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寿命归零,美男越多命越长》 第1章 殿下不行了,得冲喜! “殿下,呜呜呜……” 侍女的啼哭一声哀过一声,呜呜咽咽的调子拖得快断气一般,和屋内浓重的药味交相袭来,让姬晗的脑袋几欲裂开。 她气若游丝地张开嘴巴动了动。 明明想让她们闭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能无奈哀叹一声,认命地梳理起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人生活在女尊世界大凰朝,不仅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还是女帝表侄、家中独苗,端的是富贵无极。 可是她因病弱不寿,脾气阴鸷暴躁,在京中名声很不好。 这不,马上快病死了。 姬晗欲哭无泪。 她不就是在现代世界海了一点,时间管理极致了一点嘛,猝死穿越到能合法海王的世界当然很好,但前提是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不想一来就死第二次。 正抓狂时,脑海中忽然嗡嗡作响。 【世界意识载入中……锁定改命角色……姬晗……寿元将尽,急需续命。】 【滴,恭喜您抽中《皇女裙倾天下:九个绝色夫郎赖上我》的炮灰角色!若想逆天改命请扣1、若想……】 姬晗:(嘶吼)! 念头刚落,这本书名巨长的女尊爽文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 原身还真是文中开局病死、草草描写过几句的炮灰,和女主九皇女明面上的交集就是,她的未婚夫在她死后被对方美美接手。 嗯……这多少有点不礼貌。 【滴,改命大法如下:每娶一个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的夫郎,就可以续十年寿命!请努力寻找有情人,绵延福寿吧!】 姬晗:哦吼。 在女尊世界,让一个闺阁公子死心塌地还不简单,八抬大轿娶进门就行了!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姬晗无神的双眼陡然一亮,一把扯住了贴身侍女的衣袖:扶我起来,我还能活! 侍女夏蝉被姬晗回光返照一般的反应吓了一跳,含泪连忙道:“殿下,您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夏蝉!” 姬晗喉中嘶声嗬嗬,用尽全身力气:“给本王……冲……冲、冲喜……” 夏蝉一愣,随即把眼泪一抹,语气狠辣道:“殿下放心,我今日就操办,绑也要把那忘恩负义的东西绑过来给您冲喜!” 说完,人一闪就不见了。 姬晗被这速度惊得一愣。 抱歉了女主,不是故意抢你的夫郎,属实是人命关天,情况十万火急,只能让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来给她续命了啊! 听到夏蝉坚定的保证,又见她身手不凡,姬晗终于放下心来。 她两腿一蹬,彻底昏了过去。 是夜。 王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昭王姬晗和相国府嫡子自小定亲,在姬晗病重不治时,其父几次三番催促成亲冲喜,都被白相国糊弄搪塞过去。这回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真把人弄了过来。 因成亲仓促,一切从简,王府并未邀请宾客来往。 偌大的府邸,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绸锦灯,礼乐队吹吹打打,王府内的气氛却无比惨淡。 新房内,洞房花烛,暖香融融。 姬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榻前恭恭敬敬地跪着一个婚服庄丽的人影。 那人还顶着红盖头,一动不动地,也不知跪了多久。 姬晗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挑起盖头一角,那人浑身一颤,素白手指猛然攥紧裙裾,像是吓着了。 这可是她的续命仙丹啊。 姬晗满心怜爱,嘶哑着声音开口:“……莫怕。” 那人愣了愣,随即顺从地低下脑袋,好让姬晗的手指能顺利挑下红盖头。 龙凤花烛的灯影下,佳人如玉。 新婚夫郎卑微垂头跪着,低眉顺眼,根本不敢抬眸看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其紧绷与惊怯的状态。 姬晗很快知道他这么害怕的原因了。 从原身的记忆中可知,这人根本不是她从小定亲的京城第一才子白麒! 她沉默了一会儿,片刻的无言都让那人如受凌迟一般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像是脱力似的跌坐在地。 看他吓的。 姬晗既有点遗憾,又莫名松了口气,声音放的更加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住,呆呆地望着她,小声道:“……白黎,我叫白黎。” 哦,白家的某个庶子。 这小东西拿的替嫁剧本啊。 姬晗叹了口气,轻声道:“既来此处,暂且顺之安之,等本王死了,放你自由,婚嫁生死,皆由王府供养。” 白黎猛得抬头,惊愕不已。 见状,姬晗眉目含愁,装模作样地叹道:“卿本佳人,如花年华,本该嫁得如意妻主美满一生,终归是本王……耽误了你。” 姬晗说得情真意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有什么比将死之人的话更真呢! 白黎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样傻了许久,母亲舍不得嫡兄嫁给病秧子,王府舍了脸面强逼,相国府也顶不住压力,他临时被家人强塞进花轿替嫁,满心绝望。 京城谁人不知昭王病重只剩几日光景? 白黎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毁了,运气好些便新婚守寡,孤苦余生,若是王府发现相国府偷梁换柱而雷霆震怒,自己小命便就此交代了。 可、可是…… 为何面前苍白虚弱的女子,竟如此温柔地和他说话? 昭王天潢贵胄,若身体康健,也是一个天之骄子,多少公子郎君的春闺梦里人……为何发现自己欺骗了她后,一点也不怪他,还费心为他安排后路? 从未,从未有人如此怜惜他。 白黎忽然痛哭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梨花带雨道:“殿下!白黎虽微贱不堪,承蒙不弃,愿意侍奉殿下终身,求殿下疼我,长长久久地陪着白黎罢!” 见美人悲泣,姬晗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滴,白黎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姬晗更动容了。 在提示音落下之际,陡然有一股温和却强大的生命力灌注进她沉疴难医的身体。 犹如旱地逢霖,枯木回春,姬晗感觉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舒服起来,顿时狂喜。 白黎!她的好夫郎! 这喜冲得值啊!若是她原本的那个一肚子心眼的未婚夫,谁知道能不能在嗝屁前让他死心塌地?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太过舒服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姬晗伸手握住白黎冰凉的手,心满意足闭上双眼。 —— 第2章 病秧子还真被冲活了 天将明时,姬晗悠悠转醒。 白黎趴在床边睡得正熟,他秀眉轻皱,素玉般的脸上两圈青黑格外明显,双手还紧紧握着姬晗的右手。 姬晗没把手抽回来,就这样侧身打量起面前这张脸:清秀、柔和,很乖的长相。 按照“姬晗”的记忆来看,白黎算是很符合大凰朝女人审美的小公子。 大凰朝女子百花齐放,大多以健康自然为美,而对男子的要求就苛刻多了,以男生女相为最佳,白瘦幼是基本。 男子要娇,要软,要弱不胜衣。 