎青鸾扫视了一下漆黑夜色之中显得鬼气森森的树林,愣是没看出来半点好看。不过她也懒得去想他们的目的。她一捋袖口:“来都来了,跟我比试比试。” 离扇挑了挑眉,看向离底,果不其然,离底唰得一下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宝贝头发放入胸口处,而后怒气冲冲道:“我跟你来!” “好。”黎青鸾言简意赅。 离底则率先冲了过去,拳头直砸黎青鸾心口,黎青鸾侧身躲过,反手把匕首掉个儿,以刀柄敲击离底手肘,离底只觉手臂一麻,手上的力卸了两分。 黎青鸾却没有趁机做任何动作,而是停滞了一刻,果然!下一刻离底跃起,轻飘飘翻到了她身后! 匕首在黎青鸾手中快速旋转了一圈,她都没回头,就干净利索地以刀柄撞向身后。 离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捷,竟是预判了他的位置!心里一惊,但凭借着极出众的轻功跳上了低矮的一根树枝,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离扇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击掌:“好!” 黎青鸾转身,看着站立在树枝之上的离底,神色毫无起伏,她淡淡道:“你不擅长近身战,再加上你的轻功也只发挥了三成,怎么?我不配你用尽全力?” 什么?!她在说什么!离底瞪大眼睛,以她那小身板,他用尽全力她就死了! 第一次见面时,离字护卫队虽是认可了她,但他们只是试探,因而把握着度,所以她能从容应对。她心里十分清楚,以现在的她,护卫队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能要她的命!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她若是日日处于不温不火的训练之中,如何提升? 她看懂了离底眼底透露出来的意味:“怎么?怕我死了?” 离底诚实点头。 她笑了:“我命硬,死不了。” 短短六个字,平平淡淡语气,却莫名激起了离底心里那股气,他从枝头飞下,顺手折了树枝,轻盈落地,朗声道:“好!再来!” 离扇扶额,他就知道!离底这个缺心眼儿的! 两人各立一边,风乍起,吹得两人衣摆飒飒作响。 这次,黎青鸾动了,她拿着匕首从侧方先行攻击,她速度快,但离底的轻功却更快,刀尖堪堪碰过离底衣摆,未能动离底分毫。 但离底手中树枝从黎青鸾肋下擦过,树枝已经划破黎青鸾腰侧衣服,即将划伤黎青鸾的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黎青鸾眼疾手快,匕首唰一下就砍断了树枝,并后退几步,拉开与离底的距离。 离底看着手中还剩半截的树枝,耸耸肩:“没事,还能用。” 他的话音刚落,手中仅余的半截树枝便直指黎青鸾咽喉,仅一刹那。 他歪头:“我赢了。” 黎青鸾毫无波澜的眼神向下看,离底亦是随着她的目光向下看,他看到了匕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反射出冷光。 两人平手。 就在这一刻,离底心中翻涌出一股更为强烈的情绪,他一定要赢!赢了面前这个人! 旁观的离扇顿觉有些不妙,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只见眼前一花,离底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黎青鸾更是随时处于备战状态,两人再次开始了交战! 按说依照离底的轻功,以黎青鸾现在的状态应是会略逊一筹,可她也不知为何,竟也能勉强跟上离底的速度。 两人的交手令人眼花缭乱!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黎青鸾清楚以自己的体力,撑不了多久,她一边抵挡着离底的攻击,一边寻找着离底的短处。 离底不擅长近身战,因而在抓住离底停止攻击的一瞬,黎青鸾骤然靠近,拉近了两人距离!离底心慌了一瞬,正想再次拉开距离,可是晚了! 黎青鸾已经飞扑而上,狠狠踹向离底的腿,离底被踹倒,他的瞳孔倒映出了匕首的模样。 黎青鸾手肘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停留在离底的眼瞳上方,说出一句话,却不是“我赢了”,而是:“多谢。” 多谢你陪我比试。 离底好似没反应过来,盯着匕首尖,一副怔愣的模样。 黎青鸾却是已经脱力了,她收回匕首,也不管脏不脏,直接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疯狂喘着气。 “本王的护卫什么时候成你的磨刀石了?”谢霁的声音悠悠从上空传来。 黎青鸾睁开眼睛,有人含笑俯身入她眼,她再度闭上眼睛:“刚刚。” “你倒是不客气得很。”谢霁直起身。 黎青鸾已是累极,懒得说话了。 “起来。”谢霁踢踢她的肩膀。 “起不来。”黎青鸾闭着眼睛,有些不耐,“你这人怎么……”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骤然被人抱起,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谢霁分明的下颌。 行吧,有人抱她,她就享受吧,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谢霁怀中,女皇陛下可永远学不会害羞二字。 谢霁看着她这一举动,嘴角微微抽搐,不过手上还是稳稳当当地抱着。 黎青鸾动也不动,还不忘对那两人道:“别忘了把我的马给牵回去!” 离底、离扇:“………”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马! 月色已是浓郁至极,地上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直至消失。 “可服气了?”离扇看着身边仍有些恍惚的离底。 离底瘪嘴,本就偏阴柔的容貌此刻更是如同姑娘一般,他戳戳离扇,悄声道:“主子怎么抱她呢?主子不是有洁癖吗?” 离扇瞥他一眼,高深莫测回他:“对于主子来说,她与众不同。” 可不是不同吗?可太不同了!这样的女子他生在世上可是第一次见!因而离扇恍然大悟:“难不成……” 离扇以为他终于开窍,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模样:“就是……” “主子要让她代替离歌成为护卫头领?” 离扇应声倒地,倒地的前一刻他想,离底这小子缺心眼缺到天边了,没救了! 这厢谢霁已经带着黎青鸾回了客栈,他一边踹开门,一边不忘吩咐昏昏欲睡的小二准备热水。 骤然被打开的门吓得小二一个激灵,还没等到骂出口,就摸到了被扔到怀里的银子,他立刻谄媚笑道:“您稍等,马上就好。” 谢霁回来的动静不小,自然把睡在隔壁的沈沧澜惊醒了。 谢霁这厢刚把怀中的黎青鸾放到了塌上,转身就对上了沈沧澜奇异的目光,他倚在门框:“您的护卫可真是娇弱啊。” “听见没,人家世子说你娇弱。”谢霁倒不反驳,而是把话递到了黎青鸾耳边。 黎青鸾翻了个身,背对外头:“身为一个男宠,不应该娇弱么?” 谢霁闻言,立刻转头对沈沧澜道:“听见了没?本王的男宠就该娇弱,本王愿意宠。” 沈沧澜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此时,一个鸽子自夜色中扑棱棱飞来。 沈沧澜不动声色地关严门,将早已写好的纸条塞进了鸽子腿上绑住的竹筒之中。 他又想了想,又把纸条拿出添了几个字,这才再度塞了进去。 沈沧澜从窗户警惕探出头观望了一圈,看到没人,才将手中的鸽子放飞。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那一刻,房檐上齐刷刷露出一排头。 有人打了个响指,那正飞得欢快的鸽子却是应声而落,鸽子马上要落地时,一道影子掠过,抄起那鸽子,又迅速回到了房檐上。 “快看看!”有人咕哝了一句。 “哎!别挤!” “停!”有人一声颇为严厉的喝声止住了众人的琐碎,众护卫都乖乖安静下来。 离歌被几人围在中间,拆开了那封信,信上倒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无非是停几步行几步,不过…… 众护卫的目光落到了信的最后新添的几个字上,因为是新的字迹,墨还未干,夜色之下看起来有些模糊。 几人眯着眼睛终于凑齐了这句话:“子时,霁王与其男宠外出似行不轨之事,丑时,霁王抱其而归。” 众护卫:“………” 第21章 我是你的阿鸾 “热水来喽!”小二一声吆喝,把洗澡水抬了进去。 黎青鸾忍着疼坐起身,看看谢霁。 谢霁回瞟她。 黎青鸾眼神示意。 谢霁一脸无辜,表示看不懂。 又来这套!黎青鸾轻嗤一声,她脱了,他又得躲,何必! 因而黎青鸾再次大大方方脱了外衣,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戴了好几天,真的闷人。 谢霁却站在原地,还未动。 黎青鸾挑眉,再次脱了一件,中衣里的亵衣若隐若现。 这次谢霁还是未动,但床前的屏风却是动了,正巧挡在了谢霁身前,严严实实遮住了黎青鸾的身影以及浴桶。 黎青鸾脱光了衣服,进入了浴桶之中,热水烫得伤口有些疼,但也熏得人骨头都酥了。 这时,一个东西从谢霁的手中划出抛物线,最终被抛进了浴桶之中。 黎青鸾疑惑地看着那绿绿的一团在热水之中猛然炸开,将满桶热水染成了青色,刹那间她感觉自己的伤口像是在被虫子啃噬一般疼痒,她下意识要去抓挠,却听得外头一声喝:“不许抓!” 黎青鸾转头透过屏风看到那人影影绰绰的身影,他背对屏风,仿若背后长了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要你命的东西。”谢霁扔下这句话,又道:“半个时辰。”随即他便从窗户掠了出去,还不忘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外头的护卫队扒拉着门窗将一切看在眼里,可黎青鸾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透过窗户看不到,几人只能听见呼呼啦啦的开门声,关门声,还有自家主子一声“不许抓!” 一听这话,众护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么珍贵的药浴怎么就给那个女人用了!那可是以他们千辛万苦寻来的有“神草”之名的药草炼制而成!洗髓伐骨,愈伤疗创,珍品中的珍品! 但是谢霁的决定,无人可以置喙。 因而看到谢霁从房间中出来,众护卫立刻噤声,离歌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件呈给谢霁。 谢霁扫了一眼,目光在最后一行上停留了一刻,随即便递给了离歌。 离歌再次将信按照原样放回竹筒,放飞了鸽子。 看着很快消失不见的鸽子,谢霁眼中漫上淡淡笑意:“你说这鸽子是飞往何处?” 离歌恭敬答道:“属下斗胆猜测是……皇宫。” 漫天星光在谢霁头顶闪烁,照得他眼眸之中的笑意更为明朗,他对离歌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道:“仍是按兵不动,待我们回来,盛京可就精彩了。” 北元京城——盛京,滔天繁华之下却是蝇营狗苟的算计。 “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子明示。”离歌忽然跪下。 “不明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谢霁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瞥他一眼。 离歌沉默,却不起身。 谢霁亦是不言,只抬头看向朗朗天空。 离歌就这般一直跪着,其他护卫自是不忍心,纷纷下跪:“主子!” 谢霁看也不看:“既然喜欢跪,便一直跪到天亮吧。” 他们自然没有注意,早已过了半个时辰,里头的黎青鸾早已泡完药浴,神清气爽地穿好了衣服,听到了外面细碎的声音,她推开了窗,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瞧着那齐刷刷跪了一排的人,有些惊愕,再瞅一眼谢霁那阴沉的脸色。 这些护卫们怎么惹到他们的娇娇主子了? 黎青鸾想了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故意大声道:“这么吵,还让不让睡觉了!” 她这一声,扰得隔壁已然沉睡的沈沧澜都翻了个身,自然也惹得众人纷纷看向她。 谢霁目光倏地看向她,两人隔着星光月色遥遥对视,黎青鸾再度开口:“没听见吗?你们太吵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 谢霁有些紧绷的手指骤然放松:“罢了,你们起来吧。” 众护卫纷纷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离歌却是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想再说什么,被离风拽了个不知什么东西,一把塞进嘴里,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今晚还睡屋顶么?”黎青鸾感到半边身子有些麻了,毕竟这个反着身子向屋顶看的姿势也不好受。 闻言,谢霁挑眉,意思是关你何事? “我睡觉缺一个护卫,你进来给我当差。”黎青鸾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凭什么?”谢霁抱胸。 “哎呀,我给你银子,当我雇你,行了吧?”黎青鸾冲着他招招手,她感到自己腰要在窗棂上断成两截了,她赶紧道:“我等你。”语罢,就匆匆忙忙收回了身体。 极浅淡的一抹笑意掠过谢霁眼眸,可却稍纵即逝,深沉的夜晚更是显得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下不为例。” 众护卫齐齐应了一句“是!”,目送谢霁的身影消失。 离底性子最是外放,因而他想也不想就“啪”一声打在了离歌的后背:“你不要命了!要不是沈小姐及时叫走主子,你今天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离扇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离歌把塞嘴的东西拿了出来,神色坚定:“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离尽托着娃娃脸唉声叹气。 “你个木头疙瘩!”离风也忍不住了,狠狠骂他。 “但是你们想过吗?”离歌猛然回头,攥紧手中的布料,“不过区区一个女人!” 一声嗤笑清晰地传入了众护卫的耳中,一直默默无闻的离桃拨开将离歌包围的离风和离底以及离尽,一巴掌扇了过去! 离歌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 “区区一个女人?”离桃脸色仍旧平静,眼底却是翻滚情绪,“主子和亲时,我们没去,也只有你陪主子去了!虽然我未见过那人,但我却得问问你,那人真的只是区区一个女人吗?” 这个反问语气并不强烈,但却让人感到铿锵有力,所有人皆是沉默。 “区区一个女人”让主子魂不守舍,甚至爱屋及乌!遇上像她的人,也忍不住呵护三分! “主子不让提,我们就不要触霉头。”离桃道,“既然主子宽宥那沈家嫡女,就宽宥着,不过一个聊以慰藉的替身罢了,能影响什么?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因为沈家嫡女像那人,主子才亲近她?照我看来,这沈家嫡女有勇有谋,堪为合作!说不定主子只是想同她合作罢了。” 众护卫沉默,细细斟酌着离桃的话。 离歌也不知想没想明白,但身体终究也放松下来,他居于统领之位,心结放下,护卫队内部才能达成一致。 离歌捏一捏自己手中沾着自己口水的布料,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定睛一瞧,那不是只袜子吗! “离风!你小子!”离歌勃然大怒。 离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袜子:“哎呀,这不权宜之计嘛!别计较!”可他抢过袜子后,却一溜烟就跑了。 离歌脸色铁青,咬着牙追了上去! 护卫队登时哄堂大笑。 “银子呢?”谢霁一进窗就冲着黎青鸾伸出手。 “我给你台阶下,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黎青鸾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什么时候给我台阶了?”谢霁装傻。 “滚!”黎青鸾估摸着外头也差不多了,不再与谢霁多言,倒头就睡。 许是太累了,没过多久,平稳的呼吸声便传来,她睡着了。 谢霁看着那熟睡的人,忍不住上前,柳叶眉弯弯,琼鼻朱唇,水墨画般的恬静美人。 谢霁久久立于床前,似是疑惑,更是不解。 最终黑夜之中传来不知谁的一声幽幽叹息,随之落下的是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了那人身上。 月光洒在床前,床前已无人。 自客栈飞出的鸽子扑棱棱飞过一座座城池,在靠近盛京之时竟被再度被人捉住,待再次放飞时,那天空中竟然飞出了三只一模一样的鸽子——朝着三个不同方向。 鸽子很快消失在了天幕之下,只有徐徐微风,依旧坦荡。 ——— “阿鸾……阿鸾……”徐徐微风之下,有人正喃喃道。 “怎么了?”黎绿腰打着哈欠,看着一旁的贺子行。 “他梦魇了。”贺子行回道。 “这般小事也值得叫醒本宫?”黎绿腰十分不快。 “他在唤人。”贺子行低低道。 “唤的是何人?” “阿鸾。” 黎绿腰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他恢复记忆了?” “属下不确定,故而向您请示。” “……带本宫去瞧瞧。”黎绿腰站起身。 此时的贺岁安感到自己眼前被泼天的血色所覆盖,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人影倒下,他努力地想要去看清楚,却一个也看不清楚,可那模模糊糊浮动的人影之中,却只有一道明黄色身影莫名清晰。 他听见那道明黄色身影断断续续道:“小安子……信任……等你……”可这些零零星星的话语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到底是谁?是谁?在他耳边那般说话?音容笑貌犹在耳畔,可眼前却浮不出一张清晰的脸,但嘴边熟悉的称呼却已脱口而出:“阿鸾!”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明艳至极的脸闯入他的眼帘,一刹那间仿若层叠花瓣鳞次栉比盛开,煞是好看。 “你是……”他迟疑地问。 “我?”黎绿腰笑了,“我是你口中的阿鸾。” “你是……阿鸾?”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像么?”黎绿腰笑得舒展,任谁瞧了都忍不住为此惊艳,可贺岁安的瞳孔中却尽是平静。 “不像。”他说了实话,他记忆里那副模糊的身影那般笔直如竹,眼前的人却是艳丽如花。 “你呀。”黎绿腰听了他的话,心底嫉妒的藤蔓疯狂蔓延,但面上却装出一副哀伤的模样,“怎么能忘了我呢?” “我……忘了你?”贺岁安只觉浅浅疼意自太阳穴开始蔓延。 “对啊,我是你的阿鸾。”黎绿腰袖子一抹,两行清泪便从那双妩媚的眼睛之中落下,看得人于心不忍,“我们是有婚约的,可我那皇姐对你爱而不得,竟故意让你去镇守叛乱,惹得你这般凄惨,要不是我拼命找回你,让人帮你救治,你怕是就………”这般说着,她扑在了贺岁安的怀中。 看着哭得那般凄惨的女子,贺岁安有些犹疑地伸出了手,拍了拍她的背。 黎绿腰猛地一僵,她一把抓住贺岁安的手:“你是不是记起我来了?” 贺岁安看着眼前的人,即便她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可他仍旧毫无记忆,甚至……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排斥。 他盯着她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你且好好将养,待养好了我带你出去转一转,你自然就能恢复记忆了。”黎绿腰放心的同时又有一丝烦躁,因为那毫无着落的策龙卫的消息。 天色微明,黎绿腰披着外衣出了殿,身旁是随行的贺子行。 许是因为脚步太快,外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了一截,可贺子行还是低着头,好似没有看见。 “子行。”她唤他。 “奴才在。”贺子行垂首应道。 “帮本宫披上衣服。” “是。”贺子行垂眉低眼,上前就要为她披衣,可黎绿腰却一把掐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 “为什么不看本宫?” “………” “你凭什么这般模样?”黎绿腰狠狠掐着他的脸靠近自己,“你自己选择的跟着我,如今又为何这般惺惺作态,真令人恶心!”语罢,她重重地将他甩在地上。 他匍匐在地上片刻,又很快跪好:“公主恕罪。” 黎绿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不想看到你,你去给本宫查贺子行所到之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策龙卫的消息,否则就提头来见!” “奴才遵命。”贺子行看起来很是恭敬地离开了。 黎绿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起了无端火气,她用力踹向那长着漫漫白樱的树,无数的雪白花瓣飘然落下,落到了她的头上、肩上,还有她那已经掉落的外衣上。 无外乎她这般狂躁,因为她见过贺子行呆在黎青鸾身边的样子,细腻、温和、包容。如这般她外衣散落的瞬间若是发生在黎青鸾身上,贺子行定是会忙不迭地赶在外衣滑落之前提起。 又是黎青鸾,她都死了!贺岁安、贺子行,一个个都惦记着她!那样一个相貌冷硬堪比男子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 黎绿腰静默了一瞬。对啊,她都死了,她亲手杀的。这些人惦记她又有什么用,她可是黎绿腰!还争不过一个死人吗? 不着急,慢慢来。贺子行、贺岁安、策龙卫、甚至整个南齐都将会是她的! 想到这儿,黎绿腰彻底冷静下来,唇边笑意缓缓绽放。 她自是没有发觉,此刻的窗边有人眼神困惑地盯着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22章 喊我一声师父 “呕………”沈沧澜半死不活地从马车车窗干呕了一声,马车赶得飞快,他头晕恶心,没吐到车上已经是他自以为最大的仁慈。 可谢霁却是嫌弃到不行了,他忍耐一个时辰已是极限,这会子一脚就把沈沧澜踹到了车外。 他们前些日子脚程太慢,因而自今日起开始赶路,这马车行了刚刚一个时辰,疏离而高高在上的沈沧澜就成了这么个鬼样子。 沈沧澜被踹出车外的那一刻,只觉天也蓝,水也清,草也绿,嗯,当真是好风景。 然后,他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吐完了,待他回过神来,睁眼看去时,自己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再抬头一瞧,是早已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众人。 沈沧澜悲愤欲绝:“你们还是不是人!” 这一刻,黎青鸾只觉得沈沧澜初始时身上的棱角与不屑在马车中被那个黑心的狼崽子真真是磨了个干净。 最终,还是沈沧澜的侍从白术将他扶了起来,吐完的沈沧澜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世子爷大手一指:“你骑马带着我!” 谢霁闻言瞟了黎青鸾一眼,并未多言,而是示意赶车的离歌挪一挪马车,随即撩起车帘,一副看戏的模样。 黎青鸾扬眉:“世子爷说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沈沧澜气不打一处来,“这几日你一直骑着我的马!我还没找你算账!本世子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带着本世子!” 黎青鸾一扯嘴角:“好啊。” 说着,她翻身下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先上马。” 天下四国鼎立,分别为南齐、北元、大漠、西越,其它弱小国家皆是依附其生存。大漠之中荒原遍布、沙漠横生,因而其盛产的坐骑名扬天下,沈世子这匹马就是出自于大漠,名唤玉狮,乃是大漠之主赠予天仪帝,又被天仪帝赏赐给沈沧澜。 玉狮桀骜,沈沧澜花了一年功夫才堪堪将它驯服,如今在黎青鸾手底下却那般温顺,看得沈沧澜也颇不是滋味。 沈沧澜拖着刚吐完的软绵绵的身子牵着缰绳就上了马,可玉狮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发起狂来,拼命地直起身想要甩掉背上的沈沧澜。 沈沧澜本就因为晕车全身无力,自是轻而易举被甩飞了出去,恰好是谢霁的马车方才停的地方。 离歌看了一眼,拍拍胸口,幸好主子英明。 只有白术匆匆忙忙去扶起自家主子,结果沈沧澜紧紧闭着眼,一脸惨白。 “怎么了?”黎青鸾一手拉着缰绳,随口问。 “晕了。”谢霁淡淡瞥了一眼。 黎青鸾:“………”这人真是娇生惯养! 本想加速赶路的众人只得再度找了一个客栈停滞,必须等着沈沧澜养个两三天。不过这对于黎青鸾来说倒也算个好事,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又可以训练身手了。 这次是一片竹林,月亮再度高高挂起,黎青鸾结束了一次训练,手持匕首气喘吁吁地站在竹林之中。 “手臂力量太弱,腿部力量更弱……总而言之,你太弱。”有人平平声音自黎青鸾上空飘来。 黎青鸾拿着匕首抬头,看到了离桃那张从无波澜的面容,她虚心请教:“那请问,该如何训练呢?” 这话倒是问的离桃一愣,自黎青鸾出现开始,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骨子里的那种不会轻易臣服的气势,再加上黎青鸾训练时的动作身法极度标准,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因而她以为自己的话会遭到黎青鸾的奚落和反驳。 离桃回过神,黎青鸾还在抬头看她,她眼中明亮而坚定。 离桃干咳两声,跳下竹子,稳稳落在地上,黎青鸾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全身,顷刻间就下了结论——擅长近身战,但轻功略差。 “想知道?”离桃面瘫着一张脸,她好似从不会变化表情。 “请赐教。”黎青鸾道。 “赢了我,我来助你训练。”离桃面容虽是没有变化,但眼神却变得沸腾,她靠近黎青鸾,“我可不是离底那个废物。” 黎青鸾毫不在意离桃因靠近带来的威压,她沉吟道:“我记得我和你家主子达成的第一个合作时就说了吧?我可以任意调用你们,在不损伤他的利益的情况下。所以,我在不与你比试的前提下,你仍需助我训练吧?” 离桃却没有丝毫退让,她再度向前踏了一步,离黎青鸾仅余一步之遥:“可是,我不认为你是那种喜欢在温水中畅游的人。” 闻言,黎青鸾抬眸,霎时间两人目光相接,黎青鸾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仅仅一瞬,无须多言,两人同时出手,没有任何武器,只是拳头的碰撞。 竹叶被风卷起,从枝上滑落,但还未等到落地,就再度被风托举在空中,悠然飘荡,从不坠落。 “你赌谁赢?”离尽怀里一堆小玉瓶叮呤咣啷作响。 离风看似不经意瞥了瞥这堆玉瓶,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一点:“我不知。” “嗯……不知道?”离尽大大眼睛弯了起来,“没事,我帮你知道知道。”说着,他就要从自己那对五颜六色的小玉瓶之中挑选一瓶。 离风手中的虫子与离尽的毒相生相克,可他懒得抵抗,说出了猜想:“面瘫。” 面瘫是护卫队对于离桃的内部称呼,毕竟他们的认知里,一个人喜怒哀乐都不展现在面容之上,真的是面瘫到了极点。 “英雄所见略同!”离尽扬起手,离风有些半死不活地跟他击了个掌,“你呢?离底。” “我猜……”笑吟吟的声音传来,熟悉却又有些怪异。 两人浑身一僵,齐齐回首,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正熠熠生辉,见他们转头,他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两人再度僵硬地转过头,观看着这场比试。 此时黎青鸾力气已耗尽,可离桃仍旧立如竹,毫不费力。 “认输么?”离桃盯着面前的人,很好奇从她嘴里吐出认输两个字是什么样子。 黎青鸾勾起唇角:“当然……” 后面的字她说的小声,离桃还没听到她后两个字是什么时,忽地感觉背后一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可是——晚了! 离桃四周的竹子悉数倾塌,一齐向离桃砸来,哗啦啦响的竹叶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住了离桃的视线,离桃下意识就要挥开这些竹子和竹叶。 就在这一瞬间,破绽出!黎青鸾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一般冲了出去,直击破绽! 离桃只感觉自己被重重竹叶之中清冷的香包围,可一刹那间更为冷辣的气势袭来,冰冷的刀背抵上了她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稍带歉意的话语:“抱歉,我输了。” 竹叶于两人的四周纷然而落,好似铺上了一层厚厚地毯。 “她不是赢了吗?”离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在听见黎青鸾的道歉之后却是疑惑。 “她输了,也没输。”离风捻了捻手指,指尖黑色粉末被风吹散,“要是比近身战,沈家小姐输了;若是比输赢,那自然是沈家小姐赢了。” 离尽恍然大悟,对啊!一开始比的是近身战,可黎青鸾却使用了匕首,不过她什么时候砍断的竹子,他们竟都未发觉! 这不就是……平局? 离风和离尽再次齐齐看向身后,身后早已无半分人影。 “主子果真料事如神。”离尽嘀咕了一声,随即看向前方。 离桃的面瘫脸仍旧没有任何改变,但眼中流露出的讶异却是毋庸置疑,依她看来,黎青鸾能赢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虽然借助了匕首,可仍是赢了。 “我使用了匕首,因而还是输了。所以,帮不帮我,由你决定,我全盘接受。”匕首在黎青鸾指尖旋转一圈,随即溜进了黎青鸾的袖口,不见踪影。 “三个问题。”离桃伸出三根手指,看起来不是很计较黎青鸾用了匕首这件事。 “问。”黎青鸾颔首。 “第一,为什么使用匕首,仅仅为了赢?” “不。”黎青鸾眉目如雪,“这场比试我注定赢不了,你我都知。但是,我输也得输得漂亮些。” 离桃眼底浅浅笑意:“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砍断的竹子?” “你帮我砍断的。”黎青鸾抬起脚上的黑靴,贴着靴底的地方有黏连的痕迹。 离桃骤然回想起她与自己比试时多次借助竹子的力,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原来她是借着她的力气用黏连在靴底的匕首削断竹子。 “第三,你要喊我一声师父。” 风乍起,吹得黎青鸾愣了一下,明白离桃这是心甘情愿地助她训练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利落单膝下跪:“徒儿拜见师父。” 这一跪,不止离桃,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眼中的“沈露安”那般桀骜,对自家主子都敢针锋相对且不落下乘,如今竟如此容易就跪了。 屈服容易,不过蝇营狗苟之辈;伸直亦是容易,可更是过刚易折。能屈能伸者,方能成大器。 沈家小姐这样的心胸,令人……震撼。 谢霁靠在竹子上,衣袂在风中浮动,盯着“沈露安”下跪的略显纤细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次日,沈沧澜站在客栈前,仍是那副高冷疏离模样:“我有些累,去雇辆马车慢慢行,你们先走,别误了大事。” 谢霁桃花眼一弯:“沈世子,本王将你丢在这里不合适吧?这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就又成本王克的了吗?” 哪有人这样说话!沈沧澜本就苍白的脸被气得更为苍白,他白着脸道:“到时……”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谢霁道:“离歌。” “是!”离歌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沈沧澜身体一软,被打晕了。 白术赶紧上前扶住他。 “把他给我从头到脚包好,还有……嘴里塞上白布,省得再吐了。”谢霁十分冷漠。 没过多久,黎青鸾眼睁睁看着一个“蚕蛹”被运进了谢霁的马车里。 谢霁忽地冲黎青鸾一笑:“要不要喝口茶?” 什么意思?黎青鸾拧眉。 看黎青鸾不解,他粲然一笑,弯下腰为她撩起鬓边碎发:“本王就在马车里,看着你。” 还没等着黎青鸾琢磨琢磨这谢霁什么意思时,就被离桃挥挥手叫走了。 接下来,黎青鸾终于知道谢霁为什么问她要不要喝口茶了! 因为这训练——真是该死的难受! 也不知离桃用了什么办法去驯服了那玉狮,如今她正高骑马头,手中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而马屁股后头跟着——黎青鸾。 黎青鸾腰上栓着绳子,绳子另一头牵在离桃手中,玉狮为名马,撒蹄子跑起来,那速度又岂是黎青鸾能跟得上的! 黎青鸾被拖行了一段路,很快调整,尽力跟上玉狮。 若是她没记错,以马拖人可是刑罚,以刑罚来训练,真是变态! 离桃像是听到了黎青鸾的腹诽,她回首,以她特有的平平嗓音道:“我当初训练时,亦是如此。不过,我们赌得是命。” 黎青鸾浑身一震,抬眸去看离桃,离桃却早已转头,只用后脑勺对着她。 黎青鸾敛下心绪,一心一意跟紧玉狮,就在她好不容易适应了玉狮的速度时,一道冷光直冲她而来,黎青鸾艰难地侧身躲过,可就在这瞬间,玉狮却是加快了速度,黎青鸾再次被拖行。 这一幕让跟随在谢霁马车后的随从两股战战,以为霁王的男宠惹怒了霁王,才被施以如此残忍的刑罚,因而都垂首,不敢抬眼瞧。生怕触犯了霁王的什么忌讳,也被一齐拉去受这刑罚。 此时的黎青鸾却感觉浑身都要裂开了,嗓子也干得冒烟,她费力拿眼去瞧那一道冷光落下的地方,由于被马拖着,视线模糊,她只瞧得一抹绿一闪而过,不过也足以识得了,那是一片竹叶。 “躲开那些竹叶。”离桃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也知道,那些竹叶足以要你性命。” 在被玉狮拉着的筋疲力尽的过程之中,躲开那些要命的竹叶么? 真残忍呐!黎青鸾发白的唇扯出笑意,不过——她喜欢! 第23章 我不要铜钱,我要你 “唔……唔……”有人喉咙里发出声音,不用说,定然是沈沧澜。 他瞪着眼睛看谢霁,眼中俱是一眼可以看出的神色——放开我! 谢霁睁开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他冷冷看向沈沧澜,沈沧澜对上他的眼眸,立刻噤声,霁王心情不大好啊,为什么? 沈沧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地上坐起,风拂过车帘,露出那道被玉狮拖着的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大到连嘴里塞着的白布都掉落了出来:“你让玉狮拖着你的男宠?那可是玉狮!”他眼力不错,能看出这是在训练黎青鸾。 谢霁闭上眼睛,权当没听见他的话。 “他都是男宠了!你何苦这般对他?”沈沧澜苦口婆心地劝道。 连沈沧澜这个对霁王男宠向来看不惯的人都为黎青鸾求情,可想而知现在的黎青鸾有多么凄惨。 “那本王应该怎么做?把她放在安乐窝里,锦衣玉食地豢养着?”谢霁骤然睁开眼睛。 “……难得不是吗?”沈沧澜被谢霁吓了一跳,气势不足地问。不管男人、女人,到了上位者的手里,不都是一个宠物吗?闲来时逗一逗,忙碌时解解乏。 谢霁透过时不时颠起的车帘看向那道奋力的身影,眼神虚浮,好似在透过她看向更远的身影:“不,她合该平步青云。” “你说什么?”沈沧澜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平步青云?一个男宠?” “太吵了。”谢霁踢起脚边的白布,白布精准地被踢进了沈沧澜的嘴里。 沈沧澜乍一被塞了白布,下意识一呕,最终被嫌弃他的谢霁打晕,再次倒地成了“蚕蛹”。 ———— 半月后,春台县内。 “哎呦!”一声娇娇的叫声传来,一个纤细小巧的身影倒地。 “没事吧?”一双手将那少女稳稳扶起。 少女连忙道谢:“多谢公子。”她抬起眼瞧去,只一瞬间就看痴了。 只见那男子一袭凝脂色衣袍,眉目并不锋利,反而有些模糊,正是这种模糊使得他的气质毫无棱角,像是春风下绽开到极致的一株玉兰,更似是一方暖玉流入温泉之下,比温泉之水还要暖三分。 那男子冲她笑笑,随即拢起广袖离开。 女子看起来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是被他惊艳得一步也不能动。 这时,有人撞了她一下,撞得她趔趄了好几步。 “谁他娘的撞姑奶奶?”纤巧的少女好不容易站直,却发出了与她娇小身躯截然不同的河东狮吼。 “是小的,头儿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连连弯腰道歉。 少女猛然转头:“你他娘的走这么快干什么?” “头儿呀,我这不怕您有危险么?” “危险?”少女似是有些不懂,微微蹙眉。 “您可知方才的人是谁?” “谁?” “先皇的贴身大太监贺子行,亦是如今四公主身边的大太监。” “啊?”少女震惊地看向说话那人。 “您刚来中京,可能不知道。咱们南齐啊,与其他地方不太相同……” “七凤夺嫡么?”少女戏谑道。 “您知道啊!”那人惊奇。 “这么有名的事谁能不知道?”少女托着脸颊,眉眼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七凤夺嫡”便是指南齐长盛帝膝下无一皇子,俱是公主。因此他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培养七个公主,从公主之中选出继承者。那年,群臣反对,天下为之震撼。 可长盛帝却力排众议,执意培养公主作为继承人。事实证明,长盛帝到底手段超群,公主们亦是十分争气,硬生生改变了天下人的看法。而最终,三公主黎青鸾自七位公主之中杀出,登基为永瑞帝。 “咱们先皇刚登上皇位不久便暴毙而亡。”这般说着,那人还叹了一口气。 少女敏锐捕捉到:“怎么?你还挺惋惜?” “这是自然,先皇刚一登基就公布了不少新政策,什么减免赋税、补助贫苦,还有女子亦可入朝为官等政策,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驾崩了啊。”那人万分惋惜。 “哦?”少女笑眸中带了几分探究。 “哎,你看我给您说岔了,咱们继续说,先皇的贴身太监贺子行一路辅佐先皇登基,但先皇都驾崩了,这贺子行还在!正在如今的四公主身边!您说这意味着什么?” “四公主联合贺子行里应外合,谋杀了先皇?”少女轻而易举猜到。 “八九不离十。”那人啧啧两声,“无论如何,在两位公主面前都是肱骨之臣,可见这贺子行是个狠人呐,所以您可得离他远些,莫要沾了晦气。也不知如今他来这儿是奉命来干什么的!反正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如今是四公主当政?”少女询问。 “算是吧,暂代朝政。毕竟仅凭四公主和那区区一个太监还掌控不了先皇早已把握在手的朝政。” “你不过一个乞丐,怎么对宫中之事这般熟悉?”少女挑起眉。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罢了。”那人嘿嘿两声笑,两手搓来搓去。 少女探究的眼神在那人脸面上停留,那人绽开笑容:“您饿了不?这是我今日讨来的馒头。” 少女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馒头,拿着馒头的那一双手脏兮兮的,连那雪白的馒头上也沾上了灰尘,她礼貌一笑:“我不饿。” 那人一听她不吃,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少女的眼神从那人身上移开,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那是皇宫的方向,她收回目光:“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那人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还没来得及挽留,眼睁睁看着少女自原地消失不见。那人眼见人消失,脸上的窘迫和卑微悉数收起,取之而代的是淡淡冷冽。 少女与那人分开之后,身形如鬼魅般潜入了一处异常热闹之地。 中京极尽繁华,烟柳画桥之间,豪奢之地不计其数,因而悉数皆是热闹非凡,但这处地方却是异常热闹,尤其是一楼更是人来人往,但二楼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幽然悄静。但却无人对这种异常的现象感到奇怪。 定睛一瞧,那高高挂起的牌匾上写着:春风一度。 “让春风姑娘陪我!”少女一拍桌子,明明小小一个女子,却硬生生拍出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这位……姑娘,咱们……”那老鸨支支吾吾,直到少女一锭金子拍到了桌子上。 老鸨眼神立刻直了,但嘴上还是说:“奴家得去问问春风姑娘的意思。” “哎呀,不用问了,我们是旧友。”少女一锭金子塞进了老鸨怀中,“放心吧。” 语罢,她像一阵风一般卷到了二楼深处的雅间,熟门熟路地推开门。 老鸨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跟着,直到她看到春风冲她轻轻颔首,她才放心离去。 少女一进屋就瘫在榻上:“这儿乱死了,也不知你为何会选择这个地方。” “鱼龙混杂之处,最是易获消息之所,你说我为何选择这儿?”那女子眉若烟柳,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说话轻声细语。 “消息扎堆又有什么用?她都死了。”少女翻个身,平躺在榻上,喃喃道。 “你信么?”春风问。 “我还不信呐!我都亲眼看见了!”少女猛然坐起,“我亲自潜入皇陵,开棺验尸!她的的确确死了,死得透透的!” “可是国师说了,让我等静待,紫微星终会越过迷雾,抵达至此。”春风声音温柔地说起了国师的预言。 “那个老不死的,管他做什么!”少女十分不满,“我们就像戴着枷锁一般,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儿蹉跎度日,真讨厌。” 就在这时,挥着翅膀的白鸽子越过浮雕栏杆,穿过翠幕,停留在春风姑娘发间的簪子之上。 春风伸出手指,白鸽这才稳稳落在了她的手指,可好似因为太肥了,站得女子手指有些泛红。 少女瞥一眼那鸽子,嗤道:“那鸽子都被你喂得肥得跟猪一样的了,小心有一天被人打下来煮汤喝!” 春风警告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少女立刻噤声。春风垂下眼帘,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密信,捕捉到那行字,她眼睛一亮,抬起眼去看少女。 少女再次躺下,双手枕在后脑勺,懒懒问:“那老不死的说什么了?” “紫微星已至,可去迎接。”春风惊喜的目光对上少女。 少女一愣,随即缓慢地扯出一抹笑,紫微星已至? 这边话还没说完,少女身形快如闪电,顷刻间就没有了踪影,只丢下一句话:“那就让我先行去会一会。” 春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个急性子!她还没说完呢,她细细看着最后一行字,此紫微星有异变,需慎重待之。 异变?她站起身,把手中的密信用火折子烧尽,可就在密信烧尽的那一刻,春风眸中闪过冷意:“谁!” ———— 经过日夜不分的赶路,黎青鸾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中京地界的县城——春台县。 黎青鸾也暂时结束了这一路的训练,毕竟训练太过惹眼。可同样,日夜不分的训练,不仅没让她疲累,反而让她神采奕奕,细弱的胳膊上有了流畅的线条,雪白肤色也镀上了淡淡蜜色。 这自然离不开谢霁的投喂。 第一次训练完的时候,黎青鸾着实感觉自己心在人间,身在地狱,连喝水的力气也没有了。 “张嘴。”淡淡声音自耳边传来,黎青鸾下意识张嘴。 凉茶自空中倾洒而下,洒落进黎青鸾干得冒烟的喉咙,浇灭了这一瞬的干涸。 还不等黎青鸾喝够,倾洒的凉茶戛然而止,黎青鸾就这么张着嘴,掀起眼皮,只见谢霁拿着茶盏立在自己身前,他的身后是大朵大朵盛开的玉兰花,它们簇拥在枝头,映衬得谢霁如同仙人俯身,悲悯一瞬。 “仙人”睨她还张着嘴,长眉一挑。 瞅着他那副模样,黎青鸾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谢霁手一抖,连带着茶盏也晃荡了两下,他微笑再度俯身,手中茶盏缓缓倾斜。 黎青鸾立刻起身躲开,只见那茶盏泄出的淡金色凉茶之中夹杂着胖乎乎的毛虫,扭曲着身体掉落在铺满花瓣的路上。 “请喝茶。”谢霁扬一扬手,还不忘把脏了的茶盏塞进黎青鸾手里。 黎青鸾盯着那道修长人影缓步踱进了马车,该死的狼崽子!总是在她快要感动的时候,狠狠给她一脑瓜子,让她清醒! 除此之外,黎青鸾还时不时能收到些某人不小心从马车扔出来的“破烂”! 有时候“破烂”会是一碟桂花酥: “咦,脏死了!”伴随着一声嫌弃,丢出来的是一碟桂花酥。桂花酥稳稳落入了黎青鸾手中。 如今初春,金秋时节的桂花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 黎青鸾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她自是看不见,马车内的沈沧澜眼睁睁看着那碟芳香四溢的桂花酥被谢霁称为“破烂”送到黎青鸾手中,他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不嫌脏!怎么不给他! 有时候“破烂”也会是一瓶疗伤的药;有时候也会是纸包内香气扑鼻的烤鸡……… 总而言之,看起来瘦小的黎青鸾在短短半月多抽条了,本来温软的五官也变得稍有凌厉。虽然算不上改头换面,但起码一眼也能看出她的改变。 进入春台县后,黎青鸾骑在玉狮上,目光掠过一道道熟悉至极的景物,眼中划过刻意压制过的杀气。 比起北元的盛京,南齐的中京总是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分软和。那探出墙头的花,爬满巷口的藤蔓,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入淡绿潭水的滴答声时不时夹杂着吴侬软语,掺和在一起,让人如坠云端,恨不得拎一壶酒,走过那青石长廊,醉倒在这温柔乡。 “好冷……好冷……”有人呢喃着冷,缩在墙角之下。 可行人来来往往,却无人递去援手,直至有人一勒缰绳,下了马。 “喏,给你。”清冷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不辨雌雄。 少女抬眼,看到了雪白掌心之中的一串铜钱,再抬眼便对上了眼前之人极亮的眼睛。 她泪眼蒙蒙,但双手却是猛地攀上了眼前之人的脖子,温软甜蜜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我不要铜钱,我要你。” 第24章 我家殿下护我护得紧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那娇小的少女挂在冷面侍卫身上,话本里的情节正在活生生上演着! 沈沧澜率先感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一把掀开了车帘,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他有些幸灾乐祸:“霁王殿下,你这男宠不大老实啊!” 谢霁连眼皮也不抬,只靠在马车里,十分漠然。 赶车的离歌眼神却没有停留在那两人身上,而是颇有些厌恶地扫视了春台县周围的景物,随即毫无歉意地对沈沧澜道了一句“抱歉”,便一把拉过沈沧澜手中的车帘,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头的分毫景色。 沈沧澜还没反应过来,抬着手停滞了一瞬,瞥了一眼谢霁,刚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被谢霁勒过的脖子还在隐隐作痛,他识趣地闭了了嘴,把想要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外头的黎青鸾皱眉,看着面前自来熟的少女,正要把手从她身上拿下去,却见少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但可贵的是那双手还跟锁链一般紧紧铐着黎青鸾的脖子。 黎青鸾叹了一口气,只得抱起少女,再度上了马。 驿丞早就得了消息,与南齐女皇和离的皇夫要作为北元代表要来吊唁,听闻谢霁入县,他戴起官帽,打理好服饰就要去迎接。 他这厢一脚刚踏出院子,就被细雨之中的那一抹凝脂色身影所吸引。 “微臣见过贺大人!”驿丞当即跪下,许是心里对眼前这位太过畏惧,驿丞的身体在稍稍发抖。 “大人不必多礼。”贺子行打着油纸伞,微微颔首。 “多谢大人。”驿丞站起,随即小心翼翼问:“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是为……” “北元六皇子……”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温和笑了笑,“现在是霁王了,霁王身份尊贵,脾性有些不可捉摸,我既然在此,就与你一同去迎接。” “是!”驿丞本来有些不解,为何贺子行要亲自去迎接这霁王,但听到那句“脾性不可捉摸”,立刻明白了。能称为“天煞孤星”的人又能是什么良善之人,这霁王怕是不好对付,贺大人这是在帮他呢。 待两人走后,一直观察的婢女和小厮偷偷聚到一起,其中一个小厮小声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太监吗?” “应当是。一个婢女有些困惑,但语气仍是肯定。 “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一年的探花呢!怪不得能得先皇和四公主青睐。”另一个婢女十分憧憬,随即又问:“既然是个太监,为什么不唤作公公呢?” “对着那样的人,你能唤出口一声公公么?”小厮双手抱胸,一副博学多识的模样。 另一个婢女赞同地点点头,这般儒雅人物,怕是没有人能叫一声公公,尊称一声大人才不枉这一身如玉气质。 可偏偏有人不这么觉得,他懒声道:“好久不见啊,贺公公。” 贺子行身居高位多年,不论是凭着一身气质抑或是地位,都无人敢唤他一声公公,但眼前之人却大喇喇地唤他一声“贺公公”。 在场之人都看向贺子行,身子有些哆嗦,也不知为何,明明贺子行这般温和,众人却生怕他动气。 但贺子行又怎会动气?他微笑回道:“好久不见,霁王殿下。”随即他不紧不慢收了手中的油纸伞,撩起衣摆,雪白衣角沾了泥水,声线不卑不亢:“奴才参见霁王殿下。” 谢霁斜靠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也不说让贺子行免礼,贺子行就这般跪着。 在看见贺子行的第一眼,黎青鸾就恨不得冲上去,抽出怀中匕首割断他的喉咙!可她不能!她不能! 微雨下得有些大了,如同米粒般掉落,砸到人身上,砸得人心里发疼,黎青鸾闭上眼睛,抱着怀中少女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被滔天怒意吞噬的她自是没有注意到,怀中少女的睫毛颤了颤。 雨静静地下着,局面僵持着,无一人敢说话,一个是南齐女皇前皇夫,一个是南齐女皇前属下,又有谁人敢言说? 打破僵局的是黎青鸾怀中的少女,少女拉了拉黎青鸾的衣角,娇声道:“你捏疼我了。” 黎青鸾这才回过神,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紧紧掐在少女的胳膊上,赶忙松手,道了一句:“抱歉。” 她扫视了一下周围,因着贺子行下跪,贺子行身后的人自然也都随之跪下,引得行人已经议论纷纷。 谢霁还大喇喇坐在马车里,不顾这些流言,他向来顺心而行。 黎青鸾把少女安置在马上,轻轻拍了玉狮的头让它安分些,然后下了马,她迎着雨走到了马车跟前,透过车帘看向车中的谢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到中京水土不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让贺公公起身?”她意有所指。 谢霁故作惊讶:“你不说,本王都忘了。”语罢,他竟还勾唇笑了笑,“离歌,你怎么忘了提醒本王?” 离歌立在马车旁,闻言,立刻道:“属下有罪,耽搁了贺公公。” 谢霁称作贺子行公公也就罢了,连他的两个属下都这般称谓,驿丞心里有些不满,这分明是对他们南齐不敬!贺大人可是为了他才来迎接这“天煞孤星”,他又如何能当缩头乌龟! 他不顾一切,率先站了起来:“微臣听闻霁王殿下是来南齐为先皇吊唁,不知道的还以为霁王殿下是来讨伐我们中京的!” 黎青鸾认得这人,这人为人正直,因家境贫寒而无法升官,她还没来得及整治,提一提这人,就被黎绿腰害死了。如今竟又被贺子行拿来当棋子! 透过雨幕,她的目光定格在那道凝脂色身影上,他明知以谢霁的性子会刁难他,还故意前来迎接,不就是要散播谢霁恶名吗?不过他又为何要散播谢霁的恶名? 黎青鸾把疑惑压下,正要开口说话,谢霁却自马车里走了出来,离歌连忙打开伞跟在他身后。 谢霁看向那驿丞:“张忠礼?” “正是微臣!”张忠礼正疑惑这霁王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便听到了谢霁的话:“忠奸不辨,也不过如此。” 张忠礼被无端这般说,十分气愤,他声音扩大:“微臣忠奸不辨?殿下怕是误会了。贺大人再怎么说也是先皇身边的人,倒是您,身为先皇的前皇夫,不礼让三分,反而步步相逼,又是何意?这不是对先皇不敬吗?难不成真如这流言所说,是您克死了先皇!”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响亮的巴掌声便自雨滴声之中扩散,本来杂乱的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 众人都十分吃惊,看向打巴掌的人,只见一个身量并不算高的、长相平平无奇的护卫不知何时站到了张忠礼跟前,放下的手掌通红。 张忠礼被打得有些懵了,贺子行这才缓缓站起,凝脂色衣袍沾了泥水,却不损他的气质,他看起来有着淡淡怒意:“霁王殿下连一条狗也管不好么?” 他说出口的话有些不雅,但众人不觉不雅,只觉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般儒雅人儿。 黎青鸾不言,只静静看他。 贺子行眉目沉下来:“我虽是一个太监,但不至于连一个小小护卫也奈何不了!” “我家殿下护我护得紧,你要如何奈何我?”黎青鸾忽而笑了,浑身溢出的煞气几乎要吞噬贺子行。 贺子行心底闪过几分疑惑,为何眼前这护卫敌意对他如此深?但但他看到这护卫身后的谢霁便也没细想,不过是护主子的一条狗罢了。 “你再得你家殿下宠爱,也不过一个护卫,你可知你打的可是我南齐官员?孰轻孰重,不用我多说吧?”贺子行眯起眼睛。 黎青鸾微笑以对:“南齐官员何时由你来出头了?你也说了,你不过区区一个太监,而他是官员,太监替官员出头,也只有贺公公能做得出来了!” 贺子行哑然。 照理说,黎青鸾的话是没有丝毫问题,贺子行作为内宫太监,身份比官员不知低了多少,可问题是贺子行可不是普通的太监,在南齐境内地位不知高出了多少官员,可这又如何?在外人看来,贺子行的身份的的确确连一个最普通的官员都不如。 “既然如此,我便亲自问问。”张忠礼终于回过神来,他上前,“不知这位……为何打我?” 这护卫身量明明不如驿丞,可众人却只觉这护卫显得异常高大。 “既然你问了,我便一条条给你列出来。一,你忠奸不辨,是非不分!你口口声声说这位贺公公是先皇身边的人,怎么却不提他如今亦是四公主身边的人!这般背主之人在你口中还要借着前主子的东风!这句话我不问你,我来问问你身后的贺公公,您要不要脸?” “二,你对外来使者不敬,有辱南齐官员之名!你张口就是霁王身为南齐先皇的前皇夫不知礼让贺子行!但是贺子行是什么身份!一个宦官!值得让北元的王爷去礼让他么?” “三!当初南齐先皇提出不让尔等提起关于霁王的流言,如今你却说是霁王克死了先皇!有违先皇之言!话从口出之前,您先琢磨琢磨,您拥护的到底是一个太监,还是先皇!”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张忠礼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贺子行幽深的目光却停滞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护卫身上。 黎青鸾如同一尊煞神一般立在那儿,她眼睫上沾着水珠,双目通红。如箭眼神穿过驿丞这个幌子,直抵贺子行。 一想到那个血夜,想到她的母后,想到那些倾覆性命的所有人,她都忍不住想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她自问对贺子行问心无愧,可他为何要这么背叛她! 雨下得更大了些,噼里啪啦地掉落在黎青鸾身上,黎青鸾只觉眼前被雨冲刷得十分模糊,只能看得眼前两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可突然,雨停了。 黎青鸾抬头,雨并未停,只不过那是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 黎青鸾侧头,那双向来含笑的桃花眼此刻也不例外,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要将此刻所有不平轻轻抚去,只余心头静寂。 “我的护卫向来忠诚,冒犯了两位,还请两位担待。”谢霁撑着伞,稍稍侧身,正巧截住了贺子行的目光。 “不过,她的话就是本王的话,本王一概认同。若是两位有不满,尽管来,本王等着。毕竟……”说到这儿,他轻笑了声,“本王的护卫,本王得护得紧些。” 他站在黎青鸾的身边,肯定了黎青鸾的话。 沈沧澜再怎么说也在官场混了几年,他一瞅这场景,立马出来打圆场:“哎呀,你们瞧瞧今天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扰乱了诸位心境,才使得这般情况,不如,我们先进去躲躲雨?” 率先松动的贺子行,他眉目已褪去种种思绪,只余礼貌的淡笑:“世子说得对,既如此,霁王殿下请。” “你知道我是世子?”沈沧澜诧异。 “世子气度不凡,奴才自然识得。” 这话一出,沈沧澜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扬眉吐气一般拉着贺子行进了驿站。 张忠礼站在原地,一身本来整洁的官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黎青鸾向着谢霁伸出手,谢霁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把一把伞递到了她的手上。 黎青鸾撑开伞,走到了张忠礼的面前,挡住了这瓢泼大雨。 张忠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先皇无用,使你蜷缩在此。我知你是千里马,但我更与你保证,贺子行绝不是伯乐。” 张忠礼不得不承认,他被打压已久,方才见到贺子行确有攀附之意,可如今想来贺子行一人侍二主,再如何有权有势也不是什么忠义之辈。就算他提携,他又如何能受得! “可是,长路漫漫,又何时才能看见天日?”张忠礼苦笑。 “终有一日,南齐腐烂的树将被连根拔起,我等自会窥见天光。” 站在雨声之下,他听那人,如是说道。 第25章 嫉妒我的美貌?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细细的嘤咛声传来,打破了这死寂一般的沉默。 众人回头一看,那马背上的少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脸通红,浑身湿漉漉的,一瞧便是不大舒服。 “……我难受。”少女眨巴着眼睛,精准地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本来没多想,可将少女从马上抱下来的那一刻,她就不得不多想了!这女人的手往哪儿放呢! 她面无表情地攥住那只在自己胸口处放肆的手,冰冷的目光对上少女的目光。 少女笑嘻嘻比了个口型,黎青鸾眯起眼睛,眼神中掠过杀意。 谁料少女再度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叫春花,好生照料我哦。”语罢,她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黎青鸾抱着春花,眼底皆是沉思。 “你是担心这位吗?”张忠礼收起伞,问道。 黎青鸾:“………”我能说,我在思考这位的死法吗?不知这春花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离歌。”不知为何,看那春花呆在那女人的怀中,谢霁只觉碍眼极了。 离歌第一次不知道自家主子吩咐自己干什么,因而瞪着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主子。 霁王殿下矜贵地用下巴点点黎青鸾怀中的春花。 离歌恍然,他走到黎青鸾面前,一把抢过她怀中的春花,递给自家主子。 谢霁:“………”本王是不是该考虑换个护卫头领了? 还好张忠礼是个有眼色的主,不等这局面僵持,赶忙伸手邀请:“里面请。” 下过雨的青石板格外干净,连探出墙的花好像都香了几分,极浅的泥土气息混入其中,不觉难闻,反倒让人咂摸出清新来。 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黎青鸾站在驿站二楼的栏杆前盯着远处探出墙的桃花,看那桃花花苞要绽不绽,撩人心弦,恨不得让人扒开那花苞,瞧瞧这多花到底有多美。 淋了雨,瞧了花,黎青鸾彻彻底底冷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过火,极有可能招致谢霁甚至贺子行的怀疑。接下来她必须万分小心,不能再露丝毫破绽。 还有,这贺子行来春台县干什么?是黎绿腰又有什么阴谋吗? 这厢思索不明白,那厢娇娇女声已传来:“小郎君,快来!” 黎青鸾不去理她,但额角青筋还是忍不住跳了跳,这春花到底是干什么的! “叫你呢,小郎君。”谢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黎青鸾身边,以手支着下颌,同样看向那株出墙的桃花,“这桃花乍一看还挺像杏花,你说呢?” “殿下真会说笑,杏花早就谢了,又怎么会同桃花像呢?”黎青鸾瘫着一张冷脸。 “也是,杏花谢了,才能有桃花啊。”谢霁意味深长道。 “一肚子拐拐肠子。”黎青鸾毫不客气道。 谢霁眉毛骤然挑高:“你说什么?” 黎青鸾微笑:“我在夸您,七窍玲珑心。” 闻言,谢霁颇为赞同点点头:“夸得好。” 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她生怕自己忍不住一拳打在这家伙脸上,破坏两人的合作关系。 “好了,沈姑娘。”他低声笑了笑,靠近她,“你是不是该同我说一说………” “说什么?”眼瞅着他越靠越近,黎青鸾只得向后靠了靠,背抵在栏杆上。 谢霁双手撑在栏杆上,把她圈在中间:“你为什么对贺子行有这么大的敌意?若是我没记错,你们应当是第一次见面?” “那又如何?他害了贺岁安,我如何不能对他有敌意?”黎青鸾直面谢霁的目光,不躲不避。 作为曾经的枕边人,黎青鸾知晓,在这人跟前,绝对不能退。否则,一退便是步步退,被他压制,无法逃脱。 “看你这模样,本王真是怀疑。”谢霁轻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寸,“你究竟是不是为了贺岁安?抑或是因为你不是沈露安?” “那我能是谁呢?”黎青鸾浅浅勾起唇角,“您来告诉我,我来扮演她。” 谢霁的眼神好似一把钩子,想要勾住黎青鸾用以伪装的皮肉,看清底下那副模样。 黎青鸾巍然不动,任由他看。 良久,谢霁才撤回手,后退一步,他笑吟吟:“终有一天,本王会剥下你的那层皮。” “怎么?”黎青鸾回道,“嫉妒我的美貌?” 谢霁笑而不语。 黎青鸾准备进去会会那个春花,正打算转身就走,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谢霁勾勾手。 谢霁从善如流地凑过去,还没等他问出一句怎么了,当头一撞便撞得他把话截在了口中。 “霁王殿下的手臂很长,足以围成猪圈,要不下次去试试?”黎青鸾在以头抢头之后,扔下一句话,便大踏步走进了屋内。 谢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估计对他将她圈在栏杆处的动作很是不满。 他低低笑了声。 离歌到来时就看到自家主子顶着额头的包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他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掉地上了,不过本着良好的护卫素养,他仍是恭敬上前,对着谢霁耳语了一番。 “尸体?” “是。” 谢霁透过窗看见屋内那个冰冷又温热的女子,他倒是有些期待,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模样。 第26章 如梦令 “小郎君,你怎么才进来?我唤你唤得嗓子都疼了。”春花瞟了踏进门的黎青鸾一眼,捻起一块点心细细品着,品着的同时还不忘抿一口茶水。 黎青鸾淡定地走近她:“外头的杂碎太缠人了些,故而来得慢了。” 门口还未离开的“杂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郎君………”春花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黎青鸾打断了:“我这人,不喜欢浪费时间。” 春花笑得甜蜜蜜:“巧了,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 “所以?”黎青鸾抱胸。 “所以,你帮我赎身,我就离开。”春花一口干掉手中剩下的点心。 “赎身?” “对啊。”春花一副西子捧心的痛苦状,“我家里穷,但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只能把我卖掉了,我在那窑子里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打,刚刚从窑子里逃出来,好不容易碰上了个好心人……” 你这是想要好心人么?想要个冤大头吧!黎青鸾默默无语。 “你我仅有一面之缘,我为何要帮你?再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春花眨了眨眼睛:“姐姐是女子,心最软了,不是么?” 她在拿她是女子的事情威胁她。 黎青鸾俶尔笑了,笑得很是温和,温和到春花以为她要答应时,就见黎青鸾摊了摊手:“你找谁不好,非要找我,我没钱。” “无妨,我来帮你赚。”春花俏皮一眨眼。 黎青鸾并不想趟这泥潭,她的本意也就是给这姑娘一些铜钱,让她去买些吃食罢了,哪知如今却惹火上身,无法挣脱了。 一刻钟后,黎青鸾站在气息略显颓败却人来人往的地方跟前,抬眼看这地方的牌匾——如梦令。 这春花看着人小,但力气可真不小。 “这是……”黎青鸾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春花一把拉了进去。 这一拉不要紧,如梦令里的装潢真真是能亮瞎人眼!倒不是说这装潢有多华贵,反而相反,这如梦令内装潢典雅大方。 绮窗珠帘之旁,排开两列竹架,竹架之上书册锦帛横陈,那书册锦帛之间亦有玉瓶相称,看起来相得益彰,若不是耳畔那嘈杂混乱的声音,定是能让人以为这是来到了名门望族的书香世家。 只有那尊横亘在房梁前,坐北朝南、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财神却让人感到了这“如梦令”内的不同寻常。 “大大大!” “大!” “小小小!我押小!” 果然,这是赌坊。 黎青鸾蹙眉,她怎么不知道春台县还有个赌坊呢? 春花一脸兴致盎然地拉着黎青鸾挤进了人群之中。 黎青鸾在一片嘈杂之中在她耳边问:“你说的赚钱就是来赌坊赌么?” “对啊。”春花理所当然地点头,“要不然,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付得起那高昂的赎身费?” 此时,赌桌之上正好开了一局。 春花一抬手,一袋子银子就押在了上面,她目露精光:“赌大!” 黎青鸾看那袋子有些眼熟,一摸袖袋,里头从武安侯府带的簪子以及从谢霁那儿借来的银子都没了! 黎青鸾反应过来,伸出手就要夺过那些已经当做押金放上去的袋子。 可是已经晚了! 赌局已开! 是小!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那袋银子,一个低音的男声响起:“多谢这位闲家慷慨相赠。” 黎青鸾慢了一步,捞了个空气。 “银子没了。”带着哽咽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紧接着是刺耳的哭泣声。 那名为春花的少女一下子便蹲在了地上,哇哇大哭:“小郎君,对不起,都赖我非要拉你来赌坊。” 如泣如诉的声音惹得众人纷纷怜爱,恨不得以身替之,琐碎的声音自众人嘴里脱口而出:“不过一点银子罢了。” “对啊,何须这般计较?” “哎,这小娘子也忒可怜了些。” 就在众人的目光投向黎青鸾,期待着与这位可人小娘子一同来的小郎君嘴里能吐出些“象牙”来。 可是他们在做梦! “你知道就好。”黎青鸾毫不留情,她蹲下身,手掌托着春花的后颈靠前,迫使她的脸暴露在自己的目光之下,果然,她的脸上毫无泪痕。 春花慌了一瞬,不过很快镇定下来,两眼一眨,还真眨出些眼泪来。 黎青鸾直视她:“我不知你有什么阴谋,可你既然打算到了我的头上,别怪我无情。”语罢,她转头,以极快的速度自那笑得烂漫的男子手中夺过那袋银子。 男子吃惊了一瞬,很快展开笑容:“小郎君,你们输了银子,这是想要赖账吗?” 黎青鸾冲着他竖起食指摇了摇:“你说的不对,是她输了银子。”这般说着,黎青鸾一把将春花提起,推到了前面。 “既然她输了银子,又没银子,那便以她自己抵债吧。”黎青鸾收起钱袋子,还不忘礼节性地问一嘴:“可以么?” 男子再次迟疑了一瞬,又很快挑起笑容:“自然可以,只不过……这小娘子好像不大乐意啊。” 春花泪眼汪汪转过头,看着黎青鸾:“你真不愿意帮我出这些银子么?” 黎青鸾眯起眼睛观赏着她的表演,认为她十分有潜力去当戏班子的花旦,唱遍大江南北,到时定然能引得众人拜倒在她的裙摆下。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离开。她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惹上这个大麻烦,是她错了。 “你竟然如此对我!”春花凄凄惨惨地注视着黎青鸾的背影,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在赌坊里横冲直撞,那些束之高阁的玉瓶、书册以及房梁之上供奉的财神,统统被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那凄凄惨惨的小娘子衣袖一摆,半个赌坊都成了碎片。 看到这一幕的黎青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中套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那春花轻飘飘飞过,与她贴了一瞬,耳畔传来那甜腻腻的声音:“姐姐真是个狠心人儿,也不枉我送姐姐一份大礼。” 不过顷刻,带着嬉笑的声音自耳畔消失,随之消失的是那轻飘飘的身影。 黎青鸾看着围上来的打手,挑了挑眉,她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身处困境的人,反而步步上前。 打手们看这小郎君身板明明纤细得很,心底却不知道为何生出怯意,因而随着黎青鸾的上前而步步后退。 黎青鸾走到赌坊之内唯一完好的椅子跟前,随意拽过一旁地上的丝帘一擦,坐在了椅子上,微笑对着那男子道:“贵坊的待客之道有待提高啊。” 男子是个聪明人,见黎青鸾这般坦荡模样,心领神会,手一挥:“上茶。” 有小厮战战兢兢道:“她可是砸赌坊之人的同伴。” 男子眼风一扫,小厮打了颤,立刻去端茶了。 茶端来了,黎青鸾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云雾茶,近些日子刚采的?” 黎青鸾一副大爷的模样,难得男子还是一副笑脸:“客人好品味,不知我们如梦令的损失您如何来偿还?” “如梦令是何处?” “赌坊。” “这不就得了。”黎青鸾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 “您是要………” “我赢了整个赌坊,是不是就不用偿还了?” “您……好大的口气。”男子眉眼弯了弯。 “行抑或是不行?”黎青鸾报以微笑,心里却在疯狂骂那惹事的春花。 “随时奉陪。” 第27章 难道她没有输? “听说有人要赢了整个如梦令呢!走!快去看!” “什么!真的吗?” “真的真的!走走走!” 顷刻间,如梦令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众人在赌桌前围成半个圈,瞪着眼睛仔细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男子一拱手:“在下云流。” 黎青鸾端出肃然模样:“春花。”既如此,她就借这个名字一用。 “春花公子是想怎么赌呢?”云流笑眯眯问,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一个小郎君用这般纤巧的名字而露出丝毫嘲讽。 “呃,我不太了解这儿的赌法。”黎青鸾大方道。 这话一出黎青鸾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可一瞬间赌坊之内如同热锅里的油炸开了,那叫一个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连规矩都不知道,还说要赢如梦令?” “这人怕不是脑子不大好!” “哎,原来只是个纸老虎……” 云流却并无其他人一般的轻视,而是温和道:“那就来最简单的,猜大小。”语罢,他示意小厮走上前来掌局。 这种赌局的规则很是简单,骰盅里有三个骰子,摇晃骰盅之后停下,随即便是猜点数大小。 小厮先是递给黎青鸾和云流纸笔,随即才开局。 骰子摇晃的声音令人如痴如醉,恨不得以身替之,享受一把赌博的快感。 黎青鸾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的面容,捕捉到他们脸上的快感和焦虑以及兴奋。 一方赌坊,便能看得人生百态,卖妻儿而赌者,倾家荡产而赌者,行尸走肉仍赌者,比比皆是…… 她曾下令抑制商业之中赌坊的扩张,可如今却正大光明在京城之中开设赌坊,并在她死后短短一个月内起势,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可这推波助澜之人,她大概也猜到了。 随着骰盅的停滞,众人屏住了呼吸。 云流怡然自得,抬眸看去,一片如痴如醉的目光之中,唯有眼前的目光清醒如利刃,剖开人世间的龌龊,自洽而存。 他微讶,但情绪却收得很好,不露分毫,带着笑抬手示意黎青鸾先请。 黎青鸾也不客气,提笔写了个字。 因为不料局势,赌徒向来犹豫,可眼前之人太过不像赌徒。 云流思忖的瞬间亦是在纸上提上了字。 小厮见两人写完,立刻挑开了那骰盅。 骰盅里整整齐齐码着三个六。 “平局。” 小厮打开手中的两张字条并展现在众人面前,他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惊讶,随即开启了第二局。 骰盅与骰子的又一局碰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又沉重,众人兴奋地摩拳擦掌。 小厮抓着骰盅的手很是灵活,摇晃几下之后很快停下,骰盅重重盖在了桌子上。 黎青鸾挑眉道:“这局,你先。” 云流并未推辞,微笑颔首后,再次提笔写字。 黎青鸾盯着那骰盅,骰盅上和普通通体一色的骰盅不同,这骰盅之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格子,格子之中都有一个赌字。 “公子?”云流唤了好几声,“春花公子?” 黎青鸾这才回过神来,从那骰盅之上收回目光。 “该公子你了。”云流道。 黎青鸾随意提起笔写了个字。 骰盅再度被打开,一个三两个一,小。 “这局,我家公子赢了。”小厮有些骄傲地挺直腰板,打开手中的字条展示给众人,朗声道。 众人再度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我就说这赌坊的掌柜自然是有几分功夫的!”有人低低赞叹。 “第一局是平局,第二局如梦令赢……”有人掰着手指算,“即使第三局那位小郎君赢了……” “亦是平局!” 这句话令沸腾的众人瞬间寂静下来,目光黏在那骰盅之上,一点也不肯挪开。 小厮轻蔑地看了一眼黎青鸾,这才开始摇骰盅。 输了的黎青鸾却是并没有那般沮丧或是颓废,眼底反而挑起来几分兴致。 她这人,哪哪儿都混过,赌坊自然也不例外。当年,长盛帝为了让几位公主针对赌坊提出政策,她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方法——深入赌坊,以体会赌坊百态。这一场提出政策的战役她自然大获全胜,而在此过程之中她也练了一手好赌技,只不过她从不沾罢了。 “啪嗒”一声响,骰盅边缘第三次与桌子碰撞,众人屏住呼吸。 小厮示意两人提笔写字。 黎青鸾与云流齐齐下手写字,紧接着停笔。 最后一局了!骰盅被打开! 三个五!是大! “这一局……你输了!”小厮脸上洋溢着挑衅而又不屑的笑容,“我家公子又胜了!” “承让、承让。”云流谦逊道。 众人发出了不知是失望或是兴奋的呼声!失望是因为这如梦令无人能敌,兴奋亦是因为如梦令无人可敌! “春花公子,您的同伴毁了我们半个如梦令,您又输给了我,不知……” 云流的话还没说完,黎青鸾扬起笑,笑得张狂又桀骜:“谁说我输了?” 众人齐齐一怔,什么?难道她没有输? 第28章 他死了 “她定是能在那儿被扒皮拆骨吃了!”少女灵巧的笑声咯咯传来。 “你何必如此为难她,再说,还没有证据证明她便是紫微星吧?”春风无奈。 “直觉。”春花斜她一眼,“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她!” 春风立刻噤声,她知道春花的直觉向来精准。 “那你为何要为难她?” “她害我们等这么久!我们还不能报复报复?”春花一脸愤懑不平,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愤懑又慢慢平息,露出些斟酌来:“若是她连这关也过不去,那也罢,她也不配来做我们的主子!” 春风劝解无度,也不再执着,只随她去:“希望到时你不要后悔。” 春花眉眼俱是傲气:“我怎么会后悔?” 春风无奈摇摇头,随即好似想起什么来了,她起身。 “怎么了?”意识到不寻常的春花蹙眉。 “这个人你认识吗?”春风看着柔柔弱弱的杨柳身子,但纤纤指尖却是轻而易举地掂量起了绑着人的绳子,活生生提溜起了一个人。 春花看到那人,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她怎么在这儿?” “这是谁?”春风将那人拎到春花面前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坐下喝茶。 “我认的小弟!”春花嘴里干脆道,心里却默默补上一句:虽然不得我信任。 “他怎么会在这儿?”春花疑惑问。 “她跟着你来的!还有,她是女子。”春风提醒道。 “什么?她是女子?”春花有些震惊地看向这人。 这人慢慢抬起脸,看了一眼春花,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春花看起来丝毫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围着这人走来走去。 “她还有一个身份。”春风的目光停留在这人身上。 “什么身份?” “南齐六公主——黎窈窕。”春风一字一句道。 春花错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此时的如梦令内,黎青鸾毫不客气地夺过小厮手中的骰盅,拿着骰盅在众人的眼前逛了一圈。 “大家可看清这骰盅与普通骰盅的区别了吗?” “除了这上面的纹路……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有人犹犹豫豫地在人群之中出声。 “这纹路也恰恰是最大的区别。”黎青鸾余光瞥见了小厮苍白的脸色,微微一笑:“云流公子,您往前些。” 云流不知所以然,按她的话往前靠了靠,还没等他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就感觉头皮好似被蚊虫叮咬了一口,有丝丝疼意,可随即很快便散去。 黎青鸾嘴里说了声“抱歉”,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抱歉的神色:“我借你几根头发。” 云流:“………”你为什么不拔你的头发! 要是黎青鸾能听得他的心声,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反驳:“我的头发那么金贵,自然不能拔我的!” 可如今众人的心思却不在此,而是垂涎欲滴地黎青鸾手中的骰盅,想知道里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可还没等到众人看清楚,黎青鸾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头发根根都插进了骰盅的盅壁之上! 只见那骰盅如同一个插花筒一般,拢着蔓蔓花枝,可却不见花苞,只见得软趴趴的发丝自其上耷拉下来。 在场之人定睛一瞧,倒吸一口冷气! 那发丝竟是插在恰好插进了骰盅之上密密麻麻的赌字中间! 如若不是黎青鸾拆穿,众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看似只是装饰的纹路和刻字之下竟还有这番天地! “第一局我赢的时候,你就开始慌了。”黎青鸾矛头直指小厮,“你想,这如梦令的名声可不能毁在我手上!所以你才用了这种损招,以丝线入骰盅控骰子,使手段让你家公子赢!以保证如梦令的名声!” “自然,你一人,即便再能耐,也不可能在我眼皮底下偷天换日!”黎青鸾把目光投向云流,“而这背后与他配合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小厮立刻急眼,“我家公子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是么?”黎青鸾从座椅上站起,逼近云流,狠狠扼住云流的下巴,“你以为以一身和善皮囊就能掩住你底下那蛆虫横爬的恶象吗?” 云流微微蹙眉,一副不解模样:“公子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黎青鸾也不生气,她撤回手,笑着拿起骰盅在众人跟前摇了摇:“瞧一瞧,看一看啦!如梦令就是这般坑骗客人的!今日他们这样对我,过去定然也没少使这种手段,更是不知道未来会使什么手段!” 她犹带深意的话赤裸裸剖开了众人心中的不满与愤恨! 这些人既然来瞧热闹,说明平日里也没少处于赌坊的热闹之中输银子,一想到他们成为输家的原因居然是庄家出老千!这如何能忍!如何忍得! “呸!” “什么鬼地方!” “还我银子来!” “我说他们这儿的骰盅看着就不好,你们非说这是如梦令独有的特色!这下好了吧!” “甭说了!快还我的银子!” 众人心中的火苗被煽动,一步步紧逼着。 云流立刻安抚众人情绪:“诸位且相信我等,我等绝没有在之前绝对没有违反任何规矩!” 闻言,黎青鸾便知晓,这局云流是过不去了,他还在为自己辩解,站在自己的立场之上解决问题。 果然,下一波更为猛烈的斥责如波涛般汹涌而来:“你怎么证明?” “你有证据吗?” “对啊!有证据拿出来让大伙瞧一瞧!” 云流哑然。 他自然没话说,自如梦令开设至今,所有骰盅皆是这般模样,他又如何拿得出来没有出老千的证据? 在一片讨伐的狼藉声之中,黎青鸾功成而退。 云流,她认得。黎青鸾身边的男宠,一手赌技出神入化。当初她潜入赌坊体会百态,可想到这个方法的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黎绿腰自然也潜入了赌坊,唯一不同的是,黎青鸾基本在底层来体会赌坊百态,但黎绿腰却是着意于在赌坊的高层上游走,靠着美貌肆意逢迎,而云流就是她在赌坊游走的产物,听命于她。 如今她身死不过一个月,黎绿腰便派云流开赌坊,并在短短一月内崛起,这说明什么?黎绿腰极度缺钱,可她如今这般风光,又怎么会这么缺钱? 黎青鸾深思之际,熟悉至极的慵懒声音响起:“可叫我好找。” 黎青鸾抬头看,这人拢着袖子又站在了屋顶之上。 “屋檐上有花吗?值得你每次都去瞧一瞧。”黎青鸾移开目光。 罕见的,谢霁并没有反驳,而是轻飘飘落到了黎青鸾跟前。 谢霁瞥她,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黎青鸾心情本就不好,权当没看见,转身就要走。 “你不是想知道你心上人的消息吗?” 心上人!那不就是……贺岁安!贺岁安怎么了? 黎青鸾猛然转身,便见那人笑吟吟:“这下舍得听本王说话了?” 黎青鸾却不理他的调笑,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他在哪儿?” 谢霁微微一笑,漂亮至极的笑容却是带着些许残忍:“他死了。” 第29章 你也太猖狂了 “我不信。”黎青鸾下意识道。 “信不信由你。”谢霁淡淡一笑,“他的尸首在葬魂坟上。” 葬魂坟,听得这个名字,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喉咙火辣辣的,辣得她眼睛有些酸涩。 葬魂坟是她当初请命建的,为不知姓名、不明家世的人所建。 可是,贺岁安又怎么会在那儿呢? “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一瞧?”他在邀请她。 黎青鸾咬了咬牙,咽下了喉咙火辣辣的感觉,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她总归要去亲眼瞧一瞧,万一那不是他呢? 日光渐渐隐去,取之而代的是稍显冷凉的月光覆盖,有人在月光中策马而行。 黎青鸾驾着玉狮赶往葬魂坟,马蹄声沉重地敲击着人的心扉。 “就是这儿。”黎青鸾一拉缰绳,就听到谢霁的声音。 黎青鸾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盔甲凛凛的冷光乍现,但其上却早已遍布痕迹,血迹斑斑,看得人心惊不已。 她下马,走到那具尸体面前,只见熟悉的面容却是苍白至极,唇已干裂,尸斑已经隐隐约约要在他的皮肤上破土而出。 黎青鸾狠狠咬住了唇,一股子血腥气漫入口中,她却恍然不觉,只颤抖着手去摸那人苍白一色的面容。 小安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她触碰到了他,一刹那间只觉掌下的肌肤极冷,像是触碰到了山峰之上终年不化的冰凌,冷得人直打哆嗦。 不对!不对!他怎么可能死呢!说好的,他要做她的肱骨之臣,她要做他的贤明之君,两人一生相持,将南齐扶成盛大王朝。 她的目光向下看,他腰间那枚玉佩是她赐给他的,他还留着。 黎青鸾满心酸涩,可愣是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她不能哭,她要帮他报仇!她要杀掉他的仇人,让她万劫不复! 小安子,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待我夺回一切,我要封你做南齐第一大将,风风光光迎你回朝。 “有人。”一直默不作声的谢霁眼神一凛,手下功夫亦是快得很,一把提起黎青鸾的领子隐入黑暗之中。 只听得散碎的脚步声逐步逼近,抬眼一瞧,乌压压的人群犹如大军压境,浩浩荡荡而来。 “岁安!我的岁安呢!”妇人哭泣的声音在葬魂坟上骤然响起,顷刻间悲凉漫上心头,让人直感觉这深夜好冷、好冷。 那妇人极为美貌,即便看得出年岁不小,可那一身气质在模糊的月光之下亦是在灼灼生辉。 她一脸憔悴模样,鬓边白发在黑夜中发亮。 看着那白了一半的头发,黎青鸾浑身一震。她记得,镇国公夫人柳筝即使年过四十,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却是挑不出一根白发来,引得中京贵妇人皆是生妒。 可如今她的头发却是已半白。 “我儿啊!”柳筝扑到了尸体身上,眼泪簌簌往下流,“岁安!你醒醒!醒醒!我是娘亲啊!” 镇国公立在一旁低眉,眼眶中也有泪光闪烁。 镇国公府的仆从早已跪下,无论真心假意,都在无声落泪。 黎青鸾咬紧牙,逼自己看着这一幕,记住现在所有的恨意。 “请您节哀。”温和有礼的声音游离在哭声之外,显得分外冷静。 循着声音看去,那抹凝脂色衣袍在阴森的葬魂坟显得格外扎眼。 闻言,柳筝站起了身,她脸上还挂着泪,若是在过去,一向要强的她定然不会随意把脆弱示雨人前,特别是贺子行面前。 据说贺子行是镇国公外室所生的庶子,但柳筝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当初镇国公说的唯柳筝一人的海誓山盟可是整个京城作证,但他却食言了。柳筝当着所有人的面,赶贺子行出府。可就在贺子行被赶出府后,却又被被人误认成前来净身的人,贺子行便被净身,成了阉人。 这么巧的事,众人自然不相信,因而众人都认为,这贺子行的事是柳筝所为。 贺子行就那般昏昏沉沉进了宫,任人宰割,受尽欺负,被一时好心的黎青鸾所救,带在身边。 可最后,她还是被他狠狠摆了一道! 看着这一幕,黎青鸾不自觉抓紧了手边的东西。 谢霁则是侧目,不明意味的目光落在黎青鸾的侧脸上。 柳筝狠狠甩了贺子行一巴掌,她的手掌都打得通红,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可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柳筝悲声道。 “我养不熟?”贺子行雪白的脸一片红,“您养我了吗?您把我赶出府,给我下套净身,让我在皇宫之中受尽屈辱!难不成,我还得千恩万谢地感激你?” “我是把你赶出府了,可净身的事情同我毫无关系!”柳筝恨恨道,“自你进宫之后被陛下搭救,是岁安求着先皇把你留在身边!你这不算恩将仇报算什么?” 贺子行扯出一抹笑:“我才不要他的施舍,若不是陛下就我,哪里有今日的我?” “是啊,陛下不救你,哪里有今日的你!可你对救你的人仍是恩将仇报!不是吗!”柳筝声嘶力竭,“定然是你联合四公主杀了我儿!害了陛下!” 啪!巴掌声再度响起。 柳筝愣在了原地,贺子行竟然打了她! 镇国公上前立刻护住柳筝:“混账!你在什么?” “你会护着她,怎么当初不知道护着我和我娘?”贺子行向来温和的脸此刻凉薄如冰。 镇国公哑然。 “我为什么打你?”贺子行转过头来对柳筝扯出笑,“你以下犯上,污蔑四公主,我为何不能打你?” “还有……”贺子行微笑着,“镇国公府只有贺岁安一子,公主殿下说了,让我入贺家族谱,待你亡故之后,继承你的爵位。” 镇国公和柳筝被他的话震惊得齐齐一颤。 看到他们的神情,贺子行眼底似有快意:“这是如今执政的四公主的口谕。” 凉风飒飒而过,吹得人浑身冰冷。 “你也太猖狂了。”平平的声音穿过冷风只冲贺子行而来。 贺子行霍然转头。 第30章 她没死 “又是你。”贺子行眼底横过阴霾。 “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叫做什么吗?”黎青鸾往前走几步,定住。 “狗仗人势。”谢霁悠悠补上。 众人有些吃惊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人。 “黎绿腰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率先说出这话的却是谢霁,“凭什么大放厥词?你也说了,黎绿腰不过代为执政,再怎么尊贵也尊贵不过陛下,可你又为何转投黎绿腰麾下,做了她的一条狗呢?” 贺子行从容道:“那您又算什么东西,被女皇陛下休弃了的皇夫?”似是有了这泼天墨色的掩盖,他说的话更为肆无忌惮。 谢霁竟也不生气,反而道:“即便我被休弃了,也是北元的霁王,你又是何人?四公主裙下的一个主管太监吗?” “你觉得我会止步于此?” “你自然不会,这只是一个踏板。你要借此收拢贺家,掌管整个贺家。可是,本王很是好奇啊……”谢霁骤然靠近贺子行,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为什么会与黎绿腰合伙杀掉黎青鸾?” “我为什么不能?”贺子行承认了这个事实,因为他知道瞒不过谢霁,“在陛下手底下,我永远不可能报仇。” “不,你永远不会杀她。”谢霁却是笃定。 “为何?” “原因你心底清楚。” “我为什么清楚?”贺子行突然笑了,“那你又为什么对与你已经和离的女皇陛下这般关心?你对她又是什么心思?” “我对她什么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黎青鸾没死?对不对?”谢霁声音压得极低。 贺子行淡淡道:“陛下已经驾崩,我亲眼看到的。” “不,她没死。”谢霁却是反驳。 贺子行却是不动摇,他后退一步,拉开与谢霁的距离,声音变得清晰:“既如此,那你便同我一同进京,亲眼看一看。” 谢霁眼底沉沉,可嘴角却是挑起笑:“好啊。” 黎青鸾不知谢霁与贺子行说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不能让贺子行掌握镇国公府,若是他掌握了,就等于黎绿腰将南齐的中坚力量之一收入囊中,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 可是,该怎么去阻止呢? “来人!”贺子行道。 “属下在!”贺子行带来的禁卫军立刻跪下。 “把镇国公府的人以及我兄长的尸体一并送回京。”贺子行吩咐。 “你处心积虑地借我儿尸身引我们来此,不是要我镇国公府吗?你怎么不跟回去?”柳筝紧紧抱着贺岁安的尸体,咬牙道。 “您都自身不保了,还管这么多呢。”贺子行不回答她的问题,挥挥手示意带走。 对啊!贺子行为什么要留在这春台县呢?这春台县隐藏着什么东西?还要借小安子的时候引来镇国公夫妇,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黎青鸾眯起眼睛,或者说留在春台县里的东西和小安子有什么关系? ——— “你说,黎绿腰来找我们?”春花手指抚上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 “是!黎绿腰派贺子行前来寻你们,就是为了拉拢你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春花踏上黎窈窕面前的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三皇姐救过我的命,我永远追随她。”黎窈窕目光坚定。 “可是你三皇姐都已经死了。”春花有意无意地试探。 “是!她已经死了!”说起来,黎窈窕的眼眶已经泛红,“但我还是要阻止黎绿腰!我不能让她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你就偷偷出了宫,来寻我们?”春风问。 “对!我要先贺子行抵达春台县!” “你是如何寻到的我?”春花问,她向来小心。 “既然是神通广大的策龙卫,必不会躲在角落里。”黎窈窕道,“我听闻京城之中春风一度突然崛起,便觉此事有猫腻,便想进来查探一番,可却先发现了来往于春风一度的你,一个女子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春风一度?” “所以你便跟着我去了春台县?”春花眸底有些许赞叹。 “是。”黎窈窕道,“你来往于京城内的春风一度和春台县内,与策龙卫的地点对得上。” “可是,若是我们非要投靠黎绿腰呢?这样一来,你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不!黎绿腰说了,策龙卫是岁安哥哥掌着!全世界谁都会害三皇姐,唯有岁安哥哥不会!” “原来,将信物放在春台县的人是贺岁安啊。”春花恍然大悟。 “什么?”黎窈窕疑惑。 “我们与贺岁安从未见面,我们不隶属于任何人!”春风解释道,“我们是在等紫微星,可更是在等能收服我们的人。贺岁安不过是一个引头人罢了,他引我们来南齐,但吾主必由吾选。” “既如此,那我便听天由命。”黎窈窕坚定道,“若是苍天有眼,定不会让你们奉黎绿腰为主!” 春花呵笑一声,不置可否。 倒是春风将春花唤到一旁,轻声问:“你不是去迎那紫微星了?怎么样了?” “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正作为侍从呆在霁王身边。”春花无所谓道,“被我甩到赌坊了,若是她没本事,应该就留下抵债了。” 春风却是没有责备春花,因为在她们的世界,弱肉强食乃是天道,非人力可撼动。 “可是她作为王爷的手下应该很有钱吧?我扮乞丐时,她怎么只施舍给我一串铜钱?跟个铁公鸡似的!”春花翻个白眼。 闻言,春风却是一愣:“你装作乞丐?在雨中?”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春风笑一笑:“这人还挺细心。” “什么意思?” “你觉得,孤身一人的弱女子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不会招来眼嫉之人吗?” 春花一愣。 “她不是铁公鸡,她是在保护你,站在女子的角度,保护着同为女子的你。” “我需要人保护?笑话!”春花回过神来,很快反驳道。 春风却不说话了。 她已经感觉到,预言终究会成为现实,她们终究会臣服于紫微星。 第31章 故布疑阵 黎青鸾驾着玉狮回驿站,但背后却多了个人,某人说他施展轻功太累了,硬要跟在她后面骑马,怎么甩也甩不掉。 但黎青鸾志不在此,她在脑海中无数次描摹方才的那一幕,小安子的尸体突然出现在葬魂坟、镇国公府的人突然到来、贺子行随之说要收服贺家……… 到底哪儿不对劲?她想不出来。 黎青鸾猛地一勒缰绳,玉狮突然停住,谢霁一头撞到了黎青鸾的背上,他还没来得及出口冷嘲热讽,便瞥到了黎青鸾的脸色。 “怎么?后悔了?想要去夺回贺岁安的尸体?”谢霁问。 “不,我要去跟上贺子行。”黎青鸾驾着玉狮调转了个头。 “你骑着马去是想要告诉贺子行,你来了?”谢霁提醒,也不等她回答,他便带着黎青鸾从玉狮上一跃而起。 凉薄的夜色中,浩浩荡荡的人马显得格外突兀。 贺子行停在一处宅子前,回头道:“这是你们名下的一处宅子,你们就带着兄长在此处歇息吧。” “你如何得知这是我们名下的宅子?”镇国公吃惊,“难不成……” “对啊。”贺子行闲适道,“镇国公府迟早都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不得早早了解一下吗?” “逆子!”镇国公被他堵了一口气,只觉心口隐隐疼痛。 贺子行什么人,自然不会把这两句辱骂放在心上,他只让赶车人赶着马车进府。 随即,有人披着夜色赶来,对贺子行耳语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剩下的就是守株待兔了。”贺子行望向茫茫夜色,眼中有着势在必得。 “守株待兔?他在等谁?”黎青鸾蹙眉。 “贺家军悉数牺牲,无一人留存。可传说贺岁安手下还有一支神出鬼没的护卫,名为策龙卫,这怕是为你准备的。”谢霁淡定回应。 “为我准备?为什么为我准备?”黎青鸾看起来十分困惑,“我虽是心悦于他,可我与他从未见过面。” 谢霁眼神在黎青鸾困惑的面容上一掠而过,她的困惑无比真诚,他收回目光:“哦,口误,应该是为南齐女皇准备的。” 小狼崽子,跟我斗! 在葬魂坟时,黎青鸾便知道自己的情绪露出了破绽,谢霁一定会再次试探,她一直警觉,这不,想什么来什么。 黎青鸾身体一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何时得到的这个消息?” “在还未到南齐时就得知了。”谢霁毫不避讳。 “那你怎么不早说?”黎青鸾霍然站直,转头与他对视。 谢霁笑了笑,揽过她的腰:“你也没问呢?” 黎青鸾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火气:“还有什么消息,你没说?” “黎绿腰派贺子行来春台县估计就是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 “还有呢?” “唔……应当是没有了。”谢霁沉思片刻,道。 黎青鸾攥了攥拳头,忍住想要一拳打歪他的鼻子的冲动。沉住气!黎青鸾!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对自己如是劝说。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谢霁不答,反而带着黎青鸾轻松进了大宅院之中,并循着哭声找到了关着贺岁安尸体的房间。 黎青鸾掀开一片瓦片往下看,只见柳筝趴在贺岁安的尸体上哭得正伤心,镇国公正在一旁安慰她。 “都是你的错!”柳筝哭着道,“若不是你非要三心二意养个外室,会出现这档子事吗?我的岁安啊!” 镇国公只得沉默,许是因为他理亏,在这件事上他从未有过丝毫辩驳。 柳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贺岁安失踪,她未曾睡过一晚好觉,日日拜于佛前,只求她儿平安,可谁料如今竟等来这一幕。 她哭得恍惚,甚至都说出来:“岁安啊!我去陪你……陪你好不好?” 镇国公一听,立刻抬手打晕柳筝,他爱惜地把柳筝抱在怀里,沉痛的目光落在贺岁安身上,低低道了一句:“是父亲对不起你,若有怨有恨尽管来找父亲,父亲为你陪葬。”语罢,他抱起柳筝便出了门。 而此时的黎青鸾终于知道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儿了! 为什么会这么巧?在黎绿腰寻策龙卫踪迹时,贺岁安的尸体就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了春台县的葬魂坟!还正巧引来了镇国公夫妇! 或许可以说,这是黎绿腰故布疑阵来引出在春台县的策龙卫势力! 这么说的话……贺岁安的尸体是不是也有问题? 想到这儿,黎青鸾毫不犹豫地从房檐之上跳下,推门进了房间。 谢霁的眼中带着了然。 第32章 策龙卫 黎青鸾飞快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这尸体的脸虽是贺岁安的脸,可她不信贺子行还能把身体都变得和贺岁安一模一样。 她自小和贺岁安一起长大,她记得他的后背有一处疤痕,那是父皇责罚她时,他为她挡下的鞭痕。 她翻过尸体,掀开背后的衣服,果然,背后一片光滑,无一处鞭痕。 看到这儿,她趁谢霁进来之前,又把尸体恢复原样,然后装出一脸深情地看着尸体。 但她却在时刻思索,这么说来,贺岁安没死?要不然,以黎绿腰的性子,要是小安子死了,她定会把他真正的尸体放在这儿,怎么还会大费周章地找到一个赝品呢! “贺岁安没死?”谢霁也不知怎么看出的,这般问。 “证据呢?”黎青鸾目光唰一下看向他,她虽然认为贺岁安没死,可她也想听一听谢霁的说法。 谢霁摊摊手:“这我倒是不确定。不过,若是你得了重要的人给予自己的信物,你会放在哪儿?” “放在隐蔽的地方。”黎青鸾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不再答,而是缓缓笑了。 黎青鸾灵光一现,从“贺岁安的尸体”上摘下玉佩,故意装傻:“这么说来,这枚玉佩是他重要的人给他的?谁给他的?” 嘴上虽然这么伪装,但黎青鸾的心却是彻彻底底放了下来,玉佩之所以放到这么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让人认为这具尸体的身份是贺岁安。再加上这尸体背后没有鞭痕……贺岁安定然没死! “还能有谁?”谢霁轻嗤。 “南齐女皇?”黎青鸾故作惊讶,随即又转成一副失落低沉的模样,“原以为他们只是青梅竹马,原来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 “什么关系?”他突然冷了脸。 黎青鸾垂着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那我救贺公子,贺公子会对我一往情深么?” “或许会吧。”谢霁敷衍。 看着谢霁这副模样,黎青鸾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往前走一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撞一撞谢霁肩膀,小声道:“我看你对那贺公子不大友善,为什么?他得罪你了吗?” 谢霁微笑着:“他倒是没有得罪我,要是他得罪了我,你以为我还会和你一起救他吗?” “那你……”黎青鸾还没问出口,就感到谢霁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是不是没了舌头,你就不会这么吵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黎青鸾立刻闭上了嘴。 可下一刻,谢霁和黎青鸾却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有人来了。 “贺岁安真的死了吗?”甜蜜的少女声音率先响起。 “……有待商榷。”温柔的女声道,“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刚在春台县扎根没多久,就出现了贺岁安身死的消息,恐怕是引蛇出洞。” 这般说着花,她们也没有压低声音,可见她们对自己的实力有多自信。 春花推开房间的门,和黎青鸾之前的动作如出一辙,她掀开了白布,打量这具尸体:“怎么确认他的身份?” 看到春花,黎青鸾骤然眯起眼睛,是她! 春风示意她让开,她率先查看了尸体的手,随即卷起尸体的胳膊看了看,又扒开尸体的袍子看了看胸口处。 “这不是贺岁安。”春风笃定道,“贺岁安既然是镇国公的独子,自然养尊处优,即便是自小习武,那也不该像这具身体一样透着贫苦的沧桑。” 这时,“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紧接着响起的便是那温柔的男声:“不愧是策龙卫。” 策龙卫?那春花是策龙卫的人?黎青鸾有些吃惊地看向底下小巧的少女以及那看起来温柔至极的女子。 “霁王殿下,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贺子行却是再度笑着开口。 黎青鸾看向谢霁,谢霁眉目岿然不动,淡定地带着黎青鸾从房梁之上飘了下来。 “在场之人无人是君子,自然也不配讨论君子之道。”谢霁微笑回道。 “您说的是,不过您私闯民宅,按照南齐律法可知该当何罪?”贺子行亦是笑说。 “何来私闯?”谢霁挑眉道,“不过是贺公公引蛇出洞,引得蛇有些多了些,又有何妨?” “我说,我们是来你们在这里斗嘴的?”春花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 “抱歉。”贺子行笑着道歉,“是我的疏忽。” 他向来彬彬有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此拙劣手段吸引二位,是我之过,但是我只是代我们殿下招揽两位,不知两位可有心接受我们的招揽?” 春花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可是,他们也想招揽我们,我们该选择谁呢?”说着她下巴一抬,指向黎青鸾。 不管这春花是什么目的,黎青鸾却是没有否认,既然黎绿腰想招揽策龙卫,说明这策龙卫对她很是重要,那她怎么又能让黎绿腰如虎添翼呢? “既如此,那便有能力者居之,如何?”贺子行很快想到了解决方法。 “你的意思是……”黎青鸾道,“我们来比一场?” “当然,比试的内容由两位来定,如何?”贺子行笑着问。 “好啊。”春花笑得狡黠,“那我们就先来比赌技吧?” “赌技?”贺子行有些疑惑。 黎青鸾立刻想到了拜春花所赐,她在赌坊好不容易才脱身。 “不过,我们不赌钱,我们来赌命!”春花脸上爬上了诡异的笑容。 ——— 皇宫内 “鱼儿上钩了?”黎绿腰站在月色下,风拂过花瓣,花瓣落到了她的肩头。 “是!”戴着面具的人应道。 “走,陪我去瞧一瞧。”黎绿腰接过面具人手中的披风。 “………”面具人沉默。 “我知你失忆,对自己的处境不太了解,可我是你的未婚妻啊,你有什么不相信我的?”黎绿腰瞥到了面具人的犹豫,“让你戴面具是怕你的仇家认出你之后会伤害你。” 面具人仍是停滞不前。 黎绿腰低低叹了一口气,牵起面具人的手:“放心吧,有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 “我的家人呢?”面具人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是说我帮你办事,你会告诉我我的家人在哪儿吗?” 黎绿腰压下眼底的不耐烦,动作温柔地抱紧了面具人,她声音极其轻柔:“你现在受不了刺激,等你的身子调养好之后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她松开抱着面具人的手,转而用小指拉起面具人的指尖轻轻晃动。 论起女儿家的撒娇功夫,黎绿腰从不输给谁,天下膝盖最硬的男儿都恨不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求她赏眼一瞧。 可面具人居然重重甩开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发冷:“你最好说到做到。”语罢,他率先走了。 黎绿腰眼神颇为阴翳地盯着面具人的背影,随即将情绪压下,跟上了面具人。 ——— 既然是比赌技,几人便来到了如梦令,短短半日,如梦令已经恢复如初,书香依旧飘扬,装饰依旧典雅,财神依旧闪烁。 云流看到贺子行,有些惊讶,当他目光触及他身后的黎青鸾时更为惊讶。 可还未等他问个清楚,已经被贺子行拉来做了坐上宾客,而黎青鸾身后的坐上宾客则是谢霁。 四人分成两组,各自占据一个赌桌,赌桌在坐上人的身前。 “四人分二在两旁,二人之中,一人坐,一人立。坐之人执骰盅,摇点数;立之人执刃,据骰子点数行杀伐。谁先死谁输。”春风温柔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有种格外的冷酷。 “开局了。” 第33章 我相信你 一刹那间,所有烛火熄灭,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黎青鸾笔直地站在谢霁身前,听得身后传来询问:“怕吗?” 闻言,黎青鸾挑眉:“赌的是你的命,我为什么要怕?你怕吗?” “我?”谢霁一扬袖口,宽大袖口覆在了椅子的扶手之上,“我相信你。” 黎青鸾淡淡一笑,却是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他们的对面也进行着谈话。 “贺大人,小心一点。”云流提醒。 贺子行温温和和道:“就算为了殿下,我也会尽量保住你的命。” 云流眼中闪过极浅的得意。 这时,一束光从众人头顶打来,分别打在云流和谢霁身上,抬头一瞧,春花蹲在房梁之上,她的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灯笼,灯笼射出的光亮如白昼。 春风则是站在一侧,手上有两个托盘,托盘之上则是一骰盅,三枚骰子,她平平一伸,左右手的两个托盘稳稳落在了云流和谢霁跟前的赌桌上。 “好功法。”贺子行赞道。 的确好功法,黎青鸾瞧着那托盘真真是连倾斜都没有倾斜,就被送到了云流的面前的赌桌之上,骰盅和骰子更是分毫未动。 随之,两柄匕首也被送到了贺子行和黎青鸾的手中。 “摇点数。”坐于房梁之上的春花道。 云流和谢霁齐齐下手,摇起了骰盅。在寂静的夜里,骰子与骰盅碰撞的声音极为清晰,好似在摇着谁的心,摇得人心惊胆战。 云流摇骰盅的姿态一瞧便是老手,放在骰盅上的指尖娴熟地停在习惯停的地方,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好似让人瞧了一出漂亮至极的把戏。 云流颇有些自信地看向对面,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只见谢霁慢悠悠地摇着骰盅,摇着摇着骰子还掉出来一个,他随口道了一句“抱歉”,将骰子罩进骰盅,又开始他跟老人一般缓慢的动作。 见此,云流的腰板停直了,在他看来。这虽是比得是武力,但更比得是赌技,他侵浸赌场多年,自认为赌技无人可敌,要什么点数他都能摇得出来。而且听闻贺子行的武艺是由青鸾女帝亲自传授,更是出神入化。 他的赌技,配上贺子行的武艺,锦上添花,对面的两人输定了。 几乎是同是,骰盅停,两人再度齐齐掀开了骰盅。 “五点。”云流非常满意这个点数,这个点数意味着贺子行可以出手五次。 五次,足以让那不知身份的人毙命。 “三点。”谢霁修长的手指随意放下骰盅,懒懒道。 云流更是得意,但面上却是一派淡定。 春风闻言,立刻点头,紧接着灯笼全部熄灭,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漆黑的墨色之中,有人率先动了,先动这人却是没有选择攻击,而是选择了打斗。 他掌下生风,风如刀直直砍向黎青鸾的脖颈。 好掌法,不过一月,他的功力又精进了。黎青鸾内心感叹,而且她无法躲,若是躲,这掌风便会毫不留情地砍断谢霁的脖子。 她瞥一眼看起来很是悠闲的云流,掌中匕首出,对着他的心脏,若是无人救,一击便可毙命! 与此同时,她侧过身,看也不看一脚踢上了谢霁所坐的椅子,椅子微斜,那掌风险险擦过椅背,椅背生生断了一截。 而贺子行更是身形迅速地打落那匕首。 双方第一击,都毫无伤亡。 可云流却是道:“坐之人不动,他们这不算犯规吗?” 黎青鸾一把扯过贺子行脚下的匕首,也不知她何时在匕首上栓上了布绳,那布绳正是用她不知何时撕下的衣角所做。 她拿回匕首,才慢条斯理回应:“我身后这位好好坐着,可没动一寸吧?动的只有我。” 春花和春风皆是没有出声,说明云流的质疑无效,黎青鸾不算犯规。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耳畔只听得初春穿堂而过的风呼呼作响。 黎青鸾闭上眼睛,按照贺子行的心性,若是再度攻击的话………来了! 率先甩来的是两道袖风,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在黑夜之中较为显眼的凝脂色身影。 她勾起唇角,抄起手中匕首快速而精准地刺向云流,无人保护的云流脸色发白。 察觉到的贺子行立刻停止对谢霁的攻击,转而去阻拦黎青鸾,自然那两道袖风都冲着谢霁而去,袖风凛冽,估摸着能让人断成三截。 谢霁却是眼也不眨,好似将要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贺子行以为黎青鸾杀云流,因而毫无顾忌地去拦黎青鸾,一瞬间,黎青鸾反手却把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之内。 而谢霁那一边的袖风已经与他的距离却只有半寸! 谢霁以手支头,笑吟吟看着对面的云流。 云流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人都快死了还这般淡定!是装的还是真的?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重物完美地迎上前,挡住了那两道袖风后,滚落地上。 黑夜之中只有那人衣袍颜色最为显眼,因而当几人都看清那重物是什么时,纷纷深吸了一口冷气! 那重物竟然是贺子行!黎青鸾将贺子行刺伤之后又把他踢出去挡住了袖风! 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下手这么狠呐! “到你了。”云流还没回过神,耳畔便响起低喃的声音,他瞪大了双眼。 黎青鸾手持匕首,刀尖已经刺进了云流的中衣。 可就在这时,贺子行咳嗽了几声,哑声道:“住手!” 黎青鸾转头,只见自窗外而来的月光倾洒在谢霁身上,衬得他脸色雪白,似是九天谪仙幻化而来,可横亘在他面前的匕首却显得更为刺眼。 借着月光,几人皆可以看清贺子行身上凝脂色的衣袍已经被血浸透,他的脚下还有几滴并不显眼的血滴。 “想要平局?还是这局作废,重新来?”贺子行盯紧那道挺得笔直的身影,有些模糊的视线划过那人周身每一寸,似是在寻找什么。 她和贺子行均持匕首分别在云流和谢霁身前,若是贺子行速度够快,在她刺下去的那一瞬间,云流会死,可谢霁更会死,这样便是平局。又或许是她更快些,云流死了,但谢霁却一定会受伤。 她不能赌,不能拿谢霁的命来赌。 “重新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毫不犹豫在一片漆黑中响起。 第34章 重见黎绿腰 贺子行此人,思维缜密,办事更是滴水不漏。可他最大的缺点也源于此,太过墨守成规,就比如方才在她刺杀云流时他不敢赌一把,所以他来救云流,也给了她这个机会去拿他挡袖风。 在“重新来”话音落地的瞬间,灯笼也在刹那间亮起。屋内的状况尽收眼底。 贺子行和黎青鸾早已换位,黎青鸾站在谢霁面前,贺子行站在云流面前。 春花目光落在浑身血色的贺子行身上,啧啧两声,这下手可真的是狠! “你们欺人太甚了!”云流猛然从椅子上坐起。 “欺谁了?”出声的却是谢霁,他笑一笑,“规则之中没说不能打伤立之人。” 云流哑然。 黎青鸾和谢霁看似不讲理,却句句没有违反规则。 云流和贺子行只能打碎牙和着血往嘴里咽。 “真是精彩啊!”一道妩媚的女声随着穿堂风一起飘了进来,尾音微微上扬,好似一把小勾子,勾得人心神荡漾。 如梦令的门被打开,走进的人毫无疑问是黎绿腰和面具人。 黎绿腰的脸闯入黎青鸾眼中的那一刻,她已经浑身绷紧,可有了贺子行的前车之鉴,她垂下眼帘,收起所有情绪。 她在心底默念长盛帝的教诲,无论如何,在敌人面前若是透漏半分情绪,输得可能性极大。 于是,她缓缓抬起眼帘,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面具人则很快扫视了屋内的状况,可就这一眼,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之上,明明这人毫无奇特之处,长相平平,身高平平。 虽是不合时宜,但就是这道平平无奇的身影却令他沉寂已久的心声怦然跳动。好似春日点开的第一株花苞,悠然绽开。 他这是怎么了?他认识眼前这人吗?贺岁安悄悄捂住了颤动的心口,虽是呼吸不畅,可他的目光却不舍得从眼前这人身上移开分毫。 黎绿腰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侍卫罢了,比起那灰头土脸的侍卫,显然这侍卫身后的谢霁更夺人眼目。 她挡住贺岁安的目光,冲着谢霁颔首:“好久不见了,皇子殿下……哦不,应该是霁王殿下,恭喜您了。” 谢霁慢悠悠地回道:“殿下,我不过一介被休弃的皇夫,有何好被恭喜的?” 黎绿腰立刻道:“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何必让她去影响活人的荣光呢?” 谢霁却是看向黎绿腰的身后:“比不得殿下恣意,不受死人的影响,男宠流水一般换。” 黎绿腰笑一笑:“若是霁王愿意,本宫不介意你成为这流水之中的一瓢水……”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道风便拂去,黎绿腰下意识后退,可还是有什么东西垂到了脚边,她低头一瞧,是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被整齐斩断。 紧接着脸颊边的疼痛袭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淡淡血丝在雪白的指尖绽开。 再抬眼去看那坐上之人,坐上之人仍是笑意吟吟:“四殿下好色成性,本王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今天就当是本王第一次予你的教训,可好?” 黎青鸾敏锐地捕捉到了谢霁的话——“不是第一次领教了”,这是什么意思?以前还发生过这种事吗? 思及此,黎青鸾骤然回头,看向谢霁,却无意间瞥到了谢霁眼底彻骨的冰冷,冷得她心中一惊。黎绿腰调戏他,让他这么生气么? 黎绿腰眼底亦是掠过冷意:“霁王殿下下手也不必如此狠,毕竟你可是克死我的皇姐,我都没有找你算账呢。” 这次谢霁没有说话,可下一刻黎绿腰只觉冰凉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黎青鸾出手了!她不知眼前之人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把杀死她的罪名往谢霁身上推! 黎绿腰面色不改,反而微笑地冲着谢霁道:“霁王殿下真的是养了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 黎青鸾手下却没有留情,锋利的匕首紧贴着黎绿腰的脖子,一线血色已经反射至匕首之上。 她知道,手起刀落,她就能大仇得报!可是她又该死的不能!不能!黎绿腰明目张胆地杀她夺权,定是背后有倚仗,倚仗不除,她亦是会重蹈覆辙! 所以,她要忍! “出手!”黎绿腰突然冷声道。 戴着面具的人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他立刻劈手打向黎青鸾,但手下的力气却是并不重,黎青鸾也在他即将打到自己的前一刻退了回去。 两拨人就这般对峙着。 直到春花飘然落下,她双手抱胸,有些不耐:“还比不比了?“ 黎绿腰淡淡笑一笑:“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策龙卫了?久仰大名。” 春花却是黑着脸不回应。 “子行已经伤重至此,不知可否请人替他上?”黎绿腰看了一眼贺子行,问道。 春风走上前来,不回答黎绿腰,对着黎青鸾和谢霁问:“你们可愿意?” 方才气氛还剑弩拔张,可转眼间谢霁又是一脸笑意:“换成谁呢?四殿下亲自来吗?” “本殿没有那么大的本领。”黎绿腰将身后的面具人揽上前来,“这是我手底下的护卫阿平,让他来可好?” 面具人有些错愕地看向黎绿腰,却听得黎绿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赢了这局,我就告诉你你的家人是谁。” 谢霁和黎青鸾一同看向那戴面具的人,银色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容,看不出一点面容特征,身形有些消瘦,可极稳的步伐显示着他不俗的身手。 还没等谢霁开口,黎青鸾紧紧盯着这面具人,率先道:“我同意。” 谢霁颇为头疼地扶额,语气听起来甚为无奈:“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听一听本王的话?” 黎绿腰却已经接上了话:“既如此,那便这么说定了。” 春花挑一挑眉,腾空而起,再度站上房梁,挥灭烛火。 “第二局开始。” 第35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流在看到黎绿腰的时候眼神就不断流连在她身上,很显然黎绿腰的皮囊很是吸引人。 直至开始摇骰盅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他的目光。 “六点。”谢霁将面前的骰盅一推,一副要封局的模样。 “四点。”云流很不甘心,但不知为何这骰盅突然用起来不太顺手。 黎青鸾则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她感觉到面前这人身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会不会是…… 她这般思忖着,阿平却已冲来,他没有用贺子行手中的匕首,一拳便直直砸来。 黎青鸾手中匕首一反,把刀刃对着自己,刀柄直迎他的拳头。 谢霁率先看到了这一幕,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 阿平看到刀柄时眼中亦是闪过惊讶,他更是知晓自己的拳头若是够狠,他便能将这匕首从这侍卫手中打回,刀刃会刺进侍卫的身体之中。 他犹疑了一下,但想起黎绿腰在他耳畔的低语,一咬牙,拳头上的力气分毫不减,撞向那刀柄。 谢霁瞳孔在一刹那间紧缩,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出手。 噗呲!刀刃入血肉的声音在空荡而又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令人心惊! 谢霁的身体却是再度放松下来,眼中紧接着闪过诧异。 因为黎青鸾却是调转了匕首,刀刃不知何时对着他的拳头,狠狠刺穿了他的手掌! 阿平面具下的眼神有些震惊地看向她,却看到了她唇边绽放笑意,眉眼却冰冷如雪。 几人自然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各有思量。 黎青鸾心中有一杆秤,一杆谁都无法打破平衡且谁都无法衡量的秤。 她趁阿平还未回过神,用力投掷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破风而去,这次毫不留情地抵达了云流的心口,重重刺了进去! 一瞬灯起,屋内乍然明亮。 “封局。”春花从房梁之上跳下,连带着身边两个灯笼不知何时消失了。 云流已然没有了呼吸,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黎青鸾没有手软。 长盛帝布置过的那一篇论赌的文章,她写得最优秀,自然也是因为得知赌之一字令富贵之家散尽家财,使和满之家家破人亡;可黎绿腰却趁着云流掌管下的赌坊被取缔后,将他收入麾下,再度开了这如梦令,从百姓手中收敛钱财,她又如何能忍? 云流就这么悄无声息死了,但黎绿腰眼中却只有淡淡遗憾,她在遗憾策龙卫这股强劲的势力没能为她所掌。 因而黎绿腰笑说:“若是两位来皇宫,本宫必定赐尔无数荣耀,不知两位可否再斟酌一番?” 这时,眉眼温柔的春风站出来说了话:“我们策龙卫一诺千金!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 “那真是令人遗憾了。”黎绿腰心下遗憾更浓,她目光扫过春风和春花,再度看了看身边的贺子行和阿平。 “阿平,把他带走。” 阿平将云流的尸体抗在肩上,而黎绿腰则缓缓走到了谢霁面前,她美目如含秋水,盈盈一抬:“今日策龙卫归殿下也好,本宫衷心为你感到高兴。” 这般说着,她往前更进一步,把莹白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放入了谢霁手中,呵气如兰:“殿下,我知你会来皇宫,我等着你。” 语罢,她后退一步,颔一颔首,转身离开,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碎裂声从身后传来。 黎绿腰回首,只见她塞入谢霁手中的玉镯被摔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谢霁拿出帕子来擦一擦手,语气从容:“不好意思,故意摔碎了。” 谢霁果然嘴毒!黎青鸾眼前飘过这行字,人家都会说不小心摔碎了,偏生他大大方方说故意摔碎了! 果然,黎绿腰唇边浅笑立刻褪下,她目光一冷:“霁王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四殿下,这句话也奉还给你。”谢霁笑得像只狐狸,“还有,您的熏香太脏了。”这般说着,他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那堆碎掉的玉镯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般下黎绿腰的面子。 黎绿腰脸色一白,神色阴霾:“你会后悔的。”随即她头也不回,带着贺子行和阿平离开。 “好了,无关之人离开了。”谢霁挑眉,“现在可以谈谈了,策龙卫的归属。” 黎青鸾瞳孔闪过警惕,可她还是木着一张脸,准备听春花和春风怎么说。 春花甜甜蜜蜜一笑:“我们只要女主子哦。” “为何?”谢霁扬眉。 “万一你们这些男人觊觎我的美色怎么办?”春花声音亦是甜腻,让人感觉像是喝了满口花蜜,腻得慌。 谢霁微微一笑:“你这么丑,本王不会觊觎的。” 春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你说我丑?”可当她的眼神落到谢霁那张面容之上时,理直气壮的反问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 谢霁不再回答春花,转头却是对黎青鸾道:“你都有了如此势力,那不知可还会赏脸同本王合作?” 他在试探她,若是她今天答一个不字,估计下场会很惨? 可黎青鸾向来可不知害怕二字怎么写,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声音听来格外清亮:“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便考虑考虑我们的合作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谢霁却是不慌,他上前微微倾身,抬手掖了掖她耳边的发丝,这是他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没关系,你慢慢考虑,本王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 黎青鸾心如磐石,对他若有似无的撩拨岿然不动。 她同他对视,两人的气场在碰撞,分不出胜负。 天空已经翻出了乳白色,夜幕正悄然散去。 “天亮了,本王先行回驿站。”谢霁说,“本王期待着在南齐皇宫与你的会面。” 第36章 我为南齐帝王 谢霁也走了,本就空荡荡的如梦令顷刻间就剩下黎青鸾、春花和春风。 还未等两人开口,黎青鸾便道:“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春花和春风对视一眼,两人带着黎青鸾到了春风一度。 “属下参见主子!”刚到春风一度,春花和春风便跪在了黎青鸾的跟前。 黎青鸾却是没有对两人表达什么,她只是淡淡问:“我怎么信任你们?” “紫微星终会越过迷雾,抵达至此。”春风低低呢喃这一句话,随即她抬起头:“您是师父选中的紫微星。” “师父?”黎青鸾蹙眉。 “南齐前国师。”春花回道。 南齐前国师?的确有这个人。黎青鸾回忆起那永远带着面具,从不露面的国师,父皇异常信任他,但凡有大事,必是请国师前来掐算并祈福。只不过,自她登基之后,国师便辞官了,也不知为何。不过她倒也没有阻拦,因为比起神,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您是陛下?”春风试探着开口。 听闻此言,黎青鸾不经意地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此之前,师父曾说过南齐女皇为紫微星,可如今又说紫微星终会越过迷雾。我猜,怎么可能接连出现两个紫微星,而且师父从未说过紫微星陨落。”春风道,这般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枚令牌递给黎青鸾。 黎青鸾袖子里握着匕首的手指松开,将令牌接了过来,令牌上写着“国”一字,但自古朴的边缘能看出这令牌已经有些时日了,的的确确是父皇赐给国师的令牌。 她将令牌还给春风,春花才又问:“您是陛下吗?” 黎青鸾将两人搀起,既然知道两人可信,她也不再隐瞒:“我为南齐帝王。” 春花和春风眉目一肃,再度跪下:“吾皇万岁。” 可她们还未跪下,就被黎青鸾架住:“我需要忠诚的下属,可如今的我更需要并肩作战的伙伴。” 闻言,两人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自家师父每每提起这位女皇时为何总是意味深长地道:“她啊,与众不同。” “策龙卫一共多少人?”黎青鸾问。 春花道:“共三人。” “三人?那还有一人呢?”黎青鸾疑惑。 “那人我们也不知,只有师父知晓。”春风道,“师父在来时也吩咐过了,若是您问起这个问题,该现身之人自会在恰当的时机现身。” 听着玄乎的话,黎青鸾不禁腹诽,这真不愧是神棍,每句话都神神叨叨,简直就是废话! “你们俩手下有多少暗桩?” “只要您能想到的地方,都有我们的暗桩。”春花回答,她的回答里有着自傲。 可策龙卫,有自傲的资格。 “好。”黎青鸾很满意,不枉她费尽周折收揽了这策龙卫,“春风,你去将南齐重要官员的卷宗拿来呈于我看,还有查一查正月初一那一晚,守夜的那队禁卫军到底是何来处。” 她倒要看看,南齐官员之中有多少是黎绿腰的爪牙,还有她身死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奴才有罪,请殿下责罚。”出了如梦令没多久,贺子行便跪倒在黎绿腰裙下。 黎绿腰阴鸷地盯着他,没有显露出丝毫宽容他的模样:“你也知你有罪,你犯了什么罪?” “奴才不该让策龙卫落入霁王之手。”贺子行垂下头。 “你可知策龙卫落入谢霁手中意味着什么?”黎绿腰眉间褶皱深深。 贺子行无言。 “意味着谢霁拥有了与北元其他王爷争位的可能!意味着与我们为敌的他很有可能要我们的命!”黎绿腰咬牙道。 贺子行仍是在沉默,看得黎绿腰心底火冒三丈,但嘴角却是上扬起来,她精致的绣花鞋踩上了贺子行放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来回碾压。 贺子行却是一声不吭,似乎绣花鞋碾得不是他的手一样。 直至那只骨骼修长的手肿胀起来,变得发紫泛红,渗出了淡淡血丝,黎绿腰才缓缓移开了绣花鞋。 “你跟了本宫也有不短的时间了,知道本宫的脾性。”黎绿腰冷冷道,“你这是第一次失手,本宫不重罚你,如有下次,你好自为之。” “谢殿下隆恩。”贺子行面无表情地叩头。 可紧接着黎绿腰脸色就变了,像是换了一张面具一样,她轻柔地扶起贺子行,执起他的手吹了吹,她抬头看他,脸上的微笑可敌百花开:“刚才本宫踩得重了些,你不要介怀,本宫也是太生气了。” “奴才不敢。”贺子行低垂着眼睫。 黎绿腰这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贺家还等着你收入囊中呢。” “奴才告退。”贺子行这才转身离开。 一直默默无语的阿平却一直没有放下肩上的云流,他见黎绿腰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做法,心中有些异样:“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你的家人是吗?”黎绿腰淡淡一笑,“你还记得方才赌局之上,我说什么吗?你能赢自然能见,可你输了。” 她极冷的语调让阿平心底蔓延起无限凉意。 “办出让我满意的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黎绿腰瞥他一眼,柔弱无骨地手搭上他的脸,意有所指:“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可阿平却是个木头疙瘩,重重打落她的手,把头撇到一边,不说话。 黎绿腰收回自己被打得有些麻的手,眉眼却是弯弯。 贺岁安,不过刚开始,看我如何将你一身傲骨扒下,成为我的榻上臣。 两人回宫时,却是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 “你在怀疑什么?”春花特有的嗓音在黎青鸾耳边响起。 黎青鸾则是反问:“你说呢?” “我猜你在怀疑那个叫阿平的护卫是不是贺岁安。”春花轻而易举地便猜出了黎青鸾所想。 “你如何看?”黎青鸾不答反问。 春花摸摸下巴:“与我们接头的人是贺岁安,那枚令牌便是信物,他将那枚信物寄存在驿站,说明他当时身受重伤,无法将信物送到我们手中,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所以,他的生死未明。” “当初对岁安出手的人是黎绿腰,所以我猜岁安还在黎绿腰手中,方才那个阿平就很可疑。” “走!”春花一托黎青鸾,两人跟上前方的两人。 “可是女皇陛下,我有点好奇。”春花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眨眨眼问。 “什么?” “北元霁王和南齐贺家将军,你到底喜欢谁啊?”春花笑得很是狡猾。 第37章 他的面具 “说来,我还不知你多大呢?”黎青鸾忽地道。 春花不知她为何问,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十三。” “还未及笄,这么小想这么多干什么?”黎青鸾瞥她一眼。 “女皇陛下,甭说普通人家的女子,就说按这个年龄,贵女都要出嫁了!“春花反驳道,“再说,您现在这个身体,照我看,也不知是不是与我同岁呢。” 黎青鸾敲敲她的额头:“人小,话还挺多。” 春花一手摸着额头,随即又不死心地凑近问:“您到底喜欢谁啊?” 日光渐渐升起,照亮四面八方的土地,照到黎青鸾的面上,惹得黎青鸾不禁垂下眼帘躲了躲,这小姑娘果然狡猾,绕了这么一大圈,她还记得这个问题。 “春花啊。”黎青鸾唤道。 “怎么了?”春花疑惑。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怎么可能。”春花立刻回答,她们这一生,是属于陛下的一生,至死不渝。 “你要明白,我不仅仅是我。”黎青鸾道,“我肩负着万民和国土,所以此事为次。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若是有缘,便顺缘而行,若是无缘,那便也罢。” 听了这个答案,春花一怔,她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南齐最尊贵的女人竟是和她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信仰,信仰不灭,人生才得以延续,才得以去承担其他东西。 “我知道了,女皇陛下。”春花又变成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但是……”,黎青鸾话锋一转,微笑:“我还得请问你,故意在如梦令给我设套是怎么回事?” “啊?”春花装傻,“您说啥,风太大,我听不见……” 黎青鸾一巴掌招呼上她的后脑勺,不轻不重:“没听见就算了,这件事我忘了。”这件事若是她不主动说,在以后的往来之中极易成为死结,她如今说开,是希望以后坦坦荡荡,亦是因为她永远不会给自己的未来留下丝毫隐患。 春花心中亦是一暖,但是面上仍是笑嘻嘻:“您真好,那您喜欢霁王还是贺将军啊?” 黎青鸾:“………”没完没了了是吗? 就在这时,脚步声自下方传来,两人一滞,几乎同时往下看去。 南齐皇宫到了,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是她熟悉至极的地方,黎青鸾闭了闭眼。 此时的黎绿腰早已命人处理掉了云流的尸体,并已经带着阿平进了勤政殿,她想起阿平戴着面具的脸,终究是感到不太安心。 她停步,看向阿平的脸,这张脸着实太过出色,让她不舍得动。但也因为太过出色,这副模样太过惹眼。 到底该怎么办呢?黎绿腰斟酌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人临走时塞给自己的药,他曾说:“你会用到的。” 想到这儿,她快步走到了自己床榻下,在自己的枕头之下摸到了凸起,随着“咔嗒”一声,一个暗匣打开,她从暗匣之中摸出一个黑色瓷瓶。 就是这个东西了。黎绿腰从其中倒出一个药丸,随即放到阿平手中:“吃下去。” 阿平抬眼,有些讶异地看她。 此时的黎青鸾和春花已经到了勤政殿,两人打晕两个禁卫军,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随即两人对视一眼,春花领悟。 她翻墙而下,脚步比猫儿还要轻盈,侧身躲在殿前,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的黎绿腰,而那面具人立于她的身旁。 春花想了想,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块扔向殿内的黎绿腰,石块穿窗而过,直砸向黎绿腰的额头。 “阿平。”黎绿腰头也不抬。 阿平轻松打落那石块,并追了出去,他很快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何眼前这人像是在引他去一个地方一样,可他还是没有回头,跟了上去。 春花早就蒙上面,停到了禁卫军稀少的冷宫之内。 阿平一抬眼,眼前要追的身影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另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禁卫军服,笔直地站在那儿,亦是蒙着面。 只见她走上前来,他下意识地握起拳头,有些疼,他低头一看,在赌局之中被刺穿的手还未包扎。 “我没有恶意。”他听那人轻柔道,“只是……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脸呢?” 要命的是……这声音明明他从未听过,但却有一种让他流泪的冲动。 眼前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可阿平却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面具,犹豫地停留在面具的边缘之上。 “不许摘。”平日里妩媚的声音变得凉薄,让人听来有些别扭,只觉浑身不舒服,是黎绿腰,她一袭绯红衣裙在日光下显得刺眼。 春花有些警惕地从隐蔽处走近,以防卫的姿态走到了黎青鸾的身后。 听到黎绿腰的声音,阿平一愣,却是不自觉地把已经摸着面具边缘的手放了下来。 “不知两位,有何贵干?”黎绿腰看起来丝毫不意外两人的出现。 “被发现了,怎么办?”春花低语。 “我拖住黎绿腰,你去掀那个阿平的面具。”黎青鸾低声回道,“趁禁卫军来到之前,我们必须出宫。” 黎青鸾站到了黎绿腰面前。自她重生后,这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对着黎绿腰,杀了她、杀了她的母后、杀了整支贺家军,仅仅为了那个冰冷的位置。 黎绿腰并不把眼前这个小小侍卫放在眼里,但是她却被这个侍卫浑身的气势所震慑,这霁王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早知……她心中喟叹一声,她就该早早拉拢霁王,而不是把他当一个玩物对待。 她这般斟酌之间,黎青鸾已冲了上来。 黎绿腰惊讶,这人明明对她有一种恨之入骨的感觉,为何出手还如何克制? 黎青鸾心中十分清醒,现在不是与黎绿腰比试的时候,而是拖住她的时候。黎绿腰出手向来狠毒,她必须速战速决。 那厢,阿平已经开始不敌春花了,没过几招,春花就精准地以手肘击中阿平的胸口,阿平后退一步,在这停滞的一瞬,春花将阿平脸上的面具掀开了! 就在此时,黎青鸾也回头,看向阿平的脸,她瞳孔骤然放大! 第38章 受伤 那是一张极陌生的脸,甚至平凡得有些丑的脸,那不是贺岁安。 黎青鸾一颗心如同被灌了冷水狠狠坠落在地,希望破灭的巨大失望狠狠向她扑来,以至于她的身形一顿。 黎绿腰红唇勾起一抹笑,笑得狠毒,手下却是毫不留情拔出簪子捅向黎青鸾。 春花速度很快,在簪子擦破黎青鸾的衣服前,重重踹飞了黎绿腰。 “快走!”春花在黎青鸾耳畔道。 黎青鸾这才回过神,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从袖袋之中摸出一瓶伤药,趁着黎绿腰没看见塞进了阿平手中。 她也没说什么,随着春花离开。 阿平握着手中犹带余温的玉瓶,心脏跳了起来,跳得有些急促,让他喘不上气来。 这时,禁卫军也匆匆赶来:“属下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别请罪了!”黎绿腰一张脸阴沉沉,“去追!无论死活!去调弓箭手,射击!” 黎青鸾有些浑浑噩噩地被春花拉着,她筹谋了这么久,想看一看贺岁安的下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小安子真的死了。 “弓箭手准备!” 她们正在逃离之际,下方传来洪亮的声音,黎青鸾下意识回过头看。 那是禁卫军的首领,她的臣子,现如今正对着她下令放箭。 “陛下!陛下!”春花有些焦急地唤黎青鸾,总是她武功盖世,也抵挡不住数箭齐发,“你先走,我断后。” 可是已经晚了,无数锋利的箭尖划破长空,精准地射向她们,春花赤手空拳地挡了一大半,黎青鸾则正打落另一半箭。 就在这时,站在禁卫军中央的禁卫军统领在弓上搭了一支箭,他的箭法十分精湛,可是曾得过女皇的亲口赞扬,他定是能射中那歹徒! 那支自他手中射出的箭破风而去,射向春花。 那支箭气势凛冽,势如破竹。对于如今已经经过训练但还是缺少内力的黎青鸾来说,打落这支箭的可能性极小,可眼看这支箭就要射伤春花。 千钧一发之际,黎青鸾毫不犹豫地以身体挡住了这支箭! 箭锋入肩,铺天盖地的疼痛自肩膀处通往四肢,黎青鸾闭了闭眼睛,咬牙忍住疼痛,避免行动不便,折断了留在身体外面一半的箭。 “主子!”春花快速解决完那些射出的箭,转身扶住黎青鸾。 “走!”黎青鸾额角汗水淋淋。 禁卫军统领手一竖,制止了禁卫军放箭,他道:“贼人已经受伤,我们定是能追上!走!” “是!谨遵统领命令!” 春花有些焦急地带着黎青鸾出宫,刚刚出了宫左转,进入一条巷子,她停下脚步,担忧地看向黎青鸾:“主子!你怎么样了?” 黎青鸾紧紧咬着牙,摇摇头:“没事,你……”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春花正准备带她去春风一度,可这时小巷里却传来散漫的声音:“这是去哪儿啊?” 春花一抬眼,华贵的马车在眼前出现,马车的人正撩开车帘向她们看来,是谢霁! “把她给我。”谢霁淡淡道。 春花有些犹豫,当年陛下与霁王和离的真相她并不知道,霁王万一害陛下怎么办? “你可以犹豫。”谢霁声音冷淡如冰,“但是你家主子的命可就握在你的手中。” 春花一咬牙,去春风一度有些远,可能会耽搁了陛下伤势,既然陛下选择与他和离,而不是将他除去,说明他也没有害陛下之心,况且他如今并不知道这是陛下,姑且信他一回! 她将黎青鸾小心翼翼地放进马车,还不忘道:“若是我家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驾车的离歌听了这话,脸拉得瞬间跟驴一样长,这话说的!是我们主子害得你主子吗?我们主子这是在救你主子,还敢大放厥词!真是活腻了! 春花似是能听到离歌的心声一般,从马车出来之后狠狠瞪了离歌一眼。 随即她飞身离开,她不能留在马车里,她需要去分散目标。 禁卫军统领看到春花从小巷出来,立刻下令:“一队去追人!一队随我入小巷!” 禁卫军立刻分成两队,一队去追春花了,禁卫军统领还没等带着一队禁卫军闯入小巷之中,哒哒哒的马蹄声缓慢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那辆华贵无比的马车。 离歌张口就道:“大胆!霁王殿下在此,谁敢放肆!” 霁王?禁卫军统领有些疑惑,霁王怎么会这么快到达京城,他听昨夜传来的消息是霁王还在春台县的驿站。 可疑惑归疑惑,礼终归还是要行的! “参见霁王殿下!”禁卫军统领带领禁卫军跪下。 “免礼。”霁王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 “谢霁王殿下。”禁卫军统领站起,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小巷,再瞅一瞅严严实实的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等正在追逃犯,不知霁王殿下可否让属下检查一番?以免那逃犯伤害了殿下。” “哦?你要检查北元使者的马车?这是南齐对北元的挑衅吗?” 小小一件事经过谢霁的口中成了影响两国邦交的事,禁卫军统领额前汗珠滚落,但他仍是顶着压力开口:“属下并无此意,只是怕那刺客误伤了殿下。” 谢霁笑了:“若是那刺客伤了本王,本王还能好端端地与你谈话不成?” 禁卫军统领思索了一下孰轻孰重,霁王突然出现,刺客突然消失,他更倾向于这刺客跟霁王脱不了干系。 他为人向来果断,思及此,他抬手下令:“疑似有刺客挟持殿下!尔等随我搜查马车,以护殿下安全!” 一个禁卫军或是急于立功,听统领下令,毫不犹豫地便冲上去,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马车,就被离歌一鞭子送走了。 离歌扯一扯鞭子:“谁敢对我家殿下不敬!鞭子伺候!” 禁卫军统领看出离歌身手不差,他所带的禁卫军怕是难以抵挡,于是他拱手道:“殿下若是不让我等搜,怕不是心虚?到时候我们四殿下问起来,属下怕也是能汇报您蓄意窝藏刺客!” 这般说了,马车里面便无人回应了。 禁卫军统领这才上前,离歌的鞭子再一次伸出,挡在禁卫军统领和马车之间。 “离歌,让他搜。” 这时,谢霁的声音从马车传出,有些模糊。 离歌这才收起鞭子,禁卫军统领道:“得罪了!” 这般说着,他一把掀起了车帘! 第39章 谢霁的人情 看到车内的场景,禁卫军统领失声:“你!” 只见谢霁照例穿着黑色绣金衣袍,衣袍宽大,露出他胸前肌肤,显得有些放浪,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他胸前趴着一个小巧的少女,少女的腰身不堪盈盈一握,见禁卫军统领往马车里看,她娇娇唤了一声,拼命往谢霁怀中躲。 谢霁垂头,似是宠溺一笑,伸出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她的大半身体,只留一个后脑勺。 “我与卿卿亲热,本不欲显于人前,可你非要观摩,那本王只能让你一瞧了。”谢霁语气中似是含了无奈。 “你简直放浪形骸!”禁卫军统领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放浪形骸?”谢霁掀起眼皮,“谁给你的胆子敢藐视皇族、口出狂言?” “我们女皇刚驾崩,您转头就白日宣淫,我还听说霁王殿下您养男宠!”禁卫军统领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可谢霁却没有被骂的自觉,可不知为何,他停滞了一瞬,才缓缓道:“一,本王与她已经和离,做什么与她无关,你辱骂本王,以下犯上,本王会告知你们殿下处置你;二,你不是也一心向着四殿下吗?这跟背叛了她有什么区别?” 禁卫军统领愣住了:“但是……” “本王不是来听你的辩解的,既然你没有在本王马车里搜查到刺客,就退下吧。至于你以下犯上的罪名,本王会报给你们四殿下的。” 禁卫军统领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离歌。”谢霁唤道。 “属下在!” “赶车。” “是!”离歌一扬马鞭,立刻赶起了车,因为赶得太快,一直抓着马车车帘的禁卫军统领没有反应过来,差点被带倒。 禁卫军立刻走上前扶着他,忧心道:“这北元霁王这般猖狂……” 禁卫军统领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他说得没错,是我错了。” “可是……” “好了!继续搜查刺客!” “……是!” 禁卫军统领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眼底皆是沉思。 “贺岁安死了?”谢霁幽幽问。 黎青鸾不理他,从他身上坐起,闭着眼睛靠在了马车上。 方才她意识不清晕了过去,可很快被谢霁与禁卫军统领的对话惊醒,快速与谢霁演了一出戏。 “看来是死了。”谢霁不等她回答,已然判断。 为了应付禁卫军统领,黎青鸾已经摘下了人皮面具,她的脸色已是苍白至极。贺岁安死了,真的是死了。黎青鸾攥紧了手,即便不留指甲,仍是把手掌心掐住了血。 这时,有人拿着一本竹简不轻不重地打在了她手上,她下意识张开了手掌,手心里赫然是四枚清晰带血的指甲印。 只见谢霁从马车暗格之中拿出伤药,随意一洒,却是精准地洒在了黎青鸾手中的伤口之上。 伤药洒在伤口上,浸得伤口更疼了。 黎青鸾下意识又要攥紧手,可又听得那人懒洋洋的声音:“我的伤药可都价值千金,若是浪费了,千金拿来。” “抠门。”黎青鸾睁开眼睛,本来即将涌出湿润的眼底已是干干净净,为着小安子的生死,她的心境几起几落,这是最忌讳的。 “你不抠门,倒是给我千金啊。”谢霁道,他竟还冲着黎青鸾伸出雪白的手掌。 本是玩笑话,可黎青鸾却郑重地把一个钱袋子放在了他手中。 谢霁掂了掂钱袋子,这正是他借给黎青鸾银钱时用的那个钱袋子:“这是?” “借了你的银钱,一分不落地还给你,里头多的就当是利息好了。”黎青鸾道,这是她从春花当给如梦令时拦下的,她还抽空去了一趟当铺,将从武安侯府带来的首饰当了一个,就把欠谢霁的银钱给补齐了。 谢霁倒是没有拒绝,十分乐意地收下了:“难为你性命不保,还记得欠我钱的事。说来也是,若是你死了,欠我的银子可就还不上了。” “放心,我已经将银子还给你了,以后我的死活你也不用惦记了。”黎青鸾有气无力。 “那也得惦记一下……”谢霁语气一顿,“毕竟你还是我的合作之人呢。” 黎青鸾本来有些虚弱的气力马上就盈满了,她忍着肩膀上的巨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仍旧是合作之人,不是么?”谢霁微笑,“你猜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呢?” 黎青鸾一怔,这谢霁真是好算计!他算准了如梦令她胜出后,带着策龙卫一定会率先去寻贺岁安的消息,而当时露面的黎绿腰身边突然出现的阿平最有嫌疑。而后她与春花入宫探寻,被禁卫军追杀,他则是提前赶来皇宫旁,等着被追杀的她们,施以援手,卖给她们人情,亦或是如今威胁她们? “沈小姐果然聪明,本王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一点即通。”谢霁笑吟吟道,“本着不威胁合作之人的原则,本王并不想威胁沈小姐,比如将沈小姐交给禁卫军统领之类的。” “为什么是我?”黎青鸾问。 “本王多年沉寂于宫中,你一出现就解了本王的燃眉之急,可见沈小姐是个人才,本王不得挽留一下吗?”谢霁慢悠悠道。 他是指她为了利用他助他封王的事。 “这个算盘你就打错了。”黎青鸾唇角扯出淡淡的笑意,“人情咱们另算,合作的事有待商榷,还有……世上能威胁我的人从不存在。” 什么意思?谢霁微微蹙眉。 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着黎青鸾以奇特的姿势一掠,从马车里掠了出去。 在外头的离歌是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正想回头问马车里的谢霁,可一回头就看到自家殿下撩起车帘往外瞧。 他看到了空荡荡的马车,一惊,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殿下,要追吗?她受伤了,应该跑不远。” “不用。”谢霁饶有兴趣地放下车帘,“她会主动来找我的。” 马车掉头,走向相反的方向,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谈话声。 “前些日子,咱们这街上不是安宁起来了?那帮人怎么又开始了?” “可不是,听说有好几个来中京的外地人都被打劫了,这条街现在不安全啊。” “尽量躲着点走,不要往暗巷里去就好,他们胆子也不大,也就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几人谈话声落入耳中,离歌能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了,他刻意把马车赶得慢了些。 果然,马车速度刚慢了些,就听得自家殿下的声音:“离歌,掉头。” 离歌苦中作乐,暗暗表彰自己果真是料事如神,于是他苦哈哈地调转马头。 为了谁掉头,反正他心知肚明,只不过某人可就看不清了,离歌大逆不道地腹诽。 第40章 重逢 黎青鸾喘着靠在一处脏兮兮的墙角,嵌在肩上的箭尖随着她的动作与骨头摩擦了一下,巨大的疼痛使得她额头上皆是汗珠。 她努力睁开眼睛,可头却是昏昏沉沉的,她的伤口需要处理,她狠狠咬住颊边肉,使自己清醒了一些。 随即她抽出怀中削铁如泥的匕首,看了一眼肩膀处的箭,果断下手将嵌在自己的肩膀上的箭连同肉一并剜了出来! 这么一剜,她只觉眼前一黑,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她正想从怀中掏出伤药,可突然想起自己的伤药给了那个阿平。 她苦笑着靠在墙上,闻着萦绕鼻息的腐烂味和血腥味,她真是昏了脑子,怎么会把伤药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是黎绿腰的手下。 黎青鸾向来不是犹疑之人,既然把伤药给了阿平,那就不想了,她简单地撕下衣角把伤口包扎了起来,透过小巷看向外面。 她记得这一带,并不是那么安全。 黎青鸾扶着墙慢慢站起,艰难地往外走。 可还没出巷口,就有两个身影窜了出来,一个胖得离谱,一个瘦得离谱。胖的那个人肉耷拉在身上,一坠一坠,看得人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给割了;瘦的人骨头突出,要不是那是个人头,一眼瞧去定是觉得这是个骷髅头。 黎青鸾只觉眼前两个人身形有些模糊,她扶着墙道:“你们要干什么?” “这不废话吗?抢钱!”瘦子尖锐的嗓音令人恨不得堵住耳朵,“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我没有钱。”黎青鸾十分诚实,毕竟她所有的银钱刚刚给了谢霁。 “没有钱?”胖子冷笑两声,“那就别怪爷爷我搜身了!” “好啊,你来。”黎青鸾并没有戴上人皮面具,还是方才在谢霁马车里的装束,打眼一瞧便是个羸弱的小娘子,再加上她受了伤,真真是如弱柳扶风。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自然是毫无畏惧地就冲上前! 黎青鸾虽然受了伤,但自觉对付两个三角猫功夫的人定是也绰绰有余,可还未等她出手,就听见少女泼辣一声喝:“给姑奶奶住手!” 胖子和瘦子住手,看向背后,只见灰暗的小巷口,少女张扬,看得人禁不住避其锋芒,怕被灼伤了眼。 “你是哪位?敢来阻止我们?”瘦子不屑,“干脆我们连你一起打劫。” “李二!瞎了你的狗眼!”少女怒斥。 “哼!瞎了我的狗眼?”李二冷嘲,“待我抢了你的钱,看到底瞎了谁的狗眼!“ 李二还没等着出手,就被胖子扯住了衣角,李二不满地转头:“怎么了?” 胖子满头大汗,跟一块泡了水的猪肉一样:“你不觉得这小娘子有点眼熟吗?” “有什么好眼熟的!”李二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跟咱们头儿有点像……”胖子支支吾吾道。 李二一甩手,甩开胖子:“像什么像!咱们头儿可是男的!” “也就孙六有点眼识了。”少女感叹。 闻言,李二和孙六齐齐一愣,面面相觑:“她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 “对啊!” 少女一脸蠢货的表情,一人狠狠踹了一脚:“你们两个蠢货!姑奶奶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李二和孙六捂住自己的腿,两人十分震惊:“咱们头儿踹人就是这个力度!” 少女不再理这两个愚蠢的小弟,而是穿过暗巷走到了那她眼中的娇娇娘子面前,揽过她,声音柔和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黎青鸾只觉眼眶滚烫,她闭上了眼睛,虚虚靠在了少女或者说是黎窈窕的怀中:“……我没事。” 她的六皇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再见她。 “啊?你真的没事吗?流了这么多血!”黎窈窕震惊地看着黎青鸾肩膀处扩散的血渍。 “………”黎青鸾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 “你不会死了吧?你别闭眼啊!”黎窈窕摇晃着黎青鸾。 “你怎么会在这儿?”自巷口之中穿梭的春花眼尖地看到了黎窈窕,跳入了小巷子之中,当她看到黎窈窕怀中的黎青鸾时,虽然脸不一样了,但肩膀处的伤口她看得清清楚楚,春花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到陛下了! 春花一把抢过黎窈窕怀中的黎青鸾:“快快快!去包扎!” 黎窈窕一脸懵地看着春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黎青鸾低声提醒:“断箭还在巷子里,别留下把柄……”她终于放心昏了过去。 春花也不管什么尊贵不尊贵,把这活儿扔给了黎窈窕:“务必清理干净。” 随后,她就将黎青鸾带走了,只剩下面面相觑的黎窈窕和李二孙六。 黎窈窕有些疑惑,这人是谁?怎么能和策龙卫扯上关系? 不行,她得跟上去看看,于是她就将这件事甩给了李二孙六:“清理干净,还有,别再去打劫!否则小心你们的皮!” 听着黎窈窕扔下的话,李二和孙六打了个哆嗦,可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要打劫来着吗?怎么变成了收拾被打劫人的烂摊子了? 人群熙熙攘攘,车辆来来往往,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自然是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马车内仍是安安静静,只不过马车外的离歌却仍是腹诽,瞧瞧!瞧瞧!白来一趟吧!别人都已经搭救完了!还有你什么事! 车内的谢霁是打了个喷嚏,他也没在意,只是放下车帘道:“走吧。” “是!”离歌恭恭敬敬回道。 这下,停在巷口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赶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41章 击掌为誓 “你感觉怎么样?”黎青鸾睁开眼就听到了春风的声音。 “还好。”黎青鸾想要坐起来,可肩膀的巨痛让她只能躺下。 “还好?”有人嗤笑一声,“命都快没了。” 是春花的声音,黎青鸾抬眼看去,只见春花倚在屏风上。 “春花!”春风斥责道。对她们来说,这可是陛下,春花出言不逊可是要治罪的。 春花侧过头不说话,圆圆可爱的脸蛋绷得紧紧的。 “无妨。”黎青鸾笑着道,“春花没有受伤吧?要不然我受的伤多不值得。” “你!”春花听她跟玩笑一般说话,有些震惊,“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属下的伤竟然还能算回事吗?”她一出言就察觉到了自己言辞的不妥,若不是黎青鸾替她挡了这一箭,这一箭该是能从背后刺穿她的。 黎青鸾却是没有回答她,只是艰难地坐起来,春风拿起坐枕垫在她的身后。 “既然如今你们是我的属下了,就是我的臂膀,臂膀断了,人又如何能活。”她这般道。 春花沉默了片刻,跪下:“属下护主不利,但凭主子惩罚。” “不,不是你的问题。”黎青鸾语气一顿,“若是我不那么着急地去寻找他的踪迹,好好筹谋,也不会有这一遭。” 此言一出,春花和春风齐齐沉默。她们自小便知道眼前这人的经历,更是明白贺岁安对她有多重要,肱骨之臣一词都难以概括贺岁安对于黎青鸾的重要性。 “谁的踪迹?”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惹得三人一惊,看向门口。 黎窈窕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身后的老鸨脸上带着歉疚。 春风挥挥手,示意老鸨下去。 “你们去找谁的踪迹了?还有——这位小娘子是哪儿来的?”黎窈窕自来熟地坐下,问道。 黎青鸾看见黎窈窕,忽然想起巷子里见她出手相助,当时没细想,现在细细捉摸…… “你不是应该在宫中吗?怎么出宫来了?”黎青鸾打量着黎窈窕,清减了些。 “我……”对着面前这人的问话,黎窈窕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感到心虚,可她触到黎青鸾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才理直气壮地反问:“你是谁?知道本公主,竟然还敢来质问本公主?” 黎青鸾竟是哑口无言,她能是谁?是北元武安侯的嫡长女?她叹了一口气,拿她没有办法。 “这是………”春花还没说完,就被黎青鸾接上:“我也是她们的一员。” “你是策龙卫的一员?”黎窈窕震惊。 很好,试探出来了。黎青鸾在试探她知不知道春花和春风的身份,看来是知道了。 黎青鸾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没见过你呢?”黎窈窕有些疑惑。 那厢春风冲着春花小声道:“你怎么把她给放出来了?” 在此之前,两人说好,等策龙卫归属确定之后再放黎窈窕出来,以免黎窈窕会影响她们的计划。 “我也不知道,她自己逃出来的吧。”春花随意道。 一向温柔的春风却是一个眼刀投向春花,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春花要是想绑住一个人,估计这人死了也不会能逃出去的。 不过倒也无妨,春风想,毕竟她们策龙卫无论如何最后定然是归属于陛下的,而黎窈窕是陛下一派的,自然也是她们需要尊敬的人。 “你们真的成为黎绿腰的属下了吗?”黎窈窕突然问。 黎青鸾微笑:“你先告诉我你如何打点的朝堂与宫内?” 黎窈窕犹豫了一瞬,很不情愿地道:“称病。” “然后呢?” “然后让人戴着人皮面具装作我躺在床上。” “消息没透漏?” “除了贴身宫女,没人知道。” 黎青鸾点点头,做得还算妥帖,但是接下来她却道:“明日……不!今日你就回宫。” “为什么?”黎窈窕猛然抬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们现在归属于谁呢!” “你觉得黎绿腰能允许你能站在这儿吗?”黎青鸾无奈地看着黎窈窕。 “说得对啊。”黎窈窕拳头一砸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总之,你今天必须回宫,不然我们就去投靠黎绿腰。” “那我怎么能确定我回了宫,你是不是投靠黎绿腰了?”黎窈窕问。 “我们要是要投靠黎绿腰早就投靠了,你以为你能成为我们的阻碍吗?”黎青鸾耐心解释。 “可是……” “你过来。”黎青鸾忽地道。 黎窈窕不明所以地靠前,便听见黎青鸾道:“我们先皇遗留的部下,定会为先皇复仇。” 听此,黎窈窕一怔,眼眶一红看向她:“真的?” “真的。”黎青鸾摸摸她的头,“你三皇姐说了,要我们好好照顾你。” “好。”黎窈窕抬了抬头,泛红的眼眶恢复原样,“我回宫,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能保持你的安全就够了……黎青鸾还未说出口就看到了黎窈窕坚定的眼神,这句话吞进了嘴里,取而代之的是:“你可以探听黎绿腰的动向,报给春风。” “好!我们约定好了!你一定会帮我三皇姐!”黎窈窕举起手掌,“击掌为誓!” 黎青鸾愣了一下,亦是举起手掌,随着“啪”一声,誓约成立。 待黎窈窕走后,春风才问:“您为什么不把身份告诉她?” “我的身份越少有人知道越好。”黎青鸾低低道。她本来也不打算告诉窈窕策龙卫的事,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就说明她私下在调查黎绿腰,为了使她安心和保护她,必须让她呆在春风眼皮子底下,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说。 “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春风向来比春花心细,所以才这般问出口。 “我的确是死于黎绿腰的手中,我的母后、贺家独子、贺家军统统都是死于她的手中。” 空气静默下来,春花和春风默默看着眼前这个毫不避讳死因、堪称强大的女子。 “可我并不知道为何会中了她所说的毒,按理说,一般的毒应该奈何不了我。”黎青鸾蹙眉。 “有没有可能,陛下中的不是毒?”春花试探道。 “那是什么?”春风冥思苦想。 “是蛊!”两人灵光一闪,异口同声道。 第42章 夜间探皇陵 “蛊?那不是西越的东西吗?”黎青鸾沉吟道。 西越,是南齐、北元、漠北四国之中国土面积最为狭小的国家,且四面环海,与其它三国均是没有交集,可谓独立于三国之外。可却传说西越人擅长巫蛊之术,可易人貌、夺人命,甚至传说西越供奉的唯一一只蛊王有着神秘的力量。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传说,毕竟西越不与其它三国交往已久,再加上西越是个排外的国家,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因此一切只能说是传说。 可若给她下的是蛊,黎绿腰又是怎么得到的?除非……她与西越人有合作。 刚刚这么想着,春风将一本折子递给了黎青鸾。 黎青鸾收起思绪,翻看折子,一行行字过眼,她攥紧了折子。 南齐官员没有问题,或者说黎绿腰在南齐的势力终归是有限的。 可是!她竟不知,黎绿腰竟和北元皇室有来往!怪不得她竟那般有恃无恐!怪不得贺岁安和贺家军会死在边境! 这么说来,黎绿腰和北元以及西越都有合作?什么时候的事? 黎青鸾平息了心境,将手中折子递给春风。 “您没事吧?”春风担忧道。 “没事。”黎青鸾眼中掠过狠意,既如此她便逐一斩断她的羽翼,让她尝一尝困兽的滋味! “能查出北元皇室的人是谁与黎绿腰合作吗?”黎青鸾问。 “此人十分狡诈,我们的人竟找不出蛛丝马迹。”这次是春花开口,带着些惊异,“选择这样一个人合作,黎绿腰也不怕被反噬。” “与虎谋皮者才是能成大事者,她这一步棋走得可真好。”黎青鸾语气沉沉,“里应外合篡位,是险棋,但也胜了。” 气氛顿时低沉下来,春花和春风也沉默着不说话。因为黎绿腰的这种行为已经算是叛国了!任何一个南齐的子民都不能容忍这种事! “果然还是得回北元。”黎青鸾嘴角一扯,又中了他的算计,或者说是他早就知道黎绿腰和北元皇室有勾结? “您要回北元?” “是,现在我是武安侯府的嫡女沈露安,这是个可用的身份。”黎青鸾眯起眼睛。 不过,她不喜欢主动走入别人的圈套,她更习惯掌握主动。 ——— 月亮弯弯挂在泼墨天幕,星星一路蔓延点缀,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这是一个难得的敞亮的夜晚。 可人心却永远不会敞亮。 “他会去的。”皇宫里的黎绿腰看着弯弯月亮,颇有雅兴地念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般说着,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点过薄薄窗纱:“他的相思,今晚就可以去陪你了,我的三皇姐。” 与此同时,有人的声音在皇宫之外响起:“请您三思。” “离歌,让开。”谢霁眼眸平静。 “属下不让,那皇陵机关重重,危险万分,您不可以去!”离歌跪在他跟前。 谢霁却是不与他多费口舌,一扬袖子,离歌立刻被甩到了一边,可离歌却是锲而不舍地再度跪在了他跟前。 “您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离歌为了阻止谢霁,咬牙道。 谢霁停下脚步。 “您都确认过了,那是南齐女皇的尸首,可如今又为何要去呢?”既然她都死了,为什么要去再看一眼呢?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死人拼上性命呢? 谢霁却是不再回答,飞身离开了。 “殿下!“离歌站起身要跟上,可却被离桃拉住,他回头,离桃对着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阻止殿下?”离歌看着身后仅余的离桃和离底,其他人被派出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这是想解铃?或者将铃系得紧些?”离桃叹了一口气。 “什么铃不铃!”离歌气愤道,“早知来南齐和亲有这般祸事,当初拼死也应该让主子留在北元!” “你傻吗?”离底都忍不住骂了自己的头领。 离桃深表赞同,一向缺根弦的离底竟然还有能看得清的时候。 离歌有些茫然,毕竟他的眼里只有主子的宏图霸业。 “你看不出来……主子只是想看一看那南齐皇陵中有没有宝物吗?”离底眨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眼神纯澈无比。 离桃突然踉跄了一下,被离底一把扶住:“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训练少了,连战都站不稳了!” 离桃咳嗽两声,站直身体:“无事。” 离歌茫然的脸上更添茫然:“什么意思?” “咱们主子去皇陵寻宝物了,并不是为了那个人!你放心了吧?”离桃一本正经地诓骗离歌。 “可是……”离歌犹疑。 “没有可是。”离桃正色道,“你要搞清楚,我们做护卫的,排在第一的不是那些莫须有的宏图霸业,而是主子这个人。忧主子之所忧,急主子之所急。头儿,你可不要僭越了。” 离歌攥紧了手,又松开。 “哎,想开了就好了。”离桃看着他舒展几分的眉头,拍拍他的肩,“走吧。” “去哪儿?”离底疑惑。 “当然是去皇陵。”离桃理所当然。 “主子不是不让去吗?” “主子说了吗?” 离歌、离底:“………”好像没有,只是不让我们阻拦他去。 “那不就得了,我们作为护卫不就是得护好主子么?”离桃一手揽一个人,“走!出发!” 他们自然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早早从暗色之中掠过,绕道走到了他们前面。 皇陵之外,守陵的士兵正在打瞌睡,呼噜声震天响。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发出了声响,惊醒了两人。 “谁!”两人立刻上前查看,却只看到了蚂蚱在草丛中蹦得正欢。 “没有人啊。”一个人嘟囔着,他看向空空荡荡的皇陵入口,只觉有些毛骨悚然,“方才不会有人溜进去了吧?” “当然不会。”另一个人回答得很随意,“你以为皇陵为何就留我们两人?还不是因为这皇陵之中机关重重,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就算有人进去了也无妨。”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再度听到了草丛沙沙作响。 两人浑身一震,齐齐转头,恰好没有看到有好几个影子接连进了皇陵。 草丛突然又停滞了。 “风!就是风罢了。”两人放下心来,走回皇陵入口,继续打着瞌睡守起皇陵来。 第43章 四条密道 月色和星光再明亮,也照不进暗沉的皇陵,这里葬着南齐数十代帝王,是南齐的禁地。禁地本该是守卫森严之地,可南齐皇陵的守卫却是十分疏散,连派来守卫的寥寥几人也是终日浑浑噩噩,不以为意。 有传说南齐皇陵之内机关纵横、毒虫遍地,故而疏于防守;更有甚者说皇陵之内帝王之魂驻守于此,敢杀守一方净土,以安子孙之心。 众说纷纭之际,亦是有不怕死的盗墓贼闯入皇陵,可是都死在了皇陵之中,无一生还。 此时,向来诡异而阴沉的皇陵被一簇火照亮,有人在暗色之中前行。 谢霁不知从哪儿弄出了一个火把,照着前方的路稳步向前。 黎青鸾跟在他身后,只觉阴森潮湿的皇陵真是让人顿感不适,她见他与护卫队说了几句话便朝皇陵赶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先跟着。 与此同时,她自然也听到了身后三人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霁与那三人的距离之中隔着一个她,也不知能不能听见那三人的动静。 突然,眼前一亮,谢霁停住了脚步,可仍是没有放下手中火把。 他身后几人疑惑,纷纷探头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青鸾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到了岔路口,狡兔还有三窟,帝王身份何等尊贵,葬于皇陵怎么可能没有几手准备?只不过,她的尸首在哪儿,她也不知道,也不知黎绿腰在她的尸体上动没动手脚。 岔路口一共有四条密道,四条密道一模一样,连镶在墙上的夜明珠位置都毫无差别,皆是被镶成一条直线,于侧面墙壁上熠熠生辉,照得整条密道敞亮如白昼。 “哇!这夜明珠可得值不少银子吧?”离底小声赞叹。 “闭嘴。”离歌和离桃齐齐道。 离底委屈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可是隔了一会儿,离底却是有忍不住开口:“这么亮堂的地方,为什么主子还是不把火把扔掉?” 离桃和离歌皆是狠狠瞪了离底一眼,离底只得再度紧紧闭上嘴巴。 只见谢霁只停步片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右侧一条密道了进去。 黎青鸾借着凸起的半扇墙壁掩住身形,眼见着其他三人毫不犹豫地跟上谢霁的脚步。 黎青鸾也从未来过皇陵,也不如说长盛帝禁止她们来皇陵。 她看着那些密道,脑中一闪而过什么东西,于是她犹豫了一下,选了最左侧的密道走了进去。 密道很长,长得人头有些发晕,黎青鸾只觉得受伤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她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糊,晕得她想睡觉,此时也幸亏有肩膀的疼痛,让她还能清醒一二。 她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诡异的密道,她头晕浑身无力是定然是中了什么药,而这个密道到处都可以藏药,比如那些墙上镶嵌夜明珠后还留下的缝隙,再比如地上洒满了药。 这药能在哪儿呢? 黎青鸾靠近夜明珠,观察到上面有零零星星小虫子粘在上面,便毫不犹豫地扶住了那夜明珠,有虫子在上面停留,说明这儿是无毒的。 可是这条路通往哪儿呢?她看着深不见底的前路,若是没猜出的话…… 她扶着夜明珠一路艰难地往前走,不知又走了多久,入眼竟是黎绿腰那张美艳的脸,她的指甲鲜红如血,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被血浸透了的白布。 黎青鸾心中恨意顿生,她知道那是什么,可她为什么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黎绿腰笑着掀开那块白布,托盘上是她母后的头颅! “母后………”她想要喊,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心中悲戚与恨意交织成网,在这强烈的情绪的中黎青鸾终于觉出些不对劲来,她使劲甩了甩头,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一簇与夜明珠的光亮格格不入的火,而举着火把的人正是谢霁! “你怎么在这儿?”她听到他问她。 黎青鸾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比划着手势想要告诉他,可下一刻谢霁竟是阴森一笑,狠狠地把火把掼向她。 黎青鸾只觉眼前一疼,霍然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眼前的人拿着火把问出了和方才一样的问题。 黎青鸾则是有气无力道:“你过来。” 谢霁不明所以地靠前。 “疼吗?”她狠狠拧他的手。 “你是不是拧错人了?”谢霁微笑。 “疼吗?”她再次问。 谢霁毫不留情地打落她的手:“想知道疼不疼就拧自己!” 黎青鸾呼出一口气,被刚才的幻境窝的一肚子火散了些。 “还能站起来吗?”谢霁瞟她一眼。 黎青鸾按了按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表示这都是小事,她自然能站起来。 “这是我第三次走过这儿,可为什么前两次你不在?”谢霁颇有些疑虑地观察着密道。 黎青鸾摊摊手:“或许这密道会动?” 明明是荒谬之语,却将两人说得都愣了一下。 “这密道是会动的。”谢霁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是笃定,“你早就知道了?” 黎青鸾假笑:“我只是猜测,倒是你一开始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开始的密道,不就是也有这个判断吗?” 谢霁挑眉:“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两人笑得假模假样,可各自心里却是暗自思忖。 按两人的猜测,这四条密道是动的,随时可能交叉,可这密道是在什么时候动的?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为什么没有察觉? 突然,黎青鸾闻到了极浅的血腥气,却不是来自自己身上,于是她的目光落在了谢霁身上:“你受伤了?” “自己捅的。”他不在意道。 既然如此,说明他也是中了迷药的,每条密道上都有迷药,却又彼此活动着交叉…… 原来如此! 黎青鸾只觉豁然开朗! 第44章 小意温柔的女子 那迷药是用来迷人心智,蛊惑人心的,谢霁与她都曾被迷惑心智,昏在密道里,被迷药所带来的幻境所困。就在他们昏迷的那一刻,密道开始变幻,所以他们却无知无觉,可密道是死物,如何才知晓他们昏迷的? 黎青鸾这边想着,谢霁已经用火把的另一头开始敲打密道了。 密道中间被敲打时声音沉闷,密道两侧被敲打时声音空荡,且这个密道并不是平地,而是中间高两侧平,呈凸字状。 “谜底解了,走。” 黎青鸾早就自觉站在了左侧平地,谢霁见状笑了笑,亦是站在了左侧平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撕下衣角蒙上脸,一步一步向前走。 这次很快又有了岔路口,一道被夜明珠照亮的密道,一道漆黑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 这下,终于走出来了。 谢霁的火把终于派上了用场,两人踏进了漆黑的密道。 黎青鸾松了一口气,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她竟然才发现自己肩膀处的伤口不知何时沁出了血,需要重新换药包扎了。 漆黑的密道并不如方才的密道那般刻意修葺过,而是一条凹凸不平的路,但看起来没有任何机关。 谢霁借着火把四处打量,这才停下脚步。 “怎么不往前走了?”黎青鸾正要探头看路,却被谢霁一把薅住了领子带到了身侧。 “你又发什么疯呢?”黎青鸾颇为不满地拨开他的手。 火把之后,他的脸如玉般清白,在这黑暗之中竟是一抹难得亮色:“沈姑娘,有没有告诉你,女人这么要强一点儿也不惹人怜爱?” 黎青鸾勾起笑容,颇为挑衅:“霁王殿下,有没有告诉你,说话拐弯抹角是要遭雷劈的!” 毫不意外,她反击了回来。 谢霁凝视她一瞬,看得黎青鸾无意识蹙眉。 他却忽也地勾起笑,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的话:“我没有听过。” “什么?”黎青鸾竟是意外愣了。 “我说,我没有听过,说话拐弯抹角是要停雷劈的。” 黎青鸾:“………” 谢霁却不再玩笑,而是拉开了她的衣襟,证实了黎青鸾的猜测,他虽是嘴上虽是损她,可拐弯抹角回来还是想给她包扎伤口。 谢霁的动作看似粗鲁,但落到衣襟上却是轻如羽。 “霁王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这么拉女子的衣服,是为孟浪!”黎青鸾随口拿他方才说的话来堵他。 谢霁点点头:“这个听说过。” 黎青鸾顿时发现这厮目无法度,竟还有正常人的时候:“那你还敢扯我的衣服?” “事急从权。”他淡淡道,而后将火把塞到她手中。 将她的衣襟恰到好处地拉下,正好露出整个伤口,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他竟跟变戏法似地抽出了一条包扎的白布以及伤药。 看着他手中的白布和伤药,黎青鸾恍然想起过去他亦是这般在嘴上损她,但手上还是不停包扎。 许是伤口疼得她头脑发晕,许是火光有些昏暗,许是密道太过逼仄,又许是他身上的雪松香太过凛冽。 她一把抓住了他正在替他包扎的手。 他撩起眼皮:“怎么?想恩将仇报?” 黎青鸾抿了抿唇,张口欲说话,只听他淡淡堵住了她的话:“若是你想以身相许的话就算了吧,我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最好是能给我洗手作羹汤,最好是在府里能相夫教子,更重要的是必须绣得一手好刺绣。” 他的话跟一盆凉水一般浇透了黎青鸾心中燃起的火花,不过这火花倒不是情情爱爱的火花,是她准备想问他,是不是她的死他从未参与其中。 不过看他这副欠扁的模样,她慢慢松开了手,把话再次咽回了肚子,不再多言。 趁着他包扎的功夫,她想起他方才说的喜欢的女子。 喜欢小意温柔的女人?嗯,小意温柔,与她毫不相干。 最好是能给他洗手作羹汤?嗯,洗手作羹汤,她洗过手的汤算不上洗手作羹汤? 在府里相夫教子?唔……到时她扛着夫君孩子上朝堂算不算相夫教子? 还有绣得一手好刺绣?这……这就算了,给她多一百双手,她也绣不好刺绣。 她只记得小时候母后无意间教她刺绣,惹得她被满宫嘲笑,人家自然不会明面上嘲笑,都是暗地里笑得跟鸭子一样嘎嘎响,说她绣的花丑得人神共愤,明明绣的花合该或风雅或俏皮,可那绣花针在她手下就跟剑一样,活生生把绣布劈成两半,一半像牛棚里的牛粪,一半是那盛夏水里跳出的癞蛤蟆,要多丑有多丑。 所以……黎青鸾狠狠皱起眉头,谢霁提出的这些要求和她这不南辕北辙吗?谢霁这是对她有什么意见不成?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自觉阴森森看向谢霁,看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她为什么在意谢霁喜欢女人的要求?她和他可是已经和离了,没有任何关系! “好了。”他站起身。 他的手法很好,包扎得很是漂亮,黎青鸾整理好衣服,亦是站起身。 谢霁接过她手中的火把,继续向前走,可身后却没有了脚步声,他回头,黎青鸾正站在原地。 “你在做什么?跟上来。”他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她道。 “哦,我不想回答。”他拒绝。 可黎青鸾却不会给他拒绝的余地:“你参与黎绿腰杀南齐女帝的计划了吗?” 他却是从从容容转过身,亦是张口问:“你又是为何问这个问题?” 黎青鸾哑然,因为她是黎青鸾啊,她想知道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许是与他做过夫妻,她终究还是想亲口问问自己曾经的枕边人,到底害没害她。 可她不能说啊。 她微笑起来,厚着脸皮夸了自己一把:“这不是好奇嘛?我历来佩服厉害的女子,想知道这等厉害女子的死因到底为何。” 谢霁呵笑一声,在安静而又黑暗的密道显得有些讽刺:“那在此之前,我也要问问沈小姐,你曾说你与贺岁安从未见过面,只瞧他的画像便一见钟情,但据我属下所查,你同贺岁安曾经见过面,还不止一次。” 什么?沈露安与贺岁安见过面?这是怎么回事?贺岁安怎么会和北元贵女有联系? 第45章 真龙 谢霁似笑非笑:“你自己的事情还要困惑吗?” 黎青鸾丝毫不慌:“霁王殿下,真是抱歉,我在醉仙阁被人撞了头,有些事情记不大清了。” “记不大清了,还记得喜欢贺岁安?” “呃……喜欢的人总是刻骨铭心。”黎青鸾胡扯道。 谢霁不说话了,黎青鸾却是接着问:“那我的问题呢?” “你又为什么要问我?自己查不就是了。”谢霁继续向前走。 黎青鸾下意识跟上他,扪心自问,她为什么不想自己去查? 还没等她掰扯个清楚,两人脚下一空,一起掉落了下去。 黎青鸾眼睁睁看着谢霁手中的火把因下骤然坠而熄灭,下坠的通道一片漆黑。 只听得噗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响彻在上空,震耳欲聋! 这底下竟是水!深碧色的水因他们的到来变得波澜起伏,而那或微弱或壮阔的波澜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随之游动。 黎青鸾半个身子入水,但是有伤口的肩膀却是连一滴水也没有沾上。 谢霁在水下以手臂托举着她。 黎青鸾心里一动,却是顾不得道谢,因为有东西正在冲着她们聚集!是什么? “去开门!”谢霁喝道,他托起黎青鸾,用尽力气把她推向那唯一的门。 门口有两头石狮子镇守,石狮子一半没入水中,一半昂首挺胸。 而石狮子镇守的门是青铜色,金色龙纹张牙舞爪遍布其上,五彩祥云在它们爪下摊开,栩栩如生,仿若随时要挣脱青铜门的束缚,腾云驾雾而去。 黎青鸾推了推门,门身如此沉重,自然纹丝不动,她回头看,谢霁正与水中浮游的东西厮杀,血与水混在一起在他身侧流淌,显得甚为骇人。 黎青鸾飞快抽出匕首,使劲浑身力气将匕首塞进了青铜门之内,企图撬开门。 她指尖泛白,手腕青筋凸起,冷汗也淋淋从额角流下。可青铜门到底太重,削铁如泥的匕首竟在两扇门之中活生生断开了! 黎青鸾被逼得后退一步。 此时,阴冷而粘腻的东西隔着衣服缠上了她的腿,黎青鸾不动声色握紧手中还剩半截利刃的匕首。 就在那一刻,这阴冷粘腻的东西破水而出!冲着黎青鸾张开了一嘴毒牙!白色带血的牙齿森然,令人汗毛耸立。 可黎青鸾出手更快,半截利刃沿着它的下颚直直尾巴剖开了它的身体,它的身体被剖成两半,慢悠悠从空中掉落! 此时的谢霁正在杀着这不知名的东西,后背渐渐靠近黎青鸾。 随着浓郁血腥气钻入鼻息,谢霁贴上了她的后背:“怎么样了?” “打不开。”黎青鸾这厢观察着这两扇青铜门,那厢还不忘身后解决掉即将攀上谢霁肩膀的东西,血点溅在了黎青鸾的脖子上。 “还有!这是什么东西!竟杀不完!”她转身,同谢霁一齐砍杀。 起起伏伏的水流前赴后继,这片水域竟然无可落脚之地,唯一的出路就是这紧闭的龙纹青铜门。 “这东西不对劲。”谢霁指尖俱是血水,“这般疯狂。” “若是有人驱使呢?”黎青鸾连斩三条企图靠近自己的不明生物。 可是这阴森森的地方哪里会有人啊,就在此时,嘶嘶的声音入耳,她挑眉:“又或许,驱使的不是人。” 谢霁淡淡一笑:“那就需要潜入水底查一查了。” 片刻后,黎青鸾对着谢霁点一点头,两人 齐齐潜入水底,本以为水底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可当他们对上水底无数双金黄色的眼睛,在金黄色眼睛的照耀下,两人把那不明生物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人皆是一震,从水底浮上来。 黎青鸾迟疑了一下:“那是……什么?” “龙?”谢霁玩味道。 那东西有蛇一般柔软灵活的身体,可尖尖的三角头上却长着一对如同小珊瑚的角,特别是那四只脚才是令两人震惊的缘由,这简直就像一只只幼小的龙。 可是顾不得深思了,两人必须找出驱使这些幼龙疯狂攻击他们的东西。 黎青鸾再次没入水中,可这次她一入水,就对上了一双大大的金黄色眼睛,黎青鸾倒吸一口冷气,顺带着将冰冷的水也吸入了鼻子,呛了一大口水。 谢霁眼疾手快地拎出她,顺带指尖浸入水中,想要杀掉她眼前的这只“龙”。 可是他指尖划破水面,这只“龙”居然没有死,只是伤一点儿皮,它仰头鸣叫一声。 霎时间,满池水都沸腾起来,这些“幼龙”气势汹汹,直冲黎青鸾和谢霁而来。 “就是它!抓住它!”黎青鸾如飞出的箭一般潜入水中,直冲方才那双有着大大金黄色眼睛的“幼龙”,应该说是它是这些幼龙的王。 可是其它幼龙也冲着黎青鸾蜂拥而至,阻止她去追龙王。 谢霁却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护着她,剖开一条又一条幼龙。 黎青鸾一心一意地去抓龙王,可这龙王却在水中游得十分快,可她的闭息时间是有限的。 她当机立断,将衣摆呈条状撕下,快速绑住手中匕首,用匕首当重物掷向那龙王。 匕首很快缠上了龙王,将它困住,黎青鸾心中一喜,游向龙王,可就在这时无数幼龙自侧面快速又来,尾巴重重甩向黎青鸾的脸。 可黎青鸾已无暇躲避,直直游向那龙王,谢霁却突然挡住了这些幼龙。 抓住了!黎青鸾双手紧紧握住龙王的龙身,正准备游上去,可她游不动了,因为幼龙一条接着一条嘴咬着尾巴,形成了一条绳子拴住了黎青鸾的脚腕。 许是这龙王还小,牙还没长成,也不能对黎青鸾怎么样,所以只能在她怀里不安扭动,黎青鸾一巴掌打在它的头上,它立刻委委屈屈地不动了。 黎青鸾狠狠咬牙清醒,将绳子上的匕首拿下来割向脚下的幼龙,幼龙很快害怕地散开,黎青鸾得以从水中浮起,呼吸顺畅了。 谢霁也随之浮出水面,只不过他的脸色极为苍白。 第46章 缱绻的吻 黎青鸾低头看着怀中紧抱的龙王,这龙王与其它幼龙奇特之处便是,它出了水面,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还是亮如烛火。 它的眼睛正看向上空,接着它烛火一样明亮的眼睛,黎青鸾随之一看,她的头顶上是向下延伸的锥形,如同倒挂在顶部的小山一般,这种小山有一排,直通向青铜门。 谢霁显然也看清了,他即刻破水而出,轻点水面,徒手将那倒悬的小山一列悉数打落。一刹那间,各种碎块从头顶落下,纷纷扬扬落入水中,激起无数水花,残存的幼龙也被吓得四处逃窜,逃入水底深处。 小山倒着浮在水面上,其上便是平的,正好供人可以落脚。 谢霁早就在小山落下之前揽住黎青鸾,落在了这些倒浮的小山之上。 小山还挺稳,载着两人加一龙都没有要沉下去的趋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排小山落下之后,这山洞之间竟是显得亮堂了些。 黎青鸾清楚地看到了谢霁身上浑身都是血,昔日连褶皱都没有的绣金黑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发丝凌乱,脸色泛白,她从未见他如此狼狈。 黎青鸾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肩膀的伤口早就崩开了,整个肩膀的衣服都被血浸透,可她仍是紧紧抱着龙王,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条龙王堪称两人用了半条命才换回来的。 她这才低头打量怀中的龙王,这龙王与那些四不像的东西还有些不大一样,通体都是金黄颜色,龙须也像模像样,一双眼睛当真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可这龙王的体型却是比那些幼龙都小了些。 龙王瞪着她,嘶鸣了一声。 黎青鸾想了想,一摸身上竟然还有不知道顺手在哪儿抄的一块点心,虽然已经湿了,可她还是掰碎丢进了这小龙王的嘴里。 小龙王咂摸两下嘴,本来炯炯有神的眼睛更亮了,它以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黎青鸾。 黎青鸾又掰下一块点心递到它的嘴边,它再次嚼吧嚼吧吃了下去。 她突然感觉什么,抬眼看去,便看到谢霁正看着她,眼底竟是带着极浅的笑意,看到她看过来,他竟也不慌张,甚至对着她弯起了桃花眼。 黎青鸾看了看周围,警惕地问:“你又憋着什么损招呢?” 自她重生后以沈露安的身份面对他时,除了一开始他因伪装时刻挂在嘴边的笑意,许是因为她身份不明,不知何时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试探她。 “你回来了。”他笑着,不似平日那般懒散随意,而是昙花盛开,一层一层都托着淡淡喜悦。 “什么?”黎青鸾有些震惊,“谁回来了?” 他却不回答,只言笑晏晏。 “谢霁,你疯了?”黎青鸾惊奇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盯住她,黎青鸾突然有种不太祥和的预感。 可是,还没等着她甩开谢霁的手,谢霁将她一拉,拉她入怀,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霁!你怎么回事!”黎青鸾在他怀中剧烈挣扎,他这是中了毒吗? 可是下一刻,她却被谢霁抬起下巴,黎青鸾眼睁睁看着谢霁的脸在自己面前被无限放大。 他吻住了她。 极其缱绻而又热烈的吻,如同零星火舌卷了宣纸,缓缓地侵入、占有,直至宣纸化为灰烬,火舌也消失不见。 也像是柔软芬芳的花瓣拂过心尖,惹得心尖一颤;是朝去暮来时落日余晖的惊鸿一瞥;是打倾泻而下的瀑布走过,溅在手掌心那一滴清亮的水珠;更是于云雾之上望见那湛湛天色蔓延,只觉开阔坦荡,可低头瞧见脚下春色,又是皱皱巴巴的心境。 吻可以,替身不可以。 他的吻带着极易察觉的炽热的爱,也因此黎青鸾即便有些沉溺其中,可是仍是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 她凝视着他,张嘴还没等着说些什么,他竟是晕了过去。 黎青鸾顶着被吻得红艳艳的唇气闷,可也只得先查查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突然脑袋就不清醒了? 她一手抓住小龙王,避免它溜走了。可黎青鸾此时却是没有察觉到,小龙王早就服服帖帖地挂在了她的身上。 黎青鸾一手翻开谢霁宽大的袖子,只见他手臂上的线条流畅起伏,除了血渍倒也没有什么,她转而翻起他的另一条手臂,这条手臂可就极为精彩了。 臂膀上有伤口,应是在密道之中他为了清醒而自伤的,可他的手背上也有许多细小的被啃噬的伤口,这些伤口正在泛着不正常的淡粉色。 这是被水底那些幼龙咬的? 黎青鸾抬起他的手背,细细查看。底下那群幼龙长的跟蛇一样,是不是也跟蛇有同样的毒? 黎青鸾去摸他的怀中,倒是摸到了自己给他的钱袋子还有一瓶伤药。 她正准备像处理蛇咬出的伤口一样处理谢霁的伤口时,怀中服服帖帖的小龙王却剧烈扭动起来,黎青鸾拍拍它的头以示安抚,可它仍是不听,扭动着身体企图逃离。 黎青鸾无奈,只得牵住它的尾巴,看看它想干什么。 小龙王却是没有钻入水中,而是爬上了谢霁的手背,垂着头舔舐着谢霁手背上的伤口,那伤口竟有愈合之势! 黎青鸾不禁瞪大了眼睛,可这不是她的错觉,小龙王舔舐过的地方的确在缓慢愈合,到最后竟只剩下一线伤口,几乎全部愈合。 小龙王突然抬起头,金灿灿的眼睛看着黎青鸾。 “怎么了?”黎青鸾不明所以。 小龙王张开了嘴巴,露出幼小的牙齿让人啼笑皆非。 黎青鸾突然想起方才因谢霁一个吻而随手放进怀中的半块湿点心,她拿出试探地放在了小龙王的嘴边。 小龙王眯了眯眼睛,舌头卷起半块点心,而后心满意足地窝进黎青鸾怀中,嚼着嘴里的点心。 此时的谢霁也正在转醒,他的指尖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黎青鸾俯下的脸以及……她有些红肿的唇瓣。 第47章 黎青鸾之墓 黎青鸾俯视着他:“醒了?” “你………”谢霁十分难得地有些迟疑。 “记得你做了什么好事吗?”黎青鸾一手抱着小龙王直起身。 “我……”谢霁眯眼瞅着她红艳艳的唇,“我亲了你?” “可不是吗?”黎青鸾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嘴里还喊着女人的名字。” 谢霁淡淡瞥她一眼,瞥得她浑身发凉,可黎青鸾还是梗着脖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说的是真的。 “就算你不信,你亲了我总是真的吧?”黎青鸾决定,他今个儿要是敢否认,她就打到他承认;若是他没否认,她就得利用一下了。 谢霁竟也没否认,甚至猜到了她的目的:“你要什么?” “我同你回北元。”黎青鸾顺势提出。 谢霁唇角微微一笑,好像是在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黎青鸾脸皮厚得很:“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所以你是为此跟随我进皇陵的?”谢霁站起身来,踏着浮在水面的小山往青铜门走。 黎青鸾跟在他身后,她只是看到谢霁来这儿,想看看他有什么目的罢了。可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于是她便承认:“正是如此。” 谢霁突然转头,黎青鸾一惊:“怎么了?” “满口谎言。”他哼笑一声,似嘲非嘲。 黎青鸾还没等着跟他好好理论一番,怀中的小龙王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竟是从黎青鸾的怀中窜了出来,直撞向那青铜门。 两人惊诧一瞬,那小龙王却已沿着青铜门间的缝隙冲了过去,要知道黎青鸾那柄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的匕首可是断在了那看似宽松的缝隙之中! 就在两人怔愣之际,这怎么也打不开的青铜门轰然一响,竟是缓缓敞开了。 ——— 时辰一掠而过,皇陵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外面一线光亮很快扩展,吞噬整个夜空,直至天光大亮。 “请柬送去驿站了?”黎绿腰低头看着手中呈上来的奏折。 “是。”春蝉垂头道。 “霁王说何时赴宴了吗?”黎绿腰饶有兴趣地抬起头。 “回殿下,驿站无人,连霁王殿下的护卫都不见了,只余那北元的侯府世子说是会按时赴宴。” “哦?”黎绿腰眉眼染上淡淡笑意,可下一刻她脸色却是阴沉沉:“霁王千里迢迢前来吊唁,竟是连本宫设下的宴也不赴吗?无论之于本宫或是之于先皇都是大为不敬!春蝉!” “奴婢在!”春蝉躬身。 “去一趟驿站,告诉北元那侯府世子,今晚本宫务必要见到霁王,若是他不来赴宴,本宫就得与北元的皇帝陛下书信一封了。” “这是我家殿下的口谕。”春蝉面无表情地对着沈沧澜把黎绿腰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沧澜也不是好惹的主:“你们四殿下口口声声说是要与我们陛下书信一封,她不过是个公主,谁给她的那个胆子?” 春蝉眉毛都不抬一下:“世子,在我们南齐,没有皇子,公主为尊。就算有了皇子,也是不敌我家殿下半分。现如今,先皇驾崩,我家殿下代为处理南齐政务,区区一封与邻国交好的书信,怎么还不能送去了?” “你也说了,代为处理政务。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以为你家殿下就是南齐皇帝了吧?比起南齐先皇,你家殿下气量狭小、过于狠辣,如何堪为一国之君?” 春蝉脸色沉了下来:“你也不过一个世子,竟敢辱我南齐殿下!甚为失礼!” “你也说了我不过一个世子,可你呢?也不过一个奴婢,在本世子面前咄咄逼人,又算谁失礼?”沈沧澜说到此笑了,“你大可去告诉你家殿下,我沈沧澜骂她气量狭小、过于狠辣。不过在此之前本世子得警告你,那你对着本世子出言不逊的事也得抬出来让众人瞧一瞧了。” 春蝉突然意识到他在故意激怒自己,不知是不是拖延什么。 她很快镇定下来,语气恢复冷静:“世子尽可随意言说,奴婢不制止您。反正,今晚上的宴,霁王殿下不去也得去!若是到不了场,意味着什么,您可清楚?”语罢,她欠一欠身,转身离去。 沈沧澜气得牙痒痒,这个死丫头!不过一个奴婢在他面前也敢如此嚣张! 可谢霁究竟去哪儿了?若是他在天黑之前回不来,到不了黎绿腰设下的宴,看着是小事,但若是经有心人一渲染,这可不得了了,这意味着北元欲与南齐交恶,后果不可估量。 沈沧澜想了想,还是踏进了谢霁的院子,他本以为谢霁的院子之中空无一人,可刚踏进去半步,凛凛寒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沧澜一惊,身体后倾,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站在了院子之外。 “我家殿下的院子,闲杂人等不可闯入。”离风道。 沈沧澜冷笑一声:“还闲杂人等呢,等南齐四公主一封告状书信送回北元之后,我们都得受罚!” “什么意思?”离风皱眉。 沈沧澜将刚才发生的事转述与离风,随即一甩袖子:“既然话传达到了,本世子就先走了,反正我也不过是个陪同的,若是真出了事,也是你家殿下的事。” 他对着离风耸耸肩,随即悠然离开。 离风脸色一凝,将刚到院子的两人立刻叫来商量对策。 ——— 此时的黎青鸾和谢霁已经步入了青铜门之中,随着他们站到了门内,身后的青铜门缓缓地关上了。 黎青鸾看了一眼身后,门口还有自己那断掉的半截匕首,可等她回过头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数十代帝王的陵墓竟是如此壮观! 硕大的珍珠串成帘子自侧面如瀑布般倾泻,墓碑呈台阶状逐级上递,台阶是用玉石砌成的,让人瞧上一眼,就能寒凉到骨子里。 而台阶最上面是南齐开国皇帝武坤帝的墓碑,随即便是南齐第二代帝王、第三代帝王……… 直到倒数第二块墓碑,其上写着:长盛帝黎城之墓。 黎青鸾的目光最终停滞在最后的墓碑上,上面写着:永瑞帝黎青鸾之墓。 第48章 赶上宴席 黎青鸾一眼就认出墓碑上的刻字出于黎绿腰之手,一想到这儿她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篡位者杀绝在位者之后,居然拿沾着在位者的血的手为在位者刻墓,可不就令人恶心么? 黎青鸾还没等着蹲下仔细瞧一瞧她的墓碑,有人广袖一挥,她的墓碑竟顷刻间便碎裂,一块一块崩开,坍塌成一堆石头。 她脑子里此刻竟是在想,若不是在南齐拿除石头之外的东西来砌墓碑不吉利,南齐历代帝王都巴不得拿金子砌墓碑吧? “你打碎墓碑做什么?”黎青鸾好奇地问谢霁。虽是打碎了她的墓碑,可她竟无丝毫气愤之意。 谢霁却不言语,他蹲下身来,绣金黑袍早已被内力烘干,虽是还有淡淡血腥气,可已经无比平整顺滑。 他手掌贴着那块玉石,掌下用力,那玉石阶居然如同墓碑一样在一寸寸地裂开。 “你要掘墓。”黎青鸾提醒,“掘的墓还是南齐先皇的墓,这可是大不敬!若是被南齐朝堂那帮老臣知晓,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谢霁撤回手:“谁有证据,尽管拿来。” 玉石断裂,奢华棺木显露,黎青鸾一瞧,嘴角抽抽。 谁给她选的棺木!这般俗气!那宝石、那金子每一样拿出来都能把她的眼给闪瞎了! 黎青鸾估计到死也不会承认,这种棺材极为符合她的审美。 谢霁看到那棺木,手一滞,嘴角竟也漾开极浅淡的笑意。 黎青鸾怎么看那抹笑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嘲讽!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自言自语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还是那般俗气。” 黎青鸾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过去他天天这般讽她,如今死了居然也要讽刺上一嘴,还是不是人了? “你在磨牙么?”谢霁听见奇怪的声音,一眼瞟过来。 黎青鸾绽开微笑:“我在为你掘他人之墓感到生气,你不只掘他人之墓,竟还口出讽刺,真是不礼貌。” 谢霁:“我掘得又不是你的墓,你管这么宽干吗?”他话一顿,又接着道:“你若实在想要体验这种感觉,要不……请?” 请她死?黎青鸾不动声色,她一本正经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故意误解他的意思,下手撬开了自己的棺木。 谢霁却是目露诧异,黎青鸾察觉到不对劲,也转头看去。 那竟是个空棺材!她的身体呢?怎么没了? 这皇陵闲杂人又无法进入,只能是黎绿腰把她的身体藏起来了?这是为什么? 黎青鸾处在震惊之中,可谢霁居然开始掘第二座坟墓,那是长盛帝的坟墓! 她立刻制止:“你掘了一个人的墓还不够吗?南齐帝王是与你有仇吗?” “你看看这玉石。”谢霁示意她看他手下的玉石。 细看之下,这玉石台阶,与上一阶是有些不同,她触手一抹,这玉石冰冷,可再摸上一阶玉石时触手生温,这说明她父皇的墓也被人打开过!故而覆盖在父皇棺木之上的玉石是以次充好的! 她毫不犹豫和谢霁一起开始掘墓,到最后掀开棺材盖之后,两人哑然。 长盛帝的棺材空空荡荡,也没有存放尸体! ——— 天色渐晚,来来往往的宫女捧着托盘或是玉盏轻而快地自青石板走过。 “把这个端去那边,快!”春蝉抬高了嗓音,被支使的宫女赶紧端着托盘去了她指定的位置。 春蝉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喝道:“手脚麻利些,拖拖拉拉成何体统!” 突然设宴,必然有所不妥或缺漏之处,可春蝉有这个自信,能将今晚的宴席布置得天衣无缝。 忙活了一整天,宴席终于布置好。 黎绿腰更是早早到了宴席,谢霁还没到,可不代表沈沧澜不能先到,他坐在黎绿腰下首,怡然自得喝着酒,看不出来丝毫慌乱之意。 他不慌,黎绿腰更不会慌,她笑意盈盈敬沈沧澜一杯酒。 沈沧澜看着黎绿腰的笑,眼神一定,他倒是没有料到他口中这气量狭小、极为狠辣的女子竟是长了一副勾魂摄魄之貌。 可他向来知晓,越美的东西就越危险。虽然危险……他看上几眼应该不为过吧? 黎绿腰自小便是容貌极盛,引得无数男子折腰,她自是能捕捉到沈沧澜眼眸之中的那一抹惊艳,她微勾嘴角,并不意外。 但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谢霁空荡荡的位置时,本来颇为自得的心境一冷,她倒不是因为谢霁,而是联想到了黎青鸾。 明明她自小容貌出众,为何所有人都要去簇拥那个身板和长相同男人一样的黎青鸾!拜倒她裙下偏偏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男人! 黎绿腰纤细手指捏紧了酒盏,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沈世子,宴席已将近过半,为何霁王殿下还未来?” “您设下这么多席位并不是只为等霁王殿下的吧?”沈沧澜扫了一眼宴席之上,竟然只有他们两人,“他们都没有来,您又凭什么揪着霁王殿下不放?” 黎绿腰微讶地放下酒杯,向来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无一不巴结讨好着他,这沈沧澜居然还能保持头脑清醒。 她不慌不忙地扯开一抹笑:“他们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宫已经在此,足以代表南齐,可你区区一个世子,不过陪同而来,又如何代表北元?” 南齐公主,果真名不虚传。 沈沧澜装作从容:“您请放心。按您的说法,您的地位如此之重,那霁王殿下又怎敢不来呢?他这不为了做好万全准备等着见您吗?” 黎绿腰不说话,只微笑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今日禁卫军入皇陵巡视,发现了盗墓贼,世子您说该如何处置?” 沈沧澜顿觉不好的预感从内心滋生,他无言。 黎绿腰以手支头,轻笑出声:“本宫认为该乱箭射杀,你呢?” “………”沈沧澜一颗心沉下去,可下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继而转头淡定地回应黎绿腰:“我也是这样认为,毕竟盗墓贼只是盗墓贼而已。” “听闻四殿下摆席,特地盛装而来。”谢霁的声音传来。 黎绿腰几乎要把手中的酒杯捏烂了,这是回事?他怎么还能活着出来? 第49章 妄图揽权 盛装而来,真可谓盛装而来。 看他桃花眼含情脉脉,不弯时揽一池春水,弯时勾来万千星辰;看他一袭绣金黑袍,逶迤一地尊贵;看他行云流水入席,端得好气质。 在场之人看到谢霁皆是眼神都直了。 跟在谢霁身后的黎青鸾眼眸清醒,人都会欣赏美好的事物,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也知晓一个极为出色的皮囊能给一个人带来多少数不尽的好处,譬如黎绿腰,自小便引得王公贵族为之倾倒;譬如谢霁,所到之处无一不为其赞叹。但是,她更愿意相信皮囊之下的一副风骨,落拓潇洒,不昧人世。 此时谢霁皮囊带来的好处便是——使得黎绿腰失神一瞬,黎青鸾自是不会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我家殿下昨日得了风寒,故而才不见人,可您却不知体谅,今日非要设下宴席,咄咄逼人,实非一国皇室所该做之事。” 黎绿腰回过神,看着面前这个面目普通的侍卫,从容道:“你们殿下也未曾同本殿说,得了风寒啊。” “您又是如何猜忌我们北元的诚意的?我们殿下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而来,这一路上身体一直不大好,只为了为南齐先皇吊唁,如今为了赴您的宴席,身体状况更是不济。就算您不知晓,也不顾我们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急急办宴席。” 随着黎青鸾的话,谢霁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黎绿腰打量的目光落在黎青鸾身上:“你倒是伶牙俐齿,这么来说,都是本宫的错了?” “属下不敢,只是想请殿下体谅我们殿下,不要太过苛责。”黎青鸾垂下头,一副恭敬而又忠心耿耿的模样。 “这便是当初在如梦令护在你身前的侍卫?”黎绿腰挑眉问谢霁。 谢霁早已入座,背脊没有那般笔直,有些懒散却又不显失礼:“是。” “倒是个可用之才。”黎绿腰随口赞道。 “嗯。”谢霁竟没有谦虚推辞,他懒得。 这么说来,谢霁迟到之事便是一笔揭过了。 黎青鸾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免黎绿腰在谢霁在宴席迟到一事上做文章,所以才先发制人,如今达到了目的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是看黎绿腰是为何设下宴席,若是她只是为了对付谢霁这个理由太过单薄,毕竟黎绿腰若是只想要谢霁的命,那只让谢霁在皇陵之中死了就好,哪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办一个宴席,她一定还是别有用心,可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正这般捉摸着,黎青鸾只觉手臂上有些痒,她突然想起自己偷偷带出皇陵的小龙王,她赶忙拍拍小龙王安抚一下,可小龙王却是在她的手臂上爬得更快了。 她顿觉不妙,目光在眼前一扫,看到了一桌香喷喷的点心,立刻知晓是为何了。 黎青鸾殷勤倾身,谢霁眼睁睁瞧着黎青鸾为她斟满了一杯满满当当的酒,随后他转头便对上黎青鸾面无表情的脸,好似在说我只是帮你倒酒罢了。 可他眼尖地看出碟中那本来摞得高高的桃花糕少了一半。 谢霁瞟了一眼黎青鸾,看她一脸正气,嘴里也没有咀嚼的迹象,那这桃花糕去哪儿了? 还没等谢霁细究,只听有人道:“镇国公到——” 黎青鸾正悄悄低着头在广袖里喂小龙王,听此言,抬头。 只见镇国公稳步前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贺子行。 看到两人,再看一眼黎绿腰,黎青鸾手里的桃花糕不由地攥紧,原来如此!怪不得黎绿腰她大费周章地办此宴席,原来如此。 “国公来此,真让本宫倍感欣慰。”黎绿腰一边微笑着注视朝着她行礼的镇国公,一边示意他入座。 镇国公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他只敷衍一句,便草草入座。 黎绿腰脸上浮现了笑意,她不紧不慢地冲着镇国公举杯:“本宫敬国公一杯,毕竟国公为南齐鞠躬尽瘁,实在辛苦。” “为国为民乃是微臣之幸,更是南齐官员的心之所向,他们心境清明,定是能明辨是非。”镇国公意有所指,而且并没有喝酒。 镇国公这是明摆着打黎绿腰的脸,说黎绿腰不值得心境清明的官员所拥护。 哪知黎绿腰的笑意更深了:“明辨是非的官员自然好,可若是不忠诚,还不如不用。” 镇国公冷哼道:“南齐官员自是忠于南齐,哪里来的不忠诚。” 黎绿腰哈哈大笑起来。 沈沧澜听得瘆得慌,他斜身到谢霁跟前:“这四殿下是不是有病,这圈子绕得一套一套。” “圈子自然得绕好,不然等会如何揽权?”回答他的却不是谢霁,而是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侍卫。 “什么?四殿下要揽镇国公的权?”沈沧澜蹙眉。 “镇国公忠于南齐,亦是忠于先皇,他声望颇高,若是他能归顺黎绿腰,这少半个朝堂估计就算是归顺黎绿腰,黎绿腰成为下一代新皇,指日可待。” “怪不得。”沈沧澜感叹道,感叹一句后他又觉得不对劲,这么一个侍卫就算他是霁王的男宠,怎么又知道这么多的? 他好奇看去,谁知黎青鸾不知何时居然坐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这是南齐!”沈沧澜诧异。 “我站得累了,反正我名义上是霁王男宠,坐一坐不碍事吧?”黎青鸾道。 “你!”沈沧澜虽是有些高傲,可世家子弟的礼仪却是十分周到,阶级分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正准备对谢霁来一声“管管你大逆不道的男宠”,可话还没说出口,那厢黎绿腰的话却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国公,我知你忠于三皇姐。” 镇国公不说话。 “可三皇姐都死了,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忠心的?”黎绿腰状似天真地说出疑惑。 “你……你这是对先皇大不敬!”镇国公气得身体颤抖。 黎青鸾闭上眼睛,不忍看对自己和蔼如生父的镇国公为了维护自己这般模样。 可也只闭了一瞬,她立即睁开,她自是知晓难过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所以在她即将去北元解决黎绿腰的帮手之前,她要安顿好南齐的官员,不能让傲骨者折腰,也不能让清白者污浊,更不能让忠诚者被辜负。 “我说的难得不是事实吗?国公消消气。”黎绿腰一脸无辜。 镇国公被气得剧烈咳嗽。 谢霁忽然站起身,引起席上人的注意。 “霁王殿下怎么了?”黎绿腰看向谢霁。 “你的把戏太过拙劣,本王不想奉陪。”谢霁冷冷道。 黎绿腰并不生气:“霁王且坐下,把戏虽是拙劣,可耐不住后面还有惊喜啊。” 谢霁一脸不耐烦地坐下。 “快,给国公倒上茶,润润嗓子。”黎绿腰抬手,镇国公身侧的宫女立刻上前倒好茶。 可茶刚倒好,这宫女脚下一滑,将手中茶壶给摔了,所幸宫女眼疾手快把住茶壶,只倒洒了半壶茶水。 她握好茶壶,胆战心惊地看了看周围,正巧没有人注意她。 宫女立刻悄悄退出,去把茶壶的水蓄满。 可她刚把茶壶蓄满,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微笑道:“姐姐,你刚洒了茶水,你也看到主子们气氛不大好,你如今去送不是正撞上去吗?” “那怎么办?”宫女有些慌乱。 黎青鸾故作为难:“那……要不我先帮你去送?” “好!”那宫女忙不迭地把茶壶塞进黎青鸾手中,而后匆匆提着裙摆离开了。 黎青鸾端着茶壶入席时,席上却是一片寂静,黎绿腰嘴角含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镇国公满脸苍白,一副纠结的模样。 发生什么了? 第50章 先皇残部 只犹豫了一瞬,黎青鸾便立刻上前,接着为镇国公倒茶的机会,不经意间将手中之物扔进了镇国公怀中。 镇国公看到那字条,愣了一瞬。 黎青鸾向他几不可察地颔首,随即快速拿着茶壶离开。 “你的男宠呢?”沈沧澜四周望了望,问。 谢霁喝了一口酒:“不知道。” “你的男宠你还不知道?”沈沧澜不可思议。 “不知道。”谢霁看起来置身事外。 “怎么了?”办完事的黎青鸾回来了,看到沈沧澜奇异的神色。 “你这男宠还真是受宠啊。”沈沧澜啧啧两声,感叹。 沈沧澜与人不相熟时如同一只高傲至极的孔雀,与人相熟时却是如同叽叽喳喳的麻雀,话极多。 黎青鸾坐下来,道:“世子,我给你个建议吧。” “什么建议?”沈沧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唤我时最好别一口一个男宠。”黎青鸾道,还没等沈沧澜反驳,她就接着道:“我脾气好,不代表别人脾气好,若是撞上脾气不好的,你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她瞧沈沧澜许是新奇,第一次见谢霁这般光明正大养男宠的人,也并无恶意,所以自觉好心地提醒他。 “我沈沧澜可不是被吓大的!”沈沧澜不以为意。 黎青鸾见他不放在心上,又道:“还有,若是口渴,多喝点水。” 对于旁人的关心沈沧澜向来很是受用,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回了一句:“多谢关心。” 可对上黎青鸾怜悯的目光时他才顿觉不对劲,明白过来黎青鸾这是在暗讽他话多! 沈沧澜顿时火冒三丈,连灌三杯酒。 一旁的镇国公早已打开了字条,看到了字条之上的内容,他眼神先是犹疑,后来挣扎,最后归于平静。 “看样子,国公这是想明白了?”黎绿腰笑着道,“本宫猜国公也是这个决定,毕竟对你和夫人来说,什么最重要,你们心里一定最清楚。” “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黎绿腰示意他说。 “第一,我要看到您所说的诚意。” “自然可以,本宫可以给你诚意。” “第二,延期三个月,让我说服内人。” “三个月太长,一个月。” “四殿下,您应该知晓,内人对您态度如何吧?” “两个月。”黎绿腰道。 “好。” 黎青鸾听他们言语之中,竟是黎绿腰手中有能使镇国公屈服的把柄,能有什么把柄呢?她方才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幸好她给镇国公递了字条,只要镇国公见她,那么她便有办法让镇国公相信她。 一场宴席如一场梦一般,顷刻便散开了,有人在梦中志得意满,有人在梦中忧心忡忡,有人梦中纵览全局。 一场梦之中,人各有梦。 “你说你是先皇残部?有什么证据证明?”镇国公一下席,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了黎青鸾指定的地方——皇宫城墙外不远处。 黎绿腰既然已经开始把手伸向朝堂,想要拉拢势力,黎青鸾就不能坐以待毙,她要伪装成先皇残留的部下在南齐内活动,让黎绿腰减少对朝堂势力的注意。 所以她故意在这么近的地方与镇国公见面,让黎绿腰有所忌惮。 “先皇曾将她过去的事说与我听。”黎青鸾蒙着面,也换了装,“我知道您在先皇是皇太女时就已经开始教导她了。” “这个事很多人都知道。”镇国公不为所动。 “不说您的事,就说令公子的事。”黎青鸾道,“八岁那年先皇在镇国公府打碎了您最为钟爱的花瓶,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镇国公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视先皇如己出,他怕长盛帝会责罚先皇,便私自瞒了下来,因而这事只有他、岁安、还有先皇知道。 “那花瓶不是先皇打碎的,是令公子打碎的。”提起贺岁安,黎青鸾颇为无奈,那时候的小安子一点儿也不像后来的他桀骜洒脱,那时他很喜欢哭鼻子,一犯错就哭鼻子。 他打碎了花瓶,她又不喜见人哭,便将此事担了下来。 “我说!我每每提起这个花瓶!他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镇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又很快低落下来,毕竟…… “还有吗?”黎青鸾于心不忍,想要安慰,却被镇国公抬手制止。 “还有,令公子在上书房时常常同先皇一起逃学游玩,有一次游玩把您的千岁醉给偷出去喝了。” “令公子小时谎称不小心丢掉的被夫子批评过的功课在先皇那儿存放着。”黎青鸾忆起过去,眉目极为罕见的温软,“您若是不信,可去晚榆宫里那株桃花树下挖出埋着的匣子,里头装着令公子的功课。” 黎青鸾这般说着,不经意抬眼一瞧,镇国公竟是满目泪光。 她咬了咬牙,将喉间酸涩咽了下去:“这下,您可以相信我了吗?” 第51章 回北元 “主子,您回来了。”春风看着踏进春风一度的黎青鸾。 黎青鸾眉目凝重:“宫中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春风想了想:“最近的密信里是没有异动。” “盯紧宫中,特别是黎绿腰身边有没有什么出现什么新人,书信一封,寄到北元武安侯府之内。”黎青鸾道。 所幸,镇国公相信了他,也告诉了她在宴席上所发生的一切。 在宴席之上,她出去时,据镇国公说,黎绿腰给了他一张贺岁安笔迹的纸,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告诉镇国公贺岁安在她手中吗? 想到这儿,黎青鸾眉目凛冽,黎绿腰倒是好手段,借着贺岁安的由头耍了多少花招了?不过这的确是一招好棋,步步掣肘着他们。 所以最重要的是,贺岁安到底死没死,到底在不在黎绿腰手上! 镇国公既已相信她,那便先与黎绿腰虚与委蛇,试探贺岁安的下落,这次务必知晓贺岁安发生了什么! “是!”春风垂首,随即她自书桌之上抽出一封信递给黎青鸾,“您不是说您现在的身份是武安侯府的嫡女,属下特地去查了查,您瞧。” 黎青鸾接过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往来,蹙眉:“岁安怎么同武安侯府的嫡小姐有这么多往来?” “这个……属下暂时没有查到。”春风道,“只能查出在您派遣贺公子镇守边疆之前,两人见了一面。” 黎青鸾疑惑地看着两人的往来,看着两人每一次往来几乎都是书信,只有春风说的贺岁安镇守边疆之前,两人见了一面。 “要不,您去沈露安的住处寻一寻这些书信?”春风问。 “若是你收到这些书信,你会做什么?”黎青鸾将手中的信折了起来。 “烧掉。”春风下意识道,在对上黎青鸾的目光之后她后知后觉,书信一定会被沈露安烧掉。 “两人第一次书信是在长盛六十年。”黎青鸾沉吟道,“长盛六十年……贺岁安奉命出使北元,难不成是那时与沈家小姐相遇的?” “主子,要不要我命人去北元查一查武安侯到底什么背景?”春风蹙眉。 黎青鸾摇了摇头,掀起神秘的微笑:“不用,有人会帮我们查的。” 就在此时,春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怎么样?”黎青鸾顺手倒杯茶水递给了春花。 “办好了!”春花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茶水,道。 “好。”黎青鸾起身,站到了窗边,看向皇宫的方向。 皇陵总共两道出口,一道是他们入皇陵的入口,一道便是长盛帝的棺木之下。 黎绿腰命禁卫军把守的是他们入皇陵的入口,他们则从长盛帝棺木之下离开,自然是避开了禁卫军,他们分别去换衣服再去皇宫汇合。 之后她又命春花去试探禁卫军统领,她记得禁卫军统领李肃,对她向来忠诚,许是她过去对黎绿腰太过没有防备,连带着这位禁卫军统领如今竟也对黎绿腰忠心耿耿。 她命春花在暗处去提醒李肃黎绿腰的所作所为,她倒要看看李肃如何选择。 ——— 话说谢霁回到驿站后,看到空荡荡的院子,眼眸沉沉。 “恰巧”沈沧澜路过,故意大声地说:“你失踪,你的护卫全部出动找你去了,没回来也正常,等一等就等到了!”说完他施施然便离开了。 天蒙蒙亮时,离字护卫队才相互搀扶着回到院子。 “我们去都去了!你们怎么还去!”离歌阴着一张脸道。 “你都去了!我们怎么不能去!”离风立刻不服气,“再说,我们不去怎么去救你?” 离扇和离尽深表赞同。 可当他们踏进大堂之内,被大堂之中悠然喝茶的人吓了一跳。 “回来了。”谢霁闲闲吹了吹茶水上浮着的泡沫。 离字护卫队哆哆嗦嗦悉数跪到了地上:“主子!” “吓着了?”谢霁笑得很是温和。 离字护卫队齐齐摇头:“不敢。” 谢霁笑得如春花秋月一半灿烂,但离字护卫队却是冷汗已爬上额头。 随着吊唁的结束,黎青鸾随谢霁踏上了回北元的路。 若不是一开始让谢霁查这个沈露安这个案子,她还需要借谢霁恢复到沈露安的身份,要不然她真不想同谢霁同行。 因为…… “沈小姐现在不同往日,竟然还纡尊降贵地来与我同乘马车,真是令本王诚惶诚恐。”谢霁颇为“诚惶诚恐”道。 黎青鸾则是“啪”一下放下车帘,转身去骑上玉狮。 刚到收拾好的沈沧澜看到这一幕,气得开始指指点点。 黎青鸾嫌他吵,抓起他的衣袖就塞进他的嘴里,并把沈沧澜一把推进了马车之内,让他面对谢霁去吧! 这厢黎青鸾看到坐得僵直的离歌:“你怎么了?” 离歌冲她微笑得很得体,黎青鸾看着他不伦不类的笑,打了个寒颤,赶忙转过头骑自己的马去了。 前路漫漫,北元到底是哪位在帮助黎绿腰?她一定会查清楚并连根拔起,让黎绿腰再无东山再起的势力。 第52章 有鬼 一月后,武安侯府。 “开门!”黎青鸾敲开了武安侯府的门。 小厮听来者不善,小心翼翼打开门瞧了一眼,入眼便是沈露安的脸,他吓了一个哆嗦:“鬼啊!” 鬼?黎青鸾一条腿抵住小厮打开一半想要关上的门。 小厮自然抵不住,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但看到了黎青鸾踏进门,他吓得连滚带爬冲了进去。 他便跑便大声道:“夫人!鬼啊!有鬼!” 陈佩兰不悦地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厮:“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夫人!夫人!真的有鬼啊!”小厮惊恐地抬起头:“大小姐……大小姐她来了!” 大小姐?陈佩兰眼中先是掠过疑惑,紧接着便是怯意,毕竟黎青鸾假扮的婢女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了。 可紧接着她又昂首挺胸起来,她已经打探了消息,那婢女早已死了,那沈露安又是个傻子,来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到这儿,陈佩兰镇定下来,还不忘斥责小厮:“来就来了!好生安顿便是,这般惊慌成何体统!” “那安顿到哪儿呢?”这话却不是小厮问的,而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陈佩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随口回道:“找个空院子安顿进去就行。” “请问夫人,这个空院子是不是个破落院子呢?”听到这略带讽意的话,陈佩兰才堪堪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沈露安,她一慌,但却是瞬间淡定下来,她还以为沈露安是以前那个傻子。 陈佩兰展开慈祥的笑意:“露安啊,你的院子还没建好,先去空院子里住着好不好?” “那他为什么叫我鬼啊?”黎青鸾装成傻子问。 “他嘴巴不干净,等会儿我把他给赶出去不好?”陈佩兰柔声道。 小厮一听立刻使劲磕头:“夫人,大小姐恕罪!小的不是有意的!” 黎青鸾却是微笑着道:“那你说你为什么叫我鬼?” 小厮一咬牙,反正夫人也要赶他出门了,还不如说出真相:“都一个月了,阖府上下都以为您死了,衣冠冢都给您立好了!” “看来夫人这是巴不得我死啊。”黎青鸾看向陈佩兰。 陈佩兰反应迟钝,还没发现沈露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傻子了,她仍是慈祥笑着:“哪能啊!你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母亲怎么舍得?” “好,那您带我去看看空院子吧。”既然她还蠢得没有发现,黎青鸾决定将计就计。 陈佩兰一喜,果然还是那个傻子! “母亲能搀着我吗?”黎青鸾故作无辜样。 眼看这个傻子又要住进破院子,陈佩兰自然是求之不得,一手挽过去搀住了黎青鸾。 “哎呀!”黎青鸾故意一倒,陈佩兰身体自然也是跟着黎青鸾倾斜,陈佩兰下意识要把手抽出来,但却不知如何怎么也抽不出来。 可就在倒下的前一刻,她重重摔落在地上,黎青鸾却早已抽出手,端端正正站在那儿,笑意盈盈看着摔倒在地上的陈佩兰。 她本不欲多与陈佩兰纠缠,可她想到装傻的沈露安,想到肆意欺负她的母女,她总是不平,想要为她讨回公道。若是今天站在这儿的还是装傻的沈露安,那破落院子她去定了。 “母亲,您怎么摔倒了?您还能带我去院子里吗?”黎青鸾一副心疼的模样。 “我没事,自然能带你去。”陈佩兰咬牙站起来,心中有些疑惑,但看黎青鸾仍是一脸傻子的模样,放下了心。 于是她便带着黎青鸾去空院子,可也不知为何去的过程之中又连续跌倒数次,摔得那叫个鼻青脸肿。 到了空院子跟前,沈露雪亦是闻风赶来,她与陈佩兰一样,对黎青鸾假扮的婢女很是忌惮,才这般匆匆赶来,帮助她的母亲。 可一赶到,沈露雪便看到了摔得鼻青脸肿的陈佩兰,她心疼地上前扶住自己的娘亲,看到孤身一人的沈露安,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帮手。她和陈佩兰一样,还以为沈露安是那个傻。 “你对我娘亲做什么了?”沈露雪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黎青鸾却是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腕,任沈露雪怎么挥也挥不动了。 “你们又对我做什么了?”黎青鸾挑眉,狠狠甩开她的手。 沈露雪被甩得一踉跄,陈佩兰赶紧扶住她。 “你们别告诉我,让我猜一猜。”黎青鸾来回慢慢踱步,“我猜——在霁王殿下去南齐吊唁之后,来来回回那么长的时间,你们肯定想,那之前皇上交代给霁王寻找我的踪迹之事,霁王定然给忘记了。我都失踪这么久了,肯定早死了。于是你们早早给我立了衣冠冢,宣扬出去我死了的消息,好让沈露雪心安理得地住进碧玉院,顺理成章地与钰王成婚,对不对?” 陈佩兰和沈露雪脸色煞白,因为黎青鸾说的都是事实。 “你们真是屡教不改。”黎青鸾停住脚步,冷笑一声。 看着这母女俩煞白的脸色,黎青鸾一字一句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便是扶正的妾,你的孩子便是庶出。” 她向来知晓如何直击痛处,她最是知道眼前这两人最在乎什么了。 黎青鸾向前一步,俯下身对两人笑眯眯道:“若是你们不想我进宫向皇上陈情,那自今日起你们都必须住进这个院子,你们自己斟酌斟酌吧。”语罢她转身,还不忘回头道:“我要回碧玉院,里头的东西若是在我走进碧玉院之前还清理不干净的话,我就一把火悉数烧了。” 这话一出,本来装着柔弱的沈露雪立刻直起身来,风一样冲着碧玉院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沈露安。”陈佩兰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道。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黎青鸾头也不回,“就算我不是沈露安那又如何?你也找不出证据来证明我不是沈露安,所以,安分点,夫人。” 陈佩兰阴着脸看黎青鸾的身影渐渐消失,随即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证明不了你不是沈露安,但我还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 “回来了?”天仪帝关切的目光落在谢霁身上。 那场火烧永寿宫的闹剧像是从不存在一般,天仪帝对待谢霁甚为亲切。 “回父皇,儿臣回来了。”谢霁拱手。 “快!赐座!”天仪帝朗声笑道,倒真像一心期盼儿子归来。 天仪帝又拉着谢霁扯东扯西,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普通父亲。 谢霁面上微笑,眼底却是冰冷,在他微笑着回应完天仪帝亲切的慰问之后,他像是不经意地提到:“此次前去南齐,听得公主殿下醉酒之言,她很是敬仰极为皇兄,还与几位皇兄通过信。听她提起此事,儿臣真为皇兄们感到骄傲。” 谢霁装作不经意地引出了这桩事。 黎绿腰与北元亲王有牵扯,自然不会是北元亲王单方面对黎绿腰有利,这就说明黎绿腰对北元亲王也是有利的,可黎绿腰又能有怎么样的利让北元这位亲王鼎力相助呢? 他虽是暂时查不出来,那便在天仪帝心里栽种上一颗种子。 到时候各方势力齐攻,他不信北元这位鼎力相助黎绿腰的亲王露不出蛛丝马迹! 第53章 你究竟是不是黎青鸾? “小姐醒醒!醒醒!”有人在摇着黎青鸾。 黎青鸾向来不睡懒觉,可最近半月却是累得睁不开眼,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怎么了?” “您忘了?今日是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的日子。”被谢霁好好送回来的红袖还养胖了一圈。 看着红袖圆圆胖胖的脸颊,黎青鸾不禁顺手一摸,而后才快速起床:“没忘,这不起来了吗?” 黎青鸾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召我入宫来着?”