就像现世小说里的奶萌甜软娇娇受,或阴柔妖冶、文静秀美、精致漂亮的美男子,总之追求的就是一个脆弱易碎感。 那些糙汉猛男、英俊硬挺大帅逼之流,男人味太足,反而在这里没什么市场。 嘿嘿,没关系,她虽然不喜欢娇气奶嗝受,但她喜欢各种各样的美少年、美男子呀!全都是她的亲亲老婆! 姬晗想着想着,忍不住咧着个嘴笑开了。 女尊世界就够爽了,富贵王爷、合法三夫四侍,天啊,这是什么天堂吗! 有了十年寿命,姬晗的心态稳如老狗。虽然第一个夫郎来的仓促随便,但之后她一定要好好寻摸,精挑细选。 她这具身体年方十六,唔……她不贪心,再活个七十年就够了。 “吱呀——” 一声轻响,门开了。 夏蝉闪身进来,见姬晗颇有精神地睁着双眼,激动得一个滑跪滑至榻前,眼含泪花地大声喊道:“殿下!!” 这一声情感丰富的窜天惊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撒手人寰了呢。 这一嗓子不仅把白黎吼得一个激灵惊醒,还把屋外候着的一群人吓得蜂拥而至。 几个呼吸间,姬晗的床前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晗儿,晗儿你听得见为父说话吗?” 衣着华贵的秀美男子见她清醒,喜极而泣,几乎要扑上来抱着她嚎啕大哭,“呜呜呜,真是遭罪了,我可怜的孩儿!” “父亲,我感觉好多了。” 姬晗温声答道。 男子是昭王府霍太君,看着三十许,实际上已过了五十大寿。 他当初子嗣艰难,三十几岁才得了这一个嫡女,爱如珍宝,这番女儿病重,快把他心肝都疼碎了。 姬晗在众人或惊喜或惊诧的目光中缓缓坐了起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能看出来耳清目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殿下能坐起来了!” “天佑殿下,天佑殿下!” “我就说殿下福寿绵长,冲喜果然有用,将晦气病气都冲走了!”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屋内喜气洋洋,氛围格外火热。 昭王府这一代人丁稀薄,屋内除了霍太君外,就是先王还在世的三个侧夫,出嫁后回家探望她的两个庶兄,另有太后亲侍、御前近宠探恤在侧,她的正经夫郎倒是被他们挤到一边去了。 等这群男子对她嘘寒问暖够了,霍氏才分出一丝注意力去看新郎君,表情慈和道:“麒儿,这回多亏了你。” 姬晗与白黎脸色齐齐一僵。 还没等姬晗出声帮他解释,一旁不知是谁忽然惊呼道:“这不是相国嫡子白麒!” 白黎眼前一黑,简直想昏死过去。 “太君容禀……晚辈白黎,是、是相国府庶三子。” 白黎硬着头皮说完,恭敬跪拜。 屋内一片死寂。 “父亲……”姬晗打破沉寂,刚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便眼睁睁看着霍氏的表情飞快从震惊变为屈辱和愤怒,两只眼睛快喷出火来:“白、黎!你们白家好大的胆子!” “我们昭王府何等门户,钟鸣鼎食累世功勋的王爵!竟!竟容你们白家欺辱谋骗至此!” 霍氏一个箭步冲上去扇了白黎一巴掌,“贱人!我儿贵为亲王,哪里配他不得,要用你这玩意儿来嫁!简直欺人太甚!” “父亲!”姬晗被这彪悍的一幕惊到了,没想到记忆中优雅柔弱的父亲还能这么泼辣。 她赶紧扑上去拉住霍氏的衣摆,“父亲息怒,若不是白黎,说不定我此刻已经去了。” “瞎说什么!”霍氏眼睛又红了,反手扶住女儿的手臂,心疼道:“我儿有福,自会长命百岁。” “我病重不治,白麒不愿嫁我也是应当,何必苛责。”姬晗的神色淡淡的,平静又温和,“白黎既已嫁我,便是天定缘分。” “晗儿……”霍氏有些愣忡。 自家孩儿从小多病,小时候还很乖巧,年纪大些性子却越来越阴郁暴躁,阴晴不定,略不如意便要发狂的,何时这么温和过? 若是之前遇到这等赤裸裸的侮辱之举,非得把那相国府的屋顶掀翻不可! 见霍氏面色有异,姬晗神情不变:“孩儿鬼门关走过一遭,快去时,却恍惚听到白黎说,要孩儿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 “就像散魂归体一般,孩儿便回来了。” 一屋子人听得惊奇又百感交集,太后亲侍叹了一句:“竟是歪打正着了?依殿下所言,这庶子还是个能聚福的命数。” 白黎思绪混乱,背上冷汗湿透,乍然听到姬晗为他说话,忍不住眼眶一热。 他死死咬唇忍住泪意,逆来顺受地低下头去,看起来乖巧极了。 霍氏的脸色闻言缓和了几分,冷哼道:“能给我儿冲喜是他的福气,可这临门换夫的行为真是闻所未闻,我必须要个说法!” 又是好一阵喧闹。 这霍氏太君也是气狠了,他女儿的婚嫁大事岂可儿戏,任人作弄? 他一刻也不能忍,吩咐侍女和御医悉心照料姬晗,随即势不可挡地领着乌泱泱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直杀到相国府去,将那白家闹得鸡飞狗跳。 动静之大,对垒之精彩,几乎全京城的权贵官宦人家都在看热闹。 两家掐上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上达天听。一个是肱骨重臣,一个是累世王爵皇亲国戚,一场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可谓荒唐。 “这么说来,这病秧子竟是真冲活了。”皇宫大内,女帝听着近宠的回话,兴味道:“还以为是个短命的,成个亲便活转回来,也是她的造化。” 近宠笑道:“毕竟是陛下的表侄,您与霍太君乃嫡亲表兄妹,昭王殿下沾了陛下的洪福,自然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你倒嘴甜。”女帝挥毫作画,喜怒不形于色:“白相国这次行事糊涂,不愿也可退亲,既舍不得嫁嫡子,又舍不下亲王为婿。什么好处她都要占。” 近宠揣摩着圣意,附和道:“人人皆知昭王殿下从小病弱,寿数有碍,当初为嫡子定亲的也是白相国,如今这番行事,倒让人看不明白了。” 女帝忽然嗤笑一声:“听说那白家嫡子,最近和老九颇有交集?” 这话题一下子敏感了。近宠闻言,霎时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回话。 只能胆战心惊地听着女帝自顾自道:“这白相国胃口大着呢。庶子嫁了姬氏女已成定局,嫡子嘛……自然得攀朕的女儿。” 近宠战战兢兢地跪下。 当初大凰平定四方,一统天下,姜氏太祖皇帝曾许诺姬氏女共治天下,封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即便后世姬氏族人渐渐远离权利中心,仍然地位超然,富贵无极。 太祖曰,大凰在,昭王在。 是以大凰治下两百年来,天下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其他开国功臣要么获罪覆灭,要么代代降爵,趋于平庸。 初时那些世家,也是或衰落或离京,只姬氏一脉荣宠不断,常与皇室联姻,密不可分,是姜氏世代皇族仁信恩典的象征。 这白相国何止胃口大……竟是想将大凰朝最尊贵的两脉都抓在手里收为儿婿啊…… 看着女帝晦暗不明的神色,近宠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昭王受了委屈,赐黄金万两,玉帛若干,”女帝淡淡道,“至于白家,赐浑酒一壶。” “诺。” 近宠深深俯首,领命而去。 —— 第3章 白家 向来以温良好脾气着称的先昭王太君发了狂似的揭了白家的屋顶,痛骂白家一通后愤愤而去,两家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一时的丢脸算不得什么,白相国早料到这一遭,不以为然。 即使昭王府的这会儿恨不得撕了她,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待天长日久,白黎在王府站稳脚跟,她的麒儿成为皇女夫郎,她不信昭王府还能稳着不和白家来往。 白黎也总不能和娘家断了关系不是? 到时往事不重提,还是两家好姻亲。 白相国算盘打得皇宫都能听到响,自己却因为多年圣眷不断而有些飘飘然。 霍氏前脚刚走,天家内侍后脚便端着个东西上门来了。 御赐的一壶浊酒送到白相国面前时,白相国心头巨震,登时便吓得心慌腿软。 天家内侍威严肃穆,竟是一反常态地一点儿圣意也不透露,独留白相国心惊肉跳。 