她回来没半月,就在前几日陈佩兰便差遣婢女告诉她入宫的事,她没怎么理会,要不然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这奴婢倒是不知了。”红袖也有些疑惑。 黎青鸾任由红袖给她打扮,看着一头精致的发髻,以及不失礼而又恰到好处的珠翠。一眼瞧去,小女儿秀美的气息便是令人移不开目光,可当人触到她清凌凌的目光时,便能不自觉打个寒颤。 “您的眼神要柔和一些。”红袖看着黎青鸾的目光,亦是有些胆怯,但还是大着胆子提醒。 “为什么非要柔和一些?”黎青鸾站起身,对红袖的手巧很是满意,她在北元时戴的都是沉甸甸的龙冠,虽是威严,但实在沉重。如今红袖却是以最轻的首饰达到了最好的效果,以后可得让礼部对服饰上再精进一些。 “您是女儿家……眼神柔和一下会讨人喜欢些。”红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柔和,只能干巴巴道。 “柔和的女儿家更好被人拿捏,所以被人喜欢是吗?”黎青鸾向来不喜欢那一套条条框框,也所幸她是生在了南齐无皇子的帝王家,才能得以施展。 红袖:“……”她为什么觉得小姐说的话有道理。 “我的意思是女子不一定都要柔和,也可以刚硬,就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生命不只有花一种一样。”黎青鸾如是道。 红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枝叶繁茂的树不知为何动了动,落下几片绿油油的叶子。 黎青鸾站在门前,盯着那棵树看了一瞬,对红袖意有所指道:“这棵树的枝叶倒是繁茂。” “是啊,这棵树长势一直很好。”红袖对这棵树很是满意,不过不止她,连翻新院子的工匠估计都觉得很满意,整个院子都翻新了,唯独留下了一棵树。 “砍了。”黎青鸾收回目光。 “什么?”红袖震惊看向黎青鸾,方才不是还夸这棵树长得繁茂吗? “你觉得这棵树上能藏一个人吗?”黎青鸾问她。 “……约莫是能。”红袖沉默了一瞬,道。毕竟这棵树的枝叶着实太过繁茂,秋日里落下的叶子都能铺在地上当一层厚厚的毯子。 黎青鸾不再解释,随意拾起一颗石子就打向那繁茂的枝叶之内。 繁茂的枝叶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红袖下意识挡在了黎青鸾跟前。 “沈小姐出手真重。”调笑的声音自枝叶之中响起,离扇随之落在了地上,红袖震惊地看着离扇。 “你家主子叫你来做什么?监视我?”黎青鸾看起来丝毫不意外。 “哎……沈小姐,这你可就误会我们主子了,他让我来给您传消息。” “传什么消息?”黎青鸾蹙眉。 “京城流言四起,武安侯府嫡女失踪一月有余,被山贼所掳,早已失清白之身,不配为皇族正妃。”离扇微微躬身,“消息带到,告辞。” “什么!”红袖看向黎青鸾,颇有些慌乱,“那皇后娘娘召您进宫是兴师问罪吗?” 黎青鸾拍拍她的肩,安慰她。随即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陈佩兰和沈露雪还真是不安分! ——— “消息传到了?” “传到了。” 谢霁正在破一出残局,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 离扇却是道:“启禀主子,属下从沈小姐那儿听到些有趣的话。” 谢霁拿着棋子的手一顿:“什么话?” 离扇把黎青鸾的话复述了一遍,谢霁手中的棋子却是一滑,掉落在棋盘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沈小姐这话是有什么问题吗?”离扇看着谢霁有些失神,试探问道。 “没有。”谢霁淡淡道,“她如今进宫了吗?” “已经在宫内了。” 谢霁“嗯”了一声,挥手让离扇出去。 屋内只剩下谢霁一人,凝视着眼前被自己不小心滑落的棋子打乱的一角棋盘的棋子,看了许久,他挥袖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打乱。 巧合太多了,多得他心乱,乱得让尘封的旧事浮上心头。 “女人这么犀利一点儿也不惹人怜爱。”他哼笑道。 “男人这么说话一点儿也不惹人怜爱。”她学着他的话反驳他。 “我是男人,不需要人怜爱。”他犹记得自己问。 “那你觉得,我需要人怜爱吗?”她回首,目光炯炯。 他哑然。 南齐第一代女帝,手握重权,与与其它三国平分天下,哪里需要人怜爱,合该是她去怜爱别人才对。 “我并不是让你看我的身份,而是让你看我这个人。”她又道。 他沉默。她这个人,如青松立于凛凛大雪之下,顶天立地。拿怜爱同她排在一起,当真是折煞了她。 “所以,女子不一定要惹人怜爱,毕竟女子并不是可以只当花,也可以当树。” 这是黎青鸾的话,可如今相似的话又出现在了沈露安嘴里。 “沈露安。”谢霁拿起一颗白棋把玩着,眯起眼睛,“你究竟是不是黎青鸾?” 窗外微风拂过,新建的霁王府屹立,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无一人来回答谢霁的话。 第54章 她的吻 “听闻你刚被寻来没多久,没受伤吧?”皇后得体地微笑。 高台之上,她戴着高高的凤冠,看着纤瘦,但却是撑起了那一身沉甸甸的华服。 这是黎青鸾第一次见北元皇后,当初先皇后为生钰王难产而死,这位是后来封的皇后,令人震惊的是,这位皇后娘娘竟然如此年轻,她怀疑这位皇后娘娘的年龄比养在她膝下的钰王大不了几岁。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女一切安好。”黎青鸾刻意把声音缩小,营造出沈露安胆小的性子。 “那就好,听闻你不见,知节可是担心你担心得食不下咽,本宫已经将他唤来了,这下你可以好好他叙叙旧。”皇后的话音刚落,钰王便踏进了门内。 “参见母后。”钰王行礼。 “免礼。”皇后笑着抬手,“你看这不巧了,本宫正说着你,你就到了。” “是很巧。”钰王直起身,一刹那间他的目光与皇后的目光短暂相触,又很快移开。 黎青鸾捕捉到了皇后眼中那一丝惊慌,为什么要惊慌? “知节,沈小姐失踪数日,定是受了不少惊吓,你要好好安抚她,别总是端着个架子。”皇后自然地嗔怪道。 钰王立刻道:“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晓了。”语罢,他微笑着看向黎青鸾:“沈小姐身体可无大碍?” 黎青鸾打量了钰王一瞬,突然站起身,冲着钰王颔首道:“方才娘娘说王爷您在臣女失踪后担心得食不下咽,臣女本来惶恐,可如今看到您……”她故意在这儿停顿了一下,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钰王的脸,这才慢吞吞接上:“臣女心里的惶恐减轻了不少。” 这话一出,皇后本来笑呵呵的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钰王更是感觉像是一根鱼刺卡到了他的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这武安侯府的嫡小姐连客气话都不懂吗?这么大喇喇说到人脸前头,她不要脸,他们还不要脸了吗? 看到两人不好的脸色,黎青鸾故作无辜:“臣女自小无人教导,若是有说话不得体的时候,还请皇后娘娘、王爷见谅。”说着她就要跪下。 两人听到她这般说,齐齐想起了她年幼丧母,也不能太过苛责。 于是皇后手一抬,还没等着说出无妨时,黎青鸾弯下的膝盖就直了起来,看得两人是一愣一愣的。 黎青鸾自发地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咂摸咂摸,这茶叶有些旧了,不太好喝。 她抬眸道:“臣女知娘娘今日为何寻我。” 皇后慈祥地看着她,明明长得那般年轻,做出如此深沉的动作就一种极为别扭的感觉:“为何?” “皇室未来的王妃失身。”黎青鸾缩着脑袋,小声道,“京城已经传遍了。” “传遍了?”皇后脸色沉下来。她明明已经派人封锁消息,怎么还会传遍京城? 黎青鸾看皇后神色便知,皇室最是看中面子,就算未来王妃失身又怎么会说出去呢?大肆这个流言的只能是陈佩兰和沈露雪。 “臣女没有失身,望皇后娘娘明鉴。”黎青鸾装作鼓足勇气说出来的样子,硬是挤出半滴眼泪,红着眼眶道。 “母后,此事有待商榷,要不再查一查?”钰王也不知是何用意,竟然帮着黎青鸾说话。 “臣女想自己来查这件事。”黎青鸾在皇后开口之前,抢先说出口并跪在了地上。跪下时她低着头,眸色极沉,她真是厌恶极了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身份,待此事了却,她定要手握实权。 “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如何来查?”皇后明明是温和的态度,但言语之下却是对黎青鸾的不屑。 三人成虎,他们已经轻信流言,擅自断定她失身,自然不屑。 “七天,我要七天时间,将所有事查得水落石出。”黎青鸾笃定道。 “哦?若是你查不出呢?”皇后微笑。 “臣女任凭娘娘处置,绝无丝毫怨言。”黎青鸾一顿,抬起头:“可若是查出了,臣女也想求一个恩典,臣女想要皇上兑现当初答应臣女的那个承诺。” 那是她扮作婢女时给自己留的退路。 “当初皇上既然许给你承诺,自然是一言九鼎。”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黎青鸾刚出皇宫,就被钰王拦住去路。 黎青鸾颇有些看不上这个伪君子,在她看来要做君子就纯粹些,要做小人便坦荡些,可钰王既是想要贪图君子的名声,又要小人的利益,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于是她懒得虚与委蛇,车帘都不掀开:“臣女身体不适,就不出马车了,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钰王却是笑了,他看着丝毫不动的马车,上前几步,一把掀开车帘:“本王很是好奇,沈小姐看起来胆怯懦弱,可做起事来怎么胆大妄为呢?” 黎青鸾则是垂下眼帘:“钰王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胆敢揽下查案之事,不是胆大妄为是什么?”钰王意有所指,可是却又道:“本王是来助你查清真相的,你也不必对本王太过戒备。”这般说着,他拿出令牌:“这是钰王府的令牌,你若是要本王相助,本王在所不辞。” 他也不管黎青鸾收不收,丢进了马车内,便转身而去。 黎青鸾一边吩咐车夫赶车,一边拿起令牌,看着上面刻的钰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既然要查与黎绿腰合作之人,那便势必要接触北元所有亲王,如今钰王主动送上门来,倒是省了力气。 黎青鸾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皮。 这北元贵女当真是难做,又要胆小懦弱,又要合乎礼法,说话还要轻声细语。如同镣铐一般紧紧把人箍住,当真是不舒服。 不过……她提起令牌,看着令牌在空中晃晃悠悠,马上了,马上这具身体的牢笼就要被她打碎了。 这时,黎青鸾的手臂突然一疼,她撸起袖子一瞧,一个尖尖的牙印在上面。 她突然想起那这几日一直沉睡的小龙王,它太小,缠在手腕上跟一个金手镯一般并不惹人注目。 她正准备敲打敲打小龙王不能乱咬人,可小龙王却是又沉睡了,要不是那一个牙印,黎青鸾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也不过是一个牙印,她没放在心上。 直至这日夜晚,月亮摇荡在空中,黎青鸾本来睡得沉,可忽然只觉浑身燥热难当,按捺不住地睁开了眼睛,鞋也没穿就跑到桌子前,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就牛饮起来,企图用凉茶浇灭心中的燥热。 可却是越来越热,黎青鸾恨不得一头扎进冰堆里,缓解浑身的燥热。 “沈小姐。” 黎青鸾回头,看到谢霁站在窗前,背后是大开的窗户。 谢霁看到黎青鸾这副模样,上下打量一番:“沈小姐这是病了?” 谢霁的话入耳之于黎青鸾就如同水之于口渴之人,她饿狼一般扑上去,将猝不及防的谢霁扑倒在地上。 那一刻,他躺在月光上,她俯身狠狠咬住他的唇。 对她来说,谢霁就是解渴的水,她拼命地汲取,想要缓解身上的燥热。 谢霁眼中闪过诧异,可当他的手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背,怎么会这么烫? 第55章 我真是疯了 月色正浓,浓得让人沉醉。 黎青鸾的动作很凶,像是要吃掉谢霁一样。 吻在唇上,唇齿相依着,在交缠中温热。好似一块冷凉的玉石被骤然抛掷进了一坛热酒之中,起初只是不适应,想要逃脱,可紧接着就被沸腾的酒煮得热气腾腾,进而沉浸在了酒香之中,不知是被那热气熏的昏沉了或是被酒蛊惑了头脑。 窗户大开着,月光毫不吝啬地泼洒进屋内,月色本静,可此刻似是也被火热的气氛侵浸,竟也有几分沸腾之势。 谢霁重重扼住黎青鸾的后颈,将她从自己唇上抬起,盯着她:“黎青鸾?” 这个名字明明已经几月未叫,此刻叫来竟是脱口而出,熟稔至极,像是在心里已经轮回了无数次。 黎青鸾先是一愣,就在这一愣之间,谢霁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一滞。 直到黎青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谢霁看她脸上神情不似作伪,又道:“沈露安?” 这次黎青鸾动了,她一把扯开谢霁放在自己后颈的手,低下头,再次紧紧含住他的唇,手上的动作也不老实地开始扒谢霁的领口。 谢霁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反压在身下。 黎青鸾满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也很是急促,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谢霁。 谢霁低头看她,素日里她太过强悍,以至于忽略了她的长相,温软如江南烟雨,清丽似自青砖红墙之间探出的一株白杏,很漂亮。 可是,这样的容貌,和她凌厉如锋的容貌,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又怎么会觉得她像她呢? 谢霁慢慢伸出手,抚向她的脸颊,可还没等他摸到她的脸,就被她一手挡在脸前。 谢霁垂眸,只见不知她何时眼神清明,直直而又犀利地看向他。 看到这样的眼神,他恍然。 原来如此,是眼神。她的眼神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黎青鸾觉得嘴上火辣辣的,头晕乎乎的,身上热气腾腾的,不是很好的感受。 还有,谢霁怎么在她这儿?又为什么压在她身上? 可当她的眼神从他红肿的嘴唇移到他的衣领之上时,她咽了咽口水,难不成,她把他给强上了?没有吧? 她刚清醒,防备不够,而且谢霁是谁?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不紧不慢地站起,也不整理仪容,静静看着她。 说实话,此时的黎青鸾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在皇陵时,谢霁因中毒强吻了她一次,她以此为要挟,毫不费力地再次与他合作。她如今这样对谢霁,不知这个黑心的狼崽子想怎么对付她!算了算了,还是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黎青鸾清了清嗓子,道:“我……你……”她支支吾吾,借着月光偷偷瞧了谢霁一眼,这定然是她的错觉,她怎么从谢霁的神情之中咂摸出了一丝委屈? “我同你没有发生什么事吧?”黎青鸾也站起来,心里有些发虚。可黎青鸾就是有一种我做错了我皮厚的气势,即便心里再虚,面上还是正气凛然。 “没有什么事。”他否认了。 黎青鸾松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就听他漫不经心道:“你只不过先扑倒了我,然后一直亲我,紧接着我把你给拉开了,哦,这一点你可以摸摸你的后颈,应该有我拉你时留下的痕迹。还有………” “还有?”黎青鸾木着一张脸。 “当然。”谢霁挑眉,“我拉开了你,可你还是不死心,又开始亲,还上手摸。” 这般说着,他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唇,指尖点在唇畔,如同玉色枝头渲染开了一朵红梅,而后他又展示了自己被打乱的衣领,然后拉开衣领,脖颈下方被捏出的几道红印。 “可看清楚了?”他玩味地问。 “看清楚了。”黎青鸾已经麻木了,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幸好她没有强上他。 谢霁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所以,沈小姐想如何?” “我想如何?说说吧,你想如何?”黎青鸾已经做好他要刮自己一层皮的准备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唾弃,大男人一个,被占点便宜怎么了?斤斤计较的小人! 他斜睨她一眼,似是能听到她在骂他。 黎青鸾坦然望他,示意他说。 “我要你除掉武安侯。”冷冷夜色之下,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冷。 空气静默了一瞬,她木然的表情变得松快,也不知是真松快还是假松快,她笑开:“凭什么?那可是我的生身父亲,这可是我的家。武安侯一旦倒了,家也就散了。” 谢霁则是抽出一纸卷宗递给她。 黎青鸾接过,她冲他摇了摇卷宗:“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就算没有我与你这档子事,你也有把握让我帮你除掉沈家。再加上你早就知道陈氏母女利用流言对付我,正巧趁着我出宫后便来找我,料定我现在准备着手对付她们。”她很是笃定。 “聪明。”谢霁赞她。 黎青鸾坦然:“多谢。”她打开了卷宗,一目十行地看着其上的内容,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她无法想象,真正的沈露安看到这份卷宗是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她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但又无力反抗,所以才装傻的? 可她既然同贺岁安有联系,为什么不向贺岁安求助? 她敛去眼中疑惑,将卷宗扔回谢霁怀中,道:“为什么是我?” “自己打碎困住自己的牢笼不是件很痛快的事吗?”他道。 “就如同你烧掉永寿宫一样吗?”黎青鸾毫不客气地回道。 “是。”他同样坦坦荡荡。 “这么说来,你还是为我好了?”黎青鸾挑起笑,笑容夹杂着三分揶揄。 “不,你有选择的余地。”谢霁的声音格外平静,“你也可以眼睁睁瞧着我将这武安侯府拆碎,置身事外。” “谢霁。”重生之后,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明明听来和风细雨,像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但语调却是冷酷果断,又很像她。 他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不过他自认为这只是错觉罢了。 “你真是布局的一把好手。”她如此评价他,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 因为,沈露安的母亲竟是由武安侯因怀疑她私通而杀掉的!而后沈露安也被怀疑是野种,便被武安侯刻意冷落,此时的陈氏正好趁虚而入,日日给沈露安下药,让沈露安变成了个傻子。沈露安虽是没有变成傻子,可还是丧命醉仙阁,如此凄苦,她又占了她的身体,怎能不帮她一把? “还有,我猜武安侯是钰王的人。” 谢霁讶异她的敏锐,却又觉依她的能力,她若是没有察觉到才是不对劲。 “想想就知道了,武安侯同你算是无冤无仇,为何动他?只能说他是其他皇子手中的一张牌,是谁的牌呢?与武安侯有过交集的只有钰王一位,这就可以解释钰王为何默许了可以把我换成沈露雪。” “我在布局,你在此局之中也仅仅是会发挥一颗棋子的作用吗?”他意有所指。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于这清冷月色之中俏皮一笑,真的是俏皮一笑。 “保密。” 明明这一笑和她没有丝毫相像,可她笑的那一瞬,她们的脸再次重合了。 我真是疯了,谢霁如是想。 第56章 松柏楼 黎青鸾还没来得及睡觉,天就亮了。 可她一点儿也不着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再次睡觉,却被叽叽喳喳的红袖摇醒:“小姐!小姐!你还要去查流言!别睡了!” 黎青鸾拍拍她当是安抚了:“没事,主谋不就在府内吗?急什么?” 红袖是个聪明丫头,一听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迟疑了一下:“那也得去找证据吧?她们既然这么做,说明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找到证据,我们不应该更努力找证据吗?” “放心,证据会来的,我们只需要等着就好了。”说着黎青鸾闭上了眼睛。 看她这般淡定,红袖虽是有些焦灼,可还是选择相信她。 想着想着,红袖的目光停留在了黎青鸾的嘴上,奇怪?昨日里小姐没吃辣吧,怎么嘴这么肿? 红袖永远是个为主子着想的好丫头,她直言不讳:“小姐,您的嘴怎么肿了?” 黎青鸾心一悬,可红袖却是接着道:“定是小姐昨日又去厨房吃了辣,我去为您煮些汤解解辣,您就安心睡吧。” 黎青鸾高高悬着的心放下,还颇为欣慰地看向红袖,还知道帮我圆了话,真不错。 红袖就在自家小姐欣慰的目光中陶陶然走向厨房。 那厢目送红袖走出门,这厢手臂一痒,黎青鸾眼疾手快地撸起袖子,一把抓住小龙王的纤细的脖子。 事过两巡,她再不明白真的是傻子了。这小东西的牙齿有催情之效,她与谢霁接连中招,也弄得两人都是那般狼狈。 出了那漆黑的皇陵,她才看清楚这小龙王通体是纯正的黑色,鳞片黑得很是亮泽,龙爪微微蜷缩,看起来还未长成。金黄色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无辜的意味。 黎青鸾教训似地掐了掐它的脖子,盯住它金黄色的眼睛,警告道:“若是再咬人,我剥了你的鳞!” 小龙王很是通人性,看着黎青鸾威胁的眼神,哆嗦了一下,整条龙身都委屈地缩成一团,盘在黎青鸾的手臂上一动也不动了。 看着小龙王安分下来,黎青鸾的目光骤然沉静下来,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 “主子,有人倒在我们楼前。”有小厮汇报。 长松闻言,眉毛都不动一下:“给抬去医馆就是了。” “那是个姑娘,小的们不好动手啊。”小厮无奈。 长松这才开始微微蹙眉,松柏楼内只有男子,没有女子,这倒是不好办。他这才道:“带我去瞧瞧。” 长松刚出门就被人抱住了小腿,只听得软软糯糯的声音:“请您行行好,救救我,我好疼。” 他低头看去,少女穿着打扮朴素,但一张脸却是可圈可点,水汪汪的大眼睛能将人看得直直丢了魂儿。 “姑娘,我这里不方便,你去别处吧。”长松隔着宽大的袖子拨开她的手,还不忘在她手里塞了点碎银子。 “不,我好难受,你救救我吧。”少女锲而不舍地抱住他的小腿,青松竟怎么掰也掰不开她的手。 长松无奈:“那你先松开我,我带你去医馆。” “我不松,万一你不救我了怎么办。”少女不依不饶。 “那怎么办?”长松显然第一次碰到这么胡搅蛮缠的女子,竟是有些手足无措,看得小厮都愣住了。 “你抱我。”少女很是不客气。 长松一听这话,冷静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寻常女子会抱男子的腿吗?会让男子抱吗? 眼看他迟疑起来,少女立刻哎呦哎呦叫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哭诉:“我从外地而来寻亲,一路上遇见流寇劫匪,幸亏我机智,要不然就死在外头了。好不容易到了盛京,这要是死在了这儿……” 这回,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腾空抱起来了。 少女哭声不止,长松回头吩咐小厮去忙事,自己带这少女去医馆。 少女这才一抽一抽地停止了哭泣,躲在长松怀中狡黠地笑了。 少女正是春花,她处理了南齐事务,这才在黎青鸾之后来到北元,刚至京城就接到了黎青鸾的的书信,这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松柏楼。 松柏楼是消息汇聚之所,和南齐的春风一度是一样的地方,怪不得要她来这儿。 不过这松柏楼是小倌馆吗?这男子长相真的是太过柔和,行为举止也温和,若不是他眉目坚定,她真的脱口而出一句小倌馆了。 她自是不知道,当初黎青鸾也有同样的疑惑,若是知晓了,春花定是要执手说一句知音。 “我为什么不能进你身后的地方医治啊?”春花“单纯”问道。 “因为那不是个好地方。”许是习惯了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长松说话很是温和。 果然是小倌馆!春风想。 待到了医馆,大夫问:“伤到哪儿了?” 春风一滞,糟了!她忘了伪造伤口了! 第57章 算计 春花两眼一眨,眼泪直直掉落下来,掉得大夫心里一惊,我这也没问你什么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只觉胸口闷疼,喘不上气来。”春花断断续续道。 大夫颇觉奇特地看了春花一眼,为她把脉。 把着把着,大夫眉头皱起:“这位姑娘……” 许是大夫的神情太过沉重,春花心里忐忑起来,难不成自己真有什么不治之症吗? 长松的神情也有些严肃。 “这位姑娘身体十分康健,依老夫看,壮可比耕牛,在长安街上跑个十多趟都不成问题。” 大夫甚是深沉道。 别拦我!今天我非要掀了他的摊!春花一副掀摊子的气势,撸起袖子就想干,被长松拦住,他嘴角在抽搐,似乎在憋笑。 大夫被春花这架势吓得抱头躲在桌子底下,长松赶忙把春花安抚好,大夫则是象征性地给春花开了几副补身体的药。 临走前,大夫拉着长松的衣袖悄然道:“你这婆娘忒泼辣了些,得治!就跟我们家那个一样,治上一治,服服帖帖!” 长松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在这时,里头传来响亮的声音:“王传贵!你他娘的昨天又忘了给老娘洗衣服了!” 大夫脸色唰地一白,急急忙忙进了屋,也不顾得招呼二人了。 长松见状轻笑,也不知谁将谁治了个服服帖帖。 这厢长松刚准备离开,提着药包的春花立刻拉住他,大眼睛水汪汪:“我要找一个叫沈露安的人,你认不认识?” 闻言,长松一怔,探究的目光落到了春花身上。 ——— 既然一开始把目标锁定在陈佩兰和沈露雪身上,事情就好办多了,循着这条线顺藤摸瓜便查到了松柏楼上。 可是,松柏楼的幕后主人又是谁呢?这个人又为何要帮助陈氏母女来陷害她呢? 不过在此之前,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几乎都要忘却的事。 想到这儿,黎青鸾缓缓勾起嘴角。 “这就是武安侯府?”春花看着武安侯府,一脸震惊的模样,“好生气派,这时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府邸。” 长松则是道:“既然已带到,那在下就先行告辞。” “哎。”春花叫住他。 “怎么了?”长松回头。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春花骤然笑了,笑得肆意而明朗,看不出丝毫方才的懦弱和哭腔。 长松还没来得及拒绝,春花闪电一般地出手打晕他,春花任由他高大的身躯倒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她哼笑一声:“落网的鱼儿,怎么能让你走呢。” 长松悠悠睁开眼睛时,那张温柔似江南烟雨女子面容映入眼帘,使人心中平静下来,只想细细品味这如诗似画的女子。 可长松却是没有放松警惕,他从塌上起来,拂去衣角褶皱:“您就是命那位姑娘把我带来的人?” “不错。”黎青鸾示意他坐下,还不忘在他面前递了一杯茶。 茶水袅袅热气熏人眼,掩住了他的面容。 长松沉默了一瞬:“您便是侯爷的那位嫡长女沈露安沈小姐吧?” “你知道我。”黎青鸾喝一口茶,随即道:“毕竟是你散播的流言,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呢?” 长松身体一僵。 “别慌,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黎青鸾道,“我只是想知道天仪四十年的状元郎不是本该前途无量,又怎么会沦落到去经营一间男娼馆呢?” 闻言,长松霍然抬眸。 作为南齐的参与夺嫡之争的公主,自然不能只囿于南齐境内,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初北元朝堂之上的一桩事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当初榜上有名的状元郎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大理寺查这个案子查了足足一年,还是没有个因果,因而搁置下来,成了一桩悬案。 “本该被封为翰林院编撰的状元失踪了,那怎么办?自然是榜眼顶上了,你说对不对?”黎青鸾话语轻松,可揭开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长松早已眼眶泛红,手指紧紧攥起,本来抚平的衣袖褶皱再次团成一团。 “当年的事实谁都可以查出。”长松垂下眼帘掩住情绪,“可你又如何认出我的?” “嗯,猜的。”黎青鸾道。 “猜的?”长松一副怀疑的模样。 “既然如此,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帮陈氏吧?不然这也太没有诚意了。”黎青鸾不答反道。 “钰王不想同你履行婚约。”长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哦,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黎青鸾琢磨了一下,她说这流言怎么能在顷刻之间就能传遍盛京,而且传入了皇宫之中,原来是钰王在推波助澜啊。 可为何钰王又要来给她令牌?是想要试探她有没有查出真相?看来明日要去钰王府一趟了。 “那你为何相帮钰王,或者说你是钰王的人?”黎青鸾问。 长松摇摇头:“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沈小姐想要知道就自己去查吧。” “好吧。”黎青鸾不紧不慢道,“你身处松柏楼,予你算是龙潭虎穴,我可以帮助你。”这般说着,她盯住他:“有没有兴趣合作?” 长松脸色却是白了,他慢慢站起,嘴唇颤了颤,想要推辞,可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不要急着拒绝,回去仔细想想。”黎青鸾微微一笑,紧接着便道:“送客。” 春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长松面前,随即带着长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武安侯府。 “你还好吧?”春花在他的面前摇摇手。 长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涣散,不复方才的镇定温和。 春花甩开他的手:“疼死了!” 长松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抱歉,随即匆匆离去。 春花低骂了一句话,随即又轻轻松松回到了碧玉院。 “你回来了。南齐怎么样?”黎青鸾瞥她一眼。 “先皇残部这个名号一出,朝堂顿时都慌乱起来,南齐那些墙头草的朝臣们不敢轻举妄动,陛下的忠臣本就岿然不动,更别说此刻了。总而言之,暂时稳住了势力的变动。” 黎青鸾颔首:“大皇姐呢?” “她仍是闭门不出,可听说温忠太医被黎绿腰囚禁于宫中,也不知是为何,我已经让春风派人去查了。” “她这样也好,省得遭黎绿腰算计了。” “还有………”春花凑到了黎青鸾身边,悄声道。 “还有什么?”黎青鸾有些疑惑。 “你怎么知道长松是天仪四十年的状元郎呢?真的是猜的吗?”春花悄然问。 黎青鸾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当初我与谢霁同路之时,曾到过谦王府,可谦王府太过破败,谦王便给了谢霁松柏楼的玉牌,当时我就在想,谦王为何会有松柏楼的玉牌。” “为何?” “谦王出身微末,虽也是养在当今皇后膝下,但和孤身独居的谢霁差不了太多,来往之人甚为冷清,唯有一些清雅文士,而其中一位清雅文士名唤赵明堂,而这位赵明堂便是与谦王交情最好的一位。后来,这位赵文士很有才华,在天仪四十年一举考上状元,可却就此销声匿迹。” “这又同谦王有松柏楼的玉牌有什么关系?”春花仍是有些不解。 “赵明堂销声匿迹之后,松柏楼随之而起,喜爱养男宠的达官贵人都于松柏楼之中来来往往,我猜谦王应是也去过松柏楼,而他认出了赵明堂,可他却无力救赵明堂,所以他才会可以把本就破败的谦王府弄得更为破烂,让谢霁趁此去松柏楼。” 春花又开始不解了:“为什么吸引谢霁去松柏楼呢?” 黎青鸾紧接着解释:“天仪帝几个皇子之中,齐王、端王、钰王各个有倚仗,可谢霁却是一直沉寂,突然封王,除了想要参与夺嫡还有别的原因吗?夺嫡便需要人,可谢霁刚刚封王却是毫无倚仗,对于他来说被困松柏楼的赵明堂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所以谦王才会吸引谢霁入松柏楼。” “这谦王也是不简单啊。”春花感叹道,“可这霁王也没去救赵明堂不是吗?” “我猜赵明堂被抹掉踪迹的背后势力甚为强大,谢霁在斟酌,斟酌这个人值不值得他出手。”黎青鸾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他不出手没关系,我来出手,我要赵明堂。” “为什么?”春花瞪大眼睛,“您要封他为皇夫?” “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黎青鸾狠狠敲她的额头。 春花捂住额头。 黎青鸾眉目悠远:“若想要进入北元朝堂,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不是吗?” “您是说……” “长松在朝堂之上定然会占有一席之地,到时他的一席之地就是我们的一席之地。对于谢霁来说,这是可以斟酌的事;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送上来的肥肉,为何不吃?” “什么肥肉?”红袖进来的慢,只听了最后二字,“小姐想吃肥肉了?” “肥肉这么腻,谁会想吃?”春花瞥她一眼,甚是高傲。 看到春花的那一瞬间,红袖愣了一下,随即抱着黎青鸾的腿嚎啕大哭:“小姐,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您不要我了?” 黎青鸾眼中缓缓升腾起问号。 “要不然,您怎么会招来其他的丫鬟,不就是想要换掉我吗?”红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就是要换掉你。”春花颇为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红袖却是停住哭声,气势汹汹地问:“你说什么?换掉我?小姐这么疼我,才不会换掉我!” 春花翻了个白眼,傻子!自相矛盾,一边说着会换掉她,一边又说着不会换掉! “你你你!”红袖一张圆脸被气得通红,对着春花叽叽喳喳地说道起来,春花一脸不耐烦地捂住耳朵。 可就在这时,有人踹开了门。 “谁!”春花和红袖齐齐挡在了黎青鸾跟前。 为首的正是沈露雪,她带着婢女小厮,来势汹汹。 沈露雪看到春花,略有些刻薄的唇挑了起来:“这是又多了一条狗?” 黎青鸾还未等到出声,春花便抱胸不屑道:“哪里来的狗乱咬人!约莫是听不懂人话!” “你!”沈露雪咬牙,随之展开颇为诡异的笑容,“别管这些,给我搜!” “等一下,你凭什么搜我的地方?”黎青鸾冷冷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厮和婢女,一时之间在她的威压之下,竟无人敢动。 “我怀疑你偷窃东西,故而前来搜查。” “你说怀疑就怀疑?我还怀疑你偷盗东西,那我能随意搜查你吗?” “我不与你争论,反正今儿个这碧玉院我是搜定了!”沈露雪一挥手,“给我搜!怕什么?” 有了沈露雪的底气,小厮婢女们立刻挺直腰板冲入碧玉院之中,随意翻箱倒柜。 春花立刻就要出手,被黎青鸾按下手,在她耳畔道:“记住,你是被我救下的孤女,什么都不会,不要暴露你的武功。” 春花这才停手,气冲冲地扫了一眼翻箱倒柜的小厮和婢女,她这辈子居然也会受这样的气! 可下一刻,黎青鸾就掐过沈露雪的脖子,沈露雪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挣脱不住,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被扼住,声音有些闷闷的:“沈露安!” “哎,你的命可在我手里。”黎青鸾笑着靠近她,“小心些说话。” 沈露雪脸色惨白,立刻闭上了嘴。 “都给我停手。”黎青鸾淡淡道,“否则我失手掐死了她,你们统统都是护主不利,就等着同她陪葬吧。” 闻言,小厮婢女马上就停手了,有些畏惧地看着黎青鸾。 “都出去。”黎青鸾下令。 小厮婢女不敢不从,一个接一个地出了门。当然,他们出了门就大跑,不知找谁去告状了。 “说说吧,想从我这儿搜出些什么东西呢?”黎青鸾手指略微收紧,颇有些漫不经心:“若是我一个不小心,掐断你的脖子……” 沈露雪被勒得脸色泛红,她颤抖着手去掰开黎青鸾的手指,黎青鸾见状立刻松开了一瞬,可还没等沈露雪大口呼吸,黎青鸾的手指又掐了上去,她微笑:“还没想好吗?” 第58章 局成 “是这个东西吗?” 伴随着问话,沈露雪只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一晃,而那个清晰刻骨的钰字让她瞪大了眼睛。 看沈露雪的神情,黎青鸾心里明白了,原来如此,好一个钰王!原来他给她钰王府的令牌是这个用意! 不过,黎青鸾手里攥紧了这枚令牌,来得正好!他都把刀递到她手上了,她就还给他一份大礼!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喝道:“放开我姐姐!” 黎青鸾和沈露雪齐齐回头,那张与沈露雪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眼前,犹带怒愤和高傲。 沈沧澜! 黎青鸾看了一眼大半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沈露雪,毫不犹豫地放手,沈露雪立刻“嘭”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真是顽劣至极!”沈沧澜骂道。 张牙舞爪的沈沧澜和沈露雪在黎青鸾看来都不足为惧,他们就如同一把钝刀,被握在掌局者的手里而不自知。 她看了看跌倒在自己身边的沈露雪,也蹲下了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你助钰王把我踹下位,你就可以上位了?” 沈露雪捂着被勒红的脖子惊恐地看着她。 “我告诉你,钰王此人凉薄至极,侯府嫡女他都不要,你真以为是因为我傻?若是侯府真的对他有助力,别说一个傻子,半身不遂的人他也娶得!而你,区区一个侯府庶女,你觉得能满足他的胃口?”黎青鸾眼看着沈露雪的神情逐渐迷茫,她再度加了一把火,“武安侯府不过是他的垫脚石,还是最小的一块。” “不!你说的不对!”沈露雪尖声反驳。 “我说的对不对,你的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吗?”黎青鸾从容站起身。 沈露雪忽然红着眼仰视她:“你说得不对!” 黎青鸾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你是嫉妒钰王殿下选中了我!嫉妒钰王殿下爱我!他爱我!”沈露雪不断强调着,也不知是在对着黎青鸾强调,还是对着她自己强调。 “若是你想没有痛苦,那便自欺欺人到底。”黎青鸾摊手,“那样也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沈沧澜蹙眉上前,挡在了沈露雪身前,可一对上黎青鸾的目光他就一怔,这个眼神好生熟悉。 “你的姐姐晕倒了,你不带她去看大夫吗?”黎青鸾示意沈沧澜回头看,沈露雪不知何时晕倒了。 沈沧澜这才将眼神从黎青鸾的身上转移到了沈露雪身上,随即抱起沈露雪准备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回头,深深看了黎青鸾一眼。 黎青鸾不躲不避任他看,他这才收回目光。 待那两人走过,黎青鸾把令牌递给春花:“你去帮我办件事。” 黎青鸾冲春花耳语一番,春花眼前一亮:“我这就去办!” 语罢,她拿着令牌一溜烟走了。 红袖不解道:“小姐,您吩咐了些什么?” “没什么,送给钰王一个大礼罢了。”黎青鸾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 “你说她见了长松?”谢霁平静问。 “对,策龙卫的那个春花抵达京城之后直奔松柏楼,并设法把长松送到了沈小姐面前。”离扇汇报时犹豫了一瞬,“会不会是……” “什么?”谢霁瞟他一眼。 “上门生意?”离扇说得甚为隐晦。 谢霁一个眼刀就飚了过去,离扇低下头,他这不是顺着话的方向说吗?要不然沈小姐唤松柏楼的人做什么? “天仪四十年发生过一桩事。”谢霁目光悠远。 “不就是那一桩状元郎消失案吗?”离扇稍稍一思索就想起来了,毕竟这个案子轰动一时,可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这个案子同松柏楼有什么关联吗?” 谢霁没有回答,而是问:“我的三皇兄那儿怎么样了?” “那位还是没有同他合作。”离扇道。 “今日过后,应该就会合作了。”谢霁微微一笑,看向松柏楼的方向。 离扇自认为不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怎么还是理解不了主子在说些什么? ——— “所有钰王府侍卫听令!统统跟我走!”易容过的春花手持令牌在钰王府上空溜达了一圈,压低嗓音道。 “你在说什么?”钰王府侍卫皆是愤懑不平。 “钰王殿下有令,命我等去查封松柏楼!”春花将令牌抛到侍卫头领手里,让他确认,“令牌在此,可查证!” 侍卫头领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令牌,其他侍卫也围上来确认,这的的确确是钰王殿下的令牌,错不了。 “这下相信了吗?”春花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 “钰王殿下为何不亲自吩咐?”钰王府众侍卫将信将疑。 “他这不在宫中脱不开身,怕你们不信,这不才拿令牌给我的吗?”春花从屋檐上跃下,抢过侍卫头领手里的令牌。 “信不信由你们。”春花话锋一转,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钰王殿下回来之后发现府中之人连他的令牌都不认了……” 这次春花还未说完,钰王府侍卫们脸上皆是闪过不安,随即七嘴八舌地劝侍卫头领。 侍卫头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拱手:“谨遵殿下命令!” 随着侍卫头领的许可,侍卫们皆是单膝跪地拱手道:“谨遵殿下命令!” 闻言,春花缓缓笑开。 此时的松柏楼安静如无人之境,冷清静寂,只不过二楼的一间雅间突然不知为何开了一条缝,里头传来男子低低的呜咽声,这种呜咽声不是那种委屈的呜咽声,细听之下这呜咽声之中竟是带了些勾引的意味。 先是酒杯被带倒的声音,清脆而又凌厉,紧接着便是激烈的碰撞声,以及作响的水声。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门轻轻带上,满屋春色被关在了屋内,他闭了闭眼,靠在门上。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楼下小厮的呼喊,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小厮一脸慌乱的模样。 他一边下楼一边轻声问:“怎么了?” “钰王府……钰王府的侍卫……”小厮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慢慢说。”长松蹙眉。 “钰王府的侍卫来得气势汹汹,一副要查封咱们松柏楼的模样!” 钰王府?长松心下有些疑惑,会不会是小厮瞧错了,谁来查封松柏楼也不可能是钰王。 可还未等他出去查看,有人就扛着一柄长枪进来了,那人一脚便踢倒了放在门口用来迎宾的珍贵红珊瑚,红珊瑚娇贵,一倒下就散得不成样子了,散开的枝桠滚落四处。 春花扛着从钰王府侍卫那儿得来的长枪,直指长松:“我等奉钰王殿下之命前来查封松柏楼!望尔等莫要挑战我们钰王殿下的权威。” 可令春花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长松竟是对着凛凛长枪丝毫不躲,反而迎上:“为什么查封松柏楼?钰王的信物又何在!” “令牌在这儿!”春花将令牌一晃,“至于原因嘛,你不是最清楚了吗?”这般说着,她故意以轻浮的目光在长松身上刮过。 长松被她看得脸色一白,不过还是保持冷静,正准备转身上二楼,却被春花一把钳住:“都给我上!” 春花身后闯进来的侍卫立刻冲进松柏楼,该砸得砸,该砍得砍。 毕竟春花在来的路上好好传达了“钰王的命令”,要好好招待松柏楼。 长松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蜂拥而上,把松柏楼砍得七零八落,还有一队侍卫已经上了二楼,看着他们一个个踹开了二楼的门,长松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内的景象,每个雅间之内都是两三人一间,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谈笑风生,看起来十分正常。 只不过其中有一间,碎掉的酒杯连带着水渍瘫在桌子旁,但是一眼瞧去也没有什么异常。 长松见此松了一口气。 春花却是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松柏楼是个男娼馆吗?这不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你们在做什么?”带着怒气的质问叫停了侍卫们的动作。 众侍卫皆是转身,看到自家殿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眉目犹带怒气。 见此,春花轻声一笑,松开了对长松的钳制:“来日再见。” 长松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瞧着春花犹如一阵风一样掠出了松柏楼。 急匆匆赶来的钰王却是顾不得春花,他将所有侍卫召集到一起,随即厉声道:“向公子赔罪!” 侍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奉殿下的命令来的吗?这是发生了什么? 可他们还是顺从地跪下:“属下等给公子赔罪!” 钰王都微微欠身:“长松公子,本王被人陷害,才使得这般,还请公子原谅。公子放心,松柏楼所有损坏的东西都记在钰王府账上。” “你的令牌在那人手中,也算是陷害?”长松平静得如同一潭死寂的池水,“还有……晚了,那位已经知道了。” 钰王心里一震,缓缓抬起头,扶桑花的银质面具好似一闪而过,二楼雅间的门悉数关上。 ——— “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完了,还有,这松柏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春花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手里还提溜这一串葡萄,边吃边道。 “你去时,二楼就没有什么异常吗?”黎青鸾问道。 “除了二楼坐着谈笑风生的人动作有些僵硬,其它的也没有什么了。”春花将葡萄籽吐在了手帕上。 闻言,黎青鸾的神情却是舒缓了些,她道:“如此一来,局成。” 春花脑子疼,懒得思考,把怀中的令牌递给黎青鸾。 黎青鸾看着这枚令牌,勾唇一笑,现在就等着某人找上门来了。 “小姐,该用膳啦。”红袖欢欢喜喜道。 这话一出,春花第一个冲在了桌前,这南齐的菜色她吃了不少,可北元的菜色倒是还未曾有机会尝上一二。 红袖一脸不满地敲打她,两人再次斗起嘴。 可武安侯府外却是一团乱麻了。 “钰王殿下,夜里来此,可有要事?”武安侯听说钰王来时还有些不信,可看到钰王真实地站在了门外之后,他心里震惊,钰王来做什么? 沈露雪更是慌忙梳妆打扮迎了上来,陈佩兰和沈沧澜皆是立在一侧。 “沈大小姐呢?”钰王铁青着一张脸问。 “露安……露安她……”陈佩兰听到沈露安脸色一沉,正想推脱,可不曾想钰王直接闯进了府中。 他随便抓起一个小厮引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碧玉院。 黎青鸾这厢刚夹了一个白玉丸子放进嘴里嚼了嚼,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 “来了。”她道。 红袖疑惑地看看四周,谁来了? 春花才不管这些,以风卷残云之势吃起食物。 “本王有事,请沈小姐一叙。”钰王竟是没有闯进来,而是隔着一扇门道。 “请进。” 钰王推开门进入,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可他无暇顾忌,他盯着黎青鸾道:“本王想和你单独谈谈。” 黎青鸾示意春花和红袖出去。 红袖向来乖得很,拖着不情不愿的春花就出门去了。 明明钰王贵为王爷,黎青鸾不过一介侯爷嫡女,可她如今却是没有丝毫要行礼的想法,甚至还在肆无忌惮地吃着东西。 “谈谈吧。”黎青鸾拿起手帕擦擦嘴。 “松柏楼是你干的?”钰王那副温润的样子已经消散了,虽然他竭力维持镇定,眼中翻滚的情绪已经昭示了他的心情,“我的令牌只在你一人手中!一定是你的干的!” “钰王殿下,您这可就冤枉我了。”黎青鸾无辜道,“是您给我的令牌,说是可以用你府的人,如今这是怎么了?反悔了?” “本王是让你去查流言遍布的原因,你去松柏楼查什么了?” “我去松柏楼就是去查流言了。”说到这儿,黎青鸾故意一顿,装作疑虑:“殿下不会不知道,关于我的流言都是来自于松柏楼的推波助澜吧?既然松柏楼是来源,我不得去查吗?可是我没有人手,只能借用您的令牌了。” “你!”钰王紧紧攥起拳头。 “还有,钰王殿下您为什么给我这个令牌呢?” 钰王心里一惊,抬眼便对上了那人清明至极的眼神。 第59章 一身君子皮 “在皇宫之内,你没想到一个痴傻儿竟然提出自己要查案的想法,你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有风险,所以把这个令牌给了我。”黎青鸾将令牌展示在钰王面前,“然后你转头就授意沈露雪前来搜查令牌,以盗窃之名将我扣下,不让我去查流言之事,待过了七天,在皇后那儿我查不出案子,你便借机提出解除婚约,对不对?” 钰王那副慌乱的模样不知何时褪去了,竟是一身沉静地站在那儿,仿若一尊玉琢的翩翩公子。 “在此之前,本王倒想问问我的未婚妻,你的痴傻病什么时候好了?” 看着他这般镇定,黎青鸾明白这次只是一场试探,钰王对她的试探,试探她是否还痴傻,试探她的能力到底有多深,足不足以使得他忌惮。 “就在失踪之时,遇到一个神医,神医帮我医治好了。”黎青鸾胡乱扯道。 钰王笑了笑,也不知是信也不信,他的身姿向来挺拔如丈量过一般,他眉眼温和:“那再好不过了,未婚妻。本王倒是好奇,你是如何查到流言的背后是松柏楼在推波助澜的?” 黎青鸾面不改色:“钰王殿下,您的重点错了,现在的重点不该是您损失了松柏楼这一大助力吗?” “这的确是个难事。”钰王沉思了一刻,忽然又展开微笑:“不过,这不是还有我的未婚妻吗?本王认为,婚约还是无限期延续吧?你觉得呢?” 黎青鸾亦是开始微笑了,她真是小看了眼前这个翩翩公子。看似是个君子,实则玩弄人心一把好手,看出她不想与他继续婚约,便拿此要挟。 “好啊。”黎青鸾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钰王殿下容貌出众,我同你成亲,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她答应下来,钰王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黎青鸾看他这副模样,忽然意识到什么,走近钰王,倾身低声道:“钰王殿下也不想要这桩婚约,何必拿话来刺我呢?我不想嫁,你不想娶,我们何苦两相为难?” 钰王沉静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明明一张温婉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直刺要害。 “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不想要这桩婚约?”黎青鸾直起身,“你身为钰王,炙手可热的亲王,可我的父亲武安侯空有名头,却是没有实权,无可助你之处,况且沈露雪对你一往情深,你大可把我一脚踹开,而后给沈露雪一个侧妃之位,这样正妃之位就空出来了,你自是可以借着一身好皮囊再去坑骗与你有极大助力的人家。”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响起,钰王一脸赞赏的看着她:“说得好。” “与你有极大助力的人家应该就是松柏楼背后的人,这次过后,你与松柏楼的合作应该是断了,但我猜这背后的人家之中有女子对你死心塌地,因而你有恃无恐。”黎青鸾突然转头,意味深长道:“钰王殿下,我劝您还是莫要太过有恃无恐,否则引火上身呐。” “引火上身也是本王的事了。”钰王回道,“不劳沈大小姐费心了。” 黎青鸾一副请便的姿态:“既然钰王想试探的试探到了,那便请回吧。” 烛火闪烁,仲春时节,天气温暖了些,可夜里的风终究是有些冷意,惹得外头守着的人裹紧了外衫。 屋内钰王听了黎青鸾的话,却是不动:“你认为本王在你这儿吃亏了,能不讨回来吗?” 黎青鸾耸耸肩,讨回就讨回呗,她奉陪到底。 钰王看她这副模样,轻笑出声,他转身:“既如此,本王便不打扰了。” “殿下,既然你想解除你我的婚约,不如我给你献上一策。”黎青鸾突然叫住钰王,钰王千算万算毁她清白,不就是想毁了这桩婚约,何须如此麻烦。 “哦?”钰王微微侧身。 “皇上向来挂心社稷,若是他得知你我这桩婚约惹得天谴,恐会危害社稷,你觉得他会如何?” 钰王忽地转过身,他道:“沈大小姐如今只是身处这闺阁之中,与他人别无联系?” “自然。”黎青鸾知晓他这是问她有没有在私下扶持哪个皇子,难道她会傻到告诉他她在同谢霁合作? “最好没有,否则本王唯恐手下人不听话。”他的话点到为止。 黎青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唯恐手下人不听话,失手杀了她是吗?她啧啧两声,钰王谢知节,披了一身君子皮,骨子里却是狼子野心。 钰王走后,春花同红袖赶紧进来,看看黎青鸾有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黎青鸾摆摆手:“他永远不会在明面上动我。” 钰王被沈露安的娘亲裴念慈所救,即便这桩婚约没有了,那他也得礼让沈露安三分,毕竟裴念慈不在了,她就是他的恩人。 总而言之,钰王一开始便是站在了劣势地位,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比不得她两三分的计谋。 ——— “主公。”长松跪在那人跟前。 那人面具反射出冷光,一双眼眸罩在面具后看不出情绪。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有用些。”那人嗓音冷的冻人。 “属下失职,请主公责罚。”长松眉眼低垂。 那人一把抬起长松下巴,细细打量着这张线条温软的脸,随即有些嫌弃地甩开。 “你这张脸当真是不如当年令人动心。” 长松手指扣着地面,咬紧牙关,眸底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算了,你去告诉钰王………”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敲门声紧接着响起。 “主公,钰王殿下在外求见。”外头的婢女回道。 那人倒是微讶:“这么快就来了,请钰王殿下进来吧。” 随着一声“是”,钰王走了进来。 那人扬扬下巴,示意长松出去。 “参见钰王殿下,不知钰王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那人虽是行礼,但行得极为随意。 钰王见此也不生气,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为我府上不懂事的侍卫而来。” 那人面具后眼眸饶有兴趣:“我倒是想听听,贵府的侍卫为何会来我松柏楼大闹,殿下可是查清楚了?” “武安侯府嫡女。”钰王淡淡吐出六个字。 闻言,那人眉毛高高挑起,似是惊讶:“那个痴傻儿?” “家主真的以为一个痴傻儿能迅速查出流言来处,并借此挑拨本王与家主的关系?”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王爷可要慎言,我与你可从未有任何关系,要不是家妹没有出息,求着我,我为何要卷入这场没有任何好处的纷争?” 钰王踱步到窗前,看着高处亮得灼人眼的月光,道:“水往低处流,人却是向着高处走。家主现在是如日中天,良禽择木而栖,家主也不想选择一个好归处吗?” “你便是那个好归处?”那人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本王不敢说是十分把握,但也有八分,若是本王上位,到时少不了家主的好处呢。” “我为何要赌呢?”那人不屑道,“无论任何一个皇子登位,必先善待的便是秦家,我何须如此费力。” “倒是你。”那人话锋一转,“可以算算你如今所谓的战果,你许诺家妹解除婚约,可却被你的未婚妻反将一军,如今你必得给她解了流言之困,还要赔我松柏楼损失,她手里还握着你的令牌吧?你以为踢到的是豆腐,不想最后豆腐成铁板了。” “半月,本王必解除婚约。”钰王承诺。 “那你慢慢解除吧,待你解除之前,我与你的所有来往统统断绝。”那人借着月光抬眼,“还有,你的皮相我倒是不大喜欢,但我很是喜欢你三哥的皮相。” 她留下了一句略带深意的话便拂袖而去,仅剩钰王站在原地,望着月亮。 没过多久,屋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可待门打开之后,屋内却是什么都没有,而那走出的温润公子嘴角依旧挂着浅浅微笑,如松如竹。 第60章 解除婚约 不过三日,流言已是平息。 因着把柄在黎青鸾手中,钰王不得不在皇后面前澄明了流言,并将流言的来处编了编,说是一个说书先生犯下的无心之失,他已经命人打杀了。 皇后听到此结果,笑着把黎青鸾拉到跟前,浓郁的熏香让黎青鸾忍不住想要咳嗽,她还是生生忍住了。 “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皇后拍拍她的手,“皇上已经下了旨,说是满足你的愿望,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黎青鸾瞥一眼钰王,虽是看到他温和的侧脸,但她却像是能感觉到钰王的紧张,再转过头来,看到皇后,皇后眼底深处竟也有紧张之意。 他们都在紧张什么?紧张她会想把钰王这个垃圾一样的东西捡回家? 她巧妙而无痕迹地从皇后手下抽出自己的手,冲着皇后行礼:“臣女尚未想好,能不能宽容臣女一些日子?” “自是可以。”她眼见着皇后和钰王都松了一口气。 黎青鸾看着两人,捕捉到了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可究竟哪儿不对劲,她倒是还看不出来。 自皇后宫中出来之后,又过了半月,先是京城的一处向来人声鼎沸的铺子塌了,所幸没有伤及人命,众人皆以为这是意外,可紧接着,好几处铺子也塌了。 天仪帝立刻下令,命京兆尹彻查此事,京兆尹左查右查,查不出来个好歹来,便无奈再次上报天仪帝。 毕竟在天子脚下,若是不妥善解决,这必然会引发民心不稳,因而天仪帝焦头烂额,几个皇子皆坐在下座,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 端王首先开口:“莫不是地基不稳?” “不,那几处铺子称得上是南辕北辙,哪来这么多地基不稳的铺子。”齐王蹙眉。 “许是天降异象,要不请钦天监查一查?”说出此话的却是谢霁。 谦王也不知是怎地,竟也赞同地点点头。 钰王探究的目光转了一圈:“儿臣附议。” 天仪帝最终还是招来钦天监,钦天监十分郑重:“微臣算出东南方红鸾星动,恐危急社稷。” “东南方的红鸾星?”天仪帝深深皱眉。 “东南方不就是………”端王心直口快,看向钰王。 钰王眉间褶皱深深,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跪下道:“既然危及社稷,儿臣愿与沈大小姐解除婚约!望父皇成全!” 天仪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钰王陷入沉思。 “谁不知这武安侯府的嫡女……”,端王略过什么话,接着道:“四弟如今若是解除婚约,旁人怕不是误以为你狼心狗肺,毫无报恩之意。” “世人自由世人言,我自由我意。今我为社稷担下骂名,自是值得。”钰王磕头,“还请父皇成全。” 齐王觉得这事儿有点怪,便没说话,无意间瞥到谦王和谢霁,谦王打了个哈欠,谢霁则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 天仪帝足足思索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宣沈家大小姐进殿。” 黎青鸾接到口谕的时候并不惊讶,她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不紧不慢地进宫去了。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黎青鸾行礼。 “平身,赐座。” “谢皇上。”黎青鸾正巧坐在了谢霁的下首。 谢霁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黎青鸾。 两人在众人面前自是一副不相熟的模样。 “朕今日叫你来,是有要事告知于你。”天仪帝一向笑眯眯,此刻却是满面愁容,他对黎青鸾说了事情经过。 黎青鸾心里叹了一口气,演戏的时候到了。 她敛去眸中向来凌厉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柔弱和伤心,她带着哭腔道:“既如此……为了百姓,那便解除婚约吧。” 端王、齐王以及谦王自是不知她原本性子,只觉这才是正常人的性子。 可得知黎青鸾真实模样的钰王眼中闪过淡淡讶意,这女人不去戏台子上唱戏真是可惜了! 谢霁以手支头,颇为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黎青鸾,演得不错,挺好看。 这般带着哭腔,她跪倒在地,眼泪如瀑布哗哗哗往下流:“希望我娘亲泉下有知,能庇佑我不受他人欺凌。” “欺凌?谁敢欺凌你?”天仪帝怒气冲冲道。 “父皇,不瞒您说,儿臣找到失踪的沈小姐时,她侥幸被医女所救,医女还为她治好了痴傻的病,如今才好些了。可这痴傻未好之前,虽是有着与四哥的婚约,可仍是被旁人因嫉妒而欺凌,如今没了婚约,又不知要受怎样的磋磨呢。”谢霁没骨头一般靠在椅子上了,懒懒散散道,仿佛说了这么一大串话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这么一长串话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纷纷侧目瞪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第61章 承祥公主 谢霁不觉这些目光,窝在椅子里装死。 见状,黎青鸾叹了一口气。在众人心目之中,谢霁就是个毫无威胁的废物皇子,就是因为平日里他对所有事都不管不问。如今他难得开口说了一件事,可不得引起众皇子怀疑吗? 天仪帝率先回过神:“这些事,老四都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谢霁“哦”了一声,道:“前几月不是替四皇兄送了个婚旨吗?亲眼领略了一下,若是四皇兄去送婚旨的话,应该也是能开开眼界。” 他在讽刺,讽刺钰王对于沈露安的冷落。 在坐的各位谁不是人精,自然能听出他口中的讽刺。 闻言,钰王面露愧色,他拱手对黎青鸾道:“过去多有不察之地,还请沈小姐原谅。” “殿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黎青鸾垂眸,声音还是委屈的。区区一句话就打发了沈露安所受的十几年委屈,君子的所谓气节,她可谓是领受了! 自家儿子不争气,天仪帝面子上自然也过不去,他命王德把黎青鸾扶起:“你放心,朕必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待黎青鸾回到武安侯府时,她与钰王解除婚约的事情也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其中最喜闻乐见的便是陈氏母女了。 黎青鸾甚至还未到武安侯府,就透过车窗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她刚下了马车,陈佩兰便迎了上来,紧紧握住了黎青鸾的手:“露安,没关系,即便没了这桩婚事,你还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她一脸悲戚地看着黎青鸾。 黎青鸾将她的手推开,笑说:“没了这桩婚事,我自然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她刻意咬紧了嫡长女三个字,提醒陈氏母女的身份。 果然,陈氏母女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黎青鸾本无意为难在宅院之中谋算的两人,可这两人着实是上赶着找事,她也不是怕事的人。 “嫡长女又如何?没有了这一纸婚约,你就什么都不是!”沈露雪冷哼道。 黎青鸾那日对沈露雪说的话就像是喂了狗一般,她丝毫不记得,仍然心心念念的只有钰王和婚约。 黎青鸾缓缓摇摇头,一声叹息:“你真的是冥顽不灵。” 沈露雪登时便瞪大双眸,她冥顽不灵? “即便没有了这纸婚约,我还是沈露安,即便没有了武安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我仍旧是沈露安。”黎青鸾淡淡道,“我站在这儿,不是为了成为谁的谁,而是为了成为我自己。” “你自己?”沈露雪嘲笑,“你自己又是谁?” “我自己这双手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可以靠自己站在这儿,我也可以靠自己活在这世上,这便是我自己。”黎青鸾一字一句道,她看着沈露雪,“我再提醒你最后一遍,成为你自己比成为钰王的女人更重要。” 沈露雪哑然。 还没等陈氏母女俩缓过神,紧接着一道圣旨便下到了武安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鸾书光资,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兹有武安侯府嫡女沈露安,乃朕之义女也。天资清懿,性与贤明,是以封为承祥公主,赐居公主府,钦此! “臣女接旨。” 黎青鸾接过圣旨,走到了陈氏母女的面前,金色圣旨亮得人眼都要瞎了。 她冲着两人晃一晃手中的圣旨,自觉甚为嚣张:“这不,没有了那纸婚约,你们依旧得对我俯首称臣。还有……” 黎青鸾倾身,靠近跪在地上的陈佩兰和沈露雪。 两人只听得一句话:“钰王的命是我娘亲救的,这辈子他都得对我礼让三分。” 黎青鸾直起身,施施然离开了,只剩下陈佩兰和沈露雪面色惨淡地跪在原地。 一时之间,武安侯府痴傻嫡女与钰王解除婚约的事就传遍大街小巷,还没等众人冷眼嘲讽一番,这一道圣旨犹如一块结结实实的布塞住了众人即将嚼烂的舌根。 众人那点子话这下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只能在喉咙间烟消云散了。 与之相对的,黎青鸾这下彻底出名了,天下皆知与北元钰王有婚约的武安侯府痴傻嫡女解除了婚约,且被天仪帝封为公主。 比如,此刻的南齐皇宫内。 “封了个公主?”黎绿腰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小事不要告诉本宫,本宫正为本宫那顽固的大皇姐烦着呢。” “可是,奴才说一说,您就感兴趣了。”贺子行躬身。 “哦?”黎绿腰妩媚的眼睛风情万种地瞥向贺子行。 “奴才按您的吩咐寻找这与先皇生辰八字相合的人,这不,这位刚刚被封的承祥公主虽是与先皇差了那么几岁,可奴才找钦天监看过了,的确是与先皇生辰八字相合。”贺子行看了黎绿腰一眼,接着道:“这承祥公主本是个痴傻儿,在天仪帝三十二年被庶女卖到了青楼,自此便不见踪影。待两月后,才回到武安侯府。” “两月后?” “是,两月后。顺带一提,殿下,这这桩案子是由北元的霁王殿下主理。”贺子行道。 “霁王不是来南齐吊唁了吗?怎么查的?” “这就是不对劲之处,虽是查出为他属下所查,可又怎么会这么巧,他一回京,恰好这承祥公主就被找到了,还治好了痴傻。” “你是说………”黎绿腰眼眸沉沉。 “目前还不确定,只能知道这承祥公主不简单。”贺子行垂首道。 “好!好!”黎绿腰连说两个好,“紫微星,紫微星出现了!只要杀掉这个紫微星,我便是南齐的君王!” “贺子行!” “奴才在。” “本宫命你去北元查探,潜伏至这个承祥公主身边,查一查她到底什么底细,若是紫微星,就地斩杀!” “奴才领命!”贺子行俯首,可眼中情绪却是晦暗不明之中夹杂着一丝狂热。 第62章 有情妾 公主府还未修缮好,黎青鸾还是暂居在武安侯府的碧玉院之内,再加上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未做。 “女儿见过父亲。”黎青鸾被武安侯唤到了大堂之内。 “你倒是好能耐。”武安侯看着面前行礼的黎青鸾,“我不在时,你便如此答应了皇上退婚?” 黎青鸾直起身,沈露安的身量开始长,虽不能与武安侯平视,可也不必仰视他。 “父亲,你猜皇上为何不召你前去?”黎青鸾自发地坐下,“这是我娘亲与皇家之间的事,她不在了,便是我同皇家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武安侯刚想说话,黎青鸾就紧接着道:“若是今日召你前去,退婚之后你想的绝不是如何庇佑我,而是如何为这偌大的武安侯府谋得好处,如何为你自己博得前程,对不对?” “我都明白这个道理,皇上他能不明白吗?所以他召我前去,就是为了避开你。”黎青鸾字字珠玑。 武安侯气得脸色发青,只吐出一句:“不顾父母颜面,大逆不道!” “按理说,我现在是承祥公主,不必向您行礼,但我就是因为顾及您的颜面才向您行礼。”黎青鸾靠在椅子上,只觉椅子冷硬,心中升腾起淡淡悲意。 这悲意不是来源于她,来源于……沈露安? 黎青鸾站起身来,椅子冷硬的感觉犹在身后,她道:“若是没有其它的事,女儿就告退了。对了,父亲……” 她停步驻足,头也不回便道:“过去的一桩一件我都会讨回来,包括你心虚的那件事。” 武安侯听到这话,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直在原地,眸中犹带惧怕地看着黎青鸾。 “你不是露安!你不是我的女儿!”武安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厉声道,“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上了我女儿的身!” 黎青鸾也不回答,任由武安侯在身后嘶吼。 她反而无比庆幸,站在这儿的是她,不是沈露安。 若是沈露安,怕是要心死如灰吧。 碧玉院内,春花和红袖都让她打发走休息了,因而主屋之内应是没人,但烛火却是亮堂如昼。 黎青鸾拳头攥紧,慢慢打开了房门。 烛火摇曳之下,满屋昏黄铺开,有人斜倚榻上翻着一本书。 谢霁?他怎么又来了?黎青鸾紧绷的拳头都松开了。 只见他翻开的书上写着七个大字:无情王爷有情妾。 黎青鸾立刻僵在了原地,这个红袖!看完的话本不知道给收走! “回来了。”谢霁缓缓地合上书,漂亮的桃花眼瞥过来。 朦胧的光线,那人似笑非笑瞧来,上挑而微红的眼尾勾出弧度,荡出秋波。满室烛火不及他眸中荡出的半点波澜。 他在勾引我吗? 看着谢霁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是黎青鸾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无外乎黎青鸾这般想,因为在他还是她的男皇后的那段时日,她每每处理政务回来,瞧见谢霁这副模样看她,她能把持得住吗?所以每次都是……咳咳…… 可如今,黎青鸾闭了闭眼,他可不是她的男皇后,她可不能扑上去! 谢霁看起来对黎青鸾的想法丝毫不知,可看着黎青鸾闭眼,他突然打开面前的话本,张口就念:“妾爱汝,甚苦之……” 黎青鸾猛然睁开眼:“………”什么情况? “妾一往情深,汝却弃我如敝履,妾心有不甘,因而不敢再爱。” 他的嗓音低沉又缓慢,虽是念着苦情戏,但却生生勾出些别样的意味。 念完,他撩起眼皮瞧她:“沈小姐的口味倒是独特,你也想当那个有情妾吗?” 黎青鸾:“………”我看你念得情感充沛,你来当这个有情妾可能比较合适吧? 这般想着,她一把抽出谢霁手中的话本,随手扔在一边:“有情妾?” 黎青鸾转头看向他,微笑:“殿下倒是明察秋毫,怎知我想当有情妾。” 听她这般说,谢霁眼尾那抹红似是淡了淡,连带着一张脸的艳色都黯然起来,他冷声道:“若是想当有情妾,简单得很。沈小姐与本王那四皇兄的婚约不就是么?早知现在在话本里找安慰,当初你怎么又会同意与四皇兄解除婚约?” “我想当你的有情妾,成不成?”黎青鸾随口扯一扯。 可谁知谢霁不按常理出牌,他本来冷着的一张脸又笑了:“沈小姐若是真想当本王的有情妾,那明日本王便向父皇请求纳你为妾,如何?” 看着他笑得眉目软和,黎青鸾在心里大吼,简直反了!反了!待她回归之后,她一定不要让谢霁做皇后了!让他做她的男妃!给她做妾! 可她面上却是平静如水回道:“殿下,你是否忘了,我现在是皇上的义女承祥公主,按理说也是你的皇妹,若是你向皇上求你我的婚旨,那可是乱伦!” “哦,也对。”谢霁眉一挑,“要不,你静悄悄做本王的外室?” 给朕滚!她才死了多久,他就心心念念女人!从一见到他,他就拿娶妻的借口要建府,如今又张口小妾闭口外室,他是不想要他的命了是吗? 黎青鸾忍,她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笑容:“殿下,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跟我讨论你的外室吗?” 谢霁瞟她一眼,淡淡道:“本王要你除掉武安侯府,你什么时候行动?” “霁王殿下,注意你的措辞。”黎青鸾纠正,“请我除掉武安侯府。” 谢霁不为所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黎青鸾微笑,“网要慢慢收,不能吓着了鱼儿。” “这张网要是收不上来鱼,换张网也未尝不可。” “那就可惜了,你一定换不得如此好的网了。”她回他。 他蓦然看向她,她眉目间张扬与自信并存,如同熊熊野火向天灼。 “黎青鸾。”谢霁叫她。 她自是不知,在她中了小龙王的毒神志不清时,谢霁是叫了她的名字的,可许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意识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当时的她竟是侥幸没有露馅。 黎青鸾浑身一震,自觉僵硬地转过头,可动作让人看来却是自然,她抬手指向自己:“霁王殿下,您是在叫我?” 第63章 帝王之性 谢霁不回答,只看着她,看得她心尖一颤,不由地移开目光。 随即她玩笑一般:“霁王殿下眼神不好啊,竟是能把我认成南齐的女皇陛下。” 谢霁还是不说话。 “怪不得有时感觉殿下对我敌意颇深,原来是时时都能把我错认成南齐女皇。”黎青鸾故作轻松道,“我知你厌她,但也不必将这种厌恶加注于我身上吧?” 谢霁盯着她轻松的神情久久不移开,黎青鸾从容而淡定地微笑着。 “你说的对。”谢霁收回目光,“我与她的事不必牵连旁人。” 他疑时,心声如同风声呼啸而过,掀起滔天波浪;他这般肯定下来,却是风声乍停,只余无边寂静。 黎青鸾垂下眼眸:“明日,皇上来武安侯府,届时我会出手。” 他应了一句“好”,待黎青鸾再度抬眸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若不是不远处蜷窝起来的话本在风下哗哗作响,她甚至以为面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黎青鸾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冷了,冷得人心里也不禁发凉。 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她喝完了一整壶冰冷的茶水。 随着茶杯被狠狠放在桌子上,发出“嘭”一声响。 黎青鸾揣着满肚子冷茶水,可还是浇不灭心中的火。 该死的狼崽子!他果真厌她入骨,不然当初也不会先提出和离! 就在这时,悠悠一声叹息传来,黎青鸾回眸,只见春花托着她那张可爱的脸蹲在窗台上,一脸惋惜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黎青鸾疑惑。 春花弯起眉眼,像是月牙小刀划开了一个水蜜桃薄皮,溅出甜甜汁水:“陛下有点像木头。” “木头?” “对啊。”春花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从窗台跳下,走到了她面前:“陛下,我对一件事情有些好奇。” “什么事情?”黎青鸾有些警惕,毕竟上次春花说有些好奇的时候,是在问她喜欢谢霁还是贺岁安的时候。 “回南齐一遭,我不信陛下没有看出霁王殿下与您的死毫无干系。” 黎青鸾沉默,谢霁和她的死的的确确毫无关系,他没有与黎绿腰联手,不然黎绿腰也不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您为什么不想要告诉他您的身份呢?”春花问,“这样在北元行事不会方便一点吗?” 黎青鸾静默一瞬,才道:“他要夺嫡,我要除掉与黎绿腰合作的势力,而这股势力定是与皇室相关,既如此,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因而我们可以合作。但是他知道我是黎青鸾之后我们还可以如此平和地合作吗?他厌我,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会因此破裂。” 春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嗓子里却似有一团棉花塞得鼓鼓囊囊,噎得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他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 “他当初没杀我,但谁能保证他一直没有杀我的念头呢?” 黎青鸾的反问更是让春花哑口无言,可春花却不知为何有一种直觉,霁王殿下对陛下是不同的,或许可以试着相信霁王殿下。 黎青鸾似是能看穿春花心中所想,她透过窗户看着白得有些寡淡的月亮,轻声道:“我殒命全赖于我当初太过轻信黎绿腰,亲生姐妹尚且如此,我又如何去相信一个同我和离且厌我入骨的男人呢?” 这下轮到春花沉默了,她抬眼静静看着眼前身影有些孤寂的女子。 她记得当初师父说起青鸾女皇,一腔赤诚之心,满腹信任之念,这种人太过赤纯,与帝王之性相悖,是要吃亏的。 她记得自己问:“那什么才是帝王之性?” 师父摸着他长长的白胡子道:“冷心冷情,猜疑如影随形,直至黄土卷白骨。” 她那时似懂非懂,如今却是明白了个透彻。 她也随黎青鸾看向窗外的月亮,师父的脸似乎在其上浮现,她在心里默默问,凭什么,一腔赤诚之心就要被辜负!凭什么,满腹信任之念就要被动摇!又是凭什么,偏偏是赤纯之人吃亏!这世间还有没有个天理了!? 那么她呢?春花思绪顿住,目光落在黎青鸾身上,经历过那样彻骨的背叛,她会变成师父口中所说的那种“猜疑如影随形”之人吗? 第64章 骠骑大将军 子时的夜色愈发浓郁,仿若被研磨得十分细腻的墨汁即将倾盆落下,掩掉世间所有不公之事。 细细的烟袅袅升起,有人在上香。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眉目的凌厉却是不容忽视,这种凌厉不是来自神情,而是来自日积月累的威压,一种来自战场的威压。可细看便能瞧出,眼前这个老人本来魁梧的身躯正在逐渐削瘦,习武之人向来挺直的腰背也已经开始佝偻了。 “谁!”就在老人准备起身离开之时,他身形一顿,警惕道。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年事已高,竟还能如此警醒。” “你是何人?”老人沉静,不为她的话所动。 “沈露安。”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本来淡定如斯的老人脸色一变,本来沉静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暗。 黎青鸾慢慢走了出来,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将军府防备竟是这样弱,别说侍卫了,就连下人和婢女都没有几个,她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进来了。 毕竟要想明日宴席之上十拿九稳,眼前这个人,也就是沈露安的祖父骠骑大将军裴德,必须在今日拿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裴老将军看到黎青鸾或者说是沈露安的脸,浮上来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意,而是浓浓的疏离感。 “明日皇上会摆驾武安侯府。”黎青鸾只单单说了这一句话。 可裴老将军开始削瘦和佝偻的身体一滞,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要为你母亲报仇?” 听他这般说,他果然知道沈露安的母亲裴念慈是被武安侯害死的。 “对。”黎青鸾观察着他的表情,“杀人偿命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裴老将军却是平静下来,转过身:“既如此,那你便去报仇,何必来找老夫。” “祖父。”她唤道。 听到她的称呼,裴老将军仍旧是那般冷漠模样。 “我在醉仙阁摔了脑子,对过去的事有些不清楚,所以有些事我想来请问祖父。”黎青鸾道。 “怪不得,原来你竟是失忆了。”裴老将军语气带了些不耐,“那你定然也忘记了,你十岁第一次找来我将军府时,我就说过,不必叫我祖父。从你母亲自将军府出嫁之日起,我就与你母亲断绝了关系,所以如今你我并无关系。” “是么?”黎青鸾嘴角却是挂着笃定的微笑,她向前一步,正巧看到了香炉前供奉的牌位,牌位之上空空如也,什么字都没有写,“那祖父为什么还供奉着母亲的牌位?” “牌位之上空无一字,你又怎知是你母亲?”裴老将军冷冷道。 “祖父可知,我为何选择今日前来吗?”黎青鸾不答反问。 裴老将军看着那牌位,神情竟有怔愣之意。 “因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猜祖父一定会供奉母亲牌位,因而斗胆前来,如今一瞧,果不其然。”黎青鸾看着空无一字的牌位,“祖父也在想我母亲吧。” 裴老将军看似毫无反应,可白花花的胡子却是一颤。 他站了许久,不说话。 黎青鸾就这般等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裴老将军才上前,爱惜地摸了摸牌位:“你想问什么事?” “母亲是不是真的由父亲害死的?”黎青鸾问。虽是率先看了谢霁递来的卷宗,可她更愿意听一听沈露安的亲人如何说。 “是。”裴老将军看似很是平静,“当初下嫁时,我千叮咛万嘱咐,武安侯目的不纯,让她莫要被蒙了心智。可她不信,非要嫁。我一气之下说她要嫁,就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她答应了。” 接下来的故事便有些老生常谈了,可正是因为老生常谈,才显得更加血淋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怎样的心境。 刚成亲时,武安侯对待裴念慈尚算宠爱。因为炙手可热的骠骑大将军还令武安侯想要仰仗,可谁知裴念慈为了嫁给他,竟是不惜与裴老将军断绝父女关系,让武安侯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先同裴念慈虚与委蛇,可随着天仪帝对这位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的忌惮,裴老将军逐渐遭受冷落,直至失势。这下,武安侯彻底露出了真面目,他开始瞒着裴念慈养外室。 这外室便是陈佩兰,陈佩兰使尽手段进入了武安侯府,武安侯将她纳为妾。也就是此时,陈佩兰为了除掉碍眼的裴念慈,污蔑裴念慈私通。可恨的是,武安侯竟是查也不查,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陈佩兰。 为了维护他所谓的面子,他开始在裴念慈的饭菜里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裴念慈死在了那最为平常的一日三餐之中。 裴老将军因生气裴念慈不听劝告,而不去关注裴念慈,因而也没能及时救下裴念慈,致使裴念慈含冤而死。 当时他真以为是裴念慈因病而亡,待裴老将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裴念慈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证据早就随着时间灰飞烟灭。 看着裴老将军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黎青鸾眼眶竟是有些热。 “您………”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裴老将军没听完黎青鸾的话,像是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话。 他沉沉目光落在黎青鸾或者说是沈露安的脸上,那张与裴念慈有七成相似的脸上。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响。 裴老将军和黎青鸾回头去看,那个满头银丝的优雅妇人捂住了嘴,眼中泪光闪闪。 她一步一步迈上前:“当初你说念慈染病而亡,我信你。可你竟是这般辜负了我的信任?” “如若不是露安今日找上门来,我竟还不知,你瞒了这种事!” “什么事我都可以忍,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她哽咽道,“裴德!那是我的念慈!我的女儿!她被别人害死了!你竟袖手旁观,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裴老将军看着她,眼中竟也蒙上了淡淡的雾意,布满褶皱的手微微颤抖着,看着面前哭泣的妇人,他闭上了眼睛:“我错了。” 裴老夫人一怔,更是泣不成声。 “你来这儿,不只是想问问题吧?”裴老将军看向黎青鸾。 “我想请祖父出手,帮一帮我。” ——— 今夜的武安侯府格外热闹,一切皆源于天仪帝的即将到来。 “皇上为什么要来咱们府上?他不是已经册封大小姐公主了吗?”后厨之中,有人忙里偷闲问。 “我猜啊……”正在洗菜的婢女小声道,“先行册封大小姐是为了安抚大小姐。” “什么意思?”另一个婢女懵懂。 “你笨啊!”那个婢女伸出湿淋淋的手点了一下另一个婢女的额头,“皇上只单单把大小姐叫进宫里说解除婚约的事,而不是咱们侯爷。正是因为皇上怕咱们侯爷不同意,才准备先斩后奏。这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虽是达到了目的,可毕竟也得给咱们侯爷一个交代,而今日这场宴席便是皇上要给侯爷交代而找的引子………” 这婢女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训斥:“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事?快干活!怠慢了陛下,你们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两个婢女齐齐应了一句“是”,便赶紧继续手上的活计了。 随着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武安侯众人皆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承祥脸色怎么这么差?”天仪帝注意到立在武安侯身边的黎青鸾,甚为关怀地问。 “回皇上,应是昨晚没睡好,不碍事。多谢皇上关心。” “那就好,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天仪帝和蔼道。 “是。”黎青鸾垂首道。 展现了自己的关怀,天仪帝大步流星地走上上座,而跟在他身后的谢霁与黎青鸾擦肩而过。 两人毫无交流,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好戏要开场了。 第65章 维护 “沈卿,朕解除老四和承祥婚约,实为无奈之举,还望沈卿多多体谅。”天仪帝笑着举杯,“不过你放心,以后承祥就是朕的义女,朕定会让老四好好补偿她。” 这般说着,他看向默默无声的钰王。 钰王即刻起身,冲着武安侯一礼:“知节有错,定会好生照看露安。” 堂堂皇帝和王爷都把架子放得这么低了,给武安侯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发牢骚! 于是武安侯赶忙起身拱手:“皇上如此之举定是有深意,臣自然唯皇上马首是瞻。” 天仪帝对武安侯的表现非常满意,当即下令封赏了武安侯。 武安侯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此时,一声“哎呀”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黎青鸾忙不迭地起身,但还是被不小心碰倒的茶盏倒了一身水,茶水淅淅沥沥地从腰间流至裙摆。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下去换身衣服吧。”天仪帝很快便反应过来,道。 “多谢皇上。”黎青鸾欠身,垂下的眼眸掩盖了眼神的犀利。 黎青鸾前脚刚离席,后脚陈佩兰就状似不经意道:“小女平日里鲁莽至极,行为举止颇为不端,皇上如此宽宥,臣妇替她感谢皇上。” “小女?”谢霁一眼瞧过去,瞧得陈佩兰浑身发冷,舌头都捋不直了,她强压下哆哆嗦嗦的感觉,勉强笑了笑:“不知是否有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指出。” “自然不妥。”谢霁直截了当,“这沈家嫡小姐如今是父皇的义女,是承祥公主,你一个被扶正的妾室,有何资格以‘小女’称呼?” 陈佩兰不知眼前的霁王为何针对她,可王爷发难,她一个小小的武安侯夫人又如何能应对,只得伏在地上认错:“臣妇言行有失,还望皇上降罪。” 天仪帝打了个圆场:“今日是好日子,老六也不要太过吹毛求疵了。” “既如此,那尊卑何在?”其实,谢霁脑袋里根本没有尊卑上下这跟弦,他行事向来肆意,哪里又管什么尊卑。现如今也只不过拿尊卑来堵一堵陈佩兰的嘴。 至于为什么刁难陈佩兰,一旁站着的离歌也很是好奇,他悄无声息地瞥了自家殿下一眼,应是这武安侯夫人趁着沈小姐不在,张口就在皇上面前说沈小姐“鲁莽至极,行为颇为不端”,自家殿下这是在维护沈小姐? 想到这儿,离歌的脸又拉了老长。 天仪帝本来没把谢霁的话当回事,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可如今谢霁却连他给的台阶也不下,他脸上虽是还带着笑意,可眼底却是深深探究,他的语气已经颇带了些警告意味:“老六,点到为止。” 这回,还没等谢霁回答,后院传来了幽幽的哭泣声,哭泣声极为凄凉而又哀伤,令闻者不禁动容。 宴席上一息之间便安静下来,只余风拂过的沙沙声音,还有那随风而来的凄惨的哭声。 “发生什么事了?”天仪帝笑意终于褪去,蹙眉看向武安侯。 武安侯本来也在疑惑,可听着这哭声,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黎青鸾的那一句“过去的一桩一件我都会讨回来,包括你心虚的那件事。” 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绝对不可能,那女人私通他才会杀她,他理直气壮,哪里又会心虚! “沈卿?沈卿?”天仪帝连叫了武安侯两声,武安侯才回过神:“臣在。” “你这后院是有人在哭吗?” 陈佩兰立刻接过话:“启禀皇上,应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被罚了,才哭得这般,惊扰了皇上。臣妇这便去瞧瞧。”说着,她起身就准备去后院。 可谁知下一刻宴席之上所有烛火悉数熄灭,又恰逢乌云蔽月,本来灯火通明的武安侯府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风还在呼呼作响,许是倒春寒,近几日有些冷了。 天仪帝目露怒意:“何人在作祟!朕今日非要瞧一瞧!”这般说着,他喝道:“点灯,朕亲自到后院去看看!” 灯笼很快点了起来,乍现的光亮使得众人来不及掩饰神色,仅这一瞬,众人神色被一览无余。 武安侯脸上是不安,陈佩兰则是恐惧,沈露雪眼中则透露出茫然,可她身边正巧是钰王,钰王神色晦暗不明。沈露雪抿抿唇,向左一步,拉近了同钰王的距离。 武安侯在前面领路,带着天仪帝和一众人很快离席去后院了。 谢霁则慢慢悠悠起身,准备去后院,许是因为天黑,钰王不知何时立在了谢霁跟前。 谢霁毫无诚意地装作被吓到:“四哥,你站在这里倒是吭个声啊,可是吓着我了。” “你同那沈露安是什么关系?”应是黑暗之中,钰王向来温和而沉稳的语调变得有些阴沉。 “唔……”谢霁思索了一下,道:“应该是比较亲近的关系吧。” “果然……”可还没等钰王说完一句话,谢霁又笑吟吟接道:“毕竟她刚封了承祥公主,算是我们的皇妹,难道四皇兄与我们这位皇妹不亲近吗?可是你们刚刚解除了婚约啊。” 谢霁四两拨千斤的话如同当头的一盆凉水,把钰王浇醒了,他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对她亲近些。”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我们应该亲近的皇妹吧。”他轻飘飘一句,随即带着离歌走向后院。 钰王在原地站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才抬步跟上谢霁的步伐。 此刻众人正循着凄厉的哭声前进,走过碧玉院,穿过海棠院,路过了整个武安侯府最为热闹繁华之地,最终众人停在了一处极为破落的院子前。 众人抬眼看去,院子上面歪歪挂着一块破损的牌匾,牌匾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其上的字迹都有些不清晰了,可打着灯笼仔细一瞧,才勉勉强强看清楚了那块牌匾上面的字:藏娇院。 灯笼在眼前,背后蔓延的仍旧是无尽黑暗,因此众人自是看不清楚,在那一刹那间,武安侯的面色惨白如纸。 第66章 裴念慈之死 此时,院子里忽然响起尖锐的叫声!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皆是冲进了院子。 废弃的院子里杂草丛生,蜘蛛都恨不得将整座院子都笼罩起来,将整座院子彻底变成它的巢穴。 王德禄一边打着灯,一边扶着天仪帝,几人踏进了主屋之中。 一个身影站在主屋中央,挺得笔直。 “承祥公主?”王德禄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黎青鸾转过身,两只眼睛红肿得跟核桃一般,泪流满面。她面上悲戚不已,可心里却是在道,春花把辣椒粉抓多了!她的眼睛肿得都看不见人了! 黎青鸾心里骂骂咧咧,可表演还是信手拈来,她一边哭一边虚虚跪下:“还请皇上为我母亲做主。” 还未等她跪下,王德禄就在天仪帝的示意下赶忙扶起她,他轻声细语:“公主有什么事慢慢说,皇上在这儿,定是会为你做主。” “方才……”黎青鸾拿帕子擦着眼泪,“我看到了我母亲。” “不可能!”陈佩兰失声道。 “嗯?”天仪帝有些疑惑地回头看。 陈佩兰连忙道:“臣妇在想,姐姐已经因病去世许多年了,公主是不是因为屋子太黑了,所以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黎青鸾着急反驳,“那就是我的娘亲,她穿着鹅黄色小衫,眉间有一点红痣,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瘦,瘦得看起来那么憔悴。” 黎青鸾这话一出,陈佩兰脸色亦是唰一下就变白了,白得和站在她身旁的武安侯不相上下。 她当年找来的药就是这种功效,大夫把脉把不出异常,可长期服用这种药人会五脏六腑俱疼,继而变得日益消瘦,直至死亡。裴念慈死的时候,沈露安还小,不可能记得那时的事,难不成真的是裴念慈的鬼魂来了? 想到这儿,冷汗顷刻间就密密麻麻地贴在了陈佩兰的额头上。 沈露雪对此事一无所知,竟也帮着冥思苦想:“难不成是鬼魂?” 她这问话一出,武安侯和陈佩兰齐齐看向沈露雪,看得沈露雪一怔,随即摆摆手:“我乱说的!” “听闻冤死之人会化为鬼魂来寻债主,如若真是鬼魂,这侯爷的先夫人又会有什么冤情呢?”谢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暗色之中独他容色出众,如同乍然降临的神祗,审判世间之事。 紧随而来的钰王站在他身边,本来如松如竹的温润公子竟被那皎皎容色压了下去,似是濒临枯死的松竹。他亦是开口:“世上哪里有鬼魂,六弟可不要危言耸听。” “四哥,这可不叫危言耸听,这叫事实。”谢霁拢起袖子,慢条斯理道,“不信你问问沈家小姐。” 沈露雪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毕竟现如今所有人都唤黎青鸾为承祥公主,再来有人叫一声沈家小姐,那也只能是沈露雪。 谢霁却没有搭话,只直直看向人群尽头的黎青鸾。 黎青鸾马上就接过话:“皇上,我亲眼所见……”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背过手,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主屋内的灯笼又熄灭了,整个主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王德禄到底还是沉得住气,他挡在天仪帝面前,为免有人伤害天仪帝。 在宴席之上响起的凄厉哭声再次响起,众人只觉眼前黑黑一片,可那鹅黄色裙摆却是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天仪帝沉声道。 黎青鸾则是拿着帕子擦着止不住的眼泪:“娘亲,是你吗?你来看露安了吗?” 回答他们的只有凄凄哭声,可紧接着那哭声和鹅黄色裙摆再度消失不见了,屋内灯笼再度亮起。 王德禄跟看稀罕物什一样看着手中的灯笼,这要不是鬼魂,哪里来的这么神的本事? 他不经意地抬头,眼前血红的字刺得他眼睛一瞪,指着那个大字就颤颤巍巍道:“皇上……皇上您快瞧!” 众人皆被他的声音吸引,顺着他的手指瞧去,一个鲜红的冤字写于墙上,看起来似是以鲜血写就。 “母亲有冤,作为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蒙冤,还请皇上为我母亲做主!”该跪下的时候黎青鸾一点儿不含糊,扑通一声就跪下。 “露安啊……”陈佩兰出声,“你也不要妄下定论,这鬼魂说不定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黎青鸾猛然抬头,自灯笼里散出的光照着她红肿的眼睛,她似是有些崩溃:“对啊!是故弄玄虚!你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张嘴就是故弄玄虚,可我娘亲的事你又无法感同身受,你又凭什么来肆意揣测!而且……” 她盯住了陈佩兰,盯得陈佩兰浑身发毛:“我母亲死后,第一个受益的人可是你啊,夫人!你本是妾室,屈居于我母亲之下,可若是我母亲去世,你不就如现在一般被扶为正室了吗?” 钰王听此言,眯起眼睛。先是肯定冤情,然后一句受益人将陈佩兰拉进这桩冤情里。整桩案子里在她三两句话之下,已经初见雏形,父皇定然是会查的。 如果真的是武安侯害死了先夫人,那么武安侯府………钰王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武安侯早已呼吸不畅,他自认为没有错,怎么现如今竟然是心虚呢? 天仪帝阴沉着一张脸,毕竟原本只想轻松赴个宴,如今却碰见了这样的事,任谁也不会心情好。 果不其然,天仪帝厉声道:“查!” 这一句查,算是盖棺定论了。 黎青鸾直起身,隔着重重黑暗便看到了谢霁投来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皮之上。 众人层层叠叠往外出,谢霁明明站在最外头,应是最先出去,可却不知为何他放慢了脚步,恰巧同黎青鸾一前一后走着。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你………” 黎青鸾拿着帕子擦擦眼皮,眼皮还是火辣辣的,不是很舒服:“我怎么了?” 谢霁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被拿帕子上零星的红粉末给吸引。 黎青鸾看他目光落在手中的帕子上,她吸吸鼻子,道:“春花那丫头,把辣椒粉给我洒多了………” 还未等她说完,谢霁像是受了什么蒙骗一样转过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黎青鸾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喜怒无常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她驻足,看向眼前逐渐走远的熙熙攘攘的人群。 真相马上就要大白了。 第67章 流放 乌云本就蔽月,再加上不知为何今日的天色格外暗,所以众人只觉眼皮沉沉,像是压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几人回到宴席,还是按方才的位置坐,只有黎青鸾站在了中央,冲着武安侯发问:“今日当着皇上的面,我想问问父亲,当初为何冷落母亲,如今又为何任由母亲的院子荒芜?” 武安侯惨白的面色不知何时恢复了些,他道:“当初你母亲生病,寻医问药多年,终究不治身亡,我不忍瞧她,因而才冷落她。如今院子荒芜亦是如此。” “不忍?”黎青鸾嗤笑,“好一个不忍!你明知当初母亲生病,还不陪伴她,自己寻花问柳,将一个外室接进了府,怎么能不让她心死如灰?” “当初的事是我不对。”武安侯一脸沉痛的表情,“可你是我的女儿,应该能理解我当时的痛苦。” 黎青鸾看着他那张冠冕堂皇的脸,听着他做作的话语,倏地笑了:“我理解你,谁来理解我娘亲?”语罢,她转身对天仪帝道:“皇上,我母亲出身将府,身体底子向来好,再加上她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当初的她又怎么会得了重病不治身亡?而且她得病的时机为何又恰恰是在陈氏入府后?” 天仪帝沉吟道:“你是指?” “陈氏害死我母亲。”黎青鸾毫不犹豫。 “你在说些什么?不许你污蔑我母亲!”沈露雪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黎青鸾。 黎青鸾平平看向她:“污蔑?你自己问问你母亲,我的话是不是污蔑!” “既如此,我也不瞒你了。”陈佩兰一副沉痛的模样,哀哀注视着黎青鸾。 黎青鸾却只觉这目光如同蛆虫一般黏附着她,令人恶心。 “露安。”陈佩兰拿着帕子揩掉莫须有的眼泪,“当初如若不是姐姐……私通……” 她的话还没说完,“啪”一声便响起。 众人皆愕然,循着声响看去,原是黎青鸾狠狠打了陈佩兰一巴掌。 沈露雪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也要还给黎青鸾一巴掌,却被黎青鸾紧紧扼住手腕扔到了一边。 随即黎青鸾走到陈佩兰跟前,死死盯着她:“你再给我说一遍?” 看着黎青鸾近乎喋血的眼神,陈佩兰打了个哆嗦,一把推开她,跪到了天仪帝跟前:“皇上!您要为臣妇做主啊皇上!当初姐姐私通,臣妇才奉侯爷之命给姐姐下了药!臣妇并无私心啊!” 看着混乱的场景,天仪帝举棋不定。 “既然你说私通,那与我娘私通之人是谁?”黎青鸾问,“如今又在何处?” “当初……我与侯爷将姐姐捉奸在床,奸夫是一个马夫,当场便杖杀了……”陈佩兰嗫嚅道。 黎青鸾嗤笑一声:“春花、红袖。” 两人行动迅速,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给扔了过来,那男人抬起脸,眼角一道疤,胡子拉碴,看起来蓬头垢面,他怯懦地不断磕头,不断道:“饶了小的吧!” “你说的是这个马夫吗?”黎青鸾问道。 陈佩兰和武安侯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马夫。 武安侯脸色一沉,也顾不得天仪帝在场,上前就质问陈佩兰:“你不是说当初这个马夫杖杀了吗?” “这……”陈佩兰硬是道,“应是下人办事不力,让他逃了去,侯爷你要相信我啊!侯爷!”她一边说一边去抓武安侯的衣角。 武安侯甩开她的手,指着她道:“你好生恶毒!” 黎青鸾不管他们的闹剧,冷冷对那马夫道:“当初所有的事,你来说一遍。” 马夫头磕得青紫,闻言,立即断断续续道:“当初……兰姨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诬陷……夫人与我私通,我说了我说了!可以饶了我了吗?” 他期冀地看着黎青鸾。 “荒唐!”天仪帝拿起一个茶杯就砸向马夫,马夫的头被砸得头破血流。 “皇上!真相已大白!当初陈氏陷害我母亲私通,后又谋杀了她!还请皇上为我母亲平了冤情!”她跪下,俯首,这是她以沈露安的身份为她的母亲讨回公道。 天仪帝目光定格在俯首的黎青鸾身上,又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的深情,才道:“你要如何处置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的声音极轻,听起来倒是柔和,可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沈家的嫡小姐看着柔柔弱弱,说出口的话竟是如此狠! 沈露雪早已被吓懵了,瘫坐在地上,愣愣看着前方。 “你的意思是,要朕处死她?”天仪帝高高在上。 “是!”黎青鸾毫不犹豫道。 “皇上,她是无知妇人,看在她膝下有世子的份上,饶了她吧!”武安侯此时却是跪下为她求情。 黎青鸾直起身,冷冷看他:“当初我母亲死的时候没有我吗?可是她照杀不误,你也无知愚蠢地轻信了她的话!是为帮凶!” “况且母亲可是救下了钰王殿下,你如今为杀了母亲的陈氏求情,又欲意如何?” “钰王,你怎么看?”天仪帝开口了,却是先问钰王怎么说。 烫手山芋扔给了钰王,钰王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他瞥了一眼武安侯,看到武安侯眼里的恳求,再无意间扫过黎青鸾,却是发觉黎青鸾的嘴边浅浅弧度竟勾勒出极淡的笑意。 原来如此,好一出戏!唱戏的是她,承受后果的却是他! 若是他为武安侯求情,那便是忘恩负义,为天下人所耻,散播出去的流言他都能帮她想好了,堂堂钰王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可如若他不帮武安侯求情,那么站在他身后的武安侯自然会与他离心,他便少了一个助力。 良久,钰王转身跪下,开口:“儿臣认为陈氏罪大恶极,可毕竟为世子生母,不应伤其性命,可判为流放。” 流放之路苦长,身强力壮的男人走上这一路,都不能保证能活下来,即便活下来也剩了没几口气了,何况一个女子。 “就按钰王所说的处置吧。”天仪帝看起来不在意这些事,随意摆摆手。 陈佩兰僵在原地,浑身发抖,早已泪流满面。 “天色不早了,王德禄,摆驾回宫。”天仪帝的声音听上去颇为疲累。 “是!”王德禄赶忙扶住天仪帝。 看似事不关己的天仪帝在路过武安侯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沈卿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武安侯浑身一震,口舌僵直,竟是吐不出半个字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仪帝一行人扬长而去。 黑夜渐渐成一线,取之而代是渐明的天色,沈沧澜也在此时回府了。 沈沧澜自南齐回来之后,便从兵部侍郎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忙得脚不沾地,常常不回府。可就在今晚,他听了些什么不寻常的风声,才匆匆在凌晨赶回来。 “逆女!你这是要你母亲的命啊!”武安侯指着黎青鸾的鼻子骂。 “我的母亲早死了。”黎青鸾毫不在意,“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我要的就是她的命!” “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狠毒的人!” “对啊,我狠毒。”黎青鸾向前走,逼近武安侯,“我若是狠毒就不应该忍着她给我下药,让我变成一个痴傻儿!我若是狠毒,怎么还会住在那样破落的院子里十几年?我若是狠毒,沈沧澜和沈露雪还会活着吗?” “住口!”沈沧澜听不下去了,他本来想进去,但看到死气沉沉的陈佩兰和沈露雪,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我说得不对吗?”黎青鸾转头看向沈沧澜,“你知道你为何会封为世子吗?” 沈沧澜一张同沈露雪相似的脸煞白煞白。 “你母亲陷害我母亲私通,并下药杀了我母亲。不然你以为你如今享受的地位是哪儿来的?”黎青鸾冷嗤道,“善良之人被陷害致死,恶毒之人荣华富贵,天下哪里来的这么好的道理?” “你在说些什么?”沈沧澜狠狠蹙眉,他自是不知道过往那些事。 “这个你就留着问你即将流放的母亲吧。”黎青鸾不再同他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你若是今日不去皇上那儿给你母亲求情,你也别想让我认你这个女儿了!”武安侯厉声喝道。 黎青鸾脚步都不停:“那当真是正巧了。”她话语一顿,回头笑了笑:“我也不想要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了,咱们一拍即合,两散吧。” 语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春花和红袖紧跟她身后。 “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沧澜白着一张脸,高傲如孔雀的少年此刻低着头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真相,“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众人皆是沉默,无一人回答他。但此刻众人的沉默却是如同默认一般,刀刀割着沈沧澜的心。 “沧澜,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陈佩兰哽咽道,“我若是不这样做,你又何来如今的世子之位?你……” “不!不!不!”沈沧澜怔愣着摇摇头,“不对!”他双目罩上了一层朦胧,像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一样,他捂着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不是真的……” 府外行人匆匆而过,看着冲出来的人只觉莫名其妙,随即他抬眼看了看天,絮絮叨叨地叹息:“看天色,今日的天是不会亮了。” 乌云密布,早已覆盖了已经蒙蒙亮的天,今天注定是个雨天。 ——— 袅袅白烟从香炉里缓缓升腾起,清新的香气令人郁结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这是什么香?闻来倒是雅致。”天仪帝捏了捏眉骨,随口问。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亲手调了香派人送来,说是叫沉梨香。”王德禄轻声回道。 “皇后有心了。”天仪帝赞了一句,“今晚让坤宁宫候着。” “是。”王德禄记在了心里。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过一段闲聊,接下来说的话才是需要提心吊胆。 “王德禄啊。”果不其然,天仪帝开口了。 “奴才在。”王德禄赶忙应声。 “你觉得承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奴才不敢……”他的话还没说完,被天仪帝不轻不重一巴掌打在头上,“别给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话直说。” “哎!”王德禄扶住自己被打歪的帽子,这次老老实实回答道:“奴才只觉这公主殿下绝非池中物。” “哦?从哪儿看出来的?”天仪帝看起来饶有兴趣。 “呃……这……”王德禄又不敢说了。 这次天仪帝却是没有逼他说,而是悠悠道:“朕还是第一次见到利用到朕头上来的人呢。” 王德禄额头冷汗淋淋,一个字也不敢吭声。 昨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骇人,本来这只是后宅之事,无足轻重,可一旦加上皇子的救命恩人这个名头,这个事情可就大了。 就说这个事怎么会这么巧?为什么皇上一去武安侯府就发生了闹鬼这般事?但凡人长个脑子都知道不对劲,所以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被人策划的,目的就是利用皇上报仇。 而这个人,就是皇上刚封的承祥公主,武安侯府的嫡长女沈露安。 “走了一个丫鬟,来了一个主子。”天仪帝眸底冰冷,“这武安侯府倒是好本事,养出来的人一个个都这么胆大包天!” “皇上息怒!”王德禄赶忙跪下,他小心翼翼试探:“那您要处罚承祥公主?” “处罚?”天仪帝冷笑一声,“说她好本事自然真是好本事,朕寻什么由头降罪?寻她一腔孝义为母报仇,还是寻她装神弄鬼利用朕?朕手上可是没有丝毫证据。” 王德禄不敢搭话,只能低着头明哲保身。 天仪帝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生气,他只语气平平道:“这一桩事也就罢了,朕念在她孝心可嘉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可她若是胆敢再逾越,朕就饶不了她!” “皇上圣明!” 天仪帝沉沉目光穿透宫门,似是要抵达某个地方,沈露安是么?他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侯府嫡女,还能掀出些什么风浪! 第68章 滴血验亲 “北元皇帝察觉了。”春花打发红袖去休息后,躺在窗前的榻上,遥望铺散天空的乌云。 “就是要他察觉。”黎青鸾扯开淡淡笑意。 “嗯?”春花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黎青鸾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转而问:“松柏楼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消息。”春花皱起眉头,“按理说我们掰下了钰王的势力,那长松应是该相信我们了,怎么还不来消息呢?” “过了今日。” “今日?今日有什么特殊的吗?”春花只觉她脑袋里的问题都要打成死结了。 “待沈小姐的祖父上书之后,此间事了。”黎青鸾轻敲着手下的黄花梨木桌,这桌子倒是不错,比之过去南齐寝殿之中的差了些,但倒也可用,可以带去新建的府邸。 毕竟,今日一过,这武安侯府应是住不得了。 不到午时,整个盛京都沸腾了。 只因在今日在朝堂之上,半是隐退的骠骑大将军竟是上书道:“小女嫁之武安侯,所托非良人。虽其身死,但臣仍欲为之请。恳请皇上许小女与武安侯和离,迁其墓于将军府。”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见过和离的,没见过死了还和离的。但众人回过神来细细琢磨此事,这武安侯薄情寡义,宁肯相信一个扶正的妾室,也不愿相信发妻,将其致死,这样的人怎可为人夫?寻常之人尚且忍不了,何况过去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呢? 据朝堂之人口述:皇上沉默了足足有一刻,毕竟这在前朝可没有先例。可最终皇上大手一挥,道了一个字:允。 灰沉沉的天幕终于开始滴答起雨滴,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却踩着雨滴来来回回地自武安侯府进进出出。 “手脚快一点,今日之内必须把大小姐的所有东西给搬走。” 将军府得了圣旨,一刻也不停,已经开始搬墓了,连带着武安侯府里裴念慈的遗物和黎青鸾的东西都一并搬走。 “小姐!小姐!”兴奋的红袖连伞也不打,冒着雨就冲进了碧玉院。 春花嫌弃地将帕子扔给她:“脏死了。” 红袖接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她今日心情好,不同她计较,兴奋地在黎青鸾跟前叽叽喳喳:“墓已经搬好了,您不知道,搬墓时侯爷的脸色,比今日的天还黑上几分呢。” “是吗?”黎青鸾笑着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当然了!您为夫人报了仇,当真是好畅快!这么十多年!我第一次这么畅快!”红袖笑容灿烂。 “好了,我们也该去搬出府了。”黎青鸾向外走。 “今日就搬?”春花诧异。 “今日若是不搬,武安侯府的人能把我撕扯了。”黎青鸾开玩笑似的。 “我在,谁敢动您。”春花眉眼不驯。 “还有我!”红袖拍着胸脯。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转过头。 屋外雨如帘,一眼望过去,朦朦胧胧。 武安侯有些恍惚地看着府邸,下人仍在忙忙碌碌,那一砖一瓦也好似他刚搬进来的样子,可已物是人非。 这时,有人打着伞走到了他面前。 “父亲,雨这么大,小心着凉,还是回屋吧。”黎青鸾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说出的话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但仍能听清。 “你又何必这么虚伪,我知你不是我的女儿,故而也不会心伤。”不过一夜,他须发已是渐白。 “红袖,拿碗来。”黎青鸾没有反驳他,转而道。 雨幕之中,指尖一滴血滴进了碗里,黎青鸾拿帕子拭去指尖血,随即将那盛着血滴的一碗水递给了武安侯。 “我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答案在此,就在你想不想看。” “你!”武安侯满目愕然。 “父亲。”黎青鸾微笑着在这雨声之中道,“我年幼丧母,被陈氏所欺压;年少痴傻,被沈露雪卖至青楼。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不断,可你却始终未回头看我一眼。你们欠我的债,我悉数讨回。如今,我与武安侯府彻底两清。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唤你,父亲。” “红袖、春花,我们走。”黎青鸾转身。 如此一遭,报了仇。可是她知晓,无论如何,沈露安是回不来了,她死在了青楼里,死在了武安侯的不作为上,更是死在了陈佩兰和沈露雪的算计之中。 武安侯端着那一碗水,怔愣地看着黎青鸾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稍许,他还是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进了那碗水里。 那一滴血先是浮在水面上飘荡,但黎青鸾那一滴血却是在碗底,两滴血隔着水晃晃悠悠。 就在武安侯眼底喜意即将迸发之时,那滴血紧接着忽地一沉,与水底那滴血慢慢悠悠地相融了。 血相融,是为至亲。 那碗水倏地从武安侯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砸了个七零八碎,两滴血相融为一体的血在水中被稀释,紧接着落下的雨滴汇成水流将其冲刷得干干净净。 武安侯缓缓跪倒在地上,手中的伞也缓缓松开,他仰面感受着天上的雨滴,第一次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雨声滴滴答答,无人来回答他。 第69章 坦白 黎青鸾刚打着伞出了府,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那穿着蓑衣的赶车人下车,冲她一礼:“叨扰小姐,将军请小姐府上一叙。” 春花见此,上前一步,对着黎青鸾耳语:“裴老将军这是要盘问您?” 黎青鸾扫了一眼低着头的红袖,没有多说什么,只拍了拍春花的胳膊,示意她随自己一齐上车。 雨势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了,马车行至半路,赶车人突然一勒缰绳,马车骤停。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黎青鸾稳住身体,出声问。 “启禀小姐,有人晕倒在路上了。” “去看看。” 雨声亦是越来越大说话的声音都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赶车人费力地将那晕倒在路上的人扛上了马车。 “沈沧澜?”黎青鸾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微讶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昨儿个世子出去了,没有回来。”红袖弱弱道。 这么一说,黎青鸾明白了,这位高傲如孔雀一般的世子爷是被打击到了。作为侯府唯一的世子,他自恃身份高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妥妥天之骄子一个。可这沈沧澜虽是高傲了些,但心地却是不坏,如今却是知晓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竟是由自己的母亲杀人夺来的,自然接受不了。 “把他送回……”黎青鸾正想说把他送回府,可还没说完,沈沧澜就骤然睁开了眼睛。 罕见的是,那双素来傲气的眼睛此刻竟是脆弱和依赖。 “你醒了?正好。”黎青鸾道,“自己回府吧。” 沈沧澜却是跟听不懂一样,下一刻眼泪竟是从眼角沁出。 几人皆是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众人好好消化沈沧澜这副模样,沈沧澜一把扑到了黎青鸾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姐姐……别丢掉我……” “姐姐?”春花和红袖张大了嘴巴,她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可以张得这么大。照理说,沈露安的确是沈沧澜的姐姐,可问题就在这儿,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沈沧澜喊他半只眼都瞧不上的黎青鸾为姐姐? 别说旁人了,黎青鸾被沈沧澜这么一抱一喊都懵了,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沈沧澜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黎青鸾颇为费力地把沈沧澜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打眼一瞧,沈沧澜又晕了过去,一摸他的头,烫热。 这下黎青鸾放心了,原来是发烧烧得糊涂了,怪不得言行举止都这么怪。 “那……还把他送回去吗?”赶车人颇为为难。 “先带着吧。”黎青鸾看出了赶车人的为难,下雨天马车也不好雇第二个,要是想把沈沧澜送回武安侯府还要费一番力气,倒不如先带着他,待他醒了自己回去就好。 赶车人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出去赶车了。 沈沧澜就那般躺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了浅浅弧度。 ——— 霁王府内 “殿下英明,这下武安侯府算是废了,钰王的势力被削弱了。”离歌心情不错。 谢霁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窗外愈发大的雨。 看着自家殿下沉默的样子,离歌福至心灵,顺带连自己向来排斥的黎青鸾也开始一带夸了:“这沈小姐也是好手段,殿下果真没瞧错人。”他实际想说的是这沈家小姐果真是狠,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毫不留情。 “离歌,你说,她会……”谢霁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离歌没听清,还要再问时,却被谢霁挥手制止:“下去吧。” 摸不着头脑的离歌刚出门,就被离扇拉到了一旁。 “你还在主子跟前说三道四!看不出主子心里正烦着吗?”今个儿下的雨,天有些冷,离扇还是照旧扇着他那把扇子,一点儿也不嫌冷。 “这又什么烦的?这武安侯可是钰王一大助力,除了他。钰王虽然伤不及骨,但也是伤了不少皮毛,主子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会心烦?你莫不是又诓我!”离歌一副警惕的样子。 离扇叹了一口气,用扇子敲敲自家头领的肩膀:“您可真是明察秋毫,我就是在诓你。” “我就知道!”离歌斜睨他一眼,随即离歌环顾四周,死角之中皆是有人驻守,可唯独缺少了一个人,他开口问道:“离桃呢?” “她呀。”离扇摇着扇子,“听说是她的师兄被人暗杀,收到消息后,她马上赶去了。” “被人暗杀?”离歌皱起眉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不去查了,马上应该就有消息了……”离扇突然打了个一个喷嚏。 离歌嗤笑:“继续扇扇子,最好扇出个风寒来。”语罢,他施施然离开了,只剩离扇还在倔强地扇着扇子。 ——— “你来了。” “祖父。”黎青鸾欠一欠身。 “来!给你母亲上柱香。”裴老将军让开位置,让黎青鸾上前。 黎青鸾拿过三炷香,看着那本来无名的牌位已经刻上了裴念慈的名字,她心底一松,虔诚了拜了拜,上了香。 黎青鸾起身,还没等着说话,就听裴老将军平平的声音:“你不是露安那个丫头吧?” 黎青鸾一点儿也不意外裴老将军能认出来,毕竟她与过去的沈露安实在差太多了。 可她并没有一口承认:“何以见得?” “那丫头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过懦弱了些,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武安侯府被磋磨了这么多年。”说到这儿,裴老将军抬眼打量了黎青鸾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她能变得不懦弱了,我也不信她是这般狠辣之人。” “狠辣?”黎青鸾饶有兴趣地反问。 “沈裘是你的生身父亲,露安那孩子心软,就算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她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唔……将军,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奖的话啊。”黎青鸾微笑回道,也算是默认了自己不是沈露安这个事实。 裴老将军本来脸色就不好,这会子脸色更差了:“露安那丫头呢?” “她死了,死在被卖到青楼的那个晚上。”黎青鸾收起笑容,淡淡道。 “死了?”裴老将军白花花的胡子颤了颤。 “您节哀。”黎青鸾垂首。 裴老将军眼中泪光闪烁,黎青鸾自是能理解他,放在掌心呵护的女儿被人害死,可连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被人害死了,如今他与裴老夫人算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这件事有几个人知道?”裴老将军眼中泪光只闪过那么一瞬,随即又变成了那副严厉的模样。 “暂时只有您知晓了。”黎青鸾道,毕竟其他人都只是怀疑,即便如谢霁问到了她面前,她亦是不会说。 “那便好。”裴老将军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再说了。”这般说着,他看向屋外,一个人影正打着伞慢慢靠近。 黎青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裴老夫人,她缓慢道:“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特别是老夫人。” 裴老将军霍然看向她,却对上了黎青鸾坦坦荡荡的目光。 他听见她说:“毕竟,她还是我的祖母。” 第70章 失忆的沈沧澜 “露安啊,祖母来喊你用膳呢!”裴老夫人笑眯眯地唤道。 黎青鸾应了一声,笑开:“下了雨,路滑,祖母何须跑这一趟。” 裴老夫人一把牵住她的手:“祖母等不了,也不知这老东西给你说些什么话,让我的乖乖饿着肚子。”说着,她瞪了裴老将军一眼。 裴老将军那张向来板着的脸竟是出现了柔和的表情,他道:“是我忘了时辰。” 黎青鸾看着两人,裴老将军没有妾室,只有裴老夫人一人,即便裴念慈去世多年,裴老将军也没有纳过妾室,两人一直相伴至今,足以见两人之羁绊。 裴老夫人一边絮絮叨叨着今日的饭菜一边拉着黎青鸾去用膳了。 裴老将军看了一眼那缕缕烟气之后的牌位,眼底是释然。 罢了罢了,无论是与非,终归是他的女儿,如今认祖归宗,最好不过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天,如今渐渐停了,亮色云正层层叠到乌云之上,即便将近暮时,天色仍旧是亮了起来。 而黎青鸾这厢正在苦哈哈地吃完裴老夫人给她夹的菜,那厢春花脚步飞快而来,附到黎青鸾耳边说了句话,黎青鸾脸色一变。 “乖乖啊,有事吗?”裴老夫人看她表情严肃,随即也收敛了些笑意。 黎青鸾冲着春花打了个手势,随即笑眯眯回裴老夫人:“没事,我这不陪您吃饭呐。” 裴老夫人闻言,乐呵呵笑了几声,继续不停地往黎青鸾已经堆成小山的碗里夹菜,仿佛是要把没能加注在裴念慈的那份爱一起给她。 黎青鸾端着碗,极为沉甸甸的份量,她不忍辜负,竟是硬生生将一碗小山似的饭菜给吃完了。 待吃完了一顿饭,黎青鸾这才起身告退。 裴老夫人笑着目送她离开,待黎青鸾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停后的光线之下后,她仍是一副笑面,只不过眼底却是多了几分遗憾。 看着她的神情,裴老将军张口就要说些什么,却被她笑着挥挥手阻止:“裴德啊,人这一生,难得糊涂。” 裴老将军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我征战沙场一生,竟是不如你活得清醒。” 裴老夫人握住他的手,有些浑浊的眼神看着他:“无论如何,你且记得,这都是念慈的唯一血脉。你过去不闻不问,我知你心结,所以如今不同你计较,我只希望这孩子过得顺些,再顺些。” “好。”裴老将军回握住她的手。 两位老人须发皆白,此刻这般模样,倒是让人想起相濡以沫这个词来。 此时的黎青鸾正在快步走回院子,在公主府没有建好之前,她暂住在将军府的栖霞院,这是裴念慈住的院子。 “这个沈沧澜跟脑子坏掉一样!”春花在黎青鸾身边喋喋不休,“醒来就吵着要见您!” 黎青鸾听着春花的话,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这沈沧澜脑子不会真的坏掉了吧? 果不其然,黎青鸾这厢刚推开门,一个人扑了上来! 她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 沈沧澜蹭在她的脖子里,声音黏黏糊糊:“姐姐你可来了!” 低沉又有点清亮的声音响起,黎青鸾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沈沧澜。 这会儿沈沧澜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地上。可他竟是委屈地瘪瘪嘴,一双本就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黎青鸾:“姐姐——” “男女授受不亲!”黎青鸾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沈沧澜,你在做什么?” “姐姐——”沈沧澜好像只会这一个词,眼巴巴瞧着她。 黎青鸾看向春花,春花本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倚在门框上,见黎青鸾瞧来,她耸耸肩:“我找大夫来看过了,应该是脑子烧糊涂,失忆了。因为第一个见的人是您,所以对您产生了依赖。” 黎青鸾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境,这才缓缓道:“把他打晕,送回去。” “您确定?”春花唇边扬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弧度。 “我确定。”黎青鸾还不明白她的那抹笑意是什么意思,可接下来她就明白了。 夜色逐渐拉开,白日里虽是下了雨,但晚上的月亮却是格外明亮,映衬着星星,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黎青鸾正在沉睡之中,可陌生的气息袭来,她猛地睁眼,抽出匕首就抵上了人的要害。 沈沧澜的长相同沈露雪有五分相似,这是黎青鸾第一眼见到他就浮上心头的想法,如今在月下细细瞧来,那五分相似竟是只剩了两分。眼波似云雾,鼻梁挺直,薄唇染上淡淡胭脂色。 冰冷的刀刃卷着肌肤,黎青鸾丝毫不手软:“沈沧澜,你不想要命了吗?” “我乖,阿姐不要丢下我。”沈沧澜眼睛一眨,眼泪就要掉落下来,他甚至主动将脖子递到了刀刃之下,“要是阿姐能留下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着沈沧澜这副模样,黎青鸾就感觉如同当头一棒,把她打得晕头转向。 “春花!”黎青鸾喝道,可她又不能太大声,怕惊动了裴老将军和裴老夫人。她想叫来春花把沈沧澜再送回武安侯府。 春花睡得正香,黎青鸾这点声音只是区区小事,她翻了个身,咂摸咂摸嘴继续睡。 久久没有回应,黎青鸾垂首又看了看无辜眼神的沈沧澜,意识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收回抵在沈沧澜脖子处的匕首,和他平视:“你怎么来的?” “飞来的。”沈沧澜笑得一脸纯真,看起来真真如同四五岁孩童。 “飞来的。”黎青鸾喃喃道,这就说明他还能用自己的武功,可怎么就脑子不够用了呢! 黎青鸾思索了一刻,还是决定把他打晕,谁知手一抬起就被沈沧澜抱住,他泪眼汪汪:“姐姐,别打我了,我疼。” 这般说着,他一手按下她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狠狠抱住了她,轻声在她耳边道:“姐姐……我真的好想你啊……” 想?黎青鸾瞬间皱眉,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推开沈沧澜,就听见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 黎青鸾回头,那人一袭绣金黑袍,修长白皙的手指拎着乌色食盒,站在月光下。 看到他的那一刻,黎青鸾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有些心虚。因而连忙推开了沈沧澜。可推开后才觉不对劲,她为什么要心虚,就算她找别的男子又怎么样,他们已经和离了!再说她如今是沈露安,和谢霁没有丝毫关系。 思及此,黎青鸾淡定了些许,她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谢霁看起来颇为自如地坐下,食盒随手放在一边:“本王若是不来,竟是不知沈小姐竟是那朝三暮四之人,这厢刚同四皇兄解除婚约,如今竟是找好了下家吗?” 每每听着谢霁这似嘲非嘲的语气,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的黎青鸾心底窝火起来,她还没死的时候这厮就这样的语气,如今死了还得听,她难不成还喜欢听他嘲讽她不成? 因而黎青鸾也不说这是沈沧澜,反而扯出暧昧的笑意:“殿下倒是聪敏得紧,知晓我的用意,那怎么还在这儿打扰我们?” 沈沧澜背着光,面容模糊不清,谢霁自是没有看清他的面容,不知他是沈沧澜。 谢霁眼中那点子笑意悉数冷却,他站起身,道:“今日查到消息,同黎绿腰接头之人在擎苍书院。” “这种消息怎么还劳烦霁王殿下走一趟,下一次派属下来即可。”黎青鸾十分有礼,还不忘笑着道:“您要不要留下来观礼?” “不必。”谢霁冷冷吐出两个字,拎起食盒就转身离去。 看着离开的谢霁,黎青鸾本来烦闷的心里竟是更烦闷了,可也说不上是为何烦闷。 “姐姐不要皱眉。”沈沧澜又开始出手了,伸出手轻轻抚平黎青鸾眉间褶皱,“要开心点。” 黎青鸾打掉他的手,平静瞧他:“别装了。” 沈沧澜笑容一滞,慢慢放下了手。 第71章 娇贵的霁王殿下 气氛瞬间沉静,本来就极凉的月色此刻更是冷硬起来。 紧接着黎青鸾竟是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开始哭,眼泪哗哗掉,鼻涕愣是一点儿也没有,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啊! 她从未想过“梨花带雨”这个词会被她安在一个男人身上,可他哭得当真是梨花带雨!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晶莹剔透,眼皮微红,如同荔枝壳残余在荔枝之上的一抹淡红,瞧来当真是惊心动魄。 “姐姐,你不要猜忌我,我没有装。”沈沧澜抽泣道。 那张高傲如天山雪莲的面容此刻比起团软的棉花还要软上三分,直教人恨不得剜出心来递给他,求他不要哭。 黎青鸾倒是没有心软,她方才在试探这沈沧澜有没有装傻,如今瞧来他应是没有装傻。想想也是,他装傻为什么要装到她面前来,又没有什么好处。 瞧着眼前的“大孩子”,黎青鸾又开始头痛起来了,她要拿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办才好? 可还没等她想多久,一只手就伸了过来,狠狠敲晕了沈沧澜,毫无防备的沈沧澜身体一松,直挺挺倒在了床上。 黎青鸾讶异,本以为是醒来的春花,谁知一抬眸竟是对上了那双平静无波的漂亮桃花眼。 “你………” 谢霁一步步逼近,黎青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背后抵到了墙壁。 “原来你所谓的下家是你的亲弟弟啊。”谢霁挑眉。 黎青鸾反应过来,也不后退了,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不需往前一步,只需黎青鸾微微抬脸,两人就能精准地吻上。 他不躲不避,她亦是。 “那你呢?”黎青鸾鼻尖轻触他胸前的衣料,“你在意这些事做什么?” 她的语气不算软和,但凡软一点,这句话听来就像是在勾引。但这种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仅不像勾引,反倒像是在攻城掠地,不给敌人留余地。 闻言,他垂首,她亦是在此时昂首,可就在这时,也不知是谁微微后退,本来恰好可以吻上的角度,但两人之间竟是还有缝隙。 唇与唇之间隔着月光,明明隔似无物,但两人都知道,这之间隔得是天堑,无可跨越的天堑。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他喉结几经滚动,久到她默默握紧拳头。 气氛亦是很静,静到突如其来的一滴残余在叶子上的雨水啪嗒掉落,撞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竟是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谢霁也在此刻回答了她,理由冠冕堂皇:“毕竟与本王合作之人须得意志坚定,若是你时时刻刻沉溺于情情爱爱之中,否则本王又怎么能放心同你合作呢?” 黎青鸾睨他一眼:“殿下放心好了,就算我沉溺于情情爱爱,也是你此生最好的合作之人。” 谢霁无言,可漂亮的桃花眼却是清清楚楚写了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黎青鸾懒得搭理这个娇娇贵贵的霁王殿下,她目光定格在放在一旁的食盒之上,挑眉:“这是送给我的?” 谢霁往后退一退,一手撑在窗棱上,站着也得撑在那儿,好像真似黎青鸾口中的娇贵。 他同月色有些般配。黎青鸾见他没回答,不经意间瞟了他一眼,又被惊艳。 每每站在月色之下,他就似破冰而起的一缕春水,搅乱月色清冷,直至月色滚烫;有时又同月色融为一体,似化成素雪的半抹霜色,即便皆为冷色,却总比它艳三分。 谢霁自是捕捉到了黎青鸾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但却仍是不动声色,自然地回答她:“离桃说是拿来慰问她的徒弟。” 若是离字护卫队在的话,非得暗暗戳着自家殿下的脊梁骨:这离桃根本不在!哪里来的慰问!自家殿下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厉害了。 黎青鸾也不是没有领教过某人的口是心非,可她也是并未拆穿,毕竟霁王殿下还是娇贵的,要是她拆穿之后,炸毛了她可哄不好。 她拿过食盒,掀开其上的盖子,看到食盒里的东西,愣住了。 第72章 红豆糯米糕 无外乎黎青鸾惊讶,因为食盒里整整齐齐码着红豆糯米糕,糕点呈圆包围着中间一碗冒着热气的五果糯羹。 香甜的气息混合着红豆香徐徐入鼻息。 让黎青鸾惊讶的并不是精美的糕点抑或是冒着热气的羹汤,而是这食盒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在南齐皇宫之时他曾给她送过的。 连糕点和羹汤的摆放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厨子的厨艺倒是发挥得很是稳定。黎青鸾心里默默赞了一句。 “怎么了?”谢霁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黎青鸾很快反应过来:“我在惊讶,你府上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可真好看。”说着,她夹起一块红豆糯米糕,满满的红豆镶嵌在雪白的糯米上,令人食欲大开,恨不得大快朵颐。 谢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 可她却放下了这块红豆糯米糕,她回眸,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殿下。” “嗯?”谢霁扬眉。 “我不能吃红豆,吃了红豆会浑身起疹子。”黎青鸾淡定地说出了沈露安的习性,这还是在武安侯府时,她嘴馋,想吃红豆糯米糕,但却被红袖坚定地拒绝:“小姐!您不能吃红豆!您忘了?” 对了,因为红豆糯米糕是她最喜欢吃的糕点。 “要不?您拿回去自己吃?”黎青鸾不得不承认,这块红豆糯米糕做得极好,红豆颗颗饱满,糯米被做出了晶莹剔透的观感,若不是在沈露安身体里,她恨不得一口吞掉这块糕点。 谢霁眼帘垂了垂:“不必。”他直起身,把沈沧澜从床上拖下来——当真是拖下来,因为谢霁正隔着帕子拎起沈沧澜的后领,除此以外,沈沧澜整个身体都在地上。 “这个人,本王帮你送回去。”谢霁淡淡道,随即拖着沈沧澜跟拖一只死狗一般离开了。 望着半掩的门,黎青鸾幽幽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瞧着食盒里精致的糕点。 最终,她还是拿起筷子夹起那块红豆糯米糕,缓缓低下头咬了一口。 糯米包裹着红豆在舌尖炸开,糯米的清香与红豆本身微微的苦涩,竟融合成了淡淡的甜。 很好吃,和那次他送给她的红豆糯米糕一模一样的味道。 他倒是长情,一个厨子一直用着。 想想也是,这个厨子厨艺当真高超。毕竟她还从未尝过比这个厨子做出的味道更好的红豆糯米糕。 这般细细斟酌着,她一口一口吃掉了食盒之中所有的糕点,包括那块红豆糯米糕。 月光静静,最终停在了那空荡荡的食盒之中。 霁王府内,一干护卫眼睁睁看着谢霁回府,出去时提的食盒也没有了。 离底压低声音:“咱们殿下忙活一天的点心这是给沈小姐送过去了?” 离扇终于没再摇着那把扇子,而是改为了拿着扇子轻敲手掌,一副深沉的模样:“不错。” “殿下为什么一时兴起要去给沈小姐送点心呐?”离底又问。 “许是愧疚?也许是心疼。” “愧疚和心疼?” “对啊,咱们殿下这是相当于把刀子递进沈小姐手里,让沈小姐大义灭亲啊。”离扇啧啧两声,“这下好了,沈小姐可算是继年幼丧母之后又没有了父亲,真惨啊。” “那殿下为什么愧疚心疼?”离底叽叽喳喳得跟麻雀一样。 离风一张脸仍旧苍白,幽幽回答:“咱们殿下这是春心又动?” “什么叫又?”离底疑惑,“殿下以前也动过吗?” “当然没有,殿下从来没有。”离歌冷着一张脸,斩钉截铁地否定。 除了离底一脸困惑,其他三人皆是“你说得对,我懒得争辩”的表情。 “离歌。”谢霁的声音飘来。 几人立刻正经起来,该守卫的守卫,该放风的去放风。 离歌则迅速到了屋内,还没等谢霁开口,他便开始汇报:“陈氏被流放,钰王与武安侯虽不算决裂,但也已离心。而且钰王与秦家暂时已经断了联系,齐王那边倒是已经同秦家搭上线了。钰王一下失去了秦家和武安侯,算是元气大伤。” “元气大伤?”谢霁指尖轻敲了两下桌面,“你也太小瞧我这四皇兄了。” 离歌心里一惊,抬眼看向谢霁。 谢霁坐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之中,勾起唇角:“叱咤盛京这么多年,连父皇都忌惮他,他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怎么能不反击?” “您是说……”离歌试探道。 “让离扇去她那儿。”谢霁吩咐。 “可是……”离歌想反驳些什么,被谢霁投来的眼神制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了想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是”。 第73章 缠人的沈沧澜 今日潇洒地吃,来日自然理所当然地受难。 次日一早,满脸红疹的黎青鸾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想悄悄去找大夫抓药,可谁知门一打开,就对上了红袖的目光。 黎青鸾心虚,低下头。 红袖却是目光如炬,毫不客气地扫视着黎青鸾脸上的红疹:“您昨日吃红豆了?” 黎青鸾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这才道:“不小心吃了红豆。” 黎青鸾眼睁睁看着红袖那张圆圆的脸蛋瞬间黑如锅底。 “哎……红袖!红袖!”黎青鸾被红袖拉着就往外走。 大夫很是妙手回春,一碗药下去,红疹很快下去了,但红袖黑如锅底的脸色依旧。 这厢黎青鸾好不容易哄好了红袖,那厢春花就从门外慢慢悠悠走了进来:“主子。” 黎青鸾看向她,春花满脸竟是幸灾乐祸:“武安侯府的人来了。” “什么?”黎青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想一想沈沧澜的状态,也是正常。 此时的将军府门前,武安侯满脸怒意地道:“你与我断绝了关系!可以!但你怎能如此狠辣地将我儿变成这副痴傻模样?” 他身后,小厮正绑着看起来颓废的沈沧澜,沈露雪站在沈沧澜的身边,倒没有了过去的张扬,一张颇为明艳的脸在此刻显得冰冷。 黎青鸾快步走出门,正巧遇到了向外走的裴老将军和裴老夫人。 她赶忙拦住两人:“祖父,祖母。这点麻烦我还是能解决的,你们不必如此辛苦。” “一家人,谈什么辛苦不辛苦!”裴老夫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岁月痕迹在她脸上显得格外优雅,“我今日倒要看看!磋磨我家乖乖的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黎青鸾心中升腾起感动,她微笑着安抚两人:“祖父,祖母,那人还不值得你们为我出面,待往后我若是受了委屈定是第一个来找你们。但今日这个麻烦我能解决,你们啊,就等着我得胜归来好不好?” 裴老将军想说些什么,被裴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住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记得,你背后还有我们呢,别轻易叫人欺负了去!” “是!”黎青鸾鲜少笑得眉眼弯弯,“红袖,送祖父和祖母回去。” 看着红袖送两人离开,她才转过头,面上笑意褪去。 “陛下,您都能去唱戏了。”春花眼瞧着这一幕,打趣道。 “春花。”黎青鸾警告道。 春花俏皮抿起唇,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可就在向外走的功夫,她又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您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他们对您的好………” “他们对我的好并不是对黎青鸾,而是对沈露安是吗?”黎青鸾脚步不停。 春花不说话,算是默认。 “可我现在是谁?”黎青鸾问 “沈露安。”春花只能答道。 “人这一生,难得糊涂。”她既占了沈露安的身体,那便早已不分彼此了,不然她也不会煞费苦心地为她筹谋。 黎青鸾自是不知,她说了同裴老夫人一样的话,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 眼看着外头的武安侯等待得不耐烦,他一挥手就要叫人去砸门。 就在这时,黎青鸾开了门,她彬彬有礼:“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少来给我废话!”武安侯眼下青黑一片,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到底对沧澜做了什么?” 黎青鸾越过他去看被绑住的沈沧澜,他闭着眼睛靠在旁人怀中,应该是被打晕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呢?”黎青鸾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了武安侯面前,“我能学陈氏给我下药一样给他下药,下个十多年把他下到痴傻吗?或者说学沈露雪把他给卖到青楼……哦不,应该是小倌馆?” 武安侯和沈露雪皆是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不,我自觉很仁慈。”黎青鸾不紧不慢道,“这些事我一件也没干,是他自己太过脆弱,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你冲我来讨什么公道?” 武安侯的脸由黑色变得煞白,接着又变成了青色,可谓是姹紫嫣红,好不精彩! 春花旁观着都觉大快人心,只差伸出手来鼓掌了。 沈露雪稳稳向前走一步:“姐姐……” 她一声姐姐还没落音,黎青鸾就堵上了:“沈小姐,不必唤我姐姐,毕竟我同侯爷已经断绝关系,而我娘亲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是没有妹妹的。还有,我如今被皇上封为承祥公主,你这么唤我是不是更为不妥呢?” 沈露雪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五颜六色,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既如此,这沈世子的责任又不在我,还请侯爷携儿女回府吧。”黎青鸾气定神闲道,“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能正巧碰上流放囚犯的队伍,还能慰问慰问陈氏。” 春花有些钦佩地看着自家陛下,杀人诛心呐! 武安侯指着黎青鸾道:“你给我等着。”随即一甩袖子就要带着沈露雪离开。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打晕的沈沧澜竟然醒了,他毫不费力地挣脱开绑着他的绳索,冲着黎青鸾奔来。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黎青鸾灵巧一躲,躲开了沈沧澜张牙舞爪的拥抱。 沈沧澜没抱到黎青鸾,愣愣站在原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副小孩子吃不到糖的模样,随即冲着黎青鸾伸出手:“姐姐,抱——” 武安侯和沈露雪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沈沧澜如今痴傻,可怎么会痴傻到这种地步? “沧澜!你怎么了?”沈露雪往前走一步,想要拉回沈沧澜,“我才是你姐姐啊!” 沈沧澜毫不留情地甩开沈露雪的手,只一心一意地看着黎青鸾。 沈露雪被甩到了地上,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沧澜:“沈沧澜!那可是害了我们的仇人!你看清楚些!” 可沈沧澜还是充耳不闻,甚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拉黎青鸾的手。 黎青鸾对于这样的沈沧澜也很疑惑,她疑他是不是装的,而且自沈沧澜处于这种状态之中后,每每当她对上那双如今温柔至极的眼睛时,她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更甚的是有一种错觉,他的眼神有一种溺人的深情。 所以,黎青鸾把这归咎于自己的错觉,就如同大夫说的那样,沈沧澜对自己只不过是失忆后的依赖而已。 武安侯示意小厮上前去把沈沧澜拉过来,可谁知小厮刚一靠近沈沧澜,就被沈沧澜挥袖给甩开了。 看着倒地的小厮,武安侯气急败坏:“反了!反了!” 虽是不喜武安侯,可黎青鸾更不想沈沧澜这个烫手山芋在自己身边,她再度抬手要打晕沈沧澜,可谁知这沈沧澜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一把握住黎青鸾的手腕,使得黎青鸾动弹不得。 见此,黎青鸾眼中闪过诧异,沈沧澜的武功难道有这么高吗?可还没待她细细去瞧时,沈沧澜便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耳鬓厮磨:“姐姐……” 若是什么都不知,这么一幕倒像是有情人在耳语,可在场之人皆是知晓事实,只觉五雷轰顶! 黎青鸾狠狠踹开抱着自己的沈沧澜,沈沧澜不察,被踹得踉跄几步,可还是稳住了身体,仍是直勾勾看着黎青鸾。 春花见此上前,低声道:“主子,这沈沧澜如今缠人,暂时怕是解脱不了,要不先把他留在身边观察着?” 春花这边出着主意,那厢武安侯也冷声道:“既带不走沧澜,那今日我便不带,待明日我禀过皇上,看你如何自处!” 语罢,他阴沉着一张脸带着沈露雪离开,剩下黎青鸾三人面面相觑。 第74章 朝堂之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隔日的朝堂之上,王德禄机敏地注意到有些疲惫的天仪帝,立刻扬声道。 “臣有事要奏!”武安侯端着朝笏站了出来。 “且说说。”天仪帝揉着太阳穴道。 武安侯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小女沈露安与臣有嫌隙,故而要与臣断绝父女关系!”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皆是哗然一片。 毕竟当时作为妾室的陈氏害死裴念慈之事早已传遍整个盛京,而后听闻此事闹到了皇上面前,裴念慈到底算是钰王的救命恩人,于是便判了陈氏流放之刑。这武安侯亦算是宠妾灭妻,家风不正,令人不耻。但皇上应是念着武安侯过去的功劳,才没有降罪于他。 如今他说那被封了承祥公主的沈露安要与他断绝关系? 众人细细咂摸这事,这武安侯害死了亲生女儿的娘亲,还对亲生女儿十几年不闻不问,难怪亲生女儿要同他断绝关系!这武安侯还好意思拿到明面上来说!况且这沈露安如今被封为承祥公主,他怕不是想要借其光吧?所以才不愿断绝关系。 无须提前商议,朝臣鄙夷的目光齐齐投向武安侯,若是目光是刀,武安侯现在就应该被射成筛子了。 天仪帝身为帝王,懂得权衡之术,他自是知晓武安侯失德,但他毕竟算是老臣了,因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在这桩事上剔除了他,这也是为了给其他老臣吃一个定心丸。现今他又要作什么妖? 因此天仪帝选择沉默,看看这武安侯到底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武安侯不傻,朝堂气氛的变化他感知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更加窝火,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就不应该让这个痴傻儿长大! 他压抑着火气,道:“小女如今被封为承祥公主,臣无意攀附其荣耀。她若是想要断绝关系,臣也绝无反对。” “既无反对,你如今又在向朕启奏些什么事?”天仪帝已经有些不耐了,说出口的话虽是还温吞些,但言下之意就是你在这跟朕废什么话! “陈氏既已被流放,臣亦与她断绝了关系,一切如她所愿,可臣却不知为何她这般狠毒!竟害得我儿沧澜痴傻!”武安侯话里已经带上了悲戚。 众朝臣听来只觉心里一凉。 天仪帝闻言,一皱眉头,看向王德禄。 王德禄脚步飞快地走到天仪帝身边,轻声道:“今日世子未上朝,也未告假。”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天仪帝冷眼瞧他一眼。 “……奴才疏忽。”王德禄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不是看天仪帝上朝前太过疲累,便想着打听清楚再汇报,这下可好,没等调查清楚就撞上来了! “你说承祥害得沧澜痴傻?” “正是!” “那她是如何害得沧澜痴傻的?”天仪帝反问。 “臣不知,故而禀告皇上,想请皇上主持公道!”武安侯一滴泪要落不落,“她要讨得东西都已经讨回了!怎么还来害沧澜!” 看得武安侯这般凄惨模样,众臣立刻有一半倒戈了,这怎么闹也终归是父女,怎么能下此狠手!那沈沧澜毕竟是世子,蓄意谋害世子的罪名可不是 此时,钰王才站了出来:“父皇,儿臣认为这承祥归根究底与侯爷也是父女,同沈世子更是亲姐弟,无论如何也不应这般做,还请父皇召承祥公主上朝!” 即便在这朝堂之上,齐王到底还是那个风流的齐王,眼角眉梢的三分笑意不散:“父皇,既如此,那便召这承祥公主上朝,看看她如何言说。” 天仪帝的目光落在了端王身上,正在打瞌睡的端王头一晃一晃,齐王狠狠碾过他的脚,端王即刻瞪直了眼睛,便对上了天仪帝的目光,他扫视众臣,眼神带着茫然。 “点头。”齐王唯恐天下不乱。 端王意识混沌,下意识依言点点头。 天仪帝收回目光,沉声道:“宣承祥公主上殿。”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天仪帝询问的皇子之中差了一人,那就是谢霁。 谢霁无聊地打了哈欠,却听得耳边有人咕哝道:“这也太偏心了。” 谢霁眉一挑,眼神瞧过去,一个陌生面孔,也不知是哪儿的官。 不过这个官也没有多言,只咕哝了这一句便停下了。 谢霁也没有追究,有意无意地看向大殿门口。 其实他这一举动在人群中不显稀奇,因为众朝臣也在好奇,好奇着这个搅乱池水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有什么本事。 故而,众人目光悉数投向殿门口。 王德禄紧赶慢赶地去将军府宣口谕,这骠骑大将军因为年事已高,算是已隐居府中,故而早已不上朝了。此事若是惊动他,王德禄想了想骠骑大将军那个暴脾气,饶是在宫中呆久的他也颇为忌惮。 一路上他正苦恼之时,可这马车刚到将军府门口,一身盛装的女子带着两名婢女已在等候,身边还有一个亦步亦趋的男子,不是沈沧澜又是谁? “劳烦王公公走一趟。”黎青鸾得体微笑,“怕惊动祖父,便等待此处,没误事吧?” “哪能呢!”王德禄简直想把这承祥公主当佛供起来了,“您真是神机妙算呐!快上车吧!” 黎青鸾率先上车,还不忘留下红袖同裴老将军和裴老夫人周旋。 沈沧澜则是乖乖跟在黎青鸾身后上了车。 王德禄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不是说这沈世子被承祥公主害得痴傻了吗?怎么如今看起来好端端的,同承祥公主相处起来还挺融洽? 还没等他在心里嘀咕完,马车内的声音就传来:“姐姐,要牵手!” 什么?听见这话的王德禄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这这这……这沈世子果真是痴傻了!需要皇上圣裁! 他一哆嗦,踹了赶车的小太监一脚,让小太监赶车赶快些! 朝堂之上的众臣翘首以盼,终于盼来了传说中的承祥公主。 乍一瞧这承祥公主一袭浅色宫装,眉眼温婉,唇瓣如花,妥妥弱柳扶风的美人一个。可细看之下,却是脚步稳当,竟似那些武场之上的练家子;还有谁来告诉他们,那眉眼的轮廓瞧来明明是温柔小意,但这眼神之中为何有那般浓重的煞气? 最后一点,为什么这承祥公主上朝的姿态如此威严,就如同…… 一众朝臣思及此,眼神齐刷刷转向天仪帝,然后缓缓再转向黎青鸾。 这这这……大逆不道! 众朝臣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大逆不道!均是低下头去,生怕自己透漏出了什么想法,一道圣旨下来被砍了头。 天仪帝自是不知道朝臣们的心思,但看着黎青鸾如闲庭信步走来,眼神一凝,区区一个闺阁女子,在这朝堂之上能如此镇定吗? 黎青鸾看着高高在上的天仪帝,或者说是他身下的那把龙椅,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 几近侵略般的眼神使得本就警惕的天仪帝更为警惕,他眼神如古潭深水,几乎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朝堂之上的气氛也在一瞬间剑弩拔张,仿若两人的站位不是一高一低,而是平等。朝臣们被这气氛压得喘不上气来。 齐王饶有兴味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黎青鸾身上。 钰王早已知晓这女子不简单,可如今再一观竟是令人生畏。 端王还在昏昏欲睡。 霁王殿下更是个另类,他老人家闭着眼睛倚在柱子上,漂亮的脑袋一晃一晃,像是在听曲儿,在这大殿之内当真是格格不入。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切压力随着承祥公主的跪拜叩礼而土崩瓦解,众朝臣回过神来,惊觉时已大汗淋漓。 王德禄用袖子拭掉额角汗珠,若不是这个叩拜礼,他都感觉这承祥公主能提剑上朝,威吓朝臣!这承祥公主当真是个能人! 天仪帝的手紧紧抓着扶手,他登位三十多年,但在这三十多年前他仍高居太子之位,从未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放肆!这个女子真的是从小被养在深闺里的痴傻儿吗?明明上次的她还那般懦弱! “父皇,这承祥皇妹跪了这么久,也该让她起身了吧?”出言的却是齐王。 天仪帝被齐王一提醒,凝结的目光才开始慢慢和气,又变成了那副和善的模样:“起来吧承祥。” “多谢皇上。”黎青鸾起身,沈露安的仇就此得报,她也终于不必再伪装。 “武安侯说你致使沈世子痴傻,可有此事?”天仪帝语气平静地发问。 “回禀皇上,并无此事。”黎青鸾语气更为平静,“臣女从未和世子有交集,故而他之失智与我并无干系。” “你简直信口雌黄!”还未等天仪帝说话,武安侯已然站起身,“沧澜如今谁都不认,只认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没有动手脚?” 沈沧澜跟个透明人一样在黎青鸾身后站着,即便听见了你来我往的话,他还是那般呆愣的模样。 众朝臣暗暗下了结论,看来这沈世子当真是痴傻了,可这武安侯的话“如今谁都不认,只认你”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时候只认我了?”黎青鸾挑眉问。 “什么?”武安侯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父亲。”沈沧澜唤了一声。 “沧澜!你能认出我了?”武安侯上前一步,打量着沈沧澜。 沈沧澜点点头。 “好!好!”武安侯看着沈沧澜颇为正常的行为,放下了心。 毕竟在武安侯心里,这个侯府也算是七零八落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世子再出现任何问题! 黎青鸾瞥一眼沈沧澜,幸亏这小子傻了还能听懂人话,不枉她和春花昨日训练他,今天可变成了正常模样。 从昨日武安侯放下狠话,她就同春花商量对策。沈沧澜变成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但他又不知为何总缠着她,所以为了不影响其他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留在身边监视着直到他痊愈为止。 可这武安侯自是不乐意,定会认为她们暗害他的世子,所以她们必须堵住武安侯的嘴。 因而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好了,侯爷,这下您没有什么胡话要说了吧。”黎青鸾要的是让这武安侯在朝堂之上毫无威信,至此之后再无人信他。 “你什么意思?”武安侯骤然看向她。 “你皇上面前说我害了沈沧澜,还特地在陈氏被流放之后,欲意何在?”黎青鸾道,“总不会是忌恨我,想要借此机会除掉我吧?” “颠倒黑白,一派胡言!”武安侯一甩袖子,回首却对上了众朝臣怀疑的目光。 这么大张旗鼓地上奏皇上,说是沈沧澜被承祥公主所害,可到最后这沈世子半根毛都没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武安侯满口竟是谎言? 武安侯还想说些什么,被天仪帝挥手制止,武安侯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他在其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沈露安可是想借此事彻底毁掉武安侯。 可是晚了,黎青鸾已经开始盖棺定论:“说是我欲加害沈世子,到最后原来是侯爷想利用朝堂之上各位大人的信任来陷害我啊你。” 她点到为止,不再说话,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自此谁想信武安侯东的话,都得掂量掂量这武安侯值不值得信任。 武安侯脸色煞白,众朝臣眼中皆是犹疑。 黎青鸾回首,正巧看到了天仪帝眼中的杀意,她微露笑意。 挑战权威者向来尸骨无存,可她亦是权威。而且此时当着众朝臣的面,正是兑现承诺的好时机。 “皇上。”黎青鸾突然道。 “何事?”天仪帝眼中杀意渐渐隐藏。 “臣女记得臣女在皇上这里还有一个承诺。” “不错,你想要什么?”天仪帝见她突然提起此事,顿觉此事不简单。 “臣女自小被养在破落院子之中,大字不识一个,因而对学识渊博者颇为仰慕,因而臣女想要进入擎苍书院学习,还请皇上恩准!” 擎苍书院?众人一听这个书院,皆是张大嘴巴!那可是擎苍书院啊! 第75章 擎苍书院 “擎苍书院由三大世家之一楚家所建,乃是天下清流聚集之地,能入学院者无一不是青年才俊,你一介闺阁女子进去做什么?难不成绣花吗?”朝臣嘲讽的话传来。 一时间,嘲讽的话纷纷起,还有人道:“这女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倒是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蓄意算计武安侯了,要说侯爷也真是可怜,家门不幸呐。” 黎青鸾淡淡的眼神飘过去,那人立即噤声,甚至往旁边的人身后躲了躲。 “皇上,这是您的承诺,不知您是否可以兑现?”黎青鸾直勾勾问。 众朝臣虽是噤声,可眼神之中仍是有不满。 出乎意料的,天仪帝慈祥的面容带笑:“朕既然承诺了一个愿望,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他话锋一转:“这进入擎苍书院可是需要经过考试的,若是你在这考试之中落选,进入不了擎苍书院,那便不怨朕了吧。” 众人顿时恍然!对啊!这擎苍书院还有考试,听说当时有七岁脱口成诗、十岁文思泉涌、未及冠已成为一方清流的人都未能顺利通过考试,这承祥公主区区一个胸无半点墨水的闺阁女子,又如何能过?他们也不必如此着急,只袖手看个笑话便够了。 黎青鸾唇边划过笑意:“臣女多谢皇上隆恩。” 她这般淡定,落在那群朝臣眼中只不过是强弩之弓罢了,所以众朝臣或者说是天仪帝都等着看黎青鸾的笑话。 黎青鸾自是不管这群人的想法,她达到了目的,可谓神清气爽。 但还未出宫,已经有人盯上了她:“承祥妹妹。” 声线风流又勾人,不是齐王又是谁? 黎青鸾随口敷衍道:“齐王殿下。”可脚步却不停,使得停步的齐王一愣,看到已经把自己甩了老远的黎青鸾才赶紧快步走上去,和黎青鸾并肩而行。 “不知承祥妹妹那个做事很利落的丫头去哪儿了呢?”齐王一针见血。 黎青鸾脚步仍旧不停,很显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听霁王殿下说,死在了永寿宫的大火之中,怎么?齐王殿下对那丫头感兴趣?”还未等齐王接话,她就毫不客气道:“那你去给她上柱香,告诉她,让她在黄泉路的路口等一等你。” 齐王又是一愣,这女子说话这么噎人,怎么那么像老六那个混球! 他的话还没等着说完,黎青鸾这下终于停住了脚步,齐王以为他终于能与她谈一谈时,黎青鸾指指他身后的马车:“齐王殿下,挡路了。” “什么?”齐王都快要愣成雕塑了,但还是下意识一让。 黎青鸾却早已进入了马车之中,冲着齐王淡定告别,随即吩咐:“春花,赶车。” 春花赶着马车正想离开,却发现马车被挡住,怎么也动不了,探头一瞧,齐王这缺德玩意儿踩到了车轮上,自然动不了。 欺负人欺负到你姑奶奶头上来!一路上,春花早就看他不爽了!因此她当即怒了,撸起袖子要出手把齐王教训一顿,被黎青鸾制止,毕竟她今日在朝堂之上如此嚣张,不少人的目光应该已经盯紧了她,她不能告诉这些人她手中有哪些牌,所以春花如今只能是普普通通的丫鬟。 黎青鸾撩开车帘:“齐王殿下有何吩咐?” 齐王展开能令人神魂颠倒的微笑,上勾的眼角掀起风情:“吩咐倒谈不上,心里话有一句。”他的话端得暧昧又黏糊,普通人听了估计马上就会拜倒在他的衣袍之下,直呼齐王殿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黎青鸾眼也不眨,一张脸毫无波澜,俗称面瘫,她道:“什么心里话?” 齐王惊讶于她的淡定,可面上也分毫不露,看起来游刃有余,他黑靴自车轮之上移开,说了一句话:“不知是不是本王的错觉,承祥妹妹的那个婢女同承祥妹妹有点像呢。” “齐王殿下真敏锐。”黎青鸾仍旧瘫着一张脸,“那婢女就是我扮的,怎么了?” 这下齐王彻底愣住了,本来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可谁料她不按常理出牌。 他轻笑一声:“承祥妹妹果真坦率,不过你不怕……” 他还未说完,黎青鸾就挑眉:“我怕什么?怕你去皇上那儿告状?你说了他就信吗?你有证据吗?”随即她放下车帘,春花亦是猝不及防地赶起车来。 只余下黎青鸾留下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毕竟当初皇上派人杀掉的可是那个婢女啊,他派人确认过的。” 风乍起,吹起齐王绛紫朝服的衣摆,他在风中笑得花枝乱颤。 齐王身边的侍从百川气喘吁吁赶来,走到一半他家王爷就不见踪影,吓得他赶紧追,到最后便看到了齐王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 “殿殿……殿下!”他吞吞吐吐道。 齐王瞥过去:“怎么了?” “您这儿没事吧?”这般说着他的食指在脑袋那儿晃悠了两圈。 齐王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滚!” “您方才做了什么?”百川捂着后脑勺小心翼翼问。 “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他瞧着黎青鸾的马车离开的方向。 “是女子吗?”百川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淑妃娘娘都快为王爷的婚事愁白了头发!上次刚刚敲打了他,说是让他留意着点齐王殿下身边的女子!殿下府中虽是妾室如云,可正妃之位还是悬着!身为年纪最大的王爷竟还未立正妃,成何体统! 齐王一眼便看明白了他的想法,因此他不置可否,转身就要上马车。 百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沉重下来:“殿下,今日那边邀请您午时到松柏楼一叙。”那人虽也是女子,可也太过强悍,决绝做不了王妃,所以他才没有禀告淑妃娘娘。 齐王脸色一僵,可随即又是那副轻松的风流面:“走吧。” 第76章 与虎谋皮 暮春时节,天气暖和起来,长安街之上的行人早已换了薄衫,姹紫嫣红的月季不知自谁家院墙之中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挤出了好风光你。马儿拉着车哒哒哒缓慢行走,倒是一副好风景。 “陛下今日好风采。”春花吹了声口哨,眉眼间尽是扬眉吐气,她在外面听了全程,自是觉得大快人心,“北元的皇帝脸色都快黑成碳了!”说着她哈哈大笑。 听着她爽朗的笑声,黎青鸾也放松了些,随即眉目沉沉:“这只是个开始。” 所有朝臣亲眼目睹了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闺阁女子,长着嘴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笑料,怕是她今日前脚刚踏出皇宫,后脚关于她的这些所谓笑料就会传遍京城,当然被她挑衅的天仪帝也会在此间推波助澜,以便看她无法通过擎苍书院考试的笑话。 她也正是需要这场风波来扬名,来当个靶子,这个靶子吸引的人自然是远在南齐的黎绿腰。她作为传说中的重降紫微星,她不信黎绿腰在擎苍书院的接头人不会对她动手! 先皇残部在前,北元紫微星在后。 四皇妹,该上钩了吧?黎青鸾望着朗朗天空,轻笑一声。 ——— “他已经潜入北元境内了?”南齐皇宫之内,黎绿腰正在修剪着一盆花。 “是,贺大人递来的信是这般说。”春蝉犹豫了一瞬,道:“还有,近日来这承祥公主可谓是风生水起,大张旗鼓地说是要进入擎苍书院。” “哦?”黎绿腰手中剪刀不停,毫不犹豫地把多余的花枝修剪掉,“看来,该是让他出手了,去递信吧。” “是。”春蝉踌躇道。 黎绿腰这才停下剪刀,看向她:“你在犹豫什么?” “贺大人虽是说已经潜入了北元,可他却对北元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承祥公主之事如此张扬,他亦是没有汇报,这是埋在北元的其它眼线所传来的。”春蝉终究还是说道。 “无妨。”黎绿腰再度拿起剪刀,剪掉的却是探出头的最艳丽的一枝花,雍容的花被剪断枝子,唰一下掉落在地上,摔得零落,“又不是让他出手,且放着他,让人监视着,看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还有……”春蝉有些吞吐道。 黎绿腰垂眸瞧着那摔散了的花。 “北元那边要您出手……”春蝉附在黎绿腰耳边说了几句话。 “好,你去安排吧。”黎绿腰随口道。 “殿下,这人狼子野心,与虎谋皮终为祸。”春蝉跪下。 黎绿腰狠狠碾上了那朵已经摔得零散的花,弯下腰轻抬起春蝉的下颌:“春蝉。” “殿下。”春蝉眼里尽是坚定和忠心。 “你觉得本宫是任人揉搓之辈吗?”黎绿腰艳丽的眼睛盯着春蝉。 春蝉摇摇头。 “呵……”黎绿腰缓缓松开她的下颌,“与虎谋皮?焉知谁是虎!” ——— “你在笑什么?”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在此闯入黎青鸾眼帘。 黎青鸾看着谢霁突然出现的脸,一惊,心中盘算尽数消散,嘴里吐出来的话毫不留情:“看狗!” “那这狗可看错了。”他漫不经心道,顺手撩开车帘,进了马车之内。 黎青鸾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骂他是狗,他反过来又来骂她!她默了一瞬,自认心胸宽广,不与他计较。 “谁!”春花一枚针已经自指尖出,却被谢霁毫不在意地弹开,银针在马车车壁上撞了一下,落在了地上。 春花身子还在外头驾车,头已经伸进了马车内:“主子!” “放心,你主子没事。”谢霁看也不看她。 “霁王?”春花眼神凝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赶车,去松柏楼。”谢霁道。 “凭什么?你让我赶我就赶?”春花一身反骨,甚至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车。 谢霁却是不言语,随手拾起那枚银针刺进了马儿的腿,马儿吃痛,立刻狂奔起来,春花不得不转过身去制止住车。 “霁王殿下,你私自进入我的马车,就是为了与我的属下拌嘴,然后伤马吗?”马车虽是狂奔,但黎青鸾仍旧坐得稳。 “自然不是。”谢霁淡淡一笑,“上次的戏你没看到,这次带你再看一出戏。” 外头春花很快制住了马儿的狂奔,身为策龙卫的领头人,她脾气向来不好,在陛下面前也就罢了,毕竟是陛下,如今北元一个小小的王爷也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她当即停下马车就要冲进马车。 可还未等她冲进马车,悠悠声音传来:“你若是想要耽搁你家主子的事,便尽管来跟本王打,本王奉陪到底。” 春花一听是自家陛下的事,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就开始驾车。 谢霁见状,缓缓牵动了唇角,他转过头看向黎青鸾。 他的眼神带着些许含含糊糊的暧昧,可与齐王那种暧昧还是不同,齐王就跟一只花孔雀一般,见着谁都要开屏,因而他眼中的暧昧是正大光明,愿者上钩;而谢霁此时眼中的暧昧带了打量、探究,还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黎青鸾心如止水,权当看不见。 谢霁啧啧两声:“冷心冷肺的女人。” “厚颜无耻的男人。” 谢霁倒是不生气,反而笑得眉眼弯弯:“策龙卫头领心高气傲,本王很是好奇,真的仅凭区区一个赌局就能彻底降服吗?” 黎青鸾思索了一下,十分真诚:“要不你去问问她?” 谢霁:“………”这女人就是来克他的!他打直话,她绕弯子回他;轮到他绕弯子问话,她却又打直话。若是可以,他私以为这女人当个细作再合适不过了!顾左右而言他,真真是最在行了! 霁王殿下如今自是不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克他的这个女人的确算是个细作。 此时马车停住了,外面春花的声音传来:“到了。” 两人齐齐看向窗外,撩开车帘,正对着的便是那熟悉的蔓延松柏枝的窗檐严严实实遮着屋内景象,却又不显突兀,反而尽显雅致。 “走!进去!”谢霁扔给黎青鸾一个人皮面具,自己也戴上了人皮面具。 黎青鸾虽是不解,但仍是随他下了车,并示意春花驾着马车去隐蔽一点儿的地方。 春花扫了一眼谢霁,这笔账她记住了,随即她依言离开。 在一楼迎宾的长松看到一对陌生的男女,男子长得柔媚,女子长得……呃……别有一番趣味。 他礼貌微垂眼帘,上前行礼:“不知两位光临此处是为何?” 第77章 听墙角 黎青鸾听他这般问,突然想起,这松柏楼是个男娼馆,可又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男娼馆,这是为那些位高权重之人牵桥搭线的地方,而入门券是一个男宠。 对,一个男宠。 可如今她为女子面貌,要进去只能是……谢霁当男宠? 黎青鸾期期艾艾道:“不……好吧。” 谢霁淡淡瞥她一眼,仿佛能看穿她的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黎青鸾看到他的眼神,咳了咳,收回目光,好吧!其实她非常愿意的!这个狼崽子给她当男宠……想想都刺激! 谢霁手中玉牌一闪,那枚玉牌还是谦王给他的那枚,长松对上他的眼神,有些疑虑。 玉牌是由松柏楼给最常光顾的客人分发的,他不记得给过这个客人玉牌。 “见牌如见人,这不是松柏楼的规矩么?”谢霁不紧不慢道。 “不错。”长松承认,“但您带人了吗?”他在问有没有带男宠。 黎青鸾听到他这样问话,一怔,那上次进松柏楼他们怎么那么轻而易举就进去了?这样一想,那时她扮成男子了,而那时谢霁正是霁王身份,那被误会成男宠的便只能是她…… 想到这儿,黎青鸾立刻展开微笑一把夺过谢霁手中玉牌:“不好意思,底下人不懂事。”言下之意是谢霁这不懂事的男宠拿了她的玉牌。 长松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黎青鸾一番,嘴角抽搐了一番,但看她身上华贵宫装便知她身份不简单,因而也没有太过盘问,便放他们进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长松总觉熟悉,可却又认识这两人,他摇了摇头,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固定的客人有固定的雅间。”两人刚上二楼,谢霁就正大光明打晕了两个小厮。 “那上次我们呆的那个雅间,是五皇兄的。”谢霁道。 黎青鸾将手中玉牌抛给谢霁,这玉牌是谦王的,她可不想同谦王又扯上什么关系,可她对谢霁的行为很是好奇:“你打晕人做什么?” “在隔壁总是听得不大畅快,进去听。”谢霁轻描淡写道。 黎青鸾啧啧两声,果真嚣张。 随即谢霁和黎青鸾换上小厮的衣服,将那两人扔进谦王的专属雅间之内,而后敲响了隔壁雅间,即秦家家主的雅间。 两人自是不知,现如今的雅间正陷入了僵局之内,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却是打破了僵局,向来从容的齐王竟是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 因此,门一打开,黎青鸾和谢霁就对上了齐王颇带慌乱的眼神。 见此,黎青鸾高高挑起眉,几次打照面,齐王都跟一只狐狸一般,滑不溜的,如今还有这等模样,她倒是有些好奇了,这雅间之内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们来接替两位。”要谢霁垂首,倒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黎青鸾更是把头垂低。 里头的小厮有些疑惑,这也没到换班时间啊,可他想了想,许是今日有什么事才提前了吧。小厮阴差阳错的想法倒是让黎青鸾和谢霁省了不少力气。 小厮换完班,齐王真的是避无可避了,他硬着头皮坐在了那人面前。 小厮自然站不到主人跟前去,只是在门口候着而已,未免主人叫时寻不到人。可站到了这门口也足以听清楚室内两人的话了。 门口之前一扇极为宽的屏风遮挡住了两人视线,黎青鸾抬眼也只能瞧见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 看其身形纤细,应是女子,可偏又着男式衣袍,那衣袍套在她身上有些宽松,露出了白玉似的胸口,一手支在腿上,一手端着酒,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而最奇异的是这女子带着银质面具,面具之上蔓延的扶桑花尽显妖冶,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万种。这种风情不是指色相,而是指气韵,极为散漫的气韵,可又不显疲懒。 下一刻,黎青鸾和谢霁眼睁睁瞧着那女子不算纤细甚至有些修长的手指隔着中间那张书案便缓缓探入了齐王的衣领,可由于齐王背对着他们,他们也看不到齐王的表情。 他们自是看不到齐王正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见此,那女子却是停手,腕骨一用力,狠狠扯过齐王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跟前。 齐王这才睁开眼睛,对上那人的目光。自他认识她以来,她在面具之下的眼神总是那般冷如冰潭,仿佛天塌下来这一池冰潭也不会破冰。 “齐王殿下,我强迫你了吗?”那人盯着他。 齐王殷红唇色有些苍白,他道:“没有。”她的确没有强迫他,可每每看到她,他都感觉犹如与蛇相斗,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不然她什么时候反咬一口,估计命估计得搭进去。 “你情我愿的事,让你弄得真是扫兴。”女子冷冷道,“你应当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能帮你。” “可本王也知道,阁下的妹妹才是决定阁下的关键。”齐王一针见血,“但是本王很好奇,阁下明明有手段可以毁掉阁下妹妹对于四皇弟的感情。” “还用说么?”这女子声音竟是透着无奈,“我不舍得。” 这下不只是齐王,连带着偷听的黎青鸾和谢霁都震惊了,不舍得?这女子一看就是铁石心肠那茬,居然还会不舍得!看来这个妹妹可不是等闲之辈! “如果可以,本王可以出手。”齐王斟酌了一下,“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哦?你要用美男计去勾引我妹妹,代替钰王成为她的心上人?”女子语气中带着兴味。 “本王不才,不配当阁下妹妹的心上人。”齐王放低姿态。 “那你的意思是?”女子放下手中的酒杯 “若是四皇兄娶了别的女子呢?”齐王意有所指。 “既如此,我又何苦去费尽解除钰王的婚约!”女子挑眉,“我不想让我妹妹伤心。” “这件事交给本王做。”齐王看着女子,似是怕女子反悔一般,“做成之后,家主助我。” “可以。”女子这次竟是没有拐弯抹角,竟一口答应下来。可见她的妹妹在她心中的地位。 齐王松了一口气,默默裹紧了衣袍。 “还有那边两位,可偷听够了?”女子从容的声音穿过屏风,抵达黎青鸾和谢霁耳畔。 第78章 初次交锋 听见这话,两人淡定对视一眼。 “既然得知我们在听,又何必放我们进来?”黎青鸾率先从屏风之后走出。她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也暴露在几人视线之中。 齐王和那女子皆是愣了一瞬,因为黎青鸾戴的这个人皮面具着实太丑了! 眼睛小的同芝麻粒一般,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生这眼皮上还长着一颗极大的痦子,痦子因为太大了耷拉着,让人怀疑这个痦子随时会掉下来遮住人的视线,若只是这样倒也还能忍一忍,可最令人吃惊的便是血盆大口,鲜红至极的唇长得很是粗犷,外翻的唇瓣几乎占了脸的三分之一那般大,让人望而生畏。 “……姑娘好风采。”女子回过神,眼也不眨地夸赞。 这下黎青鸾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她说长松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再加上如今这女子和齐王的表情,她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怕是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是个丑到极致的极品。 她回过头恶狠狠瞪一眼谢霁,转过头来面对女子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多谢……不知这位名讳?” 女子倒也不避讳,大大方方道:“秦还征。” “多谢秦姑娘夸奖。”黎青鸾从善如流。 她这样一说,秦还征笑了:“这位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要不要坐下来同我喝一杯酒,交个朋友?” 秦还征语气并不重,但黎青鸾知道这杯酒绝对不可推辞,要不然以眼前女子的手腕,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黎青鸾再度从善如流地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明看起来天上地下的两人,此刻却给人平等的感觉。 齐王巴不得不与秦还征相处,他早就退开,和谢霁并排站着,嘴上还不忘调侃:“你这主子倒是有胆识。” “她向来有胆识。”他回了一句不置可否的话。 这语气却着实不像一个男宠的语气,因而齐王打量谢霁的目光又多了探究的意味。 “你身后是你的男宠?”秦还征恰好开口问。 “不算是。”黎青鸾实话实说。 秦还征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有趣的人!我都不舍得杀你了。” 啥?她没听错吧?秦还征要杀她? 黎青鸾眼中的不可思议再次逗笑了秦还征,她挂着笑容看着她:“你想怎么死法?告诉我,我帮你。” “那就让你失望了,我不想死。”黎青鸾不躲不避,直迎她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噼里啪啦碰撞起来,让人感到背脊发凉,不敢去看两人眼神。 过了不知多久,秦还征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与黎青鸾距离:“让我想想,你们偷听这笔账该如何算呢?”她还真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随即打了个响指:“要不,我们来赌一赌,上天到底站在谁那边。” 黎青鸾一听这话就觉得耳熟,这不就是赌徒的宣言吗? 秦还征也不负众望,一手排开了不知哪儿拉出来的酒杯,随即指尖一挑酒壶,将一排空荡荡的酒杯悉数满上。 “正好,我这边凑个人陪我玩一玩吧。”秦还征的目光落到齐王身上,齐王也很识趣地坐在了秦怀征的身后,谢霁却是走上前来,和黎青鸾平起平坐。 “姑娘,你的男宠不大识规矩啊,要不要我帮你教一教?”说着她十指相扣托住自己的下巴,暧昧地冲着黎青鸾眨眨眼。 黎青鸾不为所动:“赌局已开,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霁更是眼皮子也不抬,权当一个透明人。 秦还征也不生气,脸上反而浮起淡淡笑意:“既如此,那便二对二。这儿有十盏酒,其中有两盏有毒,我们蒙上眼睛选一杯给搭档喝,若是搭档喝了毒酒,那今日你也得死。怎么样?我公平吧?” “秦家主十分公平。”黎青鸾发自肺腑地称赞。 “嗯……只有这个称呼才顺我心意了些。”秦还征说了与之毫不相干的话。 “其实,我们也可以不参与赌局,直接冲出去的。”黎青鸾装作不经意道。 “你可以试一试,究竟是你的脑袋先落地,还是你的脚先落地。”秦还征悠悠道,银质面具本就衬得她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如今偏冷的声调更是发冷。 果然,这松柏楼背后的人是秦还征,不然她不会这么快对她逃跑后的结果下结论。 “姑娘选吧。”秦还征脸上皆是看好戏的神情,示意黎青鸾先选。 黎青鸾还未等拿起丝带遮住自己眼睛,就被人抢了先,是谢霁。 他拿起丝带,慢慢地环住她的眼睛,直至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淡淡雪松香的气息飘来,还有人在她耳畔低声道:“沈小姐,本王的命可是攥在你手中了。” 奈何黎青鸾这人十分不解风情,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拍谢霁:“放心,我绝不会叫你死在我前头的。” 谢霁:“………”这话怎么怪怪的? 一眼望去,这十个酒杯一模一样,况且这秦还征也是好手法,那十个酒杯里的酒量比较起来简直就是用尺子量着倒的,肉眼竟看不出丝毫分别!何况蒙着眼睛! 虽说这规则由秦还征制定,但看得齐王心里都打起了鼓,也不禁低声问她:“家主,你有几分把握?” 秦还征只瞟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而专注于看黎青鸾选酒杯。 黎青鸾先是弹了弹酒杯,清脆的声音一荡一荡,连弹了好几个酒杯都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黎青鸾停滞了一瞬,秦还征见状,笑着开口:“姑娘要是挑不出………” 她的话还未说完,黎青鸾就随手拿了一个酒杯递给谢霁,谢霁竟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两人配合默契的动作惹得秦还征和齐王都有些震惊。 要是一个人递给你一杯不知道会不会要你命的酒,你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吗? 当然不会。眼前这人竟然做到了! 秦还征眯起眼睛,不得不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 第79章 平手 黎青鸾却是浑然不觉,或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抬起眼皮看向秦还征:“请。” 秦还征对上她的目光,哈哈一笑,笑得黎青鸾是莫名其妙,可秦还征也不解释,一手抓起丝带蒙上了眼。 谢霁在此时袖子一拂,桌子上一字排开的酒杯顷刻换了位置。 秦还征虽是被蒙上了眼睛,可仍旧笑说:“你的这位男宠倒是有眼色得很。” 黎青鸾眉眼不动:“可不是,家主都还没有他有眼色。” 齐王听着两人话中的机锋,心中感叹,这秦家主估计是对那男子毫不犹豫喝下这女子的酒感到诧异,所以刻意强调男子的男宠身份试探,这女子竟也护着这男宠,反唇相讥秦还征连一个男宠都不如,看来这女子和男子身份倒是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秦还征挑眉:“一个男宠罢了,你要护着他?”她说这话,修长手指却是在酒杯之间飞速徘徊。 “我的人,自然要护。”黎青鸾话语间听不出认真的语气,但是却令人不容忽视。 秦还征嗤笑一声,但手底下却已选出了一杯酒看也不看递给了身后的齐王。 齐王看着递过来的酒杯,眉毛连着眼睛七扭八歪地纠结,对面那位男宠信任他的主子,可他堂堂亲王身份,眼前这人又绝非善类,且两人没有正式形成合作关系。 他这杯酒,喝还是不喝? “看,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秦还征不知何时解下了蒙住眼睛的丝带,带着打趣的目光看着踌躇的齐王。 闻言,黎青鸾这才咂摸出一丝不对劲的意义,转头不禁看向谢霁,他这么信任她吗? 她自是没有注意到,在她转头探究的一瞬间,秦还征的眼神在她和谢霁身上再度转了一圈,看着黎青鸾眼中的惊讶,她勾起唇角,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谢霁漂亮的桃花眼隔着人皮面具凉凉看着黎青鸾:“你这么丑,不必转过头来恶心我。” 他这话一说,黎青鸾唰一下转过头,滚犊子!她就知道不能对着这厮有一点点温情!否则就会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秦还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转头却是对齐王道:“齐王殿下想要我帮你,竟还拿不出诚意,真令人失望。” 齐王眉毛抽搐,你要我拿的诚意难不成是用我的命赌?他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比话还有力。 三人显然都看懂了。但秦还征收回目光:“以我的能力,殿下若是不信我,才是损失。”她话语间尽是自信。 齐王咬牙,他先是看了对面一眼,那男宠坐得好好的,看来那丑陋女子选出的的确是无毒的酒。 看齐王有所松动,秦还征加了最后一把火:“齐王殿下,我得先提醒你,若是我今日输了,即便你能让我妹妹不再一心扑在钰王身上,那我们的合作也不必开始了。” 下一刻,齐王毫不犹疑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秦还征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神情,她好像不屑掩饰自己的心情,或许是她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不必掩饰心情。 黎青鸾眼眸一沉,当初长盛帝教导她们时,喜怒不形于色这条规矩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若是喜怒放在脸上,那便等于将自己的底牌给别人瞧了,你的胜算会少一半以上。 可如今真的有人能强大到无视这条规矩吗? 半柱香过去,谢霁和齐王都好端端坐着,说明两人喝下的酒都是无毒。 “继续。”秦还征仍旧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抬手让黎青鸾继续选。 黎青鸾看似不经意瞟了她的指甲,和黎绿腰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简直一模一样,可指甲的尖端却泛着与鲜红蔻丹格格不入的黑色。 她缓缓执起秦还征的手,仔仔细细瞧着。 秦还征竟也不躲不避,微笑着:“怎么?姑娘也对我漂亮的指甲有兴趣?” 黎青鸾认认真真瞧了,真诚地对着她道:“家主,您贵庚?” “嗯?”秦还征一时竟没有跟上她的话。 “您竟不失童趣,与尘为伍,当真是心胸开阔,在下佩服佩服。” 好一个与尘为伍!齐王差点没笑出声,不就是玩泥巴吗?不过……他不自觉看向秦还征的指尖,极淡的黑色一闪而过,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这是什么?下在酒里的毒吗? “佩服就对了。”秦还征面不改色地接下了黎青鸾的话。 黎青鸾蒙上眼睛,秦还征将酒杯换了位置。 她刚换好位置,黎青鸾就已经伸手挑出了一杯酒,再次递给了谢霁,谢霁依旧没有犹豫一饮而尽,甚至淡淡赞了一句:“倒是好酒。” “可不是吗?”秦还征冲着这个长得妖媚的男宠说:“这酒叫三杯倒,后劲可大着呢。”闲谈之间,她已经又抽出一杯酒递给了身后的齐王。 齐王这次犹豫的间隔短了一些,喝下了这杯酒,秦还征不惊讶他的改变,亦或是她认为所有人本就该这般信任她。 “又该你了,姑娘。”秦还征眼中可以称之为刺激的情绪开始蔓延。 黎青鸾低垂眼眸去瞧剩下的六杯酒,晶莹剔透的酒杯中盛的酒水清澈见底,要不是这浓郁的酒香,她怕是以为这是白水。 “怎么了不挑了?”秦还征满眼兴味,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话:“赌局开始了,一定要到最后才行。” “赌局规则不是以赢者胜出为结束吗?”黎青鸾挑眉。 秦还征摩挲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袍随着她随意的坐姿更为松垮了些:“规则不是我定的吗?” 黎青鸾嘴角一挑,真无耻啊! 不过……她侧目看向谢霁,谢霁戴着人皮面具,真真是妖媚的长相,眉也细,眼也挑,与他眼尾微挑的桃花眼简直天差地别,脸色白得跟敷了几斤粉一般,那嫣红唇色更是格外突兀,勉勉强强赞一句妖媚算是好的,要不然就如鬼一般颇有些吓人。 谢霁也正在看向她,甚至还朝她微微颔首。 黎青鸾挑眉,这狼崽子能理解她的意思? 眼前这秦还征虽是一直都和善的模样,可在她瞧来却更像是一条盘踞悬崖的毒蛇,在蛰伏,趁他们不注意就会狠狠咬上来,一击致命。 “不如,这次家主先来?”黎青鸾嘴边微笑的弧度像是规划过无数次那样,有礼而疏离。 “好啊。”秦还征竟也不推辞,丝带一蒙眼,再次毫不犹豫地挑了一杯。 齐王看她那般笃定,正准备一饮而尽之时,黎青鸾笑着道:“齐王殿下真是好心肠对于秦家主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也能给予信任,除了秦家主的妹妹,我可没有听说过还有她在乎的人。”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齐王一怔,忽然想起,眼前这女子在乎她的男宠,因而会千挑万选,但这秦还征那般无情无义,说不定就算他死了,她也有办法脱身,所以选酒杯才选得那般随意。 他犹疑了,连带着拿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秦还征懒得瞧他,只吐出两个字:“蠢货。” “秦家主也太过苛刻了,齐王殿下贵为王爷,是该惜命些。”黎青鸾假意为难,“若是他退出赌局,这算谁赢呢?” 秦还征突然抬起眼皮,定定看着黎青鸾:“你觉得我会输吗?” “秦家主合该所向披靡。”这倒是黎青鸾的真心话。 “那不就得了。”她淡淡道,随即她拣起手边的一块点心投掷向齐王,点心擦过齐王手中酒杯,酒杯被顶起后倾斜,而此刻点心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塞入了齐王嘴中,而酒杯中的酒也一滴不漏地随着一小块点心流入齐王的喉咙。 齐王被噎得剧烈咳嗽起来,俯身就要吐出嘴里的东西! 秦还征不耐烦地道:“死不了。” 齐王被她一喝,动作倒是停滞下来,他直起身:“我信秦家主。” 秦还征轻嗤一声,喝都喝了,他不信又能如何?还特地说出来对她表明相信她,倒是狡猾得很! “现在……轮到你们了。”秦还征本来和善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阴翳爬上眉梢,盯着黎青鸾,如同蛇竖起的瞳孔盯住人。 黎青鸾微笑着蒙上眼,随意挑了一杯酒放到了谢霁面前,指尖有些浸染到了酒,所以抽出手时亮亮的光泽在指尖一闪而过。 谢霁又一次毫不犹疑地喝完了这杯酒。 看着他喝完酒,秦还征阴翳的面容竟是变得好看了些,她示意黎青鸾:“继续。” 谢霁和齐王又是一杯接着喝了一杯,直到桌子上还剩下两杯酒。 几人都记得十分清楚,这十杯酒之中有两杯毒酒,既然两人喝了四杯酒都没事,那剩下的这两杯……就只能是毒酒! 齐王看向秦还征,秦还征笑容极度灿烂:“继续啊,还没人死呢。” 齐王都替对面那女子有些担心了,这秦还征就是个疯子!她要如何应对? 黎青鸾却是眉眼沉静,继续从两杯酒之中拿了一杯酒递给谢霁。 谢霁看着清澈见底的酒,一动不动。 秦还征眼中一瞬间闪过嘲讽,齐王也认为他在犹豫,不过他可以理解,毕竟谁不惜命呢! “要不……”你们直接认输算了。秦还征的话还没说完,谢霁再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把齐王看得目瞪口呆,那可是毒酒!毒酒!意味着喝下去了命就没有了!这这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至于如此坚固吧!这是……盲目的信任? 黎青鸾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真有趣,秦还征笑了,拿过最后一杯酒给齐王。 谢霁不犹豫,齐王可得犹豫,他还没犹豫够,就被秦还征漫不经心一撞,酒杯的酒再次毫无意外地倒进了齐王嘴里。 这下……桌面上只有十个空荡荡的杯子,赌局结束了。 谁赢了? 秦还征笑意不减,黎青鸾镇定如斯。 齐王惴惴不安,谢霁面无波澜。 时辰在慢慢前行,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倒下。 齐王忍不住道:“家主下的毒不会是拿来唬我们………”他的话还没说完,昏昏沉沉的感觉就上来了,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几座山一般,紧接着身子一歪,就倒了地板上。 同样,谢霁也感觉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但模糊之间对上那人犹带担心的目光,蓦然恍惚起来,是她吗?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黎青鸾赶忙托住那颗漂亮的脑袋,这么漂亮的脸可不能伤着了。 “他要死了。”秦还征看着黎青鸾托住谢霁的这一幕,幸灾乐祸。 “毕竟家主说是这十杯之中有两杯毒酒,实则这其中有六杯酒都是有毒的。” “你看出来了又如何?你的好情郎不还是要死?”秦还征丝毫不惊讶黎青鸾能看穿。 黎青鸾能看穿不仅是因为她能识别这酒杯之中的毒,还是因为眼前这人说的那一句“规则不是我定的吗?” 对啊,规则她定,所以她嘴里的话一句也不能信,能信的只有自己。 “第一,他不是我的情郎;第二,他不会死。”黎青鸾十分笃定。 “为什么?”她双肘撑在桌子上,以双手托着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黎青鸾缓缓将谢霁放下,随即将手在她眼前展开。 粉白的指尖带着些黑色粉末,和秦还征指尖的黑色粉末一模一样。 “你……”秦还征蹙眉,随即想起她执过她的手,“在那时候拿过去的?” “这是毒的解药,没错吧?”黎青鸾十分肯定。 “这明明是我下的毒。”秦还征面不改色。 “不,这是解药。”黎青鸾娓娓道来,“前两杯酒时,这东西还没有,可偏偏在要喝有毒的酒时你的指甲上就沾上了,不是解药又是什么?” 秦还征轻松的神情渐渐散去,眉间绷紧。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神情,黎青鸾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就是解药!递酒时指尖的粉末进酒里,便可解毒。 可谁知秦还征竟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起身,虽是穿着男式衣袍,可走起路来却是风情万种。 她绕过桌子,走到了黎青鸾身边,俯下身在黎青鸾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 黎青鸾听见她说:“承祥殿下,这局我们平手。” 第80章 我只信我自己 闻言,黎青鸾骤然看向她,银质面具之上浮雕的扶桑花妖冶蔓延,她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上镶嵌着弯弯嘴角。 她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这一次算你好运,我心情很好。”秦还征直起身,语气听来也略带愉悦,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 下一刻,她的手呈爪状直直冲着谢霁而去,而谢霁正躺在黎青鸾的身边。 黎青鸾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钳制住她的手腕。 秦还征瞥一眼黎青鸾用力到爆出青筋的手背,微一挑眉:“我只不过好奇这个男宠什么身份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黎青鸾冷笑一声,她下手的力度一瞧就是直冲谢霁的命而去,怎么可能是仅仅想要揭开谢霁脸上的人皮面具! “你要阻止我?”秦还征眯起眼睛。 “你要杀他,为什么?”黎青鸾觉得自己的手几乎要脱臼了!这人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 “他的功力不比我差,留着是个祸害。”秦还征狠狠甩开黎青鸾的手。 随着一声骨头错位的清脆声音,黎青鸾眉一皱,胳膊脱臼了!不过这倒是小事,重要的是…… 她抬眸看去,谢霁不过挥袖换了酒杯,就能被她看穿功力! 秦还征自然也听见了那声音,她整一整袖子:“承祥殿下,为了一个男宠,搭上你尊贵的命不值得吧?” “少废话!”黎青鸾霍地冲了出去。 空有身手而毫无内力的黎青鸾自然被掣肘。 秦还征一手狠狠攥着她脱臼的胳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凭你?螳臂挡车!” “螳螂这玩意儿……太丑了!我可不是它!”黎青鸾被掐得呼吸不上来,可仍是爆发出力量,狠狠一脚踹上了秦还征的侧腰,摆脱了她的控制。 秦还征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她手中逃脱的黎青鸾,这人明明没有半分内力! 黎青鸾大口大口喘着气,可浑身还在紧绷的状态,以备应对秦还征的袭击。 秦还征竟是被激起斗志,她再次冲着黎青鸾袭击,袖风直冲黎青鸾面门。 黎青鸾咬牙,她可没法躲,身后就是谢霁!躲没法躲,只能迎上! 她站起身,还没等着踢起一旁的桌子挡一档这袖风,身后飒飒声音传来,她回眸一瞧,谢霁不知何时醒了,而那道飒飒声音正是他挥袖而去的袖风,两道袖风相抵,将整个雅间之内的摆设生生炸得碎裂开来!此起彼伏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黎青鸾被他宽大的袖子掩在下面,半分伤也没受。 “秦家家主好功力!”谢霁站起,挡在了黎青鸾身前,“可欺负一个没有内力的人应不是强者所为吧?” 欺负?黎青鸾和秦还征对这个词很不满意! “我们这是切磋。”秦还征率先开开口,黎青鸾紧随其后点点头。 察觉到黎青鸾点头,谢霁一张笑面温和地看向她:“切磋就是把你的命给搭进去吗?” 什么叫做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这就叫! 黎青鸾盘腿坐着,腹诽道,我不搭进去命就是你搭进去命,掂量着吧! 谢霁似乎能听见她心中所想,头也不回道:“我还没有废物到让一个女子以命换命!” 黎青鸾还想反驳,却被秦还征的调侃打断:“好一对情深鸳鸯,要不今个儿你们一起葬身松柏楼,做一对死命鸳鸯?” 谢霁不语,眼神沉沉看她。 秦还征知晓自己胜算不大,也没有打算再交纠缠下去,她唇边掀起微笑:“承祥殿下,我很期待以后的交手,我等着你。”她瞥一眼谢霁:“还有,总有一天,你的面具会被我撕下来!” 语罢,她转身就离开。 可就在这一瞬,一阵凌厉的风卷起那些裂开的花瓶碎片,悉数冲向秦还征的背影。 秦还征早有准备,挥袖拂落碎片,可谁料这只是障眼法! 不过晚了,谢霁已经手持匕首掠来! 不好!秦还征暗暗道。 可还没等她后退,眼前这个妖媚的男宠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了她的右臂。 “我不贪心,你还她就罢了。”谢霁低笑一声,匕首自她的臂膀上剖开直至手背,最后重重刺进她的手腕又被拔出! 随即谢霁就退开,拢袖瞧她。 秦还征不怒反笑,她硬生生抬起那被剖开的手臂,手臂血流不止,可她却不在意,只指指自己的脑袋:“这笔账我记下了!” 黎青鸾紧紧盯着秦还征,直至她消失。这是给她的警醒!她空有身手没有内力的问题到如今还没有解决!如果今日孤身一人遇上秦还征,她必死无疑! 看着看着,眼前一黑,她缓缓抬眼,只见谢霁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干什么?”黎青鸾没有好气。 谢霁被她气笑了,手指一弯重重敲在她的头上。 “谢霁!疼死了!”黎青鸾暴起,捂着头把他扑倒在地。 谢霁竟没有反应过来,生生被扑倒。 黎青鸾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把他扑倒,坐在他身上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茫然。 “……那个……本王没有要打扰你们的意思……”支支吾吾的声音响起,齐王捂着头坐起,只觉头疼欲裂,而眼前竟是一副“活春宫”! 黎青鸾本来就因为打斗而衣衫凌乱,这下坐在谢霁身上,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不过她脸皮厚,因而她耸耸肩:“知道打扰我们了还不离开?” 齐王用力眨眨眼,摇摇晃晃起身,可是最终还没到门口,又晕了过去。 黎青鸾、谢霁:“………” 最终,黎青鸾与谢霁从窗口离开,留晕倒在雅间内的齐王一人。 至于雅间内损失的东西?既然是秦还征的松柏楼,自然是由秦还征来承担喽! 松柏楼的隔音效果向来好,因而几人打斗的声音在外头听来不过是极为细碎的声音,不值得一言。 因而长松还在招待客人时,听到了极低的女声:“过来!” 听着熟悉的声音,长松一怔,转过头去,只见秦还征捂着受伤的手臂正在死角处喘着气。 秦还征很虚弱,这是长松的判断。看着这么虚弱的秦还征,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可以不可以趁此机会杀了她? “过来。”秦还征已经不耐烦了。 长松一步一步靠近她,刚靠近她,就被她一把拉下,他听得她在他耳边低语:“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可是我再虚弱,杀死你还是易如反掌。” 长松一怔,而秦还征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晕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银质面具溅上了点点血迹,看起来格外骇人。 看着这样的秦还征,长松想起她戴着面具着一身男式衣袍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他狠狠咬牙,背起秦还征走向二楼。昏沉日光透过支起的半扇窗落在他身上,背后逶迤出长长的阴影,无法摆脱。 “主子受伤了?” 黎青鸾与谢霁与春花汇合时,这是春花的第一句话,她眼里没有半点谢霁的影子,直奔黎青鸾而去。 “无妨,只是脱臼了。”黎青鸾一边说着一边自行把脱臼的胳膊扭了回去。 随着咔嚓一声,黎青鸾的胳膊恢复如初。 可本来白皙的胳膊此刻却是青紫,毕竟秦还征可是在黎青鸾胳膊脱臼时又狠狠捏了她的胳膊。 还没等春花扒拉上黎青鸾要给她上药,就对上了谢霁冷冷目光,一向胆大妄为的春花竟是滞了一瞬。 而这一会儿功夫,黎青鸾已经被谢霁推上马车,谢霁毫不客气的命令惊醒了春花:“赶车。” 春花虽是不情愿被命令,可想想自家陛下的伤,还是冷静地去赶车了。 马车内,谢霁朝着黎青鸾伸出手。 黎青鸾一躲,正气凛然:“男女授受不亲。” 谢霁以一种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的眼神瞧她,随即动作颇为粗鲁拉过她的手腕,他的动作看着粗暴,落到黎青鸾手腕上已是轻若无物。 他掀开黎青鸾的衣袖,动作之轻到黎青鸾忍不住道:“小伤而已……” 可还没等她说完,云淡风轻的神色立刻变得呲牙咧嘴:“谢霁!” 谢霁的手正按在她的青紫肿胀的胳膊上,见她吼叫,他淡淡道:“小伤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黎青鸾:“………” 接下来,她看着他挽起宽大袖口,应是为了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而后拿出伤药撒在胳膊上。 那伤药就跟不要银子一样往她胳膊上洒,于是她无意间瞥了一眼那盛着伤药的玉瓶,其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刺激了她的眼睛:万金散。 万金散!那可是万金散!黎青鸾骤然瞪大眼睛。药如其名,万金一两的药!他怎么敢! 黎青鸾赶紧收回胳膊,制止了谢霁的浪费行为!纵使她为南齐帝,坐拥无数金宝,她也不敢如此挥霍! 谢霁自然不允许她收回胳膊,他巧妙地攥住她的手腕,既不会让她感到疼,又让她动弹不得,直至把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之上,他又拿出干净的帕子给她包扎。 动作行云流水,十分顺畅,到最后还不忘把万金散塞给她。 莫名其妙!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黎青鸾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四个大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对上黎青鸾不可置信的眼神,谢霁移开目光:“今日你本不必受这些罪。” “什么意思?”黎青鸾蹙眉。 “你叫醒本王,本王自会帮你解决那秦还征。”他道。 “首先,我为什么要叫醒你?我自己都没同她交手,不知其深浅;其次,万一我叫不醒你呢?”黎青鸾有理有据,“横竖还不是要靠我自己,那还不如省去中间叫你的功夫,我自己应对她!” “你不要命了是吗?”谢霁霍然看向她,眼神如刀,“此事因我而起,怎么轮得到你替我送命?” 黎青鸾沉默,气氛沉静下来。 “我自然轮不到,毕竟我在霁王殿下心里什么都算不上。”黎青鸾平静开口。 “你!”谢霁被她的话堵得一噎。 重生前,她在他心里不算什么,所以他同她和离;重生后,她在他心里亦不算什么,所以连替他送命也轮不到。 黎青鸾是个十分想得开的人,她也没有因此纠结,一会儿便豁然开朗,微皱的眉头又变得平整。 过了好久,久到春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主子,到了。” 黎青鸾看也不看谢霁:“霁王殿下自己有手有脚,应该不必让人送吧……” 她的话音未落,被谢霁一把抓住她毫发无损的那只手腕,沉沉的声音响起:“你就不能……不能试着去依靠别人吗?哪怕只有一刻?” 他这般问,黎青鸾有一种错觉,他在透过她问别人,可也许是她的错觉。 因此她道:“我空着脖子,等着别人拿刀来拯救我?”紧接着她嗤笑一声,拂开谢霁的手:“那我怎么知道,那把名为拯救的刀会不会捅向我的咽喉。”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可语气却是坚定:“谢霁,我不信别人,我只信我自己。” 习习凉风吹起车帘,黎青鸾的声音一并传入了在外头候着的春花耳中。 车内寂静,车外寂静,站在交界线处的黎青鸾半躬着身子,但眉目却是凛冽。 春花听此,心下叹息。名为背叛的鱼刺终究还是刺卡在了陛下的喉咙处,吐不得咽不得,只能卡在那儿,生生折磨。 “还有,霁王殿下,今日你我逾越太多次,我们仅仅只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黎青鸾不知是在提醒他亦或是提醒自己,“我回答了你不该问的问题,你忘记我不小心唤了你的名讳,我们一笔勾销。” 语罢,她掀起车帘下车。 马车不是将军府的,因而春花与黎青鸾走进了将军府,并没有把马车赶进将军府。 而马车之内,谢霁端坐着,眸色深沉。 又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他冷笑一声,这沈露安当真是好样的! 可就在这时,那张冷冷清清的脸再次浮现他面前。 谢霁闭上了眼睛,手指收紧,有血滴从他指缝滑落,再次张开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 到底为什么?她能次次牵动他?是因为她与她太像了吗? 第81章 达成合作 月色如白练,在浓郁夜色之中展开,有人顶着月色匆匆而行。 将军府门前,有人披着斗篷在踟蹰不前。 “你还真来了。”敞亮的女声在暗沉的夜色中让人豁然开朗。 披着斗篷的人霍然抬头,便对上那有着甜美长相的女子。 见他抬头,她眉眼弯弯一笑,从墙头之上跳下来,站在了他面前。 长松一怔,喉咙有些干涩:“你知道我会来?” 春花一耸肩:“主子说的,你今晚一定会来,让我在此等候。估计看你文弱书生模样又翻不了墙。”她顿了一顿,似是怕他误会,“最后一句我说的啊。” 长松沉默。 “所以,你要不要进去?”春花站着矮他一头,但格外挺拔的身姿却是不容忽视。 长松仍是沉默,他知道,踏进去之后只有两个后果,胜或是败。胜则平步青云,败则命丧黄泉。 春花上下打量他一圈,忽地感叹一声:“主子当真是料事如神。” 长松瞳孔这才聚焦:“你说什么?” “主子说,你站在府前定会沉默一炷香的功夫,但若是我不同你说这一话,你估计沉默到明早也没有结果。”春花道。 “什么话?”长松面带怔愣。 “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春花一字一句道,“但这时来运转可是把握在你手里。” 长松听了这句话,浑身一震,眼眶一热。 “进不进?”春花颇有些不耐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撩起眼皮看向长松。 长松戴着斗篷,遮住了脸,看不见他的神情。 这次快了许多,她听见长松道:“我进。” 简简单单两个字几乎耗费了他半生的力气。 春花顿时笑开:“早说不就好了。”她这般说着,轻轻松松提起长松进了将军府。 极淡月色倾洒进屋内,可屋内燃着烛火,倒是不显清冷了。 黎青鸾手里那瓶万金散,竟是有些发怔地盯着窗前的月色。 “主子。”春花的声音打破了黎青鸾的怔愣。 黎青鸾一边将万金散放到一旁,一边抬眼望去,披着斗篷的长松站在烛火的阴影之下,只能看清他模模糊糊的轮廓。 “来了。”她声色极度平静,可听来又有些熟稔,像是在招呼哪个老友,“坐。” 长松依言坐下,将斗篷缓缓掀开,正大光明地面对着黎青鸾,那张线条温软的脸在烛火之下显得更为温和。 黎青鸾见此,微一挑眉,这倒是个好的开头,懂得坦诚相对,可她却并不出声,长松也在沉默之中。 春花已经卧倒塌上,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虽是暮春,夜晚也凉,喝口茶?”虽是问句,可她说来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一杯升腾着袅袅热气的茶被塞进了长松手中,温热的杯壁暖的冰冷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长松这才开口:“你有什么条件?你这般费尽心思地助我,不会单单只为了助我吧?” 黎青鸾微微一笑:“阁下得秦家主青睐,自是有过人之处,你怎知我贪的东西和秦家主贪的东西不一样?” 闻言,长松彻底怔住了,他抬眸,温婉的女子盈盈笑着,可透过那抹笑意,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燃烧。 “姑娘不必开此玩笑。”长松垂下眼帘,语气温和,但态度却是斩钉截铁。 黎青鸾也不再开玩笑,她淡淡说了一句话。 空气顿时停止流动,似是连空气都在震惊她说的话。 长松倏地站起身,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在说什么?” 长松手中的茶杯因他忽然起身而洒落了滚烫的茶水,他却恍然不觉。 黎青鸾依旧淡定,她看向长松:“我说的不够明确吗?” “可是……”长松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在松柏楼苟且偷生,还是在朝堂上策名就列,赵公子选哪个?”黎青鸾抛出两人合作的关键问题,还不忘刻意强调了“赵公子”三个字。 果然,长松脸色一白。 “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做任何对百姓有害的事。”黎青鸾淡淡道,“但这也是唯一的保证。”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暮春夜间的风终究是暖了些,暖得人心也放松了些。 在这暖风之中,他缓缓坐下,拂去落在手上已经变冷的茶水,看着黎青鸾郑重道:“好。” 仅仅一个“好”字,可就是这一个“好”字不知跨越了多少心酸,也不知承担了多少日日夜夜的苦楚,又不知肩负着怎样沉重的责任。 黎青鸾忽地笑了,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站起身走到了长松面前,将茶杯举到他眼前:“以茶代酒,预祝我们马到成功。” 长松一滞,随即微笑,抬起手中茶盏碰向黎青鸾手中的茶盏。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盘旋谷底的清风忽地冲出桎梏,呼啸长空。 一盏茶喝完,长松拱手:“时辰不早了,先行告辞。” 在长松离开之际,黎青鸾犹豫了一下,忽然问:“你原本也是这副模样吗?” “不,她变了我的容貌。”长松声音有些艰涩。 “容貌能随随便便就改变吗?”黎青鸾有些惊异,全然忘记了还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龙王也是那般不可思议。 “自是不能,如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无法相信。”长松低低道,“我是被打晕之后被改变的容貌,我也不知是如何改变的。” 黎青鸾怔愣地看着长松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她才垂眸沉思,如果说容貌可以改变的话,那在黎绿腰身边的那个陌生护卫会是贺岁安吗? 春花酣睡着,黎青鸾起身为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袖手望着窗外冷冷月色。 当务之急是要进入擎苍书院,至于小安子……只能延后再去验证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黎青鸾敏锐地抬眼。 第82章 误会 黎青鸾顺手提过盛着滚烫茶水的茶壶砸向那道黑影,与此同时,她借着窗沿的力跳起,手中冷光一闪,匕首已接近那道黑影。 黑影叹了一口气,似是很无奈,但手下动作却是利落,一把提过茶壶,两人就这般齐齐落到了地上。 黑影正是离扇,离扇提着茶壶,一点儿也不像是私闯府邸的模样,倒像是府邸的主人提着茶壶闲庭信步。 黎青鸾这边却是杀气凛然,匕首直指离扇眉间,看清离扇之后她亦是没有放下匕首:“原来谢霁让你来监视我啊。” 她自是知晓一直有人监视,可暂时也不妨事。因而没有去管,可如今一条船上不止她一人,她不能再那般疏忽了。 离扇无奈地耸耸肩,这位沈小姐也太敏锐了些,他轻功虽不如离底,但也自负轻功不差,怎么也不会被这位发现吧?可偏偏还真就被发现了。 那么,他目光停留在黎青鸾杀气腾腾的眼神之中,他该不该解释他不是监视啊? “你想说你不是监视我是吗?”他犹豫之间,对面的黎青鸾已然出声。 “然也,沈小姐聪明至极,在下自愧不如。”离扇又不知从哪儿抽出他的那般折扇,一下一下打在茶壶上,似是在消遣。实则他在紧张,这沈小姐是会读心吗?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那我问你,你如今离开是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把她和长松见面的事情告诉殿下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离扇敲打茶壶的动作就更急促了,甚至额角都开始浮现汗珠。 看他不言,黎青鸾冷冷一笑:“把我和长松见面的事情告诉谢霁?这不是监视是什么?” 他明明没有出声,但黎青鸾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 离扇敲打的动作顿时更为急促了,敲打得邦邦响。殿下的确是让他来保护沈小姐的,但是……沈小姐和长松这事,作为一个忠诚的属下能不告诉主子吗? 离扇只能沉默。 寂静的月色之下只余扇子敲打茶壶的声音,只至茶壶裂开了一条缝,冒着热气的茶水倾泻而下,随之而来的噼里啪啦的碎掉的茶壶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离扇呆住,拿着扇子竟然有些心虚,他已经鲜少有这般心虚的时候了。 “这次我不为难你。”黎青鸾无视那碎掉的茶壶,收起手中匕首,“你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再瞧见我身边出现任何一个他的属下,先不论我们的合作关系,一律杀之。” 离扇勉强笑一笑,以维持他的君子风度,随即微微躬身:“您的话我一定带到,今日是我冒犯了,告辞。” 看着离扇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身影,黎青鸾攥了攥手中的匕首,清澄月色笼罩她的瞳孔,本该更显光华,但看来却是死气沉沉。 谢霁,谢霁。她闭上眼睛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她不想动他,可如果他胆敢阻挠她,她定然不会让他轻易脱身。 至于,她现今不想动他的原因,黎青鸾自己也不清楚,许是现如今两人是合作关系吧。 那厢离扇已经跌跌撞撞地奔向霁王府,刚建成不久的霁王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也可以一观。 可离扇顾不得多看一眼,脚步飞快地走向院子。 他还没踏入院子就被离歌一把拉住:“你做什么去?小心冲撞了殿下!” “我有急事。”离扇气喘吁吁道。 离歌上下打量他一番,向来自持雅致的离扇这般狼狈,定然是有要事,于是他缓缓松开了手,还不忘低声问:“今个儿主子心情不好,不见人,要不等明日一早?” 他这么一问,离扇倒是冷静了些,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主子会见我的。” “嗯?”离歌眉毛都不解地纠结到了一起。 “主子,属下有关于沈小姐的要事禀报。”离扇在院子门口朗声道。 紧接着离歌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被人挥开:“进来。” “是!”离扇应了一声,全然不顾离歌投来的崇敬的眼神,他怀着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心情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屋子之内。 “何事?”谢霁面上有着淡淡倦意,他以手支着头,看似漫不经心问,“有人刺杀她了?” “回主子,是松柏楼的长松。”离扇道,“沈小姐又同他见面了。” 谢霁没有回他,而是问道:“长松刺杀她里面吗?” 离扇立即否认:“没有刺杀。” “那你如今又来同我汇报些什么?”谢霁语气那般淡,面上甚至浮现了极为浅浅笑意。 离扇知道,他生气了,离扇慢慢跪到地上,垂首道:“属下自作主张,被沈小姐发现,请殿下惩罚。” 离扇一袭白袍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 “她发现了?发现我‘监视’她?”谢霁唇边嗤笑一声,“她信了,对不对?” “不……”离扇下意识否认,因为都是他行为不端所造成,但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还是道:“沈小姐让我带给您家几句话。”这般说着,他把黎青鸾让他带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果然信了。”谢霁本来以手支着头,宽大的袖口遮住他的表情,只听得他低低的笑声,笑完之后,他似是喃喃道:“她合该不信我。” 这句低低的话语模糊地传入了离扇耳中,离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离扇,三日后便是擎苍书院的入学考试,你的惩罚延后进行。”谢霁不再看离扇,“擎苍书院之后,你自行去领罚。” “是!”离扇重重地磕头,“属下还去保护沈小姐吗?” “你没听她说吗?”谢霁眉目平静,“凡是你们去,她一律杀之,倒是好气魄。” “那怎么办?”离扇蹙眉,“擎苍书院距离此地虽不远,但却在山峰之上,路程极为陡峭,沈小姐如今可是活生生的靶子,此一去,恐是极为惊险。” 滔滔不绝说完,他便对上了谢霁的目光,他立刻安静下来,毕竟他本可以奉殿下的命令,安安稳稳地护住沈小姐,可如今主子的心意全都泡汤了。 “既然你们去不了,那便本王去。”谢霁淡淡道。 第83章 楚家 天还未亮,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祖父,祖母,不必送了,快回去吧。”黎青鸾笑着道。 她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传遍整个京城,自然也瞒不过裴老将军和裴老夫人的耳目。 “你……又是何必!”裴老将军叹息,他并不知晓黎青鸾的目的,还以为她是为了光耀门楣,因而才发出叹息。 裴老夫人则牵着黎青鸾的手,看着她:“此事既然已经发生,那便也不应懊恼了。你且记住,输赢不重要,我们家不缺你这荣誉,你只记得,我和你祖父都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黎青鸾凝视着两位老人,郑重地点点头:“好。”而后她转过头对一旁的红袖道:“帮我照顾好祖父,祖母。” 红袖眼泪汪汪地应下,目送黎青鸾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将军府慢慢淡出了视线。 黎青鸾虽是和平常没有两样,但春花却能感知她心情不好,她开口道:“陛下啊,您不必担心这擎苍书院的考试,不过区区小事。” 黎青鸾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考试。” 春花很是识趣,并没有多问什么,因为她忽然想起昨晚上骤然碎开的茶壶砸在地上的事情。说来她还懊恼,她居然睡着了,没有解决掉那监视陛下的人,真是没用! 话说,因为她醒来时,那人已经走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监视的人同霁王应是有关系,陛下是因为这个生气吗? 黎青鸾自是不知春花心里那些一连串的疑问,她把思绪抛至脑后,随即去拿手边的书,而书上写着“擎苍书院”四个字。 这是裴老将军临走前塞给她的书,他道:“我没用,护不了你,这是记载擎苍书院的孤本,你瞧瞧吧,希望对你能有些帮助。” 书本上记载很是详细,擎苍书院由三大世家之一楚家所建,楚家世世代代出清流,是天下众学子所仰慕之处,因而由楚家建立的擎苍书院,众学子更是趋之若鹜,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 甚至有人说,若能进擎苍书院,即便考上了状元,他宁可舍弃状元身份也要进擎苍书院。足以见得擎苍书院在众学子心中的地位。 但楚家也是浑身傲骨,扬言只有能过擎苍书院的考试的人才能进入擎苍书院,即便是哪位大儒来了,也得考试,否则就免谈进入擎苍书院之事。 至于这擎苍书院考试的内容倒也人尽皆知,不过六艺,包括括礼、乐、射、御、书、数。而在这六艺之中若是有一艺可达至臻之境,那便可以进入擎苍书院。 黎青鸾在南齐之时便听说过擎苍书院的名号,记得当时长盛帝还在世,他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仅仅一个评价:气数将尽。 不过就现今流出的消息看,这擎苍书院如今在学子心目中地位仍旧如日中天,怎么也跟起“气数将尽”四个字沾不上边啊。 春花回头道:“既然这楚家都名扬天下,这楚家又有何人值得学子敬仰啊?” 黎青鸾闻言立刻往后翻了几页。 楚家并不是自北元立朝之时便有如今的地位,而是追溯至前三代帝王时期。这就不得不提起当时的楚家家主楚天阔。 楚家一开始竟是商贾之家,手握无数财富,可毕竟士农工商的地位摆在那儿,楚天阔并不满意如今的地位,因而他竟去参加了科举,一举夺得状元,他也因此名扬北元。 可这也仅仅是个开始,他在朝堂之上屡解难题,一路平步青云,当时的北元帝王亲命他为太子太傅,他一路辅佐当时的太子登基为帝。登基为帝的太子十分信任楚天阔,也因此任命他为下一任帝王的太傅。这么一代又一代,共三代。 楚天阔也因此一跃成为鼎鼎大名的帝师,连带着楚家水涨船高,他又接连办了擎苍书院,连带着擎苍书院名声大噪。 “原来如此,整个楚家都得益于这个楚天阔啊。”春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现如今的楚家家主呢?” “现如今的楚家家主名唤楚江,楚江有二子三女,其中二子均在朝廷身担要职,三女也很是不凡。”这般看着,黎青鸾突然一怔,目光停留在那个名字上。 楚逢春,楚江为其兄长,后入宫为毓贵妃,诞下一皇子为谢霁,死于产厄之灾。 谢霁竟与楚家人有如此深的渊源,那为何谢霁又会这般落魄?明明楚家世代昌盛,若是站在谢霁身后,怕是连钰王都赶不上他。 就在沉思之际,一支箭势如破竹,直冲马车而来! 第84章 刺杀 还未等春花出手,黎青鸾徒手稳稳抓住了那支箭。 “陛下,刺客来了。”春花几乎是带着调侃的语气道,她面上带着极为清浅的笑意,看起来没有丝毫要与刺客交战的紧张。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黎青鸾看也不看,反手将手中利箭掷出。 锋利的箭破风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地刺穿了那冲着黎青鸾射出第一箭的倒霉蛋的喉咙。 倒霉蛋应声倒地,手中的弓箭从高处掉落,连带着所有箭支也叮呤咣啷地从房檐之上掉落在地。 声响过后,空气静寂了一瞬,似是那领头人在震惊,可随即他便缓过神来,厉声喝道:“给我上!” 黑衣人倾巢而出,直扑马车。 她们连盛京还未出,这不过是还未整修的街道,背后的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春花活动活动筋骨,看着密密麻麻扑来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姑奶奶我好久没有锻炼了,正好拿你们来练练手!” 黑衣人出手十分利落狠辣,力求一击毙命,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组织。 春花作为策龙卫的头领,这些黑衣人还不够当开胃菜的,因而她应付起来十分轻松。 那领头人看起来又是十分震惊,不是说这承祥公主身边没有护卫吗?现如今看来,她不仅有护卫,这护卫的身手还看起来深不可测。 领头人看着春花轻轻松松地应付自己的属下,一咬牙,转头就直冲黎青鸾而去,对付那个护卫不简单,他也不必与之周旋,毕竟他们最后的目标可是这个承祥公主!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总归是容易的! 领头人功夫亦是不错,他提着剑狠狠砍向马车。 黎青鸾注意着众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到了向马车砍来的剑,若是她没估错,这一剑下来不仅能劈开马车,还能顺道把她的脑袋劈个两半。 黎青鸾突然掀起车帘:“慢着!” 领头人本来杀气腾腾,看着主动送上门的黎青鸾,他提着剑一愣,眼睁睁看着黎青鸾慢慢地远离马车。 黎青鸾看领头人似是不解,便好心解释道:“若是把马车打坏了,我们还怎么去擎苍书院啊?” 领头人闻言一笑,轻蔑道:“放心吧公主殿下,您已经没有这个命去擎苍书院了。”随着这一句话,他提着剑再次冲向黎青鸾。 黎青鸾往后仰,躲过这一击。 看着黎青鸾的动作,领头人一怔,不过随即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凑巧罢了,这个自小被养在闺阁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懂得武功? 他还没安慰完自己,黎青鸾便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向上刺进了领头人的手腕,匕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领头人的手腕,又被很快拔出。 趁着领头人手一松,黎青鸾顺势拿过他手中的剑,往后退了一大步并站定。 那领头人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窟窿,满眼不敢置信:“你………” “我为什么会武功是吗?”黎青鸾微笑。 看着她和煦的微笑,领头人却是感到有寒意自背脊顿生,一时间竟是生了退意。 “若是让你知道了,你还会如此轻敌吗?”黎青鸾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 领头人僵硬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横陈的黑衣人,只有那长相甜美的春花独自一人站着,颇有些格格不入。 她甚至还嘟囔着:“就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真是太弱了!” 领头人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畏惧地看着眼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 这柔弱女子一手长剑,一手滴着血的匕首,好一个“柔弱女子”!看她拿剑的方式,绝不是第一次拿剑! 黎青鸾懒得再同他废话,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还未等她拿起剑攻击,那领头人竟是身形一掠,竟是离开了。 黎青鸾挑眉,倒是个聪明人,与其全军覆没,还不如将她有着得力手下的事情回去告诉他主子。 春花反应很快,起身去追,可那领头人轻功不错,春花竟是跟丢了。 春花低骂一声,随即回禀黎青鸾:“陛下,跟丢了。” “无妨,他无非就是告知他的主人我们足以抵挡攻击的事。现如今要紧的是我们得在擎苍书院考试之前抵达擎苍书院,否则便算是主动放弃。”黎青鸾一边上车,一边道。 “是!”春花再次开始赶车,也不忘道:“那您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吗?” “黎青鸾漫不经心拿着书翻着,“可能是钰王,他在我手上屡次吃亏,想趁此机会除掉我,又或者是……”是黎绿腰在北元的合作之人,趁此来试探。 不过看此情形应当是钰王,否则他不会选择在盛京内动手,毕竟听闻钰王手底下可是有金吾卫,而金吾卫的职责之一就是巡逻京城,但她们遭受刺杀,打斗声并不小,可却没有一个支巡逻队发现。 “那北元皇帝呢?他对您没有杀意吗?”春花想起高坐龙椅上的天仪帝。 “他?”黎青鸾微笑,“他骨子里太过傲慢,他不认为我能通过擎苍书院的考试,故而倒是按兵不动。不过若是我过了这擎苍书院的考试,他估计便要出手了。” 语罢,黎青鸾目光投向马车外面,看着湛湛天色,空气中似是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接下来金吾卫应当开始巡逻这条街了,而刺客的痕迹也会被他们抹去。 就在黎青鸾与春花两人离开后两刻钟的功夫,钰王便带着巡逻的金吾卫来到,本来以为可以看到的黎青鸾的尸体毫无踪影,取之而代的是满地黑衣人的尸体。 听着汇报,钰王难得绷不住那一张温和的脸,脸色十分阴翳,可也不得不下令:“收拾干净,不要留有一丝痕迹。” 可就在收拾之时,传来一声散漫的声音:“四皇兄?” 钰王霍然转头,正是霁王府的马车!谢霁?他在这儿做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钰王脸色恢复温和,“这儿刚有刺客动乱,别伤了你。” “哦?”谢霁连车也不下,只撩开了车帘,“我手下的人抓住了这些刺客的领头人,皇兄要不要审问一下,这些刺客意欲何为?” 他这话一出,钰王眼底闪过暗色:“皇弟抓到了刺客的领头人?” “是啊。”谢霁应答得很是随意,还不忘命离歌把抓到的领头人拎到钰王的面前。 钰王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会意,蹲下身去试探那领头人的鼻息,他脸色一凝,看向钰王。 钰王脸色更沉了:“皇弟,这人都死了,你还让我审问?” “哦,他死了啊?我不知道。”谢霁甚是无辜道。 “罢了。”钰王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可是,皇兄挡着路,臣弟怎么通过?”谢霁更为无辜道。 “什么?你去做什么?” “我去擎苍书院。”在钰王阴沉沉的目光之下,谢霁仍旧自如道,“皇兄也知道我过去课业上不大好,于是特地去向父皇请旨去擎苍书院瞻仰鸿儒风采。” 这个理由无可指摘,钰王哑口无言,只能默默让开路,让谢霁通行。 谢霁不忘挥挥手:“辛苦四皇兄了。”他话一顿,似是意有所指:“但自扫门前雪应该也不算辛苦吧。” 钰王骤然回首,看向那辆平稳行驶的马车。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看着钰王久久不动,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问。 钰王收回目光:“无事。” 他知这老六不简单,可他过去懂得收敛锋芒,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他并没有要动谢霁的兴想法。可如今谢霁竟是渐露锋芒,还要去擎苍书院,不知有什么目的。 看来,要早做打算了。 第85章 相逢即是缘 三日后,马车抵达了上清山。 “陛下,马车上不去了。”春花收紧缰绳,仰头望着这座看不到顶端的上清山。 黎青鸾闻言从马车跳下,亦是下意识抬头看。 上清山常年被云雾笼罩,整座山云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最主要的是这座山唯一能通马车的上山路被楚家所控制,也就是说要想进擎苍书院,就要徒步走上去。但凡那些书生文弱些,这上山路便能将之难倒,更别提进擎苍书院了。 春花双手抱胸:“这擎苍书院好大的架子,连个上山路也要垄断,也亏得那些学子能忍受,还对其趋之若鹜。” 黎青鸾仰望着山峰:“这就是擎苍书院高明之处。” “什么?”春花不解地望向黎青鸾。 “一样东西若是触手可得,人还真不屑去得到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黎青鸾喃喃道,“楚家初代家主当真是个妙人,懂得利用人性。” “原来如此。”春花耸耸肩,可随即她眉一皱:“主子,有人要来了。” 黎青鸾看看身上的衣裙,她这副模样不行,既不方便爬山,而且若是泄露了身份,不知要招来多少祸患,看来得换个装。 片刻后,两个看起来文弱的“男子”站在了山脚下。 春花不满地跺跺脚,她身量不算高,比沈露安还矮了一截,因此扮成男子也只能算个清秀的少年。 黎青鸾倒是像个文弱男子,即便她肩膀有了力量,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单薄。 但两人易容后,长相平凡到扔到人堆里绝对认不出来,黎青鸾还特地叮嘱,唤我兄长即可,我们就扮成来擎苍书院求学的兄弟。 春花应声之后,随即弯下腰对着水洼照来照去:“主子,你这易容可真是不错啊。” “那是当然,过去我……”说来过去,黎青鸾眉眼少有地出现了傲然生机,可随即便散开了。她过去有什么,说她和一众姐妹夺嫡时的你来我往,还是说同与她旗鼓相当的黎绿腰交手时的酣畅淋漓? 因此说起过去,她只能平静接上:“没什么。” 春花作为一个体贴的好属下,自然不会追问,她转移了话题:“这般雾气,真是个刺杀的好时机啊。” “刺杀?什么刺杀?”有人气喘吁吁地在她们身后问。 两人齐齐回首,猛然回头看向那人。 ——— 此刻的擎苍书院之内,亦是在议论纷纷。 “你说今日那个什么旮旯里的承祥公主要上山来擎苍书院求学?”有人不屑道。 “登达,注意你的言辞!”有人厉声道。 “只有蛮力的混混!”一道凌厉的女声言语间带着轻蔑。 “你说什么!”楚登达一把揪起楚文心的领子。 楚文心丝毫不惧,直视着面前这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弟弟:“你就是个只有蛮力的混混,我说得不对吗?”她一副书生打扮,但从那张清秀的面容还是能看出她为女子。 楚登达紧紧咬牙,抡起拳头就要砸向楚文心,却被人厉声喝止:“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两人看向坐在上位的人,立刻齐声道:“父亲。” 楚江捻着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道:“登达,不得对承祥公主不敬,她身上虽然没有皇家血,但终归是皇上亲口封的公主,该有礼时还是要有礼,不能坏了我们楚家的教养。” 楚登达依旧是不屑:“我楚家世代清流,怎么能与区区闺阁女子为伍,她站着来估计得滚着回去。” “区区闺阁女子?”楚文心冷笑一声,“我也是女子,但你却连女子都不如。” “可站上朝堂被授予官职的不还是我吗?”楚登达嘲讽道,“你不还是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吗?” “你!”楚文心咬牙,握紧了扶手,可是看到他那张脸上东歪西倒的五官又缓缓放开手,平静道:“世道不公,倒是教小人得意了。” “你说我是小人?”楚登达又开始龇牙咧嘴。 楚江一拍桌子:“再吵就给我滚下山去!我们是楚家!是名震天下的清流之家,看看你们如同泼妇一样!” 两人顿时噤声。 “父亲。”一道女声和男声在门外重叠响起。 楚文心眼神立刻亮了:“大哥!二姐!” 楚登达哼一声,转过头。 “你们来了。”楚江脸上浮现笑意。 随着两人入座,他才道:“我们楚家向来听从皇上号令,如今搅乱秩序的承祥公主即将上山,她若是被拦在山下自然是最好,但我们也不能不做准备,今年的考题需由你们亲自来出。” “是!”四人齐声应道。 楚江捋着胡子透过门遥遥看向远方,那儿云雾缭绕,空无一人。 他倒要看看这个承祥公主能不能爬上这座上清山! ——— “你们说刺杀?刺杀谁啊?” 即便黎青鸾和春花沉默,那人仍是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耳朵聋了吗?”春花不耐烦道,“我说了,是你听错了。” 那人被骂倒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探过脸来:“这位姑娘不要生气嘛,相逢即是缘,你我有缘呐。” 这声音……黎青鸾转过身挥散眼前云雾,果然一张贵气的脸出现在云雾之后,正是端王谢怀远! 他怎么会在这儿?黎青鸾不仅心中疑问,嘴里也问出来了。 “你认识我?”谢怀远惊讶道。 黎青鸾瞥他一眼,并没有说见过他,而是道:“不认识,只是观公子衣着非富即贵,应该不必受这份苦。” 这么一说,谢怀远可是苦了一张脸:“家门不幸呐!” “家门不幸?”黎青鸾和春花异口同声问。 “对哇。”谢怀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我那不争气的母妃……哦不母亲,听了我那胸无点墨的六弟请旨来擎苍书院学习,便非要我这个学富五车的儿子来擎苍书院学习!说是什么不可落人于后,这不就苦了我嘛!可我那不争气的属下又迷了路,我只能独自前来了。” 黎青鸾和春花嘴角抽搐着,不争气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还有,他这么一描述,就差把我是皇家子弟写在脸上了!母妃!请旨!六弟! 等一等!六弟?那不就是谢霁吗? 谢霁也来擎苍书院了? 第86章 南齐刺客 “主……兄长,你怎么了?”差点儿和谢怀远一样说漏嘴的春花咳了两声,完美地掩饰过去。 “没什么。”黎青鸾看向着漫漫山路,“我们该启程了。”谢霁来便来,反正与她无关。而且她们必须在午时抵达擎苍书院门口,否则就算弃权! 两人抬步就要走,可却是被人拉住了腿,转头一瞧,谢怀远不知何时趴倒在地,紧紧揽住了两人的小腿,两眼一眨,立刻泪汪汪:“我可否与两位一同前行,没有人陪我,我害怕啊。” 春花无语地挣脱开他的手,黎青鸾倒是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 谢怀远本来眼泪汪汪,见到黎青鸾伸手,眼角连个泪花也没有了,他火速把手搭在了黎青鸾手中,黎青鸾一用力把他拽起,拍拍他的肩膀:“既如此,你便跟着我们吧。” “好啊好啊。”谢怀远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春花靠近黎青鸾:“兄长,让他跟着真的行吗?” 黎青鸾淡定瞥一眼偷听的谢怀远,点点头:“当然可以,毕竟若是有人想要趁乱害人,我们可以拿他来当个盾挡一挡。” “说得也对!这云雾之内,危机四伏啊。”春花对此深表赞同。 而偷听两人说话的谢怀远那张贵气的脸瞬间惨白惨白,可还是硬撑着弱弱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当盾牌的。” “哦。”黎青鸾随口应道,但脚下却停步了。 春花也震惊地看着眼前弯弯曲曲的两条路,这上山的路还分岔路啊!这是上山求学还是上山历险来了! “我来!我来!”一直为自己微弱的价值而失落的谢怀远立刻冲到了前面,他一撸袖子,十分有自信:“我可是上过三次擎苍书院的人!对于这路熟悉得很!” 两人一滞,毕竟谢怀远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这几条的分岔路后也不知有什么陷阱,她们也只能选择相信谢怀远。 谢怀远早就热血沸腾,看到两人投来的目光之后,撸起袖子就朝着右侧岔路口走去。 黎青鸾和春花跟在他身后,这上清山果然不愧它云雾缭绕的外表,走在这条路上只觉身处云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最重要的是若是不跟紧,恐怕随时都会走散。 这念头一出,黎青鸾脚步慢慢放缓了,她停在原地,看着周围茫茫白雾。 这么想着,还真走散了,带路的谢怀远不知所踪,春花也不见了,只剩她一人了。 她试着喊了一声,可声音很快消散在雾气之中,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黎青鸾只得先行往前走,随着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淡,直到眼前只剩下一层极淡的薄雾,而黎青鸾也看清了脚下的情景,她心中一惊,后退一步。 眼前竟是悬崖! 怪不得雾气变得这么薄!谢怀远真的来过擎苍书院吗?带个路带哪儿去了!黎青鸾无奈扶额,准备沿着原路返回。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穿透雾气,一瞬间杀气生! 黎青鸾身体比脑子先作出反应,她已经抽出匕首,迎上了猛攻而来的利剑。 此人武功甚高!这是黎青鸾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因为,黎青鸾虽是挡下了他的攻势,可却震得手发抖,甚至她的虎口在隐隐作痛。 黎青鸾并不恋战,抽身就要离去,可那人长剑一挥,严严实实挡在路上,堵住了黎青鸾的去路。 黎青鸾脸色一凝,一次交手她就判断出她并无把握在两人的交手之中胜出,可最重要的却不是这!而是她身后的悬崖! 若是掉下去,没个粉身碎骨都配不上这深不见底的悬崖。 但是……黎青鸾握紧手中匕首,直视眼前的蒙面人,她向来不知畏惧为何物! 想到这儿,黎青鸾毫不犹豫地出手,那人眼神都带着困倦,仿佛在说困兽犹斗,本想一剑了结这个看起来十分脆弱的人。 可谁料这人竟是能稳稳接住他的剑! 那人眼神一变,态度认真起来,同黎青鸾难分难解地争斗起来。 直到饱含内力的剑锋直击黎青鸾手中匕首,黎青鸾咬牙攥住匕首,可整条手臂却是钝痛。 “奇怪……”那人喃喃道,“这么好的身手没有内力,不应该啊……” 黎青鸾被逼得后退一步,而她距离身后的悬崖仅有一步之遥了。 那人啧啧两声,看着黎青鸾目露惋惜,好像在说这么一个好身手的人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黎青鸾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人的剑法有点熟悉,不像是北元的剑法!倒像是南齐的! 那人却突然道:“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同你耗了。” 黎青鸾一怔,什么意思?可马上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眼前这人剑锋一闪,竟是划开了他与黎青鸾之间的地面。 地面逐渐坍塌,黎青鸾毫不犹豫地借住地面的力跳起,正打算跳进安全地带,可谁知那人正等着,剑尖就直愣愣地斜指上空。 黎青鸾被逼地落下,可脚下已经是逐渐崩塌的地面,黎青鸾脸色一沉,可抬头那人已经不见。 黎青鸾却已跌落悬崖,可她眼疾手快地把匕首狠狠刺进尚且结实的峭壁之上,勉强稳住了身体,可那些已经崩塌的地面早已错乱地滚落悬崖。 匕首的力量承担一个人还是太过勉强,匕首已经开始往下滑了! 黎青鸾重重咬牙,难不成今日要葬身此地?可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她狠狠压下,她可不能死! 因此她向上伸手,只要能够到一点尚未崩塌的地面就够了!她一定能上去! 黎青鸾拼命伸手,可额角沁出的冷汗昭示着她的费力!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可慢慢的,黎青鸾的体力开始透支,但就在手臂即将滑下去的那一刻,有人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臂,调笑的声音传入黎青鸾耳中:“沈小姐,真是狼狈啊。” 云雾之中,那人面容熠熠生辉,正是谢霁! 第87章 荷包 谢霁微一用力,将黎青鸾拉起,可脚下的地面竟也开始坍塌,足以见方才那人一剑的威力有多强。 谢霁眉头也不皱,正想带着黎青鸾到平稳些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那柄本该消失的长剑再度凛凛刺来,这次的方向却是谢霁的后背。 黎青鸾手中匕首已经掉落悬崖,她毫不犹豫地伸手要握住剑锋。 谢霁却已挥袖,硬生生弹开那柄剑,可那蒙面人也是好功夫,虽然剑身被弹开,可手下的力丝毫没有松懈,剑锋精准地刺向黎青鸾。 看着这蒙面人,黎青鸾扯出一抹笑。 看到那抹笑,蒙面人只觉背脊一冷,可手下的剑却仍旧稳。 “谢霁,有匕首吗?”她盯着那刺来的长剑。 作为他们这样的人,几乎都有贴身的武器,谢霁自然也不例外,他抽出匕首递给黎青鸾。 黎青鸾接住匕首,眼神冰冷如雪,把她逼下悬崖? 她侧身躲过那柄长剑,俯身冲出,手中拿着匕首快而精准地对着蒙面人的手腕一挑。 雪亮匕首顶端血珠滑落,匕首上连半滴血也没有沾上。 黎青鸾停在蒙面人背后,赞叹一句:“好匕首。” 蒙面人那边却是已经握不住剑了,剑叮呤咣啷地掉落在地,他用左手拾起剑,眼里已然浮上十分杀意。 可当他对上雾气之中谢霁极为漂亮的眉眼时,一怔,这不是北元六皇子吗? “我劝你不要出手。”他笑吟吟道。 蒙面人浑身一震,身后紧接着传来黎青鸾的声音:“黎绿腰是吧?” 蒙面人僵硬转头,只见黎青鸾亦是面上带笑,他打了个寒颤,她怎么知道殿下的?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黎青鸾若有似无瞥一眼谢霁,雾气环绕之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因而她特地拔高了声音:“我是沈露安。” 但她随即便压低声音:“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黎青鸾语气一顿,微笑接上:“因为若是我在北元死不了,总有一天我会杀回去。” 蒙面人一哆嗦,拎着剑立即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只剩下黎青鸾和谢霁隔着浓重的雾气两两相对,两人皆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又能清晰地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似乎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谢谢。”黎青鸾率先道了一声谢。 “几日未见,你倒是客气得很。”听到她的道谢,他又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黎青鸾似是已经习惯他的讽刺,反而平静道:“殿下派人来看望我,我感激不尽,自然要对你客气些。” 虽说黎青鸾觉得谢霁阴阳怪气,但谢霁听着黎青鸾这话也不怎么顺耳,他反而被气笑了:“沈露安,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这句问话脱口而出,两人竟是又愣了。 因为这句话虽说是责怪,但却又带了几分隐隐约约的亲昵。 谢霁脸皮厚,黎青鸾脸皮更厚。说出去的话既不能收回,那便顺着往下说。 黎青鸾听了这句话心情竟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她颇有几分玩笑:“我的心在这儿,跳得好好的,霁王殿下也想听一听?”说着,黎青鸾把手放在胸口处。 谢霁骤然撇过头,转移了话题:“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到午时了。” 黎青鸾瞟一眼他微红的耳根,默默微笑,面上却是淡定:“那就劳烦殿下了。” 随即谢霁带着黎青鸾腾空而起。 黎青鸾听得耳边呼啸的声音,咳了咳,还是开口问:“殿下从未有过监视我的意思?” 谢霁隔着雾气睨她一眼,并不回答。 两人挨得极近,因而黎青鸾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谢霁的眼神,那眼神赤裸裸地写着:我不屑。 黎青鸾再次尴尬地咳嗽两声,窝在谢霁怀中不说话。 倒是谢霁开口:“沈小姐倒是霸气得很,张口便是一句一律杀之,倒教我心生畏惧。” 黎青鸾嗓子都快咳烂了,畏惧?天塌下来,胆大妄为的霁王殿下怕是都不会畏惧,这会个跟她谈畏惧!骗鬼呢!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方才这位霁王殿下刚救了她,她怎么也得说些客气话吧? 于是她特地放缓了声音:“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殿下,我有罪。” “那你准备怎么赎?” 打死黎青鸾也没想到谢霁竟然打蛇随棍上,她怎么知道怎么赎? 黎青鸾抬眼瞅一瞅谢霁那线条流畅的侧脸,展开微笑,咬牙切齿:“您觉得怎么赎合适呢?” 谢霁随意挥开眼前雾气,不动声色揽紧了黎青鸾,他看似漫不经心道:“最近腰上空落落的……” 黎青鸾自认聪明,不就是玉佩嘛!她当即就拍着胸脯道:“交给我!” 她毫不犹豫的承诺使得谢霁难得眉头一松,连唇边的笑意都真实了几分:“沈小姐有时也挺上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黎青鸾响亮的保证声:“放心吧,霁王殿下,我一定会寻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玉佩,到时来送给你,用来赎罪!”她还不忘拍拍谢霁的肩膀以示友好。 可谢霁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一沉,黎青鸾赶忙攥紧他的袖子,一本正经:“谢霁,咱们高兴归高兴,不能因为高兴把命给丢了。” “闭嘴!”谢霁被她的话搅得心烦意乱,再次提气掠回原来的地方。 黎青鸾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他让她闭嘴,她立刻闭嘴,毕竟还得指望着这位送她上山。 谢霁平息了一会儿乱糟糟的心境,才开口道:“我要一个荷包。” “荷包?”听了谢霁的话,黎青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的绣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连母后都十分嫌弃的程度!他真的要她绣的荷包? 想来,她认认真真打量了谢霁,谢霁自然也是一脸认真。 黎青鸾陷入沉思,她现在是沈露安,沈露安再怎么落魄,作为大家小姐,绣花定是顶顶好!她不会,红袖定然会!让红袖代她绣,就这么糊弄糊弄他就行了! 还没等到她开口承诺,谢霁便转过头,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亲手绣的。” 他的神色极其郑重,像是在同她讨要什么珍宝一样。 黎青鸾竟是于心不忍,可她脑子可清醒得很,虽说谢霁可能不知道她绣花丑的事情,可就怕他知道啊,为了隐藏身份,她也不能够透漏,所以这荷包她绝对不能亲手绣。但她仍用极为真诚的语气道:“霁王殿下放心!我一定亲手为你做出满意的荷包!” 谢霁目光淡淡掠过她看似真诚的脸,不置可否。 黎青鸾的心也早已不在这儿,而是遥遥望向那顶破云雾屹立在山峰之上的建筑。 许是因为午时将近,这山峰之上的雾气已经渐渐稀薄,连那用竹子做成的牌匾上被人提的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苍劲有力的笔触勾勒出那鼎鼎大名的书院——擎苍书院。 第88章 进入擎苍书院 “还有一刻钟,这承祥公主还能来吗?”楚登达状似担心道。 一边是传承数年、名扬天下的擎苍书院,一边是口出狂言但毫无根基的承祥公主,傻子都知道选谁! 因而其中一个人立刻迎合道:“我看这是来不了了。” 另一人也搭腔:“这承祥公主乃是娇弱女子之身,上不了这山峰也是应当的,大家也不必如此苛责。”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也就冒出来了,可谓大张挞伐,人人得而诛之。 “诸位不要说了。”楚登达连忙和善地安抚众人,“承祥公主说不定是在哪儿给耽搁了,诸位再等一等,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有人更是义愤填膺:“让我们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当真是荒唐!” “就是!就是!”紧接着就有人跟应声虫一般。 “一群伪君子!”一道女声在这一片讨伐声之中格格不入,因而显得突兀而又刺耳。 众人不由得循着声音看去,一袭书生打扮的人站在那儿,身形纤细,面容柔婉,一瞧便是女子。 楚文心转过身,不屑地看着众人:“你们自诩为能容得下壮阔山河的男儿,如今却连一个你们眼中的小小女子都容不下!如此阵仗的讨伐,教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什么千古罪人呢!” 她打量了众人铁青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原来讨伐的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肆意批判,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有人想要反驳,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小声道:“这是楚家主的次女楚文心,咱们可得罪不起。” “别人得罪不起!我得罪得起!”楚登达昂首,“你也不过区区女子,能站在这儿全是沾了楚家的光!你又凭什么来批判这些自各地聚集而来的求学者?你到底还是不是楚家人?” “我沾了楚家的光?”楚文心抱臂,冷笑:“我能站在这儿,是因为我自己!无关任何!至于某些废物自己沾了楚家的光,却还贼喊捉贼……啧啧……”她意味深长,“还有,我是不是楚家人可不是你说了算。” 她的话彻彻底底噎住了脑子空空的楚登达,楚登达脑子一热就抡起拳头。 “住手!”沉稳的声音瞬间镇住了场子。 楚江在书童的簇拥下迈步而来,白花花的胡须仙风道骨,眉目和蔼而又威严,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这便是楚家家主,楚江! “见过楚先生。”众人齐齐躬身,朗声道。比起庸俗的“家主”这个称呼,他们认为唤“先生”更为风雅和尊敬。 楚江自然能领会这群书生的意思,他亦是微微颔首:“诸位客气,方才小女和犬子扰了诸位,我代他们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说着他一边拱手一边深深躬身。 楚家家主这般谦逊,倒是令这群书生们大为感动,窃窃私语,不愧为擎苍书院的院首!这份气度,非常人可比! 一时间众人看向楚江的眼神都充满了钦佩。 楚江直起身:“今日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且随我等一等承祥公主,我们应该平等对待远道而来的每一个学子。” 气氛更是寂静,众人只觉眼前恍若出现了神人,不可高攀,有人已经开始悄悄拍打自己满是褶皱的衣袖,以免冲撞了自己眼中的神人。 就在这时,响亮的钟声贯穿整座上清山,并在空中缓缓荡开,声音之大甚至都将那稀薄的云雾荡得更为稀薄。 午时到了,承祥公主没有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上了讥讽,只有楚江一脸惋惜:“这承祥公主……” “等等!”一道声音划破长空,清晰地抵达了众人耳中。 众人一怔,难不成这承祥公主真的来了?于是众人恨不得扣下来自己的眼珠子去瞧一瞧那飞奔而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承祥公主! 那人影风一样掠到了众人跟前,众人这才发觉这一道人影之下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人齐齐抬脸,齐声道:“没晚吧?” 众人的心本来都高高提着,生怕这是承祥公主,可看到两人平凡而陌生的脸,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两位是?”楚江端得儒雅气质。 “俺老家搁到……”那人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楚江挥手打断:“你说完了吗?” 那人狠狠点头,还不忘道:“俺老家离得远了,才这么晚到了!您能不能给俺们哥俩个入学的机会?” 楚江没看到承祥公主,心情本就舒畅,便不在意这些事了!他颔首,示意两人可以留下。 随即楚江叹了一口足以让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的气:“承祥公主没能在午时抵达擎苍书院,真是可惜啊。” 他不再多言,转身道:“各位远道而来,一路定是舟车劳顿,今天便歇息一天,明日我再来同各位说一说这考试。” “先生慢走!”众人的声音整齐划一。 黎青鸾则是同谢霁对视一眼,随即看向这名震天下的擎苍书院。 她进来了,看来装成外地人这个计策是真不错啊。 黎青鸾翘起嘴角,盯着这座书院,眼底具是勃勃野心。 第89章 卫家 “擎苍书院真不错,还知道给我们安排伙食。”一个人看着外表装潢典雅的膳堂,目露赞叹。 擎苍书院虽然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但除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崭新。还除了那挂起的牌匾,比如这膳堂的牌匾上写着“无风堂”三个字,且这牌匾看起来样式老旧,让人瞧来生怕一碰就消散成尘埃了。 “为这膳堂题名的人倒是有一颗玲珑心啊。”有人在低声赞叹。 “怎么看出来的?”有人不解问。 “喝西北风本就是没有东西吃的意思,可要是连西北风都没有呢?那到底是有东西吃还是没有东西吃?”那人喃喃道。 “什么意思?” “大俗即大雅,好名字。”那人却是不再解释,只哈哈一笑,阔步走向无风堂。 可刚一走进无风堂,众人再次怔愣住。 这无风堂的装潢看似朴素至极,实则金贵至极。不然谁家的膳堂里会在桌子上浮雕出书本的形状?细看之下,那书本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个托盘托起菜,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立刻被这膳堂吸引住了,东奔西走,东拉西扯,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研究明白。 “你不去瞧一瞧?毕竟是擎苍书院。”黎青鸾揶揄瞧一眼谢霁,突然意识到,这厮若是顶着这张脸同她说些嘲讽的话,十座金山也拉不回她想打他的心。 所幸谢霁也没有嘲讽,只是平静道:“大俗即大俗。” 黎青鸾听了他的话愣了一瞬,紧接着捧腹大笑,好一个谢霁!大俗即大俗!真有他的! “你在说什么?小兄弟?”方才那个说“无风堂”是好名字的人一屁股坐到了谢霁身侧。 谢霁冷眼瞧过去,倒是瞧得那人一愣。 “这位兄弟,你离他远点,这厮跟条狗一样,逮着谁咬谁!”黎青鸾瞥谢霁一眼,道。 那人连连点头,换了个离谢霁远点的位置。 黎青鸾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这狼崽子一身洁癖的毛病还改不过来,怪不得走哪儿都遭人嫌弃。 “你们说的‘大俗即大俗’是么?”那人虽是一副文弱书生打扮,但说话行事都豪爽得很,与他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不好意思,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黎青鸾立刻道,不顾谢霁投来的冷飕飕的目光。她这是在给他解围!这厮想要恩将仇报不成! 这人大笑两声:“无妨!我也这样认为。” 听他这么一说,黎青鸾倒是微微收起了审视的目光:“哦?” “将书香与铜臭混为一谈!不是大俗又是什么?这楚家老祖宗的风雅他们这群后代倒是没有传承半点!”这人连桌子上的浮雕书本一眼也不屑看,也不惧无风堂这么人的耳目,敞亮的嗓音该怎么敞亮就怎么敞亮。 这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你是在侮辱我们擎苍书院?”穿着学子服饰的男子自无风堂尽头走了过来,满脸阴沉。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这人一脸无辜。 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引得众人瑟瑟发抖。 “你们快看!这不就是楚家主手下的大弟子秦升泰。” “他背后可是有秦家和楚家两大靠山!这位小哥惨了!” 虽说是上山求学,可有靠山的人上山都比别人上得快,这个秦升泰就是个好例子,被擎苍书院破格提拔为学子,一路顺顺当当地成为楚江的大弟子,自是引得无数人羡慕。 “秦家就是秦还征那个秦家?”黎青鸾靠到谢霁身侧,悄然问。 她骤然靠近,谢霁面不改色:“自然是,不然还有哪个秦家。”当然要是忽略他忽然捏紧的手指,他当然算得上是面不改色。 “秦还征看起来不像是为这种人撑腰的人啊?”黎青鸾疑惑地看着那秦升泰,面容倒是同秦还征有两分相似,可却眼底青黑,精神萎靡,撑起来的气势不过是怒目而已。 “不过区区一面,你就了解她了?”谢霁的语气不阴不阳。 “直觉而已。”黎青鸾下意识拍拍谢霁的肩膀。 谢霁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变得深沉。 “秦还征也是眼瞎,护着你这样的玩意儿!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你命了?”这人竟是丝毫不慌,甚至还抬高下巴嘲讽。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秦升泰的痛处一般,可他却没有张牙舞爪,反而仍旧是顶着一副阴沉脸色吩咐:“这种杂碎!给我丢下山去!永不得入擎苍书院!” 一群打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冲着这人逼近。 黎青鸾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看起来这人并不像是没有背景的人,不然这屁股坐得也忒稳了些。 打手逼近,众人自是无暇顾及其他,皆是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幕,无一人注意到有一书童快步走出膳堂,飞奔而去。 “就凭你,动不了我。”这人十分淡定,“但若是你真动了我,秦还征也保不了你或者是不想保你,掂量好再动手啊。”紧接着他话语又轻松起来:“快上菜!饿死了!” 众人绝倒!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秦升泰却是握紧拳头,他虽然有着楚家家主大弟子的名号,但却是个空架子,所以他在犹豫。而打手们没有秦升泰的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那人眉目间张扬的自信,他捏紧手,视线随即转移到与这人同桌的谢霁和黎青鸾身上,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他阴沉一笑:“既然你说你动不得,那就请与你同桌这两位为你赔罪吧!给我上!把这两人打一顿扔下山去!” 不是吧?黎青鸾刚夹一个水晶虾仁放入嘴里,享受之际就听到了秦升泰的话,这他娘的不就是挑软柿子捏吗! 打手这次逼近得毫不犹豫,黎青鸾吞下嘴里的虾仁张口就道:“住手!” 打手们纷纷一怔,黎青鸾明目张胆地对那人讨价还价:“兄弟,你招来的人我们替你顶着,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看你们有眼缘,与你们结交为朋友。朋友就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嘛!”说着他大口大口地撕扯着鸡腿。 众人皆是怀疑自己,这句话真的是这样说吗? 黎青鸾:“………”倒是难为他了,嘴里塞着鸡肉还口齿清晰。 打手们一听这话,立刻蜂拥而上,还没等黎青鸾出手,谢霁拂袖便将围上来的打手掀飞了。 众人目瞪口呆!那秦升泰也傻了眼! 黎青鸾倒是乐得自在,拿起筷子继续吃。 “小兄弟!你这么有能耐啊!”这人两眼放光,立刻挨近了谢霁。 黎青鸾见状冲他招招手,这人立刻附耳过来,黎青鸾手臂半搭在他身上,悄然道:“不比你有能耐。” 谢霁瞧见这一幕,垂下眼帘。 这人眼眸一弯:“这话倒不错。” 黎青鸾嗤笑一声,这人倒是自信。 秦升泰却是有些疯狂了:“剩下的人都给我上!不许退缩!”他这么一声喝喝退了围观的众人,众人皆是缩到角落里,生怕误伤了自己。 “慢着!”黎青鸾突然站起身。 秦升泰却不管不顾:“不管她拿出什么……”可看到黎青鸾手中的东西,他的眼睛却是直了。 那是一张闪闪发光的金箔,气势磅礴的字跃然其上!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本来后退的步伐竟然禁不住向前了几步。 有人已是失声:“这不就是楚家主下的帖子吗?” 得楚家主下帖者,必为天生奇才且身份尊贵者,那这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甩甩手中的金箔:“怎么样?还想动手吗?” “好气魄!”那人当即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和我一样……”他说着去摸自己的袖袋,可那儿却是空空荡荡,他霍然抬眼:“你……” 可谁知却对上黎青鸾神秘的微笑:“‘作为朋友,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没错吧?” “私以为……有时候人应该犯点错误……”这人搓着手道。 谢霁却早已冲着打手道:“还不快上?他的身份再尊贵,能尊贵得过我们?” 这句话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错,毕竟他们一个南齐女皇,一个北元亲王,可落在众人耳中便是这张金箔所带来的效应。 打手一听,这次出手甚为利落,一拳便打中那人的眼眶,那人的眼眶顿时青紫一片。 那人捂着眼眶,颤抖着手指着黎青鸾和谢霁:“你们狼狈为奸!” “小兄弟,这话不对,我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黎青鸾眨眨眼睛,低下头继续淡定吃饭。 即便耳边的惨叫声络绎不绝,谢霁却是不动声色地弹起一根筷子,忙乱之下,谁也不会注意一根筷子,那一根筷子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大腿,那人又是哀嚎一声。 黎青鸾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看着那金箔上的字,直到看到那个“卫”字她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那人发出气势磅礴的一声吼:“我乃卫家卫流庭,尔等何敢?” 卫家卫流庭,三大世家之一的卫家,这下气氛终于寂静下来,连打手们都被镇住,拳头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出也不是。 秦升泰也在震惊之余,就听到卫流庭委委屈屈指着黎青鸾手中的金箔:“这是我的!” “你的?”黎青鸾挑眉,“那我帮你捡到了,你该说声什么?” 卫流庭瞪大眼睛,全然不复方才的游刃有余,这真的是他丢的吗?他骤然想起方才黎青鸾把手臂搭在他肩上,就是那个时候! 他对上面前人狐狸一般的微笑,只得自认倒霉:“谢谢你,帮我捡到了帖子。” 黎青鸾将金箔递给他,笑眯眯:“不客气。” “楚家主到——” 伴随着一声长喝,楚江再度步入了无风堂。 卫流庭攥着金箔,心里窝火,但是世家公子的风度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即便鼻青脸肿,但那一举一动的行礼仍是行云流水。 “流庭世侄啊!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楚江一脸疑惑。 这楚家主果真不似表面那般风光霁月,有人去请他来,他必定知晓事情经过,还装模作样地问。 “我要他——下山!”卫流庭礼貌过后,身上便是世家子弟的张扬,他直指秦升泰,毫不留情。 秦升泰脸色立刻煞白,可仍是勉强道:“纵使你为卫家人,也不该如此无礼!唆使他们打你的明明是他们!”说着,他指向黎青鸾和谢霁。 黎青鸾又变成了那副口音:“恁说的啥?俺咋听不懂啊……” 楚江连看也不看他们,毕竟在他眼中,几个乡下人连个眼神也不配给,因此他怒气冲冲:“升泰!闭嘴!给流庭道歉。” “不,我要他下山。”卫流庭一字一句道。 “你莫要欺人太甚,明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秦升泰没了那副嚣张模样,可仍是撑着架子。 “我再说一遍,我要他下山,否则就别想我留在擎苍书院。”卫流庭再次强调了一遍,随即冲着楚江一礼,扬长而去。 楚江咬牙对着秦升泰道:“跟我来!”随即他带着秦升泰离开,膳堂一时间安静下来。 有人开始招呼着吃饭,这下气氛才算好了点。 黎青鸾挑眉:“这可不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啊。” “三大世家向来水火不容。”谢霁淡淡道。 “可擎苍书院却广招学子,对秦家和楚家甚为优待,这就是你说的水火不容?”黎青鸾不紧不慢道。 “水火不容是过去的事。”谢霁抬眼看她,“至于现在,怕是连水火不容的境地都做不到了。” 黎青鸾骤然眉开眼笑,那这真是个好机会啊。可随即她沉下眉眼,她本以为春花会先她一步到擎苍书院,可却始终没有见到她,她去哪儿了?谢怀远这人到底有没有阴谋? 月黑风高之际,众人已经住进了擎苍书院的寝院,呼呼大睡。 黎青鸾本来睡得挺熟,可却突然喘不上气来,她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于是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那张温和的面容映入眼帘,虽是温和,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委屈:“姐姐,我终于可以同你说话了。” 第90章 醋意横生 沈沧澜!黎青鸾盯着这张脸,无力感顿生,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本来她和春花哄骗沈沧澜先行回到武安侯府,而后再来同她们在擎苍书院汇合。痴傻的沈沧澜竟然能听懂,还答应了。 她本以为沈沧澜这副模样,一定会被武安侯制止,可谁知沈沧澜还真来了!也不知他怎么说服的武安侯! “姐姐。”沈沧澜跟一只大狗一般紧紧抱着黎青鸾,仿佛对她思念至极。 黎青鸾环顾四周,谢霁不在!她松了一口气,这副模样也太狼狈了! 幸亏这擎苍书院安排的寝院都为两人间,否则这副模样被其他人瞧见了可不得了! “你起来。”黎青鸾推他。 “不。”沈沧澜表示拒绝,还不忘对着黎青鸾眨眨眼。 沈沧澜向来高傲的神色变成这副模样,黎青鸾盯着他。 “怎么了?姐姐。”他眨眨眼。 “呕!”黎青鸾把脸转到一边,干呕了一声。 沈沧澜:“………” “我劝你最好现在下去!否则等会我就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竖着下去!”黎青鸾擦擦嘴。 痴傻的沈沧澜也很识趣,当即退到一边,但亮晶晶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黎青鸾身上。 看着这样的沈沧澜,黎青鸾真的束手无策,打晕他还会醒,醒了还得缠着她。还不能杀,毕竟他与她或者说是沈露安并无恩怨。 就在这时,门吱吱作响,谢霁的声音随之响起:“哦?我这是打扰到你们了?”在这夜色之中,声色凉薄。 “不打扰!不打扰!”黎青鸾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谢霁的到来。 偏生这沈沧澜这会个没有眼色了,他一把拉住黎青鸾,把她往自己怀中带,声音还带着委屈:“姐姐,你去哪儿?又不要我了?” 谢霁目光如冰凌,射向沈沧澜,可沈沧澜却是丝毫没有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 黎青鸾费力地从沈沧澜怀中挣脱出来,并一把掐上了沈沧澜的脖子:“你是不是想死?” 可谁知沈沧澜对她毫不设防,他闭上眼睛:“姐姐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给。” 黎青鸾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要给她来硬的,她比你还硬;你要是给她来软的,她还真拿你束手无策。 这不,黎青鸾听到沈沧澜的话,缓缓松开了手指。 “下不去手?”谢霁问。 黎青鸾不知为何,一脸心虚。 “我帮你。”他的声音骤然沉下来,袖风扫向沈沧澜。 可沈沧澜竟是侧身躲过,他脸上带着与他长相不符的天真无邪的微笑:“我的命是姐姐的,你可不配动。” 这句话一出,黎青鸾突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谁说过类似的话!她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有想起来。 “是么?”谢霁眯起眼睛,“今日本王还真就动了!” 黎青鸾只觉眼前一道影闪过,谢霁顷刻间就到了沈沧澜面前,沈沧澜也不甘示弱,稳稳迎上。 两人一时间竟然不相上下。 黎青鸾慢慢蹙眉,沈沧澜的武功有这么高吗?竟然能同谢霁不相上下。还有这几次她同沈沧澜接触,几乎都要比他压制。这桩桩件件无不让她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沈沧澜吗? 就在她疑虑之时,沈沧澜捂着胸口跌出窗外,唇角流出一道血线。 谢霁追出,月光之下风吹过,吹得他衣袍飒飒作响。 沈沧澜抬眼:“你要与我争她?”他目光沉静,不似方才那般天真无邪,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温润的意味,连带着本与沈露雪相似的五官都看起来都毫无半分相似了。但也许是月色模糊,只教人觉得这是错觉。 “争她?”谢霁桃花眼蒙上了月华,较之白日里的深沉冷漠,倒是显得更为光彩,“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沈沧澜不语,只默默看了一眼从窗户探出头的黎青鸾,他冲她微笑,笑得亲昵。 黎青鸾浑身一抖,这沈沧澜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一举一动都十分磕碜。 他道:“姐姐,今日有小人阻挡,我明日再来寻你,好不好?” 黎青鸾面瘫道:“不好。” “姐姐真会说笑。”沈沧澜拭掉嘴角血迹,站起身,“姐姐只有一个选择哦,只能答好。” 黎青鸾权当没听见他的话,唰一下关上了窗户。 沈沧澜看到黎青鸾的动作,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收起笑冲着谢霁颔首:“告辞。” 这厢黎青鸾关上窗,转身就被人抵住,抬眼,那双桃花眼正紧紧盯着她。 看着那双眼睛,黎青鸾心跳漏了一拍,撇过头:“干什么?” “你喜欢他?”他捉住她的眼神,不放过她的一丝神色。 “我喜欢他?”黎青鸾不可思议到脱口而出,“他可是……我的亲弟弟。”说出这句话她又有些心虚了,毕竟从根本上来说,她同沈沧澜毫无干系。 谢霁只直直看她,像是要看透什么,黎青鸾坦坦荡荡,可心里却暗自嘀咕,他这算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亲弟弟,那就要懂得保持距离。”他慢慢靠近黎青鸾,也不知为何,看到那沈沧澜接近她,他心底皆是不舒服。 两人的气息在微冷的夜晚之下碰撞、缠绕。 “那这又关你什么事?”黎青鸾语气不自觉也放缓了,明明是质问,听来反而有股子暧昧的味道。 “这样……是不是就关我的事了?”他声音有些哑。 黎青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抬起下巴,他重重吻住了她。 不同于皇陵之中意识不清的吻,不同于那日晚上撕扯的吻,而是清醒之下极致缠绵的吻。 是月夜之下骤然攀升的温度,是衣衫磋磨之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唇舌相撞之际毫不相让的决意。 一时之间,不知是他先弄散了她的鬓发,或是她先抓皱了他的衣襟,意乱情迷。 就在此时,外头许是露水滴下的声音,“啪嗒”一声,明明声音微弱至极,甚至可以说是轻若无声,可偏偏声音入耳,两人都听见了。 动作骤然一停,可唇舌却还纠缠在一起,竟是不知分不分开。 黎青鸾脑海之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这算是什么?自己给自己当情敌? 谢霁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则是,他竟是这般见异思迁之人吗? 一念生,两人回归冷静,各自转身。 不过顷刻之间,暧昧的气氛消散不见,气氛又回归到了月夜的冷寂。 两人这般背对着沉默了许久。 “今日,就当是个意外吧。”黎青鸾率先低声道。 谢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因为他没有资格对她说些什么话,他心底明明有了那个人。 因此他最终只低低说了一句:“好。” 黎青鸾闭了闭眼,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可心里却隐隐约约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谢霁推门出去,门吱吱作响了一声,随即陷入沉寂。 黎青鸾也重重躺在了床上,唇边似是还停留着那人的温度,她不禁伸手摸上了唇。 与此同时,谢霁半躺屋顶之上,也慢慢抚上了自己的唇。 屋里屋外,一夜未眠。 第91章 比试开始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就有人开始拿着书高声朗诵,为今日的初试做准备。 高声朗诵的声音吵得睡得正熟的人十分不满,披衣就出屋,狠狠踹在了高声朗诵的人身上。 朗诵之人被踹得瘫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而踹人的那人则是打着哈欠慢吞吞回到屋里:“再吵,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瘫倒在地的人不敢多言,泪流满面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再度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眼睛,他哆哆嗦嗦:“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 黎青鸾摆摆手,也不多言,只抬步离去。 这人这才回过神,方才那人脸上是糊了泥巴吗?眼底怎么那般青黑? 就在这时,有人一掠而下,如同仙人降临,这人再度抬眼,又对上了一双眼底青黑的眼睛。 只不过这人还挺冷漠,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就扬长而去。 这人一拳砸中自己的掌心,恍然大悟,两人这是一夜未睡啊!定然是背书了!他可不能输!于是他又拔高声音背诵起来,直至整个寝院的书生都拔床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背书人。 这下好了,整个寝院都醒了。 这也象征着,比试开始了。 天色大亮,滚滚云雾也随着红日的升起而微微散开,仿若是为这场即将进行的比试拉开了帷幕。 校场之上,众人已站定。 黎青鸾和谢霁一前一后地站着,黎青鸾站在前头,脖子僵硬着,竟是不敢回头。 “这位小兄弟,还未请教你,你叫什么名字?”有人凑了过来。 黎青鸾侧目一瞧,不是卫流庭又是谁,她想了想,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沈露安。” “这名字怎么那么像姑娘家的?”卫流庭听到她的名字,虽是疑惑,但还是异常淡定。 观他神情,黎青鸾知晓了,怕是因为他在卫家众星捧月,不知道她这个名字算是正常。 “呃……”黎青鸾立马胡诌,“俺家那边的习俗是男孩起女孩名,好养活。” “这样啊。”卫流庭上下打量了一下黎青鸾,“你是哪里人,说话的口音怎么一会儿奇怪一会儿不奇怪的……” 黎青鸾沉默了,怎么这么多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啊! 就在这时,有人站在众人跟前,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嗡嗡声,黎青鸾也趁机示意卫流庭看前方。 所幸卫流庭没有再追着她问,目光朝前。 黎青鸾抹了一把额头那不存在的汗,心想这真是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我是楚登达,你们第一场比试的出题人。”楚登达腰杆挺得笔直。 “楚家二子三女,除了一女尚幼之外,其他个个都有专擅之事。”卫流庭看着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楚登达,有些不明意味地说。 “那这位擅长什么?”黎青鸾问。 “射,六艺之射。”卫流庭淡淡道。 黎青鸾有些好奇地看向楚登达,她倒想要瞧一瞧这楚登达的本事到底怎样。 因着两人说话的缘故,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谢霁往前一步,挤在了两人之间,硬生生把卫流庭挤到了一边,卫流庭被挤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他颤抖着手指指向谢霁:“你怎么这般不义。” 谢霁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视若无睹。 还未等卫流庭反驳一二,楚登达已经开始讲解规则了:“今日是比试第一日,因而挑些简单的来比试。” 站在规定地点,冲着靶子射箭,可也不单单只是射箭,而是射靶子前的东西,放在靶子前的东西也是由小到大开始排列。但最终这箭头必须在刺穿东西的同时打中靶子。 有书生第一年参加比试,并不知道这比试内容,一听比射箭,立即不满:“我是个书生,心里怀着的是家国天下,这些射箭的粗俗之事怎么陪同我混为一谈!” 有人则怯怯接上话,“我自小没学过射箭,肯定会输的。” “是么?”难得的是,这个看起来胸无城府的楚登达竟是丝毫没有被别人提出质疑的慌乱,显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质疑。 接二连三的人站了出来,基本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诸位,请吧。”楚登达整一整衣襟,一副礼貌待人的模样,但他指尖所指位置却是擎苍书院的出口。 “什么意思?”有人小声问道。 “既然不会,或者是不屑比试这第一关,那诸位也就可以下山了。”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讽刺道:“我们擎苍书院可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你们欺人太甚!”有书生面色发白,嘴唇都气得颤抖了。 “欺人太甚?”楚登达挑眉,“你们不想过这第一关,我请你们下山,怎么轮得到你们贼喊捉贼了?” 书生们开始犹豫了,毕竟有些书生家境贫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站在这儿,要说让他们下山,他们怎么能不惶恐无措? 可惶恐无措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妥协,到最后竟无一人下山。 楚登达看起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扬声道:“既如此,比试开始!” 第92章 我赢了 “我先来!”一人朗声道。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这位勇士。 这人倒不是书生打扮,而是一身粗布衣,肩膀上隆起的肌肉微微撑开了衣袖。 “这人……是来参兵还是进擎苍书院啊?”有人嘀咕道。 可那人却是一拍胸脯,道:“我叫林壮。” 负责记名的人赶紧记上名字,让他进去。 一排靶子排开,靶子前放着同等高度的物品,从大到小排列,大到一卷长长绢帛,小到一枚连指甲盖都比不上的珍珠。 众人看到那枚珍珠,皆是瞪得眼眶都要裂开了!这这这……这谁能射中! 林壮自信一笑,一把拿过弓箭,利箭毫无疑问地射穿了绢帛,锋利的箭尖将绢帛钉上了靶子。 他一身腱子肉可不是摆设,走过这长长排开的靶子,箭箭都直射中心,直至他走到最后一个靶子前。 那枚小小的珍珠挂在那儿,无需狂风,仅需几乎无法察觉的一阵微风便可吹得它东摇西晃。 可林壮却是没有丝毫犹豫,拉开弓就射。 在空中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珍珠立刻被箭射穿,直直钉在了靶子上,而那穿过的珍珠从中间被劈成两半,啪嗒一声掉落下来。 众人在那一刻悉数静止,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惊呆了。 林壮憨憨一笑:“可惜这小珠子了。” 他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寂静,喝彩声纷沓而至,众人皆为这一幕感到精彩! 楚登达仍旧是那副嘲讽的脸色:“勉强甲等吧。” 这一声可算是让众人憋屈下去,这还勉强?可他们人却是没有敢吭声,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楚家人!和他撞上可是只有苦果! “既然是勉强,不知这位能否给我们展示一下什么才算真真正正的甲等呢?”有人声调冷静。 众人立刻泪流满面,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处,都想瞧一瞧是什么人敢于说出他们内心的实话! 黎青鸾微笑地对上楚登达不善的目光,既然要瞧他的本事,就得逼他出手,眼前可是个好机会。 “某些人别只是嘴上逞威风,背地里可不学无术。”她故意道。 果不其然,楚登达被激怒了:“拿弓来!” 有人立刻恭恭敬敬把弓递上。 楚登达一把拿过弓,命人再度挂上珍珠,他熟练地拉开弓箭,拉弓的姿势娴熟无比,一瞧便是没少练。 一眨眼的功夫,那箭便飞驰而去,狠狠将那枚珍珠钉在了靶子上,随即珍珠才慢慢断成两半。 “这不和那位林兄一样吗?”黎青鸾挑眉,“这么说来你也是勉强甲等喽?” “你倒是嚣张。”楚登达怒气冲冲,可看着她细细的手腕,怒意顿收,他嘲笑道:“就你这小身板,怕是连这把弓都拿不起来吧!” 黎青鸾可不受他的激将法:“这才一位上阵的人,我怎么也得最后压台出场吧?” 闻言,楚登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竟敢大放厥词!你难不成是同那连山都上不来的承祥公主是一个路子的?都这般狂妄!可最后却是连踪迹都没了!谁知是不是掉下了悬崖!” 这时,有人扯扯黎青鸾的衣角,好心提醒:“最好还是不要同楚家作对,那承祥公主便是一个例子,这都开始比试了,但她如今都还下落不明呢。” “是么?”黎青鸾笑意不减分毫,“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挑战,即便为此赌上性命,不知这位楚公子可敢?” 什么?不过区区一个比试就要赌上性命?这人疯了吧?这可是拿命在与楚家人赌!那可是楚家人! 楚登达哈哈一笑,他只觉眼前这个小子长得干巴瘦,怕是连弓都拎不起来!因此他十分爽快:“诸位给我做个见证,我与这小兄弟赌个命!希望这个小兄弟最后可不要后悔啊!”说着他瞥向黎青鸾。 “希望最后后悔的不是你。”黎青鸾一字一句道。 楚登达再次笑出声,看着了黎青鸾仿若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紧接着众人都开始一个一个上场,有人提不起弓,只得作罢;有人甚至把箭射了个反方向;还有人连场都没上,哆哆嗦嗦地就倒在了台下。 看到台上或倒或站的人,黎青鸾蹙眉,怎么没见谢霁和沈沧澜呢?身边只剩下一个卫流庭啧啧两声,是不是吐出一句话来表明他对于射箭的看法。 一百多人到最后只剩五十人,可没有被选上的人也没有离开,皆是等着看两人的射箭之争。 直到整场下来,还剩下卫流庭和黎青鸾两个人。 众人的目光先是齐刷刷看向卫流庭,等着他射箭。 可卫流庭好似不觉,他直接看向黎青鸾:“你们不是比吗?开始吧!” 众人皆是咬牙切齿,这不都等你了! 卫流庭意识到众人的目光:“都在等我吗?” 众人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瞪着这个厚颜无耻的人! 卫流庭看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对楚登达道:“我还用比试吗?” 楚登达看着他那副不自觉的模样,登时就攥紧了拳头,可面上还得一派和谐:“不需要,毕竟卫公子是我们请来的。” 三大世家之一的卫家,如雷贯耳。大部分人基本没有异议,可还是有少部分人在鸣不平。 “凭什么?就凭他身份比我们尊贵吗?” “对啊,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他能不通过比试就进?” 这些声音细细碎碎的,落入人耳中,让人只觉这只是依靠家世的纨绔公子。 楚登达巴不得卫流庭被人瞧不起,他装作没听见,任由这些人开口嘲讽。 毕竟作为楚家子,难免会拿来同卫家子相比较,可偏生卫家这个公子还真就不是常人。传闻他十岁可文能赋,十二岁可与大儒论道,若不是科考限制年龄,他估计都可以去拿个状元回来!所以自小便公认平庸的楚登达便在卫流庭的光芒下暗淡,如今擎苍书院还要请卫流庭来,那楚登达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卫流庭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当即挑眉,挑起弓箭就射向靶子。 弓箭势如破竹,最终竟狠狠戳破了靶子,整个箭身悬在半空。 这一手让众人全部惊呆,无一人再有异议。 黎青鸾亦是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好箭!” 卫流庭冲她眨眨眼:“我还是更期待你的比试。” 随着他一句话,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黎青鸾和楚登达身上。 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黎青鸾和楚登达皆是站在靶子前,有人递上了弓箭。 弓箭一入手,黎青鸾就感到了不对劲,这是普通弓的重量吗?转头去瞧楚登达,她看到他的手背上也起了青筋,显然递给他的弓也不轻。 楚登达扬扬手中的弓:“这可是一把好弓,是我们楚家老祖宗亲口称赞的好弓,今日我们就用这把弓来一决高下。” 他举起的弓身在日光流转下呈淡淡红色纹路,看起来有一种沉淀的厚重。 但看他拿弓的姿态,应该是平日里没有拿这把弓训练,所以才那般契合。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有人评价。 “卫流庭!你说什么!”楚登达瞪向他。 “我说那朵鲜花被淋了牛粪。”他抬抬下巴指向楚登达身后。那还真有被施肥了的花! 黎青鸾嫌他们废话,利落道:“你先我先?” “我先。”楚登达轻蔑看她一眼,说不准下一刻她看到他射完箭就吓破了胆,连箭都端不稳了! 黎青鸾好整以暇看他。 这把弓究竟是太过沉重,楚登达拉弓时就看出来他的费力了,可他的手还算是稳的,拉开弓,力气和角度皆是适当之后,他骤然松开手。 弓箭飞驰而去,正中靶心,可紧接着整个靶子竟是向后倒了! 楚登达不仅射穿了靶心,还射到了整个靶子!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楚登达自信地瞥一眼黎青鸾,他虽是资质平庸,但练箭这一方便还没有谁能真正比过他,不过仅仅是与他齐平罢了。这下,她一定会命丧黄泉! 黎青鸾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她淡定转过头问:“有珍珠吗?给我挂上。” 什么!她要挂上珍珠!她疯了?众人面面相觑。 楚登达也是一愣,只有卫流庭嘴角扯出笑容,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一幕。 “没听见吗?”黎青鸾掂量掂量手中的弓,看那呆愣的小厮。 小厮下意识看向楚登达,楚登达示意他去挂珍珠,则是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想要逞威风,现在逞了,待会儿可就要丧命了。 珍珠被挂上,再度在风中飘摇着,晃动着。可偏生风忽起,吹得珍珠竟是上蹿下跳,别说射中了!怕是连看中也难! 黎青鸾听着耳边风的呼呼声,霍然拉弓,就是现在! 箭逆着风向,破风射出!就在那时,那枚于风中摇晃的珍珠刚好落下,与靶子持平,箭就在那一刻瞬间穿过珍珠,带着珍珠直直冲向靶子。 穿过珍珠的箭亦是穿透靶心,停滞一瞬。 众人的舌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时间、力度分毫不差!高手啊高手。 可还没等众人开始喝彩,“嘭”的一声!有什么碎裂开来了! 随着这一声响声,黎青鸾这才放下弓,好久没拿弓了,手感都有些生疏了。 众人已经探头去瞧,只见整个靶子碎裂开来,在一瞬间倏地崩开。 这人竟是把靶子给射烂了! “你们瞧!”有人眼睛一亮,指向那堆碎片中间。 红色靶心竟是完好无损!而那红色靶心之上竟是熠熠生辉的珍珠!珍珠还挂在那箭上,按理说珍珠应是会碎成两半才对! “哎呀,谁赢了?”卫流庭微微一笑,随意出口问。 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务必统一,众人抬手齐齐指向黎青鸾,异口同声、斩钉截铁道:“她!” 黎青鸾坦然接受,她微笑看向楚登达:“不好意思,是我赢了呢。” “你………”楚登达竟是憋不出一句话来,脸色苍白。 “所以,我可以取你的命了吗?”她不紧不慢地放下弓箭,缓声问道。 对上她的微笑,楚登达竟是一个哆嗦,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愿赌服输,你我赌的是命吧?”黎青鸾残忍提醒道,“作为鼎鼎大名的楚家人,应当不会食言吧?” “我……我可是楚家人!你休想动我!” “楚家人就可以言而无信了吗?”黎青鸾状似疑惑。 “楚家人自然一诺千金,你想要什么?”铿锵有力的话语顿时打破了这僵局,正是楚文心! “赌的是命便是命!”黎青鸾没有丝毫惬意,迎上那人目光,目光冰冷,像是要破开一切。 “是我失礼了。”楚文心先是一愣,很快自如接上,“那不知阁下名讳为何?” 黎青鸾嘴角一扯:“沈露安,若是你没听过,那就应该说是承祥公主了吧?” 一听这话,众人霍然抬头,齐刷刷看向黎青鸾。 与此同时,擎苍书院的一片竹林之中,有人相对而立。 “你不是沈沧澜。”谢霁不知何时卸下了伪装,着绣金黑袍半靠竹子上,语气笃定。 “你有什么证据吗?”沈沧澜微笑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还需要证据吗?”向来毫无起伏的声音如今掺杂了愤怒,离桃缓缓从谢霁身后走出,“你为了乔装成沈沧澜,杀了我师兄。” 沈沧澜头微微一歪,一副疑惑的样子:“你师兄是谁?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师兄。” “你为了易容找上我师兄,而后竟是过河拆桥地杀了他!我定要扒掉你的皮!为我师兄报仇!”每一个字在离桃口中十分清晰。 一向冷静的离桃竟是也会被怒气冲昏头脑,她拎起长剑毫不犹豫地砍向沈沧澜! 沈沧澜身形却是飞快,转眼就不在眼前了,抬头一瞧,他竟是悬空在竹叶之上。 “我没空跟你们玩,我要去看我姐姐了。”沈沧澜脚尖一点,消失不见了。 离桃咬紧牙关看着沈沧澜离开的背影,好一个沈沧澜!她定然会为她师兄报仇! 天空朗朗,云气昭昭,一切都是那般光明,仿佛这样让一切黑暗无所遁形。 可发生的已经发生,该来的也终归是要来的。 第93章 传闻中的承祥公主 承祥公主?! 黎青鸾轻描淡写的话却掀起狂澜,随着她撕开脸上的面具,众人已经石化了。 “她她她……她说什么?”有人脖子僵直转过头问身边的人。 “她说她就是承祥公主。”他身边人看似镇定回答,但腿已经开始抖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站在人群之前的那个并不强壮的身影。 这就是传闻中的承祥公主! 承祥公主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但今日来已经成为巨大的浪潮拍打着这个作为海岸的盛京。 传闻之中承祥公主原为侯府痴傻女,可却在失踪归来后恢复了清醒,而后这原本风平浪静的武安侯府便开始了天翻地覆。 这沈露安先是解除与钰王婚约,继而因此被封为承祥公主;而后借助皇上访侯府之时翻出继室杀母案,并为母复仇,致使继室流放,听说这侯府的沈沧澜世子也因此变得痴傻,使得本来昌盛的武安侯府走向衰败。 可这也就罢了,毕竟还是在一个府邸之内,可偏生这承祥公主又凭着皇上许的承诺大言不惭地说要进入擎苍书院,这不上赶着让人嘲讽吗?毕竟擎苍书院可是连神童都进不去!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 因着这,有人说这承祥公主傻了,本来这侯府也败落了,她明明可以躺在公主府里招个驸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非要蹚这趟浑水!要是败了,这可是要在整个盛京臭名昭着啊。 也有人说这承祥公主回府便轻而易举使得武安侯府败落,说不定真有手腕,可以进入擎苍书院,不过持这种观点的人较少。 甚至有人开了赌局,一面押承祥公主败,一面押承祥公主胜,可以顺利进入擎苍书院。 一听这赌局,盛京众人一溜烟全跑赌局之中把宝全押在了“承祥公主落败”上,等着赚个盆满钵满,可也不知哪里来的神秘人竟是押了无数金银在“承祥公主胜”上,金银的数量令人震惊到赌局都不敢公开。 盛京众人好奇,但仍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赚钱。 所以在擎苍书院众人看到承祥公主出现在眼前时才这么惊讶。 “我我我……我是不是押错了?”有人小声嘀咕。 听见这声嘀咕,众人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不就是倾家荡产么?他们愿意…… “为什么都哭哭啼啼的?”黎青鸾扫一眼,疑惑道。 “承祥公主……你叫沈露安啊!”卫流庭在一众消沉的人群里显得格外闪亮,“我闭关数月,只在上山之际听说了承祥公主的传闻,还没来得及知道是何方人呢!原来就是你啊!久仰久仰!” 黎青鸾一点儿也不谦虚:“还好还好。” 闻言,卫流庭一愣,拍着腿笑出声,随即道:“你不是问他们为什么哭哭啼啼吗?”他用下巴指指人群。 “为什么?” “他们有一个赌局,赌你能不能上山。”卫流庭毫无保留将自己听来的信息说了出来。 “还有赌局?”黎青鸾骤然拔高声音,“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些低落,这可是个赚银子充国库的好时候啊!就被她这么白白错过了! 眼瞧着楚文心和楚登达被遗忘在一边,楚文心率先开口:“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就是不知这上山艰难,没有折损公主贵体吧?” 一听这话,黎青鸾才转过头开始观察这个书生打扮的女子,这可不是个简单人啊。 “上清山云雾缭绕,倒是个好地方,怎么会损伤我呢?”黎青鸾微笑回应。 “那就好。”楚文心一副放心的模样,紧接着做出请的手势:“公主殿下箭术过人,楚家甘拜下风。可否请让楚家请公主殿下一杯茶?” 楚登达脸色铁青地在楚文心耳边道:“楚文心,内讧归内讧!现在我们得一致对外!管她是不是公主,这女人可是要我性命,你还请她喝茶?” “蠢货!一边去!”楚文心听见他的话,恨不得敲开他的脑子,瞧一瞧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水,人家上赶着要你的命,还是你把刀递过去的!本就是理亏,还想硬碰硬?不是蠢货又是什么?楚家人个个聪明绝顶,怎么出了这么个蠢材? 为今之计是要安抚好这承祥公主,才是为大局着想。 楚登达看到楚文心略带冷意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退后一步,本来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不不不!”黎青鸾一口回绝,“我不需要茶,我缺一条命。” 她一字一句,字句清晰。这也使得众人身体一滞,才发觉这承祥公主说的并不是玩笑话,而是真想要楚登达的命!一个柔弱女子,哪里来的魄力敢跟楚家要楚家人的命? “怎么?舍不得这个蠢货的命?”黎青鸾一眼也不看楚登达,只直直看着楚文心。 楚文心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眼神,心里开始骂楚登达,天天惹麻烦!可她嘴上却是镇定回道:“我舍得,楚家不舍得。” “你!”楚登达一听这话,心里又开始窝火起来,可触及黎青鸾冷厉的目光,他顿时噤声。 “那可怎么办?”黎青鸾摊手。 楚文心伸出两根手指:“你有两个选择。一,不要这个蠢货的命,以其它东西换;二,要这个蠢货的命,只不过可能你还没要了他的命,说不定你就死了。”这般说着,她抬眸看向黎青鸾:“你怎么选?我认为,如你一般之人,换这个蠢货的命,可是不值当啊。” “英雄所见略同。”黎青鸾颇为赞同,她本来也没打算要楚登达的命,于她并无用还惹得一身骚,倒是楚家能给出什么东西,她很期待,“不知这金贵的楚家子的命你们准备拿什么来换?” “进入擎苍书院的名额如何?”楚文心道。 众人则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擎苍书院啊!他们千辛万苦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进入擎苍书院吗?快答应!快答应! 黎青鸾却没有如众人所料一口答应,反而挑眉:“你觉得我凭自己进入不了擎苍书院吗?” 楚文心却道:“或许凭你的实力可以进入擎苍书院,但人生变化无穷,你又怎么能确定你可以一帆风顺地通过下面的考试呢?” “你说得对。”黎青鸾与她平视,丝毫不退缩:“人生变化无穷,说不定我不仅能通过比试,还能拔得头筹呢?” “你未免也太过自负。”楚文心已经有了微微怒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这叫有自知之明。”黎青鸾轻轻飘飘一句话,拨走楚文心的怒意。 呃……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 楚文心冷冷哼一声,说话也不客气了:“那我便在明天的比试之中等着你,至于答应你的条件,可以随时兑现。” “那就明天见,楚姑娘。”黎青鸾笑得开怀。 “明天见。”见到她的笑,楚文心一愣,随即转身对楚登达道:“还不快走?” 楚登达怨恨的眼神扫过黎青鸾,跟在楚文心身后离去。 第94章 谢霁与楚家 恰逢阳光炽热,雾气稀薄到几乎看不见了,在这大好阳光之中,黎青鸾伸个懒腰,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的众人触到她的眼神立刻逃避,过了第一场比试的回院子,没过的立刻就回去收拾行李准备下山了,一时之间校场之上竟然只剩下黎青鸾和卫流庭。 “跑得还挺快。”黎青鸾看到这一幕,被逗笑了。 看着她仍旧轻松模样,卫流庭忍不住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黎青鸾毫不犹豫。 “你虽是有楚家一个条件,可在接下来的比试之中,他们可能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你的命!”卫流庭提醒道。 “我命硬,一个楚家还动不了我。” 她说这话时淡定如斯,一时之间竟然镇住了卫流庭。 回过神来,卫流庭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听说过南齐女皇吗?” “什么?”黎青鸾心里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你和传说中的她有点像。”卫流庭道。 “应该说她像我吧。”黎青鸾对答如流。 卫流庭又是一愣,随即狠狠拍她肩膀:“好样的!” 黎青鸾面无表情:“你打疼我了。” “不好意思。”卫流庭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一把勾过了黎青鸾的脖子:“走,公主殿下,去吃饭。” ——— “跪下!”有人厉声喝道。 楚登达跪在楚江跟前。 “赌命?是吗?”楚江脸色阴阴沉沉。 楚登达咬牙不肯说话。 “我楚家名扬天下,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废物!”楚江怒骂。 “那个贱人激我!父亲!”楚登达忍不住辩解。 “在家里比不得其他人,在外头还要能被一个女子拿捏,你可真是废物。”楚江似是被气得头脑昏涨,废物两个字翻来覆去地说。 楚登达牙都要咬碎了,也不敢再吭一声。 “给我去祠堂跪七日!”楚江厉声道,“向楚家的老祖宗赔罪。给楚家抹上污名,你可真有胆!” “是。”楚登达只得忍着情绪,转身去祠堂了,可他却紧紧攥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对什么不满。 “父亲,承祥公主虽是不要楚登达的命,但却要是需要我们付出其他代价。”楚文心看到楚登达离开,这才开口道。 “什么代价?”楚江看起来并不惊讶。 “尚且不知。” “这承祥公主是个祸患。”楚江淡淡道,“祸患就得及早除掉。” “女儿明白。”楚文心应下,心里却犯嘀咕,这个祸患真的能除掉吗? 可楚江却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所有阻拦楚家者,必死。这个承祥公主怕是等不到他们付出代价的那一天了。 ——— “话说你是如何上山的?山上这么多雾气。”卫流庭又开始撕扯鸡腿了。 “有人助我。”黎青鸾毫不迟疑回答。 “高人呐。”他只是感叹,但又没追问,点得恰到好处。 黎青鸾突然想起谢霁,他去哪儿了?话说自比试时就一直没见过他。她突然想起什么事,压低声音冲着卫流庭道:“向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卫流庭俊朗的眉眼弯起来,凑近黎青鸾。 “楚家这么声势浩大,那他们仅仅在这一方书院施展拳脚吗?”黎青鸾问得颇为隐晦,实际在问楚家在扶持哪位皇子。 卫流庭多聪明的人,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重点,他道:“这倒还真没有。”他摆摆手示意黎青鸾过来,他轻声说:“楚家嫡长子楚平野在朝堂之上任吏部尚书,楚家次子楚登达也就是那个蠢货任职吏部侍郎。” 楚家两子竟都在吏部任职?黎青鸾一惊。 “你猜猜楚家的背后是谁?”卫流庭见她神色松动,神秘问。 “皇上。”还能是谁,这么手眼通天,竟让官员的调动掌握在楚家手里,除了天仪帝,别无他想。 “聪明!”卫流庭夸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那霁王呢?”黎青鸾问,“听说毓贵妃可是如今楚家主的妹妹,楚家主一点也不帮衬霁王吗?” “这你就问对人了。”卫流庭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放嘴里,吞下去才道:“霁王天煞孤星,刚出生克死了毓贵妃。可毓贵妃去世的时候,正是皇上最爱她的时候,这骤然一去世可不就刻在心上了,因而连带着对着楚家也多了几分宽容。可霁王克死毓贵妃,皇上自然对霁王没有好脸色。楚家再上赶着帮霁王,还想不想在朝堂立足?所以,别说帮了,楚家对霁王估计都避之不及。” “对谁避之不及?”低低的声音传来。 黎青鸾和卫流庭齐齐一愣,只见谢霁桃花眼似笑非笑,正盯着他们看。 “霁王殿下?”卫流庭有些惊讶,可惊讶归惊讶,肉照吃不误。黎青鸾都怀疑卫家是不是短了他的吃喝。 他这一声喊倒是引得所有人目光向他们,目光停留在谢霁身上,眼神皆是一滞。 这霁王殿下当真是好风采! 第95章 三人一台戏 面对那些停滞的目光,谢霁恍若未见,自顾自坐下斟了一杯酒,看向卫流庭:“卫公子,背后说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卫流庭笑开:“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习惯。” “是么?”他淡淡问。 卫流庭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喉咙一疼,他再张嘴,竟是出不了声了,只能干瞪眼。 谢霁淡然地喝了一口酒:“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帮你管管。” 卫流庭指着自己的喉咙怒目而视。 毕竟是自己先打听的,黎青鸾连忙打圆场,笑着对卫流庭道:“没事,霁王殿下吓你呢。” 卫流庭疑惑看向谢霁,谢霁状似不经意道:“听说要是哑上三天就永远成哑巴了。” 他坑别人行,坑黎青鸾可坑不着:“明明是三天后就自己解开了吧。” 谢霁处变不惊:“卫公子可以试试。” 卫流庭虽说自认威武不能屈,可这可是关系到他会不会变成哑巴!他冲着谢霁胡乱比划!大致意思就是让我能说话,我做什么都行! 可还没等谢霁回答,一个人冲着黎青鸾扑来,黎青鸾避之不及,被扑了个正着。 那人缠在她身上,语气温和:“姐姐。” 不是沈沧澜又是谁?他一边紧紧环过黎青鸾,一边背着黎青鸾挑衅一样去瞧谢霁。 谢霁权当没看见,仿若他从未与沈沧澜私下打过照面。 黎青鸾一个手刀下去,狠狠砍在了沈沧澜的手腕上,沈沧澜吃痛,赶紧收回手,还不忘无辜地看着黎青鸾:“姐姐,疼。” 看着这一幕的卫流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不是他不会说话,怕是他早已张嘴说东说西了。不是说这承祥公主把武安侯府算计成那副模样,这沈沧澜应该是站在武安侯府那一方的吧?怎么同承祥公主这般亲昵? 沈沧澜紧挨着黎青鸾坐着,还不忘给她斟酒,顺便把桌子上的菜给她端近。 谢霁的眼神扫过那两个菜色还有一盘点心,两个菜分别是烧鹿筋、桂花鱼翅,一盘点心好巧不巧是红豆糯米糕。 黎青鸾看到这些,微讶,这沈沧澜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难不成这沈露安同她喜欢吃的菜色一样?不对!这沈沧澜与沈露安又不熟,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这是巧合吗? 这般想着,她有意无意地地瞥向沈沧澜。 沈沧澜似是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他眉眼弯弯道:“姐姐,盛京开的赌局我可是赌你赢哦。”他话语一顿,语气变得迷离,“姐姐一定不会让我输的吧?” 黎青鸾瞥他一眼,不接他的话:“离我远点。”说着她直接挪远了位置。 沈沧澜一脸伤心:“明明说好的在擎苍书院汇合,姐姐又对我这么冷淡,真让我伤心。” 卫流庭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扯开笑容,事情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黎青鸾干脆闭口不言。 本来谢霁的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而沈沧澜的出现便显得不算什么了,因而就在此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听说那霁王同南齐女皇和离之后,南齐女皇可就去世了!你们都离他远些,保不准就被他克死了!” “我也听说了!” “对啊,他出生时可是克死了毓贵妃,如今楚家与他疏离,可不就因为他是个‘天煞孤星’么!” “就是!一个男人长得那么比女人还好看,说不定就是妖怪转世呢!” 啪! 重重一声酒杯与桌子的碰撞声打断了这段对话,众人僵直着脖子去看是哪里的声音,转头便对上了那传闻中的承祥公主的不善的眼神。 “喂!” “什么?”众人哆哆嗦嗦应答。 “你们在讨论些什么?”黎青鸾被酒激得怒气横生,她再排斥谢霁,也看不得让他顶污名! 谢霁支着头,瞥见她眉目间的怒气,微一挑眉,拂了拂袖子。 沈沧澜看到这一幕,眼眸沉了下去。 黎青鸾说干就干,她三两步走到那几人桌前:“你们说的是吗?” “呃……”有人连忙摆手。 有人撇过头,逃避她的目光。 可有人却小声嘀咕:“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事实?”黎青鸾冷笑一声,“真是愚蠢至极!” “我愚蠢?”那人轰然站起身,“那你说,为什么在他出生之际,毓贵妃就去世了?” “亡于产厄之灾的人不止有她吧,请问先皇后是如何去世的?”黎青鸾直视他。 她这么一问,倒是把众人都问住了。因为明明钰王的生母先皇后和霁王的生母毓贵妃都是死于产厄之灾,可却不知为何“扬名”京城的人却只有谢霁一个,而与之相反的是钰王反而风生水起,大家似乎都忘了他的生母亦是死于产厄之灾。 “天煞孤星不过是强加于身的污名,污名化为流言,就成了嘴中的事实是吗?”黎青鸾反问,“就如同我说,你是个盗贼一样,你真的是盗贼吗?” 那人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但我只需要造谣你是盗贼,再有一大批追随者在我身后,那么你就是盗贼。”黎青鸾毫不留情道。 那人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卫流庭看着这一幕,瞅瞅身边的谢霁,脱口而出:“她维护你,你还挺享受!你身为一个男人不应该挺身而出去保护她吗?”他嗓子一松,他居然能说话了! “那你觉得她需要我保护吗?”谢霁笑吟吟。 “呃……”卫流庭竟看着已经解决完问题,徒步走来的黎青鸾,一向善辩的他竟是突然失语,这么强悍的人……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她保护我。”谢霁闲适道。 “自作多情。”沈沧澜插话,他冷冷看向谢霁,“她维护的不是你,是正义。” “既然如此,那便是正义好了,我无所谓。”谢霁无所谓道。 沈沧澜垂眸掩下了情绪,随即起身,悄无声息离开了。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对话很不对劲啊?”卫流庭本来呆滞,呆滞到都没有注意沈沧澜离开了,他反应过来就问谢霁。 “有吗?”谢霁收回落在黎青鸾身上的目光,随手把黎青鸾的酒杯斟满了酒。 黎青鸾自然看见了这一幕,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这狼崽子还会做个人啊?” “狼崽子?”谢霁眯起眼睛。 黎青鸾立刻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企图瞒天过海。 谢霁却已经扯过她的后领:“解释一下吧,沈小姐。” 黎青鸾哈哈两声,强装镇定,她怎么说漏嘴了!在心里骂骂就得了! 卫流庭琢磨着琢磨着终于琢磨出来为什么不对劲了,这两人一个王爷一个公主,名义上是兄妹,可这这这……方才的对话怎么那么像打情骂俏! 可卫流庭毕竟是卫流庭,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倒要瞧一瞧这个霁王和承祥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沈沧澜也有点不对劲,这三人当真是一台有趣的戏啊。 第96章 扑朔迷离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夜色漫漫,有人好眠,有人冒险。 黎青鸾一边拿着擎苍书院的布局图,一边贴着墙面行走。 春花一直不见踪影,她得趁这个夜色去下山看看有什么线索。因而她特地找弟子要了布局图,所幸擎苍书院向来会给新人提供布局图,因而到手倒也简单。 黎青鸾拿着布局图正要下山之际,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衣袍,袍角的金色丝线在夜色之中骤然一亮。 谢霁?黎青鸾眯起眼睛,他不在屋檐上好端端坐着,去干什么? 不过当下还是寻春花更重要些,所以黎青鸾正想与谢霁背道而驰时,却听到了更为杂乱的脚步声。 她微微蹙眉,往后一躲,探头便看到了楚江,他走的方向和谢霁正是一样,难不成谢霁表面上同楚家没联系,暗地里还是控制着楚家? 思及此,黎青鸾还是跟了上去。 缺月高悬,寂静的气氛之中有人轻声交谈。 “霁王殿下,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这是楚江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 楚江也不觉有什么,他继续道:“那个位置如此诱人,我不信你没有动心。” “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见你吗?”谢霁的声音在清冷月色之中明晰。 “你想通了?”楚江微笑。 “不,我是看在死人的面子上。”谢霁的声音突然有些缥缈。 死人?黎青鸾蹙眉,那不就是毓贵妃? 楚江显然也被他的话一惊,但还是佯装镇定:“你可真是大逆不道啊。” “好了,你真是无聊透顶。”谢霁懒懒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楚江脸色开始阴沉,他对着谢霁的背影道:“你不与我合作,可是会后悔的。” “不,后悔的是你。”谢霁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楚江只能眼睁睁瞧着谢霁的身影消失不见。 黎青鸾躲在暗处,听着两人的对话。简而言之,就是楚江想要拉拢谢霁,被谢霁拒绝了, 可楚江为什么会想要拉拢谢霁?谢霁又为什么拒绝这个可以扩充势力的机会?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她的肩膀。 黎青鸾思绪一刹那散去,身体紧绷。 谁! 她霍然转头,对上了熟悉的一双眼睛!竟是春花! 春花笑容依旧甜美,她冲着黎青鸾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两人一起来到僻静的地方。 “你去哪儿了?”黎青鸾掂掂手中擎苍书院的布局图,“我正要去找你。” 春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怎么了?”黎青鸾问,紧接着她就听春花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大雾之中黎青鸾与春花散开,而春花没有寻到黎青鸾,却是看到了端王,她没有贸然上前,因为她发现端王好像在刻意甩掉她们。端王并没有在大雾之中选择继续上山,反而是下山了。 “您猜,端王下山后与谁见面了?”春花神神秘秘道,“竟然是钰王。” 春花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心里又挂念着黎青鸾的安危,便马不停蹄赶上山,混进了擎苍书院。 端王故意引导她走那条路之后,紧接着那个南齐杀手就出现了,这会是巧合吗?黎青鸾沉思,可偏生他又与钰王相见了,这件事与钰王有什么关系吗?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莫不成,端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春花猜测。 黎青鸾却是摇摇头:“这个事有太多可能性了,我们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我们倒是需要查一查端王和钰王之间究竟有什么猫腻。” “我这就安排下去。”春花立刻道。 黎青鸾抬手制止,她微笑:“不必浪费我们的人力,有人会帮我们查。” “谁?” “冤大头。” “你当我是冤大头吗?”谢霁坐在椅子上,他回来后竟是没有上屋顶,真是稀奇。 黎青鸾挑眉:“我哪敢?只不过我们是合作关系,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况且这桩事也不仅仅是为我调查,这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谢霁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才有了波动。 “对啊。”黎青鸾娓娓道来,“你想,若是端王和钰王联手,你还有的胜算还有几成?你如今夺嫡需要的不就是四分五裂吗?引得他们鹬蚌相争,你才能渔翁得利啊;可若是相反,他们拧成一股绳,你可就是他们的猎物了。” 谢霁轻嗤一声:“你倒是有三寸不烂之舌。” “过奖过奖。”黎青鸾知晓他这是答应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利益相同,没有比这更牢固的关系了。” 谢霁闻言,眼帘一垂。 黎青鸾说完话,却是不管不顾地躺上床呼呼大睡。 谢霁站起身,走到她的床前,凝视着她的侧脸,明明看着她的脸,眼前却总是浮现另一张脸,这种滋味还真不大好受。 谢霁笑笑,挥袖给她盖上了薄被,自己却推开门离开了。 他自是不知道,他推门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却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今晚,好像有点温暖。 次日一早,光线还未穿透云层,马场已是人来人往,通过第一场比试的人相聚在这里。 第二场比试,要开始了。 第97章 马死了 校场之上,本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一眼望去就能数个大概。 黎青鸾已经袒露了身份,便也不再伪装,站在人群之中。 日光初升,人们跟前的影子慢慢浮现,随之而来的是楚文心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今日比试的内容是六艺之御。” “所谓‘御’即御车和御人,这是今日比试的唯一要求。”楚文心虽然身板不大,但声音却足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之中。 规则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无非就是规则太过宽泛和迷惑,让众人疑惑不解。 待众人问起时,楚文心只淡淡道:“若是连这个也理解不了,便也不配进擎苍书院。”这般说着,她的眼风还不忘扫过人群之中看不清面目的黎青鸾。 就在此时,缓缓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的目光看向校场入口处。 “大哥?你怎么来了?”楚文心率先惊讶出声。 “来招待我们的来客,带着来客观看比试。”楚凛长相普通,可举手投足间却是浓郁书卷气,而且自他凛冽的目光之中可以窥出这不是个好惹的人。 “来客?”楚文心疑惑问。 楚凛侧过身,率先露面的是卫流庭,他张扬地冲着在场之人挥手,面容带笑,身着竹青锦衣,妥妥一个纨绔世家子,他看到黎青鸾,还不忘冲她眨眨眼。 黎青鸾面无表情。 其次,紧跟卫流庭身后的竟是沈沧澜,他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黏在黎青鸾身上。 看到沈沧澜,黎青鸾眼底闪过什么,但是她还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 最后一个,懒懒散散走进来的是谢霁,他步伐不紧不慢,却又恰到好处地隔着和前者隔着适当的距离,他自是目空一切,谁都不屑看。 楚凛一一介绍三位的身份,并特地强调,这三位仅仅为旁听,故而不用参加比试。 明明同在一个场地之上,有人身在泥里挣扎,有人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因而众人听到三人的身份皆是惊叹,紧接着便是沉默,一个亲王一个世子一个世家子,身份皆是尊贵,如何不让人沉默? “诸位请上座。”楚凛道,还不忘回头对楚文心道:“该开始了。” 楚文心颔首,随即指了指身后的五辆马车:“这拉车的马性子较烈,诸位小心些,半刻钟功夫,只要能稳稳驾驭马车,便算过关。” “这不简单?我先来!”一个瘦子自告奋勇。 楚文心脸上浮现出极浅的笑意,看起来丝毫不惊讶,但那丝笑意之中怎么看怎么都有一种嘲讽的意味。 瘦子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马车,他在家里向来是驾驭马车的一把好手,自然有自信。 他上了马车,抓起缰绳毫不犹豫地就一甩,不得不说他握住的姿势的确是娴熟无比,不止娴熟无比,而且他驾驭马车看起来也十分顺利,马车平稳地走着,马儿看起来也没有丝毫要狂暴起来的气势。 瘦子嘴角已经浮现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高台之上坐着四人,楚凛面无表情,沈沧澜目光只停留在黎青鸾身上,卫流庭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拉车的马儿,谢霁……谢霁竟是闭着眼睛,好似在睡觉,也不知他来这儿干什么! “这么轻松吗?”看到瘦子驾车驾得那般轻松,众人蠢蠢欲动,接二连三的人上了马车。 可那第一场比试得到甲等的林壮看起来粗枝大叶,可竟是没有轻举妄动,甚至还走到了黎青鸾身边攀谈:“这马儿性子快要压不住了。” 因着黎青鸾承祥公主的身份,况且她又算是与天仪帝有了嫌隙,因而众人皆是不敢离她太近,怕会被连累,但林壮倒是没有避讳。 “你不怕被我连累?”黎青鸾径直问出口,因为对林壮这样直爽的人不适合像谢霁那样拐弯抹角。 林壮不傻,自然知晓黎青鸾说的是什么事,他满不在乎说:“不怕,你又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果真赤诚,黎青鸾轻笑一声。 就在此时,传来响彻整个校场的痛呼声! 黎青鸾转头看去,目光定住。 众人早已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震惊地盯着那一幕。 只见瘦子那辆马车的马儿不知何时竟是狂奔起来,没过一会儿就甩掉了马车,马儿与马车分离,可瘦子许是太害怕手里竟是还抓着缰绳。 因此他被马儿一带而起,跟在马尾巴后被拖着走,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挣脱缰绳,可是已经晚了!马儿的狂奔使得缰绳紧紧缠在了瘦子的手上,他挣脱不得,体力耗尽之际,马儿开始拖行! 瘦子跌倒在地上,被马儿拉得遍体鳞伤,下一刻马儿撅起的马蹄就要踢到他的眼睛时,有两只手一齐稳稳拉住了那缰绳,正是黎青鸾和林壮! 两人拽住缰绳,齐齐砍断了那缰绳,失控的马儿开始狂奔于整个校场。 林壮道:“这儿交给你!”随即他赶在那马儿即将把马蹄撂在一个人脸上时,狠狠拉住了缰绳,并将马儿一脚踹晕。 黎青鸾则开始检查瘦子伤口,都是皮外伤,不至于伤及性命。 其他还在驾车的人看到这一幕,手一哆嗦,皆是不敢再驾车了,把缰绳一拉,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林壮当即怒声道:“你们这是拿人的命当儿戏吗?”他本以为马儿性子烈归烈,楚文心等人定是会制止烈马的行为,可谁知他们竟是视而不见! 楚凛眉毛也不动一下,楚文心亦是淡定:“开头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这马儿性子极烈。”言下之意便是同她无关。 “你!”林壮本就不擅长与他人争辩,他气得满面通红,可也憋不出一句话。 “你是提醒过我们马儿性子烈,可是你可没有提醒我们会有丢命的危险!方才若是我们不出手,你们是不是就任由这烈马拖死人!”黎青鸾眼底亦是有薄怒,“身为世家子,就准备如此草菅人命吗?” 显然过去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楚文心异常淡定:“我们草菅人命?证据呢?这位也没死啊?而且规则,他们并没有懂,若是懂了,也不会这般轻视这场比试。” “你们!”林壮气得青筋暴起。 黎青鸾扫过那高坐其上的四人,他们脸上皆是淡定,没有同情,连怜悯也看不见,仿若这便是正常的,毫无疑问的。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睛便也是镇定下来,擎苍书院百年历史,不可能没发生过这种事,可却从未传出,这是为什么?肯定是他们有压下来的手段!他们再愤怒也没有用,只能先行通过比试。 那被林壮打晕的马恢复能力倒是好,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楚文心一边吩咐人再度给马儿后面牵上车,一边看着镇定下来的黎青鸾,嘴角微微勾起,在这偌大的擎苍书院之中,书院的威严为人可以挑战。 即便这承祥公主已经挑衅了皇威,可她总不能再去挑衅擎苍书院的权威了!想到这儿,楚文心安心了,她抬手示意:“还有人有异议吗?没有人异议就继续了!” 林壮满脸气愤,他阔步就要离开,却被黎青鸾挡在了身后,黎青鸾转过头同他说了几句话,林壮那张刚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神色,再度张口也不提离开的事了。 楚文心见状,嘴角微笑更是加深了些。 “这个林壮心性倒是不错。”卫流庭评价道。 “心性不错,有用吗?”说出这句的竟是沈沧澜。 “没有用。”回答他的竟是谢霁。 一时间,黎青鸾似是听见了他的话,目光穿过层层人群递来,像是询问又像是仅仅不经意落到了这儿。 谢霁接触到她的目光,些许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他垂眸一笑,再度抬眸便道:“许是有些用处吧!”他的话风轻云淡,仿若在开玩笑。 可沈沧澜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他温柔的眸光落到了那人身上:“心性再好,也没有手腕好来得直接猛烈。” “若是心性与手腕可以兼得呢?”谢霁漫不经心地反问。 “那便是人上人。”卫流庭道,“但在我这儿,比起手腕,还是心性好些。” 楚凛听到这儿,竟是嗤笑一声:“心性好的人有什么用,若是手腕不及人,还是要败。” “人生不是靠成败来断定的。”卫流庭显然很不认同。 “那我们就瞧一瞧,这场上之人,是心性好或是手段好,亦或是两者兼得。”楚凛并没有争辩,而是看向比试的人们。 黎青鸾已是登上马车,而且选的马车正巧是方才那瘦子所驾驭的马车。 林壮亦是随意选了一辆马车,除此之外,无人敢上马车了,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命。 楚文心走到了黎青鸾跟前,伸手抚摸了这匹马儿,马儿在她手下亦或是现在在她手下极为温顺,甚至还用脸颊蹭了蹭楚文心的手心。 楚文心一边摸着马儿一边对黎青鸾道:“这匹马儿就交给你了。”她的语气竟是有些惋惜。 黎青鸾面无表情,连她的话也不接。 楚文心微微一笑,冲她颔首,算是打了最后的招呼,而后退回到了原地。 黎青鸾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懒得理会,一拉缰绳,开始驾车。 她驾车的姿势也是那般熟练,挥动的缰绳的尺度拿捏得也非常好,马车行进之时很是平稳。 沈沧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阔别重逢的人,想要记住她的一切。 “你和你姐姐倒是亲昵。”卫流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道。 “我最喜欢她。”沈沧澜直言不讳。 “哦?是吗?”卫流庭别有深意地反问,而后便把目光继续落到了比试之上。 马车行进得虽是平稳,但是按照第一个人的情况,马儿应是很快就会发狂! 来了! 黎青鸾手指骤然收紧缰绳,马儿开始发狂了! 虽是身体绷紧,可黎青鸾头脑却是清醒至极,这马儿怕不是楚文心口中所说的烈马!恰恰相反,这是被人规训好的马!所以它才能在特定时间发起狂。 驭车先驭马!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淡化这匹马身上的规训,将新的规训刻入它的行为之中。 和瘦子一样,马儿很快脱离了马车,狂奔起来! 黎青鸾毫不犹豫地拉着缰绳紧跟着下去!马儿跑得很快,她却是能跟上马,并维持着恰当的距离!这也多亏当初离桃的训练。 众人只觉这个世界许是有些颠倒,因为他们自上山起就发觉了这来自擎苍书院的人各有才能,真真是屡屡使他们目瞪口呆!特别是这承祥公主竟是能跟上烈马,当真是了不起! 黎青鸾视若无睹,她现在的任务就是驾驭手上这匹马,然后乖乖让它拉车! 黎青鸾拉紧缰绳,翻身上了马,马儿意识到有人骑在自己背上,立刻更为狂颠,恨不得把黎青鸾摔得粉身碎骨。 可不管怎么样,黎青鸾都坐得十分稳当。 半刻钟功夫,去掉马的规训倒是难,可是最为直接粗暴的方法便是——加上新的规训。 至于怎么加?黎青鸾握紧了拳头,自然是打! 她毫不犹豫地出拳,狠狠打在了马头上。 这一拳,当真是拳下生风!把在场之人看得是热血沸腾。 马儿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黎青鸾开始抚摸它的头!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 马儿紧接着开始嘶鸣,黎青鸾也没有手软,接连按这种方法驯马,马儿很快变得开始温顺起来,马蹄也放慢了速度。 差不多了,黎青鸾微微一笑。她骑着马靠近了被马甩开的马车,重新开始敢马车,这次马车从头到尾都十分平稳。 半刻钟时间到了。 “甲等。”卫流庭看着黎青鸾的手段,有些惊叹,提前便预测好了她的成绩。 楚文心则是对着黎青鸾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公主殿下,您真是奇才啊!”明明是夸赞的话,却说出了惋惜的语气。 还没等黎青鸾细细捉摸什么意思,就听到有人惊恐地喊:“马死了!” 第98章 诬陷入牢 马死了!比试中的马竟然死了!众人皆是畏惧地看向黎青鸾,对啊!烈马在她手中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被驯服了?难不成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才驯服了那匹马吗? 比如,给马下毒! 扫视过众人眼中的猜忌,楚文心唇角勾起微笑,随即不动声色地与楚凛对视一眼,紧接着便移开了目光,唇边笑意也褪去。 她声音严肃道:“公主殿下,我知您想要得胜的心较为迫切,可您也不能将马给毒死吧?” 一旁的林壮也已驯好了马,自马车上下来,听到楚文心的一句话,惊讶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十分淡定:“你说我为了得胜毒死了马?” “难道不是吗?”楚文心反问。 “证据呢?”黎青鸾连愤怒的情绪也没有,依旧是语气极为平静,“你空口白牙诬陷我下毒,证据呢?既然这么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们提前给马下好了毒,然后诬陷给我呢?” 她这话进入众人的耳朵,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我堂堂擎苍书院,集天下之清流,名扬四海,为何会陷害你呢?” “唔……许是我在第一场射箭的比试让你们感到了威胁?”黎青鸾丝毫不顾忌,直言不讳。 这话让高高上座的楚凛都变了脸色,霍然起身。 卫流庭听到这话,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竖起大拇指:“直言不讳!豁达啊!” 楚凛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卫流庭,卫流庭不怯他,仍是笑得白牙闪闪。 沈沧澜也随之起身,表明立场:“我姐姐是不可能会这种阴毒手段。” 谢霁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是睡着了。 楚凛则是走下台,走到了黎青鸾面前:“擎苍书院人才济济,比公主殿下你更为优秀的人多的是,因为您感到威胁,您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黎青鸾微笑瞧他,眉间桀骜:“我这不是高看自己,只是在叙述事实。擎苍书院人才济济又如何,比不得我一人。” 她这话一出,校场寂静,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众人的舌头和下巴恨不得一起掉在地上,这个承祥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擎苍书院!多少朝堂人才都出自于擎苍书院?她怎么说来着?擎苍书院人才济济,比不得她一人!她这真真是口出狂言!口出狂言! 众人两股战战,但却莫名其妙自心底升腾起了一种血性!一种名为挑战权威的血性! 你擎苍书院人才济济又如何?比不得我一人! 楚凛也被她一句话镇住了,他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嗤笑一声:“你上山之前是不是忘记看大夫了?若是你真有那个本事,何苦来擎苍书院?” 众人听得楚凛的问话,皆是紧张得咽一口口水,期待着黎青鸾的回答。 黎青鸾却是靠近楚凛,以他能听得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不来,又如何代替擎苍书院名扬天下?” 楚凛脸色顿时阴沉:“公主殿下,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黎青鸾耸耸肩,表示你说是玩笑那便是玩笑吧。 楚凛脸色更为阴沉,楚文心凝视着黎青鸾,却是沉默着不说话。 “承祥公主为过比试不择手段!先押进牢房,等待我禀告过陛下之后再行处置!”黎青鸾每一句话就相当于把擎苍书院扔到脚底下踩,因而楚凛已是怒极。 “对了,你在朝堂任职什么来着?” 楚凛竟是下意识答:“礼部尚书。” “你不过为正三品尚书,我却是正一品公主,谁给你的胆子关押我?”黎青鸾饶有兴趣地问。 卫流庭再度哈哈大笑,他也从高位之上下来,一边走一边道:“公主殿下,真是嚣张啊!” 楚凛竟是哑然,说不出一句话。但心里却在思忖,这承祥公主本来便不大称皇上心意,他就算把这个罪名硬安在她身上,再暗自处置了,皇上估计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赏赐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把我硬押进牢房吧?”黎青鸾的话慢悠悠响起。 听了她这话,楚凛又是一惊,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知道也无妨,毕竟她的结局已经摆在那儿了! “给我押下去!若是有罪我一力承担!”楚凛手一挥,侍卫立刻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黎青鸾竟是被绊倒了,绊倒之际竟是好巧不巧冲着楚文心的方向,楚文心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是被黎青鸾扑倒在地。 楚文心下意识要推开黎青鸾,却听见了一句极轻的话,她骤然瞪大了眼眸。 侍卫上前,拉起黎青鸾,黎青鸾头也不不回地跟着他们走了,没有任何反抗,还不忘说一句:“给我安排个干净点的牢房,若是栏杆是用金子打造的就更好了!” 金子造的牢房与干净有什么关系!众人只觉荒唐,眼睁睁看着黎青鸾满不在乎地被押走了。 楚凛瞥一眼还在坐在地上发怔的楚文心:“你怎么了?” 楚文心摇摇头,站起身:“没什么。” 楚凛探究的目光在她扫视了一圈,随即对众人道:“耽误了今日比试,还请各位见谅,不过作为补偿今日的比试就算诸位都过了,还请诸位耐心等待明日比试。” 他们过了?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喜笑颜开,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发生什么事了?”懒散的声线一听便知是谢霁,他没骨头似地瘫在椅子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对于这个没有实权的霁王,楚凛只随意回道:“没有什么事,还请殿下移步院中歇息。” “好啊。”谢霁打了个哈欠,转身便离开了。 “楚大人!还请您明察!我认为承祥公主不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这时,林壮竟是开口请求。 楚凛眯眼:“你是那个在第一场比试之中获得甲等的人?” “是。”林壮不明所以。 “前途坦荡,不必自设限。”楚凛意有所指,随即便带着楚文心离开了。 只剩林壮站在原地一脸懵,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啧啧,你不去救你的姐姐?”一直未说话的卫流庭对一旁沉默的沈沧澜问。 “卫公子不必多管闲事。”沈沧澜只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卫流庭看着一众人的背影,有笔直、有懒散、有胜券在握、还有窃喜,众生百态啊众生百态! 也不知这承祥公主有没有运气逃过这一劫?他这般思忖着。 这厢,楚凛已经带着楚文心到了楚江跟前。 ,l“父亲,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黎青鸾被关押后递到了楚江耳畔。 楚江摸着胡子,倒是不惊讶,他知晓自己的这个儿子有本事,扳倒个公主还不简单? “做得好,接下来就是向皇上禀告了,我相信皇上一定能处理得很好。”楚江的话意味深长。 “我不来,又如何代替擎苍书院名扬天下?”那个女人说得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楚凛紧紧皱着眉。 楚文心也皱紧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俩怎么回事?”楚江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对劲,开口问。 “无事,只是有点累了。”两人竟是齐声道。 楚江只觉疑窦丛生,可他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几日发生的事不少:“既如此,你们便先去歇着。” “是!”两人齐齐应了一句是,这才退下,只剩下楚江眉间皆是深思。 第99章 拉拢 夜色已深,守着牢门的人上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月色照在青石板上,反射出冷光,如同剑锋般锋利,让人不禁移开视线,生怕被这锋利的光线弄伤了眼睛。 有人提着灯笼迈着轻盈的步伐踏过青石板,踩在月光上就如同踩在剑刃上一般。步伐声虽是轻,但还是惊醒了守在牢门的守卫。 两个守卫一睁眼,看到眼前的人就是一哆嗦:“小姐!” “承祥公主怎么样了?”楚文心随口问。 “挺好的,能吃能睡。”守卫下意识道,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尊敬,再怎么是阶下囚!那也是公主!怎么容得他乱说!因此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吭声。 楚文心却是没有什么反应,神情似是有些恍惚,她提着灯笼进了牢房。 守卫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守卫说得倒是事实,黎青鸾进了牢房之后先是大吃大喝,吃饱喝足后就开始躺下睡觉,其生存力之顽强,让诸守卫十分震惊。 虽然他们没有见过公主,可印象中的公主不该是优雅端庄的吗?怎么是这副模样? 守卫只敢在心里疑惑,可楚文心却是当面道:“真是粗鲁。” 黎青鸾毫不在意地睡在了由杂草铺满的地上,因而楚文心才脱口而出一声“粗鲁”。 黎青鸾自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她连眼也不睁开,直接道:“要是楚小姐躺在这牢中还能宛若天仙,我才是钦佩。” 楚文心冷哼一声:“你要我夜里来见你,有何阴谋?” 黎青鸾这才睁开眼睛,坐起身:“楚小姐,难得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楚文心喉咙有点干涩,说出的话都有些沙哑。 “你若是不知道,怎么在我对你说夜间来见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来见我了?”黎青鸾挑眉。 楚文心沉默着,清秀的脸半隐在阴影之中。 黎青鸾沉沉叹了一口气:“既然楚小姐不愿意说,那还是由我来说好了。你在我比试之前,靠近马给马下了药,而后栽赃给我。” 她说得直截了当,楚文心都惊呆了,看着黎青鸾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 楚文心却是强撑:“你有证据吗?” “有啊。”黎青鸾漫不经心道。 “骗人!”楚文心下意识道,“证据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黎青鸾却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 楚文心这才意识到她已经间接承认,是她下的药了! “你们说证据没有了,无非就是把那匹马给处理掉,可若是马儿没有被处理掉呢?”黎青鸾道。 “你什么意思?”楚文心警惕问。 “字面上的意思。”黎青鸾道,“若是我拿着证据去找楚江,你说他会不会舍弃掉你?” “你在说什么!”楚文心只觉荒唐至极,“这可是父亲吩咐下来的!他怎会舍弃我!” 黎青鸾似笑非笑地看她。 楚文心却已经开始动摇,若是这承祥公主真能顺利从牢房之中出去,那她手中的证据的确是个隐患。若是这个隐患爆发,毫无疑问的,她一定就是第一个被楚家舍弃的人。 “那我在这儿杀了你不就好了?”楚文心眼神闪过狠厉。 “放心吧,楚小姐,就凭你,还杀不了我。”黎青鸾一点儿也不把她的威胁放心上。 “那你又为何对我说这些?”楚文心也不是那等天真之人,也直接问道。 “楚小姐。”黎青鸾走近牢房的栏杆,除了个隔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两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她盯着楚文心道:“甘心吗?” “什么?”楚文心似是不解。 “明明身负大才,却屈居于废物之下,无法施展拳脚,这样的日子,甘心吗?” 楚文心再次沉默了,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那又如何?我为女子,注定不能入朝为官。” “若是你的地位不须用官职来加持呢?” “你什么意思?”楚文心眯起眼睛。 “就如同秦家主一样。”黎青鸾举个例子。 楚文心不禁倒吸一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能帮你。”黎青鸾不答她的问话,反而直截了当道,“我们联手,把你推上楚家家主,怎么样?” “你!”楚文心惊讶至失声。 “被人随意摆弄,连下个药都需要你作饵。为他人所摆布的日子终日都是充斥着恐惧。”黎青鸾一字一句道。 随即她自栏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楚文心的衣领,而后重重拉近,低声道:“怎么样?楚小姐,告诉我,你想不想当楚家主?” 她在清冷月色之下呢喃,如同来自地狱里的恶鬼,诱惑着身处人间的行人,行人摇摆不定,不知是否应该答应恶鬼的邀约。 第100章 选中 “快,把这马推下悬崖!” 有人在说话,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夜色之中却是格外清晰。 夜晚的雾气比起有日光的白昼更为浓郁,浓郁得让人感觉眼前像是蒙了一块白布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 几人哼哧哼哧地把马从推车上拉下来,正准备推下悬崖时,有人笑嘻嘻道:“你们在做什么?” “……在……”推马的人下意识就要回答,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了。 “什么人!”推马的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鬼哦。”俏皮声音在迷雾之中骤然响起,引得几人有些毛骨悚然。 “有鬼!”那人被吓坏了,当即扔下马就要离开,却被人一把挡住:“慌什么!世上哪里有鬼!” 那人重重叹息一声:“看看这位小哥多淡定,他说得对,世上哪里有鬼?” 身影在迷雾之中穿梭前行,逐渐接近,直至那人一跃,跳到了死掉的马身上。 月色乍起,骤然抛洒,拨开云雾,在一瞬之间照亮了那蹲在马上的人,笑容甜美,让人瞧了感觉像是喝了一口甜酒,甜意自舌尖蔓延,最终蔓延至全身的却是杀意。 “有的只是比鬼更可怕的人。”春花笑眯眯吐出一句话。 “她是谁?”几人面面相觑。 “管她是谁!”有人一咬牙,“总不会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上!” 一刹那,几人抡起手边的东西,不要命似地冲着那蹲在马上的人打去。 紧接着“轰”一声,春花自马上站起,那抡着东西的几人都晕倒在地。 “哎,都说了我比鬼还可怕。”春花自言自语,随即拍拍手,笑眯眯道:“好了,该去见陛下了。” 就在她轻轻松松把几人一马悉数搬上推车之中,脚步声自寂静之中踏踏响起。 春花眼神立刻凌厉,看向身后。 “需要帮忙吗?”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春花霍然看去。 有人自雾气之中不紧不慢走了出来,春花定睛一瞧,自雾气之中走出的人竟是沈沧澜! “你怎么在这儿?”看到是沈沧澜,春花眼底闪过疑惑,可戒备的姿态却一点儿也没有褪去。 “姐姐被陷害,我来帮她啊。”沈沧澜回答得爽快且真诚。 春花挑眉:“你认为这儿需要你帮忙吗?” “似乎是不需要。”沈沧澜也笑了,温温和和,“但是请问这位姑娘,你准备把这些人和马怎么带入擎苍书院呢?” 听了这话,春花感叹一句,这人是有备而来啊。 “带路。”她道。 沈沧澜微微一笑:“荣幸之至。” 此刻的牢房之中,楚文心霍然抬眸,对上的却是黎青鸾坚定的目光。 碰到那样的目光,她似是被灼伤了,慌忙转头避开。 黎青鸾见状,缓缓松开了抓着她衣领的手:“你有时间考虑,在我被判之前。” “三天。”她道,“三天后,我告诉你答案。” “好。”黎青鸾微笑:“我等你。” 楚文心艰难地转过身,离去的步履缓慢且沉重,来之前若是知晓此次谈话这般沉重,沉重到足以决定她的未来如何,她还会来吗? 谁知道呢。 看着楚文心背影逐渐消失,黎青鸾呼出一口气。 本来她打算潜进擎苍书院之后慢慢寻找黎绿腰的接头人,可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毕竟,楚家已经对她出手了。 若是此次不制止,即便她能逃脱,可第二次呢?第三次呢?她不能保证次次都能全身而退,退一万步讲,即便次次能逃脱,可终究还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 与其如此,倒不如把楚家收入囊中,归于自己的看管之下,到时候接头人自然会浮出水面。 而楚家由楚江这个冠冕堂皇之人所掌管,楚江追逐名利之心大于揽尽天下英才之心,从他牢牢站在天仪帝的身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毕竟她出尽风头,自然会让天仪帝面上无光,而楚家则是除掉她,以宽天仪帝之心。 要把楚江拉下马并不容易,这意味着必须有楚家内部人同她里应外合,否则即便现如今的楚家是一个徒有华丽外壳的空心东西,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如今在盛京之中并不算根基深厚,所以做到这件事并不容易。 所以她需要一个出身于楚家却又同楚家水火不容之人来同她里应外合,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选中了楚文心。 楚江三女两子,长子楚凛,是天仪四十年的榜眼,任礼部尚书;二女楚愿宁,是盛京乃至整个北元有名的女诗人。 第三女楚文心,听闻她的能力与那卫流庭不分伯仲,可也不知为何在盛京之中却是名气不大,旁人都以为这楚文心是个楚家罕见的普通人。 第四子楚登达,于吏部之中任吏部尚书,箭术倒是名扬盛京,凭借他勉强不错的容貌,竟也能成为盛京女子所仰慕的男子,五女尚且幼小,倒是没有太多消息流露出来。 选中楚文心不仅是因为她的能力,更因为她是最与楚家人格格不入之人,楚江为了让他两个儿子立于朝堂之上,不惜利用他两个才华横溢的女儿对他们进行帮衬,楚登达那种没脑子的蠢货都能在朝堂上管理官员调任。 可楚愿宁只能游走于贵妇人之间,写些迎合贵妇人的闺怨诗,以维护楚家与其他家族的关系,楚文心更不用说了,三番两次为楚登达收拾烂摊子。 几日的调查下来,看不出楚愿宁有反抗楚家的心理,可楚文心被压抑的性情却是日益突出,她自己不觉,仍是为楚家做事,因而若不是黎青鸾今日推她这一把,她不知等何时才能意识到。 黎青鸾抬眸看着眼前铁栅栏,淡淡一笑,楚文心,让我瞧瞧,你究竟会不会反抗吧。 月光在层层雾气之中显得微弱,直至消散,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黎青鸾打个哈欠,正准备倒下就睡,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倒是悠哉。” 第101章 他比日光更耀眼 “我不睡觉,还能逃出去吗?”黎青鸾眼睛自然而然闭上,头枕在双手后,谢霁的声音化成渣渣了她也能听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咔嗒一声便响起了。 黎青鸾惊讶睁眼,只见锁住牢门的锁被人打开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霁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袖子一卷,把她从地上卷了起来。 “干什么去?”黎青鸾被他颠得差点吐出来,还不忘回头看那牢门还在敞开着的牢房。 他不答,只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牢房:“放心,暂时不会有人发现。” 黎青鸾:“………”你也说了是暂时!要是被发现,这可就是越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罪名!后果很是严重! 谢霁却是一言不发了,卷着黎青鸾就向外走,而守在门口的侍卫早已昏睡得不省人事。 “你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黎青鸾实在不满,再度问。 谢霁仍是不答,只带着黎青鸾施展轻功躲过擎苍书院中众人的视线。 有人起了个早去上茅房,看到人影在雾气之中一闪而过,揉揉眼睛,哪里有什么人影! 定然是没睡好,那人想,于是上完茅房脚步飞快地钻回屋里睡觉了。 层层雾气落在谢霁的鬓发、眉间,微微打湿了他的衣袍,可宽大衣袖之下的黎青鸾却是丝毫雾气也未沾。被他衣袖卷着,也从一开始的颠簸变得平稳,她甚至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忍不住闭眼小憩。 随着逐渐接近,跃然山头的凉亭映入眼帘,微卷的屋檐如同扬起翅膀的鸿鹄,好像随时都会脱离支柱,冲向天空之中自由展翅。 黎青鸾也自他卷起的袖子之中抬起头,看到了那座凉亭。 凉亭虽是气势不减,可也能看出来有些年头了,那深红柱身的外层已经开始脱落,细看之下,那犹如鸿鹄巨翅的屋檐也有了裂纹。种种细小的痕迹都在言说着这座凉亭的历史。 谢霁带着黎青鸾在凉亭之中驻足,这才缓缓松开了黎青鸾。 黎青鸾站稳,忍不住去抚摸凉亭之中细小的痕迹,这座凉亭虽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仍能看出建它的人定然是心怀鸿鹄之志,才能建出如此气势的凉亭。 “这亭子名为鸿鹄亭,为楚天阔所建。”谢霁的声音传来。 黎青鸾上下打量着凉亭,目光不舍得从上离开:“这个名字很适合这座凉亭。” “过去的擎苍书院不低看贫苦读书人,且救济有才者,对于世家子弟并不欢迎。”他淡淡道,“而这座凉亭为楚天阔带着弟子亲手所建成,并起名为鸿鹄亭,以此来告诫出身贫苦的学子,应立鸿鹄之志。” “身似蜉蝣,却立鸿鹄之志。”黎青鸾喃喃道,“彼时的楚家主当真令人钦佩。” 如今的擎苍书院捧高踩低,恨不得把毫无背景的读书人拒之门外,上赶着去请世家子弟,与当初楚家主背道而驰,不知楚天阔看到这一幕又是该如何心寒。 “那为何把这凉亭建在此处?”黎青鸾看了看地势,颇高,不算是个好建凉亭的地方。 谢霁示意她看远方。 黎青鸾顺着谢霁的目光瞧去,雾蒙蒙一片,连远方缭绕的云都被雾气所吞噬,看不大清。 黎青鸾以后,这是想让她看什么? 就在此时,雾气开始微微泛红……不!泛红的不是雾气!是云!准确来说,是云背后还未升起的太阳。 云边微微红,连带着周遭的雾气也泛红,这是极淡的红,如同在水中挥毫的朱笔,极为浅淡的红色慢慢漾开,别有一种风雅。 可紧接着,浅淡的红色变了,也不是乍然的变化,而是从边缘层层晕染,直至整个浅淡的红色变成稍微亮眼的橙红。橙红夺人眼目,将雾气连同云一齐染成橙红,如同骤然炸开的火焰,虽是漂亮张扬,却又不至于灼人。 还未等那橙红停留够,紧接着更为浓烈的颜色翻滚而来,被雾气和云掩盖的半轮太阳乍然出现,随之而来的是耀眼的金色,翻滚的云层渲染着金色,雾气也泛着金色,与此同时,金色日光更为耀眼,拨开雾气,直达大地,照亮整个人间。 这便是日出,站在鸿鹄亭上的日出。 她不由得看向身边的谢霁,他也正眺望着远方逐渐升起的太阳,金色攀上他的瞳孔,他的鬓发,为他袍角的金线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泽,使得他整个人在日光之下闪闪发光。 奇怪的是,明明此刻的日出那般耀眼,她却觉眼前人更让她移不开视线。 他比日光更耀眼,一念浮上心头,她倏地转头,不再看他。 “所以,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场日出?”她问。 谢霁目光仍是停留在云层之中:“算是吧。” “你知道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吗?”黎青鸾问。 “算计楚家。”他毫不犹豫,显然对她了解至极。 “但是你算半个楚家人吧?”黎青鸾承认,她这话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她与谢霁如今是合作关系,但她要对付楚家,可谢霁的生身母亲毓贵妃可是出身楚家,所以她才说他算是半个楚家人,想看一看他的反应。 “你既出身沈家,算是沈家人吧?”他以相同的方式回敬她。 黎青鸾挑眉:“你既不算楚家人,我也不算沈家人,看来我们都是孤苦伶仃啊。” 谢霁漫不经心道:“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看日出?” 黎青鸾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孤苦伶仃的人站在一起,是不是就不算孤苦伶仃了?” “或许吧。”他答。 两人心照不宣地再次看向前方。 日光逐渐刺破雾气,拨开雾气,挥散雾气,令一切无所遁形。 两人就这般并肩站立于鸿鹄亭之中,金色日光勾勒出两人的身形,勾勒出两人之间相隔的缝隙,勾勒出缝隙之中缓缓抬起的两只手,勾勒出两只手的缓缓靠近,可就在指尖即将相触之时,两只手又齐齐放开。 而日光终于在此刻填满那道缝隙,仿若方才那两只手从未抬起靠近。 第102章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多谢你的日出。”黎青鸾收回落在远方的目光,但也不看谢霁。 谢霁目光仍旧停留在远方,他道:“不必。” 黎青鸾却是不再说话,转身一步一个台阶地走下了鸿鹄亭。 她的步伐缓慢,他仍旧看向远方一动不动。 此时的两人都有了一种默契,她不问他为何带她看日出,他亦是不过问她与南齐女皇相似之处。 两人在沉默中相互妥协着,相互试探着,更是不自觉地相互靠近着。 这厢春花处理完一切之后,来到牢房正要同黎青鸾汇报。 她看到门口杵着跟两个木桩子一样的护卫,正准备将两人引到别处,却见两人正揉着眼睛,看起来一副困倦的模样。 春花挑眉,趁他们不注意顷刻间便掠了了进去。 守卫的人被谢霁打晕后刚醒,看到眼前掠过黑影,揉了揉眼睛:“方才有人进去了?” “怎么可能!“另一人困倦地回答。 春花看到靠墙而坐的人,立刻冲上前:“主子!主子!” 那人缓缓抬头,是沈露安的脸。 春花正想说话,可目光落到这人的手指上,这等骨骼,一瞧便是个男人! 春花不动声色,还是道:“主子,您还好吗?” 那人压低声音,正想答一句“还好”,那边一枚石子就穿过栏杆,凌厉朝他袭来! 那人手中扇子一挥,打落石子,可抬眼再一瞧,扇子破了一个洞! 离扇有些抓狂,他的宝贝扇子!河晏大师亲手题的!就这么破了一个洞!他愤然看向栏杆外的春花,可当他触到春花凛凛眼神时,为之一震。 “你是谁?”春花压低声音问,因为她知自家主子不在牢房的事情绝不能泄露。 离扇合上扇子苦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扇子:“不明显吗?” “离扇?你不好好呆在你家主子身边,来这儿做什么?还有我家主子呢?”春花连连发问。 离扇叹息一声,他也不想啊,可主子命令,他不得不听啊。他缓缓开口:“你家主子同我家主子在一起。” “什么?”春花立刻凑上前,两眼放光。 看着她这副模样,离扇怎么也不会把她同方才眼神凛凛之人挂上勾。 “我问你。”春花勾勾手示意他上前。 离扇从善如流靠近。 “你家主子是不是喜欢我家主子?”春花直白问。 离扇眼神毫无波澜:“我不知。”但即便他嘴上说着“我不知”,可心里却是念头不断,要是不喜欢,他能一大早带沈小姐去看日出? 春花鄙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接触到春花鄙夷的目光,离扇一噎,他突然笑了笑:“那沈小姐对我家主子又是怎样的心思?” 春花想了想:“不知。”她还真是不知,毕竟这个问题问过黎青鸾,黎青鸾却是没有答案。可就算是真有答案,她也不能对着眼前这人说啊。 离扇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春花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笑了笑,表示了然。 看到走近的身影,离扇站起身:“我也该走了。” 与此同时,春花看向身后,黎青鸾回来了! “主子!”春花迎上去。 “任务完成。”离扇把人皮面具从脸上拿下来,冲着黎青鸾一礼,随即离去。 看着拿着人皮面具离去的离扇,黎青鸾心下一动,他倒是面面俱到。 “主子,成了。”春花连忙汇报。 黎青鸾走进牢房之中,示意春花锁上牢门,她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春花一怔,随即说了实话:“沈沧澜的院子内。” “沈沧澜?”黎青鸾蹙眉。 春花如实说了遇到沈沧澜的事,黎青鸾挑眉:“他不是傻了吗?” 春花道:“我昨日也这般问他,他却没有回答,只是说‘只要姐姐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绝不背叛’。” 听着这一句话,黎青鸾骤然眯起眼睛,这句话真是耳熟,在哪儿听到过呢?竟是记不起来了。 “他既然暂时没威胁,就不能在他身上浪费精力。”黎青鸾沉吟道,“楚文心才是计划的重中之重。” “主子,楚文心会选我们吗?”春花有些担心道。 “她会的。”黎青鸾笃定道,“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至于这东风,就由我来推一把。” 夜色很快降临,漫天雾气遮掩住月亮,和星辰,白茫茫一片,让人瞧来只觉压抑。 “你要见我?”楚江看着坐在干草之上的黎青鸾,负手站在牢房前。 黎青鸾抬眸,看着仙风道骨的楚江,道:“楚家主,有些事不便让别人听吧?” 楚江见状,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书童离开,牢房之中顿时只剩黎青鸾和楚江,两人隔着栅栏相对,一坐一站。 “是我要见您。”黎青鸾微笑,“可我也没想到您能来。” 楚江看到她的微笑,怒火顿生,她让人递来口信,说是若是不来见她,恐怕会有关于楚家的什么不好的流言席卷盛京。说什么没想到他能来,她怕是已经算准了他会来! 楚江此人,冷血而唯利是图,因而但凡是关于楚家的事,他都不会冒险。因为他明白他能如此受人尊崇,绝不是因为他学问渊博,而是因为楚家。 楚家这两个字就如同光环一般包裹着里面的蝇营狗苟,也保护着这些平庸的楚家子。所以楚家的名望对于楚江来说怕是比他的命还贵重。 “说吧,你要说些什么。”楚江阴沉着一张脸。 黎青鸾目光触及他严肃的表情,哈哈一笑:“楚家主,不要这么严肃,放轻松,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想同您谈一谈该怎么处置您的女儿楚文心呢。” “文心?她怎么了?”楚江眼中已有警惕。 “她对我的那匹马下毒,诬陷我,我已经有了证据。”黎青鸾欣赏着楚江逐渐有些扭曲的表情。 楚江很快收敛起那副表情转而淡定道:“公主殿下莫不成是疯魔了,居然胡言乱语。您为获胜不择手段,蔑视擎苍书院,这是对天下诸学子的不尊重,您如今还不承认吗?” 黎青鸾佩服他一张嘴把黑的说成白的本事,她不慌不忙道:“那么您去问问,您昨日派去丢马的手下回来了吗?” 楚江面上还是一派冷静,并不回答黎青鸾的话。 黎青鸾惋惜似地叹了一口气:“楚家主派自己女儿陷害我,就是为你的那个蠢货儿子报仇,要是传了出去,啧啧,真不像话啊。到时候,盛京人只会说,这楚家真是没有大家风范,气量狭小。” 楚江面容开始僵硬,他险些绷不住脸色,但还是自认为体面道:“此事,我会回去查清楚,不敢冤枉公主。” “那再好不过了。”黎青鸾微笑道,“请务必查清楚。” 楚江微一礼,转过身就要离去。 “还有楚家初代家主楚天阔的身份。”黎青鸾看也不看他的背影,意味深长道。 楚江脚步一滞,霍然回首:“你知道些什么?” 黎青鸾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随即一笑:“没什么,初代家主英姿飒爽,值得我等钦佩。” 这么一句话,却使得楚江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黎青鸾笑着回答。 楚江胡子发颤,可他亦是知晓他从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女子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他咬牙,只能转身离去。 黎青鸾悠悠叹了一口气,这是个不眠夜啊。 这般想着,她却是睡下了。 今晚的确是个不眠夜,不过不是她的。 第103章 她的选择 “楚文心呢?叫她来!”楚江先是问了昨日丢马的人,一听都未归,因此他一回到戒子堂就大发雷霆。 戒子堂,可是历代楚家主特地训诫儿女的地方。 楚江甚少用,今日进了戒子堂,令戒子堂的侍从吓了一大跳,齐齐跪下。 因着黎青鸾的话,楚文心一直未阖眼,因此听闻楚江唤她,她穿戴整齐就匆匆赶去。 谁知楚文心一进戒子堂,迎面扇来的就是一个巴掌,楚文心避之不及,那个巴掌就招呼到了她的脸上。 楚江一肚子气全都发泄到了这个巴掌上,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戒子堂。 血腥气立刻蔓延上了楚文心的舌尖,这一巴掌竟是把她的嘴角扇出了血迹! 楚文心捂着自己的脸发怔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虽然严厉但向来算是和蔼的父亲。 楚江没有察觉楚文心发愣,而开口就是道:“文心!我向来知你才高,也因此去交由你办事,可你却是连这个事都办不好!” “您指的是什么事?”楚文心平静地开口问,一巴掌打下去,打得她头脑异常冷静。 “丢马的人还未归来!”楚江也冷静下来,但怒气犹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文心又是一怔,这就证明那承祥公主说得是真的,她有证据足以证明是楚家陷害的她。那么……她紧紧抿起唇,她的父亲会选择她吗? “意味着楚家陷害她的事瞒不住了。”楚文心闭了闭眼,道。 “不。”楚江毫不犹豫地否认,“是你陷害她的事情瞒不住了。” 楚文心不可置信地看向楚江,她的父亲真的会就这么抛弃她吗? 她唇色泛白:“那该怎么办?” “既然你办事不力,就该由你一力承担。”楚江毫不留情,“切莫连累楚家的名声。” 楚文心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下情绪,尽量平静道:“您是说,让我一人去承担陷害承祥公主的罪名?” “你也别怪父亲狠心,楚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到我手上!”楚江对上楚文心泛着泪光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就能毁了我吗?”楚文心咬牙问。 楚江沉默下来,不回答她的问题。 就在此时,楚愿宁走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地跪到了楚文心身边。 “姐姐?”楚文心眨了眨眼睛。 楚愿宁拍了拍楚文心的手背以示安抚,她对楚江道:“父亲,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妹妹天资聪颖,她可是擎苍书院的支柱,您再想想办法吧。” 擎苍书院的支柱?听见这话,楚文心心中又是讽刺一笑。 果不其然,楚江沉默了,似是再衡量楚文心的价值。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开口:“我给你一个机会,去杀掉承祥公主!只有杀了她,一切祸患才能平息。” “杀掉承祥公主?”楚文心淡淡反问。 楚愿宁眉头紧锁,她听到妹妹被唤到戒子堂的地步,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对劲,因而她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但这事情却是真不好解决。 承祥公主如今算是皇族的一部分,即便她不姓谢,她也是皇族!要是被查出来,弑杀皇族可是要诛九族的! “对,杀掉她,我们便毫无隐患了。”楚江毫不犹豫。 “您真是疯了。”楚文心不禁喃喃道,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倒是轻松,可是弑杀皇族这种事要是被暴露出来,她估计得被五马分尸,她的父亲竟还这般怂恿他。 “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江不以为意,“你回去考虑考虑,文心。到底是想要她的命还是你的命!” 语罢,楚江不再停留,抬步出了戒子堂。 楚文心一松劲,瘫坐在地上。 楚愿宁站起身,朝着楚文心伸出手:“文心,地上凉。” 楚文心看了看她递给自己的手,并没有搭上去,而是问:“姐姐,你也同意父亲的做法?” 楚愿宁苦笑:“你认为,若是我们不按他说的做,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楚愿宁的苦笑,楚文心喉咙一涩,可如今的她好像有了第二个选择。 若是承祥公主说的是真的,一旦她坐上了这楚家主之位,整个楚家还不尽在她的掌握中吗? 可是……楚文心有些犹豫,这个承祥公主毫无根基,却说能帮助自己登上楚家主的位置,她到底能不能选择相信她? 楚文心闭了闭眼,攥紧了拳头。 到底选择相信谁?是选择相信她那冷血无情的父亲,杀掉承祥公主,亦或是选择承祥公主,登上楚家之位? 楚文心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稳稳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来了戒子堂,挺直的脊背如同拔高的松树,巍然屹立。 她已经有了答案。 第104章 救场 三日后,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听说承祥公主为进擎苍书院不择手段,这是真的吗?”来来往往的行人议论纷纷。 “当然是真的!今年我表哥就进擎苍书院了说是亲眼看到那承祥公主把马给毒死了!这可不是狠狠得罪了擎苍书院吗?”有人唾沫横飞道,“皇上命大理寺判决此案,这不今日就是判决此案的日子!” “是吗?”那人将信将疑。 “可不是嘛!我这就去凑热闹!”那人拔腿就跑。 大理寺挤满了人,官兵拼命维持治安,可奈何百姓人数过多,差点没拦住,让人给溜了进去。 官兵无奈,气沉丹田吼道:“谁若是不要命了!便冲进去!” 威胁果然奏效,百姓立刻沉寂下来。 “所有人给我后退一步!”那官兵又命令。 看着百姓照做,官兵们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官兵道:“只是凑热闹的话,人怎么这么多?” 另一个官兵摇摇头道:“这儿不止是凑热闹的人,还有不少书生。毕竟……”他话语一顿,“对于天下学子来说,这擎苍书院可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啊。” 大理寺内,大理寺少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要不是大理寺卿身体抱恙,这桩案子怎么会落到他头上!他现在都怀疑,大人是不是在装病了! 况且,他知晓这桩案子不好判,但也不至于派了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来一齐旁听吧? 右侧第一为钰王,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挤进来旁听了,要知道,这北元之中现如今最恨黎青鸾的可就是钰王了,不仅使他折了武安侯,还让本来即将到手的秦家变得踌躇不定。 所以,钰王出现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右侧第二为楚家主,紧接着便是楚凛和楚愿宁。 楚愿宁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手都握紧了扶手。 左侧第一的位置空着,这个位置是为霁王所留,左侧第二坐着沈沧澜,左侧第三则是卫流庭。 因为以上三位为亲眼所见又身居高位,故而拉来作证。 但这霁王殿下怎么还未来?大理寺少卿只觉天气闷热,额角的汗不断滚落。 话说,这承祥公主也还未到啊。 此刻,上清山上,囚车正在飞速行驶,官兵呼哧呼哧跟在囚车后面。 黎青鸾悠闲地躺在囚车之内,看着拉着囚车的人大汗淋漓。 这好端端的,马儿怎么老是站不起来!要不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赶着囚车的人慌里慌张,时辰定然是要延后了,他不知要如何挨罚呢! 黎青鸾则是慢悠悠道:“别急,你看你急得大汗淋漓,这车它也没法飞到大理寺啊!” 赶车的人眼含热泪,这承祥公主怎么回事!明明坐在囚车之内,为什么有一种坐在马车里游玩的感觉!徒留他一人紧张焦急! 这边调侃着,黎青鸾发目光却是看向那屹立在云雾之中的擎苍书院,让她看看,楚文心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吧! 到了山脚下,众官兵及赶车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下了山,事情就好办多了,毕竟上清山距离大理寺也就一刻钟的距离。 但赶车人仍旧着急,因为时辰实在是耽搁太久了。 囚车一路摇摇晃晃,连上清山的阴影还未来得及奔出,利箭便冷不丁地射在了囚车的木栅栏上,狠狠嵌入了木栅栏之中。 这一击,众官兵立刻围住了囚车,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只有黎青鸾仍旧躺得心安理得:“我是犯人,你们可要保护好我,要不然这个案子可就没法判了。” 她说出口的话轻轻松松,众官兵却觉肩膀上担负着重担,这可是事关擎苍书院的案子,若是承祥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把命赔进去也赔不起! 官兵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 那一箭仿若是个信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箭飞跃而出,精准而又狠辣地刺穿官兵的胸膛。 官兵避之不及,倒下了好几个。 有几个官兵按捺不住,主动出击,可刚刚走出去两三步,就被箭射穿了。 赶车人一瞧这阵仗,立刻喝道:“继续前进,务必保护好公主!”语罢,他狠狠抽了鞭子,马儿嘶鸣一声,奔跑起来。 众官兵跟随着跑了起来,可还是护着囚车内的黎青鸾。 黎青鸾扫过阴影里暗暗蹿动的人影,眯起眼睛,杀人灭口来了。 楚江的手笔?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以为楚江如此谨慎,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买凶杀人,可他还偏偏干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若是今天路上不动手,到了大理寺一旦她揭露真相翻案成功,整个楚家的名声怕是就要坏掉了,最重要的是擎苍书院会受影响。 黎青鸾坐了起来,盯着闪动的人影,而且这批刺客竟然射出箭比上次钰王雇佣的刺客还要凌厉。 楚家不愧是三大世家之一。 看来这个囚车她是呆不得了。 果然,下一刻箭雨接踵而至,这一次,不再冲着官兵!而是直愣愣冲向囚车之内的黎青鸾。 也就再此刻,雨滴从天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而箭雨却是毫不留情地穿过雨滴,直抵囚车。 “保护好公主!”赶车人喝道。 官兵簇拥而上,正准备挡下箭雨,可暗处有人掀起凌厉的风,官兵们竟是被震倒在地! 赶车人一看,当机立断地打开囚车,郑重道:“公主殿下,您快走!” “我可是犯人哦。”黎青鸾提醒道。 “大理寺还没判决下来,不是吗?”赶车人目光炯炯。 黎青鸾微微一笑:“你过来。” 赶车人依言上前,黎青鸾一个手刀打晕了他。 接下来的事,他看不到才对他最好。 黎青鸾手一撑,一跃而上囚车,她站在囚车顶部,迎面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箭雨。 黎青鸾抽出匕首,虽然匕首对箭不大方便,但此时此刻可不是挑剔的时候! 箭雨逼近,黎青鸾手中匕首一绕,快速而利落地切断了离自己最近一圈的箭。 可还没等她把箭全部打落,有人正杀气腾腾冲她掠来! 黎青鸾握紧手中的匕首,可还没等她迎上攻击,身后便传来风,风顷刻间打落所有的箭。 黎青鸾也被人拦腰一揽,揽下囚车。 她抬眼,有些惊讶:“谢霁?” “时辰耽搁太久了,沈小姐。”谢霁微笑道,“瞧瞧,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黎青鸾耸肩:“麻烦它自己长腿了,不能怪我。” 谢霁回她:“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这般说着,他手掌一横,地上的箭被悉数卷起,刺向刺客。 也就是趁此时,谢霁揽着黎青鸾就向着大理寺行进。 可这刺客居然紧追不舍! 谢霁放下黎青鸾,把她挡在了身后:“你先走。” 黎青鸾迟疑了一下:“你帮我拖住刺客?” 谢霁一眼睨了过来,黎青鸾立刻妥协:“多谢!你可要保重,别丢了命!” 说着,她立即赶向大理寺。 第105章 对质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劈得行人皆是一震,慌忙跑着躲雨。 但大理寺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等在大理寺跟前。 有人道:“这雨下得也忒大了,这承祥公主怎么还未到?” “不会畏罪自杀了吧?”有人小声地推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这擎苍书院名震天下,与擎苍书院对着干,那不叫以卵击石吗?” 可就在这时,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正生雨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淅淅沥沥,时而还有雷声轰隆一声响起。 议论纷纷的人闭上嘴,震惊地看着站在雨中的身板单薄的人。 “那是……”有人喃喃开口。 黎青鸾浑身湿透,鬓发贴在脸颊,一步一步走近大理寺。 众人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齐刷刷让开了一条路,眼睁睁看着单薄身躯的人走出了威仪万千的气势。 直到身影消失,他们还在唏嘘不断。 “这承祥公主怎么同传言中不大一样啊。”一个声音自众人之中响起。 众人皆是点点头,深以为然。 自传言之中众人可以得出,这承祥公主是一个狂妄且愚蠢的人,可为何这般看来却不似那样的人呢? “怎么还未来?”大理寺少卿皱眉,正要打发人去看,就听到清冷的女声穿透雨声:“抱歉,来晚了。” 堂下之人齐齐看去,便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但站姿仍旧笔直的人。 大理寺少卿张大了嘴巴,这这这……这是承祥公主? 黎青鸾无视这些目光,弹了弹自己湿哒哒的衣袖,颇有些苦恼的样子:“湿衣服不太舒服,要不我换个衣服我们再开始?” 她的语气无比闲适,像是要参加什么席面一样,看起来格外轻松,仿若今日要审判的人不是她一样。 “承祥公主真是好气度,我等在此等你已久,你居然还如此嬉笑。”钰王淡淡道。 楚江冷着一张脸,似是极度厌恶黎青鸾,可他眼底却是恐惧。 黎青鸾坐在下方的位置之上,正好在卫流庭的下手,他看着黎青鸾坐下,哈哈大笑:“不愧是承祥公主啊。” 大理寺少卿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呢?他也说不上来。 那厢沈沧澜一把扯过披给黎青鸾披上,还不忘拿一杯滚烫的茶递到黎青鸾手中:“姐姐,别着凉了。” 黎青鸾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多谢。” 沈沧澜的眼睛立刻亮了,他轻声回了一句:“不用谢。”随即竟然站在了黎青鸾身后。 钰王见此,狠狠攥紧了手指,攥得骨头响。沈沧澜竟然也站在了她那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沧澜可是还担任着兵部尚书!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顶替的人! 钰王暗暗咬牙,却只能往肚子里憋。 沈沧澜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站了一瞬之后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大理寺少卿也终于在此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这承祥公主可是犯人!能坐着吗?于是乎他左顾右盼,想要寻求些意见。 众人皆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哪里有空管这个,可怜的大理寺少卿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也没有得到回应。 “不是判决吗?开始吧。”黎青鸾抿了一口热茶。 说开始的居然是犯人自己!大理寺少卿再次崩溃。 可面上仍旧是威严:“楚家主,您说承祥公主不择手段通过比试之事可否属实?” 楚江白着一张脸:“属实。” “公主殿下呢?” “不属实。”黎青鸾放下手中的热茶,盯着楚江一字一句道,“我不认。” 六个字掷地有声,震惊了大理寺少卿。 他很快问:“公主为何不认?” “很简单,马不是我毒死的。”黎青鸾言简意赅。 本来以为这个案子能很快结了,看来这个案子还另有隐情。大理寺少卿清清嗓子,道:“那楚家主呢?” 楚江绷着一张脸:“我有证据。”这般说着,他立刻去请人抬了马进来,马儿横陈在屋内,显得屋内有些拥挤。 这次站出来的是楚凛:“这便是承祥公主毒死的那匹马,请大人明鉴。” 黎青鸾看到这匹马,打量了一眼,唇边掀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站起身,走到了死去的马跟前。她倒是没想到,楚家居然准备找一个马的尸体想要蒙混过关。 黎青鸾弯下腰,仔仔细细观察着马儿。 楚凛看起来生怕黎青鸾做什么手脚,寸步不离地看着黎青鸾的一举一动。 “这马你确定是比试那一天倒下的马吗?”黎青鸾微微一笑,直起身。 楚凛面容冷硬:“自然是,你在怀疑我们?” “擎苍书院名扬天下,引得众学子仰慕。我自然不敢怀疑擎苍书院。”黎青鸾淡淡道,“只不过我这儿也有一匹在那日比试之中死掉的马,不知你我的马,谁的是真的?” 她这话一出,堂内顿时寂静。她说什么?她也有一匹死马? 大理寺少卿不知第几次擦额角上的汗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手中的马是真货? 第106章 针锋相对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都听不见?”守在大理寺门口的人只能看到几人在说话,且面前有一匹死马,除此之外,传到他们耳里的声音还不如这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响亮呢。 就在众人拼命往里挤时,一声洋溢着笑容的声音响起:“让开。”声音清脆而又有些凌厉,让人心里顿时一紧。 众人下意识回头,对上了一张甜美的笑脸,那张笑脸眉眼弯弯,看起来如同谁家春游的少女,时不时拢一袖子花,递到鼻尖嗅芬芳。 可随着随即众人视线下移,便看到了比少女那不大的手中拎着的一条……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拧着眉头疑惑,紧接着向下看,那便是一匹比两个少女还大的一匹马!这少女手中拎着的居然是一条马腿!这么大的马她一个那么小的人怎么弄来的! 众人的视线再次缓缓回归到少女脸上,随即视线便是疯狂地在少女和马的尸体上来回切换。 春花没了耐性,气沉丹田:“给我让开!” 众人一惊,立刻齐刷刷让开,紧接着便眼睁睁看着那长相甜美的少女举起马的尸体,身轻如燕地走向门口。 众人登时目瞪口呆!随即便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呐! 护卫一瞧见那奇怪女子,立刻就跑进去汇报。 听了汇报,大理寺少卿蹙眉:“拎着马的女子?” “哦,那是我的人,烦请这位让她进来吧。”黎青鸾对护卫道。 护卫看向大理寺少卿,看着大理寺少卿点头,这才回去让春花进来了。 春花一把将马抡到了大堂之内。 大理寺少卿看着她小小身躯抡着马轻轻松松,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承祥公主本人是个奇人,身边的人居然也不可小觑! 春花则是瞥过大堂之中另一个马的尸体,她挑眉:“看来有个假货呢。” 她这话一出,楚江的脸色率先阴沉,但他自持身份,不屑说话。 倒是楚凛冷声道:“看来承祥公主的婢女不懂规矩呢。” 黎青鸾淡淡道:“说实话也叫不懂规矩了?” 一句话把楚凛噎得死死的,而春花早已站到了黎青鸾的身后。 “两匹死马,哪一个是真的?”卫流庭摸着下巴,颇觉有趣。 “既如此,那便请仵作来验尸。”沈沧澜道。 “怎么验?从尸体上能验出些什么?”楚愿宁突然出声。 “从尸体上验出的可就多了。”沈沧澜冲着她温和一笑,疏离而又有礼,“比如马是死于何时,又是死于何地。死前又是吃了哪儿的食,喝了哪儿的水。” 楚愿宁脸色倏地发白,她微微垂下头,不再询问。 楚江眼底沉沉。 “那就请仵作当场验尸,请诸位做个见证如何?”大理寺少卿小心地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的脸色,道。 “大人英明。”黎青鸾冲着大理寺少卿和善微笑。 虽是夸奖,大理寺少卿却知觉汗流浃背,但又遍体生寒。 仵作很快被叫来,开始验尸。 很快验尸结果就出来了,两匹马死于同一种毒,死亡时间相近,无法确定。 听到这个结果,楚江松了一口气。 黎青鸾瞥见了,她嘴角一扯:“其中一匹马中是不是有拖行痕迹?” “你怎么知道?”仵作惊讶。 “毕竟这匹马是准备被扔下悬崖的。”黎青鸾慢条斯理道。 “什么?扔下悬崖?”大理寺少卿失声道。 “可不是。”春花抱臂道,“要不是我恰巧路过,拦了下来,这马可就被推下悬崖了,真可怜。” “谁把马扔下悬崖的?”大理寺少卿下意识问,可很快反应过来,嘴巴紧紧闭上了。 “好问题。”黎青鸾微笑,“把中毒的马扔下悬崖,就说明这扔下马的人心虚,而且这匹马上还有什么不可磨灭的证据能证明下毒者的身份。” 说到这儿,她话语一顿,看向楚江:“您说是不是啊,楚家主。” “我很赞同公主的话。”楚江十分镇定道,“只不过,这毒既是您所下,那么您不该更清楚吗?” 黎青鸾岿然不动:“楚家主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儿?那就是因为我没罪。”她眯起眼睛,“况且,我有没有下毒,楚家主不清楚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楚江眉一皱,“您句句都说是我在陷害您,您也要有证据才行啊。” “春花。”黎青鸾喊道。 春花适时递上了几张画过押的纸。 黎青鸾冲着楚江扬扬手中的纸:“这是丢马的那几个小厮的口供,交由大人来衡量。” 口供被呈到了大理寺少卿手中。 大理寺少卿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楚家主,口供上所述,您让他们把中毒的马毁尸灭迹,是否属实?” 楚江脸色如常:“这份口供定是假的,若是我把马毁尸灭迹,那又如何证明是承祥公主下的毒呢?” 这话瞬间跟点醒大理寺少卿一样,他霍然看向黎青鸾道:“公主殿下,楚家主说得不无道理!若是他抛马尸的话又如何证明您下毒呢?” 黎青鸾叹了一口气:“楚家主,您真是死鸭子嘴硬呢。我刚才不是说了,说明这匹马身上有关于楚家不可磨灭的证据。” “什么证据?”大理寺少卿疑惑。 黎青鸾微微一笑,神秘道:“这个证据若是下毒之人不在场,可就没办法呈现了。” “公主您的意思是?”大理寺少卿虚心求教。 “还请楚家主把楚家二小姐请来大理寺,这样我也好展示证据。”黎青鸾淡淡道。 楚江似是再也绷不住了!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厚重的声响顿时传遍整个大堂之内,令人不禁一震,都看向楚江。 楚江自小便自诩为未来的楚家主,前路可谓一帆风顺,年纪大了之后更是受无数人敬仰,所有人都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生怕惹怒了他。毕竟他手底下可是掌着名扬天下的擎苍书院,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擎苍书院。 所以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三番五次地在他的底线之中试探。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承祥公主竟然妄图挑战他!不可饶恕! “承祥公主,我为楚家家主,擎苍书院众学子悉数为我弟子,你三番两次把下毒之事往楚家引!是意欲何为!”本来仙风道骨的楚江此刻瞧来完全没有了淡泊的气质,满目皆是狰狞之色。 黎青鸾淡然地睨着他的失态:“楚家主,您还气上了,我还没有生气呢。我进擎苍书院比试,本想安安稳稳地比试,可您却横来一刀,不知为何陷害我毒马,导致我如今不得不坐在这儿,陪你纠缠这些事。这般说来,我遭受了无妄之灾,该生气的人是我,不是吗?” 她语气平静却有力,给人一种信服感。明明带入了被陷害的身份,却无一丝楚楚可怜之态,眉眼具是坚韧。 这次开口的却是楚凛:“你口口声声说我们陷害你!可连份像样的证据也拿不出来!这就是你眼中的陷害吗?” “其一,我拿出了被你们毒死后准备抛尸的马,你们不以为意;其二,我拿出了口供,你们又说是假的;第三个证据我要拿出来,你们又不让我拿,这样看来,心虚的是你们吧?”黎青鸾瞥了他们一眼。 楚江面容尚算平静,只不过那攥紧的手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楚凛则是满脸愤怒,可再怎么愤怒,也掩饰不了他眼中隐隐约约的惧意。 楚愿宁仍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卫流庭出声了:“既如此,那边请来楚家二小姐,若真是承祥公主下的毒,请来楚家二小姐作证不是更好吗?毕竟她可是那场比试的负责人。” “好!把文心给叫来!我倒要瞧一瞧公主要如何拿出证据!”楚江已然恢复平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乌云几乎笼罩了整个天空,雨也下得越来越大,落在屋檐上啪塔啪塔的声音愈发响亮,本就逐渐变暖的天气此刻竟是无比闷热,闷得人喘不过气。 楚文心坐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她脸色沉沉。 一旦进入这大理寺,那么面临她的就是只有两条路——楚家和承祥公主。 这两条路都异常凶险,若是选不对,她的命估计就要搭进去了。 虽然她预料到了自己的选择,可此刻的心中仍是摇摆不定。因为前路着实太过艰险,这可是赌上命的选择。 突然,缰绳被人猛地一拉,马儿嘶鸣一声,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楚文心撩开车帘问道。 赶车人却是失声地看着眼前人,张了张嘴,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楚文心抬眼去瞧,这一瞧便是一怔。 霁王?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好意思,可否载本王一程?”谢霁站在雨里,却半点也不显狼狈,发丝微湿,绣金黑袍在雨中望去竟是显得格外干爽。 就这样,谢霁上了楚文心的马车。 他们自是不知,有人在暗处正窃窃私语。 “主子真的是……”离风啧啧两声,说的话戛然而止,令人浮想联翩。 “若是搁过去,别说上别人的马车了,连淋雨主子都嫌脏。”离扇摇摇头道。 “主子真的是变了。”离歌铁青着一张脸,“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 “该死的女人?”离扇笑着道,“那可是公主,小心你的舌头。再说,你这么气愤,肯定也是察觉到了主子对承祥公主太过不同寻常了。” 离歌冷哼一声:“怎么可能,主子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女人!” 离扇怜悯地看着他。 离歌顿时不爽,瞪大眼睛:“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自欺欺人。”离扇言简意赅。 离底只觉他们像是打哑谜一样,自己什么也听不懂,他只捧着脸看着滴滴答答的雨,离桃怎么还不回来? 这厢马车缓慢行驶着,马车内一片安静。 楚文心满眼满心都是楚家和黎青鸾,平日里谢霁出现在自己马车,她虽不至于惧怕,但肯定坐立不安。此刻的她竟是端坐如钟,丝毫不把谢霁放眼里。 直至马车行进至大理寺前,外头传来赶车人的声音:“小姐,到了!” 这一声如同锋利的刀刃破开冰冻千年的坚冰被蓦然划开,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了。 楚文心竟觉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走之前给你一个忠告,作为乘马车的谢礼。”谢霁的声音在泼天大雨之中有些缥缈,“握在自己手上的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的大理寺内,众人都在焦灼地等待,黎青鸾时不时呷一口茶,与紧张的众人对比十分强烈,她看起来分外悠闲。 悠闲得连春花都看不下去了,春花弯下腰在黎青鸾耳边道:“主子,万一楚文心不站在我们这边,那所有的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 黎青鸾放下手中的茶盏,笑一笑:“那也没办法,就等着接下被陷害的罪名,锒铛入狱吧。” “什么?”春花骤然瞪大眼睛,甚至还想以下犯上地抓起黎青鸾的领子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黎青鸾回眸一笑:“放心,上天还是会眷顾我的。” 她的话音刚落,楚文心就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人竟是谢霁!只见谢霁仍旧是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坐回自己的位置。 “好了,这下我二妹被带到了,有什么证据你可以拿出来!”楚凛一脸不耐烦。 黎青鸾却不回答他,只是盯着楚文心。 若是说黎青鸾仅仅靠一句“上天会眷顾我”才那般胸有成竹,那自然不可能。 楚文心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无非就是继续依附楚家,居于蠢货之下;第二,跟她合作,当楚家家主。 若是楚文心选择第一条路,黎青鸾也不会太过意外,但是……黎青鸾眼底渐渐漫上冷意,楚文心此人便不能留了。若是第二条路,自然是皆大欢喜。 楚文心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 所以,楚文心,你究竟怎么选择? 第107章 洗脱罪名 不知沉默了多久,众人等得不耐烦了。 大理寺少卿忍不住开口:“公主殿下,楚小姐也来了,到底有什么证据您就直说吧。” 黎青鸾没有吭声,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楚文心一眼,楚文心终于缓慢地直起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重磕头:“大人,我有罪!”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愣。 “怎么会是楚小姐有罪呢?”卫流庭佯装疑惑,“不是说承祥公主将那马毒死的吗?” 楚凛一个凌厉的眼神就甩向他,卫流庭可没怕过谁,就当没看见,依旧是那副潇洒的模样。 楚愿宁浑身已经发抖了,她不敢抬眼去看任何人,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情。 楚江眼神落在楚文心身上,眼底俱是狠意。 黎青鸾却也没有放松的神情,与之相反,她眉一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这匹马是我毒死的,为了陷害承祥公主。”楚文心清晰的话传入每个人耳朵之中。 楚江胡子气得微微颤抖,可也只能不语。 大理寺少卿那可是大大一愣:“你说什么?” “承祥公主一路顺利进入擎苍书院,我心生妒忌,故而陷害了她。”楚文心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 事已至此,黎青鸾也明白过来了。楚文心这是哪边都不选啊。跟着毫无根基的她有风险,但她又不想被楚江所舍弃,便主动承认罪名,掌握主动。因为若是楚江将她推出来便是必死无疑了,毕竟楚家主所舍弃的人,必定会受千夫所指。 不愧是楚文心!选择认为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 黎青鸾倒也没有失望,一个只听他人鼓动之人倒不如一个有自己主见的人。 大理寺少卿已经被这些话惊得一动不动,愣住了。这这这……这楚三小姐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少卿大人,楚三小姐都这么说了,还不够明晰吗?”沈沧澜在此时出言,“我姐姐是被人陷害的!” 大理寺少卿回过神,一眼扫过众人之态,楚家人的脸色自然都不好,可眼见着钰王的脸色也开始变黑了,只有霁王、沈世子和卫公子脸色未变。 他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楚小姐,您确定吗?是您陷害的承祥公主?” “是,我认罪。”楚文心毫不犹豫。 “且慢!”黎青鸾出声道。 大理寺少卿心里抓狂,承祥公主您可就别再添乱了!可面上还是一派温和:“不知公主殿下有何高见?” 黎青鸾看向楚文心:“我不相信此事仅凭楚小姐一人便能办得这么利落。你陷害我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么?” 楚凛抬眸,率先道:“此事我们怎么可能知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我们整个楚家都来陷害您吗?您也未免太过高估自己了!” “我只是假设,楚公子不必如此着急解释。”黎青鸾虽是对着楚凛说话,但目光却是停留在楚文心的身上,“那你的意思是,陷害我下毒之事皆是楚三小姐一人所为?” 楚愿宁脸色白得已经堪比白纸了,她瞥一眼跪着的楚文心,一咬牙正要说些什么时,楚江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我有罪!养出这等德行不堪的女儿!此事过后,我会写封陈罪书昭告天下!” 他的声音沉痛而又悲伤,似是伤心到了极致。 黎青鸾却是懒得欣赏他的悲伤,随即看向楚文心,楚文心的目光却是镇定而不可动摇:“的确为我一人,承祥公主若是有气,冲我来就好。” 看着楚文心,黎青鸾蓦地笑了:“怎么会,楚小姐担了旁人之罪,我敬重楚小姐还来不及呢。” 语罢,她也不去看楚家人的神情,黎青鸾也不再停留:“少卿大人,既然我无罪,便不必留在这儿了吧?” 大理寺少卿发懵地点了点头。 黎青鸾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离开前她还不忘反问:“楚小姐,你以为自己选了那条最好的路吗?” 楚文心怔怔看着她的身影离去。 这场闹剧随着楚文心的认罪而结束,闹剧虽然结束,可闹剧掀起的风浪却是没有结束。 比如,此时此刻的北元皇宫之内。 “你说,此事乃是楚家三小姐陷害的承祥?”天仪帝闭着眼睛听了钰王的汇报,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痛。 “儿臣旁观全程,应是如此。毕竟是那楚三小姐亲口认下的罪名,应是错不了!”钰王垂首。 “好,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天仪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朕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钰王拱手。 待钰王出了殿,殿内响起劈里啪啦的破碎声!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袅袅热气还在升腾着。 “皇上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啊!”王德禄赶忙跪下。 “好一个沈露安!好一个承祥公主!”天仪帝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朕真是看走了眼!” 王德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句话也不敢说。 楚家为什么对黎青鸾出手?虽然大部分原因是由于黎青鸾在第一场比试时赢得了楚家的一个条件,令楚家面上无光,但其中也不乏天仪帝的原因,毕竟承祥公主在朝堂之上挑战了天仪帝的权威,他们若是能成功阻拦住承祥公主,那么既顺遂了天仪帝的心意,又能为楚家出口气,一石二鸟之计,多么完美! 天仪帝自然也能看出这点,因而楚家这一次败在了黎青鸾手中,使他异常生气。 “皇上,您换个立场想,这承祥公主再怎么风光也只不过是个女子,能掀出多大的风浪呢?”王德禄劝解,“她想进擎苍书院就让她去进,毕竟即便她进入擎苍书院,她也不能有什么作为,总不能把楚家收入囊中吧?” 说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荒唐之事说来真真都引入发笑。 天仪帝被王德禄这么一劝解,平静下来。对啊,她一个女子掀出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在一方池塘之中,他何故为一个女子劳心伤神。 看天仪帝放松了些,王德禄的语气也放得缓了:“况且,让她进入擎苍书院,不更显出皇上您心胸宽阔,向来招收男子的擎苍书院因您的心胸而收纳了一个女子。” 天仪帝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王德禄面不改色,可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皇上,最近南齐来了消息。”王德禄的声音骤然放低。 天仪帝听了之后,冷笑一声:“这南齐的四公主也不可小觑啊,南齐国内的势力虽然她可以逐步瓦解,但南齐先皇的势力到底太过稳固,无法一时攻之。国内不可取便放眼国外,和亲是个最好的方法,能快速奠定她在南齐的地位。” “那咱们……”王德禄小心翼翼问。 “老六因一时意气与南齐先皇和离,可南齐先皇倒也算是心胸宽广,没有为此而累及两国关系,因而我们北元同南齐仍是友国,既然南齐的摄政公主提出和亲,我们又哪有不应之理?” “皇上英明。”王德禄连忙道。 “既然如此便同南齐回信,尽快定下和亲人选。” “是!奴才这就去办!” 天仪帝则是看着奏折沉思,至于北元的和亲人选,老六是不能选了,那这次选谁呢? 第108章 适龄公子画卷 楚家三小姐楚文心陷害承祥公主之事瞬间席卷了整个盛京,比之前承祥公主扬言要进入擎苍书院之事还要令人沸腾。 毕竟这可是楚家的三小姐啊!楚家向来光风霁月,在世人眼中是神一样的人,一朝跌落神坛自是引人注目。 而更为引人哗然的是楚家家主的陈罪书,一经发出便引得众人争相传阅。 如果是以上只是盛京众人的谈资,那么接下来的事便事关众人的家当了,因为作为对承祥公主的补偿,擎苍书院无须承祥公主再进行比试,可以直接进入擎苍书院。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祥公主可以进入擎苍书院了!更意味着盛京赌局要结束了!一众押承祥公主进不了擎苍书院的人输得那是连亵裤也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 一时之间,盛京众人可是哭天抢地,有哭晕在赌坊门口;有气得疯过头了,跟着自家狗对咬的;更有离谱者,说是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干脆去小倌官卖身吧!结果刚进去小倌官就被龟公丑拒了! 可有人输就有人赢,要说人生赢家,可不就是那个押了不知道多少金子在承祥公主能顺利进入擎苍书院的人! 那天,据人口述。日光漫天,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往外拉,输得连亵裤都不剩的一众人光溜溜地站在赌坊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泪流成河,目送一车车财宝远去。 关于这个幕后人,有手段的人想要探查到底是谁赢得了这么大笔财产,可最终还是没有查到,不了了之。 还有不要命的,想要趁乱打劫这一车一车的财宝,可谁料护送的蒙面人武艺高超,直接拎着趁乱打劫的人扔进了衙门。 这一次,无人再敢打那些财宝的主意,只能泪流满面的目送财宝离去。 总而言之,如今的盛京那叫一个波涛汹涌,天翻地覆啊。 外头纷纷扬扬,公主府却是平静如水。是的,没错。在这一桩桩事累积下来之后,黎青鸾的公主府终于建好了。 黎青鸾也从将军府搬去了公主府。离开前,老夫人拉着黎青鸾的手不舍得她走,还说此次进入擎苍书院真的是凶险万分,让她务必万分保重。 说实话将军府的温暖的确也让黎青鸾有些恋恋不舍,可她更明白,自己呆在将军府会给将军府带来麻烦,因而她必须搬去公主府。 所以,黎青鸾便带着春花和红袖进了公主府之内。 黎青鸾顺利进入擎苍书院一事可谓令黎青鸾名声大噪,递来公主府的请帖都能绕盛京三圈,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恨不得来蹭上一蹭,看看这个传闻中的承祥公主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也就是这天,刚搬来公主府没多久,老夫人便来到了公主府。 “外祖母?”黎青鸾疑惑。 “对!老夫人来了!”红袖又一次强调。 “快!请外祖母进来!”黎青鸾起身,亲自去扶了老夫人。 老夫人乐呵呵地搭着黎青鸾的手,黎青鸾不禁问:“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一顿,睨她一眼:“没事我老婆子就不能来看你了?” “当然能看,我巴不得您来看我呢。”黎青鸾笑得灿烂。 可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老夫人终究还是开口:“露安呐!” “我在呢,外祖母。”黎青鸾嘴上应着,但心里却道,来了。 果不其然,老夫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实话啊,露安,今日我来也是有件事想要同你商量。” 黎青鸾洗耳恭听:“什么事?但凭外祖母吩咐。” “你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瞧一瞧好人家了?”她笑眯眯道。 “什么?”黎青鸾嘴角笑容一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老夫人却是笑得更灿烂了,一边拉过黎青鸾的手一边道:“放心,露安。你不必害臊,看上了哪家公子尽管给我老婆子说,我给你们牵线。” 黎青鸾斩钉截铁,对天发誓说是如今没有想过要成亲之事。 可老太太却是一个眼神甩来,一副我懂的模样,随即便道:“今日我来,就是给你送上一两幅与你相配的适龄公子的画卷,让你瞧一瞧哪家公子比较和你眼缘。” 黎青鸾还想反驳什么,被老夫人一把压住,一个眼神又是甩来,那叫一个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她道:“若是看不到你找一个好人家,我死不瞑目!” 老夫人都这般说了,黎青鸾只能点头先答应。可这厢先答应,老夫人又变得生龙活虎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随即她脚步飞快地离开了,哪里还有刚才脆弱的半分影子,看得黎青鸾嘴角抽搐。 没过多久,两尊会移动的画卷便挡在了大堂之前,摇摇欲坠。 “什么人?”黎青鸾警惕。 “我是红袖啊,小姐!”红袖泪流两行。 “这画卷可真不少。”春花笑得幸灾乐祸,她手下倒是端得稳。 黎青鸾则是目瞪口呆!不是说只有一两幅画卷吗?这是怎么回事! 第109章 赏草宴 “刑部侍郎嫡次子吴伦,这个不错;钱御史家的嫡长子钱云志……唔……还有太医院院正之蒋隽……看起来都还可以!”春花拿一张画卷皆是读出声,读得那叫一个兴致满满、抑扬顿挫。 春花那边快多了,她飞快地一点画卷,瞥一眼就过,嘴里也念念有词:“太胖……啧啧,这得十个主子才能赶上他吧?” “太瘦!竹子都比他好看!” “太矮,我都怕他站起来都得仰视主子!” “太高!他是要顶破天吗?” “这身份也太低了些……不行!” 一张接着一张看过去,红袖和黎青鸾不禁都转过头去瞧她。 春花那边却不觉,自顾自把两人高的画卷看了个遍,整整齐齐地码到一边。 红袖目瞪口呆:“你看这么快?” “当然。”春花矜持地点点头。 “那照你看来,哪位公子好呢?”红袖寻求她的意见。 春花张嘴,红袖忍不住盯着她的唇形,看看她能说出哪个人来。 谁料春花大手一挥:“这都什么玩意儿!长相不够,身份太低,怎么配得上我们陛……主子!” “哈?”红袖眼睛瞪得都快突突出来了,“这长相和身份还不够?” “当然!”春花斩钉截铁,“能配得上我家主子的长相和地位必须万里挑一!” “可是……这已经是万里挑一了啊……”红袖眼角含泪。 黎青鸾被她逗笑了,她摸了摸红袖的头:“我的本意也是为了让外祖母暂时安心,不用这么较真。” 红袖咬着帕子哭唧唧盯着黎青鸾,逗得黎青鸾又是哈哈大笑。 春花眉眼桀骜依旧,好像连多看一眼画卷都觉得不值当。 “那你说应该长个什么样子!”红袖偏生跟春花较量上了。 春花竟也认真起来,掰着手指头数:“需得一眼看过去就教人移不开眼的那种好看!最低还得是个亲王吧?还得……” 红袖在旁边已经两眼一抹黑,几乎要晕过去了!哪里有这么苛刻的条件! “好了,春花。”黎青鸾眼风已经扫过去,“不要再捉弄红袖了。” 春花耸一耸肩,但心里还是念叨着,她可没有捉弄,她说的都是实话。 “红袖,去唤几个小厮将这些画卷搬走,别忘了给外祖母递个口信,说我暂时不考虑成亲之事。”黎青鸾拍拍红袖的背,以示鼓励。 红袖委委屈屈瘪着嘴去唤小厮去了,待她指挥着小厮把画卷搬走后,屋内只剩下黎青鸾和春花二人。 两人的表情立刻从放松变得严肃起来。 “主子,那日我去调查了在擎苍书院所有身居要职的人,查到了一个名为卫延枝的人。他是卫家一个不起眼旁支的嫡子,凭着自己进了擎苍书院,如今在擎苍书院教授。虽说是卫家人,可因着卫家并没有维护他的意思,因此他在擎苍书院很是低调。” 说到这儿,春花眼中闪过厉色,“虽说他与人为善但却是很少亲近人,最巧的是每次南齐递来消息时这个卫延枝便恰好会消失几日,故而可疑。” “既如此,后日便是擎苍书院的入学日,到时候我们就会一会这个卫延枝。”黎青鸾沉吟道。 春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陛下,关于长松的事,我们何时动手?” “现在还不太合适,让长松在松柏楼不要打草惊蛇。”黎青鸾淡淡道,“树要从根部彻底腐烂才能推倒,但腐烂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说到这儿,她话语一停,转头看向窗外:“近日来也发生了不少事,这两日我们就在这公主府好好休息,躲个清静吧。” “是。”春花微微俯身,笑着回道。 公主府想要清静,可这清静偏生不来公主府。 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咣咣咣开始敲公主府的门。 红袖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去开门,嘴里正嘟囔着:“谁呀?”可一个“呀”字音还未落,她便精神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要拆家么?红袖震惊地看着一群人扛着各种各样的木材,还有好几个穿着锦缎的漂亮婢女。 红袖眼珠子转了两圈,难不成闹鬼了?她浑身颤抖着,嗓音响彻天空:“不得了了!闹鬼了!快来啊!” 春花带着起床气十分不满地从屋内走出:“什么闹鬼!你真是……”她睁眼便看到了府门口乌压压的人群,想要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连站立的姿势都开始警惕起来,难不成真是闹鬼? 黎青鸾最后一个走出,她倒是清醒,十分醒目地便看到了成群结队的人,打头的一个婢女倒是很是熟悉,打眼一瞧,不正是老夫人身边的织绢么? 织娟很快目光也锁定了黎青鸾,黎青鸾只觉寒凉从背脊蔓延,拔腿就要跑。 可只听织娟一声令下:“给我上!” 姑娘们脆生生的声音如同骤然崩开的梨子:“来喽!”她们携着浑身香气穿过已然僵住的春花和红袖,直奔黎青鸾。 黎青鸾连个步子都没迈出去就被人紧紧挽住了胳膊,漂亮姑娘笑嘻嘻道:“放心吧,公主殿下,今天在场之人绝不会有比你更美的!” 黎青鸾尴尬一笑:“我好像不需要……”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姑娘更大的嗓音盖住:“好!既然您都答应了!我们绝对幸不辱命!” 语罢,两人拖着黎青鸾离开了,黎青鸾还在回头冲着春花和红袖比口型:“救我!救我!” 春花和红袖忠心得很,撸起袖子就要上,可耳朵一疼,两人齐齐转头,便对上了织娟锐利的眼神。 “姑姑……”红袖弱弱道。 “你们俩给我去帮忙!”织娟下巴一扬,气势十足。 “帮什么?”春花下意识问。 “还装傻!今日那么多俊公子要来!自然是帮着布置了!”织娟好像看到了什么,当即喝道:“那边的小子!玉瓶放歪了!”随即她便拔步就走,还不忘吩咐两人:“把需要用的器具去擦一遍!保证纤尘不染!” 春花和红袖面面相觑:“俊公子?” 这又是个什么事! 原来,老夫人虽是给黎青鸾送了画卷,料准了黎青鸾不会乖乖挑选夫婿,故而在送完画卷之后就进了宫,去天仪帝那儿请了旨意,要为黎青鸾办个赏“草”宴,说是请各家适龄的公子前来畅谈一番,然后让黎青鸾从中挑选合心意的郎君! 天仪帝本就巴不得黎青鸾别去擎苍书院瞎搅和,老夫人这个请旨甚合他意,当即就帮着黎青鸾张罗了盛京各家的适龄公子,今日都来参加这赏“草”宴。 被肆意摆弄的黎青鸾从两个漂亮姑娘嘴里得知了真相。 黎青鸾心里苦哈哈,可两个姑娘却是活力十足,来来回回跑着给黎青鸾确认穿着和佩戴的首饰。 “要我说,今个儿就该戴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与公主这身衣裙相得益彰!” “瞎说!明明该戴银质四蝶步摇,显得清新脱俗!” “你的搭配丑死了!” “你以为你不是吗?”两个姑娘你一眼我一语吵起来。 黎青鸾巴不得她们吵个热火朝天,因此她默默无语,甚至还端起茶抿了一口,支着头慢慢悠悠地观赏着两个姑娘的争吵。 可谁料姑娘们很是锐利,一瞧黎青鸾一副淡定模样,她们立刻很是默契地停止争吵,又开始捯饬黎青鸾。 虽说黎青鸾挺喜欢这些金银之类的东西,但要是搁头上,跟顶了一大块石头一样……谁会喜欢! 黎青鸾表示反抗,可反抗无效,两个姑娘一口咬定老夫人吩咐,必须办到。 黎青鸾只能任由她们捯饬,可突然看到了在窗口探出头的春花。 黎青鸾眼睛一亮,当即用眼神求救。 春花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这厢太阳升起,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递到了屋檐之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照得人心里也随之舒展。 一辆马车率先停在了公主府的跟前。 织娟早已站在了公主府前迎客,一边行礼一边道:“哎呀,这不是于公子吗?快快快!里面请!” 于公子挺着大肚子笑眯眯回礼,随即便拖着缓慢的步子便进了公主府。 这这这……织娟顿时傻眼了,老夫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幸好,这样的例子还是少数,大部分的男子都能称得上英年才俊,一个个的面容白净身姿挺拔,看得织娟倒是频频点头。 好不容易人终于到齐了,织娟叉着腰看自己带人忙活半天的成果。 嗯,不错。那铺开的水红色毡毯不会太过惹眼更不会太过暗淡,恰到好处地能把公主殿下的目光吸引。 摆在桌案之上的玉瓶之中的花也娇艳欲滴,为的就是映衬得这群公子的脸好看些,能入承祥公主的眼。 织娟拍拍手,满意点点头,接下来就该主角登场了。 可是这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主角,也只能看那屏风之后空荡荡一片,各位公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织娟蹙眉。 那小厮躲避着她的目光,织娟也能猜出大概有什么事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去叫这个小祖宗,可一转身就对上了那个小祖宗的脸! 织娟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这承祥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她的目光从黎青鸾的头上一路看到她的脚上,随即她阴森森露出一口白牙:“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奴婢解释解释,否则小心奴婢告到老夫人那儿!” 本该盛装出席的黎青鸾此刻却是一袭男装,头发冠起,满身少年气,活脱脱一个爽朗男子。 “织娟姑姑,今天我就以别的角度来瞧一瞧这些男子,您也务必同我一起瞧瞧。”黎青鸾冲她眨眼,随即便大步流星地去入席了。 席间早已开始了,而席上的男子也开始了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今日于兄打扮得倒是规整。”有人率先把矛头对准了那个大腹便便的于公子。许是为了显得精神些,他的腰带勒的得紧紧的,就差把那一圈肥肉勒出来了! 于公子也是个厉害人,虽是长得猪头猪脑,但脑子却是好使得很:“面见皇家,自是应当得体些。” “皇家?话说这承祥公主也不算是个皇家人吧?” “为什么?”他被关在家里念书,对近来盛京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你不知道啊!这承祥公主之前为武安侯府嫡长女,因着继室杀母,为母报仇使那继室流放,后又与武安侯断绝关系,紧接着便是解除与钰王婚约被封为公主。前几日又刚进入了擎苍书院,总而言之这是个手腕了得的女子。”那人低声解释。 “所以大家算是慕名而来?” “也算是吧。”那人表情却是散漫的。 “可为何大家都是那般没有斗志?”这人有些不解地问,“既然来了不该好好表现,一举拿下驸马之位吗?” “驸马?”那人嗤笑一声,“别胡说了,这样一个手腕了得的女人是下属才算是回归正途,可要是娶回家,你不怕被算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吗?” “今日在场之人都是这般想的?”一个少年突然插嘴。 那人回头看去,一个笑得爽朗的少年。 那人下意识答道:“可不是,若不是这皇上明里暗里施压,再加上将军府老夫人面子大,我们哪里会来这儿凑这个热闹!” 这些话一字一句流入了织娟的耳朵之中,织娟狠狠攥起了手。 黎青鸾倒是镇定,毕竟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她只是想把这一切摆到织娟面前,让织娟看清楚,回去好禀告祖母,说这一切可不是她的责任! 还有,她记得今个儿开的是赏“草”宴,可这一排一排的公子并不值得赏呐!在她心目中,只有谢霁那样的长相坐上一排才叫赏!这算是哪门子的赏! 可就在黎青鸾腹诽之际,听到门外的声音:“霁王殿下到——” 霁王殿下?宴席之上的公子顿时面面相觑,他来做什么? 黎青鸾也很是好奇,这谢霁打的什么算盘!这赏“草”宴也要来,难不成也想赏一赏这一排又一排的“草”? 第110章 天经地义 自谢霁入席那一刻,席间那些长相颇为俊朗的男子在他的映衬下顿时黯淡无光。就好比萤火之光比灼灼日月之辉,顷刻之间高下立现。 看着谢霁,黎青鸾脑中就浮现出了春花那句“需得一眼看过去就教人移不开眼的那种好看”。 想着这句话,黎青鸾又瞄了两眼谢霁,嗯!果真是教人移不开眼。 谢霁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坐在末席女扮男装的黎青鸾,径直走向了那上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众公子看着这一幕本来噤声一瞬,随即便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承祥公主选夫婿,霁王来做什么?” “谁知道!不过这霁王殿下的皮相果真是不负传闻。” 在这盛京之中,几位皇子常年处于舆论风波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钰王和霁王。钰王如松如竹,“君子世无双”之名席卷整个盛京,可谓盛京待嫁女子心中说一不二的梦中郎君,若是可以,钰王的妾室估计都要从北元排到南齐了。 霁王的名声却是以“天煞孤星”之名为最,一提到这个名声众人也不免心生畏惧和退意,只觉这人定是长得如同夜叉般凶神恶煞,可却听说有女子无意中窥见了这“天煞孤星”之貌,自此便犯了相思病,药石无医,抑郁而死。流言终归为流言,定是有夸张之处,但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众公子瞅着这“天煞孤星”,不禁自惭形秽。 可那于公子却乐呵呵地摸着自己的大肚子道:“人不可貌相。” 呃……众公子瞅一瞅于公子,您是在说您自己还是在说霁王? 不过也有人不屑的嘲讽:“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天煞孤星,区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么!” 黎青鸾听了这话,笑眯眯去瞧谢霁,想听听谢霁这厮一张毒嘴怎么反驳这人。 谢霁只淡淡一个眼神瞟过去,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勾:“这位公子,你要睁开眼睛看人,连人都看不见还怎么评判人。” 嗯?这人没有睁开眼睛吗?这一句话成功引得众人去瞧那说嘲讽话的人,不瞧是不瞧,一瞧吓一跳! “噗呲!” “嗤!” “………” 这一瞧,众人纷纷侧过脸,发出了各种忍俊不禁的笑容。 也不知谁开了个头:“哈哈哈哈哈!” 随之而来的便是哄堂大笑。 黎青鸾也笑得肚子疼,怪不得说是要睁开眼睛看人!这人眼睛如同芝麻粒子一样挂在脸上,整体看来虽不至于丑陋,但那双眼睛着实好笑!一眼瞧过去还真以为这人没有睁开眼睛! 谢霁真是个活宝!黎青鸾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虽然这厮对她嘴欠时气得她火冒三丈,可对着旁人真的是大快人心啊! 就在她笑得前仰后合之际,不经意一仰头就对上了织娟的脸。 黎青鸾扬起的嘴角缓缓收拢,随即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紧接着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微笑的织娟一把拉起:“公主殿下,我们该去收拾收拾了。” 黎青鸾扒拉着织娟:“我……”还没等她说出口,织娟便和善地笑着道:“您最好说些有用的,若是说不想打扮那便闭上嘴吧。” 黎青鸾默了一下,郑重道:“姑姑,我真不需要收拾,我暂时没有婚嫁的想法。”血海深仇在骨中根植,此仇不报,如何安心? 织娟瞥她一眼,手下力气仍旧不松,拖着黎青鸾往前走。 “姑姑!姑姑!”黎青鸾唤着。 织娟仍是往前走,可这次她道:“您可知晓老夫人为了这次宴席废了多大的力气?” 她回首看黎青鸾:“我知您是要成大事的人,可在此之前您也想想老夫人,您在擎苍书院的事她可是都听说了,楚家声望之下有谁能全身而退?那几日将军和夫人都奔走四方为您打点,焦急到整夜整夜都合不上眼,即便最后您全身而退,他们的担心也是实打实的。 “老夫人急着为您找夫婿,也是想要有个人能够陪您一起面对这险境。这个宴席代表的不仅是公主您,更代表的是将军府!奴婢不求您在短时间内真找个夫婿,但这个宴会您必须盛装出席,告诉那些说三道四的男人!您也不是他们能配得上的人!” 黎青鸾一怔,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占了沈露安的身体,也自认为尽到了她该尽的责任,但如今看来自己对待北元还是有一种疏离感,一种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疏离感。对于老将军和老夫人来说,她是他们唯一的亲人,而她却一心想着报仇,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黎青鸾叹了一口气,是她做得不够好。 织娟看到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是想通了,眉眼微微舒展开来:“公主殿下,请吧。” 那厢黎青鸾去更衣,这厢芝麻眼公子已经气得拂袖而去,说是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于公子挺着肚子还是乐呵呵地道:“众人皆知这是为公主殿下设下的宴席,不知霁王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本王作为承祥的皇兄,为她把把关不是天经地义吗?” 谢霁就是有一种本事,黑的也能眼也不眨一下地说成白的,就如现在,要不是众人知晓承祥公主与他毫无血缘关系,还以为这两人兄妹情深呢。 于公子笑得眼睛成一条缝了:“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他连说两声天经地义,可这“义”字的音还没有从舌尖发出去就僵住了,因为一个身影不知何时进了公主府。 眼波似雾缭绕,薄唇微抿,不是沈沧澜又是谁?只不过他向来都是昂着头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但如今却是眉眼平和,一眼瞧去竟是有同钰王相似的温和气质,只不过比起钰王他又多了几分秀气。 “沈世子?他怎么也来了?”有人小声地嘀咕。 可此刻气氛静,他的小声竟是在宴席之上听来十分响亮,沈沧澜微微一笑,端得是一个和煦似春风:“本世子作为承祥公主的弟弟,为她把把关不是天经地义么?”这般说着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座,同谢霁一人占据一个边角。 这话似是有些耳熟,众人齐齐看向谢霁,这不刚才霁王殿下说的话吗? 这么一琢磨,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摆,终于琢磨出来了点门道,有杀气! 第111章 盛装出席 此时,黎青鸾也装扮好走入了宴席之中,宴席排开两排,中间为上座,堪堪容纳三人,而上座之后有一屏风,屏风后亦是有一座。 黎青鸾进入了屏风后,众人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她的脸,只看到了那金丝织就的石榴裙摆艳丽似火,熊熊燃烧,烧得众人竟是有些期待屏风后的光景。 看着屏风后一动不动的身影,众公子不禁又是议论纷纷。 “听闻这承祥公主膀大腰圆,形似母夜叉!要不然怎么能进入擎苍书院?众所周知这擎苍书院的第一次比试可是箭!她若是没力气,怕是连弓箭也端不动!”这人用气音小声说着。 “我也听说了,说是双目堪比铜铃,肤色堪比青铜,手臂若树干,腰身似水桶!” 这么一说,众公子不禁都叹了一口气,打了个哆嗦。 可还没等他们唏嘘无数时,一根筷子狠狠扎进了他面前的桌案之中,一瞬间桌案之上裂痕崩开,那人骤然瞪大眼睛,浑身一软,撑着身子去瞧那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谢霁正低头倒酒,仿若不是自己丢出的筷子。 这厢插了个筷子,那厢却是一个碟子直接飞到了说话人的嘴里,碟子上附着不小的力气,说话之人嘴角撕裂,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滴答滴答,滴答在桌沿上,亦是滴答在诸位公子的心里。 诸位公子身体齐齐僵直,没人告诉他们赴个宴席还有丢命的风险! 沈沧澜微笑着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众公子:“…………”谁信你! 几人齐齐起身,正要告退。可谁料冷冷的女声响起:慢着!” 这声音顿时拢住了在场公子的心,你还别说,听多了那些软言温语,乍一听这似泠泠泉水一般清爽的声音竟是有些向往,因此都伸长了脖子去瞧这承祥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 随着话音落下,石榴裙裙摆自屏风之后逶迤出,众人的目光急不可耐地去瞧这承祥公主的脸,这一瞧便痴了。 乍一瞧便让人想起江南烟雨,细细的、淡淡的,却是密密的,让人忽略不得再。细细瞧那眉眼,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瞧那唇瓣,淡淡胭脂红浸染,比海棠花淡,却又比玉兰花浓,不浓不淡之色恰是正好。 本是江南之色,一身软色,可偏生穿了极艳的石榴裙,但却没有被石榴裙的艳色所压,反而眉眼间的贵气与石榴裙的艳色相得益彰明明是极漂亮的女儿家,却硬生生有了威严之色,令人心生畏惧。 这承祥公主不是说是母夜叉吗?怎么长相这般出色! 众公子瞪直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黎青鸾却是开口了:“今日劳烦诸位前来,外祖母为我费心,我不可使之担心,因而劳烦诸位停留……” 她话语一顿,众公子陶然欲醉,美人的要求可必须答应啊! 可黎青鸾却是眉目凌厉地接上下半句:“谁若是再敢提前离场,那可就要小心了!” 明明那般美人说出话,但却是生生让众公子一震,竟是不自觉地齐齐应了一句:“是!” 还挺上道!黎青鸾啧啧两声,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态度问题。 她看向一人占据一边的谢霁和沈沧澜:“沈世子,霁王殿下,谁允许你们出现在这场宴席上的?”既是外祖母的一片苦心,她都不忍搅乱,那这两人要是敢胡搅蛮缠……脑袋拧下来! 谢霁微微一笑:“作为你的皇兄,需要理由吗?” 沈沧澜方才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如今却是跟一个三岁孩童一般仰头看着黎青鸾:“姐姐,我不能在这儿吗?” 众目睽睽之下,黎青鸾不好同他们起冲突,以免搅杂了这场宴席,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坐在两人中间。 偏生谢霁这厮又开始道:“沈小姐好福气,一众才子,皆是拜倒在沈小姐的石榴裙下。” 黎青鸾也不知他是在讽刺自己的穿着或是这场赏“草”宴,亦或者是两者皆有。她睨谢霁一眼:“干你何事?你以为嘴上说是我的皇兄还真是皇兄了?还有……难道我穿这石榴裙不够好看?不配让这些人拜倒?” 她自是不知道,说这话时她眉目俱是凛然气势,不怒自威,几乎就是她在南齐时与朝臣辩论之时的模样。 因而这一连串的反问竟是令谢霁难得发了怔,不是为她的美色,是为气势。 谢霁还未回过神,沈沧澜又靠了过来,扯扯黎青鸾的衣袖,粲然笑道:“姐姐,你真好看!” 黎青鸾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这沈沧澜明明已然恢复了神智,绝不是孩童心智了,可仍旧在她身边阴魂不散,为什么?报复吗? 因而她言简意赅:“谢谢。” 沈沧澜注意到被扯回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情绪,坐直了身体。 织娟不知何时走到了黎青鸾身边,她朗声道:“诸位公子干喝茶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点助兴的娱乐之事?” 众公子纷纷点头,本来兴致低落,可如今个个摩拳擦掌。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位姑姑嘴上说着是娱乐之事,实则为考验,本来因为这承祥公主太过强势又相貌丑陋,他们只想走个过场了事,可谁料这承祥公主国色天香,又那般聪颖,真真令人心动!他们不得好好表现? “红袖、春花。”织娟唤两人。 两人手脚麻利得很,立马一字排开了一排书法画卷。 一幅幅各具特色的书法被腾空挂在屏风之上,服服帖帖地贴着屏风清晰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几十幅书法之中仅有一幅为公主殿下书法,不知诸位公子可有这个眼力挑出公主殿下的书法?” 第112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书法十分统一地写了一句诗:我花开后百花杀。 看着这一句诗,众公子不知为何却觉背后爬上阴冷,这承祥公主怎么有些怪异,喜欢这样的诗句,正常女儿家不都应该喜欢“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类的缠绵诗么?不过也无妨,毕竟承祥公主那般美丽,喜欢什么都随她。 因而众公子都把心思放到了观察书法之上,瞅着那一幅幅书法,众公子搔耳挠头,盯着那书法细瞧,想从中挑选出承祥公主的墨宝。 谢霁和沈沧澜也不例外,目光掠过一幅幅书法。 瞥见谢霁在看书法,黎青鸾不禁有些心虚,但她为自己壮了壮胆,她可是特地改变了字迹,应是不会暴露。 书法虽是几十幅,却很难以挑选,因为织娟姑姑不知哪儿找来的人,几乎所有的书法都长得一模一样,那一撇一捺、一横一折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可怎么挑选! 这时,有人站起身。 看着这人,众公子唏嘘,这不是御史家的钱公子,听闻自小便临摹书法,写得一手好字,书法大师都夸他的字堪称百年难遇,他一出手,定是跑不了了! 只见这钱公子站起身冲着黎青鸾一礼,带着些许并不讨人厌的自信道:“私以为织娟姑姑身后的一幅为公主殿下的墨宝。” 他这么一说,众公子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织娟身后,织娟让开,众公子皆是琢磨着这副书法。 只听钱公子开始侃侃而谈:“虽说这幅墨宝乍一瞧与其它墨宝并无区别,可看笔锋却是比其它墨宝稍微有些不太规整,承祥公主为女儿家,许是控制毛笔的力道不太规整造成的,故而在下斗胆认为这幅墨宝为公主所做。” 他这一番话让在场之人皆是傻了眼,这也忒实诚了些!就算公主殿下写得不好也不能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啊!显摆你懂得多么! 眼看着织娟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看,这位谁家的公子也忒不识趣了些!大庭广众之下竟是数落公主的不是!就算这幅墨宝真的是公主所书,也不能如此评判! 反观黎青鸾倒是笑眯眯的,这是个实诚人啊!不愧为御史之子,担得起这个名头。 钱公子看向黎青鸾,寻求认同的目光,便看到了黎青鸾的唇边浮现的笑容,那种笑容包含的意义在他瞧来却是有点奇怪,有点像他爹瞧他时的眼神。 黎青鸾没有注意到钱公子对她奇怪的眼神,她道:“这位公子评判得甚为有理,真不愧为钱御史的公子,若是公子能子承父业,定是能发扬光大。”虽说这样直的话对于帝王来说天天听许是有些刺耳,但终归是忠言逆耳。 黎青鸾的话音一落,众人的表情立刻变了,难不成承祥公主这朵娇花就这么要让钱御史的公子摘去了?不过这话的确是有些奇怪,怎么像是对钱公子这人的性情有所兴趣呢? 钱公子含情脉脉地望着黎青鸾,仿若已经在幻想自己当上驸马的情景了。 谁知黎青鸾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钱公子评判得很好,但是很遗憾,钱公子,这幅书法不是我写的。” 这话一出,钱公子含情脉脉的眼神一僵,那副自信的模样瞬间褪去,默默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钱公子萎靡不振,但其他公子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本来凝滞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既然钱公子指认的不是公主的墨宝,那到底哪幅是呢? “我觉得就是公主殿下背后那幅,要不然公主殿下怎么能一直一动不动地遮掩着呢?” 黎青鸾听见,一时语塞,她不坐这儿能去哪儿? “我倒是觉得霁王殿下和沈世子背后的更有可能。毕竟他俩今日来不就是为承祥公主把关的吗?自然会遮住!” 把关?黎青鸾不禁右看一眼谢霁,左瞧一眼沈沧澜,为她把关?他们? 你一眼我一语的争论之后,接连几人站起,指认了谢霁和沈沧澜背后的书法,可得到黎青鸾的否认之后皆是垂头丧气地坐下。 热络的气氛已经被打击得低沉起来。 这时,有人站起,有些气愤道:“这也太难为人了!这些书法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看除了公主殿下自己,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认不出!” “对啊对啊!”有人附和,“别说大罗金仙,就说霁王殿下和沈世子都认不出来吧!” 织娟哑然,说来这霁王和沈世子,一个是半路出家的皇兄,一个又是沈露雪的弟弟,说来同公主殿下算是甚少有交集,今日来这宴席已是让她大开眼界,如今却是让他们选墨宝,怎么可能选得出! 黎青鸾亦是如此认为,他俩怎么可能选得出,她刚要出口说些什么缓解这僵局,但沈沧澜却是率先出声:“谁是我认不出姐姐的字?” 众公子哗然,难不成这沈世子真能认出承祥公主的墨宝? 可沈沧澜却是没有说出哪幅是黎青鸾的字,反而微笑着对谢霁道:“霁王殿下可不一定能认出吧?毕竟你同姐姐毫无干系。” 谢霁掀起眼皮:“沈世子倒是会妄下定论。” “我说的不叫定论,而是事实。”沈沧澜淡定如斯。 眼看两人唇枪舌战,但众公子却是抓心挠肺,你们搁这儿斗嘴!倒是快一些说哪一幅是承祥公主的墨宝啊! “这样,未免我们选中同一幅,不然写在纸上?”沈沧澜温和地说,一副商量的口吻。 “正有此意。”谢霁挑眉。 红袖有眼色得很,跑个腿很快拿来了纸笔递给两位。 黎青鸾眼瞧着两人下笔写,眯着眼睛瞧谢霁,这厮在南齐天天同她厮混在一起,她的字他了如指掌,可她换了字体,他应当是选不出来的。还有那沈沧澜,她同他简直是毫不沾边,他怎么也来掺和一脚? 思绪万千之际,两人已写好了字条。 织娟和红袖一人拿一个字条,看着字条上的答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屏风上挂着的书法。 众公子已是急不可耐:“姑姑,快快宣布!不要卖关子了!” 织娟和红袖对视一眼,两人的声音顷刻间重叠。 “右手边第二幅!” “左手边第三幅!” 念出来之后,两人齐齐一惊,不同的答案?谁的是正确的? 第113章 讨要荷包 谢霁和沈沧澜显然也是有些惊讶,分别看向对方选中的两幅字,随即眼神中便是了然。 这厢众人的目光却是悉数落在了黎青鸾身上,期待着本人的肯定。 黎青鸾左看一眼左手边第三幅,右看一眼右手边第二幅,这……怎么都有些眼熟? 看着黎青鸾疑惑的目光,织娟立刻上前耳语:“殿下,您不会连自己的书法都认不出来了吧?” “怎么会呢。”黎青鸾尴尬一笑,其实她竟然真的有些认不出来,因为她觉得这两幅都是自己所写,可织娟姑姑不是说只有一幅她的字吗? 还没等黎青鸾艰难地做出抉择时,织娟大手一挥。 春花和红袖齐齐上阵,将这两幅书法翻面,背面皆是有承祥二字! “幸好我提前做了记号!”织娟拍着胸脯一脸庆幸。 黎青鸾表面平静,内心张牙舞爪,不是说只有一幅吗?哪里来的两幅? 不止她有这个疑惑,在场的所有人亦是有这个疑惑。 “姑姑,您不是说仅有一幅字为承祥公主所书吗?怎么有两幅?” 织娟正襟危坐:“我这是在考验你们!” 实则是她自己准备选一幅作为考验的墨宝,哪里知出了纰漏,两幅都送进去了!幸好做了记号,不然可就麻烦了! “这么说来,霁王殿下和沈世子都猜对了?”有人震惊道。 幸好众人也不在织娟所犯的纰漏上停留,转而震惊起了谢霁和沈沧澜的眼力。 “当真是好眼力!”众人敬佩地看着两人。 可此时却有人提出质疑:“为什么偏偏这两人不偏不倚地挑中了承祥公主的墨宝,万一是他们提前就知晓了?” 织娟脸上浮现淡淡怒意:“你是说我同这两位提前告知了?”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那人倒也知礼,“冒犯了姑姑,还请姑姑见谅,在下只是单纯提出疑惑罢了。” 沈沧澜走到了那幅字前,温文尔雅道:“姐姐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收笔也更为利落些,你们瞧。”这般说着,他修长的手指指向那“杀”字,比起其它书法,这个“杀”字果真收笔更为利落。 黎青鸾心中却是起了警惕,她都不自知的事情和她不熟悉的沈沧澜是如何知晓的? 沈沧澜的解释倒是令众人心服口服,转而看向谢霁,想听听他有什么样的解释。 谢霁连喝了两杯酒,才抬眸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怎么了?” 众人咬牙,这人怎么老是一副游离在外的模样!仿若这宴席同他毫不相干! 织娟好脾性地为他说了一番话。 谢霁后知后觉,又喝了第三杯酒,这才慢条斯理道:“本王不小心看到了画卷后的记号。” 他这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 这么说来,他没有认出承祥公主的书法? 沈沧澜听谢霁这般说,唇边勾起极淡的笑容,像是讽刺又像是了然。 黎青鸾眯起眼睛,这厮说的是真话吗?她怎么没瞧见后面的记号显现出来过? 织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记得方才无风,这书法绝不可能被吹起,这霁王殿下怎么可能瞧见记号呢? 可怀疑归怀疑,终究还是没有证据,毕竟谢霁自己都说了是因为看到了记号,他们还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是因为他真的看出来了么? 赏“草”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除了承祥公主的亲弟弟沈沧澜,无人认出承祥公主的墨宝,也就是说无人可做承祥公主的夫婿,来人带着遗憾离去,可惜了这国色天香的承祥公主啊。 宴席之上,众人散去,可偏生沈沧澜同谢霁仍是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霁王殿下留在这儿不合适吧?”沈沧澜稳坐如山。 “本王不合适,难道你就合适吗?”谢霁亦是不动,“沈世子抛下身后偌大的武安侯府来这宴席,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武安侯府一日无我不至于灰飞烟灭,可这霁王殿下来这公主府又算是怎么个道理?”沈沧澜不紧不慢地反问。 谁料谢霁唇边竟是掀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黎青鸾,眼神中夹杂着浅淡的暧昧,虽不至于能一眼瞧出,可气氛却是变了。 只见他漂亮的桃花眼盯着黎青鸾道:“沈小姐欠本王一件东西,本王今日特地来讨要。” 他的尾音拉得有些长,听得人心里好似被小勾子勾住了一般,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再说一遍。 沈沧澜的气息有一瞬间不稳,下意识问:“什么东西?” 谢霁笑得却是神秘:“这倒是不便说出来,还请沈世子见谅。” 沈沧澜又开始用无辜的眼神看向黎青鸾,像是在对着黎青鸾告状。 此刻的气氛甚为怪异,织娟率先回过神,一把拉过春花和红袖,十分有眼色拖着两人离开。 她心里还嘀咕着,霁王殿下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公主殿下欠了他定情信物一样?还有那沈世子,亲弟弟对姐姐是那个态度吗? 啧啧,剪不断,理还乱啊。 她叹息着,拉着手下的两人远离了宴席。 黎青鸾没有注意到沈沧澜的眼神,转而有些疑惑,她欠了谢霁东西吗?什么时候? 谢霁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浅浅喝了一口酒,缓声道:“沈小姐好记性,在上清山上欠本王的东西也能忘得一干二净。” 上清山?黎青鸾蹙眉,随即瞪大了眼睛!她想起来了!不就是一个荷包吗? 坏了!最近太忙了,都忙忘了!早知道应该早给红袖说,让她帮忙绣好! “想起来了?”谢霁瞥见了黎青鸾恍然地神色,随即收回眼神。 显然沈沧澜也瞧见了黎青鸾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眼底沉沉。 “霁王殿下宽限几日,我定会把欠你的东西给你的!”黎青鸾信誓旦旦。 谁料下一刻谢霁嘴角扯出笑意,黎青鸾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谢霁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必几日了,就今日如何?” “今日?” “对,今日。”他以手支头瞟向她,“本王亲自盯着你绣。” 第114章 凶神恶煞 什么?盯着她绣?盯着她绣出来个四不像的玩意儿吗? 黎青鸾咬牙,盯着看起来浑然不觉的谢霁,这厮到底知不知道她绣工差?他到底是真的想要一个荷包亦或是想要试探她? 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摆出微笑:“霁王殿下,不然我给你挑个玉佩?” 她向来喜欢拿玉佩给人送礼,当然,她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否则她定然不会脱口而出送谢霁玉佩。 这话一出,谢霁和沈沧澜的脸色齐齐变了。 沈沧澜面色一白,许是为了掩饰,他低下头不说话。 谢霁唇边的笑意更为温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看来沈小姐的修行不够啊。” 他这么一说,黎青鸾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她自小便被教导,许下的承诺至死也要实现,谢霁的话就好比打到了她的七寸! 两人这般僵持着,谢霁那叫一个八风吹不动,黎青鸾虽是微笑,但笑意渐渐僵硬,她承诺在先,看来今日无论如何这个荷包也得绣了,说不定人家沈露安的绣工还不如她呢,黎青鸾这般开朗地想。 “掂量清楚了?”谢霁一眼瞧出她的情绪。 黎青鸾还没来得及点头,谢霁一拎她的后领,还不忘“有礼”对沈沧澜道:“我们先行离开,沈世子自便吧。” 听听,听听这话!多像是主人家先行离席,让客人自便的情景。 沈沧澜凝视着谢霁拎着黎青鸾离开,玉白的手指攥紧,低垂的眉目却是看不清什么神色。 就在这时,白术火急火燎地跑来了,他气喘吁吁,平息了一下,才道:“世子……” 沈沧澜骤然抬眸,眸中神色看得白术一身热汗顷刻转换成了冷汗,他咽了咽口水,压下了蠢蠢欲动的畏惧,这才接着道:“钰王殿下邀您一叙。” 沈沧澜起身,淡淡道:“不见。” “可是……”白术犹豫。 “我如今失忆,前尘往事皆忘,如何叙?”沈沧澜道。 您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失忆,反而比失忆前稳重了许多。白术腹诽,可他亦是不敢反驳沈沧澜的话,连忙称是。 沈沧澜环顾了空荡荡的宴席,目光在屏风上定格了一瞬,随即道:“回府。” “是。”白术跟在了沈沧澜身后,他不知晓世子为何来这公主府,过去即便世子与这承祥公主住在一个府中,但世子同这承祥公主可是毫无交集。他都怀疑,世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这般想着,白术侧目偷偷去瞧沈沧澜,想看个究竟,被沈沧澜察觉:“怎么了?” 白术连忙摇头,如今的世子明明和过去的世子长得一模一样,定然是他的错觉,不然这世上怎么会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红袖,拿针线来!”黎青鸾这边已经吩咐上了。 红袖一听拿针线,眼睛亮闪闪:“小姐,您要做绣品吗?” 黎青鸾咳了咳,掩饰尴尬:“是啊。” 红袖当即冲进门:“奴婢这就为您……”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谢霁,深吸了一口冷气,声调顿时降低:“这就为您去拿。”语罢,她匆匆行礼而去。 黎青鸾见状笑出声:“霁王殿下,瞧瞧!您凶神恶煞的,吓得红袖都落荒而逃!” “凶神恶煞?”谢霁睨她一眼,“我在你眼中也是这副模样?” “自然不是。”黎青鸾毫不犹豫地否认,毕竟他在她眼中就是一头小狼崽子,会咬人但又咬不疼。 “如此最好。”他盯着她,缓缓道。 这是什么意思?黎青鸾的笑容戛然而止,在旁人眼中凶神恶煞,在我眼中不是凶神恶煞最好了? 黎青鸾瞥谢霁一眼,谢霁坦坦荡荡,倒是弄得黎青鸾有些不确定了,他如今说话怎么模棱两可,猜来猜去真令人恼火。 黎青鸾干脆也就不猜,直截了当:“你什么意思?” 谢霁勾起唇角:“就是你想的意思。” 黎青鸾收回目光,又变成了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她一板一眼回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谢霁饶有兴趣。 “霁王殿下凶神恶煞,力求人人都怕。”黎青鸾面不改色。 谢霁差点没从塌上摔下去!这女人当真是不解风情! 就在这时红袖和春花将绣荷包需要的东西拿进来了,倒是打破了这一瞬的尴尬。 红袖壮着胆子问:“小姐,您要绣什么?” “绣荷包。”黎青鸾倒是毫不犹豫答了。 听了这话,春花险些没有笑出声,她记得陛下的绣工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般的存在,当时师父不知嘲笑了陛下多少回,如今陛下竟是要绣荷包,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师父的笑声必定能响彻整个南齐。 不过作为一个忠诚的属下,春花面不改色,但黎青鸾却一眼就瞥见了她抽搐的嘴角。 这厢春花却是眼中迸发出了喜悦:“小姐的绣工……” 黎青鸾心立刻悬了起来,红袖这丫头要说些什么话!可别在这厮跟前露了馅。 好在春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红袖的嘴,笑着道:“我们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语罢,她拖着红袖就出了门。 刚出门,红袖就艰难地躲开春花的手:“你干什么?” 春花环顾四周,悄声问红袖:“我问你,沈露安的绣工怎么样?” “你竟敢直呼小姐名讳!”红袖不满。 “你家小姐,你家小姐行了吧?”春花改口。 红袖这下满意了,道:“我家小姐的绣工那可是出神入化,我敢保证,整个北元的绣工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我家小姐的绣工!”红袖一脸骄傲和自豪。 春花看着一脸骄傲的红袖,满心惨淡:“红袖啊。” “怎么了?” “这个事都有谁知道?” 这么一问,红袖立刻低落下来,满脸都是失望:“小姐的绣工那般好,可总是被拘于那个小院子,而且自夫人去世之后,小姐便再也没有绣过绣品了,所以此事应是只有我一人得知。” “好!”春花一击掌,这样就算陛下绣得不好估计霁王殿下也看不出来。 可当她触及红袖欲哭无泪的神情,立刻安慰了她几句,随即隔着窗看向屋内,这下好了,陛下可以自由地发挥了。 第115章 青鸾鸟 屋内的黎青鸾正在艰难地穿线,可这针眼为什么这么小,她怎么穿都穿不进去。 “沈小姐贵为侯府嫡女,穿针引线都不会吗?”谢霁饶有兴趣地瞧着她艰难的模样。 “谁规定的侯府嫡女必须会绣花?”黎青鸾反驳。 谢霁没有回答,黎青鸾抬眼去瞧,却见谢霁不知何时起身,还没等她看清楚,只觉手背一阵温热,一瞬间,线已经穿过针眼。 黎青鸾眼中闪过惊讶,因为谢霁穿针引线的手法一点儿也不像是第一次,反倒像是穿过无数遍了:“难不成你还挺擅长绣花?” “称不上擅长,比你好点罢了。”谢霁挑眉。 黎青鸾愤愤低头,小狼崽子一张毒嘴!真晦气! 接下来的事可就好办多了,黎青鸾自信地捏起了绣花针,她虽是不擅长绣工,可她的绣工可是比谁都快!别人要好几日绣好的荷包,她不出半刻钟就能给完工! 这般想着,黎青鸾手下动作不停,谢霁只不过眨了一下眼,荷包已经从那边丢进了他的怀中。 谢霁拿起怀中的荷包,嘴角忍不住抽搐。 谢霁这人,向来都是笑得如同一只狐狸,可如今这般失态的表现当真是罕见中的罕见。 “怎么样?”黎青鸾万分自豪,“我的绣工是不是独一无二?” 谢霁垂首看着那荷包,黑乎乎一片,也不知谁教的她,绣线竟是全用黑色,这儿突出来一个尖,那儿顶起来一个包,像是一滩墨被泼在雪白的蚕丝上,可细看之下这又像是什么动物,但看到这荷包,毫无疑问地只会让人只觉糟蹋了这上好的蚕丝。 可他还是道:“独一无二。”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鸿毛随微风摇摆,最终拂过指尖,轻得好似没有存在,可发痒的指尖却昭示着它的存在。 黎青鸾不禁缩了缩指尖,罕见地沉默了。 “所以,还请沈小姐告知,这独一无二的荷包之上绣得是什么东西?”谢霁态度十分谦逊问,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 黎青鸾咳了咳:“就当是一方砚台罢。”她自是不会告诉谢霁自己绣了一只小小的狼,可绣工虽然不尽人意,总归是绣出来了。 谢霁瞧她那闪烁的眼神就知这荷包上所绣的东西绝不是砚台,可他懒得去追究,抬手就把荷包系在了腰间。 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黎青鸾一怔一怔的:“你要日日带在身上?” “有问题?”谢霁挑眉问。 “没有。”黎青鸾斩钉截铁,他都觉得没有问题,她又怎么会觉得有问题。 “既然沈小姐为我做了荷包,那我也投桃报李,为沈小姐绣个荷包吧。”谢霁似是对黎青鸾绣的荷包很是满意。 “不必劳烦殿下。”黎青鸾连连拒绝,他说他的绣工比她好一点,她的绣工这般差劲,那么他的绣工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她可不想挂着奇形怪状的荷包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可那厢谢霁已经上手开始绣了。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黎青鸾本来抗拒的心情立刻消散,有些好奇:“你贵为皇子,竟还会绣花?” “谁规定的皇子不能会绣花?”谢霁拿她说过的话反问她。 可黎青鸾却是笑了:“没有人规定。” 世间规则如影随形,虽是如影随形,但终归是是形如何才决定影如何。若是形不被束缚,那影随形便当不被束缚。 他们行走于世间,自由而又无羁,本质上是一类人。 ——— 钰王府内 “沈世子,你失忆失的连脑子都没有了?”钰王鲜少说这样的话,可见沈沧澜把他气得有多重。 钰王虽是差遣了白术告知沈沧澜,可也为了避免沈沧澜不会答应来见自己,因而使了计,将沈沧澜的马车赶来了钰王府。 面对钰王,沈沧澜却是没有丝毫恭敬的意思,不过语气仍旧温和至极,似是这种习惯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钰王殿下,我的确不记得过去的事,还请钰王殿下高抬贵手。” 钰王忽而冷静下来:“高抬贵手?你可知武安侯府现如今衰败,仅剩你一人可用,你确定让本王高抬贵手?” “您随意。”沈沧澜起身。 他的姿态那般随意,仿若钰王只是个普通人,而他才是那个身居高位多年的人。 “令堂被流放,本王已派人去追;令姐也需要一门好婚事吧?还有武安侯,他难道不需要你来遮风挡雨吗?你可要知道,整个武安侯府可都在你的肩上。”钰王不紧不慢道,好像料定沈沧澜定然会答应。 可谁知沈沧澜回首,眸光冷漠至极:“那些人是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钰王皱眉,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沈沧澜唇边是笑意,可眸光仍是比冰更寒冷:“钰王殿下,我说了,您要做什么随意,不必来告知我。”语罢,他转身就离开了。 钰王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这是沈沧澜吗? ——— 这厢谢霁已然绣好荷包离开了,只剩黎青鸾翻来覆去地看着荷包上的图案,那是一只腾云驾雾的鸟,正展翅翱翔,被谢霁绣在荷包上,绣得当真是气势磅礴、栩栩如生。 黎青鸾叹息了一口气,谢霁这手绣工绝不是只比她强了一星半点儿。她还嫌弃他的绣工,现在瞧来,人家那是谦虚,绣工差劲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 话说这只鸟为什么有点眼熟,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黎青鸾盯着手中的荷包,只觉鸟的名称在嘴边呼之欲出,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春花推门而入:“主子,喝些茶吗?”她一眼便瞧见了黎青鸾手中的荷包,她几乎就是被钉在了原地。 “主子!这荷包是您绣的吗? “谢霁绣的。”黎青鸾满不在乎。 “您可知这是什么鸟儿吗?”春花向来一副狡黠的模样,这般严肃倒是头一回。 “什么鸟?”黎青鸾下意识反问。 “青鸾鸟。”似是怕她没听清,春花又重复了一遍,“主子,这是青鸾鸟!” “什么?”黎青鸾霍然转头看向春花。 第116章 救命稻草 青鸾!为什么偏偏是青鸾!他这是什么意思! 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荷包。 “陛下,难不成……”春花有些担忧。 若是他知晓了她的身份,何必用绣荷包这么隐晦的方法告诉她?若是他不知晓,为什么偏偏绣的又是青鸾鸟? 春花看着黎青鸾闭上了眼睛,神色虽是不变,但攥着荷包那只手的手背显出青筋来。 “按兵不动。”黎青鸾睁开了眼睛,“他如今对我们没有威胁。” 春花眼底闪过深思,随即躬身:“是。”随即她十分严肃道:“这个荷包怎么办?要不属下帮您给处理了?” 黎青鸾哪里听不出春花话中夹带的揶揄,她轻弹她的额头:“闹什么?去帮我查一查那个沈沧澜。” “沈沧澜?属下这就去。”春花眼神一凝,他的确不对劲,一朝失忆,怎么总是围着陛下打转?要是报复可就麻烦了,这般想着她利落转身离开了。 黎青鸾复又垂首去看手中的荷包,荷包之上的青鸾神鸟展翅高飞,好似能冲破一切藩篱,于九天之上大放异彩。 她再次攥紧了荷包,荷包皱起,将其上栩栩如生的青鸾神鸟卷了起来,看不到分毫。 她默默想,谢霁此人,终究太过危险了。 ——— 霁王府内,离字护卫队正窃窃私语。 “咱们殿下拿着荷包坐在那儿多久了?”离底看着一动不动的谢霁,低声问。 “至少一个时辰了吧。”离风随口答。他看起来丝毫不关心,实则眼珠子骨碌碌转得比谁都快。 “那个跟一团墨的玩意儿真的那么好看吗?”离底托着脸着实不解,实在是因为那上好的蚕丝上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太过突兀了,太糟蹋东西了。 “丑死了。”离歌毫不犹豫地评价。 “哎?”离歌一这么评价,众护卫立刻起了好奇心,眼神发亮地看向离歌。毕竟平日里离歌对待除了主子以外的人或事,那叫一个漠不关心,现如今竟罕见地表达了自己的厌恶。 离歌冷着一张脸,避而不谈。 离尽一张娃娃脸上浮现了然的笑意:“听说今日承祥公主开了赏‘草’宴呢。” “赏‘草’宴?”几人异口同声。 毕竟离字护卫队虽然经常碎嘴子,可还是很忙的,除了要闻,其它的消息基本不入耳,自然不知道赏“草”宴一回事。 “对啊。”离尽点点头,“殿下还去了。” “什么?殿下是去承祥公主的赏‘草’宴了?”众护卫齐齐瞪大了眼睛。 “也是,方才瞧殿下回来的方向的确是承祥公主新建好的公主府。”离底若有所思,“所以……那个荷包?” “承祥公主绣的?”离底和离风面面相觑。 离尽打了个响指:“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然你们认为还有旁人能把这么丑咳咳……别致的荷包拿到殿下面前,而且让殿下爱不释手吗?” 两人齐齐摇头。 离歌则还是一脸不屑的神情,更是加重了三人的猜测。毕竟一般贴身跟随主子的只有离歌一人,恐怕只有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可他又对承祥公主颇有敌意,自然不会主动言明。 “行了。”离歌不耐烦道,“别说些有的没的了,离桃哪儿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离尽摊摊手,“即便那沈沧澜是假冒的,但我们又没有证据证明沈沧澜是假冒的。殿下和离桃都到他面前对峙了,他仍是不承认。主子已经有了猜想,离桃主动请缨去查了,估计还没查出,不然消息早就传来了。” 离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众护卫又陷入了抑郁。 谢霁的声音传来:“进来。” 众护卫立刻收起情绪,进入屋内。 “宫里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谢霁问。 “殿下。”离底上前,“我去了一趟扬州,那位的果真有问题。”说着,他抽出一封信递给谢霁。 谢霁拆开之后看了一眼,别有深意道:“听闻本王的父皇近日来往坤宁宫跑得很是勤快。” “帝后情深,乃北元之幸。”离歌回答得亦是别有深意。 谢霁挑眉:“宝剑锋从磨砺出,没点磨砺这把宝剑应是出不来。” “殿下说得是,那给点什么磨砺合适?”离底领悟,马上道。 “本王听说淑妃近日来倒是闲得很。”谢霁眯起眼睛。 “是。”离底回道,“这几个膝下有皇子的嫔妃自然不靠恩宠,也无须花心思在上头。” “若是这个皇子不中用了呢?”谢霁淡淡一笑,笑容掠过凉意。 “属下明白。”离底告退,眼底俱是要干坏事儿的兴奋。 离歌鲜少犹豫,可此刻还是犹豫地开口:“殿下,擎苍书院那儿您是不是不需要去了?”这与他们的计划可是毫不相干。 “楚家一直在父皇手中,但却不温不火,楚家自己本身就熬不住了。再加上是楚家陷害沈露安一事,父皇估计对楚家的信任也会下降。”谢霁垂下眉眼,目光落在绣着一团黑的荷包上,“他们如今正挑救命稻草,挑本王不成,还有其他人。” “您是说……钰王?”离歌疑惑,“钰王会是楚家挑选的救命稻草?” “端王背后有卫家,谦王又是一副靠不住的模样,仅剩的只有钰王了,加上钰王最近又失了武安侯这一张牌,秦家那张牌也不知能不能握在手中,钰王现今最需要的就是扩大势力。”谢霁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家的底子在那儿,若是楚家与钰王联手,事情可不好办了。” 这时,离尽道:“殿下,楚家这棵大树的根已然腐烂,我们直接端了不好吗?” 谢霁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百年之树,即便腐烂,根茎仍在。推倒它需要时间,可楚家和钰王的合作却是轻而易举便可以达成。” 谢霁望着上清山微不可查的山顶:“后日启程,去擎苍书院。” “是!”护卫们齐齐应道。 第117章 裴氏功法 傍晚时分,红袖抱着一个匣子从将军府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这是因为织娟说了,今日的赏“草”宴很是失败,她要去给老夫人回话,公主府的人必须跟她去一齐听老夫人教导。这不,红袖就自告奋勇去了。 红袖回来时,春花正坐在秋千上荡得自在,瞧见她哭丧的脸,不禁幸灾乐祸:“怎么?被骂了?” 红袖冷哼一声,不回答春花,噔噔噔走进了屋内。 “小姐!”红袖将匣子呈给了黎青鸾,黎青鸾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红袖没有回答,转而道:“老夫人让奴婢先传她的话。” 黎青鸾正襟危坐:“你说。” “咳咳。”红袖咳嗽两声,“露安啊,你不想嫁人我明白,可若是无人庇护你我心实在不安。不过也无妨,我一把老骨头日日在佛堂里为你祈祷就行了,你不必太过有负担。” 黎青鸾嘴角抽搐,这老夫人,不就是明摆着威胁她么?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回外祖母,我尽量。” “是!”红袖显然被老夫人装出来的低沉态度感染了,泪眼汪汪的。 “这个东西是什么?”黎青鸾拍拍手边的匣子。 “这是老将军给您的东西。”红袖老实道,“他说这匣子内的东西只能您一个人瞧。他还说,他知道旁人撼动不了你的想法,便只能让您变得更强些。”虽然红袖有些又困惑,但是还是一字不落地告诉给黎青鸾。 待红袖离开后,黎青鸾依老将军的话打开了匣子,里面只有一个玉瓷瓶加一本有些破旧的书,还有一封信。 黎青鸾拿出那封信,只见其上是老将军的笔迹。 看到其上的内容,黎青鸾一怔,怪不得她凝聚不了内力。 原来老将军看她手掌上的新茧,知晓她在练武。既然练武自然便避免不了内力,这信上便写了她凝聚不了内力的原因。 裴念慈一身武艺荒废于后宅,却不忍自己的内力也就此消散,便将内力渡到了沈露安体内,但因着沈露安年纪太小,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内力,所以裴念慈便将内力封在了沈露安的体内,故而当时黎青鸾无论如何都无法凝聚内力。 老将军信上说,解除封印的方法就在匣子里的这本书中。 黎青鸾将手中的信用烛火烧尽,这才拿过书。书很显然不知历经了多少代,拿到黎青鸾手中显得那般破旧,而书的封皮之上写着“裴氏功法”四个字,看来是裴家世代相传的一本书啊。 她翻开书,找到了渡内力的那一页。 看完之后,黎青鸾合上书,看向匣子中的那个玉瓶。 简单来说,想要解除封印就按照书中的功法练习,并在练习功法前服用玉瓶之中的药丸。书页最后还写道:务必要在体力充沛之时练习功法。 黎青鸾觉得此时倒是好时机,吩咐完春花守着房门之后,就一口吞下了玉瓶之中的药丸,在塌上运行书中功法。 半刻钟之后,黎青鸾额角开始出汗,怪不得书中说要在体力充沛之时,这药丸的效力太过强大,若是在体力虚弱之时估计连命都能丢了。 运行完一遍功法,黎青鸾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她只觉浑身都在疼,五脏六腑在疼,骨髓再疼,头亦是在疼,整个人好似都要炸开来,可丹田之中仍是干涸,半丝内力也无。 她咬牙,继续运行了一遍功法,喉咙开始漫上了腥气,她硬生生压下,继续她运行第三遍功法,可这次喉咙间却是压不住血腥气了,她一口血吐了出来,晕了过去。 黎青鸾自是不知道,在她晕过去的那一刻,一直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死了一般的小龙王却是活了过来,游走出黎青鸾的臂膀,趴在黎青鸾嘴边,伸出尖尖的舌头卷了黎青鸾嘴边的鲜血。 可这点鲜血好似满足不了它,它来回嗅着,爬回了黎青鸾的手臂,张着一口尖牙就咬住了黎青鸾的手腕。 黎青鸾因运功而导致有些肿胀的手腕被咬破,小龙王瞪着一双金黄色的大眼睛像是喝酒一样咕咚咕咚地吮吸黎青鸾手腕处流出的血。 不知喝了多久,黎青鸾肿胀的手腕褪去了肿胀,小龙王也在此时昂头,金黄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它喝得似是很满足,肚子都微微鼓起了。 随即,小龙王顺着黎青鸾的手臂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尾巴一圈圈卷上了黎青鸾的臂膀,如同缠了一圈金线一样,除此之外,小龙王再度陷入了沉睡。 黎青鸾再度醒来时已是次日一早。除了喉咙间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还有因浑身出汗而有些潮的衣裳倒也没有任何不适。 可当她活动手腕时,感到了一阵刺痛,垂头去瞧时,手腕上有几位尖细的牙印,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黎青鸾下意识想起来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龙王,她掀开袖子一瞧,小龙王还服服帖帖地缠在她的手臂上,没有丝毫动弹。 她蹙眉,掰开小龙王的嘴巴,果然,上面有极淡的红色,是血,它咬她的手腕,救了快要筋脉暴涨而亡的她。 这个小龙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红袖敲门:“主子!洗漱的时辰到了。” “进来。”黎青鸾的声音有些虚弱。 春花嗅觉灵敏,红袖刚一打开门,极为浅淡的血腥味就飘入了她的鼻息之间。春花立刻制止红袖的行为,笑得眉眼弯弯:“我去吧。” 红袖虽是疑惑,但还是侧身让春花进门,春花还不忘笑眯眯道:“守好门,不要让人进来。” 红袖懵懵懂懂地点头,红袖转身,面上笑意不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黎青鸾身边:“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地上的血迹犹在,只不过已经干涸了。 “无妨。”黎青鸾咳嗽了两声,将有关内力的事告知了她。 春花虽然担心,但也知晓这条路是必走之路,毕竟她不能时时刻刻守在陛下身边,陛下如今若是再无内力,怕是会处于艰险之中。 这时,黎青鸾挽起袖子,将缠在臂膀上的小龙王展示给春花看:“你可认识它吗?” 看着那一圈圈缠绕的小龙王,春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第118章 杀死沈露安 “你识得?”黎青鸾看她神色,好奇问。 “当然识得!您是从哪儿得来的?”春花眼睛凝在小龙王身上,“是不是在皇陵得到的?” “你怎么知道?”黎青鸾微讶,“的确是在皇陵得到的。”她将皇陵之中发生的事对春花简单说了一遍。 “这是南齐皇陵的守护神,也可以说是南齐帝王的守护神,历代守卫皇陵,名为五爪金龙。”春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龙王,“它们天生凶残,且尖齿有毒,但这个金龙的毒性应是最小的。因为其它成年的龙为了保护这条金龙,毒性应该会更为强烈。” 黎青鸾忽地想起她和谢霁都被这种龙咬过,且头脑发昏地亲了两次。 “你说的毒难不成是春药的一种?”黎青鸾蹙眉。 “这个倒是不太清楚,据师父手札上记载它的牙齿有毒,至于什么样的毒倒是不知晓,毕竟还没有人见过它。”春花解释道,随即她一愣,不对劲啊,春药?陛下怎么会知道是春药?这般琢磨着,她看向黎青鸾的眼神暧昧了些。 黎青鸾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春花咳了咳,继续道:“而且这种金龙虽本身有毒,但却已有很强的治疗力量,这是为防葬入皇陵的帝王是被人毒杀。” “意思是皇陵之中的帝王若是被毒杀,它可以起死回生?”黎青鸾眯起眼睛。 “应当是。” 她的尸体没有被葬在皇陵是因为皇陵之中有小龙王原因吗?可既然她并不是被毒所杀,是被下了蛊,为什么黎绿腰还忌惮地转移了她的尸体?说明这金龙对蛊也有作用? “春花。”黎青鸾忽地道。 “属下在!” “世上从无天衣无缝之事,只要她做了,就一定有痕迹。”黎青鸾眼神中泛着冷光,“递信给春风,让她派个可靠之人前往西越,查一查我中毒身亡之前,西越之中到底何人能同黎绿腰合作。另外,这蛊的习性也好好查一查。” “是!属下领命。”春花回答。 紧接着她的眼神又落在了黎青鸾手臂上的小龙王身上:“陛下,这条龙怕是已经认您为主了,不知您如何做到的?” 黎青鸾沉思片刻:“给它喂了个湿糕饼?” 春花绝倒!这可是皇陵的守护神!一块湿的糕饼就能让它认主?太离谱了吧! 春花看着黎青鸾坦荡的眼神,只能感叹,不知是陛下运气太好,还是这小龙王太没出息! 与此同时,有人已经抵达了南齐皇宫。 “你说什么?”黎绿腰披着外袍,一头漂亮顺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本就艳丽的眉眼在月色下更显出色。 “属下无能,没能在上清山上了结她。”那人跪在地上,右手软弱无力地耷拉在地上。 “你哪是不仅没能了结她,听闻她还压了楚家一头,成功进入了擎苍书院。”黎绿腰语气很是平静,她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而且你还被她废掉了一只手啊。” “殿下恕罪!”那人虽是极力抑制畏惧,可身体还是在微微发抖,“还有,那承祥公主要属下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黎绿腰瞳孔之上浮现出极淡的兴味。 “她让属下告诉您,她是沈露安,您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若是她在北元死不了,总有一天……她……”说到这儿,那人闭上了嘴,似是不再敢说话。 “总有一天什么?”黎绿腰淡淡笑着,“直说便是,本宫恕你无罪。” “总有一天她会杀回来!”说完这句话,那人拼命磕起头来。 黎绿腰一愣,突然疯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笑得很是癫狂,捂着肚子笑,一头披散的青丝随着她的笑而从肩部滑落下至锁骨。即便如此她的美艳仍是不减分毫,甚至在这笑意之下更多了张狂。 那人连头也不敢磕了,生怕刺激了黎绿腰。 不知过了多久,黎绿腰终于停了下来,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直起身:“区区一个臣女身份的杂种,竟也能被封为公主,同本宫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那人跪着却是不敢动。 “任务失败,下场是什么知晓吗?”黎绿腰瞥向那人,“自己了结还是由本宫来帮你?” 她的话音刚落,随着噗呲一声,血溅满了地面。 “哎呀。”黎绿腰瞟一眼血迹,“把地板都染脏了。” “你向来便如此吗?”有人问出声,声线极为冷漠。 “要不然应该如何?”黎绿腰媚眼抛向阿平,“你来教教我。” 阿平不再吭声,垂下头。 “你怎么这么固执嘛。”黎绿腰要去扯阿平的衣角,可阿平毫不留情地闪开,黎绿腰本来颇带嗔怪意味的眼神马上冷下来了:“阿平,你这就是对主子的态度么?” “主子?”阿平摘下戴在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好了,主子,您想做什么?告诉属下,属下帮您去做。” “你终于开窍了?”黎绿腰却没有欣喜,目光仍旧平静。 “我帮你做一件事,你告诉我的身世,这是最后给你的机会。”他语含威胁,“你至今仍未告诉我我的身世是什么,若是此次任务结束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就杀了你。” “你就对你的身世这么好奇吗?”黎绿腰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反而上前一步,仰头看他,以甚是无辜的神色。 阿平不闪不避,平淡地注视着黎绿腰:“若是我不好奇,一辈子都要被你所拿捏,不是么?” “说得怎么那么难听。”黎绿腰微笑着,“明明我们是未婚夫妻啊。” 阿平一脸冷淡,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你知道这人的任务是什么吗?”黎绿腰坠着珠子的绣花鞋踢了踢那死掉的人。 “什么?” “杀死沈露安。”黎绿腰微笑,“能不能做到?” “好。”他毫不犹豫。 黎绿腰闻言笑了:“那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阿平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向外走,黎绿腰看着他的身影笑得意味深长:“北元有本宫的人,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小心思。” 阿平步伐不停,像是没有听见,黎绿腰的笑容却是缓缓扩大。 第119章 能者居之 今日为擎苍书院开学之日,定在了六月一日。 六月一日,看到入学名帖上标注的日子,黎青鸾不禁讽刺一笑。 “怎么了?”春花探过头来看,“六月一日,有什么问题吗?” “六月为农忙之日,可偏偏选择这天定做开学之日。”黎青鸾合上手中的入学名帖,“这是为了什么?” 春花一怔:“为了筛掉那些家贫的学子?” 六月农忙,普通书院都会在农忙之日休沐,可偏生这擎苍书院却在六月开学,家境不好的学子即便通过了苛刻的比试,若是有重视农忙者抑或是孝顺者,定然会优先选择赶回家中,等再来擎苍书院,便是错过了机会开学时间,无入学资格。 怪不得如今的擎苍书院空有名号,甚少出人才,在一堆酒囊饭袋的世家子弟之中挑选人才,无异于瘸子里面拔将军。现如今的擎苍书院仅是在吃过去名声的老本啊。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站在了擎苍书院的门口,而与此同时到达的竟还有卫流庭。 “公主殿下今日当真是风华绝代,美轮美奂啊。”卫流庭笑眯眯的,一张嘴就是劈头盖脸砸来的赞美的话语。 “说人话。”黎青鸾目不斜视,带着春花就向前走。 “听说公主殿下刚办了个宴席,挑选夫婿?”卫流庭脸上尽是八卦的神情。 “干你何事?”黎青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哎哟!”卫流庭一拍大腿,“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我们可是友人啊!友人!” 黎青鸾这才停住脚步看向他:“我的友人?” “对啊。”卫流庭笑开,尖尖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似是灿烂的阳光一般,令人心生温暖,忍不住靠近。 黎青鸾一挑眉,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 卫流庭以为她默认了,脸上的笑容灿烂得都能开出一个花园来,谁料黎青鸾此刻接上了话:“卫公子太过高贵,你不配。” 什么?他不配?卫流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对,她说他高贵,所以不配吗?这是个什么逻辑? 他正想让黎青鸾解释解释,谁料黎青鸾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黎青鸾带着春花来到了学堂之中,此时的学子已然到场的差不多了,此次通过比试进入擎苍书院的人仅有十人,因着在“御”之中的比试因黎青鸾“下毒”一事令仅不擅长“御”的学子顺利进了擎苍书院,因而今年进入擎苍书院的学子比去年多了不少人。 黎青鸾还未进学堂,便听到了学堂里的议论纷纷。 “这承祥公主当真是个好手段啊!”有人语气古怪,像是讽刺又像是羡慕,“仅凭翻案便轻轻松松进了擎苍书院。不像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儿!” “可不是,让楚家吃了瘪,真的是北元第一人。”有人附和道。 啪!拍桌子的声音骤然响起,几人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 林壮向来和善的脸色此刻却是紧绷着:“你们在射箭和御术之中都看到了承祥公主的表现,如今怎么张口就说她轻轻松松进了擎苍书院?那因着承祥公主免去了我等御术的比试,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我们也轻轻松松进来了?” “我今日还就说了。”冯秀成一脸不屑,“承祥公主明明就是因着翻案才进来了,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能耐!倒是你,这么急着为她说话,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听说近日来她可是办了个选夫婿的宴席,你要不去试一试?” 林壮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他一跃而起,狠狠压住了冯秀成,一拳头就要打下去。 冯秀成见他来真的,连忙道:“殴打同窗,可是要被赶出擎苍书院的!为了一个眼高于顶的公主就要被赶出擎苍书院,你可要掂量清楚!” 林壮却是毫不犹豫,虎虎生风的拳头砸向他的脸颊。 “慢着。”一声清凌凌的女声传来,拳头打脸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两个声音重叠。 众人探头瞧去,只见林壮拳头撞上的并不是冯秀成的脸,而是横在冯秀成脸前的手掌,那手不大,但却看得出来很有力量,不然也不会稳稳接住了林壮这一拳。 “公主殿下!”众学子一惊,随即行礼。 林壮也赶紧收回手,行礼。 “不必多礼。”黎青鸾收回手掌,丝毫没有听到自己坏话时的怒意,她泛红的手掌在林壮眼前一闪:“力气还不小。” 林壮憨憨一笑,脸微微红了。 冯秀成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他哆哆嗦嗦站起来:“公主殿下。” “怎么?就这点儿胆量?”黎青鸾笑眯眯道,“我不介意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冯秀成低垂着头,他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自然不敢同公主碰上。 黎青鸾也没逼他,反而道:“诸位皆是我的同窗,既是同窗,今日我就把话摊开来说一说。”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位过五关斩六将的学子,缓声道:“我站在这儿,你们或许都有不满。” “或许有人因为我为一介女流之辈不满,又或许有人因为我没有经过比试而进入擎苍书院不满。”她一顿,郑重而又真诚道:“我欢迎各位前来挑战,如果我不能赢过在座诸位,我便自行退学。”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你们可以因为我没有经过比试而进入擎苍书院感到不满,但却不能因为我为女子而感到不满。” 黎青鸾环视了学堂之中的学子,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掠过,“因为——我既然站在这儿了,说明我同样与你们有资格在这儿学习,而有没有资格可不是以女子和男子的身份判断的,而是以有没有能力判断的。你们站在这儿是因为你们为男子吗?不是,是因为能者居之。” 一席话清晰而又条理地传入了众人耳中,引得众人深思。 “说得好!”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赞叹道。 众人齐齐瞧去,那人倚着门框笑得比望日莲还要耀眼。 第120章 暗潮涌动 卫流庭?他怎么会来学堂?按他的说法,他是由楚家请来的,不应该同普通的学子一起学习吧? “承祥公主说得甚为有理。”卫流庭微笑道,“能者居之。” 冯秀成本来以为承祥公主听了他贬低的话,一定会仗着身在高位而处置他,谁知人家不但没处置,还坦坦荡荡地解释一番。一番话中,没有欺瞒,没有讨巧,仅仅是把她眼中的公平和事实剖开来讲,当真是心胸宽广。 因而冯秀成发白的脸色微微恢复了血色,哆嗦的身体也挺直了,他也仅仅是个有着书生意气的普通人,愤懑不公,却也惧怕权势,可承祥公主一番不捧高踩低的话倒是戳中了他的心坎。 他当即躬身拱手:“殿下,我心气小,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黎青鸾虚虚扶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挑起得恰到好处:“无妨,以后同窗之间还请指教。” 看着客气的两人,卫流庭一拍手:“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了众人正前方,大大方方道:“顺带一提,我是你们的夫子。” 他的话音刚落,楚登达就赶到了,恰巧听到了他这句话,满目皆是阴霾。 众人疑惑,这卫公子不是学子吗?怎么到头来成夫子了?自然,疑惑之中不免夹杂了愤怒。毕竟方才对黎青鸾的敌意是因为她免了几场比试进入了擎苍书院,可这会个对卫流庭的敌意可就不同了。 毕竟卫流庭明明同他们所有人一样,是为学子,参加了比试就是来求学,可最后摇身一变便成了教书的夫子,这让他们如何接受? 因此气氛瞬间古怪起来,而这种古怪是由愤怒夹杂着疑惑堆砌而成。 黎青鸾瞥了一眼拉着一张脸的楚登达,显然卫流庭和楚家并没有商量,直接来了学堂,引起了公愤。楚登达估计本想来制止卫流庭,谁料卫流庭竟然率先来了学堂。 “这是怎么回事?还请楚公子给我等解释一下。”问出口的却是林壮。 林壮其人,看着憨厚老实,像个大老粗,实则粗中有细,一言一行皆是经过衡量的。就比如当下,黎青鸾明显看到了他眼底压抑的愤怒,可他的语气仍旧是十分平和。 楚登达咬牙看了一眼卫流庭,卫流庭面带微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对于他所造成的场面漠不关心。 他瞅见楚登达的眼神瞥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请楚公子解释一下。“ 楚登达气得火冒三丈,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卫夫子参与比试只不过是因为想要对擎苍书院进行了解,他本可以不参加比试直接进入擎苍书院当夫子,故而希望诸位能安下心来,不必在这等琐事之上费心思。” “琐事?”林壮声音冷了下来,“我等前来擎苍书院,是为擎苍书院中传授的真才实学,若是教授学识的夫子仅仅是个世家子弟,我等又有何理由费进九牛二虎之力进这擎苍书院呢?” 楚登达哑然。本来卫流庭为夫子的事情要等七日后商量好对策再宣布,谁料这卫流庭竟如此乱来! 黎青鸾则是打量了一眼林壮,这人脾性明明温和,可提起世家子弟为何感觉带着些许不平的意味?同他的温和格格不入。 “既如此,那便这么解决。”楚登达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若是有人对卫公子为夫子这件事不满,那便退学吧。” 这话一出,黎青鸾脑子里就悬起了一个硕大的问号,楚登达是想把在场之人得罪完吗? 想想也是。在如今的楚家心中,世家子弟的分量几乎是重中之重,他们宁可舍弃几个普通学子,也不能放弃这一个身世显赫的世家子。 不过,这卫流庭是怎么回事?他既是被楚家请来的,就说明卫家和楚家有意合作,可卫流庭这态度怎么没有一点要合作的意思? 学堂的气氛因着楚登达的一句话立刻压抑起来,众学子的脸色齐齐阴沉起来。 楚登达自然看到了众学子脸上的不服,他自认为十分有理道:“擎苍书院自百年以来就出人才无数,说明擎苍书院的做法一直以来都是站在学子的立场来考虑,所以诸位放心,既然擎苍书院选择了卫公子担任你们的夫子,那就说明卫公子一定是有足够学识的。” 显然是先前的威胁出了成效,众学子一言不发。林壮也垂下了头,似是对这个结果也毫无异议。 楚登达以为自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做法起了功效,心中窃喜,他清咳两声:“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语罢,他转身就离开了,把整个烂摊子交给了卫流庭。 众学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通过比试进了擎苍书院,楚登达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让他们退学,所以学子们只能噤声,沉默地坐回位置。 黎青鸾见状,挑眉:“看来,卫公子被讨厌了。” “这都是小事,只要公主殿下不讨厌我,那便是无人讨厌我。”卫流庭神色轻松,没有被低沉的气氛影响分毫。 “那真是抱歉了。”黎青鸾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我与我的同窗们统一战线。” 她转身的瞬间自是没有发觉,卫流庭眼神之中划过了意味不明的神色。 整整一天,学堂的氛围都在低沉之中度过。 月色爬升,低声交谈的声音在寂静的月色之中格外清晰。 “今日学堂上怎么样?”楚江问。 楚登达很是得意:“回父亲,那帮杂碎对卫流庭当夫子很是不满,我三言两语就压下去了!” “哦?”楚江蹙眉,他本就对卫流庭参与比试之事持怀疑态度,因为这会大大影响学子的心境,可奈何需要笼络卫家,便只能默许。本来打算商议之后再让卫流庭出面担任夫子,可谁料卫流庭不按常理出牌,竟是又私自行动! 现如今这楚登达又说他三言两语就压下了此事,更是令楚江不安。 毕竟他还是知道这个平庸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重的,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压下去了? 楚登达信誓旦旦,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自然隐去了他威胁学子的话,因而在楚江听来,这楚登达当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引得众学子对楚家的安排心悦诚服。 楚江微微放下了心,转而看着窗外的月色道:“你三姐如何了?” “那个叛徒!”楚登达冷哼一声,“按您的吩咐,囚禁在院子里就让她自生自灭吧。要我说,您就不该将她保下来!她又冷心冷肺地不领情!” 楚江叹了一口气:“全我们父女一场罢了。” “您就是太心软了。”楚登达亦是叹息。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撞击声。 楚江皱眉,反应很快:“谁!” 第121章 再度拉拢 就在楚江和楚登达要出来一探究竟时,便瞥见了门口一只撞晕的鸟儿瘫在那儿。 两人放了心,外头的黎青鸾也放了心。 她来打探楚文心的消息,准备再拉拢拉拢楚文心,可谁知听得她实在太过气愤,忍不住便捶了墙。 这是个什么道理! 原本楚家就是利用楚文心来对付她,到最后东窗事发,楚文心揽了所有责任保住楚家,却还被自己的亲弟弟骂成叛徒!好似被亏欠的是楚家而不是楚文心!当真是狼心狗肺! 黎青鸾夜色之中前来就是为了得知楚文心的去处,毕竟一次拉拢不成,说明楚文心还没有跌倒最低处,如今跌到了最低处,不知她可改变了想法? 楚文心被囚禁在院子里便只能是偏僻的院子,毕竟为了避免学子闯入。 黎青鸾与身后的春花对视一眼,两人分头去找。 偏僻的院子总共四进,说来也好找。黎青鸾在东南角找到了囚禁着楚文心的院子。 院子名叫竹苑,外头看起来倒也并不破败,甚至与擎苍书院的用金钱堆砌出来的书香气息有些相得益彰,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看起来一个如此正常的院子里竟然囚禁着楚家的三小姐! 黎青鸾正准备踏入院子,谁料里头传来了骂声:“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三小姐吗?这种院子我踏进来都嫌晦气!” 这话说完,那骂骂咧咧的小厮就推开门出了院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倒霉!要不是运气不好被安排来送饭,我八辈子也不会踏进这种院子!” 黎青鸾蹙眉,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她当即踢起一块石头,石头从漆黑的空中划过,呲溜一下打中了小厮的嘴。 小厮看着落在脚底的石子,捂着疼痛的嘴,有些惊恐地望了望周围,拔腿就跑了。 黎青鸾看了一眼虚掩的门,并没有立即走进竹苑,而是转身离开,待她回来时手上便提了一个食盒。 此刻,在书案前坐着的楚文心面色苍白,但神色仍是平静,她盯着面前掺杂进沙粒的饭以及已经馊了的小菜,忽地冷笑一声。 她站起身,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就要上塌睡觉。 可谁知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神色已经麻木,步伐不停。 可谁知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楚小姐。” 楚文心愣了一下,转过头便看到了提着食盒的黎青鸾。 楚文心扯了扯嘴角:“公主殿下有何贵干?” “近日来尝了一些点心,觉得很是不错,故而特地来送与楚小姐品尝。”黎青鸾说着,把食盒放到了书案之上。 她一眼便瞧见了书案之上被掺杂了沙子的白饭和馊了的小菜。 可她却是微微一笑:“正巧我有些饿了,楚小姐能否管我一顿饭?” 楚文心有些怔愣,下意识点头。 黎青鸾笑着道:“多谢。”说着她捧起那掺杂了沙子的白饭,眼也不眨地就开始吃。 楚文心回过神来,看着黎青鸾大口大口地就着馊了的小菜吃着白饭,看起来怡然自得。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袖子便打翻了黎青鸾手中还剩小半碗的白米饭。 碗滚落到地上,碎成两半,碗里的饭也落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沈露安!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几乎是嘶吼着问出口。 因着那碗混着沙子的白米饭,黎青鸾只觉嗓子里有被沙粒磋磨的感觉,她仍是微笑道:“以朋友的身份探望你。” “滚!给我滚出去!”楚文心指着门外道。 黎青鸾也没强求,她站起身,冲她一礼,仍是尊重:“既如此,那便改日再来拜访,告辞。”语罢她转身就离去了。 楚文心对着满屋的寂静也有些脱力,她看着碎了的碗久久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上再度浮现怒意,提起食盒就要摔掉,可就在她要用力的瞬间,淅淅沥沥的东西从食盒缝隙之中流出。 楚文心放下食盒,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食盒,食盒有三层,打开第一层,只见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有百花糕、芙蓉酥、吉祥果等等一众点心,应接不暇。 紧接着便是第二层,里面则是两碟清炒素菜加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米饭,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最后是第三层,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摆在正中间,鸡汤之中大块的鸡肉若隐若现。似是怕鸡汤冷了,还拿厚厚的布包在外头。方才从食盒之中滴落的便是鸡汤。 三层食盒摆满了一整张书案,喷香的气味源源不断地进入鼻息。 楚文心拿起一块芙蓉酥放入嘴中咬了一口,香甜的气息从嘴中散开,抿着香甜的芙蓉酥,她眼睫一眨,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落了下来。 随即她掩饰般地抓起点心就往嘴里送,一口紧接着一口,塞满口中的点心压下了喉咙间的哽咽。 在门外的黎青鸾眼瞧着她吃下了点心,放了心,可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却涌上了喉咙,她飞一般地出了竹苑,随便闯进一个院子,找了个痰盂捧着就呕吐起来,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那馊了的小菜可真是难吃!黎青鸾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就在此时,恰到好处地一杯水递过来,黎青鸾下意识道了谢,随即便漱了漱口,又喝了半杯热茶,这才将翻江倒海的胃平息下来。 “可好些了?”一声询问又从耳畔传来。 黎青鸾一怔,突然意识到有人给她递水喝了!她的目光从手中的茶杯上移开,缓缓看向出声的人。 那人微微笑着:“沈小姐,每每在擎苍书院看见你,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你是不是同这儿犯冲呐?” 第122章 沈小姐赏月,本王赏人 黎青鸾吐了半天头晕眼花,闭着眼直起身就向后倒。 谢霁下意识要去接,可接触到了黎青鸾忽然睁开的眼睛,伸出的手下意识改成了拂袖,改换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留痕迹。 黎青鸾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倒在了罗汉床,瞅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哪是同擎苍书院犯冲,说不定是同殿下犯冲,不然也不会次次都让殿下撞上。” 她的尾音还没等到落下,淡淡的雪松香就盈入鼻息,身旁的罗汉床一沉,他竟然也躺下了。 狭小的罗汉床容纳两个人显然很是拥挤,他的半个身子几乎是悬在空中。若是在平日里,别说躺在别人的罗汉床,连踏进别人的院子对于谢霁来说都不可能。 可看着她那般自在躺在罗汉床,他心下一动。不知触动了哪根弦,即便罗汉床容纳两个人有些勉强,他还是躺了下来。 可也就因着狭小的罗汉床,两人紧紧挨着,没有缝隙。 只听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那还真是抱歉了,谁让本王是天煞孤星呢?” 他这般平静反问,似是自我调侃,又似是自我嘲弄。 本来以为谢霁会发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结果竟还说了一句这样似是服软的话,倒教黎青鸾哑了一瞬。 她侧目,玩笑道:“很少见你这般自轻啊?” 他转过头,两人的目光相接,只见他微微笑起来:“毕竟要同你相称啊。” 黎青鸾乍起的心软被他突如其来一句话给打得碎成了渣渣,她就知道不能对着嘴毒心狠的小狼崽子心软。 “大半夜的,不知殿下出现在这儿有何贵干?”黎青鸾移开目光问。 “沈小姐又有何贵干?”他把问题抛了回来。 黎青鸾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来寻楚文心,她随口敷衍:“赏月,所以殿下呢?” “沈小姐赏月,本王赏人。”谢霁的话听来有些怪异。 黎青鸾自然不会自恋地认为他要赏的人是自己,她忽而想起自己随便闯进的这个院子,难不成是赏这个院子中的人?话说……这是谁的院子啊? 就在这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不止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躲进了那围屏之后。 展开的围屏之上山青水绿,高低起伏饶有风趣,也正是因为这恰到好处的围屏,完完全全遮住了躲在屏风后的两人。 方才急急忙忙躲藏之间,黎青鸾不知何时被谢霁揽紧了臂弯之中,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时扶在了谢霁的腰上。谢霁比围屏要高,又不得不微微低下头。 比方才更为浓郁的雪松香一股脑儿地飘向黎青鸾,飘得黎青鸾有些头昏脑涨。 因而,当她抬眸瞧向那张低垂下的脸时也觉得比平日里更为漂亮,只觉那眉色如鸦羽,眼尾略略上挑的桃花眼一刹那间含情脉脉,挺直的鼻骨撑起薄薄的皮肉,投下的阴影线条流畅,那闭合着的唇让人恨不得将他按在那儿,狠狠咬上去。 黎青鸾目光落在谢霁脸上的时候,谢霁的目光也落在了黎青鸾的面容之上,准确是落在那双眼睛之上。 那双杏眼生得形状极好,浓而密的睫毛轻眨之间就如同小扇子有节律地挥舞,扇的风都能扇到人心坎坎上了,若不是那极为清亮凌厉的目光,这双杏眼怕是无论传递什么都会带着一股子软糯的味道。 他捕捉得自然不是那双眼睛,而是眼神,那般锋利如刃的眼神。 他禁不住缓缓抬手,指尖落到了那长长的睫毛上,落下的姿态十分轻盈,可黎青鸾却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提了起来,连眼睛合不上了。 她怒目而瞪,原本形状好看的杏眼因着被他拉扯而变了形,并不好看,可他却微微勾起唇角,贴在了她的耳畔:“你若是不会眨眼就好了,本王赏你赏得也欢喜些。” 什么?什么?这个狼崽子在说什么?她不会眨眼就好了?黎青鸾怒火中烧,一把压下他的脖子,迫使他松开提着自己眼皮的手,与此同时,她的唇角无意中擦过他的下颌,柔软的触感让谢霁心神荡漾了一瞬。 可黎青鸾不甘示弱的话已然传来:“若是霁王殿下是个哑巴就好了,毕竟你不说话的时候最漂亮了。” 闻言,他不怒反笑,笑时胸膛微微颤动:“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下意识问。 “可惜我不是哑巴。”他笑吟吟道。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家主来此,是不是有了结果?”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了结果。 黎青鸾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这男子说是家主,在擎苍书院之中的家主除了楚江还有谁? 只听楚江道:“你倒是料事如神。” 年轻男子似是轻笑了一声:“若是我不料事如神,又如何让楚家主用我呢?” 楚江冷哼一声:“他那般不识抬举之人活该一辈子在他人脚下匍匐,毫无野心又何以堪称大丈夫。” 年轻男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反而道:“家主既然来寻我,便是想要知晓下一步的行动,家主的选择可就剩下一个了。” “只剩你所说的钰王了。”楚江自然能猜到。虽然楚家如今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可他心里清楚,皇上对世家大族的信任越来越低,再加上擎苍书院出来的高官越来越少,他们楚家的地位已经是摇摇欲坠之态,所以他必须得给楚家谋划一个好的未来。 本来他还只是试探,可楚文心一事之后他意识到了,为楚家谋未来一事迫在眉睫,因为经此一事,皇帝对楚家的信任只会越发降低,毕竟因着承祥公主损失了楚家的名声和楚文心,可皇帝却没有任何要降罪承祥公主的表示。 既然找一个好未来,那便只能从下一代储君身上入手。可奈何皇上正值壮年,太子未立,所以他只能选择一个自认为可以扶持的君主。而他最先选择的是便是霁王,最先选择霁王的理由自然便是霁王是他妹妹所诞下的皇子,而霁王却又毫无实权,若是他雪中送炭,定能成为肱股之臣。而若真是这个谢霁登上皇位,他也能轻松地控制他,到时候楚家可就是站在北元之顶端了。 而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就是在他决定扶持霁王之时找上门来,说让他扶持钰王。他不信,因为他认为一直不被人重视的霁王得到他的扶持定然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可谁知霁王竟然不识好歹地拒绝,还说什么因着死人才前来。 如今只能再度寻到他,其实楚江自然也有办法向钰王抛出合作的意思,可既然这年轻人有如此能耐,倒不如听一听他如何说。 年轻男子颔首:“自然,只有钰王这一条路可走。毕竟钰王现如今手下真正可靠的势力也所剩无几,您如今走上去可算是雪中送炭了。” “这么说来,我也无须太过费力。” “不,恰恰相反,您要对钰王献出足够的诚意。”年轻男子的语气十分笃定。 楚江蹙眉:“这又是为何?” “钰王此人,并不如表面那般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若是家主贸贸然冲上去,他并不会欣然接受,反而会百般猜忌,这与我们的初衷便相反了。” 楚江沉吟道:“你说得倒是有道理,那应该如何向他投诚呢?” “很简单。”他又是轻笑一声,似是对即将要所做的事充满了期待,“除掉承祥公主。” 第123章 另类的告白? 黎青鸾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招谁惹谁了?她这么招人恨吗?要除掉她?围屏后的黎青鸾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当真是语塞。 虽是语塞,可其中话语之中的意义她却是洞若观火。 因为杀掉她的确是个直接而又利落的做法。毕竟她得罪钰王得罪得那么狠,相当于折掉了他的左膀右臂,钰王现如今恨她入骨,把她杀掉可不就是投诚最直接了当的方法吗? “沈小姐还是有挺多人惦记。”谢霁开玩笑似地在她耳边用气音轻语。 “那这其中包括你吗?”她的语气平平,仿若只是随意一问。 他在她耳畔轻声一笑,笑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当然包括,从见你第一面,本王就一直惦记你。” 又来了,黎青鸾平静地想。她明明问的是惦记她的性命,他却是将语气暧昧化,若不是有先决条件在先,她怕是以为他在冲着她表明心意。 面对他这般挑逗的语气,若是寻常人,定然是恨不得立即拜倒在他的袍角之下,可她却是安之若素。毕竟他可不是第一次这种态度了。 若即若离,游刃有余,重生相遇之后他向来如此。 面对着一张这般令人惊艳的脸,若说黎青鸾一直心如止水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每每心动之际,就被他一张嘴给压了下去。 可如今来说,她却是不想再自欺欺人,想和他摊开来说一说了。 此时外面的谈话还在进行着。 “除掉承祥公主?”楚江狠狠皱眉。 年轻男子十指相扣,道:“承祥公主予你和钰王来说都算是有过节之人,杀掉她算是水到渠成的事吧?正巧还可以借此来向钰王投诚,一石二鸟。” 闻言,楚江那张仙风道骨的脸破裂开来,怒气浮上了面容,与那张原本淡然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若是能简简单单杀掉她,我还能放任她还杵在擎苍书院吗?” “除掉她,有两种方法。”年轻男子不急不缓地伸出两根手指。 “哪两种?” 年轻男子压低了声音,围屏之后的谢霁和黎青鸾半句也听不到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直至楚江一句感叹的话响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家主过奖。”年轻男子谦逊道。 “既如此,我便不多留了,先行告辞。”楚江脚步匆匆,似是急着要去做什么。 年轻男子躬身:“恭送家主。” 就在楚江前脚刚离开,后脚外头传来了什么响动,年轻男子下意识就快步走出去查探,可待他出门之后却是空荡荡的院子。 他摇摇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身进了屋内,而屋内的围屏之后早已空无一人。 黎青鸾与谢霁已趁此出了院子,两人刚一落地黎青鸾就推开了揽着自己的谢霁。 谢霁有些微讶地看向她,却对上了她冷静的眼神,那种眼神有些熟悉,就如同他同那人提出和离时那人的眼神。 “谢霁。”她没有唤他殿下,老实说过去在南齐都是谢霁谢霁地叫,自从来了北元,一口一个殿下还真是不太习惯,故而她总会下意识口误唤他的名字,好在他也没在这种细节之上注意过。 “你真的总是游刃有余啊。”她道。 “什么?”他鲜少地愣住了。 “就是像是拿着饵食喂鱼儿一般,饵食投下水引诱鱼儿,待鱼儿向前游时,便猛地拉起钓竿,待鱼游远之后再将饵食下水。如此往复,不是游刃有余是什么?” 黎青鸾脸上挂着微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可惜,我不是鱼儿。”她向前一步,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抚上他的脸。 手指自他的眉眼之中滑落鼻梁,轻掠过唇,直至下颌。 这种抚摸却不是带着暧昧,而是带着丈量的意味,仿若在评估他这张面容所能在人心中所占的分量。 “谢霁,我不要零零散散的欢喜,更不要模模糊糊的暧昧,也不想要若即若离的态度。”明明在袒露心意,可她却冷静得如同诉说政事一般。 “我要的是奋不顾身、毫不犹豫。” “我要的是这世上最为纯粹的感情。” “这种东西我也不是必须拥有,因为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可若是要拥有,我便要最好的,因为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我能从容。” 她的手指在话语之间已滑至他的胸膛,那儿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可还未等她抚至那颗心,她便撤回了手。 “谢霁,那日我入牢,为何想要带我看日出?” 第124章 他对她动了心 她的话包括她整个人明明那般冰冷,可落入他的眼中,传入他的耳中却如同燃起了熊熊烈火,火舌卷起他的皮肉,炙烤着他的骨髓。 二月初一,那个冰冷至极的二月,他第一次遇见她。 那时的他几乎是被冬日冰冻住的活死人,可当她手持簪子披着一身杀意闯入他的眼中之际,眉目间的凌厉同她如出一辙,他听到了心中之冰一寸寸破开的声音。 自此后,他忍不住次次靠近与她相似的她。是慰藉?是逃避?还是再次心动? 起初他懒得去斟酌,可后来眼见她与他拌嘴斗舌,一路相扶相帮,直至她张口就道心悦从未见面的贺岁安,还有黏在她身旁不知目的的沈沧澜,以及那赏“草”宴的举行,桩桩件件积压在心头,他心中已泛起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意。 再后来,自知心动,却又无法僭越。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他爱上的到底是谁,只能一次次克制着远离,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便成了她口中的游刃有余。 直至今日,她站在他面前,说了眼前这番话。 坦坦荡荡犹如清风穿堂过。 至于为什么带她看日出? 谢霁凝视着她,因为想带她看一看他欣赏的风景,归根究底终是他对她动了心。 他的目光就这么落在她身上,如同蜻蜓低飞过水面带起的层层涟漪,又如微风拂过柳枝带起的一弯青色,更似于春风之中窥见那一点惊艳的姹紫嫣红。 这般眼神,当真未语而含情,不同于平日那般懒散亦或是目空一切的目光,是真真正正的含情。 可他却仍是没有开口给她一个答案。 黎青鸾亦是凝视着他。 北元初见他时一袭锦衣,一壶酒,两三点星辰,高居屋檐,浑身慵懒。 再见他时,各自算计,相互威胁,达成合作。 可那合作之下的顺手相助,处处维护,又怎能让人视而不见? 她终究是耐不住了。 过去父皇曾夸她,从未见过如她这般耐性的苗子,俱是因为她幼时被林中一头熊所咬,若不是禁卫军及时赶来,她怕是已经葬身熊口。可后来她并未忘记这头熊,她默默强大,等待到她能凌驾于那头熊之上,然后守株待兔,一击必杀。 可如今,面对着他,在她眼中犹如猎物一般的他,她竟是耐不住了。 “为什么?”黎青鸾再度问。 他却是一直沉默了,垂下眼皮,掩盖住眼神。 黎青鸾心沉了下去,无论他眉目如何含情,可沉默便是答案。 她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 “你同贺岁安到底什么关系?”他突然开口。 她步伐不停地回答他,称呼也换回了冰冷的敬称:“霁王殿下,待您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才能告知。” 语罢,她步伐仍旧平稳,背脊仍旧挺直,就这般离开了他的视线。 月色还是那般浓郁,铺开来银色河流,明明合该熠熠生辉,此刻在黎青鸾眼中却是黯淡无光。 “您怎么了?”早早回到院子里侯着的春花一眼便瞧见了黎青鸾,虽然她神态未变,可春花还是直觉性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黎青鸾迈进屋内,示意春花关上门。 “楚江要同钰王投诚,向钰王所献出的诚意便是我的命。”她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未换过,直入喉咙的事冰凉的触感,一直凉到心底。 “您的命?”春花初是不解,可仔细想想便也明白了,陛下为钰王心中一根刺,若是拔了这根刺,可不就是帮他忙了么?这样一来,投诚可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要如何办?”春花蹙眉。 黎青鸾摇摇头,说了年轻男子与楚江献策的事。 “什么?竟然有人与那个老头子献策?”春花惊讶了一瞬,“那这年轻的男子究竟是谁?” “暂且不知。”黎青鸾思索着,既然这年轻男子第一次提的计策楚江没有采纳,说明此人在擎苍书院之中并无过高的地位,这样一来,只需筛选出今晚没有在寝院之中休息的人了。 春花当即眼神一亮:“明白了。” “天色也不早了,去休息吧。”黎青鸾再度倒了一杯凉茶,准备压压心绪,可却被春花一把按住。 她下意识抬眼瞧去,春花笑得狡黠而又俏皮:“陛下,只喝冷茶怎么够?” 黎青鸾怔愣了一下,可当她回过神,春花就不知从哪儿抱出了一大罐子酒放在了桌案之上,似是怕喝不尽兴,酒罐子之上还有两个海碗 “喝酒呀!”她捧着脸,满目俱是期待。 片刻后,屋内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 “干了这碗酒!烦恼都没有!”春花咕咚咕咚喝了一碗酒,豪放地一抹唇边的酒渍。 黎青鸾虽是沉默,但也将一碗酒一滴不漏地喝完了,紧接着她再次倒了一碗酒,毫不犹豫地再次喝完了,她捏着碗,指甲都发白了。 停滞了一瞬,她又倒了一碗酒,一干而尽。 连喝三碗酒,黎青鸾脸颊亦是微红,就连思绪都被酒熏得飘飘然,真如春花说的那句“干了这碗酒,烦恼都没有。” 她一抬手,又要倒上一碗酒来喝时,春花再次按住了她的手。 黎青鸾疑惑看向她,春花笑嘻嘻道:“陛下呀,您自己可以喝,可这沈小姐的身体可承受不了您这般海量啊。” 她在隐晦地劝她。她知她有心事,却不问,只默默搬来酒,陪她喝。 黎青鸾撤回手,春花说得对,她得时刻考虑着一切,这不是她的安乐窝,而是她时刻就会丧命的地方。 谢霁为何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吗?自从她占了沈露安的壳子,他就常常看着她出神,莫不是喜欢沈露安,所以当初才同她和离?所以他看她的眼神才是那般含情,可却又是沉默着不说话。 黎青鸾越想越有可能,可她从不会庸人自扰,既然如此,那以后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仅剩合作关系罢了。 想到这儿,黎青鸾嘴里竟是莫名苦涩,不得不再次喝了一碗酒,压下了心中的苦涩,一旁的春花早已趴在塌上睡着了。 黎青鸾起身给她盖了薄被,看一眼窗外的月色,月色很好看,可是不是为她而来,那便罢了。 这厢“干了这碗酒,烦恼都没有”,那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屋檐之上月色流光,流光之上垂下一片绣着金边的衣角,衣角随着微风摇摇晃晃,有几分凄凉的意味。 那人照例倚在屋檐上,一壶酒在身侧,仰头一杯一杯地灌。 “啧啧啧……咱们殿下喝了多久了?”离风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自从东南角那个院子里回来就一直喝个不停。”离尽回答道。 “他去见了谁?”离扇的声音在既然耳畔响起。 众护卫一愣,齐齐转过头,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倒映在几人眼中。 离歌抱胸蹙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禁闭关够了?” 那厢离尽好奇地戳了戳离扇的臂膀,离扇立刻一蹦三尺远,龇牙咧嘴:“小兔崽子!你干什么!” 离底那张柔美的脸上俱是幸灾乐祸:“他还没恢复呐。” 离歌一脸严肃,一般离字护卫队犯了事都要关禁闭,倒不是关在屋子里一动不动,而是在充满机关的密室之中逃生,可无论身手多么不凡的高手关禁闭都要脱一层皮,离字护卫队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加上关禁闭的时间估计需要半月才能归队,但离扇显然提前了时间,说明他身上大部分的伤都还没好,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离扇,回去。”离歌严肃着一张脸。 离扇摇着扇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无妨……”可当他对上离歌的目光时,咳嗽了一声:“既然这样,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众人目送他离去,可谁知他又踱步回来,扇着扇子一脸正气地问:“咱们殿下去见了谁?”他的声音放低。 一听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离歌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变得漆黑堪比墨汁。 离扇不用他回答就一脸了然:“原来如此啊。”得到了答案,他乐呵呵扇着扇子就离开了。 离底一脸困惑:“他知道什么了?” 离风狠狠敲了离底的头:“你是不是傻子?” 离底那双眨了眨眼睛,目光跟小倌一般勾人,但却是很无辜地瞅离风:“到底是什么?每次说到这儿你们都含含糊糊!有话能不能直说!” 离风咬牙,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知道离底这般不开窍,他张口就要说些什么,可嘴里被东西一塞,立刻说不出来话了,转头对上离歌威胁的眼神。 离底追着问:“到底怎么了?” 离歌威胁的眼神成功让离风把话咽了下去,可嘴里塞着的东西为什么怪怪的味道? 离风伸手拉出嘴里的东西,只瞅了一眼,他的眼球差点没突突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转眼一瞧,离歌光着一只脚穿着黑靴! 他当即就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离歌!我同你没完!” 两人的身影顷刻间就消失了,只剩离底一人在原地瞅瞅屋檐上的殿下,再瞧一瞧无限绵延的月色,他又有点想离桃了,离桃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离字护卫队自以为讨论的隐秘,谢霁不知分毫,可却不知他们的话总能不经意传入谢霁的耳中,只不过谢霁懒得去计较。 谢霁现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黎青鸾的身影,她的冷笑,她的算计,她的嘲讽,她的回击。 这般数一数,她好像很少给他好脸色瞧,和那人一样,他竟还屡次动心。 谢霁勾起一抹笑,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要最纯粹的感情,可他如今却不知让他动心的人究竟是谁,是那人的影子还是沈露安这个人? 他无法确定,故而无法给出她想要的纯粹。 想到这儿,谢霁再次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还有那贺岁安,明明都是个死人了,为什么还能勾着两个人都对他念念不忘?谢霁不得不承认,他嫉妒着贺岁安。那个人,还有如今的沈露安都那般惦念着他。 更别提沈露安如今为了给贺岁安报仇竟不惜同黎绿腰作对。 谢霁嗤笑一声,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死了的贺岁安。 他再度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明明清甜,可入口却是苦到极致。 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众学子却是没有在学堂之中集合,转而在后山上集合。 擎苍书院占地面积很大,也可以说整座上清山都是擎苍书院,这后山之上不像半山腰那般云雾厚,伸手不见五指,倒只有薄薄一层雾,稍一弯腰就能瞧见脚边生机勃勃的野草,而野草之中又有野生的药草。 今日的目的估计就是这野生的药草了。 黎青鸾站在后山众多的野草之中,看着面前笑得风流倜傥的卫流庭。 她的身后也站满了学子,今年进入擎苍书院的虽是只有十个人,但其中三人因农忙而无法前来,因而只有七人。 但她身后的学子却不止有七人,粗略估计一下有接近二十人。 显然一大清早就把人叫到后山之上,让诸多学子都有些不满,许是因着卫流庭年轻,即便他为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可这诸多学子之中也不乏有世家子弟。 因而有人已经提出不满:“不知夫子一大清早将我等唤到后山之上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卫流庭仍是笑得风流倜傥,“只不过今日请诸位在上后山之上学习一堂课业。” “这怎么学?”有人疑惑地看着杂草丛生的后山。 这后山虽然是杂草丛生,可细看之下却能看出被人有规律地修剪过,而那些药草也藏在这群有规律的杂草之中。 卫流庭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分发到众学子手上:“你们就拿着这薄薄的册子,将其上记载的药草在这后山之上寻出来即可。” 什么?在这些长着一副模样的杂草之中挑选草药? 第125章 陷阱 有世家子弟当即就对卫流庭的教法提出了质疑:“我们怎知你不是故意整我们!以显示你作为夫子的威风?” “是啊!”有人附和,“你明明也同我们差不多大,凭什么教我们?” 贫穷子弟家的学子尚且有傲气,更何况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世家子弟?他们个个更是心高气傲,谁都不愿意屈服,此次临时被安排在卫流庭手下学习本就已是十分勉强,可奈何这卫流庭还带了一堂不走寻常路的课,这就让世家子弟们的心情雪上加霜,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开始与卫流庭作对。 卫流庭八面不动:“我站在这儿——你们的面前,已经是我的本事了,不是吗?” 他一句话把众学子噎得无话可说。 他们要是有本事,怎么不同卫流庭一样站在那儿当夫子呢? 世家子弟们仍是愤懑不平,可奈何又找不到打击他的办法,只能暂时垂头按他的要求去做,可几个世家子弟眉眼官司之间,仿若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种默契。 黎青鸾不想惹人耳目,眼观鼻,鼻观心。早就默默躲在人群之中找药草。 当然不是真的只找药草,毕竟她进擎苍书院可不是为了找药草而来的,而是——她手下动作不停,余光却是瞥想那群今日调来一同学习的世家子弟们,目光顶格那个在一众“鹤”之中独立的“鸡”。 这么说并不是贬义,因为这些世家子弟都被家里千娇百宠地长大,过分些的都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可即便是那些谦虚之人,极力收敛,但腰背仍是挺得笔直,例如卫流庭,他待人从未有趾高气昂的感觉,但谈吐间却显示着他的不俗,这并不仅仅来源于他自小被培养的学识,还有他那不惧一切的气场。 这些世家子弟都毫无例外地有一个共同特征,锦衣华服,谈吐间皆是昭示着自己的不俗,可唯独那一人一直低着头,别说谈笑风生了,他连一句话都未说过,那些世家子弟挑衅卫流庭时相互之间打的眉眼官司,他也未曾参与。 照春花的说法,那卫延枝为旁支,卫家这个保护伞的边边勉强遮住了他,虽不至于受人欺辱,但平日里却是极为老实,所以黎青鸾能一眼认出他。 他就是同黎绿腰接头之人吗?黎青鸾余光瞥着他,他十分沉默,头发遮住了脸,看起来认认真真地挑选着杂草之中的药草,与黎绿腰那样的人看起来毫不沾边。 黎青鸾微微一笑,那便只能试探一下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垂头唰唰唰翻了好几页书,将其上记载的药草一一放入背着的篮子之中。 她转头就要接近卫延枝,可是霜色长袍的突然出现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黎青鸾慢慢直起身,卫流庭满脸笑意:“怎么样,公主殿下?” “夫子,您踩到我的药草了。”黎青鸾目不斜视地看着卫流庭靴下已经半歪的药草。 卫流庭:“………”他可是站在她面前,她怎么只顾的药草? 待他移开脚时,黎青鸾早已飘然而去,卫流庭此人看起来如同坦荡的世家子弟,但却心思深,不简单,远离才是上上策。 卫延枝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这厢抬头寻人,那厢又传来了卫流庭气喘吁吁的声音:“公主殿下,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黎青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夫子,您说让找药草,我这不正在找么?” 卫流庭向前走了几步,正想说些什么,可忽地脚下一空,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黎青鸾的脚腕。 卫流庭本身的重量加上下坠的力量,黎青鸾自然不敌,硬生生被他拖了下去。 一刹那间,土壤和杂草随着他们的坠落也落在了下去。 黎青鸾一脚踹开还扒拉着自己的卫流庭,袖子一遮,将落在自己头上的土和草正好一袖子卷了下去。 卫流庭可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只顾着拉黎青鸾,没有遮的空隙,草根带出的土壤悉数都盖在了卫流庭头上,一株细小的草还阴差阳错地直立在了卫流庭头上,衬着那撮土壤,卫流庭的头活脱脱成了花瓶。 黎青鸾却无心看他的笑话,而是观察着这个洞,土壤未干,并不是云雾所致,故而这是有人临时挖了坑就等着这人跳呢。 那这个坑是针对卫流庭还是她? “你怎么看?”黎青鸾转头问卫流庭。 卫流庭一摊手,无辜道:“我没有看法。” 黎青鸾蹙眉,自顾自地分析,若是冲她而来,仅仅是挖个坑怕是不够的,所以应当不是冲她而来。 那么,就仅剩他了。 黎青鸾打量着卫流庭,想起那些打眉眼官司的世家子弟,那些世家子弟莫不是想要整一整这卫流庭?可这挖个坑也太缺德了吧? “哎,花前月下,有美人作陪,心情好啊。”卫流庭席地而坐,十分淡定。 “你有什么应对方法吗?”黎青鸾问。 “这洞挖得这么大,总找草药的学子会发现我们的。”卫流庭示意黎青鸾看头上,“这洞又没有堵上,我们获救很是容易的……”他的话音刚落,更多的泥土自上方稀稀拉拉地落下。 黎青鸾似是早有准备,机敏地闪过,躲避不急地用袖子打落。 显然,卫流庭就是那个没准备的人,泥土再次给他浇了个满头,连他头上那一株本来挺得笔直的草也悄悄弯下腰,藏在在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卫流庭被砸得晕头转向。 黎青鸾默默无言,遭报应了吧?现在可好了,陷阱也被堵上了,可陷阱里什么都没有,这下可好了,若是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卫流庭从一堆土之中爬出来,还是一脸轻松,他冲着黎青鸾挥挥手:“你没事吧?” 就在黎青鸾要回答时,突然听到了极为细微的声音。 卫流庭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褪去,脸色严肃起来,两人齐齐看向传出声音的黑暗之中。 第126章 折磨他 “他掉下去了?”有人兴奋地问。 “算是吧……”回答他的人有些支支吾吾。 “怎么了?”那人对这人支支吾吾的语气不解。 “没什么。”其实他想说的是承祥公主也跳入了陷阱,可思来想去,多一个承祥公主也不多,罢了。 “卫流庭那般傲慢,咱们折磨折磨他。“ “怎么折磨?”有人好奇问。 那人立即笑着凑近说了计划,这人一愣,承祥公主还在里面,没事吧?他正要开口说几句话,但那人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去折磨人了。 “承祥公主不小心也掉下去陷阱了!”这人连忙道,可他抬头一瞧,那人一溜烟已经不见了。 他思索再三,认为那人做事应是有分寸,给个教训便罢了,应当不会连累到承祥公主。这般一想,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厢,黎青鸾和卫流庭站在一起,警惕地盯着那黑夜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 因着整个陷阱被堵上,两人彻底身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那爬行的东西之中有不不少都泛着淡黄色的光芒,还有爬行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这一定是蛇,可细听之下,向他们爬来的可不只是有蛇,但黑暗之中又无法判定还有什么东西。 卫流庭已经毫不客气地躲在了黎青鸾身后,黎青鸾瞅瞅他,卫流庭理直气壮:“我可是文弱书生一个。” 黎青鸾冷哼一声,文弱书生?当初在进入擎苍书院第一场比试之中,他拉开弓箭的姿态一瞧便是锻炼过的,一个文弱书生能那般利落地拉动弓箭? 她没有动作,卫流庭以为黎青鸾相信了,正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保护。他亦是在擎苍书院的比试之中,瞧出黎青鸾伸手不俗,这承祥公主若不是个练家子又怎能那么轻松地拉弓御马呢?所以他选择躲在承祥公主身后,寻求庇佑。 思绪万千之中,忽然他只觉屁股一疼,他明明躲在她身后,却不知为何突然飞了起来,直冲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 卫流庭胡乱在衣服之中摸来摸去,还没等他摸出个所以然来,已经有东西慢慢顺着他脚面向上爬了。 卫流庭脸色淡定如斯,他的手一停,一瞧火折子,找到了! 随即他快而准地掐住趴在他靴面上的蛇,一把摔了出去。紧接着他拿着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弧度落下,成一道界限,横亘在黎青鸾、卫流庭和那群东西之间。 这下倒是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火不灭,那些东西就跨越不来。所以,现在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手掌带着呼啸声直冲黎青鸾而去,黎青鸾面色不变,似是因着黑暗,她并没有看到冲她删来的巴掌。 黎青鸾就那般站着一动不动,而那手掌也在距离黎青鸾的脸颊一丁点儿时停住了。 只听他微笑道:“我猜,若是我这一巴掌扇回去,是不是我的手就要废了?” 倒是个明白人儿,黎青鸾手中攥着匕首,他今日这个巴掌要是敢扇她,她手中的匕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废掉他的手。 “哪能呢?”黎青鸾一边报以微笑,一边将手中的匕首保管起来,毕竟她自认为她是个文雅人,“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招惹卫公子了?让卫公子想要一个巴掌扇我?” 可谁知卫流庭竟是一言不发地紧闭上嘴巴,连头也转过去了,不瞧黎青鸾。 黎青鸾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试探:“我踢了卫公子,难不成卫公子在闹别扭?”方才他躲在她身后,她为了试探他的身手,才将他踢了出去。 卫流庭更为郁闷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气得想要同她“切磋武艺”,从小到大,还没人敢那般踢他! 可黎青鸾却是一跃而起,狠狠掐住了卫流庭的脖子,卫流庭猝不及防,自然被黎青鸾扼住了咽喉。 随着黎青鸾身后那一线火光亮着,映衬得她眉目坚韧。 “承祥公主这又是什么意思?”卫流庭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按压在脖子上却如杀人利器一般。 “开个玩笑罢了,希望卫公子不要介意。”黎青鸾慢慢收回手,名为玩笑,实为警告。在这个密闭空间之中,威胁四伏,可身边之人竟也乱来拖后腿,这是黎青鸾所不能够容忍的,因而这是对于卫流庭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轻举妄动。 漆黑的陷阱里,两人相对而立,也不知卫流庭能不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迁移,横亘中间的那一道火已经渐渐就开始熄灭了,直至零星的火星也消失不见。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起,又要开始了。 这次不同于第一次的温吞攻击,许是因着火隔离了它们,它们的怒意更大了,像是发疯了一般要攻击在这陷阱之中的两人。 黎青鸾抽出卫流庭手中的火折子,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跳跃起来,直直对着黎青鸾的后背要发动攻势。 黎青鸾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她慢慢转过身,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那高高跃起的东西突然“啪嗒”掉到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趁此机会,黎青鸾点燃了那被匕首杀死的蛇,将蛇扔回还在爬行前进的队伍,骤起的火炙烤着队伍,致使队伍一股脑儿全散开了。 黎青鸾和卫流庭对视一眼,剩下的就好办了。 只见卫流庭从掉落下的一大把杂草之中弄出了点药草,随意一挤丢在了到处乱窜的小东西身上。 现如今,两人才看清楚,与蛇同行的竟是毒蝎子!倒是难为了那布下陷阱的人,毕竟毒蝎子可是不好找啊。 可是再罕见的东西在这方寸之地上也有可能要他们的性命,所以时刻不能放松。 两人合力将陷阱之中的东西处理干净,好不容易能坐下歇息时,只听到了外头带着哽咽的呼喊声:“卫公子!承祥公主!你们在哪儿?” “对啊!你们在哪儿?怎么都不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顿时振奋了精神,可如何向外头传信才是关键的问题。 第127章 密室 “喊一喊,看能喊动吗?”卫流庭提议。 黎青鸾不置可否:“那你喊一喊。” 卫流庭沉默,这个陷阱挖得这么深,也不知是怎么挖出来的,若是喊人能出去,那么那些人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挖这个坑了。 黎青鸾起身,拾起方才地上细碎的木棍开始敲敲打打这个地方,因着她的敲打,松软的泥土掉落了下来。 黎青鸾捏起那撮泥土,蹙眉,若是仅仅因为新挖而导致的泥土湿润,这泥土也太过湿润了。 卫流庭也随着她的动作凑上前来:“这土怎么那么不对劲?” 黎青鸾拿起手中的木棍重重插进松软的泥土之中,不仅毫不费力,而且……她眯起了眼睛,树枝那头穿透了过去,这说明这面土壁后面有什么东西。 “卫流庭。”她道。 卫流庭没想到她会直呼自己名字,一愣,随即乐呵呵道:”怎么了?”他笑得那般温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方才想要一巴掌打黎青鸾的痕迹。 “打穿这面土墙。”黎青鸾言简意赅。 “你是在命令我?”卫流庭挑眉。 “命令?”黎青鸾扯扯嘴角,“我怎么到这个陷阱里的你不清楚吗?如今我暂时不想追究,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逃出去。既然要逃出去,不能只是我出力吧?”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要求,卫某自当竭尽全力。”他立刻改口。 卫流庭虽是世家子弟,却没有一点娇生惯养的痕迹,他的拳脚功夫很老辣,三下五除二便把土墙打穿了一半,足以令一个人通过。 土墙的那边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黎青鸾将手中的树枝扔到了对面,没有任何反应,两人才慢慢通过了土墙。 明明在陷阱之中看土墙另一面伸手不见五指,可真正穿过土墙之后,眼前却是霍然开朗,视野顿时变得宽阔起来。 一条河涓涓流淌,直至土墙跟前,怪不得那面土墙如此松软。这条河的尽头却是连接着什么地方,因着在黑暗之中,两人看不大清,只能沿着河流慢慢前行。 就在这时,敲打地面的细碎声音忽而响起,两人顿时驻足,对视一眼。 这不是方才毒蝎子在地上爬的声音吗?不是已经把那些毒蝎子烧完了? 两人回头一瞧,虽是看不清,但仍能看出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毒蝎子正窸窸窣窣地穿过他们打穿的土墙,冲他们而来。 这些毒蝎子到底是从哪儿放进来的?没完没了了! 卫流庭去拿火折子,本想故技重施,烧树叶先阻止毒蝎子前行,可是火折子在他们脚下所踏的地方是无法起火!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水汽,脚下的土地是潮湿的,头顶上还时不时滴下水! 黎青鸾看向河流的尽头,因着火折子的光,那儿竟是有一扇门! “走!把那扇门打开!”黎青鸾当机立断,虽然那扇门之后不知有什么,可总比呆在这儿应付毒蝎子耗尽体力好! 卫流庭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快速地接近那扇门。 看到那扇门,两人俱是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外面的后山快要被来来往往的人给踏平了。 事情还要从两人坠入陷阱后说起。 自两人坠入陷阱之后,外头的学子本来没有当回事儿,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就在天色渐完,卫流庭和黎青鸾都未出现,学子们怎么找也找不到,立刻去禀告给了楚江。 楚江听此,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卫流庭可以出事,但绝不能在擎苍书院出事!不然他费尽心思同卫家打好的关系会在此悉数瓦解! 他问了缘由之后,首先询问的便是那些世家子弟,可世家子弟们却是一口否认了自己陷害卫流庭的说法。 “我们对他可是恭恭敬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楚江心知一定是这群世家子弟所为,他们自小活在温室里,被捧上天!可就算被捧上天,这点事也应该懂吧?那可是卫家!他们楚家都得上赶着巴结,这些小家族出来的世家子弟竟也敢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他尽量平稳语气:“我知道诸位只想并不是真心想害楚公子,只是想要开个玩笑,玩笑开得也差不多了,该告诉我们卫公子现如今在何地吧?” 世家子弟们梗着脖子就是一言不发。 楚江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们知道你们害的人是谁吗?卫流庭!卫家的人!”他言辞严厉,立刻引发了世家子弟们的不满。 “卫家又如何?卫延枝还不是窝囊地躲在角落里,不敢在我们面前吭一声。”有人马上就回道,全然不顾还在现场的卫延枝。 卫延枝也如他们所说的样子,窝囊地垂着头,即便这人这般侮辱,他仍是一声也不吭。 楚江声音更高了:“卫延枝同卫流庭能一概而论吗?卫流庭是嫡子!将来要做卫家主的人!你们害他以为单单害的事他吗?不!害得是整个卫家!你们这是要与卫家为敌啊!” 世家子弟们怔愣起来,与卫家为敌?他们只是想要给卫流庭那个高傲的家伙一个教训,可从未想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有人撑不住压力,讷讷道:“那怎么办?” 楚江见状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要说了。 随即说话那人便带着众人去了后山被挖了陷阱的地方,众人都心情迫切,自然看不见卫延枝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待众人抵达了那被挖了陷阱的地方,世家子弟们拨开草,却是齐齐一愣,原本挖了陷阱的地方应该只是用草虚掩着,虽是底下说话上头听不见,可拨开虚掩的草就能见天日,但如今那陷阱竟是被填平了! “怎么回事?”楚江不耐烦问。 “被被被……被填平了!”那人惊恐道。 “什么?”楚江立刻上前查看,便看到了被压得极为厚实的泥土,“你们确定是这儿吗?” 几人齐齐点头,连不服的几个世家子弟目光中终于有了惊恐,他们并不想害卫流庭的命啊! 楚江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镇定下来:“一队人去搜山!看看有没有找错地方!另一队人挖这儿,务必把卫公子给找出来!” “是!” 要是最后卫流庭真的丧命于此,楚江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发白的世家子弟,他们自己闯下的祸,便也不要怪他无情了! 此时的黎青鸾和卫流庭正看着眼前的“门”震惊,这是门吗?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扇石墙!这能打开么?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坍塌的声音! 黎青鸾转过头,只见方才两人呆过的陷阱居然被一块大石头填平了!随着稀稀拉拉的土落下,亦是填平了石头同陷阱之间的空隙! 若是两人没有打破这面土墙,怕是早已葬身石下! 这真的是哪些世家子弟干的吗?他们有那个胆子吗? 黎青鸾瞥一眼卫流庭:“你还真是招人恨啊!” 卫流庭看着被填平的陷阱,显然也有点惊讶:“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令人倾倒的翩翩佳公子呢?” “好了,翩翩佳公子,该干活了。”黎青鸾的目光骤然落在步步紧逼且成群结队的毒蝎子,“毒蝎子怕水。” 卫流庭微笑:“明白。” 凭着两人的身手,将毒蝎子赶到水里倒不难,毒蝎子被踢到水中之后挣扎着很快没了动静,可难得却是毒蝎子竟然源源不断,又碍于太过黑暗,看不出毒蝎子究竟从哪儿爬出来的! 随着驱赶毒蝎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河流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浮着毒蝎子的尸体。 一直这样磋磨时间也不是办法,黎青鸾一边清除脚下的毒蝎子一边想,他们的体力迟早都会耗尽。 就在此时,黎青鸾回头观察石门,突然发现石门前的土地不大对劲。 就在此时,卫流庭突然出声:“你去查查有没有可以打开石门的办法,我来应付这些毒蝎子!” 现如今两人不真心合作,只能被困在这儿,永远出不去。 黎青鸾立刻向后退,卫流庭把她挡在了身后,黎青鸾则去那片古怪的土地之前,用手扒开土地,果然不对劲! 这石门竟是有折角的,一直延伸至地面。 黎青鸾很快把延伸至地面的石门上面覆着的薄薄一层土去掉了,石门正巧延伸直黎青鸾的脚下。 而石门的锁也在这石门延伸的尽头,黎青鸾将覆在其上的土抹去,云状的门锁映入眼帘,其上刻着三个模糊的图案。 “火折子。”黎青鸾盯着三个图案,对卫流庭道。 卫流庭体力显然已经不足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火折子扔了过来。 火光照在那三个图案上,三个图案终于变得清晰了。 最左边的图案刻着的是一座山,观其形状,应当是上清山;最右侧是刻着的是擎苍书院的模样;而最中间则是一个亭子,极其眼熟,黎青鸾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脑中灵光一现,这不就是谢霁带她去看日出的那个亭子鸿鹄亭吗? 这三个图案是凸起,这是什么意思?按下这些图案就能进去了? 黎青鸾蹙眉,将手放在中间鸿鹄亭的位置上按了下去,图案凹了进去,没有任何反应。她如法炮制地将其它两个图案也按了下去,可仍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卫流庭忽然晕倒下在了她身边,黎青鸾拿着火折子一瞧,他的手腕被毒蝎子蛰了,竟是已经开始发黑了! 而那些毒蝎子还在源源不断的靠近!黎青鸾抽出匕首,挑起一排毒蝎子浸入水中,她目光落在毒蝎子的来源地,那儿处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既然毒蝎子自那儿来,说明那儿要么是毒蝎子的巢穴,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黎青鸾一咬牙,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火折子用尽全力扔向那毒蝎子的来源处! 令人惊奇的是,毒蝎子的来源处竟是干燥的,火折子的火竟然点燃了那儿!毒蝎子的数量停止了增加。 黎青鸾松了一口气,把剩下的毒蝎子轻轻松松处理完了,转而看向中毒的卫流庭。 按说那些毒蝎子应是跳不起来的,卫流庭的手腕是怎么被毒蝎子蛰了的。 黎青鸾用匕首划开卫流庭中毒的手腕,给他暂时放着毒血,随即目光落在了那三个图案之上,这石门究竟是怎么打开的? 突然,黎青鸾觉得眼前的视野明亮起来,她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吞噬一切的熊熊大火。 遭了,一定是毒蝎子的尸体太多了,致使火在这极其湿润的地方也能烧起来! 黎青鸾将手中的匕首重重刺向云状的锁,这锁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用什么东西所造,削铁如泥的匕首竟是不能撼动它分毫。 随着火势的蔓延,浓烟已经开始弥漫至整个洞内,黎青鸾撕下衣角浸湿河水之后系在卫流庭口鼻处,自己也捂上,紧接着便拿着匕首用力凿那把锁。 可锁仍是纹丝不动,黎青鸾咬牙扛起卫流庭向前走,尽量远离浓烟。 就在黎青鸾背起卫流庭时,卫流庭手腕放出的毒血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好巧不巧地滴在了鸿鹄亭的图案之上。 血很快将整个鸿鹄亭的图案浸染,鸿鹄亭的图案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黎青鸾却是无暇顾及,她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也因为吸入了大量浓烟而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也有些颤抖,何况身上还有个卫流庭,黎青鸾腿一软,背着卫流庭就倒在了蔓延至地面的石门上。 可此时,随着鸿鹄亭图案的泛红,石门竟是轰隆隆开始响了,紧接着蔓延至地面的石门开始往回缩,黎青鸾和卫流庭自然被往回缩的石门挡在了地面上。 可黎青鸾硬撑着抬头时,却瞧见石门竟是缓缓打开了!可这石门刚刚抬起不到一半,又开始急速向下坠! 黎青鸾几乎快要咬碎了一口牙,拉着卫流庭就冲向那石门。 千钧一发之际,黎青鸾顺利带着卫流庭穿过了即将关闭的石门。 没了浓烟,黎青鸾的意识开始清醒,这儿显然是个密室。 来不及去观察密室的模样,她的目光率先落在位于密室正中的桌案之上,看着那桌案之上的东西,她骤然眯起眼睛,这是什么? 第128章 楚家初代家主是女子 桌案之上竟是供奉着一本书! 香炉上插着三炷香,可三炷香却是没有被点燃,香炉上也结了蜘蛛网,显然很久没有人来了。 突然,卫流庭的闷哼声传来,黎青鸾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中毒的人。 她抬起卫流庭的手腕一瞧,许是因为放毒血有了效果,其上发黑的痕迹已经慢慢开始消散,黎青鸾撕扯下衣角,洒上伤药给他包扎好。 随即她才站起,观察着这个密室,密室之中的布置倒是很简单却又别有意趣。 就如一字排开的刀剑被安置在各自的兰锜之上,紧接着便是一个书橱,书橱摆满了书。 黎青鸾上前,随意抽出一把剑,虽然依旧锋利,可剑柄处的磨痕昭示它已经跟随主人身经百战了。她一把把拿起剑观察,发现这些剑除了她拿起的第一把都是从未用过的新剑。 “这儿竟有这么多名剑。”赞叹的声音忽地传来。 黎青鸾放下剑:“你醒了。” 卫流庭缓缓坐起身,手臂还是有些麻,她他抬眼去看黎青鸾,无法想象她那么单薄的身躯是如何背起他逃进了密室,他开口:“多谢,还有,抱歉。” 黎青鸾这才转过身,似是有些微讶:“不知卫公子是为拉我下陷阱道歉,还是为卫公子险些打了我道歉?” 卫流庭一愣,仔细思索,这才慎重回答:“都有吧。” 黎青鸾这才缓缓笑开:“甚好。” “什么意思?”卫流庭有些不解。 “意思就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黎青鸾一边说一边随意抽出了书橱之上的一本书。 她的话却令卫流庭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正常人听到别人的歉意不都应该说无妨,我原谅你了吗?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她轮廓柔和的侧脸上,她这个人当真同她的长相格格不入。等等!她说她不接受他的道歉,可在此之前即使他将她拉下陷阱,她还是救了他,莫不是她对他…… 卫流庭怀揣着这种想法,目光不禁再次落到了黎青鸾身上。 此刻的黎青鸾看了一眼书的名字,名为北元山河纪,紧接着她又连续抽了好几本书,都是关于北元历史的。 这间密室就是为了这些剑和书所建吗?黎青鸾有些疑惑,可突然想起还有那香炉前供奉着的一本书!那是不是这间密室的关键! 这般想着,她霍然转眼,可对上的却是卫流庭略带奇异的目光。 黎青鸾蹙眉:“怎么了?” 卫流庭移开目光,手指攥紧了衣袖,她皱眉了!她在担心他吗?看来她果真有些喜欢他! 黎青鸾却不知道卫流庭心里自认美妙的误会,她疾步走到了桌案之前,将供奉的那本书拿来下来。 这是一本红色的书,有些陈旧的书页火红如同秋日里飘然而落的枫叶,灼人眼目。书中记载了什么内容呢? 黎青鸾翻开书页,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天嘉第三十年三月一日,吾自认可称北元第一商,可竟被区区一个九品官所辱。” 其下的内容写了明明这个九品官在这人的铺子中买东西,却仗着身份不给银钱,这人去报官,可却无官可报,因为七品官护着九品官,这人不仅没有讨回公道,还被这些官员硬逼着拿出了三千银两。 看到这儿,黎青鸾心想,原来这是一本手记啊。 她紧接着向下看,目光定格到最后一句话上:士农工商乃天降之理?官官相护乃人之常情?长此以往,北元何在! 看到这儿,黎青鸾已经明白了,写这手记之人恐怕就是楚家初代家主楚天阔,因不满商人的地位以及官官相护的世道而一气之下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黎青鸾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接连翻了好几页,可接下来几页便是记载的楚天阔的日常,再无其它。 别无所获的黎青鸾正想把书放回去,可她突然摸到了书页有些不对劲,赶紧又拿来回来,只见手记的最后一页有着薄薄的夹层,若是不仔细查看决计是发觉不了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层,看到了里面龙飞凤舞地描述着楚天阔成为商人,而后参加科举的真正原因。 “幼时家贫,被卖与主家为妾,囿于后宅,依附于夫君,以衣履取悦夫君,以生子为己任,终日与主母明争暗斗,厌恶至极。吾生而为人,合该昂首挺胸,如今却是身披枷锁,不得挣脱。” 楚天阔原本不叫楚天阔,而是名为楚柔,起名之初是因为母亲希望她柔顺,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在大宅之中生存。但楚柔被纳为妾之后却是郁郁寡欢,她不喜欢围着夫君转,以生下夫君的长子为目的,在此期间还要应付大宅之内的明争暗斗,她对这一切都十分厌恶,可却无法挣脱。 直至有一日,主家一个快要倒灶的铺子缺账房先生,楚柔无意之间暂代了账房先生,这是一个机会,而楚柔也牢牢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她不仅把账算得清清楚楚,还开始着手商品买卖,就此硬生生盘活了主家即将倒灶的铺子。 主家发现她十分能干,当即就将手下几个快要倒灶的铺子都交给她打理,这几个铺子均是起死回生,不仅起死回生还水涨船高,成为主家手下盈利最高的铺子。铺子救回来了,楚柔的价值也利用完了,主家就要把楚柔再次放入后宅豢养着,可楚柔何等聪明,早早发觉了主家的目的,她早就在铺子之中埋下了线,她一走铺子必倒,因而在她被再次从后宅之中请出来时,她知道,这局她赢定了。 紧接着便是以雷霆之手段迅速把主家名下所有铺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纳入自己手中,将主家架空,最后一脚把主家踢走,凭着手下的这些铺子硬生生成了这北元的第一商。 可她的目的却不止于此,她不仅仅要证明自己身为女子可以在商业之上如火如荼,更能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 在此她在手记中写道:“我要打破这北元的规矩,我要让这些禁锢女子的千万重枷锁统统看清,我们不比任何人差。我要入朝为官,我将无畏世间恶意与嘲讽,平步青云。” 随即,她便改名为楚天阔,参加科举进入了朝堂,随着她夺得了状元,彻底名扬。她却并不止步于此,而是不断提高自己的地位,真如她所说“平步青云”,最终成为一代帝师。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办一个名扬天下的书院,这便是后来的擎苍书院,擎苍书院只有一个要求——要招收女子,接收女子前来读书。 她为女子,体验过囿于后宅的痛苦,因而她想为女子搭一条天梯,或许女子暂时不能进入朝堂,可读的书却能根植于女子的骨子里,或多或少地改变命运。 招收女子。看到这儿,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看下去,她就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即便楚天阔成为一代帝师,手握财富,而且已名扬天下,可皇帝也绝不会允许有挑战他权威的东西存在,而且招收女子的书院挑战的不仅仅是皇权,而是整个天下,天下没有一所女子书院存在,因为女子在这个时代的使命便是囿于后宅,相夫教子。 为了擎苍书院的创办,楚天阔一开始只得妥协,擎苍书院迎来了第一批学子,楚天阔也尽心尽力地教导。 可不过两年,她便再次提出了擎苍书院的要求,但楚天阔的要求被皇帝再三驳回,也因此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可她已是帝师,声名显赫,无法高调处置,当时的皇帝便以欺君之罪将她秘密处死。擎苍书院却是保留了下来,被楚家旁支借着发扬光大,再加上楚家本来的财富,奠定了楚家在北元的地位。 楚家自此借着楚天阔的东风一帆风顺,可楚天阔这个人却成了一抔黄土。 自此,后人不知,曾有一人雄心壮志地要办女子书院,要于水火之中救女子,要奋不顾身地托举着女子站起来。 “原来如此啊。”卫流庭不知何时站在了黎青鸾身边,看完了楚天阔堪称传奇的一生。 “这楚家初代家主竟然是女子,怪不得……”卫流庭摸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黎青鸾合上这本手记,本来轻若鸿毛的手记此刻拿在手中却是重于泰山。这不仅仅是一个女子传奇的一生,还是她身处高位之时向世间女子以命递来的橄榄枝,更是她一番心血。 她并没有把手记再度供奉上,而是妥帖地放在了自己身上。 “你……”卫流庭见到她的动作,惊讶道,“你拿这本手记做什么?” “前人的手记难道不值得时时瞻仰吗?”黎青鸾一边再度打量着这间密室,一边随口回道。 话说这么说,可他怎么觉得这承祥公主拿这本手记并不仅仅是瞻仰呢?可要说她要做什么,他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可是也不敢多想。 这么说来,这间密室是楚天阔所造?黎青鸾的目光再度落在那些剑和书上,这是楚天阔喜欢的东西吧,她或许并不是不知道结局,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间密室,这么一本手记,而后便那般慷慨赴死。 那群想要捉弄卫流庭的人怕是也没有想到,他们无意之中挖的陷阱竟是与楚天阔所造的密室所通,今日这密室也算救了他们一命。 黎青鸾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这放着香炉的桌案之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卫流庭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一瞬,也随之跪下磕头。 这般传奇的人物,令人发自内心的尊敬,若是不叩拜,当真是心难安。 此时的外面众人还在急急忙忙地找黎青鸾和卫流庭,准确地来说是找卫流庭。 顺着陷阱的方向,众人已经开始挖了,可刚挖了一半就发现挖不动了,因为这么大的陷阱竟是被一大块石头所埋上了,怎么挖也挖不动了。 看着那已经被石头填满的陷阱,众人纷纷看向楚江,楚江阴沉的目光却是看向那些世家子弟,世家子弟们纷纷摇头摆手,脸色惨白,他们的确挖了陷阱,可却只是虚掩上了,绝没有拿这么大的石头填满陷阱。 楚江看着那块石头,闭了闭眼,看来卫流庭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可即便凶多吉少,也得找。 “去找几个力气大的,把石头给我敲碎了,务必要找出卫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可是出什么事了?”懒懒散散地声音传入,与这紧迫的气氛格格不入。 众人转过头,只见谢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儿。 不论霁王如何不受宠,可王爷终究是王爷,众人齐齐行礼:“参加霁王殿下。” “平身。”谢霁挥挥袖子,随即走到了陷阱前。 “霁王殿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楚江语气很是不耐。 “听闻卫公子被埋于陷阱之下?”他淡淡问。 几个世家子弟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语气,齐刷刷打了个哆嗦,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露安也在下面?”他又问。 众人不自觉点点头。 “还不快挖?”他道。 众人立刻哆哆嗦嗦地开始挖。 可楚江揣测的眼神却是在谢霁身上扫来扫去,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起初疑惑,可后来他自以为是地明白了,这谢霁拒绝了楚家,定是想拉拢卫家,所以才在此等待。 这个想法一起,楚江立刻起了警惕心,想要把谢霁神不知鬼不觉地赶走,谁知谢霁眉眼间闪过不耐,将手放在了那石块之上,微一用力。 只听轰隆一声,众人皆是被吓得向后退一步,更甚者还卧倒在地,生怕有什么东西伤到自己。 待声音过去,众人都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那填满陷阱的石块,石块竟是碎成了小块小块的石头! 这霁王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竟是有这么大的力气! “挖。”他言简意赅地吩咐。 众人再次哆嗦了一下,开始奋力地挖。 众人自是不知,谢霁看似云淡风轻,可袖子已经快被他攥出花来了。 第129章 物是人非 已至深夜,擎苍书院之中却仍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围在陷阱前看着逐渐挖空了的陷阱。 挖陷阱的粗使提着灯笼一照,差点没叫出声来,因为角落里堆满了蛇和蝎子的尸体。 “怎么样了?”楚江开口问。 他这厢刚开口问,一个身影已经飘然落下。 楚江一瞟,竟是谢霁!卫家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么?这陷阱下不知还有什么危险,他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谢霁手上拿着灯笼照一照四处的土壁,很快发现了一个刚被土盖上的空隙,正是卫流庭打穿的那一面土墙。 谢霁用力一按,那面土墙立刻松散开来,刹那间,浓烟从洞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而随着浓烟出现的还有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 进密室难,出密室倒是容易。两人很快打开了密室的门,密室的门在两人出去之后又缓缓关闭,延伸的石门之上仍旧浮现出那三个图案,其中一个图案还带着极浅的红色。 方才熊熊燃烧的大火许是因着毒蝎子的尸体烧尽了而慢慢熄灭了,只剩浓浓的白烟袅袅升起,有些呛人。 透过浓浓的白烟,两人似是看到了陷阱处的亮光,看来有人来救他们了。 黎青鸾在浓烟之中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行走着,恍惚之间竟是在尽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张脸上,直至那张脸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 而那人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直至黎青鸾的目光触及那人背后的人,她回过神,满脑子的想法皆是得赶快出去,不能让人发现这间密室,特别是楚家,楚家一定会毁掉这间密室。 因而她脚步加快了,可身边的卫流庭许是因毒素未清理干净,走路之间竟是摇摇晃晃,很快又晕了过去。 黎青鸾因着体力耗尽加上浓烟,终于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与此同时,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却是如疾风掠到了她面前,精准地抱住了她。 黎青鸾还想着身后的密室,那人却是勾起唇角,拍拍她的额头:“睡吧,我知道。”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句话,她竟是那般安心下来。还有……她还没问他,他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黎青鸾已经闭上了眼睛。 众人在陷阱跟前等着,冷不丁就掠出了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谢霁。 还没等众人看个清楚,一个人就冲着他们袭来,众人下意识手忙脚乱地赶紧接住,正是脸色惨白的卫流庭。 “陷阱必须连夜堵上,下面有毒蝎子。”谢霁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便抱着人离去了。 “他是被毒蝎子蛰了!”有人一把抓过卫流庭的手腕,上面有着伤痕,此时的伤痕再度泛起了乌色。 楚江向来惜命,当机立断:“快把这陷阱填上。来人!去把书院的大夫都给请来!” 这夜注定是个兵荒马乱之夜。 此时的坤宁宫也骤然亮起了烛光。 皇后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身后,娇小的手掌抚上天仪帝的胸口:“皇上,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天仪帝攥紧了皇后的手,额头上还挂着冷汗,他平复了一会儿才道:“无妨,梦见了不该梦之人。” “什么?”皇后娇艳的面容俱是疑惑。 “你先睡吧,朕去走走。” 语罢,天仪帝松开了皇后的手,披衣起身,被惊醒的王德禄拍一拍脸,清醒了一下,赶忙跟在了天仪帝身后。 皇后看着天仪帝的背影,本来懵懂困惑的眼神渐渐变了,她并没有就此躺在床上,而是悄悄穿衣起了身。 巍巍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到能容纳来来往往的人,小到困住了来来往往的人。 天仪帝在前方沉默地走着,王德禄亦是在后方静悄悄地跟着。 直至天仪帝停住了脚步,王德禄抬头一瞧,正是新建不久的永寿宫,自毓贵妃去世后,只有谢霁住在这儿。再后来永寿宫于大火之中烧得一干二净,谢霁也封王建府了,如今的永寿宫怕是比冷宫热闹不了多少。 天仪帝凝视着永寿宫,忽而道:“她走了多久了?” 王德禄一听这问话,心立刻高高吊了起来,一说这个“她”,自然不会有旁人,定然是霁王殿下的生母毓贵妃,他斟酌着,小心翼翼答道:“十八年了。”他记得这般清楚也是因着霁王如今十八了,而毓贵妃是在霁王出生那年去世的。 “十八年了啊。”天仪帝望着在黑夜之中的永寿宫,喃喃道,“已经有这么久了。” 王德禄躬着身,没敢应声。 “你在这儿等着朕。”天仪帝吩咐道。 “皇上,这……”王德禄犹豫道。 天仪帝手一竖,王德禄只得噤声,眼睁睁看着天仪帝独自一人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虽是新建,可或许内侍省打听着天仪帝的心思,重建后的永寿宫同原来别无二样,只不过毓贵妃曾经留下的痕迹消失不见了。 譬如毓贵妃喜书法,时常写字悬挂于永寿宫,那些字也于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再譬如她喜那张贵妃榻,榻上还有她曾画的一朵桃花,那时她笑着说后院里这么多桃花,只盼您能偶尔想起贵妃榻上这朵桃花。他心里明白,她哪里在说桃花啊,明明说得是她自己。所以他当即便道,哪能偶尔想起,须时时记得。她被他逗笑,笑得比贵妃榻上千娇百艳的桃花还好看。可如今崭新的贵妃榻已经换下了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贵妃榻,而崭新的贵妃榻上油光锃亮,可再也没有跃然其上的那朵桃花了。 天仪帝站在四处黑暗的永寿宫,借着月光,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崭新的物什,也不知内侍省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找的所有东西几乎同过往的一模一样,因而当目光触及那些物什时,他脑海之中便能浮现出那些画面。 当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张床榻时,他定住了。 当年,她就是死在这张床上。 天仪帝目光仅仅定格了一瞬,随即便转身离开,金黄色龙袍在黑暗之中格外明亮,可那明亮却在冥冥之中覆上了一层黯淡。 若不是她硬要那般做,或许她如今还能好端端地躺在那张床上,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 可惜了,毓贵妃。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自是不知从他走后,有人站在了那张床前,满目萧索。 第130章 中了春药 黎青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 “陛下!你终于醒了!”春花欣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黎青鸾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间密室,她骤然坐起,头顿时就发晕。 春花赶忙扶住她,将一杯热水递给了她,黎青鸾喝了两口才缓过来。 她道:“那个陷阱填了吗?” “填了,填了。”春花似是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霁王早上刚差人送了话来,说是告诉您陷阱填得严严实实的,让您放心。” 黎青鸾放下了心,转头却对上春花探究的眼神,她凑近,悄声说:“您与霁王殿下闹矛盾了?” 黎青鸾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她道:“我们合作有利益关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里来的矛盾?” 春花满脸不信:“您骗我,上次您那样灌酒,难不成仅仅是想品酒?” 黎青鸾哑然。 “算了,算了。陛下,我大人有大量,不同您计较骗我的事,像我这么好的属下您打着灯笼可都找不到。”春花话锋一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黎青鸾被她逗笑,看着黎青鸾笑,春花亦是展开笑容,这次她可要保护好陛下,不能再让陛下受无妄之灾。 因着黎青鸾一日一夜没进食,春花去后厨吩咐准备膳食了。 黎青鸾却是陷入了沉思,若是说那些世家子弟们仅仅是为了给卫流庭一个教训可他们也没有本事将陷阱填平吧?还有那些无穷无尽的毒蝎子真的都是那些世家子弟们投入的吗? 就在此时,划破空气的凛凛声音响起,黎青鸾灵敏侧身,那支箭射在了她背后的墙上,入墙三分深,而射箭的那道黑影很快不见。 “谁!”春花厉声喝道,她本想追出去,可那射箭之人竟是身法奇快,再加上春花惦记着黎青鸾的安危,便只能先行回房。 此刻的黎青鸾早已把箭上系着的信打开,只见信上写着:“公主殿下亲启,卫某特邀公主申时于栖君院相聚,商议楚家主手札一事。” “陛下,您没事吧?”春花疾步走上前来。 “无事。”黎青鸾起身,将手中的字条递给春花。 “楚家主手札?楚江那样的人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春花颇有些困解。 黎青鸾则是拿出楚天阔的手札递给了春花,春花接过手札,看了夹层的内容,沉默下来。 “您要做吗?”她问。 黎青鸾微微一笑:“你既然能问出这话,难道会想不到我的答案吗?” “陛下之事就是春花之事,春花誓死相随。”春花当即拱手,随即她问:“这张字条有古怪,您还要去吗?” “卫流庭此人,若是真想邀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就说明给我传字条的人与在陷阱里投放毒蝎子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人。” 春花下意识道:“那这就是设下的陷阱,您不能去。” “怎么不去呢?”黎青鸾挑眉,“若是不去,又怎知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目的?春花,你去帮我做件事。” 春花侧耳过去,听了黎青鸾的话,颔首:“属下知晓了。” 黎青鸾微微一笑,让她期待一下,这位这次会使什么手段吧。 申时,栖君院内。 黎青鸾按时踏进了栖君院之中,原来栖君院就是楚江同年轻男子相见的院子。 “公主殿下,明明邀人竟还迟到了。”卫流庭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黎青鸾微笑着:“卫公子说错了。” “哪儿有错?”卫流庭看向她,与此同时手中正拿着一杯茶。 黎青鸾在他对面坐下:“第一,我没有迟到,是卫公子早到了;第二,不是我邀的卫公子,是卫公子邀的我。” 卫流庭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张字条就被黎青鸾摆到了他面前。 看了字条的内容,他惊愕地抬起头:“我没有写这张字条,可这张字条上是我的字迹。”随即他也拿出一张字条递给了黎青鸾。 字条之上的字迹自然不是沈露安的字迹,更不可能是黎青鸾的字迹,因为两人在北元皆是无可循的字迹。既然如此,卫流庭自然也不知她的字迹,所以设局之人即便给卫流庭的字条上不是她的字迹,也有恃无恐。 “卫公子甚为卫家未来的家主,笔墨自是出众。”黎青鸾突然道。 卫流庭一听黎青鸾突然夸自己,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看来这承祥公主确实对他有几分意思啊。不然不会在陷阱之中救他,更不会明知今日相聚是一场局还来赴约,也不会在此刻这般夸他。想到这儿,他竟是有些飘飘然,但面上仍旧克制住,咳嗽了两声,矜持道:“尚可。” “那是否有许多人瞻仰过卫公子的笔墨?”黎青鸾问。 黎青鸾这么一问,卫流庭反应过来,他思索了一下,道:“你这么一说,见过之人倒也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我的家人,再者就是旁支之中的一些子弟。” “这其中有可疑之人吗?” 卫流庭摸摸下巴:“你这么一说,我暂时还真想不出来。”虽然嘴上这般说,可他心中却闪过一个身影。 黎青鸾看出他有所隐瞒,却是不动声色,若是卫流庭知晓害他之人是谁,为什么不说出来?这人同卫流庭什么关系或者同卫家什么关系? “天气渐热,一路走来口渴了吧?”卫流庭倒了一杯茶放在黎青鸾面前,“喝口茶静静心。” 黎青鸾拿起茶杯,还未等入口,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抬眼,却看到卫流庭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黎青鸾垂眸,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卫公子,为何设局之人独独唤你我前来?” 她问出口的话却无人回答,待她再度抬眼,便对上了卫流庭一张通红的面容。 “卫………”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卫流庭扑倒在地。 黎青鸾竟也突觉浑身无力,被卫流庭扑倒竟是无力挣扎,她只得拔高声音:“卫流庭!” 卫流庭却是充耳不闻,俯身向下就要亲吻那令他浑身燥热的唇。 黎青鸾看着冲着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眯起眼睛,这卫流庭莫不是中了春药? 第131章 私定终身? 卫流庭的唇在不断接近,他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黎青鸾一动不动,似是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卫流庭靠近。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黎青鸾飞快出手,狠狠打在了卫流庭颈侧,卫流庭脖子一歪,从黎青鸾身上翻转到了一旁。 “春花。”黎青鸾站起身,拂去衣角因摔倒而沾上的灰尘。 “属下在。”春花如同鬼魅一般现身。 “去哪儿了?”她问。 “如您所料,去往楚家主所在的院子。” “既然他想要闹出这件事,那最好就闹大一点。”黎青鸾嘴角上扬,“这种皆大欢喜的事情应该所有人知道才对。” “属下明白!” 黎青鸾看着春花的背影逐渐消失,随即眼神落在晕倒的卫流庭身上,既然中了春药,那便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结果自然见分晓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小厮一边奔跑一边在擎苍书院之中道。 众人纷纷探出头,想要凑个热闹:“怎么了?” 小厮神秘地招招手,众人马上围了上去,只听小厮压低声音道:“听说承祥公主和卫公子……咳咳……” “什么?”听了这小厮的话,众人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承祥公主和卫公子?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你不会在说谎吧?” “怎么可能!这是卫延枝公子亲口说的!他同卫流庭公子同为卫家人,定然知晓一些我们所不知的东西。”那小厮十分笃定,“不信你们可以去栖君院瞧一瞧!”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要不,去瞧一瞧?” “既然有热闹!何不去凑热闹?”有人笑得不怀好意。 众人立刻被劝服,浩浩荡荡冲着栖君院出发。 小厮笑眯眯看着众人的背影,任务完成。 这厢卫延枝更是早早走到了楚江跟前,无意间透露了此事,楚江一听,手中的茶盏登时就摔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碎,茶水也洒了一地。 承祥公主和卫流庭?承祥公主和他们楚家可是有仇啊!若是他们真的私定终身,卫家若是向着承祥公主,那楚家还如何拉拢卫家? 不行!他必须在此之前让承祥公主声名狼藉,卫家不认可,两人即便私定终身也得分开。如此一来既使承祥公主声名狼藉,又能借此事向卫家提出合作之意,岂不一石二鸟? 楚江当即就站起身,面上带着薄怒:“在擎苍书院之中行秽乱之事!置礼法于不顾!带我去栖君院!” “主子,成了。”春花回到栖君院。 “把这家伙拎回他的院子,让他知晓始末,别说漏了嘴。”黎青鸾看向晕倒在一旁的卫流庭。 春花颇为嫌弃地拎起卫流庭神不知鬼不觉出了栖君院。 此时自两个方向来的两拨人相遇在栖君院院门口。 看到那一众学子,别说楚江,连卫延枝都一怔,他不记得叫过这些人来?因而他心中顿生古怪,下意识就道:“既然诸位都在……” “那就更好了,正好杀鸡儆猴。”楚江怒气冲冲地走向栖君院,还不忘拉着卫延枝,卫延枝即便觉察出不对也无法脱身了。 众人一瞧家主居然也来了!这承祥公主与卫流庭之事也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个个摩拳擦掌,有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有幸灾乐祸的,不论什么目的,一众人皆是兴冲冲地随着楚江和卫延枝走进了栖君院。 栖君院虽是闲置的院子,可布置却是井井有条,院中的花花草草迎着微风弯腰,似是在欢迎这浩浩荡荡的人群。 踏进主屋,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屡屡浅淡的热气,有人正在慢悠悠地饮茶,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她莞尔一笑:“来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蕴含了无限意味。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早早在这儿等着了一样,倒是让想要看热闹的人脸上一红。 不是说承祥公主和卫流庭私定终身吗?如今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承祥公主一个人? “不知诸位前来所为何事?”黎青鸾自顾自呷了口茶,淡淡问。 “………”众人沉默,他们怎么说,难不成说我们想要看你和卫流庭私定终身来了?这怎么说得出口? 楚江自是也尴尬,他看向卫延枝,卫延枝脸上先是微讶,他迅速判断了情况,看来给卫流庭和承祥公主下药的计划失败了。虽是失败,可他随即恢复了平平淡淡的神情:“无事,我们只是路过这栖君院,瞧见里头的风景,特来观赏,不曾想公主殿下已在此,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这般说着,他垂头拱手,一副谦卑的模样。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反应之迅速,让黎青鸾有些佩服,这等有出息的人物,没有在卫家混个风生水起,怕是刻意在藏拙? 不过她仍是淡定:“卫公子一番话倒是说得我都有些愧疚了,怕不是怪我在这儿耽误了你赏景?” “不敢。”卫延枝谦卑道,“我等这就离开,以免打扰公主殿下。”语罢,他就要转身离开。众人观他动作,有些困惑,可还是下意识跟着就要离开。 “慢着。”黎青鸾不紧不慢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众人的脚步一顿,身体僵在了原地。 第132章 不死不休 “卫公子解释了诸位到栖君院的原因是因为想要观赏栖君院,那何必着急离去?我亦是观栖君院风景好,才进来喝口茶,不知诸位可愿意同我一起喝茶看风景?” 众人齐齐转身,连忙摆手,尴尬微笑:“不必,不必。” “莫不是诸位来栖君院另有原因,所以才屡次推拒?”黎青鸾明知故问。 众人刹那间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楚家主怎么也来了?”黎青鸾撑着头有些惊讶,似是才注意到楚江。 楚江自然也意识到卫延枝说的承祥公主和卫流庭私定终身之事怕是他设下的局,如今局出了问题,眼看就要牵连到自己身上,再加上这卫延枝不过是个卫家旁支子弟,远不如卫流庭这个卫家未来家主的名头吸引人,因而楚江当机立断:“卫公子不是说带我们见些特别的东西吗?不知是让我们瞧些什么?” 卫延枝瞥一眼楚江,可楚江却是目视前方,丝毫没有抛给他一个眼神。 卫延枝暗骂一句老狐狸,随即张口就要颠倒乾坤,可却被黎青鸾堵住了:“我更想听听其他人的说法。”她的目光扫向那些凑热闹的学子。 她的眼神平静而又宽和,可落在人身上却令人冷汗津津,只觉好似一座山重重压在了身上,逼着人不禁要说出真相。 很快有人在做出和楚江一样的斟酌,十分直截了当道:“公主殿下,实话给您说了吧,这卫公子想要带我等来瞧你和卫夫子的笑话。” 卫延枝本就是个顶聪明的人,一瞧形势变换,立刻承认:“因着长兄已及冠,可婚事还未定下,偶然听闻公主殿下和长兄两情相悦,故而才想着前来讨个好彩头……” 啪!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便招呼上了他的脸。 众人皆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黎青鸾打了卫延枝一巴掌之后,慢条斯理地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将帕子在卫延枝眼前一晃,扔到了地上,随即她踩在了帕子上,一下一下地碾着,似是在无形之中又打了卫延枝好几个巴掌。 “讨个好彩头?”她缓缓问。 卫延枝似是被打懵了,垂着头竟是一言不发。 “谁家好彩头是围观长兄和他心仪之人幽会呢?更何况你又怎知我与你长兄两情相悦?可有证据?” 卫延枝攥紧了手,证据不就是卫流庭和承祥公主都中了春药,要共赴云雨。可如今却只有承祥公主一个人在这儿,哪里还有证据! “看卫公子的模样,就是没有证据了?”黎青鸾挑眉,还不忘一一看过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凑热闹的人,那些人均是躲闪着她的目光。 “既是没有证据,意思就是卫公子先是污蔑我的名声,而后又带人前来观赏被污蔑名声后的我?”黎青鸾继续道,“看来这个巴掌打得不冤啊,你说是不是?卫公子。” 众人看向卫延枝,卫延枝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众人俱是一惊,许是卫延枝平日里在擎苍书院之中太过没有存在感,众人对他的长相竟是都不清楚,如今定睛一瞧,当真令人目瞪口呆。 因为这卫延枝的长相同卫流庭竟是有五分相似!旁支子弟与主家子弟的长相都是这样相似吗? “卫某有罪,还请公主殿下责罚。”卫延枝撩袍,当即跪下,道歉道的坦坦荡荡,那被打肿的半边脸正对着众人,一眼瞧去,脸被打得青紫,十分骇人。 黎青鸾一挑眉,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可她毫不留情:“既然如此,那卫公子便自去大理寺自首吧,交由大理寺判决。” “卫某遵命!”卫延枝站起,转过身,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奔向大理寺。 这时,有人抓住了卫延枝的手腕:“承祥公主,您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哦?怎么过分了?”黎青鸾洗耳恭听。 说话之人正是楚江,要不说楚江是个老狐狸,本来是他出卖了卫延枝以换取卫流庭,可如今卫延枝要去大理寺,他又拦着想要卖给卫延枝一个人情,两头都不想得罪,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可楚江却不觉,仍是挡在了黎青鸾跟前:“卫公子不过开个玩笑,公主殿下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又何必如此较真呢?再说公主殿下已经打了一巴掌解气,这事就这么结束吧。” “结束?”黎青鸾抱臂冷冷一笑,“楚家主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且问你,若是有人说擎苍书院根基浅薄,不配名扬天下,你待如何?” “再比如,若是有人在背后说楚家主不学无术,不堪就任擎苍书院院长。这般说法,楚家主可满意?” 楚江那张尚算周正的脸随着黎青鸾的话愈发变得阴沉,可与此同时嘴巴也闭紧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看诸位也有些人想为卫公子打抱不平,既然如此,我便同诸位摊开来谈一谈。” 什么?众人困解,难不成这事还有什么隐情? “方才,卫流庭的的确确是在这儿的。”她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被她的话震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可他和我在这儿的原因便是有人给我们递了这种字条。”黎青鸾不知从哪儿抽出两张字条交由众人传阅。 “这字条有什么问题吗?”有人疑惑问出口。 “先不论字迹,只论其上的笔墨。”黎青鸾提醒道。 很快有人认出了上面的墨:“这是松烟墨?” 松烟墨极其名贵,平日里也只有世家子弟用得起,可世家子弟之中如若不是真的爱字,也决计不会用这么名贵的墨,可见这松烟墨有多么难得。 “整个擎苍书院用松烟墨的人极其有限,有限到仅有你一人。”黎青鸾看向卫延枝,“听闻卫公子极爱习字,时时揣着一瓶墨,若是我没猜错,这瓶墨就是松烟墨。” 她语气笃定,众人不禁看向卫延枝,可卫延枝被拆穿,却是没有丝毫慌乱的模样。 “公主真是聪明啊,猜对了。”卫延枝从怀中拿出了那一瓶墨,经过众人判断,那的的确确是松烟墨。 众人面上俱是充满嫌恶地看向卫延枝,可令众人疑惑的却是,这卫延枝被人拆穿了诡计,竟还是那般怡然自得。 他骤然转身,走到了黎青鸾跟前,黎青鸾却是笔直地站在原地,丝毫未躲。 “既然承祥公主对卫流庭没有兴趣,又何必跟着他跳下去以身犯险?” “我是被他拉下去的。”黎青鸾回道。 “怪不得……”卫延枝喃喃道,随即他哈哈大笑,紧接着黎青鸾便听到他悄声道:“公主殿下,您可被他害惨了。” 可还没等黎青鸾琢磨出意思来,卫延枝便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局已开,不死不休。” 第133章 这女人绝对心悦我! 看着卫延枝离去的身影,黎青鸾唇边缓缓扯出一抹笑意,原来如此。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这卫延枝若是卫家的旁支,与卫流庭也没有利益冲突,怎么竟与卫流庭有着不死不休的争斗? 这般思忖之际,她突然回神,看到了还僵直在原地的一众人。 “诸位还想留下喝茶吗?”黎青鸾指尖轻敲茶壶。 她的话音未落,众人已齐齐转身,拔腿就跑着离开了。 楚江脚步一顿,他当然也意识到了今日之事的不同寻常,可对他来说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拉拢到钰王和卫家,因而他亦是立刻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栖君院又恢复了平静。 黎青鸾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正悠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若是她没看错,那人用的是她的茶杯。 “霁王殿下。”她语气平静,与往日不同,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看着她行礼行得十分自然,好似两人的相处向来如此,那些针锋相对的嘲讽,你来我往的大打出手,以及藏在那些嘲讽之下的淡淡暖意向来都没有存在过。 谢霁抬眸看一眼黎青鸾,她笔直地站着,神情平淡无波。 她的问题,他还无法给她答案。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可听说她掉入陷阱,如今又被人诬陷,即便知晓她有办法自己脱身,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坐。”他尽量说得平静。 “若是无要紧事,我便告辞了。”说着她也不论身份了,转身就要离开。 “我来是给你送一些东西的。” “什么东西?”黎青鸾回首。 谢霁将一个折子放在了桌案之上。 “这是什么?”黎青鸾目光落在那折子上。 “你会需要的。”他笃定道。 气氛顿时沉静下来,因为他笃定的语气透着对她的了解,而这不仅仅代表的是了解,还有亲昵。 黎青鸾攥了攥手指,上前拿起折子察看。 长长的折子看下来,其上写的事无一不令人触目惊心。 “你这是把楚家的命脉交到了我的手中?”黎青鸾合上折子。 “在我手中也没有用。”他淡淡道。 仔细想想也是,即便谢霁掌握了这些证据,也无法交出去,因为楚家如今明面上可是天仪帝的,他一旦交出去,便会遭到天仪帝的猜忌,还有其他王爷的忌惮。 天仪帝猜忌是因为谢霁一旦交出证据便是逼他亲手整治他自己的势力,这不相当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么?而谢霁将搜集的证据上交也说明了他有自己的势力,可在旁人眼中他可是个没用的皇子,特别是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因而此事定会引起其他王爷的忌惮,定然是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谢霁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 如今,她却有一个必须要做的事,那便是扳倒楚家。 楚江现今已经开始想要对付她了,既然要对付她,定然要调动整个楚家的力量,所以整个楚家必须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其中必需的便是楚文心,一旦楚文心作为楚家人作证楚家的不规行为,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可就顺理成章了。 黎青鸾握紧手中的折子:“多谢霁王殿下。” “现在可以坐下喝口茶了吗?”他看向她,桃花眼之中俱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可若是你实在不愿留……” 他有些犹豫,他给她折子的初衷并不是想利用折子留她喝茶。 黎青鸾却已经坐在了他面前,他微讶抬头,只听她道:“我本便不想离开,毕竟这可是我泡的茶,还没等着品一品呢。” 谢霁一愣,随即勾起淡淡笑意,她向来如此,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适时地递上台阶。 他翻起一个茶杯,倒了茶递给她,她接过。 气氛顿时陷入了冰冻一般的沉静,两人之间默默无言。 “你……”就在谢霁想要说些什么话时,有人风风火火闯进了栖君院。 “公主殿下!”那人高声喊道。 听着声音,两人齐齐转头,便看到了颇有些衣衫不整的卫流庭,他跑进屋内,正呼哧呼哧喘着气,抬头想要说话时却看到了两个人,坐在承祥公主对面的那是——霁王? 霁王怎么会在这儿?卫流庭疑惑了一瞬,可想了想这霁王算是承祥公主的义兄,两人共处一室也无妨,想到这儿,他瞬间放松下来,上前对着黎青鸾上上下下打量着。 就在卫流庭要开口说话时,迎面一杯滚烫的茶水泼来,精准地泼在了他的眼睛之上,若不是他闭眼及时,怕是要被茶水烫瞎了眼睛,即便他闭目及时,他的眼皮仍是被烫得通红,睁开时都有些颤颤巍巍,两行热泪也随之落下。 他不自觉地可怜兮兮地看向黎青鸾,却发觉对面目光夹杂着冷意,还有那人手上好像拿着空茶杯。 卫流庭站直身体,用袖子一抹眼:“霁王殿下,这么滚烫的茶水您泼在我眼上,是不是不大合适?” “不合适吗?”谢霁随意应道,“我觉得挺合适。” 本来以为会等来一句道歉的卫流庭被谢霁的一句话气得火冒三丈,可他突然想起这霁王为什么要泼他?难不成因为他方才打量了承祥公主? 这霁王对承祥公主……难不成…… 想了这么久的问题在此刻的灵光中迎刃而解,卫流庭淡定下来,原来如此,怪不得霁王总是同承祥公主在一处,真的是可惜了,现今承祥公主喜欢的人是他。 这般一想,卫流庭冷静下来,甚至对着谢霁有些同情,心悦一个对他毫无感觉的人定是很辛苦。 他淡定地坐下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旁观者变成了局中人。 他甚为关心地问:“公主殿下,您中的蒙汗药不要紧吧?” 与此同时,春花也循着踪迹到了栖君院,她刚告诉了卫流庭来龙去脉,卫流庭趁她不注意就溜走了!她正是怒气冲冲,可看到屋内坐着的三个人怒气消散,怎么回事?霁王也在这儿? 黎青鸾看到春花,示意春花不必追着卫流庭。 春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转身离开了。 可她刚刚出了院子,耳边便传来凌厉的破风声,她抬手,随意便打落了被当做攻击武器的绿叶。 暗处齐齐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这策龙卫果真名不虚传呐!他们虽然是试探,可却也用了五六分力,却被她轻轻松松挡住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四片相同的叶子便冲着他们打来,除了站着落地的离歌,其余三人都被打落在地,哎呦哎呦地叫了好几声。 随即三人窃窃私语:“这女人当真是彪悍!不愧是沈小姐身边的护卫啊!” “这可是策龙卫!当然能力非凡!” “可是离歌也没有差到哪儿去吧?” 这问话一说出口,三人齐齐看向两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春花抱臂,“说说吧,为什么主动挑事。” 离歌脸色很是不好看:“你家小姐能离我们殿下远一点吗?我们殿下经不起你家小姐那般耽搁。”就如同现在,殿下早就不应该在擎苍书院蹉跎,因为山下传来了消息,需要殿下下山处理事情,可谁知黎青鸾接连被人算计,那般强悍的女人,定是能自保,可自家殿下还是出手搭救,耽搁了时间。 “你这是劝不住你家殿下,转而劝我家小姐来了?”春花十分不屑,不过一个北元皇子,能帮上陛下是他的荣幸。 “受益者一直是你们小姐,为何不能劝?”离歌冷笑一声。 “我家小姐?”春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家小姐助你家殿下封王建府,又跟随你们殿下出使南齐,如今又与三大世家博弈,若是我没猜错,你们也要对付三大世家,可每一件事都是我家小姐打头阵,你们家殿下却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在后头捡好处,受益者到底是谁啊?” “你真是强词夺理!”离歌怒道。 “我这叫事实啊。”春花慢条斯理道,“还有,我家小姐可有主动找过你们殿下?没有吧?可都是你们殿下上赶着找我家小姐!你还有脸来说让我家小姐离你们殿下远点?真是可笑至极!” 离歌的拳头握紧了,青筋暴起。 其他三人听着两人唇枪舌剑,争当个没听见的木头桩子,可眼瞧着离歌要冲动,他们连忙拉住离歌:“识时务者为俊杰!千万不要动手!殿下知道了,要生气的!” “对了,你们最好不要出手。”春花也缓声道。 三人几乎感动,这人还是有些良心的,知道帮忙劝一劝。 可谁知春花道:“因为即便你们一起上,也堪堪同我打个平手,损失的还是你们。” 什么?他们四人和她一人打平手?她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人一起撸袖子,一齐上! 最终冷静下来的还是离歌,他制止住了三人。 离底还在嚷嚷:“让我把这个女人打得落花流水!” 离歌一个眼神瞥过去,离底立刻噤声了。 “她说的是实话,你们不必愤怒。”离歌盯着春花,“毕竟身居策龙卫统领。” “离字护卫队也不差,毕竟是老头子夸过的护卫。”春花随口道。 老头子?那是谁?四人疑惑,可见春花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离歌此时才道:“冒犯了统领,请统领恕罪。” 春花惊奇地看着他:“离开你家殿下,你也是个正常人啊!” 离风、离底、离尽纷纷侧过脸,怕自己笑出声,毕竟离歌的过分护主可是令他们也瞠目结舌啊。 离歌不悦地皱眉,可嘴上还尚算客气:“今日叨扰统领,可还望统领规劝沈小姐,莫要影响我们殿下的大业。” “你们殿下还有大业啊?”春花嘲讽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离歌本来淡定的面容立刻崩了,三人又齐齐拖住他,求求你,忍一忍!主子会生气的! “那还请霁王殿下不要来影响我家小姐的大业。”春花不欲与他们纠缠,转身就走。 可谁知听到离歌讽刺:“为了一个男人的大业还算大业吗?” “什么?为了一个男人?”春花停住脚步,她是后来才跟着黎青鸾,对之前的事只是了解个大概,什么叫做为了一个男人? “谁不知你们家小姐对着南齐将军贺岁安的画像都能芳心暗许,才为此要扳倒南齐四公主。”离歌语气中带着赤裸裸的嘲讽。 春花滞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自家陛下为了掩盖身份而编下的幌子,她耸耸肩,将嘲讽完完整整归还于他:“对啊,我家小姐即便对着画像芳心暗许,也不会对你家殿下动心分毫,仔细想一想……啧啧……”她恰到好处的留白让离歌再次为之愤怒,可春花已经懒得纠缠,飞身而去。 只剩下离字护卫队的四人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但三人还是担心地看着离歌,主子下山被耽搁之后,离歌几乎天天怒气冲冲,可却又不会在主子面前展露分毫,所以只能换个法子,从沈小姐那儿下手,可谁知却是撞到了个硬茬子,吃了个闷亏。 他对主子倒是一片赤诚,可太过赤诚到底就是太过顽固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屋内的气氛同外面也不遑多让,更是剑拔弩张。 因着卫流庭对黎青鸾的关心,屋内的温度简直冰冷到了极致。 “无妨。倒是你,怎么这般招卫延枝的恨?”黎青鸾看似不经意问道,“他可是说要同你不死不休啊。” 卫流庭当即抬起下巴,一脸傲气:“那是他嫉妒我,难道我不值得旁人嫉妒吗?” 黎青鸾垂下眼眸,敷衍道:“值得,值得。” 卫流庭听到她的回答,心中更为肯定了,这女人绝对心悦我!瞅瞅她,一直在夸他! 此时,茶杯被重重放在桌案上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两人齐齐看向谢霁。 谢霁展开了笑容,可谓颠倒众生,令人恍惚:“卫公子当真是传言所说啊。” “传言说什么了?”卫流庭只觉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只听谢霁冷冷吐出两个字:“自大!” 第134章 他喜欢之人名为黎青鸾 自大?卫流庭自认算是一个心境平和的人,毕竟过去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再难听的话他都能眼也不眨地悉数送回,可眼下不知为何竟被霁王短短两个字搅得乱了心境。 他竭力遏制住愤怒,尽量平静道:“霁王殿下这话就错了,人若是做出的评价与自身的实力等同,那不叫自大,而是自信。” 谢霁淡淡一笑:“所以本王才说你是自大。” 黎青鸾心里啧啧两声,若是谢霁的嘴是天下第一毒,可就没人敢认天下第二毒。 那厢卫流庭已经快要被气炸了,他拍案而起,正要和谢霁唇枪舌战,却突然发觉谢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黎青鸾身上,而黎青鸾正在低头喝茶,自然没有察觉。 本来快要气炸的卫流庭看到这一幕,气性立刻消了大半,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公子模样,慢条斯理地坐下,还不忘坐得挨黎青鸾近一些。 他一边挨近黎青鸾余光一边瞥着谢霁,果不其然,谢霁如同放冷箭一般的眼神再次冲他袭来。 卫流庭方才被气出的情绪悉数消散,只余高傲,他甚至还微微昂起了头,然后殷勤地拿过黎青鸾快要见底的茶杯,顺手拎过茶壶给她倒了个七分满。 “喝茶。”卫流庭将茶杯放到黎青鸾面前。 黎青鸾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甚至还微微笑了:“多谢。” 卫流庭挑衅一般去瞧对面的谢霁,谢霁面上自然不动声色,可手指却捏紧了茶杯。他知自己不应该在这儿同卫流庭稚子一般地斗法,可瞥见一旁淡定如斯的黎青鸾,他又放不下心,便只能坐在这儿抓心挠肺地看着,一动不动。 黎青鸾在此时开口,说的话像似赞美:“听闻卫公子如今已是未来的卫家家主,可为何没有听说楚家和秦家已经定下未来的家主?” 卫流庭唇角的弧度更为得意了,看看!开始打探他了,她喜欢他喜欢的真的是太过明显了。 卫流庭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楚家有两子,皆为嫡子,未来家主之事有待商榷;秦家家主更不用说了,是为未婚女子,尚算青年,更不用定下家主;但我卫家可是只有我一个独苗苗啊。” “这般说来,若是你遭遇不幸,旁系子弟就会继承卫家了?”黎青鸾说的话毫不客气。 卫流庭竟也没意识到这话的试探性,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应当不会。” 黎青鸾挑眉,一副听君解释的模样。 “首先我不可能死,毕竟我可是卫家嫡系的唯一男丁,别看我天天孑然一身,可保护我的人可不少。”说到这儿,他特地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的模样,随即他道:“再者即便我死了,我的妹妹便会成为卫家主,因为,卫家注重的是血脉,卫家的嫡系血脉可不是卫家的旁支可以相比的。” 他眉间尽是倨傲,可同过去沈沧澜的倨傲又不尽相同,他的倨傲不仅来源于对自身能力的自信,更来自于身后的卫家,来自天生的血脉,可沈沧澜的倨傲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对自己能力的底气。 黎青鸾听了这话却是在思索,既然即便卫流庭死了,卫延枝也没有成为卫家主的机会,那为何卫延枝为何还要同卫流庭不死不休? 此时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卫流庭和她挨得极近,就差没有坐到她怀中了! 黎青鸾思索片刻后,下意识转头看向卫流庭,还想从他口中挖出更多的消息,谁料与她挨得极近的卫流庭在此刻也骤然转头。 黎青鸾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向后退。 卫流庭心里却在想,看来她这是想装作不经意地吻他啊,既然如此,他务必要满足他啊。这般飘飘然想着,当然也忽略了黎青鸾向后退的姿势,他一手捧住黎青鸾的后脑勺,嘴唇往外撅着,一副索吻的模样。 在黎青鸾的眼中,他确实一副陶醉噘嘴的姿势,难道他中的春药还没散尽?黎青鸾一边怀疑着,可手却摸上了袖中的匕首。 还没等她大展身手,一旁一直沉默的如同不存在一样的谢霁却是直接掷出了茶壶,茶壶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卫流庭束发的玉冠上,啪一下碎掉了。 所幸壶中所剩的茶水不多,故而茶水也是温热的,否则若是滚烫的茶水,非要把他的头皮烫熟不可。 可茶水仍是顺着卫流庭的额发、鬓发缓缓流了下来,流至下巴,直至啪塔啪塔滴落到了地板上。 但最严重的还是那碎掉的茶壶自他头上颤颤巍巍停留了片刻,紧接着便忙不迭地从他的头顶滑落,滑落过程之中锋利茶壶碎片刮伤了他的脸颊和下巴。 卫流庭似是被砸懵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茶水和茶壶的碎片齐齐从头上滑落。 黎青鸾也早已站起身,只是随口问:“没事吧?”虽然嘴上这般说,可她对谢霁的行为却是十分赞同,这卫流庭不知发了什么疯,做出这等逾矩的行为,若是谢霁不出手,她也得给他一个教训。 可黎青鸾随口客气的这句话不知触动了谢霁哪根弦,谢霁站起,走近黎青鸾,还不忘顺手打晕了卫流庭,随即拎起黎青鸾就走。 也不知冲到了哪个人迹罕见的院子之中,谢霁停下来,一把将黎青鸾推到了墙上,黎青鸾还没来得及说话,肩膀陡然一沉,他的额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分量。 黎青鸾本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在这沉甸甸的分量之下也消散了,她沉默着,他亦沉默着。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也没有抬头,可却率先开了口:“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等我将一切处理好,等我能给你纯粹的爱。你不要同旁人那般亲近,也不要对我那般冷淡。 “谢霁。”她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缥缈而不定,“我凭什么等你?若是等到我白发苍苍,我还要等你么?” 黎青鸾没有等谢霁回答,就接着道:“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对不对?喜欢她喜欢到如今无法接受我。” 谢霁闭着眼睛,额头靠在她的肩上,她的肩上那般温暖,温暖的他不舍得抽离。 可他不得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是。”这是他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心意。 是的,他喜欢那个女人。即便他否认,即便他抵抗,即便他愤怒,即便他冷漠,也无法掩盖他喜欢那个女人的事实。 那个女人冷心冷肺,薄情至极,可他还是喜欢她;那个女人惹了一身桃花债,可他还是喜欢她;那个女人已经死在了南齐,尸体都僵直了,可他还是喜欢她。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黎青鸾。 第135章 委屈的霁王殿下 “那我呢?”黎青鸾自认为并不是和旁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可每每面对谢霁时,她的底线却是一再放低。 想起过去曾经听宫中的嬷嬷说,殿下,您金枝玉叶,可万万不能朝着男人低头。再加上您是储君,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所以可不能因一个男人而停留,那是不可取的。 可如今她却是对着那个嬷嬷的话充耳不闻,只看着面前的人,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这般纵容一个男人几次三番地触及她的底线。 那时,他毫无缘由地跟她提出和离,她没有挽留,而是平静地答应了,因为理智告诉她,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若是北元皇子主动和离,那便是北元理亏,能让北元和南齐之间的盟友关系更为牢靠。 所以她理智地同意了和离,不问事情的缘由,不问他的去处。 她默默告诉自己,不过一个男人罢了,南齐的男人多了去了,个个温顺贤良,不似他这般像个时时刻刻会咬人的狼崽子,更不似他这般敢同她提出和离。 这么不顺她心意的人,何必留恋? 可她偏偏还就留恋了,直至如今重生,这种留恋竟还没有淡去,反而更为浓烈。 所以她下定决心了,给自己一个机会,以新的身份同他重新开始。 可他却是已经有喜欢的人,怪不得当初同她和离。 她喜欢着一个喜欢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她仅仅只是听来都觉无比荒唐。 明明该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可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跟前,像是在质问他:“那我呢?”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质问让黎青鸾有些惊讶,惊讶于在自己的心底,谢霁竟然能牵动着她的情绪到了如此地步,可她却是不后悔问出口的话。 “我无法分清楚你和她,所以能给我一点时间吗?”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那些伪装,真诚地看着她。 无法分清楚?什么意思?沈露安和他喜欢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可黎青鸾却始终没有问他,他喜欢的人是谁,因为她没有兴趣去知道。 她看着他,他不躲闪。 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待此间事了,若是你还没有一个答案,那我们便算了。” 听到“我们便算了”时,谢霁心一紧,可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因而他也低低应了一句“好。” 黎青鸾不再停留,抬步就要同他擦肩而过,可谁知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她疑惑看向他。 谁料下一刻,这人竟是紧紧抱住了她。 浓郁的雪松香纠缠上来,使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谢霁,放开。”她的声音冷冷的。 可他还是没有松手,而是道:“沈露安。” 黎青鸾被他抱着,也没有挣扎,听他准备怎么说。 “你有没有心啊?”他低声问她。 黎青鸾被彻底气笑了,她有没有心?她若是没心还会等着一个喜欢着其他女人的男人?她当即就想推开谢霁,狠狠骂出口。 谁料谢霁下一刻却道:“我是喜欢着别人,可你不也是吗?” 嗯?什么意思?黎青鸾想要推开谢霁的手停了下来。 “你仅仅看了贺岁安的画像就喜欢上了他,还要为他这般费力地报仇。”向来高贵的霁王殿下此刻的声音听来竟是有些委屈,“可我呢?你不也是喜欢着旁人又来喜欢我吗?” 黎青鸾哑然,在他看来的确是这样,可她若是不借这个借口,又如何顺理成章地向黎绿腰复仇? 因而她下意识就要解释,可还没等张开嘴,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狼崽子是在跟她耍心眼,试探她呢! 好一个谢霁!黎青鸾气得咬牙切齿,眼下还要试探她。 可黎青鸾表面上却是淡定无比,她甚至还伸出手回抱住了谢霁。 谢霁察觉到她的回抱,美滋滋地等着她解释,只听她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所以我们平了。”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她喜欢贺岁安的事实。 既然小狼崽子试探她,先无情的是他,也别怪她无义地坑他。 果然,谢霁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黎青鸾却是懒得再跟他纠缠了,一把将他推开:“霁王殿下,希望我们再见时,能有一个结果。” 语罢,她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谢霁注视着她的背影,一个结果吗?他也希望如此。 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背影彻底不见,他才离去。 黎青鸾虽然脱离了谢霁的视线范围,可却并没有离开这个院子,因为她觉得这个院子有些眼熟,所以才多转了两圈。 直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不是公主殿下吗?怎么不继续同你的小郎君卿卿我我了?” 这声音!楚文心! 果然,谢霁带着她随便闯入的院子竟然是竹苑,楚家用来囚禁楚文心的院子,怪不得有些眼熟! 黎青鸾缓缓转身,楚文心映入眼帘。 楚文心已经不似擎苍书院开学时她来看她时的憔悴了,如今的楚文心披着薄斗篷,面色红润,一头青丝闪着光泽,看向黎青鸾时嘴角甚至带了淡淡的笑意。 看来她让春花日日送的饭起了效果啊。 黎青鸾暗自思忖着,嘴上却已经道:“叨扰了楚小姐,还请楚小姐不要同我计较。”小郎君?看来楚文心没有看到谢霁的长相啊。 “我哪里敢同公主殿下计较?”她耸耸肩,“毕竟我不过一个被囚禁的落魄人。” “但你可以选择不是。”黎青鸾话里话外亦是带着试探,“所以,你现今如何选择?” 第136章 小郎君是哪家的? “公主殿下倒是好算计,准备几顿饭就把我收买了?”楚文心挑眉。 “不。”黎青鸾否认,“收买你的从不是这几顿饭,而是掌控整个楚家的权力。” “哦?”楚文心微微一笑,“可若是我随你将楚家人都扳倒,楚家又如何存在呢?我又如何掌控整个楚家?” “不破不立。”她淡淡回道,“楚家的势力已经烂透,需要重新洗牌。” “你说洗牌就洗牌?这么容易么?还有,若是楚家的势力毁于一旦,那又如何支撑整个楚家,支撑整个擎苍书院?” 黎青鸾闻言,抬眸瞧她:“支撑楚家的势力早早就选好了。” “谁?”楚文心蹙眉。 “既然你身在楚家,想必必然会知晓你大哥的官位是如何来的。”她隐晦道。 “难不成……”楚文心目露震惊。 黎青鸾食指放在唇中“嘘”了一声:“既然楚小姐知晓我的计划,怎么选择?” “你可知你告诉我这些,我可以拿着这些去我父亲那儿告发你,从而获得走出院子的机会。” “你不会。”黎青鸾笃定道。 楚文心拢紧披风,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以女子之身在这擎苍书院立足并不容易吧?”黎青鸾走近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即便你能出了这个院子,也无法在人前活动。楚小姐既曾以女子之身曾在擎苍书院立足,应该不会满足于苟活二字。”她没有反问,语气是肯定。 楚文心眯起眼睛,黎青鸾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仿若能看透世间一切事。 微风拂过两人的衣摆,因着站得近,两人的衣摆相互碰撞着,最终随着微风的平息而落下。 “进来谈谈。”此时的楚文心侧过身,邀请。 黎青鸾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事情已然成了大半。 竹苑之内仍旧是那般冷寂,明明是近日来都是艳阳天,可屋内却是冰冷刺骨,怪不得楚文心在屋内也要披着斗篷。 两人坐下,楚文心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还不忘道:“你家那个婢女送来的,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喝了。” 黎青鸾闻言笑笑:“既然送给你了,那便喝的是你的茶。”这般说着,她微举杯,道:“多谢。” 楚文心勾勾唇角,也没有再说客气的话。 “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看一看这本手札。”黎青鸾将随身带着的楚天阔的手札递给了楚文心。 楚文心拿过,看见陈旧的手札,疑惑:“这是谁的手札?” “楚天阔。”黎青鸾示意她看。 听到这个名字,楚文心一惊,但触到了黎青鸾示意的眼神,便不自觉低下头开始翻看这本手札。 时辰慢慢地过着,不知过了多久,楚文心才缓缓合上了手扎,指尖爱惜地抚摸着手扎,随即她抬眸,眸光闪闪发亮:“其实我之前便听说过楚家初代家主为女子的传言,还曾找父亲印证,可却被他以不尊先贤的理由而呵斥。如今想来不是因我不尊先贤,而是怕我知晓了楚家初代家主是个女子的事实。” 这般说着,她垂下了眼帘,长长睫毛的影子倒映在眼睑下,教人看了有些沉闷:“女子和男子的身份有这么重要么?若是楚家初代家主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青鸾扯了扯嘴角:“有鬼的是这该死的世道,从来不是女子的身份。”说到这儿,她话语一顿,抬眼瞧她,“所以,你现在如何选择?” “你是算计好了?”楚文心闻言,嗤笑一声。 黎青鸾摇摇头:“这不是算计,而是邀请,来自于女子的邀请。” 她的话让楚文心一怔,随即轻笑出声:“你倒是在我这儿打出了一张好牌。” “既然得了楚小姐夸奖,不知这张好牌可否足够打动楚小姐?”黎青鸾身体前倾,以手支着下巴。 楚文心勾起唇角:“我接受你的邀请。” 黎青鸾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举起茶杯:“以茶代酒,祝我们马到成功。” 茶杯在空中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竹苑之中格外响亮,也为这冷寂的氛围添了几分人气。 “不过……”楚文心语气一拉,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 “怎么了?”黎青鸾以为还有什么问题自己没有考虑到,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文心凑近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黎青鸾附耳,以为她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谁料楚文心悄声在她耳畔问:“跟你卿卿我我的小郎君是哪家的?我告诉你,我对盛京之中的事了如指掌,你说一说哪家公子,我给你把把关。” 黎青鸾几乎没摔倒在地!果然,人人都是碎嘴子! 她瞥一眼楚文心,楚文心一脸好奇的样子,黎青鸾故意压低声音,亦是一副神秘的模样。 楚文心摩拳擦掌,等待着她的答案。 谁知只听黎青鸾深沉地说了一句:“好奇心害死猫,所以楚小姐还是莫要好奇比较安全。” 楚文心:“………” 第137章 留在她的身边 月色慢慢爬上了漆黑的天幕,可今晚的月色似是有些黯淡,只堪堪点亮了一点天幕。 此时的武安侯府更是比以往都寂静,自从陈佩兰被流放,黎青鸾搬出武安侯府之后,武安侯宠妾灭妻的名声便四散开来,沦为京城笑柄,曾经人来人往的武安侯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 武安侯府的小厮和婢女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因为近日来的沈露雪心情很是不好,动不动就找人撒气。比如地面上指甲盖那么大的青苔若是入她眼,那么打扫的人可就遭殃了,不是被打个半死,就是被逐出府去。沈露雪这一举动更是搅得武安侯府人心惶惶。 因此,现如今的武安侯府当真是想不寂静都没有办法。 恰巧,此时的武安侯府传来几乎要划破天的尖叫:“啊!” “小姐恕罪!”婢女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 “你故意扯我头发?”沈露雪瞪大了眼睛,眼下的青黑让她状似女鬼。 “奴婢绝不是故意的,小姐饶命啊!”婢女磕头磕得邦邦响,恨不得把头骨给磕碎了。 原来婢女本来在给沈露雪梳头,可谁知沈露雪连日无法入眠,不知为何梳头时突然来了困意,头一低一低的,这不就正好扯到了头发。 “你是不是那个贱人派来暗害我的?”沈露雪仍旧坐在椅子内,看起来端庄贤淑,可吐出的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奴婢不是啊!小姐饶了奴婢吧!”婢女的额头上俱是刺目的鲜血。 “拖下去!打上五十板子!务必撬开她的嘴!看看是不是那个贱人派来暗害我的!”沈露雪爱惜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婢女已经在哭泣声中被毫不留情地拉了下去。 屋内侍候的婢女皆知,这个婢女估计等不到被发卖了,因为五十个板子已经足以她丧命。因而众婢女皆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呼吸都尽量平稳,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惹怒了沈露雪,把命丢了。 “沧澜那小子回来了么?”沈露雪看着铜镜之中脸色恹恹的自己,有些厌恶地移开眼睛。 “回小姐,已经回来了。”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去见他。”沈露雪抬步就向外走,婢女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此时的沈沧澜看着在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深思,若是他直接了当地去擎苍书院寻她,会不会太过突兀? 他斟酌半天,还是认为不突兀,毕竟这次他可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说走就走,沈沧澜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前往上清山,可却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注意,他微微蹙眉,正想一探究竟。 可还未等他开门,有人便从外头一脚踹开了门。 沈沧澜眼眸中划过深沉的情绪,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踹门之人的容貌。 沈露雪?她来做什么? “沈沧澜!”沈露雪披着斗篷,头发经过一路的奔走早已变得十分凌乱,衬着她苍白的脸,有些骇人。 “有何事?”沈沧澜有些不耐道。 沈露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可置信道:“你还有脸问我何事?” 沈沧澜皱眉,一副不解的模样,可他仍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并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而是平静地看着沈露雪,等待着她的解释。 沈露雪几乎是怒吼:“武安侯府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去找仇人算账,反而天天在府中蹉跎岁月!” “仇人?是谁?”沈沧澜慢条斯理道。 对待自己亲妹妹的怒火,他却冷若冰霜,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还能有谁?”沈露雪面目狰狞,“沈露安!她是导致武安侯府变成这个鬼样子的罪魁祸首!你还问仇人是谁?沈沧澜!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沈露安是仇人吗?”沈沧澜拢着袖子,“你为了霸占沈露安的婚约将其卖至青楼,导致她身亡。陈佩兰则将其母亲害死,武安侯冷眼旁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谁是谁的仇人?这是武安侯府欠她的!” 沈沧澜的话落入沈露雪耳中有些古怪,称谓怎么那么错乱?还有,沈露安不是好好活着吗?什么时候在青楼身亡了?可此刻的沈露雪却也没有多想,她以为沈沧澜还在失忆之中,只恢复了部分记忆。 “武安侯府欠她的?”沈露雪不可置信,“沈沧澜!你是不是被她算计了?这般向着她!你的亲姐姐是我!你要认清楚了。” “她没有算计我,是我主动去招惹她,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沈沧澜毫无顾忌地直言。 啪! 响亮的巴掌声同沈露雪的那声尖叫不遑多让,响亮到几乎能将天幕划出白昼的一道口子。 沈沧澜猝不及防,竟被她得手,眼神之中俱是阴霾。 “你真是狼心狗肺!惦记着仇人!”沈露雪指着自己,“你是不是忘记谁是你的亲姐姐了?” “不,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沈沧澜目光沉沉。 沈露雪以为他要醒悟,眼中迸发出惊喜:“那你就快去报仇!” 谁料沈沧澜下一刻的话几乎让她崩溃:“可那又如何?”他的语境是那般平和,如同佛陀普度众生,可话语的内容却是阎罗夺命一般,“我就是要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沈露雪听着沈沧澜的话,满目气愤,扬起手就要再打沈沧澜一巴掌,可却被沈沧澜一把箍住了手腕。 他用了不小的力气,攥得沈露雪生疼,随机他狠狠甩开了她的手腕,沈露雪被他甩得跌倒在地,浑身摔得生疼。 沈露雪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沈沧澜已经踱步到了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是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不只是给你个这么小的教训了。” 语罢,他不再停留,提着行李连夜就要上擎苍书院的上清山。 “你不是沈沧澜!你不是我弟弟!”沈露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惧,“你是不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附身到了我弟弟的身上!” 沈沧澜脚步不停:“证据呢?” 沈露雪吐不出来一个字。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要把说的话吞回去哦。”沈沧澜突然回头,唇边勾起温文尔雅的笑容,“若是再有下次,说不定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内仅剩沈露雪一人,她疯了一般用宽大的袖子扫荡桌案上的东西,连砚台都被她打翻了,叮呤咣啷地跌落地上,墨汁撒了一地,看起来一片狼藉。 “沈沧澜!”她恨恨咬牙,“既然你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她目光落在窗外黯淡的月光之上,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一旦计划能成,她便是人上人。 想到这儿,沈露雪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拂去衣角上的灰尘,怡然自得地对身旁的婢女道:“走,回院子。” 这么平静的沈露雪让婢女更为害怕,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着,不敢看她。 沈露雪已踏出了院子,抬头看着月光,沈露安、沈沧澜,欺辱我的人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第138章 接踵而至的阴谋 清晨,一抹金色日光透过浓厚的云雾照在擎苍书院的牌匾之上,将其上气势纵横的四个字照得更为耀眼。 “父亲,东西来了,我下山去照应。”楚登达拱手汇报。 “这么快?”楚江捋着胡子,像是有些诧异。 “他们个个脑袋里都是晋位,可不得赶紧巴着送来吗?”楚登达颇有些得意,得意之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屑和居高临下。 “不管如何,这次也太快了些,你务必小心些。”楚江叮嘱。 “父亲就放心吧。”楚登达腰板挺得笔直,转身离开。 “等一下。”楚江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父亲,还有什么事吗?”楚登达疑惑问。 “今日的课程是什么?” “射箭。”楚登达脱口而出,怪不得他记得如此清楚,因为今日本应是他授课,可奈何此事紧急,他不得不先行下山,而此时教授射箭的人是卫流庭。 “登达。”楚江看着眼前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有些语重心长,折了一个能干的楚文心,便只能让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顶上了。毕竟楚凛为嫡长子,行事稳重,他不能去冒险。 “父亲?”楚登达意识到楚江要给自己交代事,立刻变得稳重起来。 “楚家岌岌可危,若是不进便只能退了,你能懂为父的意思吗?”楚江语气郑重。 “您的意思是……我们另寻靠山?” “皇上不重视楚家,擎苍书院的学子亦是在逐年减少,我们若是不另寻的话,唯有没落这一条道路。”楚江叹息道。 “但凭父亲吩咐。”楚登达单膝下跪。他自认是个混账,也不搞兄友弟恭那一套,可他骨子里流着楚家的血,他要为支撑楚家出一份力!若是如此做,定然能胜过楚凛,超越楚凛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继而成为下一任楚家主。如今父亲要重用他,定然也隐含着这层意思。 想到这儿,楚登达的眼里多了几分激动和欣喜。 “让愿宁代你下山,你去帮为父办一件事。”楚江扶起楚登达。 楚登达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什么事?” 楚江轻声道了几句话。 “一个弱女子罢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楚登达听了楚江的话,皱起眉头。 “若是她真是弱女子,连擎苍书院的门都进不来。”楚江眯起眼睛,“此人不可小觑,趁她根基还不稳时斩草除根,这是利于楚家最好的选择。而且,她的手段你还没有见识过?”楚江的话意有所指。 “父亲,我晓得了。”楚登达蓦然想起被囚禁的楚文心,立刻道,“我这就去校场。” 此时的校场之上,众人已然排成一排,卫流庭站在高位之上,俯视着下方的众人,众人之中只有此次入学的学子,那些世家子弟自请与他们分开学,因着上次后山之事给了他们阴影。 是的,卫流庭这个苦主还没有阴影,这些捉弄人的世家子弟却是率先有了阴影。有人甚至私下已经找卫流庭要和解,谁料卫流庭大度得很,大手一挥说他不在乎,也不会让卫家出手,让他们放心。 世家子弟被卫流庭的胸襟感动,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再靠近卫流庭了,虽说卫流庭嘴上说不会让卫家报复,可他们个个都是世家出来的,心眼儿比谁都多,自然知晓甚为世家子弟虽然享受着泼天富贵,可对于家族却是反抗不得,因为家族是他们的靠山,是他们的天地。 所以,对于卫流庭的话,他们将信将疑。因而他们才要远离卫流庭,唯恐卫流庭又出了什么事,借此事赖在他们头上。 现在,站在校场之上的那群世家子弟仅仅剩卫延枝一人了。 他还是低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同那个说出“不死不休”的人判若两人。 卫流庭跟没有看见他一般,半个眼神也没有瞥过去。 黎青鸾站在人群之中,盯着站在高位之上的卫流庭,她在想谢霁给她的折子中写的事。 楚登达借官员升降之事收取贿赂,而交易之日就在今日,所以今日的射箭课程才由卫流庭顶上。 她已经派春花去跟踪楚登达了,就待核实之后动手。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虚虚落在了卫流庭身上。 卫流庭触及她的目光,腰板挺得更直了,她真是喜欢我喜欢得连目光都不舍得离开我啊,他陶醉地想。 直至钟声响起,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今日由我来为各位教授箭术。”他摆出的姿态一本正经,十分郑重,但许是因着世家出身,他眉目间却是极为放松。 因着入学比试箭术之时卫流庭随意射出的一箭,令众人也十分敬佩,故而没有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有所不满,反倒是个个都十分听从卫流庭的话。 众学子乖乖拿起弓箭,照着卫流庭朗声说的射箭方法开始练习射箭。卫流庭则一一走过去,手中拿着箭,用箭羽那一端时不时指点众人不太标准的动作。 黎青鸾看着身边的弓箭,在这日光之下弓箭居然泛着冷白色,看着那抹冷白色,黎青鸾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 此时的卫流庭正巧走到了黎青鸾身边,只听他道:“公主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黎青鸾转过头,道:“这弓箭上有木刺,给我换一把弓箭。” “木刺?”卫流庭抬头,看着那弓箭之上泛起的冷白色,淡淡笑道:“公主殿下,您确定是木刺?” “我十分确定。”黎青鸾自然没有注意上面有没有木刺,可若是换弓箭只能用这个借口。 就在此时,黎青鸾忽觉眼前一暗,低头一瞧正是递来的一把弓箭,她顺着弓箭瞧去,尽头正是林壮憨憨的脸:“要不您用我的,我不怕木刺。”这般说着他就要去拿黎青鸾的那个弓箭。 黎青鸾抬手用手腕挡住了他的手:“多谢,让卫夫子帮我换就好了。” 林壮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只憨憨道:“那好吧。”说完,他也不再谈话,转而一心一意地练箭。 “有英雄要救美,你怎么不顺着台阶下了?”卫流庭嘴上虽是这般问,可心里却是更为得意了,她为我拒绝了其他人,当真是喜欢他喜欢到了骨子里。 “卫夫子更为英武,那就请卫夫子帮我拿吧。”黎青鸾不知他嘴角为何挂着那般诡异的笑容。 卫流庭闻言却是笑了笑:“这点小事用不上我,说着他指使小厮抬走弓箭。 可还没等小厮走近,黎青鸾故作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精准地踩住了弓箭,脚下用力。 坚硬的弓箭瞬间断成了两半。 “不小心踩断了,不必收了。”黎青鸾对小厮道,“直接去拿新的来。” 小厮有些惶恐地看向卫流庭,卫流庭摆摆手,示意他照做。 卫流庭看着她脚下的弓箭,目光中划过疑虑,这弓箭是有什么问题吗? 黎青鸾观他神色不变,不像是会在弓箭上下毒的人,再加上卫流庭这样的人,怕是也不会用这种明显而低劣的手段。既然这样,那在弓箭上下毒之人会是谁呢? 她接过小厮递来的弓箭,开始不紧不慢地射箭,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卫流庭。 卫流庭也知道身在课堂之上,他没在黎青鸾身侧停留,抬步就走。 他走到了靶子的尽头,那儿孤零零站着一个射箭的人。 按理说靶子与靶子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可这最后的一个靶子与其它靶子却是隔了老远。 卫流庭止步,看着那人射出的箭势如破竹,正中靶心。 “比一场?”那人抬起头,看向卫流庭。 同卫流庭有五分相似的脸倒映在卫流庭眼中如同在照镜子,可镜子之中的人长相却是更为像他的母亲,卫家主母。 “卫延枝,你是不是太过嚣张了?敢同我比试?”卫流庭抱臂,脸上笑眯眯的,倒不是嘲笑,反而教人瞧了是那种心里暖暖的那种笑意。 卫延枝不为所动,将手中的弓箭递给卫流庭。 卫流庭亦是不客气,取代了卫延枝的位置,抬手就随意射出一箭,箭的气势倒不如卫延枝那般凌厉,可射出的箭却是同他一样,正中靶心。 “该你了。”卫流庭将弓箭递给卫延枝。 卫延枝一遍搭上箭一遍瞄准靶子,还不忘道:“卫流庭,你为何来擎苍书院?” “父亲和母亲说了,是为历练。”卫流庭倒是没有隐瞒,如实说道。 因为这算是人尽皆知的事,京城消息灵通之人怕是无一不知道他因历练而入擎苍书院。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帮助擎苍书院吸引那些世家子弟前来,可谁料起了反效果,不仅没有吸引到世家子弟,反而让原有的世家子弟有些沉寂。 “历练?”卫延枝松开手,箭在弦上,飞一般冲了出去。 毫无意外,正中靶心。 两人平手。 他放下弓箭,嘴角勾起嘲笑:“也就你肯信这样的理由了。” “什么意思?”卫流庭蹙眉,只觉这卫延枝身为旁支怎地如此古怪?旁支子弟皆是像他这样古怪吗? “没有什么意思。”卫延枝唇边的嘲笑变得有些笃定了,“一切的一切,你都会明白的。” 卫流庭却是不想再同卫延枝纠缠,抬步就远离了他,卫延枝则是目送着卫流庭越走越远,他收回了目光,不死不休可不是稚子的玩笑,而是真真正正的不死不休。 就在此时,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练习射箭的一众学子们纷纷停下了射箭的手,齐刷刷侧目瞧去。 只见楚登达走了进来,身后的一众小厮牵着好几匹马,正巧与在场的学子人数对上。 看到楚登达,黎青鸾瞳孔一缩,他不是已经下山了吗?怎么出现在了这儿? “各位刚入擎苍书院不久,许是对彼此还不太熟悉,为了培养诸位之间的默契,今日谨遵家主的吩咐,来一场比试。” 什么比试?学子们十分茫然地面面相觑。 楚登达便讲解了规则,在场的众人分为两组,每人在腰间挂香囊一枚,然后在马背上施展箭术,被射中香囊之人便算是输了,哪一队的人数率先耗尽,哪一队便是输了。 在场的学子加上卫延枝是八人,加上楚登达和卫流庭正好是十人,分为两队。 几人挨个抽签之后,楚登达和卫流庭加上三个学子一队,黎青鸾则是同卫延枝一起,再加上三个学子,而这三个学子包括林壮和冯秀成。 小厮把众人各自的马牵到了黎青鸾手中,突如其来的比试已经引起了黎青鸾的警惕,当缰绳递到她手中之时,黎青鸾却是没有接,转而对着楚登达意有所指道:“若是我接了这马,这马还会如同上一次那般出意外吗?” 她的话不加矫饰,直截了当,使得楚登达有些挂不住脸。 众人闻言也低头看着手里的缰绳,有些后怕,若是身边的马如同承祥公主驯马时一样死了,而后被诬陷故意害马,他们可没有承祥公主那样的好运气,还能从牢里完完整整地出来。 校场上的紧张气氛十分明显,九双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楚登达身上,好似都在索要一个承诺,一个可以令他们安心的承诺。 楚登达暗骂一声,这承祥公主可真是敏锐!难道她察觉出不对来了,所以才故意这般发难? 黎青鸾也在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楚登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可面上仍是强装镇定:“诸位放心,此次的比试之中,若是马儿死了,我一力承担责任。” 有了楚登达的承诺,在场之人心里都安稳了下来,纷纷放心地上马,黎青鸾却是没有上马,她的手轻放在马鞍上,细致地摸过马鞍的每一寸。 看到她的动作,楚登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承祥公主过真是个扫把星,到哪儿都不让人顺心,不够也无妨,因为,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马鞍摸起来没有任何异常,黎青鸾这才慢吞吞上了马,拉紧了缰绳。 看到黎青鸾上了马,楚登达的心放了下来,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又带了些怜悯,可惜了,这么个有才的公主,即将葬身马蹄之下。 第139章 中计? 清晨温和耀眼的日光逐渐攀升,已然变得火辣辣的,洒在人身上,只觉半个身子都是滚烫,在这样的日光之下,人的心境不禁也有些浮躁。 小厮将香囊递来,楚登达方为蓝色水纹香囊,黎青鸾方为绿色竹纹香囊。 “你们三人包抄,我们两翼进攻。”楚登达一边系上香囊,一边吩咐身后的三人。 这三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当即就策马上前。 那厢林壮也开口:“我们不如分散开来,分散他们的注意。” 几人也无异议,立刻冲着不同的方向策马。 黎青鸾却知,这场比试怕不是单纯的比试,估计是要她命的比试!楚登达算计的目光恨不得都粘在她身上了。 她拉着缰绳勾起唇角,楚家终于按捺不住了。 楚登达看到对面的几人分散开来,不慌不忙,这承祥公主也不怎么样,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卫流庭懒懒散散地牵着缰绳,一副提不起来劲的模样。 “卫公子,承祥公主就交给你了。”楚登达道,“请务必要赢。” 卫流庭打了个哈欠,随意道:“这场比试,输赢重要吗?” 他散漫的问话却教楚登达一身冷汗顿生,难不成这卫流庭看穿了他的计划? 可卫流庭却没在说什么,反而乖乖按照楚登达的话朝着黎青鸾的反向策马而去。 楚登达迟疑地想,应当是没有发现,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平静?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他才策马上前,今日承祥公主即将葬身马蹄之下,他可要离远些,免得麻烦上身。这般思索着,他喝一声,对着骑术最差的冯秀成冲去。 这厢卫流庭已然停住,慢条斯理地搭上弓箭,照理说若是骑射功夫好,不必停马射箭,可卫流庭却偏偏停下了马,不知有何意图。 黎青鸾驾着马飞驰行走,却见一支箭带着凛凛寒气精准地射向她。 射向她的咽喉,而不是腰间系着的香囊! 黎青鸾当即勒住缰绳,想通过停下马而躲开这支箭。 谁知接连而来的三支箭封在了她的退路,若是向前被射穿的便是喉咙,向后射穿的便是她的两只手臂,若是手臂被射穿,射箭的功夫要被削减好几成,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可这人箭术如此精准,却偏偏不射香囊,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黎青鸾当机立断,脚尖一点马镫,仰面腾空而起,三支箭在她身下交错而过。 可还没等她落下,凌厉的箭携带着杀气接踵而至,这次只有一支,冲着的却是她的心口! 黎青鸾勾起唇角,拿出弓,手腕翻转间,令人眼花缭乱,还未等旁人看清,那支射向她的夺命箭竟成了她弦上的箭! 下一刻,弦上的箭飞冲过去,直冲朝她射箭的人。 卫流庭本来以毫无气力的模样射箭,可他毫无气力间射出的箭对着黎青鸾竟箭箭都想夺命! 可此刻他却霍然抬眸,搭箭,再次射出一箭,此箭正巧同黎青鸾射出的箭相撞,两支箭都被撞断,断成好几段的箭落在地上。 透过落下的箭支,卫流庭与黎青鸾的目光在空中亦是相撞。 其他几人早就停手,皆是怔愣着瞧着两人的修罗场。 “承祥公主好箭法啊!”卫流庭摇摇自己箭筒之中所剩无几的箭,微笑着赞叹。 此次比试,每个人箭筒中的箭是有数的,为了避免胜负不分地一直比下去。 “不及卫公子。”黎青鸾眼中俱是冷意。 林壮也看出了些端倪:“这卫公子箭箭射的可都是要害之处,但比试要求的可是射香囊,难不成比试就是这般毫无规矩可言?” 卫流庭慢悠悠晃着箭筒中剩余的箭,道:“我只不过昨日睡觉压着手了,今日有些手抖,这才射错位置了,不必如此夸大其词吧?” “你!”林壮咬牙,明明要射中的却是要害,此时却又强词夺理,他下意识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却只是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用轻举妄动,她可以应付。 林壮心中却莫名其妙地平静了,明明这承祥公主没有强壮的身躯,却给人一种力量感。 卫流庭看到这一幕,挑眉:“怎么?公主殿下要报复?” “既然卫公子不是故意的,那也不必说是报复了。”黎青鸾淡淡道,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搭箭,射向卫流庭。 卫流庭却是岿然不动,一副任君射箭的模样。 黎青鸾眯起眼睛,瞄准一点,松开手。 卫流庭却是一动不动瞧着箭射向自己,不躲不避,但他的手却是搭在了箭上,好似随时都会暴起挡下箭支。 可他却眼睁睁瞧着箭与自己擦肩而过,射向猝不及防的楚登达,精准地射中了他腰间的蓝色水纹香囊,一分不多一毫不少,恰好穿过香囊而又不伤及楚登达。 楚登达先是怔愣地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囊,目光定格在那支穿透香囊的箭上,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吓得泛白,这箭要是再多一分他的腿都能给废了,想到这儿他吓得一抖,这一抖不要紧,马儿却开始嘶鸣,把背上的楚登达甩下了马。 楚登达狼狈地在漫天的尘土之中抬起头,穿过尘土看向那高坐马头的女子,眼神冷厉而具有穿透性,似乎所有的算计在她眼中都能毫无遮拦地被看透。 一旁被逼得毫无退路的冯秀成却是松了一口气,他的头发凌乱,浑身的衣服已经被箭射得破破烂烂。 骑射极差的他被楚登达三两下就能射下场,可楚登达却没有这般做,而是步步紧逼,加以戏弄,偏生冯秀成却又躲不开,被逼得一身狼狈。 “楚公子,不好意思,手滑了。”黎青鸾抚着弓,“你出局了。” 楚登达被她嚣张的目光一瞧,气得那叫一个怒发冲冠,当即怒气冲冲站起,可当他的目光触碰到黎青鸾无意识摸弓的手上,怒气立刻消散。 他随即便绽开笑容:“规矩如此,是我出局了。”说着他便让人牵了马,退至一边,幸好他都提前安排好了,他的出局可影响不了大局,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多谢殿下。”冯秀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谢。 黎青鸾颔首回应,回过头却对上卫流庭的目光:“我以为你会对我反击呢?” 黎青鸾却是冷嗤一声,并不同他搭话,也不再同他纠缠。卫流庭的箭很是奇怪,带着杀气而却不带杀意,同楚登达带着杀意的目光并不是同类,若是可以,她更想称之为试探。可是,卫流庭试探她做什么? 可眼下却容不得这些思索了,所有带着蓝色水纹香囊的人都正在朝她靠拢,靠拢之际箭雨也破风而来。 可这次还没等黎青鸾出手,林壮率先出手仅用一支箭横穿而过,便将空中的箭悉数打落。 还没等众人细细品味着这一箭的妙处,那边便传来了重叠的声音:“你出局了。” 众人被惊醒,齐齐望去,只见卫流庭与卫延枝相对着,彼此腰间的香囊之上皆是有一箭穿过。 两人竟然同时射中了彼此的香囊,双双出局! “你倒是好胆色。”卫流庭微笑地解下腰间的香囊,被箭穿透的香囊掉落在了地上。 “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卫延枝语气很淡,手下也掉落了香囊。 两人如出一辙的脸和动作让人有些恍惚,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 楚登达、卫流庭和卫延枝接连出局,场上之人还剩七人。 蓝色水纹香囊三人,绿色竹纹香囊四人。 可就在这时,佩戴这蓝色水纹香囊一人却突然出手,箭直直射向冯秀成,冯秀成行动在这比试之中堪称比千年老鳖都慢,自然躲避不成,被射了个正着。 冯秀成出局,他有些垂头丧气地看了一眼黎青鸾,似是因辜负了她的救场而失落。 这下场上仅剩六人了。 黎青鸾的目光却是在这三人之中徘徊,楚登达到底要使出什么手段? 这时,那三人齐齐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黎青鸾正要抬起弓搭箭射出,可谁料她手臂一麻,手中的弓箭齐齐掉落在地。 这弓箭之上有毒吗?黎青鸾思索着。 可眼瞧着箭直直射向她,另一个佩戴绿色竹纹香囊之人却是恰到好处地射出了关键的一箭,挡下了三人对黎青鸾的攻击。 黎青鸾道了句多谢,那人亦是微微颔首,随即便策马上前,迎面对上射箭那三人。 黎青鸾则是想要顺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可谁料她一弯腰发麻的感觉竟是手臂蔓延到了全身,连弯下腰的动作都使得她疼痛难忍。 她狠狠咬住牙,硬是将地上的弓箭拾起,而后坐在马上直起身,豆大的汗滴亦是在此刻落下。 看着这一幕的楚登达几乎目瞪口呆,她中了毒怎么还能这般动? 黎青鸾咬破唇,血腥的味道让她清醒了些,虽然这场比试对她来说不重要,但她却知道对于这些学子却是十分重要,因为作为擎苍书院的学子,只有不断在比试之中取得胜利是他们的使命。 她从箭筒之中抽出三支箭,瞄准了佩戴绿色竹纹香囊的三人,好久没有这样射箭了,应该能成功吧。 她眼前一黑,与此同时箭也朝着三人腰间的香囊射了出去,其中一人似是有些孤注一掷,他看着那躲避不及的箭,聪明地没有选择躲避,而是从箭筒抽出一支箭射向黎青鸾。 他的箭术亦是不错,黎青鸾又恰巧眼前发黑,手发抖,无法躲避,所以他的箭竟是穿过几人射中了黎青鸾的手臂。 与此同时,黎青鸾的箭也射中了那三人的香囊。 蓝色水纹香囊皆是出局,绿色竹纹香囊获胜。 可还没等几人欣喜,就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在场之人皆是回头,只见那凛凛如烈风的女子一头栽下了马,手臂上还插着一支箭,血症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至地面。 “殿下!”几人齐齐唤道。 看到这一幕的楚登达唇边却是浮起了几不可察的笑意,事情水到渠成,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 可他面上却是透出担心,连忙大喊道:“快叫大夫来!殿下受伤了!” 一刻钟之后,黎青鸾躺在塌上,大夫为她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正在为她把脉。 众人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大夫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大夫,殿下怎么样?”众人连忙问。 大夫摇摇头,提起药箱就要走:“殿下也不知为何身上除手臂上的伤再无其它伤,可许是因着跌下马的冲力导致她昏迷,因而何时醒来我无法保证,只能开个药方先为她调理着。” 众人被大夫的话惊得浑浑噩噩,可也无法在这儿守着,只能先行退出屋内,看着擎苍书院的婢女为黎青鸾煎药去了。 楚登达悲伤道:“我先行去回禀家主,再行定夺。”语罢他冲着众人一礼,先行离开,仅剩几人停在原地。 冯秀成一个瘦弱的书生却突然冲上前抡起拳头打向那将黎青鸾射伤之人。 王云深却轻轻松松接住了他的拳头,不屑道:“自不量力。” “明明是朝着香囊射箭,你却冲着殿下的手臂射箭!居心不良!”冯秀成被他捏着拳头,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王云深将他狠狠推走,挑眉:“大夫不是说了,殿下的伤是跌下马所致,同手臂上的伤毫无关系。再说,我又不是故意射伤殿下的,殿下都不介意,你们在这儿狂吠什么?” 冯秀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壮制止:“一切待殿下醒来之后再谈。” 冯秀成愤愤看了王云深一眼,可王云深却像没事人一般施施然离开了。 林壮则是沉声对几人道:“殿下醒来之前,我们都不能惹事,因为这件事不简单,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人虽是愤愤不平,可也不得不承认林壮说得有道理,只能丧眉搭眼地应下。 林壮担心的目光则是隔着半掩的窗户看向屋内。 这厢楚登达已经把事情禀告到了楚江那儿:“父亲!事情成了!” 楚江对于这个能力平庸的儿子本就不抱希望,本来以为会听到失败的消息,可现下却听到了相反的答案,他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楚登达满脸喜色:“父亲,承祥公主已经陷入了昏迷!” 第140章 何以心安理得? 楚江有些不可置信:“这是真的?” “自然!连大夫都已经把过脉了。”楚登达的欣喜和得意溢于言表。 “好!好!好!”楚江连连称好,他亲自弯腰,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搀扶起了楚登达。 他称赞:“登达啊,过去只觉你尚未开化,如今才发现你这是在藏拙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本事!” 尚未开化?这是在夸人吗?楚登达心中疑虑了一瞬,可很快被眼前的欣喜冲昏头脑,既然父亲如此说,那便是要看重他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负责了。”楚登达摸着胡子,道。 “什么事?”楚登达有些疑惑,已经让这承祥公主昏迷了,再使些小手段这承祥公主便能葬入黄土了,到时候只把原因说成她意外坠马就是了。 “既然我们要向钰王投诚,自然要拿出诚意来这承祥公主便是我们的诚意。”楚江意味深长道。 “您是说……” “对,你今天把承祥公主给解决了,而后便去递信给钰王,再去上报给皇上。”楚江脸上露出赞扬的微笑,“既然此事一开始便是交由你所办,那便由你办到底,此事一成,无论是在钰王面前或是皇上面前,有的是你出风头的地方。” “儿子遵命!”楚登达被楚江这么一描述,只觉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当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告退,去办大事了。 此时,山下的交易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这是今年的,您瞧瞧。”身着绸缎便衣大腹便便的男子站起身都有些艰难,可他还是坚持站起身将一个匣子递给了上座戴着帏帽的人。 楚愿宁打开了匣子,看着里头一厚沓的银票,心中一惊。她隐隐约约知晓楚家有这种交易,可没想到是如此多!要问这是些银票是哪儿来的,她仿若都能看到百姓衣衫褴褛顶着炎炎烈日中种地的场景了! 看到楚愿宁不出声,大腹便便的男子手一搓,似是有些不安和惊慌:“您是觉得不够吗?”还未等楚愿宁出声,男子便已从身后又抽出了个荷包递给楚愿宁。 楚愿宁下意识接过,一捏荷包的分量,也是折起的银票,有她手中匣子的三分之一多。 匣子里的银票和荷包里的银票加起来都不叫可观了!这些银票供普通老百姓一家人活上十辈子都绰绰有余! 可楚愿宁虽是心惊,纵有不满,可顶头上还有一个楚江压着,她不敢反抗,值得攥紧了荷包,道:“这些……够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未经调试的古筝被拨弄,发出难听但又不至于刺耳的声音。 大腹便便的男子心中一喜:“这么说,您答应我的事……” 楚愿宁虽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可来时楚江已然叮嘱了她,若是对面之人同她提出与以上问话相似的话,只管点头称是便好。 想起这样的叮嘱,楚愿宁压低了声音照楚江的话道:“放心,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多谢楚大人了!”大腹便便的男子闻言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了,他笑说:“待我升上四品,到时候就能孝敬您更多了。” 楚愿宁捏着荷包的指尖泛白,她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却不知被什么堵在喉咙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大腹便便的男子只觉这个楚大人有些奇怪,可他却也懒得追究,因为他一身肥肉,思索都嫌累。 “既然无事了,下官便先行告退了。”男子拱手行礼,随即被人搀着就要离开。 可谁知那人还是低声开口:“慢着。” “楚大人还有何吩咐?”大腹便便的男子有些不满,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这些银票哪儿来的?”她语气沉了下去。 听到这句问话,男子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这不废话吗?而且这楚大人收了这么久银票,怎么还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不过本着对楚大人的尊敬,他还是答了:“百姓懂事,孝敬的。” “孝敬的?”楚愿宁一口银牙几乎能咬出血来,“拿他们的命孝敬的是吗?” 男子抚着自己格外凸出的肚子,蹙眉,这楚大人今日究竟怎么回事?他眯起本来就被脸上横肉挤得成一条缝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坐在上座的楚愿宁:“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送上来,我接受,这不就成了,哪里有那个心力计较那么多呢?” 楚愿宁牙关仍旧是紧紧咬着,她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是骂人的话,失了教养。 可就在此时,那大腹便便的男子行动间突然灵活起来,顷刻间走到了楚愿宁跟前,一把掀起了楚愿宁的帏帽,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容映入眼帘。 “怪不得。”那男子嗤笑一声,“女子向来目光短浅,要么说头发长见识短呢。” 楚愿宁脸色发白:“你拿百姓的血肉来换官位,何以心安理得?何以高枕无忧?” 男子十分不屑:“百姓为水,官为舟。若是无舟,这潭水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你莫要强词夺理!”楚愿宁被气得发抖。 “姑娘,我说的可是实话啊。”男子耸耸肩,他的脖子短,一耸肩就如同乌龟缩进龟壳一般,显得极为滑稽,“再说,你说我用百姓的血肉来换官位,你们楚家又何尝不是?擎苍书院上上下下哪一点不用银子?” “这么一说……”他话一顿,横肉之中的嘴唇向上扬,“你也在吃百姓的血肉啊。” 楚愿宁被他这么一描述,干呕起来。 看着狼狈的楚愿宁,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可再瞄一眼楚愿宁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可男子究竟还是有点顾忌,他仅仅是压低声音道:“女人还是得在后院才安分些,等着,待我这次升了,定要求娶你,教教你一个女子该如何做。” “你!楚愿宁整个人被气得发抖,可她却无力反击,因为她知道这笔钱必须拿到,因而她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拍着肚子抬步离开。 一直隐匿在房梁之上的春花将一切尽揽眼底,她摸着下巴想,这楚登达胆子够大,在天仪帝眼皮子底下都敢干这事儿,连自家人都无法想象他搜刮的钱财竟有如此之多。 “这楚二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可惜了,有些懦弱。”有人叹息两声。 春花听见此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点过头之后她愣在了原地,她可是在房梁上,哪里来的人!她僵直着身体,缓缓侧过头,对上了好几双眼睛。 此时的楚登达正在大夫跟前高高在上地坐着:“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大夫战战兢兢:“可这已经陷入了昏迷,还怎么用药?” “看来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啊。”楚登达意味深长,“若是你再听不懂,我便让旁人来了,这些银钱……”说着他掏出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大夫跟前,金灿灿的光几乎要闪瞎了眼睛。 大夫咽了咽口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楚登达似是有些不屑:“怎么选?” 他看着大夫缓缓点了点头,他勾起笑容,过了今晚,这承祥公主可真真正正地就要消失了。 第141章 活埋 墨色泼开帷幕,夜色已经将白昼替换。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黎青鸾所在的院子之中响起,正是林壮几人,他们几人担心黎青鸾的安危,便在院子门口守着,怕一个不小心出些什么事。 就在此时,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月色之下灵活地穿梭着,因着身形太过灵活,教人看了只觉是自己的错觉。 林壮看起来很清醒地盯着周围,他将局势看的很明白,知道承祥公主此次昏迷和楚家脱不了干系,可又不能轻举妄动,因为楚家根系到底太过复杂,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所以他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尽可能地先保护公主,而后想办法寻个靠谱的大夫给公主治疗。 这般想着,林壮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此时,石子敲打地面的声音传入耳中,林壮刹那间所有的微弱困意都散尽,他很快起身,朝着那石子掉落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那穿着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跨越过睡得歪七扭八的几个人,到了黎青鸾的塌前。 借着三分月色,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细细打量着黎青鸾。 那双向来凌厉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唇色十分苍白,脸色比唇色更要苍白,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看到黎青鸾这副模样,楚文心不由得攥紧了手,前日两人还在喝茶间你来我往地达成合作,今日她便死气沉沉地躺在了床榻之上。 她正想伸出手摸一摸黎青鸾的脸,可谁料外头传来脚步声,楚文心瞳孔一缩。 她躲在暗处,看着林壮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来,停留在了黎青鸾床前,环顾四周之后看到无异常,他为黎青鸾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离去。 楚文心看着林壮离去才放下心,这丫头倒是人缘不错。她再次站在了黎青鸾床前,今日她来是为确认黎青鸾究竟是不是真的昏迷了,虽然她与她接触并不多,仅有几次,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会被寻常的圈套所套住。 可看着黎青鸾一动不动,她又有些犹疑了。难不成这承祥公主是真的昏迷了?这般琢磨着,她的眉头紧紧蹙起,伸出手要再次触碰黎青鸾时,听到了幽幽的一句话:“楚小姐这是要非礼我吗?”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楚文心心中几乎抑制不住的喜悦即将喷涌而出:“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黎青鸾缓缓坐起身,扭一扭一直没动的脖子,活动活动有些僵直了的身体。 “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楚文心心情一放松,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许调侃,“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黎青鸾面不改色心不跳:“多谢夸奖。”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楚文心拢紧斗篷,遮住一阵又一阵的寒冷。装作昏迷,将计就计要干些什么? 黎青鸾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话。 楚文心听了目瞪口呆,好计策!这样楚登达可就无法抵赖了。 但现下她要平平安安地度过今晚,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 此时,更为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即便来人刻意放缓了脚步,但仍能听出是两个人在行走。 楚文心和黎青鸾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楚文心拢紧斗篷:“希望在明日朝堂之上,我们能顺利会面。” 黎青鸾颔首,目送楚文心跳窗离去,她亦是躺下,还是那副虚弱的模样。 楚登达带着大夫已经到了黎青鸾的榻前。 他吩咐:“灌下去。” 大夫忙不迭地掀开食盒,将里面的漆黑的汤药拿出来。 “这个药确定管用?”楚登达瞥一眼那黑乎乎的药。 “您就放心吧,一旦服用了这药,就算大罗神仙来也叫不醒这人!” 两人将汤药灌进了黎青鸾嘴里,随即扛起黎青鸾朝着偏僻的地方走去。 那有一个挖好的洞,洞里躺着棺材。毫无疑问,黎青鸾被放进了棺材之中。 看着躺在棺材之中的黎青鸾,楚登达叹息了好几声,眉眼间尽是小人得色:“可惜了。” 这时,一旁的大夫瑟瑟发抖:“楚大人,为什么要活埋承祥公主?不是只喂给她汤药就好吗?” 楚登达有些轻蔑地瞟他一眼:“这承祥公主一向狡猾的很,若是不多一层保障我心里不踏实。即便是今日活埋,禀报给皇上时,皇上也只会暗自高兴。这承祥公主惹了众怒,死是早晚的事。” 大夫似懂非懂地点头,两人很快把棺材合上,用土把棺材一点点盖上,直至棺材彻底不见踪影,两人也悄然离开,只有那一些看起来松散的泥土昭示着方才的不平静。 关在棺材里的黎青鸾睁开眼便是乌漆嘛黑的一片,她将脖子前的衣服拧了拧,毕竟方才的汤药都被她吐在了里衣上。 好了,现在该如何出去这个棺材呢? 第142章 反杀楚登达(一) “微臣有事要禀告皇上。”楚江领着楚登达跪在了。 天仪帝靠在龙椅上,按了按头道:“你们父子俩一下朝就紧赶慢赶地来朕这儿,说吧,什么事?” “公主殿下因比试中不慎坠马,故而身亡。”楚江沉痛道,“还请皇上节哀。” “什么?坠马身亡?”天仪帝微微蹙眉,感到困惑,因为他虽然不喜此女,但仍是下意识认为这沈露安不会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去。 “回皇上,的确如此。”楚登达上前,语气亦是沉痛无比,“就在比试骑射时,公主殿下许是求胜心切,不慎坠马。坠马后让大夫瞧了,回天乏术。因着承祥公主留下遗言说是想要葬在擎苍书院之内,微臣便斗胆自作主张先行将公主下葬在了书院之内。” 说着楚登达狠狠磕了头,头骨与地面碰撞出闷沉的响声,一副要赎罪的愧疚模样。 天仪帝没有说话,他耷拉下眼帘,沉默着。 在这沉默之中,楚江与楚登达额角皆是发出了汗,他们在赌,赌皇上因着对承祥公主的厌恶而不会彻查此事,还会将此事一带而过。 天仪帝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承祥公主既然留下遗言,那便应尊重逝者,按她的意思办吧。这事就交由礼部去办,尔等协助。” 两人闻言,齐齐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他们赌对了! 承祥公主这个强敌一除,楚家定然会一帆风顺! “谨遵……”两人跪下,齐齐道。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外头的喧哗声。 “何人在喧哗!”天仪帝蹙眉,本来尚算和蔼的神色因这喧哗声骤然阴沉了下去。 王德禄小心翼翼前来禀报:“回皇上,是擎苍书院的学子们,非说有事要面见皇上。”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天仪帝眯起眼睛。 “回皇上,那些学子是拿了霁王殿下的牌子。”王德禄说这话时,里衣几乎要全部被汗打湿。 “老六?他怎么掺和进来这事了?”天仪帝淡淡问。 “这……奴才不知。”王德禄躬身,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地里,这一向不问世事的霁王怎地会在此事上插了一脚?真真是令人费解。只是令人费解还好,可这皇上可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罢了,你说他们有事要禀,何事?”天仪帝问。 王德禄还未出声,楚登达便率先道:“皇上,这群学子近日来在功课上不思进取,微臣不过稍稍严厉些,他们就横鼻子竖眼,估摸着是来挑微臣的错来了。”虽然说着轻松,可他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了,毕竟这些学子一来,他们怕是就暴露了。 楚江却是不慌不忙,安抚性地对楚登达摇摇头。 楚登达有些不解,这些学子马上就要进来揭发他们,为什么父亲这般平静? 这厢天仪帝听了楚登达的话,看向王德禄求证。 王德禄犹豫道:“奴才也没听清他们在争论什么事。” 天仪帝抬手,示意让他们进来说。 林壮和冯秀成带着几个学子进来了,他们第一次面见皇帝,有几个腿都有些发抖,几人行过礼。 “草民要禀告皇上,楚家主及楚大人蓄意谋杀公主殿下。”林壮首先开口,而后俯身叩头。 几人在他身后齐齐叩头。 “谋杀?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楚登达当即便气道。 “我等在院子外守了公主殿下一晚,可却不知为何突然昏迷,醒来便不见了承祥公主!这不是谋杀是什么?”冯秀成反问。 天仪帝的注意却不在这上面,他只问:“承祥公主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死心塌地?” “禀皇上,草民等钦佩公主殿下的心胸和气魄。”林壮回答。 天仪帝抬眸扫过这一众学子:“尔等都是?” 众学子俯身称是。 天仪帝又问:“今年进入擎苍书院的学子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回皇上,还有几位没在这儿,不过大部分都在这儿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楚江。 “好。”他道。 众人愕然,完全不知道天仪帝为何说出这个“好”字,可接下来他们就知道了。 “既然楚家主都说了,承祥公主坠马而亡,且留下遗言,你们几人便不必争辩了。”天仪帝目光扫过他们,“许是你们瞧错了。” 林壮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了天仪帝手一抬,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阻止了他的发言。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楚家主了。”天仪帝道,“至于你们……” “王德禄!” “奴才在。” “派几个禁卫军将这些人护送回擎苍书院,务必护送到,不能出任何差池。”天仪帝道。 “奴才遵命!” “皇上……皇上!”学子们当即便想要说些什么。 天仪帝狠狠皱眉:”还不快点!” “是!”王德禄赶紧领着禁卫军进来将几位学子给“请”出去,学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越来越远。 天仪帝只觉头好像更疼了,他沉默地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楚登达总算看出了点门道,支持承祥公主的这些学子数量不少,在皇上面前展示这些就是在自寻死路,一个当权者又怎么会允许下面的人来分属于自己的权力呢?擎苍书院的学子以后定然要进朝堂,若是这些人一心拥护承祥公主,为君者又怎么会允许?所以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的宫门之外,一辆马车骨骨碌碌停下了。 还未等守卫盘问,就听马车内一个女声问:“今日可发生什么事?” 守卫有些茫然,可不止为何这人的声音有一种威慑力,使他不由自主说道:“听传闻说是在擎苍书院的承祥公主薨逝了。” 守卫为何会知晓呢?那是因为楚江和楚登达一下山便刻意在盛京传递这种消息,故而一路走来的人有三成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虽是只有三成人知晓,可这三成人也足以流传整个盛京了,要不然林壮等一干学子也不会急匆匆地进宫。 “哦?是么?”那清凌凌的女声若有所思地反问。 “这是传闻,真假我就不太清楚了。”守卫谨慎答道。 “是假的。” 短短三个字震撼了守卫:“你说什么?”他猛地抬头,便看到了撩起车帘露出的一张脸,他蓦然瞪大了双眼。 承祥公主?刚才的传闻不是说她死了吗? 守卫愣愣地看着车帘后的人。 “我要进宫。”黎青鸾挑眉,拿着腰牌道。 守卫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让开。 马车正要行驶时,嘈杂的脚步声从宫内传来,接近宫门。 被堵住嘴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在嘈杂的脚步声中在人的耳畔格外清晰。 “放开我!放开我!”被堵着的声音却能让人依稀听出这句话。 正是林壮等人被请回擎苍书院,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押,因为他们的嘴被堵上了,手也被绑在背后。 林壮却没有挣扎,他能轻松挣扎开,但他知道,挣扎开绳子之后返回去只能帮倒忙,皇上已经起了猜疑心。 冯秀成亦是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挣扎不开。 他们身后的学子拼命挣扎,两人齐齐制止。 就在此时,一辆路过他们身边的马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这是哪个府的马车? 可就在众人疑惑之际,车帘被掀开。 黎青鸾微笑:“多谢各位了。” 学子们齐齐停下来,看着那张微笑的熟悉面容,眼眶竟有些发热。 “放心吧。”他们听她如是道。 林壮挣脱开绳子,一把将堵住嘴的手帕扔到地上,目送着马车离开。 禁卫军显然也被马车里的人惊讶住了,方才不是说承祥公主死于坠马吗?怎么现在好端端地坐在了马车之上了? 他们回过头,却目瞪口呆,因为绑着学子们的绳子和手帕都掉落在了地上,几个学子的腰背挺得笔直如松。 “这次不用你们押送了,我们自己回去。”林壮语气十分温和,温和到让禁卫军发抖。 此刻殿内的楚江父子正要奉天仪帝的命令离开时。 王德禄在外头正忐忑地等着楚江父子离开,正在叹息真是世事无常时,眼前一暗,他缓缓抬眸,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手上拿着拂尘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天仪帝听到动静,已经有些不耐了:“又出什么事了?” 楚江和楚登达也有些疑惑,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能有什么事? “承承承……承祥公主求见!”王德禄看着面前带笑的面容,嘴都不利索了,连规矩都出了错。 “什么?”天仪帝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楚江和楚登达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的慌乱都一览无余。 还没等楚江质问楚登达,天仪帝的质问便如同泰山压顶沉甸甸地压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承祥公主坠马身亡吗?” “皇上,承祥公主求见!”还未等两人回答,王德禄以为天仪帝没有听清,便又说了一遍,主要是面前这承祥公主的气势太过压人,让他竟有些面对着天仪帝时的感觉。 天仪帝眼刀刮过楚江和楚登达两人,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让她进来!” “承祥公主,请吧。”王德禄侧过身。 “多谢王公公。”黎青鸾颔首,走进了殿内。 “参见皇上!”黎青鸾下跪,可气势却半点也不低人一等。 “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天仪帝问。 “其一,楚家陷害臣女,臣女特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黎青鸾朗声道。 “哦?”天仪帝反问。 楚登达已经忍不住开口反驳:“我们陷害你?证据呢?你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吗?” 楚江咬牙看着这个愚蠢的儿子着急着递把柄给黎青鸾。 天仪帝则是目光落在黎青鸾的身上,似是要听她的证据。 黎青鸾道:“皇上,请允许臣女的侍女上殿。” 天仪帝抬抬手,王德禄立刻机灵地将外头的春花给请了进来。 春花则是拿着一把弓以及一个匣子还有卸下的马鞍走上了殿。 黎青鸾从她手上接过匣子,打开匣子之后里头绿色竹纹香囊展现在众人眼前,她打开香囊,将香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殿内的众人看。 “这是什么?”天仪帝看着那香囊之中的东西,皱眉问。 “回皇上,这只不过是普通香囊中所放的常用香料,可不普通的是加在这些香料之中的东西。”黎青鸾微微一笑,把帕子垫在手里,倒出来些青褐色的药草,可青褐色药草之中却夹杂着点点白色的药末,“这白色药末可是有剧毒。” 她的语气轻松,可却吓得王德禄赶紧护在了天仪帝身前。 天仪帝不耐烦地示意王德禄让开,他脑子清醒得很,若是真有剧毒,这沈露安怎么又会直接倒出来。 果然,黎青鸾话语一顿,接着道:“这白色粉末名为辰杀,单独放在香囊之中不仅无毒还可以静心养气,可若是同竹子在一起便会成为剧毒,先令人昏迷,在昏迷之中让人彻底死亡。而比试之中用的箭正巧为竹子所做,平日里擎苍书院的弓都为柘木所做,何时有竹子做的弓了?还有这马鞍之中……春花。” 春花指尖一划,马鞍之中掉落出来粉末,散发着竹子香气。 “弓箭上无毒,马鞍也无毒,香囊本身也无毒,我自然发现不了,当然中计。”黎青鸾看向楚登达,“我说得对不对?楚大人。” 楚登达笑得僵硬:“你也不能证明着马鞍之中的竹子是我加进去的吧?”他不是叫人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中! “听闻就在比试前一日你命人加急把竹弓带上了山,是你亲自带上山的。”黎青鸾淡定地道,“而且我昏迷后,你给我灌了药,将我埋于地下,不就是想让我在地下死透吗?” 楚登达咬紧牙关,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承祥啊。”天仪帝却是斟酌过后道,“这许是个误会,不必小题大做吧?” 小题大做?春花的火当即往上蹿,即便陛下如今的身份不是南齐皇帝,也好歹是个公主,楚家这是谋害公主的罪名,在南齐可是要诛九族的!如今却被天仪帝一句“小题大做”便带过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楚江和楚登达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还是向着他们的,准备把此事压下来。 黎青鸾不慌不忙道:“皇上,我说了这只是其一,您还没听听其二呢。” 其二?楚登达突然想起什么事,本来恢复血色的面容刹那间就惨白如纸,不可能!不可能!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知道! 天仪帝疑惑:“其二?” “对,其二。”黎青鸾瞥过楚登达惨白的面色,一字一句道:“其二便是楚大人利用职位之便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还请皇上明察!” 第143章 反杀楚登达(二) “大肆敛财?”天仪帝的脸色骤然沉下来,目光盯紧黎青鸾。 “据我所知,以朝堂每年给擎苍书院拨的银两以及楚大人的俸禄,怕是修不成那么气派的擎苍书院吧?”黎青鸾看向楚家父子,“楚家初代家主一心求简朴,如今的擎苍书院修建的却是与她的希望背道而驰,不知她在天之灵瞧见了又会如何失望。” 八风不动的天仪帝听此,压迫性的目光移到了楚家父子身上:“你们可认?” “皇上明鉴!”楚江当即跪下,“擎苍书院的修建俱是用楚家代代累积下来的钱财,绝不是搜刮百姓而来!” 楚登达也紧跟着跪下:“皇上,我父亲所言甚是!”说着他恶狠狠地瞪向黎青鸾:“不知承祥公主有何居心,竟然陷害我楚家!” “既然如此,希望皇上允许我将证人带上来。”黎青鸾对着天仪帝拱手。 天仪帝看着她行礼,眼中闪过异色,不过还是颔首:“准。” 一旁的春花早就准备好了,当即去把在外头的人给请了进来。 楚江和楚登达看着进来的人皆是一愣:“楚愿宁?” 楚愿宁的身边还有一个昏迷的男子,可他头发凌乱,凸出的大肚子几乎要把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袍给撑破。 事情要回到那日楚家同那大腹便便的男子交易之际。 楚愿宁眼睁睁看着男子离开,在房梁之上恰巧碰面的春花和离字护卫队当即就默契地将那男子给逮了回来,放到了楚愿宁跟前。 脸色苍白的楚愿宁看到这一幕脸色倒是不苍白了,取而代之的涨红,当然了,是被吓的。 她看着排成一排站着的蒙面人,眼中警惕闪过:“你们是什么人?” “楚小姐,别管我们是什么人了。”春花蹲下身,把她从地上搀起,“我们来,只想问你一句,拿着你手上的银票去给楚家是你想要做的吗?” 楚愿宁捏紧匣子,不吭声。 离底薅着那男子的头把他肥如猪头的脸给露了出来:“看看,你难道想让这人回到洛阳再搜刮民脂民膏吗?” 楚愿宁看着那人流出的口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而后落在他身上的绸缎衣袍上,闭了闭眼睛。 “你们是谁?”她问。 离字护卫队面面相觑,他们不适宜暴露身份。但春花却没有顾忌地拉下了面罩:“你可能没见过我,我是承祥公主的侍女。”她一只脚踏在那大腹便便的男子背上,手肘撑在膝盖上。 楚愿宁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霸气侧漏的“侍女”。 离字护卫队耸耸肩,这策龙卫的首领也不知收敛些气势。 “承祥公主?”楚愿宁只迟疑了一瞬,便想明白了经过,楚家要对付承祥公主,承祥公主这是要反击了,她脸色更加苍白了。 “楚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们也给你挑明了,我们要的就是拉楚登达下马。”春花挑眉,“怎么?愿不愿意帮助我们?顺带提一句,楚登达会连累楚家的。” 楚愿宁对上她带着肆意笑容的面容,喉咙干涩,这是一场布好的局,一场为她布下的局,一场等待她进入的局,亦是一场她不得不进入的局。 就这样,楚愿宁跟着春花进了宫。 天仪帝却是看向那大腹便便的男子,他顷刻间就被辨认出了男子的面容:“洛阳别驾吴郑?他怎么会在这儿?” “皇上,若要知洛阳官员为何在这儿,还得问楚大人啊。”黎青鸾微笑的目光落在了楚登达身上。 楚登达已然跪坐在了地上,看起来不知所措。 楚愿宁看了一眼楚登达似是有些不忍,春花立刻上前耳语:“想想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 楚愿宁抿抿唇,转身冲着楚江和楚登达跪下:“父亲,弟弟。” 众人皆是微讶地看着这一幕。 只听她接着道:“我所证之事许是会害了楚家,害了弟弟,一切皆由我而起,待作证之后,无论父亲是否要把我逐出楚家,我都毫无怨言。” 楚江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 春花却有些佩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这姑娘骨子里有韧劲和血性,当断即断。 楚愿宁却已转身,冲着天仪帝跪下:“臣女作证,臣女的弟弟楚登达与洛阳别驾吴郑勾结,肆意搜刮民脂民膏,此为证据。”说着,她将手中的匣子和荷包悉数上交。 王德禄赶紧上前接过,交由天仪帝,天仪帝打开匣子看着里头厚厚的银票,眉头狠狠皱起,他一把将匣子里的银票拿起,重重砸到了楚登达的头上,他疾声厉色道:“你可知百姓们一年所挣的银子有时连一两都不到!你这些白花花的银票是怎么来的?” 白花花的银票被砸得四散开来,如同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地,这每一张银票不知搜刮了多少个即将饿死的百姓,又不知堆砌了多少百姓的血肉。 楚登达在这白花花的银票之中有些恍惚,楚江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衡量,衡量自己该不该舍弃楚登达,毕竟楚登达每年能为楚家贡献不少银两,脑子不好使,敛财倒有一套,所以楚江一言不发。 楚登达却还是在死鸭子嘴硬,他痛哭流涕:“皇上!您明鉴呐!我这是被逼的啊!这吴郑说我要是不收了银子荐举他升官,他就要派刺客杀了我啊!” 就在此时,那吴郑悠悠转醒,可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明黄色的龙袍,他粗胖的手指抚了抚额头:“我这是出现幻觉了……” 可谁知,有人一脚便踢到了他的侧腰,杀猪一样的叫声响起:“谁在踢老子!” “大胆!圣上面前也敢放肆!”王德禄立刻抬高声音制止。 吴郑被这喝声惊得一哆嗦,再抬眼去瞧天仪帝沉沉的面色,立刻反应过来,趴在地上:“皇上恕罪!” 天仪帝连半个眼神也懒得分给他,仿若他不配入眼一般,可他仍是开口问:“楚登达说你逼他收银票,若是不收要派刺客杀他,你可认?” “什么?”吴郑一听,张大了嘴巴,舌头差点没掉到地上,“当时可是楚大人找到微臣,说要同微臣合作,他帮微臣升官,微臣帮他敛财!皇上明察啊!” 事实已明,无须多说。 还未等天仪帝说话,黎青鸾又道:“皇上,臣女还有其三要报。” 天仪帝已经气得脸色发黑了,闻言他道:“哦?其三?” “你莫要血口喷人!”楚登达怒喝道。 黎青鸾却是不慌不忙地道:“楚小姐,该进殿了。” 楚小姐?楚愿宁不是都在这儿了吗?众人疑惑间,只见楚文心披着斗篷走近了殿内,她跪下行礼:“臣女楚文心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楚文心?”天仪帝蹙眉,“朕记得你不是……” “对,臣女因陷害承祥公主被判终身幽禁,可此桩案子臣女亦是冤枉的,当初是为了楚家才隐忍下来。”楚文心一字一句道。 楚登达当即跟条疯狗一般蹿上来:“你胡说!此事明明就是……”他正想说话,却硬生生地戛然而止,看向楚江。 楚江已是一脸决绝,看得楚登达心里一凉。 只听楚文心道:“许是父亲知晓臣女是冤枉的,便私下将臣女给救了出来,父亲说是不是?” 楚江眼见着战火蔓延到了自己身上,怔愣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他思索了对于楚家最好的选择:“启禀皇上,小女说得是为事实。当初的确是犬子提出要陷害承祥公主,请皇上圣裁。” “父亲!”楚登达不可置信地冲着楚江喊道。 “犬子贪污之事是草民教导无方,还请皇上降罪于草民,草民甘愿受罚!”语罢,他便重重跪到了地上,毫不犹豫地磕头,磕头的声音响天动地,让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天仪帝也在迟疑中,这是楚家,这是他手下的楚家。 最终他道:“洛阳别驾吴郑,撤去官职,择日于洛阳百姓眼前问斩。” 吴郑当即瞪大了他的小眼睛,怎么可以就这么斩了他!他可是朝廷重臣! “皇上……”他当即拖着一身肥肉上前,想要辩解些什么。 天仪帝却示意禁卫军进来拖走吴郑,他冷冷地看着吴郑:“官为百姓父母官,你倒反过来成了百姓的祖宗。既然如此,你便把从百姓身上刮的血肉用你的项上人头来还吧。” 吴郑才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他吓得痛哭流涕:“皇上饶命啊!皇上!微臣知错了!给微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带下去!”王德禄立刻道,“别污了皇上的眼睛。” 吴郑的处置完了,只听天仪帝接着道:“撤去楚登达吏部尚书之位,打一百大板。死便死了,活便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回京!” 天仪帝毫无波澜的声音听得楚登达却是一怔,似是被吓懵了。 作为楚家的幺子,虽说不至于一出生便被捧在手心里,可这一路也是顺顺当当的,科举亦是拼了命地读书,几乎快要熬瞎了一双眼才榜上有名,而后借着早早在朝堂扎根的楚凛之势当上了吏部尚书,可父亲还是看不上帮他,他知道的。 所以他大肆敛财为的就是在楚家有一席之地,可喜可贺的是他成功了,自从源源不断的银两进入楚家,楚江对他也看重了些许,连对他向来看不上眼的楚文心在他面前都低了一等,他心里甚为舒畅,以为会这么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可奈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该死的承祥公主究竟是什么来路,将他楚家搅成了一滩浑水。 楚登达看着对自己退避三舍的父亲,这是自己尽力讨好的父亲,如今却是巴不得落井下石,舍弃了他保全楚家。 “父亲,您能救救我吗?”他这般近乎乞求地问楚江。 楚江却是以惋惜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花瓶,而后他以沉痛的语气道:“登达,你做的事太过伤天害理,父亲不得不这么做。” 父亲的态度他早就想到了,不是吗?楚登达闭了闭眼,为什么还是喘不上气来? 此时禁卫军已经上前要把楚登达押下去,楚登达站起身,身形有些晃晃悠悠。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可突然想到,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承祥公主,都是她!若是没有她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想到这儿,他似疯了一般挣脱禁卫军的束缚,冲向黎青鸾。 杀了她!杀了她就好了!一切都能恢复正常!皇上也不会流放他了! 他脑子里近乎都是疯狂的念头,他的攻击出其不意,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春花下意识就要打晕他,却见黎青鸾冲着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能解决。 楚登达扑向黎青鸾,与此同时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捅向她。 黎青鸾却是击在他的手腕上,他只觉手腕一疼,手中的匕首比自己掉落,而后黎青鸾踹了他一脚,他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楚登达,人这一生得为自己而活。”黎青鸾淡淡道。 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楚登达在浑身的疼痛中清醒,是啊,他这一生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拼命地去考取功名,大肆敛财。 可直至最初,他最享受之事不过是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逍遥一生。 禁卫军已经一拥而上,将楚登达押了出去。 楚登达一边向外走,一边大笑道:“父亲,楚家有你这样的家主算是气数已尽,楚家再无回天之力!” 楚江被他的话气得胡子都在抖,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乱,天仪帝还在上头看着呢。 天仪帝扫过眼前几人:“楚江教子无方,着你禁足于擎苍书院一年,无诏不得出。” “楚文心越狱有罪,可念在其被人陷害,无罪释放。” 说完一切,天仪帝似是有些累了,只听他缓缓道:“楚江,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楚江一震,跪下:“草民定会时时自省,不负皇上所托!” 闻言,天仪帝不置可否,只让王德禄扶自己去内殿休息了。 天仪四十三年,楚家之幺子楚登达因受贿及陷害公主之罪被行刑,其命犹在,最终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归京。 