无他,这和御赐毒酒鸩杀罪臣的架势也太像了……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着内侍冷面无私的凝视,白相国既不敢喝,又不敢不喝,更不敢当众取银针试毒。 那滋味,怎一个惊恐纠结了得。 最后,白相国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面如土色地梗着脖子硬灌了一杯。 这酒极为苦涩辛辣,顺着喉管一路烧进胃里,燎烫刺痛。 强撑着待内侍走后,白相国才两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倒下去,口中哎呦哎呦个不停,一家人惊叫哭喊,寻医催吐,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 与浊酒同时去的,还有抬去昭王府的万两黄金与若干玉帛,赏赐队伍绵延不断,直排了两条街,周围的勋贵官宦人家悄摸看着,不由啧啧感叹。 圣宠如此,眼热都不行。 而霍氏看着一箱箱抬进府的玉器和丝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手里的帕子都要绞断了,咬牙道:“白家如此行径,陛下竟还让我们息事宁人……” “化干戈为玉帛?真是笑话!难不成就这么认了,让我儿被人踩脸?” “太君,慎言。”亲侍竹青叹了口气,安慰道:“宫里还是偏向咱们的,不然也不会赏赐这许多。” 霍氏不买账:“谁稀罕这些劳什子!” “您属实是气上头了,这话是可说的么?”竹青苦口婆心地扶着霍氏的手,“我知道白家戳了您的软肋,可咱们一时情急也罢了,不能犯天家忌讳。” 霍氏没言语,眼睛却渐渐红了,哽咽道,“我就这一个命根子,没能给她一个康健的身子,十六年来担惊受怕,已是时时催人心肝……我儿病危受此折辱,让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竹青的目光远远望向姬晗居所的方向,略有些欣慰道,“这回可不是歪打正着了?昨日已药石无医,连棺椁都备好了,谁知今日竟好了许多,奴看着,这白家庶子是个旺妻的。” “日子长些,殿下定能大好!” “哼,”霍氏还是有些看不上对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缩手缩脚,一股小家子气,配不上我儿!” “奴倒觉得他是个老实乖巧的,这就够了。”竹青轻拍着霍氏的后背,缓缓道:“婚事从急,咱们可没说是娶正室。” 霍氏眼睛一亮:“是极!若当个如君,只要能旺我儿,倒也合算。” 竹青笑眯眯的:“是这个理。” 待前院的事从夏蝉口中传到内室来,姬晗正坐在梳妆镜前,任白黎给她梳头。 不过三言两语,原本的正室便成了侧室如君,白黎也没有一丝怨言,仍然轻柔小心地梳理着她那头乱发。 姬晗闻言却皱了皱眉。 虽然是替嫁来的,但白黎解了她燃眉之急,慷慨地给她续了十年命,她心里感激,也愿意让他做大夫郎。 “这是什么道理?白家不懂规矩,我们却不能乱来。去告诉父亲,正君之位该是谁就是谁。” 夏蝉刚应了一声,便听见白黎扑通一声跪在姬晗面前,焦急道:“夏蝉姑娘留步。” 白黎第一次抬头直视姬晗的眼睛,怯生生的,却很坚定: “殿下,白黎品貌人才皆不如嫡兄,自知不堪为配,阴差阳错蒙殿下垂怜,已是天大的福分。若舔着脸成了殿下王君,德不配位,恐累得殿下为人指摘。” “家中行径,白黎羞愧欲死。我只求常伴殿下身侧,有幸成为殿下第一位如君,白黎已经心满意足。” 他人微身鄙,如何受得住这样的福分?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若不是嫡兄舍下不要,他何德何能沾上贵胄门楣,得到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的垂怜? 白黎诚惶诚恐。 他害怕真坐上那个位置,也害怕殿下因为他和自家父亲生了嫌隙。 他不敢要太多。 他配不上。 姬晗伸出手,轻轻抚上白黎的脸颊。对方一僵,怯怯抬眸向上看来,小狗一样湿漉漉又闪着光的眼睛,真是无辜可怜之极。 “你我有缘。”姬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如在云端一般遥远,“白黎,从今以后,你便是本王的人。昭王府就是你的家,切不可再自言轻贱。” 白黎的眼泪夺眶而出。 神女在九天之上,于芸芸众生之中,向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尘伸出了手。 他白黎,也是有妻主的人了。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姬晗的身体渐渐好了,已经能正常行走,常为她诊治的诸位御医皆摸不着头脑,只能啧啧称奇,说从未见过如此玄妙之事。 查不出康复原因,只能归为“有福”、“旺妻”等玄学因素。霍氏高兴极了,连带着对白黎都慈眉善目起来。 原本今日是回门之期,但白黎不是正君,只是侧室如君,本不必循此礼。 但姬晗闷得慌,想出门浪。 主要是想去找那个看她快死了就起了熊心豹子胆糊弄她的白相国的麻烦。 顺便给白黎几分体面。 于是她便问了白黎的想法,诱导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本王欲携你回门,你意下如何?你是我第一个夫郎,特殊也是应该的。” “这不合礼数……” 白黎弱弱说着,却在姬晗包容又鼓励的目光中渐渐有了点底气,他纠结半天还是把心一横,可怜巴巴道: “我,我那日出嫁突然,阿父见我被送上花轿,哭的肝肠寸断,我想……” “放心。”姬晗牵起白黎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本王会备上厚礼,礼数周全地去拜访你父亲。” “让他放心将你交给我。” 如闻天籁。 白黎心脏一抽,猛得跳动起来。 就像漂泊无依的菟丝陡然有了倚仗,从此他有了靠山。眼前的女子便是他的树、他的骨、他的魂、他的天。 顶天立地的亲王,是他的妻主! —— 第4章 回门,撑腰 亲王仪仗浩浩荡荡出现在相国府门口,相国府嫡女白胭抵门相迎。 龙凤缠纹金枝百花辇,华贵尊荣仅次于帝辇的车架,端的是无双气派。 锦绣车帘一动,出来一个姿容风仪皆绝的华服少女。 那人神色冷淡,高高在上,却伸手从身后牵下了一个神色略有些局促的清秀少年。 不是她庶弟又是谁! 白胭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不是没见过昭王姬晗,只是以往总觉得这人一脸阴暗痨病相,阴恻恻的,随时都能翻脸杀人一般,哪有这等高贵冷艳的气度和风姿? 至于她庶弟,看着竟也大方多了! “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白胭心中千回百转,赶忙迎上前去行礼,赔了个笑脸。 哪知姬晗竟像没看见她似的,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大摇大摆地走进相国府大门。 只有白黎小声喊了一声“二姐”,还没见礼便急匆匆追自己的妻主去了。 白胭:??? 亲王随侍也有样学样,把她无视了个彻底,旁若无人地抬着箱笼进门。 “岂有此理!就算是亲王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白胭脸拉的老长,咬牙切齿道,“如今我也算她夫姐了,她竟敢这样对我?” 侍女弱弱提醒:“小姐……关系不是这样论的,君臣有别……” 姬氏超品王爵,能与皇室相提并论,不管谁和她扯上关系,都是先君臣,后人伦。 怎么也轮不上她来称夫姐呀。 白胭:“……” 爹的,最烦比她牛逼的人。 “哼,亲王又如何,还不是我们白家让她娶谁,她就得娶谁。” 白胭恨恨一笑,嘲讽道:“再嚣张无礼也只能逞一时之快,这不是乖乖回门来了吗?” 说到底,没实权就是没实权,哪里比得上她母亲大权在握,位极人臣! 白胭这么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侍女:“……” 人家是没实权,但是关系过硬,端着有钱有势有后台的铁饭碗,谁碰谁碎啊…… 但这些侍女不能说,一说主家就会跳脚破防。明明是自家偷梁换柱在先,也怪不得人家不给脸面,唉。 无数奇珍异宝流水似的抬进相国侧夫的小院儿。昭王携夫亲临,却无视来迎的相国嫡女径直去了一个侧室处,这就像明晃晃的巴掌往脸上抽,让那边大开中门准备待客的白相国气的脸都青了。 姬晗盛装打扮而来。 她虽然久病纤弱,但个子高挑气质出众,扔美人堆里都能鹤立鸡群一眼出挑,一张脸精致漂亮又清冷大气,任谁都说的上一句仪态万千,贵不可言。 嗯,很好,很体面。 由白黎引路,他们七拐八绕地走到一个偏僻简陋的小院,一进去,秋风萧索,逼仄阴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难以想象这竟是相国府邸中的角落。 一个身形纤弱的男子急急迎上来,扑通一声跪下给她磕了几个响头。 “砰砰砰!” 姬晗被夫父的见面礼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将人扶起来:“长君不必多礼。” 白黎父亲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神色惶恐,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眼神直往白黎身上飘:“谢殿下……” “白黎已是本王的夫郎,您自然也是本王的长辈,此后切不可这般了。” 姬晗见白黎父亲额头上一大片红,眼神却是和白黎如出一辙的怯懦良善,老实巴交,有些哭笑不得。 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这样的人还能有孩子,还把孩子拉拔大了? 也是神奇。 “不如进去说说话?”相国府太大,她昂首挺胸走了这么久有点累。 “殿下,我和阿父的居所有些简陋,您金尊玉贵,实在不便进去……”白黎羞愧难当,难堪得快哭了似的,表情为难极了。 白黎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一样窘迫。 在妻主面前,他还是存了几分妄念,想维持一丝形象和脸面。 他虽是庶出,在外人面前至少是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可一进府,他和阿父的境况便一览无余,再没那层遮羞布可言。 白黎就是一个,卑贱的庶子。 生父无宠,是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 他、他…… 白黎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哀求。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让殿下一起过来,可殿下温言躬身体恤至此,他又怎么能给脸不要脸呢? “殿下……” “无妨。”姬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夫郎实在太自卑又谨小慎微了。 她当着白黎父亲的面轻轻牵起他的手,温和道:“这是阿黎长大的地方,本王多看看又如何呢?” 白黎一愣,难忍的羞窘忽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那动听的“阿黎”两个字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少年脸蛋瞬间红透,脑子宕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眼泪流尽的白父眼睛又酸了。 原以为他的孩子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谁知昭王并不像传言中那般目中无人难相与,反而风华绝代、温和有礼,甚至对黎儿青睐有加! 流言误人,三人成虎啊! 白父为前两日在心中咒骂过昭王的话而痛心疾首,后悔不迭。 这哪里是什么病秧子、阴鸷徒? 这明明是他的亲亲儿婿! “见殿下身子大好,小人就放心了。” 白父抹抹眼泪,心酸道:“我儿微鄙粗陋,笨嘴拙舌,却是个良善乖巧的,以后若有个什么不好,望殿下看在他心诚本分的面上,多多包容些。” 说着又要行礼。 姬晗温声扶了一把:“这是自然。” 三人还待讲话,忽然有个管事大剌剌跑过来,神色隐有倨傲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昭王殿下,相国大人有请。” 那管事一出现,白黎和白父的脸上都飞快闪过一抹恐惧与畏缩。 一看就是以前没少受他欺负。 姬晗温和的脸色变得有几分不悦,“没眼色的东西,本王不耐烦去,看不出来?” 见她气势逼人,管事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相国大人已在前厅恭候多时了。” 姬晗啧了一声,“那就让她等着。” 白黎:“……” 白父:“……” 殿下竟还有两幅面孔。 父子俩表情复杂地对视一眼,战战兢兢之余,内心竟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这样的人物,竟对他们好言好语,态度柔和。连白相国都要吃她的排头,那可是对他们俩生杀予夺、永远压在他们头上的五指山,积威深重的一家之主,白相国啊…… 白黎甩甩脑袋,回过神来,温柔地劝慰道:“殿下不必顾忌白黎,想必母亲与殿下有要事相商,白黎不敢耽误殿下。” 管事赶紧接话道:“三公子所言极是,耽误正事可就不好了。殿下,您看……” 姬晗忽然冷声道:“夏蝉。” 夏蝉一个箭步冲上去,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扇了管事两个大耳光。 “耽误?” 姬晗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管事,不怒自威道:“主子自言耽误,你就敢接话?你对别的公子小姐也这般狂浪吗?连本王在场都敢如此。” “白家真是御下有方啊。” 管事脸颊剧痛,满口咸腥,只感觉大牙都松动了几分。昭王行事竟如此张狂,不是他这等小人物惹得起的! 他顾不得疼痛,惊恐地连滚带爬跪倒在姬晗面前,颤声道:“奴一时情急,对三公子不敬,请殿下恕罪!” 姬晗不置可否。 任他求了一通,才慢条斯理道:“也罢,既然阿黎都这么说了,本王就去一趟。就是不知道你家相国,受不受得住了。” 按照昭王一直以来的人设,不去找她麻烦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白相国简直是凑过脸来让她揍的。 姬晗搓了搓手心,有点激动。 她最喜欢稳定发疯,仗势欺人了! —— 第5章 白麒,就这? 姬晗跟着管事走了。 白黎和他阿父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姬晗离开,只觉得昭王殿下连背影都是那么高贵美丽,风仪无双。 直到连人影都看不到了,父子俩才携手进屋说体己话。 两人先抱头痛哭了一场,才抽抽噎噎地互相安慰着说起话来。 “黎儿,这几日你可还好?王府的贵人可有为难你?” 白父满心疼爱,捧着儿子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你母亲心狠,当日你突然被拉走,为父心都快碎了,若你有个好歹,只恨不得随你而去……” “阿父不必忧心,殿下待我很好。”白黎吸了吸鼻子,两只大眼睛红红的,乖软甜糯,活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 “王府太君和另外三位长君都是好人,不曾为难过我。”小狗记吃不记打,早就忘了霍氏给他那一巴掌。 霍氏养尊处优,打人一点也不疼。 白父闻言,也是百感交集,感叹道:“自你大了,为父日日担心你的前程,怕你被你母亲随便寻个人嫁了……谁知这忽然就有了着落,还是这般门第,殿下又是这等品貌。” “为父以前想都不敢想,除了殿下病弱,这姻缘,在整个大凰朝都是顶尖的。” 白黎想到姬晗的脸,有些羞涩:“殿下……很好,处处都好。” “只是可惜,我儿若门第嫁低些,也可当正室……黎儿,心里怨吗?” 白父想到自己,神色不由得黯淡许多。 他当年是府中下人,被相国醉酒一朝强幸又抛之脑后,那晚过后,虽得了他一辈子的心肝,却也毁了他自己的一生。 年轻时虽钦慕过相国,可在之后的岁岁蹉跎中,他也时常后悔。 若是嫁得寻常人家,一对妻郎,一双儿女,过团圆美满的生活,该有多好。 