第144章 擎苍日 啪! 刚刚回到擎苍书院,楚江就怒不可遏地扇了楚愿宁一巴掌。 楚愿宁捂着被扇的脸扑通跪在了楚江跟前。 “你当真狼心狗肺!连你亲弟弟也敢指认!你可知这对楚家可是如同灭顶般的灾祸!”楚江喝道。 楚愿宁跪得笔直,也缓缓放下了捂着脸的手,看向楚江:“父亲,我不悔。” “你还不悔?”眼看着楚江又要扇上一巴掌。 一旁看不下去的楚文心正要上前阻挡,可楚愿宁却在此刻出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声音从未如此坚定,竟是镇住了要扇巴掌的楚江。 “您自小教导我们,要以民为重,可是为什么?您却肆意放纵弟弟敛财,每一张银票不知道是用多少百姓的血肉给堆出来的!女儿身在其位,谋其政,无论如何,就是不悔。”她跪的利落,说的坦然。 “好一个身在其位,谋其政!”楚江冷笑,“楚愿宁,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了?你不过就是个维系那些后院妇人的一根带子!连个朝堂的边也摸不上,如何身在其位?你这只不过是想要踩着登达上位罢了!” 楚愿宁从未想过,以最大恶意揣测自己的竟是自己的亲人,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楚江:“父亲!” 楚文心挡在了楚愿宁身前,毫不畏惧地直视楚江:“父亲,您可以说楚家任何人踩着楚登达上位,唯独楚愿宁说不得!” “她天资聪颖又心性良善,若是想要踩着废物一样的楚登达上位何须等到现在!她又何须游走于女眷之间,浪费了一身才华!你又哪里来的脸面说她?”楚文心厉声道,还没等到铁青着一张脸的楚江回应,楚文心本来略带怒色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她笑了:“若是说踩着楚登达上位的应该是我吧。” 闻言,楚江和楚愿宁都齐齐看向楚文心。 楚文心微笑着道:“陷害承祥公主一事若是论起来,是父亲命令我做的,同楚登达毫无干系。可若是不把这事栽赃到他身上,我又如何重见天日?” “逆女!”楚江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楚文心却是缓慢摇摇头:“不对啊,父亲。这不是您默许的吗?楚登达无可救的希望,即便我栽赃到他身上,他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可若是能把我摘出来,楚家不就又多了一个我吗?所以算下来,您不就损失了楚登达一个人吗?” 一袭话听下来,却教楚愿宁的心彻底冷掉,原来在父亲的眼中,子女是可以用价值来衡量的吗? “真是精彩啊。”有人鼓着掌走了进来。 三人转头,只见黎青鸾正笑吟吟瞧着楚家人。 “承祥公主?”楚愿宁拧眉。 “楚小姐。”黎青鸾颔首示礼。 楚江早就不想做表面功夫了,他连行礼都没有行,就阴着一张脸直截了当问:“殿下将楚家搅得家破人亡,还想来做什么?” “楚家主,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啊。”黎青鸾笑容并没有因为楚江的话而减少分毫,反而更为浓:“楚家还没有家破人亡吧?这不还有您和礼部那位楚大人吗?” 楚江闻言抬眸,对上那人带笑的眸色,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他轻嗤,此次不过是巧合,有何惧之? “今日我来,是要楚大人兑现自己的承诺。”黎青鸾不再兜圈子。 “承诺?” 当时楚登达同她赌命,输了她,又被楚文心用一个条件换下来的楚登达的命,她要的就是那个条件。 “楚家主不会要反悔吧?”黎青鸾挑眉。 “我楚家一诺千金。”楚江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这个条件。 “我要让一人进擎苍书院。”黎青鸾一字一句道。 让人进擎苍书院? 楚文心闻言愣了一瞬,可她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楚愿宁则是蹙眉,这种先例从未有过,区区一个条件就能将人带进擎苍书院? 楚江正在思索之际,有人出声:“父亲,不可答应。” 几人齐齐看去,正是楚凛,他脸色如同冻了三尺的冰一样,教人看一眼就冷到了骨子里。 “公主殿下真是好手段。”楚凛冷嗤一声,“把楚登达那个废物拉下了马,难不成下一步就是楚家的其他人?” “怎么可能?”黎青鸾微笑以对,“你也说了,废物才会被拉下马,你是废物吗?楚大人定然不是废物,又怎么会被人轻轻松松拉下马呢?” 楚凛冷冷道:“巧言令色。” 黎青鸾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楚大人不让楚家主兑现承诺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怕我把楚家给毁了?” “凭你?”楚凛不屑道,“怎么可能毁掉楚家。” 听到楚凛的话,楚文心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既然如此,为何不兑现楚家许给我的承诺?”黎青鸾的问话步步深入,却又不至于让人觉察。 楚江永远站在楚家的立场上,只要能维护楚家的地位和名声,无论做什么他都在所不惜。因而他一定会兑现黎青鸾的承诺。 楚江很快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既然公主殿下要让此人进擎苍书院,可擎苍书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若是损坏了擎苍书院的名声,我们楚家岂不是得不偿失。可若是承祥公主坚持要让此人进擎苍书院,那便必须经过擎苍书院的文试,如何?” 文试?黎青鸾讽刺的目光在楚凛身上一掠而过,随即轻松道:“好,一言为定。” 达到了目的,黎青鸾没有再停留的必要,她同一旁站着悄无声息的楚文心目光交错了一瞬,很快有移开。 这下,屋内仅剩下楚家人了。 楚凛的目光如刀割一般落到了楚愿宁身上:“楚愿宁,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楚登达再怎么废物,再怎么敛财,他也是楚家人!你身为楚家人不为楚家着想,反而与那些素未谋面的贱民为伍!成何体统!” “贱民?”楚文心几乎要笑出声,她率先反驳,“楚凛,你很高贵吗?你去问问当今圣上,他怕是都不敢当众说一句百姓是贱民吧?” 楚文心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楚凛的注意力却不在此,而在于楚文心对他说话毫无尊敬的态度,他微怒,当即就想出手甩楚文心一个巴掌,可楚文心却是生生挡住他的手腕。 即便被他的力气冲的后退了两步,可楚文心仍是笔直地站着,看着楚凛的是不屑的目光。 楚凛被她的目光激怒,当即怒喝:“来人!” 楚愿宁面容已经毫无血色。 楚江在此刻却是出言制止:“凛儿。” 楚凛这才闭上了嘴,可阴沉的目光还是在楚文心的身上,楚文心却是丝毫不在意,笑容依旧灿烂。 “父亲。”楚凛有些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楚江却是严肃道:“还有十日,你们知晓是什么日子吗?” 十日?这话一出,几人皆是陷入了沉思。 “父亲是说七月一日擎苍日?”楚凛最先开口问道。 擎苍日是当初北元皇帝在擎苍书院成立之初定下的,每逢此时,皇帝都须得亲自前往擎苍书院验收学子们的学习成果,寓意为以天子之气滋养擎苍书院,以使擎苍书院环境更为清幽,而学子以此仰望天子之气,使得学子更加忠君。 “届时皇上会亲自驾临擎苍书院,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可我们却没有歇息的空隙了,必须抓紧为擎苍日做准备。登达牺牲是他自作孽,我们切不可因他而失了君心!所以我们务必要准备好此次擎苍日的练习。”楚江道。 “是!”三人齐齐道。 可垂下了眼帘,三人的眼中却不似过去那般纯粹,而是各有算计。 待出了屋,楚愿宁叫住了楚文心:“你真的把自己的罪名栽赃给四弟了?” “是啊。”楚文心落落大方地承认,不过这个罪名也不算我栽赃的,明明是父亲指使我去做的,可他凭什么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楚愿宁咬着唇,不说话。 “姐姐,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身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楚文心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再也不看她,抬步离去,仅剩楚愿宁一人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第145章 姐姐,你背我 此时的黎青鸾则是回了院子,可是刚回院子,有人就扑上来,同她扑了个满怀。 说实话,黎青鸾下意识想到的便是他,可传来的气息却不是雪松香,所以她当即要推开,可谁知那人突然抬脸:“姐姐。” “沈沧澜?”黎青鸾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沈沧澜眯着眼睛笑开:“我来找姐姐啊。”这般说着他的指尖去绕黎青鸾的衣摆,绕啊绕,像是绕进谁的心尖尖里。 还没等黎青鸾劈手将他给劈下去,沈沧澜便灵巧地跳到了她的背上:“姐姐,你背我吧。” 他身为男子体格不小,可趴在黎青鸾背上却让人有一种小鸟依人之感。黎青鸾却是感觉背后发怵。 紧接着沈沧澜用牙齿咬住她的颈侧,轻轻磋磨着。 黎青鸾蹙眉躲开,转头对上他干净清澈的眼眸:“你在做什么?” “姐姐,我牙痒痒。”他委委屈屈地说着瞎话。 黎青鸾闻言,将沈沧澜从自己背上扔下,沈沧澜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不过他仍是稳稳站住了。 黎青鸾的目光则是扫了一圈,她踢起脚边的石块,石块精准地落进了沈沧澜手中,沈沧澜看着手中的石头,皱起了眉头:“姐姐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牙痒痒么?磨呗。”黎青鸾瞟他一眼。 沈沧澜:“………” 黎青鸾却是不再搭理沈沧澜,抬步就进了院子,可沈沧澜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黎青鸾骤然停住脚步:“沈沧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沧澜面上褪去了天真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温和的神色:“姐姐想要什么?我帮你。”他的语气近乎带着诱导,似是在引诱黎青鸾做出某些决定。 可黎青鸾却是连个眼神也不给他:“滚出我的院子。” “姐姐,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沈沧澜有些委屈,“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而已。” 黎青鸾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据春花所查,眼前这个沈沧澜可是杀掉了离字护卫队中擅长易容的离桃的师兄,而后他才以沈沧澜的面目开始活动。除此之外,春花别无所获。 但从春花查到的事情可知,眼前的沈沧澜并不一定是本人,可他的目的是什么?黎青鸾始终想不通,毕竟沈沧澜至今为止还没有出手害过她。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沈露安。”沈沧澜见黎青鸾始终不信他,似是有些无奈,于是他走近一步,拉进了与黎青鸾的距离,才轻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黎青鸾眯起眼睛。 “姐姐不必防备我,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沈沧澜眉眼弯弯,“要是我要害姐姐的话早就说出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所以呢?你的目的是什么?”黎青鸾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我说了,姐姐。”沈沧澜似是刻意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无辜而天真,“我只想留在姐姐的身边,帮助姐姐实现姐姐的愿望,难道不行吗?” “沈沧澜……不!你应该不是沈沧澜。”黎青鸾丝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所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我又怎么去相信呢?” 沈沧澜天真的表情又变了,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即他展开笑容:“若是姐姐不把我留在身边,我就把姐姐不是沈露安的消息散布出去哦。” 他在威胁她。 可黎青鸾面对他的威胁却是淡定无比:“你尽管去说,看有几人会信,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沈露安。” 借尸重生之事太过离奇,即便他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 黎青鸾不再同沈沧澜纠缠,抬步就与他擦肩而过,还不忘道:“给你一个忠告,离我远点。因为我可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因为你瞧着不顺眼而除掉你。” 她甩下一句近乎威胁的话,扬长而去。 沈沧澜看着她的背影,本来表情丰富的面容沉静下来。 他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些?她好像不能接受他留在他的身边啊,看来得想个法子了。 第146章 长松上山 “陛下。”春花看到黎青鸾走进屋内。 黎青鸾挑眉:“沈沧澜是你故意放进来的?” 春花立刻装傻:“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人暂时没有危害,可却连你也查不清他的来历。”黎青鸾道,“线索断在了真正的沈沧澜消失的时候,能搜查到他的踪迹吗?” 春花摇摇头:“属下没有查到。” “沈沧澜下落不明。如今的沈沧澜也算是破绽百出,武安侯府那边怎么没有任何动静。”黎青鸾沉吟,“或许只是还没表现出来,盯紧武安侯府。” “是。”春花道,“可这沈沧澜并没有害您的想法,而且他身份不明,若是不留在身边看顾着,不更是危险吗?” 黎青鸾听闻此言,倒是细想了想,突觉春花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你才故意将他放进来?” “属下有罪。”春花吐了吐舌头,随即她压低声音:“还有,您瞧不出来这沈沧澜的意图吗?” “意图?”黎青鸾蹙眉。 “他好像很喜欢您啊。”春花状似玩笑。 “沈露安可是他亲姐姐。”黎青鸾对于春花的话微讶。 春花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家陛下竟是个对感情无比迟钝的人,表现的这么明显,她过去怎么没有发现? 看着春花带着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黎青鸾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春花立刻摇头,“可您不是沈露安,他也不是沈沧澜。” 这句话却不知为何让黎青鸾一怔,好像有什么她忽略的东西在游走,可她怎么也抓不住。 “春花,紫微星重现的预言是国师说的对吗?”黎青鸾突然道。 春花点点头,师父留下预言之后,四国皆是蠢蠢欲动,徒增了不少杀戮,可她现如今仍是不知道师父为何会有如此预言。 “紫微星指的是我?”黎青鸾眯起眼睛。 “是。”春花道。 “那我重生至北元的事是不是有除国师以及策龙卫之外的人也知道了?” “您是说……”春花灵光一闪,“如今的沈沧澜?” “八九不离十。”黎青鸾道,“若是为着沈露安而来,没道理之前没有任何踪迹,为何偏偏就在我重生至沈露安身上之后,沈沧澜下落不明,却有人代替他出现在了我身边。” “不知他为何,不过你说得对,应当把他留在身边,而后慢慢查,以免他节外生枝。”黎青鸾道,“还有长松那儿,入学的机会已经拿到,今晚你就下山,务必让长松在擎苍日之前通过比试进入擎苍书院。” “可若是把长松带上山,秦家主那儿不可能毫无动静。”春花想起了秦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秦还征自然也不例外,秦家那儿我去牵制。”黎青鸾眼中幽光一闪而过。 “属下遵命!”春花拱手,心底默默为霁王殿下点了柱香,这陛下身边可是群草环绕,任重而道远。 她自然想不到,她心里那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陛下竟是已经对谢霁主动出击了。 ——— 夜色之中,松柏楼仍旧是灯火通明,许是白昼里的日光太过扎眼,让黑暗一览无余,那些人更习惯在夜里谈笑风生,好像借此能掩盖他们所有的罪行。 “大人,您喝解酒茶。”长松把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推了下去,而后站起身。 喝得醉醺醺的人大着舌头道:“我不喝茶,我喝酒,我要你亲口喂给我。” 看着眼前这人干瘪的脸,长松面不改色,似是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您喝醉了,喝完解酒茶就好了。” 这人却是笑嘻嘻地把同样干瘦的手搭上了长松垂在身边的手:“都知道你跟秦家主关系不简单,秦家主能做的我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要不要试试?”这般说着,他挤眉弄眼地暗示长松。 长松淡淡瞥他一眼,这人只觉背脊发冷,可却没在意,依旧紧紧握着长松的手。 长松依旧是轻轻地拨开他的手,十分温柔,温柔得这人都以为长松会顺从自己,嘴都咧开了老大一条缝。 却只听长松轻声道:“大人,家主若是得知您这般不尊重她,会有什么后果?” 这人看见长松冷冷的眼神,却不知为何想起来秦还征漫不经心的笑容,明明不过是个女子,混得却比男人都风生水起。 这人心里一寒,收回半空中的手,可嘴里却止不住骂骂咧咧:“不过一个破玩意儿罢了,秦家主玩腻你了你就什么也不是。” 长松听了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是,离了秦还征他什么也不是。 他强忍着怒气和悲哀出了雅间,瞬间从灯火通明的雅间进入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在黑暗中攥紧了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我还以为是老鼠呢。”女子的声音蓦地在黑暗中响起。 他抬眼,这不就是那位沈小姐身边的侍女? 长松第一时间就把她推进了最近的一个雅间,眉目有些惊慌:“没人瞧见你吧?” “怎么?和我们联手,还这般胆小?”春花撑着下巴,笑得肆意。 “秦还征今日来松柏楼。”长松眉目间的惊慌没有因为春花的调笑而削减分毫。 “你担心我?”春花挑眉。 “自然,我们既然联手,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松道。 “那我就彻底放心了。”春花直起身,“你没有坏心思。” 他被她的直言惊得愣住了。 “放心吧,秦还征来不了的,或者说她近些日子都抽不出身来了。” 长松对上春花自信的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 “走吧,上山。”春花微笑。 长松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恍惚,因为他好像看到了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从中照了进来。 “好。”他应道,“上山。” 可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门。 春花和长松对视一眼,眼中俱是警惕。 陛下既然去拖住秦家主了,那来的自然就不是秦家主,那还能有谁来到了这儿? 第147章 吃醋的警告 外头的人似是听着没有动静,直接就推开了门。 看着被慢慢推开的门,春花浑身绷紧,可当她看到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容时却是迟疑了,霁王殿下?他怎么会在这儿? 谢霁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知晓这是松柏楼的雅间,春花怕是以为他在自己府中。 他抬手示意长松坐下,长松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因而他转头看向春花,想找一些答案。 春花摊开手,示意自己也无从知晓。 “不知可否让本王同这位聊一聊?”谢霁看向春花,他虽然是问话,看起来像是在征求春花的同意,可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春花衡量了一下,霁王殿下应该可以信任吧,这般想着她麻溜地出了门,还不忘给长松一个好好聊的眼神。 长松坐下,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没有露出怯意,反而自若地倒了一杯茶递到了谢霁面前。 谢霁的目光却是落在长松面容上,好像要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长松有些尴尬:“殿下,不知您要同我聊何事?” “你要进擎苍书院。”谢霁道。 长松眼中闪过惊讶,这霁王怎么会知道?可他转念一想,方才春花这么放心就出去了,说明霁王是可以相信的,那他知道也无可厚非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霁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摞书摆在了他面前。 “这是擎苍书院历代比试的内容,包括文试和武试。”他道。 所以呢?长松有些疑惑,这霁王殿下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比试的东西都在这儿,你不必再去问沈露安了。”他语气似是有些生硬。 话说到这儿,长松还是有些不懂,可他还是先应道:“我知晓了。” “离她远点。”谢霁好像知晓他没懂,特地强调道。 而在外头听见这句话的离歌气得牙痒痒,殿下为着消息网四处奔波,竟然还要抽空来松柏楼警告长松,不知道的以为是他闲得没事干呢。 要说谢霁来这儿警告长松的原因,离歌也是知晓一二。不就是上一次离扇在汇报承祥公主与长松接触时提了一句“上门生意”吗?这殿下居然记到了现在,当初殿下听到这这句话时明明十分冷静地分析情况,哪知他居然在当时就记到了心底。 瞥着雅间里头的人影,离歌愤懑不平,可也束手无策,只得干生闷气。 里头的长松也恍然大悟,这霁王殿下难不成是心悦沈小姐?想到这儿,他不自觉打量了一下谢霁,也不知这霁王殿下和沈小姐是如何搭上线的。 谢霁本来并不把长松放在眼里,不觉得长松能影响到黎青鸾,可却屡次听说松柏楼的长松谦恭有礼,引得一众女客倾心。而谢霁又和黎青鸾处于差之毫厘的状态,恨不得把黎青鸾身边的一切雄性生物给赶走,故而有了今日同长松的会面。 若是告诉之前谢霁,他会做这种事,谢霁定要把告诉他的人碎尸万段,可如今的谢霁不仅做了,还做得理所当然。 “那不知您同沈小姐是何关系?”长松斟酌问。 谢霁微微一笑,似是春风拂开桃花:“她心悦我,心悦我到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听到此话的离歌的白眼差点翻上了天,到底谁心悦谁? 长松似乎是被他的话镇住了:“我知晓了。” 霁王殿下见他很是识时务,非常满意地离开了。 待春花推门而入时,屋内便仅剩长松一人了。 春花一眼便看到了桌案上的书,她挑眉:“霁王殿下就是为了送这些书?” 长松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我家主子?”春花接道。 长松却没有接她的话,沉默了。可春花却知他这是默认了。 春花为自家主子和霁王殿下唉声叹气,本来就是夫妻,虽然已经和离,怎么还绕这么大的弯子?她真的是不懂。 长松却忽然道:“你说秦还征今晚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春花耸耸肩。 “沈小姐亲自去了?”他猜测。 春花默认。 可长松却忽然严肃起来:“秦还征是个很危险的人,不能让沈小姐以身犯险!” “秦还征再怎么厉害也是有软肋的吧?”春花并不直面回答他。 长松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点点头。秦还征的软肋可谓人尽皆知,就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她把她的妹妹保护得极好,见过她妹妹的人少之又少。秦家树大招风,自然免不了有秦还征的仇家要打秦还征妹妹的主意,可无一例外,葬身秦家。 因而长松更激动了:“那就更使不得了!秦还征对她妹妹可谓呵护备至,动她妹妹难如登天啊!” “可我主子就是有登天的本事。”春花目光灼灼,“我相信我家主子。” 长松被她灼灼目光感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可仍是忍不住担心:“若是动了她妹妹,这就是完全同她为敌了。” 春花闻言,本来吊儿郎当的态度却在此刻变得认真起来:“赵明堂。” “什么?”长松听着自己久违的名字有些发怔。 “我们此行便是同秦还征为敌,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你就与她为敌了。”春花道,“在你出现反抗她的念头时。” “若是你现在才意识到的话,我劝你最好想清楚。”春花明明比他矮了半头,可却有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松的感觉:“若是你还在惧怕着秦还征,害怕与她为敌的话,这山可是上不得了。” 长松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手上,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长相干瘪之人触碰自己手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秦还征给了他太大的阴影,以至于他如今挣脱起来都是斟酌的,可就为了这点惧怕,他就要日日留在松柏楼,苟且地在旁人的手底下活一生吗? 想到这儿,他攥紧了拳头,骤然抬头,对上春花的目光:“时辰不早了,该上山了。” 春花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好,我们出发。” 此时的黎青鸾已经潜入了秦家,正在逐步逼近秦还征传说中的妹妹。 第148章 混入秦府 秦家不愧为钟鸣鼎食之家,处处装潢当真是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即便黎青鸾出身皇家,也从未见过用金子做灯笼并且挂在各个门口,而且用来照明的并不是蜡烛,而是镶嵌在灯笼上的夜明珠,夜明珠同镶嵌在南齐皇陵的夜明珠不相上下,夜明珠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流光溢彩,并不是寻常见到的绿色,而是亮堂堂的白色。 因而整个秦家并不像皇陵那般幽暗,而是笼罩在一种炽白的光芒的之中。 这金灯笼当真不错,黎青鸾心想,若是再镶嵌上珍珠就更漂亮了。 镶嵌着夜明珠的金灯笼不过是彰显了秦家财力的冰山一角。向来都是财不外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这秦还征丝毫不怕被惦记,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财力展现出来,若是不够强大是做不到的。 秦还征果真是个劲敌,怪不得能将当年的状元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走,将其改头换面,还让他正大光明地经营着松柏楼,当真是好手段。 黎青鸾做婢女打扮,挎着竹篮低着头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下人之间,无意间被脚边的瓶瓷瓶所吸引,不多看了两眼,这么一看,她就移不开眼了。 瓷瓶通体润白,细看之下,浸润着淡淡的光芒。若是要说缺陷,就是瓶口那指甲大的一块缺口。可黎青鸾知道,正是这块缺口才能证明这瓷瓶的来历,南齐开国皇帝极为爱惜的白玉瓶,贵重的不止是白玉瓶本身,更是白玉瓶本身的来历。 听闻南齐开国皇帝登基之后,地方干旱蝗虫灾害接连不断,除了下达应对的政策之外,南齐开国皇帝特地赶去灾害之地,亲自督促地方官员,可地方官员不识好歹地在这情形之下还送了皇帝一个白玉瓶,想要拍个马屁,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皇帝在这儿忧国忧民,你却送个白玉瓶,这不是践踏皇帝的心血吗?因而皇帝一怒之下,将白玉瓶踹倒。 可白玉瓶却没有碎,仅仅是掉了一块指甲大的缺口。 次日,蝗虫消,甘霖降。 有传闻说是皇帝赤诚之心感天动地,故而让这场灾祸消弭,而那白玉瓶就是上天给予皇帝的考验。 南齐开国皇帝便将这缺口的白玉瓶带回了皇宫,放于御书房日日瞧着,以察己心,以观己身,不敢踏错一步。 这白玉瓶便自此传承下来,历代帝王皆放于御书房,以此警醒自己。 可就在黎青鸾登基前,因着御书房的布局改换,便将白玉瓶暂时搁置在国库,可这白玉瓶却在国库之中莫名其妙消失了。因着年岁已久,知晓这个白玉瓶来历的人并不多了,因而黎青鸾派人暗暗搜寻,可却一无所获。 谁又能想到,南齐历代皇帝爱惜之物竟会出现在北元秦家之地,秦还征是怎么得到这个白玉瓶的? 黎青鸾伸手就要去抚那个白玉瓶,可却被人打落了手。 这人手劲不小,黎青鸾的手背被打的当即就通红一片。 转头一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正一脸惊慌地打落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你疯了?若是教旁人瞧见你碰了玉瓶,你这只手还想不想要了?” 黎青鸾打量着她,一张肉肉的脸如同瓷娃娃一般,极为讨喜,让人一眼瞧过去就十分亲切。 “这瓶子有什么来历吗?”黎青鸾眯起眼睛。 “你忘了吗?这是小姐的心上人送来给小姐的,若不是今日月色漂亮,小姐想把它拿出来晾一晾月色,平日里小姐可不舍得拿它出来。” “小姐的心上人?那是谁?”黎青鸾问道。 “玉翠,你脑子糊涂了吧?怎么连这都不知晓。”瓷娃娃婢女上下打量着她。 黎青鸾装作头疼:“近日有些头疼,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你快同我说说这些事。”玉翠是被她迷晕在府外的婢女,她瞧见这婢女应是在采购,便发挥了她出神入化的易容,扮成了玉翠。 “就是钰王啊。”瓷娃娃婢女一弹她的额头。 钰王?这么说来,这个院子里住着的小姐便是秦还征的妹妹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借着玉翠的身份进来了,她正想打探打探这秦府,找到秦还征妹妹的所在之处,谁料竟是误打误撞了。 可这白玉瓶竟是钰王送给秦还征妹妹的,这钰王是如何得到这白玉瓶的? 可现下也没有机会让她想清楚了,因为她得赶紧搅乱这“一池水”,拖住秦还征的脚步。 就在此时,里头穿来极为洪亮的一声:“阿瓷!快进来给我穿衣!” “哎,奴婢这就来了!”阿瓷按按黎青鸾的手,低声嘱咐:“你要是头疼,就安心歇息,别等会儿撞见家主,惹得她不快后受罚。” 还没等黎青鸾说出口话,阿瓷便急匆匆跑进了屋内。 里头传来细碎的声音:“小姐,您穿这件真是美极了!要不要再戴些珠花?” “好啊好啊。”这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憨憨的,带着喜悦,一听就是被秦还征保护得很好。 黎青鸾默默谴责着自己的良心,随即上前要进去时,被门口的侍卫拦住,定睛一瞧,那侍卫膀大腰粗,身高九尺,穿着盔甲更是威风凛凛。 怪不得无人敢侵犯,原来有这一尊煞神在这儿守着呢,只看着这个头都能吓退好几波蠢蠢欲动的刺客。 “小姐又没唤你!你进去做什么!难不成想害小姐?”侍卫面容漆黑,俯视着蚂蚁一般的黎青鸾。 黎青鸾慌忙摇头:“我这是给小姐送珠花呢!” “可小姐没有命令!你便不能进!”煞神说的话震耳欲聋。 可就在此时,里头传来不满的声音:“小武,小声点!你的声音太大了!震得我耳朵疼!” “属下遵命!”顷刻间这尊煞神的声音便从威风凛凛变成了柔和的嗓音,只不过这柔和的嗓音同他彪悍的外型十分违和,让人只觉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对了!今日让玉翠给我挑的珠花我还没瞧呢!让玉翠进来吧。”那憨憨的声音好似刻意被雕琢成了温柔甜美的声音,同小武撑着一副大身躯却刻意把嗓音放柔和一样的效果,十分违和。 因而黎青鸾有些好奇,这被秦还征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小武得到了命令,立刻让开,他只不过后退一步,黎青鸾都觉这地面震了三震,只听他夹着嗓音道:“进去吧,小姐在等你。” 黎青鸾竭力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欲望,一本正经地进了屋内。 一进屋内,迎面扑来的是极为浓郁的熏香,熏得黎青鸾有些皱眉,可这熏香却是有些熟悉,一时间黎青鸾竟然说不上来从何处闻到过。 这屋内的装饰竟然还不如外头奢华,可细看之下不是不奢华,而是把奢华融入了朴素之中,端看着雕着莲花纹的地砖,莲花纹线条十分圆润,花型极为饱满,看似自然天成,实则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定然是花了不少银子,费了不少功夫,这不仅仅是金子那般直观的奢华了,而是有品味的奢华。 还有那随意挂在一边的珠帘,粉色珍珠并不大,可却是个个圆润生辉,串成一串随着微风摆动,那亮闪闪的光芒也随之摆动。 珠帘掩映之间,有身影在其中攒动,如梦如幻,令人瞧了如痴如醉。 除了这熏得极为浓郁的熏香,黎青鸾只觉这屋内的布置当真是巧夺天工,这工匠当真是有本事。 不过,在黎青鸾看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火候,因为若是都是金子砌成的就好了,脚踩着金子砌成的地面,金子做成的珠帘随风晃动,哒哒哒地响,那声音定然十分悦耳,这屋内便是更加完美了。 这时,珠帘后如梦如幻的身影动了动,似是站起了身,这身影刚刚站起了身,黎青鸾就觉不对劲,难不成是屋里还有一个煞神侍卫?这身影怎么看起来这般庞大? 随着身影逐渐靠近,黎青鸾逐渐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她不自觉看直了眼睛,这就是那秦还征传说中的妹妹? 第149章 秦卿卿 无外乎黎青鸾震惊,实在是这女子的身躯太过庞大,身高起码九尺,可身躯却是横过来的九尺一般,像是个方田一样板正。 怪不得这秦府的房屋都建的那般高,她本以为是凸显秦府的气派,竟没想出还有这么一出原因。还有这屋内的家具,方才她就觉不对劲,如今看来原是这些家具为了迎合秦卿卿的体型,都是放大版的。 令人震惊的不仅仅是这女子的身躯,还有她的穿着,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衣裙穿在她身上并不算合体,反而有一种虽是要崩开的感觉,甚至这裙摆连她的小腿都没有遮住,仅仅堪堪到了她的小腿的半截,她脚下穿着一双绣花鞋,是时兴的花样。 再抬头瞧,黎青鸾便一眼看出了这绝对是秦还征的妹妹,因为秦还征妹妹亦是带着银质面具,银质面具之上蔓延的扶桑花同秦还征面具上的扶桑花如出一辙。再向上瞧,便是珠翠满头,走动间叮咣作响。 这么从上到下打量上去,如同一个战士被套进了蚕蛹之中,挣脱不得。 秦卿卿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黎青鸾:“玉翠?你眼睛疼吗?怎么一眨也不眨?” “无事,小姐,我揉一揉就好了。”说着黎青鸾揉了揉眼睛,低下了头。 “我的珠花呢?”她的声音本来厚实,可却偏生故意掐细了嗓音,因而听来违和。 “在这儿。”黎青鸾把竹篮掀开,入眼便是各式各样的珠花,琳琅满目。黎青鸾低头看一眼,只觉这被称为玉翠的婢女当真是用了心挑选珠花。 “好漂亮!快给我插在头上!”秦卿卿兴奋地将珠帘挽起,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内室,她刻意想要走出轻快的步伐,但走动间,地面却是在震动,连一旁的榻都在一抖一抖地慢慢移动。 秦卿卿不觉,已经坐了下来,兴奋地冲着黎青鸾招手。 黎青鸾则是捏紧了竹篮,机会来了。 她立刻走上前,阿瓷接过她手中的竹篮,两人开始给秦卿卿浓密的乌发戴上一个又一个珠花。 一旁的阿瓷自然发现不了,她正细致地挑选着珠花为秦卿卿戴上,而白色粉末正在从哪些珠花之上缓缓落下,落进了那浓密的发间。 这是黎青鸾和春花特地选的药,名为半月睡,一旦中了药,中药人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呼呼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直至进入假死的状态。但半月之后,中药人会醒来,但半月睡对身体却是没有丝毫损害,反而有保养身体的功效。 进入假死状态便意味着呼吸暂停,这个事实定然是会让秦还征大乱分寸,自然顾不上长松了,估计一心都要扑在秦卿卿身上,想要秦卿卿“死而复生”。 可是这半月睡记载于古籍之中,若不是春花接受过成为策龙卫的训练,黎青鸾亦是经过训练,两人是决计不会知晓世上还有这种药的存在,故而知晓这种药的人并没有太多,这也是她们选择这种药的原因之一。 半月睡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秦卿卿的乌发之中,再加上秦卿卿满头珠翠的掩饰,好似这半月睡的粉末从未在那满头青丝中停留过。 黎青鸾正数着时辰,准备秦卿卿一晕就离开,这时外头传来令人耳熟的声音:“卿卿?还在梳妆打扮?” “姐姐?快进来!”秦卿卿十分兴奋地起身,由于身形过于巨大,她的胳膊将梳妆台之上的摆放整齐的珠花给撞落在了地上。 黎青鸾弯下腰去捡,并借着秦卿卿庞大的身躯遮住自己。 秦还征太过敏锐了,她尽量同她少接触,以免出了什么破绽。 而秦还征已经踏入了屋内,这是秦还征的习惯。每逢出府之前,她会见一见秦卿卿,以安妹妹的心,即便回府再晚也会来见秦卿卿,亦是让秦卿卿安心。 “姐姐!”秦卿卿十分兴奋地跑过去……应该是走过去,紧紧抱住了秦还征。 秦还征不愧是秦还征,即便被她抱得喘不上气来,仍是镇定自若:“我就说你这屋内的布置不行,应该全用金子来,踩着金子砌成的地面,还有那金子做成的珠帘随风晃动,哒哒哒地响,那声音定然十分悦耳!” 黎青鸾听闻此言心里一惊,随即有一种遇见知音的感觉。 英雄所见略同啊!没想到秦还征竟和她一样这么有品味! 第150章 这局,我赢了 不过,品味一致归一致,该算计还是得算计。 黎青鸾已经捡起所有珠花摆在梳妆台上,自己侧身站在一旁,瞥了一眼沙漏,时辰差不多了。 秦还征从秦卿卿的拥抱之中艰难地挣脱出来,入眼便是一个九尺的魁梧女子满头珠翠,还有那遮不住小腿的藕粉色衣裙,以及脚上快要被撑破的绣花鞋。 饶是秦还征将自家妹妹捧在手心里,对待这副装扮都有些无语凝噎。 “姐姐,这一身漂亮吗?”秦卿卿转了个圈,周围的瓷器因着她的动作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可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屋内所有的人都面色如常。 秦还征犹疑了一下:“我为你定做的那些衣裙呢?” 说起为秦卿卿定制的衣裙,秦还征可是下了大功夫,一件衣裙都需要顶级绣娘们合伙绣上一个月才能出来一件。可秦还征财大气粗,硬生生将原本一个月的时间缩减到了十天,传闻有因为为秦卿卿绣衣裙而累病的绣娘,即便累病了也会爬起来为秦卿卿绣衣裙,仅仅为了秦家那高昂的报酬。 故而秦卿卿的衣裙件件都华美精致,即便她身材魁梧,但穿上精心设计的衣裙仍然看起来贵气十足,自有一段风采,可她如今却硬生生挤进不适合自己的衣裙之中,一眼瞧去感觉秦卿卿下一刻就要被这不合体的藕粉色衣裙勒晕过去了。 “姐姐……我喜欢穿这个。”秦卿卿嗫嚅道。 “你是不是又为了谢知节?你又去偷偷见他了?”秦还征声音本就凌厉,此刻含着怒气,更教人不寒而栗,“那个披着一身君子皮的小人有什么值得你放下身段去讨好的?” “姐姐!”秦卿卿一滴眼泪从下巴处滑落,看得秦还征立刻熄火了。 秦还征睨她一眼:“下不为例!若是让我知晓再有下一次你偷着见他,你就永远别想出秦府的大门了!” 秦卿卿点点头,正要开口要说些什么话,谁知顿感头晕,只能看见秦还征的嘴巴一张一合又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秦还征就眼睁睁看着秦卿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地面都震了三震。 半月睡发作了,黎青鸾看着秦卿卿倒下的身影,慢慢地后退,直至退到窗边。 秦还征看到秦卿卿摔倒在地,急切地走上前,即便带着面具,仍能感到她的焦急:“卿卿!你怎么了?” 可秦卿卿却彻底晕了过去,无法回答。 “给我把大夫叫来!”秦还征怒喝道。 阿瓷已然懵掉了,听到了秦还征的怒吼,一哆嗦:“奴婢这就去!” 黎青鸾正想直接从窗边逃走,可谁料秦还征抬眸,眼神锁住了她:“过来帮忙!” “是。”黎青鸾尽量压低声音,上前同秦还征一起把秦卿卿抬了榻上,看着秦还征紧紧攥住秦卿卿的手,攥得指尖发白。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秦还征突然道。 黎青鸾不动声色,只垂头站着。 “亦是我唯一的亲人。”秦还征接上了半句话,锋利的目光刮向黎青鸾:“若是她出了事,害她之人我必千刀万剐。” 不愧是秦还征,她发现了端倪,在试探她? “小姐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闪失。”黎青鸾垂头道,“奴婢这就出去催大夫。”说着她不等秦还征说出话,就拔腿跑了出去。活脱脱一个害怕因小姐有什么闪失而丢掉性命的婢女。 可秦还征目光却是幽深,她拍了拍手,清脆的声响在暗夜之中听得人心里一紧,有黑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跟上那个丫头。”她言简意赅。 那黑影低低应了句是,随即如鬼魅般飘散。 黎青鸾则是快速撕掉装扮,打晕一个小厮,换上了小厮的装扮,粗着嗓子在秦府之中奔走:“府中有刺客!小姐晕倒了!大家小心啊!” 这一句话一出,秦府的婢女小厮立刻骚动起来,可也仅仅是骚动,没有谁敢大声叫出来,这就显得黎青鸾十分突兀。 不过这骚动已经够了,看着脚步明显踉跄和加快的婢女小厮,黎青鸾勾起了唇角。 她一早便发现了,这秦还征的确有手腕,秦府的每个婢女小厮都十分谨慎,可秦还征许是身居高位,忘记了她仗着武功高强对刺客没有畏惧,但这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会对刺客自然有畏惧。 有人来了,黎青鸾眯眼瞧着月色之下的黑,随即侧身躲进了一间屋内。 她泰然自若地坐在屋内,看着外头的黑影自门窗之外一掠而过。 黎青鸾却是轻敲茶杯,故意发出了声音。 就在声音落下的下一刻,门窗被踢烂,烂掉的墙和门窗齐齐倒在了黎青鸾面前,扬起灰尘。 外头的婢女和小厮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更为慌乱,顷刻间一进院子之中就仅剩黎青鸾和那黑影了。 扬尘漫天之时,眼前模糊不清,黎青鸾漫不经心一扬袖子,袖子之中好似散开了淡淡的白沫,但紧接着眼前的扬尘悉数散开,好似那些白沫只是错觉罢了。 黑影带着满身杀气冲着黎青鸾扑来,明明没有武器,可以手作刀的凌厉却让人不容小觑。 黎青鸾快速踢起一旁的木凳,迎上黑影的手刀,在黑影手刀之下,一半木凳居然碎成了灰尘,另一半化作碎片劈里啪啦地从半空中掉落。 看着那洋洋洒洒的灰尘,黎青鸾不禁感叹,好身手。 可现在却不是感叹的时候,那黑影开始更为凌厉地出手,黎青鸾怀疑她若是半个身子中了那招,估计要化成一滩血水了。 黎青鸾一直在躲避,还不忘把身边的东西都用来阻挡他的攻击,顷刻之间整个屋内已是“家徒四壁”。 那黑影的攻势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劲,他手成爪状狠狠抓向黎青鸾的头骨,照这个劲儿,普通人的头骨都能在他手下碎裂。 黎青鸾微微一笑,手臂一横,抵住了他的手腕,稳稳挡住了他强劲的攻击。 那黑影一直都是处于杀戮的状态,平静得有些可怕,此刻黎青鸾挡下他的攻势,他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黎青鸾却无意同他纠缠,示意他向上看。 黑影许是因处于惊讶的状态,下意识向上看,可待他低头之际,眼前白色粉末一洒,剧烈的疼痛从眼睛之中四散开来。 就趁现在!黎青鸾快速拿出火折子,扔在了碎掉的木制家具之中,火舌一瞬间便卷了家具碎片,整个屋子都卷入了大火之中。 若是不出意外,那黑影应当暂时出不来了,幸好她还留了半月睡,在挥掉空中扬尘时将半月睡掺杂在了扬尘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那黑影下了药。 “阁下真是好本事啊。”慢慢悠悠的声音自屋檐之上传来。 黎青鸾转身抬眸,只见月白色宽大的衣袍穿在那人身上,同那人的气势极为相称。 黎青鸾背对着着火的房屋,看着站在屋檐上的秦还征,暗暗叹了口气,她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不想同秦还征正面对上,毕竟秦还征的武功高深。 若是过去的她,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但如今的她在秦还征手下过招,怕是得拼劲全力,逃脱的机会也才五五分。 不过既然撞上了,她就断然没有退缩的意思! 黎青鸾利落上了屋檐,在屋檐之上如履平地接近秦还征,与此同时手腕绑着的匕首冷光一显。 因着黎青鸾的易容,秦还征还没有认出来她,看着冲着自己进攻的黎青鸾,她冷笑:“不自量力。” 随即她身形一掠,就迎上了黎青鸾的攻击。 明明黎青鸾拿着匕首,可她的手指却像是比匕首还硬,就这般生生钳制住了匕首。 黎青鸾眯起眼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一刹之后,两人各自分开,相对而立。 “动了我唯一的亲人,阁下做好尸骨无存的觉悟了吗?”秦还征显然怒极。 黎青鸾微笑,甚至把匕首给收了起来,她敞开双手,脊背挺得笔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既然如此,秦家主便叫我尸骨无存吧。” 秦还征第一次遇见有人这么挑衅她,她不过眨眼间就闪现到了黎青鸾的跟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黎青鸾的眼神却是岿然不动,平静地看着秦还征。 秦还征牙齿几乎咬碎,自她坐上家主之位之后,人人奉承谄媚,人人伏低做小,又有何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站在她跟前,将武器收起,说“叫我尸骨无存”! 手收地越来越紧,黎青鸾的脸已经开始发红了,可她却勾起唇角,艰难但清晰道:“若是我死了,秦家主的妹妹可就没救了。”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精准地戳中了秦还征的命脉,她的动作迟疑了。 就是现在! 黎青鸾一手击开秦还征掐着她的脖子的手,另一只手一甩,匕首就到了手中,她拿着匕首极为快而准地刺进了秦还征的右臂! 自臂膀之上,匕首快速划开了血肉,自上次松柏楼被谢霁攻击后刚刚恢复好的皮肉再次受到了近乎毁灭的攻击! 月白色衣袍随伤口被剖开,雪亮的匕首染上血色。 秦还征似是有些微讶地看向自己的右臂,就在此时,黎青鸾踹向她的膝盖,并接力翻至了屋檐之下。 秦还征被踹得一个踉跄,可还是站稳了,此刻微风起,吹得她衣角纷飞。 她看着自己右臂上同过去如出一辙的伤口,竟是慢慢勾起了唇角:“承祥殿下,别来无恙。” 黎青鸾并不惊讶她猜出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了。秦还征右臂上旧伤的来历只有她以及谢霁还有秦还征自己知晓。 黎青鸾留下与谢霁如出一辙的刀伤,自然暴露了身份。 “上次你我平局,这次是你向我的宣战吗?”她淡淡的嗓音随风四散开来。 黎青鸾并没有回答她,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秦还征伤到了她能伤到的极致,接下来便是逃出秦家了! “你不回答,我便当你默认了。”秦还征就那般站着,血迹如流水般从她的臂膀之上滴滴答答地落在屋顶上。 可紧接着,她脚下的瓦片开始颤抖。 在屋内静待的黎青鸾暗道不好,秦还征打算毁了这些屋子。 黎青鸾踹开掉落的柱子,跳出了屋内,就在她跳出那一刻整个屋子轰然倒塌,正巧她背后火势已经悄然蔓延,半个院子皆是大火。 秦还征早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着从屋内出来的黎青鸾,她满目阴沉:“承祥殿下!我可没功夫同你斗了!直接去见阎罗吧!” 她这一击显然用尽了全力,对上她攻击的黎青鸾有些处于弱势,只听秦还征不屑道:“承祥殿下,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内力的废物,竟还妄想跟我斗!” 黎青鸾接下她的攻击,豆大的汗珠在额角滑落,迎上攻击的胳膊如同不存在一般,却又存在感极为强烈,疼得如同被捏断了骨头一样。 恍惚之间,黎青鸾有些神游,她要死了?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一般就被她狠狠掐断,她黎青鸾可不会死在这个破地方! 随着这一瞬间的反击,丹田热热的感觉升了上来,日日苦练无果的内力在此刻竟然生起! 充沛的力气顿生,黎青鸾挡下秦还征的攻击可不止轻松了一点。 秦还征也因为黎青鸾突如其来的气力而连连后退,两人终于分开。 秦还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青鸾,不过一瞬,她怎么就有内力了? 虽是有内力,可浑身受的伤也毋庸置疑,此地不宜久留,她足尖点地,施展轻功向外走。 走之前,她回头,冲着秦还征一笑,用口型比划道:“秦家主,这局,我赢了。” 看懂黎青鸾口型的秦还征不怒反笑,好一个承祥公主啊! 她说她赢了?局都还没结束,怎么能私自下定论呢? “来人啊!”秦还征扬声道。 “属下在!”一旁待命的护卫齐刷刷地走了出来。 “给我追!务必要活的!”秦还征盯着黎青鸾离开的方向。 “属下遵命!”随即护卫们便气势汹汹地去追黎青鸾。 而秦还征则站在原地,右臂上表层的血已经干了,可新的血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致使秦还征的指尖有血不断滴落。 她也扯出了淡淡微笑,她受伤不轻,承祥公主又能好到哪儿去?即便有了内力,可架不住肉体已是精疲力尽。 这一次,我看你还能不能逃出去。 第151章 陛下,奴才很想您 夜幕倾盖,有流光自夜幕之中一掠而过,正是黎青鸾。 充沛的内力乍起,令一直苦练内力的黎青鸾心中开阔了些,她正想用轻功远离秦府之后再寻机会回擎苍书院,可谁料就在刚出秦府不久,丹田充沛的内力不知为何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瞧着直冲冲落地会被摔成肉饼,在急速下坠的时刻,她借高高翘起的一角屋檐为支点做了缓冲,稳稳落在了地上。 黎青鸾随即直起身抬头,还没等她观察一下到了什么地方时,穿着青衣的护卫已然形成了包围圈,将黎青鸾围得严严实实。 黎青鸾一扯嘴角,环顾一圈青衣人。 就在此时,青衣人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将月色反射至夜幕,可夜幕却倒映不出月色。 黎青鸾左脚踹走一个青衣人,右手薅过他手中的剑,看也不看反手刺向身后,身后正要进攻的两个青衣人瞬间成了串串。 可青衣人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黎青鸾怀疑秦还征派出了她府中所有的护卫,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之多。 随着越来越多涌上来的青衣人,黎青鸾的左臂有了破绽,显然看到她破绽的青衣人不止一人,三个青衣人一齐涌上,剑锋直指她的左臂,显然想要一举废掉她的手臂。 可谁料就在此时,漏出破绽的黎青鸾骤然转过身,三个青衣人看到转过身的黎青鸾眼中俱是震惊。 黎青鸾勾起微笑:“抱歉,体力不支了,若是不使些小计策,怎么能一举把你们给解决呢?”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三个青衣人的脖颈出齐齐出现一道血线,随即倒在了地上。 黎青鸾气喘吁吁地拿着沾血的匕首,微风扬起的发丝亦是染了血,可唯独一身衣服还是滴血未沾。 一直无所畏惧的青衣人眼里终于浮现出了畏惧,他们有些迟疑地看着纤细的身影拿着沾血的匕首,仿若一尊杀神。体力不支了还能这般杀人,当真是体力不支了吗? 青衣人们不禁都向后退了一步。 可终究是秦府出来的护卫,任务失败也会尸骨无存,还不如此刻上去赌一赌!活捉眼前这人! 青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视死如归,紧接着便是更为猛烈的攻势。 可即便攻势再猛烈,青衣人们对待黎青鸾还是心存畏惧,因而破绽也更多。 但黎青鸾说的“体力不支”也不是坑骗他们的,她是真的有些体力不支了,本来解决这些护卫们应该是刚刚好,不至于体力不支。但方才乍然涌现的内力不知为何好像消耗了她的更多体力,故而她现在全身有些发虚。 她狠狠咬唇,鲜血味自齿间散开,这丝血腥味也教她更清醒了些,连握着匕首的手都紧了紧,向前迎上一个个青衣人的攻击。 随着匕首上的血落了又沾,沾了又落,直至沾了最后一抹血,站着的最后一个青衣人倒下。 那手持着滴血匕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也慢慢倒下。 可就在此时,那满地倒下的青衣人却有一个哆哆嗦嗦地站起,捡起长剑,对着那倒下的身影就要刺去。 剑锋很是凌厉,月光映着剑锋,为其镀上了一层凉意,在剑锋堪堪碰到黎青鸾之时,一抹凝脂色身影乍现,徒手抬起了剑锋。 黎青鸾虽然倒下,可并没有失去意识,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感觉到了攻击,手上的匕首还没等到掷出,她感受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袭来,可眼皮太过沉重,她怎么也睁不开。 青衣人看着那抹凝脂色身影,手中的剑一松,眼看就要掉落到黎青鸾身上,却又被那只手一把捞起。 只听那人温温和和道:“小心些。” 青衣人跌坐在地上,转身就要逃,可那人手一抬,剑竟然直接从那人的后脑勺一穿而过! 那人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头上顶着一柄剑,侧着身体缓缓倒下。 “抱歉。”那人礼貌道。 杀了人家的命,却又跟人家说抱歉,直教人汗毛耸立。 那人慢慢抽出一方白帕子,将修长白净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随即将白帕子一扔。 白帕子晃晃悠悠从空中掉落,好巧不巧地掉落在那脑袋上插着剑的人的侧脸上,好像在哀悼青衣人的死去。 擦干净了双手,那人才将倒在地上的黎青鸾抱起。 黎青鸾感到自己被人抱起,当即要撑着一口气将匕首刺进这人的身体之中,可谁料被这人温温柔柔地夺过匕首:“这太危险了,我先帮您保管。” 这个语气怎么这么熟悉?黎青鸾浑身一震,可下一刻只听耳边传来极为轻柔的话语:“您睡一会儿吧,不然对身体不好。” 他的话音刚落,黎青鸾就觉自己侧颈一疼,没有了知觉。 已至深夜,客栈早已关门,守夜的伙计正在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仿若下一刻就要磕到地上。 就在此时,一声紧接着一声的敲门声惊醒了伙计。这敲门声把握地很是恰当,既不会因为太过急促让人烦躁,又刚刚好能唤醒打瞌睡的伙计。 伙计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入目便是面如冠玉的男子,男子带着极为浅淡的微笑,如同春风拂面:“请问还有空房吗?” 伙计骤然被惊醒般:“有有有!您里头请。” “一间上房。”男子一手抱着女子,一手拎着一个包裹,看起来有些神秘,可出手却很是阔绰,一锭银子落入了伙计手中,“不用找了。” 伙计感到手中银子沉甸甸的质感,瞳孔都放大了一倍,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您这边请。” 随即伙计便领着男子上楼。 男子即便步伐极稳,可仍是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女子的面容,好似怕吵醒了她。 “公子,就是这间。”伙计点头哈腰。 “多谢。”男子轻声道谢。 这男子一瞧便是养尊处优的人,可对待他一个伙计却这般有礼,这让伙计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那女子的模样,想要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使得这男子这般爱惜地抱着。 可男子却是微微侧身,巧妙地躲开了伙计的打量:“烦请烧些热水来,放在门口就好。” 随即他略微一颔首,进了门,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伙计想要探究的目光。 那人抱着黎青鸾极为轻柔地放在了床上,将手中的包裹放至一旁,随即跪坐在床边的床榻之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黎青鸾沉睡的脸,不知凝视了多久,外头都传来了伙计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热水烧好了,给您放在外头了。” 可房间内并没有人应声,伙计迟疑了一下,想起了那人的叮嘱,还是转身离开了。 伙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那人才将热水给抬了进来。 他走到了床前,手指灵活地解开黎青鸾的衣带,仿若解了无数次。 外衣,里衣,亵衣,一件又一件被轻轻解下,又被整齐地放至一旁,而后他又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裹,里面赫然是崭新的衣物。 热水升腾起白茫茫的蒸汽,蒸汽之中那人昏睡着,一人立在一旁为她仔细地擦拭着,仿若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一炷香后,黎青鸾已经穿着里衣躺在了床上。 那人复又跪坐在床榻上,目光描摹着黎青鸾褪去易容的眉眼,准确来说应该是沈露安的眉眼。 细眉琼鼻,似柳叶点水,如江南烟雨,温和的长相,却让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在对这副长相不快,这丝不快的眼神同他温柔的侧脸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眼神骤然柔顺下来,近乎痴迷地望着床上躺着的女子。 随即他直起身,将脸贴到了她的手掌之上,温热的手掌暖得他冰冷的脸一热,竟让他眼眶微红。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越过窗棱,拂过床帘,床帘飞舞着。 只听得那人低低一声:“陛下,奴才很想您。” 刹那间,微风停,床帘止,那人的声音也消散,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152章 嘲讽 当远方的第一束日光照进屋内时,黎青鸾醒了。 她本以为因着一夜的打斗会浑身酸痛,可却出乎意料地神清气爽,她不禁伸了个懒腰,可这懒腰一伸,余光也瞥到了什么东西,譬如——一个人。 黎青鸾狠狠拧眉,不禁怀疑昨天真的是潜入秦府给秦卿卿下药了吗?还是她不小心去逛了小倌馆?要不然身边怎么会躺了个男人? 正在她对自己表示怀疑之际,男子翻了个身,似是还在熟睡之中,不自觉地伸出手环住了黎青鸾的手臂,男子的容貌也暴露在黎青鸾眼中。 沈沧澜?! 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狗皮膏药还真是甩不掉了?而且,这一幕太过熟悉,因为这种情况是第二次发生了,上一次还是 她毫不留情地拨开沈沧澜的手,可当意识到自己身上换了衣服时,黎青鸾面瘫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衣服居然里里外外都被换了一遍! “沈沧澜!”她低喝道。 沈沧澜这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有些冷艳的长相随着他睁开眼睛而莫名其妙变得柔和下来:“姐姐?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自己身上被换过的衣服。 沈沧澜揉揉眼睛:“姐姐,你的衣服脏了,我想让你舒服些,于是帮你沐浴后换了衣服,衣服合身吗?” 这是合不合身的问题吗?黎青鸾只觉脑子中有什么东西爆开来,可面上仍是毫无波澜,她面无表情道:“除了帮我换衣服,还发生了其它的事吗?” 沈沧澜摇摇头。 下一刻黎青鸾便起身下床,沈沧澜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黯淡可又有些欣喜,因为黎青鸾随手拿过一旁的外袍穿上了,正是昨个儿夜里他放在那儿的。 许是因为过去太过习惯,黎青鸾丝毫没有意识到外袍是放在自己熟悉的位置,而自己也自然而然地穿上了。 穿上之后,黎青鸾才发现这衣服并不是繁琐累赘的大摆衣裙,而是她更为习惯的利落劲装,而这衣服竟然出乎意料地合身,她不禁回头瞥了一眼沈沧澜,沈沧澜唇边挂着微笑,平和地看着她。 “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黎青鸾道。 “我知道。”沈沧澜唇边的微笑更为笃定,“但我还知道姐姐并不喜欢这些虚礼,更不要谈在意了。” 黎青鸾哑然,她的确是不大在意,可是这沈沧澜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她看着沈沧澜,想起了春花的话,黎青鸾暗暗叹了一口气,当真是狗皮膏药了,可这狗皮膏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甩掉。 “不,那你当真是想错了,我十分在意。”黎青鸾俯下身,“况且,我是沈露安,你是沈沧澜,我们都姓沈。” 她在提醒他收敛些,即便她暂时不知晓他的身份,可既然他占了沈沧澜的身份,那么两人的身份便是摆在那儿的。 “我们是亲人,自然要亲近些。”沈沧澜厚颜无耻道。 黎青鸾冷冷刮他一眼,懒得同他磋磨时间了。 她抬眼看看沙漏,时间差不多了,按着春花的轻功,长松应当到擎苍书院了,她也该启程了。 此时的长松的的确确到了擎苍书院门前,可他不仅到了擎苍书院门前,还被人拦住了。 “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书院!”守门的护卫厉声道。 长松将春花塞给自己的腰牌递给护卫,腰牌正是黎青鸾公主府的腰牌。 他温声道:“我是奉公主之令前来擎苍书院参加比试的。” 护卫却接也不接腰牌,反而一把打落腰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瞧他有些不伦不类的穿着,嗤笑一声:“在擎苍书院,谁说的话都不管用!公主又如何,得家主说了才算!况且你区区一个男妓,哪里来的公主腰牌?” 说到这儿,他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会是公主殿下招了男妓吧?这才让你偷了腰牌!” 他自言自语着,似是自觉十分好笑,笑得前仰后合。 长松垂头看着地上的腰牌,其上承祥二字极为清晰,他蹲下身想要拾起腰牌,可护卫却一脚踩到了他手上,狠狠地碾了又碾:“不愧是肮脏之人,不要脸面!恐怕同你厮混的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松闻言霍然抬眼,泛红的眼睛地死死盯着护卫。 第153章 黎青鸾到来 这厢黎青鸾刚出了房间,沈沧澜也急急忙忙地穿上外袍跟在了她身后。 黎青鸾驻足,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可看到了他的穿着,目光顿住。 男子身形修长,匆匆忙忙披上了凝脂色衣袍,抬眸间衬得眉目温润如玉,与记忆之中那人的相貌重合,连同那日那人低头与黎绿腰痴缠的模样也就此在眼前浮现。 她的眸色逐渐沉了下来。 沈沧澜很是无辜地抬头:“这衣袍怎么了吗?” 黎青鸾转过头:“无事,只记得过去你不常穿这种颜色。” 沈沧澜恍然大悟:“前些日子去成衣铺,我常穿的料子只有这种了。” 黎青鸾不置可否,转而道:“昨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跟着姐姐来的。”沈沧澜的话听起来毫无保留,“可半路却是跟丢了姐姐,寻了一会儿,便听到打斗声,这才看到了姐姐。” “是么?”黎青鸾淡淡反问。 沈沧澜真挚地点头。 可黎青鸾却是来不及同他多纠缠,风一般抬步就走。 沈沧澜赶忙跟上。 客栈的伙计正在无聊地打瞌睡,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了那抹凝脂色身影。 这不是昨晚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吗?他立刻跟到门前,拔高嗓音道:“公子慢走啊!” 凝脂色身影忙着追赶前面的身影,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 伙计挠挠头,看着那抹凝脂色身影有些疑惑,他是睡迷糊了吗?怎么觉得这位公子今日的长相和昨日的长相大不相同呢? 伙计自己想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这样的事,一定是他睡糊涂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摇摇头,正巧这时有客人唤他,他就紧赶慢赶地去忙了。 黎青鸾出门不久就碰上了春花,春花看到黎青鸾差点扑到她身上:“陛……”可当她看到黎青鸾身后紧跟着的沈沧澜,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主子!可找到您了!” 原来春花将长松送上了擎苍书院之后,看到黎青鸾久久不来,想到了秦还征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心计,终究还是担心,这才过来寻黎青鸾。 “你说什么?长松正拿着我的腰牌一个人在擎苍书院?”黎青鸾蹙眉。 春花点点头,她想着以陛下如今在擎苍书院的威望,应当不会有人刻意为难了,这才放心来寻黎青鸾。 春花显然有些不解,沈沧澜却在此时开口:“姐姐如今高的不仅仅是声望,还有威胁,对擎苍书院的威胁。” 黎青鸾一举拉楚登达下马,接二连三的时间使得楚家名望下跌,可与之相对的如今黎青鸾的名声,可谓是名扬盛京。这种名声在众学子的心目中却是千秋各异,有人认为楚登达被拉下马是因为他本身有污点,有些人却认为这是承祥公主使的计策,这是个奸诈无情的女人,算计了楚家和擎苍书院,这部分人心里对黎青鸾却是恨得牙痒痒。 春花正想说你来插什么嘴,可看到他的衣袍,眼中划过异色,她虽是没有见过那位,可也听说过那位的喜好,这衣袍当真是眼熟。 她不禁看向黎青鸾,陛下怎么想? 黎青鸾此刻却在担心长松,因为她知道楚江和楚凛虽然答应实现对她的承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让长松顺顺利利地进入擎苍书院。 看来,得赶紧回擎苍书院了。 这时的擎苍书院之前已是肩摩袂接,众人不知为何熙熙攘攘而来,看着院门前对峙的两人。 那护卫被长松一瞪,竟然无端背后起了冷意,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长松低下头,他并不在意自己被踩疼的手背,而是小心翼翼地捡起那被扔在地上的腰牌,用袖子轻柔地擦干净,又仔仔细细地放入了怀中,确认它不会掉出来。 随即他放下包裹,一挽袖子,抡起拳头就狠狠砸向那护卫,那护卫猝不及防,被他一拳头砸中了脸颊,瞬间嘴里便起了血腥味。 长松沉沉的目光盯着他:“你侮辱我可以,怎么能侮辱公主殿下?” “侮辱公主?”护卫吐出一口血沫,“我何时侮辱过公主了?我说得明明是事实!” 事实?长松怒气更生,他再次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可护卫早已反应过来,他身后也有着刚闻声围上来的护卫,看到长松扑上来,皆是一拥而上。 这场占理的讨公道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一下接着一下,拳头和脚轮流招呼到了长松身上。 长松蜷缩着身体,在拳打脚踢之中无力还手。在松柏楼多年来被人刻意地养成了软皮嫩肉,对付一个护卫尚且吃力,何况是一群护卫。 众学子却是在看热闹,无一人上前。而站在黎青鸾一派的学子早就被楚凛派人给遣送下山,美名其曰历练几日,因而如今在擎苍书院之上,皆是拥护楚家的学子。 他们正在窃窃私语:“瞧这穿着,这男子不就是个男妓吗?” “是啊!我瞧着也是,这承祥公主和男妓厮混在一起,也不知做了些什么!” 有些人暧昧一笑:“还能做些什么?” 众人听闻这句,均是哄堂大笑。 长松在殴打有些恍惚,连众人的话都听不清楚,他苟活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难道他今日就命尽于此吗?他不能这样!绝不能! 想到这儿,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一个围着他殴打的护卫,伏在一边气喘吁吁。 护卫们看着狼狈的他,停下了施暴,为首那护卫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不服气?” 长松被打得嘴角沁出血迹,发丝早已凌乱,连身上的衣袍都印着脚印,他忍着浑身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晃晃悠悠地站直,嘴角扯出笑:“我服气?我为什么服气?服气你对殿下不敬?还是服气你侮辱我?” 他眼中的傲气激怒了为首的护卫,他冷笑一声:“既然不服气,今日我就打到你服气!弟兄们!给我上!” 几个护卫听令,立刻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涌了上去,一瞧便是奔着打死长松去了! 可就在众护卫要打到长松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如同利箭穿来!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众人还未看清,护卫们便呈一个个抛物线飞了出去,重重砸到了院墙上!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正是黎青鸾! 第154章 半截舌头 长松本来闭着眼睛准备承受殴打,可忽然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手:“没事吧?” 黎青鸾冲着他伸出了手。 长松眼眶一热,借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黎青鸾歉意道,随即她便走到了那为首的护卫跟前。 为首的护卫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忍不住地打哆嗦,可仍是强自镇定:“承祥公主是吗?这男妓竟偷了您的腰牌,我已经帮您教训过了。” “哦?”黎青鸾不咸不淡反问,“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了?” 护卫以为自己蒙混过去,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意:“不必,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黎青鸾挑眉,“应该颠倒黑白,不论是非?” “我我我……”方才嚣张跋扈的护卫此刻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我问你,你是如何得知长松偷了我的腰牌?证据何在?” 护卫的脸色惨白,吐不来半个字。 “我再问你,就算他偷了我的腰牌,怎么就轮到你来处置他了?难不成楚家想要僭越到我前头去?” 护卫的腿已经发软,站的哆哆嗦嗦。 “毫无证据,蓄意诬陷,此为一罪;私自僭越,此为二罪。”黎青鸾微微一笑,“不知你想要怎么死呢?” 护卫脸色瞬间白至透明。 此时的众人之中有人忍不住道:“公主殿下,即便您贵为公主,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吧?” “草菅人命?”黎青鸾看向众人,“是他有罪在先,我如何草菅人命了?” “他也是好心,你怎么能置他的好心不顾,降罪于他呢?”那人愤懑不平。 黎青鸾的身后,春花已经扶住长松,长松听闻这些话,有些焦急,春花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春花瞥向一旁的沈沧澜:“你这么喜欢主子,怎么不去帮她?” “我去?”沈沧澜悠然摇摇头,“我只会妨碍她。”他的语气那般笃定,像是和黎青鸾相处了好多年,对她了如指掌。 春花心中疑窦丛生,可她暂时压在了心底,转而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抱臂:“好心?他的好心便是将我请来的人先侮辱,后殴打,在跑到我面前来陷害吗?倒是你,把陷害说成好心,你到底是何居心?” 那人哑然。 护卫在此时不知想通了什么,他惨然一笑:“不必再为我多言,承祥公主必然会包庇她的男宠,取我性命。既如此,我不敢有怨言,请公主降罪。”这般说着,他跪在了地上磕头。 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不,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方才就说了这公主同男妓不清不楚!这不,真相大白了!” “是啊!这公主仗着权力要草菅人命,我等无能,无法救这个小兄弟啊!” “堂堂公主,竟然同男妓不清不楚,当真是丢了皇家脸面!” 黎青鸾冷冷的眼神掠过在场的众人,众人只觉心底一凉,皆是齐刷刷闭上了嘴。 “人人一张嘴,张嘴就要造谣。”黎青鸾嗤笑一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造谣我?是楚家给你们的底气吗?” 众人躲躲闪闪,不敢对上她的眼神。 “男妓?”黎青鸾微笑,“张口就来,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在场之人皆是男妓,都同我不清不楚呢?” 众学子都自持身份,清高得很,听到黎青鸾这般说,一个个登时就涨红了脸:“你胡说!造谣!” “彼此彼此。”黎青鸾道,“我造谣你们就如同你们造谣他人一样,你们不允许他人反抗,自己倒是急着反驳啊!” “你!”众学子敢怒不敢言。 “这外头怎么乱糟糟的,发生了何事啊?”疑惑的声音传来。 楚江带着一众侍从缓步走来,还是那副清风道骨的模样。 策划了这么一出戏,终于舍得出来了。 黎青鸾看着楚江道貌岸然地站在了众人之中。 “这是发生何事了?”看到一众倒地的护卫,楚江似是很惊讶。 “家主!救我家主!”护卫看到楚江来了,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赶忙跪在了他面前,“承祥公主同男妓厮混不清,属下不小心挑明,承祥公主恼羞成怒,要杀了属下!还请家主救救属下!” “竟有此事?”楚江故作惊讶,“公主殿下,不知这护卫说的可属实?” “属不属实楚家主心里定然是有数的。”黎青鸾直视楚江,“这些话是您吩咐给护卫的不是吗?何必装模作样问我真假?” 楚江一副惶恐的模样:“怎么会?公主殿下莫要误会我。” “楚家欠我一个承诺,以让长松可以通过比试进入擎苍书院兑现。”黎青鸾淡淡道,“你明知长松会来,早早安排好了人在这儿等着。你身后的那些学子也被你利用,被拉来旁观与我纠缠的‘男妓’是吗?” 众人听闻此言,倒是恍然。怪不得今日楚家主特地说了,书院门口的景色今日很是漂亮,可以来瞧一瞧。 “我们被利用了?”众人面面相觑。 “平日里我们绝不会来书院门口的,可今日家主是刻意强调了的……” 这话使得众人一怔,齐齐看向楚家主,像是想要一个解释。 楚江泰然自若:“巧合而已,若是你们听信挑拨,又如何做擎苍书院的学子?” 众人将信将疑,可楚江却不敢再赌了,他怕下一刻这个承祥公主又会说出些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事情。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踢走跪在自己脚边的护卫:“不过这护卫居然胆敢对公主不敬,那就任凭公主处置可好?” 楚江那般冷血而自私自利的人,连亲生子女都可以牺牲,何况一个小小的护卫?不过这护卫不安好心,是该处置! “当然好了。”黎青鸾盯着楚江扯出笑容。 看着黎青鸾的笑容,楚江无端有些惧意。 “春花。”黎青鸾吩咐。 “属下领命!”春花扬起笑容,她早就看得手痒痒了!无须黎青鸾多言,她一抬手,软软的东西瞬间掉落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瞧,竟是半截舌头! 再去瞧那护卫,已然满口流血,已经疼晕过去了! “造谣之人,合该如此。”黎青鸾淡淡道,“楚家主认为呢?” 楚江脸色不愉,可还是不得不咬牙应合:“公主殿下说得甚是。” 黎青鸾眉目温和下来:“那就请楚家主准备比试吧,我们恭候。” 语罢,她带着几人走进了擎苍书院,众人纷纷让路,眼睁睁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 楚江眯起眼睛,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这承祥公主果真狠辣!但也无妨,毕竟比试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这才是重头戏!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自然没有注意到众学子落在他身上探究且怀疑的目光。 第155章 她的命,家主不会赌 “汤药一碗一碗灌下去了不少,现在怎么样了?”秦还征站在大夫旁边,向来散漫的身姿此刻挺得笔直,她连右臂的伤口都没有包扎,任由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大夫颤颤巍巍地跪下,下巴垂下的半截白胡子也随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家主!这二小姐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啊!” “那方才灌下去的汤药有什么用?”秦还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秦卿卿的身上。 大夫道:“那是些解百毒的汤药,虽称是解百毒,可也只能缓解中毒的状况。因为二小姐中的毒不知是何毒,只能先服用这种药。” “杨叔,你起来。”秦还征看向杨寿,“我知你尽力了,卿卿状况现今如何?” 杨寿闻言,目光落在昏睡的秦卿卿身上,疑惑道:“我也挺困惑,明明把了二小姐的脉,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她还在昏睡。” 秦还征皱眉,眉间褶皱深深。 就在此时,有人气喘吁吁进来了:“禀告家主!” “派出去的护卫全军覆没?”秦还征淡淡问。 那人震惊抬眼,随即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赶忙低下头:“家主料事如神!” “承祥公主。”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在何处?” “听闻今日在擎苍书院与楚家又起了冲突,好像是为带一个学子进书院的事。” “带一个学子进书院?” “正是!”那人回答。 承祥公主带学子进书院同卿卿中毒有什么关联吗?秦还征敛眉细想。 “报!”一个穿着打扮很是艳丽的男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因着速度太快,他被门槛绊倒在地,复又站起,赶紧跪在了秦还征跟前,“家主!长松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秦还征眯起眼睛。 “昨晚我以为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去散心了,可谁知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男子慌慌张张道。 “原来如此。”听了男子所言,秦还征唇边勾起了然的笑意,银质面具上的扶桑花随着她的笑容仿若在一瞬间绽开,显得妖冶又危险。 想为长松讨回身份?这个承祥公主难不成将自己当成救世主了?真是不自量力! “无妨,所有事务由你暂代,长松很快就会回来的。”秦还征仅仅思索了一瞬,便下达了命令。 “是!”男子一副安心的模样,可眼底却是显出喜色,毕竟长松可是松柏楼的一把手,他不见了就相当于松柏楼的一把手不在了,他如今暂代的可是一把手的位子! 直到汇报的两人离去,秦还征才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广招大夫,若能解此毒者赏黄金万两。” 婢女低头称是。 杨寿看秦还征有些不对劲,连忙问:“家主,您要去做什么?” “我?”秦还征因一晚未换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看也不看还在滴血的伤口,只是远远望向擎苍书院的方向,目露杀气,“杀上擎苍书院,逼沈露安交出解药。” 杨寿闻言心一惊:“家主三思啊!若是让旁人知晓秦家如今这般状况,定给了让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啊!” “卿卿都躺在那儿了!我还要秦家做什么?”她冷冷问。 杨寿对上她杀气腾腾的眸子,被她问得一噎。是啊,他都忘了这秦二小姐对家主有多重要!重要到若不是当初二小姐对家主之位毫无兴趣,家主定然会把家主之位拱手相让;重要到如今二小姐陷入昏迷,家主连伤口也不包扎,只心心念念看着二小姐。 眼瞧着秦还征就要杀上擎苍书院,杨寿赶忙跪下道:“家主!若是您要上山,还请先包扎伤口!不然,二小姐也会担心啊!她若是担心,对身体也绝无好处!” 杨寿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狠狠戳中了秦还征的心窝子。 听闻此言,秦还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秦卿卿。 秦卿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秦还征只瞧她一眼,她的音容笑貌便在秦卿卿眼前浮现,若是她知晓她这般模样…… 秦还征闭了闭眼睛,坐了下来。 杨寿一喜,知晓她这是默认了,赶忙提着医箱上前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阿瓷拉着玉翠气喘吁吁赶到了。 秦还征因着秦卿卿之事本来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看到阿瓷和玉翠来,有些不耐道:“又有何事?” 玉翠跪下:“家主!那贼人易容扮作之人是奴婢,奴婢一时不察,被她打晕,刚刚醒来!还请家主降罪!” 秦还征眸光沉沉:“你是你家小姐喜欢的婢女,我不动你!待她醒来,再行处置!” “奴婢还有一事!”玉翠连忙递上了一张手帕,“这好像是那贼人留下的手帕!还请家主过目!” 秦还征闻言,抬手制止了杨寿包扎的行为,接过手帕瞧了起来,只见其上写着:“若寻解药,带上令妹,出京城向东行,直至白马寺。” 杨寿也看到了手帕的内容,蹙眉:“这要到白马寺,即便加快脚程,也至少有半月的路程啊!家主,您怎么看?” 秦还征一扯嘴角,这承祥公主真真好算计! 她毫不犹豫道:“按她说的办!即刻启程!” “家主!您三思啊!”阿瓷和玉翠齐齐跪下。 阿瓷率先道:“且不说此去白马寺有半月路程,万一这承祥公主欺骗了您!到时候……” “她不会欺骗我。”秦还征笃定道,“若是欺骗了我,卿卿死在了半路上,她的计划也无法周全,解药一定在白马寺!” “可是……”阿瓷还想说什么,接触到秦还征凌厉的目光,不自觉把话咽了下去。 玉翠灵光一闪:“若是二小姐到了白马寺就有解药,会不会此毒不用解药……” 玉翠的话还未说完,秦还征便竖起手掌,玉翠立刻噤声。 只听她吐出四个字,不容置疑:”即刻启程!” 阿瓷和玉翠心中一惊,齐齐应道:“是!”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一辆巨大的马车便飞速驶出了秦府。 马车之内,玉翠照看着秦卿卿,有些不解地问阿瓷:“我觉得我的推测应该没有错,为什么家主……” 阿瓷打断了她:“你有十成十的把握吗?” 玉翠摇摇头,十成十倒没有。 “你能想到的事,家主会想不到吗?”阿瓷喃喃道,“玉翠,二小姐对家主来说多重要你也知道。她的命,家主不会赌。” 玉翠浑身一震,透过晃荡的车帘看向外头那骑马的英姿飒爽的身影。 是啊,二小姐的命,家主永远不会赌。 第156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此时的擎苍书院之中,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停留在了春花抬起的手上。 春花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筒,察看了之后将信纸销毁,随即放飞了鸽子。 “主子!秦还征已经带着秦卿卿启程了!”春花眉目有些欣喜。 沈沧澜称有事早已离开,只剩长松正与黎青鸾相对而坐,听闻此言,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春花对他突如其来的颤抖困惑。 长松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他第一次感觉,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站起身,跪下。 黎青鸾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长松从怀中拿出了那枚腰牌,双手递给了黎青鸾:“抱歉,殿下。您的腰牌我没有保管好,让那护卫给踩了。” 黎青鸾接过他手中的腰牌,腰牌上有过被摩挲的痕迹,她一手把长松托起,毫不在意道:“一块腰牌罢了。” 长松被她托着站起,更意识到了眼前之人虽身居高位,可却没有那些人的恶习。对于身份尊贵之人来说,腰牌便是一个人的脸面,若是损坏了,就是损伤了这人的脸面,可眼前的承祥公主却没有丝毫在意的意思。 “你今日也累了,明日便是比试了,快去休息吧。”黎青鸾又道。 “您不怕我过不了吗?”长松试探道。 “我信我看人的眼光,若是你连区区比试也过不了,也别提在朝堂立足了。”她道。 长松不禁笑了,他郑重道:“我定不负公主期望。”语罢他提起书匣子就要离开,沉甸甸的书匣子提在手上有了重量,他仿若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道:“殿下,您可知这书匣子里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黎青鸾一时间倒是没能想出来 “是霁王殿下。”他微笑着冲黎青鸾眨了眨眼,“他来告诫我,让我离您远点。” 随即他颔首示礼,跟着领路的春花离开了。 黎青鸾在原地愣了一瞬,谢霁警告长松,让长松远离她?他这是害怕她会在他考虑的时候变心? 她淡淡一笑,倒是不像他会做的事。 比起过去,他当真是变了,亦或许他从未变过。毕竟他喜欢的是披着沈露安皮囊的她,并不喜欢原本的她,所以他对如今的她特殊些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她呢?她变了吗? 黎青鸾走到窗边,看着有些刺眼的日光,任由日光照在了脸上。 “陛下。”春花很快回到了黎青鸾身边。 “送到了?”黎青鸾问。 “是。”春花回道。 “春花。”黎青鸾似是有些疲累,闭上了眼睛,“我是不是变了?” 变得不择手段,变得狠辣无情。 若是在过去,她断然不会利用别人看重的亲人。因为将心比心,她把自己的亲人放在心尖上,知晓别人利用自己的亲人会有多痛苦,所以在过去无论多么棘手的情况,她永远不会利用别人的亲人。 可如今呢?在长松一事上,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便实施了利用秦卿卿来对付秦还征的计划。 听到黎青鸾的问话,春花默了一瞬,虽然从没有接触过去的陛下,可听闻了这位手腕了得的陛下竟是会死在自己的四皇妹手里,便可以知晓,过去的陛下有多么重视亲人。当时的黎绿腰使计,陛下未必没有察觉到,只是她对亲人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些,所以才会死在了黎绿腰的手中。 陛下算计了秦还征,定然是料定了秦还征万分看重秦卿卿,一如过去的她看重自己的亲人,事实证明,陛下赢了。 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秦还征依言带着秦卿卿赶往了白马寺。可这并不会让陛下多么开心,反而纠结。 可是……… 春花开口道:“陛下,您从未变过。” “什么?”黎青鸾有些愕然。 “计划进行的前一天晚上,您同我一起找到了半月睡这种对身体毫无伤害的药,证明您并没有伤害秦卿卿的意思。”春花道,“还有白马寺是距离京城恰好距离半月路程的地方,选择更远的地方或许对我们来说更为安全,可您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白马寺。” “说明您从未变过。”春花接着道,随即她抬眸直视黎青鸾,“可是,就算您变了又如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于现在的您来说,若是踏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春花说得对,如今的她没有退路,即便不择手段,她也要回到南齐报仇。 怎么还会变得犹疑了?黎青鸾自嘲地想。 她转身:“谢谢你,春花。” 春花俯身:“陛下,您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属下永远支持您,策龙卫永远在您身后。” “好。”黎青鸾注视着俯身的春花,她会永远记得。 次日一早,众学子便早早挤在了学堂之中。 “你别挤我!我都看不到了!”有人小声抱怨。 “你才别挤我!我正在看……”有人不满道。 众人推推搡搡,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学堂之中。 因为长松的比试在学堂中进行,由楚家人出题,众人为证。 楚凛一早便站在了堂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站在堂下的长松。 长松也仰视着楚凛,眼中俱是浓浓的不甘与愤怒。 整整三年,鸠占鹊巢,如今,也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楚凛注意到了长松奇怪的目光,心中有些不悦,明明他站在堂上审视他,为什么有一种反被他审视的感觉? 楚凛不动声色道:“阁下修养很好啊。”他在隐晦地说长松审视的目光让他很是厌恶。 长松隐忍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差这一会儿,他能屈能伸,当即垂首:“还请大人见谅。” 看着服软的长松,楚凛心里舒服了不少,反正他横竖都进不了擎苍书院,走个过场便罢了。 楚凛这才慢条斯理地宣布:“比试开始。” 第157章 偷题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长松下笔如有神,那些日日夜夜的屈辱此刻化为笔下的才华倾泻而出。 楚凛眉头微皱,这人一副男妓模样,难不成还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这场文试之中的题目明明都极难,别说是他,近几年的状元估计都写不这么流畅,难不成他是随意写的? 沙漏中的沙子一点点落下,代表着时辰一点点先前推。 众人本来眼也不眨地瞧着,可瞧着瞧着便累了,东倒西歪,甚至有人都想离开了。 楚凛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长松,若是如他预料的那样,这场文试的内容足以让一个人答上一天,两个时辰本来就是十分勉强,即便他有才也不可能这么快…… 可他浮现出的想法还没消散,啪一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正是放笔的声音。 楚凛下意识瞥一眼沙漏,刚刚过了一个时辰他就写完了? 落笔的声音也惊醒外头东倒西歪的众人,重头戏来了!众人个个都是精神抖擞,期待着结果。 楚凛拿起卷子,刚一瞧,目光便定住了,他从不知,治水的方法可以这般详尽而有力,若是天仪十年的水患有此法,必不会叫当年的百姓丧命于水患之中。 还有过去这一个个解决的不尽人意的事件在长松的笔下一一都有了对应之法,不是纸上谈兵,连楚凛都能看出来他提出的策略具有极强的可实施性。 “怎么样?看到了吗?”有人伸长了脖子瞧。 “什么都看不到!”有人一把推开挤在自己身上的人。 众人再次吵吵嚷嚷起来,都想看到这场比试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句话如同冰水一样浇在了众人头上,使得众人冷静下来:“烦请诸位让一下。” 有人正想脱口而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让你!可当这人回头瞧去,黎青鸾站在那儿,他立刻丧眉搭眼地噤声。 众人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让黎青鸾走过,而黎青鸾身后跟着美名其曰“碰巧遇上”的沈沧澜。 沈沧澜跟在黎青鸾身后,低声道:“我不认为楚家会这么轻松让长松通过这场比试。” “他只需要通过这场比试。”黎青鸾淡淡道,“这是他的担子,可除此之外的事便是我的担子,无须他多想。” 沈沧澜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笑说:“姐姐对每个人都是顶好的。” 此时的学堂中,楚凛轻声咳了咳,道:“此卷需要家主来判,需要等上三日。” 长松微微一笑:“好,那就劳烦家主了,希望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楚凛听了这话,一挑眉:“即便出了岔子,也不会是楚家出的。”语罢,他施施然出了门。 长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涌上来不好的预感。 楚凛前脚刚出门便看到了黎青鸾,他冲她一躬身:“公主殿下,您这是哪里寻来的人才?答的卷子可是一等一的好。” 楚凛狗嘴吐不出象牙,这话绝不会只是夸赞长松,可黎青鸾却是微笑地接下他的夸赞:“这位的确有才华,比之楚大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楚凛听到她毫不谦虚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僵,可嘴上还是不得不说:“殿下说的是。既然如此,在下便先告退了。”语罢,他转身离开,长松从学堂中出来,有些不安。 “怎么了?”黎青鸾问。 还未等长松回答,一声惊恐的叫声便自不远处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齐齐瞧去,只见楚凛站着,满面疑惑,而他面前则是跌坐着王云深,正惊讶地看着手中的卷子。 就在此时,楚凛似是压抑不住声音:“不可能!你在说什么!” 王云深好像又小声说了什么话,楚凛竟是狠狠踹了他一脚:“再胡说八道,我命人把你赶下山!” 王云深被踹得往后仰,可他仍是爬起来:“大人!您不要轻信了小人啊!” 戏都演得这么精湛了,不上前瞧一瞧都对不住他们这么精湛的演技。 因而一众人跟着黎青鸾皆是上前,黎青鸾开口:“楚大人,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凛一脸气愤,夺过王云深手中的卷子,愤声道:“这位可是公主殿下极为看重的人才!特地给他这个进擎苍书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偷题!” 偷题? 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偷题?” “我就说他再有才华也不可能做的那么快!” “对啊!两个时辰本来就有些勉强,可他偏生一个时辰就完成了!要是说偷题的话这一切便可以理解了!” 长松听着耳边饱含恶意的话,脸色苍白起来,他怎么可能偷题!这个机会可是殿下费尽心思为他争取来的!就算是为着殿下,他也不可能偷题啊! 沈沧澜却是微微低着头,淡定地站在黎青鸾身后的位置,像是已经站了无数次那般熟悉。他就说楚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长松进擎苍书院,没想到又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明明是名门世家,人才辈出,可到了如今的楚家主手中,这楚家做出的事皆是手段下作,当真是令人唾弃啊。不过…… 他看向黎青鸾,只见她凌厉的目光同柔和的长相格格不入。而后他收回目光,悠悠叹了一口气,楚家栽到她手上,是楚家的荣幸。 “偷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偷题?”长松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质问道,他厉声道:“我敢对天发誓!若我真偷题了!便教我天打雷劈!” 长松这般信誓旦旦地发誓,倒是引得众人稍微改观了。毕竟在大多人的心中,鬼神仍是可信、可敬、可惧的。 “谁都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神!”王云深霍然站起身,“可既然你敢发誓,我也敢发誓!我若是撒谎,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长松发誓,王云深也紧接着发誓,倒是让众人一时间疑惑了,不知到底该信谁。 这时,黎青鸾平静问:“你是如何知道长松偷题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亲眼看到的!”王云深不屑地看了长松一眼,“昨日我如厕,看到长松在学堂前鬼鬼祟祟的,跟上去便看到长松从学堂中拿出了今日文试的卷子,誊抄了一份。” “那为何你刚开始不说,偏生要等到他答完之后再揭露?”黎青鸾反问。 “因着此事我睡的迟了,今早起晚了,刚到这儿便正好撞上了楚大人!这才及时揭露了这人的阴险手段!”王云深一副庆幸的模样。 长松上前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黎青鸾横过手臂挡住了。 长松对上她平静如水的目光,急忙道:“殿下,您要相信我,我没有这么做。” 此时,楚凛开口了:“既然云深和长松各执一词,那便搜一搜长松的住处,若是他真的偷题,定然会留下痕迹。”这般说着,他看向黎青鸾,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黎青鸾却是看向长松:“你觉得呢?” 长松跪在了地上:“我问心无愧,但凭处置!” “好,那便搜吧。”黎青鸾轻飘飘一句话。 楚凛没想到搜查来得这般简单,他清了清嗓子:“那便请诸位一同去见证?” 众人都是看热闹的一把好手,立刻表示当然可以。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朝着长松的住处也就是黎青鸾的鹿鸣院前进。 因着黎青鸾为公主之尊,分给她的院子僻静而大,一进大院子之中除了主院之外,还套着三进小院子,黎青鸾自认不是讲究之人,平日里只住主院,其它三进小院子都是颇有些荒废的状态,而长松则是住了进了其中的一间小院子。 待指出长松所局住的院子,小厮一拥而上,众人也有些摩拳擦掌,有些按捺不住的竟同那些小厮一起去搜查了。 长松的行李本就少得可怜,经过一众人翻箱倒柜之后竟是翻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时一个小厮敏锐地发现了床下那块木板是松动,他当即滑到闯下,将那木板之下的东西取出,那是一个木匣。 小厮将木匣呈给了楚凛,楚凛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打开了木匣,一张宣纸从木匣之中晃晃悠悠地掉落了出来,掉落到地上,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全是今日文试的内容。 楚凛看到那掉落在地上的宣纸,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震惊,他喃喃道:“怎么会?明明这是公主殿下带来的人,怎么会偷题呢?” —— “父亲,你要陷害他吗?”楚文心看着高高在上的楚江。 “陷害?”楚江冷笑一声,“若是真称之为陷害,那承祥公主难道就没有陷害登达吗?害得登达被流放。” 楚文心凝视着自己的父亲,这个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的父亲。 “承祥公主铁了心要对付楚家,若是再让她的人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人绝不能进擎苍书院!”楚江一掌拍在桌子上。 楚文心目露讽刺:“所以你不择手段就要去陷害别人?” “文心!”楚江喝止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儿?我可不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 “父亲,我说的不是风凉话,是实话。”楚文心淡淡道,“楚登达并不是因为承祥公主而被流放,不仅仅是因为他贪污受贿,根本上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你就像是一把衡量价值的尺子,若是谁没有价值,你就毫不犹豫地抛弃!楚登达被流放,即便楚愿宁的骑马技术那样烂,可仍旧是骑马下山,紧赶慢赶也要在楚登达流放之前见到他,给他打点好。可你呢?只会在这儿使些下三滥的手段陷害别人!没有半点文人风骨!” “楚文心!”楚江怒喝道,“我是你的父亲!” 楚文心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她站起身:“就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所以即使你曾对我见死不救,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随即她转身:“父亲,承祥公主不是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毁掉的,还请您好自为之吧。”语罢她抬步就离开了。 看着楚文心的背影,楚江眉目俱是无法掩饰的怒气,他一袖子扫下了放在手边的茶杯,茶杯掉落地上被摔碎,只听楚江挤出牙缝的一声:“逆女!” 可楚文心却是头也不回,因为对她来说,身后的人不是过去那个在她心里高大的楚家家主了,而是一个平庸无能的跳梁小丑。 ——— 楚凛的话引起众人哗然,没想到啊,这人还真是偷题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了长松身上。 长松却是白着一张脸:“我从未见过这个木匣!更不别提木匣之中的宣纸了!” 众人当然是一副不信的神色,他们认为他定然是在狡辩。 长松反驳:“我若是真的偷题,为什么还等着楚大人来搜!这张宣纸你们又怎么会发现?偷完题之后就应该烧得一干二净才对!” 众人听了他的话又开始迟疑了,这长松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啊。 看着众人开始信他,长松放松了几分,下意识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却是捡起了地上的宣纸,她草草扫了一眼宣纸,指着宣纸上的字迹问:“这是你的字迹吗?” 长松听闻此言,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查看,果然!这宣纸上的字迹乍一看虽然同他有七分相似,可终究是同他的字迹还是有区别的! “可这不更说明了他偷题吗?”楚凛挑眉,“若是偷题时的字迹板正才是真的不对劲吧?” “你莫要血口喷人!”长松就要上前同他理论一番,被沈沧澜拉住,长松回头,只见沈沧澜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黎青鸾。 “楚大人说得对,那我们就不论这字迹问题,而是谈一谈这比试的内容。”黎青鸾将宣纸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那一面展示给众人,随即递给众人,让众人传阅。 “请诸位好好看看,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黎青鸾扫视着众人。 半刻钟之后,众人抬起脸,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愣。 黎青鸾微微一笑:“诸位,找出问题在哪儿了吗?” 第158章 顺利入学 众人沉默着,主要是这文试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 例如这天仪十年的水患,到如今还是个“悬案”,当年也只是勉勉强强提出了方法,疏通了十几年才堪堪恢复了百姓的生活。因而天仪十年的水患若是说完全契合的解决方法,连已故去的一众老臣也凑不出的。 还有那千古难对的绝句,为何称之为千古难对自然就是因为上百年来无人可以恰当地对出此句,竟也被列在了这文试的内容上。 只这两项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更别说其它密密麻麻的内容了,他们连仔细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楚凛对他们的反应很是不解。 黎青鸾却是微笑着道:“请问在场诸位答出所有文试的内容需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说是一天、两天?” 众人闻言,俱是连连摆手,不断后退。这可是千古难题,别说一两天了,就算是给他们一年他们也解不出来!一两个时辰更是天方夜谭!他们现在才知道楚家出的题竟是这般难!简直难如登天! 黎青鸾又道:“不知楚大人可否把长松的答卷交给大伙儿瞧一瞧呢?” 楚凛很显然迟疑了。 黎青鸾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迟疑,不就是想把长松借这件事踹下山,然后顺理成章地霸占他的成果,以壮大楚家或是擎苍书院的声明。即便过了三年,楚凛仍是这样,从未改变。 可众人却是不解,楚凛为何要迟疑,目光凝聚在楚凛身上,等待着他交出答卷。 楚凛本来拿着答卷,想着如何把这张答卷据为己有,可众人的目光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在他头上,他的额角沁出了汗,连带着手中的答卷都被他攥出了褶皱。 黎青鸾见状,故意刺道:“难不成楚大人不舍得交出这份答卷?” 黎青鸾这一句话立刻把楚凛陷入了举目无援的地步,是个人都能看出楚凛是怎么样的心思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更为赤裸裸了,赤裸裸的有些炙热。 楚凛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炙热了,交出了答卷,还不忘为自己开脱:“我怕这位小兄弟的答卷泄露了才斟酌了一下,还望各位不要误会。” 闻言,黎青鸾轻笑一声,众人的目光也是带了异样,连长松都有些震惊。 楚凛这是被逼糊涂了,连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也能说出口,当真是厚脸皮啊。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份答卷,答卷被递到众人手中传阅。 当看到答卷的那一瞬间,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份答卷真的是那家伙写出来的吗! 众人揉揉眼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文试的内容无论哪一题拿出来都是千古难题,若是旁人告诉他们有人能把每道题答得完美无缺,他们定然会招呼那人一巴掌!做梦呢! 可原本被认为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此刻却活生生地发生在了他们面前!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份答卷,不想错过每一个字,可每一个字又不舍得简简单单地一带而过,而是想要不断细细咀嚼,直至领会其中意思。 这时,一只手拿过他们手中的答卷,众人正看得如痴如醉,冷不丁被人抽走答卷,正想脱口而出抱怨,可对上黎青鸾那张笑吟吟的面容以及她那平静的眼神,立刻噤声。 真是奇怪了,这承祥公主身形看着也没有那么壮实,怎么眼神这么可怕,不是那种被威胁的可怕,而是她看你一眼你就不由自主臣服的可怕。 “不知各位现如今是何感想?”黎青鸾的目光扫视了众人。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也能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了。 原是楚家不想让长松进擎苍书院,故意搜罗了这些难题作为文试的内容,本想难倒他,可谁知人家天纵奇才,把这些难题解决得完美无缺。 于是,楚家又想陷害长松偷题。但这可是千古难解的题啊!若是真能靠偷题得来提前思考的时间就能答上,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偷题了?再说若是偷的题有答案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一桩桩“悬案”,这就更洗脱了强加在长松身上的罪名了! 于是乎众人看楚凛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这可是擎苍书院!名扬天下的擎苍书院!竟也会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看到了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楚凛咬牙,不过幸亏他还留了后手,虽然这个后手他并不想用,毕竟要牺牲一个人啊。 这般想着,他颇带责备的目光落在了王云深身上:“长松天纵英才,根本不会做偷题这等事!你是要陷害他?” 王云深见证了一切,脑袋有些发懵,不对劲啊!他的的确确是亲眼看到长松偷题了,所以他才急急忙忙地来报,怎么会这样! 他摇摇头:“不对!我就是亲眼看见了!证据不是也在这儿吗?”说着他指向那张誊抄的卷子。 “我说了!”沈沧澜不知何时松开了阻挡长松的手,长松上前反驳道:“我若是真要偷题,应当早早销毁!何必留到现在!” “你是记不住!才留着的!”王云深语无伦次。 长松呵笑一声,明明面容的线条极为软和,此刻瞧来却多了几分文人的铮铮傲骨:“对于所有的书我都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会记不住区区一点比试的内容!” 这话众人倒是深信不疑,无一人质疑。毕竟人家有大才,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糊弄人。 过目不忘?这怎么这么耳熟?楚凛皱眉,可也来不及多想,毕竟眼下已是大势已去,本来向着他的学子们一瞬间就转了方向,他只得先佯装发怒:“来人!把王云深押到家主那儿!我务必会给长松公子一个公道!” 小厮随时侯着,一听这命令,手脚利落地把王云深押住了,王云深反应过来,正要喊着冤枉。这时,楚凛不经意地俯身搀扶起了他,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王云深瞳孔一缩,立刻闭上了嘴。 楚凛冲着众人拱手:“今日是楚某闹了个笑话,耽误了诸位的时间,还请诸位原谅。”语罢,他躬身作揖。 因着楚家这个名头太过响亮,楚家人几乎都被奉为神一般的存在,此时的楚凛却是在同他们赔礼道歉。 众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无事、无事。” 看着这一幕,长松攥紧了拳头。 楚凛则是揣着一副愧疚的模样带着王云深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黎青鸾慢条斯理地开口:“慢着。” 楚凛身形一僵,但转过身时嘴角已经快速挂上了笑容:“殿下还有何事?” “长松现在有资格进入擎苍书院了吗?”黎青鸾朗声问。 楚凛维持着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事到如今他当然拎得十分清楚,若是他今日不让长松进入擎苍书院,怕是一半的名声都塌在这儿了,故而他大方道:“当然有资格,毕竟这位长松公子这般出色,若是不让他进擎苍书院才是我的不是。”他一番话说得流畅而得体,好像忘记了方才要把长松的答卷据为己有的行为。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楚某便先行告退了。” 黎青鸾假笑:“劳烦楚大人了。” “哪里哪里。”楚凛亦是假笑,紧接着便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唇角的笑容也烟消云散。 但众人仿若也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陶醉地看着他的身影:“不愧是楚家人啊!” “楚家人待人果真是谦逊有礼!我等望尘莫及啊!” 有人拼命点点头,已经顾不上回应了,目光停留在楚凛的背影上。 看着这一幕,黎青鸾目光平静,楚家积威已久,即便出现了细小的污点也会被众人下意识忽略。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小的污点积攒下来本就是股不可忽视的毁灭力量,还有那不可或缺的最后一击。 楚家,一定会自食恶果。 第159章 陛下是他的神明 众人回过神来又开始簇拥着长松,七嘴八舌问他自己遇到的难题。 长松自从被秦还征改头换面之后送入松柏楼,便是整日对着客人微笑,硬生生从一身傲骨折腾出了如今处事圆滑的本领。因而看到众人问问题,他下意识便是语气温和地回答。 众人见他这般平易近人,十分意外,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之中,一般胸怀大才之人向来都是孤傲清高,更别提像长松这种解出了千古难题的人了,因而众人个个兴致勃勃。 长松被簇拥着,仿若回到了那日中了状元的时刻,风光而盛大。 黎青鸾收回目光,并没有上前,而是抬步离开。 沈沧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姐姐怎么不上前?” 还没等黎青鸾回答,就听沈沧澜自问自答道:“因为姐姐笃定他一定会恢复身份进入朝堂,这是在给他做梯子呢。”多接触些人,与人为善,终究错不了。 黎青鸾霍然停住,似笑非笑:“你倒是了解我。” “因为你是姐姐啊。”沈沧澜又是笑得一脸天真。 “是么?”黎青鸾反问,一步一步逼近沈沧澜。 向来淡然或者是装成天真的沈沧澜面对黎青鸾的逼近却是有些慌了神,可他仍是强自镇定,但脚下却是不断向后退,直至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黎青鸾笔直地站在离他半尺的距离之前,她缓缓靠近:“我是你的姐姐?” 沈沧澜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可手下却是攥紧了衣袖。 “喜欢我?”她竟是有些轻佻地问。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沈沧澜骤然抬眼,眸中竟是止不住的惊慌与震惊。 见他吃惊,黎青鸾轻笑一声:“别这么惊讶,毕竟你身份不明却还是一直在我身边打转,我就这么随口猜测了一下,不要放在心上。” 沈沧澜想说些什么话,可看着那陌生的脸上浮现的熟悉笑容,喉咙却是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和我过去身边的人很像。”黎青鸾道。 “谁?”他下意识问。 黎青鸾弯起眉眼,道:“我想要千刀万剐的仇人。” 一句话却彻底冰冻了沈沧澜的心,他霍然抬眼,对上她含笑的眉眼,可细看之下,那含笑的眉眼之下是为掩饰眼底的厌恶和冷意,他不禁咬牙,想要止住全身的颤栗。 黎青鸾打量了他两眼:“不过他也不可能来到这儿。”语罢,她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黎青鸾的背影,沈沧澜双目有些涣散,他喃喃道:“陛下………” 即便套在这个身体的壳子里,他也从未想过陛下能当他的亲人,也从未想过他能喜欢陛下,陛下可是他的神明啊,他一介残缺之人又怎么配呢?神明合该在天上,不是他这等卑贱之人可以亵渎。 他只是想离陛下近一些,只要能呆在她的身边,看着他,他就心满意足了。但是……… 他闭了闭眼睛。 罢了,如今的他只想呆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有一刻。 此时的楚凛已经带着王云深来见楚江了,楚江早就在他们来之前便听到了前因后果,所以阴沉着一张脸,但看到在场的王云深脸色立刻平静下来。 王云深连忙磕头:“家主!弟子不是故意的!还请家主恕罪!” 原来,楚凛在他耳边说的是,承祥公主已经颠倒黑白,他倒不如就此认下,家主会保他,所以他当时才没有辩解。 楚江和颜悦色道:“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你到底还是得罪了承祥公主,我无法包庇你。” 王云深被他的话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家主!求您救救我!” 楚江很是为难:“如今只有一个两全之法。” “您说!我听!我什么都听!” “你先进牢房避避风头,待过了这阵我便放你出来。”楚江道。 王云深一听还放他出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承祥公主真是不简单,经过此事,他已经不想同她硬碰硬了。 待侍卫带着王云深去牢房之后,屋内仅剩楚江和楚凛之后,楚江盯着他:“又失败了?” 楚凛垂下头,算是默认。 楚江很是失望:“我以为你作为楚家嫡长子,不应该如此无用。” 楚凛抬起头,却是道:“父亲,您看一看这个名叫长松之人的答卷。”说着,他从袖袋之中抽出那张答卷递给楚江。 楚江闻言,皱着眉头接过,可在看了答卷上的内容之后,他眯起眼睛:“这就是那个长松的答卷?” “千真万确,我亲眼盯着他写的。” “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楚江感叹,可他话锋一转,“既然无法阻止他前进,就把他拉入我们的阵营之中。” “您的意思是……”楚凛犹疑了一下。 楚江拍拍他的肩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把长松拉入楚家。听父亲的,有了这人,楚家定会受益无穷。” “是!”楚凛垂首。 第160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偷题风波已过的这天晚上,格外寂静,风拂过草地沙沙作响。 黎青鸾在榻上练习内力,那日在秦家时乍然而生的内力早已无影无踪。 那本裴氏功法之中的内容已经牢记于心,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她闭着眼睛,感受体内的热流在经脉之中游走。明明那般顺畅,可为何还是不生内力? 在运转了数十次后,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原来如此。 她以为的顺畅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具身体之中的经脉大部分都是被封住了,可封脉之人却是仅仅留了个缺口,除去她在秦家突破内力之时,她一直都是在缺口前打转。 若是把初始的缺口比作尚未爆发的火山,那么在秦家突破内力后,这尚未爆发的火山便开始蓄力了,准备随时爆发,与此相对的,缺口也变大了。但这火山虽在蓄力爆发,但不知为何这缺口变大的火山此刻却是凝固了,所以她的内力才又消失了。 时不等人,她必须尽快突破这个缺口。 黎青鸾调动全身的气力,全力冲向那个缺口,此法太过冒进,许是对身体有一定损伤,可她也顾不得了。 此次算计秦还征之后,前路定然危机重重,若是她自身都不能同秦还征抗争,又如何抵挡整个秦家呢? 汇聚的气力如同一柄长枪重重刺向那缺口,可那缺口太过坚固,竟是丝毫也无法撼动。 黎青鸾额角的汗渐渐沁了出来,一滴又一滴划过侧脸地从下巴滴落。 缺口还是没有撼动,但她已经感到疼痛蔓延上了四肢,可她没有退路了。 她赌上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气力,若是过得此关,便是重获内力,同过去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此关不能过,便是全身经脉尽断! 黎青鸾咬紧牙关,忍着蔓延全身的剧痛,继续攻破那个缺口。 气力在一点点消失,可缺口却还是毫无动静。 黎青鸾的嘴里已经漫上了铁锈味,血丝在嘴角若隐若现。 她绝不能输!这如今可是她的身体! 剧痛使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她狠狠咬破唇角以保持清醒,血终于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可与此同时,那缺口动了!它在缓缓裂开!黎青鸾甚至能感到下一刻源源不断的内力就会涌入从缺口流入她的身体。 缺口虽是动了,但黎青鸾浑身的气力已经用尽了。 不过既是尽力了,即便经脉尽断她也不遗憾。 感受着已经摇摇欲坠的缺口,她不得不放下手。 就在此时,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紧接着一股强大却又温和的内力注入了她的身体,在帮助她疏通经脉,突破缺口。 黎青鸾来不及追究身后那人是谁,便跟随着这股内力再次开始突破那摇摇欲坠的缺口。 身后这人的内力注入得恰到好处,既能在最大限度内撼动缺口,又不至于因注入的内力太过强劲而伤害到她的经脉。 伴随着这股强大的内力,缺口一点点裂开了! 就如同长久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见到了骤然大亮的天光,刹那间豁然开朗! 黎青鸾只觉源源不断的内力在涌入自己的身体,这股内力强劲毒辣,游走在经脉之间竟是冲着经脉都疼! 这次黎青鸾全身都被疼出的汗湿透了,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了,沈露安并不是没有内力,而是内力太过强悍!但这股内力不是属于沈露安自身的,因为这内力已经远超过去久经训练的黎青鸾,没有几十年的磨炼是出不来的,所以这内力只能是裴念慈传给年幼的沈露安的,为了避免伤害到沈露安才封了起来。 随着内力的倾泻,黎青鸾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提了上来。 这强悍的内力竟然如同脱缰的野马还在不断涌出! 若是在沈露安幼时没能封住这股内力,这股内力怕是都能从内里把沈露安撕成碎片! 黎青鸾身后那人似是也没想到这股倾泻而出的内力竟然这般强悍,他立刻出手开始疏通这股内力。 黎青鸾也在竭力地抑制住暴走的内力,两人一个压制一个疏通,随着时间的流逝,暴走的内力开始平静下来。 “洪水”渐渐被分流,分成了一条又一条“小溪”流入经脉之中,变得平和而又充沛。 终于结束了。黎青鸾再次调动内力之时,只觉浑身轻盈而又内力充沛,若不是顶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袍,她怕是都忘记方才内力暴走的痛苦了。 因着内力的暴走,身后之人估计也消耗了不少内力,她缓缓回头。 果不其然,一双桃花眼弯弯,见她回头,瞳孔若有似无笼上了一层光亮:“好久不见。” 不是谢霁又是谁。 明明不过几日,哪里用得上好久不见,黎青鸾在心里回。 可她也心知肚明,她也觉这几日那般漫长,这就是传说之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不自觉笑了笑,这些酸腐的文字竟有一日也能出现在她的心中,真是匪夷所思。 “笑什么?怎么?不认识我了?”谢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黎青鸾却是收了笑意,拍下他的手,答非所问:“想好了?” “没有。”他倒是十分诚实。 “那为何来?” “情不自禁。” 流动的空气默了一瞬,暧昧瞬间滋长。 黎青鸾闭了闭眼睛,正要说什么,可就在她闭眼的一刹那,软而凉的唇覆上了被她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唇,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便被堵在了喉咙里,而后消散。 取之而代的是骤然闯进的不速之客开始毫不客气地扫荡,似是想要把所有东西贪婪地掠夺进自己的口袋,可掠夺之际又带了几分挑逗和亲昵,挑逗地若即若离,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人人都说秀色可餐,这秀色都怼到她脸前来了?她能不吃? 黎青鸾比谢霁还毫不客气,她一把按住谢霁的后颈,迎上不速之客,回应着他的挑逗和亲昵,比起不速之客,她更像是强盗,不容置疑地掠夺一切。 许是因着在塌上,亲着亲着,她的手已经习惯性放在了他丝滑的腰带之上,他亦是习惯性地拨开了她的衣襟。 顷刻之间,他的衣袍已然散开,白皙而又精壮的胸膛露出,黎青鸾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放在了那比白玉温润的胸膛上。 而她松散的衣襟也露出了大片的锁骨和其下若隐若现的隆起。 在南齐虽是只不过一月的夫妻,可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已是了解至极,即便白日里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可到了晚上两人却是该死的有默契的和谐,就如同现在一样和谐而又默契。 就在两人亲密无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就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 两人齐齐停了下来。 因着亲着亲着,黎青鸾突然想起,现在他们算什么?过去在南齐皇宫两人那叫名正言顺,可如今他的答案都还没给出,两人又能算什么? 谢霁也忽地想起,这女人解他的衣袍的姿态怎么那般熟悉?连指尖抚上他的动作都同黎青鸾几乎一模一样。 一瞬间,混乱的想法就如同一盆凉水泼到了两人头上。 两人骤然回过神,借着打进来的月色,彼此的情态显露无疑。 她看见了他漂亮的桃花眼波光粼粼,他看见了她眸中的意乱情迷。 他看到了她红肿的唇瓣,她也瞧见了他胸膛上指尖擦过的痕迹。 还有她已然露出锁骨滑下肩膀的衣襟,更有他松散得几乎一扯就掉的衣袍。 当真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就在此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不轻不重的三声,是春花。 她半夜来此,定是有事。 黎青鸾看向谢霁,却见谢霁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抵达她的灵魂。 黎青鸾皱起眉头,对此不解。 可谢霁很快回过神,他任由自己的衣袍松散着,而是先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帮她拢好了衣襟,随即抚平她衣袍上的褶皱,还不忘为她掖了掖耳鬓散乱的发丝。 “沈露安。”他突然出声。 黎青鸾竟是因着敲门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露安是她的名字,因此怔愣了一下,才抬眸看向谢霁:“怎么了?” 谢霁忽地勾起笑:“没怎么。” “既然没什么,就滚吧。”黎青鸾毫不客气道。 谢霁慢条斯理地从榻上捡起自己掉落的腰带,在黎青鸾眼前一晃,示意他要穿衣。 黎青鸾是个厚脸皮,甭说转过头避嫌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谢霁看。 她想,若是当初的谢霁没有这副好皮囊,整日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谢霁估计早就被她踹回北元了,再加上他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性子,即便是前来联姻的皇子她也忍不了。 他穿衣的动作看着慢其实也挺快,许是因着动作优雅,所以才显得慢了。 黎青鸾不耐烦,一脚就要把他踹下床榻,毕竟男色瞧完了,春花还在外头等着。 谢霁精准地握住她的脚腕,还不忘顺带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一吻,言语之间竟是有些意味深长:“希望我们下次见面,彼此都能满意。” 黎青鸾一瞬间便领悟了他话中的意思,今晚被打断的春情,下次能够一帆风顺。 “好啊。”黎青鸾毫不留情地打掉他握着自己脚腕的手,微笑着看他,“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若是再不给我答案,我就去找别的男人了,这天下什么都会缺,可风流倜傥的男子可是不缺。” 语罢她轻哼一声,从床榻上起身去开门了。 谢霁看着她的背影,找别的男人?她要是敢……他好像也没有立场阻止。 谢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凄凉,过去同黎青鸾和离时,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可灰溜溜回北元的却是他。如今再度动心,又被她绊住了脚步,还被眼前这个嚣张的女人死死压制着。 凄凉的霁王殿下又灰溜溜地从窗户中出去了。 离歌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心目中形象无比光辉伟大的殿下从窗户来来去去,最可恨的是他竟还一脸春心荡漾,丝毫意识不到他的处境有多落魄。 明明说的是今日来上清山下清点受到损坏的消息网,可自家殿下偏生又“顺便”来到了鹿鸣院,这赤裸裸的目的就差没昭告天下了。 他家殿下真真满脑子都是女人!过去是南齐女皇,如今是像南齐女皇的承祥公主,真是没出息! 微风拂起谢霁的衣角,随风飘动的衣角将遮掩住了屋檐下的场景,待风止衣落的一瞬间,凝脂色身影在屋檐下骤然出现。 一旁的离歌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连谢霁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要不是沈沧澜骤然抬起的脸,他们都会误以为这人是远在南齐的那人。 “别来无恙,霁王殿下。”他道。 谢霁落在他跟前,整个人亦是笼罩在了月色之下,让人将他身上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白玉的肤色上点点红印,格外殷红的唇色,还有眼中挡也挡不住的春色。 沈沧澜的衣袖一瞬间便被攥出了褶皱,为什么到了这时候,陛下仍是这般偏爱这个狡猾的男人。 “不知沈世子有何要事?”谢霁散漫开口。 “我只是好奇。”沈沧澜微笑着,可眼中却无半丝笑意,“被破坏的消息网难道不够霁王殿下奔波了吗?怎么还有时间来擎苍书院?” 他这话一出,离歌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破坏消息网的就是这家伙!可这家伙为何要破坏消息网? “沈世子自然是好手段。”谢霁拢着袖子,“可人不在沈世子手下,沈世子又怎知这消息网究竟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离歌瞬间迷惑了,意思是沈沧澜破坏了消息网,而且殿下是知道这件事的? 沈沧澜沉默着,谢霁懒洋洋讽刺:“井底之蛙,只观方寸之地。” 他的话点到为止,随即便道:“离歌,走。” 离歌反应过来,赶紧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沈沧澜披着月色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这厢黎青鸾为春花开门之后,春花立刻低语了几句话。 “你说,楚家在拉拢长松?” 第161章 接受招揽? “怎么样?我开出的条件公子满意否?”月色映着楚江仙风道骨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匿在黑暗,像极了自地狱之中横行的恶鬼。 长松盯着那白日仙风道骨此刻却如同恶鬼的面容,轻笑一声,似嘲似讽,不明意味。 但楚江却以为他心动了,唇边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这只是条件的一部分,若是你真有意归顺我楚家……”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你也知晓我楚家子都不争气,登达被流放后,我仅剩楚凛一个儿子了。若是你真能归顺我楚家,那么过后我便收你为义子,辅佐凛儿继承楚家。” 不得不说,楚江想象很美好。 长松的目光在烛光和月色的映衬下几明几暗,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道:“我可以考虑几天吗?” 听到长松的话,楚江的笑意更浓,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这份诱惑。 即使他写了罪己书又如何?即使楚登达被流放了又如何?楚家终归还是楚家,擎苍书院终究还是擎苍书院,一切都不会改变。他脚下这片土地永远都是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地方,包括眼前的长松。 “当然可以。”楚江微笑着道,“楚家随时欢迎你。” “是吗?”长松意味不明地反问。 “当然。”楚江毫无犹豫。 长松看着他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心里涌上了一股厌恶,若是他知晓他便是天仪四十年被楚家整下马的状元,他还会这般干脆利落地说着欢迎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会。 他突然有些期待,当楚江知晓他就是赵明堂时的反应了,那一定会很有趣。 “夜已深,晚辈不叨扰家主了,先行告退。”长松一躬身,转身离去。 楚江看着长松的背影眯起眼睛,眼神中俱是赤裸裸的打量。 “父亲。”楚凛从屏风后出来。 他一直在屏风后听着两人的谈话,自然也听到了楚江向长松开出的条件。 他问:“父亲,您真的要分给他擎苍书院一半的管理权吗?” 楚江抬眸看他:“怎么?不服?” “儿子不敢。”楚凛垂下头。 “凛儿啊。”他悠然唤道,“登达被害,如今你可是楚家唯一的血脉,为父还能害你不成?”这般说着,他看向楚凛。 楚凛垂着头不说话,楚江接着道:“擎苍书院好久没有出过像样的人物了,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再度打响擎苍书院的名声,以显示我们楚家对待学子的包容。而这长松能力又不俗,利用上一二分便足以让擎苍书院再度名声大噪了。” 楚凛似是恍然,又似是有些不易察觉的不满,可他嘴上仍是道:“父亲英明,儿子佩服。” 知子莫若父,楚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却不知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楚江一览无余,他知道楚凛在不满,不满自己不信任他,竟是把重振擎苍书院名声的重担虚托给了一个外人。 可楚江对于楚凛的才能再清楚不过,中上已是顶天了,当初没能一举考上状元,若不是他略施小计,哪里来的楚凛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 因而仅凭他一人是无法把擎苍书院的名声支撑起来,楚文心如今与楚家不是一心,楚愿宁又胆小懦弱,所以长松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若是这桩事能成,擎苍书院的名声必定能在传承百年。 “不过……”楚江忽然语气一顿。 楚凛抬眼,只听楚江接着道:“若是此人不能为我们所用,便杀之,以绝后患。”此等人,若是不归楚家,而是归楚家的对头的承祥公主,后果不堪设想,只能率先杀之。 楚凛深以为然,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思忖着,这长松像是化名,这么说来,这个长松还是来历不明之人。既然如此,他便查一查,若是查明白了,父亲到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楚家还是得靠他撑起来。 一室之内,两人各怀心思。 “陛下,您怎么这么淡定,不怕长松被人招揽走了吗?”春花看着听了消息之后毫无波澜的黎青鸾。 黎青鸾却是反问:“若是你被仇家残害至此,忍辱多年,还会接受仇家的招揽吗?” 春花思索了一下:“我不会,我只会把仇家撕碎。可这长松看了不像是杀气腾腾的人,倒如同一捧温水似的。” “他若是真想跟仇家,怎么不跟秦家?秦家可比楚家靠谱多了。”黎青鸾道。 “秦还征把长松放在松柏楼,让他以色侍人。秦家怎么靠谱了?”春花有些不解。 黎青鸾嘴角扯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你会让恨你之人掌管你手下的权力吗?” “当然不会。”春花毫不犹豫地否决。 “可秦还征会。”黎青鸾微微一笑,“总而言之,秦家对于长松来说可比楚家靠谱多了。” 春花还是不解,但黎青鸾却转了话锋:“放心吧,长松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 春花心中疑惑,可见黎青鸾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便也作罢。但她的眼睛骨碌碌停在了黎青鸾身上:“您……” “怎么了?”黎青鸾抬眸。 这一瞬间,春花却是呆住了。 只见眼前之人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情,眼波似一汪春水,脸颊带着浅浅的粉,唇有些红肿,未束起的青丝披散在身后,似仙如神,却又无神仙的清冷,反倒多了几分妖的蛊惑之感。 “您您您……”春花有些结巴了,她顺了一口气,才勉强说出了一句话:“刚才有人来过了?” 黎青鸾心虚,可却面不改色否认:“没有。” 春花半信半疑,可又没有证据。 就在春花还想打量之际,黎青鸾赶紧下了逐客令。 春花这才怀揣着疑惑离开了。 打发走了春花,黎青鸾松了一口气,忽觉身上粘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沐浴。 就在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 春花?黎青鸾下意识想,可春花不是前脚刚被她打发走了吗? 下一刻外头传来声音:“姐姐。” 第162章 趁虚而入 竟是沈沧澜。 只听外头接着道:“姐姐,我打了些热水。” 闻言,黎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扬声道:“进来。” 只见沈沧澜挽着袖子,轻轻松松将盛满热水的澡桶抬了进来,因着天色暗,屋内又没点烛火,他绫一只手不知道还拿着些什么东西。 他一边收拾一边道:“姐姐,这儿条件有些简陋,您凑合洗一洗吧。” 屋内烛火被他点燃,黎青鸾才看到了他抬起来的澡桶,还有不知怎么弄进来的一众托盘,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七八个托盘,托盘上有浴巾和沐巾,还有澡豆等一众沐浴用品,应有尽有,这就是他说的简陋? “你来的倒是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试探。 沈沧澜试水温的手一顿,随即笑道:“刚刚瞧见了霁王殿下出去了,便想着您需要些热水。” 他也在试探。 黎青鸾挑眉:“你倒是贴心。” “承蒙姐姐夸赞。”他试好水温,拿帕子擦了擦手。 随即,他再度挽了挽袖子,走上前,躬身:“姐姐,我侍奉您沐浴。” 熟悉的姿态,熟悉的语气。 黎青鸾眯起眼睛,并没有拒绝,而是展开双臂。 果真,沈沧澜熟练地解开她的外袍,一层又一层的衣物被褪去,直至最后一层中衣,他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衣物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肌肤,就在那指尖要进一步挑下衣衫时,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沈沧澜。”黎青鸾道。 他明明比她高出这么多,却微微弯着身为她解衣衫,黎青鸾甚至是俯视着他。 他应道:“我在。” “你披着沈沧澜的皮,怎么能不像沈沧澜呢?”她眸色意味不明。 “姐姐喜欢那样的吗?”他直起身,低头瞧她,满眼俱是她,“要是喜欢,我就变成那副模样。“ 看着他的模样,黎青鸾眯起眼睛,缓缓伸出手摸向他的脸,他不躲不避。 就在黎青鸾要摸上他的脸,揭开那层面具时,她突然顿住。 看着她顿住的手,沈沧澜眼中闪过讶异。 黎青鸾收回手,道:“夜深露重,世子回去歇着吧,多谢世子送来的热水。” 沈沧澜一怔,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黎青鸾极为平和的目光,他不知怎地,心中一颤,只低声道:“姐姐不必言谢,若是还有事,唤我便是。”语罢他一礼,才离去。 黎青鸾站在热水前,弥漫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神情,可直至那雾气消散了,她仍是没有动。 谢霁自然不知道,有人趁他不在时趁虚而入。 而他此刻正在上清山下的书肆之中。 上清山上坐落着擎苍书院,学子无数,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因而皇帝批准,上清山不远处开了一条街的铺子,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其中的书肆,名为萃古斋。 传闻之中萃古斋中有许多失传的孤本和字画。想要进入擎苍书院的学子无一不是书痴,听此传闻自然要进萃古斋查探一二。也因此这一条街上只有萃古斋这一间书肆,长盛不衰。 也不是没有人试过这条街上再开一间书肆,但无一例外,生意异常惨淡,早早关门大吉。 所以,萃古斋在此赫赫有名且一枝独秀。 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么一家生意红火的书肆竟是在废物一般的霁王名下,是霁王的消息网之一。 而此刻这消息网被人砸了,缘由是萃古斋卖出的孤本是假货。这下可好了,这人日日带打手来砸,要不是萃古斋之中有护卫,硬生生给挡了回去,估摸着萃古斋如今就是一地碎片了。 “主子!您可来了!”萃古斋的掌柜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谢霁奔波在各处消息网之中,眉目有些倦意,他一抬手,离歌立刻会意,制止了掌柜的行为。 掌柜看着谢霁沉沉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再出声。 “怎么回事?”离歌问。 得到了允许,掌柜这才十分悲戚道:“照平日里一样做生意,可这人偏生就是拿着孤本找上门说是假的,我看了那孤本的确不真,但卖出去的明明是真的。但却没有人可以证明。” 又是这样。谢霁一挑眉,他奔波了几日,发觉下手之人当真十分机智,比如这书肆,靠的就是人来获取信息,可这下手之人却是从破坏萃古斋的名声入手,让众人对卖假孤本的萃古斋敬而远之,待萃古斋名声被破坏之后,这萃古斋也算是彻底完了。 “来人是哪里的?查过吗?”谢霁问。 掌柜回答:“回主子,事情一发生属下便差人去查了,可这人只是个普通人,属下想他可能是被利用的。” “他何时来?” “寅时。” 此时的天已是微明,那惹事之人也带着一众打手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那人长相普普通通,是扔进人堆里也看不出的模样,穿着锦衣手中拿着一本书,定然就是他所说的假孤本了,街上的其它铺子早已把门关紧了,以免误伤自己。 只听鬼哭狼嚎一声:“卖假货的书肆!大家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这般哭喊着,这人面上却是极为冷静,他甚至还冷静地下达命令:“给我砸!把卖假孤本的萃古斋砸烂!免得更多人受害!” 打手在他的命令之下一拥而上,扛起手中的用具就开始冲着萃古斋砸去。 可下一刻只听“嘭”一声,打手被弹开,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萃古斋的门被打开,离歌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就是挑事的人?”离歌双手抱臂,居高临下。 那人昂起头,像一只斗鸡:“挑事的人是谁,你们萃古斋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我便把你绑了送官,让人帮忙断断咱们这孤本案。”离歌攥了攥早已有些痒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就向那人身上招呼。 可那人竟是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拳头,但嘴上还不忘说:“造孽啊造孽啊,真是太暴力了,我害怕。”随即他一用力,向后退到了距离离歌三尺远的地方。 离歌吃惊地看着那人,他究竟是谁? 那人却是笑嘻嘻冲他摆手:“我该走了,后会有期啊!”语罢他飞身而起,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离歌还想追上去,可却被谢霁制止,这才作罢。 离歌有些担心:“殿下,若是那人再来……” 谢霁微微一笑:“他不会再来了。” 离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只听谢霁意味深长道:“最近卫家不太平啊。” “回主子,正是。”离歌更不明白了,这卫家和今日这事有什么联系吗? “下一处不必去了。”谢霁突然道。 离歌满腹疑惑,可也不敢问,毕竟这被损坏的消息网还有一半没有走完呢。 谢霁却是看着窗外微明的光,淡淡道:“盛京要乱了。” 第163章 卫家风波(一) 乌云滚滚,天雷阵阵。 阴沉的天色时不时被雷光照亮,让人心中不禁一凉。 此时的卫家挂着的灯笼一排排点亮,使得整个卫府灯火通明,与阴沉的天色格格不入。 秦家、楚家、卫家为三大世家。秦家本入朝后经商,虽如今经商,但因秦家老祖宗可是跟随北元开国皇帝征战的老将,因而才被破例位列三大世家之一。而楚家本经商后入朝,所以三大世家之中只有卫家称得上是妥妥的官宦世家,代代入朝为官。 卫家人的构成在外人瞧来稳定且单一,因为卫家向来有若非无子不得纳妾之家训,故而卫家家主卫见山仅有一妻,名为辛檀,辛檀先是诞下一女,可女儿不足一岁便夭折,后又诞下一子名为卫流庭。 卫家也没少受政敌的刺杀,因而卫流庭也是在众星捧月之中磕磕绊绊长成了这副模样。包括他的闭关,也是因着受了刺杀,那次刺杀险些要了他的命,故而修养了不少时间,待他上山去擎苍书院之时几乎同京城脱节,不过还在他适应能力很好,很快便能收集消息融入这个世界。 但前些日子——黎青鸾拉楚登达下马这段时间,他收到了卫家的书信,说是有事让他速归。 卫流庭这才慢慢悠悠地回程,还不忘在回程的路上做了一些事,故而眼下才堪堪抵达到了卫府。 书香世家的卫府同财大气粗的秦府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卫府的装潢很朴素,可朴素之中却又能隐隐看出书香世家的底蕴,比如卫府的牌匾和对联,皆是卫姓大儒所提,一字千金可都买不来。 卫流庭漫不经心地站在卫府前,打量着闭着眼睛也能找出位置的牌匾,此时的门却哗啦一下被打开了。 是看门的小厮,他看到卫流庭目光下移,恭恭敬敬道:“公子,国公和夫人都在等您了。” “小昭,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严肃了?”卫流庭啧啧两声,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被他称之为小昭的小厮却仍是冷静,他躬身,礼仪无可挑剔:“公子,请。” 散漫如卫流庭也感受到了些许不一样的气氛,他屈指在小昭的头顶轻敲了两下:“真是无趣啊,小昭,下次我带你去见个好玩儿的,好好改改你这呆板的性子。”语罢,他又拍拍小昭的头,袍角拂起,踱步前行。 待卫流庭走时,小昭深深弯下的腰才缓缓挺直,他看着那熟悉的背影,眼中俱是悲伤,他喃喃道:“公子……” 滚滚乌云还在不停地绵延,像是要将整个天空吞噬,卫流庭顶着乌云来到了大堂,而那儿坐着他威严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 “爹!娘!”在外头稳重且散漫的卫流庭见了父母,如同一个讨糖吃的小孩一样冲了上去。 卫流庭冲上前就抱住了辛檀,脑袋在她怀中蹭来蹭去,嘴里嘟嘟囔囔:“我就说不要去擎苍书院,在家里陪陪娘,可爹偏生不让!您快说说他!” 他像往常一样在娘亲怀中撒娇,可这次却没有安抚他的温柔而暖和的手,连怀抱都显得冰冷了些。 卫国公和辛檀齐齐不说话,大堂陷入安静之中,似是都能听见卫流庭撒娇的话在回荡。 卫流庭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抬眼看向一向宠他爱他的娘亲。 辛檀这才伸出手抚摸了他的脸,可手心却是冰冷:“流庭,有人,坐回去。”她的声音比她的嗓音更凉。 卫流庭心里不禁一颤,他缓缓从那个冰冷的怀抱中起身,走向一旁的椅子,这才发现卫延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或许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开始就在,只不过卫流庭眼中只有卫国公和辛檀,这才忽视了他。 一瞧有外人在,卫流庭立刻收起了那副小孩子的模样,他以主人的姿态道:“不知卫公子来卫府可是有事?” 卫延枝哪里看不出卫流庭眼角眉梢的主人家姿态,可他眉目淡定,道:“是父亲和母亲唤我前来的。” 哦,是爹和娘唤他来的啊。卫流庭一听这话,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可他突然意识到,这卫延枝唤他的爹娘唤做什么?父亲?母亲? 卫流庭不可置信地看向卫国公和辛檀,他们的目光竟是有些躲闪。 他颤抖着嘴唇开口:“爹、娘,他叫你们什么?” 卫延枝在此时开口:“卫流庭,你才是旁支。”他的语气之中没有得意,没有高高在上,仅仅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可这般平静的语气却是激怒了卫流庭,使得向来八面不动的卫流庭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跟前,抡起了拳头,他愤怒道:“你在说什么荒唐话!我是卫家旁支?真是笑话!在擎苍书院中我是不是太宽容你了?使得你如今敢这般对我说话!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让你得知谨言二字!”这般说着,他紧紧握起的拳头就要砸到卫延枝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 卫国公在此刻出声:“卫流庭,住手!”连名带姓三个字,叫得卫流庭怔愣了起来。 可卫流庭并没有因此住手,而是毫不犹豫地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了卫延枝。 拳头重重砸在脸颊上,因为力气太大发出“嘭”的一声! 卫延枝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抬脸时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迹。 看到这一幕,辛檀瞳孔一缩,立刻上前,只听得“啪”一声! 卫流庭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躲闪就被打了一巴掌。 真是奇怪,这一巴掌明明不重,他怎么就感觉这么疼? 辛檀打了卫流庭一巴掌之后,挡在卫延枝身前:“流庭,你也长大了。”她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卫流庭从中听出了责备和埋怨。 辛檀早已转身去瞧卫延枝的伤势了。 卫流庭顶着被打了一巴掌的脸,看到辛檀关心地查看卫延枝的伤势,有些迷茫:“娘……” 这还是他的娘亲吗?那个在他幼时摔倒时扶起他为他温柔拭去眼泪的娘亲,那个在他被父亲责罚时不讲道理袒护他的娘亲,那个总是记得他喜好带他溜出府去游玩的娘亲。记忆中的那个娘亲别说打他了,连稍稍碰重了一下,都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对他道歉。 “流庭。”卫国公在此时起身,卫流庭也不禁转头看向他:“爹……娘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卫国公看着失魂落魄的卫流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还是一字一句道:“流庭啊,延枝说得对,你是卫家旁支,延枝才是卫家嫡子。” 第164章 卫家风波(二) 就在此刻,雷声轰隆一下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之中炸开来,像是粉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爹……”卫流庭听了他的话,像是被逗笑了一样,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也在骗我,是吗?” 卫国公沉默着。 只听卫流庭喃喃道:“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是骗子!”说着他往后退,转身就要逃走。 卫延枝将辛檀推开,站了起来,厉声道:“卫流庭!你不许逃!” 卫流庭被这一句话死死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卫延枝一步步走近他:“我是卫家嫡子这件事让你难以接受吗?” 卫流庭死死咬牙,不说话。那个张扬如同望日莲的少年此刻失魂落魄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在离卫流庭三步之遥的地方听了下来,对着他的背影道:“你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难以接受你鸠占鹊巢?” “难以接受你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如今要落魄了?” “还是难以接受你在我亲生父母软玉温声的教导下失了神智,如今巴着我的亲生父母不舍得离开了?” 卫延枝连连反问,卫流庭的背影却是一动不动。 “卫流庭,身为卫家旁支,享受了这么多年卫家嫡子的生活,你也该满足了。”卫延枝的声音同乍起的雷声叠到一起,劈得卫流庭一震。 卫流庭看着远方的乌云之中雷电闪烁,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总归该给我一个理由吧。把我好好养大成人之后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辛檀长相很温柔,她低垂着目光,眼中泪光闪闪。 卫国公看到了她眼中的点点泪光,将她揽进了怀中。 事情还要从卫家的家训说起,卫家自诩为书香世家,明令禁止子孙纵欲。因而卫家家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若非无子不得纳妾。 卫国公少时便遇见了一见钟情的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就是如今的国公夫人辛檀,两人十分恩爱,卫国公不顾家族阻拦,硬要把她娶进门。 卫家家训必须遵守,连不顾礼法将辛檀娶进门的卫国公也不例外,那就是纳妾。因着成亲好几年,辛檀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卫家家族中的长老自然不乐意,开始三催四请地让卫国公纳妾。 卫国公顶着压力撑了好几年,辛檀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但生下来的却是女孩,长老们变本加厉,而两人的女儿却在不足一岁时夭折。眼看着卫国公顶不住压力,和辛檀商量先把妾室接进门再行打算时,辛檀又怀了孩子。 这次辛檀顺利诞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卫延枝,续卫家树之枝,故而名为卫延枝。 但因着卫家之人刚正不阿,在朝堂之上树敌不少,卫国公担心卫延枝会丧命使得辛檀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取卫家旁系之子为卫家嫡子,用来掩护真正卫家嫡子的性命。 他们做得很好,堪称天衣无缝。当然,是对于卫流庭来说,也可能是他下意识忽略了。 譬如卫流庭没有意识到,为何自己为卫国公唯一的嫡子,但卫国公却没有予他继承爵位的资格;再譬如卫流庭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他屡屡遭遇刺杀,却没有得到一个解释;再譬如卫家下人对他的态度总是疏离的,这是因为卫国公告诫了下人,不许待卫流庭太过亲近。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卫延枝归位做准备。 听了这一切的一切,卫流庭缓缓转过身,看着大堂尽头站着的他们。 卫国公揽着辛檀,而卫延枝站在他们跟前像是在保护着他们,而他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仿若他们的敌人。 怪不得……卫流庭凝视着卫延枝,怪不得他的长相同爹娘那般相像,怪不得他在擎苍书院敢屡屡向他挑衅。 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 卫流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三口:“所以,你们要如何处置我?将我挫骨扬灰以全卫家嫡子之名?” 辛檀听到他的话,咬牙,她从卫国公怀中抬起头:“流庭,我们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你还是我们的儿子。” “屈居于卫延枝之下,任他差遣?”卫流庭眼神不变。 他的问话一出,倒是教卫国公和辛檀都齐齐一愣,卫流庭竟是这样犀利!他们的确想着是让卫流庭留在他们的身边,让卫流庭扶持卫延枝当上卫家家主。 “爹、娘,你们算计得可真好。”卫流庭嘴角扯了扯。 他一直以卫家嫡子自居,卫家给他的底气毋庸置疑是雄厚的,这让他自小就有一股神挡杀神的气势,他无惧任何,故而张扬。可就在这一刻,他的骄傲好像被打得粉碎,再也粘不起来了。 这十几年来,他不仅以卫家嫡子自居,更是时时刻刻为卫家着想,他甚至瞒着卫国公和辛檀搭上了两条线,立志于让卫家成为三大世家之首。 但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卫流庭将华贵的外袍脱在了地上,拿去头上的白玉冠,仅着一身中衣跪在了卫国公和辛檀跟前。 一叩首,还养育之恩; 二叩首,还富贵之恩; 三叩首,还尊贵之恩。 十八年来,予我尊贵之恩,予我富贵之恩,予我养育之恩,如今悉数奉还,自此我们再无干系。 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磕完头,卫流庭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去。 卫国公和辛檀看着他倔强的身影,眼中闪过异色,但他们亦是没有出言挽留。 卫延枝则是平静看着卫流庭三叩首之后离去。 一切的一切,合该如此,乾坤颠倒,如今也该归位了。 第165章 擎苍日来临 七月一日,擎苍日。 奢华的宴席铺开数里,因着太过细致而庞大的宴席,楚家提前数日就开始筹备擎苍日的宴席了,每一处的构思都极其精巧而又别出心裁,不落俗套。 譬如那自假山之上潺潺流下的水流汇聚下来,滴进硕大的玉瓶之中,浇灌出数十枝探出的枝叶。细看之下那玉瓶不是玉瓶,而是状似玉瓶的水池,枝叶也并不是枝叶,而是用翡翠打造出枝叶,而那枝叶之中有密密麻麻的字,悉数为擎苍书院的历史,摊开在人跟前,让人为巧夺天工的建造禁不住拍案叫绝! 擎苍日帝后同时出席,故而帝后早已提前几日在擎苍书院落脚了,随之上山的还有一众朝臣以及一众皇子,悉数聚集于擎苍书院,来庆祝这盛大的擎苍日。 此时的宴席之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婢女和小厮,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学子,学子们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说话的学子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音:“就是卫家那事啊!” “就是卫家嫡子之事?”回话之人也很小心翼翼,不敢大声。 “可不是!”那人似是遗憾又似是带了点冷眼看热闹的意思,“谁知风光多年的卫家嫡子一朝落魄,竟是被别人夺了国公的爵位。” 作为一个在世人眼中清清白白行事正直的官宦世家,卫家自然不能让人知晓是因着祖训才将卫流庭推出来当挡箭牌,故而在外头的说法便是家里的嬷嬷疏忽,在卫延枝和卫流庭出生时抱错了,才有了这一出。 ”怪不得过去竟无一人唤他一声小公爷,原来如此啊。”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之时,有人哈哈大笑:“在谈论什么?” 两人脸色一白,齐齐转过身,便看到了大摇大摆站着的一群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们昂首挺胸,心中对卫流庭当夫子时的不满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将你们谈论的事情大声说出来!” 两个学子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世家子弟轻嗤一声:“没用的东西!让我来告诉你!” 他一边说一边背着手踱步,“卫流庭还真以为自己是卫家嫡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如今正主来了,他只能乖乖退位。他在位时,无一人称一声‘小公爷’,可卫家真正的嫡子出现以后,这声‘小公爷’立刻就补上了!真是可笑啊!” “可笑在哪儿?”平静的声音传来,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世家子弟们回头,只见黎青鸾不知何时出现,身边跟着沈沧澜和春花。 “可笑在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凡尘,任由你嘲讽?” “还是可笑在当初你不如人,如今人不如你,让你扳回一城?” 眼看着卫流庭败落,世家子弟自然是趾高气昂:“我是在笑他,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得不配位之人是指本就身在其位之人,而他却是是被自己至亲之人推上了那个位置,而又被至亲之人拉了下来。他从未身在其位,何谈德不配位?”黎青鸾淡淡道。 那世家子弟被黎青鸾说的一噎,随即有些恶意道:“殿下,我记得当初在比试之中卫流庭可是对你屡次攻击,险些害掉你的性命,你如今又为何维护他?该不会看上了他那副皮囊吧?” “我虽自认不是君子,但也绝非小人,做不来落井下石之事。”黎青鸾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其他的世家子弟听到黎青鸾意味深长的话,俱是别过脸,想要压抑住自己的笑意。毕竟黎青鸾可是在反讽这人乃是落井下石之人啊,明明话语没有讽刺,但动作却把讽刺感演绎得活灵活现。 世家子弟涨红了脸:“你说我是小人?”这般说着,他衣袖下的手蠢蠢欲动。 “我可没这么说。”黎青鸾挑挑眉,依旧意味深长。 世家子弟看着黎青鸾冷静的模样,怒火中烧,全然忘了黎青鸾无论是地位和实力都远在他之上,抬手就要打黎青鸾。 可还未等黎青鸾出手,率先出手的是沈沧澜,他一挥袖子,那人便不自觉跪在了地上——冲着黎青鸾的方向。 看到这一幕,黎青鸾无动于衷,而春花则是惊讶地微瞪双眼。 只听沈沧澜挡在黎青鸾身前,俯视着那人:“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殿下不敬?” 世家子弟浑身都是刺,可看到沈沧澜那平静但可怖的眼神时,不自觉噤声,有些畏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看到老实了的世家子弟,沈沧澜才转过身,微笑着对黎青鸾道:“姐姐,处理好了。” 黎青鸾并不言语,而是静静看了沈沧澜一瞬。 只这一瞬,古怪的气氛令空气都凝结了。 黎青鸾收回目光:“入席。” 春花亦是古怪地看一眼沈沧澜,跟在黎青鸾身后入席。 片刻后,春花看着同自己一起站在黎青鸾身后的沈沧澜:“………” 虽然知晓他不是真正的沈沧澜,可这也太光明正大了吧?谁家世子以一种侍奉的姿态站在人身后? 宴席之上已经坐满了一大半的人,以承祥公主为中心的事件早已疯狂地席卷京城,所以黎青鸾已然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了,一举一动那都被人盯紧了的。 所以沈沧澜这一行为也被众人看在眼里。 武安侯刚步入宴席就看到沈沧澜站在黎青鸾身后,脸色唰一下变黑,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呵斥,只能压抑住脾性:“沧澜,过来。” 看到武安侯,再看看承祥公主和沈世子,众人登时就恨不得端起一旁的瓜子,边嗑瓜子边看着一出精彩的戏,可奈何气氛太过凝固,无一人有胆量去嗑瓜子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沈沧澜自然不会听武安侯的话,甚至连半个眼神也未分给武安侯,而是微微俯身,动作熟练地为黎青鸾倒上茶水,声线温和:“殿下,喝口茶润润嗓子。” 他俯身的姿态,熟练的动作,无一不令众人大跌眼镜。 那可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啊!自小锦衣玉食,怎么侍奉人起来能这么熟练?而侍奉的人竟还是承祥公主,那可是相当于他的杀母仇人啊! 还有,最重要的事!宴席之上,帝后未到,谁敢动筷?这沈沧澜竟是为承祥公主倒了茶! 这一桩桩加起来,不得不让众人感叹沈沧澜果真是个神人! 可就在此时黎青鸾开口了,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想听听承祥公主能说出些什么话。 “沈世子,劳烦您回到自己的位置。”她的话带着距离感。 沈沧澜一怔,随即垂头低低道:“我知晓了。”随即他十分顺从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看着这一幕,众人被惊得下巴起七块磕在桌子上,很是整齐又响亮的“嘭”一声。 这承祥公主难不成是个妖女,会蛊惑人心之术?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众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或者说沈世子有什么把柄在承祥公主手里,使得沈世子不得不在承祥公主跟前俯首称臣?可沈世子这模样也不像是被人强迫的啊! 众人正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春花将宴席百态尽揽于眼中,随即垂首耳语:“主子,卫流庭出事,我们要不要出手相帮?” 春花的问话倒是让黎青鸾挑眉:“卫家自顾不暇,于我们极其有利,为何相帮?” “属下以为您……” “我今日并不是在为卫流庭说话,而是在为他的处境说话。”黎青鸾道,“况且不知是何目的,屡次试探我,又怎么会帮他。” 春花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陛下要为那卫流庭说话。 “长松那儿打点好了?” “打点好了。”春花带着一丝讽刺和好笑道,“主子,今日宴席上,楚家扶持长松。” “这么说来?长松接受楚家的招揽了?”黎青鸾饶有兴味。 “正是。”春花唇边亦是扬起若有似无的讽刺笑容。 “真是有趣的情况。”黎青鸾微笑。 可不是嘛,楚家亲手拉下马的人,此刻却要亲手捧起此人,当真是令人只觉十分讽刺。 就在此时,天仪帝以及皇后还有一众皇子迎面走来,还有跟在一旁的楚家人,楚文心在人群中拢着袖子,遥遥对上黎青鸾的目光,不动声色微一颔首。 黎青鸾亦是回以颔首。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王德禄道:“皇上、皇后驾到!” “参加皇上、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一齐下跪,口中高呼。 天仪帝拉着皇后的手上座,抬手:“平身,坐。” 众人又是一番感谢,这才消停下来。 天仪帝的目光很快将在场之人打量了一遍,秦家家主秦还征没到场,卫家……亦是没到场。 天仪帝身处权力的至高处,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也瞒不住他。他甚至知道卫家发生此事的真正原因来源于卫国公夫妇先要保全卫家血脉。可此事又没有触及他的利益,天仪帝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看见。 今日霁王和齐王齐齐称病,天仪帝知道其中定是有猫腻,可他懒得管他们。故而今日随行的皇子只有端王、钰王还有谦王。 端王懒洋洋地坐在位置上,似睡非睡。他本也想称病不来,可母妃却是威胁加恐吓,非要他来,说什么让他接受圣贤的熏陶,说什么不求他变成一代圣贤,只求他能够收敛些顽劣就够了。端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趣啊。 钰王来是为楚家。楚江本来以做掉黎青鸾为由向钰王合作,谁料信还没送到钰王手中,计划便失败了,连楚登达都赔了进去。所以楚家不得不另寻出路,便说有一奇才,楚家连同这奇才愿一同扶持钰王。秦家毫无进展,要是有个楚家也不错。钰王这才来到了擎苍书院,想见见楚江口中的奇才。 谦王的眼神则是沉沉望向黎青鸾,他出身微贱,遭人唾弃,可明堂乃他挚友,遭此一难,他无法相帮,愧疚至极。本来不欲来擎苍书院,可长松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若是他如今能帮助昔日挚友重返朝堂,他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今日他才来到了擎苍书院。 此时楚江走了出来,冲着天仪帝拱手:“皇上,在宴席开始之前,草民想让您看一份答卷。”说着,他躬身,双手递过答卷。 “哦?”天仪帝挑眉。 王德禄赶紧上前接过这份答卷,呈给天仪帝。 天仪帝漫不经心地抚平答卷,瞥了一眼,可就这一眼,眼神再也移不开了,本来有些松散的坐姿在看到答卷的那一刻骤然挺直了腰板,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答卷上,好像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众人看到天仪帝这副模样,均是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天仪帝,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开宴的吉时都过了,天仪帝的目光仍是在答卷上停留,好似忘记了时间。 楚江看着天仪帝的神情,唇边扬起微笑,他就知道,这是个足以撼动皇上的奇才。 吉时过了好一会儿,王德禄不得不压低嗓音对天仪帝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 天仪帝听到王德禄的声音,这才恍若自梦中惊醒,在答卷之中抬起头,看向楚江:”这答卷是何人所作?” 楚江听闻此言,心中漫上喜色,一切都是正在按照他的计划走,他道:“皇上,这是一位公子所写。” “他如今身在何处?” “回皇上,正在擎苍书院。” 天仪帝瞥一眼楚江,一眼就看出了他打得劈里啪啦响的算盘,看来这禁足并不能消磨掉楚江的心思啊。 不过也罢,这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就为着这一份答卷,他也要见上一见。 “宣。”天仪帝开口道。 下一刻,长松出现在了宴席之上,他自众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天仪帝跟前,俯身跪下:“草民参加皇上!” 黎青鸾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66章 妖女祸乱 “这卷上可是你答的?”天仪帝将手中的卷子扬起。 “回皇上,正是草民所答。”长松不卑不亢。 天仪帝微微一笑:“我北元竟有此大才,实乃我北元之幸。” 他一边说一边把答卷交给王德禄:“交由在座的爱卿,瞧一瞧这份答卷。” 天仪帝一声令下,答卷开始传阅,从身边的钰王开始传阅。 答卷交至钰王手中时,他微微诧异,抬眸瞧一眼长松,长松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钰王收回目光,这份答卷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看来他今日来对了。 不过……钰王状似不经意瞥了一眼黎青鸾,黎青鸾连头都没抬,仿若是不感兴趣。明明这人如此大才,若是与楚家一同归于他麾下,定是如虎添翼,可为何他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而且这种不详的预感来自于那个女人。 钰王看过之后顺手递给端王,端王看都懒得看,便塞给了前往谦王。 天仪帝看在眼里,意有所指:“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老三进了擎苍书院呢?怎么后来连一日也没待就回来了?” 听闻此言,端王立刻微笑着从谦王手中拿回卷子:“回父皇,儿臣怕自己看不懂,浪费了时间。儿臣这就看。”语罢,他低头就看了起来,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众朝臣听闻这话心中却是一惊,顷刻之间各怀鬼胎。 为何皇上一定要让端王看这份答卷?若是这答卷真有那么优秀,那便是皇上准备让端王学习一二?这说明皇上属意端王? 众所周知,皇长子夭折,便剩下五位皇子,其中朝臣最为看好的便是齐王、钰王、端王。首当其冲的便是最得民心的钰王和拥有雄厚实力的端王,端王的母妃为贤妃,而贤妃则是出身于卫家,所以端王亦是很得朝臣看好。 如今天仪帝稍稍有些偏颇,朝臣可不得想歪了吗? 春花嘀嘀咕咕在黎青鸾耳畔道:“陛下,这北元皇帝看着笑眯眯,还真是个老狐狸。” 黎青鸾深以为然,身在局外之人估计都能看出这是天仪帝为了平衡来自钰王的压力,而稍稍托举下端王,但北元的朝臣却看不出来,当局者迷啊。 果不其然,黎青鸾抬眸看了一眼天仪帝,天仪帝面上仍是笑眯眯的,可眼底已经蔓延了冷意。 天仪帝虽然算不上正值壮年,可身体也算是很硬朗,这朝臣们就想着站队找下一个主子了,这让天仪帝怎么想? 黎青鸾看热闹一般勾了勾唇角,正巧此时卷子递了过来,可却是越过她递给了下一个人。 两人隔着黎青鸾若无其事地交接。 这也让黎青鸾开始注意到了一左一右两个人,看其官服,再观其神态,应是——御史,方才她没注意,如今注意到才发现这两人一直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姿态瞥她。 楚江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这可是他特地安排的,把承祥公主安排在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之间,要知道御史台这两位可是鼎鼎大名的铁嘴,天仪帝都敬他们两分,最重要的是他们极为讨厌后宫干政,而在他们看来承祥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就应该在后宫等着嫁人,如今肆无忌惮跑来擎苍书院,真是北元之耻。 就在御史中丞旁若无人看完答卷之后要传递给下一人时,手腕被人压住,他抬眼,只见一张甜美的笑脸道:“大人,我家殿下还没看呢。” 御史中丞拂开她的手,冷哼一声:“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沾染此等奇才之卷?” 闻言,跪着的长松霍然抬眸,冷然看向御史中丞。 沈沧澜神情温和,可手指已然搭上了筷子,好似一声令下,手中的筷子随时都会化为凶器夺人性命。 春花一挑眉,指尖已经开始摩挲。 黎青鸾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大人怎地如此杀气腾腾?伤身啊。” 三人见她说话,皆是平静下来,也将冷肃的气势收敛。 众人本来在这紧张的局势之中有些绷紧了,但听到黎青鸾这般说,以为她服软了,齐齐松了一口气。那可是御史台啊!天仪帝想要说些什么反对的话,都得掂量掂量想不想被后人诟病。 御史中丞亦是以为她服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妖女祸乱……” 可还未等他说完,清脆的声音响起,令众人一惊,齐刷刷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手中的茶盏碎了,叮呤咣啷地落在桌子上。 众人屏住呼吸,提起了心。 黎青鸾微笑地看向御史中丞:“妖女是指谁?” 她唇边的弧度恰到好处的礼貌,眼中神色也极为平静,可御史中丞却是莫名其妙地在她的眼神之下有了压力。 可他自持年老,冲着天仪帝拱拱手,不屑道:“皇上仁慈,予你公主之尊,可你却屡次不敬,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以女流之身进入擎苍书院,三番四次掀起祸乱,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老头儿,这话说得不对。”黎青鸾笑道。 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她居然唤御史中丞为老头儿? 连正在喝茶的天仪帝都被呛住了,他咳嗽几声,本来一成不变的神色在黎青鸾的称呼下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钰王挑眉,承祥公主这是要自取灭亡吗? 端王面上懒懒散散,却是在心中喝彩,他早就看御史台的那些个老东西不顺眼了!天天闲着没事儿干,天天写折子弹劾他不学无术。照他看,这个沈露安叫他老头儿都是给他脸了!要让他叫,应该叫老东西! 谦王正襟危坐,对黎青鸾的话有些紧张,她若是出了事,可就无人来救明堂了! “你你你……你叫我什么?”御史中丞白花花的胡子颤动这。 “老头儿啊。”黎青鸾状似疑惑道,“难道您不是吗?” 御史中丞颤颤巍巍的手抚上胸口,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哎,您可别晕。”黎青鸾淡淡道,“晕了我可就真是妖女了。” “你!”御史中丞白眼一翻,看着似晕非晕,但身体坐得可板正了,生怕摔着自己了。 “老头儿啊,我被封为公主是皇上亲自下得圣旨,我入擎苍书院是皇上予我的承诺,一切是正大光明,是合情合理;至于楚登达被流放?若不是他贪污,他能被流放吗?”黎青鸾漫不经心道,“这一件件都是皇上做的决策,难不成您在质疑皇上?” 御史中丞被气得白眼也不翻了,直接睁开了眼睛:“你胡说!” 黎青鸾却是趁势抽走了御史中丞手中的答卷,她扬一扬答卷:“我如今的身份不仅是公主,更是擎苍书院的学子,无论哪个身份都有看这份答卷的资格,还请大人莫要僭越!” “皇上!这……这成何体统啊!”御史中丞颤颤巍巍走到了中间,冲着天仪帝跪了下去。 说实话,虽然天仪帝不喜承祥公主,但他对于这个倚老卖老的中丞也不是特别待见,故而他看到黎青鸾这般做法,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是有那么些许爽利的。 故而他咳了咳,清清嗓子道:“承祥公主对中丞不敬,罚一年年俸。” 天仪帝饭处罚也让众朝臣惊讶之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座各位朝臣或多或少都被这位弹劾过,主要是弹劾属实也罢,偏生竟弹劾些捕风捉影之事,让朝臣们每每都万分无奈,连位置在御史中丞之上的御史大夫都避免不了,所以黎青鸾这一手也算得上“民心所向”。 御史中丞怎么听不出天仪帝对他的糊弄,眼看他拍着地又要说些什么了。 天仪帝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可嘴上还是道:“中丞身体不适,快将他扶回去休息。” 太监立刻上来将御史中丞给扶了下去,他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可被众人齐齐忽略。 看着御史中丞被这么“请”下去,楚江有些遗憾,他还想着能借这个御史中丞挫一挫承祥公主的锐气,可谁知这速来有铁嘴之称的御史中丞也能在承祥公主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也无妨,这不过是开胃小菜,馊了丢掉就可以了,真正的硬菜可是这个长松。看样子长松可是能在皇上面前成为红人啊。到时候几个承祥公主也不足为惧。 第167章 失踪的状元 传阅继续,此时的答卷还在黎青鸾手中。 黎青鸾看了看答卷,交由春花递给下一人,可就在下一人即将看答卷之前,黎青鸾低低叹息一声,恰到好处地让众人提起了疑惑,这是怎么了? 天仪帝自是注意到了:“承祥何故叹气?” 黎青鸾摇摇头道:“回皇上,无事,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语罢,她便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可关子都卖起来了,众人的好奇心也被恰到好处地勾起来了!这承祥公主怎么说不说就不说了! 幸好天仪帝也是有好奇心的,他追问道:“何事?” 黎青鸾又是一声叹息,站起身拱手:“皇上,臣女不敢言。” 黎青鸾这副拖拖拉拉的模样终于使得天仪帝起了些怒意,他道:“你且说,朕恕你无罪。” 黎青鸾这才吞吞吐吐道:“回皇上,不知是不是臣女的错觉,这份答卷有些眼熟。” “眼熟?”天仪帝蹙眉,“你是说这份答卷是出自旁人之手?” “并非如此。”黎青鸾道,“臣女是觉这份答卷让臣女想起了一个人。” “哦?何人?”天仪帝问。 “天仪四十三年状元赵明堂。” 什么?众人皆是愕然看向黎青鸾。 此时没有参加擎苍日的楚凛正在山下调查长松的身世,他也是没白在朝堂混了好几年,已然顺藤摸瓜找到了松柏楼。 他站在松柏楼前,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想不出这看着像男妓的长松竟是真的出身小倌馆。在朝堂待久了,自然也能看出其中不少龌龊之事,这松柏楼他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长松竟是出身于此。 如今掌管松柏楼的连溪看到在门口停留的楚凛,观他穿着华贵,定不是一般人,他立刻笑脸迎上去:“这位爷,要不要进来瞧瞧?” 楚凛看到他谄媚的笑意,眼神流露出险恶,仿若看连溪一眼都要脏了他的眼睛,他转身就想走,可突然想到来这儿的目的,他驻足。 片刻后,松柏楼内,楚凛和连溪相对而坐。 “听说过长松吗?”楚凛有些不耐。 “长松?”连溪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想起自己如今掌管松柏楼那叫一个畅快啊,难不成眼前这人和长松有仇?那就再好不过来了,因而他立刻道:“听说过,之前还在这儿的,前几日不知有什么事,消失了。” 听到这个说辞,楚凛眼神一动,他问:“长松是何时来到这儿的?” “天仪四十三年?大概是这一年。”连溪道。 楚凛眯起眼睛:“长松原本的名字你可知道是什么?” “这……倒是不知。”连溪摇摇头,“在这儿,没有人知道彼此真正的名字。” 楚凛陷入沉思,天仪四十三年,不知姓名,这长松究竟是什么身份? 就在此时,有人懒洋洋道:“长松是什么身份你不该心知肚明吗?” 什么意思?楚凛霍然转头,只见布满扶桑花的银质面具反射出冷光,那人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可通身的气势却不损分毫。 “当年秦家和楚家可是合作了的。”那人饶有兴味道。 “合作什么?”楚凛蹙眉。 “将天元四十三年的状元拉下马,让你取而代之。”秦还征说得漫不经心,可这话却对楚凛却是如同晴天霹雳。 “那你的意思是……”楚凛不可置信。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秦还征勾起笑容,银质面具之上的扶桑花妖冶而又耀眼。 与此同时,擎苍书院之中,众人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黎青鸾。 天仪四十三年失踪的那个状元?承祥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天仪帝目光幽深:“这同失踪的状元赵明堂有什么关系?” 第168章 长松就是赵明堂 “这就得问问长松公子了?”黎青鸾看向长松,“过去我曾有幸观摩过那位状元的笔墨,不知长松公子的笔墨为何同那位状元如此相像?是刻意模仿吗?” 这话听得在场之人立刻提高了警惕,模仿状元笔墨?这有什么目的? 楚江冷冷的目光看着黎青鸾,他就知道这个承祥公主看不得楚家一帆风顺,此时竟是出言诋毁。 就在此时,有人气喘吁吁地悄悄跑来。 楚江看向身边,只见楚凛因着赶路浑身狼狈,他连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上来:“父……父亲,快阻止他!” 楚江蹙眉:“阻止谁?” “阻止长松!”他好不容易顺上来一口气。 “为何?”楚江不解,“如今承祥公主在朝长松发难,要是阻止长松,我们如何翻盘?” “不!父亲……”楚凛越发急切,可就是急切让他连一句解释明白的话也说不清楚。 那厢长松的声音已然响起,楚凛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两人的声音齐齐响起。 “因为草民便是赵明堂!” “因为长松就是赵明堂!” 重叠的两声在楚江耳畔响起,楚江霍然回头看向那跪着的男子! 长松……不!应该说是赵明堂早已深深俯身,磕在地上。 而这清清楚楚的一句“草民就是赵明堂”瞬间在众人耳边炸起,如同崩开的火山,带着不可磨灭的气势和熊熊燃烧的烈火,众人被震惊。 气氛也因此停滞了一瞬,如同一滩平静的死水,可就在平静过后便是滔天的混乱,众人不顾天仪帝和皇后在场,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讨论。 “他他他……他说他是谁?”有学子问。 隔着老远的朝臣听见学子的问话,也不论身份了,喃喃道:“他说他是赵明堂!” “他是谁?” “赵明堂!” “什么?赵明堂?那个四十三年失踪的状元?” “……是是…吧……” “到底是与不是!”有人已然精神错乱地开始薅身边人的衣襟,像是对此不可置信。 “是是是!” “你们都没听错!他的确说自己是赵明堂!” 宴席之上哄哄闹闹,钰王脸色早已阴沉,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若是这长松真是那赵明堂,投靠楚家又算什么?还不是想拿楚家当个踏板恢复身份!还有那不经意挑明长松与天仪四十三年状元笔墨相似的承祥公主真的是不经意吗?若是不经意还好,但若是有意…… 端王一直懒散无骨的身子坐直了,坐得那叫一个端正,即传说中的正襟危坐。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看来今日没白来这一趟啊。 谦王已经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眸中尽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的兄弟,终于马上要清白了。 黎青鸾坐在哄闹之中,一派淡然地倒茶,抬眸看时,正对上楚文心投来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冲她一举杯。 两人目光相接,嘴角勾起极为相似而又默契的微笑。 天仪帝已经回过神来,他显然也是震惊的。 天仪四十年状元赵明堂,出身寒门,极有天赋却仍十年苦读,以一篇《闻民》惊艳了北元整个朝堂,天仪帝特地取出这篇《闻民》细细读。这篇文针砭时弊,乃上佳之文。 最妙的是语言,虽是洋洋洒洒写了百姓的疾苦,向天仪帝倾诉,但却让人如沐春风。这种人有才、有心胸,更难得的是如水一般,毫无棱角,这是在朝堂立足最重要的东西。书生嘛!谁没有清高孤傲的时候,嫉世愤俗,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可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或者说在他的字里行间之中,他们看不到丝毫的孤傲,有的只是极易在朝堂上生存的圆滑。 因而在赵明堂名扬之时,众朝臣已经摩拳擦掌,做好拉拢的准备了。 可谁知这个赵明堂在一举夺得状元之后名声大噪,可就在他前途无量之时,却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任由天仪帝如何派人寻找都找不到,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天仪帝俯视着跪着的赵明堂,耳畔仍是众人乱哄哄的讨论,天仪帝一竖手掌,王德禄本来亦是在震惊之中,看到天仪帝示意,立刻提着嗓子让众人安静。 王德禄这一嗓子的威力有目共睹,众人顷刻间就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如同一块块石板压在了赵明堂身上。 “你说你是赵明堂?”天仪帝开口。 “回皇上,正是。”赵明堂回道。 “你有何证据?”天仪帝问。 赵明堂不卑不亢道:“皇上,难道这份答卷不算是证据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刻赞同。他的才华有目共睹,即便不用冒充状元也能在朝堂上风生水起,甚至还更轻松些。 说实话,天仪帝也只是象征性地问问,毕竟他也能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他接着道:“那当年你是如何失踪的?失踪之后又去做什么了?还有……朕记得你当年不是长这副模样吧?” 天仪帝这一问倒是问到了点子,问得本来不卑不亢的赵明堂煞白了脸色,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改头换面的痛苦,忍辱负重的生活,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颤抖之时,余光一瞥,那穿着男式衣袍的潇洒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宴席之上,正在楚家父子身后。 第169章 死局 扶桑花的纹路在那人面具上蔓延,即便泛着冷光,他仿若也能通过雕刻看到火红的扶桑花在燃烧,而那燃烧的火焰灼伤了他的眼睛,有些疼。 他狼狈地低下头,额角已经沁出了汗。 楚家父子早已浑身冰冷了,当年的事情他们再清楚不过。 擎苍书院乃人才辈出之地,在天仪四十年,若是不出意外,楚凛才应该成为状元,可最后竟横空杀出一个赵明堂,夺走了本应该属于楚凛的状元!亦是夺走了楚家的风头!这让楚江如何能忍! 恰逢此时,秦还征看上了赵明堂的皮相,便同楚家合作了一回,楚家负责动手,她负责接下来赵明堂的归处。 所以她算是不费吹灰之力抱得美人归,但谁知美人宁死不屈,她一怒之下便给他喂了来自西越了改头换面的蛊虫,随即扔进了松柏楼任由他自生自灭。但谁料这赵明堂当真是顽强,即便对松柏楼的交易极为不厌恶,可依旧是混得风生水起。 秦还征是一个商人,是一个极为会用人的商人。故而她毫不犹豫地就让赵明堂来掌管松柏楼,事实证明她的决策十分正确,松柏楼的生意那叫一个如火如荼,可她又怎会看不出赵明堂想要反抗的心思,但她亦是知他永无翻身之力,故而对他的反抗心思并不在意,她认为,在这一日日的消磨之中,赵明堂迟早会忘掉反抗,屈服于她。可半路却是杀出个黎青鸾,杀得秦还征措手不及。 今日的局势……秦还征看着颤抖的赵明堂,挑了挑眉,这猫儿还是同三年前一样胆小啊。啧,真是没出息。 “皇上,臣女有事要禀。” 就在此时,清晰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局势。 正是楚文心,她一步一步从位置上走来,行至赵明堂身边,跪了下来。 看到楚文心,楚江目眦尽裂,这个逆女又要做什么! 楚凛亦是惶惶不安。 “这正说着赵明堂的事,你又有何事要报?”天仪帝颇为疑惑。 “回皇上,臣女所说之事同赵公子是息息相关的。”说到这儿,楚文心话语一顿,这才一字一句道:“臣女知道赵公子失踪的原因。” “哦?” 众人亦是好奇地看着楚文心,想知道她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赵公子失踪之事同楚家有关。”楚文心的声音沉痛起来。 而随着她的话音刚落,楚江几乎全身瘫软,即便坐着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向来仙风道骨的面容此刻惨白。 楚凛的手也开始哆嗦,楚文心怎么回事!她可是楚家女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楚江咬牙,不得已去求身后的秦还征:“秦家主……” 他还未开口,就看到秦还征唇角勾起:“楚家主,抱歉。” 什么意思?楚江背脊冷汗顿生。 “这局予楚家是死局,不可解。”秦还征淡淡道。 这厢天仪帝已开口问:“与楚家有关?” 楚文心磕头:“臣女父亲为了给考中榜眼的兄长开路,便派人去刺杀了赵公子。臣女惭愧,,因着是至亲才隐瞒下来,时至今日才将此事公之于众。” 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再次被“开阔”了眼界。 楚家!那可是楚家!大儒辈出,名扬天下。世人对楚家的印象无一不是光风霁月,桃李满天下。 如今突然跳出来个楚家人说出楚家主为了给自家儿子开路,竟是去刺杀状元!当真是荒唐至极! 可眼前这一幕活生生摆在眼前,使得众人又不得不信。 天仪帝被震惊到了,他缓缓抬眸看向楚家父子。 楚江和楚凛连忙起身跪下,楚江不愧是楚家主,在这情况下不论心里怎么慌乱,面上看起来仍是镇定:“还请皇上明察,楚家怎么可能会刺杀赵公子!小女近日同草民闹了矛盾,此话只是莫须有的气话罢了。”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草民可以作证。”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竟是秦家主。秦家主同此事又有何关系? “你要作证什么?”天仪帝目光停留在秦还征的身上,眸色暗沉。毫无疑问,他对于秦还征的印象并不好。 “的确是楚家主刺杀了赵明堂。” 这句话让黎青鸾微扬眉,不过她对于秦还征这样做并不惊讶,若是她身在秦还征之位,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毕竟先保全自身比什么都重要。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天仪帝早已经被一连串的震惊事件磨灭了跌宕起伏的心情。 “回皇上,这是因为把赵公子从楚家手中救回来的人是草民。”秦还征迈着稳而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前。 赵明堂听了她的话,霍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还征,她怎么敢说出口的!她救了他! 秦还征行事不羁,行礼行得并不标准,跟糊弄一般,可她言辞却是异常恳切:“当年楚家向赵公子发难,草民不忍,顺手帮了忙,但那时赵公子的容貌已经变化了。但是因着楚家威胁,草民并不敢将此事说出口,望皇上明鉴。” “这秦还征真不要脸。”春花不禁感叹。 黎青鸾淡淡一笑:“她果真聪明。”在赵明堂指出她之前,率先开口摘除了自己。不过,她也没想过秦还征会栽在此局中。 就在此刻,赵明堂求助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黎青鸾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在此局中拉秦还征下马,可奈何情况不允许啊,只能先将楚家给解决了。 于是她隐晦地摇摇头。 赵明堂看她摇头,眼神黯淡下来。 跪在一旁的秦还征自然注意到了他黯淡下来的目光,她轻笑一声,低语道:“猫儿会挠人了。” 赵明堂听到了她的低语,浑身一颤,恐惧油然而生,这是三年以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与遵从,反抗何其艰难。 可想到那个在寒夜之中递给他一杯热茶的殿下,他就不能退,他必须堂堂正正地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皇上,楚小姐和秦家主所言俱是事实,还请皇上能还草民一介清白之身。”赵明堂深深道。 天仪帝在高位,将其下的人一览无余,人才回归,他求之不得,自然也不会迟疑:“楚江以及楚凛,你们可认?” 楚江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他大半生风光无限,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就坐到了现在的位置,如今竟是要被人拉下去?这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楚凛则是斟酌了一下,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跪下:“皇上,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微臣,请皇上处理微臣就好,不要动微臣的父亲。” 以退为进?黎青鸾几乎要为楚凛鼓掌了,明面上孝顺,实则是在间接承认楚江的恶行,以显示自己的清白。 楚江听闻此言目眦欲裂,那可是他最信任的儿子!竟敢在背后捅他一刀!他先不仁,也别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无义! 就在楚江想要反驳什么时,抬眸便对上了天仪帝极为阴沉的目光,楚江浑身一哆嗦。 第170章 择日问斩 楚江垂首,眼中俱是慌乱,他自是没有忘流放楚登达时天仪帝对他说过什么。 他说,不要让他失望了。 可如今,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天仪帝从未想过自己手中的势力也会出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谁的手笔? 他阖上眼,捋着事件。 秦家?可是楚家对秦家并无威胁,况且秦还征在手中扣了这么久的赵明堂,不可能任由他这么轻松就挣脱了,所以这背后一定有人。 还有这赵明堂,明显对秦还征带着畏惧,又是谁给他的胆子敢这般做? 他睁开眼睛,俯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黑压压的一片人。 看到了那做书生打扮的楚文心,心中疑虑闪过。难不成是这个楚家的丫头?仔细回想,楚登达被流放,这楚江和楚凛又接连出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听闻楚家二小姐楚愿宁生性懦弱,楚家五小姐年幼,得利的可不就是这楚文心吗? 但仅凭楚文心一人,能做到这么多事吗?不过,这楚江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刺杀状元,是留不得了,不过这楚凛倒还可用,毕竟还有偌大的楚家和擎苍书院等着人去继承。 天仪帝斟酌好之后,暂时压下了心中疑虑,盯着楚江道:“楚江藐视律法,刺杀官员,关入天牢,择日问斩!” 择日问斩四个字不禁让楚江愕然抬头,也让在场之人心中一凉,震惊地望向天仪帝。 问斩? 楚江作为楚家主,亦是擎苍书院的院长,要将他杀头,楚家何在?擎苍书院又如何处置? 天仪帝的目光已经移开,楚江屡屡犯错,藐视律法,过去他已经算是宽容了,如今已是再也容忍不得。 “楚凛明知其父居心叵测,却还助纣为虐,但念其不是主犯,便降为吏部主事。” 听到此话,楚凛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楚家到底还是皇上的楚家,他父亲死了,便由他顶上。降职仅仅是一时间的,而且还是在吏部,说明他东山再起不过须臾之间。 “楚凛虽德行有亏,但擎苍书院不可一日无院长,便由他暂代擎苍书院院长一职,直至寻到合适的院长。”天仪帝此言却是让垂着头的楚文心猛然抬起头。 什么?让楚凛当擎苍书院的院长?这是要置她于何地? 天仪帝何尝不清楚楚文心此人有谋略有手段,堪为大用,可奈何她为女子,女子没有号召力,无法延续擎苍书院的传统,故而即便楚凛德行有亏,也得让楚凛顶上。 “赵明堂。”天仪帝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 “草民在。”赵明堂平静道,这三年来他从未如此平静过,因为前路已定,那是一条本属于他的光明大道。 “身为状元却因遭楚江陷害而身陷囹吾,如今便让你任吏部尚书之位,可有异议?” “微臣谢主隆恩!”赵明堂重重磕头,头磕在地上,有些疼。但他却知道让他心甘情愿磕头的并不是眼前之人,而是身后之人。 对眼前这个结果,黎青鸾并不算太过意外。 在这个世间,女子合该被豢养在后院,但凡想要踏出一小步都何其困难。 若不是长盛帝膝下无皇子,长盛帝决计不会费尽心血地培养公主,她也绝对不会有机会登上皇位。 同样,天仪帝在能保全楚家男丁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让楚文心掌握大权。 不过这并非不可解,就要看楚文心怎么做了。 黎青鸾的目光落在不可置信的楚文心身上,眸色沉沉。 钰王面色倒是平静无波,楚家本就不在他的计划,楚家要借今日之事向他示好,即便失败了,于他也并无影响。 不过这下他确定了,此事绝对是那人设下的局,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黎青鸾身上。可落在黎青鸾身上之后他吓了一跳,这个风卷残云的女子是黎青鸾吗?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谦王双目通红,仿佛眼泪在下一刻都要夺眶而出。明堂啊,明堂。他本是无用之人,无法救他,如今终于风霜融化,可扶明堂。 众人却还是陷在震惊之中,楚江方才还是满身才华高高在上的楚家主,更是受万人敬仰的擎苍书院院长,可不过顷刻之间,他便堕入地狱。 楚江似是不肯接受事实,已然呆滞,直至禁卫军拖他下去时他仍然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 楚家和擎苍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擎苍日的宴席自然不能再进行下去,天仪帝已经携皇后离开了宴席。 今日发生之事太过惊人,本来喜欢窃窃私语的朝臣也闭上了嘴,拢着袖子匆匆离去。 大庭广众之下,黎青鸾不便同赵明堂还有楚文心有接触,便也在人群之中消失。 待众人离去,谦王已是激动向前,顾不得礼法,紧紧拥住了赵明堂:“本王知道的!本王知道你会成功的!” 赵明堂被他拥着喘不上气来,正想笑着拨开他,却感到一滴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脖颈旁,他唇边的笑收敛了,抿唇。 “是我不好,我没用,才让你这般苦。”谦王打心底把赵明堂当成兄弟,所以才这般悲切。 赵明堂唇边露出轻松的笑:“你怎么对我,我还能不知道吗?” 谦王浑身一震,缓缓松开了他。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轻松而畅快。 这一笑,跨越了三年的忍辱负重,昭示着谦王处心积虑为赵明堂的筹谋有了结果,自此前路便是康庄大道。 第171章 杀兄夺位 这厢楚文心被天仪帝的选择气得怒发冲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已经气势汹汹地闯入了鹿鸣院。 若是说这场宴席的受益者是谁,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是黎青鸾。 擎苍日的酒水点心菜色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十分出色。但今日宴席之上一团乱麻,谁又记得享受这出色的食物,可不只有黎青鸾了吗?她一边品尝点心,一边也不忘给春花塞俩鸡腿,两人吃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春花虽是满足,但也不忘正事:“陛下,我们的计划原本是让楚三小姐……”她话一顿,话语留了白,“现如今该如何办?” “这得看她如何选择了。”黎青鸾透过窗看到了那个气势汹汹的身影,“她来了。” 嘭! 酒碗被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声音骤然响起,黎青鸾和春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拎着酒坛的女子,正豪气地往酒碗里哗啦啦倒酒。 为黎青鸾满上之后,楚文心这才为自己倒酒,而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黎青鸾看了一眼面前清澈见底的酒水,随即才抬眸去瞧咕咚咕咚喝酒的楚文心。 楚文心已经连喝了三碗,她好似突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寂静,袖子一抹嘴角,抬眼去瞧黎青鸾:“你怎么不喝?” “我心中并无苦闷之事。”黎青鸾凝视着她。 “是么?”楚文心盯着她,“我没能当上楚家主,与擎苍书院院长更是无缘,无法同你共进,你不苦闷?” “无解之事才苦闷。”黎青鸾挑眉道。 “可不是。”楚文心低垂这眼眸,再度将眼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就在她再度把酒碗满上之际时,手一顿。 等等,她说什么?无解之事才苦闷?这说明此事还有解? 她缓缓放下酒坛,直截了当地道:“殿下,你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您既说有解,那该如何解?” 黎青鸾微微一笑,将她散乱的一缕发丝整理好,这略带亲昵的动作反倒是让楚文心一愣。 “想当楚家主?”她问。 楚文心毫不犹豫地点头。 “事已至此,不可前功尽弃。”黎青鸾又道。 这话看起来同楚文心当楚家主没有任何关系,楚文心也不禁又问一遍:“到底如何解?” “文心。”她道。 “殿下。”她抬眸对上了黎青鸾的眼神。 “你是真觉无解吗?”她意味深长问。 “什么意思?” 黎青鸾点点她的心:”这儿,在阻止你。”她话锋一转,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或者说,让你忽略了你这儿的东西。” 楚文心看着她的目光,突然浑身僵直。 “我并不想挑明,因为决定权在你手上。”黎青鸾淡淡道。 楚文心僵直着脖子垂首,清澈的酒水之中倒映出了她苍白的面容。 最终她一句话也没在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背影,黎青鸾叹了一口气。 “陛下在担心楚小姐?” “担心归担心。”黎青鸾并没有否认,“但她一定会是楚家未来的家主,这毋庸置疑。” “属下也这样认为。”春花道,因为她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气势,那种气势名为野心。 这次,黎青鸾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入喉,使得整个人身体都滚烫,滚烫的不得喘息。 月色流转之间,静悄悄的夜晚丝毫看不出白天时掀起的惊涛骇浪。 “兄长。”低低的声音即便在寂静中也格外响亮,让楚凛不禁皱眉。 “大半夜你来这儿做什么?”楚凛不耐烦道,“现在父亲被问斩,我们楚家的名声注定一落千丈,现在你满意了吗?” “兄长,喝茶。”楚文心满上一杯温茶递给他,并不多言。 楚凛因着有些口渴,毫不犹豫地喝下了这杯温茶。 楚文心这才开口:“兄长,您这话可不对。” “哪儿不对?”楚凛蹙眉。 “我虽是提出了父亲的罪名,可你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文心道,“应该我问兄长,踩着父亲得到了权位,您满不满意啊?” “楚文心!”楚凛显然被戳中了痛处,怒喝道。 楚文心淡淡道:“父亲为了兄长不惜牺牲了楚登达,到头来您就是这般恩将仇报?” 楚凛冷笑一声:“无论何时,楚家都应该被放在第一位,若是我和父亲都被斩,又有谁来接管擎苍书院?父亲对我的选择,应当是欣喜的。” 楚文心忽而笑了。 楚凛蹙眉:“你笑什么?” “父亲栽在你手上,不亏。” “什么意思?” “你和父亲都是一样的人,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你们的卑劣和野心。”楚文心道。 楚凛被楚文心的话气到了,扬起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到了楚文心的脸上,可谁料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扬起的手也重重落下,他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但是我与你们不同的是——”楚文心走上前,俯视着瘫在椅子中的楚凛,“我正大光明。” “兄长,我也想要那个位子,可那个位子只有一个,怎么办?”楚文心状似苦恼。 楚凛还想说话,可他的舌头却在慢慢变得僵直。 楚文心唇边的笑意缓缓扩大:“兄长不必挣扎了,我下了毒,你自然也就动不了。当然,兄长自然不会是中毒身亡,而是——自缢身亡。” 楚凛骤然瞪大了眼睛,自缢? “‘陷害赵公子,故而愧疚自缢。’这个名头和兄长很是般配呢。”楚文心接着道。 这就不得不提一提还在牢中的王云深了,他才当真是冤枉。楚凛为了陷害赵明堂偷题,便差人搬成赵明堂在学堂和学子歇息的院子之中晃荡,谁要是出门看见了,那便是被楚凛选中的倒霉蛋了,好巧不巧,那个倒霉蛋就是王云深。 故而王云深没有说谎,他的的确确是看到了楚凛差人扮成的“赵明堂”去偷题了。所以他句句所言皆是实话,但还是因着楚凛的算计进了牢中。 楚凛看着逐渐接近的楚文心,他心里没由来地起了恐惧。 他说不出一句话,可眼神却在不断地传递着:你要做什么?若是你敢乱来,我饶不了你! 但楚文心却视若无睹,她靠近,俯身道:“兄长,该上路了。” 夜色静悄悄的,不知何处传来关门的声音,随后门前便站着一道身影。 楚文心站在门前,背着月色,看不清她的神色,抬头间,黎青鸾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殿下。”她喃喃道。 黎青鸾看着面色苍白的她,抿了抿唇,安慰地在她肩头拍了拍。 随即她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黎青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只听她轻声道:“殿下,我一定会当上楚家主的。” 随即她便闭上了眼睛。 月光静悄悄地越过窗棱,抵达了屋内,照着那悬在房梁上的一道身影,可揉揉眼睛想要再细看之时,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叹息,让人只觉满目萧索。 第172章 递把柄 “你知道吗?楚大人自缢了!”牢房之中有人悄声道。 “听说了,要说这楚家也真是倒霉,接连折了男丁,也不知最后是怎么个下场!”侍卫亦是感叹了一句。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男声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这是在擎苍书院的牢房之中,暂且将楚江关入牢房,由宫中禁卫军接手,待天仪帝启程之后便押送楚江去大理寺的牢房。 禁卫军们对视一眼,不敢说话。 不过一夕之间,楚江已是须发皆白,尽显老态,和往日那个仙风道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见无人应他,他拍打着栅栏,手上的镣铐与栅栏碰撞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他厉声道:“你们在胡说什么!楚凛好不容易踩着我的命保下命来,怎么会自缢?” 禁卫军知晓这可是即便过往楚江是高高在上的楚家主,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即将被斩首的犯人,跟他沾上关系可没有好事。 因而两个禁卫军推推搡搡间远离了牢房,佯装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楚江仍是不可置信,用力拍打着栅栏,企图寻求一个真相,可拍打着拍打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难不成…… 他骤然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直。 可当他回过神来便是大吼大叫:“我要见沈露安!我要见承祥公主!” 可也不知他喊了多久,叫了多久,无人肯应他,他年岁已是不小,体力耗尽之际仍是喃喃道着要见沈露安。 此时的鹿鸣院内,有人正在汇报。 “什么?他要见我?”黎青鸾微讶。 “回殿下,正是。皇上怕那楚江伤了您,特命奴才跟着您。”禁卫军因着楚江特殊的身份还是去禀报给了天仪帝,天仪帝特许黎青鸾去见楚江,可却需要让王德禄随身跟着,故而来的正是王德禄。 黎青鸾听了天仪帝的吩咐,挑眉,天仪帝这算是什么?试探她和楚江的入牢有没有关系? “我知晓了,公公稍等,待我更衣后便去。”黎青鸾道。 王德禄躬身:“那奴才在外头等您。” 黎青鸾微笑点头。 王德禄一离开,春花就蹙眉:“这楚江都快要死了,见您做什么?” “楚凛死了,他当然要见我。”黎青鸾站起身。 春花听此,又不满道:“这北元的皇帝老儿也不安好心啊。” 黎青鸾微微一笑:“他若是安的好心,怕是早就被一众狼子野心的皇子踹下皇位了,更衣吧。” “是。”春花上前。 王德禄在外头低眉顺眼地等着,心里的念头却没停。 这承祥公主当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跟了皇上数十年,即便钰王尽得民心,端王母妃娘家势大,皇上连个眼皮都不抬一下,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可这承祥公主如今却是让他颇有如临大敌之意。 这般想着,黎青鸾出来了。 瞥见黎青鸾,王德禄念头顷刻消散,立刻上前,他看了一眼春花,道:“殿下,只能您一人去。” 春花皱眉,只能陛下一人去?她正想说些什么,被黎青鸾制止。 春花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德禄带着黎青鸾离开了。 而天仪帝还未等着下山回宫,便听到了楚凛自缢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楚家和擎苍书院的归属问题,继而下意识便以为是楚文心下的手。 可他派人去查,却是在楚凛的尸体上找不到任何痕迹,一连好几个仵作验尸之后无一例外都是自缢身亡。 恰逢此时,楚江得知楚凛身亡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竟是黎青鸾,这很难不让天仪帝想到这些事都是黎青鸾和楚文心联手做下了这些事,故而他让王德禄跟着黎青鸾,他则召了楚文心前来。 “楚凛自缢,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天仪帝高高俯视着楚文心。 “回皇上,是臣女杀的他。”楚文心的面容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可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什么?”天仪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楚文心就这般轻易地交代了? 楚文心平静道:“皇上,您没听错,是臣女杀了楚凛,臣女的亲兄长。” 天仪帝几乎是带着震惊地看着楚文心,她不过一介柔弱女子,怎么有如此狠辣的心肠? “你这么轻易地就交代了,有何意图?”天仪帝心下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皇上。”楚文心突然抬起头,“我若是不杀他,我想要的东西一辈子也不可能落在我手中。” “你想要……”天仪帝眯起眼睛。 “楚家主和擎苍书院院长的位置。”楚文心毫不犹豫。 “你不过一介女子,如何担得如此大任?”天仪帝蹙眉。 “您以为臣女为何杀掉臣女的兄长?”楚文心抬眸,眸色狠厉,“臣女若不杀他,又如何证明臣女能担此大任?再说,若是臣女如今不杀他,经过此事之后,他终有一日也会向臣女下手!而臣女将此事告知皇上,就是想给您递把柄。” “递把柄?”天仪帝皱起眉头。 “如若皇上愿意把擎苍书院的院长交由臣女来做,臣女当成为您的拥趸,一辈子供您差遣。您手上有臣女的把柄,自然不怕臣女背叛。”楚文心一字一句道。 听了楚文心的话,天仪帝久违地陷入了沉默,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比如之前楚江就是摇摆不定,想要搭上除天仪帝以外的势力,但如今这个楚文心可是不同,她主动递了把柄,也有足够的手腕和足够狠辣的心肠。意思是这么个人不仅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事情,而且还忠心耿耿。 这个人足以做楚家主,更足以做擎苍书院的院长。 可与之相对的,她女子的身份让他顾虑,若是他亲手任命她为擎苍书院的院长,面对的可是朝堂重臣的反对,天下人的质疑。 “皇上在顾虑臣女作为女子的身份?”楚文心看起来丝毫不意外。 天仪帝缓缓抬眸看她。 “先人栽树在前,后人有何不可乘一乘凉?”楚文心的话掷地有声,“楚家初代家主身为女子,能担此大任,臣女亦能。” 天仪帝对上她的目光,楚文心坚定且毫不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楚文心从屋内走了出来。 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楚文心站在门前,耀眼的日光照得她禁不住眯起了眼。 殿下,一切皆如您所料。 第173章 献计之人是卫延枝 此时的黎青鸾已经跟随王德禄来到了牢房之内。 王德禄在前面沉默地领路。 黎青鸾却是率先开口:“让王公公领路,真是辛苦王公公了。” 王德禄拿不准她突然开口是什么意思,只能笑着应付:“这是奴才应当做的。” “王公公在皇上跟前呆了这么久,定然十分了解皇上吧?”黎青鸾漫不经心道。 王德禄听到此话,脚步一顿,转身拱手:“殿下,奴才不敢私自揣测皇上的想法,故而奴才不敢自称了解。” “王公公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黎青鸾意味不明地说一句,似赞非赞,不知为何让王德禄背脊顿生冷汗,不敢看她一眼,继续带路。 待到了牢房,沉重的牢门被打开,王德禄跟着黎青鸾进了牢房。 牢房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须发全白的人,那人身着囚服,看起来浑身颓废,一抬眸,眉眼间尽是死气沉沉。 过去的楚江即便是白胡子,但发丝不过半白,但如今已然变成了全白,那股子仙风道骨的气质已然在这枷锁之中消失殆尽。 他一抬眼看到了黎青鸾,以及黎青鸾身边的王德禄。 看到王德禄之后他死气沉沉的眸子转瞬复燃,他张口就要说些什么,却眼睁睁看着王德禄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楚江震惊地看着收手的黎青鸾,只见黎青鸾活动活动手腕,微笑着朝他道:“既然想见我,那也不需要其他人听我们说话了。” 楚江看着黎青鸾轻松的笑面,眼底俱是浓烈的恨意:“是你!你撺掇的文心去杀的凛儿!你要我楚家人自相残杀,是何居心?” “能有何居心?”黎青鸾毫不掩饰道,“我要的就是楚家和擎苍书院。再说,我不知你有何脸面说我让楚家人自相残杀的,让楚家人自相残杀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什么意思?”楚江拖着沉重的镣铐,几乎要站不住。 “你当初让楚文心陷害我,但事情败露之后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一如你后来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了楚登达,直至如今的你被楚凛所舍弃。让楚家人自相残杀的人还不明了吗?”黎青鸾看着楚江晃晃荡荡的身形,“是你啊。” “你一味追求楚家的地位,不惜舍弃一切,如今被人舍弃的滋味怎么样?” “………”楚江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也无妨,你若是真在意楚家的地位,也大可放心。”黎青鸾淡淡道,“楚家将会脱胎换骨,在楚文心的手上发扬光大。” “皇上不会同意的!他绝不会同意让女子任擎苍书院的院长!”楚江拖着镣铐向前走了几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黎青鸾平静地与他对视:“不信也无妨,楚文心作为楚家主和擎苍书院院长的消息将会席卷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北元,到时若是您没死的话,自然可以听到。” 楚江彻底崩溃了,他摇晃的身形终于倒下,镣铐叮呤咣啷的声音随之响起,他苦笑:“好一个承祥公主!是我小看了你!” “其实,我今日本不想来,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黎青鸾低头看着楚江,“当初那个向你献计除掉我的人是谁?” 楚江听闻此言猛然抬头,他紧盯着黎青鸾:“你觉得我会轻易告诉你吗?” “不会。”黎青鸾很清楚,“所以我准备使些手段。”说着她拿出了一个玉瓶,在楚江面前摇了摇,“这是可以令人穿肠烂肚的毒药,若是你服下,不等你被斩首,你就想要求死了。怎么样?死前究竟还想不想要这段安宁的日子?” 黎青鸾看着楚江,等待着他的答案,就在黎青鸾认为他不会说时,楚江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他唇边露出诡异的微笑:“你不是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看着他的微笑,黎青鸾眯起眼睛,收起了自己手中实则装着金疮药的玉瓶。 只听阴暗的牢房之中,那人道:“献计之人是卫延枝。” 待黎青鸾拎着晕倒的王德禄从牢房出来时,王德禄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只觉日光极为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晕倒了? “王公公。”黎青鸾虚虚扶了王德禄一把。 王德禄赶忙向后躲:“殿下不要折煞了奴才。” 黎青鸾也不强求,收回手,甚是无辜道:“公公怎么回事?时不时近日来身体不大好啊,怎么一进牢房就晕倒了?” 王德禄对她的问话敷衍了几句,心里却疑惑,他真的是晕倒了吗?怎么会这么巧?他看一眼黎青鸾极为平静的侧脸,牢房中发生了什么事? 黎青鸾也不论他在想什么,道:“既然看也看完了,我就先走一步,您自便。”语罢,她不再停留,回了鹿鸣院。 此时的牢房中,与黎青鸾会面过的楚江呆呆地看着困住自己双手的镣铐,看起来很是茫然。 他不知,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女究竟得到了什么,沦为阶下囚吗? 这么说来,他错了吗? 楚江困惑了那么一瞬,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他的困惑和迷茫便悉数褪去。 他是楚家主,他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想,他还有最后一个翻身的机会,那就是面见皇上。 从承祥公主的话语之中,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确定,楚文心能有如今,跟她脱不了干系,或者说承祥公主所扶持的人就是楚文心。 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让楚文心去当擎苍书院的院长吗? 楚江扯出了笑意,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一定要把握住,若是此事真的呈到了皇上跟前,他一定可以保住性命! 想到这儿,楚江开始拔高声音:“来人啊!我要面见皇上!” “您说什么?”有人慢慢悠悠的问话自黑暗之中传来。 楚江听到熟悉的声音,浑身一僵。 第174章 大局已定 楚文心凝视着栅栏之后的楚江,这是她的父亲,过去那般风光的父亲,如今蓬头垢面地被囚禁在牢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她挑起。 她的杰作?亦或是她的狠毒? 楚江那双苍老的眼睛带着恨意看着她:“楚文心!是你杀了凛儿!” “父亲。”楚文心唤道,“楚凛用您的命保全了他的命,他该死。您如今又为何要为他说话?” “可那是你的亲兄长啊!”楚江向前走了一步,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楚文心嗤笑一声:“亲兄长?” 楚江看着她嘲讽的笑,一愣。 “楚登达难道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吗?十多年来他尽心尽力为楚家敛财,可最后的下场还不是被您舍弃了?他对您如此好尚且被您舍弃,我这般对楚凛又怎么了?” 她盯着面前苍老的楚江:“楚凛一旦过了此劫,便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我不得不防!” “楚文心!你简直疯了?”楚江看着眼前近乎陌生的楚文心,“你怎能如此狠毒!” “不狠毒,如何保住我自己?不狠毒,又如何能当上楚家主和擎苍书院的院长?”楚文心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楚江听了她的话,有些恍惚。 “我杀掉楚凛的事已经禀告给了皇上,并以此作为我的把柄给他,用以交换整个楚家和擎苍书院的掌管权。” “不可能!你是个女子!皇上怎么可能会同意!”楚江不信,后退两步,转过身,看也不看楚文心,似乎是不想面对现实。 “女子……”楚文心喃喃道,是啊,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不如楚凛,不如楚登达,如今他们都死了,在眼前这个人——她的父亲眼中,她仍是因为女子身份而不配当楚家主。 不过,那又如何? 楚文心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认为她不配的人如今一个接一个死了,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又如何?不还是两只脚已经站在棺材之中,就差倒下了。 “您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楚文心开口,“您只需要记住一点。” 她的声音轻巧却掷地有声,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如今楚家的楚不再是楚江的了,而是楚文心的楚。” 楚江被她的话惊得一震,缓缓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双在暗色之中熠熠生辉的眼睛。 “父亲,大局已定。”她说。 随之她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头道:“您也不必太过费心于我同承祥公主的关系了,毕竟楚家和擎苍书院已经彻底属于皇上了,要您还有什么用?” “大逆不道!”楚江厉声喝道,“要是早知当初你这般,我绝不会要你这个女儿!” 楚文心在他一声又一声的谩骂声中渐渐走远,直至彻底消失。 这厢赵明堂却是在与黎青鸾告别,天仪帝在今日下山,赵明堂也随之下山,商量关于他恢复官位的事情。 “殿下。”赵明堂看着眼前的黎青鸾,喉间已是哽咽。 春花见他这副模样,忍住笑容,调侃道:“怎么?一恢复身份就打算同殿下分道扬镳了?” 赵明堂闻言看了一眼春花,春花被他平静的眼神所打动,噤声。 下一刻,赵明堂一撩袍,跪在了黎青鸾跟前。 黎青鸾挑眉:“如今可该唤你一声赵大人了,怎么还行此大礼?” “殿下。”赵明堂平静地开口,但眼圈却是泛红,“我知道,没有您,便没有如今的我。您予我,是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大德,明堂没齿难忘。以后,明堂就是您手中的一把刀,与您同生共死。” 说到这儿,他骤然抬头道:“我心底还有一事,请殿下解答。” “何事?”黎青鸾垂首看着他。 “我被困松柏楼三年,各路消息如同流水一般自我手中过。据我所知,沈小姐的的确确是个痴傻儿,那么,您真的是沈小姐吗?”他探究的眼神直视黎青鸾。 他犀利的问题让春花上前一步,指尖随时准备凝气。 “我是不是沈小姐,很重要吗?”黎青鸾却反问,“你既然打算做我手中的刀,那么我是不是我,有这么重要吗?” 赵明堂沉默了一瞬,随即俯首磕了一个头:“多谢殿下指点。” “赵明堂。”黎青鸾喊他的名字,赵明堂抬眸,只听黎青鸾淡淡道:“人这一生,难得糊涂。” “是。”他愣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应道。 黎青鸾把赵明堂扶起:“去吧,站稳你的位置。” “好。”赵明堂轻声应道。 两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春花看着他的背影道:“陛下,若他为刀,定是最为锋利的那一把。”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黎青鸾意味深长道,“这把刀在这深不可测的朝堂之上会搅出一番什么风浪。”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到极致的袖风穿过窗户,精准地割向黎青鸾的脖颈。 黎青鸾眼睛没眨一下,一挥手,那道袖风竟是顷刻间消散。 春花则是厉声道:“谁!” 第175章 宣战 “承祥殿下,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秦还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同风拂过如火的扶桑花,带来了浓烈至极的香气。 秦还征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黎青鸾的面前。 春花抬手就要迎战,谁知秦还征摆摆手:“我想跟承祥殿下单独谈谈。” 没有黎青鸾的命令,春花并没有离开。 “承祥殿下,怎么?不敢?”秦还征近乎挑衅。 黎青鸾对她的挑衅视若无睹,她平和道:“春花,你去门口侯着。” “陛下!这人居心不良。”春花提醒道,“您可要小心。”随即她警惕地看了秦还征一眼,这才出门去了。 “你身边倒是养了很多条忠心的狗。”秦还征的话一出口。 黎青鸾一弹手中茶杯,滚烫的茶水从茶杯之中悉数扬起,点点滴滴带着热气的茶水直愣愣冲向秦还征。 秦还征见状,不慌不忙一甩袖子,宽大的袖子将滚烫的茶水甩落,茶水洒在地上,因着太过分散,很快便没有了踪迹。 就在此刻,两人对视,气氛沉寂下来,明明气氛那般平静,却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剑拔弩张。 率先打破宁静的是秦还征,她垂下眼帘,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道:“承祥殿下,您当真有胆量。” 事情还要从黎青鸾将秦还征支到白马寺开始说起。 自秦家出发以后,过了十五日,她带着秦卿卿顺利抵达了白马寺,问白马寺的僧人,僧人却说无人托付给他们解药。 此时的秦卿卿却是醒了过来。 秦还征看到醒来的秦卿卿,目露激动:“卿卿,你终于醒了!” 秦卿卿睡得迷糊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还征赶忙问:“卿卿,你中了毒,现在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秦卿卿躺了十多天,身体有些绵软,除此之外……她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肚子疼吗?”秦还征关切地问,向来杀伐果决的她如今像个宫里的碎嘴嬷嬷。 秦卿卿咧开嘴冲着她笑:“我饿了。” 秦还征被她的话惊得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饿了!饿了是好事情!她立刻去差人买了不少点心,还不忘拉过来了个医女。 医女被秦还征拉来,脸拉得老长,可秦还征一锭金子就堵住了她的嘴,她殷勤地为秦卿卿把脉。 “怎么样?”秦还征眼中竟是紧张。 医女收回手,笑脸灿烂:“脉搏强劲,好脉!好脉!” 得到了秦卿卿无比健康的消息,秦还征立刻往回赶,她十分清醒,长松她是保不住了,但绝不能搭进去秦家! 故而她于擎苍日赶来的原因就是保住秦家,不让秦家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事实证明她也做到了,成功威胁了长松,保下了秦家。 她夸赞黎青鸾有胆量的原因就是黎青鸾用的药,正巧让秦卿卿在十五日后醒来。若不是足够了解她,怕是不敢这样赌。因为,一旦她愿意拿卿卿的命来赌,黎青鸾就没有任何胜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黎青鸾呷一口茶,淡淡道。 听闻这句话,秦还征掀了掀眼皮:“自大。” “做成的事情已经不叫自大了。”黎青鸾一顿,一字一句,保证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秦还征的耳朵,“那叫运筹帷幄。” “承祥殿下,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厚?” “好像有吧。” “是么?” “是吧。” 一段干巴巴的对话,却使得两人极为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可下一刻,凌厉的气势自秦还征周身而起,她如利箭一般闪到了黎青鸾跟前,伸出手就要捏住那看似脆弱的脖颈。 几乎在同一瞬间,黎青鸾抬手。 若是在没有突破内力的时候,黎青鸾十分肯定,她的脖子一定会当成被折断。 可如今的她已然不是那时候的她了。 秦还征的手还未碰到黎青鸾,就被一股子势力压制在了半空中。 看到自己被阻挡的手,秦还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秦家主以为,我为何同您单独谈话?”黎青鸾指尖轻点,轻而易举地将秦还征的手打落。 秦还征手腕被点疼,收回,再度抬眸时,她眸中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短短几日罢了,她就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内力,这是怎么做到的? 黎青鸾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裴念慈输送的内力果真强大,若是过去的自己遇到现在的她,怕是也会有些吃力。 不过秦还征到底还是秦还征,她淡定地坐回椅子之中:“我今日来,是想对你说几句话。” “动了我的人,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吗?”秦还征勾起唇角。 “我本恶鬼,地狱怕是不收我。”黎青鸾挑眉。 “待我杀了你,地狱自然就收了。”秦还征不以为然,随即她接着道:“你与霁王什么关系?” 黎青鸾眯起眼睛,她是有备而来啊。 她反问:“你觉得呢?” “我对你的男女关系不感兴趣。”秦还征撩起眼皮,“但若是皇上一旦知晓他以为废物的霁王背后竟然站着承祥殿下,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黎青鸾几乎立刻想出了天仪帝的解决方法,怕是个要寻个由头圈禁谢霁那个狗崽子。 秦还征瞥了一眼她的神色,继续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两人目光相接,几乎是一瞬间,黎青鸾眼中出现不耐——对于秦还征的试探。 秦还征捕捉到黎青鸾的眼神,竟是为那眼神感到了一丝畏惧? 畏惧?这个词涌上心头时,秦还征禁不住轻笑一声,她从未想过这个词自那些事之后竟然还能出现在她的心头。 黎青鸾已是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秦还征站起身,慢慢走近黎青鸾。 黎青鸾表情平和,看起来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想法。 她俯下身,冰冷的银质面具擦过她的脸颊。 黎青鸾听到她在自己耳边道:“承祥殿下,接下来这局,我一定会赢。” 语罢,秦还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宽大的男式衣袍在空中拂过,一如她的人,带着极度的傲慢。 “主子!”春花看到秦还征离开,立刻走了进来,“秦家主找您做什么?您没受伤吧?” 黎青鸾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至于秦还征这一趟来的目的,她轻笑一声:“我拿她最在乎的亲人当做筹码,彻底惹怒了她。”以至于她跑到她面前以松柏楼得到的消息向她宣战。 拿谢霁威胁她?真是个好想法,但她不认为谢霁那样的男人需要她保护。 说到谢霁…… 黎青鸾不自觉看向窗外,外头居然出现了谢霁那张漂亮的脸! 她揉了揉眼睛,难不成她年纪不大已经眼花了? “沈露安。”她听到窗外的人唤道,与此重叠的还有耳畔响起了一声:“姐姐。” 黎青鸾几乎是下意识回头,是沈沧澜,再看一看周围,春花不知何时不见了。 就在此时,谢霁的目光透过窗户和屋内沈沧澜投来的目光相接。 一时间,空气中的火药味几乎是把屋里塞得满满当当,让人只觉呛鼻。 第176章 断袖戏珠图 “几日不见,沈小姐已经另寻他欢了?”谢霁盯着沈沧澜。 沈沧澜淡淡勾起唇角:“霁王殿下,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怎么成另寻他欢了?” “是不是亲的你心知肚明。”谢霁冷嗤一声。 “姐姐,霁王殿下怎么说你不是我的亲姐姐呢?”沈沧澜状似委屈地看向黎青鸾。 谢霁也瞥向黎青鸾,眼神中带着威胁。 两面夹击之下,黎青鸾顺手关了窗,隔离了谢霁那张脸,顺带一脚把沈沧澜踢出了屋内,最后狠狠关上了门。 她拍拍手,打了个哈欠,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她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该去睡觉了。 屋内她睡得安稳,可屋外却已然成了修罗场。 “霁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闲啊。”沈沧澜的语气总是温和至极,让人难以想象他的嘴里怎么能吐出那些嘲讽的话。 谢霁淡淡一笑:“可不是闲啊,毕竟未来的卫家主换了人当。” 他骤然提起卫家,沈沧澜面色不改:“卫家同我有什么关系?” “同你当然无关,可同你背后的人有关。”谢霁懒散道。 “我背后的人?”沈沧澜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些,“我服侍的人向来只有殿下一人,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殿下?”谢霁挑眉,“哪里的殿下?” 沈沧澜对上他似是能看透一切的眼神,本来温和的眸色瞬间深沉下来,但他嘴角仍旧是挂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我的殿下。” 这句话怎么这么古怪?这个念头在谢霁心中一掠而过,不过他也没有纠结,只道:“一厢情愿罢了。” “霁王殿下又何尝不知您是不是一厢情愿?” 能用话激怒谢霁的人屈指可数,显然,如今的沈沧澜已然被列入了这个名单。 但越是生气,谢霁唇边的笑意越浓:“局外人自是看不出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的区别。” 这话倒是让沈沧澜白了脸,可他也是笑意不减:“霁王殿下惯会自作多情。” “沈世子才更会自欺欺人。”谢霁微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一眼望去还以为是挚友,可细看之下两人却是针锋相对,不让分毫。 —— 黎青鸾的确是累了,睡得有些沉。 可眼前却是泼天的血色压得她喘不上起来。 被割掉的脑袋放在托盘上,耳畔传来的噩耗,一遍又一遍在眼前重现。 她想张嘴喊出声,可声音却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来。 母后!岁安! 待她睁开眼睛之时,已是满头大汗,而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做噩梦了?”谢霁垂眸瞧着她,拿出手帕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黎青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谢霁静静看着她。 黎青鸾清亮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从他手中拿出了手帕。 谢霁松开了手,手帕末端从指尖划过,有些痒。 黎青鸾拿着手帕胡乱擦掉额头的汗,闭了闭眼睛,再度睁眼时眼中已满是冷静。 谢霁心中却是起疑,她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压在心底的噩梦?在他看来,她如同记忆中的那人一样无坚不摧,心性坚韧而强大,是怎样的噩梦才让她这般难过? “消息网怎么样了?”黎青鸾开口问。 谢霁压下心中的疑惑,垂眸瞧她:“有人蓄意破坏,但遭到破坏的都是一些并不重要的地点,唯有一处是重要之地。” “哪一处?” “萃古斋。” “擎苍书院的消息网?” 谢霁颔首:“此人身份已经明了。” “谁?” “卫家人。” “卫家人怎么会破坏你的消息网?”黎青鸾蹙眉。 所谓消息网,每个皇子手中都有一些店铺,这些店铺有的开在繁华之处,有的开在人机稀少之处,总而言之这些店铺使得皇子们对无论是人尽皆知的消息亦或是小道消息都了如指掌。 手中消息网最紧密的当属钰王,其次是端王和齐王,至于谦王和谢霁的消息网是最少的。, 但也这只是明面上的,谢霁的消息网到底有多少,没有人知晓。故而这次谢霁损失的消息网仅有明面上的众所周知的,而在明面上他最重要的消息网就是萃古斋。 “许是与我那四皇兄有关。”谢霁若有所思,毕竟他上次出手解决了刺杀黎青鸾的刺客首领,彼时怕已经引起了钰王的注意。 “钰王和卫家人……”黎青鸾沉吟,他们怎么会攀上关系的?可众所周知卫家明明是站在端王身后的,又怎么会选择钰王? “本王已经派人去监视卫家人了。” “监视的卫家人指的是谁?”黎青鸾敏锐道。 谢霁没有回答,黎青鸾脑子已是飞速转动,能支配卫家势力的只有过去的卫流庭和作为真正卫家嫡子的卫延枝,楚江说为他献计之人是卫延枝,难道这个事也是卫延枝做的?若是卫延枝就是黎绿腰在北元的暗桩之一…… 黎青鸾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时,柔软而又微凉的东西已经堵住了她的唇。 谢霁不知何时凑近,吻住了她。 不过并没有深吻,只浅浅一碰,随即他的唇便擦过她的唇,她的脸颊,直至轻咬住了她的耳朵。 即便用力很轻,黎青鸾也不禁拎着他的后领:“谢霁,你属狗吗?” 谢霁听闻此言,身体僵直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自然,他顺着耳朵向下,在侧颈留下一抹淡红,紧接着吻到了锁骨。 黎青鸾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她强硬地把他从身上薅起来,谢霁却还想赖着不起来,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黎青鸾还想把他推开时,听到了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别动。” 他的声音夹杂了些不寻常,故而她依言没动。 只听他有些郁闷道:“你能不能让那家伙离你远一点?” 那家伙?谁?黎青鸾疑惑:“你说的是谁?”她想了想,日日跟在自己身边的只有春花,难不成谢霁让春花离她远一些?怎么可能! 因而她下意识就反驳:“不可能!” 谢霁本知道是沈沧澜一厢情愿地跟着黎青鸾,但心里还是有点吃醋,但再度提了出来,但谁知这女人说什么?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情绪骤降。 “为何要她远离我?” “他日日在你身边打转,你就看不出来他的心思?”谢霁只觉火气顿生。 “她什么心思?”黎青鸾不解,“她身为策龙卫统领,屈居在我身边,予我已是不可多得的一份珍重,为何要她远离我?” 策龙卫统领?谢霁听着她的问话,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简直和那人一样迟钝! 他看着她不解的目光却突然泄气了,下巴再度搁在她肩膀上,抱住了她,无奈道:“你真是……不解风情。” 她不解风情?黎青鸾冷嗤一声,她若是不解风情,还会在他没有给她答案的时候就与他卿卿我我吗? 黎青鸾想来竟还是有些怒意,这会子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挑眉:“我不解风情?那烦请霁王殿下去找个解语花一般的女子吧。” 她说话带些刺,刺得谢霁也不禁脱口而出:“让本王去找解语花?你是不是去找沈沧澜当你的解语花?” “这关沈沧澜何事?”黎青鸾向来灵活筹谋的脑子在此刻竟是转不动了。 “你明知道眼下的沈沧澜并不是真正的沈沧澜,同你并不是亲姐弟!但你还任由他日日在你身边打转,日日向你献殷勤,日日向本王挑衅!”被推开的谢霁步步靠近。 黎青鸾脑中空白了一瞬,他在说什么?她任由沈沧澜留在身边是另有原因!怎么可能是他口中的那什么解语花! 至于原因……想到这儿,她的眸色沉下来。 黎青鸾的沉默让谢霁呼吸一滞,他被气笑了:“沈露安,你好样的。” 丢下这一句话,甚至黎青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谢霁转身就离开了。 次日一早,黎青鸾洗漱完等着用早膳,听到敲门声,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面带微笑的沈沧澜。 一大早,黎青鸾以为自己看错了,准备关上门再来一遍时,被沈沧澜以手按住。 温热的指尖挨着她的手指,黎青鸾跟被烫着一样收回了手。 沈沧澜仿若不觉,他侧过身。 黎青鸾惊讶地看着他身后一众婢女和小厮,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盘菜。 沈沧澜拍拍手,婢女和小厮鱼贯而入,将手中的菜放下,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待春花带着几个婢女摆上菜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黎青鸾正坐在桌前,沈沧澜站在她身边,俨然一副亲密的模样。 再去瞧那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色,春花僵硬着脖子看了看身后的菜,要不端回去算了! 恰好黎青鸾看到这一幕,赶紧招招手让春花上前。 婢女们跟在春花身后端着早膳也很尴尬,因为桌子已经摆满,她们手中的这些毫无用武之地。 沈沧澜很是好脾性地命人撤了几道菜,婢女们手中的菜这才勉勉强强摆满的桌子。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古怪,春花拔腿就要溜,却被黎青鸾阴森森的笑意所震慑,她哈哈笑两声:“这菜色看着不错啊。” 于是乎,她在黎青鸾威胁的眼神下坐了下来,和黎青鸾一同进膳。 沈沧澜好像对此毫无知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黎青鸾身上,看到黎青鸾拿起筷子,立刻躬下身:“殿下要吃些什么?” 他这个姿态有些眼熟,吸引了春花的注意力,春花不禁暗道,这怎么那么像服侍人服侍了千百回的模样?若是眼前这人不是武安侯世子,又会是谁那? 黎青鸾没有回答沈沧澜的问题,而沈沧澜却是已然下手开始布菜,他的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黎青鸾低头之时,碗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的菜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殿下尝一尝,我特地为殿下做的菜。”沈沧澜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 “全部都是你做的?”惊讶的春花率先问出口,还不忘扫了一眼跟前的菜色。 只见那一叠一叠摞上的饼呈淡淡黄金色,如同覆上了初升日光渲染云霞的淡金色,一口咬下去定然是满口酥脆。 那滑嫩的豆腐一块又一块的摞在一起,其上淋着芬香扑鼻的酱汁,钻入人的鼻孔,让人恨不得一口全部吞下肚子。 还有那熬得接近浓稠的鸡汤,油花静静飘在上面,白嫩的鸡肉在鸡汤之中探出头来,一哆嗦,仿佛那炖得软烂的肉都要从骨头上剥落下来,入口即化。 更别提桌子上其它的菜色,一盘挨着一盘,若不是在擎苍书院,她怕是以为到了皇宫。 “是。”沈沧澜应道。 黎青鸾目光意味不明,她拿起筷子正要夹菜之际,有人慢慢悠悠道:“能否让我在此用个早膳?” 三人抬眸看去,正是谢霁。 眼看着黎青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霁漂亮的桃花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他明明生着她的气,可眼见沈沧澜又来献殷勤,他到底还是坐不住了,不得不前来看一看。 “自然可以。”回答的却是沈沧澜。 谢霁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养在外头的外室,被正室大度地对待。 不过,他不生气。 谢霁勾起唇角,坐到了黎青鸾身边,两人挨得紧紧的。 他对着黎青鸾微张嘴:“我要吃那个丸子。” 看着这一幕,春花险些惊掉了下巴,她一定是眼睛出问题了! 沈沧澜看着这一幕也禁不住握紧了广袖下的拳头。 黎青鸾权衡了一下,眼前这个狼崽子刚生了气,如今还没消气,再不喂他怕是就气上加气了,还是得顺着毛摸一摸啊。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既然得哄,这个丸子,看来必须得喂啊。 黎青鸾用勺子舀起一个丸子,可还没等她递到谢霁嘴边,一只手显然更快地舀起丸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谢霁的嘴里。 这下,黎青鸾和春花看着眼前这一幕,眸中皆是震惊,沈沧澜竟是拿着盛着丸子的勺子喂到了谢霁嘴里!再加上两人的相貌皆是出色,这这这…… 好一幅断袖戏珠图! 第177章 冤有头,债有主 屋内气氛僵持之际,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公主殿下,我们小姐邀您前去。” 黎青鸾一听此言,立刻起身,还不忘微笑回首:“吃得愉快哦。”语罢,她挥挥手,扬长而去。 春花忙不迭地跟在了黎青鸾身后。 屋内顿时就仅剩下沈沧澜和谢霁二人,此刻的两人还维持着喂丸子的姿态。 而跟随小厮离开的黎青鸾走了没多久,便听见身后“轰隆”一声,伴随着倒塌扬起的风和灰尘席卷在上空。 还没等小厮回头看,就看到春花微笑提醒:“这位小哥,劝你不要回头看。” 小厮看到她的笑容,又想了想那巨大的轰隆声,还是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这一瞥可不得了了! 那鹿鸣院竟是塌了一半!横梁的木头在一片废墟之中已然断成两半。 小厮顿觉魂儿都要飞走了!即便楚家主出了事,但这可是擎苍书院啊!这是怎么塌下来的啊! 可仔细一瞧,那废墟之上好像漂浮着两个人,可此时的他已然被吓得头脑发昏,两股战战,双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倒下。 谁料耳畔却是响起宛如恶魔般的低语:“不许晕。” 小厮颤颤巍巍地回头,只见春花勾着笑,一脸威胁:“还得带路呢。” 小厮差点晕倒,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这边请。”说完,他无精打采地走在前头引路,本来极有精气神的肩膀早已塌了下来,看起来郁郁寡欢。 春花还想再打趣些什么,黎青鸾一个警告的眼神瞟过去,春花立刻闭嘴,可还是不忘小小地嘟囔一声:“我就说不让他回头看嘛。” 听到这句话的小厮在前头已是泪流满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此时废墟之上的两人正在对峙着,沈沧澜惋惜地看着脚下的废墟:“真是可惜,这可是姐姐的院子。” “无妨,没了院子,她可以住我的院子。”谢霁双手抱臂。 沈沧澜挑眉:“霁王殿下真是自作多情,姐姐可不想同殿下这种人住一起。” “张口姐姐,闭口姐姐。”谢霁忽地嗤笑一声,“一个冒牌货罢了,不要入戏太深了。” 沈沧澜温和地笑着:“能在她身边,冒牌货又如何?” 谢霁眯起眼睛:“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你的身份了,沈露安过去和旁人无甚牵扯,你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闻言,沈沧澜却是笑意更深:“霁王殿下不是一直都在查吗?” 的确在查,离桃潜入了南齐,即便南齐有离花的接应,但黎绿腰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把皇宫围得固若金汤,要不然他也不会现在都差不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我很期待霁王殿下知晓我身份的那一天。”沈沧澜意味深长道,“到时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谢霁只觉有一层薄纱罩在了真相的上面,明明只是一层透明轻盈的薄纱,却是风吹不走雷打不动,只能等待一个真相显露的机缘。 此时的黎青鸾已经走进了楚文心的院子,楚文心的院子已然从那个偏僻冷落的竹苑变成了如今的凌云院,而凌云院便是历代楚家家主的院子。 楚文心正拿着厚厚一沓纸看得出神,甚至都没有发现黎青鸾的到来。 还是小厮的提醒让楚文心抬起了脸,楚文心站起身拱手行礼:“殿下。” 黎青鸾微笑:“多礼了。” 楚文心则道:“本就仰承恩情,怎可忘本?” 黎青鸾摇摇头,也懒得去纠正,坐在了桌案的一旁,顺手拿过面前的一沓纸看了起来。 楚文心正想请她上主座,可看到她自然地坐下,从未考虑主次之分,她嘴角泄出一丝笑意,也顺带坐了下来。 但小厮还在哆哆嗦嗦地在原地,没有离开。 楚文心微微皱眉:“怎么了?” 小厮颇为害怕地看了一眼黎青鸾和已然坐到一旁的春花,道:“鹿鸣院……” 鹿鸣院?楚文心瞥了一眼黎青鸾,不就是殿下住的院子吗? 她道:“鹿鸣院怎么了?” “鹿鸣院……塌了!”小厮好不容易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塌了?”楚文心眉目不动,“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小厮看到淡定的楚文心长舒一口气,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不过区区一个鹿鸣院,小姐肯定很快就能派人给修好,想到这儿,他转身出去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可他哪里知晓,他刚一出去,楚文心的眉眼耷拉下来,她阴森森看向黎青鸾:“怎么回事?” 面对她阴森森的眼神,黎青鸾恍若不觉,她耸了耸肩:“不关我的事。” “殿下!“楚文心沉痛道,“您可知楚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黎青鸾配合地问出口:“什么?” “银子!”楚文心骤然拔高了声音,满目皆是萧索,“我刚查了楚家的所有账簿,楚登达那般肆意敛财竟也填补不了楚家的烂窟窿!擎苍书院花里胡哨的装潢耗费了大量银钱,如今的楚家都快要入不敷出了!鹿鸣院竟还在如今最需要银子的时候塌了!殿下,您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为我!” 黎青鸾放下手中的纸,语重心长:“冤有头,债有主。难为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楚文心疑惑道。 “霁王殿下。”春花插了一嘴,“还有沈沧澜。” “什么?”楚文心只觉十分惊奇,她目露惊叹地看向黎青鸾,怎么又同霁王殿下和沈世子扯上了关系? 不过,她脑子灵光了一下,突然想起上次意外看见了一个小郎君与黎青鸾卿卿我我,难不成这个小郎君就是这两人之中的一人?沈沧澜是公主殿下的亲生弟弟,自然不可能是他,那便只能是那天煞孤星的霁王殿下了! 思及此,她骤然瞪大了眼睛:“原来上次同你卿卿我我的人就是霁王殿下啊!” 闻言,春花唰一下看向黎青鸾,黎青鸾听了她的话窒息了一瞬,口无遮拦四个大字送给此刻的楚文心再合适不过了。 楚文心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不太妥当,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以缓解尴尬,紧接着便压低了声音:“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进展到哪一步了?我告诉你,这霁王殿下被传闻天煞孤星,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最主要的是他与那南齐女皇和离过啊!听闻南齐女皇杀伐果决,气度不凡,这样的人都要同霁王和离,可见这个霁王……不好说啊。” 她的话却把黎青鸾的记忆带回了两人和离那天。 其实,和离是谢霁提出来的。 可还没等记忆浮现,黎青鸾就强压了下去,现在就很好,何必想过去。 故而她转移了话题:“你今日见我是有何事?” 第178章 舌战群儒(一) 楚文心立刻转移了心思,她拍着眼前的一沓纸道:“这是擎苍书院所有学子的名单。” “你的意思是?” “殿下,一切如你所料。”楚文心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庆幸或是为难,“皇上答应让我做楚家主和擎苍书院院长,但前提是能服众。” 南齐一众公主竞逐皇位,故而使得南齐对女子的束缚宽了些,虽然私下里开设的女子学堂不算少,但朝堂却还是从未开设过正式的女子学堂。南齐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北元了,北元一直以来都遵循着男子掌权,女子不得入仕的隐性规定,如今楚文心想以女子身份在楚家立足已是足够艰难,更不要说在擎苍书院服众了。 如今的擎苍书院之中,不单单有哪些贫困学子,更有世家子弟,还有不少当夫子的大儒,想要在擎苍书院立足,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人。 “楚家这儿我倒是能应付,不过几个快要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他们奈何不了我。我担心的是擎苍书院……”楚文心叹了一口气,“家境贫困者不会下山倒还好点,但那些世家子弟本就傲慢,如今换了我当擎苍书院的院长,他们能服从吗?” 黎青鸾支着头:“在此之前,你没想过这些问题吗?” 黎青鸾这么一问,楚文心哑然。说实话,在此之前她对黎青鸾能赢持有怀疑态度,虽然已经是黎青鸾阵营中的人,可她已经时刻做好了牺牲的觉悟,哪曾敢想过如今坐在凌云院的这一天?更别提如何以女子身份服众这些问题了! 想到这儿,她对上黎青鸾仿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神,着实有些心虚。 黎青鸾自然知晓她的心思,楚文心这么想情有可原,不过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在意楚文心的心虚,道:“在这天下,男子与女子地位悬殊。若是想要打破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能者居之。”黎青鸾淡淡道。 楚文心一怔,的确如此。 “我对你足够有信心。”黎青鸾道,“楚家主。” 三个字入耳,如同一泓清泉抚慰了她有些躁动的心境。 她嘴角缓缓上扬:“承祥殿下,我必不辜负你。” “好。”黎青鸾回道,“我拭目以待。” 语罢,黎青鸾起身就要离开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顿住了。 楚文心看着她停顿的脚步,自然也想起了什么,她托着脸颊唉声叹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黎青鸾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去寻谢霁和沈沧澜就好了。” “当然了。”楚文心微笑着,“可若是他们补不上这笔账,就得由公主殿下来补了。” 黎青鸾身形一僵,可随即便恢复了淡定:“他们一定会补上。” 若是他们补不上,她就打到他们补上。 “这就好。”楚文心笑眯眯,“正巧殿下也无处可去,不如住在凌云院吧。”说完她就唤了小厮去带路。 就在黎青鸾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三日后,舌战群儒。” “这三日之内,在盛京之中散布消息,直至这场作为楚家主的我赢下这场局,自此我为擎苍书院院长之事就会名扬北元。” 黎青鸾勾起唇角:“那我就在此提前祝贺你了,楚家主。”语罢,她抬步就走。 楚文心看着眼前的背影还有些犹豫,但只听有人笑着道:“作为家主怎么能没有阵势?届时我一定到场,给家主镇场。” 楚文心听闻此言,浑身一颤,抬头去瞧,却只看到了那人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楚文心蓦然湿了眼眶。 紧接着她垂下眼帘,再度睁眼时眼中的那一层雾气已经悄然褪去。 她一定会赢的,一定会。 其实如今的盛京之中,关于楚家的消息已是甚嚣尘上,而楚文心仅需轻轻推波助澜一下,整个盛京便是一锅煮沸的水,在炙烤下沸腾。 盛京最大的茶馆采叶轩中,人人唾沫星子都喷得漫天都是。 “楚家主也倒了!唉,真是世事无常啊。” “楚家主?擎苍书院那个楚家主?” “可不是嘛。” “那可是人中龙凤,受北元万众学子敬仰之人!怎么会倒了?” “过来,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什么?” “听说是这同四十年失踪的状元有关,而把此事汇报给皇上的就是那楚家的第三女楚文心!” “这这这不是大义灭亲吗?” “可不就是!这楚文心不愧是女子,当真是歹毒!连自己亲生父亲说上报就上报。” “还有呢,听说那楚家长子也自缢了。本来皇上没有判他死,这妥妥前途无量啊,怎么说自缢就自缢了?我看这其中同那个楚文心脱不了干系!” 那人啧啧两声:“若是真的,这就是杀父杀兄,当真是铁石心肠,大逆不道啊!” “也不知她杀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她为女子,就算楚家长子没了,她也无法继承楚家啊。” 与此同时,茶馆之中说书人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顷刻间响彻茶馆:“三日后,楚家三小姐要在擎苍书院舌战群儒!” 这一嗓子吼得全茶馆的人齐齐停住了不停喷吐唾沫的嘴,看向那说书人。 说书人笑得神秘:“消息很真哦,比黄金还真。” 刹那间,众人起身,各自奔向东西南北,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楚文心要舌战群儒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在这乱糟糟的一团气氛中,时间很快来到了三日后。 第179章 舌战群儒(二) 显然,楚文心要继承楚家家主和擎苍书院院长的消息在擎苍书院之中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整整三天,擎苍书院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无论是夫子或是学子之间都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舌战群儒?”一个胡子白花花垂在胸前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更是皱在了一起,“狂妄自大!” 另外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却是笑得开怀:“我们年纪大了,也需要些新鲜的血液不是吗?” 满脸皱纹的老人一甩袖子:“荒唐至极!若是楚家嫡长子也就罢了,可如今一个女子也能坐上擎苍书院院长的位置,这是要置我们于何地?我们还比不上一个只会绣花的女子吗?” 鹤发童颜老人却还是满脸轻松:“老周啊,不能这么说。你想,这楚三也是同楚家嫡长子一同在书院学习过课业的,你也能看出她的天赋,何必因为她是女子就认为她低人一等呢?” 周秉正冷哼一声:“你伶牙俐齿,我辩不过你,反正楚三要当院长,我便不奉陪了!今日我就收拾行李回老家!” 孟冕笑道:“别啊,老周。三日过后,楚三不是说要舌战群儒吗?若是你不到场,这不助长了楚三那丫头的气焰吗?” “你说的也是。”周秉正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愤怒道:“即便楚江做的不对,他也是楚三那丫头的父亲!楚三竟下此狠手!这趟我必须去,让楚三得知自己的分量,别以为楚家没有了人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孟冕“哎”了一声,笑眯眯道:“甚是,甚是。” 年长有威望的夫子在谈论着,那些学子自然也不例外,此时世家学子的寝院之中也在议论纷纷。 已经有世家学子开始收拾行李了,一边收拾一边不屑道:“楚家主倒了,这擎苍书院院长眼看也要易人了,还是一个女子!我堂堂男子,绝不会屈服女子之下!” 可谁料整个寝院之中竟是无人动上一动。 收拾行李的世家学子震惊道:“你们知道谁要当上楚家主了吗?” “不就是楚三小姐吗?”有人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随口应道。 “你们怎么都没有反应?” “楚三小姐能力出众,我挺服的。”有人插嘴道。 “什么?”那世家学子很是惊讶。 “是啊。”这时,又有人道:“楚三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夫子,有何不服的?” “夫子归夫子!她如今可是要当院长!”世家学子高声道。 “我同意你的想法!”这时,有人站了出来道,“我对她当夫子本来就持怀疑态度,如今又要当院长,这是哪门子的荒唐事!” 世家学子深以为然。 这时,有人懒洋洋道:“她不是要舌战群儒吗?看看她如何一败涂地再收拾行李也不迟吧?” 众学子齐齐转头,正是王云深。 “你不会因为楚三小姐把你救出来了,就故意激我们去吧?”那世家学子怀疑道。 王云深本来被楚凛被关在牢里,后来查清楚了真相之后,楚文心便派人把他放了出来,故而有此一说。 “你觉得可能吗?”王云深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 众学子想了想王云深素日来的性子,还是决定听取他的话,毕竟凭借着不俗的出身,王云深向来在世家学子之中具有领导地位。 他们自是没有注意,有人在暗处翻了身,遮掩住了满脸阴沉的神色。 时间拉回到三日后,即便各怀心思,擎苍书院的所有人还是一个不落地到场了。 居于上座的便是以周秉正为首的守旧派夫子,以及以孟冕为首的革新派夫子,其下便是众学子。 “承祥公主到——” “楚小姐到——” 随着小厮两声提醒,在场之人自是都听清楚了来人,但众学子不禁悄然看向高坐着的周秉正和孟冕,他们没有起身,众学子亦是面面相觑,无一人起身。 黎青鸾看着正襟危坐的众人,这个场景倒是在所料之中,她甚至还以为有人会当场站起了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呢。 楚文心跟在黎青鸾身后,看到在场之人岿然不动,怒意悄然爬上她的眉梢,她毫无根基,自然允许在场之人不尊重自己,可公主殿下呢? 殿下的身份摆在这儿,他们不行礼,这可是藐视皇威!哪里来的道理! 眼瞧着楚文心要愤怒上前,黎青鸾却是把她拦住。 因为,有人站了起来。 众人坐得结结实实,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当然十分显眼。 显然,大家都以为第一个站起来的人要像黎青鸾行礼,目光都带了些鄙视。 可那人却是站得理所应当,他道:“公主殿下如今可还算是擎苍书院的学子?” 这问话一出,不止黎青鸾,在场众人都明白什么意思了。 若是黎青鸾想要公主身份,就不该站在这儿,可若是以擎苍书院学子的身份站在这儿,那众人合该不行礼。毕竟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如何担得起诸多学子行礼? 楚文心一听,怒意已经止不住,抬步就要上前,却听到黎青鸾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自从踏进擎苍书院的门,我就不是公主的身份了是吗?” 那人有理有据:“您既然费尽心思进来了,就不应该以尊位自居,理应以学子身份自居,反过来对夫子行礼才对。” “对夫子行礼?”黎青鸾挑眉。 那人挑衅一般瞧着她:“正是。” “我想反驳的有两点。”黎青鸾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第一,既然是对夫子行礼,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楚三小姐一直担任擎苍书院的夫子,可现下为何没有一人起身向她行礼?还是说你们打心底轻视她,不愿行礼?” “其二,我一入擎苍书院便应该舍了尊位,以学子身份自居,我对这事深以为然。”黎青鸾一脸虔诚,“可以尊位入擎苍书院的人不止一人,有霁王殿下,还有沈世子。不知在场诸位见了他们二人会不会行礼?” 楚文心听到了她的话,眉梢的怒意已然褪去,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想听听这人口中能说出什么话来。 那人果真是被黎青鸾的话一噎,他道:“可如今楚三小姐如今可是要与在场诸位辩论……” “所以呢?”黎青鸾却是打断了他的话,“仅仅因为楚三小姐与在场诸位辩论,就没有了她夫子的身份是吗?” “同样的,仅仅是因为我进入了擎苍书院,便应该舍弃尊位是吗?” 这人被黎青鸾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这时,另一人站起,看起来好像要反驳些什么,而与此同时谢霁和沈沧澜到了。 两人并排走进来,身形修长,瞧来便是极养眼的存在。 就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除了年长的夫子自持身份,所有学子齐刷刷地起身:“参见霁王殿下,沈世子。” 可这一句异口同声的行礼却是让所有学子都僵直了身体,垂下了头,不敢再抬头。 因为黎青鸾那句问话方才听来不过无稽之谈,可放到现下却是极为讽刺。 她说,可以尊位入擎苍书院的人不止一人,有霁王殿下,还有沈世子。不知在场诸位见了他们二人会不会行礼? 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会行礼,而且行礼行得特别积极。 讽刺的笑容已然爬上了楚文心的笑容,她开口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舍弃尊位,以学子身份自居?” 众学子垂着头,竟是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连方才理直气壮的那人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了。 就在此时,嘭一声在尴尬的氛围里骤然响起! 众人不禁循着声瞧去,那满脸皱纹的老人此刻看起来更是十分不耐烦:“不是要辩倒我这一把老骨头吗?还辩不辩?” 孟冕摸着自己的胡子,仍旧是笑得慈祥:“老周说得对,你们有什么本事赶紧使出来,我们等着讨教呢。” 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发话了,众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楚文心也无法再计较下去。 黎青鸾随意找了地方坐下,谢霁和沈沧澜则是紧挨着她一左一右地坐了下来。 黎青鸾左瞟一眼谢霁,谢霁一脸淡定,右瞥一眼沈沧澜,沈沧澜一脸温和的笑意,两人没有丝毫尴尬的意味,皆是怡然自得。 就在此时,楚文心已经开口,黎青鸾也顾不得在意这些细节了。 只见楚文心站在众人地面,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文心道行尚浅,不敢说是辩论,只说讨教。不知诸位对我将继承擎苍书院院长有何异议?” “院长?”有人嘲讽出声,却是站也懒得站,就这么坐着说话,“凭着你杀父杀兄的那股恶毒劲儿来坐上院长之位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众人的呼吸不禁一滞,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吗?杀父杀兄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却是默认了的,毕竟亲口指控亲生父亲在众人眼里,乃至在天下人眼里就是不孝,而楚凛也在次日自缢死去,他的死因自是被认为和楚文心脱不了干系。 楚文心沉默了一下,明明站在楚文心的对立面,可众人的心也跟着这个问题提了起来。 “你倒是不担心。”谢霁瞥一眼黎青鸾。 黎青鸾此时此刻正为自己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茶,闻言勾起唇角:“若是今日站在那儿的人是你,我也不会担心。” 谢霁挑眉:“为何?” “因为……”黎青鸾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我相信你们。” 她轻描淡写的话却在谢霁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霁不禁看向她,她的话总让他误以为两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此刻那股子怪异的感觉再度从心底升腾起,有点酥酥麻麻可又有点涩意,让人琢磨不清。 谢霁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是在南齐皇宫之时,他对那人的感觉,如今是彻彻底底转移到了沈露安身上了吗? 沈沧澜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也几不可查地淡了些。 此时的楚文心已然开口:“杀父杀兄,什么样的流言你们都信啊。”她蓦然看向提出问题的那人,随即眼神扫过在场之人。 “首先,杀父一事。”楚文心背脊挺得笔直,“在座之位有一半都是普通学子,既没有显赫的出身,更没有泼天的富贵,若是有朝一日寒窗苦读数十年,得到了同四十年的状元,如今的赵大人一样的对待,心中滋味如何?” 对于布衣,唯一出人头地的方法便是读书,考取功名,方能光耀门楣。可若是这唯一的去路都被人给堵了,又该何去何从? 楚文心的反驳很明显引起了不少学子的功名,学子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变得沉重了些。 提问那人却是不以为然:“这同你杀父有何干系?” 楚文心淡定道:“父亲只手遮天,犯下如此大错,当子女的不去纠正难不成还要去包庇吗?” “即便害了你父亲的性命?”那人咄咄逼人。 楚文心依旧平和:“一个院长难不成应当公正,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人。我不认为一个可以包庇自己亲人毁人前途的院长是一个好院长。” 这次换那人沉默下来,本来吊儿郎当的姿态此时也变得正经了些。 楚文心这才继续说:“其次,关于杀兄的传言,我没有杀我的兄长,他的确是自缢而亡。” “何出此言?”有人不禁问。 “当初他不仅占了赵大人的官位,而且在赵大人隐藏身份今日擎苍书院比试时诬陷了赵大人偷题,为此不惜利用王公子,后来他眼见父亲被判处死刑,自己心里也愧疚难当,便自缢而亡。”楚文心道,“若是诸位不信,可以问一问王公子。” 这下,众人的目光转而齐刷刷看向了王云深。 其实楚文心对王云深的观感并不好,她本准备稀里糊涂就把这人给处置了算了,但殿下却说留下此人有用,她便将此人放了出来,眼下还真派上了用场。 只见王云深看向楚文心,可当他对上楚文心毫不躲避的眼神时,竟是匆匆错开眼神躲避了些,但却不忘道:“三小姐所言属实。” 第180章 谁是院长?她! 当事人都承认了,楚文心又直面问题,辩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提问之人倒也爽快,他道:“楚三小……不!楚夫子既然这般说了,我毫无异议。只要夫子品行端正,我便跟随之。” 语罢,他站起身一躬身,才又坐下。 这时,有人站起身一礼,开口道:“夫子,我之异议也在于此,虽说您方才说了您没有杀父杀兄,可您也算是间接害了他们两人,我想知道,一个对待亲人如此心狠之人,对待我们能宽和吗?” 这个问题十分犀利了,故而一提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人。 黎青鸾望向此人,只见那人竟是林壮,他目光微微下垂,看起来十分谦和。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若是这个问题不在此刻问出口,那么以后势必有人给楚文心冠上心狠手辣的名号,可楚文心到底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黎青鸾目光再度落在了楚文心身上。 楚文心沉稳依旧,她思考片刻才斟酌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在座诸位一个问题,一个肆意包庇自己亲人践踏旁人的院长和一个为了学子们的公平愿大义灭亲的院长,你们会选择哪个?” 听了楚文心的问话,众学子皆是陷入了沉思,肆意包庇自己亲人践踏旁人的院长或者是为了学子们的公平愿大义灭亲的院长? 众人还未思考出结果之时,黎青鸾轻笑一声,答案当然很明显。 楚文心十分懂得抓住学子们的心思,从学子们的利益出发,这才有了这个问话。 很显然,众人都会选择后者。 不一会儿,众学子眼中显然有了答案,连看向楚文心的眼神都坚定了不少。 楚文心这才道:“我虽然亲口控诉了我的亲人,可这也恰恰说明了我的公正,无论是不是我的亲人,或是我的朋友,我都一视同仁。”公主殿下除外,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还不忘瞥一眼黎青鸾。 可黎青鸾在这种场合竟是丝毫不顾忌地吃着配茶的点心,看起来丝毫没有担心的想法。 楚文心无语之际也多了几分感动,因为从未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相信过她。 谢霁弹了弹茶盏,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楚文心的眉眼官司,他心里下意识浮现起想法,这女人向来有这种本事,让人不自觉朝她靠拢。 可这个念头一起,谢霁不禁一怔。这种想法明明是对着过去的黎青鸾才会有,为何对着沈露安也有这种想法?是两人太像的原因吗? 这般想着,他不自觉看向一旁的黎青鸾,目光描摹着她光洁的额头,长而翘弯如蝶翼的睫毛,还有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过去的黎青鸾真真正正的是南辕北辙。 他查过过去的沈露安,性格内敛,与如今的她判若两人,是什么让她性情大变,出手便能将人狠厉杀死?是因为继妹把她卖到醉仙阁吗? 可刚刚想到这儿,思绪便戛然而止。他自嘲似的一笑,他在期待什么? 他将杯中已凉的茶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绪。 此时的场上已是十分寂静。 显而易见的,刚才楚文心的一句话让众学子震撼到了,“无论是不是我的亲人,或是我的朋友,我都一视同仁。” 这句话,在场之人扪心自问都做不到,故而学子们沉默,与之相随的便是众学子对楚文心当院长开始潜移默化地接受。 场上减少的提问就说明了这一点。 坐在上座的孟冕笑呵呵两声:“这女娃娃有些本事啊。” “伶牙俐齿,令人厌恶。”周秉正冷冷道。 “老周啊,人不能太死板。”孟冕叹了一句,随即揶揄道:“若是她不伶牙俐齿,你便又要说她不中用了吧?” 这话让周秉正一僵,显然,孟冕极为了解周秉正。 周秉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连孟冕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沉沉盯着楚文心。 就在楚文心又完美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众学子彻底沉默。 就在此时,王云深站了起来。 见状,楚文心扬眉,这人还能恩将仇报不成? 众学子对楚文心已经称得上是心悦诚服了,可看到站起的王云深有些疑惑,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王云深偷摸地瞧了一眼楚文心,脸腾地一下就全红了,比在大锅之中煮熟了的螃蟹还要红上三分。 黎青鸾见这一幕也有些奇怪,这人到底要问些什么话? 谢霁只瞟了一眼,便道:“婚嫁之事。” “什么?”黎青鸾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沈沧澜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黎青鸾又是左瞧一眼,右看一眼,这两人还有这么默契的时候,她倒要瞧一瞧这人究竟要问些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王云深低声道:“不知楚三小姐可有婚配?” 竟是真的问了婚配?黎青鸾蓦地瞪大双眼,第三次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这还能有什么征兆吗? 沈沧澜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打趣:“殿下总是那般可爱。”他的打趣总是温和而有度,可这句话总让人觉得有些僭越的意味。 谢霁则是支着头冷嗤一声,看也不看黎青鸾,只道:“人家说你傻呢。” 该死的狗崽子!黎青鸾暗骂道,可她懒得同他计较,她更好奇楚文心的回答,即便她对楚文心的回答已有了答案。 如她所料,楚文心毫不犹豫道:“我无婚配,也暂时没有打算婚配。” 前一句话让王云深心脏砰砰砰地跳,如在云端,可后一句话便教他如坠地狱,发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连续几日处于阴暗潮湿的牢房,即便知晓因着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就会出去,可终究是从未受过苦的世家子弟,在牢房几日已是痛苦到了极致,可楚文心恰好在此时打开了牢房的门,如同一束光照进了阴暗的牢房。 这么一来二去的,仰慕的种子就在王云深心中发了芽,这才有了今日一问。 不过,王云深虽是失落却并不打算放弃,默默坐下之后,眼神却是仍旧坚定。 众学子一听这话,顿时沸腾起来,这要是在书院之中能成就一桩婚事,也算是好事一桩,喜事临门了。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居于上位之人开始发话了,众人立刻噤声。 周秉正脸色阴沉,显然众学子对楚文心的接纳让他心里十分不爽,他毫不犹豫道:“老夫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老夫承认你的能力,可却不认为你能以女子身份做好一个院长。” 这话如同天降冰凌,一瞬冷冻了原本有些火热的气氛。 孟冕也在此刻收敛了些笑意,他颇为严肃道:“老周的话虽然有些严厉,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为女子,迟早婚嫁,婚嫁之后这擎苍书院难不成就属夫家掌管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的一生当真是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问话也是今日最为关键之处,楚文心原本就在擎苍书院当夫子,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对她感到不满的仍旧是她的女子身份。 气氛凝滞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如同一座又座大山压在了楚文心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晓,一旦这个问题楚文心回答得令人不够满意,别说院长了,她连家主的位子都保不住。 楚文心勾起唇角,在家从父,父已经被她送进了监牢,至于夫和子?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后来也不必存在了。 她唇边勾起的弧度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 她终于开口:“婚嫁对于女子来说是必要的东西吗?” 当然!有人忍不住在心里道,若是不嫁人,可不得遭众人耻笑,而后无依无靠而亡吗? 楚文心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她接着道:“无论对于旁人如何,对我来说,一纸婚约不过是废纸一张。” “我楚文心在此立誓,此生不婚不嫁。若有婚嫁,便叫我死于非命,且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个朝代,大多数的人对于神明是敬畏而恐惧,故而甚少有人发誓,一旦发誓,便是诚心诚意,为人信服。 老者更是如此。 故而当孟冕和周秉正听到楚文心的立誓之后齐齐站起了身。 孟冕脸上的笑意尽褪,他严肃道:“楚三,你要想清楚!立下的誓言不能反悔!” 周秉正满脸怒意:“你们仗着年轻,不信神明,竟敢肆意立誓!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擎苍书院我是呆不了了!”语罢,他抬步就要离开。 “孟夫子,周夫子。”楚文心唤住了他们,“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您担心我随意立誓,那我便再说一遍,若是此后我有婚约,我将卸任院长,并将家主之位让与他人。这是我的承诺。” “不过,我的誓言和我的承诺同样虔诚。”她淡淡道。 这话,如同一团焰火在众人耳畔轰然炸开。 周秉正不禁转头看向楚文心,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说谎的意思。 孟冕早已坐下,他看着楚文心,又变成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这样的楚文心,让人毫无指摘之处。 手段,她有;能力,她有;心性,她有。重要的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所以,到底定下没?”有人懒懒一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正是黎青鸾。 她微微一笑:“谁是院长?” 这次,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齐刷刷聚集到了那个坚韧女子身上,异口同声道:“她!” 众学子当真是愣直了眼,眸中皆是激动,虽然他们不知为何而激动。 这是突破世间束缚的喜悦和松弛,如同日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 只有王云深激动之余,却是失落至极,本来还心存几分希望,这下希望破灭了。 有人看出他的失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王云深黯然神伤。 这厢周秉正听了楚文心的话,显然有些回不过神,待他回过神来,便对上了老顽童笑嘻嘻的脸,再回头去看看振奋的学子们,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只道了一句:“造孽啊!” 虽是叹息,却不再反对。 楚文心,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院长。 在这令人振奋的气氛之中,楚文心却是看向黎青鸾,她也在微笑地看着她,微笑中有着对她的信任和笃定。 那晚,她身处牢房之中,隔着一道牢门,却对她发出了邀请,邀她当楚家主。 她自是不信,即便她后来跟随她,她心中仍是存疑,直至到了楚登达流放,楚江判刑,楚凛死亡,她终于在今日正大光明地被众人认可,成为楚家主和擎苍书院的院长。 当初的天方夜谭,成了如今的水到渠成。 一幕幕自眼前飞速而过,她眼眶已是有些湿润。 她知道,她一定可以的。黎青鸾微微一笑,回应了她。 既然事已成,也没有必要再停留了,黎青鸾站起身,左右边的谢霁和沈沧澜也齐齐站起身。 又怎么了?黎青鸾皱着眉。 “听说你院子塌了。”谢霁清了清嗓子,道。 黎青鸾:“……” 这还需要听说吗?你不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在凌云院也不方便吧。”谢霁旁敲侧击,“你要不要换个院子住?” “换到哪儿?”黎青鸾下意识问。 沈沧澜微笑着接过话茬:“霁王殿下的意思是让您来我的院子暂且住一住,有我看顾,您务必放心。” 就在两人期待着花落谁家时,黎青鸾却是刀枪不入,她冷笑一声:“擎苍书院的院子难不成只有你们俩的院子?我看东南角那个空着的院子挺好的,我就搬去那儿住。” 语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接二连三极为恐惧的叫声:“啊!” 发生什么事了? 黎青鸾回头,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 只见楚文心跪倒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个腹部流血的纤细身影,她们的面前则是一个持着刀的男子! 男子的面容渐渐清晰,竟是秦升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81章 楚愿宁之死 “母亲!”小小的身影发出痛哭的声音。 可床榻上的那抹身影还是咽了气。 这是她十岁的时候,她的两个妹妹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楚愿宁想,这一切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他们的母亲去世了之后?亦或是从她展示了比兄长更为优秀的才能?还是她对亲人太过顺从的缘故?楚愿宁不知道。 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觉得好疼,好疼。 “姐姐!姐姐!”焦急的呼喊从耳畔传来。 她的目光开始聚焦,眼前那张熟悉的脸靠近,眼中弥漫着泪水。 “……心儿。”她忍着疼,轻声喊了一句。 “我在!姐姐!”向来坚强的楚文心看着眼前被捅了一刀的楚愿宁,哽咽道。 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从她的眼眶中滴落,滑落到楚愿宁脸上,凉凉的。 她艰难地抬起手,拭去楚文心眼角的泪水,苍白的唇扯出一个微笑:“我……看到了哦,心儿,你成功了。” 她追着马去看被流放的楚登达,但即便楚登达在挨了板子后活了下来,但她还是去得太迟了,漫长的流放之路,非打即骂的鞭打,终究使得把板子熬下来的楚登达性命不保。 她只晚去了一步,只一步,便眼睁睁看着楚登达死了她的面前。 她只能把楚登达埋葬,可谁料擎苍书院传来消息,楚江和楚凛因刺杀状元且偷天换日,一个被判处死刑,一个被降职。 楚愿宁不可置信地往回赶,刚赶回擎苍书院却又听说了楚凛自缢的消息,对于自己的兄长她再了解不过,以利益为先,仅仅是降职罢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多得是,绝不可能自缢!所以事实还能是什么?她猜到了,却不敢相信。 直至舌战群儒的消息传出后,她便更为确定了,是她的妹妹……她的妹妹亲手杀了她们的兄长。 她的家人们顷刻间所剩无几。 她知道她的父亲、兄长、弟弟冷漠自私,以利为先;她知道父亲为了不让她们抢了兄长的风头,把妹妹圈在擎苍书院之中,推她去贵妇人之间应酬;她知道父亲为了承祥公主,接连舍弃了文心和登达,她知道……她都知道的…… 可是,那也是她的家人不是吗?自从母亲因病去世后,她就发誓要保护好她的家人们,绝不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所以她顺从,她恭敬,她左右逢源,她懦弱,只要……只要大家都在就好了。 就连她的妹妹入狱时,她都在想只要保住了她的命就好了,其它的她都不愿去想。 只要保持如今的状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可是,这个她独自做的美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裂的? 从登达被流放,还是父亲和兄长一个被判死刑,一个自缢而亡? 楚愿宁唇边笑意扩大,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她还有两个妹妹。 眼前一个,府邸一个,她不能再懦弱了,她要保护好她们。 所以,在看到秦升泰拿着匕首冲上去时,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楚文心身前。 万幸,这次,她保护了她的家人。 “心儿……不哭……不哭……我没事的……”她断断续续道。 “姐姐!姐姐!你不要说话了!”楚文心歇斯底里喊道,“大夫呢?大夫呢?给我找大夫来!” 这时,大笑声自一旁传来。 众人愕然抬眸,只见秦升泰拿着匕首,匕首上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 他疯狂道:“匕首是涂了毒的!谁都救不了她!” 楚文心怒红了眼。 只听他道:“谁让你把院长害到那个地步了?”随即他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他死了,谁来保证我的地位?” 是了,秦升泰的地位在传闻中是来自于秦家和楚家。可只有他知道,一旦出了事,秦家———秦还征那个女人绝不会保他!所以他能在擎苍书院立足,全赖于楚江,他仗着楚江的名号欺凌他人,如今楚江倒了,他又能何去何从?地位全无,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就在他还要喋喋不休之时,凌厉的拳头砸来,将他打倒在地。 秦升泰只觉嘴角生疼,捂着脸趴在地上,竟是合着血吐出了三颗牙! 黎青鸾把大夫推到楚愿宁身边:“快!” 大夫即便全身发抖,可把脉的手落在脉上却是稳稳当当。 楚文心泪眼模糊去瞧蹲下身的黎青鸾,黎青鸾安抚性地抚了抚她的后背。 因着秦升泰的疯狂,已有人把两位夫子给扶了回去,现场之人也所剩无几。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把脉的大夫。 片刻后,大夫的脸却是慢慢苍白,他收回手,冲着楚文心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楚文心一把抓起大夫的衣领,怒声道:“庸医!你这个庸医!” 大夫被她拽着衣领,满目惊慌:“这个匕首捅的伤口不是问题,但涂在匕首上的毒的毒性太烈,已蔓延全身。可以说,这个毒一旦沾身,这人便是回天乏术了!” 所以,在匕首刺入身体的那一刻,楚愿宁就注定回天乏术了。 楚文心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楚愿宁想拉拉她的衣袖,告诉她不要紧,可喉中却是一热,血再度从嘴角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看到这一幕的楚文心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她松开大夫的衣领,跪在地上砰砰砰地朝他磕头:“求您!刚才是我不对!您救救我姐姐!救救她!” 大夫跪坐在地上,看着额头磕出血的少女,赶紧起身去扶楚文心:“您别折煞我了!这的确是没法救啊……” “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传来,秦升泰不知何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口齿不清:“你毁了我的人生,我拿你姐姐的命!不亏吧?不过……”他阴森森一笑,手中沾血的匕首竟是又要刺向楚文心:“要是解恨的话,还是杀了马上就当上院长的你比较好……” 黎青鸾蹙眉,直接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秦升泰的手腕扭曲了,带血的匕首也不受控制地掉落在了地上。 随即黎青鸾一脚踹上他的脑袋,秦升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楚文心拉起楚愿宁想要去找大夫,她哽咽着,泪流满面:“姐姐……走!我带你去找更好的大夫!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可是楚文心已是悲伤得全身无力,竟是怎么背也背不起楚愿宁。 直到楚愿宁轻轻一声:“心儿,没事的。”她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了血,可还是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在了楚文心的脸上,她笑了,笑得眼睛眯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她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没有在她入狱时保护她,可现在终于能保护她了。 她说,要是我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她说,你要当上院长了,我真开心。 她说,希望我们下辈子还是家人。 直至那只手从楚文心脸上滑落,温热的触感消失,她也闭上了眼睛,即便唇边带着血,但还是微笑着。 楚文心的手指颤抖着试探她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 “姐姐!”一声凄厉的声音响彻这个擎苍书院。 楚文心趴在楚愿宁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姐姐,我从没有怨过你。 自小,她就一直在保护她,她已经够勇敢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楚文心几乎要伤心至死,她甚至拿过了秦升泰掉落一旁的匕首。 “楚文心。”一声呼喊从她耳边传来,泪眼模糊中,她对上了那人悲悯的眼神。 随即侧颈一疼,便晕了过去。 黎青鸾接住了她,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歇一会儿吧。” 随即她示意婢女把楚文心给带回房,而后站起身。 她环视四周,众人皆是一脸惊惧,只听她道:“今日之事,已让楚家主劳累,希望诸位口下留情,不要论人是非。”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群人的嘴决计是堵不住的,只能借这些人为楚文心造势,一个凭借自身努力当上院长的女子,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女子,叠加在一起,足够世人对她崇拜且同情。 随即她令众人离场,顷刻间场上仅剩她、谢霁、沈沧澜和大夫,已经晕了的秦升泰和去世的楚愿宁。 黎青鸾低头看着倒在地上躺在血泊的女子,闭了闭眼,默了一瞬,世道何其无情。 随即她睁开眼睛,眼中已满是冷静,楚文心这样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多久,她要做的就是替她守好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大夫。”黎青鸾看向跪倒在一旁的大夫。 “……我在!我在!”大夫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看向黎青鸾。 “这毒的毒性如此之烈,能查出这是什么毒吗?”黎青鸾问。 这毒太过厉害,仅凭秦升泰能得到吗? “这毒名为‘烈杀’,传闻是……”大夫犹豫了一下,才道:“传闻是秦家特有的毒。” 秦家特有的毒?黎青鸾皱眉,这是秦还征的报复吗? 与此同时,一只乌鸦扑闪着翅膀停在了那人修长的手指上,那人打开一瞧,微笑:“得手了。” 秦还征坐在那人对面,以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她懒声道:“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又没能杀掉楚文心。” 那人“哎”了一声,道:“您可别小瞧这楚愿宁被杀给楚文心带来的伤害,没个半年怕是休整不过来。这段时间,楚文心站不稳脚跟,是无法成为承祥公主的助力的。” “所以呢?”秦还征直起身,“我把你捡回来,你却拿我秦家的人当刀使,还特地用我秦家的毒,是生怕那承祥殿下找不上门来吗?” “您不期待吗?”那人神秘一笑。 “期待什么?” “鱼儿上钩后的惨态。”那人一字一句道。 “我倒觉得她没有这么蠢。” “自然。”那人微微一笑,“但这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是给您的诚意。我更好奇的是那副皮囊下究竟是何人,让我来试探试探,说不定能轰动整个天下呢。” 秦还征挑眉:“你倒是自信。” 那人耸耸肩:“这不是自信,这是能力。” 秦还征突然倾身,那人一惊,往后躲了躲。 秦还征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屑道:“你这副皮囊还不配入我眼。” “那真是遗憾了。”那人瞬间恢复淡定。 秦还征则问:“我的底线你知道吧?” “自然。”无非就是她那个捧在手心里的妹妹秦卿卿。 秦还征这才直起身。 下一刻那人突然道:“若是可以,您同钰王合作对上承祥公主更有胜算。” “区区一个公主?还需要我同钰王联手?”秦还征嗤笑一声,“钰王此人狼子野心,我不喜他。齐王那边已经动手,待卿卿对钰王没了感情,我便同更好拿捏的齐王合作。” 秦还征向来说一不二,那人也没有再劝说,只是缓缓呷了一口茶,若是他没猜错的话,承祥公主的身份…… 想到这儿,他眼中闪过异色,当真是有趣啊。 “不过……”秦还征突然道。 那人掀起眼皮。 “你身后是什么人?”秦还征俯视着他。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如此敏锐,不愧是秦家主。 银质面具折射出那人的面容,面具后的眼睛却是冷漠。 只听她道:“我对这不感兴趣,可是如果你别有异心的话,我就会将你碎尸万段。” 她的语调轻巧,像是在开玩笑,那人却知晓眼前这人绝对不容小觑,那人扯开笑容:“放心吧,家主。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承祥公主,承祥公主不死,我们便是紧密的盟友。” 秦还征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那人看着秦还征的背影,上扬的唇角渐渐平直,随即他提笔快速写了些什么,随即将字条绑在了鸽子的腿上,鸽子扑棱着飞出了窗户。 那人望着转眼就飞得毫无踪影的鸽子,收回目光,目光落在眼前的棋盘上,棋盘上的白子黑子厮杀激烈。 他指尖夹着黑子,放在了一个位置。 承祥公主,这次你会怎么应对?我可是很好奇啊。 第182章 密谈 不过次日,擎苍书院发生的事已经成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楚文心顺利得到了擎苍书院众人的认可,二是楚愿宁被秦升泰杀死一事。 众人也因此对楚文心产生了同情,加上同情的佩服让楚文心成为擎苍书院院长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即便有少数人不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也不影响大局。 北元皇宫内,天仪帝也对此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楚文心真能顺利当上院长,他只不过给了她这个机会,可对楚文心能劝说成功那守旧派的夫子并没有抱希望,但是如今居然成功了! 他想起了楚文心的承诺,心中稍稍宽慰,楚家能重新整顿,成为他坚实的力量,这是一件令人再愉悦不过的事了。 “皇上。”王德禄的声音传来。 天仪帝掀起眼皮。 “启禀皇上,南齐和亲的队伍已经接近京城了。”王德禄弯着腰。 “哦?”天仪帝讶异了一下,“来得这么快?” 不过想想也是,南齐四公主迫切需要确定自己的地位,自然巴巴地把人送来了。 “可是……”王德禄犹豫。 “怎么了?”天仪帝敏锐道。 “和亲来的这位失踪了。” “什么?”天仪帝拍案而起,他眉目生了怒意:“怎么回事?” “……”王德禄又犹疑了一瞬,才斟酌道:“皇上,听说这位好像对和亲……”他适可而止地止住了话。 天仪帝自是明白了什么意思,他缓缓坐下,冷笑一声:“两个国家的事,能容得她愿不愿意吗?全力搜索这位公主。一旦擒到,绑也要绑来。至于这事,飞书一封给南齐那边,想必南齐四公主不会反对的。” “奴才遵命!”王德禄赶忙回道,“不知您派谁去?” “老六吧。”天仪帝沉吟道,“既然老六在南齐呆过一段时间,自然能认出这位公主,派他去搜寻公主。” “奴才这就去传令!”王德禄躬身慢慢退下。 此时的擎苍书院之中正在进行着隐秘的谈话。 “不知殿下唤我们来做什么?”冯秀成有些忐忑。 林壮褪去了在比试之中的锋芒,显示出憨厚的长相来,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明白。 一声冷哼从对面传来,林壮和冯秀成齐齐看去,只见王云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高傲的世家子弟即便曾入狱,身上的傲气仍是磨不掉,他的底气来自于他身后的家族。 “你什么意思?”冯秀成看着傲气的王云深哪哪儿都不顺眼,特别是他冷哼一声之后。 王云深眉毛一挑,若是坐在他对面,一定能看到他高高在上的鼻孔,他不屑道:“没用的东西!” “你说什么?”冯秀成即便身手差,此刻被王云深激得也没有理智了,撸起袖子就要跟王云深打一架。 林壮头脑冷静,连忙拉住冯秀成,本来以他的力气拉住冯秀成绰绰有余,可谁料一个手滑竟是让冯秀成冲了出去。 王云深嗤笑一声:“弱不禁风!”他扬起的拳头青筋暴起,显然一拳能打两个冯秀成,这若是对上,冯秀成铁定吃亏。 就在两人的拳头即将相撞时,一双手分别制住了两人的手腕。 那手腕比他们的手腕纤细,但力气却是大到离谱,两人的拳头被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停一下。”黎青鸾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带着隐隐的威严,两人不自觉放下了手。 黎青鸾撤回手,道:“坐。” 两人又规规矩矩地做好,场面顿时像样了。 林壮率先开口询问:“不知殿下唤我们来有何要事?” “楚家主如今陷入昏迷。”黎青鸾的声音十分平和,没有因此事而起的愤怒、悲伤、沮丧,只有陈述事实的平和,“即便她醒来之后,也暂时无法撑起院长的职责。” 几人默然,那是当然,挚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被捅死,试问几人能立刻打起精神来? “要是一时还好说,可若是楚家主恢复时间过长,院长的位置必定会有变数。” “所以呢?”王云深急切地问。 黎青鸾接着道:“我需要几人来帮我稳定住擎苍书院,稳定住楚家主在擎苍书院的地位。而你们……” 她抬眸看了一眼三人,道:“是我选中的人。” 林壮自擎苍书院的比试之中脱颖而出,拥有卓越的能力和温和坚韧的性情,极为适合作为领导人,但细致却是不足,冯秀成正好可以顶上。 世家子弟这边,王云深背后的王家亦是为官宦人家,当年差一点儿就被列入三大世家之列,故而他的号召力在世家学子之中也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正迷恋着楚文心,会毫不犹豫地帮助楚文心。 故而,她选中了这三人。 “我同意!” 果不其然,王云深当即就利落道。 林壮亦是回道:“若是这是您的期望,我将全力以赴。” 冯秀成有些犹豫,他的犹豫来自于他孤身一人,无法给他底气,可当他对上黎青鸾信任的目光时,一震,缓缓道:“我也同意。” “那就麻烦你们了。”黎青鸾颔首。 “殿下,不知两位夫子是否会有异议?”林壮突然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两位夫子本来对楚文心当上院长一事便是勉强承认,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们真的不会上书天仪帝,另立院长吗? “这桩事,不应当从我口中说出来。”黎青鸾意有所指,“应该从学子——你们的口中说出来。” 她能感受到,两位夫子对她并无好感,许是当初她是第一个破例以女子身份进入擎苍书院的缘故,所以若是她出言相劝,怕是会适得其反。 但若是学子相劝,即便是两位德高望重的夫子,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毕竟擎苍书院根本上是学子的书院,若是学子有意愿,他们应当考虑得当。 “不过两位夫子也不是冷血之人,他们也亲眼看到了楚家主经历了这样的事,短时间内怕是也不会为难。可若是时间拖得久了就不好说了,所以到时你们再去劝说。” “我知晓了。”林壮若有所思回道。 “还有一件事……”她忽而道。显然,世家学子与寒门学子中间有难以跨越的鸿沟,世家学子自恃身份高贵,寒门学子畏惧着世家学子的权势,却又厌恶着他们的高高在上,不过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整个擎苍书院,故而必须叮嘱他们要和平相处。 三人再次齐刷刷看向她。 “王云深,你的傲气来自于你背后的家族。”黎青鸾道,“若是有一天,你能孑然一身地立于尘世,方是傲骨,而不是傲气。” “冯秀成,同理亦是如此。”她道,“靠自己站稳脚跟,那才是属于自己的底气。” 她言尽于此,至于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造化,能不能让世家学子和寒门学子起码在擎苍书院平等地存在,还得看他们自己了。 待三人离去之后,春花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内,因着太过着急,她甚至用了轻功掠到了黎青鸾身边。 “陛下!”春花低声唤道。 “出什么事了?”黎青鸾预感不好。 只听春花神色焦急道:“六殿下她失踪了!” 第183章 失踪的和亲公主 六殿下?听到这个称呼黎青鸾下意识想起了谢霁,可春花从未称呼过谢霁为六殿下,所以这六殿下只能是——黎窈窕? 她怎么到盛京来了? 黎青鸾霍然站起身:“怎么回事?” “咱们的消息不知道中途被谁截住了,属下刚收到。”春花有些沮丧,“说是南齐和北元再度和亲,这次是南齐公主前往北元来,而南齐和亲的公主选中了六殿下!但北元与六殿下和亲的人选还没定好。” 这般说着,春花看向黎青鸾,她从未见过黎青鸾的面色这般阴沉。 “黎绿腰!”黎青鸾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来。当初为何要让北元皇子来南齐和亲?还不是因为她不舍得将自家皇妹送来异国他乡?再者她不喜女子被当做一件象征着和平的物什一般送来送去,故而当初才是谢霁前来南齐和亲。当初她也对朝臣下了死命令,不得提出让南齐公主前往他国和亲。 可如今呢?黎绿腰竟敢打破她定下的规矩! 黎青鸾攥起手指,无论如何,这场和亲绝不能成!她要把窈窕寻到并顺顺利利送回南齐。 她问:“窈窕在哪儿失踪的?” “回陛下,盛京城外。” 此时,盛京城外的一处客栈。 “你们敢绑姑奶奶!知道姑奶奶是谁吗?”黎窈窕对眼前带着帏帽的人厉声喝道。 “公主殿下这么说,我真害怕。”那人带着帏帽,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可声音却是温暖得如同阳光,与他周身死气沉沉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黎窈窕有些心慌,这人知道她是谁还敢下手,当真是胆大包天。 “公主殿下啊。”那人缓声道,“你不想和亲才逃了出来,在下这是在帮你啊!” “我是不想和亲!”即便手脚被绑,她的头也高高昂着,“可那那也要是我主动离开,而不是被人绑架!” “哦?”那人微微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挑起黎窈窕的下巴,黎窈窕厌恶地躲开。 可那人局举手投足间却是世家子弟的气度,见她躲开倒也不强迫,反而直起身离她远了些。 “放心吧,公主殿下。”他的声音有些缥缈,“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只不过拿你来试探一人。等试探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还得送你去和亲呢。”语罢,他不再停留,抬步就离开了。 黎窈窕想要挣脱,可无奈被下了药,手脚发软。 她环顾四周,这个雅间显然是还未修建好,空无一物,连锋利的东西都找不到。手上和脚上的绳子很巧妙地被捆在一起,竟是越挣扎越紧。那人也未堵她嘴,说明这个地方很隐秘,她喊了也没有用处。 不过,那人既然绑了她,定会差人看管她。 黎窈窕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扬声道:“本殿要更衣!” 外头没有回声,可黎窈窕却是笃定外头定然有人。 她又开始道:“我要小解!你们头儿没说不让我小解吧?” 这时,外头才传来声音:“公主殿下,我们头儿吩咐,您若是要小解,就地解决即可。” 这话差点没让黎窈窕气晕过去!什么叫就地解决?这人当真是狠心肠! 到这时,她有些气馁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要是那时父皇训练时她认真些就好了,不像现在是个半吊子。若是三皇姐的话,即便中了药也必定能挣脱。 若是她足够强大,也不至于让黎绿腰杀了三皇姐之后还能登上皇位,自己还被送来了北元和亲。 黎窈窕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她在这儿无依无靠,谁又能来救她呢? 此刻在擎苍书院的谢霁收到了天仪帝的口谕,即刻便起身去寻黎窈窕。 离歌心里骂骂咧咧,这南齐女皇驾崩了这么久,眼瞧着殿下也开始移情别恋?这个词他也不知道用得对不对,反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殿下一听说是关于南齐女皇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接下? 谢霁自是不知离歌心里这些疑惑,他只想着,那是她的皇妹,他要代她保护好。 可刚下山,他就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黎青鸾。 黎青鸾显然也注意到了谢霁,她微讶。 谢霁开口:“你要去做什么?” 黎青鸾以沈露安的身份去救黎窈窕并不合理,故而她只得扯谎:“我有些东西落在公主府了,去拿。” 谢霁微笑:“巧了,我也是。” 两人自是知晓彼此说的话并不真实,可两人也愿意给对方留些不打扰的空间,故而他们并没有去询问对方出奇一致的谎言,反倒是分开行动。 因着天仪帝说南齐公主失踪一事要秘密查探,所以春花还没来得及收到宫里递来的让谢霁去查黎窈窕失踪一事的消息。 所以两人在对彼此的行踪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即将殊途同归。 第184章 恢复记忆? 白昼眨眼而过,夜幕降临。 黎青鸾和春花已经赶到了盛京城外。 可是看着那精神抖擞的守卫,春花突然一把抓住了黎青鸾的手臂。 黎青鸾回首:“怎么了?” “陛下。”春花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诚挚,“不如属下去,您寻个落脚点一等。” 黎青鸾道:“为何?” “六殿下失踪一事,若是她自己逃婚还好,可若是有心人想借此引出您的话,您的身份不就暴露了?”春花有些担心。 黎青鸾摇摇头:“倘若真是后者,那就说明我的身份已经开始有些怀疑了。无关之人就算怀疑我的身份也不会怀疑到黎青鸾头上来,可幕后之人真将沈露安与黎青鸾联系起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与黎绿腰接头之人?”春花不自觉接道。 “正是。”黎青鸾道,“既然如此,不如正面迎上,即便我们的身份暴露,那人的身份也不会捂得那么严实了。” “属下明白了。”春花垂首。 “和亲队伍如今落脚在何处?”她问。 春花看向盛京城外:“在距离此地不远处有行宫,和亲队伍停留在那儿。” 即便是皇帝出行时临时落脚的行宫,在建筑上仍是华丽堂皇。 和亲的队伍停留在行宫,此次护卫和亲的主力是两人,明暗各有一人。 明面上是李肃,暗地里却是阿平。阿平的职责虽是护卫和亲队伍,但他的秘密任务却是杀掉沈露安。 夜晚的行宫极为安静,除去守夜的护卫,其余人皆是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只除去在屋内对峙的两人。 “你是谁?”戴着面具的阿平对眼前持剑的人有些疑惑。 “沈沧澜。”沈沧澜手持剑,剑锋被透过窗户照进的月色映得凌厉。 “你不是。”阿平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他十分笃定道。 “沈沧澜”微微一笑:“你倒还是那般敏锐,可惜你的敏锐也没能救得了大名鼎鼎的贺家军。” “你在说什么?”阿平脑袋空空,对他的话十分不解,“你说得贺家军同我有关系吗?” “沈沧澜”温和道:“无妨,你虽是记不起来一切。但等到了黄泉之下,同那群没用的废物团聚,你就会记得了——”说着,他手中长剑直指阿平。 虽是没了记忆,但阿平的武功却是刻在了骨子里,他轻而易举便躲开了他的剑。 他不禁问:“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沈沧澜蹙眉一想,随即绽开笑颜,“当然是因为你要害她啊。” 害她?阿平一边迅速躲过沈沧澜的攻势一边想,他要杀的人只有沈露安,这么说来,眼前这人口中的“她”就是沈露安?可他不是沈沧澜,却知晓他要杀沈露安。 再瞥见沈沧澜嘴角与那人如出一辙的弧度,他眯起眼睛,定在原地,徒手挡住了锋利的剑锋。 “原来是你。”阿平凝视着他的脸。 “是我又如何?”沈沧澜压着刀柄。 “你背叛了她。”他冷静道。 “她本就不是我的主子,何来背叛?”沈沧澜挑眉,“你在意她?” “不,那与我无关,我只想找回我的记忆。”阿平道。 “找回记忆?”沈沧澜唇边笑意更浓,他狠狠一甩剑,逼得阿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若是你死了,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吧。”沈沧澜耸肩,“可若是你活着……”他唇边的笑容更为诡异,“恢复记忆之后你会生不如死。” “既然结局同死字脱不开关系,那何不选择活?”阿平面具下的眼睛神色茫然,眼神却是坚定炽热,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看着这样的阿平,沈沧澜咬紧牙,他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每每看到他这副模样,他都觉得自己卑微下贱!他却是高高在上!凭什么?就因着出身吗? 他像是疯魔一般,手中的剑凌厉地挥舞,精准地刺向阿平。 可就在此时,叩门声传来,随之传来清晰女声:“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特地放轻了,似是怕打扰到里头的人。 是她的声音。 沈沧澜疯魔的模样顷刻间消失,取之而代的事温柔的笑意。 阿平眼睁睁看着他变脸,眼中闪过诧异,外面之人是谁?让他能有这般变化。 “是不是没人?”春花有些疑惑,她甜美的脸上虽是疑惑,但脚却毫不犹豫地踹了出去。 就在她即将要踹上门的那一刻,门开了。 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渐渐显现出来,冰冷的面具遮住脸,整个人看起来忧郁而冷淡,但透过面具之下那双眼睛,总给人一种少年蓬勃的气息,与他所表现的冷淡几乎是水火不容,但又巧妙地融合在他身上,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吸引着人情不自禁地去探究。 阿平站在门前浅浅的月光之下,看着笔直挺拔的女子,有些恍惚,而就在恍惚间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与眼前这道身影重合。 剧烈的头疼袭来,他蹲了下身去,捂住了头。 那是谁?究竟是谁? “他不会有事吧?我也没踢到他啊?”春花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靴子。 黎青鸾上前,微微俯下身:“抱歉,你没事吧?” 阿平骤然抬头,对上了眼前这人的眼睛,可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这人的相貌,更为剧烈的头疼袭来,那双眼睛在记忆中模糊的身影上竟是开始清晰了。 “贺岁安,岁岁平安,真是个好寓意。” “这是我打碎的!您不要骂他。” “小安子,谢谢你。” “小安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贺岁安……” “岁安……” “小安子……” 贺岁安是谁?是他吗?到底谁在他的记忆中? 如潮水的记忆一瞬间强势地涌入他的记忆之中,使得他头疼欲裂,可随着记忆一幕幕闪过,那个名字却是越来越清晰。 终于,巨大的疼痛使得他晕了过去,可在晕过去之前,他却无声吐出了那三个字:“黎青鸾。” 第185章 揭露身份 黎青鸾和春花就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捂着头晕倒在了地上。 黎青鸾看向春花,春花瞪着眼睛摇摇头,这是赤裸裸的碰瓷!碰瓷! 黎青鸾倒也没有怀疑是春花下的手……哦不,脚,她只是有些疑惑眼前这人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她们潜入行宫,偷听到守卫的侍卫谈论主事人住在西南方向,便直奔西南方向而来,可眼前这人居然就这么晕倒在了她们面前。 无论如何,这人既然晕倒在眼前,也不能见死不救。 黎青鸾出手,正准备把这人抱起来送到床塌上。 这时,这人的身体却自动浮在了半空中。 春花当即摆好了架势,有鬼! 黎青鸾瞥见那抱起阿平的手,只见那人的脸在阿平身后显露,是沈沧澜。 他冲她一笑,随即颔首示礼,紧接着便将阿平送到了床榻上,他凝视着眼前晕过去的阿平,他看懂了他的口型,是那个人的名字,他怎么配?怎么配直呼她的名字? 他的眼神冰冷,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柄匕首,冲着阿平的心口就要捅去。 可这时,身后却是传来声音:“沈沧澜,你在这儿做什么?” 沈沧澜阴沉地看着被放到了床榻上的阿平,收起了匕首,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脸上阴暗的神情悉数褪去,温文尔雅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姐姐。” 沈沧澜这副长相配上他温和笑意总是格格不入,一眼瞧去明明毫无问题,可却如同一条阴冷的蛇努力套进兔子的皮,企图伪装自己获取一些东西。 “我跟着姐姐进来的,姐姐要做什么呢?我想帮帮姐姐。”沈沧澜微笑着道。 黎青鸾亦是勾起唇角:“是么?” 沈沧澜状似天真地点点头。 “既然你要跟着,那便跟着吧。”黎青鸾移开目光。 春花却有些犹疑,想要说什么,却被黎青鸾示意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只听她低声道:“我自有考量。” 春花立刻噤声。 但就在三人朝着李肃的住处行进之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就连春花和沈沧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边的黎青鸾已然消失不见,仅剩两人大眼瞪小眼。 凭借黎青鸾如今的身手,世上鲜有对手。 她以房檐作为着力点,顷刻间便到了那黑影的背上,她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踏。 黑影被她一踏,身体急速下坠,从屋顶上直直摔了下去,轰隆一声,在这夜色之中格外响亮。 “发生什么事了?”昏昏欲睡的守卫被声音惊醒,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另一个守卫显然很清醒:“今日上头不是吩咐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擅离职守,否则斩立决!” 惊醒的守卫在夜色之中本来心里就不大踏实,听到“斩立决”三个字一哆嗦,他颤颤巍巍问:“哪位下的命令?” “咱们的头儿还能是谁?” “钰王殿下?”惊醒的守卫一出声就捂住了嘴。 “管好自己的嘴。”守卫提醒道。 被惊醒的守卫一激灵,这下困意全消散,只僵直地站在原地。 而被黎青鸾连着半边屋顶踹进屋内的那道黑影正在慢吞吞地从一片狼藉之中起身。 他甚至还优雅地拂去了衣袍上的灰尘,站在废墟之中,遗世独立。 黎青鸾从塌了的屋顶上跳了下去,站在那道黑影的跟前。 月光从屋顶烂掉的窟窿上方斜射进去,把那道黑影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竟是卫流庭!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他笑得仍是像那朵望日莲般张扬而有生机,可眼神却是死气沉沉。 黎青鸾却是忽略他的话,径直道:“你就是黎绿腰在南齐的眼线。”她的语气是笃定。 卫流庭仍是保持着笑容,毫不犹豫地承认:“当然是。” 她早该想到的,黎绿腰那样高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眼线是籍籍无名之人,所以她一直在众王爷之中寻觅,但却忘记了三大世家之中的漏网之鱼。 “当初传来的消息是卫延枝,那也是你放出的烟雾弹吧?”黎青鸾平静道,“包括装扮成卫延枝同楚江献策。” “对啊,他那样一个不起眼的旁支作为掩护是最好的,足以拖住您的时间,让您怀疑那样一个平庸之人怎会是眼线?”卫延枝朝她走近了几步。 “可让我起疑的还是你在比试之中的轮番试探。”黎青鸾道,“你先是给弓箭涂毒,而后又在比试之中对我下死招,许是黎绿腰给你下了命令,才让你这般情急?” 卫流庭似是有些无奈:“美人的要求我真是无法拒绝啊。” “可你计划的这场局中却是有一个变故。”黎青鸾冷静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果不其然,卫流庭唇边的笑容僵住了。 “那就是你不是卫家真正的嫡长子。”黎青鸾淡淡道,淡定地戳了他的痛处。 他唇边的笑容也仅仅是僵硬了一瞬,随即便是流畅:“这事啊,我确实没料到。” 黎青鸾又面无表情地捅了一刀:“你哪里是没料到?这事怕是给你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说起来,她至今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卫流庭的情景。 他大笑几声,口中道:“大俗即大雅。” 不过须臾,世家子弟的矜贵和优雅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天之骄子。 可如今的卫流庭呢?他虽然仍是那般优雅,可那股子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阴森的沉稳。 “公主殿下,口下留情。”他做西子捧心状,“我心很痛啊。” “让我疑惑的是当初的你不知自己的身份,可仅凭着卫家未来家主的身份一生就足以名誉加身,富贵相随。但你又为何同黎绿腰合作?”黎青鸾问。 听到他的问题,卫流庭却是忍俊不禁似得笑出了声,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腰都挺不直了。 黎青鸾静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急不躁。 良久,他笑得声音都沙哑了,才直起身:“不好意思,我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好笑?” “过去的我自己。” 黎青鸾霍然抬眸,果不其然,看到了他眸中无尽的悲伤,即便极力掩饰,可那仍是悲伤。 第186章 女皇陛下? 卫家为官宦之家,路子虽是稳,可却不够高,当时作为卫家唯一嫡子的卫流庭对卫家做了判断。 他想要卫家成为三大世家之首,或是卫家一家独大。 就在此时,远在南齐的黎绿腰递来了橄榄枝,对于黎绿腰来说,卫家的稳反而是她选择卫家的最大理由,这样的家族坚如磐石,根系深种,足以成为她在北元的助力。 卫流庭和黎绿腰一拍即合,卫家作为黎绿腰在北元的眼线,而黎绿腰则助卫家更上一层楼。 “只是我有些好奇。”黎青鸾道,“黎绿腰既然需要助卫家登高,可她若是在北元本就无人,又如何帮助卫家呢?” 卫流庭微微一笑:“殿下,我们可是处在对立的立场,我又何必回答这个问题呢?” 黎青鸾却是自顾自说道:“对于黎绿腰来说,若是想要扶持世家上位,最好的方式便是助新皇登位,到时扶持新皇的世家自然是第一大功臣,上位也是理所应当吧?” 卫流庭笑意敛了一些。 “所以,在一众王爷之中,有与黎绿腰的合作之人。” “您有了判断又如何?”卫流庭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能猜出是谁呢?” 黎青鸾盯着他,勾起唇角:“我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是有一定把握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卫流庭刻意放轻了最后的话语,“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 “嗯?”黎青鸾挑眉。 “我曾调查过沈露安的身世,从她的身世中可知她的性格内敛,不喜与人争执。不然也不会被沈露雪卖到醉仙阁,可这沈露安的转变也是在醉仙阁。”卫流庭缓慢地踱步,微风拂起他的衣角,带起了风流之感。 “我特地去问了那被霁王断指的老鸨,她说沈露安被卖来之时根本连绳索都挣脱不开,怎么后来就突然变的身手顶好了?我算了算时间,沈露安性子的改变同南齐那位女帝驾崩时间相隔不久,再加上南齐那位传来的消息,您同已经驾崩的永瑞帝当真是太像了。”卫流庭靠近黎青鸾,“您说呢?女皇陛下。” 黎青鸾淡定,对于他的接近不躲不避,立在原地不动如山:“那又如何?既然你消息这么通灵,我同武安侯滴血验亲的事你也应当能查到,我的的确确是沈露安。” 卫流庭看着她的面容,比月色还要柔美,但那双眼睛却凌厉如刀剑,他道:“此事就不再我的查探范围之内了,我只知眼前的你绝不是原来的你。” “那你试一试被继妹欺辱,被继母算计,被父亲冷漠以对之后,你还能保持原来的性子吗?”说到这儿,黎青鸾笑了,她主动靠近了卫流庭,压低了声音:“就好比你,卫流庭。得知自己被蒙骗之后,你就没有任何改变吗?你还是那个一心为家族的世家子弟吗?” 显然,黎青鸾知道他的痛处,并知道怎么让他难受。 在月色之下,卫流庭的面色本苍白,可听到她的话之后他的脸却不易察觉地又白了三分,但还是强撑着笑容:“陛下,就算你这般说,也无法抹掉你就是南齐女帝的事实。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与南齐那位对弈。” 黎青鸾直起身,淡淡道:“既然不明白,那就调动你那颗灵光的脑袋想明白。” “既然你说你不是南齐女帝,那南齐六殿下的安危你定然也是不关心吧?”卫流庭像是掌握了什么把柄,有恃无恐道。 看到黎青鸾站在原地不动,他微笑道:“只要你承认了身份,我就告诉你。” “我承认。”她毫不犹豫。 “什么?”卫流庭对黎青鸾的果断有些呆愣,他目光竟是呆滞了一瞬。 “我承认啊。”黎青鸾道,“你不是说我承认就告诉我吗?我现在承认了。” 她承认得这么快,倒让卫流庭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出了问题。 看到眼中闪过疑惑的卫流庭,黎青鸾却是怡然自得,聪明人就是这一点不好,他们认为费尽心思找出来的才是真相,太过直白的就是陷阱。 卫流庭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他不能明白为何方才极力否认的黎青鸾突然这么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被他藏起的黎窈窕吗?就这么轻易暴露了身份吗? 黎青鸾已是有些不耐烦:“黎窈窕在哪儿?” “盛京城外,明月客栈。”卫流庭痛快地说出了地点,毕竟黎窈窕还要同北元和亲。 可就在下一刻,黎青鸾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近了卫流庭,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 她道:“卫公子,若是你死在了这里,对我来说会更轻松吧?” 卫流庭面对她的进攻,有些心惊,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功力竟变得如此深厚,他还记得在比试之时,她面对他的试探还有些勉强,可如今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进攻,他竟感觉不出任何前兆。不过,幸好他留了后手。 他淡定道:“我有一封信在北元这位手里,虽然您现在不承认身份,可信里的内容也足以让您引起皇上忌惮,到时候在北元根基未稳的您应当是寸步难行吧。” 卫流庭和黎青鸾的身份在北元都绝不能暴露,若是暴露了,那将会迎来天仪帝的围剿,对两人来说都毫无益处,所以两人在某一层面上是一条船上的人。黎青鸾无法暴露卫流庭的身份,同理,卫流庭亦是如此,可如果平衡被打破,那两人也只有鱼死网破了。 “你说得对。”黎青鸾的匕首从他的脖颈处拿到了他的脸颊,轻薄的刀片在他脸颊轻轻一拍:“卫公子,那我们后会有期。” 既然眼前这人同黎绿腰站在了同一阵营,那只有“杀”之一字可解。 待那抹身影离去,卫流庭闭了闭眼睛,他亦是知道,既入此路,便已无路可退。 他睁开眼睛,她的话真假参半,他倒是有些不信了。 可他试探不出来,黎窈窕试探不出来,不还是有一个人没用吗? 想到这儿,他唇角缓缓上扬。 第187章 疑窦丛生 明月客栈之内,黎窈窕已经在墙壁上磨烂了一半绳子,她得手腕也磨得破皮,血滴答滴答顺着指尖流出。 她不顾手腕的疼痛,用力挣脱,绳子终于掉落在地,她又赶忙用血淋淋的手解开绑住脚的绳子躲在了门后。 因着贴门,她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谈话声。 “消息来了,让我们放人。” 看守之人伸了个懒腰:“一晚上真的是累,走!干了这事,我们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黎窈窕立刻全身绷紧。 两人打开门,其中一人还道:“公主殿下,该回去了。” 可屋内却是空无一人,仅剩那一堆被磨烂的绳子,绳子上还沾着血。 两人立刻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 可就在两人即将转身那一刻,拳头已然挥上他们的后颈。 虽然黎窈窕的身手在南齐一众公主之中并不算突出,可对她来说足以自保,除非被人算计。 很显然,黎窈窕的拳头十分有用,两人被这猝不及防的拳头砸倒在地,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黎窈窕已经从窗户跳下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待两人抬头之时,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纤细身影,两人一喜,下意识以为黎窈窕没逃出去,一拥而上,嘴里还喊着:“抓住她!” 可就在这时,从纤细身影之后走出两人,其中一人一挥袖,两人便被这股力重重摔到了墙上,随即从墙上滑落。 黎青鸾走上前,两人抬起头,眼中终于有些畏惧:“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六公主呢?”黎青鸾问。 两人沉默。 “不说?”春花暴脾气抑制不住,当即就要来个严刑逼供。 沈沧澜目光则是落在那沾血的绳子之上。 “开窗的方向。”黎青鸾亦是注意到那绳子,目光落在了打开的窗户上。 春花也反应过来,三人一同出了明月客栈。 看守那两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三人站在他们面前逼问的气势当真是有些承受不住。 “我们是搞砸了吗?” “大概是……” “那还等什么!快追,务必把六殿下给送回行宫!” 两人恍然大悟一般,赶紧起身,可还未等他们出客栈之时,密密麻麻的人马包围了明月客栈。 两人对视一眼,一哆嗦,这又是谁? 只见有人自人群之中走来,黑色绣金衣袍在风中飘荡,那人笑吟吟道:“绑架六公主的人就是你们?” 竟是霁王! 不得不说,被卫流庭派来看守的这两人运气真是差,因着是引蛇出洞,他们自然也不知晓还会有黎青鸾找来。还有这谢霁,怕是连卫流庭都没收着消息,这两个倒霉蛋自然也不知道。 “关押起来。”谢霁轻飘飘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押住了这两人。 还好其中一人机灵,很快看出谢霁手下的人是官兵,应该是皇上派霁王来寻六公主,他立刻道:“开窗的方向,公主逃往那儿了!” 谢霁却没有急着去追人,而是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本王还不知晓,你因何绑架公主?” 遭了!要露馅了吗? 那人心里慌乱,可还是勉强道:“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想讨口饭吃,所以鬼迷心窍绑架了公主!不过霁王殿下放心,小人现在已经悔改了,所以才提醒您公主殿下的走向。” “是么?”谢霁淡淡反问。 “当然。”那人姿态放得极低。 “若你真是为了生计绑架公主,还真是下了功夫。” “什么?”那人呆愣了一瞬。 “你如何识得本王的身份?”谢霁问道。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 “下狱,等候发落。”谢霁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两人被押了下去,谢霁望着明月客栈二楼开着的窗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慢着!” 押送的官兵立刻驻足。 “方才有人来寻六公主吗?”谢霁不知为何,问了这句话。 两人自是全部交代:“有三人。” “谁?” “小人不认识啊!只能看出两位女子,还有一个男子。” “带走吧。”谢霁停滞了一下,道。 随即他望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有些出神,直至耳边传来离歌的问话:“殿下,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霁摇摇头:“让所有人朝着窗户打开的方向搜寻,务必找到六公主。” “是!” 这厢,两人被抓的消息已然传到了卫流庭耳朵里。 “落到谢霁手中?”秦还征微笑着,“怕是救不回来了。” 卫流庭垂下眼帘,不语。 秦还征却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说:“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公子,悲天悯人啊。” 可下一刻,棋盘上的棋子直冲秦还征的面容而去。 秦还征慢慢悠悠地伸出手指夹住了那枚棋子:“太慢了。” “既然是我的人,也轮不到秦家主来置喙。”即便被挡住了攻击,卫流庭也不慌乱,反而淡声道。 秦还征无所谓道:“我对你的人也不感兴趣,不知你的试探结果如何?” 听到这句话,卫流庭身形一僵,他道:“还差一步。” 秦还征似笑非笑,也说不上是信任或是不信任。 卫流庭自然也不会在她面前证明自己。 说白了,两人都瞧不上对方,却因着共同的敌人被强行绑在了一条船上,难受得很。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棋子被重新放回了棋盘。 “既然如此,我便再瞧瞧你能翻出什么浪来。”秦还征漫不经心道。 “承蒙家主期待,自当竭尽全力。” 棋盘再度在两人之间开启。 此时的黎窈窕却是刚出泥潭,又入火坑。 她因着手腕上的伤太过严重,有些犯晕,施展着轻功从半空中摔下来,所幸有低矮的屋檐做缓冲,也没有受伤,但摔倒在地上浑身无力。 路过的一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了有人道:“这真是个不错的货色。” 此时她已经没有了意识,待她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了一个香气缭绕的地方。 伴随着外头推杯换盏的声音以及若有似无的娇嗔声,还有醉醺醺的调戏声。 这是……青楼?! 第188章 黎家皇女绝不受人威胁! “主子,您看这儿!”春花看着那映着月色的一滩血,飞身而下。 黎青鸾蹲下身,那滩血显然还未干,证明人离开没多久。 “附近有什么地方?”黎青鸾站起身。 “醉仙阁。”沈沧澜拢着袖子站在黎青鸾身后,如同本该如此。 春花看着两人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两人不是站在盛京城里这繁华之地,而是立于皇位之前,袖手博弈。 不过她很快回神,她不动声色挤掉沈沧澜,立在黎青鸾身旁,陛下的身旁合该是她才对。 沈沧澜垂下头,一副乖顺的模样,他甚至接着道:“听闻醉仙阁的掌柜经常从这条路经过。” 掌柜?她记得那老鸨已经落入了谢霁手中,要是还活着她才震惊。 似是看出了黎青鸾的疑惑,沈沧澜适时地道:“如今醉仙阁是其子陈冲掌管。” “你倒是清楚得很。”春花挑眉道。 沈沧澜冲她温和一笑:“我自小在盛京长大,对盛京自然是了如指掌。” 他的笑容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却让春花背脊发冷,若不是陛下没有说对他的处置,她真是忍不住拿刀杀了这人,能让她感到威胁的人可不多。 黎青鸾则是看向远方那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之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系在大红灯笼的穗子随风飘荡,穿着华贵的客人来来往往,不知扬了谁的一颗芳心,又不知揽了谁的一袖香粉。 “走,去醉仙阁。”黎青鸾道。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但两人却感知到了她的怒意。 此时的黎窈窕躺在床上,看着极为艳丽的天花板,看得有些头晕,鼻尖萦绕的香气也让她想吐。 这次手脚没被绑起来,可却觉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 黎窈窕强撑着想要起来,可奈何身体太过绵软,她重重倒在了床上。 她咬破嘴唇,这次的血腥味终于让她有了些力气,可她努力了半天,只从床上跌了下来。 痛意从背部扩散开来,这次力气又恢复了些。 黎窈窕打着哆嗦站起来,跌跌撞撞奔向门口。 可就在此时,门打开了。 一个长相尚可,穿着锦衣的男子站在门口,浑身的酒气冲天。 “美人。”陈冲展开微笑,手中折扇一挥,还真有了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黎窈窕却是头一转。 呕! 吐了满地。 陈冲见状,唇边的笑意立刻消失,折扇一收:“美人,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般说着,他步步逼近,道:“美人啊,要不是看你长得美,我早就把你送去让人好好教教了!从了我,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黎窈窕却是呸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荣华富贵我有的是!稀罕你这穷酸玩意儿做什么!” 黎窈窕穿着便服,但便服的料子也是极为华贵,陈冲在这醉仙阁中土生土长,见过不少富贵人家,还真没见过这种料子。 若是他没喝酒可能还会斟酌斟酌,他要下手的人能不能得罪。可现下他早已被酒气冲昏了头脑。 一个姑娘罢了,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又如何,使了贞洁,还不任他摆布? 陈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扛起了黎窈窕就要往床上走。 黎窈窕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薅出陈冲头上的发簪,狠狠插进了陈冲的后背。 发簪深入后背,鲜血当即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陈冲惨叫一声,把黎窈窕掀翻在地。 黎窈窕趁机跑到了窗边,她正准备冲着窗外大喊,陈冲已经冲了上来,他一脸阴霾:“看来你真的是欠缺教养!” “我为南齐和亲公主,你若是再敢放肆,将死无葬身之地!”黎窈窕把带血的发簪对着他。 “和亲公主?”陈冲哈哈大笑,嘲讽道:“和亲公主在行宫好端端地躺着呢,岂是你这种野蛮的女子可以比之?” 他的话音刚落,黎窈窕只觉自己浑身多了一股子躁意,而躁意正在快速地蔓延全身。 顷刻间她已满脸通红,浑身大汗淋漓。 看到她这副模样,陈冲恶意地笑了:“幸好老子有先见之明,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小娘子?” 黎窈窕燥热难耐,不自觉扒拉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一片雪白如珍珠的肌肤。 看得陈冲口干舌燥,也不管背后被捅的痛意了:“小娘子这是在勾引我吗?”说着他又靠近了一步。 黎窈窕看着他满怀恶意的笑容,拿起簪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胳膊,极大的痛意袭来,痛意暂时压制住了燥热,她头脑清醒过来,观察着眼前这个脚步虚浮的男子。 打量仔细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陈冲被她扑倒在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仍是色欲熏心:“小娘子要同我玩点刺激的?” 黎窈窕苍白的面容浮起了笑意:“当然刺激。” 女子身上的馨香扑鼻,使得陈冲更为恍惚。 可下一刻耳边响起:“送你下地狱!” 陈冲还没反应过来,黎窈窕手中的发簪已是凌厉地刺向他的喉咙。 但奈何黎窈窕力气已经在那一扑中用完,在发簪即将要靠近陈冲喉咙之际,陈冲抓住了黎窈窕的手腕。 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狠狠捏住了黎窈窕的手腕,因着黎窈窕手腕还有伤,被捏住手腕的血已经流到了手臂上。 陈冲的醉意全被吓醒,那点色心在黎窈窕的发簪之下全无。 他感受到,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那一击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一把掐住了黎窈窕的脖子,扬起的手扇到了黎窈窕的脸上,随即又下狠手扇了好几巴掌。 黎窈窕白皙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她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 但这在陈冲看来,她已经开始屈从了。 陈冲俯视着被自己打肿脸的黎窈窕,心里都是掌控的快感。 他掐着黎窈窕的脖子按到了窗台上,居高临下问:“若是你再不从,老子就要把你给推下去!” 他认为这个威胁定是可以让眼前这开始屈从的女子彻底屈从。 可黎窈窕扯着被打肿的脸笑了,她道:“我黎家皇女绝不受人威胁!” 陈冲方才没注意到,即便被捏裂了伤口,黎窈窕手中的发簪仍是紧紧握着,此刻她重重刺穿了陈冲掐着她的脖子的手。 陈冲吃痛松开了手。 背靠窗的黎窈窕却在此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189章 生死,由你把握 身体急速下坠,黎窈窕闭上了眼睛,死就死吧。 只是可惜,她还没有帮三皇姐报仇…… 可就在此时,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不禁睁开了眼睛,她这是死了? 可却撞入了一双本冷冽如今却温柔的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眼前这张脸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是三皇姐啊,三皇姐来接她了? 黎窈窕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昏睡了过去。 黎青鸾抱着黎窈窕缓缓落在了地上。 春花和沈沧澜已经上前来。 周围的人显然也看到了那从窗户跌落的人被人接住了。 众人不禁站在原地看着热闹。 黎青鸾看着怀中昏睡过去的黎窈窕,整张白皙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其上的巴掌印交叠,看起来触目惊心,再向下就是带着手指印的被掐红的脖颈,还有被捏裂伤口的手腕。 “春花。”她道。 “属下在。”春花立刻上前。 “保护好窈窕。” 春花从黎青鸾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黎窈窕。 黎青鸾抬头看去,看到了探头的陈冲。 陈冲看到黎窈窕跳下去也心惊得很,看到黎窈窕被人接住,提起的心落了下去,看到黎青鸾朝上看,他有些松快地冲她挥挥手:“多谢!我会给你……”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眼睁睁看着本来在楼下的人顷刻到了他的面前。 黎青鸾站在了他的眼前。 仔细一瞧,眼前这个也是美人呢。 陈冲眯起眼睛:“这位小娘子……”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响亮的巴掌声便响彻了整间屋子。 陈冲捂住自己的脸颊:“你敢打我?” “打了她几下?”黎青鸾的声音淡而冷。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 黎青鸾便踹上了他的心窝。 陈冲被踹飞,重重砸在墙上,墙塌了一半。 他倒在塌了的墙中,喉头竟是涌上了血腥气。 醉仙阁的所有人早被这动静惊得四处乱窜。 漂亮的女子捂着衣裙撒腿就跑向外头,可却被吓得怎么也绕不出去。 这时,眼前出现了扇子。 她抬头,只见眼前之人扬着笑意,彬彬有礼道:“姑娘,那边才是出口。” 被他的笑意晃花了眼睛,女子莫名其妙地镇定下来,转身朝着出口跑。 离扇扇子一挥,不紧不慢且有条理地疏散人群,与其一起的还有离字护卫队的其他人。 醉仙阁下,站着谢霁。 他抬头看到那弥漫起灰尘的楼上,眉目淡然。 若是无关之人,用得着这般动怒? 楼上的黎青鸾却是不管不顾。 待陈冲从扬起的灰尘中抬起脸时,便又对上了眼前女子冷冷的眼神。 她踩上了他的手指,骨头被踩碎的声音在此时混乱的醉仙阁中微不足道,可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陈冲惨叫出声。 “打了她几下?”黎青鸾又问。 “五……不不!六下!”陈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六下!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我把我的银子都给你!” 黎青鸾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她的手掌已经干脆利落地打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加上第一下,整整六个巴掌。 他的嘴角已经被打的出血,脸颊起了青紫的肿胀。 黎青鸾还想上前时,陈冲拼命地磕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黎青鸾不断靠近的身影不知为何却让陈冲心底起了一股子反抗的气势,他霍地站了起来。 他不平道:“都怪她捅了我!她若是不捅我,我也不会那般做!”说着他转过身,背后的伤口还在流血。 黎青鸾挑眉:“是她的错?” 陈冲想要承认,可看到黎青鸾看着自己如同看死物一样的眼神,话到嘴边转了弯:“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都出手了,那就一笔勾销。你打我的这些我也不同你计较了。” 黎青鸾嗤笑出声。 陈冲却以为他说的话有了效果。 黎青鸾挑眉:“既然如此,我就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陈冲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赌你能不能从着火的醉仙阁冲出去。”黎青鸾淡淡道。 陈冲这才发现,火势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后蔓延。 此时的离字护卫队正收起手中的火折子,他们也不知为殿下下了点火的命令。 离字护卫队远远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人,身形隐入黑暗。 黎青鸾微笑着:“若是你能出去,你的命我就不要了,若是你走不出就葬身火海。生死,由你把握。” 事到如今,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陈冲咬牙点头。 随即他转身就从破烂的墙壁上冲了出去,可刚冲出去他就发现除了脚下的一片空地,周围已然起了火势,奇怪的是醉仙阁已经毫无一人。 他来不及追究这些,想要冲出火海。 可他刚刚踏出一步,火舌就卷了他的头发,头发被火燃烧,陈冲好不容易将着火的头发扑灭。 可此时惊觉自己脚下的地方已然被火吞噬。 身处熊熊烈火之中,他想到了黎窈窕跳下去的场景。 他可以赌一赌,这儿离地面不算太高,跳下去撑死摔断个腿或者胳膊。 只要命还在,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儿,陈冲毫不犹豫地冲进屋内,跳下了楼。 可在急速下落之际,他却是看到了已然站在下方的黎青鸾,她正在冲着他笑,笑得让他心底发冷。 随着身体坠地,他听到了骨头断掉的声音,可是他还是有意识的。 他没死。 陈冲松了一口气。 可那凛凛如杀神的女子不知何时靠近了他。 他想要张口,说自己赌赢了。 可下一刻,女子拿出了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心窝。 陈冲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黎青鸾抽出匕首,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微微一笑:“我可没说我说话算话。” 第190章 我会永远接住你 漆黑的天幕映上了漫天的火光,刹那间亮如白昼。 众人皆是对着醉仙阁指指点点。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方才一个女子跳下来了,然后另一个人飞上去了?” “你们怕是眼花了吧?”有人笑眯眯插了一句话。 “什么?”众人看向说话那人。 “那只是飞鸟罢了,人怎么可能飞上去。”说话那人道。 “说得也对……”众人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对啊,我也看着是只飞鸟。”离风猫着腰隐在人群中。 “是么?”众人开始恍惚了,“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醉仙阁定然做了什么不良之事,使得上天降下天火处罚!”离扇亦是隐在人群中。 “说来也是,这陈冲也不知天天从哪儿弄来那般貌美的女子,一个个还是打服的,也不知是不是拐了好人家的女子。”一人道。 “可不是?上次我无意间进了这醉仙阁的后院,那女子衣不蔽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叫个惨啊!” 转眼间,人们盘点起了醉仙阁做的坏事,渐渐忘记了黎青鸾飞身而上的事。 此时的黎青鸾站在醉仙阁的屋顶,只有那儿还没有火势蔓延。 俯瞰下面,只有一人站在那儿。 众人在前面议论纷纷,他们则在背面。 黎青鸾踩着着火的醉仙阁,对着向上仰望的谢霁道了一句话,短短三个字。 仅一眨眼的功夫,有人向下俯冲而来,如同从天边滑落的一颗流星。 谢霁伸出了双手,毫不犹豫地抱住俯冲下来的人,也不顾巨大的冲力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显然,他做起来游刃有余。 他稳稳接住了她。 “要是我没接住你呢?”谢霁抱着她。 “那我会自己站住。” “不对。” “嗯?” “我会永远接住你。” “哟,话说得挺漂亮。”黎青鸾回首一笑,“但是,我从不听漂亮话,只看漂亮事。” “你要相信……”谢霁一颠她,迫使黎青鸾抱紧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皆是她,“在我这儿,漂亮话与漂亮事可以共存。” 火光映照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衣摆,也映照着那人俯下的面容,颠倒众生。 就在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但又彬彬有礼的话语传来:“姐姐。” 谢霁抱着黎青鸾转身,只见凝脂色衣袍在微风中扬起衣摆,和那人三分艳丽的面容格格不入。 “何事?” “六殿下该如何处置?”沈沧澜道。 “这就不劳世子费心了。”谢霁抱紧了黎青鸾,像是在强调什么,“本王会把她安安全全地带回行宫,派人护住她。” “若是能护住?何来这次的事?”沈沧澜的语气极为和善,但吐出口的话却是带刺。 “皇宫那群废物能同本王比?”谢霁极为嚣张。 沈沧澜注视着黎青鸾,随即抬眸道:“谁是废物还未可知。” “显然,你是。”谢霁微微一笑。 两人目光交错,似是能听到劈里啪啦的声响。 黎青鸾听两人吵架听得头疼,一把捂住了谢霁的嘴,随即要从谢霁怀中下去,谁料谢霁抱得更紧了。 黎青鸾张口就要说要去瞧一瞧黎窈窕,可一瞥身边的这个家伙,惊觉自己今天露出的破绽太多了,去看窈窕也不是时候。 她只得道:“世子,烦请你告诉我的侍女,让她随霁王的护卫把窈窕送去行宫,还有醉仙阁的女子们务必暂时安顿好。” “您……”他还没等问出口,就眼睁睁看着谢霁带着黎青鸾不见了踪影。 沈沧澜狠狠攥紧了袖子,本来平整的袖子此时布满了褶皱。 即便重来一次,也不行,是吗? 黎青鸾还来不及看清谢霁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时,温热的双唇已经堵住了她的唇。 辗转缠绵,令人沉醉。 待两人分开时,有些喘。 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不是说你回公主府吗?” 黎青鸾毫不心虚:“你不是说你也回府了吗?” “我奉旨救南齐六殿下,你又是为何这般做?”他问。 黎青鸾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你。” “因为我?”谢霁眯起眼睛。 “对啊。”黎青鸾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不是说你奉旨救南齐六殿下吗?我这是在帮你啊。” 谢霁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眸色有些深沉:“我希望,你没有骗我。” “怎么会。”说到这儿,饶是黎青鸾,也有些心虚了。 他紧紧拥住了她,喃喃道:“你不要骗我。” 只要你不骗我,什么都好。 黎青鸾缓缓抬起手,抱住了他。 “待此事过后,我们成亲好不好?” 什么?成亲?黎青鸾被他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话惊到了。 谢霁直起身,注视着她:“我想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不不不!这太快了! 黎青鸾在心底否认,黎绿腰还没解决,她只能同他维持关系,名分是无法给的。 所以她斟酌着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公主,你是王爷,我们在外人看来可是义兄妹啊。要是成亲,别说皇上不会同意,而且还得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你怕吗?”谢霁垂首问。 “怕!”黎青鸾毫不犹豫道,她知道,今个儿她说一句不怕,他都能带着她去天仪帝那儿请婚旨。 “好。”他停滞了一瞬,没有去怀疑她“怕”字的真实性,随即拥她入怀,“那就等我安排好一切。” 待一切尘埃落定,到手了那个位置,他一定要她安心地同他成亲。 “不过,你这算是同意了?”黎青鸾挑眉问。 “……同意。”谢霁埋在黎青鸾的肩膀处,他实在受不了患得患失的感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沈沧澜在她身边打转,看得他抓心挠肺。他怕她被别人抢走,一想到这种感觉他就恨不得把她拴在自己身边,跟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形影不离。 “真乖。”黎青鸾笑着摸摸他的头。 真乖? 她哄狗呢! 谢霁桃花眼中染了薄怒,盯着她。 可在黎青鸾眼中的他却不是带着怒气,而是桃花眼中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似初晨桃花上凝结的露水。 她拉下他的脖子,准备好好临幸那双漂亮的眼睛。 就在这时,两声咳嗽声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 只见离扇倒吊在房梁上,秉持着非礼勿视的理念,他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容,他的声音从扇子后传来:“主子,公主殿下,属下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这南齐六殿下要见主子您。” 第191章 荷包是三皇姐绣的? “霁王殿下。”黎窈窕躺在床上,脸上已被敷了药,手腕也被包扎上了。 谢霁站在床前,身后跟着黎青鸾。 原来谢霁带她来的地方是行宫,黎窈窕也被带到了行宫内。 看着虚弱的黎窈窕,黎青鸾有些心疼,她这个天真而又带些痞气的妹妹躺在床上,都怪她不够敏锐,要是能早些发现黎绿腰的意图,也不至于让她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来到北元和亲。 黎窈窕显然没有注意到黎青鸾的目光,她盯着谢霁:“不过数月未见,你都是霁王殿下了,不知你身后那位可是你的红颜知己?” 她在为自己死去的三皇姐鸣不平。为什么她的三皇姐刚同他和离就驾崩了!凭什么他能顺利封王!凭什么他能毫无愧疚地潇洒度日! 谢霁沉默了。 傻姑娘!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现在还想着她!黎青鸾微微叹了一口气。 “让她出去。”黎窈窕咬牙道。 谢霁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时,被黎青鸾打断:“公主殿下不要伤了身体,我出去便是。” 待黎青鸾出了门,黎窈窕看了一眼谢霁的神色,嗤笑一声:“不满?不满我赶走了你的红颜知己?” “六殿下,本王同贵国皇帝已经和离了。”谢霁淡淡道。 “可你还爱她,不是吗?”黎窈窕一针见血,“你和我一样,爱着那个死去的人。” 她以亲人的身份爱着她,他以和离皇夫的身份爱着她。 谢霁再次沉默了。 “既然爱着她,何必又同旁人有牵扯?”黎窈窕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可她却好像连疼也感觉不到,一心想要为她的三皇姐讨回公道。 谢霁忽地笑了。 黎窈窕侧过脸,看向他,似是在疑惑他为什么笑。 “本王爱她又如何?”谢霁道,“她怕是在地下与贺岁安已经双宿双飞了,本王又何必自苦?” “你在说什么?”黎窈窕惊讶到撑起了身体,“三皇姐怎么可能同岁安兄长双宿双飞?” 谢霁面色沉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三皇姐她若是真的喜欢岁安兄长,还会等着和亲吗?她早就把岁安兄长立为皇夫了,还轮得到你吗?” 谢霁淡淡道:“人死了,你说什么也无人反驳,本王却懒得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本王既已同贵国先帝和离,便再无关系,本王是否婚配也同她毫无干系,同你更是毫无干系。” 语罢,他转身就走,黎窈窕忍着痛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因着亲吻时黎青鸾的手不老实,把谢霁的衣带拽松了,所以黎窈窕这么一抓,一个东西骨碌碌从他怀中掉落出来,滚到了黎窈窕眼前。 那是一个绣着一片黑的荷包,绣工惨不忍睹,黑糊糊的图案令人捉摸不透。 看到这个荷包,黎窈窕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谢霁显然也瞧见了,他弯下腰捡起那枚荷包,擦掉了上面的尘土,放入了袖袋之中。 他无一言,但轻柔的动作却让人能瞧出他对这枚荷包有多爱惜。 “那是从哪儿来的荷包?”黎窈窕急切地扒着身上的薄被,要看那枚荷包。 谢霁却是懒得同她谈话了,转身就要离开。 谁料刚转身,身后就传来黎窈窕的声音:“那枚荷包,是三皇姐绣的,对吗?” 闻言,谢霁身形一滞:“你说什么?” “那枚荷包的绣工和三皇姐几乎一模一样。” 他听到黎窈窕这般说。 此时,黎青鸾正站在屋外,看着窗户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陛下。”春花担心地看着黎青鸾。 黎青鸾收回目光:“怎么了?” “六殿下一睁眼,就抓着我的袖子问我,方才是不是陛下救了她。”春花有些唏嘘,许是刻在血脉中的羁绊,让黎窈窕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陛下的真正面容。 “是我的错。”黎青鸾垂下眼帘,若是她一早就好好安顿黎窈窕,便不会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千里迢迢从南齐前来北元和亲。 “不,陛下。”春花抿唇,“您已经尽力了。” 黎青鸾不置可否:“尽力了么?” “是。”春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道,在她看来,在南齐时对于黎窈窕的安排足以可靠,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能料到黎绿腰竟然会再次提出和亲,并以后和亲为筹码稳固她的地位,以期她自己能够早日登上南齐皇位。 黎青鸾没有回答,只静静透过窗户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无论如何,此次之事的确是她不够细心,她应该多多关注南齐动向,而不是连南齐消息都断了,连保护黎窈窕都不能及时。 那可是全心全意待她的皇妹啊,是她珍贵的家人,她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伤害,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南齐。 此时,门被打开了,谢霁从屋内走了出来。 谢霁站到了黎青鸾眼前。 她听到他道:“本王认为,我们之间,还欠缺考虑。” 微风将他的话送到耳畔,黎青鸾发丝随风飞扬。 她道:“好。” 随即,两人擦肩而过。 离字护卫队赶忙跟上谢霁,只听谢霁淡淡道:“回宫复命。” 急剧升起的温度在此刻悉数降下,寒冷如冰。 “陛下。”春花微微皱眉道。 谁料黎青鸾回首,面上却是洋溢着笑容:“走。” “走去哪儿?” “找乐子去。”她不知道谢霁同窈窕谈了些什么,以至于本来急切想要成亲的谢霁变得冷冷淡淡,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心情,非常不爽。 她急需要释放这股不爽的情绪。 “什么?去哪儿找乐子?”春花不可置信道。 “小倌馆。”她吐出三个字。 第192章 竹风馆 盛京最为出名的小倌馆名为竹风馆。 但竹风馆和一般的小倌馆不同,同只为达官贵人服务的松柏楼更是大不相同。这儿的掌柜风度翩翩,虽年过四十,但亦是个俊朗的美男子,名为竹风。 竹风馆与普通小倌馆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竹风馆里的小倌都为清倌,卖艺不卖身,而且这些清倌都是自愿进入,是由竹风馆的掌柜亲自挨个挑选邀请的。 在这盛京之中有的是独守空闺的少妇亦或是好男风的老爷,还有倾慕竹风馆男子颜色的少女,他们是竹风馆的主要顾客。 这一众源源不断的银钱就这般捧起了竹风馆。 此刻,竹风馆前,两个人影倒映在竹风馆的门口。 “走。”黎青鸾毫无压力地大步上前。 春花也由一开始的惊讶转变成了自如,她甚至还能冲着门口的公子挥挥手,展现出甜美的微笑。 两人一进入竹风馆就愣住了。 因为竹风馆内并不是如普通地方一般摆上桌椅,而是小桥流水柳树。 还未到荷花开的时节,但那水池之中已然飘荡大朵大朵的荷花,荷花衬在荷叶之上,生机勃勃。流水之上是小桥,桥上依偎着两人,那青衣公子正握着粉衣女子的手,款款而谈。 柳枝纷飞之际,诗意盎然。 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草坪蔓延,春花好奇蹲下身一摸,草坪竟是真的!但却有没有泥土,这是如何做到的?真是令人惊讶! 公子和姑娘们三两结对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方沉香木桌,谈笑风生。 两人感叹之际,有人迎上钱来。 只见此人一袭极为稳重的蓝色,衬得那五官端正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若是忽略他眼角的细纹,定是让人觉得这人不过三十而立。 这正是竹风馆的掌柜竹风。 “两位姑娘好。”他微微躬身,端得好姿态。他直起身时,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笑容不至于过于亲近让人厌烦,也不至于过于冷漠让人排斥,“不知两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有什么样的?”春花好奇问。 “您若是要书生模样的,竹风馆有;要王公贵族模样的,竹风馆也有;要有江湖大侠风范的公子,竹风馆更有。”他微笑着,“总而言之,应有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要温顺的。”黎青鸾面无表情道。 那狼崽子不温顺,有的是人温顺。 “这位呢?”竹风问春花。 春花思索了一下,有温顺的,那她就要个活泼些的,把气氛搅弄得热闹些。 一楼是诗意盎然,二楼就是正常的雅间了。 两人步入二楼的雅间。 竹风已然点好两个公子:“书琴、采扬,你们二人去金字雅间侍奉。” 书琴是竹风馆出了名的温顺,从未见过他同客人红过脸,即便是再过分的客人。而采扬则一颗七窍玲珑心,哄得人心情甚好,也能把气氛带热。 竹风馆总能为客人选中合适的人,这也是生意红火的原因之一。 一袭火红衣袍的采扬出了门可却不见向来守时的书琴,他皱着眉敲了敲门:“书琴?” 此刻的书琴被人用帕子捂住嘴,眼中弥漫着惊恐。 那人笑得温和,对着他在唇中竖了根手指。 书琴尽量稳住颤抖的身体,点了点头。 那人才慢慢放下帕子。 “……我在。”书琴咽了咽口水。 “你出什么事了?”采扬有些不耐。 “没事,我还没收拾好,你先去吧。”书琴对上那人冰冷的眸子打了个寒颤。 “那你快些,不要耽搁了客人。”采扬扔下一句嘱咐,扬长而去。 “你很听话哦。”那人赞扬道,“你应该庆幸,你的听话保住了你的命。” 书琴嘴唇哆嗦着,下一刻,只感到脖颈一疼就晕了过去。 那人沉思了一会儿,扒下了他的衣服开始装扮起来。 这厢黎青鸾和春花已经与采扬打了照面。 “两位姑娘。”采扬拱手,彬彬有礼。 “坐。”春花冲他招招手,“你就是那位活泼些的?” “姑娘好眼力。”采扬在离春花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 黎青鸾却是垂首品酒。 采扬一眼认出这酒是竹风馆里最珍贵的酒,名为仙露,是采清晨时分荷花上的露珠酿造而成,一酿便是十年,极为珍贵。 是什么样的人让掌柜拿出了这么好的酒?竹风不禁打量起两人。 坐在主位的女子显然身份高些,一袭黑衣,与脸庞柔美的线条格格不入,但抬眸间却是极具威严,让人忽视了她纤细的身形。 另外一位看起来年龄小些,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不经意的眼神却是肃杀,令人心生畏惧。 “看够了吗?”坐在主位的黑衣女子掀起眼皮,看向采扬。 采扬竟是禁不住一哆嗦,垂首道:“冒犯姑娘,小人愿领罚。”平日里他可是出了名的机灵,连掌柜都对他赞不绝口,谁料他今日竟是栽在了这儿。 “我要的人呢?”黎青鸾淡淡问。 “回姑娘,他正在收拾,马上就来。”采扬瞥了一眼黎青鸾手中的酒,立刻机灵地转移话题:“姑娘可知这是什么酒?” 黎青鸾抬眸瞧他。 “这酒名为名为仙露,是采清晨时分荷花上的露珠酿造而成……”他侃侃而谈,声音放得柔和却又带些上扬的意味,使人听了心生愉悦。 连向来对此不感兴趣的春花也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此时,叩门的声音传来。 第193章 您选我吧 “进。”黎青鸾言简意赅。 门后传来一声:“失礼了。” 随即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玉白衣袍的男子带着幂篱站在门外。 “书琴?”采扬看着与往常不同的书琴,有些疑惑。 书琴没有应答,他反而压低声音道:“掌柜让我们各一间房。” 采扬皱眉,各一间房?不过他很快想明白,连仙露都能拿出来,说明这两位客人极为重要,单独一间房也是应当的。 春花看向黎青鸾,黎青鸾颔首。 她这才跟着采扬离开,雅间内顿时仅剩下黎青鸾和书琴两人。 “公子这算什么?”黎青鸾喝了一口酒,“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书琴躬身:“是小人的不是。”说着他就把头上的幂篱拿了下来。 那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格外清晰。 那是一张让人有些惊讶的脸,眼尾微挑的桃花眼,还有相似的鼻子和嘴巴。 这人竟是同谢霁有三分相似,若是仅看那双眼睛就有五分相似! 黎青鸾不动声色道:“你过来。” 书琴听话地坐了过去,挨得黎青鸾极近,两人的衣摆都已相叠在了一起。 “……姑娘。”这人开口时竟然磕绊了一下,也不知本来要唤她什么。 黎青鸾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伸出了手。 书琴乖觉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眼睛上。 “闭上,就不像了。”她喃喃道。 他又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和他那么像,却不似他那般有棱角,刺得人心口疼,反之,这双眼睛柔顺得让她心头一颤。 她不禁涌上来一个念头,若是他一直是这般乖就好了。 可若是他一直这般乖顺,便不是他了。他到底爱的人是谁?三番五次因为那人拒绝她?她本来自信,故而不去查他原本心悦之人。 可事到如今,饶是她,也忍不住有些失落。 “您选我吧。”眼前这人突然道。 黎青鸾的思绪被这句话拉了回来,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这人身上。 这人的眼神极为坚定而又深情地看着她。 她又忍不住将眼前这人同谢霁对比,谢霁的桃花眼中向来都是嚣张和不可一世,哪里会像眼前这人那般收敛。 “为什么?”她似是调侃。 “我将永远陪在您身边。”他道。 他的话语极为认真,不像是脱口而出的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压在心底久久不发的一句话。 说出来并不让人觉得轻浮,反而郑重而真诚。 “是么?”她似笑非笑,掐了他的下巴提上前来。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的脸却更为清晰,与谢霁的三分相似也仅剩了一分相似,取之而代的是眼尾微红的胭脂,和敷的薄薄一层脂粉。 “公子画得一手好妆。”她的语气似是称赞又似是讽刺。 他脸色平静,显然对眼前的人极为了解,知晓自己瞒不住多久。 他垂着眉眼:“我想让姐姐高兴些。” “你真是煞费苦心。”黎青鸾站起身,本来同沈沧澜交叠的衣角毫不犹豫地抽离出去了,像是抽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衣角拂过他的手,却似刀锋割伤了他的指尖,血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心底。 看着即将离去的人,他突然伸手,一把拽过她的衣角:“殿下!您别走!” 比起那个伪装的称呼,亦或是比起陛下,他更愿意称呼她为殿下,因为他自她是殿下时就跟着她了,那时候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人。 黎青鸾并没有回头,可却不防他用力地拉扯了她的衣角,她竟是往后摔去。 不过她反应快,立刻稳住身体要站起来,谁料沈沧澜用了全力,把她摁在了地上,自己双手撑在了黎青鸾身侧。 “殿下。”他有些痴迷道。 “你疯了。”黎青鸾平静地看着他。 “是啊,我早就疯魔了。”他唇边扯出了笑容,“疯得彻彻底底。” 黎青鸾捏紧了他的手腕,用的力气几乎都能把他的手腕活生生捏碎,可他仍是动也不动,仿若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就在此时,他骤然俯身。 就在距离他肖想已久的唇仅差一点的距离时,他停住了。 他这般卑贱之人,怎么配?怎么配这般触碰她? 他闭着眼睛,终是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轻柔似羽划过。 只一瞬,他就直起身,有些狼狈地瞥过头。 看着眼前的人,黎青鸾有些怔愣。 一瞬间,透过面具,她似是看到了他的脸。 她初见他时的那张苍白的脸,眼神黯淡却又痛苦。 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杀了我。” 思及此,黎青鸾垂下眼眸,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腕,站起身,沉默地离开了。 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他闭上了眼睛。 他露出的破绽那么多,那么多! 可她就是不拆穿他!为什么? 金字雅间内,那人蜷缩成一团,像极了被抛弃的小孩拼命汲取温暖。 同在盛京之内,钰王府中有人影在晃动,可细看之下,不过是枝叶浮动,看到人影好似是人的幻觉。 钰王府书房内,钰王正看着眼前的密报。 承祥公主的手下不过一个还没扶起来的楚家,还有那未在朝堂站稳脚跟的赵明堂,除此以外别无他人,现如今是除掉她的最好时候。 既然卫流庭已经有了计划,他只需助他便好。 不过他为何要查南齐那位驾崩的女皇,这同承祥公主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此时,娇柔的声音传来:“殿下,我来为您奉茶。” 钰王蹙眉,他不是吩咐了不许人来么? 可看到外头窈窕的身影有些眼熟,他终是在烧掉密信之后,令人进来了。 待门被轻声关好之后,钰王看清楚了眼前之人,一袭薄薄纱衣堪堪遮住该遮住的地方,其余就跟透明一般,展示了曼妙的身姿,令男子禁不住血脉喷张。 钰王之所以是万人敬仰的钰王,也是有原因的,他克己复礼,从不沉溺美色。 故而看到眼前的尤物时,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但看到那张脸时他禁不住皱眉:“沈露雪?你怎么在这儿?” 沈露雪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是齐王要臣女来的!” “齐王?”钰王眉间褶皱更深,“这与老二有什么干系?” “齐王殿下说,只要臣女勾引了您,再将消息散布出去,秦家那位就会对您断情,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顺利和秦家达成合作了。”沈露雪将齐王的打算和盘托出。 “你又为何告诉本王?”钰王眯起眼睛。 “您舍弃了侯府,能不能别舍弃臣女。”沈露雪眼中泪光在打转,“臣女愿为妾,终身侍奉殿下身边。” 第194章 暗度陈仓 武安侯府的庶女为妾?钰王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穿着暴露的沈露雪。 她柔顺地跪在地上,一头青丝披散身后,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搭在胸前,在昏暗烛火之下,那副曼妙的身材更为曼妙,可是那又如何? 他以为,眼前这个女子为妾都是脏了他的钰王府。 毕竟她的生母可是杀掉主母被流放的人。沈露雪是罪妇之女,别说为妾,就连给她个婢女的位置他都觉得肮脏。 可是想着她带来的这个消息,以及与秦家的合作,钰王站起身来。 他缓缓俯下身,冲着跪下的女子伸出了手:“起来吧,地上凉。” 微风吹拂之下,他的声音在耳畔显得温柔而又体贴。 沈露雪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她含着泪水抬起头:“殿下……”她把纤细的手放入他的手中。 他一用力,从地上拉起了她。 沈露雪的泪终于忍不住地滴落下来,她本来对着黎青鸾的忠告还有顾忌,可如今看到如此温柔的钰王,什么忠告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直直扑到了钰王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殿下!臣女就知道您不会抛弃臣女的!”沈露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钰王虚虚揽住她的腰,垂下的眼眸中无限温柔:“当然了。” 沈露雪哽咽。 “老二还同你说了什么?”钰王放低声音。 沈露雪摇摇头:“他只同我说了这些,余下的,他说只要臣女能留在您身边,之后他让臣女做他的眼线。” 闻言,钰王抬起了手,放在她柔顺的发丝上抚摸了一下,道:“乖,既如此,你便回去告诉老二,你留在了本王的身边,好不好?” “……好。”沈露雪迟疑了一瞬,还是乖巧答道。 “你就先住在本王府内,待解决了齐王,本王封你做本王的侧王妃。”钰王带着一股子诱哄的味道,像是在用糖果引诱小孩一般。 沈露雪瞬间沉溺在他温柔的话语之中,怔愣着看着他点点头:“好。” “真乖啊。”他再度摸摸她的头,道:“去吧,让管家给你寻一间厢房。” “臣女告退。”沈露雪依依不舍地从他怀中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管家去厢房了。 她刚一出门,钰王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有些厌恶地看着自己的衣服。 “来人!” “奴才在!”小厮赶忙走了进来,抬头便看到钰王把外袍脱了扔在地上。 “沐浴。”他冷淡道。 “奴才这就去办。”小厮马不停蹄地出去了。 钰王看着自己扔在地上的衣袍,眸中虽是厌恶,但唇边还是勾起了淡淡笑意,二皇兄,你真是个废物啊。 清晨时分,黎青鸾在去往行宫看到黎窈窕一切安好之后,便赶回了擎苍书院。 因为擎苍书院递来消息,说是楚文心醒了之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甚至惊动了楚家长老,要亲自把楚文心拉下家主的位置。 楚家触手可得,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 她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可却没料到此时的楚文心醒了之后竟是神志不清。 春花跟在黎青鸾身后,有些疑惑:“沈世子呢?” 黎青鸾淡淡道:“他同我们并不站在一处,不必在意他。” “是。”春花鲜少听到黎青鸾这般冷淡的语气,如同对待仇人一般。陛下同沈沧澜有仇?春花暗自思忖着,在心底同沈沧澜划出了一条界限。 两人很快赶到了擎苍书院,谁料刚进擎苍书院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上前。 只见楚文心头发凌乱地站在中间,周围围着几个白胡子的老人,想必定然是那楚家的长老。 只听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道:“楚文心,你害得亲人皆亡,现如今又如此疯癫,如何能承得家主之位?” 另一位显然是怀柔的政策,他道:“文心呐,我知道你伤心,但你这伤心一时半会儿也是治不好的,所以最好还是让人暂代家主之位,方得圆满。” 几个白胡子老头纷纷在他们身后称是。 楚文心却是目光呆滞,似是听不懂他们的话,顶着凌乱的头发呆愣地站在原地。 白胡子老头已然不耐烦:“来人!把写好的家主让位书拿出来!让这位按手印!” 他这般吩咐却无一人敢动,那些小厮和婢女缩在一旁。 可奈何长老们大手一挥,身边的护卫就要给离得近些的婢女一个巴掌。 春花早就看不下去,此刻上前一脚把那护卫踹到了一旁。 长老们震惊地看着被踹到一旁的护卫。 “冒犯了各位,真是抱歉。”黎青鸾微笑地走上前。 “你是……”几位长老看着笑意盈盈的女子,有些疑惑。 “沈露安。”黎青鸾道。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道:“原来你就是那传说中的承祥公主啊!” “传说中?可不敢当。”黎青鸾甚为谦逊,“比不得诸位倚老卖老,趁人之危啊。” “你说什么?”长老们瞬间脸色铁青。 “楚家主是皇上钦点的家主,亦是擎苍书院诸位学子和夫子共同认可的院长,在场诸位是什么身份?”黎青鸾道,“不过是仗着自己年纪大,肆意对后辈指指点点罢了。” “老夫敬你是公主,不与你计较!”一个脸色铁青的长老道,“可若是你欺人太甚,就莫怪老夫告到皇上那里了!” “你去告吧。”黎青鸾气定神闲,“在此之前我会禀告皇上,说诸位长老体谅家主身体不适,特地写了家主让位书给家主,趁着家主神志不清时让她画押,当真是体贴至极。” 几位长老的脸色立刻从铁青变为蜡黄。 黎青鸾警告道:“即便如今楚家主神志不清,可仍是家主,诸位就应该敬她!而不是想着在此时趁虚而入,夺走家主之位!诸位长老也算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安心颐养天年吧。” 说到这儿,她话语一顿,道:“你们!” 谁?众人抬头。 “你们是谁家的护卫?”黎青鸾犀利的目光落在长老们身后的护卫身上。 有人护卫垂首回答:“属下们是楚家护卫。” “既然是楚家护卫,那便以保护楚家为第一要务,在楚家最重要的人是谁?”黎青鸾的目光扫过那群护卫。 护卫们低低道:“楚家主。” “既是楚家主,各位应保护好楚家主,而不是让无关之人来伤害她!诸位可明白?” “属下明白!”护卫们立刻惭愧低头。 “既然长老们年纪大了,你们怎能让他们出门呢?”黎青鸾意有所指,”烦请各位将长老们送回楚家家宅,好好地颐养天年。”她特地强调了“好好”二字。 “你这是要……” 一个长老还没等着说出话,一块飞来的布就堵住了他的嘴。 春花拍拍手:“吵死了!” 长老瞪着嚣张至极的两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各位长老有意见吗?”黎青鸾脸上仍是挂着和善的微笑。 长老们满脸怒色,可却无一人再敢开口。 护卫们顺利地去送几位长老回楚家家宅颐养天年了。 第195章 清醒的楚文心 春花去把周围围观的人驱散了,黎青鸾慢慢走到了楚文心面前。 即便方才这么大声的争吵也没能让她的目光聚焦,她仍是呆愣的。 黎青鸾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 可现下的情况由不得她不忍,这次的长老事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开胃菜罢了,钰王、秦家、卫流庭还有远在南齐的黎绿腰虎视眈眈,都等着搞垮楚家。 她一个不忍,就能让楚家倾覆。 她睁开眼睛,道:“楚文心。” 她不应答,仿佛是听不到她的话。 “楚文心,我知道你能听见。”黎青鸾道,“你姐姐的死,我很抱歉,要是我能提前将书院的人排查一遍就好了,是我的疏忽。” 她仍是一动不动。 “可人死不能复生。”黎青鸾平视着楚文心的眼睛,“你要知道,若是你现在倒下了,谁来为你姐姐办葬礼?那些虎视眈眈的长老吗?他们只会绞尽脑汁地把你拉下去,到时候你姐姐别说办葬礼了,怕是连个墓地都分不到!” 这次,她终于动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但还是显得死气沉沉。 黎青鸾接着道:“你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吧,若是你这般模样,她又如何办?她还等着你去保护她,保护她好好长大,楚文心,醒一醒吧。” 楚文心的目光骤然凝聚在了一起,她眨了眨眼睛,泪珠从眼中掉落。 这样的楚文心看起来悲痛欲绝,但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了,比起方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让人安心了些。 可她掉着眼泪垂下眼帘:“都是我的错。” 什么?黎青鸾蹙眉。 “都是我的错。”楚文心喃喃道,“若是我不争这个位置,死的人会不会只有我自己?这样一来我姐姐也就不用死了。” 她整个人陷入了极度低迷的状态,喃喃着说着话,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楚文心转身就要离开。 黎青鸾却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她说,她安顿完楚愿宁的葬礼之后,她就去地下陪楚愿宁。 “楚文心。”黎青鸾忽而淡淡道。 楚文心听到了她的名字,终究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了。 黎青鸾大步走到了楚文心面前。 紧接着响亮的一声“啪”就从擎苍书院内响起。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印在了楚文心脸上。 楚文心空洞似木偶的眼睛中这才多了惊讶。 “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黎青鸾厉声问。 “你和姐姐……”楚文心还没说完,就被黎青鸾打断:“错!” 楚文心愕然抬眸。 “是你自己!”黎青鸾道,“你自己拼命挣来的!为此你忍辱负重,为此你步步为营,为此你险些死在秦升泰的刀下!” “是你的姐姐救了你!她为你当上院长而感到骄傲!你忍心辜负她的期望吗?你忍心辜负你自己拼劲全力得来的成果吗?” “还有我。我扶持你难道就是为了得到一具尸体吗?得到家主易位的散乱的楚家吗?” “还有楚家初代家主办女子学院的愿望,还有天下千千万万个女子等着正大光明地进入我们的女子学院,你又置此于何地?” 一连串的反问让楚文心头脑发懵,眼泪更是汹涌地流了出来。 她崩溃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黎青鸾本来俯视着这样的她,可慢慢地,她蹲下了身,紧紧抱住了她。 她听见她说:“哭吧,好好哭出来,再好好走路。” 闻言,她的眼泪更为汹涌,哭得一抽一抽的。 到最后,楚文心竟然哭晕了过去。 在睡梦中,她见到了温柔的娘亲,她微笑着对她挥手告别。 她还梦到了对她冷嘲热讽的父亲,兄弟,可他们却接连倒下。 最后,她梦到了胸口流血的姐姐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头,冲她道:“心儿,你一定要快乐。” 语罢,她眼睁睁看着楚愿宁胸口处的伤痕开始愈合,直至毫无踪迹,随即楚愿宁笑着冲她挥挥手:“我走了,你不要太早来哦。” 随即,楚愿宁的身影消失了,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姐姐!”她呼喊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明亮。 听到动静的婢女赶忙上前:“家主。” 楚文心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闭了闭眼睛。 “眼下擎苍书院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婢女道:“夫子们有些不耐,但却没有轻举妄动,学子们倒是被安抚的很安心。” “哦?”楚文心似是有些不解。 婢女压低声音道:“奴婢听闻是承祥公主提拔了几个学子帮助家主管理学院。” 楚文心怔了一下,随即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 “家主。”婢女似是有些担心。 “怎么了?”楚文心瞥她一眼。 “这承祥公主这般有号召力,竟能引得学子为她所用,对楚家是不是……”她小心翼翼提醒。 楚文心笑得笃定:“不必这般猜忌。” 婢女看到自家家主笃定的笑容,一时间忍不住怔愣。 只听家主道:“承祥公主与楚家为一体,她就相当于我,所以不必顾忌,她是自己人。” 婢女低声应了一句是。 楚文心看着外头缓缓张扬的日光,闭了闭眼睛,待再度睁开眼睛时,她想,是时候该让姐姐入土为安了。 第196章 真假黎青鸾(一) “这么快?”卫流庭有些惊讶地看着前来汇报的人。 “回公子,是。”汇报之人道,“楚家已经开始丧葬了。” 卫流庭垂下眼眸:“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保准一模一样。”汇报之人肯定道。 “哪里来的画像?”卫流庭突然问道。 “我给的。”有些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凝脂色身影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卫流庭挑眉:“贺子行?你怎么会来寻我?” “时机已到。”贺子行淡淡道。 “什么时机?”卫流庭反问。 “杀掉谢霁的时机。”贺子行的神情温和,吐出的话却极具肃杀之意。 卫流庭呵笑一声:“我并无杀掉他的意思,只是想利用他试探一些事情。” 贺子行平静道:“那我就同你做个交易,我帮你试探,而后你助我杀掉他。” “这交易可不大划算啊。”卫流庭摸着下巴。 “若是不划算我也不会勉强。”贺子行道,“但是你要的画像怕是寻不到了,世间独我一人能画出她完美的肖像。再说……” 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才接着道:“如今你和钰王同与黎绿腰合作,杀掉谢霁不就更紧密了你们的合作关系么?” 卫流庭微微一笑,这下毫不犹豫道:“交易成立,只是我有两个问题。” “问。”他言简意赅。 “第一,你为什么要杀谢霁?”卫流庭有些好奇。 贺子行温和的脸色立刻变得冷煞。 卫流庭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乍然变化的脸色,继续道:“你与南齐那位切断联系之后,如今又是在谁的身边呢?” 贺子行骤然起身,他道:“我允许你问,可却没有说要回答。”语罢,他不再停留,抬步离去。 卫流庭看着他的背影,唇边勾起笑容。 “公子,要不要咱们兄弟跟上他?”那汇报之人悄声道。 卫流庭摆摆手:“不必,他武功太过高强,你们跟上去便没命了,只需办好楚愿宁丧葬之事便好。” “是!” “对了……” 汇报之人抬起头。 “务必让谢霁到场。”卫流庭道。 “属下遵命!” 看着他离开,卫流庭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无妨,他一定会到场的。” 这日,众人着丧衣,满目缟素。这场丧葬是为楚愿宁和楚凛两人。 楚江倒了,相当于众学子的信仰倒了,故而上山来参加葬礼的人极为稀少。 不过这也是楚文心愿意见到的,因为她并不希望无关之人来打扰楚家人下葬。 直至傍晚时分,楚文心还是跪在灵堂前久久不起。 黎青鸾在门外看着她,转身就要离开,谁料被一人撞了一下。 那人垂着头说了一声抱歉,脚步匆匆离去。 黎青鸾本来没当回事,却抬眸看到了那人回首时的面容一晃而过,她顿时眯起了眼睛。 可谁料在她要追上去的那一刻,人不见了。 黎青鸾很是奇怪,连看了好几个地方都空无一人,直至一个院子的人一闪而过。 她却并没有去追,反倒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那人看到她离开并没有因此松懈,而是脚步匆忙地朝外走去。 这时,谢霁终于抵达了擎苍书院,他护送行宫中的黎窈窕进了宫,这才匆匆赶来参加楚家的丧葬。 可谁料刚一进擎苍书院,别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蹙眉,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谁料此人竟是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待他寻找之际,有人从他身后悄然走过,他余光瞥到,立刻转身,刹那间那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他定在了原地,有些发怔,那是谁? 此时那人一人已然闯进了一间空屋子内,正琢磨着松了一口气,谁料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身形一僵,缓缓转身。 黑夜之中,影影绰绰,只瞧得眼前之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直至月色洒在那人跟前,照亮了那人的脸,一张极具迷惑性的温柔的脸——前提是忽略那双冷厉的眼睛。 “吓到了你了吗?”黎青鸾微微笑着。 那人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 “真是抱歉。”她稍带歉意,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可否方便让我看一看你的脸?” 那人一听问话,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脸,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可如今在黎青鸾手中能逃走的人屈指可数,显然并不包括眼前这个人。 黎青鸾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微笑着道:“真是抱歉,我今日必须要看你的脸。” 她甚至需要仰头去看眼前的人,因为眼前之人的身量与过去的她一样高。 黎青鸾迅速上前,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按下了她的肩膀,她的脸霍然被展示在月色之下。 饶是黎青鸾,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只见眼前这人眉色郁郁,一双眼尾略微上翘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略微有些薄的唇,组合起来的五官让人只觉冷厉,多瞧一眼都感觉冒犯了眼前之人,忍不住垂首称臣。 黎青鸾震惊地看着眼前人的脸,但看到眼前之人茫然的神色,她收敛了惊讶,问:“你叫什么名字?” “黎青鸾。”她喃喃道,“我叫黎青鸾。” 来寻黎青鸾的春花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入耳便是“黎青鸾”三个字。 她几乎震惊地要把眼眶瞪裂,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是黎青鸾?” 她看看自称是“黎青鸾”的人,再看看黎青鸾。 她曾见过陛下的真正长相,的确与这口称自己是“黎青鸾”之人的相貌一模一样,可明明真正的陛下就在这儿,借沈露安的身体还魂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陛下绝对是陛下!可眼前这个人呢?长相和身形同黎青鸾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我是……黎青鸾。”她艰涩道。 黎青鸾有些控制不住地捏紧了她的肩,脑中灵光一闪,自己的尸体不见了,难不成这是自己的尸体? 想到这儿,她立刻去翻那双手,没有因练武而生的茧,她松了一口气,这不是她的身体。 确定不是自己的身体之后,黎青鸾也有些困惑,那眼前之人是怎么做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吗? 这般思忖着,她不禁抬起手去摸“黎青鸾”的脸,很真实的触感,温热的肌肤。再去摸耳后,没有丝毫人皮的痕迹。 黎青鸾缓缓收回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黎青鸾”面对两个人眼中竟然起了惧意,转身就要逃走。 春花下意识就去拽住了她的手腕,事情还没查清楚,可“黎青鸾”却开始挣扎起了,春花抬手就要把“黎青鸾”打晕。 可谁料一人直接出手,将春花逼得后退了好几步,自然不得不松开拉着“黎青鸾”的手腕。 黎青鸾和春花齐齐抬眸,只见一人在月色之下缓缓落地,飞扬的绣金黑色衣摆在空中散开,直至落地后才垂下来。 “谢霁?”黎青鸾微讶。 谢霁却是冷着一张脸,目光悉数停留在“黎青鸾”身上,像是没有看到除“黎青鸾”之外还有两个人。 还未等春花开口说些什么,谢霁一把提起“黎青鸾”的衣领顷刻间离开。 黎青鸾丝毫没有犹豫,追了上去。 春花慢了一拍,跟在了黎青鸾身后。 黎青鸾身形迅速,挡在了拉着“黎青鸾”的谢霁跟前。 “让开。”谢霁目光有些冷,一如他身后的冷寂月色。 “她不是黎青鸾,你不要冲动。”黎青鸾开口劝道。 从谢霁的种种行为看来,她知道谢霁厌自己入骨,她怕这同自己长相一样的女子落入谢霁手中,会遭遇不测,故而她必须拦住。 “本王说了,让开!”谢霁冷然道。 黎青鸾挑眉:“凭什么让开?难不成你要移情别恋了?” 她这句话好像是踩到了谢霁的痛脚,只见谢霁的目光直直看着她,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人,竟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神情。黎青鸾不知道。 她仅仅知道,眼前的人很悲伤。 一时之间,她竟然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谢霁带着“黎青鸾”离开。 春花赶了上来,看到只一个人愣在原地的黎青鸾:“陛下,怎么了?” “去查。”黎青鸾淡淡道。 “啊?”春花有些惊讶。 来者既然扮成她的模样,就必定想要借此事做出一些事来。 黎青鸾看着谢霁离开的方向:“去查今日出现在书院的所有可疑人,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人。” “是!”春花应道,随即她犹豫了一下,才道:“您要跟上去吗?” 黎青鸾颔首:“此事因我而起,不能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这两人,既怕厌自己入骨的谢霁杀掉那个“黎青鸾”,又怕“黎青鸾”别有意图伤害谢霁,无论如何她都要跟上去。 此时的谢霁已然带着“黎青鸾”到了萃古斋——他如今落脚的地方。 离歌守在门前,看到了谢霁立刻就迎了上去。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看到了谢霁怀中的人。 那熟悉的面容让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这这……这是真的吗?南齐女皇不是驾崩了吗?这是诈尸了?不对啊!要诈应当是在南齐,怎么还跑来北元了呢? 可还没等到他绞尽脑汁想出些什么时,谢霁已然卷着“黎青鸾”进了屋内,留下离歌面对空荡荡的一片地。 “怎么回事?”离尽从屋檐上探下头,“很少见你这般模样。” 离歌绷着一张脸不讲话,可眼睛却止不住往里头瞟。 “真的是很稀奇啊。”离风饶有兴趣地看着离歌阴沉却又忍不住好奇的眼神。 离扇扇子一挥,挡在半边脸:“那张脸……” 他买了个关子,急得离风和离底一左一右扒拉着他,恨不得撬开他的嘴,听出些有用的东西。 卖够了关子,离扇这才神神秘秘道:“我无意中瞧见过南齐女皇的画像,方才咱们殿下带进去的那人和南齐女皇简直一模一样。” “哦——原来如此啊!”几人异口同声看向离歌。 离尽嘀嘀咕咕道:“怪不得他这样的神情。” “是啊。”离风笑眯眯道。” “离歌也太小心眼儿了些。”离底撇撇嘴,“殿下和南齐女皇虽是和离了,但也是夫妻啊!南齐女皇毫无征兆地出现,殿下当然要和她秉烛夜谈了……” 可说到这儿,离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说不出话了,浑身僵直地看向屋内。 除了离歌的剩下几人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面面相觑之际,身体齐齐僵直起来。 是啊,就算是南齐女皇,这般出现也不合理啊?南齐女皇不是都驾崩后入土为安了?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离字护卫队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困惑,可却无从下手解决这个问题。 只能松开离扇转而去扒拉窗户了,想要透过窗户去看些什么。 只有离歌矜持了那么一瞬间,害死用护卫队的几人开始了偷看。 护卫队心里对此——鄙视至极! 几人趴在窗户上使劲瞧,可奈何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谢霁一片绣着金边的黑色衣角。 就在此时,一道女声传来:“好看吗?” 一排人头在窗户前攒动,离字护卫队听到这句好看,下意识齐声回答:“看不见,哪里来的好看!” 他们说了这句话之后。 离尽用胳膊戳戳一边的离风:“你说些什么话呢?” 离风不耐烦:“你又说些什么话呢?” 两人的问话眼瞧着就要让几颗人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 可就在此时,几人齐齐停住一瞬,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齐齐抬头,便对上了挂着微笑的脸,那人正俯视着他们。 一会儿后,黎青鸾看着正儿八经地守门的离字护卫队站得笔直。 她挑眉:“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 除了离歌对接近谢霁的任何女人都表示敌意,其他人都很乐意促成殿下的人生大事。 可如今殿下又算是怎么回事? 离字护卫队看着眼前的黎青鸾,虽是站得理直气壮,但实则一个比一个替自家殿下心虚。 第197章 真假黎青鸾(二) 此时,萃古斋内。 谢霁看着面前呆呆愣愣的“黎青鸾”沉默着。 他的眼神描摹着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 不过几个月未见,却好似过了好多好多年,她这般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定是个假货,可他的眼睛在看到她的脸那一刻,所有的理智便抛掷到了九霄云外。 “黎青鸾”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朝着谢霁靠近,向他伸出了手。 一瞬间,“黎青鸾”与记忆中的黎青鸾重叠。 “滚开!不要摸本殿的头!” “哎呀,摸一摸怎么了?不会少块肉的!”她一边笑着一边不由分说地落下手,本以为力气大到足以制住他,谁料落在头上极轻。 轻到他不禁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摸着摸着,她的手停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了她笑眯眯的眼睛:“谢霁啊,你长得真好看。” 他当时怎么做的?忘记了,只记得她那双手好温暖,真的好温暖。 想到这儿,他不禁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垂首,等着她来摸一摸他的头。 “黎青鸾”看他毫不反抗之时,呆滞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沉,她的手正在缓缓靠近。 此时的萃古斋外。 虽是有些心虚,可离歌抱胸,还是一副嚣张的模样:“看到了吧?我们殿下真正喜欢的人可不是你!” “那是谁?”黎青鸾很是意外,谢霁之前心悦的人居然会从他的护卫口中听到。 “南齐女皇。”离扇扇子一挥,接上了离歌的话。 南齐女皇。 这四个字如同炸药一般在黎青鸾耳边炸开,炸得她七零八落。 谢霁喜欢她?她怎么不知道? 这一定是在撒谎!离字护卫队一定是因为要气她才故意这般说的。 看着黎青鸾刹那间有些发白的脸色,离歌以为打击到了她。 离歌立刻洋洋得意道:“怎么样?现在知难而退了吗?” 黎青鸾眯起眼睛:“你在撒谎。” “我在撒谎?”离歌几乎要跳起来和黎青鸾吵,“公主殿下不会因为自己不如南齐女皇,所以在这儿不相信事实吧?” 离字护卫队看到一向稳重的离歌在黎青鸾面前被气得咋呼,不禁都看起了热闹。 “那你说,既然谢霁喜欢南齐女皇,为何要同她和离?”黎青鸾问。 离歌一下子被黎青鸾的话噎住了,他也不知道两人为何会和离。 他只知道和离那日殿下怒气冲冲地回来,说当晚就回北元,他当然兴高采烈地举双手双脚赞成,当即就跟着殿下回北元了,谁还管那和离的原因? 见此,黎青鸾勾起唇角:“所以,谢霁并不喜欢南齐女皇。” 离歌看着黎青鸾近乎挑衅的笑容,恨不得撸起袖子和她吵上三百回合,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迫地想要对黎青鸾证明自家殿下是真的喜欢那个死去的女人,不!也可能爱上了。 看着极度愤怒的离歌面对自己的挑衅仍是无话可说,黎青鸾就认定离歌就是在为了气她才这般说,心中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或者是有些失落。 她悠悠叹口气:“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不可以。”离歌毫不犹豫地拒绝。 黎青鸾扬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 只听离歌道:“我家殿下同南齐女皇正在叙旧,你去捣什么乱?” 他的态度仍旧嚣张。 下一刻他只觉脖颈一凉,黎青鸾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他的跟前。 离歌垂下眼帘一瞧,刀身发亮的匕首正抵在他的脖颈处,他心里一凉,他记得眼前这个公主殿下,身手虽好,可总体来说是敌不过他们护卫队的!如今是怎么回事?她接近他,他居然丝毫感受不到预兆! 平日里玩归玩,闹归闹,真要有事了,离歌可是离字护卫队的首领,他们自然愿以命相护,故而离字护卫队看到黎青鸾亮出了匕首,所有人都进入了戒备的状态,警惕地看着黎青鸾。 “公主殿下。”一向嬉笑玩闹的离扇也冷了脸色,“属下警告您,若是您动了离歌,殿下不会原谅您。” 离尽、离风、离尽齐齐点头。 离字护卫队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黎青鸾身上,几乎要把黎青鸾撕碎。 面对紧张的气氛和离字护卫队的警告,黎青鸾仍是把匕首抵在离歌的脖颈处,她手稳得很。 片刻后,她收起了匕首。 离字护卫队均是松了一口气,心中齐齐嘀咕着,搬出来殿下果真管用,身份高贵武艺高强又如何,还不是拜倒在自家殿下的衣袍之下。 黎青鸾是谁?整日里和那些老臣们斗智斗勇,一眼扫过去便能瞧出离字护卫队的想法。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离字护卫队。 离字护卫队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神情,他们感受到了眼前这个身形并不强壮的女子的压迫。 黎青鸾突然扬起手中匕首。 离字护卫队齐齐后退一步。 她没有做什么,只是淡淡道:“你们也看到,如今的你们在我手下不过尔尔。我只想告诉你们,我进去是要通知你们,而不是寻求你们的同意。” 离字护卫队沉默了。 “而且,我觉得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她的声音极轻,落入人耳中却极其有分量。 “不是谢霁选中了我,而是我选中了谢霁。” 语罢,她直直进了萃古斋,对离字护卫队的想法丝毫不感兴趣。 看到黎青鸾就这么进去了,离底撸起袖子就道:“看我把她给薅出来!” 可却无一人动。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动?”离底有些疑惑。 只听离扇道:“她一直对我们很客气。” “对啊!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离底道。 “为何理所应当?”离风看向离底。 “因为她心悦我们殿下?”离底脱口而出,但这话刚刚说出,不知为何他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是啊,我们仗着她与殿下的关系对她丝毫没有上下尊卑。”离扇道。 离尽的娃娃脸上也尽是严肃:“可是她说,不是殿下选中了她,而是她选中了殿下。” 护卫们沉默了。 这话要是放在旁人嘴里说出,他们定然会笑掉大牙,可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他们只觉她说得是实话。 “即便没有她这句话,我们也不应屡次对她不敬。”离风叹息了一口气。 “她贵为公主,仍是放下身段愿同我们平等对话,我们却蹬鼻子上脸。”离尽托着他的娃娃脸,亦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离底已经想明白了,也哭丧着一张脸。 几人不禁齐齐看向离歌,离歌现在什么想法? 离歌也在沉默,他沉默地看着萃古斋内,久久不语。 此时的黎青鸾已经进了萃古斋内室。 她看到“黎青鸾”正抬手去摸谢霁的头,谢霁那么高傲的人居然俯首,任由她去摸。 她不禁想起自己过去也摸过他的头,可他却是十分反抗,着实不像喜欢自己的模样。 可如今,他又为何对着一个假冒她的人这般柔情? 她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 她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谢霁!” 谢霁听到这一声呼唤,骤然睁开了眼睛。 “黎青鸾”看到黎青鸾进来,又看了看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谢霁,伸出的那只手指甲在瞬间延长变黑,眼看就要狠狠扎在谢霁的头顶。 黎青鸾一把拉过她的领子,微笑着按下她的手:“姑娘,你这很危险的,知道吗?” “黎青鸾”暴起,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指甲如出一辙地延长泛黑,可还没等她开始攻击,她只觉眼前一道血线飞过,她就无法动了,她这是怎么了? “黎青鸾”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眼前被女子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占满。 随即她垂头一瞧,自己的双手竟被生生砍断了! 那双指甲浸毒的双手此刻正断在地上,汩汩鲜血正自她的断臂上流淌着。 “不好意思,手滑了。”黎青鸾虽是道歉,但语气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谢霁看着相对而站的两人,无论是相貌亦或是身量,几乎是天差地别。 可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感觉他的眼前站了两个黎青鸾,两个黎青鸾一模一样。 故而,他竟是愣在了原地。 黎青鸾却已拿出匕首,直指“黎青鸾”咽喉:“你到底是谁?” “黎青鸾”的目光恢复了呆滞,她又是艰涩地道:“我是……黎青鸾。” 黎青鸾抬眸瞧她,这人不对劲。 她生生砍断了她的手,她却毫无知觉,与方才毫无变化。 “让开。”谢霁突然开口。 黎青鸾回头。 只见谢霁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黎青鸾“身前。 “谢霁。”她平静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对她动手了。” “即便她要你的命?” “即便她要我的命。” 饶是黎青鸾,对着谢霁毫不犹豫的回答仍是愣了一愣,不禁问:“为什么?” 谢霁却没有回答,只说:“你走吧。” 黎青鸾眯起眼睛:“意思是你我今日之后毫无瓜葛?” “是。”他淡淡道。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呼吸好像停止了。 不过她却能确保自己脸上的微笑仍是礼貌而疏离,唇角扬起的弧度与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平静道:“好。” 语罢,她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可此时,她却听得身后声响,有什么东西被割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了谢霁抬手,“黎青鸾”的咽喉被切断,她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像是在挣扎,最后彻底倒下了。 黎青鸾对上了那双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那双拨动她心弦的眼睛。 她听见他开口,笃定道:“黎青鸾。” 在外头守门的离字护卫队听到动静,正想进来时,被离歌制止。 “不必进去了。” “为什么?”离扇惊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开窍的老古板。 “主子之间的事,我们有什么好插手的?”他道。 “这是……天上的神仙显灵了?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离尽的娃娃脸凑上前来,无比震惊道。 离风和离底也震惊地看着离歌。 离歌被他们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十分不耐:“怎么了?” “没怎么。”四人齐齐摇头。 “到底怎么了!”离歌隐隐有怒意。 离扇立刻道:“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儿女情长了吗?怎么变得这般平静了?” “不。”离歌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意,“我只是想看一看咱们殿下会向着哪一位呢?” 看着他阴险的微笑,离字护卫队立刻缩成一团。 “离风,我怕……”离底紧紧抓着离风的胳膊。 离风则是紧紧抓着离尽的袖子。 离尽更是一脸无辜地看着离扇。 看到这一幕,离歌摇摇头,真是一群没脑子的玩意儿,他经常为自己是这一群没脑子玩意儿的首领感到惭愧。 就在此时,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迅速冲着他们飞来。 白鸽头上有一个标记,是南齐来的消息。 离底第一个冲在前头,离桃来消息了! 白鸽慢悠悠地停在了离底手指上。 离底赶紧从白鸽脚上解下密信,打开一字一句地读着。 其余几人也凑上前来。 只见其上写着“沈沧澜就是贺子行。” 潜伏数日,离桃终于将关键消息传来了! 沈沧澜竟然是贺子行? 离字护卫队觉得有些离谱之际却又觉得合乎情理,毕竟据之前消息得知,贺子行并不在南齐,潜入了北元,并且与黎绿腰断了联系。 因着贺子行同黎绿腰断了联系,因而他们一直寻不到贺子行在哪儿,又怎么可能能料到这贺子行居然就光明正大地跟在承祥公主身边! 当真是令人震惊! 离扇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也不愧是贺子行。” 离底则是珍惜地拿着密信,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此时离歌却是喃喃道:“既然是贺子行,又为何潜伏在承祥公主身边?” 他这么一问,几人都愣住了。 众所周知,贺子行忠于已经驾崩的南齐女皇黎青鸾,后又跟了黎绿腰,可如今却又同黎绿腰断了联系,说明他对待黎绿腰并不忠心。 是什么让一个并不忠心的人死心塌地地跟在另一个人的身边? 除非那个人本来就是他所忠之人。 众护卫显然想到一处去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么说来,承祥公主的身份就是——南齐女皇? 第198章 谢霁,我是黎青鸾 黎青鸾还有些恍惚,没有回头,愣在了原地,他叫她什么? “黎青鸾。”他像是知道她的恍惚,又唤了一声。 黎青鸾即将要转身时,谢霁以为她要否认,他淡淡道:“你先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就是黎青鸾。” “你义无反顾去救贺岁安。” “你费尽心思地要对付黎绿腰。” “过去的沈露安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的你却武功高强。” “一听说黎窈窕出事,你立刻就赶了过来,不顾一切为她讨回公道。” “还有这枚荷包……” 说着他拿出黎青鸾绣给他的荷包。 黎青鸾也在此刻转身,看到了那枚荷包。 荷包上的绣工丑的惊天地泣鬼神。 那么丑的荷包,他却保存得很好。 “黎窈窕说这刺绣的绣法和她死去的三皇姐一模一样。” 他的话娓娓道来,平淡如水,像是在叙述无关他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你是黎青鸾。” 夜间掀起的风微凉,越过窗扬起屋内人的衣角。 两人在风中静静站立。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天仪四十三年二月初一,我重生到了沈露安身上,我不是沈露安。”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霁,我本名黎青鸾。” “死于南齐皇宫的那个黎青鸾。” “与你和离的那个黎青鸾。” “你避如蛇蝎的那个黎青鸾。” 他僵在了原地。 只听她低声道:“抱歉,谢霁。” “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被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被紧紧抱住了。 他高她半头,此时却垂首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感到肩头淡淡冷意。 “坏女人。” 他以为他背着她爱上了旁人,自从遇到像她的沈露安之后他就陷入了焦灼的状态。 在黎青鸾和沈露安之间摇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喜欢黎青鸾亦或是喜欢沈露安身上像黎青鸾的地方了。 幸好,幸好是她。 她还活着。 谢霁更紧地抱住了黎青鸾。 黎青鸾却在想,她可不是坏么?她一开始怀疑谢霁同黎绿腰合作杀她。 后来为了和他在一起又隐藏身份,不顾他原本就有心悦之人。 黎青鸾有些唾弃自己,她低着头推开他:“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们之后就再无瓜葛,你就可以去寻你心悦之人,不必因我而犹豫了。” “你在说什么?”谢霁拧眉。 “你当初与我和离,不就是说你有心悦之人么?” “你!”谢霁被她气笑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以为他在喜欢其他人! 黎青鸾还想说些什么,被柔软的双唇堵了个正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喉咙里发出声,示意着什么。 谢霁却不想再听她嘴里再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一手捂住她的唇,一边道:“我心悦之人一直是你,是黎青鸾。” 南齐女皇也罢,沈露安也罢,承祥公主也罢,一直都是她,从未改变。 黎青鸾被他捂住嘴,发不出来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他看身后。 谢霁缓缓回首。 一堆脑袋在门缝处探了进来。 “殿下!属下有事要禀!”离底率先开口。 离扇一把捂住离底的嘴:“殿下,打扰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语罢,他拎起离底的后领就窜了出去。 “属下也没看见!”离风紧随其后。 离尽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离歌不愧是离歌,面瘫着一张脸道:“殿下,南齐来的消息,沈沧澜就是贺子行。”语罢,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又不紧不慢地关上门。 “沈沧澜就是贺子行?”谢霁立刻明白过来,眼神凶狠地盯住黎青鸾,“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呃……”黎青鸾有些心虚地撇过头。 “你早就知道了还任由他留在你身边!” 说到这儿,黎青鸾还是禁不住反驳:“你不也对我提出了和离吗?” 谢霁眼神更凶狠了:“你都要纳世家子弟入后宫了!都想坐享齐人之福了!我为何不能提和离?” “我何时要纳世家子弟了?” 时间拉回到两人和离之前。 “你说什么?”高坐龙椅上的黎青鸾听了众朝臣的上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启禀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南齐与北元平起平坐,为盟友。北元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这是规矩。您贵为南齐帝王,后宫之中也不应只有北元六皇子一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黎青鸾懒洋洋道。 “还请您广纳世家子弟,以充盈后宫!” 有老臣站出来反对:“这世家子弟可都是要建功立业的男子,被收容进后宫,成何体统?” 提出纳世家子弟那人嗤笑一声:“您这话置陛下于何地?陛下虽身为女子,一人可抵世家子弟数人!纳区区几个世家子弟怎么了?” 老臣被他惊世骇俗的言论气得脸色都青了,吐不出一句话来。 黎青鸾立刻安抚老臣,安抚之后,她才缓缓道:“北元六皇子刚入南齐还没有多久,连皇后之礼还未册封,此时若是纳世家子弟,对南齐和北元之间的盟友关系怕是有所损伤。故而,此事容后再议。” 那人还想在说些什么来,黎青鸾瞥了贺子行一眼。 贺子行会意,马上道:“退朝——” 退朝后,黎青鸾和贺子行漫步在御花园之中。 贺子行的身形并不想普通的太监,普通的太监总是猫着腰,习惯了卑微和讨好,低垂着头。 贺子行走在黎青鸾身边,因着身份,他微微躬身,以示对黎青鸾的尊敬,可修长的身形却与太监二字格格不入,倒像是哪个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公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站在黎青鸾身边,姿色出众,倒像是被纳入后宫的男侍。 “你对朝上所说之事,如何看?”黎青鸾状似不经意问。 贺子行垂下头:“陛下您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黎青鸾勾起唇角:“又来了,你倒是惯会跟朕兜圈子。” “奴才不敢。”贺子行躬身。 “朕不打算纳世家子弟。”她突然道。 “为何?为了北元和南齐的盟友关系?” “不,朕想后宫只他一人。”黎青鸾毫不避讳道。 她这话一出,便让贺子行愣住了。 她想起那人时微扬的唇角,眼中细碎的喜爱,让他禁不住嫉妒得发狂。 可就在当晚,南齐女皇要纳世家子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当时的谢霁正在听离歌同他汇报事宜。 听了谢霁的安排,离歌欲言又止:“殿下……您……” 殿下居然要终止盗取南齐布防图的计划,为什么?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南齐,不惜委身于女子之下,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得到南齐的布防图吗? 他想张口问些什么时,却听到谢霁道:“本殿暂时不回去了。” 离歌震惊,他想劝说些什么,却对上了谢霁不容置疑的目光:“本殿意已决。” 离歌只得退下。 谢霁站起身,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熟悉的身影,他从未如此期待一个人的到来。 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太监们的窃窃私语。 “陛下要纳世家子弟入后宫!” “我也听说了!我亲耳听到陛下说北元皇子桀骜,令人失望,所以才要纳世家子弟!” “是啊!不过我瞧着贺将军就不错,不过可惜他在外平定叛乱,不然他早就被封为皇后了,哪里还有这北元皇子的事!” “贺将军当真是威武,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罢,多纳几个世家子弟充盈后宫,也不差那一个两个了。” 深宫之内的皇子躲在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第一次心动,也准备好了放弃,可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若是他足够冷静,就能察觉出两个太监在刻意引导话。 但情之一字,谈何冷静? 故而他再次看到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时,心脏仍是砰砰砰地跳动,他还是在为她心动,可这并不妨碍他已经被她气疯了! 所哟当黎青鸾踏入殿内那一刻,谢霁却是一动不动。 黎青鸾笑着同他道:“谢霁,你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笑眸,一字一句道:“黎青鸾,我们和离吧。” “什么?和离?”黎青鸾以为他在开玩笑,当即哄着道,“好!我们先分开一阵子,我这就离开。” 谢霁被气得眼尾泛红:“本殿说,本殿要同你和离!” 黎青鸾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来真的? “为什么?”她不禁脱口而出。 今早他还为她送了红豆糯米糕,怎么晚上就成这副模样了? 谢霁听到她问为什么,却是闭口不言,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是容不下其他人才提出和离。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说出口。 “本殿讨厌你!避你如蛇蝎!”谢霁自认为居高临下道,“还有,本殿早就有了心悦之人!你以为你是谁?” 他这般说着话,眼尾仍是泛红,像是委屈。 看得黎青鸾心一颤,他讨厌她,恨不得对她避如蛇蝎,最重要的是他有心悦之人。 “之前呢?”黎青鸾还是不死心。 “不过虚与委蛇罢了。”谢霁冷冷道。 黎青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愤怒亦是自她心中升起:“好!今日朕就同你和离!” “来人!拟两份和离书!” 贺子行在殿外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听到黎青鸾要拿和离书,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脚步飞快地拿了两份和离书在两人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提笔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还望六皇子回北元之后,莫要忘记对贵国皇帝据实以告。”她佯装冷静。 谢霁看着她的冷静,却更觉那两个小太监说得对,黎青鸾就是想要纳世家子弟入宫,不然怎么会这么冷静!竟然还想着让他告诉那个老不死的是他主动和离! 故而谢霁冷嗤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随即便道:“离歌!走!回北元!“ 离歌刚踏入殿内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还说暂时不回去了,现在怎么又回北元了? 故而他疑惑着站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 谢霁冷冷瞧他一眼:“怎么?还想留在南齐?” 冤枉啊!离歌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反驳,只得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离开时,谢霁终究还是忍不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黎青鸾,她站在原地,身边有贺子行站着。 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天造地设,本该如此。 他攥起了手。 “殿下,怎么了?”离歌不禁问。 “无事。”他目光看向远方,不过一个女人了,待回了北元,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可他从未想过,他抵达北元没多久,她就驾崩了。 自此,她是他的爱别离,是他的求不得。 回忆自眼前一闪而过,耳畔传来声音。 “你说我要把世家子弟纳入后宫?”黎青鸾听到他的话,气愤油然而生。 “是啊。”谢霁看着她气愤的模样,竟是笑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时他初初情动,便陷得如此深,竟被如此拙劣的手段欺骗。 自她的死讯传来之后,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诡异的贺子行,刻意的小太监,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无数个日夜之中,他自责,他愧疚,要是当初他没有赌气和离,守在她的身边,她是不是就会平平安安的? 那厢黎青鸾还在骂骂咧咧,谢霁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唇,淡淡一笑,再次吻了上去。 时隔多日,这个吻没有隔着黎青鸾的死,没有隔着模糊的情愫,没有隔着对各自心意的试探。 有的只是坦诚、欢喜。 吻逐渐缠绵起来,他们抱紧了彼此。 错过的一切在此刻步入不偏不倚的轨道。 黎青鸾,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唇边浮现笑意。 她说,我也是。 一刹那间,过往的一切犹如白驹过隙,时间只定格在此刻。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死而复生,这一次,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护你周全。 第199章 请婚旨 “公子!”暗夜之中,有人紧张地唤了一声。 那人散着一头青丝披衣坐在书案前,烛火衬得他眉目张扬。 “怎么样?” “如公子所料,霁王和承祥公主都盯上了那个傀儡。” 卫流庭一挑眉:“结果呢?” “承祥公主就是南齐女皇。”他匪夷所思,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差点都隐藏不住了。但是在追寻那个傀儡,他的的确确亲耳听到了承祥公主亲口承认自己在天仪四十三年二月初一重生到沈露安身上。 卫流庭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可他仍是稍稍带了些兴奋的感觉,那可是南齐女皇啊,从长盛帝手下脱颖而出的南齐女皇,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杀掉她的感觉一定很好。 随即他问道:“阿平那边怎么样?” “随时待命。” 卫流庭摸摸下巴,上次与这承祥公主交手,她的武功已经达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如今又有谢霁做助力,该怎么样才能让阿平杀掉她呢? “先传消息去南齐。” “是。”护卫道。 “钰王殿下那边还没办好吗?”卫流庭挑眉。 “今晚消息就能传到秦家,明日齐王便再也没有和秦家合作的机会了,这样一来,秦家唯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钰王了。”护卫汇报。 “这样啊。”卫流庭眯起眼睛。 南齐女皇……阿平……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冲护卫招招手:“你上前来。” 护卫依言上前,听得卫流庭的安排,心中俱是敬佩,不愧是公子,若是南齐女皇真能死在公子手下,也不枉公子一片苦心要除掉她。 此时的秦府中仍是灯火通明。 秦卿卿正对镜梳妆,将头上的发钗悉数拔下,梳着自己有些稀疏的头发。 门口的玉翠和阿瓷正在窃窃私语。 “你在说什么?” “武安侯府的二小姐设计同钰王殿下要结亲?” “嘘!”玉翠连忙制止,“不要让小姐听到了!这只是传言罢了。” “真的是传言吗?”阿瓷怀疑。 “事到如今能怎么办呢?”玉翠耷拉着眉眼,“咱们小姐那么爱钰王,我们只能盼望着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小姐开心了,我们就开心。” “你们在说什么?”秦卿卿突然探出头。 两人一慌,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希望秦卿卿没有听见。 很显然,秦卿卿的确没有听见,她疑惑道:“你们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看着秦卿卿的表情,玉翠松了一口气,小姐没有听见,否则早就一脸伤心的模样了。 阿瓷也意识到,立刻扬起笑容道:“我们在谈论明日给小姐您戴什么样的珠花合适。” “原来如此啊。”秦卿卿笑起来,明明天真而又单纯的笑容,却因为满脸横肉显得有些狰狞。 玉翠立刻道:”小姐进屋吧,待会儿家主就来看您了。” “也是。”秦卿卿转身进屋。 可就在进屋那一瞬,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在三人耳畔响起。 阿瓷和玉翠下意识就挡在了秦卿卿跟前,即便以她俩的体形根本挡不住秦卿卿,但她们仍是义无反顾。 但箭并没有要取她们性命的意思,而是越过她们射进了墙壁上。 三人看着那射到墙壁上的箭惊魂未定。 玉翠有些哆嗦,但强撑着道:“我这就去唤护卫,阿瓷在这儿保护小姐!” 因着秦卿卿不喜护卫在门口,说是挡了光线,所以偶尔会把护卫支出去,当然是在瞒着秦还征的情况下。 可就在此时,秦卿卿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慢慢靠近。 “小姐,奴婢来!”阿瓷也瞧见了被箭射入墙壁的一个荷包,她立刻上前,将那荷包从箭上扯下来,递给了秦卿卿。 秦卿卿打开荷包,里面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字条。 上面写着:与钰王结亲之人在钰王府。 钰王结亲之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秦卿卿只觉全身要炸开了,目光开始模糊,什么叫“与钰王结亲之人在钰王府”?与钰王结亲之人合该是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手一软,手中的字条掉落下去。 阿瓷和玉翠无意间看到了字条上的话,皆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字条是谁送来的? 不过她们也顾不得追究这个问题,因为秦卿卿正在哭泣,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滑落,掉着眼泪,她口中还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 阿瓷和玉翠赶忙跪下劝她。 “小姐!这字条上的话一定是假的!您不要信!” “是啊,小姐。您这么喜欢钰王,应当相信它才对,钰王都没有给您说此事,说明此事为子虚乌有的!是造谣!” 阿瓷对钰王并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她认为这个钰王居心不良,可奈何自家小姐那般喜欢他,她不得不这样来劝说小姐。 在两人的合力劝说下,秦卿卿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可眼睛已经哭得肿如核桃。 此时,秦还征已然迈进了屋,还在埋怨秦卿卿:“卿卿,我说了,不要支开护卫,在秦府虽然还算安全,可那些胆大包天之徒……” 话还未说完,她就看到了那深入墙壁的箭,她眯起眼睛,手一挥,墙上的箭顷刻就到了她手上。 这支箭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支箭,没有任何身份的象征,她又捡起地上的字条来瞧,看着字条上的字她心中一惊。 齐王做的事露馅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字条销毁,字条顷刻在她手中变成了粉末,挥洒在半空。 “姐姐!”秦卿卿不可置信。 “不过挑拨之言,不可信。”秦还征道。 秦卿卿犹豫了一下,她很相信自己姐姐,但对钰王的喜欢让她仍是放心不下,她慢吞吞道:“姐姐,明日我想去一趟钰王府。” “钰王府?”秦还征皱眉,该死的钰王,不过一副皮囊罢了,怎么惹得卿卿这般留恋? “是。”秦卿卿有些心虚地看着秦还征的脸色,但出口的话却又十分坚定。 秦还征叹了一口气,对于妹妹的要求她总是无法拒绝。 她点头表示同意。 秦卿卿十分开心,她紧紧抱了秦还征一下:“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语罢,她打了哈欠,道:“姐姐,我困了,先去睡了。” 阿瓷和玉翠也有些担心,她们看向秦还征。 秦还征道:“无事,你们去侍候她就寝吧。” 有了家主这句话,两人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因为她们知道家主会永远保护自家小姐的。 看来这是齐王的手笔啊。秦还征想,既然如此,她就拭目以待,瞧一瞧齐王究竟能不能做到,让秦卿卿对钰王断情绝意。 次日一早,秦卿卿就带着玉翠和阿瓷敲响了钰王府的门。 钰王还未下朝,下人也不敢开门,但这可是秦家人,管家只得做主请了进来。 秦卿卿毫不客气地坐了主位,她可是秦还征的妹妹。秦还征给她的底气让她足以高高在上。 秦卿卿宽大的体型坐上椅子有些艰难,椅子还因她的动作晃了一晃。 看着面前身形强壮,皮肤黝黑的女子,管家低下了头,他总算明白殿下为何想同秦家合作,却又迟迟不同爱慕他的秦小姐结亲了。 秦卿卿似是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张口问道:“你们殿下呢?” “回秦小姐,我们殿下还未下朝。”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这秦小姐来势汹汹啊,殿下何时才能回来? 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不知秦小姐光临,有何贵干?” 秦卿卿直截了当地开口:“听闻殿下近日来要结亲?” “什么?怎么可能!”管家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们殿下近日来是不可能结亲的!” “哦?”秦卿卿很显然不相信,“那我听说的殿下结亲之事是空穴来风吗?” 管家立刻回道:“小姐,流言不可信啊。” 秦卿卿才不信,她大手一挥:“同钰王殿下结亲之人就在此处,所有人都给我搜!” 她带来的一众护卫立刻手脚麻利地去搜府。 管家欲哭无泪:“小姐!还请您三思,钰王府中真的没有藏人啊!您若是搜查钰王府,老奴脑袋就不保了。” “放心,你脑袋保得住。”秦卿卿瞥他一眼,“我姐姐可是秦家主,钰王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不会动我,自然也不会动你。” 管家还在哭哭啼啼,但秦卿卿却是顾不得许多了,她起身,亲眼去盯着护卫搜人。 护卫训练有素,搜查起来虽是轻手轻脚,但一个角落却也没有放过。 一间一间房搜查过后,搜不到一人,更别提那要同钰王结亲之人了。 眼下,除了钰王的书房和寝房,其它房间都搜查一遍了。 故而秦卿卿带着护卫站在了书房跟前。 管家小跑着到了秦卿卿身边,一把年纪了跑得气喘吁吁,他有些慌乱道:“小姐!书房重地,不可进啊!” “不过一个书房,能是什么重地?”秦卿卿看不上管家畏畏缩缩的模样,不耐道,“给我搜!” 管家赶忙挡在书房前面,他颤颤巍巍站着:“若是小姐真的要搜!便从老奴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视死如归的神情落在秦卿卿眼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同钰王殿下结亲之人就藏在书房?”秦卿卿十分不悦问。 管家欲哭无泪:“哪能呢!老奴都说了,根本没有此人!是小姐误会了!书房实在是重地,才不让您进的!” 他的解释落在秦卿卿耳中就成了掩饰,她一声令下:“把管家请开,给我搜!” 管家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他即将要被护卫拖走之时,钰王的声音响起:“出什么事了?” 管家看到突然出现的钰王,登时就泪如雨下:“殿下啊殿下,您可回来了!” 听到钰王的声音,秦卿卿眼睛一亮,转过身去瞧钰王。 不得不说这钰王之所以成为秦卿卿死心塌地的心悦之人,同他极为出色的皮囊当真是脱不开关系。 他身穿朝服站在那儿,面如冠玉,身形修长,仅仅是站在那儿就带了些潇潇雨竹的落拓之感,“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句话同他当真是极为匹配。 看到钰王,秦卿卿的眼中染上了痴迷:“殿下……” 可在钰王眼中的秦卿卿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躲开她的目光,也避免了看到她的模样,而后才回道:“秦小姐来此,不知是有何要事?” “殿下……我说了,您唤我卿卿就好。”她有些扭捏道,此刻因害羞而红了脸色,皮肤黑里透红。 钰王从善如流:“卿卿。” 他简简单单唤一句,却引得秦卿卿芳心大乱,她垂下头,红着脸不肯说话。 钰王有些不耐,秦卿卿大块头的身形和扭捏的姿态让他看了有些厌恶:“卿卿还没说有何要事?” “我……我听说你要结亲……”秦卿卿支支吾吾道,“有些害怕,故而才带了人来秦府搜查。” “卿卿想进书房?” 秦卿卿看着他的微笑,不自觉地点点头。 “跟本王进来吧。”钰王邀请秦卿卿进了书房,秦卿卿立刻娇羞地跟上。 看着明显变得开心的秦卿卿,阿瓷和玉翠叹了一口气,又为秦卿卿的开心而开心。 钰王既然算计好了,那么整个钰王府就不可能有沈露雪的存在。 秦卿卿看到书房之中并无人,神情更高兴了,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钰王身后:“钰王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做王妃啊?” 娶她做王妃?钰王几不可察地拧起眉头,正想打个哈哈过去。 不知何时,秦还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秦卿卿身后,只听她道:“现在就可以。” “姐姐?”秦卿卿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还征。 看到秦还征,钰王心中微微一惊,钰王府拦不住秦还征。 “卿卿,你出去,我同钰王有事要谈。”秦还征道。 秦卿卿依依不舍地看了秦还征,这才出去了。 “不知秦家主到来,有失远迎。”钰王道。 秦还征微微一笑:“你不就是算准了我会来吗?如果我没猜错,沈露雪策反了?” 看到钰王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秦还征唇边笑意更深:“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想同秦家合作吗?今个儿我告诉你,秦家和你能合作。” “条件?”钰王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进宫请婚旨。”她道。 第200章 磨合 “请婚旨?”钰王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请什么婚旨?” 秦还征扬眉:“你在跟我装糊涂么?” 她的压迫感很重,钰王咬牙。 “但令妹年纪还小,现今请婚旨是不是不太合适?” “谢知节啊。”秦还征突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直呼皇族之名是为不敬,可秦还征好像没有这个概念,而钰王自然也不会因此事与秦还征撕破脸。 只听秦还征继续道:“你的品行着实差,若不是不得已,我恨不得把秦卿卿锁在秦府,平平安安一辈子,可奈何她就喜欢上了你!如今你竟拿她年纪小说事,她已及笄之龄,不小了。你不过拿此事当个借口罢了。” 敢对着当朝王爷直说品行差,估计也就秦还征一人了。 钰王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不够很快恢复平和:“秦家主,这婚旨不是本王不请,实在是不能请。本王如今这等身份已是遭父皇猜忌,若是请了这婚旨,父皇便知晓本王与秦家关系匪浅,到时候别说被封为太子了,怕是连王爷之位都保不住。” 不得不说,钰王这话说在了点子上。 秦还征既然准备让秦卿卿嫁给钰王,就代表了她会扶持钰王登上那个位子,但若是钰王登不上那个位子,钰王对她来说就毫无用处。 秦还征微微一笑:“你果真会算计啊,可若是我同你合作除掉承祥公主,再扶持你登上那个位子,你绝不会再兑现承诺。” 钰王当即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我说了,你不过一身君子皮。”秦还征懒得瞧他,“就算你在我面前发毒誓,我也是不信的。” 钰王挂起了有礼的笑意:“秦家主您说该如何办?” “请婚旨。”她再次道。 “什么?”钰王笑意尽褪,“本王已经同家主说了……” “对,你已经说了对你的地位会有所损伤。”秦还征道,“但那关我秦家何事?你既想拉拢秦家,便一定明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便是代价,也是我想看到的诚意。” 钰王看着眼前张狂的女子,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怒意,还想说些什么时,秦还征却已抬手。 她没有耐心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道:“三天,给你三天时间。若是婚旨没有请下来,秦家以后便站在齐王身后。” 说了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钰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暗沉。 秦还征一出门,秦卿卿就拉住了她:“姐姐!” “走,回府。”她道。 秦卿卿却不动。 “我说,回府。”秦还征看向她,眼神含了警告。 钰王当真不是良人,可是作为姐姐,她不应该把妹妹希望的事变成现实吗?她会好好活着,把控着钰王,让她的妹妹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秦卿卿咬唇,眼中漫出泪水,她想留在这儿。 秦还征却难得强硬地拉走了她。 一旦钰王请了婚旨,到时候的来往她就再也不管制了,可如今她绝不能留在这儿。 但是——钰王究竟会怎么选? 危机四起之际,自然少不了应对之策。 谢霁和黎青鸾已然平静地坐到了萃古斋之中。 可遮挡之下的手却是不动声色地交叠在一起。 离字护卫队站在两人跟前,简直不知该往哪儿瞧。 “这沈露安当真是南齐那个驾崩的女皇?”离底禁不住悄声问身侧的离尽。 离尽向来满是轻松的娃娃脸此刻也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黎青鸾,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即也垂下头不说话。 离风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瞧着同自家殿下坐在一起的黎青鸾,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种种试探,她沉静以对,完美解决。 怪不得,若是南齐女皇的话,当时发生的一切就好解释了。 离扇却是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他只觉得,合该是南齐那位,才能有如此风采。 离歌却是木着一张脸不说话,毕竟他的那些话还回荡在耳畔。 说了什么来着? “看到了吧?我们殿下真正喜欢的人可不是你!” “公主殿下不会因为自己不如南齐女皇,所以在这儿不相信事实吧?” “我家殿下同南齐女皇正在叙旧,你去捣什么乱?” …… 无数的话语在耳畔纷沓至来,一句一句都是刀子,扎在人心上,只觉鲜血淋漓,让人不敢苟活。 离字护卫队其他人的目光也停留在了离歌身上,显然,他们也记得离歌的话。 气氛陷入一种尴尬之中。 谢霁挑眉:“今天怎么回事?都哑巴了?” 黎青鸾自然知道眼前这些人为了什么而尴尬,她微微一笑:“许是太过惊讶了?” 谢霁似是不觉,他转而道:“那具尸体上的脸是如何做的?” 离扇率先出声:“殿下,离桃不在,无法确定是否是人皮面具,但属下已经试过,那张脸除非剥皮,否则无法脱离。” 黎青鸾却在思索,同她一样的脸是如何制作出来的?整个北元知道她确切长相之人屈指可数,而那张脸如此逼真,能做出的人就更少了。 谢霁瞟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谁能把你的脸记得那般清楚?” 他阴阳怪气,黎青鸾自然也想到了贺子行。 可是贺子行为何要让人假扮她? 谢霁对这件事看得很清楚,无非是贺子行觉得他在黎青鸾身边威胁到了他,想借此除掉他。 黎青鸾这厢苦思冥想,春花却已寻到了萃古斋。 “主子!”春花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 离字护卫队已经摆出了警惕的姿态,被谢霁一个眼神压下。 春花眼中只有黎青鸾一人,她道:“主子!查到了!那人来自卫家,是卫家死士!属下循着那人的踪迹顺藤摸瓜,发现卫流庭曾出现在擎苍书院中,他离开之后便有了那人。” “如今的卫流庭不是出了卫家,他手中的那些人是哪里来的?”黎青鸾道。 “属下去查探了卫家,说是卫家为了卫流庭培养了不少死士,本打算在身份揭露之后销毁这些死士,却被卫流庭使计给救了出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卫流庭手中有这么多可调动的人。 秦家,卫家,楚家。 她把秦还征得罪了个彻彻底底,秦家是不可能成为她的助力,既然如此,便将卫家拉入阵营,但拉卫家入营,还有一个端王横亘在中间。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殿下,属下有一事有疑。”离歌突然道。 “何事?”谢霁看向他。 “既然知晓了沈沧澜就是贺子行,需不需现今派人去杀他?”离歌语气带着杀机。 春花闻言,瞳孔一缩,看向离歌。沈沧澜就是贺子行? 她不禁看向黎青鸾,那么陛下知晓吗? 谢霁却道:“此事,容后再议。” “属下知晓,属下只是想说,承祥……南齐陛下同贺子行之间有情有意,我们同离桃之间也有情有意,不能偏袒任何。”离歌道。 南齐陛下?听到这个称呼,春花简直像被雷劈了一般,陛下的身份暴露了?不过她突然瞥到那宽大袖口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交叠。 她突然领悟,垂下头去。 谢霁听了离歌的话,却是眯起了眼睛。 黎青鸾同他足够默契,她率先开口:“合该如此,你放心。贺子行无论在哪儿,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贺子行背叛她,伙同黎绿腰杀她杀母后,为了一己私欲杀掉沈沧澜取而代之,又为此杀掉了离桃师兄,这人无论如何是容不得的。 “那您如今为何还容忍他在身旁?”离歌语气和善了些。 春花听闻离歌接二连三的反问,终于忍不住了,霍然抬头,甜美的脸上俱是冷意:“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陛下说话!” 离歌不甘示弱:“既然你们陛下决定和我们殿下结为连理,那就不能有任何隐患,包括那个贺子行。”他不允许有任何不利于自家殿下的因素存在。 “结为连理?”春花扯出一抹冷笑,她用下巴点点上座的谢霁,“你们殿下什么身份,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我们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将你们殿下纳入后宫那可是恩赐!” “离歌。”谢霁淡淡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向谢霁。 只听谢霁道:“离歌以下犯上,去领罚。自此后,离扇代替他的位置为离字护卫队首领。” 听闻这话,众人皆是惊讶看向谢霁。 谢霁却是神色淡然,好似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 “殿下三思!”离字护卫队齐齐下跪,道。 春花也有些惊讶,不过在她看来离歌对黎青鸾不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谢霁却是抬眸:“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他问的是离歌对黎青鸾不敬的情况。 这问话却是让离字护卫队有些心虚,真要数起来,还真是数不清楚,可这惩罚还是太重了些。 谢霁虽是不知,可自今日离歌对黎青鸾的态度也能窥见一二。 他道:“无论她什么身份,高贵或是低贱,都不是你们可以肆意不尊的对象。相反,你们要像尊重本王一样尊重她。” 离字护卫队不再开口,似是也不好意思再求情。 离扇却道:“殿下,处罚可以照旧,但这位置可不能给属下啊,属下担当不起,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谢霁。”黎青鸾突然唤道。 谢霁侧目。 只听她道:“既然离歌在你身侧已久,不必因我而生是非,不过几句话罢了,不痛不痒。” 谢霁微微蹙眉。 黎青鸾笑着对离字护卫队道:“你们——对我不满?” 离字护卫队齐齐摇头。 他们对她的确没有不满,不满得只是她无法牺牲所有去迎合谢霁。 她道:“所以不满的只是我对待你们殿下的态度。但包容是相互的,我愿意接受你们站在谢霁立场上对于我的审视,但相对的,你们也要接受我站在自己立场上的想法。” 离字护卫队沉默了。 她说,包容是相互的。 黎青鸾知晓,她同谢霁在一起,彼此的身边人自然也需要配合,这不是仅仅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今日便是一个好契机。 “所以,我认同,处罚照旧,但离歌的位置不能变。”她看向谢霁。 “你这是,在向我施压?”谢霁看着黎青鸾,挑眉。 “不,我在请求。”她道。 “好,本王同意。”谢霁目光落在离歌身上。 离歌白着脸抿唇,俯身:“多谢殿下,还有……陛下。” 黎青鸾走上前,把他扶起来,道:“离歌,我等着你回到谢霁身边,保护他,因为你真的是一个优秀到让我钦佩的下属。” 离歌骤然抬眸,却看到了黎青鸾真挚的眼神。 身居高位,还能这般心性,怪不得殿下对她这般痴情。 离歌淡淡叹息,是他愚昧了。这般心性之人,又如何会允许贺子行那样的人在身侧呢?怕是计谋罢了。 待离字护卫队和春花离开之后,屋内仅仅剩下谢霁和黎青鸾。 黎青鸾瞟他一眼:“故意让我立威?” 谢霁弯了眼眸:“明显吗?” “明显。” “那可当真是不大妙啊。”谢霁看着她的眼眸,不自觉沉醉其中,眼看就要凑近,被黎青鸾一把捂住嘴推远。 “我要去一趟卫家。” 谢霁“嗯”了一声,色欲熏心地揽过她。 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卫流庭和钰王有手腕,迟早会把秦家拉入麾下,留给他们的只有卫家,所以卫家必须去。 谢霁指尖划过她的颈侧:“或许,端王那边我可以去说服。” 黎青鸾颈侧被他的指尖划过,不禁一个颤栗,她当即垂下头,狠狠咬在了他的颈侧。 谢霁垂眸瞧她。 黎青鸾摸摸他的头,唇边漾开笑意:“那就拜托你了,霁王殿下。” 她笑得眯起眼睛:“时间紧迫,我就先行离开了。” 谢霁扯住她的手指,黎青鸾垂首,迅速在他指尖落下一个吻。 吻有些烫,烫得他缩回手指。 黎青鸾在他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停留,飘然而去。 谢霁捏着被她吻过的指尖,桃花眼眯起。 第201章 谈判 此时的卫家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来没有嫡子换人一事,来来往往的下人脚步匆匆,安于本位。 此时的卫延枝已经准备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了,如今正在书房苦读,他本就在擎苍书院隐逸多年,潜心问学,也就只差一个机会了。 风沙沙而过,拂过窗边的一盆绿萝,枝叶摆动之际,卫延枝也被清凉的风吹得舒爽了些。 他伸了个懒腰,从书中抬起头,正想打个哈欠,打到一半看到眼前的人,长大的嘴就合不上了。 “好久不见,卫公子。”她冲他有礼地笑笑。 ……是好久不见,但也不是这个见法吧? 卫延枝到底是卫延枝,他甚至给黎青鸾端了茶,请她坐下。 “卫公子如此礼遇,倒教不请自来的我羞愧了。”黎青鸾笑道。 卫延枝瞧她一眼,意思很明显,既知不请自来,便不要说这些虚话。 “承祥公主来此,不会就想跟我说这些话吗?”他开口。 黎青鸾呷一口茶,倒是好茶,随即她抬眸环顾四周,突然打趣:“卫家所有的宝贝玩意儿不会都搬到你这院子来了吧?” 卫延枝平静道:“我是卫家唯一的继承人,难道不应该吗?” “也是。”黎青鸾道,“卫流庭都没有这般待遇,不过他是个温顺性子,估计也不会在意这些事。” 她的话古里古怪,教卫延枝忍不住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不认为她真的认为卫流庭是个温顺性子。 “卫流庭迟早会夺回卫家。”她淡淡道。 卫延枝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我不认为,他能夺走卫家。” 卫家根深蒂固,可不是他孤身一人能撼动的。 “这么说来,你是不信?”黎青鸾挑眉。 “不是不信,是根本不可能。”卫延枝道,“他从卫家出去,什么都没有,靠什么来反击?” “我若说,他有呢?” “什么?”他骤然抬眸,“他有什么?” “有些人,存在便是本钱。” 卫延枝怔愣了一下,道:“殿下,我承认他足够有能力,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黎青鸾不再劝,一切都还未发生,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 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卫公子珍重。今日叨扰,还请见谅。” 就在黎青鸾转身离开那一刻,卫延枝突然犹疑了。 在擎苍书院中,对于眼前这个人的能力他也算与众人有目共睹,她的话真的不可信吗? 他还是犹豫了:“等一下。” 黎青鸾停住脚步。 “你如何证明你的话是可信的?” “我想,卫流庭的计划并不会一蹴而就,所以,不急。有不少时间可供你选择,是否同我合作。”