见白父神色怅然,白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柔声道:“阿父,我不怨。” “见过殿下之后,我一点也不怨了。孩儿反而庆幸,是前世修得何等福分,才得遇殿下,顺结连理。” 见孩子这等反应,白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 白黎:“阿父,有话直说就行。” “……你,你出门子急……”白父艰难开口,忧心道:“还未曾来得及教你……” 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白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白父深吸一口气:“新婚三日,你和殿下……圆房了吗?” “没、没有……”白黎脸蛋爆红,赶紧低下头去,羞得要死,“殿下大病初愈……” “傻孩子,那档子事又不需要妻主出力。”白父叹了口气,他虽然也有些臊,但为了孩儿的终身大事着想,还是凭借着自己极其贫瘠的知识量努力教导道: “你是殿下第一个夫郎,得抓紧机会……殿下这等人物,以后也不知多少郎君趋之若鹜,但第一次总是特殊的,明白吗?” “可凡事有利也有弊,第一次若伺候的不好,也有可能让妻主从此厌弃了你。” 白黎虽然还害羞着,但一想到姬晗,身体和心脏都不知不觉变得火热,他听进心里,神色认真,求知若渴:“阿父教我!” 白父搜肠刮肚:“要温柔小意,知情识趣,时刻注意妻主的感受和反应,要有耐力,有花样,会钻研……” “有哪些花样?”白黎殷切追问。 “呃……” 这就涉及到为父的知识盲区了。 见阿父也一脸茫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白黎如临大敌,也顾不得害羞了,简直恨不得拜个侍妻有术的夫子好好学一学。 “要不,你一会儿去你嫡父那里求一本避火图……”白父绞尽脑汁给他想办法。 白黎有些畏缩,他怕嫡父。 “也罢,王府肯定有精通此道的长君,你以后找机会,悄悄请教些。”白父叹气。 白黎认真点点头,若有所思。 —— 另一边,相府内宅花园内。 这厢姬晗正摩拳擦掌准备去会会这个敢糊弄昭王府的白相国,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对方并不是无意路过,而是像故意摆好了姿势等在这里一般。 身姿秀挺的少年穿着清雅的月白色竹纹外衫,乌发半绾半散,松松簪了一根碧玉簪,不加粉饰的极素打扮,清尘绝俗。 不是她“未婚夫”白麒又是谁? 奇也怪哉,这家伙不仅不躲着她,还上赶着来奚落她不成? 据脑海中的记忆,原身可对这个未婚夫没什么特别的情愫,只觉得对方条件还不错,勉强配她,这才愿给几分薄面。 见对方欲言又止,姬晗不为所动。 女主的男人,反正也落不到她这个炮灰头上,敬而远之就是了。 姬晗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波澜,这让白麒本就复杂的心情更多了一丝异样。 这病秧子,竟真的身体大好了…… 姬晗虽恶名在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但独独待他不同。 白麒受多了京城小姐们的追捧,却也因姬晗对他的独一份特别而自得,这番……他以为她是来闹的。 毕竟没娶到自己,反而塞了个姿色平平的庶子给她,照她的脾气,把相国府掀了都不为过。白麒觉得只有他能在姬晗面前说得上话,因此是来劝她放弃自己的。 “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有缘无分,眼下木已成舟,再纠缠也于事无补。请您不要为难在下的家人。” 白麒的表情委曲求全。 姬晗:? “感情你们算计了别人,还理直气壮地让别人不许计较?” 姬晗大为震惊,这发言之无耻,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京城第一才子了,“白公子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啧啧,就这,原文男主之一? 他把人家昭王当自己舔狗了?未免自视太高,哪儿来的脸呢! 原本还对女主的绝色夫郎之一抱着敬而远之的想法,现在,姬晗硬是从这张俊逸如谪仙的脸上看出几分刻薄油腻来。 自恋是病,得治。 白麒被姬晗陌生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愕然之余也有了三分羞恼。 他语气冷了下来,肃声道:“不该是殿下得的,还请殿下莫要强求,在下已心有所属。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噗嗤。” 姬晗冷玉般欺霜赛雪的脸上忽然绽出了一抹笑容,顿时如冰雪消融、百花盛开一样明艳不可方物,百媚横生,天地失色。 可惜,这惊艳的笑容下一秒便淡了,转而换成了刺人的嘲意:“呦,还‘不可转也’——夏蝉,你听听这小郎皮的话!” “笑煞奴了,”夏蝉配合地哈哈大笑,张口便输出了一波魔法攻击: “谁人不知殿下和某人自小定亲,还以为是什么清高矜持的小郎君,好家伙,谁知人家恨嫁得不行了,和野女人私相授受不说,还敢到殿下跟前儿‘不可转也’,羞都替他羞死了!” “你!”白麒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他没想到往日对他和颜悦色的姬晗竟敢给他甩脸子,还纵容近侍言语冒犯他! 白麒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着捧着讨好,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他被夏蝉粗鄙不堪的话气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厉声斥道:“你这刁奴以下犯上,竟敢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那你呢?白大才子。” 姬晗眯了眯眼睛,嗤笑道:“你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得像本王不依不饶似的,你倒说说,本王又何时纠缠过你?” “不止此刻是你自己撞上来……以往哪一回,不是你自顾自凑到本王面前来?” 姬晗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索性此处是内宅,闲话传不出去,她干脆毫不客气地撕下他的脸皮往地上踩: “你那点小心思,当本王看不出来?你既不稀罕本王,却又想炫耀本王对你的特殊,本王不耐烦应付别人,却独独对你有好脸色,你那点虚荣心特别满足,对吗?” 白麒震惊地退后两步,他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光了一样难堪至极,羞臊又惊怒:“胡言乱语!我根本没有……”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姬晗神色冷淡,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以往有婚约在身,我容你两分,是君子风度。从今以后,一刀两断,别来装熟。” “否则,本王也不是什么菩萨。” 姬晗意味深长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潇洒转身,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独留被她眼神震慑住的白麒愣在原地,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姬晗痛快打了场嘴仗,浑身舒畅。 半路无聊,她就白麒这个人物出发,思考起了自己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夫郎。 原文中白麒的标签是清高傲娇,要人哄着依着,也就女主那个对所有美男统一释放温暖真善美的中央空调能满足他。 