她只扔下这句话,便掠出了窗外。 卫延枝走到那盆绿萝边望着天空,天际似有一道银光闪过,转瞬而逝,让人误以为会是自己的幻觉。 “延枝!延枝!”这时,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唤声。 卫延枝赶忙去打开门。 正是辛檀,她端着一盅血燕站在门前。 “母亲。”卫延枝唤道。 长达多年的身份错位并没有让母子两人因此疏离,因为在卫流庭看不见的私下,卫延枝长年在卫府生活,成年之后才被送往擎苍书院学习。 辛檀冲着屋里探探头:“怎么有女孩子的声音?” 卫延枝只觉冷汗顿生,他连忙尬笑着:“哪有呢,母亲,定是您听错了。” 看着书房内的确空无一人,她才收起了念头,把手中的血燕端到了桌子上。 “你也不要太有压力,别伤了身体。”辛檀看着那翻开的书,叮嘱道。 “放心吧,母亲,我有数。”卫延枝温和道。 看着眼前这个进退有度,温和有礼的孩子,辛檀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她不禁想,若是卫流庭那孩子还在,会是什么模样? 怕是会拉着她撒娇吧,他向来贪玩得很。 想到这儿,她嘴角竟是不禁露出了笑意。 看到这抹笑意,卫延枝眼底暗了暗,随即笑开:“母亲,时候不早了,您快去歇着吧。”说着,他唤来侍女搀着辛檀。 辛檀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卫延枝抿唇。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卫流庭愿意留在卫家,这卫家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而且是不可撼动的。到时他的地位可真的无法保证。 可卫流庭一身傲气,在他瞧来这便是嗟来之食,他又怎么会留下? 一切,皆有定数。 命运是定数,可人是变数。 承祥公主的提醒不无道理,可这或许是她为了拉拢卫家而在危言耸听,但万一卫流庭真的狠辣,卫家真的会被他撼动吗? 他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卫流庭究竟要怎么对付他,对付他身后的卫家。 第202章 讨命 次日,京城之内,沸沸扬扬的流言挨家挨户跑断了腿。 楚愿宁丧葬完,楚文心要亲自押送秦升泰去秦家。 她要为楚愿宁讨回公道,她也想借此事吸引秦还征的注意,延迟秦家的手脚。 秦升泰毕竟是秦家送来的,一时之间不好处置,所以楚文心要瞧一瞧,秦家究竟怎么处置秦升泰。 浩浩荡荡的队伍冲着秦家前行,秦升泰被拘在囚车中,面色惨白,但却能看到他眼中的轻松。 他倒是没怎么受折磨,因为楚愿宁去世后楚文心一直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她醒来后便马不停蹄地为楚愿宁举行葬礼,故而现在才腾出手来去教训秦升泰。 秦还征的耳目不少,自然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 此时的秦还征和秦卿卿正坐在一起用膳。 听说了这个消息,秦卿卿有些担忧地看向秦还征。 秦还征只冷淡道了句下去吧。 随即她就抬手为秦卿卿布菜。 但秦卿卿却是不动。 “怎么了?今日没胃口?”秦还征关心道。 秦卿卿犹豫了一下,道:“秦升泰……” 秦还征笑道:“卿卿,无关之人,不值得你费心。” “可是,他毕竟是秦家最后一……” “卿卿。”她的语气强硬了些,“如今的秦家属于你我二人,你可明白?” 秦卿卿抿了抿唇,点点头。 秦还征微笑道:“不必烦忧了,快些用膳,我去去就来。” 秦卿卿眼睁睁看着秦还征离开,有些纠结地低下了头,可终究还是没再抬眸。 此时的秦还征一边朝外走,侍从跟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开口问:“家主,需要奴才派人守在外面吗?” 秦还征突然停住脚步:“为何守在外面?” “这……”侍从无言以对,因为潜意识里他认为要保护好秦府。 “恰恰相反。”她道,“给我敞开大门。” “什么?”侍从太过惊讶。 “没有听见吗?”秦还征道,“我说,把门打开,欢迎楚家主的到来。” 侍从又愣了一下,才赶紧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秦还征看向秦府大门的方向,勾起了唇角。 此时的楚文心和黎青鸾正在赶往秦府。 楚文心道:“据我所知,这是秦家最后一个嫡子。” 黎青鸾易容成小厮跟在楚文心身后,瞥一眼囚车里的秦升泰:“秦还征是不会在意他的。” “那我们在牢中直接解决了他不就行吗?”楚文心看向秦升泰的眼神还带着恨意,让秦升泰不禁浑身一冷,哆嗦了一下。 “楚家主。”她突然道。 楚文心吓了一跳:“公主殿下,可别这么叫我。” “不,你担得起。”她神秘一笑,“今日过后,你会更担得起,在世人眼中担得起。” 楚文心有些疑惑,不过看着黎青鸾的笑容,她心中总是很踏实。 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来到了秦家。 应黎青鸾的要求,秦府前早就围满了人,是楚文心特地派人去散布消息,才会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一瞧楚文心带着一干人前来,立刻齐刷刷让出路来,让楚文心向前走。 这下,敞开大门的秦府显现在众人眼前。 “秦家怎么还敞着门?” “秦家主心思高深莫测,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愧是踩着人命上位的秦家主啊。” “你不要命了!” 那人也似是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刻闭上了嘴巴。 黎青鸾却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踩着人命上位”,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来,刚才楚文心还说,秦升泰是秦家最后一个嫡子,这又是为什么?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因为秦家的侍从出现了。 他冲着楚文心遥遥作揖:“还请楚家进门来。” 楚文心看着秦府不设防的状态,愣了一下,可她倒是不惧:“劳烦了。” 语罢,她大步流星地就进了秦府。 黎青鸾则是吩咐身后的人:“把秦家公子请过来。” 说是请,实则为押。 楚家的侍卫押送着秦升泰下了囚车,一下囚车秦升泰就开始剧烈挣扎。 显然,他也看到了敞开的秦府大门,这让他不禁抱有一丝希冀,秦还征还会念着他是秦家人,况且还是秦家唯一的嫡子,说不定会保下他。 故而,他扯着嗓子就道:”放开我!我可是秦家人!” 黎青鸾淡淡的眼神投了过去,秦升泰浑身一寒,颤颤看向黎青鸾。 黎青鸾转而换上了一副笑容:“秦公子还是听话些,不要伤了身体。”她手一晃,刀片在指尖一闪而过,恰到好处地让秦升泰看见。 秦升泰浑身又是一哆嗦,这下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黎青鸾带着被押的秦升泰跟在楚文心身后进了秦府门。 啪!啪!啪! 鼓掌声传入耳中,只见秦还征惬意地窝在一把太师椅上,看着几人进了秦府。 “楚家主远道而来,我秦家真是蓬荜生辉啊。”秦还征鼓掌道。 虽说着客气话,可她却是懒懒散散地坐着,没有丝毫客气的行为。 “秦家主客气。”楚文心也十分客气道,“今日来,是想送贵府公子回府。” “哦?是拘在囚车里送吗?”她似笑非笑。 一听此话,秦升泰眸中立刻升起了希望,果然!秦还征还是想要保他的命的! 他甚至上前走了两步。 秦还征瞥见了他的动作,眸中掠过嘲讽。 “家主恕罪。”黎青鸾立刻垂头上前,“秦公子虽是亲手杀了我们小姐,但毕竟是金贵的,楚家知晓,所以才未给秦公子上镣铐,仅仅是拘在囚车里。” 言下之意是秦升泰本该带着镣铐坐着囚车前来,可如今却仅仅让他坐着囚车,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么说来,楚家还相当宽厚了?” “不敢当。”楚文心立刻接过话,“今日来只是想向秦家主讨一个处置。” “什么处置?” “秦升泰杀了我姐姐,但奈何他是秦家人,我不便处置,故而送来让秦家主您来处置。” “我也是秦家人,不怕我会手软?”秦还征站起身。 “众目睽睽之下,秦家主定会公平公正。”楚文心丝毫不被她的气势压倒。 秦还征嗤笑一声,看着探头探脑黑压压的人群。不过仗着这些蝼蚁罢了。 “家主!家主!” 这时,秦升泰突然挣脱了护卫的压制,连滚带爬地走上前来。 “家主!求您救救我!”秦升泰不顾往日恩怨,拼命磕着头。 看着冲着自己磕头的秦升泰,秦还征心中升腾起了快意。 她可没有忘记,过去的秦升泰是如何欺辱自己的,若不是念在他救了卿卿一命,她又如何会容忍到他到现在? “秦升泰。”她的黑靴抬起他的下巴,“记得这副场景吗?” 秦升泰骤然想起,衣不蔽体的女子在他脚下匍匐,只有眼神令人畏惧。 他脸色骤然白了。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秦还征漫不经心地放下黑靴,“若不是你救过我妹妹一命,你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秦卿卿吗?秦升泰脸色更白了,他的确是无意中救过那个丑得要死的女人,不过也只不过是为了赢赌局罢了。 他竟是不知,这件事一直保着他的命! “现如今,已经两清了。” 他听到她的声音从缥缈中传来。 再次抬头时,只觉眼前鲜血溅起,转瞬他就没有了意识。 第203章 恶犬 众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因为他们来不及看清楚一切,就看到了秦升泰滚落地上的头颅。 那颗头颅上的表情还是震惊和茫然,好像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怎么样?楚家主?”秦还征目光挑衅地看向楚文心,“我的诚意够不够?这可是我秦家唯一的男丁啊,死在了我的手下。” 她的语气轻蔑、不屑、嘲讽。 可落在众人耳中便是诚意十足的道歉,因为在他们心目中那可是唯一的男丁啊,就这么轻而易举杀掉了,可不就是诚意十足。 殊不知这唯一的男丁在秦还征眼中不过是一坨恶心的垃圾罢了。 黎青鸾能看出来,楚文心亦是能看出来。 她们在对立的立场上心照不宣。 但黎青鸾要的就是众人的这种心理。 新上任的楚家主来讨公道,秦家主为此杀了秦家唯一的嫡子,即便秦还征不屑一顾,但在世人眼中,楚家主的地位也不容置疑。 秦还征踩着那颗头颅,扯了扯嘴角:“怎么?要不要把这个人带回你们楚家?” 楚文心微笑道:“秦家主深明大义,我很是敬佩。秦公子的尸体还是交由您来处置,我楚家不再插手。” “好。”秦还征似笑非笑,随即她抬手,“来人!” 侍从赶紧应道:“奴才在。” “放狗!” “什么?”侍从目露震惊。 待秦还征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立即称是。 不过多时,也不知这侍从哪里寻来的几只恶犬,一瞧便是饿了好多天。 它们耷拉着猩红的舌头,舌头上的口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门外的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秦还征这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侍从手中的绳子一松,恶犬们一拥而上,对着秦升泰的尸体大快朵颐。 锋利的牙齿撕扯着血肉,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直至那尸体之上毫无血肉,仅剩森森白骨。 门外已经有人开始吐了。 楚家护卫也面色惨白。 楚文心面不改色,黎青鸾看着这一幕却是沉思。 显然,一具尸体不能满足这些恶犬们,恶犬的凶狠的目光已经投向秦还征脚下的那颗头颅。 但当恶犬们要向秦还征攻击之时,对上了秦还征面具后的目光。 冷而不屑。 恶犬们畏惧,耳朵耷拉下来,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好了,尸体也处理完了。”秦还征这才抬起头,面带微笑道:“不知楚家主还有事吗?” “无事了。”楚文心宽大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的胃,“今日叨扰秦家主了。” “能帮上忙,乐意之至。”秦还征道,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一旁乔装的黎青鸾身上,“不知这位对我是否有不满?” 黎青鸾垂下头。 楚文心立刻道:“秦家主何出此言,他敬佩家主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不满?” “对,我很敬佩秦家主。”黎青鸾突然抬头道。 干脆利落的一句话倒是让秦还征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笑道:“待我杀了你,你就可以一辈子敬佩我了。” “我等着家主。”她亦是微笑道。 随着秦府大门缓缓关闭,众人散去,今日之事自是传遍整个盛京。 黎青鸾一行人刚出了秦府,楚文心突然驻足,让身后随行的人先行离开。 眼瞅着随行之人陆续离开,楚文心踉踉跄跄地跑到墙角,哇一声就吐了出来。 黎青鸾看也没看就递上了一块手帕。 楚文心吐完了,接过手帕,才舒服了些,她看着镇定的黎青鸾,着实佩服。 恶犬撕扯尸体的血腥味太过刺鼻,令人止不住地犯恶心,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在秦还征面前吐了出来。 “这秦还征同秦升泰有什么恩怨吗?”黎青鸾突然问。 楚文心拿帕子擦了擦嘴,定定神,这才道:“与其说秦还征同秦升泰有恩怨,还不如说秦还征同秦家嫡系有恩怨。” “什么意思?”黎青鸾微微蹙眉。 楚文心想了想道:“只听说当时身为旁支的秦还征和秦卿卿前来投奔,秦家虽然收留了她们,却百般折辱,到最后不知怎地,秦家嫡系一晚之上悉数去世,秦还征登上了秦家家主的位置。外人都在传,是秦还征杀死了秦家嫡系,所以秦家家主之位才能落在她头上。但鉴于秦还征的恶名,无人敢谈论此事,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在秦还征当上家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完,楚文心又干呕起来,不禁弯下腰。 秦还征看起来很恨秦升腾,但为何之前又要送秦升泰去擎苍书院呢? 黎青鸾有些疑虑,但她先搁置到了一旁,因为她看到春花从远方掠来,站在了她跟前:“主子。” “何事?” 春花犹豫地看了楚文心一眼。 楚文心了然,她搭在黎青鸾臂弯里扶了一把,直起腰道:“既然无事,我就回书院了。” 黎青鸾还想说些什么时,楚文心冲她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不就是醉仙阁的那些女子吗?我会为她们找好去处的,放心吧。” 语罢,她潇洒地离开了。 看着楚文心的背影,春花不禁唏嘘:“楚家主当真雷厉风行。” “当然,她是可楚家主。”黎青鸾微微笑开,她问道:“对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张?” “天仪帝今晚设宴,说是要为六殿下接风洗尘!” 第204章 和亲人选 时辰一晃而过,转眼夜幕铺开,但夜幕之下却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酒杯碰撞的声音。 天仪帝笑眯眯地看着席上之人。 黎窈窕虽是坐立不安,但举手投足间的公主风范却是令人赞叹,不愧是南齐的公主。 作为承祥公主的黎青鸾如今也算是北元皇室的一份子,竟被安排在了谢霁身旁。 “公主殿下,好巧。”他冲着黎青鸾举杯。 黎青鸾对此嗤之以鼻。 故而她冷着脸,似是没有看到他举杯,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另有一番解读。 许是霁王地位太过卑微,就连承祥公主都瞧不上,对其冷淡至极。 天仪帝把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毕竟他知道这宴席之上的主角应该是谁。 只听天仪帝道:“李统领,近日北元守卫不严才导致贵国殿下遭罪,朕自罚一杯,以此谢罪。” 李肃立刻起身道:“不敢当。” 两人喝了一杯酒,气氛这才松快了些。 只听天仪帝道:“六殿下舟车劳顿来北元,辛苦。” “瞻仰了北元的风采,不辛苦。”黎窈窕起身,道。 这句话倒是愉悦了天仪帝,夸赞北元风采不就是夸赞他治理得好么? 故而他愉悦道:“以后看得机会可多着呢,慢慢看,不急。” 黎窈窕心里撇嘴,谁想看,她想回南齐。 但面上她仍是恭敬道谢。 此时的李肃突然道:“微臣带公主殿下千里迢迢来此,既是为了两国友好,不知我国殿下同贵国哪位王爷结为连理?” 他的话有些直白,可也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问题所在。 天仪帝倒是不觉尴尬,他道:“今日设下宴席就是有此意。” 什么意思? 天仪帝这话一说,宴席之上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他身上,不是说这宴席是为南齐公主接风洗尘设下的吗?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 此时的天仪帝已经开口:“朕想着缘分天定,既然朕选不出和亲的王爷,就让公主自己选,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什么?让南齐公主自己挑选王爷?这又是为何? 天仪帝却像是看不见众人的惊讶,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黎窈窕自己也被惊讶到了,不过她很快恢复平静,因为她并不想选。 黎青鸾见此也有些惊讶,随即看向黎窈窕,她的皇妹会怎么回应? 黎窈窕果断推辞:“皇上,我若是真选了,不就是对贵国王爷不公吗?” 天仪帝却道:“他们没有任何异议,不信你去问问?”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一众王爷身上。 众王爷自是知道自己哪里是没有异议,而是不能有异议,故而纷纷露出一副友善的模样。 只有谢霁还是一脸淡漠。 看到一脸淡漠的谢霁,好事的人又开始谈论,若是这南齐的公主选了霁王可就有趣了。 霁王身为南齐前皇夫,若是这南齐六公主选了霁王,就是选了当初与南齐女皇和离之人,可不就是有趣吗? 天仪帝语气虽是和善,但却能令人感受到他和善言语之下的强硬和不容拒绝。 若是黎窈窕今日真不选,怕是天仪帝也会不依不饶。 她的目光看向一排坐的王爷,皮相倒是都不错,可她真的不感兴趣。 黎窈窕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突然想到,她若是选了谢霁,估计两人也不会成亲,正好借此可以脱身。 看到黎窈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霁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黎青鸾。 自家妹妹,黎青鸾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谢霁看黎青鸾的眼神,也知道她在打算什么,他有些恼地看了一眼黎青鸾,在她眼中,真的是万物皆可利用。 此时,只听黎窈窕开口:“皇上,我想选贵国的霁王殿下。” 什么?霁王殿下? 众人再次震惊!他们方才也只不过是带着些玩笑的意味说出口的猜测,此时此刻竟是成真了。 可是为什么?这霁王殿下是最不受宠又地位低的一个,何况还同南齐女皇和离过,又有哪一点可取之处? 谢霁也在此刻抬眸,烛火在他眸中跳跃,映衬着他上挑的眼尾犹如一曳凤尾,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当真是风华无双。 谢霁刹那间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脸让众人似是明白了黎窈窕选择霁王殿下的原因。 只有一个原因,看脸呐。 以前倒是没有发现,霁王殿下的长相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想想也是,霁王殿下的生母毓贵妃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谢霁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天仪帝见状眯起眼睛:“怎么选谢霁?” 黎窈窕:“……” 她总不能说她是为了方便逃回南齐吧? 此刻谢霁起身,冲着天仪帝拱手:“父皇恕罪。” “怎么?”天仪帝看到谢霁的举动,好似在意料之中。 只听谢霁凄然道:“儿臣不能娶。” “不能娶?”天仪帝的笑容收敛,蹙眉,”这又是为何?朕记得给你建府之前你还嚷嚷着要娶王妃。” “儿臣前些日子梦见了南齐的陛下,她告诫儿臣,不能娶啊!若是娶了她便让那人粉身碎骨!”谢霁十分真诚,“为了不耽搁六公主,还请父皇三思。” 黎窈窕却不明白谢霁为何要拒绝自己,他若是同意,对于她来说也更容易逃走了。 李肃却霍然起身:“北元陛下。” 天仪帝看向李肃。 只听李肃道:“我们陛下驾崩不过半年,与她和离的皇夫便要娶她的皇妹,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李肃里里外外都是在为黎青鸾说话,这倒是让黎青鸾一惊讶,她都以为这人死心塌地要跟黎绿腰了。 既然都反对,天仪帝也没有强求,他扫了一眼几位王爷,目光突然定格在了钰王身上:“六公主,你觉得钰王如何?” 被点名的钰王霍然抬头。 黎青鸾也惊讶,钰王?天仪帝怎么把钰王推出来了? 钰王自己显然也非常惊讶,他看了一眼黎窈窕。 还未等黎窈窕开口拒绝,钰王突然起身,走至宴席中跪下。 看到钰王这副郑重的模样,天仪帝挑眉:“老四,你这是同意了?” “回父皇,恰恰相反。”钰王跪着道,“儿臣与六殿下无缘,故而不能与六殿下成亲。” “无缘?”天仪帝冷笑一声,“那你说你同谁有缘?” 钰王毫不犹豫道:“儿臣已有了心悦之人,正好借此,想向父皇请个婚旨。” 他的话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可是为南齐六公主接风洗尘的宴席啊!钰王竟在宴席上请婚旨! “你要请什么婚旨?”天仪帝眯起眼睛。 “儿臣心悦秦家二小姐已久,请父皇成全。” 这般说着,钰王深深俯下身。 第205章 谦王求亲 当着南齐公主以及南齐使者的面请婚旨,钰王也是独一份了。 显而易见的,这个行为并不讨喜,甚至可以说令人厌恶。 天仪帝面对他的一众皇子好似极其有包容度,即便钰王这般请婚,他仍是面不改色。 他先是假意呵斥:“南齐殿下在此!你如此做有辱我北元气度!还不快回去啊!” 钰王本来也没打算在今日就把婚旨请下来,他只是想接机逃脱同南齐公主的婚事罢了。 黎绿腰同她送来和亲的黎窈窕关系如何他不知道,但如果她是黎绿腰派来的,他若是娶了她,身边就相当于活生生放了个眼线,这决计是不可能的;若是她同黎绿腰水火不容,放在他身边极有可能会得知他同黎绿腰合作之事,这也是个麻烦。 因此,黎窈窕绝对不能在他身边。 推辞了婚事,听到了天仪帝的呵斥。 钰王从善如流:“儿臣糊涂了,请父皇恕罪。”这般说着,他向着黎窈窕和李肃的方向拱手,“请公主殿下恕罪。” 钰王恰恰在天仪帝为他和黎窈窕搭线时拒绝,这很难不让人想象,钰王是不是瞧不上这南齐来的公主。再加上之前霁王的拒绝,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轻视地看向黎窈窕。 李肃微微蹙眉,眼看就要站起身。 黎窈窕却在此刻出声,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无妨,本宫知道钰王殿下是为了本宫才这般说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钰王心下疑惑,但还是彬彬有礼。 只听黎窈窕不紧不慢道:“钰王殿下定是看出了本宫同你没有眼缘,故而才出此下策。所以无妨,本宫还得感谢钰王殿下。” 黎窈窕三两句话便把钰王拒绝同她和亲之时说成了她看不上钰王,还是以委婉的态度。 态度不失分寸,但暗含的意思却是极为讽刺。 比之钰王当面请婚旨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席上众人的态度开始顷刻就转变,原是这南齐公主看不上钰王啊。 这么一想,钰王求娶的人是谁?秦家二小姐?虽然在座大多数都没见过那位秦家主极为宝贝的二小姐,但她的传言却接连不断。可各式各样的流言纷纷扰扰,只有一个流言是不变的,那就是秦家二小姐的外形。 “丑似夜叉。” “我也听说了。” “真的!我还亲眼见过,那秦家二小姐都有一处宅子宽大了!也亏得是秦家,要是搁普通人家,怕是养也养不起。” 刺耳的话让人打心底地不舒服。 黎青鸾正咔嚓咔嚓磕着一盘瓜子。 闻言,眼皮也不抬,指尖微动。 瓜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弹进了那些人的嗓子。 说话之人立刻脸红脖子粗,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使劲咳嗽。 黎窈窕也开口:“有些人,当真是空长着嘴,怎么尽吐些污秽之物?” 那些人掐着脖子,只觉快要窒息了,闻言立刻跪倒在黎窈窕跟前,以为是她出手,立刻磕头,断断续续说着“饶命。”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黎窈窕有些疑惑。 黎青鸾还在若无其事地嗑瓜子,咔嚓咔嚓。 这时有人用力咳嗽着,只觉嗓子一松,一个东西从自己嘴里飞了出去。 他跪在地上拼命喘着气。 众人好奇,纷纷去瞧那被他吐出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枚瓜子!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咳嗽出来了瓜子。 他们嗓子里怎会有瓜子? 这时,瓜子咔嚓咔嚓的声音逐渐清晰。 众人一愣,齐齐循着方向看去。 只见女子自在洒脱地坐着,抓着一把瓜子磕得咔嚓响。 看到他们的眼神递来,立刻疑惑道:“怎么了?” 对上黎青鸾疑惑的眼神,众人自然不敢造次。 毕竟这承祥公主可是风云人物,心狠手辣得很,最好不要惹上她。 这般一斟酌,众人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闭上了嘴巴。 黎窈窕的目光却落在了黎青鸾的身上,这个陌生的女子为什么却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天仪帝将一切尽揽眼底,他自是不会让这些他认为的小事阻挡他的计划,他看着黎窈窕正要开口。 谁料此时谦王开口:“父皇。” 天仪帝微讶地看向谦王。 谦王起身,大大方方地毛遂自荐:“父皇,不知儿臣有没有那个荣幸,可以合公主殿下的眼缘?” 黎窈窕的目光顿时从黎青鸾身上移开,看向谦王。 谦王带着一身少年气,很是讨喜。 但黎窈窕仍是不感兴趣,一心想要回南齐,若是回不了南齐,同谁和亲都一样。 黎青鸾却是微微蹙眉,谦王怎么会主动求娶窈窕?这时她无意间瞥到了谢霁,难不成是他? 意识到了黎青鸾的目光,谢霁侧目,冲她微微一笑,上扬的眼尾漂亮,唇边的弧度漂亮。 黎青鸾立刻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杯酒,心里却在骂,狐狸精! 但是骂归骂,不得不说谦王若是同窈窕能暂时定亲也好,从谦王府脱身可比从其他王爷府中脱身要容易些。 天仪帝对出身低贱的谦王并不抱有好感,这毕竟是南齐与北元之间的联姻,人家是正儿八经出身高贵的公主,他这边却是出身低贱的皇子,若是传出去了,让旁人怎么瞧他? 天仪帝倒是不直说,他没有理会谦王的话,转头却是对黎窈窕道:“不知你心中是何意?” 黎窈窕心中无甚感觉,她正要说些什么时,却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冲她点点头。 什么意思?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同这女子从未见过面,她为何要冲她点头? 但让她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她对眼前这个女子竟是下意识的信服。 故而她抿了抿唇,道:“我对谦王殿下很满意。” 此言一出,宴席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因为众人都看出了天仪帝对谦王的不满,但偏生这南齐六公主还就看上了谦王,当真是造化弄人。 天仪帝不好拂黎窈窕的面子:“朕瞧今日天色已晚,不适宜再议事,等来日再议吧。” 说完,他兴致缺缺地离开了。 宴席众人也不敢议论,纷纷离开。 就在黎青鸾要离开时,有人叫住了她:“你就是承祥公主?” 第206章 翻你的牌子 黎青鸾慢慢转身,对上了黎窈窕的目光。 在行宫那日,因着烛火昏暗,黎窈窕又受了伤,没能看清楚黎青鸾的脸,所以此刻才不认得她。 黎青鸾笑一笑:“久闻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本宫有什么传闻?” 黎青鸾道:“仗义执言。” “本宫倒是不知道这个传闻。”黎窈窕打量着她。 黎青鸾默默想,你自然不知道,这个传闻从来没有,只不过她想夸一夸她而已。 “不知本宫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黎青鸾自然否认:“怎么会?若是见过六殿下这般风华无双的女子,我必不忘。” 黎窈窕看着面前盈盈而笑毫不吝啬夸她的女子,皱皱眉头,觉得有些怪。 她道:“那你为何要向我点头?是在告诉我谦王可以信吗?” “对。”黎青鸾道。 “为什么告诉我?”她问。 “你为什么为那素不相识的秦家二小姐说话?”黎青鸾反问。 “我……”黎窈窕哑然,在她瞧来,这不是应当的吗?肆意讽刺他人容貌之人,他本就该反驳。 这么说来…… 黎窈窕突然想起她嗑瓜子时的模样,那些人嘲讽那秦家二小姐,眼前这人也是出了手的。 “我们本就该互助,不是吗?” 她听到面前这人道。 黎窈窕沉默下来。 黎青鸾却是不再多言,微微颔首示意:“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公主殿下自便。” 李肃在此时跟上来。 “统领,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黎窈窕看着黎青鸾的背影。 背影纤细而小巧,典型的温婉美人。 李肃沉默了一下,说实话,他也觉得像。细看之下应是那双眼睛,威严而带有震慑力,却又对一切漫不经心,因为足够强大。 但李肃并没有多言,因为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对那位陛下评判。 黎窈窕对于他的沉默也没有多说,只再次瞧了一眼黎青鸾的背影,转身道:“走吧。” 李肃默默地跟了上去,此次前来是为护送,其他的他不该插手,可是想到那位生前所说,南齐皇女永不去往他国和亲。 每每思及此,他有些犹豫,他来护送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如今也无暇顾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只盼得六殿下能寻觅良人,这样一来,他也能对陛下有个交代。 李肃叹了一口气,沉默地跟在了黎窈窕身后。 宫外一辆马车正在缓慢地行走着。 春花道:“陛下,您准备让谦王娶六殿下吗?” 黎青鸾摇摇头:“权宜之计罢了,窈窕必须回南齐。” “您暂时没有同谦王接触过,怎么会和他商量好的?”春花疑惑。 黎青鸾无奈。 的确,得知天仪帝设宴之时,她没想到天仪帝竟然会来这么一出,是谢霁提前安排好了谦王,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春花久久没听到回音,转头去瞧时,马车已空无一人。 她警惕起来,马上就停下马车开始寻找黎青鸾的踪迹,待她看到了茶几上两个以茶水写的字放松下来。 春花伸个懒腰,不紧不慢地又开始赶车,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前进。 此时公主府的偏院之中,有人紧紧拥住了那人。 黎青鸾好笑地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谢霁:“下一次能不能不要这么偷鸡摸狗的?” “好啊。”他抬起头看她,目光流转之间带着些许勾人的意味,“那你也正大光明地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关系。” 黎青鸾无奈一笑,惯会拿捏她。 她如今的确是无法和谢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如今的她是承祥公主,是天仪帝的义女,同谢霁算是半个兄妹关系。而且在外人瞧来,谢霁是同她和离的,而她如今又是同钰王解除过婚约的。 无论哪一种,都注定两人的关系只能暂时“偷鸡摸狗”。 谢霁看她无奈的笑,低垂下眼帘,手指摸上了她的唇角。 这真的是她,是活生生的她,是活生生的黎青鸾。 那日听闻她的死讯,他千里迢迢赶去南齐,因为他不相信,不相信前些日子还同他决绝和离之人已经进了坟墓。 可当他看到躺在棺木之中的她,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自此黎青鸾这个人便是他心中的禁忌,不能碰,一碰,他就疼。 他指尖划过她的唇角,触摸到那抹笑,触摸到了温热的肌肤。 “怎么了?”黎青鸾看他目光沉沉。 只见他垂首,在她耳畔道:“陛下,帮了您这么大的忙,有没有奖励?” 黎青鸾冲他勾勾手。 谢霁从善如流俯身。 “今日翻你的牌子,如何?”她笑得动人。 刹那间,他听到了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下一刻,他发狠地吻住了她。 带着侵略、占有。 裹挟着失去的害怕、等待的苦涩、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出乎意料的热情倒是让黎青鸾有些发懵。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回应他。 仅仅是探出一点的回应,谢霁却似是发了疯一般,指尖已经探到了她的领口。 黎青鸾更为迅速,手一扯,已然扯开了他的衣袍,露出他白皙而又精壮的胸膛。 她毫不客气地摸了上去。 不得不说,谢霁这身体,当真是极品。 不然也不能让她与他和离之后,每每想起,只觉回味无穷。 两人亲得难舍难分,转眼就纠缠到了榻上。 各自的衣裳已是半露,黎青鸾的衣裳起码还半披在身上,谢霁外袍已然被脱落,中衣半敞开,一副春光四射的模样。 不过也无妨,下一刻,伴随着床帐落下来的是两人仅余的衣裳。 从此刻起,床榻之上,有人彻夜寻欢。 疯狂之中,她听到他道:“黎青鸾,我很想你。” 真的真的,很想你。 她从不知,他这般心事。十分浓情,就这么捧到她面前,令她动容。 她闭上了眼睛,抱紧了他。 月色悄悄溜进屋内,半明半昧之间,只瞧得满地衣物,还有散乱的床帐。 第207章 各怀鬼胎 同为夜色之下,一室春光,一室杀机。 “秦家主。”温和有礼的声音自平静的夜色之中响起。 秦还征散着满头青丝,披着松松垮垮的衣袍半倚在塌上,扶桑花面具在月光下反射出光亮,脖颈上带着轻微的红痕,暧昧而又带着些许诱人。 她脚下跪坐着一个披着外衣的男子,男子臂膀上肌肉隆起,昭示着力量的不凡,可此刻却乖顺地垂着头,臣服于这个女子,如同野兽收起獠牙乖乖令人抚摸。 “钰王殿下啊。”秦还征似是有些不耐,“这么晚来,你们皇室就这么乐意扰人兴致么?” 钰王目不斜视,似是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皇室?钰王蹙眉,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还有人来了? 秦还征瞥一眼他沉思的模样,嗤笑一声。 这一声嗤笑倒是让钰王不禁抬眸。 “不必猜了。”她不屑道,“齐王来过。” 钰王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却止不住猜测,齐王和秦家真的断绝关系了吗?秦家还想同齐家合作吗? 秦还征微微俯身,雪白纤长的指尖勾起跪坐男子的下巴,拇指探进了他的嘴里。 那男子面容泛红,身体止不住地扭动,秦还征一碰他,他几乎是忍不住地冲着秦还征依偎过去,但对上秦还征似笑非笑的冷漠眼神,又规规矩矩地跪着,任她玩弄。 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男子,瞧着男子脸上的痴态,道:“放心,我秦还征言而有信。” 男子身体一绷紧,秦还征毫不犹豫地抽走了手指。 男子像是丧失了什么支柱一般,顿时匍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所以,今晚到底有何事?”秦还征将手在一旁的银盆里清洗一番,拿帕子擦了擦手。 “本王已经向父皇请婚旨了。” “还没请下来不是吗?”秦还征掀起眼帘。 “明日婚旨就会颁下了。”钰王笃定道。 “所以呢?”秦还征挑眉。 “所以我们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钰王道,“今日来也是和你有要事相商。” 秦还征不言语,显然,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钰王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如何除掉沈露安。” 听到这儿,秦还征才来了兴趣:“哦?” “秦家主武功盖世,定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她。” “她如今可是深不可测,我可没把握。”秦还征道。 “故而,本王为家主送来了帮手。”钰王手一挥,一个男子出现。 男子身形修长,不似秦还征脚下跪着的那般有着隆起的肌肉,恰恰相反,甚至有些瘦,但细看之下却能瞧出他的四肢充满了力量感,但举手投足间却奇怪的有一种贵族子弟的风流感,十分矛盾。 秦还征的目光上移,看到了男子带着面具的脸,这般身形,让人忍不住好奇那一张脸。 秦还征眯起眼睛,起身走向男子,抬手就要掀开他的面具。 却被男子一把制住手腕,她挑眉,手腕翻转,男子被她反握住手。 男子眉头也没皱一下,另一只手攥拳毫不犹豫地砸向秦还征的手腕。 秦还征见状,这才慢慢悠悠地收回手。 钰王在此刻出声提醒:“他叫阿平,家主最好客气些,他可是一条疯狗。” 被钰王称之为“疯狗”,阿平也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好似听不懂一般。 秦还征抱臂,看着眼前的阿平:“这男子倒是颇为有趣。” 秦还征出了名的喜好玩弄男子,他已经提醒过,也懒得去说。钰王转而道:“阿平便是前来协助您的人。” “协助我杀了沈露安?”秦还征的目光还停留在阿平身上,嘴里说着正事,可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想象阿平跪在地上臣服的模样。 阿平带着面具,但仍能瞧出他的淡漠。 “可以啊。”秦还征一口答应。 她这么利落,倒是教钰王有些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做成。 秦还征瞟他一眼:“钰王殿下,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信任啊,你如此多疑,迟早有一天会丧命于此。” “这就不劳秦家主费心了。”钰王的表情立刻冷淡下来。 “阿平留下,你可以走了。”秦还征下了逐客令。 “好。”钰王应道,“待有了合适的时机本王会递消息的。”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阿平,转身离开。 秦还征看着眼前的阿平却有些蠢蠢欲动,她最爱强大的男子朝她匍匐,当初的赵明堂便算是一个,虽是武功不高强,但那股子气节却令人忍不住折断,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同楚江合作把赵明堂拉下水。 这时,她身后强壮的男子似是再也忍不住了,膝行上前轻拽住了秦还征的逶迤在地的衣袍,祈求道:“家主……家……”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还征“啧”了一声,指尖一道光闪过,那强壮的男子顷刻间没了气息,半睁着眼睛躺倒在地。 “他犯了什么错?”阿平这才开口。 秦还征微笑:“没有取悦到我。” 阿平沉默,蹲下身,轻轻合上了男子半闭的眼睛。 看着他这一举动,秦还征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正了正披着的衣袍飘然而去,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阿平却在黑夜之中久久沉静下来,不知为何,他有预感,他快要触碰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了。 这厢钰王刚踏出了秦府的门,就听到了暗处传来男子的声音:“很顺利?” 钰王淡淡道:“很顺利。” 男子轻笑一声,从黑暗之中踏了出来,正是卫流庭。 “顺利就好。”卫流庭别有意味道,“但是钰王殿下许给我的承诺还没有做到呢。” 他的语气暧昧,像是两人有什么关系一样。 听着他的语气,钰王寒毛竖起,他不动声色地离卫流庭远了一些,这才道:“若是把卫家破坏掉,你又如何继承?” 卫流庭勾起笑容,笑得灿烂,只不过灿烂不达眼底:“我在哪儿,哪儿就是卫家,真正的卫家将由我创造。” 钰王不再问,两人合作,若是卫流庭出息,跑不了他的好处。他只道:“放心,就在近日。” “好,我等着殿下的好消息。”卫流庭笑着道。 看到钰王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卫流庭挑眉,又凑近了些道:“殿下,要不要一起喝杯酒?” 钰王冷冷道:“不必了。”随即他匆匆离开。 看着钰王匆匆离去的背影,卫流庭忍不住开怀大笑,但开怀大笑之后的脸色却是阴沉下来,令人畏惧。 卫家,一定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208章 两道婚旨 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内时,黎青鸾眼皮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只见身旁空无一人,屋内昨夜丢下的衣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取之而代的是床头一件崭新的衣袍。 黎青鸾坐起身,薄被滑落,映出她身上的点点红痕。她泰然自若地穿上衣袍,刚洗漱完便闻到了饭香。 “起身了?”有人自然地问她。 黎青鸾侧目,只见那人没有着厚重的衣袍,仅仅着一件轻便的软袍。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托盘上,挑眉:“你这是从帮厨房上菜来了?” 谢霁不置可否,把托盘放到了桌上。 “尝尝。”他把筷子递给了她。 黎青鸾看着眼前的莲子粥,晶莹剔透的米粒粒分明,莲子饱满而又白嫩,两者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米香之中夹杂着莲子香,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她抬眸瞧去,还有三碟简简单单的小菜,清炒白菜,凉拌鲜藕,还有一道切成细丝的咸菜。 黎青鸾对菜色向来不挑剔,能填饱肚子就行。但是过往厨房做的菜色可比这丰盛多了,今个儿倒是清淡些。 她怀揣着疑惑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藕片,藕片入口便是浓郁的清香,清脆的声音自齿间响起,入口似是清风拂过齿间,只觉清爽至极,但又不让人觉得太过寒凉,只让人觉得像是于清晨登上山顶后呼吸的空气,至纯至净。 她不禁微讶,垂眸瞧了一眼普普通通的凉拌鲜藕。 这小小的一道菜做起来竟是有这般大的吸引力。 这教黎青鸾有些佩服做这些菜的厨子,当真是巧夺天工。 不过她当真是不擅长厨艺,每每下厨房,户部的账上就要多上一笔支出。 每逢这时皇姐和皇妹看着她灰头土脸地从塌了厨房出来时,总是哄堂大笑。 一次是手生,两次是意外,三次当真是伤害了。 她十分自觉,自此便不再下厨。 黎青鸾从不浪费,把桌上的菜吃得干干净。 “怎么样?”他笑吟吟问。 黎青鸾夸赞脱口而出:“这是新来的厨子?手艺不错。” 谢霁瞥她一眼,淡淡道:“当然不错。” 他的语气很冷淡,但是……黎青鸾却莫名其妙从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她看了看空空的盘子,再瞧一眼他倨傲的脸,拧了拧眉。 她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这……是你做的?” 谢霁矜持地点点头。 黎青鸾的反应同谢霁的预测天上地下,在他想象中,黎青鸾会微笑着投怀送抱,在他唇角亲上一口,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夸赞。 可奈何事与愿违。 谢霁看着面前有些发疯的女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黎青鸾抱着头,有些自闭,她喃喃道:“连谢霁那个脾气差的狼崽子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凭什么我只能炸厨房?” 谢霁被气笑了,什么叫做他“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 黎青鸾还在碎碎念,自然没有注意到谢霁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柔和而又温暖,他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黎青鸾的话戛然而止,她看了一眼抱紧自己的谢霁,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没事,就想抱抱你。”他说得直白。 黎青鸾自觉大方:“好,你使劲抱,包你抱够。” 谢霁唇角微扬,有些无奈。 就在此时,脚步声传来,春花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相拥的两人,她吹了一声口哨,有些轻佻。 “陛下,您这算是白日宣淫吗?” 黎青鸾挑眉,自如道:“那又如何?” 春花耸耸肩:“怕是没有时间了。”语罢她转过身,自认为贴心道:“你们好了叫属下就好,属下等在这儿。” 两人丝毫没有第三人在场的尴尬,行动自如。 他理一理她的发梢,她整一整他的衣襟。 “我先离开了,晚上再来看你。”谢霁吻在她的额头。 黎青鸾则是毫不客气地拉下他的衣领,直接吻在了他的唇上,随即松开,摆摆手:“去吧。” 语罢,他就被推出了门,有些无言,他低头看了看,整理好的衣襟又乱了。 虽是看起来平静,但随行的离歌还是看出了自家殿下心情格外的雀跃。 他啧啧两声,表达了他的鄙夷。 离底捧着脸,在一旁道:“离歌,人要心平气和,才能坦坦荡荡。” 离扇帮腔:“对啊,成日里阴阳怪气,不好、不好。” 离歌一个凌厉的眼神飚过去,两人立刻噤声,但即便是不说话,离底也罕见的笑眯眯。 离歌见状倒是有些困惑:“他怎么回事?前些日子不还愁眉苦脸吗?” “离桃要回来了。”离风搭腔。 听到这句话,离底笑眯眯地点点头,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离桃在与不在他的变化有多大。 离尽好奇地凑上前:“你真是单纯啊。” 离底瞪大眼睛,似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离扇一扇子敲到还想说些什么的离尽头上,道:“有些事,不说破的时候才最精彩嘛。” 离尽捂着脑袋困惑地看着离扇,离扇不再多言,只冲他们摇摇扇子,随后就扬长而去。 几人也不再停留,立刻跟上离开。 本来安静的院子就更安静了。 此时的黎青鸾和春花相对而坐。 看到黎青鸾锁骨上有着一小块红痕,她暧昧地眨眨眼睛。 黎青鸾恍若不觉,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窈窕那儿怎么样了?” 春花立刻正色道:“属下正是想同您说这事,今日北元皇帝下了两道婚旨。” “一道是钰王和秦家二小姐秦卿卿的婚旨;另一道则是六殿下和谦王的婚旨。” 第209章 敌人的敌人是友人 “这两道圣旨是如何求得的?”黎青鸾问道,她记得昨个儿接风宴上谦王求娶窈窕,天仪帝可算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 “听闻是早朝时众朝臣一齐上奏。”春花道。 “朝臣?” “对,朝臣们十分委婉地说当务之急是同南齐和亲,并不是为了给六殿下找一个足以匹配的王爷。”春花愤懑不平道。 黎青鸾倒是镇定些,北元朝臣定然会站在北元立场上说话,但即便朝臣们都有这种想法,怎么这么巧合齐刷刷地就提了出来呢? 是谁在出手?谢霁吗?不对,若是谢霁想让谦王同窈窕尽快成亲会提前知会,这说明不是谢霁。窈窕和谦王结亲是为了离开北元,但这出手之人有什么目的? 看来窈窕那儿得派人盯紧些了。 黎青鸾暗自思忖道,随之她又问:“那齐王和秦家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春花道:“也不知为何,在天仪帝同意谦王和六殿下的婚约之后,钰王再次提出了和秦家的婚约,天仪帝竟是同意了!” 黎青鸾眯起眼睛,天仪帝现如今膝下有五个皇子,齐王、端王、钰王、谦王、霁王,本来齐王、端王和钰王三家独大。 可如今谢霁已被拉入局中,谦王随着和南齐公主的和亲也算入局,三家独大的局势被彻底打破,天仪帝又不待见谦王和霁王,只能再度给钰王加了筹码也就是同意钰王和秦家的婚约,以此来告诫谦王,同意他和亲并不代表着他有了登上皇位的机会。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窈窕何时成亲?”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个好日子。不过也是讽刺,在团圆的节日成亲,成亲的新娘却团圆不了。 “促成窈窕和谦王成亲之日若是想生事,只能在这日生事,那日一定要看紧了窈窕,绝不能让她出事!” 此时的端王府内,茶盏里袅袅热气升腾,氤氲了两人的眼眸。 “六弟近日来棋艺好了不少。”看着执白子的谢霁,端王意有所指。 谢霁微笑道:“比不得三皇兄,棋艺本来就精湛。” 端王不甚在意:“棋艺好就好,不必如此谦虚。”语罢他话锋一转,“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六弟今日来我这府上有何贵干?” “不知皇兄对今日朝堂之事如何看?”谢霁漫不经心落下一枚白子,啪嗒一声,极为清脆,令人心神禁不住一颤。 端王神色自如,进跟着落下一枚黑子,挡住白子的退路:“置身事外,才明哲保身。” “本已在局中,哪里来的置身事外?”谢霁轻笑一声。 “六弟这又是什么意思?”端王摩挲着手中冰冷的棋子。 “卫流庭。”谢霁淡淡道。 果不其然,端王神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自然:“无关之人罢了,连谈资都不配成为。” “是么?”谢霁不明意味地反问道。 “六弟到底什么意思,直说便是,我向来不喜欢兜圈子。”端王重重放下一枚棋子。 棋局已成围剿之态,只差一点,便可尽吞谢霁落下的棋子。 “卫流庭如今是钰王麾下谋士。”谢霁直截了当。 啪嗒!棋子落在棋盘上,比之方才的声音多了几分困惑的意味。 “为何?”端王这才开始正眼瞧谢霁。 “卫流庭被赶出卫家,真的会毫无反击吗?”谢霁微笑道。 端王蹙眉,他倒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想到卫流庭净身出府,半点势力也没有,再怎么本事大也翻不出来个天来!可如今他竟然转投钰王门下!他有何目的? 谢霁则是垂下眼帘看着棋局,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必输无疑。 这时端王再度开口,有些怀疑道:“六弟同我向来毫无交情,又何必来提醒我呢?” “皇兄没有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友人吗?”谢霁起身,“我言尽于此,皇兄自行斟酌。” 语罢,他抬步离去。 端王收回目光,陷入沉思。可他不经意间扫了棋盘一眼,目光登时就定格住了。 本该必输无疑的谢霁居然起死回生了! 端王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棋盘,诸位皇子之中他自认为棋艺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可谢霁又算怎么回事?过去的棋艺比试中,无论和哪一位皇子,谢霁总是满盘皆输。 父皇看到他,也总是以开玩笑的话说,老六的棋艺太差了,朕就不同他切磋了。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是后天习得,亦或是在藏拙? 若是前者还好,人往高处走。可若是藏拙的话,这就有趣了,他以为的三足鼎立的局面原本不是三足鼎立吗?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出了谦王府的谢霁坐上了马车。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端王仅仅稍微一查,便能查出他说的是事实。这样一来,端王决计会同钰王势不两立,因为端王最大的倚仗便是身后的卫家,卫家出了事,他就是一个空壳,因此对于卫家,端王采取的态度一定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马车内谢霁翻着书,眉目悠远。 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每人各持一盘棋,无路可退。 第210章 沈露安的秘密 这厢,成功请到婚旨的钰王却是松了一口气。 答应秦家的事情做到了,一旦秦卿卿嫁入钰王府,秦家定然是他的囊中之物,有了秦家他可是如虎添翼。 钰王刚一回府,一个娇娇软软的女子便携带着满身的花香撞进了他怀中。 因着香气扑鼻,使得钰王有些恍惚,这恍惚中他便顺手扶了女子一把。 女子身体一僵,霍然抬头,明艳的长相映入眼帘,令人一瞬间为她惊艳。 沈露雪?钰王蹙眉,他不是打发她回府了吗? 如今齐王和秦家合作作废,沈露雪这枚棋子对于钰王来说算是个废子了,故而他承诺会给沈露雪名分,让她先行回府,她怎么又来了? 看着有些惊讶的钰王,沈露雪贴了上去,窈窕的腰身紧紧贴上钰王的身躯,大大的眼睛中眼泪要滴未滴,有些委屈地唤道:“殿下……” 钰王谨慎地环顾四周,他不确定那心狠手辣的秦还征有没有在他府中安插眼线,看着四周没有可疑之人,钰王这才带着沈露雪来到了书房。 “怎么又回来了?”钰王冷淡道。 沈露雪的身形又单薄了些,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她跪下,低声道:“殿下,臣女害怕……” 钰王无心同她玩那些情情爱爱的游戏,他有礼却十分冰冷道:“沈小姐,本王没有闲工夫。” 沈露雪显然识相,她乖顺却又带点不让人厌烦的委屈道:“臣女听说,您请了婚旨……”说到这儿,她话一顿,不禁抬眸去瞧了一眼钰王的脸色,这才又小心翼翼接着道:“是同秦家二小姐的。” 钰王闻言,倒是不慌不忙。 他上前,温柔地搀扶起沈露雪:“地上凉,不要跪太久了。” 他的温柔让沈露雪心神一荡,更让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真真切切地在乎着她的。 只听钰王低声解释:“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秦家若是在本王手中,本王登上那个位置指日可待。” “您没有骗我?”沈露雪抬头,看着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之中有无限深情,如同一潭不知深浅的池水,能溺闭一个人的呼吸,让人心跳都不禁跳漏了一拍。 “当然。”他毫不犹豫。 沈露雪抓住他的衣角,忽而又道:“听闻秦家二小姐相貌……”说到这儿,她话语止住,不再向下说。 钰王却是会意,他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脸,动作温和而又缓慢:“秦家那二小姐名为秦卿卿,比夜叉还要凶恶三分,跟你自然是比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他自认为这可是说的实话。 沈露雪抿唇一笑,只觉心里小鹿乱撞,有些娇羞地道:“我也没有那么好看。” “怎么会?你在本王眼中可是最美的。”钰王的情话简直能滴出蜜来。 试探完钰王,沈露雪容光焕发地从钰王府走了出来,得到了她想要的安慰,她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她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府放路程。 可马车走在半路上,突然颠簸了一下,车帘晃动之间,人影掠过,可细看之下又毫无踪迹。 赶车之人惊魂未定,赶忙问道:“小姐,没事吧?” 里头传来有些颤抖的声音:“无事,继续赶车。” 赶车之人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哼着小曲开始赶车。 马车内,沈露雪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人,颤颤巍巍问:“沈沧澜!你想做什么?” 沈沧澜笑得似是春风化冰:“我说秦家怎么突然同钰王合作了,原来是你啊。” “那又如何?”沈露雪昂着头,不敢碰到冰冷的匕首,“我所做的一切不还都是为了武安侯府!你也是武安侯府的一份子,不帮我也就罢了,怎么还在拖我后腿!” “谁告诉你,我是武安侯府的一份子?”沈沧澜温温和和道,“还有,我敢保证,你若是真的让位,第一个除掉的就是我。” 他的话让沈露雪骤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他。 “怎么?我说中了?”沈沧澜淡淡道。 沈露雪咬牙,一言不发。 “不过,要我的命可以,我不在乎。他低声道,“但你威胁到了殿下!绝不可以!” 殿下?沈露雪愣了一瞬,但几乎下一刻就反应过来,沈沧澜口中的殿下就是沈露安! 一瞬间,各种不平自心中铺开,她甚至不再畏惧沈沧澜手中的匕首,直愣愣上前薅住了沈沧澜的衣襟,厉声道:“沈沧澜!我们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我们是亲姐弟!你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算了!如今还想要为了一个外人杀死你的亲姐姐!你有没有心呐!” 匕首顿时划破了她的脖颈,鲜血流出,顺着清晰的锁骨流下,浸湿了衣衫。 沈沧澜却是不甚在意,他把匕首在沈露雪身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又毫不犹豫地割开了沈露雪攥着自己的衣襟。 乍一松开,沈露雪拽着那断掉的衣襟不禁往后仰。 沈沧澜挑眉:“我自然是没有心的,所以现在才来杀你。” 看着沈沧澜脸上挂着的和煦笑容,沈露雪攥紧了手中的衣襟,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已经下意识开始向后蜷缩了。 沈沧澜却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一只起来人畜无害的恶鬼,此时却毫不犹豫地挥刀,在他眼中沈露雪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可蝼蚁如今也能阻殿下的路,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就在匕首即将扎进沈露雪心窝的那一刻,沈露雪飞快道:“我……我知道沈露安的秘密!” 闻言,沈沧澜竟是禁不住嗤笑一声,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他在陛下身边数十载,对陛下了解至极,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大到她对待政事的每一件决策,小到拿筷子的手势,他都一清二楚,何需从眼前这个脑袋并不灵光的女人口中得知。 所以他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再次落下,可谁料眼前这个脑袋并不灵光的女人却说出了一个连他都不可置信的名字:“贺岁安!”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沈沧澜手中的匕首远离了沈露雪心口,可仍是悬在沈露雪的心口处。 “你说什么?”沈沧澜问。 沈露雪此时却顾不得回应他,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害怕失去你。她这才感觉到,沈沧澜不是在恐吓她,而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沈沧澜很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刚才到底在叫谁的名字?” 沈露雪清楚地认识到,沈沧澜不杀她便是为了方才她喊出的名字,她如果轻而易举喊出来了,他会不会就地把她杀死? 沈沧澜毫不费力就看出了沈露雪的想法,他淡淡道:“若是不说,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我若是说了,你就不能再杀我!”沈露雪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你以为,你有资格同我谈条件?”沈沧澜眯起眼睛。 沈露雪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卖关子,只听她道:“沈露安和那贺岁安是一对奸夫淫妇!” 第211章 你不是沈沧澜! “奸夫淫妇?”沈沧澜饶有兴趣地问。 若真是这样还真不错,让陛下看清楚贺岁安的真面目,不过以他对贺岁安的了解……哼! 沈露雪接着道:“那沈露安未出闺阁却私藏陌生男子的画像!我也曾派人跟踪沈露安,沈露安同那贺岁安私底下见了好几面,不是奸夫淫妇是什么?” 沈沧澜顿觉无趣,他要的是证据,不是口述,他了无兴趣地问:“证据呢?” “我那儿有沈露安和贺岁安互通的信件!”她道。 “哦?”这话一出,沈沧澜才来了兴趣,“在哪儿?” “家里。”沈露雪道。 沈沧澜蹙眉,似是有些不解。 沈露雪这才道:“武安侯府。” “行,我就跟你走一趟。”沈沧澜挑眉道,“要是你敢耍什么花招,小心你的命。” 沈露雪唯唯诺诺应了句是,但眼中却闪过意一丝令人不可察觉的异色。 马车安安静静地行进着,此时,不知为何马车车身颠簸了一下,沈露雪身形纤细,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一个不小心,她扑到了沈沧澜的腿上! 沈沧澜立刻反应过来,他却是先行扶住了沈露雪。 因着被他扶住,沈露雪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不过很快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是沈小姐再动什么手脚,我不能保证到武安侯府之前,你的眼睛还能看见。” 声音极度温和,话语却令人胆战心惊。 极致的反差让人对这个看似温和有礼的男子有了畏惧。 沈露雪浑身一颤,不再动,但是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沧澜对她的称呼——沈小姐。 沈小姐? 结合方才的试探,都印证了沈露雪的想法。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袖,竭力抑制住想要哆嗦的身体,平视前方。 “小姐,到了!”外头传来赶车人的声音。 “好。”沈露雪下车,沈沧澜紧随其后。 看到沈沧澜时,赶车人眼睛一直,怎么回事?他记得赶车时世子不在马车内啊! 显然,无人可为他解答,他只能怀揣着疑惑赶车去了。 一炷香后,沈沧澜已经随着沈露雪抵达了满棠院。 沈沧澜看着沈露雪屋内翻箱倒柜地寻找。 在他不耐之际,沈露雪终于从一个匣子里翻出来三封信,递给了沈沧澜。 沈沧澜将信打开来,第一封信上只有三个字:安好否? 他蹙眉,这字迹的确是贺岁安的字迹,难不成贺岁安真的与沈露安有私情?这不可能! 随即他打开了第二封信,也是简短的话语:出征在即,不便写信。 看到这儿,沈沧澜才平静下来。据他所知,在贺岁安出征之时,递到陛下书房中的信就没断过,若是贺岁安真的心悦沈露安,不可能不对她报平安。 他又打开了第三封信,只见上面写着:子时相见。 沈露雪方才说派人跟踪过沈露安,沈露安的确与贺岁安见过,那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他沉浸在思绪之中,自然无暇顾及沈露雪。 此时的沈露雪正寻找机会朝门的方向移动,一点一点。沈露雪的额头上已经有汗滴顺着侧脸滴落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几阵呼声,沈露雪知道这是武安侯回来了!恰好她也到了门前,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朝外跑。 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有盗贼!快来人啊!” 她的声音吸引了下人,下人立刻抄上家伙冲着沈露雪的方向跑去。 沈露雪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 显然,沈沧澜听到她的呼喊有些意外,这个纤瘦的女子内心并不如她的表面那般懦弱。也是,一个懦弱的庶小姐又哪里来的胆子会把嫡小姐卖到青楼呢? 顷刻间,他已经到了沈露雪的身边。 无论如何,这个女子留着,于他、于陛下都是个麻烦,还是早早除掉得好。 念头一出,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掐住了眼前女子的脖子。 沈露雪拼命挣扎着,看着熟悉的脸,她断断续续吐出来一句话:“你……不是……沧澜!” “你怕是糊涂了。”沈沧澜微笑道,“看看我这张脸,不是沈沧澜又是谁?” 沈露雪呼吸不畅,脖子和脸一片红,已经半句话也吐不出来了,眼看白眼一翻就要窒息而死。 可杂乱的脚步声让沈沧澜骤然松开了手。 晚了,现在杀沈露雪不是时候,看来得费些心思了。 此时,武安侯也闻声而来,看着沈露雪倒在地上,沈沧澜则是蹲下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武安侯赶忙上前问。 沈露雪被掐脖子掐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沧澜说瞎话:“也不知为何,她一直掐着自己脖子,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制止住了。” 这般说着,沈沧澜摆出一副担心的神情:“她近日来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陈佩兰被流放,沈露安离开,沈沧澜神龙不见摆尾,武安侯更不会去注意沈露雪,自然不知道她去钰王府的举动,故而他道没什么异常。 这句话一出,沈沧澜便得知武安侯没有注意过沈露雪。 他唇边浮现出笑意,不过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笑意被悉数敛去,只听他道:“近日来,姐姐精神不大好,整日里不见踪影,会不会得了什么病?” 他的猜测瞬间让武安侯眼中起了嫌弃,沈露雪也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嫌弃,她想要喊出声,但嗓子火燎一般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沧澜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神情悲伤道:“姐姐近日来还是不要出院子了,在院子里静养,少说些疯言疯语,不要落了侯府脸面。” 沈露雪简直要疯了,这不就是安一个有病的名头在她身上!让她禁足,还不让武安侯相信她的“疯言疯语”! 眼前这个人当真歹毒! 武安侯对于沈露雪不甚在意,摆摆手道:“你看着安排吧。” 这一句话下来让沈露雪心灰意冷,原来她一直尊敬的父亲竟是这般对她!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心软了!待她成了人上人,她要他好看! 沈沧澜挥挥手,道:“快!把小姐抬进屋内!” 侍女们立刻上前来抬起沈露雪。 沈沧澜俯下身,轻声说了句话。 沈露雪骤然瞪大了眼睛,嘴里胡乱发出短促的声音,想要朝众人告发这个人。 他说,他不是沈沧澜! 可她却不知道,在外人眼中,她发出的声音更验证了她有病的事实,让人对她更加不信任。 沈露雪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沧澜冲她温和地微笑着,她却被拖入了无限深渊。 就在沈沧澜想要抬步离开时,武安侯拦住了他:“沧澜,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因着报上去了沈沧澜失忆,故而兵部尚书的位子被人暂代,但若是沈沧澜再不回去,他的职位立刻就要被顶替了,而在前不久,他才刚刚升到了这个位置。 沈沧澜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看到他这副模样,武安侯叹了一口气:“兵部那边若是再不去,到时候你的位置可没了。” “是,父亲,我知晓了。”沈沧澜垂下头,看起来极为乖顺。 武安侯看着沈沧澜,又是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什么,转身离去了。 沈沧澜抬起头,看着武安侯的背影,眸中俱是嘲讽,都说至亲之人血浓于水。 若是武安侯真的爱他的子女,又怎么会在沈沧澜都换了个人时还在天真地相信他是沈沧澜?要知道,连沈露雪都看出来了。 他摸着袖中被藏起的沈露安与贺岁安的信件,若有所思。 随即沈沧澜转身,眼中的嘲讽褪去,取之而代的是点点期待,他终于要去见陛下了,不知陛下如何了?心情好不好? 第212章 擅闯公主府,该当何罪? 此时的黎青鸾打算去见黎窈窕一面,以策龙卫的身份,想提前问一问她的想法。 可今日天色已晚,只能等待明日。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轻而缓。 黎青鸾挑眉,谢霁这么快就来了? 她去开门,可外头却是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沉默。 沈沧澜站在门外,眼瞧着她的神色从喜色转为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沈世子夜晚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她疏离问。 沈沧澜垂着头,在她面前,他总是不肯昂首,该是他仰视她才对。 “姐姐……”他声音有些滞涩,“我有些想你。” “你该想的是沈露雪,不是我。”她干脆利落道。 沈沧澜摇摇头,看着她的目光含了些别样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觉有些灼热。 “我没有地方可去,您能收留我吗?”说着,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她面前,轻扯着她衣摆。 他仰起头看着她,目光中有祈求,有期待,有灼热。 一如过去,他跟在她身后,从未离开。 黎青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起来。” 沈沧澜抿唇不说话。 我答应你。”见他不起来,黎青鸾也不再强求,只淡淡道了一句话。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沈沧澜难得笑了,不是那种温和而胜券在握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黎青鸾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沈沧澜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站起身,拂去膝上的尘土,深深看了一眼那关紧的门,这才转身离去。 门后的黎青鸾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目睹一切的春花有些疑惑:“您明知他是谁?怎么不戳穿他?” 黎青鸾摇摇头:“如今黎绿腰在北元的人有钰王、卫流庭还有……贺子行。钰王和卫流庭的动向不好掌握,但起码还有一个贺子行在我们跟前,一旦黎绿腰有什么动向,贺子行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若是过去的她,一见到背叛自己的贺子行,怕是就要杀了他,但如今的她却知道一再隐忍,因为只要能报仇,她可以忍一切所不能忍。 春花看着黎青鸾,欲言又止。 “怎么了?”黎青鸾侧目。 “属下倒是觉得,这贺子行有些……怪异。”春花斟酌了一下,毕竟只是猜测,不好说得明白。 黎青鸾却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怪异很正常,毕竟他如今在黎绿腰手下,再度对着我,想不怪异也难吧?” 春花沉默,她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谬,也不再多想,退了出去。 可就在此刻,黎青鸾目光凌厉地看向屋檐之上。 春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见眼前一道身影一掠而过,眼前转瞬就没有了踪影。 黎青鸾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有些恍惚,不过她很清楚贺岁安已经死了,眼前这个人定然不是他。 所以她淡淡道:“擅闯公主府,该当何罪?” “不知是公主府,冒犯了。”那人还未转身,就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口,隔着月色的两人俱是一愣。 怎么回事?阿平有些心慌,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可听到眼前这个沈露安的问话,他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像是记忆中有这句话一般。 因着要杀沈露安,故而他同秦还征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前来监视沈露安,谁料刚到就被眼前这个人发现了。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极为陌生的脸庞,他一点儿也不记得。 黎青鸾也在发愣,因为方才的对话是过去她同贺岁安的对话。 那日他追刺客受伤,恰好掉在了公主府,她开玩笑一般问他,他却是笑着回答她。 正如眼下一问一答。 “你是谁?”她不禁问。 阿平竟是下意识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可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那个女人给他的名字——阿平。 但潜意识中,他并不想告诉身后那个人,阿平这个名字。 他选择了逃避,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黎青鸾并没有选择去追,在没有两人对话的情况下,她便得知此人只能是钰王亦或是卫流庭那边派来监视自己的。 可两人对话之后,她的心却是有些乱。不过她很快回过神,她不能因此给敌人可乘之机,她要刀枪不入。 稳定了心神,她转身。 只见屋檐之下,有人笑吟吟问:“吃夜宵吗?” 第213章 孤家寡人之命 “夜宵呢?”她跳下来,站在了他面前。 他笑而不语。 半刻钟之后,两人来到了长安街。 还未到宵禁的时辰,高高悬挂的灯笼把整条长安街照的灯火通明,明亮到让人生了错觉,恍若闯进了一场天仙的宴会,但一踏进去,便是坠入了人间,染了满身烟火气。 只见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商贩的吆喝声中,衣袂翻飞间带起了飘荡的香气,酸甜苦辣杂糅在一起,一时间教人分不清是糕点的甜香串了梅子的酸味,抑或是莲子的清苦染了辣子的火气。 “卖糖葫芦!糖葫芦哎!”擦肩而过的是扛着糖葫芦棍的小伙儿,声音响彻了半条街。 “江南老字号的糕点!不香不要钱!”横插进耳畔的是触目可及的糕点铺子摊主的吆喝声。 再向前看,有人因为摊位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又很快解决,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 两人并肩走在热闹之中,一步一尘埃。 “等等。”他忽而道。 黎青鸾不解地看向谢霁。 转眼间,他手中就出现了一屉点心——红豆糯米糕。 嗯?黎青鸾疑惑了一下,沈露安吃了红豆可是要起疹子的,但看到他桃花眼半弯着盈满的笑意,她也不忍心拒绝。 待她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满口红豆和糯米交织的香气,可那于糯米之上的红豆却是有些奇怪,不同于一般红豆软糯的口感,倒是有些韧劲。 又咬了一口,她开始皱眉,看着手中的红豆糯米糕,难不成这不是红豆? 她看向谢霁。 谢霁挑眉:“如何?” “好吃。”她犹疑了一瞬,“这是红豆糯米糕?” “是另一种类的红豆。”他道。 黎青鸾怔愣了一下,不禁看向他,看向那么细心的他。 他今日仍是穿着平日里穿的绣金黑袍,身后蔓延无尽的烟火气,脸上的神情不再是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也不再冷冽嘲讽。如今的目光亮晶晶的,如同夜幕之上的点点星光,这些星光此刻都凝聚在了她身上。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要这长安街永无尽头,他们能一直这么缓慢而又安静地走下去,直至白头。 不过,他愿意吗?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行色匆匆的人太过着急,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放下了手。 那人匆匆道歉,又匆匆离开。 谢霁托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体。 黎青鸾调侃道:“霁王殿下真是眼疾手快。” “我害怕。”他大大方方承认。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谢霁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性子,又怎么会吐出害怕二字。 “害怕摔了你。”他状似开玩笑。 “不是说会永远接住我吗?”她站直身体。 “是永远,但也害怕。”他侧过脸,道。 他的肤色冷白,一点红便极为显眼,就如此刻耳根染上的淡红。 一刹那间,她听见自己的心在极为剧烈的跳动,几乎是同时她的手臂搭上他的脖颈,硬生生压得他低下头,她在此时抬头吻住了他,重重咬了一口,很快分开。 此时不远处升腾起烟花,嘭一声在半空中炸开,众人霎时间顺着那升腾的烟火流动,气氛沸腾起来。 嘈杂的声音也在耳侧纷扰。 有人说:“真美。” 有人说:“难得一见。” 还有人说:“美极了。” 更有人说:“见此景,此生无憾。” 她说:“我爱你,谢霁。” 但待谢霁回过神后,她却是像平常一样笑着,像是那句话从没说出口过。 他正要说些什么时,一声带着嫌弃的苍老声音响起:“去去去!年轻人要亲热一边去!挡着老夫的摊子了!” 烟花已停,他的声音很洪亮,令人听了禁不住浑身一震。 黎青鸾和谢霁齐齐侧目,只见一个披着黑袍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一张破破烂烂的布铺在跟前,上面堆着几个形状奇异的石子,再去看那黑袍老人,却发现那黑袍竟是遮住了他的全身,看不见他的面容甚至身形,只能听得那苍老的声音不断碎碎念着。 “今天真倒霉!算命的没几个!干脆喝西北风算了!”他嘟嘟囔囔。 可眼前的两个人貌似没动,老人十分不耐烦:“你们到底走不走?碍着我的生意了!” 谢霁袖子一挥:“不走!” 老人嘿了一声,很显然不满已经达到了极致:“你这小兔崽子!敢对我不敬!我可是通晓天意之人,你小心遭天谴!” 谢霁似笑非笑:“我不信天,便是天谴又如何?” 老人几乎要弹跳而起,被谢霁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又拿谢霁无能为力,只能弯下腰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地叫:“我被你气得心口疼!” 谢霁蹲下身,“关切”道:“我颇懂医术,帮您瞧一瞧?” 老人显然又被谢霁的举动气着了,眼瞧着又要说些什么。 眼瞅着两人没完没了,黎青鸾赶紧挡在谢霁跟前,放下了一锭银子,笑眯眯道:“老爷子,我信,给我算。” 看见那锭银子,老人眉开眼笑,心口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腰板立刻挺得倍直,头发恨不得竖起来昭示着他的喜悦。 他得意洋洋地冲着谢霁扬了扬手中的银子:“看到了吗?这位小娘子信!” 谢霁嗤笑一声,不与他多言。他知黎青鸾也不信,不过是给他们个台阶下罢了。 “来,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手相。”老人探出头,这么大的动作,他身上的黑袍仍旧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黎青鸾依言伸出手。 老人只看了一眼就蹙眉:“小娘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黎青鸾洗耳恭听。 只听他道:“你这手相……与你不太对得上啊!” “为何?”黎青鸾不动声色道。 老人犹豫了一瞬,道:“你这手相为短命之相,只从手相瞧来,应是已入土为安了才对。” 他似是有些纠结,甚至在怀疑自己的经验,于是他看了一眼黎青鸾,目光在她的眸中一掠而过,随即他闭上眼睛,把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在手掌里一筛。 下手又稳又快,石子被筛到了破破烂烂的布上,位置摆的毫无章法。 只见那老人明明闭着眼睛,却好似看出了什么东西,他喃喃道:“原来如此。” 须臾,他睁开眼睛,再度看向黎青鸾,此时他的眼神虚无又缥缈,像是透过她的皮囊看到了她的灵魂。 她听见老人苍老的声音如同诅咒一般低低响起:“孤家寡人之命。害你之人死,你害之人死,爱你之人死,你爱之人死。你终将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个人,孤独的。” 黎青鸾被他的话惊住,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谢霁却因着身后传来的嘈杂的谈话声,没有听清。 “所以,你会放弃吗?”他突然问。 黎青鸾骤然抬头,对上她一直未看清的眼眸,睿智得能看透一切,却又带着看透一切的悲凉。 “不会。”她干脆道。 老人轻笑了一声,对她的回答好像在意料之中,他似是无奈地反问:“即便失去所有人?” “或许,我不会失去所有人呢?” “前路无法改变。” “那是因为没有改变过。”她道,“你仅仅是预言了一条路,而我还没走过这条路。” 老人听了她的话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极为柔美的长相,可那双眼睛却是凌厉而又强大。 他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好!” 黎青鸾不再多言,站起身准备离开,可谁知身后又传来老人的声音:“小娘子,你可知你为何会有如今的际遇?” 黎青鸾道:“我不想知道。” “哦?为何?” “没有为何。” “你不想感谢来自上天的恩赐?” “我更倾向于是我自己的力量。”她毫不动摇。 老人听了这话,仍是乐呵呵的模样:“过去也有同你一般的人,不信命,妄图逆天改命。” “然后呢?” “他们都死了,死在命运之中。” 黎青鸾知道,他口中的“死”并不是真的的死,或许指屈服更为恰当。 “若是你改变不了,怎么办?”他最后问道。 “我所走的路只有一条。”她淡淡回道。 “那不正合了我的预言?” “不是你的预言,这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老人不再言,恍然之间黎青鸾似是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叹道:“万种选择,万种对策,陛下心中有数,那我便恭贺陛下,终得圆满。” 黎青鸾听到这句话,霍然转头看向那老人摆摊的地方,摆摊的地方已然了无痕迹,那穿着黑袍的老人、铺在地上破破烂烂的布、还有奇形怪状的石子们统统消失不见了。 仿若一切从未出现过。 她愣住了,可还没回过神就被谢霁拉走了。 她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谢霁摇摇头,他随即道:“夜宵还没吃完,走!” 他的尾音轻快上扬,黎青鸾很少听到他这般声音,心中一跳,随即跟着他再度进入了繁华之中,流连忘返。 他们自是没有注意到,暗处的小巷之中,有人躲在阴影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着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转身,甚至仅仅是微风扬起的发梢,他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摸着自己有些闷的心口处,暗自想,原来他有病啊,怎么以往没有发作过?真是奇怪了。 阿平再次抬眸,他看到了那个人堂堂正正地咬了身侧男子的唇。 他只觉呼吸更加不畅快了,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流了下来。 他抬手去摸,只摸到冰冷的面具,而冰冷的面具下,一滴泪正悄无声息地落下。 阿平有些茫然,他哭了?为什么? “你挡了老夫的摊子!”身后有人怒气冲冲道。 阿平转身,只见一个黑袍遮住全身的老人,面前一张破破烂烂的布,布上一堆奇形怪状小石头,跟方才那人遇到的算命先生一模一样。 他本不欲理会,抬布就要离开,谁料身后传来意想不到的话语:“哎!你挡了老夫的摊子,不给银子说得过去吗?” 阿平僵直地转身,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他的摊前。 老人看到银子容光焕发,兴高采烈地捧着银子,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给你算上一卦。” 阿平丝毫不感兴趣,已经用轻功飞上了屋顶,谁料屋顶之下传来缥缈的声音:“不知来处,更不知归途。” 一句话入耳,阿平浑身一震,顷刻间就到了老人身前:“你说什么?”这个不起眼的老人到底什么来头,难不成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老人却是没有回答他,反而道:“你在迷茫什么?” 阿平毫不犹豫:“我是谁。” 老人随手一撒奇形怪状的石子,石子的位置仍是杂乱无章。 老人仍是闭着眼睛,但话语却已脱口而出:“你因她而来,又因她而归。选择了一辈子追随,至死不渝。” 她是指谁?一辈子追随?追随谁?无数的疑问自阿平心中升起,可当他回过神来想要去寻老人问出个一二三来时,面前的老人连同那些东西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的的确确刚才有人的地方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但递出去的一锭银子却昭示着事情发生的真实。 这时,他抬眸,恰好看到眼前两个人的踪迹,便急忙跟了上去,把预言之事抛掷脑后。 阿平自是不知道,他走之后,那阴暗的小巷之中人影渐渐出现。 老人披着黑袍看着繁华的长安街,街上嬉笑怒骂,人生百态。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世有八苦啊。” 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一切由苦而起。 他拿着破破烂烂的布转身,转身之际,系在腰间的袋子发出石子碰撞的声音,沉闷而又清晰。 不盼他们一帆风顺,只愿他们终得圆满。 小巷之中,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 直至小巷之中空无一人,仿若那人从未来过。 第214章 唇枪舌战 “参见皇后娘娘!”黎青鸾看着三位各自端坐的女子,微微弯腰。 在场之人不止有那年轻的皇后,还有淑妃和贤妃二妃,后宫整个位高权重的妃嫔都在这儿了,除去皇后也不过二妃,可见三人的手段。 “平身。”带着护甲的白皙手指轻抬,皇后娇艳的面容倒映在众人的目光中,教人忍不住为她那张脸惊艳,“坐。” 各位妃嫔也美,皇后未必真的能艳冠群芳,最重要的是皇后那张尚还年轻的面容,让人瞧上一眼就觉精力充沛,恍若十八。怪不得那么多日子,天仪帝去皇后宫中的天数最多。 “谢皇后娘娘。”黎青鸾坐在了三位下首。 她特地进宫寻个由头瞧一瞧窈窕,看她有什么想法。 只听皇后开口:“承祥有何事,要见一见这南齐来的公主殿下?” 黎青鸾端起了有礼的笑容:“回娘娘,臣女对南齐风光甚是向往,故而想听一听那位殿下口中的南齐风光。” “哟。”一声带着嘲意的短促话语传来。 黎青鸾抬眸,是淑妃。 只一眼,就能瞧出这是谁的母妃,是齐王。齐王的长相与淑妃像了个七成,淑妃比之齐王,上挑的眼睛更像狐狸,眼波流转之间摄人心魄,眼瞧着便是个不饶人的性子。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北元的风光不够好看吗?让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她这话一出,皇后低垂下眼帘,贤妃也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喝茶。 听闻淑妃出身民间,因着一副好相貌被带入宫中。没有背景却能位居妃位,且生下皇子,足以证明这个女子的好手段。 黎青鸾微微一笑:“北元的风光当然好看,各位娘娘们的美足以令人惊艳,但北元和南齐毕竟是友国,了解一下南齐,我相信对两国的友好关系大有裨益。” 既称赞了在场的娘娘,又巧妙地回应了淑妃的刁难,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 淑妃瞥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只轻哼一声:“想不到承祥公主倒是一张巧嘴。” “娘娘谬赞,承祥愧不敢当。”黎青鸾回道。 皇后看足了戏,这才出口:“承祥说得对,北元同南齐是友国,如此做派倒是能令两国关系更为紧密。” 话说了不少,但黎窈窕还未出现。 淑妃眼神一斜:“这南齐公主好大的架子,皇后娘娘都来了,她都还未到场。” 这是知道南齐和北元的盟友关系,不好开罪黎窈窕,拿皇后当靶子来了。 皇后年纪不大,能稳稳坐在这个位子上,不被更资深的二妃所压制,说明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只见她得体地微笑着:“既是友国,那这便是小事,我们说说话,等一会儿公主就好了。” “皇后娘娘果真大度。”淑妃又是冷哼一声。 皇后微笑不语,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势,她道:“齐王近日来如何?” “还能如何?”淑妃嗤笑道,“不争气的东西,妾室成群,蛇鼠一窝。都老成那样了,却连一个正室都没有,我都嫌他丢脸。” 她的话让殿内再度陷入了沉静,淑妃这张嘴真的是泼辣得很,即便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丝毫不留情。 黎青鸾这才意识到这淑妃好像并不是对某个特定的人不满,而是平等地对每个人都十分不满。 淑妃细眉一挑:“倒是贤妃妹妹,对端王也不着急,当真是好心性。” 贤妃的相貌并不如淑妃和皇后出色,但那股子从内到外的贵气却是让人不容忽视,她只要往哪儿一站,估摸着就有人喊她一声娘娘万安。 她听了淑妃的话,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如此操心。” 淑妃挑眉:“那还听闻妹妹将端王送进了擎苍书院。” 淑妃果真是淑妃,一句话惹得贤妃那温和的脸色有些裂开了,即便贯彻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教育方式,但端王的不学无术还是让贤妃头疼得很。眼瞅着钰王得民心,齐王不留余力地招揽势力,只有端王不争气地成日里追求什么潇洒人生。 贤妃倒也不是让端王必须要争夺皇位,只是希望他不要怠懒,能勤快一点儿,多读几本书也行,可偏偏事与愿违。 每每思及这个逆子,向来心境平和修养到位的贤妃也忍不住破功。 看到贤妃的脸色成功阴沉下来,淑妃快意地笑了,笑得花枝招展。 黎青鸾:“……”什么样的人才能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欢乐的肥料? 很快,淑妃转移了目标:“还是皇后娘娘省心啊,虽为过继而来,但钰王殿下是众所周知的有能耐。” 也不知是不是黎青鸾的错觉,提到钰王,皇后的脸色有些奇怪,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仍是端庄地笑着:“知节是极好的。” 眼看着殿内的气氛被淑妃搅得冰冷,这时外头传来高亢的声音:“公主殿下到——” 殿内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目送姗姗来迟的黎窈窕。 黎窈窕一点儿也没有迟到的自觉,她的脚步仍是不急不缓,若不是知道在场众人的身份,怕是众人都会以为整个殿内身份最高的应是她,所有人应该站起了迎接她才对。 只见黎窈窕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慢条斯理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窈窕来迟,望娘娘见谅。” “无妨。”皇后一张娇艳的脸上浮现的却是极为慈祥的笑意,十分违和,但又让人觉得合该如此,“公主殿下来北元一路风尘仆仆,多歇会儿也是应该的。” “多谢皇后娘娘体谅。”黎窈窕躬身,随即自顾自地坐下。 淑妃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南齐公主好教养,当真教本宫刮目相看。” 黎窈窕愣了一下,十分诚恳道:“这位娘娘,您说得不对啊。” 她这话一出,让在场众人心里一紧,以为一场口舌之争马上要就此展开,但谁料她真诚而又认真地接上了后半句话:“教养好的应该是皇后娘娘,我因为睡过头来晚了,应是我教养不好才对,淑妃娘娘夸错人了。” 黎青鸾几乎要为自家皇妹拍案叫绝,果然是不怕人撒谎,只怕人过分真诚。 淑妃本来乐呵的脸色因着黎窈窕的一句话变得铁青。 气氛虽然凝滞下来,但仍能感受到众人在憋着笑意。 可这黎窈窕还偏偏又要添上一句:“娘娘,您怎么不夸皇后娘娘,您不觉得皇后娘娘特别大度吗?” 淑妃看着一脸天真的黎窈窕,漂亮的脸绿得跟青苔一样,她只能吐出一句话:“公主殿下说得对,是本宫说错了。” 黎窈窕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 皇后抑制着笑意对黎窈窕道:“今日承祥想邀殿下共游一日,不知殿下可方便?”她没有把 黎窈窕闻言看向那传说中的承祥公主,对于这个承祥公主,她还是略有耳闻。 侯府嫡女,流放继母,与皇室解除婚约并以此登上公主之位,再者便是以女子身份进入擎苍书院,并在此立足。 照这些来说,这承祥公主应当足够心狠,也足够有手腕,才能如此。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他人口中得来,对于黎窈窕来说,她会同意与承祥公主同游的原因是合眼缘。 她也觉得十分奇怪,是因为承祥公主在宴席之上帮了她一把吗?她居然觉得这承祥公主有些亲切。 故而黎窈窕道:“能与承祥殿下同游,是我的荣幸。” 以黎窈窕迟到一事可以看出,这是个肆意的女子,皇后都已经准备好黎窈窕拒绝之后应对的话语了,这话一出,倒是让皇后微讶。 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欣然道:“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同轻舟的婚约在即,现下出去游玩一番也好,散散心。” 第215章 你真的,很像她 片刻后,黎青鸾已经带着黎窈窕出了宫。 看着走在前面的黎青鸾,黎窈窕忍不住开口:“你为何要带我出游?” 黎青鸾避而不答,反而道:“要不要瞧一瞧长安街的小巷?”请黎窈窕来谈一谈南齐风光本就是托词,也不必在此时把托词拿出来应对了。 长安街不止主街道繁华,小巷之中也有些令人意料不到的新鲜事物。 黎窈窕立刻眉开眼笑:“快走!我瞧一瞧,比之南齐,这北元又如何!” 白日里的人更多,虽不如夜晚上有氛围,但也不失乐趣。 黎窈窕一手提着果酒,一手拿着糖葫芦啃着,别提多自在了。 “承祥公主。”她咽下一嘴的糖葫芦,突然道。 “怎么了?”黎青鸾看着黎窈窕的姿态,竟是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 此时此刻,她的家人在她身侧,与她并肩同行。 “承祥公主叫我前来到底是为何?我想听一听。”她有些倔强道。 看着这样倔强的黎窈窕,黎青鸾微微笑了,她伸出手摸一摸她的头,柔软的发丝在指尖擦过,令人只觉十分舒坦。 那一瞬间,她听见她真诚地轻声道:“你很像我的妹妹。” “是吗?”黎窈窕也笑了,俏皮的脸满是活力,“我也觉得承祥殿下很像我的皇姐。” 这一句话倒是让黎青鸾嘴边的微笑敛了敛,但仍是不动声色。 两人的距离进一步拉近,黎青鸾这才道:“所以我今日是想问一问你想不想回南齐?” 黎窈窕一愣,想不想回南齐?当然想啊。 即便北元和南齐的风土人情不同,别有趣味,可她仍是念着她的国家,她还是想要回到那片她土生土长的故土,直至与故土长眠。况且她还要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子,这更是让她有些不安。 故而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想。” “好,我帮你回去。”黎青鸾本来准备以策龙卫的身份提出此事,但此时的黎窈窕好似对她毫无戒心,虽不知为何,但显然她提出这事,窈窕绝不会怀疑她。 果不其然,黎窈窕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黎青鸾笑了:“当然。” 看着黎青鸾的笑容,黎窈窕一怔。 只听她道:“你真的,很像她。” 那一年,蛇窟已建成,父皇让她们下去与蛇缠斗。 万蛇窟之中,无数的蛇交织在一起,软趴趴的身体互相摩擦游走着,好似一捧麻绳,但那些诡异的花纹却昭示着它们的品种,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黎窈窕着实害怕,差点晕了过去。 可黎青鸾和黎绿腰却冲在前面。 “我只问你一句?敢不敢?”黎绿腰眉眼尽是颜色,与底下阴沉纠缠的蛇相比,却令人更为打颤。 黎青鸾却懒得回她,利落地跳下蛇窟。 看着万黑从中一点青的黎绿腰勾起唇角,紧接着便跳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长盛帝眉目不惊,转而看些剩下的公主。 黎秋竹当场被吓晕,长盛帝挥挥手教人把她抬了下去。 黎画屏眼中似是闪过什么,也跟着跳了下去。 黎霓裳咬了咬牙,也随之跳了下去。 黎窈窕更是被逼无奈,跳了下去。 那时的她并不喜欢三皇姐,比之看起来冰冷的三皇姐,她更喜欢笑眯眯的四皇姐。 剩下的黎鹿鸣年龄还小,看着那纠缠不休的蛇都有些瑟瑟发抖。 长盛帝走上前,搭在她的肩膀上,道:“既然都是公主,那便一同瞧着,她们有的机会你们也有。” 黎鹿鸣眼泪汪汪:“我怕。” “怕就对了。”长盛帝微微一笑,“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与这怕之一字作斗争,直至嚼碎了这个字,咽下肚子。” “然后呢?”黎鹿鸣也瞪着大眼睛。 “再也没有这个字了。”他似喟叹。 她听到了父皇和鹿鸣的谈话,但她害怕,她做不到,做不到把害怕这个词咽下肚子。 害怕就是害怕。 她害怕的原因也来源于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功,面对强悍的群蛇,看着那尖尖的牙齿,她竟是被吓得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无数的蛇争先恐后向她扑来。 那一刻,她想,死了算了,就能逃避那残酷的功课了。 可就在一刹那,一道光自眼前闪过,那群朝她扑来的蛇被切成数段掉落在地,蛇的残躯还在扭动着,看起来更恶心了。 但是黎窈窕却不觉恶心,因为她的眼中只看得到那如天神一般降临的女子,冲她伸出手:“没事吧?” 自此,一个人悄悄在她的心中焕发光芒,温暖着她。 可是,这个人却死了。 第216章 中元节 回忆如潮水涌来又退去,眼中真真切切浮现眼前的人,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杀伐之人南辕北辙。 黎青鸾看着黎窈窕笑了,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让这个向来俏皮活泼的皇妹笑得那般苍凉。 对,苍凉。 黎窈窕微微一笑:“那就拜托你了,承祥殿下。” 这桩事让旁人看来定是不可理喻,她要逃回南齐,要是被黎绿腰发现了,定是逃不过一个死字。对于黎绿腰来说,只要能和亲不拘是哪个公主,黎窈窕死了,还有下一个,毕竟除去她还有不少公主呢。 这是一场关于性命的豪赌,而黎窈窕却把性命押在了一个仅仅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身上。 事实上,黎窈窕也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女子这般信任,大概就是因为她同死去的三皇姐太像了吧。可细看之下,两人又毫无相像之处。 不过也无所谓了,对于黎窈窕这种炽热直白的人来说,信任便是信任,既然给出去了,既是被背叛了,那也值得。 “好。”黎青鸾仅仅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却极具分量。 此时黎窈窕的目光却是落到了路边一个铺子上,黎青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香烛铺子。 长安街如此繁华,香烛铺子也少不了,但这些铺子好像都认为自己晦气一般,小小一个,缩在角落里,不打眼。 但是,在角落的小小香烛铺子今日却格外引人,熙熙攘攘的人在铺子前逗留片刻,又匆匆离去,脸上无一不带着淡淡的悲意。 看着那香烛铺子,黎窈窕停下脚步。 “怎么了?”黎青鸾道。 “中元节快到了。”她感叹。 “三日后。”黎青鸾算了算时间。 “我想买些纸钱。”黎窈窕忽而道。 “烧给谁?” “我的三皇姐。”黎窈窕突然看向黎青鸾。 她的眼神直白而又明亮,那般看着她,就如同知晓了她的身份一般。 黎青鸾不动声色:“殿下的三皇姐,数来就是贵国的先皇了。” 先皇,原来旁人都这般称呼她的三皇姐啊。 黎窈窕突然觉得喉咙有些苦,一口咬下一个糖葫芦,连籽都顾不得吐,胡乱嚼了几口,舌尖的酸甜味蔓延开来,随即囫囵着就吞了下去。 黎青鸾看着她的动作,道:“她死了。” 黎窈窕不可置信地抬眼,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神极为冷漠,和方才那个解语花一样的温婉女子判若两人,她这般冷漠,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 “你说什么?”黎窈窕袖子下的手颤抖着。 “先皇已去,殿下不应该沉湎于此。”黎青鸾的话十分平静,“殿下同谦王的大婚在即,如果现在买纸钱,被有心人看见做了文章,便是口诛笔伐。故而先皇并不值得殿下如此,希望殿下三思……” 啪! 黎青鸾被打得偏过了头。 黎窈窕好像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她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好似方才打黎青鸾的人不是她。 “抱歉。”她立刻道。 黎青鸾沉默。 “那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黎窈窕垂下眼帘,随即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又寂寥。 黎青鸾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示意禁卫军跟上去。 她们出来时,禁卫军一直在身后保护她们,毕竟是南齐和亲的公主,不能出丝毫差错。 黎青鸾站在原地,目送黎窈窕离开,这才走到了香烛铺子前:“婆婆,买些纸钱。” 那卖香烛的老婆婆一头银发,穿着朴素的布衣,闻言连眼皮也不抬:“烧给谁?” “我自己。”她道。 老婆婆这才有些讶异,掀起眼皮看向黎青鸾,待看到黎青鸾的一瞬,惊讶的表情褪去,随即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把纸钱和香烛包好递给黎青鸾。 “多谢。”黎青鸾接过。 可就在接过的那一瞬,黎青鸾却感觉到这位老婆婆并不松手。 “姑娘,这纸钱不烧为好。”老婆婆劝诫道。 “为何?” “你还活着,烧纸钱损福。”老婆婆语重心长。 “多谢婆婆提醒,无妨。”黎青鸾接过纸包,将银钱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真实折福啊。 三日后,中元节。 皇宫内都忙着祭拜,只有自南齐来的黎窈窕格格不入,不过无人管,她也乐得清闲。 她悄悄问李肃:“方便给我拿来些纸钱吗?” 李肃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他说出的话与黎青鸾如出一辙:“您大婚在即,中元节能不出宫就不出,更别提烧纸钱了。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对您不好。” 黎窈窕抿唇不说话。 看着黎窈窕倔强的模样,李肃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臣去找,但您要保证,绝不能让人瞧见。” 黎窈窕顿时眉眼弯弯:“好,我绝不会叫人瞧见的。”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李肃却是两手空空回来了。 “怎么了?”黎窈窕站起身。 李肃颇为无奈:“所有的纸钱都被调走了,一张也没有了。” 他作为护送和亲队伍的南齐护卫,不经允许无法出宫,故而也无法出宫去寻。 两人沉默之际,一道女声传来:“愣着干什么呢?” 两人齐齐瞧去,竟是黎青鸾! “承祥公主?”李肃有些震惊。 黎青鸾直直走到了黎窈窕面前,把纸包放在了她手上。 “这是……”黎窈窕有些惊讶。 “香烛和纸钱。”黎青鸾道,“宫殿的东南角是个死角,连宫女太监也甚少去,让李肃跟着你,小心些。”语罢,她便不再停留,抬步离去。 可就在此时,黎窈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承祥殿下,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歉了。”黎青鸾回头,“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侮辱了你的姐姐,抱歉。” 黎窈窕愣在了原地。 “还有,若是想要回到南齐,必须先和谦王大婚,大婚之后也只能暂且忍耐。”黎青鸾有些歉意,“不过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南齐的。” 黎窈窕愣愣地看着她。 黎青鸾以为她因为不能及时回南齐而感到伤心,她道:“我不够强大……” 她的话还未说完,被黎窈窕打断:“谢谢你。” 什么?黎青鸾抬眸。 “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是我不敢想象了。”黎窈窕注视着黎青鸾,“南齐被黎绿腰把控,我回去还不如呆在这儿安全。” 这般说着,黎窈窕示意她伸出手,她在她手中放了一个小罐子。 “都怪我没脑子……这是药。”黎窈窕抿了抿唇。 看着垂着头的黎窈窕,她禁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她,可突然对上李肃的目光,黎青鸾骤然收回手转身,道:“多谢殿下,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待黎青鸾的身影消失,李肃沉默了一下,道:“殿下,去烧纸吧。” 黎窈窕突然回头:“你也觉得像,是不是?” 李肃却是没有回答,转而道:“殿下,趁着这会儿宫人烧,我们还是快些去烧纸。” 得不到回答,黎窈窕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打起了精神,要去见姐姐,她得开心些。 “送到了?”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黎青鸾,谢霁问。 “送到了。”她淡淡道。 谢霁啧啧两声,垂下头:“可怜见的。”这般说着,他却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心疼了?”他问。 “是啊,心疼。”可不得心疼啊,她最亲的妹妹不顾自己心心念念着她。 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宫内。 他忽而笑道:“什么时候你能这般心疼心疼我?” 本来有些伤感的黎青鸾闻言笑了:“我还不够心疼你?” “若是你心疼我,还会纳那么多皇夫吗?”他冷哼一声。 “什么那么多皇夫?”黎青鸾瞥他一眼,“明明就你一个。” “最好是。”他撇嘴。什么就他一个,在南齐时他就看那贺子行不正常了,因着黎青鸾用他用了那么多年,他也没让他换掉。后来又看到贺岁安出征,那出征前的模样,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都要粘在黎青鸾身上。一个两个的这么多,他向来懒散的人都不得不打起精神。 黎青鸾对感情向来迟钝,自是不知,故而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两人被对方气得一肚子气,但握紧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一起走过这长长的、冰冷的宫道。 “你不去祭祖吗?”忽而传来她缥缈的声音。 “祭祖这种大事,几位皇兄才是重头戏。”他十分散漫。 黎青鸾向来不过问他的事,只道:“我们还是合作对象。”言下之意,有用到我的地方直说。 “是是是。”谢霁插科打诨,“能同陛下合作,当真是微臣的福分。” 两人自顾自说着,脸上皆是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却是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把一切尽揽眼底。 第217章 让他作呕 钰王在他们身后,目光沉沉:“那是谁?” 侍从看了一眼那两道身影,有些困惑:“回殿下,奴才愚钝,看不出。” 他是真瞧不出,毕竟他与黎青鸾和谢霁见过的面屈指可数,但这也不妨碍他感到困惑,何人在宫内如此大胆,正大光明地牵手走。 这般琢磨着,他看向自家殿下,结果吓了一大跳。 因为钰王此时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侍从哆哆嗦嗦,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谢霁和沈露安!”钰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什么?霁王殿下和承祥公主?侍从震惊得瞪大了眼睛。他记得过去承祥公主和自家殿下是有婚约的,因着婚约解除才被破格封为承祥公主,可如今承祥公主和霁王殿下这般亲热,又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王德禄都遣小太监来催了,赶去祭拜。 钰王闭了闭眼,脸色好看了些,这才抬步离开。 看着钰王脸色好了点,侍从这才道:“殿下,明日秦府有请。” 钰王脚步顿了一下,侍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只听他问:“何事?” “好似是同您谈一谈婚旨的事。”侍从道。 “婚旨都请下来了,有什么好谈的?” “这……奴才也不知晓。”侍从茫然道。 即便有再多不满,钰王深知如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秦还征,否则他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所以次日下了早朝,钰王便到了秦府。 看着面前的秦还征,钰王淡淡问:“不知秦家主让本王来此,有何要事?” 秦还征没有回答她,而是冲一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侍女会意,悄悄出去了。 钰王则接着道:“秦家主要本王请的婚旨也请下来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袖风袭来,将他肩上的半截发丝劈断,发丝晃晃悠悠地掉落。 钰王惊了一瞬,随即脸色阴沉下来:“秦家主……” 秦还征立刻打断:“钰王殿下,这是秦府,还请您谨言慎行。您可要记住,你是因为心悦卿卿情难自已才请了婚旨,不是我让你请的。” 看着秦还征这副嚣张的模样,钰王攥紧拳头面上却是逐渐平静:“本王记住了。”待他得到那个位置之后,他一定要把这秦还征杀掉以解他心头之恨。 “姐姐!”一道粗犷而又娇软的声音传来,好似一个大汉夹着嗓子在说话。 “卿卿。”秦还征微笑,“你瞧,谁来了?” 秦卿卿看了一眼端坐着的钰王,黑红的脸更红了,她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绞着手指,不敢上前。 “快过来。”秦还征温和地笑着,“前些日子钰王刚请了婚旨就要来看你,但因着公务繁忙,今日才来,你也不必在我耳中念叨了,烦得慌。” “姐姐……”秦卿卿嗔怪道。 钰王咬着牙看向秦卿卿,那几乎有半个耳房那么宽的身材,以及紧绷在身上的妃色衣裙,让他看了有些作呕。 可他仍是温文尔雅地笑着:“过去实在太繁忙,昨日也忙着祭拜,今日才腾出空来,二小姐不会生本王的气吧?” 秦卿卿连忙摆手,红着脸道:“怎么会呢?” 钰王嘴上温柔着,心里却十分厌恶,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长成秦卿卿这副模样,要是个正常女子,他早就娶了,何必拖到现在。 秦还征却好似能看穿他的想法,眼神冷冽地看着他,随即笑道:“卿卿,见一面就可以了,别打扰到殿下忙公务。” 秦卿卿很乖巧,听到秦还征这么说,只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钰王,便转身离开。 “谢知节。”秦还征眯起眼睛,“你若是敢对卿卿不敬,就是与整个秦家为敌。” 钰王温和地笑着:“卿卿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本王怎么舍得对她不敬?” “最好是这样。”秦还征冷哼一声,“同为请婚旨,谦王同那南齐公主都要成亲了,你和卿卿何时成亲?” “现如今两国交好才是头等大事,待此事一过,本王定会挑选个好日子来与二小姐成亲。”钰王道。 “好,记住你说的话。” 钰王也意味深长道:“还望秦家主也不要忘记我们的计划。” 第218章 大婚(一) 北元天仪四十三年八月十五,南齐六公主黎窈窕与北元谦王大婚。 黎青鸾抬眸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花已经抖落开一件宫装:“陛下,更衣吧。” 黎青鸾收回目光,随意便穿上了宫装。 春花看着异常沉默的黎青鸾,禁不住开口:“若是拖一拖呢?把婚期拖后怎么样?” 黎青鸾摇头:“无法拖后了。黎绿腰那边绝对等不得,天仪帝也有意撮合,强行拖后只会对窈窕不利。” “既然如此,您要不要在此时再去见一见六殿下?”春花问。 黎青鸾颔首:“现在备马车出发。” “是!”春花转身就出门,谁料一转头,目光就撞上了立在门口的沈沧澜。 “你来做什么?”春花语气不善。 “我要同殿下单独说句话。”他向来温和平静的神色此刻却是带了些焦急。 “你觉得我会放你进去吗?”春花抱臂。 “主子说了备马,你不应该先去备马吗?”他淡淡道。 他的语气虽是平和,但态度却让人憋屈,仿若只有他才是应该站在黎青鸾身边之人。 春花昂头,嚣张至极:“那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是要先保护主子的安全!谁知道你进去会不会对主子有僭越之举。” 沈沧澜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今日我不进去,殿下的安全才无法保证!” 春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要同殿下单独说。”他道。 春花倒是没有迟疑,目光看向屋内,请示黎青鸾。 黎青鸾的声音传出:“春花,你去备马吧。” “是!”春花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沈沧澜,像是在警告他什么,随即才抬步离去。 沈沧澜看着春花离开,这才慢慢进了屋内。 黎青鸾一身青色宫装端坐塌上,像极了在南齐时还未登基的模样。 沈沧澜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就要跪在地上,谁料坐上的人疏离开口:“沈世子不必客气,随意坐便是。” 沈沧澜听到此话的一瞬骤然抬眸,却看到了她犹如看陌生人的眼神,他闭了闭眼,待睁开眼睛时,眼中浮动的情感早已褪去,仅剩平静,他回道:“是。” “沈世子有何事?”她问,“若是不是要紧事,便不必费心了。” 沈沧澜唇色苍白,但还是维持着平日的模样:“殿下,您不要参加他们的大婚。” “为何?”黎青鸾垂眸瞧他。 沈沧澜却沉默着,不肯说话。 “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不劳沈世子费心了。”她站起身。 眼看着就要离开,沈沧澜扑通一下跪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声音极低:“求您,别去。” 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跪倒自己面前,黎青鸾走到了他跟前,他下意识仰头去见,可只看了一眼,他就如同被烫到了一样收回目光,头颅放得极低。 “你的下跪这么不值钱吗?”她嗤笑一声,“何必这样假惺惺。” “殿下……”他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下一刻,黎青鸾却是将他扶了起来。 沈沧澜的目光顿时亮了亮。 “世子,我可担待不起你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跪拜,你好自为之吧。”她撤回手,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院子。 沈沧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呼吸都是不畅的,攥紧了手指,正想上前解释什么时,有人挡在了他跟前,银质面具让人瞧了浑身发冷。 是阿平。 “贺子行。”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沧澜抬眸:“你来做什么?” 阿平的声音凉薄如水:“我若是不来,又如何阻止你?” “你要阻止我?阻止我做什么?”沈沧澜眯起眼睛。 “你对那个承祥公主一往情深……” “住口!”沈沧澜袖风飒飒,威压尽显。 阿平却是丝毫不惧,身姿挺拔如竹,他道:“你想救她,与我为敌,我便只能先将你解决了。” “你若是想杀我,真的能成功吗?”沈沧澜挑眉。 “不杀。”阿平言简意赅,“四殿下还要我带你回去。” “四殿下?”沈沧澜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浮现了嘲讽,“她是你的主子吗?” “不。”阿平冷淡道,“她是能告诉我身世之人。” 沈沧澜勾起唇角,尽是讽刺:“为了你的身世,你能做一切事,对吗?” 阿平却是不想同他废话,飞身而起。 “你可真自私。”他道。 阿平听闻他这句话,骤然停了下来,他站在沈沧澜面前:“若是我没猜错,你也是知道我的身世,可你为何不告诉我?” 沈沧澜脸色一白。 “或许,自私的人应该是你。”阿平的语气毫无波澜,仅仅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既然如此。”沈沧澜眸色逐渐变深,“那我便在此杀了你。” “尽管来。”阿平抽出剑,直指沈沧澜。 只论两人的武功,其实是不相上下。 故而两人缠打在一起,不分胜负。 待分开之时,两人相对而站,气氛如同绷紧的弦一样,随时都会断。 “好慢啊。”慵懒的哈欠声传入两人的耳朵,打破了僵硬的局势。 阿平和沈沧澜齐齐侧目,只见穿着宽大衣袍的秦还征如同闲庭信步似的进入了两人的视线。 “阿平,你拖的时间太久了。“秦还征的语气说不上是责备抑或是不满,只是寻常地唠家常一样,听上去竟是有些亲昵的味道。 看到秦还征若有似无落到阿平身上的目光,沈沧澜咬牙:“你和她竟是厮混到了一起!” 咻一声,凌厉至极的袖风自沈沧澜侧脸划过,沈沧澜猝不及防,那道袖风在他脸上留下一道伤痕。 “世子,厮混也太难听了。”秦还征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口,“换个词吧,合作如何?” 沈沧澜目光在两人身上一顿:“正巧了,合作的两位一起死在这儿,去地府合作吧。” 秦还征“啧”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沈沧澜却不再同她废话,飞身而上,可还未等他施展,他只觉身体一软,竟是硬生生从半空中掉落下来,内力全无。 他跌倒在地,浑身发疼。 只见阿平缓缓走上前:“你以为为什么我同你周旋?不过,你放心,只是限制一会儿你的行动罢了,不要你的性命。” 沈沧澜唇舌发麻,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秦还征饶有兴趣地上前,蹲在了沈沧澜跟前,她伸出手勾住了沈沧澜的下巴,道:“我早就好奇了,你一个男子,皮肤怎得如此细腻?” 沈沧澜垂下眼眸,想是听不到她的戏言一样。 秦还征向来是唯我独尊的人,自然不会在乎沈沧澜的想法,只见她一手勾过沈沧澜的下巴,一手向下探去。 沈沧澜这才掀起眼帘,眼神中俱是晦暗的深意。 秦还征探出的手有了结果,她讶异一挑眉,但随即又勾起唇角:”原来如此。” 沈沧澜虽是看起来平静,但被他攥住的衣角几乎要烂掉。 “秦家主,时辰不早了。”阿平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还征有些不耐,但仍是站起身,主次之事她还是分得清。 两人出了公主府,有人就跪在了两人跟前。 下跪之人出示腰牌,是钰王府的腰牌。 “你家主子又有什么废话?”秦还征抄着宽大的袖子,十分不耐。 “霁王殿下那边,主子已经寻了个由头让他去守皇陵,但时辰终归是有限,霁王也会发现,所以还请两位快些。” 秦还征已是懒得回话了。 阿平则是道:“我们知晓了。” 那人垂首,闪身退下。 第219章 大婚(二) 天色愈发阴沉,昭示着这是不平凡的一天。 皇宫内,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太监脚不沾地,而进入皇宫内入眼就是一片红色,硬是把阴沉的天色压下去,铺开一片喜气洋洋。 “承祥公主到——” 坤宁宫的小太监声音响亮地通报。 黎青鸾一进殿便瞧见,年轻的皇后拿着梳子正在为黎窈窕梳头。 黎窈窕看到黎青鸾来到,眼前一亮,但但她的目光触及黎青鸾一身宫装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笑道:“承祥姐姐来了。” 皇后闻言,也笑了笑:“窈窕,唤错了,承祥比你年纪小,该唤妹妹。” 黎窈窕微笑着,却是没有回答。 好在皇后也不在意,而是道:“你和承祥倒是一见如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黎窈窕这才道:“是啊,我一见她就觉恰似故人,十分亲切。” 看着黎窈窕的眼神,黎青鸾心中一跳,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不过凑巧入了殿下的眼,殿下如此厚爱,承祥惶恐。” “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承祥姐姐就不要这么拘泥了。”黎窈窕笑得灿烂,“不知承祥姐姐可否为我梳发?” 皇后在这儿,即便黎窈窕这般说,黎青鸾总不能真从皇后手中抢了这个活儿,她立刻道:“不……” 谁料皇后已经递出了手中的梳子,温婉得体道:“窈窕千里迢迢而来,不过一个小小要求,不可拒绝。” 黎青鸾应了句是,从她手中接过梳子。 皇后这才拢着袖子,声音柔和:“你们忙着,本宫去瞧一瞧外头。” 眼看着皇后出了殿,黎青鸾才上前,一抬眸便看到了铜镜之中的黎窈窕。 凤冠霞帔加身,滚烫的正红衬得她眉目似画,漂亮至极。凤冠上的流苏垂落下来,落在颊边,发亮的金色衬得她肤白胜雪,涂了胭脂的唇色同雪白肤色相当益彰,如同跌落凡间的仙子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许是察觉到了黎青鸾的怔愣,黎窈窕眉眼弯弯:“皇姐,我好看吗?” 黎青鸾眯起眼睛,唇边勾起弧度:“皇姐?六殿下唤错了吧?” “抱歉,一时口误。”黎窈窕垂下眼帘。 “很美。”她的声音传来。 黎窈窕惊喜地抬眸,黎青鸾已经拿起梳子为黎窈窕梳头。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还可以在窈窕的身边。 黎窈窕突然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梳头时该说这些话吧?” “现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需要这些话。”黎青鸾仔细地梳着那头乌黑的秀发。 “但是我想听你的祝福。“ “我的祝福,仅仅是希望你能自由,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黎青鸾看着铜镜之中她的眼眸。 “好,待回到南齐,我定会不负你对我的祝福。” “吉时已到。”外头传来提醒的声音。 黎窈窕已经盖上了盖头,黎青鸾扶着她到了门口,由宫女接过。 黎窈窕却是犹豫了一瞬,在犹豫的那一瞬间她紧紧握住了黎青鸾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黎青鸾轻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黎窈窕这才缓缓送开手,把手搭在了宫女手上。 可离开时,即便带着盖头却仍是一步三回头。 黎青鸾看着那鲜红的身影,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走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春花这才应道:“是。” 两国和亲的场面自是盛大而庄重,天仪帝和皇后分居两头,俯视这对牵巾而站的新人。 即便对谦王不满,但天仪帝仍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对新人,皇后在一旁也笑得慈祥。 黎青鸾坐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但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循着目光瞧去,竟是钰王。 钰王看到她投来的目光,冷冷一笑,移开目光。 就在黎青鸾皱眉之际,她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房梁之上。细看之下竟是弓弩,其上搭的箭上显出黑色的光泽,昭示着这箭的不对劲。而这箭的方向对着———黎窈窕的方向! 黎青鸾几乎要拍案而起,但她仍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弓弩只有这一处,还是其它暗处也有? 这厢谦王和黎窈窕已经开始拜堂。 这时,不知从哪儿投来了一张字条,滚落到黎青鸾手中。 只见其上写着:“冷宫会面,弩弓不会动。” 黎青鸾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字条,她意识到这是一场局,一场借黎窈窕请她入瓮的局。 偏生设局之人知道黎窈窕是她的软肋,算准了她必定会去。 看来,冷宫这一趟,她必须去了。 黎青鸾自是不知道,自她刚离开,黎窈窕便心有灵犀一般看向她的方向。 属于黎青鸾的座位已是空空荡荡。 第220章 要杀我? 冷宫之内,一片荒芜。 黎青鸾刚一踏入就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因着字条上让她独自来,她便留下春花,让她在场保护窈窕。 不过,为何让她独自来? “承祥殿下,别来无恙啊。”熟悉的声音响起。 黎青鸾抬眸,只见那一身宽大衣袍的秦还征推开了吱吱呀呀的门,走了出来。 只见她挑眉一笑:“我等你许久了。” 看到秦还征,再联想着让她独身而来的要求,黎青鸾嘴角扯了扯:“怎么?要杀我?” “承祥殿下果真敏锐啊。”秦还征踱步上前,在距离黎青鸾三步之遥定住。 “仅仅你一人动不了我。”黎青鸾平静道。 秦还征唇角勾起,扶桑花银质面具闪着冰冷的光。 黎青鸾顿时站直身体,这冷宫之中不止有秦还征一个人! 一开始她以为冷宫不寻常的气息只有秦还征一个人,但现在才发现冷宫之中居然有这么多人! 这次杀她,当真是倾巢而出啊。 “你同钰王联手了。”黎青鸾笃定。 天仪帝把今日婚宴的操办交给了钰王,既然决定了在冷宫杀她,又在冷宫设了这么大的阵仗,若是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不了,这说明什么?禁卫军被调离了冷宫,这一点只有负责婚宴的钰王能做到。 秦还征哼笑一声:“现在知道——晚了!”说着她挥袖之间,数枝锋利的短箭自她袖中冲着黎青鸾射出。 黎青鸾动也不动,短箭却是顷刻停在了距离她一寸之间,她抬手,短箭竟是化为灰烬! 看着这一幕,秦还征眯起眼睛:“你功力竟高深到了如此地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 “秦家主不就做到了?”黎青鸾淡淡道。 秦还征身体竟是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是如何得知的?” “同我一样,你的身体和内力并不匹配。”经过几次交手,她亦是发现了秦还征内力的问题。 “是啊。”秦还征举起手,雪白的手掌在深色衣袖之中格外显眼,“就是这只手,夺走了那些人的内力。” 她语气邪肆而又带着些兴味,“那些人死之前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可死了之后却是浑身枯竭,在我手里化为一具枯木,有趣极了。若是你也这么做的话,定然也是觉得十分有趣吧?” 黎青鸾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话语之中,而是在那双手上,十指纤纤,柔弱无骨,连手掌心都连半点茧也没有。还有过去没有注意到的她的身形,亦是柔弱无骨,纤腰不禁一握,只不过那宽宽大大的男式衣袍遮挡了她的身形,还有不施粉黛的面容,以及随意束起的头发,都掩饰了一切。 似是注意到黎青鸾的目光,秦还征拳头一握,狠狠砸向黎青鸾。 黎青鸾迅速出手抵住她的拳头,那张覆着扶桑花银质面具的面容也上前来,两人面对面,但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你的眼神冒犯到我了。”她漫不经心道。 “抱歉。”黎青鸾看着她面具之后的眼睛,道歉。 “用你的命来道歉吧。”她呢喃道,紧接着她左手一起,竟是一把匕首,稳准狠地要扎向黎青鸾的侧颈。 “可惜了,我不愿意。”黎青鸾眼也不眨,隔着她的手握住了匕首。 现在的她,一个秦还征还真动不了。 黎青鸾一扬手,用力逼走了秦还征。 秦还征手里拿着匕首被推远,愣了一瞬,随即笑开:“有意思!” 现在的黎青鸾同她实力相差竟如此大,她最喜欢挑战了。 紧接着她如鬼魅一般再次对黎青鸾出手。 黎青鸾竟是在一时间捕捉不到她的存在,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空气的流动。 秦还征不知何处突然窜了出来,手中的匕首闪着冷厉的光芒。 黎青鸾骤然回眸,两人目光相接。 秦还征看着她的目光,呼吸一滞。 “秦家主,力道真狠啊。”黎青鸾呵笑一声,言语虽是赞扬,但却捏住她的匕首。 咔嚓一声,匕首竟是被她徒手捏断! 黎青鸾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截匕首,毫不在意地扔到一边,随即一拳头毫不迟疑地狠狠砸中了秦还征的胸口。 秦还征被砸到一边,喉间涌上腥甜。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弯下腰,久违地感到疼意。 自从那个血流成河的晚上,已经好久没有人伤过她了。 秦还征直起腰,眼中提起浓浓的兴味,喉间的血腥气不让她感到惧怕,反倒是让她战意更浓。 黎青鸾看着带着浓浓战意的秦还征,想着解决法子,走出冷宫吗?不,钰王此刻正在把控这婚宴,若是她出去了,钰王不知如何害窈窕,她必须在这冷宫之中! 这是为她而设的局,让她心甘情愿入局,只愿春花那边能保护好窈窕。 若是要破局,只有—— 她骤然抬眸,杀掉秦还征! 不过,除了秦还征还有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是谁? 她却是不在思索,飞速上前,匕首从袖中滑落至手中,她握紧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秦还征的喉咙! 秦还征挑眉,直接抬起手,徒手握住了她的匕首。 鲜血从她的手中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如同一朵一朵盛开的梅花。 黎青鸾的匕首却是还在向前。 秦还征好像感觉不到痛,握住匕首的左手又用力了些,随即抬腿,踹向黎青鸾。 黎青鸾向后倾身,躲过她的攻击,同时匕首也从秦还征手中抽出。 可就在黎青鸾后仰的那一刻,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奔她的太阳穴! 杀气快而准,若是黎青鸾躲避不及时,这股杀气都能削掉她一半的脑袋! 黎青鸾却是不紧不慢,她足尖点地,轻松躲过杀气。 杀气击中了黎青鸾身后的宫墙,朱红宫墙本就斑驳,此刻轰然倒塌。 这么大的动静,无人来瞧,果真是算计得很好。 黎青鸾弹弹身上落下的余尘,有些意外,这秦还征和钰王请来了何人,竟如此大的阵仗。 这般琢磨着,她抬起头,看到那人,她浑身一震。 第221章 围剿 熟悉的身影,陌生的面具,是黎绿腰身边的阿平,那个肖似贺岁安但面容却与贺岁安截然不同之人。 他就是秦还征和钰王的帮手。 黎青鸾只出神了一瞬,顷刻间回神。 “这么快就出来了?”秦还征睨一眼阿平,似是有些不满。 阿平颔首:“打扰了您的兴致,真是抱歉,但是——”他话一顿,提起手中的长剑直直刺向黎青鸾,接上下半句:“时辰不早了。” 看着那柄长剑刺向自己,黎青鸾站在原地,不躲不避。 阿平持剑上前,所有内力几乎都集于一剑,可剑对上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分毫不能上前。 他掀起眼帘,看向女子,触到她的眼神,动作一滞。 她的眼神看着他,居高临下,如见蝼蚁。 这样的眼神…… 头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砸着他的头! 阿平手中的剑一抖,一只手捂住了额头。 黎青鸾随手的攻击瞬间击中了他,他重重摔在了地上,手中的剑叮呤咣啷地掉在了地上。 “真是没用的东西。”秦还征踢起丢在一旁被黎青鸾捏得断掉的匕首,掷向黎青鸾。 阿平趁机捡起剑站了起来,剧烈的头疼已经过去,可他每每看眼前之人一眼,剧痛就会再次袭来。 他利落地撕下衣服,蒙住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提剑上前。 三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黎青鸾一脚踹开阿平的剑,也不忘以手腕挡住了秦还征的拳头。 两相缠打之下,竟是勉强平手。 但黎青鸾仍是游刃有余的,因为秦还征和阿平身上皆已挂彩,只有她身上还是无一伤口。 黎青鸾有些不耐,直接将二人挥开。 秦还征和阿平齐齐后退,若不是费尽全力稳住身体,怕是早就撞上身后的墙了。 秦还征挺直身体,将宽大衣袖上因打斗起的褶皱抚平,骤然掀起眼皮。 对上她的眼神,黎青鸾勾起唇角,似是在挑衅:“不痛不痒的攻击有什么意思,你说呢,秦家主?” 秦还征终于开始认真,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身形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只能瞧见残影。 黎青鸾也认真了些,挡住秦还征的攻击。 秦还征只觉似是回到了那一夜,血流成河。 她要在眼前这个嚣张的女子身上看到!看到那些血! 黎青鸾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之上青筋暴起,青筋之下却是流动着鲜红的血液,黎青鸾看着秦还征。 秦还征戴着扶桑花面具,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此刻却有纹路自她的面具之下悄然探出,看着那从面具下蔓延的纹路,黎青鸾注视着她,好心提醒:“秦家主,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那诡异的纹路还在蔓延,秦还征呵笑一声:“死了又如何?只要能杀掉你,死也值得!” 说着她翻手,眼瞧着掌风就要扇向黎青鸾。 黎青鸾制住她的手,冷静道:“若是你死了,秦卿卿也活不成,秦家也得散。” “你对要杀你的人这么仁慈吗?”秦还征似是有些诧异,不过不等黎青鸾回答,她却想到了黎青鸾给秦卿卿下毒一事,说是毒,却对身体无任何损害,当真是奇事。 黎青鸾只是微微一笑,捏紧了她的手腕,秦还征对上她的视线,亦是一笑。 两人相对而笑,如同挚友一般。当然,前提是忽略两人彼此相制的手。 就在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黎青鸾侧目,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包围把他们包围起来,手上拉开了弓,皆是对着黎青鸾一人。 秦还征趁机从黎青鸾手中甩开,落在了地上。 她拢着袖子,唇边浮现笑容,但已经蔓延到下巴的纹路显得她的笑容极为诡异:“你说得对,承祥殿下。我不能死,所以还是得请你去死吧。” 阿平就在此刻下令,所有禁卫军齐齐松开手,无数支箭射向黎青鸾。 黎青鸾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消耗她力气的好办法。 即便箭再多,她也能挡下来,就像此刻,所有的箭浮在她的四周,寸步难行。 可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但若是十次呢?还有秦还征和阿平在一旁虎视眈眈,饶是黎青鸾,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突围。 不过——擒贼先擒王,杀掉秦还征和阿平,这场闹剧就能彻底结束。 黎青鸾的眼神顿时如鹰一般锁定了秦还征和阿平。 与此同时,黎窈窕与谦王已然被送入洞房。 两人倒是默契,谁也不提成亲之时,分坐在两端。 面前摆着喜秤、点心还有一壶酒两个酒杯。 谦王没有去拿喜秤,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只见黎窈窕一把掀开盖头。 黎窈窕心里十分不满,不知道谁定的规矩,她竟然不能吃东西!这么长时间,她都快饿扁了! 她看到桌子上的点心,立刻冲了过去,拿着点心就往嘴里塞。 谦王支着头瞧她,她却没有一点羞涩的神情,反而变得警惕起来。 “怎么了?”谦王问。 “你要吃出去拿,这些我要一个人吃完。”黎窈窕警惕道。 谦王正给自己倒酒喝,听闻此言,差点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眼瞧着黎窈窕还在警惕,他摆摆手:“放心,我不会抢你的。” 黎窈窕这才放松了些,但手上动作还是不停,一块接着一块的糕点往嘴里塞,口渴了拿过酒一口闷。 谦王急忙阻止:“你会醉的!” “怎么可能!”黎窈窕好笑道,“我虽然武功不如其他姐妹,但是酒量可堪比三皇姐!千杯不醉!” “三皇姐?”谦王琢磨了一下,很快琢磨黎窈窕口中的三皇姐便是已故的南齐女皇。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黎窈窕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推开门。 果不其然,门前站着春花。 “她呢?”黎窈窕问。 春花回道:“殿下,我们殿下有事,先行离开了。” “什么事?”黎窈窕有些咄咄逼人。 春花垂首:“属下不知。” “你不知是吗?”黎窈窕冷笑。 “是。”春花一板一眼回道。 “这样呢?你知道了吗?” 春花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黎窈窕从头上拔下了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处。 第222章 阿窈! 春花看着黎窈窕却是冷笑一声:“六殿下,你要拿着主子拿命护着的你自己来威胁属下吗?” 黎窈窕寸步不让:“不知她的下落,那你要让我心安理得地在这儿成亲吗?我如何心安理得?” 春花看着倔强的黎窈窕,突然有些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处处护着这位皇妹了,至纯至性之人心底良善,更能触动人心。 “六殿下。”她缓和了语气,“但是你想没想过,主子千方百计想要护着你,你却送上门去,是想让主子的心意白费吗?” “若是所谓的心意白费就是看着她为我牺牲,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牺牲,那我这条命不要也罢。”她淡淡道。 春花凝视着她,黎窈窕的目光坚定不移。 良久,春花叹了一口气,她真是拿她没办法。 “属下也不知主子在何处,应还在皇宫内,属下带您寻一寻。但您要保证,即便寻到了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黎窈窕道。 黎窈窕顿时眉开眼笑:“放心!我绝不会拖后腿的!” 此时,两声咳嗽声传来,黎窈窕和春花齐齐看去。 正是谦王在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 谦王看了看两人:“你们当着我的面密谋没事吗?” 春花向前一步,挡在了黎窈窕跟前,笑得灿烂:“谦王殿下是自己人,不忌讳。” 谦王挑眉:“这么肯定?” 春花仍是笑得灿烂:“无妨,死人也是自己人。” 谦王看着她灿烂的笑意只觉浑身发冷,这个娇小甜美的姑娘竟带给了他前所未闻的杀气,他挥挥手:“放心,本王对你们那档子事不感兴趣,况且明堂如今拜在承祥公主手下,本王又如何会出手?” “那就好。”春花微一颔首,带着黎窈窕腾空而起。 本来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不少刺杀与攻击,可从谦王府去往皇宫的路上却出乎意料得顺利。 看到这种场景,春花心里一沉。敌人是有备而来,算准了即便那拜堂的殿内只有一架弓弩,主子也会离开。因为主子不会允许六殿下有任何闪失,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 黎窈窕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攥紧了袖子,袖子上的金线有些扎手,她却毫无意识,只紧紧盯着前方。 此时的黎青鸾正在穿透层层包围接近秦还征和阿平。 阿平蒙着眼睛,但目光却好似不受那块布的束缚,精准地捕捉到黎青鸾的位置,在层层禁卫军的掩护下朝她出手。 剑锋破开人群,直指黎青鸾。 眼看剑锋要刺到黎青鸾,但却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阿平一怔,这才发现周围的禁卫军已然倒下,剩下的禁卫军已经呈一个包围圈,将两人围在圈内。 而阿平这才发现自己的剑并没有刺中黎青鸾,而是被她手中的匕首轻而易举地挡住。 黎青鸾看着阿平,勾起笑容。 阿平蒙着眼睛,却莫名其妙知道她笑了,他的手一颤,手中的剑又有些握不住了。 黎青鸾以匕首错开他的剑,阿平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握住手中几乎要滑落的剑。 下一刻,她却一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匕首抵住了他的心口。 他听见她笑道:“就这点儿本事?” 阿平一咬牙,居然不顾匕首还对着自己的心口,利落地提剑去斩杀黎青鸾。 黎青鸾膝盖一弯,向上提起,把他手中的剑踢落,同时右手握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阿平的心口。 噗呲一声,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在这嘈杂的世界之中却是格外清晰。 黎青鸾忽略自己心中的不舒服,准备用匕首捅穿阿平的心窝,以解决这个大患。 “承祥殿下,手下留情啊。”秦还征从一旁禁卫军放箭的竹筒之中抽出一支箭来,松松拿着箭腾空而起,随即握住狠狠从上扎下——对着黎青鸾的天灵盖! 黎青鸾抽出匕首,迅速后退。 与此同时,秦还征一抬手。 无数箭枝再次从她身后密密麻麻射来,黎青鸾这次没躲,她缓缓转身,看着朝自己射来的箭。 秦还征已拿着箭在黎青鸾身后落下,还未等她再度攻击,抬眸看到黎青鸾时,向来懒懒散散的眼眸此刻却微微瞪大。 黎青鸾竟徒手把空中所射的箭悉数揽了下来,向禁卫军投掷出去。 数枝箭冲向禁卫军,禁卫军们躲避不及,被箭射中。 一瞬间,一半禁卫军都倒在了地上。 黎青鸾拍拍手,这才转身看向秦还征。 秦还征打量了一下平静无波的黎青鸾:“承祥殿下,被消耗了不少精力吧?” 黎青鸾则是微笑回道:“对付你绰绰有余。” 说着,她再次冲上前。 秦还征说得没错,多人的攻击的确消耗了她不少精力,若是只有在场这些人还好,她能解决掉。但若是她解决在场之人,钰王还留有后手,到时候就算是她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闯出这个圈子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速战速决。 可就在她即将靠近秦还征之际,秦还征突然消失,迎上前的是阿平! 黎青鸾思索之际,发现秦还征腾在半空,不知何时抽了一把弓箭,手持弓箭朝她射来。 剩余的禁卫军也搭上了弓箭。 或进或退都是死路。 万箭穿心?被阿平一剑斩杀?抑或是被秦还征手中的箭射穿脑袋? 斟酌之下,黎青鸾选择先行解决秦还征,秦还征此人狡诈,她不知她有什么后手,至于阿平和禁卫军?从他们手下受的伤估计只能伤到她,杀不了她。 所以她正想率先迎上秦还征的攻击时,却被冲上来的禁卫军团团围住,箭尖对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黎青鸾更加确定了秦还征有鬼,她来不及顾及禁卫军的箭对她有什么伤害,足尖点地,硬生生腾空而起。 箭尖划破了她的衣袍,鲜血从一道道划痕之中沁了出来。 阿平却在此刻出手,硬生生逼退了黎青鸾,使得秦还征更加顺利地出手。 秦还征手中的弓箭已然拉开,箭冲着黎青鸾飞速而去,箭尖上乌黑的亮光一闪而过,因着速度太快,让人误会是自己的错觉。 那乌黑的箭尖即将要射中黎青鸾之际,一道喝声穿破长空而来:“皇姐!” 黎青鸾骤然回头,对上少女俏皮的面容,少女冲着她温柔一笑。 还没等着黎青鸾说出那句“别过来”之时,她看到了少女的身姿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一般飞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身前。 “阿窈!” 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冷宫,使闻者不禁为之心神一震。 第223章 黎窈窕之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了那身姿轻巧的少女挡在了浑身是血的女子身前。 那女子身下是交错的箭,头上还横着一把剑,就这般悬在半空之中。 而那把横着的剑之上,少女迎上了箭,箭在瞬间穿破了胸口! 黎青鸾不顾一切地迎上前,接住了黎窈窕。 阿平听到那声“阿窈”,只觉头又开始疼起来,这次疼得格外剧烈,剧烈到他竟失了神智,晕倒在地,横在半空中的剑也掉落在地。 黎青鸾抱着黎窈窕落在了地上,她第一时间就想冲出去寻大夫,却被黎窈窕扯住了袖子。 她下意识垂头,只见少女唇角沾着鲜血,却是笑得格外灿烂:“你是皇姐,对不对?” 黎青鸾却发觉自己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抱着她跪倒在地。 “我知道的,你就是皇姐。”她眼中带着狡黠,“只有三皇姐会……”她话语一顿,吐出了一口鲜血,却还是接着道:“会……会叫我阿窈。” 风乍起,极凉,凉得人发抖。 禁卫军看着这一幕,竟是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黎青鸾只觉眼眶热了一热,她道:“走,阿窈。我们去找大夫,我们一起回南齐,我们回家……” 她抱着她站起身,可竟是踉跄了一下,又跪倒在地。 黎窈窕却被她抱得好好的,没有沾上一丝尘土。 “皇姐……别去……”她生生咽下喉咙的腥甜,还是笑着,“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着,她忍着痛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抚住了她的侧脸,拂去了那几不可察的水渍。 “皇姐,还是……你以前那张脸……好看些……”她面上挂着笑意,但眼底却是泪,“你这张脸……我认不出了……” “我们回家,回家你就认得了。”黎青鸾唇色苍白。 黎窈窕摇了摇头:“皇姐,还记得……我们在……万蛇窟……” “记得,怎么会忘呢?”黎青鸾想起过去,唇边也浮现一点笑,可那笑落在眼底却是无限悲凉。 “你问我……没事吧?”腥甜的血再次涌上来,黎窈窕却是连咽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血从她唇角缓缓流出,染红了黎青鸾的青色宫装。 “皇姐,我……没事的……”她声音渐渐虚弱,“你也要好好的,不要哭。” 说到最后黎窈窕已是气若游丝,但黎青鸾仍是清晰地听她道:“姐姐,你保护了我……这么多次……我也终于可以……” 保护你了。 话还未说完,她却彻底闭上了眼睛。 一生轻快娇俏的少女穿着红嫁衣永远睡着了。 黎青鸾还记得两人缘分之始——万蛇窟的搭救。 自此,她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是深夜里的对饮长谈,是训练之后的片刻温存,更是春去秋来携手度过的一年又一年。 是重生之后的一句“给姑奶奶住手”,是被算计之后两人的再会,是傲气的一句“我黎家皇女从不受人威胁”,是繁华长安街之上的一句“买纸钱”,是临别时的一声“三皇姐。” 她的阿窈啊…… 黎青鸾低下头,脸颊贴在了少女冰冷的额头上。 春花赶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她双目瞪大,竟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着皇宫之大,两人分开寻找黎青鸾,说好找到之后再汇合,可不过就一会儿,一会儿而已…… 春花僵直着身体,慢慢地,一步一步上前。 “快!冷宫有刺客!”着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拥而上的禁卫军。 可众人一进冷宫便被其中的场景镇住,停在原地,寸步难行。 只见青色宫装的女子紧紧抱着大红嫁衣的少女,青色衣摆与红色衣摆逶迤一地,似是青草之上簇簇一束花,随风摇曳。 钰王一袭紫袍,从禁卫军之中走出,可谓意气风发,他看到了黎青鸾抱着黎窈窕,先是一怔,随即朗声下令:“来人!承祥公主刺杀南齐公主,给本王拿下!” “慢着!”有人缓缓道。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亦是一袭紫袍之人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笑意却不抵眼底。 “六皇弟?”钰王眯起眼睛,“你不该在皇陵吗?” “劳皇兄记挂。”谢霁面上的笑不似寻常那般散漫,此刻带着三分肃杀,“我已经请示了父皇,不必守在皇陵。” “既然如此,那六皇弟又何需来阻止本王缉拿犯人?”钰王看向黎青鸾。 “犯人?哪里来的犯人?皇兄怕不是糊涂了。”谢霁挑眉。 “南齐公主倒在承祥公主身边,不是承祥公主动的手,又能是谁呢?”钰王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黑白。 黎青鸾抱着黎窈窕虽是看不清神色,但任谁也不会给黎青鸾套上杀害南齐公主的罪名,但钰王还偏偏就套上去了,还套得有理有据。 秦还征早就带着晕倒的阿平离开,故而黎窈窕身旁仅剩下黎青鸾一人,方才剩下的禁卫军也悄然与钰王带来的禁卫军融合,天衣无缝。 谢霁微微一笑,拍拍手。 离歌押着一个禁卫军打扮之人上前来。 看着禁卫军,钰王脸色沉沉。 “此人是禁卫军中有身份的人。”谢霁道,“他说今日所有禁卫军被调离冷宫,而且听到动静不得进入。皇兄,这是谁的命令呢?” “那又如何?”钰王面不改色道,“今日大婚,人手不够,只能调冷宫的了。” “是么?”冷冷的女声传来。 众人齐齐瞧去,只见那青色宫装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落在钰王身上。 第224章 当务之急 看着站起的黎青鸾,钰王好整以暇:“怎么?不对吗?” 黎青鸾摊开手掌,其上一枝沾血的箭,她冷声道:“这支箭上的毒钰王殿下可曾听说过?” 钰王看着箭上的血,眯起眼睛。 “名为烈杀。”黎青鸾一字一句道。 秦家特有的毒,和致死楚愿宁的毒一模一样。若是真顺着查下去,秦家脱不了干系,同秦家合作的钰王更脱不了干系。 她观阿窈死状,同楚愿宁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怕是今日钰王没想让她活着回去,才大着胆子用了“烈杀”,这样一来,她死了,也无人得知是“烈杀”致死。 可他们没有料到阿窈为她挡了箭。 黎青鸾攥紧了手中的箭支,眉目罩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霜意:“钰王殿下,如何?” 现下秦家对于钰王来说可是张重中之重的牌,即便钰王心中不服,但也绝不会在眼下让秦家出事。 故而她紧紧盯着钰王。 果不其然,钰王微微一笑:“南齐公主被不明身份之人所杀,本王会厚葬她。” “慢着!”谦王不知何时进了宫,一身灼灼婚服风尘仆仆。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红色身影上,眼神也不禁一凝,那便是方才与他拜堂的公主。 明明刚刚她还一把掀了红盖头,塞了一嘴点心,说自己千杯不醉,可此刻就那般倒在地上。 接到谢霁传来的消息时,他甚至以为这是谢霁在愚弄他,那样一个明媚而娇俏的女子怎么会眨眼间就没有了性命? 可事实告诉他,这是真的。 即便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谦王也感到了久违的惋惜和心疼。 他艰难地移开落在黎窈窕身上的目光,看向钰王:“既然南齐公主已同我拜堂,那便是我谦王府的人,为何如今让四皇兄带走?” “五弟也说了,公主来自南齐,代表着南齐与北元的友好关系,既然如此这便不是谦王府的家事,而是国事。”钰王道,“所以本王带走南齐公主也是应该的。” 还没能两人争辩完,便听得声响,齐齐看去。 只见青色宫装的女子抱起了那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正缓缓走出门。 看到这一幕,钰王快步上前,挡在了她们面前:“承祥公主,这南齐公主和你毫无干系,本王劝你把她放下。” “张口南齐公主,闭口代表着南齐和北元的友好关系。”黎青鸾目光落在怀中女子的身上,“她只是黎窈窕,谁也不是。” 钰王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时,黎青鸾霍然看向他:“今日我带她走,谁若是阻拦,别怪我不客气。” 钰王咬牙:“你可知带走她是何后果?” “无论是何后果,我一力承担。”黎青鸾抱紧了怀中的黎窈窕,“至于你——” 她的目光盯紧钰王,如同盯紧猎物的鹰:“钰王殿下,这笔账我记住了。” 看着她的眼神,钰王只觉背脊一冷。不过,与此同时,他也产生了疑问,为何南齐公主死了,这个向来深沉的沈露安情绪却是这般激动? 至此,再也无人敢拦她。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冷宫,随风扬起的衣角让人顿感悲凉。 很快,众皇子聚集在了御书房之内,天仪帝眉头紧锁坐在龙椅上。 八月十五,团圆之日,谦王与南齐六公主的大婚之日,更是北元同南齐和亲的好日子。 可南齐六公主却死了。 “怎么回事?”天仪帝阴沉的目光看向钰王。 毕竟此次婚事交由钰王来筹办,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钰王跪下,他深知如今不是为自己开脱的好时候。本来按照计划,应该是沈露安这个女人去死的!因着父皇对她也不喜,所以若是她死了也无所谓,可如今死的竟是南齐公主! 他立即回道:“因着今日六弟和公主殿下成亲,儿臣为此便将冷宫之中的禁卫军调出来些,去保护公主殿下。但不知为何,公主殿下偏偏出现在了冷宫。” 言下之意是我已经做到了最好,奈何南齐公主不按常理出牌。 天仪帝冷笑一声:“所以,如今南齐公主在哪儿?” 钰王道:“承祥公主也在冷宫之中,儿臣赶到冷宫之时,南齐公主已经香消玉殒。承祥却不顾儿臣阻拦,一定要带走公主殿下。” 谢霁听到此话,掀起眼皮。钰王这话没有直说黎窈窕这样是黎青鸾害得,但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指向黎青鸾。 此时,谦王挺身而出,他没有忘记黎青鸾对于赵明堂的帮助,此刻自然向着黎青鸾说话:“父皇,儿臣倒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查原因,而是结果。” 天仪帝看向谦王。 只听谦王接着道:“南齐公主去世,南齐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给南齐一个交代才是最重要的。” 谢霁在此刻开口:“儿臣听说,南齐四公主同这六公主的感情并不是那么深厚,来和亲并不是那么情愿。”他的话意味深长却又点到为止。 谢霁此言一出,倒是十分重要,天仪帝立刻思索。 对于如今的黎绿腰来说,送来黎窈窕不过是为了稳固她在南齐的地位,顺带与北元缔结友好关系罢了。 没有公主也罢,北元照样能同南齐结盟,以稳固这黎绿腰在南齐的地位,再加上谢霁所说,这黎窈窕与黎绿腰的感情并不深厚,想必这黎绿腰也不会太过计较。 天仪帝这般思忖着,紧锁的眉头顷刻间舒展开来。 一众皇子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看到天仪帝神色和缓,均是松了一口气。 谢霁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三言两语之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回去查明黎窈窕的死因,她就这般死在了冷宫。 不过如今也不是挑明黎窈窕的死因的好时机,他所做必须做的就是尽力护住黎青鸾,助她把黎窈窕送回南齐。 第225章 让我陪着你 夜已深,白日里阴沉的天色早已褪去,那轮玉盘一样的团圆月亮也没能及时挂在天幕上,而是隐在厚厚的云层里无法窥探。 不知谁家传来孩童的声音:“娘亲,今晚怎么没有月亮啊?还怎么赏月?” 温婉的声音回答道:“月亮不只是在天上啊。” 孩童似是被震惊道:“月亮不在天上,还能在哪儿?” “在这里。”女子蹲在孩童跟前,敲一敲她的心口。 孩童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月亮没在天上,反而在她心中? 看着孩童震惊的样子,女子笑出了声,随即刮刮她的鼻子:“傻孩子,人在哪儿,哪儿的月亮就是圆的。” 孩童还是似懂非懂,但女子却是拉起她的手走向屋内。 同为阴沉的天幕之下,公主府却是鸦雀无声,十分冷清。 黎青鸾眼神温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黎窈窕,她已经褪去了一身红嫁衣,换上了普通的衣裙。 黎青鸾牵起她的手,触手冰冷:”窈窕,你不要怕,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床上的少女早就没有了气息,无法回答她,黎青鸾的话语终究是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春花在门外,看着屋内模糊的影子,垂首,十分自责。 若是她没有把六殿下带进宫就没事了,都是她的错。 此时,她的眼前突然一黑。春花抬眼瞧去,看到那人站在黑暗的天幕之下,天地一色之际他为绝色。 “霁王殿下?” 谢霁推开门,缓步走进了屋内。 看着谢霁进门,春花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霁王殿下来了,希望主子心中能好过一点儿。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黎青鸾看也没看,便淡淡道:“你来了。” 谢霁行至她身边,“嗯”了一声,却是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黎青鸾却好似感觉不到一样,目光还是停留在闭上了眼睛的黎窈窕身上。 “谢霁。”她突然唤道。 “嗯。” “她走了,我没能保护好她。” “她保护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听到这句话,黎青鸾浑身一震,眼眶一热。 她垂下眼帘,水光在空中闪烁了一瞬,可转眼却了无踪迹,好似只是错觉罢了。 随即她站起身,上前放下床帐,掩住了好似熟睡的少女。 “谢霁,同我说说吧,现下是什么情况。”黎青鸾淡淡道。 谢霁亦是平静回道:“隔日就会传回南齐消息,六公主因不满和亲自缢身亡,但南齐和北元的盟友关系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损害。” “好。”她顿了一下,才道。 可不是好吗,阿窈死了的事被一带而过,无人会把注意力放到阿窈身上,也无人会在意她的尸身去哪儿了。 这样一来,她的阿窈就能平平安安、不受任何人打扰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过,伤害她的人,她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黎青鸾攥紧了手指。 “春花。”她道。 一直侯着的春花听到黎青鸾的话,立刻进屋。 “去告诉赵明堂,是时候动手了。”她道。 春花跪下:“属下领命。” 可她却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黎青鸾瞥她一眼。 “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有罪?有什么罪?”黎青鸾扯扯嘴角,“是阿窈说担心我,才让你带她进宫的吧?你又何罪之有?” “陛下……”春花哑然。 “去吧。”黎青鸾道,“春花,安心点。” 她的声音平和,不带任何情绪,却奇迹般地带着安抚的能力,令人也不禁随着她的声音平静下来。 春花怔愣了一瞬,随即俯身:“是。” 看着春花逐渐消失的背影,黎青鸾这才侧目:“赵明堂那边做成之后,趁着混乱,送阿窈回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一个怀抱,怀抱带着极淡的暖意。 他抱住了她。 “谢霁……怎么了?”她似是有些疑惑。 “有时候,希望你能放松些。”他喟叹一声。 他希望她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把情绪宣泄出来,而不是将满腔悲伤掩在皮囊之下,冷静地反驳钰王,把黎窈窕带回府,又平静地安抚春花,处理黎窈窕的身后事。 一桩一桩,条理清晰。 “没事。”她拍拍他,“不要担心。” 谢霁松开她,转而抚上她的脸,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黎青鸾,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安慰我?” 黎青鸾闭了闭眼:“谢霁,我永远无法依靠别人。” 她习惯了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包括他人的情绪,所以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影响到身边人的情绪。 “那就让我陪伴你。”他并不意外她的话,也给出了让黎青鸾出乎意料的回答。 听闻这话,黎青鸾骤然睁开眼睛。 下一刻,温软的双唇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即缓缓离开。 他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却毫无狎意。 她听见他在寂静的夜里说:“不用依靠我,让我陪着你。” 他说,他陪着她。 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里,起码让我陪着你,无论悲喜,直到最后。 秋风凉到了人的骨子里,轻轻掠过都教人忍不住哆嗦,可那秋风穿过两人之际却是带起几不可察的暖意,虽是微小却绵长。 她手指颤动了一下,随即紧紧拥住了他。 所有的东西如沙子一般流逝,只有眼前的人还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说着要陪她。 “你说的,不要后悔。”她几乎是恶狠狠道。 谢霁唇边浮起笑容,怎么可能会后悔?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他真的想要陪她一辈子。 “不后悔。”他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黎青鸾闭上了眼睛,汲取着怀抱着她的温暖。 谢霁忽而觉得肩膀一凉,他怔了一下,更紧地抱住了她。 他们自是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看着他们,眼神掠过不知名的情绪。 此时,窗外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散开了,圆月悄然探出了半个头,照亮了笼罩在天幕上的整片阴霾。 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众人正因没有月亮而沮丧,都准备收拾收拾睡下了,可乍然而起的月色却让所有人欣喜若狂。 开窗的开窗,端月饼的端月饼。 所有人坐在圆桌前,品着圆圆的月饼,赏着圆圆的月亮。 与此同时,有人带着一封信快马加鞭地出了城。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但所有人都沉浸在赏月的欢声笑语之中,无人在意那人究竟去往了何处。 第226章 与南齐女皇为敌 有人着一袭宽大衣袍正望着那轮圆月。 玉翠小心翼翼道:“家主,小姐已经睡下了。还有……您带来的那个人也安顿好了。” 秦还征“嗯”了一声。 玉翠看着秦还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小姐今日一直在等您,一口月饼也没吃。她说,她一个人吃,月亮不圆。” 秦还征默了一瞬,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备好月饼。” 看着满身伤痕的秦还征,玉翠还是禁不住道:“家主,您的伤……” “无事,你退下吧。”秦还征道。 “是。”玉翠还想说什么,但感到秦还征的态度坚决,便悄然退下了。 秦还征盯着那轮圆月,只觉那轮荧光色的圆月竟是染上了血红。 她记得,那天晚上也是八月十五,满目血色,月亮也是血色,但她却从未觉得月亮那般圆。 想到这儿,她挥袖,窗户被关上。 随即,秦还征缓缓拿下了面具,将所有衣衫剥下,赤身裸体地站在屋内,铜镜前。 铜镜里的女子身姿曼妙,如弱柳扶风,似是走上一步都能颤颤巍巍地摔倒,教人心生怜惜。 那张脸也是难得的绝色,令人瞧了为之倾心,可其上蔓延的血色扶桑花纹路却是十分骇人,妖冶的血色扶桑花纹从额头蔓延下来,直至下颌,如同硬生生被刀刻出的纹路。 秦还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浑身伤痕却不掩绝色。 她勾起一抹笑容,显得疯狂而又轻蔑。 随即一拳砸进了铜镜,铜镜咣一声碎掉,叮呤咣啷地掉落在地。 碎掉的铜镜之上映出千百个秦还征的倒影,衬出她眸中模糊的恨意。 “家主果真威风。”有人笑着在窗外道。 秦还征眯起眼睛,手一招,穿上松垮的外袍,随即挑起镜子碎片狠狠扎在了窗户之上。 镜子碎片割破纸窗上的倒影,再一次掉在地上。 卫流庭只觉脸颊一疼,他抬起手指一抹,一丝血线在指尖显现。 看着血线他低低笑出了声:“家主好功力,在宫中耗了这么久,还有如此威力。” 秦还征对他的话不予理会,反而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些好奇。” “什么?”卫流庭挑眉。 “黎窈窕乃是南齐公主,她死了同承祥公主有什么关系,值得承祥公主那副模样?” 两人隔着扎得破破烂烂的纸窗,只能瞧得对方模模糊糊的身影。 卫流庭轻笑出声:“您觉得呢?” 秦还征唇边勾起讽刺的笑容:“你若是不想要舌头,我就给你割下来喂狗。” 卫流庭倒是不再卖关子:“沈露安不是沈露安,真正的沈露安早就死了。” “哦?”秦还征饶有兴味,“那沈露安究竟是谁?” 早在计划出动秦还征去杀黎青鸾时,卫流庭就料到会有眼下这一幕,秦还征和钰王定然会对沈露安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今日前来是带回为阿平,不过顺便回答秦还征的疑问倒也不是问题。 “担心南齐六公主的人还能有谁?”卫流庭反问。 秦家从商,与天下各地交易,亦可以说对天下之事都了如指掌。从天下各地传来的消息之中,曾有一条极为琐碎的消息,南齐女皇即便登上帝王,仍对诸位公主姐妹情深。 因而,在卫流庭问出这句话时,秦还征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人。 “南齐女皇黎青鸾。”她几乎是笃定道。 卫流庭没有回答,唇角却是微微上扬。 “她不是死了吗?” “这就我也无法解答了。”卫流庭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模样。 “听说西边传来过预言,紫微星重现,天下大乱。”秦还征突然意味深长道,“而之前南齐女皇可是被称为紫微星啊。” 卫流庭笑着道:“既是西边传来的,那同北元也无甚干系,不在我的范围内了。” 西越,那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地方,连南齐国师在辞官后也去了那儿定居。四面环海的西越,十分隐蔽。即便国土面积极为狭小,但凭着巫蛊之术以及地理位置,仍是与其他三国一同屹立,在天下占据一席之地。 秦还征面上浮现出奇怪的情绪:“她居然是南齐女皇黎青鸾……” 她突然哈哈一笑,癫狂至极。 “能与南齐女皇为敌,是我的荣幸啊。”她唇边挑起跃跃欲试的兴味。 卫流庭微微一笑:“卫某也很是期待您与她的下次交手。” 秦还征睨他一眼,她自是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是利用她的好胜之心对付黎青鸾。 下一刻,一只手破窗而出,狠狠掐住了卫流庭的脖子。 卫流庭避之不及,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卫流庭,虽然我不提你利用我,但不代表我真的毫无芥蒂。”秦还征眯起眼睛瞧着因被掐住脖子而满脸通红的卫流庭,手上的力气在渐渐加重。 卫流庭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咬牙看着秦还征,他本以为秦还征与黎青鸾交过手,此时并没有强到威胁他,但即便秦还征浑身受伤,却仍旧有如此内力,当真令人忌惮。 就在卫流庭快要窒息而死的前一刻,秦还征大发慈悲一般松开了手。 卫流庭大口大口呼吸着,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趴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摆清楚自己的位置。”秦还征居高临下道,随即转身,扔下一句话:“你要的人在隔壁院子。” 她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卫流庭剧烈咳嗽着,撑着无力的身体站了起来,盯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如今秦还征还有利用价值,不能动。但终有一天,她的价值会消失殆尽。 卫流庭又咳嗽了几声,才一瘸一拐地朝着隔壁院子走去。 第227章 她想回家 次日一早,皇宫内如同被炸开的水池一般,水渍四处飞溅。 王德禄有些头疼地看着跪在寝殿跟前的李肃,道:“李统领,皇上还未起身,您先回,不必在此跪等。” 李肃却是跪在地上,任由王德禄如何说也不起,他突然抬头道:“我们南齐的公主千里迢迢前来和亲,满怀诚意。你们如今却告诉我,我们殿下在大婚之日自戕,你要我如何接受!” “这……”王德禄哑口无言。 “我今日来,要为我们殿下讨个公道!我们殿下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如今又在哪里,还希望贵国皇帝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们陛下!”李肃的话掷地有声。 王德禄夹在中间不可谓不无奈,进去唤醒皇上不合规矩,可这李统领一直跪在此地传出去也不好听。 就在王德禄一筹莫展之际,寝殿内传来天仪帝的声音:“叫他进来。” 王德禄急忙应道:“是。” 片刻后,天仪帝在宫女的侍候下更衣,王德禄候在一旁,而李肃则隔着帘子跪在外头。 “何事如此喧哗?”天仪帝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肃打扰了陛下好眠,还请陛下恕罪。”李肃躬身道,“但公主殿下突然去世,请陛下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啊。”天仪帝似是刚醒,说话都有些含糊,“朕不是已经给了吗?” “什么?”李肃被天仪帝的话震惊到,连礼节都忘了,霍然抬头直视天仪帝。 “朕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地给你们公主送去了消息。”天仪帝转身,任由宫女为自己系上腰带,“六公主虽然身死,但也已经同老五拜过堂,是谦王府的人,也是北元皇室的一员。 所以你且放心,我们两国依旧是盟友关系。如若南齐有事,我北元必会出手相助。但是……” 天仪帝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若是李统领纠缠不休,是否对两国的盟友关系不满?” 李肃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看着明显怔住的李肃,天仪帝大步走到了他跟前,扶起了李肃,温和道:“李统领,朕相信你,你是个聪明人。” 李肃闭了闭眼,终究是垂下头:“微臣明白,方才对陛下无礼,还请陛下降罪。” 天仪帝唇边的笑容愉悦了一些,他道:“无妨,南齐公主在皇宫自戕,此事你接受不了实属正常。” 李肃低声道:“还请陛下告知,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李肃此言一出,天仪帝倒是有些疑惑,毕竟他并不在意这南齐公主在何处,故而在黎窈窕出事之后,他也懒得过问,只想着同南齐的关系。 王德禄适时开口道:“皇上,六公主如今在公主府。” “公主府?”天仪帝瞥向王德禄。 王德禄赶忙回道:“是昨个儿夜里谦王殿下嘱咐奴才的,若是您问起,奴才也好回答。说是因着宫外只有承祥殿下一位公主,便请承祥公主帮忙先行把六公主带回公主府,不日他再请回六公主。” 天仪帝沉吟道:“老五有心了,不过这老五何时同承祥有了干系?” “这……奴才也不知。”王德禄猜测,“许是只是请承祥公主顺手帮个忙罢了。” 天仪帝也没有深究,而是对李肃笑眯眯道:“去吧,李统领,见你们公主最后一面。” “微臣谢陛下隆恩。”李肃再度跪下。 看着跪下的李肃,天仪帝满意地笑了笑。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跟前。 李肃坐在马车里沉默了许久,这才敲开了公主府的门。 听到李肃求见,春花立刻向黎青鸾汇报:“陛下,如您所料,李肃来了。” “请他进来吧。”黎青鸾道。 她调查到,此次前来护卫黎窈窕和亲,是李肃毛遂自荐。看阿窈一路上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可以得知李肃把她保护得很好。所以,她准备把李肃作为计划的一环。 片刻后,春花带着李肃来到了黎青鸾跟前。 李肃跪下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平身吧。”黎青鸾道,“她在里面。” 李肃听闻此言,浑身一震,随即低声道了一句谢,这才缓缓地朝内室走去。 黎青鸾抬手制止了想要跟随进去的春花,道:“不必进去了。” 春花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李肃,点点头。 “赵明堂哪里怎么样了?”黎青鸾转而问。 “三日后动手。”春花道,“他早已经收集好了所有证据,只等您一声令下。” “那就好。”黎青鸾目光望向远方,向着秦府的方向。 此时的李肃缓缓行至床前,看到了脸色惨白的黎窈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低低道:“殿下,都是微臣的错,没能保护好您。” 看着面前已然去世的黎窈窕,李肃忽而想起了陛下予他官职那日。 “李肃,朕把这个位置交给你,是相信你能保护好整座皇宫,以及皇宫里的人。朕相信你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耳边的叮嘱一遍又一遍响起,但眼前却是已经冰冷的尸体,李肃眼眶一热,他快速垂下眼帘,遮挡住了快要落下的泪滴。 良久,他才低低道:“抱歉,陛下。微臣辜负了您的期望,微臣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 李肃俯身,重重磕在地上。 此时,春花的声音传来:“李统领,我们殿下有请。” 李肃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情绪,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公主殿下寻微臣有何事?”李肃看着面前秀气的女子,看起来温婉而柔弱。 黎青鸾淡淡道:“你准备如何处置六公主?” 李肃抿了抿唇,道:“她如今回了南齐,也不会安息,不如就让她长眠于谦王府吧。” 黎青鸾摇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到底想要什么吗?” 李肃一怔。 只听黎青鸾道:“她想回家。” 李肃被触动,缓缓抬头看向黎青鸾。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护送她回南齐。”黎青鸾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男子,“当然,一切由我来安排。” 明明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主,但李肃却屡屡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熟悉的神色,眼前的人的确如六公主所说,和那人很像。 他不禁开口问:“为什么?您身为北元公主,为什么要帮南齐的六公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怀揣着一份期待,那份期待促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第228章 假意投诚 黎青鸾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期待,她平静道:“何必追究原因,一切不过都是顺其自然罢了。” 听闻此言,李肃眼中的期待褪去,取之而代的是浅浅的失落,不过他还是垂首道:“不论如何,多谢殿下。” 黎青鸾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道:“六公主身亡,天仪帝定然不会无一丝表示,到时六公主会随礼回国。” 珠宝翠玉置于车上,长长的送礼单子让人眼花缭乱,南齐队伍的领头人是李肃,自然也不会有人越过他检查。 “若是有人要查也无妨,我会派人随行,一路相护,必会让她平平安安地回南齐。”黎青鸾道,“至于北元这儿,我会寻一个死尸代替她葬入皇陵。”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扑通一声。 黎青鸾诧异,掀起眼帘,只见得李肃跪在了自己跟前。 “公主殿下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他诚恳道。 黎青鸾微微倾身,撑起他的手臂。 李肃随之抬头,只看得平和的眼神,下一刻他听到眼前的人道:“李统领,我把护送阿窈的任务交给你,是相信你的能力。也是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听闻此言,李肃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 与此同时,那些叮嘱又在耳畔响起:“李肃,朕把这个位置交给你,是相信你能保护好整座皇宫,以及皇宫里的人。朕相信你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此刻,两个人重叠,两句话也随之重叠,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 “陛下……”李肃热泪盈眶,禁不住脱口而出。 他本以为陛下是暴毙而亡,故而也未多想,且陛下过去与四公主关系很好,他便听从了四公主的差遣,但谢霁的那一番话却是稍稍点醒了他。这么一想,陛下经过那般残酷的训练,百毒不侵,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暴毙而亡了呢?只能是被害,而害她的人也只能是如今想要登上皇位的四公主。 得知一切之后,他悲痛欲绝。但此时六公主却又被四公主推来北元和亲,他便毛遂自荐护卫六公主前来和亲,只盼她一声能顺顺利利地过完,但谁料还是出了意外,六公主身亡。 “李统领,好久不见。”黎青鸾微笑道。 两行热泪自李肃眼中落下:“您真的是陛下啊!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黎青鸾摇摇头:“此事尚还不知。” 李肃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六殿下……” “她知道的。”黎青鸾唇边仍是笑意不减,但却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那就好。”李肃似是松了一大口气,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陛下,六殿下真的很想您。这前来北元的路上,她同微臣所说之事皆是关于您。若是她知道您还说着,想必也是很开心的。” 黎青鸾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眺望远方——朝着南齐的方向,她淡淡道:“李肃。” “微臣在。”李肃下意识道。 “此次你回去,黎绿腰的赏赐就要下来了。”黎青鸾道。 李肃主动请缨护送黎窈窕,自然会被黎绿腰看为投诚的行为。虽然黎窈窕身亡,但目的却是达到了,甚至还多了长长的礼单,黎绿腰定然会借此赏赐李肃以拉拢他。 “微臣誓死相随陛下。”李肃当即跪下,表明忠心。 对于自己选上来的人,黎青鸾自然是信任的,她望着南齐的方向:“李肃,我要你接受黎绿腰的封赏,成为她的心腹。” 李肃也是个聪明人,黎青鸾一说,他便很快领略了她的意思:“微臣领命!” “但是等你回到南齐,怕是黎绿腰也得知我活着的消息了。”黎青鸾道,“你若是想成为她的心腹可是难上加难。”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李肃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道。 黎青鸾转身,扶起李肃,微微一笑:“李统领,我向来相信你。” 随即黎青鸾问:“你可知那个阿平是何来历?他可随你回南齐?” 李肃有些疑惑,他道:“那个名为阿平的侍卫听说是四公主收的贴身侍卫,因武功高强便调来护卫六公主。但微臣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因为这一路上,阿平没有丝毫护卫六公主的意思,行踪可谓神出鬼没,而他的行踪稳定是进入北元之后。” “好,我知道了,去吧。”黎青鸾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 “那您何时回南齐?”李肃问。 “北元还有些事,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回南齐。”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赵明堂手持朝笏正在禀奏。 第229章 查抄松柏楼 “微臣要奏的是松柏楼枉顾王法,行不轨之事,还请皇上圣裁。” 楚凛死后,赵明堂已然顶上了礼部尚书之位。他在此官职,不过短短数日,便以雷霆手段清腐败,将本来在楚凛手中一塌糊涂的礼部整治得风生水起,引得众人不得不对这个曾落难数年的状元刮目相看。 虽是书生,看似温和而无棱角,但实则棱角已内化,扎扎实实地契合着这个世道。 但他的话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一潭本来毫无涟漪的平静池水中,刹那间水花飞溅。 “照赵大人这个说法,这盛京所有的青楼楚馆都该被取缔喽?”有人立刻讽刺出口。 赵明堂不卑不亢回道:“大人,赵某不过是在说松柏楼,松柏楼三个字大人还是能听清楚吧?若是大人非要将松柏楼同所有的青楼楚馆划上等号,赵某也是无可奈何。” “你!”那人气闷一句,但倒也不再多言。 这时又有人尖酸开口:“赵大人不会是因着自己曾在松柏楼居住过,才对此心有芥蒂,所以才针对松柏楼吧?我劝赵大人心还是放宽些,当年全是楚江一人所为,松柏楼也是受其所连累,还望赵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曾栖身之地。” 这人一番话倒是勾得众臣心底蠢蠢欲动。 赵明堂不得已曾栖身松柏楼之事可谓人尽皆知,但如今赵明堂身在高位,又手腕了得,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故意提起此事。但此事到底还是看不惯赵明堂那些人在私下的谈资。毕竟赵明堂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却曾有这么令人不耻的经历,可不是令人心蠢蠢欲动吗? 况且现下竟是有人敢当着众朝臣的面提起此事,让人禁不住好奇。 赵明堂却十分坦然:“我从未因自己在松柏楼居住过而心存芥蒂。青楼楚馆之所以存在,定是有其存在的意义,我并不想评判。我提起松柏楼另有原因。” 那人冷哼一声:“你说另有原因就另有原因?即便你心存芥蒂,我们也不知道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皆是浮现出讽刺之意。 谦王站在众朝臣跟前,听到众朝臣侮辱赵明堂的话,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攥烂了,眼瞅着他就要上前为赵明堂说话,却看到谢霁飘来的眼神,很明显写着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谦王只能一再隐忍。 钰王却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松柏楼是秦家的产业,而且是秦家最重要的一条消息网。而同时,消息的来源自然是朝堂重臣,松柏楼以各种俊美的男子来满足某些朝廷重臣的癖好,用以获取消息。 他就说这个赵明堂是个祸患,早该斩草除根,但都是那个沈露安,不知道使了什么手腕,竟是真让赵明堂走到了朝堂之上,身居礼部尚书之位。 若是秦家最重要的消息网断了,对秦家的影响也是不小的,他如今与秦家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能如此轻易就让松柏楼这条线断掉。 故而钰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天仪帝忽然道:“赵爱卿说是松柏楼行不轨之事,是如何行不轨之事?” 天仪帝的问话一出,在场的众朝臣有好几个脸色都一沉,他们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余光都瞟向赵明堂,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赵明堂不紧不慢道:“回皇上,有官吏曾进出松柏楼。” 谢霁却在此刻懒懒出声:“若是那些大人不过听个小曲儿,也无妨。” 他一接话,使得赵明堂的话更为流畅:“可若是不止是听小曲儿呢?” 他的反问十分隐晦,可在场却无一人不懂。 果不其然,天仪帝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赵爱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明堂躬身:“微臣当初在松柏楼就看到了此事,但身陷囹吾,无法告官。如今也是搜集到了证据,才敢来呈给皇上。” 听到此话,有些朝臣身体禁不住一颤,纷纷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可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瞧着赵明堂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呈上。 王德禄向来很有眼色,立刻上前拿了信封,呈给天仪帝。 “松柏楼之所以引得各位大人趋之若鹜,自然是因为其保守秘密的程度。”赵明堂缓缓道来,“所有大人在松柏楼被服侍之后,那些服侍之人自此会丧命,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他的语气明明温和而平静,但吐出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众朝臣听此话,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服侍之后就丧命?简直天方夜谭!何人敢如此草菅人命,而且一连这么多人丧命,京兆尹哪里去了? “上次路过松柏楼,时时都有人啊。”有震惊的朝臣貌似疑惑地提出问题,“还有赵大人在如此凶险之地,是如何能保住性命的?” 赵明堂没有任何被质疑的心虚,他道:“若是能在松柏楼有上一定地位,可以免死。当然也须得嘴严,因为嘴不严之人自然也是会死的。” 听闻此言,众人再次被震惊。 盛京城内,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真教人不可置信。 这般一想,众朝臣不禁抬眸看向高坐龙椅的天仪帝。 天仪帝看着手中的信封,捏着信封的手已经开始收紧。 他浑身阴沉的氛围让众朝臣心惊胆战。 良久,直至天仪帝合上了那封信,抬起头问赵明堂:“你说有官吏与松柏楼有染,有哪些官吏?” 赵明堂道:“回皇上,这些官吏的证据微臣还没有搜到,此刻说出怕是空口无凭,令贼人反咬一口说微臣诬陷。不如就着这些现有的证据,先抄了松柏楼,挨个拷问,所说出的共同之人自然便是这些官吏。到时人证物证俱在,自可一网打尽。” 听到赵明堂抽丝剥茧的话,钰王即将张开想要为松柏楼开脱的嘴闭上了,赵明堂有备而来,他若是开口,定然会牵连进去。 天仪帝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冷笑一声:“好得很!朕倒要看看,是哪些毒瘤长在这朝堂之上,把盛京搅和得乌烟瘴气!赵明堂!” “微臣在!”赵明堂立刻拱手。 “着你去查抄松柏楼,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天仪帝怒道。 “微臣领命!”赵明堂道。 刚出朝堂,钰王立刻想要命人去给秦家递消息,谁料谢霁慢慢悠悠地挡住了钰王的去路。 “老六,你这是做什么?”钰王心中恼怒,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皇兄这是要去做什么?”谢霁不答反问。 钰王微笑回道:“六弟未免管得太宽了些,这可不是六弟的霁王府,由着你任性。”他言语中都是对谢霁的包容,似是真的宽宏大量。 谢霁却是寸步不让,他眉眼一弯:“皇兄如此态度倒教我不胜惶恐啊。” 谢霁说着不胜惶恐,但还是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钰王到底有些急,绕开谢霁就要离开,但谢霁却是叹了一口气:“皇兄啊,这些事都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我们喝斟杯小酒,坐下来好好畅谈一番?” 钰王狠狠咬牙,他不回答谢霁的问题,径直向前走。谢霁丝毫没有离开的自觉,反而跟在了钰王身后,让钰王恨不得掐掉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身在公主府的黎青鸾也收到了消息,她淡淡一笑:“好戏,要开场了。” 第230章 连溪之困 此时,黎窈窕的尸身也已经被安置好,就待李肃一出盛京,春风就带着黎窈窕的尸身去与李肃碰头。 看着安置在马车内的黎窈窕,黎青鸾抬起手指,抚摸那黎窈窕生平最具光泽的头发,随即她怀抱住她,低声道:“阿窈,回家吧。” 回到那个令她们安心的地方,回到她们出生的那片土地。 “姐姐……”外头传来低低的呼唤。 黎青鸾眉目间的温柔褪去,瞬间一凝,她又整理了整理黎窈窕的衣裙。 她生平不爱繁复的宫装,只爱轻便的衣裙,讨厌严厉的功课,喜欢自由地玩乐,如今她终于可以做到了。 马车车帘掀开,恢复平静的黎青鸾从马车里走出来,便看到了跪下的沈沧澜。 “沈世子又做什么?”黎青鸾闪过他下跪的方向。 “抱歉……殿下……”沈沧澜低低道。 “沈世子又为什么朝我道歉,倒是教我一头雾水。”黎青鸾淡然道。 “若是我能及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黎青鸾打断:“及时怎么?及时告知我此局是为我性命?所以阻止我前去?” 沈沧澜抿唇不语。 黎青鸾突然冷笑一声,上前,狠狠扼住他的下颌,随即抬起,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温顺、听话、平静、温和、包容。 只不过如今躲在长相颇艳的沈沧澜的壳子里,显得这双眼睛与其长相格格不入,极为违和。 “你向来心思细,我懒得追究。”黎青鸾一字一句道,“可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沧澜平静如水的眼睛之中终于泛起了涟漪,他道:“奴……” 他的话还没说完,黎青鸾却是松开他的下巴,把他将要脱口而出的称呼给打断,她道:“不必急着否认,以前是我太蠢。” “不!”沈沧澜这才急急忙忙否认。 黎青鸾微笑:“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着我的面对我的人下手。” 沈沧澜眼神惊愕而无辜,似是对她的话一无所知。 “你就不怕死在我手中?” 沈沧澜垂首,掩住眼中闪过的别样的情绪:“能死在您手里,奴……我心甘情愿,乐意之至。” 他察觉到黎青鸾不喜欢他的自称,话到嘴边换了称呼。 黎青鸾倏地莞尔一笑,一瞬间沈沧澜只觉眼前的女子当真是温婉如江南细雨,一颦一笑极为动人。 可他却知晓,他的陛下,向来只带着礼节性的笑意,这种笑意无论是重生前或是重生后,他都是第一次看到。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死在我手上吗?”黎青鸾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弄,“还有,离马车远些。” 沈沧澜看着她飘扬的衣摆,想要伸手抓住,却是抓了一手的空,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耳边回荡着她的话。 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死在我手上? 是吗?不是。 那是什么? 他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 天仪帝一声令下,要查抄松柏楼,但谢霁的插科打诨却让准备递出消息的钰王无法行动。至于与松柏楼有染的朝臣早就分别被离字护卫队扣下。 赵明堂带着一众官兵浩浩荡荡地走向松柏楼,此时的松柏楼内却是毫无知觉,还在饮酒作乐。 连溪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主位之中,散漫地靠在塌上。 “长松是个什么玩意儿,哪里能比得上您?”有人谄媚靠上前,为连溪斟了一杯酒。 连溪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冷哼一声:“人家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礼部尚书,我一个小小倌人怎么能比得上?” “连溪哥哥,这话可就不对。”一个机灵的小倌立刻接话。 “怎么不对?”连溪肤色白皙,五官温软,同改变容貌后的赵明堂如出一辙,若硬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定然是他眼角眉梢多的些媚意,目色婉转,如连着一簇柔软的羽毛,看上人一眼,就让人觉得心被搔得痒痒的。 就如现下,他喝了酒,眼角微红,脸颊一团红,如涂了胭脂一般,抬眸瞧人让人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他。 那机灵的小倌看到连溪这副模样,心中亦是忍不住一颤,为美色所惑,连说出口的话都痴了一番:“他再风光,不也曾是您脚下的一条狗么?” 这话显然说得很合连溪的意,他不自觉笑出声,眼前浮现了赵明堂刚入松柏楼时的场景。 彼时的赵明堂已然在面容上脱胎换骨,带着脂粉气的温软五官一眼瞧上去就是个带着奴意的小倌,而那时的连溪还是松柏楼的最高掌管者,他一眼瞧过去此人时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不过一个送来的普通小倌罢了。 正准备灌了药,送去给一位手段残忍的大人玩上一天就去扔进乱葬岗。 但那碗烈性春药他看着灌进了赵明堂的嘴里,就在时辰到了之后,他准备差人去收尸时,却看到了那位向来在松柏楼兽性大发的大人却是衣冠楚楚地坐在赵明堂对面,两人相谈甚欢。 他听到那位大人笑着道:“先生大才,过去怎得没听过先生的名号?” 当时的赵明堂还是名唤长松,长松亦是笑一笑:“长松不过蜉蝣之身,哪里来的大才,大人谬赞。” 那位大人哈哈大笑,指指他:“蜉蝣不过眼下而已,终有一日,卿必为鲲鹏,扶摇直上。” 长松垂下的眉眼却带着些冷冽。 那位大人出门时还不忘拍拍连溪的肩膀,夸他松柏楼里来了位能人,这也就罢了。可让连溪永远不能忘记的是,那位大人落在他身上轻蔑而无礼的目光,仿若他是下贱的人,同长松无法相提并论。 当日晚上,连溪就发了疯似地折磨长松,可他却发现,白日那碗春药并不是没有发挥作用,而是被长松以茶杯碎片扎进自己的血肉为代价,以痛意止住了春药带来的灼烧感。 故而连溪折磨之下,长松几乎是离鬼门关仅差一脚,被当时对长松尚还算感兴趣的秦还征所救下,为此还惩罚了连溪。但连溪那张脸和身段到底是百里挑一,能力和性格也无可挑剔,还是被留了下来。 秦还征听说了长松的事迹之后,当即便把长松提拔为松柏楼的掌柜,用以维系与朝臣的关系。很显然,这招很管用,朝臣们一入松柏楼,左拥右抱之际还能从长松口中得知良策,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松柏楼也是在此时开始变得繁荣,成为秦府最大的消息网。 连溪更因此自觉屈居长松之下,满腹怨气。直至长松恢复身份,成为了赵明堂,连溪重新成为了松柏楼的掌权者,春风得意,可与此同时,那些朝臣们所带来的消息也少了不少。特别是听说曾经的长松如今的赵明堂成为了礼部尚书之后,连溪更是愤懑不平。 连溪不满,凭什么,两人出身一致,到头来长松却能飞黄腾达,他却仍是只能在这松柏楼之内,成为玩物,供人亵玩。 故而他日日只能从手下的人的吹捧之中得到些碾压长松的快感。 比如此刻,有人道他的容貌绝色。 更有人道他的身形娇弱,惹人喜爱。 还有人道他的嗓音柔和,令大人们所愉悦。 有人夸他的脂粉总是能涂得很均匀,令所有倌人羡慕;他的肤色白皙,比雪色更漂亮;他的头发柔顺而有光泽,惹得大人们爱不释手。 更有人说他的衣裳华美,是众位大人所赏赐。 “那些人呢?”连溪突然问。 小倌们不解:“哪些人?” “我是说来松柏楼的那些大人们,他们长相如何?” 此言一出,小倌们无一例外,沉默。 那些高高在上的朝臣们,大腹便便,满面油光,头发稀少,抑或是骨瘦如柴,一张老脸比晒皱巴的橘皮都要令人嫌弃。别说美了,怕是连个正常二字都称不上。 在场的小倌哪一个不是忍着恶心和排斥同这些朝臣们亲热。 “他们没我们这般姿态,又为何引得人前赴后继?”连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小倌们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位高权重。” “权势滔天。” “出手阔绰。” 金钱、地位、权势。这一切才是本位,什么长相、身段、嗓音、肤色在这世道根本都不做数。 连溪讽刺一笑,那又如何?他出身如此,大字不识一个,也已经习惯了这被人捧着的滋味,又如何脱身?可长松又为何脱身? 他承认,他嫉妒,嫉妒得身心发狂,可却又奈何不得。 这厢,小倌们都看出他的不悦,纷纷开始安慰。 “他的身段根本比不上您!” “是啊,他除了一把好嗓子,那长相平平无奇的,大人们都懒得瞧他一眼。” “对啊,您的容貌这般绝色,谁能与您相比?” 听着耳边细碎的话,连溪冷笑一声:“够了。” 小倌们的话骤然停下来,只听连溪摆摆手:“都下去吧……” 可他的话还未落音,看门的小厮就慌里慌张地跑来了,差点没有冲撞到连溪。 连溪不悦地皱眉:“何事如此慌张,小心你的皮!” 小厮连滚带爬上前:“掌柜,不好了啊!不好了啊!” “什么不好了?”连溪无所谓道。 “他来了!他回来了!” “谁!”连溪倏地站了起来,“谁来了?” “长松……不!赵大人!赵尚书!”小厮改口。 “他回来了?他要回来了?”连溪有些不可置信,“他要重新成为松柏楼的掌柜,来抢我的位置?”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荒唐至极,一个已然手握实权的朝臣为何会选择回到玩物的位置? 小厮果然否认,他神色慌张:“不!他带着官兵!” “官兵?”连溪皱起眉。 片刻之后,松柏楼跟前,两个人相对而立。 “真是稀客啊,长松……哦,不!应该唤你一声赵大人了。”连溪冷笑道。 赵明堂面色平静,他道:“今日我来,是为朝臣于松柏楼之内狎妓,有违律法,所以我奉皇上之命前来查抄松柏楼。” “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歹在松柏楼呆了这么久!”连溪讽刺道,“连本都忘了,谈何做人?你这个礼部尚书做得也不怎么样嘛。” 赵明堂上前一步,淡淡道:“忘本?忘什么本?日日受你手下的鞭笞,或是朝臣们的肆意玩弄?还是秦还征予我的侮辱?” 他虽是凭着一身才华在松柏楼立身,可并不代表他能获得那些朝臣的尊重。在朝臣眼中,那时的他仍旧是男妓,不过是加了前缀的男妓——有才华的男妓。 面对赵明堂一连串的反问,连溪哑口无言。 赵明堂却不再多言,一声令下,官兵们一拥而上。 可连溪却怒喝道:“我看谁敢动!” 官兵们竟是被他的气势一时间吓到,一动不动。 赵明堂淡然道:“连掌柜有何指教?” “松柏楼是我们栖身立命的根本,你今日一动,是要我们的命!”连溪咬牙道。 “对啊。”赵明堂眼中的神色冷漠。 近三年在松柏楼的屈辱生活使他割舍了那些本来的心软,使得他变得冷硬。过去的赵明堂会为眼前人的话而心软,可如今的赵明堂是决计不会。 “松柏楼下多少冤魂,他们不是命吗?”赵明堂反问,“还是说,只有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不是命?” 连溪咬紧牙关,吐不出来一句话。他自认不是个心地善良之辈,手上沾了大把大把的人命。可是败在赵明堂手下,他就是不甘心! 赵明堂无视他怨恨的目光:“开始吧。” 赵明堂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他再度开口,官兵们不再迟疑,贴封条的贴封条,抓人的抓人,小倌们哭喊着四处逃窜,可还是逃不了被捕的命运。 有两个官兵对视一眼,直接上前把连溪摁得跪倒在地,朝着赵明堂的方向。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相同的境遇。不同的是,两人的境遇交换了。 连溪胡乱挣脱官兵对他的钳制,可长久以来被豢养的身体早已软弱无力,又怎么会敌得过官兵。 他跪着抬起头,看到了赵明堂的眼神,浑身一震。 第231章 证词 他的眼神竟是带着怜悯!为什么?凭什么?就凭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吗? 连溪心中愤懑不平,撑着一股子气,他竟是挣脱开官兵,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匕首,狠狠捅向赵明堂。 赵明堂轻而易举制止住了他的行为,他道:“别挣扎了,连溪。” “凭什么你要来处置我?你配吗?”连溪双手握着匕首,可匕首却被赵明堂制止,无法前进。 “何来配不配?”赵明堂忽而道。 什么意思?连溪缓缓抬眸。 “无论是在松柏楼或是朝堂,人始终是人。”赵明堂淡淡道。 连溪笑了:“你倒是冠冕堂皇,你使着权势来压我,又如何说得人始终是人的话?是!人始终是人!但也分为人上人和人下人!若是你真不在意,又何必拼了命地爬回朝堂,何不一辈子栖身在这松柏楼?” 赵明堂缓缓摇头:“松柏楼内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朝堂里有,就这么简单。” 连溪被他的话堵住了。松柏楼内没有赵明堂想要的东西?那么他想要什么?他想在松柏楼过着一辈子讨好人的生活吗? “连溪,松柏楼内人命无数,现收押你入狱。还希望你趁早招了,免得受苦。”赵明堂从他手中夺回匕首,挥挥手示意官兵上前。 连溪却因着赵明堂一句话骤然脱力,任由官兵拖走了自己。 被收押的一众小倌哭得哭,闹得闹,可还是被一股脑儿押走了。 不过顷刻之间,松柏楼内已是空无一人,仅剩下来来往往的官兵在搜寻。 看着这个困住自己三年的牢笼,赵明堂闭了闭眼睛,再度睁眼。 此时官兵前来:“大人,楼内已无一人。” “好,走吧。”赵明堂转身出了松柏楼。 一瞬间天光大亮,仅剩身后的松柏楼陷入了黑暗之中,随着官兵贴上了封条,松柏楼彻底了无人迹。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解脱了吗?”散漫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听得那个记忆中熟悉的声音,赵明堂浑身一僵,连头也不敢回。 刚踏入光亮的身躯好像在此刻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听得身后的声音道:“不过一个松柏楼,失了就失了。你不会真以为能撼动秦家吧?” 赵明堂唇色苍白,手微微颤抖,他不曾想身后这人给予他的阴影竟如此深。 这时,身后之人缓缓上前,那双柔软的手拂过他的后颈,最终放在了他的腰上。 “本以为是只温顺的猫儿,可如今竟会挠人了。”她喟叹道。 赵明堂想说些反驳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秦家主。”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来。 两个姿态亲密的人齐齐抬头,看到了女子凌厉的目光。 “秦家主可否离我的友人远些?”她礼貌道。 “你的友人?”秦家主脸上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表情。 “是,我的友人。”黎青鸾直直上前,走向两人。 赵明堂听到“友人”二字,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挣脱开了秦还征的束缚,走向黎青鸾。 “他配吗?”秦还征看着挣脱开的赵明堂,挑眉问。 “他配不配,还轮不到秦家主来评判。”黎青鸾微微一笑。 “哦,那轮到你么?”秦还征饶有兴趣。 “轮不到任何人。” “但是……”她的语气变得极有兴味,眨眼间就到了黎青鸾跟前,看着她,似是要破她的灵魂,“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评判我的。” “我很欣赏秦家主。”黎青鸾毫不犹豫。 秦还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我也很欣赏你哦,南齐的女皇陛下。” “承蒙欣赏。”黎青鸾颔首,“不过秦家主可要小心,不要栽跟头啊。” “这句话奉送给你。”秦还征指一指黎青鸾,“你以为我为什么任由长松从我手中溜走,他走的那一刻,所有的东西都已销毁,连人也不例外,我倒要瞧一瞧,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秦还征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彻底消失了。 身后传来声响,黎青鸾回头。 赵明堂已经全身无力,坐在了地上。 黎青鸾看到这一幕微扬眉:“这么怕吗?” 赵明堂撇过脸,似乎是也无法接受自己对于秦还征的惧怕。 可待他抬头时,便看到了女子俯身,唇边勾着笑容:“我倒是有点好奇,你这般惧怕她的原因。” 赵明堂瞳孔骤然放大,看着女子清澈的眼瞳,脸色轰隆一下变红了,紧接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匆匆道了一句:“微臣告退。” 黎青鸾颇觉无趣地直起身,她扬声道:“秦还征说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那些人还能活吗?” “……总有活口,直接审问。”他短促地说了句话,停在了原地。 他以为身后的人还要说些什么,可转过头,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这厢公主府也来了客人。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那人起身,冲她遥遥一礼。 “卫公子这是想通了?”黎青鸾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卫延枝苦笑:“若是没想通,怎么回来寻殿下呢?” 现如今,钰王为了打压卫家,屡次暗地出手贬卫家的官员,因为卫流庭对卫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即便卫家的朝臣没有什么不妥的兴味,卫流庭也知道该如何把这些朝臣拉下马。 除此之外,端王也寻来了卫家,说是让卫家不要再忍让。故而卫流庭便来了公主府。 “你要我做什么?”卫延枝问黎青鸾。 “卫家朝臣被贬倒是个好契机。” “什么好契机?”卫延枝不解。 “钰王代卫流庭下手,真的会毫无踪迹吗?”黎青鸾沉吟道。 卫延枝豁然开朗,他起身,再度冲黎青鸾一礼,“受教了,待有了好消息,必定派人来通知您。” 语罢,他匆匆离去。 春花看了一眼离去的卫延枝,走上前,低声道:“李统领已经出城了。” 这是在隐晦地提醒,黎窈窕已然出了盛京。 “人手派好了?” “是,这一路上已经派人相护。春风那边也准备好了,一旦进入南齐境内,春风必定出手,接过殿下。” “那就好。”黎青鸾看着远方,眸色沉沉,但愿一切都能顺利。 此时的牢中,狱卒惊慌失措地向赵明堂禀告:“大人!有小倌突然猝死了!” 赵明堂微一皱眉,迅速上前查看。那小倌口吐白沫,脸色发青,一瞧便是中毒之兆。 “大夫请了吗?”赵明堂问。 “在来的路上,可这人已经没气了。”狱卒道。 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叫声。 赵明堂和狱卒循声看去,那被收押的小倌个个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脸色发青。 狱卒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嘴都合不上,他结结巴巴道:“这……这也没见有人进来,他们怎么都中毒了?” 赵明堂蹲下身,拨开一个小倌的嘴巴,舌侧显出黑紫色,他眯起眼睛用帕子垫着,从小倌嘴里取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一半的药包,这个药包已经被破裂了,不是咬破的,而是自动裂开了。 “每日一碗续命汤,活得很艰难呢。”有人喃喃道,“不过若是不知,那也只不过是一碗美容养颜汤。” 赵明堂霍然抬眸,看到了躺在狱中稻草上的连溪,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你知道些什么?”赵明堂问。 “我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连溪轻蔑一笑。 赵明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连溪头皮发麻:”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押出来。”赵明堂命令道。 狱卒很快把连溪押到了赵明堂面前,连溪还在坚决道:“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可下一刻,赵明堂毫不客气地把手指伸进了连溪嘴中,里面没有药包。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赵明堂抽出手指,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这个知道些事,去上刑吧。” “你敢对我上刑?”连溪不可置信道。 赵明堂却是不在意道:“还不快去?” 狱卒立刻把人带走去上刑。 花样百出的刑具整齐摆放着,若是忽略其上的血腥气,定然十分肃穆。 但对于被绑到柱子上的连溪却不敢瞧一眼那些琳琅满目的刑具,他唯恐多瞧一眼,下一刻那刑具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狱卒似是也很苦恼:“该用哪一个呢?” 连溪立刻跟杀猪似地大叫:“我招!我招!赵明堂!” “连掌柜。”赵明堂缓缓走了出来,“早这样不就好了?” 连溪恨恨地看着赵明堂:“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翻身,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明堂丝毫不在意他威胁的话,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看着赵明堂这副模样,连溪几乎要把一口牙全部咬碎。 可是他也不得道:“松柏楼所有人都有家主所给予的毒药。” “那些人自己不知道?”赵明堂微微蹙眉。 “他们不知道,若是知道,每日又怎么能如此坦然地活着?活得那么没心没肺。”连溪唇边勾起一抹嗤笑。 “每日一碗续命汤什么意思?” 连溪瞥他一眼:“字面上的意思。他们日日会得一碗美容养颜汤,家主赐下来的汤自然是好东西,他们都会争着喝完,自然不会知道他们一次有一次地同地狱擦肩而过。喝了这汤,今天的命就保住了,若是没喝,今日便是死期。” “你为什么没有这毒?”赵明堂问道。 “家主这样的人不会那么好心,也不会做这么多余的事,我给自己留些退路也无可厚非。”连溪眼珠子转了一圈,停留在赵明堂身上,“至于你嘛……你自己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赵明堂皱眉:“什么意思?” “家主待你,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他意味深长道。 赵明堂冷冷一笑:“堵住他的嘴。” 狱卒要上前之时,连溪却是高声道:“家主临幸过的男子,无一例外,都死了!可只有你!只有你还活着!若说家主对你没有什么,你自己都不信……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狱卒拿帕子堵上了嘴。 赵明堂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作为证人扳倒秦还征?” 连溪听了他的话,顿时目露惊恐,他是看过秦还征处罚人的手段,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去揭发秦还征。 “真的甘心就这么去死?”赵明堂看出了他的惊恐,问道。 连溪顿时犹豫了,连眼中的那丝惊恐也变得迟疑。 “怎么样?揭发秦家,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赵明堂低低道。 连溪攥紧了手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帘,与赵明堂对视。 赵明堂拿出了他口中的帕子。 只听连溪道:“好。” 连溪很漂亮,漂亮得让一众朝臣对他趋之若鹜,这种漂亮不单指外貌,而是指来自于骨子里的漂亮。 高高在上,对所有人都嗤之以鼻。俯身时却又不显谄媚,令人舒心。 这种人不止在松柏楼,在任意一个地方都能活得潇洒快活。 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赵明堂和连溪是同一类人。 所以看到了连溪眼中的坚定,赵明堂道:“来人,松绑,拿纸笔。” “我不识字,不会写字。”连溪突然道。 “我写,你说。”赵明堂平静道。 连溪愣了一下,缓缓道来。 关于松柏楼的成立,松柏楼的经营,以及进出松柏楼的朝臣,更有丧命在松柏楼的小倌。 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这些事足以让秦还征死个十次了。 待连溪话毕,赵明堂道:“烦请你到时做个证人。” 连溪微微一笑,俯身在赵明堂耳畔道:“你见过家主的身体吗?” 赵明堂目光一凝。 “那是家主的秘密。”他悄声道。 秦家秘辛?那是什么意思? 可待赵明堂再瞧他,他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那些话不是他说的。 不过赵明堂也顾不得计较,他拿着证词踏出了牢房,一束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 身后的侍从问:“大人,您有何吩咐?” “将这份证词供给皇上。”他的声音自光亮之中响起,如同一早的鹂鸣,破开长空,豁然开朗。 这次,秦还征注定要倒了。 第232章 鸿门宴 “陛下,赵明堂那边传来消息,秦还征所做之事悉数被连溪供出,已经供给了北元皇帝。”春花仰在塌上,似是有些叹息。 黎青鸾坐在一旁,瞥一眼春花,问:“怎么了?” 春花想说些什么,似是觉得不合适,故而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只摇摇头道:“没什么。” 黎青鸾却是垂下眼帘:“对秦还征未来的命运觉得遗憾?” 春花看着黎青鸾平和得有些包容的眼神,点了点头。 即便黎窈窕死在她的手下,秦还征又是那般心狠手辣,可那般女子,当真是顶天立地,又如何不让人觉得可惜? 黎青鸾却是沉默了,她也不忍。秦还征如此潇洒而又强大之人,本身就是耀眼夺目的存在,又怎能不让人动容? 就在此时,有侍女在门外道:“公主殿下。” “怎么了?”春花代黎青鸾问。 “这儿有一封请柬被丢进了府内,奴婢怕是什么重要东西,故而拿来呈给殿下。” 春花下意识觉得是哪家孩童的恶作剧,立刻道:“直接烧了就好……” 她的话音未落,黎青鸾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拿进来吧。” 春花疑惑地看向黎青鸾。 侍女将请柬呈给黎青鸾后退下。 黎青鸾打开了请柬,龙飞凤舞的字体,这时来自秦家……不,或许应该说是来自秦还征的请柬。 “写了什么?”春花好奇道。 “邀我今晚去秦家赴宴。” “鸿门宴?”春花调侃。 “或许吧。”黎青鸾合上了请柬。 “那您去吗?” 黎青鸾勾起唇角:“去,请柬都递到我手里了,怎么能不去呢?” “我同您一起去,免得临门一脚秦还征又有什么阴谋。”春花道。 黎青鸾适时把请柬递给了她,春花打开,上面一行字格外醒目——携男宠前往。 为什么要携男宠?春花不明白。 黎青鸾自然也不明白,不过既然决定赴宴,便须得按人家的规矩来。 “您去小倌馆里雇个男宠?”春花挑眉。 黎青鸾却是微微一笑:“找个不要银子的。” 转眼间,夜幕缓缓拉开,人间陷入黑暗,在一片黑暗之中,秦家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 一辆马车正缓缓朝着秦家的方向行驶。 黎青鸾坐在马车里,身边坐着一个一脸麻子的少年,少年懒散地半倚在马车里,膝上盖着薄被,正慢条斯理地剥葡萄。 紫色汁水染了指甲,少年嫌弃地皱眉,但还是把葡萄填进了嘴里。 “这葡萄……”他皱着眉道。 “怎么了?”黎青鸾睨他。 “有点苦。” 黎青鸾:“………”谁家葡萄是苦的!要么甜要么酸!你胡诌个苦的,让谁去信! “不信?”他挑眉。 黎青鸾敷衍地点头:“我自然信,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我都信。” 少年的手登时就抚过她的脖颈,把她带到了自己跟前。 清冽的雪松香盈满鼻息,黎青鸾怔了一下。 只听的他低低笑道:“那你尝一尝。” 下一刻,少年垂头吻上了黎青鸾。 唇齿交缠之间,葡萄的香味蔓延至黎青鸾的口中,淡淡的苦涩随之蔓延开来。 黎青鸾眼中闪过诧异,葡萄怎么会是苦的?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紧接着便是浓郁的甜香盖过了苦味,充盈的葡萄汁溢满整个口腔,明明不过一粒葡萄,却似葡萄酒那般令人沉醉其中。 不知交缠了多久,两人缓缓分开。 黎青鸾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谢霁手中的半截葡萄梗。 她顿时一噎,他竟然嚼了葡萄梗!怪不得是苦的! 还未等她戳穿他,他又巴巴地凑上前来,勾着她的脖颈,在她耳畔道:“我骗你的,故意的。” 看着黎青鸾的目光,他倏地一笑:“理由很简单,我想亲你,找个借口。” 虽是一张麻子脸,但眼睛却在熠熠生辉,亮堂得黎青鸾心中一动,她瞧他:“没关系,我亲你,不需要理由。” 她吻了上去,蜻蜓点水一吻。 来不及深吻,因为外头传来声音:“秦府到了。” “走吧,我的男宠。”黎青鸾眼神示意。 谢霁挑起笑:“荣幸之至。” 随即他下车,扶着随后下车的黎青鸾。 一进入秦家,扑面而来的便是挥金如土四个字。 黎青鸾只觉入眼之处俱是金子,晃得她眼疼,但心底却是对这种审美十分赞赏,有金子就得摆出来!多好看! 谢霁像是听到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黎青鸾瞥他。 “陛下的爱好真让奴望尘莫及。” 黎青鸾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的话上了,而是在他的自称上,他自称“奴”。 黎青鸾忍不住瞧他一眼,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得黎青鸾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对着他啃上啃下。 不过,可惜了,这是在秦府,不是她的公主府。 紧接着黎青鸾看到了眼前熟悉的人——玉翠。 玉翠朝他们一礼:“这边请。” 不一会儿,两人站在了宴席前,脚步停住了。 因为眼前的宴席真可谓是惊世骇俗,恨不能震惊掉人的下巴。 秦还征居于主位,松松垮垮的衣袍穿在身上,脖颈处淡淡的红痕蔓延,一头黑发悉数披散在身后,银质面具上的扶桑花在黑夜之中更为妖冶。与此同时,黎青鸾敏锐地注意到她露出的下巴上的印记,过去她记得是没有的。 不过令人震惊的是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男子遍布整个宴席,或跪、或坐、或立、或卧、或躺。 比如秦还征身侧依偎着三个男子,一个男子正低眉顺眼地为她斟酒,一个男子在轻轻捏着她的胳膊,还有背后的男子依偎在秦还征后背上,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发梢。 来自人间的视觉盛宴,或者说是冲击。 谢霁眸中闪过一丝阴沉,黎青鸾目光却是定格在秦还征身上。 她一度以为秦还征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可渐渐才发现秦还征的身形并不高大,反而纤细,但她总爱穿宽宽大大的男式衣袍,让人忽略了她的身形,被她的气势所折服。 “不入席么?”秦还征手指挠着身边男子的下巴,像是在挠一只小猫儿。 男子跪坐着,也配合地眯眼。 “无入席之地,怎么入席?”黎青鸾微笑。 “怎么无入席之地?”秦还征稍稍抬起下颌,显得傲慢,“何况你就带了这么一个……” 她的目光停留在谢霁的脸上,嘲讽脱口而出:“一个满脸麻子的男宠。随意选一个看得上的男宠身边坐下,不都比你身边的这个麻子男宠好看么?” 宴席上的男宠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秦还征的眼光又是一顶一的好,可以说男宠们都是极为出色的。 无论是那时不时抛来的一个媚眼,亦或是手臂上紧绷起的肌肉,都令人心神荡漾。 “秋枫。”秦还征拖着嗓音道,“去伺候伺候承祥殿下。” 她看着黎青鸾,目光意味深长。 秋枫看到那传说中的承祥公主,虽是身量不高,但露出的手腕却极其有力,眸色冷冽。 他不禁漏出了笑意,那笑意之中带着谄媚和讨好,还带了一丝丝勾引。 秋枫膝行至黎青鸾身边,一只右手眼看就要摸上她的衣角,下一刻他惨叫出声。 一时间众男宠陷入了惊慌,定睛瞧去,秋枫竟被削去了右手。 “不好意思,秦家主。”黎青鸾歉意道,“我家的脾气不好。既然家主设下宴席这般不方便,干脆我们就在这儿坐下好了。” 说着黎青鸾一撩衣摆就要席地而坐。 秦还征哈哈大笑,但转过头脸色却是冷着一张脸:“还不快让开!让承祥公主入席!” 一众男宠立刻哆哆嗦嗦让开位置。 谢霁这才心满意足地牵着黎青鸾上前。 被砍掉手的秋枫已然被拉了下去,连同那只断手和血迹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我这男宠被你的男宠断了手,我可是心疼得很呐,承祥公主用什么来补偿呢?” 还未等黎青鸾回答,谢霁扔出去了一个东西。 秦还征不紧不慢地接过:“这是何物?” “涂在手腕上,还能接回去。”谢霁言简意赅。 秦还征笑起来,随手吧玉瓶递给身后的人,身后的人立刻小跑着离开。 “你倒是考虑周到。”秦还征饶有兴趣道,“砍手镇住我的男宠们,又递药给我。怎么?怕我对你家主子发难?” 谢霁却是闭嘴,一声不吭。像是害怕,但实则是懒得同秦还征对话。 此时,黎青鸾接过话:“秦家主,你邀我赴宴,难不成只是为了讨论男宠吗?” 谁料秦还征避而不谈,反倒去勾过一个男宠,指尖探入他的衣袍,拨弄得男子气喘吁吁。 “家主……”男子的声音近乎撒娇,像是要讨糖吃。 很显然,秦还征对这种撒娇很受用,摸了摸他的头,灌他喝了一杯酒。 谢霁撑着脸看了一会儿,脑子却是大逆不道地想象了一下黎青鸾这般娇滴滴地冲他撒娇。 唔……还不错,不过,不可能。 他笑了笑,转头娇滴滴道:“主子,有些烫……你帮我呼呼……” 说着,他将面前的一杯热茶推到了黎青鸾面前。 这声音让一旁的男宠目瞪口呆,本来娇滴滴的姿态变得十分僵硬。 黎青鸾睨他一眼,惯会作妖! 美滋滋享受的谢霁才不关别人眼光。她不来撒娇他就来呗,反正效果都一样。 黎青鸾还是依言为他吹了吹热茶。 “要这个……”他又开始作妖。 黎青鸾抬眸瞧去,只见谢霁又捧了一捧瓜子放到里黎青鸾手中,示意她帮助自己磕瓜子。 看到这一幕的秦还征嗤笑出声,黎青鸾抬眸瞧去,只听她不屑道:“你要这般纵容一个男宠吗?” “为何不能?”黎青鸾挑眉问。 “他配么?”秦还征出言讽刺。 秦还征的话语中带着浓浓厌恶和憎恨,与之而来的是嘭得一声。 一瞬间浓烟起,秦还征身侧的男宠均被她给踹了出去。 眨眼间,主位之上仅余秦还征一人。 黎青鸾心中起了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秦还征出言嘲讽,但她却感觉到秦还征的话语不是仅仅针对谢霁,而是所有的人。 黎青鸾却不想深究,她来这一趟只不过是对秦还征的欣赏,既然说话间含混不清,令人云里雾里,那也不必过多停留了。 黎青鸾当机立断,扯着谢霁起身:“家主,既然无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秦还征却是挥挥手,制止了她的行为,转而道:“来,同我喝杯酒,这不过分吧?” 黎青鸾想知道秦还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究还是拿酒盏上前,敬了秦还征一杯。 清脆的酒盏碰撞声在寂静的宴席上响起。 两人一饮而尽。 两人自是没有注意到,有男宠悄悄坐在了谢霁身边,低声问:“你的主子看起来很温柔啊。” 谢霁身边容不下任何人,可听到此人问的话,却是看向那举杯的黎青鸾,勾起笑容:“是啊,她很温柔。” 那男宠一脸羡慕,道:”你能不能求求你家主子,收了我。” 什么?谢霁匪夷所思,广袖下的手已经握成拳头,他向来不会忍,只待一圈砸中面前这个男宠的脸。 可谁料男宠下一刻道:“我跟在你身边做小厮就好,我不敢奢想公主殿下。” 秦还征威压之下,一个男宠敢如此大胆?若非背后无人,他可是不信。 谢霁攥紧的拳头不知为何松开了,他笑着上前,快而准地砸向男宠,男宠应声倒地,晕在一旁倒也不显眼。 谢霁拿帕子细致地擦手,这才掀起眼皮去瞧黎青鸾。 却见黎青鸾满身肃杀之意。 黎青鸾看着眼前的秦还征,眯起眼睛道:“秦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联手,把整个北元收入囊中。”秦还征懒散道,“省得受这么多人压制。” “秦家主高看我了。”黎青鸾轻笑出声。 看着这样的黎青鸾,秦还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难不成你……” 黎青鸾仍是满目笑意,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秦还征却是勾起唇角:“原来如此。” 黎青鸾权当听不明白,道:“你觉得我还能同你联手吗?自阿窈死在你手中之际,我们就注定你死我活。” 第233章 摘掉面具 “她自己撞上来的。”秦还征耸耸肩,漫不经心。 黎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但嘴角的笑容不减分毫:“所以秦家主也主动撞上了我的刀刃?” “你是指连溪那个没骨气的玩意儿吗?”秦还征不屑道。 “对啊。”黎青鸾道,“就这么个没骨气的玩意儿会让你葬身于此。” “话说太满了不好吧?”秦还征拢过酒杯,一饮而尽,将空酒杯展示给黎青鸾,“就如同这酒杯之中,倒满了酒,就会溢出来。” “溢出来又如何?横竖这酒杯是倒满了。”黎青鸾看也不看空酒杯。 秦还征呵笑一声:“南齐的陛下,这北元的大好河山真的没兴趣?” 黎青鸾眉目不动:“不感兴趣。” 秦还征突然站起,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她的心口处:“感兴趣与否,你心里最清楚。” 黎青鸾后退一步:“秦家主嘴里吐出的都是废话,倒教人无趣。” 秦还征放下手,笑笑:“看在我欣赏你的份儿上,告诉你,提防你身边的那个男宠,或者说霁王谢霁?” 黎青鸾并不意外她能看出谢霁的身份。 “他容不得你身边有旁人。”秦还征示意黎青鸾看向谢霁。 谢霁撑着脸,半眯着眼,身后一个倒下的男宠。 那男宠奉秦还征之命去试探谢霁,果不其然谢霁不会接受他的示意,故而被谢霁打晕。 “多谢提醒。”黎青鸾语气平静,“我相信我自己。” “是么?”秦还征眯起眼睛。 黎青鸾只觉一场宴席不过尔尔,转身就要带着谢霁离开,便听得身后秦还征的话:“你倒是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黎青鸾淡淡道。 秦还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不会说出去,是因为你没有说出去的机会了。”她缓缓道。 秦还征自是不当一回事儿,正如黎青鸾相信自己一样,她也相信着自己,她从烂泥里一路杀上来,怎么会败给一个她连半只眼都瞧不上的连溪? 可就在下一刻,外头传来洪亮的声音:“奉皇上之命,以草菅人命之罪名押秦还征入牢!” 眨眼之间,浩浩荡荡的官兵将秦府包围,自黑压压的官兵之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赵明堂。 