仔细想想,像白麒这种自恃清高,又刻意做素净打扮以求清新脱俗与众不同的,姬晗觉得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她喜欢那种骨子里就带劲儿会来事的男人,不拘类型,皆千姿百态,活色生香。 可惜在女尊世界里,有点难找。 至于她第一个夫郎白黎,才十六岁的生瓜蛋子,弱不禁风,泥人心性,面对他时姬晗都想敲木鱼,心跳比死了还平静。 不过,只要身体好起来,纵马游街,斗鸡遛狗,流连花丛,吃喝玩乐…… 这小日子简直赛过活神仙! 十年长着呢,她有大把快活光阴挥霍,根本不急着找男人! 想着想着,姬晗心里美滋滋,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与白相国碰面的时候。 —— 第6章 本王还殴打朝廷命官呢 相府会客前厅内,气氛紧绷。 “殿下真是贵人事忙,难请得很啊。” 中年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她拱了拱手,瞧着颇有些上位者的傲慢与威严。 不过威压对她来说没个卵用。 昭王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无人不怵的天家威严对昭王来说也就那么回事,这才哪到哪。 听她阴阳怪气,姬晗也不耐烦应付。 她直接懒洋洋往椅子上一坐,回敬道:“本王还当你没脸见人呢,原来是小瞧你的脸皮厚度了。相国勿怪,勿怪。” “回门之日怠慢长辈不说,还对长辈出言不逊,这就是殿下的教养?” 白相国嘴角抽搐了一下。 “长辈?”姬晗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本王的长辈,只有王府和宫里那几位,你那骨头几两重掂量过吗,来本王这充长辈,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至于教养,本王幼时,莫说当今太后,连先帝也是躬亲教养过一阵的。” “相国这话说的,真是大不敬。莫非相国位极人臣还不满足,竟是想更进一步?” “殿下慎言!”白相国心中一惊,吓得冷汗差点出来。她脸色沉了又沉,恶狠狠地瞪着姬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家伙胆子也太大,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偏偏还让人无法反驳…… 明目张胆的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滚刀肉一般无所畏惧的混世魔王,偏又没在朝中任职,根本没办法辖制他! 要想羞辱她,让她难堪,自己反倒先被这尖牙利嘴的气个半死。 若说弹劾,言官们以前流水一样弹劾她言行无状藐视尊长的折子,陛下都当个笑话看! 别说什么雷声大雨点小了,陛下为姬氏女撑的这片晴空,连阴云都没一朵。 只要姬氏女不入仕,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宫里那位都会笑眯眯给她收拾烂摊子。 之前准备的一肚子训斥的话,这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是她想岔了,竟想在这小霸王面前讨到好,充个脸? 白相国有点麻,只想赶快把话说清楚,送走这碍眼的家伙。 “殿下既已娶了我家庶子,昭王府便是我们相国府的亲家,我也是殿下的岳母,两家结好,应多多往来,您说是吧?” “自然。本王的夫父住的院子太破太偏,赶紧给他腾个好地方出来,若是有个三病两灾,或有人不知好歹找他不痛快,本王闹起来可不怕丢脸的,就是不知道相国这张老脸挂不挂得住。” 姬晗答非所问道。 白相国:“……” 高了,血压高了。 强行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她转念一想,那通房虽卑贱,生个儿子却得了这混世魔王的青眼,少不得给两分体面。 不过,呵呵,若这家伙把她逼急了,手里捏着这么个人,也算有个把柄。 “这是本相的家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白相国心思一转,架子又端了起来。 这人眼珠子一转,姬晗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姬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老虔婆,你可想好了,本王为人从无软肋,你的小辫子却一抓一大把。” “趁本王好说话,别给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白相国便震惊地瞪大双眼,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为官二十年,从没人敢骂她老虔婆! 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和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把茶杯一摔,出离愤怒道: “放肆!本相敬你一分,你就蹬鼻子上脸?你不过一介白身,无官职,无功名!辱骂朝廷命官,便是亲王也与民同罪!” 这瘟媪,茶渍差点沾了她的裙角。 “啪!” 姬晗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甩手便潇洒抽了白相国一个大耳光,呵呵道:“辱骂?本王还殴打朝廷命官呢。” 白相国被这响亮的一耳光抽蒙了,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活活掐死姬晗。 她理智被冲天的屈辱和愤怒击溃,声嘶力竭地吼道:“来人!来人!本相要进宫面圣!!” 呦,干不过就要告状了。 跟谁不会似的。 姬晗撇嘴,给了夏蝉一个眼神,下一秒便闭上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夏蝉眼疾手快地抱住姬晗,嗓门比白相国还大:“天爷啊了不得了!!白相国辱骂皇亲,殴打亲王,简直欺人太甚!把殿下气得发病了!殿下!殿下您不要死啊!!” “呜呜呜,春华,快进宫请皇上太后救救殿下!!” “冬雪,还不快点通知王府,殿下快被这横行霸道的白相国给打死了呀!!” 两个近侍身手极好,白相国的人还没跑出前厅,她们已经用轻功直接飞走了。 几秒钟就飞得没影。 卑鄙无耻!倒打一耙!白相国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几欲吐出血来,眼前阵阵发黑:“你……你……” 话没说出口,人一头栽在地上。 真·气晕了。 夏蝉做戏做全套,一把横抱起装昏的姬晗跑出相府,一边跑还一边哭喊。 不出一刻,白相国在回门日辱骂殴打昭王,把昭王气的发病昏死过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 姬晗上了车辇,没多久近侍秋实就把白黎接了过来。一爬上车,白黎就泪眼婆娑地急切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 姬晗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 “我、我听说母亲打了殿下……”白黎惴惴不安地抬眼看她,整个人惊慌不已。 姬晗想了想,忽然认真地看着白黎,道:“本王若追究,你待如何?” 白黎一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下和白相国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白如君是站在殿下这边,还是相国那边?”夏蝉光是看着白黎那木讷笨拙的样子,就有些替自家殿下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 白黎眼神闪了闪,声如蚊呐道:“……我别无所求,只愿阿父在白家能平安如意。” 姬晗闻言,微讶挑眉。 这小老实蛋好像也不那么笨? 这话说的有水平,意思不就是两方有冲突他站在她这边,又希望她看在他心念阿父的面上行事能尽量顾忌一些。 作为姬家夫表明了态度,作为白家子,也不算忘恩负义。 “好了,你既嫁我,本王自会庇佑你的阿父。”姬晗不再逗他,悠然道:“以后他有好房子住,有钱花,有人伺候,有王府拨的产业傍身,说不定还能重获你母亲的宠。” 姬晗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至于今日之事,不过一场玩笑,白相国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介意。” 白黎:……玩笑?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这次万众瞩目的回门,收场也是相当热闹,大病初愈的昭王殿下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京城看热闹的人家吃瓜吃得快乐极了。 传闻被白相国气得发病的昭王,回程途中路过凤京第一饭馆霞蒸楼,当场病愈,还让亲侍夏蝉进去买了两份招牌红烧猪蹄儿。 消息传进宫里,女帝差点笑死。 女帝手眼通天,加之因最近两家的亲事格外关注了些,姬氏女和白相国前厅互扯头花的事情她一清二楚,觉得好笑极了。 “这病一好,姬氏女倒多了几分幼时的活气儿,也是可乐,怪不得当初母皇如此喜爱她。” 姬氏这代只一根独苗,还随时都会断,幼时怕夭折,先昭王便央了先帝在皇宫养她一段时日,沾沾天子气,保她小命,倒不想她真讨了先皇喜欢,连如今的太后也疼她。 她当皇太女那阵子,还骗这小萝卜头在先帝面前帮她打过好几次嘴皮机锋。 回忆起那时,女帝神色柔软了些。 先帝硬朗,她在东宫待得快不耐烦了才坐上皇位,至今不过才五年光景。 许多肱骨老臣在先帝去后纷纷乞骸骨致仕了,不过对白相国稍微倚重了几年,倒把她胃口养大,越发飘飘然了。 她不便出手,就让这没脸没皮又无法无天的去磋磨一下白相国,正好。 女帝心情好,赏赐了昭王府几箱珍异药材,而相国府嘛…… 这回不是浊酒,是一匹昂贵白绢。 嗯,和白绫很像的那种。 —— 第7章 雾香山,泉中仙 白相国气晕过去,醒来看到一盘白惨惨的御赐白绢,心脏拔凉拔凉的。 其中深意,还有什么不懂? 白相国再愤怒,也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去招惹那人嫌狗憎还有人帮着拉偏架的昭王。 没人舞到面前来,姬晗也乐得自在。 被霍氏拘在王府一个多月,直至御医说她已经可以断了日日的汤药,从此身体便大好了,霍氏才松了口气,不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时时小心看着了。 姬晗一想到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游玩,便浑身舒畅,精神抖擞。 此时十月,天气渐凉,正是秋高气爽,适合登高踏青的好时候。 原身冷僻,没什么朋友,姬晗便一个人穿着狩装,带上夏蝉和白黎,坐一架轻便的小马车去了凤京着名景点,雾香山。 此处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白黎从来没出过远门,活这么大只知道相国府和王府内宅是什么样子。 他激动得像只小鸟一样雀跃,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该有的孩子气和活力。 “这会儿高兴,待会儿有你哭的。” 姬晗远目眺望了一下,这山不算高,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公子想爬上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殿下,我绝不喊累!” 白黎信心满满。 三人一路上山,途中常有小型走兽的动静,但凡遇见,姬晗必定要兴致勃勃地搭弓射箭,瞄准一番。 可惜,空有记忆,力道有余技巧不足,准头十分玄学,时而百步穿杨,时而把捡箭的夏蝉遛得满山坡跑。 而疯玩了半天,在姬晗和夏蝉仍精神百倍的情况下,白黎已经瘫在地上走不动了。 在女主天下的大凰朝,不仅男生子,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普遍差距,就像武侠体系中的武林高手和普通男人的差距一样。 不仅文治武功,大凰朝女人的才能智慧生产力能动性,也已经在另一个体系里了。 爽死谁了! 而原来的昭王虽从小体弱多病,但却是个有才能有野心的,君子六艺无一不精,能文能武,工谋善算,过目不忘。 她若生在寻常人家,有个康健的身体,少不得在朝堂之上发光发热。 为官做宰,封侯拜相。 可恩宠和忌惮总是分不开的,要想这辈子过得平安,昭王的一腔抱负注定无法施展。原身心知肚明,却没学会苦中作乐。 不过,技多不压身嘛,会的多能玩的也多,许多乐趣都在其中藏着。 姬晗在继承记忆的过程中,把这些技能也通通继承了,每一样都觉得新鲜有趣。 白黎实在爬不动了,姬晗就让夏蝉原地扎营,让她护着白黎休息。 她自己则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上爬,专往山林的犄角旮旯里转。 山路陡峭,她却如履平地,灵活又欢实地如同猴子一般。 渐渐的,周围逐渐没了行人走过的痕迹,空气也越来越湿润。 姬晗好奇地掠过各种遮挡住视野的障碍物,发现前方的水雾越来越浓了,雾中隐隐有股热气。 是有温泉吗?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姬晗没出声,动作也越来越轻,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忽而闪过一块大石,后面露出了神仙洞府一般的另一番天地。 四周水雾缭绕如在仙境,香草鲜花馥郁至极,一大汪热气腾腾的温泉,水面平和无波,像一面光滑的银镜。 好美的地方。 但有一个瞬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如雾里看花般,一晃神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微微起了涟漪的泉面。 错觉? 连男女都没看清。正常人遇到这种事,肯定非礼勿视、礼貌回避。 可惜姬晗不是正常人。 她狐疑地靠近泉边,那一丁点微微的涟漪好像也没有了。 如果撞上的是女人,倒没什么可避的,若是男人……能在她的感官里一瞬间消失,是普通男人可以办到的吗? 如果那人还留在此处,肯定就是在瞬间,悄默声地沉入泉中了。 连涟漪都微小得近乎没有。 应该不是个寻常人。 谁家正经人在着名景点泡温泉啊,追求刺激也不怕被人撞个正着。 心里猜测了个大概,姬晗坏心眼地在泉边逗留了一会儿,等着那人憋不住气冒头。 周围没有一点响动,安静得像能听见雾气蒸腾的声音。 泉面没有波澜,平滑如镜。 姬晗期待又隐隐亢奋地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等到一点动静。她有些疑惑,难不成真是她的幻觉?正常人这么久怕早就憋死了。 真是神仙不成? 只是这温泉水怪的很,好像很清澈,但水雾缭绕之下,根本看不透水底,也不知道这水面之下是什么光景。 那点兴趣飞快消散,姬晗不耐烦再等了,她蹲下身体,玩儿似的将手探进温泉,搅碎了一面银镜,留下了一池的涟漪。 “温度还挺舒服。”姬晗哼了声,不由得喃喃,“雾香山,泉中仙啊……” 正些微遗憾着搅水玩的时候,手上的玉戒好像随着水流滑掉了。 姬晗下意识想捞一把,但又不想打湿狩衣绑袖,想了想也没太在意,毕竟那种玉戒再贵,王府里少说也还有千八百个。 人影没见到,还赔了个戒指,唉。 “可惜,无甚仙缘。” 姬晗调侃了自己一句。 海王嘛,虽然不会刻意去找男人,但她对每一次上天安排的艳遇都挺感兴趣。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没缘分,就走吧。 她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 姬晗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好地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下一个玩乐之地。 良久。 等姬晗已经走得没了踪迹,原本她驻足的池边忽然涟漪层动,有个人影破开了水花探出上半身来,轻喘着调整呼吸。 