看到宴席之上的众人,那几乎浑身赤裸的男宠、端坐着的麻子少年,还有主位之上的秦还征,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站在秦还征对面的黎青鸾身上。 “承祥公主。”他眸中惊讶了一瞬,随即拱手行礼,“您怎么在这儿?” “来赴宴。”黎青鸾言简意赅。 “赴宴?”赵明堂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那些姿态勾人的男宠。 黎青鸾却明知故问:“不知赵大人带官兵来此又是做些什么?” 赵明堂的目光登时就越过黎青鸾看向秦还征:“圣上旨意,以草菅人命之罪名押秦还征入牢!” 秦还征却是懒洋洋坐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赵明堂:“长松,你倒是出息了。” 即便如今他手握实权,她已快成阶下囚,可看到那漫不经心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他时,他仍是起了鸡皮疙瘩,心底有些惧怕。不过还是强自镇定:“秦家主,我的名字是赵明堂。” 秦还征却是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赵明堂下意识迎上她的目光,只听她吐出一句话:“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长松,松柏楼的长松。” 赵明堂脸色一白,可身体却反应很快,已经抬手示意官兵上前制住秦还征。 可官兵还未上前,就已经被秦还征震到了一旁,官兵扑在地上,久久未起,也不知是死是活。 随着秦还征运功,无人注意到她下巴上的痕迹正在迅速向下蔓延。 秦还征缓缓走向赵明堂,每走一步仿若踩在赵明堂的痛处,他身形微微发抖,甚至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但秦还征却没有走太近,仅仅是走到了黎青鸾身边,与赵明堂遥遥相望。 “黎青鸾?这个名字是吗?”她突然低声道。 黎青鸾。这个名字她多久没有听过旁人唤过自己了?从秦还征嘴里吐出来时居然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她真的死了很久了。 看到黎青鸾没反应,秦还征也不介意,她笑道:“黎窈窕是你的皇妹,她之于你就如同卿卿于我,我能理解。所以,我这条命,你若是想要拿去便可。”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起惊雷,黎青鸾骤然抬眸去瞧她。 依照她对秦还征的了解,秦还征绝不是能轻易交付自己的性命之人,眼下这种困境且不说能不能脱身,她也无论如何一定会活下去。可眼下她却轻而易举放弃了活着,为什么? “你有什么条件?”黎青鸾沉默了一瞬,没有问为什么,反而道。 “和陛下说话,让我很是舒心。”秦还征勾起笑容,“我秦家完好无损,成为卿卿的助力,还有拜托你保护好卿卿。” “不想亲自保护她吗?”黎青鸾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是忍不住问。 秦还征摇摇头:”她也该长大了。” “钰王同她的婚约……”黎青鸾的话还未说完,秦还征就接上:“随她吧。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其它一切我都不在意。” 随即,秦还征抬起手,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此时的天色已亮堂起来,随着秦还征摘下面具,那一束初升的日光也巧合地打在了秦还征脸上,照亮了她长久带着面具的脸。 因着长久带着面具,秦还征的肤色极白,毫无血色,但却衬得唇色更为艳丽,妖冶的扶桑花在她的面容上蔓延开枝叶,直到下颌。扶桑花已盛开,但细看之下,盛开的扶桑花却是缺了一瓣,呈极盛转衰的趋势。 即便脸上带着扶桑花印记,揭开面具的秦还征仍是让在场的众人看痴了眼。 这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漂亮得让人目不转睛。 秦家主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子居然有如此美貌,在场之人不禁屏住呼吸。 秦还征转过脸,看向黎青鸾,微微一笑,犹如盛开的昙花,晃人眼目,饶是黎青鸾看惯了自家姐妹的漂亮,乍一看到秦还征的面目还是被惊艳。 秦还征抚上了自己的脸,微笑着问:“漂亮吗?” “很漂亮。”黎青鸾诚实道。 “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漂亮吗?”秦还征唇边的笑变得有些讽刺,“这是刻意培养的。” “刻意培养?”黎青鸾不禁问。 “是啊。”秦还征看着远处的身影,唇边讽刺的笑容中夹杂了点点笑意。 黎青鸾顿时想起了楚文心说的话:当时身为旁支的秦还征和秦卿卿前来投奔,秦家虽然收留了她们,却百般折辱,到最后不知怎地,秦家嫡系一晚之上悉数去世,秦还征登上了秦家家主的位置。 秦家对秦还征和秦卿卿百般折辱,是如何折辱的? 此时的秦还征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道:“与其说是折辱,不如说是试验。” 一时间,时间线拉回到她们投奔秦家不久后。 众人自是不知,现如今强大的秦还征也曾是一个面容较出色的瘦弱的女子,而身形极为强壮的秦卿卿也并不是生来就如此强壮,一开始的她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子。 那日,秦家大房的公子正把玩着手中的两个荷包,一个纯白,一个乌黑。 秦家二房的公子看到了,好奇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大公子压低声音,“从西边来的。” 二公子顿时也来了兴趣:“西边来的什么好东西?” 大公子也不再卖关子:“听说一种能培养护卫,一种能培养瘦马。” “哦?”二公子顿时来了兴趣,探着身子想要一瞧究竟。 但荷包打开之后却是普通的药丸,与平常补血养气的药丸别无二样,倒是让二公子有些失望,不过想起它的功效,他又变得兴致勃勃。 这时,只听大公子摸着下巴道:“要不找个人看看效果?” “找什么人?”二公子有些苦恼,要是用在普通的小厮侍女身上也太浪费了些,可若是用在身份尊贵之人身上他们可是万万不敢的。 大公子眸中闪烁着奇异的亮光:“不是刚来了两个吗?” “你是指秦家旁支的那两个?”二公子挑眉,“动了她们,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大公子笑眯眯,但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她们毫无立足之地,更毫无生存的能力,是秦家养活了她们,付出一点儿代价也是应当的。” 但是秦家大公子口中的养活却只不过是半块馊了的馒头,以及那臭不堪言的泔水。 可就连这一点儿称得上是垃圾的食物,秦还征和秦卿卿都要分食。 可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却在此时推开了门,看到她们清苦的模样。 秦还征毫不犹豫上前祈求:“公子,您能不能给我的妹妹一点儿吃食,她已经快要饿出病了!” 大公子抬起她的脸,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秦还征的脸依旧是出奇的漂亮,相比之下,一旁的秦卿卿就差了些,不过是普通人的样貌。 大公子看着秦还征,心中满意极了,他亲手搀扶起秦还征,和善地微笑:“我这边去替你寻个大夫,再去为你们出气,让你们好好吃没一顿饭。” “代价是什么?”秦还征向来都知道人不可能在没用的东西上停留片刻。 眼前这两人去却是主动来找她们,若是没有什么事,又怎么来到荒凉的后院。 “真聪明。”大公子抚摸秦还征的头发,却被秦还征躲开。 大公子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提溜起了手中的两个荷包,荷包在半空中划出绝妙的弧度。 秦还征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可是她道:“不许动卿卿。” 大公子和二公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荒唐,不过他也不排斥来说些好听的话来敷衍敷衍,但该做的却是一个也不落下。 就这样,他们瞒着秦还征开始了试验。 秦还征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她的妹妹终于开始长肉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可好景不长,变故就在那一天。 秦还征看着眼前的秦卿卿肩膀开始隆起肌肉,肤色逐渐黝黑,身量也开始拔高。 起初两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秦卿卿在成长,可慢慢的,秦卿卿越来越强壮,大腿和小臂都变得十分粗壮,身量已经快要触碰到门框,秦还征的变化并不明显,但她也能感受到自己骨骼正在逐步变得纤细无力。 两人惊恐万分,可看到她们这副模样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却齐刷刷哈哈大笑,他们说西边来的东西就是稀罕。 秦卿卿整日以泪洗面,她不能接受自己这副模样。 秦还征却是满目恨意:“你们说好不对卿卿下药的!” 大公子挑眉:“美人,我只是哄哄你,你也应该识相些。”这般说着他贪婪的目光在秦还征身上打量着。 二公租倒是对秦卿卿有些好奇,他勾起笑容:“若是把那个丑的丢进斗兽场,她能不能活下来?” 此言一出,秦还征一震,秦卿卿被吓得眼泪都止住了。 大公子的目光落在了秦卿卿身上,眼中划过跃跃欲试的光芒。 秦还征立刻制止,无论是破口大骂抑或是苦苦哀求,大公子的兴味不减分毫。 秦卿卿被丢进了斗兽场。 秦还征绝望,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反抗,现在的她走上三步都要气喘吁吁。 秦还征咬牙,她要去斗兽场找卿卿,就算没了这条命,她也要把卿卿给救回来! 可还未等她出门,门口响起了人的声音 “谁?”如今的秦还征十分警惕,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是如临大敌。 “姐姐,是我。”有些粗粝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卿卿!卿卿那从斗兽场活着回来了! 秦还征高兴得去开门,可入眼却是庞然大物,是从未见过的人。 秦还征迟疑之际,秦卿卿低下了头,眼泪滴落下来,滴进了秦还征的发丝之中。 “姐姐。”她悲伤道。 第234章 杀戮 秦还征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眶一热,上前紧紧拥住了她:“是姐姐没用,保护不了你。” 秦卿卿摇摇头,抱紧了秦还征,她勉强带着笑容:“没事的,姐姐。他们说我赢一场就可以给我银子。”说着她拿出了手中的一锭银子,塞进了秦还征的手中。 沉甸甸的分量,坠得秦还征心口疼。 “他们还说,要是我赢了一百场,就会放我们离开秦家。”秦卿卿笑着道。 秦还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松开秦卿卿,转身就要向外走,去被秦卿卿一把拉住:“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头也不回,恨意几乎要穿透院子成刃狠狠扎向那群衣冠禽兽,“我们就自由了。” 秦卿卿却紧紧拉住她:“姐姐……别去。”她知道,姐姐这一去,就会死在他们手上。用姐姐的命换来的出气,她宁可不要。 秦还征却不听她的话,直直向前走。 秦卿卿骤然跪在地上,地面震了震,也成功制止了秦还征的脚步。 秦还征脚步匆忙地转过身去扶秦卿卿,即便跪下了,两人也堪堪对视。 ”姐姐,别去。”秦卿卿哽咽道,“我希望一百场过后,我们拿着银子离开,一起去平平静静地生活。” 秦还征看着泪眼朦胧的秦卿卿,终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妥协了。 不过经过此事,两人的生活竟奇迹般地维持了平衡。平日里秦卿卿去斗兽场,秦还征则是去做些活计,两人为踏出秦家的生活一点一滴地积累着。 可变故的到来,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秦卿卿打够了一百场,可秦家却迟迟不兑现承诺。与此同时,秦还征的模样被秦家结交的一个富商所瞧见,秦家便将秦还征送给富商。 “我不走。”秦还征看着面前的大公子,咬牙道。 “不走也得走。”大公子居高临下,“你以为我给了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难不成还真会放你出府?” 秦还征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她登时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从未想过放我们离开!” 大公子挑眉:“秦卿卿是个斗兽场的好苗子,但今天突然就差点儿被那些狼撕咬开,若不是秦升泰出手,怕是早就死了。” 秦还征明白,秦卿卿也是因为出府无望而丧失了希望,故而才没有了无穷无尽地力气。 “若不是秦升泰突然出手救了她,我就想着把她喂给狼也不错,省得再给狼喂肉了。” 秦还征闻言,彻底崩溃,抽出木簪,眼中俱是浓烈的恨意:“我要杀了你!” 大公子没想到被自己压迫的人还会有这个胆子,一时躲避不及,竟是被木簪子划破了脸颊。 他彻底愤怒,但又对即将要被送给富商的秦还征束手无策,只能命人把秦还征绑起来,不给饭吃。 秦还征绝望地被关在屋内,她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想到还活着的秦卿卿,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转折就在第三天晚上,秦还征即将要被送给富商之时,听到了下人的议论纷纷。 “听说大公子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呈给家主了。” “什么好东西?” “据说是无论任何人吃了这枚西边来的药,可以功力大增,天下无敌。” “真的吗?” “嘘!我也是听说,你可不要说出去。” 听到对话,秦还征突然燃起了希望,那她吃掉是不是就可以杀掉那些人了? 故而秦还征在侍女进来为自己打扮时打晕了侍女偷偷跑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家主的住处。 此时屋内烛火昏暗,家主和大公子相对而坐。 家主正拿着那个小小的黑匣子,皱眉道:“这药的副作用尚且不知,先放在这儿吧,待寻个名医来瞧一瞧再服用。” 大公子低眉顺眼:“家主说得对。” 气氛沉默了一瞬,大公子很快接道:“家主,那位还在等着呢。” “礼物准备好了?”秦家主瞥大公子一眼。 “准备好了,饿了她三天,保准没有力气跑了。” “只饿管什么用?”秦家主冷哼一声,“给我灌药。” “是!”大公子毫不犹豫地应声。 在外头藏着的秦还征一如大公子所说浑身无力,可她抠破了自己的手指,整个手掌鲜血淋漓,以此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片刻后,秦家主和大公子自屋内走出,屋内的烛火随之熄灭。 也不知是秦家主对秦府的护卫很有信心,相比于其它防护严密的院子,秦家主的院子可以称得上是空无一人了,这也正巧给了秦还征机会。 秦还征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屋内,找到了那个在高处的小黑匣子,打开之后小小一颗。 此时的秦家主和大公子正要去赴宴,有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公子!不好了!秦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大公子蹙眉,可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来不及对秦家主禀报,转身就跑向秦家主的院子,仅剩秦家主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厢秦还征已经服下了那一粒小小的药丸,药丸下肚不过半刻钟,秦还征只觉五脏六腑撕碎一般疼。 疼得她双手颤抖,手中空落落的黑匣子嘭一声掉落在地,她也随之蜷缩在地板上。 怎么会这么疼? 秦还征咬着唇,咬得鲜血淋漓。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热流袅袅经过经脉,疼痛的同时,她感到力量渐渐充盈全身。 大公子也推开了门,入目便是蜷缩在地板上的秦还征,以及一旁的黑匣子。 他心道不好,抄起自己袖子内的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秦还征。 他知道,西域靠着蛊虫屹立,这药丸也是由蛊虫制作而成,的的确确能够使人不必经过数十年的训练就得到力量,可其中的副作用却是无人可知。 这秦还征看起来就不对劲,若是此时不杀,死的便是他! 故而大公子拿着匕首,重重刺向倒在地上的秦还征。 可匕首停在半空却无法前进,大公子的目光缓缓下移,只见一只纤细的手捏住了匕首的刀刃,使得匕首无法前进。 大公子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惊慌。 秦还征却已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黑夜之中,纤细的身影显得摇摇欲坠,但却站得格外笔直。 她缓缓抬起脸,大公子愕然。 只见面前的女子眉心一朵小小的扶桑花为眼前的女子平添杀意。 一朵花而已,哪里来的杀意? 大公子浑身颤栗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不定还没完全发挥作用,所以还有机会杀死她!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但还未来得及捅下去,只听得咔嚓一声。 大公子只觉自己的手腕一疼,定睛一瞧,手腕已经耷拉下来,原来秦还征出手折断了他的手腕。 “大公子……或者说秦昭平?”秦还征的眸中翻滚着浓郁的恨意。 秦昭平眯起眼睛:“怎么?你要杀我?” “有何不可?”秦还征举起手,指尖俱是肃杀之意,“现在的我杀了你,可是轻而易举。” “你最好不要杀我。”秦昭平尽量保持冷静,与秦还征进行谈判,“你若是杀了我,秦家不会放过你,你也不会好过。” “是么?”秦还征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兴味。 “我会放你和你妹妹自由,并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秦昭平强自镇定,想要在秦还征手下讨一个活路。 秦还征倏地笑了,她道:“我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药丸竟是有这么大的用处,让大公子也对我软了语气。可是——晚了!” 眨眼间她就到了秦昭平面前,迅速抽出他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之间砍下了他一条胳膊。 胳膊滚落在地,一地鲜血洒落。 一向养尊处优的秦昭平惨叫出声。 秦还征松开手,秦昭平疼得跪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秦还征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昭平:“大公子,真是狼狈啊。” 鲜血从他的断臂上不断滴落,秦昭平极力忍着疼痛,听着秦还征的嘲讽。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瞬间屋内的门窗悉数被打开。 外头被一层又一层的护卫围满,为首三位是秦家主,还有秦家二公子秦非,三公子秦升泰。 “秦还征!放下匕首!能饶你不死!”秦家主怒喝道。 秦非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秦昭平身上,看到他断的臂,和另一只手软趴趴的手腕,他有些惊惧,再看一眼那纤细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企图能掩盖自己的身形。 “绕我不死?”秦还征嘲讽一般勾起唇角,“应当是我饶你不死吧?” “放肆!”一向高高在上的秦家主哪里被这么当面嘲讽过,他脸涨得通红,随即一声令下,命令护卫对准屋内的秦还征射箭。 秦非犹豫地道:“父亲,兄长还在里面。” 秦家主冷冷瞧他一眼:“不过是个已经断臂的废人,是死是活重要么?” 秦昭平出身微贱,故而拼劲全力讨秦家主喜欢,可秦家主却还是打心底瞧不上他,所以在这时才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秦昭平显然也听到了,他闭上眼睛,眼角有血色泪痕,不知是眼泪亦或是溅上的血。 秦还征听此话,掐着秦昭平的脖子把他掐起来,挑眉:“瞧见了么?你的家人就是这么放弃你的。” 秦昭平呼吸不上来,但显然已经绝望,可还是一字一句道:“杀了……我……” 秦还征呵笑一声:“不要急,慢慢来。” 就在此时,弓弦上的箭已经齐刷刷射向秦还征,数箭齐发,密密麻麻很是骇人。 众人都等着屋中那个纤细的身影被扎成刺猬。 可众人却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射出的箭停滞在半空中,无法接近秦还征。 紧接着那些箭悉数落下,秦还征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这一幕引起了护卫们的恐慌。 秦还征活动活动手腕,新生的力量在她身上逃窜,让她有些躁动,抬眸间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她像踢破烂一样踢了秦昭平一脚,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看向秦家父子:“你们要不要他的尸体?” 秦家主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秦升泰也吓得不敢说话。 只有秦非哆哆嗦嗦道:“……要……” 秦还征立刻绽放了一个笑容:“好。” 下一刻,秦家父子觉得自己眼前多了些东西。 秦家主垂眸一瞧,竟是一双手。 秦非小心翼翼看一眼,竟是一双玻璃球一般的东西!再看一眼,哪里是什么玻璃球,分明是尚还沾着血的一对眼球! 秦升泰却是怀揣着恐惧早已转过身,不去看身后的东西。 秦还征则是十分不满地摇摇头:“血真臭!” 秦昭平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还有意识,可只能听到耳边的声音,眼眶却是疼得厉害,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听得懒懒一声:“送你上路了,不谢。” 秦昭平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已然没有了意识。 秦还征脚下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眼眶空洞。 看到这一幕,秦非再也忍不住,痛苦地喊叫一声,拔腿就要跑。 可还没等到跑出去几步,衣摆拂过他的头上,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非立刻跪下,拼命磕头:”放了我!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愿意当牛做马赎……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秦还征杀红了眼,一双手沾满了血腥的气息。 她要杀掉所有秦家的上位者,她要当秦家主,她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她不要屈居人下,她不要对着受伤的妹妹束手无策,她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不知不觉,天已经大亮。 等着秦家送上秦还征的富商已然不耐烦,走到了后院,看到了满地尸体,已经在尸体中站着的那一抹身影。 那身影转过头来,眉间一朵扶桑花溅上了血,隐隐约约有血色流转。 富商大叫一声,拔腿而去。 秦还征却是毫不在意,走到唯一活着的秦升泰面前:“你救了我妹妹?” 秦升泰恐惧地点点头。 “我留你一命,她现在在哪儿?” “在……下人的院子里。”秦升泰声音虚弱。 秦还征却是没有再做什么,转身离去。 看着那血色身影,秦升泰彻底晕了过去。 自此,秦家只有一位上位者,那就是秦家主秦还征。 第235章 秦还征自戕 秋风瑟瑟,吹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黎青鸾凝视着眼前的秦还征。她也是吃了很多苦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你体验过当玩物的滋味,又为何把别人当做玩物?”黎青鸾忽而不解。 秦还征睨她一眼:“手握重权之际,人皆为蝼蚁。况且,我们掌权,让他们那些男人成为玩物,不觉大快人心么?” 黎青鸾不置可否,只道:“你也不应连累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秦还征冷笑,“这世上之人,谁人不无辜?”她话锋一转,冷笑变得饶有趣味,“陛下,你也是杀了很多人,才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吧?” 黎青鸾看着她的眼眸,犀利而又凌厉。 看着沉默的黎青鸾,秦还征一挑眉道:“我很好奇,你为何选中了赵明堂?他没有了那股子气势,当真是令人厌恶。”说着,她瞥一眼赵明堂,他身上的锋芒已然褪去,仅剩被打磨出的圆滑。 “那我问你,他没了你爱的那副皮囊,为何仍旧在松柏楼中居掌柜之位?” “可这点能力不足以你动心吧?你自己上不就好了,为何非要拉这样一个没用之人?” 黎青鸾眯起眼睛:“他松柏楼的能力已是松柏楼的顶部,在朝堂之上亦然。” 秦还征淡淡一笑:“那我就祝你一帆风顺了。”随即她看向缓缓走向自己的秦卿卿,“我死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金钱、权力、地位、男人,还有那数不清的磨难我都经历过了,唯一放不下就只有我的妹妹。所以,一切都交给你了。” 语罢,还未等秦卿卿靠近,秦还征竟是劈手砸向自己的天灵盖,血从头顶滴下来,缓慢地流至她的下巴,直至滴落地面。 秦还征看向秦卿卿,微微一笑,无声说了一句话。 明明她没有出声,可逐渐靠近地秦卿卿却看得格外清楚,她在说——抱歉,姐姐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不!姐姐!“秦卿卿凄惨地叫道,她迅速冲了上来,抱住了即将跌落地上的秦还征。 秦还征却已闭上了眼睛,面容上扶桑图案和血流交织,看得人胆战心惊。 看到那图案,黎青鸾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让人去叫大夫。 “是你杀了我姐姐?”秦卿卿明明穿着粉裙子,但眸色之中却是起凌厉的杀气。毕竟是在斗兽场百战百胜之人,累积下来的气势也不是假的。 “不是。”黎青鸾道,“不过原因,你很快就知道了。” 秦卿卿泪眼朦胧地看向黎青鸾。 谢霁不知道从哪儿拽来个大夫,扔到了秦还征面前,自己则是站到一旁,对场上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 大夫早已知晓了自己的职责,但看到面前满头血的女子还是被震惊了。不过周围的人都在直勾勾盯着他,本着良好的心态,他伸出手去为秦还征把脉。 把脉前他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死人,但把脉后他却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狠狠皱眉,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身体前倾,开始一脸苦大仇深地把脉。 “怎么样,大夫?”黎青鸾率先开口询问。 大夫收回手,叹了一口气,对上了眼泪哗哗流的秦卿卿,也被她庞大的体格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强自镇定道:“即便没有这一遭,这位姑娘也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秦卿卿失声。 “她体内有两种毒在厮杀,但两种毒性不分上下,但这两种毒却是以这位姑娘的身体为基地厮杀的,故而两种毒没有变化,但她的身体却一早就虚弱了。” “两种毒?”秦卿卿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大夫有些不忍,不过还是接着道:“她看起来健康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若是我猜错的不错,照这种情况下去,至多十天。十天她就会被身体中的两种毒厮杀至死。她脸上蔓延的毒纹便是证明。” 妖冶的扶桑花沾了血显得更加骇人,此时盘亘在秦还征脸上显得更为诡异。 “大夫,烦请您给这位姑娘也把一下脉吧。”黎青鸾看着身形庞大的秦卿卿。 秦卿卿霍然抬脸,却看到了黎青鸾平静的目光,里面没有嘲讽、厌恶、躲避,似乎是仅仅在阐述一个事实。 这是第一次家人以外的人看到她没有露出别样的眼神,许是被这样的眼神所打动,秦卿卿伸出了手。 大夫也伸出手把脉,了解了脉象,他神色凝重地收回手:“这位姑娘,你同那位一样,也中了毒。毒撑起你的身体,令你孔武有力,可却是以损害你身体条件为前提。” “我还能活多久?”秦卿卿看着大夫,平静地问出口。 大夫看着她平静的眼神,竟是一时间没能说出口,愣了一下。 只听秦卿卿道:“若是我和姐姐一样,十天后就死了,那我现在就随姐姐而去。”说着她那出贴身的匕首。 匕首凌厉的光照得大夫的目光不禁躲了下,他反应过来秦卿卿说的话,立刻道:“这位姑娘不要冲动!你还能活十年甚至更久,因为你只有一种毒!而且你每日都在喝解毒药吧?” “我每日都在喝解毒药……是什么意思?”秦卿卿不可置信道。 大夫道:“若是任由你体内的毒发展,怕是也仅仅能活一年,但你却还能活这么久,说明一直有药物在分解毒。” 秦卿卿忽然想起,每日睡前端来的一碗汤药,她嫌弃苦,不想喝。姐姐便总是哄着她喝下去,说这是补药。 她颤颤巍巍问:“那……她为什么不喝?”眼泪不自觉从她眼眶中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秦还征脸上,冲刷掉她脸上的血迹。 “她喝了也没用了。”大夫叹息一声,“从她吃下两种毒药开始,就注定了她有这种结果,无法改变。” “啊!”秦卿卿终于完全崩溃,抱紧了秦还征,“姐姐!你怎么能骗人呢?你说好一辈子不骗卿卿的!” 她的声音如杜鹃跳上枝桠,一声又一声叫着,啼出的血点点滴滴,令闻者落泪。 远处的赵明堂却觉得一切就如一场梦一般,秦还征居然死了,还是自杀。 那可是秦还征啊!强大的秦还征,玩弄人心的秦还征,有野心的秦还征,居然死了。 她欺他,辱他,笑他,轻他。改换他容貌,断送他前途,肆意玩弄。 可如今,她居然死了。 赵明堂心中竟说不出是喜悦或是解脱,心境反而更沉重了。 黎青鸾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赵明堂:“赵大人需要把脉吗?” 赵明堂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可黎青鸾却道:“机会难逢,试一试吧。” 谢霁冷哼一声,却是没有阻止。 赵明堂终是上前,接受了大夫的把脉。 所幸,大夫把脉道:“这种毒性小,不过中了也不少年了,需要经过不小的痛苦才能祛除十之八九。” 这么说来,西越的蛊虫都是有毒的,以伤害人的身体为代价来赐予人的身体以变化。譬如秦还征和秦卿卿的样貌、秦卿卿的武功以及彻底改变了赵明堂的样貌。 这么说来……黎青鸾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却是戴着银质面具的面孔。 阿平! 黎青鸾瞳孔一缩,既然西越的蛊虫可以改头换面,那是不是说明那酷似贺岁安的阿平就是贺岁安,只不过被黎绿腰同样喂了蛊虫,改头换面为阿平。 这时有人撞撞她的肩膀。 黎青鸾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谢霁。 谢霁道:“人都走了,看什么呢?还魂不守舍的。” 黎青鸾霍然对上他的眼眸,想说些什么,不过周围仍是有不少秦府之人,她终究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原来,她发愣的瞬间,赵明堂已经带着官兵离开了,秦还征畏罪自戕,以此赎罪,是他上报的内容。 因为他知道必须要保住秦家,若是连秦家这个依身之所没有了,秦卿卿也会死的。 至于为什么保护秦卿卿,赵明堂自己也不知道,许是因着秦卿卿是无辜之人吧。 黎青鸾此刻蹲下身,扶住秦卿卿的肩膀:“秦姑娘。” 秦卿卿却是没有动。 “振作起来,秦家等着你去撑起。”她一字一句道,“不要辜负你姐姐对你的心意。” 随即她的手落在了她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很快离开。 待黎青鸾和谢霁走后,秦卿卿抬起头,看着黎青鸾离开的方向,又抱紧了怀中的秦还征。 “怎么?不想要秦家?”谢霁瞥她一眼。 黎青鸾垂眸,摇摇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既然答应了秦还征要保护秦卿卿,她自然也会一并保护秦家。 经此一事,秦卿卿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成亲,也分不出精力来帮助钰王,她要在此情况下把钰王拉下马。 转眼间一天又过去了,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黎青鸾倒头就睡。 这一睡,她梦见了久违之人。 那人高坐在冰冷至极的龙椅上俯视着她。 那人的神情冷漠而又狂热。 黎青鸾站在下面,仰视着他,手中一柄弯刀直指他的咽喉。 就在那把弯刀要刺进那人脖颈之时,黎青鸾却突然醒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梦中的场景只觉恍如隔世。 耳畔突然回响起秦还征问她的那句话:陛下,你也是杀了很多人,才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吧? 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下床,走向窗边,清冷的月色洒在地上,让黎青鸾心中的燥热驱散了些。 “陛下,夜里凉,添件衣服吧。“春花为黎青鸾披上了衣服。 黎青鸾拢尽衣服,抵御秋寒,眺望着远方。 次日一早,朝臣们纷纷去上早朝。 “启禀皇上,微臣奉命去捉拿秦还征,却发觉秦还征一人已经自戕。”赵明堂似是很无奈。 “自戕?“天仪帝似是不相信,“你确定说得是秦家主?“ 赵明堂毫不犹豫地点头,朝臣们也议论纷纷。 三大世家之中,唯有秦家家主秦还征对天仪帝并不是百依百顺,甚至可以说一身反骨,十分乖张。 饶是如此,天仪帝对秦还征的身亡仍是感受到震惊。 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以女子之身坐到了这个位置,怕是死也要抓住这个位置,又怎么会死呢? “启禀皇上,秦家主是为松柏楼之事感到愧疚,故而才自戕。”赵明堂适时递上了解说。 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解决了,天仪帝想了想秦家这么大一个商业帝国,有些蠢蠢欲动。 可赵明堂似是知道天仪帝要说些什么,他立刻保持谦卑的态度回道:“微臣查过,松柏楼独立于秦家产业之外,与其它秦家产业并无联系。秦家二小姐秦卿卿也同秦还征并无直接联系。” 他这话一出,倒是适时把天仪帝蠢蠢欲动的心给压了回去。 天仪帝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了钰王身上,他道:“老四与秦家二小姐的婚约便向后推一推,待秦家二小姐整理好一切再谈你们的婚约。” 钰王表面上波澜不惊:“皇上说得对。”可心里却是暗沉一片,老狐狸!他本与秦家的结亲,天仪帝就不太乐意。如今他提出婚约退后,合情合理,但这也是在暗暗让他和秦家渐行渐远。 故而,刚一下早朝,钰王就直奔秦家。 秦家那个小废物、丑八怪,看着令他恶心,不过也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卿卿还在屋内以泪洗面,钰王立刻上前安慰她。 “钰王殿下。”她突然唤道,“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你说什么?”钰王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秦卿卿。 秦卿卿却是不厌其烦,盯着钰王道:“我们的婚约作废。钰王殿下出门另寻助力吧。” 此话一出,倒让钰王更为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丑八怪居然拒绝他!率先提出了婚旨作废! 不过,钰王尚算敏锐,他注意到了秦卿卿眼中对自己的一丝不舍,立刻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第236章 退婚 “我姐姐现今身亡,我要为她守孝,无法履行婚约,不要耽搁了你。”秦卿卿到底还是喜欢这个男人。 她对钰王是一见钟情。那时钰王自长街打马而过,她于茶楼上惊鸿一瞥,自此便一颗心悉数奉予。 “本王愿意等你。”钰王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壮的女子,只觉胃里一阵翻滚,但眸光却是极度柔情。 秦卿卿垂下眼眸,看着他仰起的眸中俱是情意,她抿唇:“钰王殿下,秦家需要整合,暂时不能成为你的助力。” 钰王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眼中是废物的女子竟会一针见血地把真相戳破。 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开口糊弄:“无妨,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是么?”秦卿卿唇角扯了扯,好似在嘲讽,实则是苦涩。 钰王点点头。 秦卿卿却是弯下腰:“钰王殿下,从始至终你都没有亲近过我,谈何喜欢我?” 钰王身体一滞。 秦卿卿看到他僵直的状态,攥紧手指:“你吻我一下,我就相信。” 钰王的身体僵直得比树干还要直,他看着秦卿卿,第一次陷入了慌乱之中。一开始他就看出眼前的秦卿卿胆小又单纯,是个好糊弄的,但眼下怎么回事?不过秦还征死了,她怎么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是想了想秦家的庞大家业,他咬咬牙,几乎要把手指给握断了,随即才勉勉强强展开一丝笑意:“好,你靠近一些。” 秦卿卿依言靠近,看着钰王闭上了眼睛,艰难地朝她靠近。 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名唤谢知节,是皇室的钰王。 他仍旧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模样,面如冠玉,唇色淡淡胭脂红,玉白衣袍,如松如竹。如今这样瞧着他,还是令她心动。 不过她知道,她不能再任性了。姐姐死了,没有人护着她,她不能胡乱作为了。秦家的产业是姐姐的心血,她要为姐姐保护好秦家,万万不能让秦家凋零,所以她必须和面前这个她喜欢的男子一刀两断。 就在钰王勉勉强强要亲上秦卿卿之时,突然觉得一只手按住了自己,他睁开了眼睛,却是秦卿卿平静的目光。 过去的秦卿卿,目光中俱是爱慕、顺从,甚至有过卑微,但此刻她的眼中却是一潭死水一般的平静。 他听见她说:“钰王殿下,我会向皇上请旨解除我们的婚约,自此你我毫无关系。你也忘了过去我的那些荒唐吧。” 钰王听到她的话,心中一惊。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获取秦家这个助力,一举登上皇位,可谁料秦还征居然死了!明明只剩秦卿卿了,秦卿卿不该对他死心塌地,把整个秦家奉上吗?怎们还真的要同他解除婚约了? 钰王连忙上前一步握住秦卿卿的手:“卿卿!不要!我是喜欢你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秦卿卿打断:“喜欢我……还是喜欢秦家?” 听到秦卿卿清醒的问话,钰王不自觉缓缓松开了手。 “钰王殿下。”秦卿卿淡然道,“我这副模样是因为蛊毒,也因此靠着这副模样在秦家安稳地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是斗兽场上百战百胜的战士。我有力量,也有谋略,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我并不以这副模样为耻,即使你不喜这副模样。” 秦卿卿突如其来的话让钰王哑然,还想说些什么话反驳时,却只听秦卿卿高声道:“来人!送钰王殿下出门。” 阿瓷和玉翠早已在门口等候着,听闻此言,齐刷刷进来:“钰王殿下,请吧。” 钰王还在妄想秦家,嘴上还在说着:“卿卿……” 秦卿卿直截了当道:“若是我与你成亲,你不得寻求秦家任何帮助,可以接受吗?” 钰王再次哑口无言,只能随阿瓷和玉翠出了门。 看着门缓缓合上,秦卿卿脱力一般坐了下来,环顾四周。 她身量和相貌异于常人,故而姐姐为她打造了符合她身量的屋子和家具,她才能舒舒服服地呆在这儿。记得过去她身量高大之时,却无一间屋子能完完全全地容纳她,对于她来说,甚至露天才是最舒服的。可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家。 抚摸着梳妆台,秦卿卿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面具下掉落下来,她缓缓摘掉了面具,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貌,平平无奇,但在蛊毒的作用下甚至更为丑陋,所以她才戴上了面具,可现在她不需要了。 一直缩在温室之中,享受着姐姐的馈赠和庇护,现在是时候该结束这场美梦了。 次日,秦卿卿上书要退婚。 天仪帝自然喜闻乐见,不过他还是故作为难地看向钰王:“这是怎么回事?” 钰王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听到天仪帝的问话,也不紧不慢回答:“儿臣配不上秦家小姐,还请父皇准许。” 此言一出,天仪帝眉头一皱,看着殿下的秦卿卿。当初钰王要同秦卿卿成亲,他以为得是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如今看来,竟是这般模样。她一进宫,向来宽大的宫门好似都窄了一分。 不过天仪帝并没有对此评价,因为他对秦卿卿的体格很感兴趣。 “秦小姐,冒昧问一下,你是自小就这副模样吗?”若是可以培养这种体格的将士,他北元不就无敌了? 秦卿卿垂下眼帘:“回皇上,民女天生如此。玷污了圣上眼目,还请皇上恕罪。” 天仪帝立刻笑笑:“如此强壮,朕欣赏还来不及,怎得会玷污。” 但秦卿卿抬起眼帘时分明看到了天仪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看来钰王不愧是天仪帝的皇子。 不过都无所谓了,现在的她只要守好秦家就好了。至于她曾经的心上人,就随风消散吧。 她最终深深看了一眼钰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此时的公主府也收到了消息 “秦卿卿和钰王解除婚约了?”黎青鸾挑眉。 “是。”春花脸上带着稍稍的轻松。 黎青鸾道:“钰王现今就是孤立无援了,不日便可除掉他,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人。” “谁?” “卫流庭。”黎青鸾眯起眼睛,“这个人是个变数。” “可他如今行踪不定,如何除掉他?”春花皱眉。 “那就逼他出来。”黎青鸾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你去给卫家递个消息。” 春花听了黎青鸾的话,频频点头,而后如飞燕一般离开了公主府。 看着春花离开,黎青鸾呼出一口浊气,还有阿平。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被被改头换面的贺岁安? 第237章 阿平醒来 “你来了。”有人在黑夜之中低低道。 “你知我要来?” “他要醒了。” “醒了又如何,不过是个丧失记忆的杀人工具罢了。” “你在害怕?” “………” “你若是不怕,就不会在我放出阿平要醒来的消息之后立刻赶来了。” 沈沧澜阴着一张脸:“阿平在哪儿?”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卫流庭慢条斯理呷了口茶。 “现在知道了吗?”沈沧澜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长剑架到了卫流庭脖子上。 卫流庭却是不紧不慢地再度喝了一口茶,随即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夸赞道:“这茶真不错,唇齿留香。” 沈沧澜向来都是那个八面不动的人,可在卫流庭面前却久违地失态。或者说,他害怕的不是卫流庭,也不是即将醒来的阿平,而是黎青鸾,他真的真的只是想留在她身边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阻止他? 谢霁、阿平,甚至还有眼前的卫流庭。 看着眼前怡然自得的卫流庭,沈沧澜咬牙,不如就此斩杀掉卫流庭,既为陛下绝了这个后患,又可以防止他那些心思。 想到这儿,沈沧澜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但黑暗之下,那人轻笑一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把指尖搭在了剑锋上,轻轻推开:“不要这么粗暴,不然坐下喝杯茶?” 眼看沈沧澜最后的耐心即将告罄,卫流庭这才开口:“坐下陪我喝盏茶,我就告诉你阿平所在之地。” 沈沧澜看着眼前的卫流庭,卫流庭立刻把半空中悬着的剑再次推回了自己的脖颈处:“若是有违此言,你可杀我。” 看着卫流庭淡定地喝茶,沈沧澜这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卫流庭立刻兴致勃勃地给他倒茶:“快尝一尝,极好的茶。” 沈沧澜看着淡碧色茶水,却是未动。他抬眸:“若是阿平恢复记忆,对你们也不利吧?” “所以就不让他恢复记忆好了。”卫流庭忙着品茶,随口道。 听闻此言,沈沧澜霍然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卫流庭瞥他一眼。 “那你为何还放出消息……”沈沧澜面上竟是难得出现了惊讶。 “我想让你去帮我杀一个人。”卫流庭道。 “你为何肯定我会帮你?”沈沧澜端起了茶,喝了一口,的确是不错的茶。 “杀了他,你同我们都能高枕无忧。”卫流庭拿起茶杯。 “谁?” “谢霁。” 沈沧澜看着卫流庭,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良久,沈沧澜才开口:“不是杀过他吗?” “失败了不是吗?” “既然失败了,就不应该有第二次。” “如何杀?以他的功力,我堪堪可以平手,但离杀掉他还差了一大截。” 这时,卫流庭把一个小袋子放在了沈沧澜面前。 “这是什么?” “蛊虫。” 沈沧澜蹙眉,他知道黎绿腰和西越那边有联系,可蛊毒竟然这么快就送到了卫流庭手上。 “这种蛊虫可以让人功力大减。”卫流庭轻轻抚摸着小袋子里的蛊虫,“可惜只有半刻钟的功夫,这些时间绰绰有余吧?” 沈沧澜看着他手中的蛊毒,眯起眼睛。 “怎么?” “要不要接下?” 沈沧澜一言不发,拿起了小袋子。 看着他的动作,卫流庭勾起唇角。 此时在密室里躺着的阿平却陷入了梦魇之中。 “不要!”他喃喃道。 可即便他奋力阻止,那些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血色染红了雪色,交织起的血腥气令他作呕。 他跪在地上,嘶吼着,哭泣着,仿佛在抗议,可却无法挣脱。 转眼间,画面一转,金銮殿上,那人一身龙袍,垂眼浅笑:“小安子,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朕想把这件事交给你。” 听到那句“最信任的人”,他心念一动,可是身体比想法更快,他跪下:“任凭陛下差遣。” 她将他扶起:“边疆乱象频生,你且去镇压,朕等你凯旋。” “万一不是凯旋呢?”他玩笑似的。 她却是盯着他:“朕相信你。” 看着她的目光,他心里一颤,自儿时在心中播种下的幼芽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肆意地在他的身体里挥舞着枝桠。就如此刻,那些枝桠简直要冲破他的身体,将他撕碎,而后一股脑地匍匐在眼前之人的龙袍之下。 他迅速垂眸,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动荡,低低应了句:“好。” 这时,她如同小时候般揽住了他,丝毫没有男女之情的意味。 他听到她戏谑道:“最近怎么回事?看着不太开心呐。” 他抿唇,一言不发。 随即便听她低声调侃:“若是看上了哪家女郎,可要提前告诉我,我给你们赐婚。” 听了这话,他心底一紧,抬眼看向她,她在没心没肺地笑,似是调侃他。 内心的那棵大树再度疯长,似乎要在此吞噬他。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好。” “我不过诈一诈你,还真有啊。”她惊讶,随即笑着道:“哪家的女郎,我明日就替你上门提亲!” 他摇摇头,温柔地看着她:“陛下,等我凯旋,就告诉你我喜欢的女子是谁。” “好啊。”她又笑了,“我等着你。” 可惜了,他最后也没能告诉她。 黎青鸾,我的陛下,我喜欢的女子,是你啊。 贺岁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包含着无穷无尽的遗憾。 这是哪儿?他坐起身,环顾着四周。 第238章 我是贺岁安,不是阿平 可还未等他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剧烈的头疼袭来,额角的汗珠紧接着就滴落下来。 贺岁安捂着头,一瞬间失忆之后的记忆纷沓至来。 在记忆之中,他看到了黎绿腰对他的亲昵,黎绿腰对他的差使,黎绿腰对他的算计…… 一点一滴,皆是黎绿腰。 他瞬间白了脸,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一是贺子行已经投靠了黎绿腰,并冒名顶替北元武安侯世子沈沧澜的身份在北元。 二是他如今奉黎绿腰之命在北元杀承祥公主沈露安。 沈露安,想到这个名字,他抿了抿唇。 三是…… 记忆之中的对话一句一句响起,贺岁安从那些人口中看到了一个事实。 南齐女皇暴毙而亡。 贺岁安眼眶一酸,随即垂下眼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 他咽下喉咙中的哽咽,明白现下的任务并不是在这儿伤春悲秋,而是尽快出去找贺子行确认这个事实,然后杀掉贺子行! 想到这儿,他一跃而起。 出乎意料的,密室的门很轻松就打开了。 他刚一出门,就听到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醒了?” 贺岁安警惕地看向他,看到他的面容与记忆中的重叠。 这就是黎绿腰在北元的眼线——卫流庭。 他可得好好伪装,不能让他认出。 贺岁安沉默不语,只在一旁坐下。 “还是个闷葫芦。”卫流庭瞥他一眼。 “贺子行呢?”贺岁安装作不经意问。 “去杀人了。”卫流庭倒是不避讳。 “杀人?” “谢霁。” 听到这个名字,贺岁安身形一僵,他当然知道谢霁是谁。北元六皇子,千里迢迢与阿鸾和亲之人。他远在边疆,只能遥遥期望她不要喜欢上谢霁。可从每日自宫中传来的消息中,他能瞧出,阿鸾对这个和亲对象还是有些不同的。所以他想尽快平定叛乱,阻止一切,不料终是中了黎绿腰的圈套。 贺家军全军覆灭,他一人苟活至此。 想到这儿,他神色有些悲伤,不过很快垂下头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以做掩饰。 随即他慢慢抬起头道:“南齐女皇……” 他的话还未说完,卫流庭就很快接上,神色有些微妙:“这南齐女皇还真有些难对付,怪不得四殿下如此忌惮。” 贺岁安听到他的话,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她果真没死?他就知道!她不会死的! “连续两次都失败,她如今的警惕性定然高了许多,你先去盯着她,一有机会再动手。” 盯着她?贺岁安有些不解,去哪儿? 他想了想,斟酌道:“现在就动身?” 卫流庭一个眼神打量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贺岁安,开口道:“阿平,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贺岁安心中一惊,但面上还是保持平静:“醒来头疼,有些事情记得模模糊糊的。” 卫流庭又观察了他的面容,倒是没发现什么破绽。细细一想,的确是下的蛊毒有些多,毕竟为了他不恢复记忆。 “去公主府。”卫流庭言简意赅。 贺岁安很快反应过来,这么说来,承祥公主沈露安就是阿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露安怎么可能是阿鸾? 不过他把情绪悉数掩下,转身离开。 但是他并没有去寻公主府,而是朝着霁王府前进。 此时的谢霁正坐在桌案之前,查探各地递来的消息。似是有些乏了,他按了按眉心。 “离歌。”他唤道。 “属下在。”离歌飘落到了谢霁跟前。 “去歇着吧。”他淡淡道。 “是!”除了离歌近身护卫,还有其他不远处的离字护卫,他去歇息只不过是没有了近身护卫的人,所以离歌还是比较放心,故而去休息了。 谢霁继续看手中的卷宗,可待他垂眸之时,外头的气息变了。 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低头拿着朱笔在卷宗上批注着。 下一刻,有人自屋顶上落下,站在了谢霁跟前。 谢霁八风不动,依旧泰然自若。 “霁王殿下。”沈沧澜微笑,“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谢霁翻过卷宗的一面,“你倒是大胆,孤身闯霁王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微笑道。 “那真是可惜了。”谢霁喟叹。 “可惜什么?” “霁王府不是虎穴,本王更不是虎子。”他这才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卷宗,“不过你来得正好。” 这是什么意思?沈沧澜暗暗皱眉。 “有人等候你已久,还没等着去寻你,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谢霁以手撑着脸,一副散漫的模样,“离桃。”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冷厉的女子自窗外掠进来,一脚踹向沈沧澜。 沈沧澜一惊,侧身躲过,但那女子杀气太强,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离桃站定,浑身杀气漫天。 沈沧澜看着面前的女子,挑眉:“不知我何处得罪了这位姑娘?” 离桃冷冷道:“贺公公贵人多忘事啊,忘记你这张脸怎么来的了吗?” 贺子行闻言抚上自己的面容,故作惊讶:“姑娘好记性,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 连自己杀的人都能忘记!离桃瞬间红了眼,手中不知何时掂量了一把看起来笨重的大刀,狠狠砍向贺子行。 那把大刀有些眼熟,贺子行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许是大刀的杀意太强,竟是将贺子行脸上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削了下来,贺子行那张温润的脸自烛火之下显现出来。 因着长久戴着人皮面具,他肤色苍白,如鬼魅一般。 “因着黎青鸾留你有用,本王才不让人动你。”谢霁看着两人,“不过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眼瞧着两人又要打起来,谢霁又提醒:“出去,别乱了我的地方。” 离桃立刻道:“是!”随即她转身离开屋内。 贺子行一甩袖子,袖子扬起了淡淡的灰尘,一股脑儿地扑向谢霁。 谢霁看起来好像没有察觉,在贺子行转身那一刻,却拿起卷宗,看起来随意,不过却刚刚好挡住了那些飞扬的灰尘。 离桃一把大刀横陈身前,她冷冷道:“这把刀你可还眼熟?” “眼熟是眼熟,不过想不起来了,还请姑娘见谅。“贺子行有礼道。 离桃呵笑一声:“这是我师兄的刀,今日我就用他的刀来为他报仇!”话音刚落,她手持大刀向贺子行攻去。 贺子行宽大的袖子扬起,却恰好挡住了她的攻击。 两人在半空中激烈地打斗,离字护卫队却在暗处偷偷观察。 离底看了又看,实在是忍不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你要去做什么?”离歌看向他。 他那张柔美的脸上俱是委屈:“我要去帮离桃!” “她都能打倒十个你,你去帮她,是在说笑话吗?”离歌嗤笑道。 “可是,我看着她打斗,心里不舒服。”离底很是坦然,看起来又很是痛苦。 “不舒服就去抓副汤药吃。”离歌随口道,随即盯着离桃和贺子行的打斗。 离底捂着心口,一言不发。 离扇一副明白人的模样,靠近他,呼啦一下张开扇子盖住两人。 离底有些惊讶:“离扇,你做什么?” “心里不舒服?”离扇瞥他。 离底颔首。 “离桃师兄的仇,离桃得亲手报仇,旁人插不得手,明白了吗?” 离底恍然,可他犹豫了一瞬,看着离扇一脸包容的模样,才期期艾艾说出口:“那为何我还是难受?” 离扇神秘一笑:“是不是离桃潜伏南齐时你也难受?” 离底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离桃回来了,你很开心对吗?” “当然,你们也很开心啊。” 离扇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伸出手弹了一下离底的额头:“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悟吧。” 离底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过也依言不再上前去帮离桃出手。 外头刀光剑影,屋内何时也不知多了一个身影。” “怎么?你也奉命来杀我?”谢霁看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阿平。 阿平摇摇头,坐在了谢霁面前。 “沈露安就是陛下?”他问。 谢霁闻言,骤然抬眸看向眼前是阿平:“你是……” “南齐——贺岁安。”他的语气淡淡的,不如过去的明朗。 谢霁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贺公子,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贺岁安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传闻北元六皇子天煞孤星,克人命。可却从未有人说他的容色这般出挑。一双桃花眸即便带着冷意也含情。 看到这副模样,贺岁安忽地扯了扯嘴角。 谢霁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个傻子,怕是也得被人捧在手心里吧。”贺岁安淡淡道。 “可惜了,我不是傻子。”谢霁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就算我是傻子,被人捧在手心里,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贺岁安瞬间脸色一白。 谢霁睨他一眼:“贺公子恢复记忆,却来了我霁王府,是什么意思?”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贺岁安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模样。 “那是谁?” “贺子行。”贺岁安看着外头打斗的人影,“霁王殿下不介意我在你府上教训人吧?” 谢霁却是道:“我的护卫与他有私仇,待报了仇,你再上前。” “那就晚了。”贺岁安起身,“况且,你的护卫有私仇,关我什么事?” 谢局看着她他的背影从屋内消失,脸上的笑意消逝,连手中的卷宗都重重摔到了桌案之上。 即便他知道,黎青鸾对贺岁安毫无感觉,但当初黎青鸾拼了命地寻找贺岁安的踪迹,却总让他觉得不爽。 此时,贺岁安已经提着剑直直刺向空中的贺子行。 看到有人加入了打斗,离风眼睛一亮,狠狠拍拍身旁的离尽:“快瞧!” 离尽都懒得看:“怎么了?” “有人加入了打斗。”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看去,只见戴面具之人手持长剑刺向两人,也不知是刺向谁。 正在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一愣,随即分开。 也就在此时,有人扑了上去:“离桃小心。” 众人眼睁睁瞧着那道身影扑向半空,眨眼间的功夫就挡在了离桃跟前。 离桃眼疾手快地扶住扑来的人。 离底被一双手稳稳扶住,他急急忙忙看向身后,却看见面具人的剑锋直指贺子行。 “我没事。”头顶传来女子的声音,许是晚风吹得人脑子又冷,冷得他有了错觉,竟误以为这句话有些温柔。 离底抬起头,看向面前冷厉的女子。 “去吧,我没事的。”她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随即她手上一用力,把离底推了出去,离底轻功了得,最后在地上站定,看着不远处的三人。 “阿平,怎么回事?”贺子行皱眉看着眼前的人。 谁料眼前的的人轻笑出声:“错了。” “什么错了?”贺子行只觉有些古怪,警惕地看着“阿平”。 “名字错了。”贺岁安抬手,拿开面具,松开了手,面具极速下坠到地面,叮呤咣啷,好像砸中了谁的心房,“我是贺岁安,不是阿平。” 此言一出,贺子行霍然抬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那张脸依旧是蛊虫改变后的平凡脸庞,但却在此刻能透过那副平凡的皮囊看到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微笑着道:“果然,当初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你没杀我,你也杀不了我。”贺岁安淡淡道,“你何时投到了黎绿腰的麾下?” 贺子行身形一滞:“关你什么事?” “我为陛下臣子,替陛下铲除异己为我的职责,既然你已投诚黎绿腰,我便在此将你斩杀,以正陛下之威。”他不再同贺子行废话,提着剑就毫不留情地要斩杀贺子行。 此时,离桃腾空而起,也加入了战局。 在离桃和贺岁安的联手之下,他已经体力不支了。 贺子行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看着虎视眈眈的两人。 两人毫无交流,却极有默契,看到贺子行有些虚弱的模样,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的武器,准备予他致命一击。 第239章 三刀以赎罪 贺子行突然顿住,一动也不动:“你们若是杀了我,便得不到解药了。” “什么解药?”两人停下,离桃冷声问。 “谢霁现在应该内力全无了吧。”贺子行慢慢落在地上,拢着袖子道。 闻言,离桃一惊,迅速看向屋内。 离字护卫队也听到了,立刻闯进了屋内。 看着离字护卫队离开,贺子行立刻冲着贺岁安微微一笑:“贺岁安,我们后会有期。” 随即贺岁安还没来得及追上,就看到了洒落的蛊毒,他立刻躲避,躲避之际,贺子行已然扬长而去。 离字护卫队冲进屋内,却看到了平静翻开卷宗的谢霁。 “怎么了?”谢霁微微抬眼。 “您有没有什么不适?”离歌着急开口。 “无妨。”谢霁随口应道。 “那蛊毒……”离桃出声问。 谢霁手指一扬,一张被卷起的卷宗缓缓摊开,里面有着细细的粉末。 “这是……”离风盯着粉末。 “他下的蛊毒,离风、离尽。”谢霁再度卷上卷宗,把卷宗递给离风。 离风和离尽齐齐上前。 离风开口道:“这像是一种毒虫研磨成的粉末,的确是西越传来的蛊毒。” 离尽点头表示赞同:“这种毒罕见又致命,除了西越不做他想。” 谢霁眯眼看着那卷宗,突然道:“你们俩去一趟西越。” “什么?”两人齐齐抬头。 “那卷宗之上是黎绿腰在西越的接头人的消息,应是西越皇室,你们去查一查,把这人解决掉。” 两人震惊,离风张着嘴巴:“就凭我们?” 谢霁淡淡一笑:“西越皇室如今内斗严重,其中只有一势弱皇子,便是二皇子耶律齐,若不是势弱,他也不会向外寻求庇护。若是让其他皇子知晓他们看不上的皇子野心勃勃,会发生什么事呢?你们精通毒和虫,与西越风情相合,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立刻拱手:“属下领命。” 贺子行逃走,谢霁也未派人去追他,他知道,贺子行对黎青鸾那般执着,迟早会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 随即,谢霁看到了院中久久站着的贺岁安。 他的身影,孤寂而又落寞。 一觉醒来,身处异国他乡,又怎会是滋味? “怎么?不去见她?”谢霁出了门。 贺岁安沉默了一瞬:“我不配见她。”他在黎绿腰手下听从她的命令那么久,即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不忠就是不忠。 谢霁遥望天色,静静道:“天仪四十三年二月初一,她来到南齐,可却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南齐,你猜,她去做什么?” 贺岁安霍然转头看向他,有些愕然。 “她为了寻你。”谢霁淡淡道。 贺岁安喉咙一哽,竟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去见她吧,她会很开心。” “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贺岁安看着他,笃定道,“你爱她。” “若是过去,我会趁此机会把你绞杀。”谢霁瞥他一眼,“但现在,我只希望她开心些,再开心些,况且……” 他话语一顿,唇边勾起浅浅笑容:“你爱她又如何,她爱的始终是我。” 谢霁的话犹如一把刀深深插入了贺岁安的心中,他只觉心中一痛,不过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就在贺岁安即将离开之际,他回首,露出了自恢复意识后第一个笑容,带着些挑衅意味,一刹那间令人只觉那个尚未蒙尘的少年郎又回来了。 谢霁听见他说:“你也在害怕吧。” 谢霁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僵。 看着谢霁僵硬的笑容,贺岁安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公主府内,春花在向黎青鸾汇报:“消息传递到卫家了,卫家马上就出手。” “那就好。”黎青鸾沉吟道,只希望卫家出手后可以确定卫流庭的位置,以查探阿平的身份。 “还有一件事。”春花道。 黎青鸾示意她讲。 “沈沧澜离开了。” “去哪儿了?”黎青鸾蹙眉,对于贺子行,她始终认为是个变数,她至今不明白,他为何背叛她。 “派出去的人跟到一半跟丢了。”春花惭愧道。 贺子行很是敏锐,意识到有人之后便甩掉了人。 “不着急,他若是有大动作,必定是冲着我来,到时候再解决也不迟。”黎青鸾道。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春花一下便掠出屋,看到了站在院子之中长相平凡但身姿挺拔的男子。 这是……阿平? 他周围围满了公主府的侍卫,侍卫们高声道:“惊扰了公主,该当何罪!” 男子却毫不在意,只静静看向屋内那抹剪影,眸中是化不开的深情。 他突然下跪,震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看着院落之中跪下的人,黎青鸾心神一颤,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门前。 只见那人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黎青鸾走近,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陌生的面容,却是以熟悉的姿态出现。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此时,周围之人不知何时被驱散了,整进院落之中仅剩下黎青鸾和贺岁安两人。 “微臣贺岁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他伏在地上,拜着他的陛下。 黎青鸾张了张嘴,竟是吐不出一句话。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却又相隔万里。 恍若就在昨日,她差遣他去平定边疆叛乱,他相约告诉她喜欢的女子,但今日两人再度相聚,已是换了国家,换了皮囊。 他不过去一趟边疆,贺家军已悉数覆灭,她身边人也换了旁人,不再是他。 此刻,两人各自在陌生的皮囊之中,静静相望。 “陛下,微臣有罪,特向陛下请罪。”贺岁安握着刀柄。 黎青鸾看出他想做什么,可还未等阻止,便听得噗呲一声,刀刃入肉身。 几滴血飞溅出来,溅到了黎青鸾的指尖,溅到了贺岁安的脸上。 “这第一刀!”他抬脸,脸上带着飞溅的血,“祭奠死去的贺家军!仇人在前,我却听从仇人命令,对不住贺家军!对不住南齐!” “这第二刀!”他手起刀落,狠狠刺了下去,“我对不起贺府亲人!身在南齐,不报平安,却让家人替我心伤。” “这第三刀!”他抬手,几乎刺穿自己的胸膛,“是向陛下请罪,我贺岁安!对不住陛下!不仅致使贺家军全军覆没,还背叛陛下,请陛下降罪!” 整整三刀,刀刀入骨血,刀刀是忠言。 他仰头,眼中似是有泪,脸上带血:“陛下。” 黎青鸾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拥住了他。 “小安子,你没错,错的是我!一直是我!”她闭上眼睛,“要是我没派你去边疆,你就不会变成这副模样!贺家军也不会全军覆灭!是我的错!” 两人相拥之际,温凉的怀抱彼此传递着温度。 这一刻,仿若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心动,她亦没有登上皇位身担重责。 两人不过小小少年,互相依偎着,一起相约着未来。 “陛下,您没有错。”贺岁安强忍着疼痛,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没有错,她更没有错,错的是谁?仅仅是一个时机罢了。 也就这一时机,让黎绿腰钻了空子,他远赴边疆不知所踪,她于寝殿之中被黎绿腰所杀。自此天翻地覆,他失忆居仇人之下,听从仇人命令。她孤魂入旁人身体,一步一步开始复仇。 如今再度相见,都只能痛斥着自己的无能。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留,两人彼此相拥,慰藉着这一路的艰难险阻。 第240章 争执 此时,两人自是看不到,不远处的屋檐之上,放着一张摇椅,有人躺在上面,也不怕摔下来,就这般晃晃荡荡地摇着。 人瞧了,生怕他从上面摔下来,可他却不以为然。 一旁站着的离歌白眼快翻上天了,让你大方!让你大方!这会子可好了,自作自受了吧? “离歌,葡萄呢?”谢霁伸手摸着。 离歌恨恨地把手中的托盘递上前。 谢霁捏两颗葡萄塞入了嘴中,自顾自地品鉴着:“嗯,真甜。” 看着他仿佛无忧无虑的模样,离歌终于忍不住开口:“您不下去瞧瞧吗?” 若是真放心,又怎么会特地来公主府,在公主府的屋檐之上看着她? 谢霁淡淡瞟他一眼:“沉不住气。” 离歌顿时哑口无言,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更加面无表情,好!我沉不住气是吧?好!就是我沉不住气!您老人家可沉得住气,都在眼前头亲热了,还这副神神在在的模样。 谢霁仿若能听见他的心声,踹了他一脚!“去!” 离歌疑惑。 随即谢霁便示意:“带着贺岁安找大夫去。” “啊?属下吗?”离歌不解。 谢霁睨他一眼,离歌只能乖乖去了。 看着离歌出现,黎青鸾自是知晓谢霁就在附近,一抬眸一把摇椅进入眼帘。 黎青鸾:“………” 谢霁装作看不见,端着葡萄慢吞吞吃着。 直到黎青鸾走到了他面前:“侍卫没有发现你?” 谢霁冷哼一声,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谢霁,黎青鸾突然心虚起来。方才的确是情不自禁,抱住了贺岁安。但此情非彼情。儿时玩伴,膝下忠臣,是朋友之情,亦是君臣之情。 “本王若是这般,你待如何?”他阴阳怪气。 黎青鸾顿时陷入想象,若是谢霁如此,她一定先打断腿,再打断手……呃……不对!不过反正没有好下场就是了。 “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好下场?”谢霁仿若能听见黎青鸾的心声。 黎青鸾尴尬一笑,尴尬又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葡萄甜不甜?” “酸!”他一个字,言简意赅。 若是离歌在这儿,定然又会腹诽,你明明说了甜,这会儿又说酸,心口不一! 黎青鸾一脸不信。 “那你尝尝?”谢霁挑眉。 下一刻,他跳下屋檐,狠狠抱住了她,随即含着葡萄吻上她的唇,带着有些报复性的、激烈的一个吻。 待两人分开时,口腔里的葡萄味将两人包裹起来。 她看着他:“你撒谎,葡萄是甜的。” “本王心里酸,成不成?” “成!”黎青鸾喜笑颜开。心里酸就是在乎她!当然成! 随即她道:“走,我介绍你认识一下我的大将军。” “我的?”谢霁对此表示怀疑。 “不是我的,我们南齐的。”黎青鸾立刻改口。 谢霁一副满意的模样。 “走吧,霁王殿下。” 谢霁跟上她的步伐,勾起笑容,笑容带着些许不怀好意。 待进了屋,躺在床上的贺岁安等着包扎时,看到了黎青鸾,唇边还没来得及扬起一个痛苦的笑意时,他就看到了黎青鸾身后的谢霁,脸上还未扬起的笑容就这么僵住了。 “怎么样了?”黎青鸾看着贺岁安虚弱的模样,抿了抿唇。 贺岁安立刻脸色苍白道:“有些疼。” “没事吧?”谢霁抢先一步走到了黎青鸾前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隔着袖子。 贺岁安扯出一个微笑:“无妨。”随即他不动声色地准备把手抽出来,谁料谢霁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刚受了伤,根本无法挣脱。 看着贺岁安这般虚弱的模样,黎青鸾立即道:“我去叫大夫,让他再给你瞧一瞧。” 贺岁安还未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黎青鸾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仅剩下谢霁和贺岁安两人。 谢霁慢悠悠松开了手,即便是隔着袖子,他仍是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十分嫌弃。 “何必呢?”贺岁安挑眉,“这般演戏不过累心罢了。” “演戏?”谢霁摇摇头,“贺公子,本王这是真心实意。不是本王照顾你,黎青鸾就得照顾你。” “呵……”贺岁安呵笑一声,“你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吗?即便阿鸾为女子身份,但她可是南齐的皇帝啊。后宫怎么可能仅有你一人。” “是你当然不可能,但是本王一定可能。”谢霁毫不迟疑道。 “哦?”贺岁安眯起眼睛。 “不信?” “不信。” “那咱们就走着瞧。”谢霁意味深长道。 第241章 献策 此时的钰王府已是陷入了死寂之中。 钰王坐在未点灯的书房,久久不动。 他是众人敬仰的钰王,是百姓拥护的钰王,是在众皇子之中亦是出挑的钰王,更是深得父皇喜爱的钰王。 可这些名头和造势又有什么用呢?一开始,手中武安侯府和秦家两张明明能握得紧紧的,可如今呢?他手中竟无一可用之人! 钰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此时,外头传来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武安侯府的沈小姐来信。” “沈露雪?”钰王的声音不耐且阴沉。 “是。”管家道。 “烧了。”钰王冷冷道。 管家一愣,不过也不太惊讶,像是预料到了这个结局,转身就要去烧掉。 一名小厮脚步匆匆走到了书房跟前,他低声汇报:“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入宫。” “皇后?”钰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怎么把她给忘了。 最后一张牌,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逆风翻盘。 “准备一下,入宫。”钰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即便所有地方都陷入黑暗寂静之中,皇宫也不会,皇宫永远会留一盏灯,永远会有来去匆匆的宫人,更有巡逻的禁卫军。 钰王看着端坐的皇后,并没有戴着沉甸甸的凤冠,一头青丝仅用一支簪子挽起,身上也卸下了沉重的凤袍,着一袭轻便的衣裳。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钰王跪下。 即便是被划给皇后,成了皇后膝下的孩子,他也不会开口叫眼前的人一声母后,因为——不配。 对,仅仅是不配而已。 皇后娇艳的面容在夜中更为漂亮,她垂眸时眼睫落下的剪影如同蝶翼,轻轻一扇,勾人心魄。也怪不得天仪帝自从立了这个皇后,便日日进中宫,连平日里格外受宠的妃嫔都鲜少去瞧,独宠皇后一人。 “平身。”她的声音威严而沉稳。 钰王唇边几不可察地挑起一点笑意,皇宫之中,果真养人呐。 皇后瞥了身边的宫女一眼,宫女会意,带着一众侍候的宫人出了殿门,还贴心地关好殿门。 一时间,殿内仅剩下皇后和钰王两人。 钰王抬眸看着高位上的女人,挑眉:“怎么?不过见得少了些,就不认得了?” 皇后没有反驳,她走下高台,衣摆拂过台阶,直至走到了钰王跟前,她半弯下身行礼:“孙筠见过钰王殿下。” “看来还记得。”钰王看着眼前之人的举动,很是满意,“起来吧,坐。” “谢殿下。”孙筠坐在了钰王斜对面,低一阶的位置。 钰王的目光突然停留到了孙筠的脸上,唇边的笑意不减分毫:“看来,你这张脸是有些用处的,听说父皇一进后宫便直奔中宫而去,连素日受宠的妃嫔都抵不过你啊。” 孙筠垂眸:“流言夸张了。不过民女可以保证,只要皇上来中宫,您给我的药都日日让他服下了。” “他现在如何?” “内里怕是已然虚了。”孙筠低声道,“太医那边也已经打点好了。” “真是聪明。”钰王赞叹道。 “殿下谬赞了。”孙筠很是谦虚,“民女请殿下入宫便是为了此事,皇上身体已然虚弱,不知何时动手?” 闻言,钰王猛然掀起眼皮去瞧她,却只见得孙筠清清淡淡的脸色。 “肆意揣测,你可知该当何罪?” 孙筠却对他的恐吓视若无睹:“您这般做,不就是为了获得那个位置吗?如今,时机到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入殿内,犹如勾引,勾得人心痒痒,恨不得立刻照她的话一头扎进去。 钰王看着冷静的孙筠,眯起眼睛:“你觉得该如何做?” 孙筠同他对视:“我知道兵符放在哪儿。” 钰王听着孙筠的话,心中却升腾起警惕。孙筠是他从青楼楚馆里领出来的,看中的自然是她的样貌,随即便使了手段让那间青楼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他给她了一个假身份7让她顺顺当当地登上皇后之位。 本只想让她吹吹枕头风,以及让她给父皇吃些东西,身体虚弱趁早让位算了。 可如今看来,这个计划仍是有风险。即便他在一众皇子之中极为出色,可万一他没有被封为储君该怎么办?棋差一招便是永败下风。 可孙筠现下说得话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但回报大,风险也大。 钰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孙筠却在此时填了一把火:“若是得手,您便是无上帝王,所有人皆俯首称臣。” 钰王闻言,似笑非笑:“你并不像如此大胆之人。” “若是说毫无目的,那自是骗人的。”孙筠目光炯炯地看着钰王,“只盼有朝一日您登上高位,给民女一席之地便好。” 钰王看着眼前满是野心的女子,心中被触动了一瞬。一个困在深宫之内的女子尚且有此野心,他又有何理由退缩? “他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 “只要您一声令下,随时都能进入修养。”孙筠低垂眉眼。 “兵符给我,我调兵需五日。”钰王道。 “民女遵命。”孙筠道,“明日我便差人给您递兵符。” 钰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放心,一旦得手,一切都是本王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那民女就提前恭贺殿下了。”孙筠亦是站起身,冲着钰王躬身。 直至钰王踏出了殿内,孙筠才直起身,腰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再次走上了高位。 外头的宫女见钰王离开,立刻走上前来:”娘娘。” “明早下了朝,去去给皇上送个雪梨汤润润嗓子,告诉她,本宫想他了。”说起情话来,孙筠丝毫没有脸红的感觉,就如同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 宫女听了她的话却是红了脸颊,默默应声:“是。” 孙筠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鱼儿已经上钩,只待钓上来了。 第242章 明争暗斗 次日,公主府里又是硝烟弥漫。 三人坐在一起用早膳,贺岁安和谢霁一左一右坐在黎青鸾身边。 “贺公子伤势未愈,就起身,对伤口不大好吧?”谢霁瞥了一眼笔直坐着的贺岁安。 黎青鸾亦是觉得如此,她道:“岁安,不急在一时,你先去歇着。” 贺岁安却是看着她,微笑:“好久不见,吃一顿早饭罢了,不碍事。” 他那句“好久不见”触动了黎青鸾一下,她愣了一下,也没反对,只道:“也好。” 谢霁对此表示微笑,但心里却咬牙切齿。他看到了黎青鸾放在一旁的手,悄摸着牵起了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下去,十指相扣。 黎青鸾并没有对此感到疑惑,自然而然地回握住谢霁的手,这让怒气冲冲的谢霁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竟是不再计较方才的事,美滋滋地牵着黎青鸾的手。 贺岁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心里一紧。 他知道自己晚了太多太多。他远在边疆之时,谢霁已然以和亲皇子的身份住进了皇宫,日日与她见面,即便后来同她和离,但两人之间的情分依旧在。毕竟在贺岁安看来,若是黎青鸾足够理性,便绝不会同谢霁和离,可她偏偏与谢霁和离,不是在乎又是什么? 如今两人再次见面,竟是再度走到了一起。 贺岁安不动声色,手指却微微收紧,连胸口上的刀伤都疼了几分,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此时,春花带着一众侍女上来了,把早膳小心排开。 有酥脆的糕点,爽口的小菜,还有清淡的菜色…… 看着丰盛的早膳,黎青鸾已是有些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要吃,可举了举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手中传来的温热提醒着她,她的手正和谢霁握在一起。 她试图挣脱,可谢霁好像没有察觉,仍是握得紧紧的。 “谢霁,松开。”她的语气中已然带了淡淡的威胁。 谢霁却不以为然,靠近她,微笑着道:“无妨,我喂你吃。” 黎青鸾和贺岁安皆是一个震惊的目光投过去。黎青鸾是没想到谢霁脸皮这么厚,当着贺岁安都敢这般,贺岁安是没想到谢霁竟是这么任性,在他的认知里,若是做皇夫,一言一行应符合宫规,更别提在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谢霁要喂黎青鸾了。 不过显然,贺岁安的接受能力十分优秀。 在黎青鸾万分威胁的眼神之下,谢霁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黎青鸾的手,可紧接着贺岁安无辜的声音响起:“阿鸾……我伤口有些不舒服。” 一听此话,黎青鸾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贺岁安痛苦地微微皱眉:“疼得我有些抬不起来手,但又有些饿。” “我喂你。”黎青鸾毫不犹豫地端起桌上的粥,正想喂给贺岁安时,贺岁安微微抬眸,隔着黎青鸾,看向谢霁,目光有些挑衅。 就在一勺粥即将被喂进贺岁安嘴里时却被谢霁制止:“等一下。” 两人齐齐看向他,黎青鸾问:“怎么了?” 谢霁自然而然地接下她手中的碗,佯装斥责:“怎么能这么喂贺公子呢?” 黎青鸾满目疑惑。 “你没喂过粥,若是能会儿粥不小心洒了,再伤着贺公子怎么办?依我之见,还是请个侍女来喂吧。” 黎青鸾若有似无地瞥了谢霁一眼,慢慢放下粥,她道:“岁安,还是让侍女喂你,我要是烫着你了你可就伤上加伤了。” 贺岁安看到谢霁唇边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抿了抿唇:“不必了,我不疼了。” 说着,他端起粥,自顾自喝了一口。 看着他的动作流畅自然,黎青鸾这才放心得开始用膳。 三人静静用膳,气氛难得陷入了安静的气氛。 待用完膳,黎青鸾才开始开口问贺岁安:“在恢复记忆之前,你在哪儿?” “卫流庭那儿。”贺岁安不动声色地道。 “你知道他的所在之处?”黎青鸾有些惊讶。 贺岁安颔首:“昨个儿看见你身边的侍女要去做些什么事,问起来才得知要动卫流庭。我就顺便把他的位置给了春花。” “帮了大忙了。”黎青鸾咧开嘴笑了。 贺岁安却是温和道:“能为你分忧解难,那就再好不过了。”语罢,他就这般直愣愣地看着黎青鸾,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即便黎青鸾在感情方面迟钝得有些逆天,她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同,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能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谢霁心里不满嘀咕,去了一个贺子行,来了一个贺岁安,敢情贺家天天就准备把贺家子都培养成黎青鸾身边的人。 贺岁安察觉到了黎青鸾的躲避,眼神暗了暗,不过很快恢复正常:“贺子行逃走了。” “你觉得他会逃哪儿去?”黎青鸾眯起眼睛。 “回南齐。” “不错。”黎青鸾道。对于贺子行来说,北元终究没有南齐的环境熟悉,贺子行那般聪敏之人,怕是在南齐也有不少落脚点,所以赶回南齐藏起来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贺岁安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怎么了?”黎青鸾敏锐地察觉到贺岁安的不对劲。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黎青鸾没有避讳,示意他问。 “贺子行怎么会背叛您?”贺岁安知道这个事实时都不可置信,以他对贺子行的了解来说,贺子行时那种死也要死在黎青鸾身边的人,又怎么会背叛黎青鸾去投靠黎绿腰呢?还有,为何在投靠黎绿腰之后又来寻陛下,并没有伤害陛下之举? 黎青鸾垂眸一笑:“我也不知道。”她的话语带了点苦涩。贺子行是她救下的,在她身边数年,也算是两人相扶持着长大,她更是不解贺子行为何要背叛她。 “鼠辈而已,何必耗费精力。”谢霁嗤一声。 就在此刻,离歌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何事?”谢霁问。 “有一封无名信递到了霁王府,属下特此来呈给殿下。”离歌道。 无名信? 黎青鸾还来得及思索,身旁的贺子行身形一颤,眼看就要摔下座椅,黎青鸾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却发觉他竟然晕了过去。 第243章 钰王谋反 大夫重新为贺岁安把了脉,忧思过度,且身体刚受伤,就发了高烧。 忧思过度。 这四个字如同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黎青鸾心中。在她的记忆之中,贺岁安总是会冲她明朗地笑,是国公府里没心没肺的小公子。即便后来长大,仍是会跳上树捉知了,拿着知了冲她得意地笑。 忧思过度这四个字又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呢?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已心伤至极,与谢霁斗嘴估计也是避免她为了他伤心。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受那么多苦? 黎青鸾垂眸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贺岁安,心在隐隐作痛。 外头的谢霁正在打开那封无名信。 上面写着:今日,帝有疾;三日后,钰王谋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以震天动地。 谋反?!离歌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要瞪得眼眶裂开。钰王哪里来的胆子谋反?还有……这张无名信是谁送来的?是如何知道钰王谋反的?又为何送来? 就在此时,离扇匆匆走来,行礼道:“殿下!陛下在早朝时晕倒了!” 离歌闻言霍然看向离扇,晕倒了?这不正巧与那无名信上的“今日,帝有疾”重合了吗? 离字护卫队齐齐看向谢霁,等待他的命令。 三日后,时间紧迫。即便派离字护卫队去查,就算查出来了也晚了,所以眼下只有一个选择,选择相信手中的无名信与否。 谢霁抬眸看向离字护卫队。 离歌沉默不语。 离底率先道:“此事蹊跷,钰王怎么可能说谋反就谋反?” 离扇却是说:“此人递来无名信,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即便是空穴来风又如何,我们做好准备,若是空穴来风便按兵不动,但若是确有此事,便算是立了一个大功,不仅可以扳倒钰王,更可以借此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 谢霁指尖不自觉敲着桌子。 此时,黎青鸾从内室走了出来。 谢霁把无名信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当下就道:“准备人,救驾。” 谢霁微微一笑:“然也。” 但这封无名信究竟是谁递的?黎青鸾看着手中的无名信,若是得知这个消息,定是钰王身边之人,可钰王身边之人又为何帮助谢霁? 她开口道:“若是要谋反,定然需要兵符。能拿到兵符之人可不简单,不是宫外武艺高强之人,便是宫内皇帝亲近之人。朝着这两个方向查。” 北元的天要变了。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门外,天空之上乌云翻滚,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事而预言。 此时的宫内,皇后以及二妃也忧虑地站在天仪帝床榻前。 “如何了?”皇后焦急地问。 太医满面愁容:“皇上这脉象,像是中毒。” “什么?中毒?”淑妃向来心直口快,她上前两步,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下毒下到皇上身上来了!” 太医跪着哆哆嗦嗦不敢动。 贤妃倒是平和,她冷静问:“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淑妃一听也立刻道:“多久?” 太医犹豫了一下,才道:“若是调理,至少两个月。” “两个月?”皇后失声,“你的意思是皇上会在这两个月一直陷入昏迷之中?” 太医慌忙道:“也不一定,中途也是会醒来。” 意思就是不会一直清醒,若是想要恢复正常,还需得两个月。 一时间,暗潮涌动。 淑妃斜眼看向两人:“皇上需要卧床休息,端王和钰王少年英才,自是该两位顶上。” 贤妃谨慎回答:“不必如此捧杀怀远,他就是个纨绔子,哪里来的大才。” 皇后却是看向两人:“皇上被人下毒,你们该忧心的可不是谁顶上,而是查一查究竟是谁给皇上下的毒。” “是。”两人齐齐应道。 淑妃心里却是不满,她为皇后,顶上的人自然是钰王,别无他想,真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屑想道。 就在此时,有些虚弱但仍带着些威严的声音从华丽的床帐之后传来:“筠儿……” 三人齐齐一怔,怎么回事?皇上不是昏迷了吗?怎么还醒着?那他听到方才三人的对话了吗? 淑妃咬牙。 皇后慌里慌张地扑到了床前:“皇上!” 天仪帝有些心疼地看着扑上来的皇后:“这么大的人了,慢着点。” 皇后泪眼朦胧:“您都晕倒了,臣妾还要怎么慢啊!” 她这一句话显然戳中了天仪帝,天仪帝不禁抬起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 淑妃和贤妃上前,淑妃立即道:“皇上,您好点了吗?” 贤妃则是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天仪帝的反应。 天仪帝冷冷淡淡地瞥过两人,没有回答淑妃的话,淑妃默默翻了个白眼,低下了头,当她愿意伺候啊,还不是看在皇位的份儿上。 天仪帝的目光落回到皇后身上,眼神立刻变得温柔,他柔情道:“朕知道你不好受,但你要坚强起来。” 皇后抽泣着点点头。 淑妃低着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贤妃也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朕中毒的事……不要张扬。”天仪帝的声音突然变得缓慢下来,“皇后,你素日稳重,朕很放心……钰王那孩子也很稳重,就由他暂代朕……处理朝政之事……” 他的话还未完全说完,就昏了过去。 皇后的眼泪哗啦啦落下来,但眼中却闪过异样的光芒。 一时间,天仪帝身体有疾之事传遍了整个北元,北元动荡,朝堂更是连表面的平静都没有了,浪潮几乎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特别是天仪帝命钰王暂代朝政之时,朝堂众人皆是该站队的站队,已经站好队的蠢蠢欲动。 “赵大人,你怎么看?”朝臣相携回府之际,有朝臣问赵明堂。 赵明堂却是一身落拓,他平静道:“北元还是皇上的北元,何必这般议论?” 那问话的朝臣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讪讪道一句:“赵大人说的是。”随即尴尬离去。 但背地里却是骂一句:“装什么清高!” 赵明堂身边的侍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道:“大人,回府吗?” “不……”赵明堂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平静的声音:“他骂你。” 赵明堂抬眸,一个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马车旁,正撩起车帘瞧着他。 “公主殿下这算是告状吗?”赵明堂有些忍俊不禁。 “错!”黎青鸾严谨道,“应是告知。” 赵明堂忍不住扬起唇角:“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黎青鸾看了一眼侍从,赵明堂立刻让侍从退下。 黎青鸾登上马车,对他说一句话。赵明堂脸色骤变:“您说什么?” 黎青鸾在马车里待了约一刻钟的功夫便出了马车,随即马车便平稳地离开了。 看着离开的马车,黎青鸾知道,三日后的变数定是足以让谢霁步入正轨了。 第244章 就地斩杀 三日后,钰王府内,所有士兵整装待发。 钰王的目光扫过眼前气势昂扬的军队,拿起酒碗:“辛苦诸位,随我入宫清君侧!” 将士们齐声道:“护卫皇上,义不容辞!” 随即钰王扬声道了一句:“好!”紧接着便酒碗被重重方下的声音。 将士们也将手中的一碗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却是狠狠摔碎了碗! 此时的宫内,皇后站在天仪帝的寝殿之内,遥望着远处的月色,月亮被乌云遮了一半,看起来有些凄惨。 她缓缓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内殿之中,天仪帝竟是奇迹般地又醒了,皇后立刻小跑到了天仪帝跟前。 天仪帝抚着头:“筠儿,我怎么这么清醒?我的病是不是好了?” “您是天子,洪福齐天,自然好得快。”皇后宽慰道。 “你呀……”天仪帝摇摇头,“就会坑骗朕。” “怎么会呢?”皇后微笑地靠在了他的胸前,可靠着靠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浸湿了天仪帝的衣襟。 天仪帝感受到了胸前传来的冷意,一愣,问:“怎么了?筠儿?是朕的病情……” “不!”皇后赶忙起身,摇摇头,用袖子拭去不停掉落的眼泪,“当然不是!” “那发生了什么事情?”天仪帝疑惑道。 皇后撇过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随即她起身,跪在了地上:“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天仪帝想起身,可又无法起身,只能敢干看着:“你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皇后俯身,额头紧贴地面:“知节心怀叵测,想要篡位。臣妾无能,无法阻止,请皇上责罚!即便要了臣妾的命,臣妾也无怨无悔!” “什么?老四谋反?”天仪帝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臣妾有罪!”皇后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 天仪帝咬牙,枉他把代理朝政之权给他,他竟如此贪心!当真可恨! “他还朝臣妾要兵符。”皇后低声道。 天仪帝骤然看向皇后,眼中不再是柔情,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皇后却是再次扑到了天仪帝床前,呜呜哭道:“臣妾害怕,便拿了一个假兵符给他,真的兵符臣妾怕他拿了去,在这儿。”说着,她从袖子中拿出兵符递给了天仪帝。 看到皇后这一举动,天仪帝明显松了口气,他艰难地伸出手,覆到了皇后手上:“你有心,朕又怎么会怪你呢?”这般说着,他确实有些头疼,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又要陷入昏迷,看着眼前娇娇弱弱的女子,天仪帝迟疑了一瞬,还是再度把兵符塞给了她。 “这是……”皇后不解。 “拿着兵符,把钰王……”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再次晕了过去。 皇后慢条斯理地把脸上的泪擦干净,冷冷看了一眼皇帝,拿着兵符出了寝殿。 殿门口,王德禄还在候着,看到皇后出来,立刻迎上前。 “禁卫军何在?”皇后问。 “回娘娘,都在巡逻。”王德禄有些困惑。 皇后目光看向他:“去!把所有禁卫军都调到寝殿来。” 王德禄虽是困惑,但也只能说是。 可还未等他去通知,一名禁卫军踉踉跄跄地走来了,后背还插着一支羽箭。 “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德禄拿着拂尘惊呼道。 禁卫军嘴角还带着血,他仰起头对着皇后道:“娘娘……钰王……谋反……”语罢,他重重摔在地上。 王德禄赶忙上前试探他的鼻息,他手一颤,急急忙忙汇报:“娘娘……没……没气了……” 他几乎是要吓得瘫倒在地上:“娘娘,这怎么办啊?殿下谋反!”话一出口,他突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悄然看向皇后。 钰王成功登上皇位,受益的可是眼前这位,难不成是眼前这位同钰王一起谋划的谋反? 想到这儿,王德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嘴唇哆哆嗦嗦,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了。 “你在想什么?”娇艳的女子身形纤细,可投下的眼神却是不怒自威,仿若能看中他脑中所想。 “奴……奴才……”王德禄竟是拼不出一句话来。 “放心,钰王不会成功的。”她笃定道。 “什么?”王德禄抬头。 “他调动军队的兵符是假的。”皇后眯起眼睛。 王德禄已经呆住了,他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皇后娘娘的意思怎么好像提前知道钰王殿下谋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看中远处奔来黑压压的一片,“一切早已经注定好。” 转眼间,钰王带领着军队已经来到了寝殿前。 他看着站在殿前的皇后与王德禄:“父皇中毒!身边之人皆是罪臣!来人!给本王拿下!” 王德禄不可置信,钰王竟是敢颠倒黑白! 皇后的脸上却没有惊讶,她深深知晓眼前人的禀性,自私凉薄,猜忌至极。她提出了谋反,知晓他的全部计划,若是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她引他入局,她更是他局中的一部分。 看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将士,皇后的唇边竟是扬起了淡淡的笑意。 看着皇后唇边的笑意,钰王有不详的预感,可成功在即,使得素日里谨慎的他竟把那不详的预感抛之脑后,他凌厉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皇上中毒,尔等难以逃脱干系!即便是皇后娘娘,也得处置!” 他就这般看着皇后,微微一笑:“把皇后给本王——就地斩杀!” 第245章 钰王之败 钰王身后的将士们很明显犹豫了一下,眼前的人可是皇后!说杀就杀是不是太草率了? 钰王看出众将士的犹豫,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兵符:“如见兵符,当听此令!再者……”他转过身,面向众将士:“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本王监国,处理一个谋害父皇的后宫妇人需要犹豫吗?” 将士们面面相觑,可这次却不再犹豫,上前几步,把皇后团团围住。 此时,皇后娇小的身躯在黑压压一片将士的包围下显得格外渺小,连吐出的话也显得有些孱弱,但又不容忽视:“你说你手中的是兵符?”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震,看向她。 皇后袖子一扬,雪白的手掌之上通体漆黑的兵符显得格外显眼。 皇后手中竟然还有一块兵符! 在场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块兵符才是真的? 看到皇后手中的兵符,钰王攥紧了手中的兵符,皇后给他的竟不是真的兵符?他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不是真的又如何?是不是真的兵符还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 钰王拿出手中的兵符,微笑道:“皇后娘娘,您不要垂死挣扎了,这枚兵符是父皇给予我,交由我在监国时暂时保管,又怎么会跑到您的手上呢?怕不是您伪造兵符,别有意图吧!” 听了钰王的话,众人显然动摇了,眼神在皇后和钰王之间移来移去,不知道该相信谁? 此时,皇后却是拿着兵符往前走了一步,道:“本宫手中的兵符可以经任何人查验!皇上并没有把兵符给钰王,而是给了本宫。” 两人各执一词,一时间众人竟是分不出哪个才是真的兵符。 这时皇后突然冲着钰王神秘一笑:“诸位可知,兵符为何给了本宫吗?” 众将士好奇地看向皇后,可钰王却觉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不再压抑这种预感,而是随意从身旁将士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冲着皇后重重一掷。 箭载着浓浓的杀气被投向皇后,所有人竟是都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从天而降一道人影,如同一道白练划过夜空,顷刻间到达了皇后跟前,精准地抓住了那支箭。 “皇后娘娘,臣女前来救驾。”那人抓着箭缓缓转身,冷冷的目光随之从人群之中递来。 看到那挡在皇后身前的人,钰王紧紧抿唇,竟是沈露安!或者…… 他也看向那在人群之中屹立之人,应该说是南齐女皇黎青鸾? 这是他得知她的身份之后第一次与她正大光明地站在对立面。 “你……”看着黎青鸾,皇后有些愕然,她没有记得她与这承祥公主有什么关系。 “谢霁。”她吐出了两个字。 皇后愕然的脸色顿时平静下来,平静之中有着一丝困惑,似是在困惑黎青鸾与谢霁的关系。 “钰王谋反,其罪当诛!”黎青鸾冷声道,“若是尔等愿意投降,赦尔等无罪!” “你不过区区一个公主,还妄想恕他们无罪?”钰王冷静道。 “皇后娘娘,您没有什么话要说吗?”黎青鸾突然回头。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道:“皇上已知钰王谋反,若是你们投降,恕你们无罪的人可是皇上!” 众将士脸上的神情已经开始犹豫,钰王知道,若是此关不过,他不是丧命就是囚禁,这局,他必须赢! “给本王上!若是本王成帝,在场诸位皆是封侯拜相!”他厉声道。 不得不说,这句话狠狠戳中了将士们心中的那一点贪欲,贪欲立刻膨胀。 封侯拜相啊!权利和地位正在朝他们招手?他们如何不应? 最终,内心的贪欲胜过了那一句赦免的许诺,众将士拿起手中的剑一拥上前。 看着疯狂的将士,黎青鸾一把将皇后拉在自己身后,一脚踹走一个将士,夺过他的剑,剑气横生,不过眨眼之间,围着她们的将士倒了一圈。 钰王看着黎青鸾,竟是怔愣了一下。 南齐女皇,果真名不虚传。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最重要的是皇后必须死,至于这南齐女皇以后好协商。想到这儿,他微笑道:“你也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儿吧?” 黎青鸾掀起眼帘:“困?何来困字?天地之大,谁敢阻我?” 她迅速上前,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黎青鸾手中的长剑竟是顷刻间架在了钰王的脖子上。 她勾起唇角:“同黎绿腰合作,将是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我谢知节做过的事情还从未后悔过。” “所以——这是第一件。” 两人对峙着,众将士竟是被两人的气势镇住,不敢动。 此时,有人的声音在黑夜之中响起,带着些懒散,又带了些淡漠:“来晚了。” 钰王看向身后,竟是谢霁!随谢霁而来的是整顿好的将士,将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围住了钰王带来的将士。 “去邻城调兵,没有信物,麻烦了些。”他道。 钰王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咬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货色。” “皇兄说的话真令人伤心。”谢霁缓缓走上前来,“擅自下结论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钰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黎青鸾:“你在帮他?为什么?” 黎青鸾眯起眼睛。 “他天煞孤星,与你和离,你又为何帮他?”钰王厉声问。 黎青鸾勾起唇角:“谢知节,你失败了。” “不到最后一刻,哪里来的成败!”钰王咬咬牙,还想要做些什么,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有些虚弱苍老的声音:“把这个逆子给朕拿下!” 这声音一出,众人震惊地回过头,只见王德禄不知何时搀着天仪帝到了寝殿门口。 天仪帝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似是说一句话都很费劲,又似被钰王气到了。 “你竟敢谋反!若不是皇后说得早!真怕让你得逞了!”天仪帝扶在王德禄的手臂上,看起来极其虚弱,“众将士听令,此刻投降,绕你们不死,若是执迷不悟,便是诛九族!” 众将士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地悉数下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顷刻间,黑压压的将士弯下腰去,仅剩钰王一人站着。 黎青鸾也收回了剑,站在一旁。 钰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恶狠狠看向皇后:“你算计本王!” 皇后一惊,轻盈的脚步回转,躲在了天仪帝身后,泪眼汪汪:“皇上,他在说什么?臣妾害怕。” 天仪帝即便虚弱至极,也拉起了皇后的手:“莫怕。” 安慰了一句,他看向钰王:“朕对你真是失望至极!” 钰王却是在此刻笑了:“失望至极?父皇你从未对儿臣有过期望,又何来失望?” “朕予你监国之权,就是期望!”天仪帝厉声道,因着情绪激动,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钰王大笑:“若是期望!你便不会在我得意之时,提拔其他皇子打压我以达到你心中的平衡,避免我威胁你的皇权!” “逆子!胡言乱语!”天仪帝满目怒意。 “是不是胡言乱语父皇心里自有定数!”钰王突然抬起手指着天仪帝身后的皇后,“她才是居心叵测……”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柄长剑从他的胸前穿过。 看着穿透自己的长剑,钰王一怔,抬眸看去,便瞧得黎青鸾冷厉的目光。 钰王嘴角沁出了血:“你……” “谋反,该当如此。”黎青鸾利落收回剑,她避开了要害,钰王还没死。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是一惊,天仪帝看到这一幕怒气更甚,可还未等他说出什么话,身体已经虚弱至极,紧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身后的皇后完全显露出来。 黎青鸾注视着皇后:“皇后娘娘,臣女帮了您,您可有话要对臣女说?” 皇后微笑:“恩人愿意听什么,我便说什么。” 王德禄听着她们的对话,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转头对上黎青鸾的目光,却是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王公公,皇上摔倒,还不快为他请太医?” 王德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指挥着人把天仪帝抬进了殿内。 “进来吧。”皇后的目光扫过谢霁和黎青鸾,随后转身进了偏殿。 谢霁和黎青鸾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离字护卫队立刻指挥着清理现场。 第246章 毓贵妃 偏殿内,空荡荡的,有些冷。 “那封无名信是皇后娘娘递来的吧?”黎青鸾率先开口问。 离字护卫队顺着她的话去查,查到了皇后身上,但皇后为何帮他们?真让人匪夷所思。 “是本宫。”皇后似是有些累了,坐了下来。 “为何?”谢霁看向她。 皇后微微一笑:“在此之前,你不想知道你的母妃为何去世吗?” 谢霁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是什么意思?他只知自己母亲是产厄而亡,即便他背着“天煞孤星”的名号,也从未曾想过去质疑这个事实。 “毓贵妃不是死于产厄吗?”黎青鸾问出口。 “皇上果真是好手段,骗过了所有人。”皇后冷笑道。 在她的缓缓道来之中,两人得知了毓贵妃死亡的真相。 原来,毓贵妃并不愿意入宫,她同楚文心一样,读过书,心怀抱负,势必要办成女子学堂。可奈何楚家主跪下求她,若书她不入宫,整个楚家都将衰落。 毓贵妃无法,只能先行入宫。本想草草走个过场,可奈何天仪帝对毓贵妃一见钟情,彻底拜倒在毓贵妃的裙摆之下,自此独宠她一人。 可令天仪帝生气的是,他宠幸毓贵妃这么久,但毓贵妃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直至那一天天仪帝亲眼看着毓贵妃服下了避子汤药。 天仪帝震怒!当即命令毓贵妃禁足!他又不想让旁人得知此事,便谎称毓贵妃身体不适。 “她为何要喝避子汤?”谢霁平静问。 “她想要出宫,出宫去做她想做的事。即便已经嫁入宫门,她还是心存希望。”皇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但她最后的希望被皇上扯断了。” 避子汤一断,毓贵妃很快见喜,她也郁郁寡欢。 看着这样的毓贵妃,天仪帝也很是不喜,也怕她在诞下谢霁之后重新燃起出宫的希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她生产之日借此机会让她去世。 不过一个他比较喜欢的玩意儿罢了,死了就死了。后来的惦念也不过是身为帝王自我感动的情意罢了。 兔死狐悲,当真可笑。 可在天仪帝心里这么一个玩意儿却曾救赎了如今的皇后——孙筠。 孙筠本青楼女子,被老鸨打骂,但就在一日被打得奄奄一息之时被毓贵妃救下,自此便是识字读书,在市井之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混得风生水起,但宫内却传来了毓贵妃身亡的消息。 孙筠借钰王进宫开始查探,她查到了天仪帝动了手脚,使得毓贵妃去世,那一刻她便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路。 听了孙筠的身世,谢霁垂下眼帘,他原本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啊。 黎青鸾见此,转移话题:“眼下,你又打算怎么做?” 皇后摇摇头:“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她从高台之上走下,淡淡道:“你们只需要记住,登上的高位的必定是她的孩子。” 两人被她的话一震,待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早已不知所踪。 黎青鸾看着有些怔愣的谢霁,上前抱住了他。 “本王是不是……”他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黎青鸾出言打断:“不是。谢霁,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谢霁听得她的话,身体滞了一瞬,随即紧紧回抱住了她。 她说,他是独一无二的。 谢霁喟叹一声,能遇见她,是他毕生之幸。 此时的孙筠已然走到了天仪帝的寝殿内,看到孙筠,王德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娘娘。” “去打盆热水,还有太医开的药拿来。” 以防万一,太医特地给天仪帝开了药,若是有紧急之事,可服下此药清醒片刻,但副作用十分严重,会损伤身体,故而王德禄犹豫了一瞬,但对上皇后不容置喙的目光,还是去拿这药了。 皇后则是看中的床榻上虚弱的天仪帝,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她潜藏数日,一切终于要在今天结束了。 第247章 天仪帝驾崩 天仪帝醒来时只觉浑身不舒服,他感觉眼皮沉重得如同吊了几斤巨石,身体也虚弱无力,但不知为何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刚刚睁开眼睛,皇后那张娇小明艳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方才发生的一幕幕登时就在脑海浮现。 天仪帝挣扎着要起来,却被皇后温柔制止。只见皇后拿了帕子沾了热水,一点点擦拭着天仪帝的面容,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东西。 天仪帝看着她不禁动容,可还是把方才的事情问出了口:“老四……” “皇上,钰王殿下谋反,被霁王殿下和承祥公主阻止,暂时押入牢中了。”皇后一边擦拭他的面容一边道。 “这个逆子!”天仪帝脸色涨得通红,“枉朕还将监国之权授予他!” “是啊,钰王殿下怎么能这么做呢?”皇后呢喃着,似是抱怨似是责怪。 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为他抚平胸口的浊气和怒意。 感受着手掌的温热,天仪帝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停留在面前人的漂亮至极的面容上。 “筠儿。”他叫道。 “皇上唤臣妾做什么?臣妾就在这儿呢。”皇后收起帕子,温柔道。 天仪帝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叹了一口气:“朕的这些皇子们都不中用啊,还是你贴心。” 皇后娇羞地低下面容:“皇上,不要抬举臣妾了。不是还有霁王殿下吗?他帮您把谋反的钰王殿下给拦下了。” 提起谢霁,天仪帝的面色更加阴沉了些,但阴沉之中也带着些惋惜:“他啊……若不是他母妃……不提也罢。” 皇后眼中闪过恨意,随即垂下眼帘道:“皇上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臣妾希望您能开心些。” 听到她这句话,天仪帝看向她,目光灼灼:“筠儿。” “臣妾在。”皇后更为娇羞地低下头。 “朕想和你拥有一个皇子,然后立他为太子好不好?”天仪帝看起来十分真诚,或许是钰王谋反让他感到失望,想要寻求安慰。 他以为皇后会答应,毕竟在他瞧来皇后善解人意又温柔聪慧,是后宫妃嫔中的佼佼者。 皇后看着他,微微笑开,似是在为他的话感到高兴。 天仪帝看到她笑,以为她默认了,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时,皇后倏地开口:“皇上。” 天仪帝疑惑地看向她。 “臣妾是生不了皇子的。” “什么?”天仪帝舒缓的神情逐渐褪去,取之而代的是紧锁的眉头。 “臣妾日日喝一碗避子汤,已经损了身体,什么也生不出来的。”她平静的语气衬得她温柔娇艳的面容在此刻有些可怖。 “避子汤?”天仪帝眼中俱是怒意,“朕待你不够好吗?你为何喝避子汤?” “因为我恨你啊,皇上。”皇后用温柔的语气吐出了极其冰冷的话。 “恨朕?”天仪帝似是不解。 “是啊。”皇后恨恨道,“我恨你不顾一切杀了她,冷待她的孩子。那可是我的恩人,你凭什么这么待她?”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她?”天仪帝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她”究竟是谁。 他突然激动起来:“那是她该死!她竟然提出要出宫!明明都怀了皇子,她还要出宫?真是离经叛道!”说到这儿,他的话音开始变得滴落,“朕这么爱她,她却舍得离开朕。朕只能让她一辈子都陪着朕了。” “所以你杀了她?”皇后面无表情。 “若是不杀她,由着她挑衅朕吗?”天仪帝怒吼道。 他身体虚弱,即便是怒吼,声音也不算大,外头的人听不见。 “是啊,您是皇上,天下的人都该顺从您,跪拜您。”皇后讽刺道。 但天仪帝却仿若听不出来这是讽刺,他理所当然:“朕是皇上,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就得死!” “那今日臣妾也当一当皇上好不好?”皇后俯下身,轻柔地抚摸着天仪帝的鬓角,但冰冷的护甲却有意无意地刮过他的脸颊。 天仪帝突然觉得有些颤栗,他眯起眼睛:“你若是敢做什么事,朕现在就命人杀了你!” “是么?”皇后微笑着,“但是皇上的命现在可是在臣妾手中啊。” 天仪帝对上她冷冷的目光,咬紧牙关,随即便扬声道:“来人呐!来人呐!” 他本就虚弱,现在拼劲全力的呐喊就如同蚊蝇的嗡嗡声,极其微小。 天仪帝的嗓子都嘶哑了,却还没有人来执行他的命令。 皇后的手轻轻覆在了天仪帝的嘴上:“皇上,别挣扎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了姐姐的命,您就安心去吧。” 天仪帝满面怒意,目眦欲裂。 “哦,对了。忘了告诉您,您在我宫里喝的每一碗汤中都下毒了。就算您今晚不死,迟早也得死。”皇后看着他,笑得很是畅快。 “孙筠!你!” 孙筠听到她的名字笑了:“皇上,一路好走。”随即她以袖子重重捂住了天仪帝的口鼻,天仪帝的脸色涨红,他正在拼尽全力挣扎。 但长久以来服用的毒药已经深入骨髓,他整个人就如同散了骨头一般,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感受到自己愈发孱弱的力气以及逐渐消失的意识。 恍惚之中,他似是又看到了那年初入宫的女子,眉目张扬着艳丽,但唇边噙着的微笑却极其温柔。 “楚家长女,楚檀参见皇上。”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这么悄悄溜进了心缝。 他是爱她的,可她不听话,所以他才杀了她。 自始至终错的……都是她。 看着不再挣扎的天仪帝,孙筠慢慢松开了手。 她脸上不再是温柔而讨好的笑,而是深入骨髓的阴冷。 还有一件事,她还没有做。 孙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摆,随即坐在了桌案前,摊开了圣旨。 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很久。 看着圣旨上天仪帝的字迹,孙筠微微一笑。 檀姐姐,我帮你报仇了,你的孩子也有了归处。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陪你。 外头的冷风阵阵,吹得人骨缝都冷。 王德禄抱紧自己,心里琢磨着,这皇后娘娘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那种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这天气是真的冷啊,明明还未入深秋,却好似已经进入了冬天。 他这般琢磨着,殿内却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 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了,王德禄已经跑到了殿内,气喘吁吁地问:“娘娘,怎么了?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皇后转过脸,看着皇后泪流满面,王德禄心里咯噔一声,又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呜呜哭着,断断续续道:“皇上……皇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德禄便以为天仪帝又有了什么异常,紧接着就把在邻殿候着的太医给喊了过来。 太医颤颤巍巍伸出手把脉,他的眉头骤然紧锁,这是怎么回事?他细心观察着天仪帝的面容,这可不是毒法身亡……倒像是…… 心里的想法慢腾腾地升起,他下意识看向那柔柔弱弱的正在哭泣的皇后。 皇后无辜地抬起脸:“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身体有些哆嗦,但是他极力忍住哆嗦的身体,因为他知道天仪帝已死,大权将会落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人手里,还不如就此表明决心,起码能有一条命走出去。 故而他冲着皇后跪了下去,头深深埋下去:“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什么!皇上驾崩?”率先出声的却是王德禄。明明刚才皇上还好好的,即便身体有些虚弱,那调养调养也是能好的,怎么会驾崩了?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全身脱力,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目无神:“怎么可能?他都把立太子的圣旨给本宫了,说是要和本宫白头到老,怎么会驾崩?” “皇后娘娘节哀啊!”太医不断地磕着头。 王德禄有些不可置信:“皇上……他是怎么驾崩的?” 太医偷偷瞥了一眼皇后,这才小心翼翼道:“身体太过虚弱,暴毙而亡。” 王德禄瞪大眼睛。 皇后还在撕心裂肺地哭泣,但她的眸中却含着对太医的欣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太医真不错。 都是在宫里沉浮了这么多年的人精,在一阵惊愕之后,王德禄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他的目光落在哭泣的皇后身上,他知道皇上驾崩和眼前这个哭泣的柔弱女子脱不了干系,但也别无他法。 他的性命系在皇上身上,皇上死了,那便是下一任皇上,为死人去争取当真是最为费力不讨好了。 故而王德禄上前,搀扶起皇后:“娘娘,您方才说皇上立了圣旨?” “对。”皇后抽泣着道,“就在他的枕边。” 王德禄轻轻抽出圣旨,圣旨上道字迹极为熟悉,是皇上的字迹。但当他看到圣旨的内容却是震惊,立霁王殿下为太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皇后,皇后与霁王殿下毫无干系,或许这真的是皇上亲手所写。毕竟在皇上心中,死去的毓贵妃还是占一定分量,不然也不至于到如今都念念不忘。 无论如何,一切已成定数,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皇后娘娘,奴才唯您马首是瞻。”王德禄跪下,奉上了圣旨。 皇后接过圣旨,泪珠子还挂在眼上,她轻声道:“王公公这般识时务,怪不得在皇上身边呆了这么久,不对,是先皇。” 王德禄喟叹一声,他果真看走眼了,这是个狠角色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皇后微微一笑:“烦请王公公颁了圣旨,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谨遵娘娘吩咐。”他俯下身。 顷刻间,天仪帝驾崩的事传遍了整个北元,最为激动的便数几位王爷了。 齐王听闻这个消息,第一句话便问:“驾崩了?怎么驾崩的?” 听了小厮的解释,他叹了一口气:“生死在天,真的是半点不由人。” 看着犹豫的小厮,齐王蹙眉:“有何事你一并说了,别在这儿吞吞吐吐的。” “皇上生前立了太子。” “谁?” “霁王殿下。” “什么?老六?”齐王霍然看向小厮。 端王府的端王对此漠不关心,他知道凭着自己身后的势力,即便自己没有登上皇位,也足以让登上皇位的王爷善待他了。 谦王更是对此不置一次,从种种发生的事情之中,他已经预料到继承大统之人为谢霁。 说来对此不满的还是那些满脑子迂腐陈旧思想的老臣们了。他们几乎要上书抗议,但秦家和楚家都跳出来说要支持谢霁,还有朝堂上的中心人物——赵明堂。 赵明堂虽是年轻,但屡屡提出的关于政事的解决方案都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见多识广的老臣也不禁甘拜下风。 故而在赵明堂站出来说要支持谢霁时,老臣们都十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在赵明堂的游说下勉强不反对了。 毕竟钰王谋反在前,皇上驾崩在后,一桩桩事压在这儿,中间化成了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 谢霁成为皇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毫无意外的,黎青鸾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十分顺利。 春花看着神色凝滞的黎青鸾:“陛下,您怎么了?” 黎青鸾抬眸看向春花:“北元的杂草已经除根,是时候该回南齐了。” 春花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些什么,因为她看出了自家陛下的不舍。 “去准备吧,他登基之日便是我回南齐之时。”黎青鸾把春花打发走。 春花担心地看了一眼黎青鸾,转身离去。她自是不知道,她离开的那一瞬,有人悄然飘落,站在了黎青鸾跟前。 “要恭喜你了,北元的陛下。”黎青鸾看着眼前的男子。 谢霁却是开口问:“你要离开了吗?” “钰王已除,卫流庭也被卫家圈禁,是时候该回南齐整顿了。” “那我呢?你把我留在这儿吗?”他的目光灼灼。 “谢霁,你要随我一起去南齐吗?”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谢霁,问道。 第248章 回南齐 她眼看着那双桃花眼中出现了犹豫、斟酌。 黎青鸾唇边浮现出些许了然的笑意,她上前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容。 初次见面,她被他这副皮囊所打动,如今仍是会被这副皮囊所心动。 “谢霁,你做不到的。”她几乎是叹息一声。就如同她北元留不住她一样。 她知道,谢霁是同她相似的人,他放不下唾手可得的权势,她亦然。 谢霁沉默地看着她:“你早就预料到了?” 她微笑不语。 “那你说要纯粹的爱!”不知为何,他有些激动。 黎青鸾唇边的笑意不减:“那是因为我知道没有。连生身父母给予孩子的爱有时候都是带着条件,你我不过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又何来这种爱?” 谢霁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只觉手心有些冰冷。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他缓缓道。 “你呢?你相信过我吗?”黎青鸾陷入阴影之中,看着同样在阴影笼罩之下的谢霁。 他当然……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突然失声,说不出一句话。 “谢霁,祝贺你,荣登大宝。”她道。 谢霁看着她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似是已经知道了这一天的来临,她有多平静无波,在此刻就显得他多张牙舞爪。 谢霁看着她,她已然转身,向外走去,还不忘嘱咐:“回宫吧,礼部都在准备你的登基大典了。” “黎青鸾。”他突然道。 她驻足。 “你真狠。” 黎青鸾这次毫不犹豫,走出了屋内。 她走出了阴影,只余他一人在阴影之内,郁郁寡欢。 北元的登基大典很快到来,与此同时,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出了盛京。 为首的女子身穿黑色劲装,带着幂篱,看不清是何人,还有一男一女伴其身侧。 忽然,为首女子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了前进的马蹄。 她身侧的两人立即停下。 “陛下,怎么了?”春花问。 黎青鸾回首看了一眼北元这座繁华至极的京城,随即毫不留情地转过头:“走!回南齐!” 马蹄声再度响起,兵荒马乱之际,恍惚中似是听到了百官朝拜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位上的谢霁看着台下俯首的众人,这是他想要的东西,可事到如今他竟是平静如水。 登基大典过后,赵明堂前来拜见,彼时谢霁正在打开桌案上的一封信,是她送来的。 “好自珍重。”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咀嚼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眼前的赵明堂唤了他:“皇上,皇上?” 谢霁恍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赵明堂看着他恍惚的样子,试探道:“若是您有事,微臣便晚些时辰再来?” 谢霁猛然合上手中的信:“不必。” 赵明堂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这才道:“关于明日先皇的祭拜仪式……” 他滔滔不绝了很久,谢霁却还是恍惚如初。 赵明堂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皇上,不知承祥公主在何处?” 听到“承祥公主”四个字,谢霁这才有了反应,但却是冷漠至极:“她死了。” 一瞬间赵明堂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惊愕地看着谢霁,满脸不可置信。 谢霁似是没有意识到他的震惊,反倒勾起了笑容:“她是怎么死的呢?让朕来想一想。” “皇上!”赵明堂猛然拔高了声音。 谢霁微微挑眉:“怎么?你不信?” 赵明堂紧紧抿着唇,攥紧了手,指尖发白。自从那日马车嘱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朕杀的。” 短短三个字让赵明堂霍然抬眼,眼中竟带着杀意。 谢霁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边笑意更浓:“赵卿,朕如今的身份你可知?” 赵明堂垂首,跪了下去:“微臣僭越,还请皇上责罚。” 看着跪下的赵明堂,谢霁唇边的笑意收了起来,垂下眼帘遮住眼神:“下去。” 赵明堂顿了一下,才低低应了句:“是。”随即有些萎靡地转身离开,可离开那一瞬,他疑惑地瞥了一眼身后,就这一眼,他浑身战栗,步伐加快了许多。 那冰冷的龙椅之上,坐着身穿龙袍的人,而那身穿龙袍的人眼中有浅浅晶莹闪过。 赵明堂几乎没有停滞,忽略一旁发问的小太监,直直走出了宫内,他让车夫下车,自己架着车就要出发,他要去那儿,去公主府,看看她还在不在。 可还未等他出发,那个小太监累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连额角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把一封信递给了赵明堂:“赵大人!您……您的信!” 赵明堂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这封信究竟是什么,他克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手,接过来那封信,哆嗦着手指打开了信。 “云游天下,不必忧心。” 楚文心看着送到自己手中的信,禁不住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信纸被攥得乱糟糟的,如同楚文心的心一般。 片刻后,楚文心又把信纸抚平,喃喃道:“连句当面道别的话都没有吗?我们的夙愿还未实现,你就走了?” 她闭上了眼睛,滚滚热泪落下。 与此同时还有送到将军府的信件以及给红袖的信件,更有给秦卿卿的信。 国丧之日,举国同悲。 还未来得及举行天仪帝的祭拜仪式,中宫传来消息,皇后自缢在殿内,她死去的面容并不痛苦,而是平静而幸福。 不过半年,整个北元已经换了天地,而在其中改天换地之人早已抽身,去回归她的天地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还在继续,朝着南齐的方向。 第249章 临神县 半月后,南齐一个偏僻的县里,三匹日夜赶路的马儿正在马厩里嚼着草。 这个县名为临神县,若不是今日看到,黎青鸾都不相信曾经那么温暖的临神县变成了眼下这个空无一人的鬼样子。之所以叫做临神县是因为这个县民风淳朴,生活富足,让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所以被称为神降临并赐福的地方,故而唤作临神县。 可如今,耳畔的欢声笑语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曾经人潮汹涌的集市变得冷冷清清,连路边的铺子都关门了,仅剩稀稀拉拉的几个还在坚持着。 黎青鸾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浑浊不堪,她开口招来了店小二:“这儿没有干净的水了吗?” 小二搓搓手,看出眼前这几位是贵客,有些局促,他低声道:“这已经是我们这儿最干净的水了。” 最干净的水都这副模样? 黎青鸾蹙眉,还想说些什么,掌柜叫过去小二,借着手脚不利落的理由把他呵斥了一番,随后小二就佝偻着腰匆匆去后院了。 此时,春花看向门外,行人都面黄肌瘦,行色匆匆,不敢在大街上多呆一晚,好似生怕沾染了什么东西。 贺岁安也默默地扫了一圈客栈内,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这时,掌柜有些不安地过来了,他低声道:“几位客人,若是你们想安生些休息,还请辛苦一晚,连夜赶路的话出了这个县就能抵达一个小镇,那儿能招待好你们。” “掌柜的,你也得让我们知道这县里发生什么事了吧?”春花道,“你这样让我们心里很不安啊。” 掌柜讳莫如深,连忙摆摆手,答非所问:“若是不便赶路,便暂时在这儿歇歇脚,少出门,明儿一早再赶路。”语罢,他匆匆离去。 一瞬间,整个客栈一楼竟只剩下他们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去查一查。 黎青鸾看着身后的贺岁安,有些无奈:“不是说了,分开调查吗?这样快些。”她正准备去县令府。 贺岁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在你身边。” “为什么?”黎青鸾感受到他的不对劲,问道。 “我要保护你。”他道。 “我不……”她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怔住。 黎青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皇宫死去的事或许对他来说是个阴影,所以他才要在她身边,保护她。 即便他的武功不如她,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也要在她身边。 看着沉默的贺岁安,黎青鸾一时间竟是开不了口。她无法强硬地让一个怀揣着关心的人离开。 于是,黎青鸾只能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贺岁安。 大街小巷之间都是空空荡荡,他们从客栈出来之后竟是一个人也没遇见。 直至一个小巷子的拐角处,他们撞上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黎青鸾眼疾手快地把小女孩扶起,小女孩黑黝黝的,很瘦,可抬起脸来时却是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抱歉,撞到您了。”她带着歉意道。 道歉的话一出口,黎青鸾便只觉喉咙一涩,这么小的孩子道歉道得却那么熟练。 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饿不饿?” 小女孩笑着,牙齿缺了一块:“不饿。”她说的干脆利落,但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却出卖了她。 显然,小女孩也听到了自己肚子的叫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了脸。 黎青鸾牵起她的手,冰冷而又瘦弱,她道:“岁安,拿个斗篷来。” 贺岁安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看着他的模样,黎青鸾哭笑不得:“一会儿而已,快去吧。” “他喜欢你吗?姐姐。”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她。 黎青鸾微微一笑,握紧她冰冷的手:“对呀,我们是家人,我也很喜欢他的。” 随即她一抬头,便看到了拿着斗篷站着的贺岁安。 “这么快?”黎青鸾有些惊讶。 贺岁安却是一眼不发,上前直接为小女孩披上了斗篷。 黎青鸾也没当回事,找了一家还在开着的馄饨铺子,给小女孩点了碗馄饨。 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也不怕烫。 看着小女孩心满意足地吃完,黎青鸾这才道:“还有想吃的吗?” “糖!”她几乎是欣喜若狂道。 还未等黎青鸾说话,小女孩便又笑着道:“姐姐,有人会给我糖哦,我在等那个人。” “是吗?”黎青鸾也被她的微笑感染,禁不住笑了,“那你一定很幸福吧。” “是啊,等着她,我很幸福很幸福。”小女孩黝黑清瘦的脸上却带着饱满的笑意,”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因为她答应我了的。” 可还未等黎青鸾给她些银子,小女孩竟是一溜烟跑着就消失了。 此时,摊主过来收馄饨碗,她叹了一口气:“又是那个可怜孩子。” “您认识她?”黎青鸾看向摊主。 “她住在临神县紧挨着小镇的边界,可自从她娘亲消失之后,她就整日里在县里跑,好像在找她娘亲。”摊主又是叹了一口气,“只要大家遇见了,都会带她吃些东西。” “这临神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县令怎么不管?”黎青鸾问道。 摊主也如那掌柜一般,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事情就是新任县令到任之后开始的,一切都开始变了。” “新任县令?”贺岁安忍不住道,“我记得过去的县令担任得很好,怎么会调来新任的县令?” 摊主苦笑:“我们这些小摊小贩又怎么知道国家大事?既然换了人那便换了,新任县令是个年轻男人,他说要在县里开办一个产业。” “产业?”直觉告诉黎青鸾,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摊主道,“他说让那些家境贫穷的人去他府上,那些人去了之后,县令果真给了很多财宝,然后人越来越多,可到最后不知怎的,这些去的人有些没有回来,竟是凭空消失了!” “什么?”黎青鸾和贺岁安齐齐反问。 人消失了,一个人消失难找,但这么多人消失是怎么办到的? 摊主又道:“这事儿也邪门得很,无人知道消失的人的去处。大家越来越恐慌,消失的消失,想要躲避的便举家搬迁。” 一时间,曾经热热闹闹的临神县便成了如今这样死气沉沉的临神县。 看来,关键还是在那年轻的县令身上,毕竟是他上任之后,这一系列事才发生了。 听到摊主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捕捉到了统一的想法,去县令府。 第250章 试毒 春花也在此时同他们汇合,她道:“陛下,新调来的县令名为张忠礼。” “什么?张忠礼?”黎青鸾蓦然想起那个驿丞。 可方才那个摊主明明说调来的县令是个年轻男子,张忠礼已然算不上年轻了。那便说明调来的县令并不是张忠礼本人,那张忠礼本人去哪儿了?调来的冒名顶替的人又是谁? 意识到这一点,三人立即赶往县令府,但此时的县令府竟是已经人去楼空,偌大的县令府居然空无一人。 临神县竟是没有县令!临神县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吗?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临神县所有人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沾染上什么东西,发现不了县令已经不在也是正常的。 “搜查。”黎青鸾毫不犹豫道,既然在这儿生活过,那一定有蛛丝马迹,这世上从无天衣无缝之事,何况临神县的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 贺岁安和春花分头去搜查县令府。 黎青鸾推开一间间房间,每一间房都很安静,直至角落那一间房被推开了门。 看到那药炉,但药炉下干干净净的地面,一瞧就是被打扫过的,而那药炉触手一摸,竟是与地面连在一起,是打不断的材质,怪不得这药炉没被处理掉。 这药炉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在此时,头顶竟是有轻微的动静,黎青鸾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些药炉。 那声动静立刻消失,就在动静消失的一瞬间,黎青鸾腾空而起,从屋顶上踹下两个人。 两个人一下子被踹落,一人在半空中一滚,稳稳蹲在了地上,露出了一张娃娃脸,另一人借着墙壁的助力堪堪站住。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看着面前的两人,黎青鸾眯起眼前。 离风和离尽面面相觑,离风率先开口解释:“陛下,您可要相信,我们殿下没有要监视您的意思,我们有任务才来此。” 离尽笑得眉眼弯弯:“对啊,陛下。我们殿下并没有要跟踪您的意思。” 听到他们的称呼,黎青鸾一愣,随即恢复原状:“称呼错了。” “什么?”两人齐齐疑惑。 “谢霁如今可是北元皇帝了。”她淡淡道。 两人惊喜地对视,这么快?他们忙着追人,都来不及去探听消息,生怕打草惊蛇。 “所以……你们在这儿是在做什么?”黎青鸾非常笃定面前这两个人要查的东西绝对同那个假县令息息相关,不然也不会来到县令府。他们来到这儿挺久了,不然也不会连谢霁登基这事都不知道,所以他们手中必然也掌握了不少消息。 离尽立刻微笑:“是皇上让属下来保护您。” 离风会意,也连连点头:“的确是这样。” 黎青鸾挑眉:“是这样?”刚才说了他们不是来监视她,这会儿又说来保护她,真是自相矛盾! 两人点头如捣蒜。 她淡淡一笑:“那也不错,多了两个护卫。既然你们被谢霁拨来保护我们,那就务必要寸步不离,否则我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她的话让两人一噎,他们知晓眼前的女子武功已然深不可测,怕是他们主子在她跟前也不一定有胜算,这样的人会出意外? 离风和离尽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不跟着护卫我吗?”黎青鸾刚踏出门,就感受到背后凝滞的气氛。 离风穿着黑衣,脸色仍旧苍白:“陛下,我们奉命要杀一个人。” 听到离风的话,离尽那张一向带笑的娃娃脸变得严肃起来,几乎是带着斥责看着离风:“泄露任务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吧?” 离风也看向他,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离尽,我知道你聪明。可我不认为我们能在南齐完完全全地办成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陛下的帮助。” 离尽那张娃娃脸上显现出有些不符的深沉,但却不知为何与他骨子里的气质极为吻合,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但是任务是殿下亲手交予我们,我们不应该泄露给别人。” “陛下是别人吗?”离风嘀咕,“不迟早都是一家人……” “你!”离尽恨铁不成钢。 黎青鸾清咳几声:“两位,我还在场。” 离尽和离风齐齐看向她。 “说不定,我们要办的是同一件事,谈谈?”黎青鸾看着两人。 离风没有异议,离尽顿了一下,片刻后也展开微笑:“好,都听陛下的。” 随后,五人坐在了县令府的主屋内。 看着眼前的离字护卫队,春花睨他们一眼:“你们又来监视陛下了?” 黎青鸾道:“他们来查事,估计与临神县发生的事有关,所以一起商量。” 春花不再说话,贺岁安亦是沉默,对此并无异议。 “你们查了多少东西了?”黎青鸾问。 “我们奉命去杀西越的一位皇子,二皇子耶律齐。” “耶律齐?”春花摸着下巴。 “怎么?”黎青鸾瞥向春花。 “西越二皇子,传说中的废物皇子,出身低贱被西越皇帝厌恶,被兄弟姐妹排挤。”她道,“这是过去偶然听到的消息。” 离风点点头:“的确是这位皇子。” “你们的意思是这位新调来的县令就是耶律齐?”贺岁安开口问。 “对,这位县令就是耶律齐。”离尽道,“我们本来一路朝着西越去杀他,可半路却收到消息说耶律齐并没有在西越,却在此时听到了临神县的事,果不其然,耶律齐就在临神县。” “为什么一听说临神县的事,你们就联想到耶律齐?”黎青鸾道。 “因为蛊毒。”离风面色凝重,“培养一只蛊虫需要上百只蛊虫,而这只蛊虫养出来的毒的毒性并不稳定,所以需要尝试。” 离尽面色也沉下来:“所有毒性稳定的蛊虫都是试出来的。” 黎青鸾搭在茶杯上的手骤然握紧:“怎么试?” 离尽沉默了一瞬,抬起头:“在人身上试。” 啪! 黎青鸾手中的茶杯裂开来。 ——— “你说什么?”黎绿腰俯视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春蝉垂着头道:“她已经离开北元了。” 黎绿腰勾起唇角,一刹那间艳丽的面容似是芍药盛开,妖冶而漂亮:“本宫真的是没想到,本宫的这位三皇姐竟是这般顽强,尸体都被我碎尸万段了,魂儿还能穿到别人的身体之中复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她虽是笑着,语气也和缓,但春蝉知道眼前的四公主已是极怒。 “她现在在哪儿?”黎绿腰咬牙切齿问。 “这……咱们的人还未能查到。”春蝉的头更低了一些。 “废物!”黎绿腰广袖一扫,桌案上的东西被劈里啪啦地扫在地上,摔得震天响。 “殿下息怒。” “息怒?我怎么息怒?”黎绿腰重重拍在桌子上,“谢霁登基,谢知节被囚,卫流庭被圈禁。她黎青鸾倒是耍尽手段,大获全胜啊!” 春蝉沉默着,没有说话。 “贺子行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呢?”她冷冷道。 “他……不知所踪。”春蝉小心翼翼回道。 “不知所踪……”黎绿腰重复了这句话,压下心中的怒意,“也好,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要也罢。” “殿下英明。” “去!让李肃率兵给我把守好中京,从今日起,每个地方都要严格排查!若是有身份可疑之人,无需请示,就地斩杀!”黎绿腰嘴里吐出冷酷的话。 “若是错杀无辜……”春蝉有些犹豫。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黎绿腰眼神凌厉,“要杜绝黎青鸾回南齐的一切可能。” “……是!”春蝉垂下眼帘,道。 “调任的县令如何了?”解决完守卫的一桩事,黎绿腰心里轻松了不少,漫不经心问。 “县令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罢了,许给他的,随他折腾吧。”黎绿腰看着自己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 春蝉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咽了回去。 “还有,通知礼部,半月后,本宫要登基。”黎绿腰沉吟片刻,随即道。 饶是春蝉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惊吓住了:“殿下!” “怎么?本宫配不上那个位置吗?”黎绿腰挑眉,极致的美人,一颦一笑都令人神魂颠倒。 “您当然配得上。”春蝉毫不犹豫道,“但是那些老臣怎么办?他们极力反对,是会影响您的声誉。” 资格老的朝臣在整个南齐都是具有自己独特的号召力,他们不承认,故而黎绿腰才被他们压制得一直无法登基。 “不听话的人?”黎绿腰冷笑一声,“哪就让他们闭嘴。” “如何让他们闭嘴?”春蝉有些不解。 “耶律齐留下了一些好玩儿的东西,明日在朝堂之上本宫瞧谁不听话,就在谁身上试一试。”黎绿腰雪白的指尖把玩着绣花的广袖,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疯狂。 春蝉再度俯身:“殿下英明。” ——— 贺岁安也不禁再度开口:“耶律齐把蛊毒试在临神县的百姓身上?” 离尽凝重地点点头。 离风也开口:“我们推测如此,可实在是找不到那些人的踪迹,所以也不确定。故而今日才来县令府找一找,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耶律齐是黎绿腰调来的。”黎青鸾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她的话,四人不禁都沉默了。 黎绿腰把张忠礼调来临神县,偷梁换柱成耶律齐,意思就是默认耶律齐可以把在临神县的百姓身上试毒。 这可是南齐子民啊!他们勤勤恳恳,知足常乐,可到头来竟是受了无妄之灾! “耶律齐如今在何处?”黎青鸾脸色有些阴沉。 “我们把他跟丢了,他和那些服毒的百姓们都了无踪迹。”离尽叹了一口气,“不过消失了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离开临神县的,所以我们断定,所有人都还在临神县。”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声音,五人立刻警觉起来。 黎青鸾轻飘飘出了县令府,便瞧见黑压压一片人冲着一个方向跟去,她立刻跟上,随便拦住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 这人被震惊得语无伦次道:“世药的那人返老还童了。” “什么?返老还童?”黎青鸾不可置信地上前,看到了一个模样年轻的人,丝毫看不出来老人的痕迹。 “这人原本可是七十岁啊!但吃了那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令人艳羡。” 人挤人,人挨人,大家都想亲眼目睹返老还童之人到底是何模样。 黎青鸾知道,这是蛊毒的效果。 这件事发生的唯一好处就是耶律齐不知道他们来到了临神县,还在肆意地发展着他的试毒计划。 但是蛊毒真的能让人毫无代价地返老还童吗?黎青鸾不信,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 “当真是返老还童,真令人惊奇。”离尽的话从背后传来。 不过跑来的返老还童之人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想,耶律齐以及消失的百姓都还在临神县,不然那返老还童之人也不能说出现就出现。, 黎青鸾回过头,看到了四人,她语调极其平静,平静到窒息:“线索来了,跟着他,或许我们能知道耶律齐在哪儿。” 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春花却知道自家陛下心情实在很差。 “返老还童的例子一出,定然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地去往耶律齐那儿,您不阻止吗?”离尽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也不禁唏嘘。 “这天下最无法阻止的便是人的贪欲。”黎青鸾看也不看那人群,转身离开。 原本的临神县干净而朴实,不计较得失,知足常乐,一切显得美好而又单纯。 可是耶律齐进入了临神县,开始试毒,临神县开始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欲望,而在返老还童之人出现时,这种欲望在临神县达到了巅峰。 “春花,岁安。”她淡淡道。 “属下在。” “微臣在。” “盯紧人。“黎青鸾道,“若是耶律齐出现,还未中毒的百姓必须毫发无损的回到他们的家中。” “属下明白。” 黎青鸾目光望向远方,远方乌云滚滚,像是征兆着不详。 第251章 耶律齐 临神县内,所有铺子都凋敝不堪,令人唏嘘,但令人费解的是还有一间铺子开得如火如荼,客源不多,却是不断。 这是间药铺,而那返老还童之人就是从此铺子出来的,铺子名为回春堂。 “给我来一副返老还童的药。”有四十余岁的男子一拍桌子伸出手。 帘子后坐着的是一名带着面具的男子,他微微一笑:“一枚铜板。” 男子扔给他一枚铜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面具男子也不生气,拿起铜板,随即递给男子一颗药丸,他语气有些沙哑:“吃了这个,一个时辰后,返老还童。” 男子十分欣喜,生怕面具男反悔,拿起药丸一溜烟就跑走了。 看着男子的背影,面具男子泛白的唇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整个回春堂只有他一人。 他走入内室,那儿有一个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他一步又一步走了下去,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预兆,扣在每个人的心上,只让人浑身发抖。 耶律齐脱去身上平平无奇的斗篷,露出一身花纹繁复的衣袍,花纹隐隐显出红色,如同用薄薄小刀划破皮肤,流出的血沾染了衣物。 他慢条斯理地把地下密室的烛火点燃,昏暗的地下密室顿时变得有了光亮。 一个个狭小的房间如同一个个微小的囚笼,密密麻麻地囚禁了数不清的人。 所有人都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嗯嗯啊啊地从喉咙里出声,声音十分微小,几乎听不见。 毕竟,人一旦进了回春堂的地下牢笼,舌头是要不得了。 最可怖的是那一张张面容,有的人皮肤光洁如婴儿,有的人皮肤却是如枯木,褶皱重重。还有歪鼻斜脸之人,更有倒地吐血之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昨日返老还童之人赫然在其中,他的皮肤还是保持着二十岁的光滑,但却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他没有被割掉舌头,却是死死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那隐隐透着红色的衣摆扫过他跟前。 他扑在地上:“求……求你……杀了我!” 面具男子轻笑一声,微微俯身,与痛苦之人对视:“我给了你恩典,让你可以说话,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返老还童的男子不敢再说话,只死死咬着牙,鲜血从他口中隐隐沁出。 看着她他这幅模样,面具男子勾起唇角:“这才够乖。” 他直起身,扫过地下密室的众人,看着他们痛苦的姿态,眼中俱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此时,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面具男最近看了一眼自己创造的地下密室,这才又返回到了回春堂的大堂。 看到来人,他仍是漫不经心地笑着:“要些什么?” “返老还童的药?”为首的女子似是有些不确定。 他随手拿过药:“一个铜板。” 女子依言递给他一个铜板,还不忘开个玩笑:“这位大夫,你这样卖是赚不到银子的,返老还童之药不该上千两么?” 面具男闻言抬眸瞧了一眼女子,看起来很是温柔,毫无攻击力,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于是他笑了笑:“小姐,我这儿不为赚银子。” “那是为何?” “为的是救人。” “救人?” “是啊,上天不公,我来当上天不好么?让谁生谁就生,令谁死谁就死,就连返老还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他的话语刚落,不远处好像就出现喜悦的叫喊声,配着他的话只让人觉得汗毛耸立。 “怎么样?小姐,你买这药是拿给谁吃?”他的笑容带着诱惑。 女子唇边掀起笑意,淡而冷:“你。” 面具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姐,您可真会开玩笑。” 黎青鸾一抬手,身后的离风和离尽立刻上前,把坐在里面的耶律齐给压了出来。 耶律齐愕然,他没有接到黎绿腰的消息,自然不知道黎青鸾早已到了南齐。 “耶律齐,西越的废物二皇子,是么?”黎青鸾垂眸。 耶律齐呵笑一声:“世人愚昧。” 黎青鸾目光冷然:“你却比你口中愚昧的世人更愚昧。” “本殿愚昧?”耶律齐挑眉,“那这临神县的百姓更是愚昧至极,我卖出的每一份药都昭示着他们的愚昧。” “不,昭示的是你肮脏的手段。”黎青鸾眯起眼睛。 此时,离风和离尽已将他身上的蛊毒搜刮完成。 耶律齐唇边浮现高傲的笑意:“这些都是有剧毒,若是你们不知晓……” “那就喂给你试一试。”黎青鸾踢踢他跪下的腿。 耶律齐骤然瞪大眼睛。 离风甩甩装着蛊毒的荷包:“况且,不过区区蛊虫,我最擅长就是驾驭虫子了。” 离尽的娃娃脸显得格外无害:“而且你里衣上的毒粉对我们毫无效果哦。” 耶律齐在一瞬间就捏紧了手指,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他最终还是看向眼前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黎青鸾淡淡一笑:“黎绿腰是我的家人。” 耶律齐一听,立刻道:“本殿与她是朋友……” “但是我与黎绿腰有仇。” “仇?什么仇?” “杀我、杀母之仇。” “……”耶律齐似是不解。 “黎青鸾。” 简简单单三个字把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耶律齐身形僵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因为我已经死了。”黎青鸾道,“若是没有猜错,我中的是蛊毒,而这蛊毒是由你提供给黎绿腰的。甚至于北元秦家的蛊毒都是来自于你。” 耶律齐死死咬紧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很好奇。”黎青鸾道,“得到蛊毒并不容易,你又为何轻而易举地给黎绿腰那么多呢?” 耶律齐抿唇,不说一句话。 “离尽。”黎青鸾唤道。 离尽会意,从荷包之中拿出一粒蛊毒,放在了耶律齐面前:“西越二殿下,你是制蛊毒的高手,给不少人喂了蛊毒,怕是自己不知道蛊毒的滋味吧?” 耶律齐亲手制出这些蛊毒,自然知道蛊毒多么能令人痛苦,他几不可察地退后了一点。 离尽看着他,早已不耐烦,让离风按住他,自己撸起袖子就要把蛊毒给塞进耶律齐嘴里。 耶律齐恐惧地看着面前的蛊毒,终于松口:“临神县!” 黎青鸾示意离尽停住:“临神县?” “我向她要了临神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黎青鸾呼吸一滞:“你是指临神县的百姓?” 耶律齐咬咬牙,并不想说,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蛊毒,不得不道:“是,我制作一种新蛊毒,所以需要人。” 黎青鸾闭了闭眼,压抑住情绪,才睁开眼道:“蛊毒有解吗?” “……正在制作的无解。” “那改换容貌的蛊毒呢?” “若是无副作用,也无解。” 守在门外的贺岁安听到了这句话,他的眼中并无任何波动,对他来说,不过一张脸,他还活着,是恩赐亦是耻辱。不过黎青鸾的问话还是让他心中泛起暖意。 “那些服下返老还童的蛊毒的人会怎么样?” 说起他的蛊毒,耶律齐顿时就激动起来,他兴奋道:“若是成功,那一辈子便会成为如此,这可是长生不老的药,每个帝王都会追求它。地位、权力、美人,你们都有了,缺的是什么?不就是长生不老吗?”他的声音极低,刻意带着诱惑力,“你也是皇帝,就不想要么?” 见黎青鸾不语,他又道:“若是让我在这临神县继续做试毒,返老还童的蛊毒一定会做出来!怎么样?女皇陛下。” 砰! 耶律齐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脸颊迅速肿起来。 黎青鸾收回拳头:“抱歉,你说得话让我太过厌恶,一时间没有忍住。” 耶律齐甚至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神智也被打得恍惚起来。 “那些人呢?你藏到哪儿了?”黎青鸾问。 随即,一行人来到了地下密室。 看到地下密室的场景,不禁齐齐一怔。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血腥味充斥在人的鼻息之中,让人作呕。 黎青鸾一眼便看到了那返老还童之人,他正痛苦地在地上挣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竟是七窍流血,七窍流血之际他浑身迅速衰老,皮肤如同干裂的土地,又如枯死的树干,毫无生命力。 身后的耶律齐见此却是啧啧一声:“到底还是失败了。” 黎青鸾猛然回头,却发现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对生命的敬畏,只有对一件物品的打量。 她咬咬牙:“这些人有多少能活?” “能活一个都不错了。”耶律齐不屑道,“这些人太过脆弱了,在……” “你若是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拔了你的舌头。”她平静道。 耶律齐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紧,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在夸张,她是真的想要拔了他的舌头。 虽然他喜欢割人舌头,但不代表他也喜欢被人拔舌头,故而他闭上了嘴。 “放开他。”她抬眸对离尽和离风道。 被放开之后,耶律齐捏了捏自己有些疼的手腕,姿态风流地站直身体:“怎么?对我感兴趣了?可以啊,你的四皇妹可真不错,长相和身体……”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道袖风袭来,毫不客气地从他嘴里掠过,耶律齐只觉唇齿一冷,舌尖传来极冷极疼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事浓郁的血腥气。 他微微上前倾身,鲜血一滴一滴从口中滴落,与之一起掉落的还有一小截红色的东西。 那是……他的舌尖。 耶律齐眼皮颤抖了一下,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的气息,冷而肃杀。 “若不是留着你的舌头还有用……”她意味深长道。 耶律齐看着她,感受到浓郁的血腥味从口腔中散开,让他有了畏惧之意。 “这地下密室之人,尽你全力能救活多少?”她再度问。 他这次不再耍什么花样,没了舌尖,说话有些含糊,但仍能听出他的话:“一半。” “除去已死之人,尽量全部救活。”黎青鸾淡淡道,“你的命可是在你自己手中握着。” “春花。”她又道。 “属下在。” “去找一找那个小姑娘,她的娘亲是何模样,叫什么名字。” “是!”春花转身向外走去。 耶律齐却在此时道:“我需要一些东西,空手无法救他们。” “你们陪她去取。”黎青鸾看向身后的三人。 顷刻间,地下密室仅剩黎青鸾一人。 此时,有人在嗯嗯啊啊地比划着什么,看起来十分痛苦。 黎青鸾上前,那人已是泪流满面,他识字,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下写了三个字。 “杀了我。” 看到那三个字,黎青鸾浑身一震,她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的家人还在等着你,忍一忍,马上你就能出去了。” 那人呜咽地哭着,到底还是把寻死的念头压了下去。 临神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春花来说,在临神县找人不过小事一桩。所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春花已经把那小姑娘带到了回春堂门前。 春花让小姑娘坐在回春堂中,自己走近了地下密室,道:“一个年过三十的女子,左眼上有疤,名叫姜兰。” 这时,有人用力拍打着栏杆,两人看向他,正是方才那个人,他在地上写到“她死了。” 她死了。 两人只觉从心底上泛冷,她们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小姑娘极为明媚的笑容,只教人瞧上一眼,就能浑身舒畅。这样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找着娘亲,可如今她娘亲却是不在人世了。 春花犹豫了,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黎青鸾却向外走去,她走到了小姑娘跟前,小姑娘黝黑的小脸上还是那般张扬的笑意:“你是那个好姐姐。” 黎青鸾冲她笑了一笑。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问。 黎青鸾抿了抿唇:“你叫什么名字?” “姜幸来。”她微笑着道,“我娘亲给我起的名字,她说,我来到人世,是她感觉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听到她的话,黎青鸾呼吸一滞,只觉心疼。 可是,她又不得不说:“幸来,你娘亲她……已经去世了。” 第252章 无药可救 姜幸来明媚的笑容并没有减去半分,她仅仅是道:“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娘亲去给我买糖了,并没有去世,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看着这样的僵幸来,黎青鸾突然觉得有些愧疚,眼前的小姑娘不会旁人的一句话而动摇,她却是随便就相信了别人的话,她娘亲的尸身并没有寻到,怎么就能因旁人一句话就这么草率地认为她去世了呢? 黎青鸾也扬起笑容,正想说些什么,春花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黎青鸾身边,对她耳语了一句话。 黎青鸾怔住,只觉浑身都泛冷,她看向姜幸来,这次却是连嘴也张不开了。 姜幸来却是微笑着:“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继续去找我娘亲了。” 黎青鸾看着姜幸来,喉咙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姜幸来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回春堂。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黎青鸾站起身,握紧了手。 但她亦是没有瞧见姜幸来走出回春堂后黯淡的目光。 夜晚,耶律齐在地下密室救人,一个接着一个服下解药。 但一碗解药下肚却丝毫没有成效。 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黎青鸾,耶律齐额角沁出了汗。 他从来都是制作蛊毒,从未解过毒,那些卑贱的人为他试毒是他们的荣幸,可如今他却要巴巴地去救,真是屈辱。缺了舌尖的舌头还在隐隐作痛,耶律齐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些。 春花在此刻向黎青鸾回禀,两人出了地下密室。 看着出去的两人,耶律齐看着牢中的众人,眼珠子一转。 因怕蛊毒具有传染性,故而牢中众人并没有放出,但是牢中的条件却变得很好,窗明几净,身上的衣裳柔软而温暖,送的饭也被人调理着,众人的脸色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苍白可怖了。 耶律齐走到众人跟前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耶律齐回头看到了那个黝黑瘦削的小姑娘。 他挑眉:“哪里来的小废物?” 小姑娘目光冷静地看着他:“你是回春堂的堂主?” “不错。”耶律齐微笑,“找我有事?” “你认识姜兰吗?”小姑娘脸上还挂着笑容,但眼神却是冷澈。 “姜兰?”耶律齐摸着下巴,慢悠悠地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对于这些试毒的人,耶律齐向来不过脑子,故而本应该记不住试毒人的名字,可唯独这个姜兰他记忆尤深。 因为在试毒时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直笑吟吟看着他,任他用蛊毒折磨都不会像旁人一般痛哭流涕。 他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哭?” “我哭了你是不是会更得意?”姜兰满头大汗,只有那双眼睛仍是亮晶晶的,唇边还带着讽刺的笑容。 “你若是不哭,受的苦才更多。”耶律齐饶有兴趣。 姜兰冷哼一声:“外来的杂碎自是不能理解。” 耶律齐被她一句话激怒,发疯一般在她身上足足试了好几种蛊毒,直到最后一种返老还童之毒。 这种蛊毒是他要为西越王而制作的蛊毒,西越虽是以蛊毒起家,但能精通蛊毒之人却是微乎其微,可在制作蛊毒这方面,毫不夸张,耶律齐已是到了至臻境界,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皇子之间向来残忍,在西越更是如此,耶律齐什么都没有,若是没有蛊毒傍身,早被吃得连渣渣也不剩了。他能出西越也是因着要为西越王制作返老还童之药,他第一个来到的地方就是南齐。 他一眼就瞧上了那极为美艳的女子,张扬而肆意,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她的身份——南齐四公主。这可以庇护他不受到他那大王兄的追杀,与此相对的他可以提供给她各种各样的蛊毒,还有——鱼水之欢。 两人一拍即合,合作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后一次交换就是此次,她把临神县划给了他,随他试毒,她也不会再庇护他,两人算是两清了。耶律齐打算在临神县把返老还童的蛊毒做出来之后再返回西越,可奈何遇上了黎青鸾。 话说回来,他在姜兰身上试毒时,眼看着她年轻又衰老,便知道自己失败了,他遗憾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如花一般枯萎。 虽然有些可惜,少了个这么顽强的试毒工具,不过她种态度也令他很是不悦,死了便死了。故而他转身就走。 但身后的女子疼得匍匐在地,但却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叫姜兰,记住我的名字。西边的杂碎,南齐百姓可不是那么好欺负,你一定会遭受报应的……” 话音未落,姜兰已经了无生息。 但看着那死去地女子,耶律齐心里不禁多了烦躁,当即把她的尸体给火化了,省得看得他心烦。但“姜兰”这个名字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还有那句“你一定会遭报应”。 回忆到这儿,耶律齐看着眼前的姜幸来:“怎么?你和她什么关系?” 姜幸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把她怎么了?” “她死了。”耶律齐缓缓抬起手,露出因常年制作蛊毒而显得苍白至极的手掌,“死在我的手里。” 姜幸来小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稳住,她笑了起来,和耶律齐记忆中的姜兰简直一模一样,旺盛、生机勃勃,明明本该是温暖的笑容,在她们脸上却带着对他居高临下的蔑视,仿若他不值一提。 耶律齐生平最厌恶这样的眼神,因为他所忌惮的大王兄甚至还有那年迈的老西越王看他都是这个目光。 同样,姜幸来也激怒了他,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处境,拿起手中的蛊毒就要洒向姜幸来。 狱中之人都被割掉舌头,出不了声音,也因中了蛊毒无法行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耶律齐的蛊毒洒向姜幸来。 春花喊出黎青鸾是为了告诉她中京里的消息。 “半月后,黎绿腰要登基。有老臣要反对,但不知为何,发对的老臣在三日后统统卧病在床无法起身。有人说是黎绿腰使了手段,谁反抗她,她就给谁下毒,防不胜防。所以,朝臣都害怕了,只能妥协。” “李肃哪儿呢?” “她命李肃守好各个城门,遇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告诉所有人,按兵不动,不需反抗。”黎青鸾道,“还有李肃,按照黎绿腰的要求做,直至我们回京。” “是!”春花应道。 两人的谈话刚刚完成,里头就传来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快速进了地下密室。 看到小姑娘手持一把小刀,刀上都是鲜血,而耶律齐正捂着出血的腹部,恶狠狠地看向姜幸来:“我倒是小看你了,你和你娘亲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春花。”黎青鸾低低叫了一声。 春花会意,立刻上前,一脚踹在了耶律齐流血的腹部,耶律齐惨叫一声,被踹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了墙,撞得他疼痛难忍,一时间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姜幸来看到两人立刻扬起了微笑,但这微笑却带着无奈和苍白,显得十分沧桑。在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脸上看到沧桑二字,着实令人于心不忍。 黎青鸾走上前:“没事吧?” 姜幸来握着沾血的小刀,笑着道:“没事的,他洒向我的毒,我全都避开了。” “谁教你的?”她突然问。 姜幸来有些惊讶:“什么?” “你一直这么悲伤地笑着吗?”黎青鸾抚上了她稚嫩的脸。 “娘亲说,这样才不会让人看出你的心思。”她道。 黎青鸾微微一笑:”是个好习惯。还有吗?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小姑娘维持的笑差点没有崩住,眼泪汪汪,“会给我带糖吃……说好的,她食言了。” 她的眼泪好似再也忍不住,一滴紧接着一滴流了下来,她飞快地擦掉眼泪。 黎青鸾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抱住了她:“你很勇敢,她没有给你的糖,我代她给好不好?” 姜幸来的眼泪还在掉,但她依旧压抑着哭声。 黎青鸾揉揉她的后脑勺:“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可是……”她哽咽着,“不是说笑才是好习惯吗?” “你娘亲一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是对待敌人时的好习惯。”黎青鸾轻声道,“对待亲人,不必如此,想哭就哭,想笑就……” 她的话还未说完,姜幸来已经“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小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穿过对她来说很大很大的临神县,孤独而又彷徨,无可依靠,却也寻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回过头来,却发现都是一场空,她的娘亲已然死在了旁人的手中,尸身全无。 姜幸来哭到晕倒,黎青鸾让人把她带去休息,而她再次走到了耶律齐的面前:“对一个小姑娘下毒,你也真的是禽兽不如。” “她要杀我……到底是谁禽兽不如!”耶律齐捂着伤口,冷笑。 “你杀的那么多人不是人是吗?”黎青鸾看着没有丝毫悔意的男子。 “不过试毒的工具罢了。”他不屑。 “那你也不过是一个工具,死便死了,怕什么?”黎青鸾道。 “你!”耶律齐被她堵得哑然。 “解药呢?还没配制出来么?”黎青鸾问。 “蛊毒的配制都需要一点点试,何况解药呢?”他半真半假道。 “是么?”她反问。 “当然。” 黎青鸾倏然笑了:“殿下,你知道我们学过的东西中,有一种名叫什么吗?” “什么?”他下意识问。 “审讯。”她微笑道,“我是学业最优异的那一个,经过我手下的囚犯,无一例外地都吐出了我想要的信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看着她唇边的微笑,耶律齐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惧意,他禁不住点了点头。 “太阳落山之前,这些人还解不了毒,你的手也就不必要了。” 耶律齐咽了咽口水,再次点点头。 但看着守在一旁的黎青鸾,他还是动了歪心思,看着捣碎的一味药,他唇边带着报复的笑意把那味药送入了解药之中。 太阳落山之前,解药调制好了,被中了蛊毒的人服下。 他们开始慢慢好转,除了改变面容的人无法变回来,所有人几乎都能站起来了。 看着这些人,黎青鸾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余光瞥见不怀好意的耶律齐,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本来可以提前的回京时间也不得不推迟。 “观察三天,若是所有人无碍,便可回家了。” 听到这句话,耶律齐有些慌乱,可还是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一天又一天过去,直至第三天的来临,看着仍旧健康的众人,黎青鸾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吩咐春花把他们放出来时,意外发生了。 众人表情开始变得有些癫狂,他们扭动着身体,似是很不舒服。 下一刻,有一个人狠狠咬上了身旁人的手臂,鲜血如注涌了出来,那人大口大口地喝着血。 血腥的味道在密室中蔓延开来,所有人跟发疯了一般,循着血味都咬上了那个人,从他们眼中的情绪可以看出,他们几乎想要把这个人的血吸干吞噬掉! 黎青鸾立即打开牢门准备阻止,可却听到身后的耶律齐慢悠悠道:“看到你慌乱挺不容易的,女皇陛下。但是你即使打开牢门也无法阻止哦,这种药一旦服下,不过半刻钟就会爆体而亡。” 黎青鸾却是不听他的话,打开牢门。 里面的人如同恶虎一样扑了上来,张着嘴都要咬别人的血肉。 黎青鸾和春花出手飞快,把所有人都给打晕。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 看着黎青鸾这副模样,耶律齐却是哈哈大笑:“女皇陛下!您现在怎么不威风了?我还期待着您利落地对我说,这些人命不值一提呢。”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怖,“这些人有法子救吗?” “没有。”他毫不犹豫道,“本来就无药可救,你威胁我,我才不得已让他们看起来健康,但谁让你又要观察三天?他们就只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死了,真是可惜。” 第253章 新帝 黎青鸾看着眼前丝毫不知悔改的耶律齐,眸色寒冷至极。 “我本想留你个全尸,可竟是到了如此地步。”她淡淡道。 “你想做什么?”耶律齐瞪大双眼。 黎青鸾却不再同他废话,袖风一卷,直直卷向他的脸庞。 袖风卷起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他的长相,眼窝深,鼻梁高,淡绿色的眼睛泛着光,犹如狼目。 可那道袖风却没有因此而止住,反而更加凌厉,刺向他的双目。 一刹那间,他已双目流血,眼前一片漆黑。 耶律齐不可置信,颤抖着手想要去摸自己的眼睛,可触手却是黏腻温热的液体,他已看不见任何东西。 “离风、离尽。”她道。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还得劳烦你们把他送回西越。” “送回西越?为何?”离风不解。 “本想让他死在南齐,可如今看来太过便宜他了。”黎青鸾目光凝固在耶律齐身后那些倒下的百姓身上,“拔了舌头,砍去双手,送到西越大王子手中,相信那位大王子定是会好好安顿他的王弟。” “什么?”耶律齐连双目失明的痛都忘记了,只记得黎青鸾口中那句“送到西越大王子手中”,他摇摇头,喃喃道:“不能……你不能这么做……不能把我送给耶律施……” “去吧。”黎青鸾眸色平静。 “是!”离风、离尽拱手,随即就拉起地上的耶律齐。 耶律齐却在此时反应过来,竟是挣脱离风和离尽,扑向黎青鸾。 春花下意识就要出手,但耶律齐却是匍匐在黎青鸾跟前:“你不能这么做!你可以拔我的舌头、砍我的手!但绝不能把我送给耶律施!他会杀了我的!” “杀了你?”黎青鸾挑眉,“在这儿,你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耶律齐已是浑身发抖,一想到耶律施那个笑面君子,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比谁都狠毒,要不然他也不会来到这南齐,一为父王调制返老还童之药,二为躲避他。耶律施背后势力极为庞大,可谓只手遮天,本就对他如鲠在喉,若是他落入了耶律施的手中,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死在南齐! 对了!死在南齐! 耶律齐突然意识到什么,跌跌撞撞起身,不顾一切地用头撞向墙壁。 他若是撞死在这儿!就不用面对耶律施了! 这次不用黎青鸾多言,离风和离尽已上前,在他即将撞上墙的那一刻拉住了他。 离尽拎着他的衣领,微微笑:“二殿下,仔细着点,可别撞死了。” 随即两人一齐向黎青鸾行礼:“属下告退。” 黎青鸾颔首,看着两人拉着耶律齐离去。 随即整个地下密室陷入了沉寂之中,站在原地的三人看向地上的这些人。 贺岁安抿唇:“不然让我……” 黎青鸾沉默了一刻,“叫个大夫来诊脉,看一看还能不能活一些人。” 可当大夫来了之后,一一诊脉,诊一个人便叹息一声,他道:“我虽不知他们中了什么毒,但却也能知晓他们活不过今晚了。” “今晚?”春花失声。 大夫沉重地点点头,看向倒着人,他忽而道:“这就是临神县失踪的人吧?” “您知道?”黎青鸾问。 “对那返老还童之药有所耳闻。”他苦笑,“那日趁着混乱,我已为那返老还童之人把了脉,脉象十分紊乱,已然活不长了。这些人倒是同那人的脉象甚为相似,怕是种了一种毒吧。” 黎青鸾垂下眼帘:“先生睿智。” “这些人你不知道如何处置?”他一眼看出黎青鸾的沉寂。 黎青鸾看向他:“先生有何见解?” “一人一副汤药下去,而后送回各自家中吧。”他缓缓道,“失踪了这么久,让家人能看一看尸身也是好的。” 黎青鸾微微躬身:“谢谢先生。” 大夫连连摆手:“合该我谢谢你才对,这临神县不知何日起就有人捣鬼,整个县里都不得安宁,你是来帮我们解决这个人的吧?” “到底是我无能,没能救下这些人。”她苦笑。 “不。”大夫微微一笑,眼睛的皱纹带着包容和温暖,“若是你不来,丧命的人会更多。整个临神县得益于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他的声音缥缈而又虚幻:“这世上,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事。” 随即他有些缥缈的目光定格:“好了,我去煎药。” 黎青鸾目送他离开,就在他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忘了问了,您是谁?为什么要救临神县?” “过路人罢了。”她毫不犹豫。 “过路人……”大夫喃喃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好!过路人!” 随着大夫的笑声消失,他的背影已然消失了。 看着身后的这些百姓,黎青鸾闭上了眼睛,滚滚热泪倾下。 她到底还是没有保护好这些人呐。 次日,一具具棺木送入了百姓各自的家中。 恍惚间似是能听到他们的哭声,令见者落泪,闻者心伤。 彼时,黎青鸾一行人已是驾马出了临神县,在出城那一刻,黎青鸾一拉缰绳,马儿停在了城门口。 她回头看了看这座曾经祥和而安静的县城。 “怎么了?”春花随着她回头看。 黎青鸾摇摇头,道:“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冷风扬起她的发,扬起马儿的鬃毛。 黎绿腰,这一笔笔账累积起来,你也该偿还了。 此时的中京却在大张旗鼓地办着黎绿腰的登基大典,自从她用耶律齐留下的蛊毒之后,人人都噤若寒蝉。 黎绿腰窝在龙椅上,冰冷的龙椅硌着她的后背,她却微笑着看着站在下方的镇国公:“国公,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镇国公面色虽是不虞,但还是道:“微臣不敢。” “不敢?”黎绿腰勾着唇角,有些玩味,可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追究下去,“镇国公,这南齐终究还是到我手上了。” 镇国公沉默着,不着一词。 黎绿腰却是缓缓从龙椅之上站起来,军高临下地俯视着镇国公:“本宫给你的考虑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您觉得呢?”她的话语之下透露着隐隐的威胁。 镇国公仍是沉默着。 黎绿腰看起来还是不在意,她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本宫想请国公为本宫镇一镇这朝堂,总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搅乱朝堂,阻碍本宫登基,但本宫又心慈手软,若是教本宫杀了他们,还真是有些不忍,所以只能麻烦镇国公表明立场了。” 镇国公这才开口:“老臣无能,还请殿下另寻他人吧。”说着,他虚虚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可黎绿腰却轻笑一声:“慢着。” 镇国公却好似没听到一样,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贵夫人可还安好?”黎绿腰笑容艳丽,如妖艳的彼岸花,能夺人心智。 听到这句话,镇国公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霍然回头:“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本宫不是说了吗?”黎绿腰一步一步从龙椅之上走了下来,“众臣的不满虽是压了下去,但不满终究是不满,如同埋了一个不知何时会炸开的炸药,我这人,向来不喜欢这些隐患。所以还是拜托国公,能帮本宫安抚一下不满的朝臣。” “若是我不想呢?” “国公记性不太好啊。”黎绿腰似是很无奈,“那本宫就再说一遍,本宫有些想柳姨了,便把她接到了宫中,没提前告知国公,国公不会生气吧?” “你!”镇国公被气得身体微微颤抖。 黎绿腰却自顾自地唏嘘了起来:“少时柳姨总是温柔待我们,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上亲手缝制的衣裙。或许因着贺公子同青鸾皇姐青梅竹马的缘分,她总是会给青鸾皇姐多几身衣裙。”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她终究待本宫还是极好的,若不是不得已,本宫真的不想动她,您能明白我吗?” 她像是一条阴冷地毒蛇盘在高高的山头,漫不经心地吐着蛇信子。也像是一只餍足的猛兽在释放着虚伪的善意。 镇国公眼光闪烁了一下,还是弯下身:“微臣领命。” 黎绿腰立刻快步走到了镇国公身前,扶起了他,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这才对啊。国公,您且放心,这桩事办好了,您可就是本宫身边的肱骨之臣了。” “殿下说笑,微臣又怎么会配当您的肱骨之臣?微臣不过求家人平安罢了。”他意有所指。 黎绿腰当即道:“您且放心,这桩事做好了,我立刻派人把柳姨平平安安地送回国公府。” 镇国公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镇国公的身影,黎绿腰缓缓低头,看向自己雪白而又纤细的手掌。 当初七凤夺嫡之际,她与黎青鸾最为出色,每每提起她们其中的一人,定要拉出另一人来相比。人人都道,她们两人出类拔萃,不相上下,只有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成就是努力了多久才得来的。 黎青鸾在武功上比她有天赋,她承认,可黎青鸾不擅长的事她却能干得很好。两人明明各有千秋,可父皇却不以为然,他更在乎的是武功,他奉行强者至上,所以他讲皇位传给了黎青鸾,至今她都未曾对黎青鸾心服口服。 凭什么?她只是和她长处不同,又为何将此作为评判的标准,从而否定她呕心沥血的努力呢?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父皇已经死了。想到这儿,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掩盖下来。 即便黎青鸾重生回来又如何,在她回到中京之时,她已经登上皇位,成为南齐的皇帝,又何来的她的位置? 到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想到这儿,她喟叹一声,她要的东西终于要到手了。 不出多时,镇国公拥护黎绿腰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中京。 中京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暗地已是波涛汹涌。 就如此时,得知镇国公拥护黎绿腰的消息之后,众朝臣立刻赶往国公府,但镇国公却好似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闭门不出,说是近日来不见客。 这可把在镇国公府门口聚集到朝臣给急坏了,镇国公就相当于他们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成人家的了,那他们听还是不听呢?也是举棋不定。 有人道:“不如我们在附近的酒楼打个牙祭?” 众朝臣纷纷赞同,一齐去了附近的酒楼。众朝臣心知肚明,重要的不是打牙祭,而是要理清楚自己的立场。 正在种朝臣踌躇之际,有人率先发声:“女皇陛下驾崩,有新帝是迟早的事,我们也不必如此排斥。” 这时有人站出来反驳他:“有新帝归有新帝,反对归反对。女皇陛下正值年轻,又怎么会突然暴毙而亡,若是其中没有蹊跷我是不信的,所以我反对四殿下为新帝。” “但是若是单论能力来说,四殿下的确是不输女皇陛下,若是为新帝,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四殿下少了容人之量,我不同意。若是真要有人登基,我认为大殿下最合适,她待人宽厚有礼,进退得当,比起四殿下又差哪儿了?” 他的反问令众人再度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默。 一个人,一个想法,一张嘴。 几人坐在这儿,已是分了无数的立场。 不知沉默了多久,才有人开口:“既然国公已经换了立场,那我便随他罢了。” 另一人却认为:“跟风之事最要不得,即便国公也支持,我还是不认同四殿下为新帝。” 此时有人出来说了句公道之语:“诸位也并不是绑在一起,可以自行决定。”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朝臣们恍然大悟,纷纷起身告辞。 眨眼之间,已是人走茶凉。 他们自是没有注意到,珠帘之后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人,看到众臣离开,她飞速地写了信。 这封信被绑在鸽子腿上,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中京外。 正在行进的黎青鸾停下马,伸出了手,鸽子细小的爪子停留在黎青鸾的手臂上,黎青鸾接下它脚上的字条。 看了之后,她意味深长地笑开,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第254章 大结局(上) “站住!”护卫厉声喝道。 “何事?”女子清冷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带着厚重的威严,令人不敢造次。 护卫抬高的声音也不禁降了下来:“属下们奉命驻守春台县,不许可疑人进入春台县,还望这位……体谅。” 车帘被掀开,女子端坐在车内,一张普通到平凡的面容,但周身的气势却教人不禁臣服。 最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侧跪坐着一个矮身下去的男子,那男子却是粉面红唇,一眼便能瞧出身上的风尘气。 “你们……”护卫有些怔愣,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他虽是新来不久的护卫,但也知道在这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就是神,在神面前一切皆蝼蚁,可以随意玩弄罢了。 “怎么?这位官爷有何指教?”女子唇边扬起有分寸的弧度,“我不过一介商人,携家眷来县里做买卖,可有什么问题?” 家眷。那男子听到这二字时心里一颤,但怕失态,慌乱中低下头去。 护卫被她镇住,讷讷:“没有什么问题。” “多谢官爷体谅。”她微颔首以示礼节。 车帘被放下,随即一辆马车就这么缓缓驶进了春台县。 护卫看着马车滚动的车轮有些愣神,此时另一个护卫匆匆跑来:“没有什么可疑人吧?” 护卫呆滞地摇摇头:“没有。” 那护卫叹息了一声,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紧瞧着你,就怕你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我聪明着呢!”护卫傻笑。 那护卫也随之笑了,两人继续护卫城门,而那辆马车却早已消失。 “岁安,委屈你了。”黎青鸾把跪坐的贺岁安扶起。 她的手扶住他,微热的温度透过薄衫沁入肌肤,贺岁安手臂一僵,他垂下眼眸,让那只手从自己手臂上滑落,而后状似无意反握住了那只手。 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黎青鸾本来没当一回事,以为是意外,正想把手抽出来,但竟是抽不出来。 她眉心一跳,垂眼看向仍旧跪坐在自己身旁的贺岁安。 他正抬眸看着她,明明戴着阴柔的人皮面具,明明还跪坐在地上,但姿态偏生落拓,似是一叶竹香掠过鼻息,恰到好处的勾人,不觉谄媚而又不显卑微。 “微臣……不委屈。”他轻声道。 他的眸色那般缱绻,带着点滴的依恋,又带着浓郁的爱慕,更夹杂着淡淡的悲伤,只瞧上一眼就觉心揪得慌,恨不得钻进他的眼目,去为他驱散眼中的那一抹忧伤。 可她还是缓缓而又用力地收回手。 那一手温暖在她的手抽离之后悉数散去,仅剩一手冰冷和空落落。 他有些不舍地摩挲了手指,也收去眸中的情绪,眨眼之间眸色已是平静如水,仿佛那些情绪从未有过。 “贺岁安。”黎青鸾少有的有些心绪不宁,连名带姓唤了贺岁安,可对上贺岁安此刻的眼神,平静得仿若再大的风浪也翻不起一丝波澜,到嘴边的话不禁吞了回去。 “怎么了?”贺岁安状似无知无觉。 “没什么。”黎青鸾的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一瞬。 只这一瞬,贺岁安便觉冷意顿生,汗毛耸立。他知自己放肆了,可现下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正是因为自小一起长大,故而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所以才能在她发怒的边缘试探了那么一回。 他须得时时谨记,她是君,他是臣。 想到这儿,他攥紧了袖口,更加地垂下头。 恰好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住了,春风一度到了。 春花已经接着黎青鸾的吩咐提前进了春台县,而黎青鸾的吩咐则是——黎霓裳。 贺岁安率先从马车下来,伸出手要去扶黎青鸾,若是在过去,黎青鸾定是会毫无芥蒂地搭把手,可此刻,她却好似没看到他伸来的手臂,径直下了马车,走进了春风一度。 贺岁安看着自己伸出去却无人光临的手臂,也不失落,收回手,神态自若地跟在了黎青鸾身后。 “三楼。” 黎青鸾刚一进去,就听得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名极漂亮的女子吐出两个字。 “多谢。”她亦是轻声道谢,但却目不斜视,与那漂亮女子擦肩而过。 黎青鸾抬头看向三楼,那儿有她的亲人。 亲人。想到这两个字,她不禁握紧了手,恨不得把手指掐烂。 可随即又缓缓松开,一步一个台阶,来到了三楼。 贺岁安眼看着她的纠结,淡淡叹息了一声,却也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门被推开,身穿一袭玄色衣袍的女子站在屋内,身形颀长,转过身来,长相端正而温和,看向人时的目光总是夹杂着淡淡的暖意。 这女子也望向门口站着的女子,并不高的身量,戴着人皮面具,可那双眼睛却是冷冽而又狠厉,可此刻看着她,却是染上了暖意。 仅仅是这双眼睛,就已经让黎霓裳信了五分,眼前的女子当真是自己那已然去世的三皇妹,南齐的皇帝黎青鸾。 春花很是有眼色,立刻把屋内所有人得屏退,随后屋内便仅剩黎霓裳和黎青鸾两人。 “你真的是……三皇妹?”黎霓裳眼中已是染上了湿意。 “十岁那年,我把母后送我的青色宫装弄坏了,是皇姐为我缝上了,还在上面绣了一只青鸾鸟。”黎青鸾凝视着这位从来对他人都宽和的大皇姐,她由衷敬佩的大皇姐。 “十三岁那年,冰洞中求生,我们被困七天七夜,靠着吃冰才度过了那七天七夜。” “登基时,是大皇姐站出来力挺我。” “我死后,也是大皇姐为我去向黎绿腰讨公道。” 听闻黎霓裳为她撞城门之时,饶是黎青鸾,也禁不住眼眶泛红,就如此刻这般。 “阿鸾。”黎霓裳眼眶也泛起了水光,她原来没死。 下一刻,两人紧紧拥在了一起。 感受着温暖的怀抱,黎青鸾闭上了眼睛,眼泪落了下来,洇湿了黎霓裳的肩上的衣物,“皇姐,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阿窈。” 黎霓裳身体一僵,把黎青鸾抱得更紧了:“阿窈她保护了你,心里也应当是欢喜的。就如你次次护住她一般。我如今只求咱们姐妹们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不要再生事端。” 听到这句话,黎青鸾抿了抿唇,她道:“抱歉,皇姐。” 两人缓缓松开,黎青鸾略带歉意地看着黎霓裳:“今日请你来,便是为了事端。” 黎霓裳惊愕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缘由,她沉默了一下,才道:“阿鸾,你是如何死的?”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即便自己曾经也认为是黎绿腰杀了黎青鸾,但心里终究是存了一点希望。 “她与西越二王子勾结,利用蛊毒杀了我,杀了我的母后,害了临神县的百姓。还让窈窕去和亲。”黎青鸾注视着黎霓裳,“这一笔笔的账,我无论如何是要讨回来的,她合该血债血偿。” 黎霓裳听到她的话,嘴唇微微颤抖,她知绿腰争强好胜,但她却从未觉得这是缺点,因为正是因为争强好胜让她更为奋进,成为一众公主之中的佼佼者,她自愧不如,故而也佩服着她,佩服着黎青鸾。 可如今却告诉她,她的亲皇妹做了这么多错事,仅仅为了那一把冰冷的龙椅。害手足,害长辈,害百姓。 “……我该如何做?”她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缓缓道,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知道,此次出手,黎绿腰不会再有活路。 “皇姐能帮我,我很感激。”黎青鸾抿了抿唇,“我需要皇姐阻止她登基,把她与西越二王子勾结害临神县百姓之事告知天下。” 无论放在那儿,身居高位者戕害百姓是万万不可的,可黎绿腰偏生犯了这么大的忌讳,一旦败露,将会为朝臣所排斥,为南齐子民所排斥,别说登基,连活着走出南齐都难。 百姓二字沉甸甸地放在心上,黎霓裳十分艰难地开了口:“好。” “多谢皇姐。” “可是……你这副模样,要如何再……”黎霓裳的话戛然而止。 黎青鸾却知她要说什么,她道:“我已经让春花派人去请国师了,若是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便请他为我作证吧。” “既然你都打算好了,那就好。”黎霓裳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碎发,“皇姐会站在你身旁的。” 十一月八日,立冬。南齐四殿下将于今日登基为帝。 冰冷的寒风从中京时不时地掠过,掀起了行人的衣摆,钻进了肌肤之中,几乎要凉到了骨子里。 明明是个黄道吉日,也不知为何天色如此黯淡。 巡逻的侍卫来来往往,铁甲泛着晃眼的冷光,只教人不敢抬眸去瞧。 此时的宫内,黎绿腰正头戴冕旒,身穿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铜镜前。 铜镜中的女人威严十足,本来明艳至极的长相此刻被肃穆的龙袍给压了下来,尽显气势。 看着铜镜的自己,黎绿腰胭脂红唇微微勾起,皇位啊!她终于要登上皇位了!她日夜追逐、梦寐以求的皇位。 黎青鸾活了又如何?还不是得眼睁睁瞧着她登上皇帝的宝座。 届时木已成舟,为了朝堂和社稷的安稳,黎青鸾也绝不会轻举妄动,这南齐终究还是她的。 “皇上,时辰到了。”春蝉身着女官服饰,低声提醒道。 “好,走吧。”黎绿腰把手搭在了春蝉手上,明黄色绣金丝的衣摆逶迤,带着威严与肃穆。 百官站于金銮殿前,恭敬地垂首,而她自百官之中穿过,向着龙椅的方向行走。 金光闪闪的龙椅,她终于要坐上了。 为此,她忍辱负重,杀皇姐,杀太后,不惜手段与北元钰王、卫流庭,还有西越耶律齐合作,如今她终于不再受制于人,可以坐拥南齐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金銮殿内,走至了龙椅前,停顿了一下,再次抬眸仰望了一眼龙椅,龙椅就在那儿,纹丝不动,仿若在朝她招手。 她勾起笑容,一步一个台阶,袖子一甩,眼瞧着就要坐上龙椅。 一道清亮而又坚定的声音传来,阻止了黎绿腰的动作,黎绿腰心生不好的预感,知道必须赶紧坐上皇位,可奈何出声那人已经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正是一身朝服的黎霓裳。 “大皇姐?”黎绿腰站得笔直,“扰乱登基大典,皇姐可知是何罪?” “无论是何罪,我都能担得起。”黎霓裳隔着高高的门坎注视着站在龙椅前的黎绿腰。那张艳丽至极,夺人心魄的面容如今看来仍是令人惊艳。 “可临神县百姓的性命你担得起吗?”她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 也就是这么一个问话让百官沸腾起来,但他们仍是忌讳着登基大典,不敢稍有逾越,可面上却是纷纷显出疑虑来。 临神县百姓离奇死亡,凶手被无名人士所擒获,但那死去的百姓却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但这长公主却是对着即将登基的新帝问出了这句话,这是何意?难不成临神县百姓离奇死亡之事与黎绿腰有关? 这般琢磨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微微抬起一点,看向黎绿腰。 黎绿腰到底是黎绿腰,即便这么多人质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腰板仍是笔直,目光犀利:“朕乃新帝,应是庇佑百姓,又怎么会伤害百姓,自掘坟墓呢?” 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百官质疑的神色已然褪去两三分。 可黎霓裳却是苦笑着:“皇妹,不要这么执着了,如今回头,还有退路。” “退路?什么退路?”黎绿腰冷笑一声,“死于黎青鸾之手的退路呢?我敬你是大皇姐,才留着你的性命,没有伤害你,可若是你再不识抬举,可别怪妹妹我心狠手辣。” 黎霓裳却没有接她的话,眼神镇定:“皇妹,那就希望你解释一下同西越二王子勾结一事吧。” 众朝臣被两人的话搅得一团乱麻,不过却是理清了两个重要消息,一是“死于黎青鸾之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还活着?二是四殿下竟是与西越二王子勾结,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255章 大结局(中) “西越二王子的确是曾想同我合作,但我却认为其人奸诈狡猾,早就打发他走了,哪里来的与他合作一事?”黎绿腰说的谎话浑然天成,脸不红心不跳。 黎霓裳却是不慌不忙,“那就来谈一谈你谋害先皇,杀害太后,在边疆刺杀贺将军以及贺家军,致使贺家军悉数身亡!” 黎绿腰骤然眯起眼睛,眼尾向上的弧度却因此更加勾人。 但朝堂之上却不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终于忍不住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可最终,这你一言我一语成了黎绿腰的催命符。 “四殿下!还请您解释!” “若是您真谋害了先皇和太后,老臣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您登位!” “四殿下!长公主说的话是否属实?” 一瞬间,一声声的质问纷沓至来。 但黎绿腰终究是黎绿腰,她下颌微抬:“长公主空口无凭,污蔑本宫!若是这样,本宫还说是她谋害了太后和先皇才对!” “四皇妹,你当真是油盐不进啊。”宽和的长公主面色却变得有些悲伤。 看着这位向来温柔大义的大皇姐,黎绿腰也禁不住叹息一声:“大皇姐,一切都回不去了。” “只要你……”黎霓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黎绿腰高声道:“来人!长公主谋害先皇,意图污蔑本宫,拉下去暂押天牢,择日处斩!” “你说什么?”黎霓裳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绿腰。 黎绿腰也攥紧了手,可面上却是毫无波动:“皇姐,数日前我就在你府中搜寻出了你谋害先皇的证据,但苦于心软,不忍揭发你。可如今你竟来诬陷我,这教我如何再不忍?” 黎霓裳站在原地,从未觉得初冬的寒风那般冷、那般冷。连呼出口的热气都恨不得被冷风一窝蜂地包裹。 “驸马温岭精通医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制毒,而你利用先皇对你的信任,下毒谋害了先皇。”黎绿腰虽是身躯微微颤抖,但吐出口的话却平静得冷酷。 她知今日黎霓裳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登位,故而便设下了这一出,在囚禁黎霓裳的时候,她已经派人在长公主府内藏了毒,一切都合情合理,致使黎霓裳无以辩驳。 皇姐,不要怪我。 黎绿腰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黎霓裳,若不是你步步紧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春蝉。”黎绿腰唤道。 春蝉立刻挥挥手,殿前侍卫立刻团团围住了黎霓裳,黎霓裳闭上了眼睛。 同为手足,何苦至此。 此时镇国公却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黎绿腰厉声打断:“扰乱登基大典,皆为杀头之罪,若有事,推后再处理!春蝉!” “是!”春蝉很是机灵,扬声道:“登基大典继续!” 黎绿腰捻起刺着龙纹的袖口,起身就要坐在那龙椅之上。 “陛下驾到!” 横空一声打破了此时朝堂因黎绿腰带来的寂静。 陛下驾到?哪位陛下? 百官震惊,看向殿门口,就连黎绿腰也不禁看向殿门口。 金銮殿门,那人一袭简单的素衣迎风而立,身形纤细,眉目温婉,瞧上去明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哪里来的陛下? 可当黎绿腰触碰到那双眼睛时,一怔。 她知道,她来了。 仅仅一眼,她就知道是她。除了她,没有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那样令她厌恶、令她仇恨的眼神! 可纵使黎绿腰知晓是她,却也不会承认,她缓缓下了台阶,与她相对而站。 众人纷纷让开了路,惊诧地看着两人。 “你又是何方神圣,怎得敢称陛下!”黎绿腰满脸厉色。 “我是谁,你再清楚不过,四皇妹。”她平静地看着她带着浓烈恨意的眼神。 “这又是哪里来的疯子!跟本宫攀认亲戚!”黎绿腰高声喝道,“李肃呢?命他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拿下!与长公主一并压入天牢!” 可她厉声之下,却无人动上一动,连百官都噤若寒蝉。 “四皇妹,李肃何时成了你的人?”黎青鸾淡淡道,“李肃是禁卫军统领,是忠于朕的人,你有何权调动他?” “你!”黎绿腰看着她气定神闲,忽而想起李肃投诚时怪异的神色,当时自己太过得意,竟是没有过多计较! “为了稳固势力推阿窈去和亲。黎绿腰,你当真做的出来。”黎青鸾凝视着她愤怒的神色,似是能从那愤怒的脸后看到黎窈窕俏皮的笑脸。 “杀我,杀母后,杀岁安,杀贺家军。”她一字一句吐出,“我与你自小长大,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心狠手辣。” 看着平静到死寂的黎青鸾,黎绿腰不知为何也平静下来。也或许知晓自己无法逃脱,她显得更为镇定。 相对而站的两人似是又回到了过去,朝堂之上,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却又岁月静好。 “我心狠手辣?”她反问,可随即又释然一般,“是啊,我心狠手辣。我若是不心狠手辣,又哪里来的如今地位?” “黎青鸾,你在高位上坐久了,自然不会知道地上的冷。”黎绿腰唇边仍是带着笑意,可笑意却不复过去的高傲,反之带着苍凉。 “你母亲出身高门,祖父虽死但却为国之栋梁。我呢?”她重重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母亲不过是一个戏子,若不是因着怀了我,哪里来的入宫的机会。” “她入宫之后一生下我,就去世了。可她身体向来康健,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因病去世!她分明是活生生让人给害死的!”黎绿腰眼尾泛红,“是你母后!是她给我母亲灌下一杯毒酒才使得她撒手人寰!” 不知何时,殿内之人已然离去,整个金銮殿内仅剩下里绿腰和黎青鸾,空落落的金銮殿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叫喊。 “所以……你才杀了我母亲?”黎青鸾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 “是啊!”黎绿腰疯狂道,“我命人拿琴弦勒死了她!还命人割下了她的头!尽管如此,我也难泄心中之愤!” “黎绿腰!”黎青鸾咬牙,禁不住上前狠狠揪住了她的衣襟。 因太过大力,黎绿腰头上的冕旒已然落地,重重掉落地上,玉珠掉落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看着愤怒的黎青鸾,黎绿腰哈哈大笑,仿若是十分解气:“我母亲被你母亲害死,可你母亲却身居后位安然无恙,就连你也登上帝位,可怜我母亲一坯黄土就这么散了。咱们那无情的父皇自然不会在意!若是他在意,我母亲又怎么会死!” “我母亲从不会主动害人。”黎青鸾盯着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黎绿腰笑得猖狂,“你瞧,你救下的小太监一步步成了你身边的大太监,是你的心腹。你的心腹又如何,不还是来拜了我为主吗?” “可惜了,当真是不太忠心。”黎绿腰看着黎青鸾痛苦的神情,心中快感顿生,她赢了又如何,现下的心伤可也是实实在在的,“他赶来时,太后已经被我砍下了头。他却没有为你报仇,反而说要投入我麾下,一想到你身边的人向我卑躬屈膝,我就再痛快不过。”说着她看向黎青鸾,带着挑衅的神色,“怎么样?后悔吧?” “后悔什么?” “救下贺子行。” 黎青鸾闭了闭眼,却没有回答她。 黎绿腰却是嗤笑一声:“你后悔了。” 黎青鸾缓缓松开了攥着她衣襟的手,睁开了眼睛:“绿腰,你不是我,别妄图揣测我。” “绿腰?”黎绿腰抬头望向这辉煌的金銮殿,“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我的名字不过是舞曲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却是神鸟之名。不过生在了不同人的肚子,就被父皇这般看轻,当真是可笑。你又如何得知其中的可笑?” 闻言,黎青鸾却是沉默了。 “败于你手,我虽是不服,可也别无他法,只能……”她戚戚然说着,上前一步,手中的匕首却是毫不犹豫地推送上前。 可送至一半,那匕首却是再难推进半分,黎青鸾紧紧制住了她的手腕。 她垂下眼帘,看着匕首尖端闪烁着冷光,唇边也浮起了淡淡的苦涩笑意:“很好,你从未改变。” “改变?黎青鸾,你在说些什么?”黎绿腰想抽出匕首,可却无法动弹,“败于你手,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 “可惜了,你终究还是败于我手。”黎青鸾注视着癫狂的她,“我不杀你,便让你瞧着自己成为阶下囚,瞧着我重登皇位。” 黎绿腰却在此刻诡异地笑了:“即便你重登皇位又如何?” 她的一句话令黎青鸾禁不住眯起眼睛。 可此刻,李肃早已带兵赶到,破门而入,押下了黎绿腰。 “微臣李肃拜见陛下!恭迎陛下回宫!”李肃跪下。 “此次顺利回中京,还是多亏了你。”黎青鸾上前,扶起了李肃。 “能为陛下重新效力,是微臣之幸。”李肃看着黎青鸾,眼中的欣喜难以掩盖。 黎绿腰看着这一幕露出了讽刺的笑意,黎青鸾瞥她一眼:“把她押入牢中,择日发落。” “黎青鸾,你也不要得意,本宫且瞧着,你还有几日能活。” 她的话极为古怪,可一时却也无法追究。 黎青鸾目送禁卫军押着黎绿腰离开,回过头,看向那把孤零零的龙椅。 她一步一步上前,抚上了冰冷的龙椅。 “这皇位,当真冰冷。” 永瑞元年十一月八日,暴毙的永瑞帝死而复生,先国师为证,此乃天意,证实此事,故而永瑞帝复位。 一月后。 “陛下,批了这么久的奏折,歇一歇吧。”春花上前,为黎青鸾斟了一杯茶,“北元那边消息已经传来,擎苍书院已经开始招收女子了。” “北元朝臣没反对?”她问。 “北元皇帝一力压下,再加上赵明堂在一旁加持,此事已经顺利推行。” “那便好。”黎青鸾咳嗽了几声。 “陛下。”春花犹豫了一下。 “你要走了?”黎青鸾平静问。 “您……知道?”春花愕然抬头。 黎青鸾微微一笑:“策龙卫合该是翱翔于天的鹰,又怎么能困于这四方的天地呢?这一路走来,你帮了我许多,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在此时拦你?” “陛下。”春花抿唇。 黎青鸾看着她,站起身理了理她有些皱的衣领:“照顾好自己……” 可话还未说完,黎青鸾唇边竟是一道血线缓缓流下。 “陛下!陛下!”春花赶紧抱住了黎青鸾,“来人呐!传太医!” 漆黑的夜里,却是灯火通明,面对黎青鸾的昏迷,太医却是束手无策,春花赶紧将尚在中京的老国师给请了回来。 只瞧了那么一眼,老国师便看出了端倪:“逆天命格,怎容于天地。” “这是何意?”春花紧紧皱眉。 “她中了蛊毒。” “可您又为何说陛下是逆天命格?” 老国师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一脸叹息:“她曾服下西越的起死回生之蛊毒。” 西越蛊毒,是为传奇,可起死回生之蛊毒却令人闻所未闻。但闻所未闻却不代表没有,传闻西越未建国之前,曾有神通广大之巫师集万人之命,淬炼成蛊毒,此蛊毒可使人起死回生。可传说终究是传说,就连西越之人也从未听信。陛下又怎么服下这味蛊毒? “此毒何解?” “以命换命。”老国师言简意赅,“她是逆天的亡魂,是为死人,可若是有人同她换了命格,她便不再是亡魂。但此事毕竟逆天,即便是活下来,也难以长寿。” 春花怔住了,这该如何是好?且不说以命换命需得人心甘情愿,即便这活下来,也寿命不长。 “我来换。”春花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盯着老国师,“师父,我来为陛下换命。” 老国师骤然看向春花,满目震惊,可看着春花坚定的神色,震惊缓缓褪去,他摇了摇头。 “此事不可行。” “为何?”春花焦急问。 “这起死回生之蛊毒,是以人血为药引,才可起效,只有喂她血之人才可换。” “可如今去哪儿寻人?” 老国师看着昏迷的黎青鸾,喟叹一声:“三日,只有三日时间,若是不能及时换命,陛下必死无疑。” 春花浑身僵住,必死无疑。 自今晚起,来往皇宫的能人异士不断,可却无人能治,众人只能瞧着黎青鸾一日一日衰弱。 就在三日期限即将过去,黎青鸾即将离世之际,有人悄悄进了宫。 第256章 大结局(下) “谁!”守夜的贺岁安立刻回过神。 “我。”人影缓缓从暗影之下走出。 “贺子行?你怎么会在这儿?”贺岁安的手已经搭在了剑上。 “我来帮陛下。”他道。 “背叛之人,如何帮她?”贺岁安冷笑。 “若是你今日不让我进,陛下必死无疑。”贺子行道,“那蛊毒是我喂给陛下的。” 贺岁安一怔,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子行推门而入。 贺子行来到床榻前,跪了下去,想要伸手去抚她的面容,可想起她厌恶的眼神终究还是缩回了手。 “陛下啊。”贺子行眼眶湿润。 他为贺家庶子,是南齐镇国公与西越女子意外之子,可镇国公却早已许给了柳筝一生一世,故而将他赶出府,又怕他来抢贺岁安的嫡子之位,害了柳筝,还特地将他变成阉人,摆明要置他于死地。 可奈何,他将死那日却是遇上了她,她救了他。自此一切都变了,他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怒,看着她对他好,看着镇国公对他忌惮却束手无策。 她原是不知他与镇国公的那摊子烂事,镇国公只说他被人所害,多谢她搭救,企图再次带他回府,可却被她拦下,自此他在身侧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她予他重生,如今也该他把这条命还给她了。 看着虚弱的黎青鸾,他慢慢起身,随着他起身,那一滴泪终究是砸在了她的手心,但顷刻间却又无影无踪。 待贺岁安进入殿内之时,只闻得满殿的血腥气,那人也早已不见,有的只是床上脸色逐渐红润的黎青鸾,还有那封写着“贺岁安亲启”的信。 黎青鸾醒来时只觉浑身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手中有些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在上面停留。 她睁开眼睛就瞧见了春花以及贺岁安一众人。 “我是怎么了?”黎青鸾抚上额头。 春花的眼泪都要掉落下来了,连贺岁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国师挤走这两人,上前为黎青鸾把脉,随即看向周围的人,示意他们退下。 “国师。”黎青鸾艰难地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你中了起死回生之蛊毒。”老国师叹息一声,“有人以命换命,让你起死回生。” “什么?是谁?”黎青鸾看向老国师。 可出人意料的,老国师却是摇了摇头:“既已无缘,便不要在纠缠,只要陛下能保住命就好。” 黎青鸾还想在说什么,可老国师却突然道:“谢霁。” “您认识他?”黎青鸾微讶。 “年轻人呐。”他无奈一笑,“你死后,他曾来寻过我。” “谢霁寻您做什么?” 不一会儿,国师便从殿内出来,对上春花不舍的眼神,拍拍她的头:“走了,好徒儿。” “可是……我还未向陛下道别。” 老国师摇摇头:“走了。” 春花终究是在老国师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随他而去。 贺岁安目送两人离开,立刻进了殿,却看见呆滞的黎青鸾。 此时的黎青鸾耳畔却回荡着老国师告诉她的话。 “谢霁半生杀孽无数,本不配跪于此求您。但吾妻已离世,故而觍然来求。愿以此身换她命,望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您怎么了?” 黎青鸾压下因老国师一句话而起的思绪,答非所问:“春花走了?” “是,她已经随老国师离开了。” 走了就好,她能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她也替她高兴。 “贺子行如今怎么样了?”她突然想起了贺子行,因为她总觉在昏迷中曾见过他。 贺岁安想起了那封信,抿唇:“他自知背叛您,心有愧,已自戕而亡。” 即便是背叛了自己,此刻听得此话,黎青鸾仍是心惊。 黎青鸾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话来。 贺岁安也在她身侧默默站着,静静陪着她。 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的笛声,恰是合了这景,令人黯然神伤。 自此,黎青鸾一日一日陷入了国事之中,批阅奏折,建女学,改国律。一桩一桩来,南齐已经进入了恢复阶段。 转眼间又是一年新年,偶然听得天牢中的黎绿腰意外染病,无法痊愈,已至大限。 黎青鸾去了天牢,便看到了仍旧穿着薄衫的黎绿腰。 她身形瘦削,脸色惨白至极,活脱脱一副病美人的模样。 “你来了。”说一句话,她便重重咳嗽了两声,“我以为你会死在蛊毒之下呢。” “你如何知晓此事?”黎青鸾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贺子行那个废物,痴恋你许久,可奈何你蠢笨,无法察觉。”她冷笑一声,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她的薄衫。 黎绿腰无意间抬眸,却瞧得黎青鸾震惊的神色,她禁不住再度哈哈大笑,即便鲜血从口中流出,她也丝毫不在意:“黎青鸾,说你蠢笨你还真是蠢笨!贺子行跟了你这么久,你竟是连他的心思都不知道!”不过到此,她也并没有多说,她懒得去替他人解释,说这么多已是极限。 黎青鸾也没有追问,只沉默了许久,道:“身体怎么样了?” “就如你看到的,活不久了。”她讽刺道。 冷意爬上两人的脊骨,抬头一瞧,雪花不知何时从窗户中飘落进来,洒上两人的肩头。 两人在此刻相视,一立一坐,一个大氅加身一个薄裳遮身,一个一身清雪一个满身血色。 除去这些,她们似乎在彼此目光中窥见了那年。 那年年少。 犹记那年年少,折花攀柳,打马肆意。 小倌馆内嬉笑怒骂,雪中捕兽,炉前温酒。回看一路,两人也是半生交集,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 可如今却是沧海桑田,再难回过去。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黎青鸾终究还是开口道:“我母后没有杀害你母亲。” “那是谁杀的?”黎绿腰抬眸问。 黎青鸾唇角动了动,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你瞧,你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教我如何信。”黎绿腰嗤笑道,“不过也无妨,成王败寇而已,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黎青鸾垂下眼眸:“好自珍重。”语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可却听得身后的人幽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皇位是如何来的,我是杀了你,可你又杀了谁?” 黎青鸾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打开牢门,走了出去。 但身后的人已经嘶吼出声:“明明是你!是你先杀了父皇,否则这皇位应当是我的!” 可惜她已精疲力尽,吼出的话也细如蚊蝇,看着窗外飘进的雪,她笑了,唇边的鲜血那般惹人眼。 “娘亲,下雪了。”她倒在了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来寻你了。” 雪色覆了满身,好似其下的污浊从未有过。 “四殿下病逝于牢中。”有人来回禀黎青鸾。 “厚葬吧。” “是。” 简短的对话之后,御书房陷入了沉默,看着面前的奏折,耳畔却又响起黎绿腰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那日的场景。 “你是朕的皇女,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你的野心。”长盛帝俯视着黎青鸾。 他是个疯狂的皇帝,于七凤之中选出龙子,以此来登基,但一旦登基,其余公主就一律处死,以保证血脉的纯正。 他要她杀掉所有的除她以外的公主,若是她不动手,他就动手。 黎青鸾咬牙,艰难抬头,目光中俱是清醒与坚定:“我是有野心!可不是牺牲他人得来的野心!” 长盛帝笑了,笑得嘲讽:“你已经在朕规划的路线上了,不是么?” “是啊。”黎青鸾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起来,“我在你规划的棋局之上,分毫不差。” “可是啊,我的父皇。”黎青鸾微笑,像一个怜悯的神祗,“您也在儿臣规划的路线上,不是么?” 长盛帝蹙眉。 “牺牲万兵以建设万蛇窟,征收赋税以修筑冰洞,耗费国库以泛滥培养精兵,您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黎青鸾慢慢朝他走近。 不知何时,长盛帝向来硬朗的身子骨悄然已佝偻起来,在身量大大超出女子平均水平的黎青鸾面前显得虚弱而萎缩。 “儿臣知道您天纵奇才,足以倾覆天下,可您老了,该歇息了。”黎青鸾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站定。 “杀父弑君,你是要遭报应的!”长盛帝向来沉稳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丝丝惧意,他在惧怕着这个他亲手打造出来的皇太女。 “报应?那父皇杀戮无数,遭受到的报应是什么?您就当是我吧,至于我的报应,我一力承当。”语罢,黎青鸾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毛笔,狠狠插进来长盛帝的心窝之中。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黎青鸾阖上了他的眼皮。 父皇,睡吧。 随即,黎青鸾眼中滚滚热泪流下。 待黎青鸾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睡着了,睁开眼睛时,有人正为她披上了披风。 “吵醒你了?”低哑的声音传来。 黎青鸾裹紧了披风,摇摇头,看向窗外:“你来了。” 看着窗外的雪,黎青鸾耳畔仿若又响起了那句:“四殿下病逝。” 黎绿腰的母亲,是死于长盛帝之手,长盛帝那般高傲,又怎么会容得下一个戏子来做他的妃嫔,若不是她怀着孩子,可能是皇子,他绝不会留她这么久。 她能瞧出黎绿腰对于长盛帝的信任,她不想破坏这种信任,就让这些东西一齐入土,再无人所知。 贺岁安随之看向窗外,窗外已是鹅毛大雪纷飞,厚厚的雪盖了一地。 “今日得空,特来进宫看望陛下。”贺岁安盯着白茫茫的雪。 “我想问你些事。”黎青鸾收起思绪,转而道。 “关于贺子行?”他并不惊讶,“你还是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黎青鸾看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岁安看着她执着的目光,苦笑出声:“是我对不住他。” 撞上黎青鸾的目光,他才讲贺子行的身世缓缓道来,他过去生活在温暖的罐子之中,竟不知向来和蔼的父亲竟会对一个幼子痛下杀手。 “他的母亲是西越女子,那起死回生的蛊毒是出自他母亲之手,而那起死回生的蛊毒是在他发现黎绿腰给你下了蛊毒之后才喂给你。他知黎绿腰的毒使你已回天乏术,但只能便出此下策。他投靠黎绿腰便是为此,为了方便让你重生。本以为能使你死而复生,所以把你的尸体从皇陵之中偷走,谁知你却再也没有活过来。” 原来贺子行投靠黎绿腰,是为了救她。后来他以命换命,再无所踪。 “家父品行有亏,陛下要发落,我们贺家绝无怨言。”贺岁安道。 黎青鸾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因为她连一句话也吐不出口了。 贺岁安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失神,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看着贺岁安离去,她再度拢了拢披风,又投入到了处理奏折之中。 好像只有繁忙,才能让她忘却那些接连离去的人,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还有那些血淋淋的事实。 以命换命,有人肯将他的一生换了她二十年寿命,她肩负着两个人的命,不能再虚度,要时时珍惜。 转眼间,已是新年来临,黎青鸾身边竟是空无一人。 公主们各自已有了各自的生活,贺岁安也已回府,所有人都步入了正常的轨迹,仿若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看着厚厚的积雪,黎青鸾披上斗篷,出了殿门,恍恍惚惚之中走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的梅花开得很好,一簇紧挨着一簇,满是梅香,引得黎青鸾不禁上前,伸手拂过那一簇簇的花瓣。 许是花瓣太过松散,她不过轻轻一拂,花瓣便落了满地。 她有些可惜,蹲下身去拾花,拿着一帕子满满当当的花瓣起身之际,她却撞进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那人桃花眼弯弯,明明还是漫天大雪的寒冬,梅花交织盛开,雪地在其身后蔓延。但偏偏她就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春天。 他来了,春天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