水光淋淋的面容如同灵气四溢的山间精怪一样,貌美近妖,漂亮得惊人。 赤裸的上半身肤如凝脂,青涩奶白的一层韧薄肌肉,线条却格外流畅紧实,健康有力,湿透的青丝覆盖其上,色彩冲击,交织成格外殊丽的少年感。 青涩性感,无辜又漂亮的少年感。 那人粉嫩的舌尖一卷一吐,露出一个水头极好的碧玉戒指。 他随手拿起来把玩了一下,目光望向不速之客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看了半晌才悠悠道:“雾香山,泉中仙啊……” —— 第8章 你且多试试 下山后,去霞蒸楼海吃一顿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霍氏和竹青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问她一路上玩了什么。 姬晗玩累了,酒足饭饱后有些懒散,但还是强撑着绘声绘色地给霍氏描绘了一番,见他听得满足,心里也高兴。 待走到后宅,她和霍氏就要分路各回各的居所了。 正告别时,霍氏忽然把她拽过去附耳悄声道:“你今日也该去梨花轩歇一晚。” 梨花轩是姬晗指给白黎的居所。 霍氏觉着,既然身体大好,姬晗也该承担起为昭王府开枝散叶的重任了。 他已五十岁,真的想抱孙女想疯了! “孩儿和白黎还小……”姬晗觉得,太早开启x生活对身体不好,怎么也要到18岁吧?而且目前也没有很想睡的对象。 “小什么小!寻常姑娘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霍氏有点着急,想着女儿的人生大事,且还有的忙,日子真是又有盼头了呢!感觉还能再活二十年! “府中人还是太少,为父之后多去别家走动,也多办些茶会诗会,给你细细相看几个顶好的小公子回来。” “你且与白黎试试。” 霍氏有些忐忑,他怕自家女儿也遗传了已故妻主的大毛病——衍嗣困难。 想到这里,霍氏不由得叹道:“你两个庶兄也是,映儿还好些,二十二了好歹已有了身孕,可晓儿……” “出嫁十年无所出,他妻主无嫡女,已经有停夫另娶的意思了。” 姬晗愣了一下,不悦道:“她敢!” 既然是她的哥哥,她就得给人撑腰,“没有嫡女,抱养个庶女充作嫡女,或是过继一个不就行了?” “这不就碰上了么,”霍氏也有些无语,“晓儿妻主一家三房,竟凑不出一个女儿来,一串串的小子。” 竟是抱养也无法,过继也无法…… “她们还说是晓儿带过去的霉运,让她们夫郎都跟着生不出女儿来。” 姬晗:“……” 这,这就很难顶。 “这些年寻医问药还少么,都说晓儿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生不出。” 霍氏想起当初自己的艰辛求女路,不由得抹了抹眼角,“总之,你且多试试。” 姬晗懂了,她爹怀疑她不行。 小看人,她超行! 在霍氏殷切火热的注视下,姬晗郑重地点了点头,白黎低眉顺眼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霍氏得了回应欢快离去,路上一下子就静了。姬晗沉思、白黎羞涩,夏蝉眼观鼻鼻观心,一路无言。 梨花轩离她住的长欢殿不远,是一个清绝雅致的院落,周围种着一圈四季不谢的雪白梨花,满枝碎琼乱玉,正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玉树琼葩一堆雪,意趣十足。 两人一进去,就有侍者迎上来分别侍候她们沐浴洗漱,养护熏香。 姬晗格外磨蹭一些,等她进了梨花轩正房时,发现白黎正散着长发、穿着雪白的丝绸里衣站在隔帘处脉脉望着她。 暧昧烛光下,少年温柔乖巧,清眸含水,雪颊透春,好看的紧。 可他年少青涩,神情又像只乖乖等着主人揉肚皮的小狗,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阿黎。” 姬晗轻轻喊了一声。 她只松松垮垮穿了一件宽大睡袍,鸦色秀发垂丝如瀑,美得不似凡人。 等她走到白黎面前,白黎却忽然跪下,仰着小脸神色认真,鼓足勇气道:“殿下,阿黎侍候你。” 说完便一鼓作气伸手抱住姬晗的腰,将脸乖巧地贴在对方柔软的腹部。 妻主纤弱,腰可真细啊…… 白黎心里有些怪异的痒,他只觉得心跳不断加快,胸腔鼓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原以为自己会害羞得不知所措,可到了这时,白黎才惊觉自己的内心早就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对妻主做些什么。 疯了一样的悸动,险些压制不住。 在殿下面前,他都觉得不可置信,胆怯内向的自己,内心恨不得化身为狼,满脑子只有扑上去疼爱讨好自己的妻主了。 可是不行,他要等妻主的允许。 姬晗伸手轻轻抚摸白黎的发顶,他脑袋圆圆,发丝柔软,摸着还挺舒服的,像个乖乖的小宠物。 “你还小呢,不必勉强自己。” 白黎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着姬晗的神色,确认她没有厌恶自己,才有些委屈地咬着嘴唇,争取道:“殿下,您试试,阿黎能做好的。” 他厚着脸皮向府中长君学了好多知识,正待能不能排上用场呢! “真的?”见他坚持,姬晗兴味地挑眉,出言逗他:“你年少体弱,若侍候不好,你该当何罪?” 白黎愣住了,表情呆呆的。 他、他没试过呀…… 姬晗觉得白黎的表情变化实在是有趣,一点心思都藏不住,全摆在脸上了。 作为经验丰富(前世)的大姐姐,她觉得有必要好好教一下这青瓜蛋子。 姬晗伸手将白黎拉起来,两人一起走到床榻边坐下。 她语重心长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东西要一步一步学,切不可急于求成,不然得不偿失,明白吗?” 白黎乖乖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男子太早侍寝对身体不好,你当我是哄你玩的?”姬晗笑着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语气有些宠溺。 她虽搞不清楚男子如何有孕,但万一她太行,一次中招,让这么弱不禁风的豆芽菜十六岁就给她生孩子,那可真是大罪过了。 “你瞧。”姬晗拉起他的手,温情地交握着,“这叫执子之手。” 漂亮的手指灵活地从他指缝间暧昧地摩挲而过,又缓缓扣紧:“这叫,十指相扣。” 她游刃有余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姬晗的眼睛是白黎见过最美的,潋滟灵动、柔情万丈的桃花眼,光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都能把他的魂儿勾走。 美人的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缓缓地,游移到了眼睛、鼻梁、脸颊、鼻头、耳朵,轻轻一过,若有似无。 呼吸间全是姬晗身上的香味和热气,她轻笑的声音让他耳朵发麻,似有电流窜过全身:“阿黎,这叫蜻蜓点水。” 白黎已经完全被迷晕了,根本做不出反应,只能任由姬晗牵引着他的心尖和感官拉拉扯扯,浮浮沉沉。 “还想继续吗?”姬晗问他。 白黎情丝恍惚、头昏脑涨,都不知道自己点没点头。只感觉姬晗又凑近,极轻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笑道:“这是浅尝辄止。” “你看,你已经扛不住了。” 隐约知道姬晗在嘲笑他,白黎既脸颊发烫,又有些不服气:“……我可以。” “那就把嘴张开。” 白黎微微睁大了眼睛,手指都在颤。 呜、什么啊…… 白黎忽然羞涩不已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转而背对着姬晗,轻薄的脊背微微颤抖。 他心里的狼还没亮出爪子,就被妻主那笑眯眯轻飘飘的虎给弄得乱七八糟,神魂颠倒,羞得不敢出来了! 呜呜呜呜,他扛不住啊…… “哈哈哈。” 姬晗开怀地笑了几声,逗弄小白兔真的太有趣了,这反应,太好玩了。 这难得一遇的羞涩与贞操,是女尊男人的好嫁妆! “最后再教你一个。” 姬晗憋着笑,伸手抱住了团成一团背对着她的白黎,她坏心眼地朝他通红的耳后吹了一口香风,祭出自己的渣女气泡音:“这叫,佳人在怀。” 白黎:“……” 真是要了小命了! “好了好了,就寝就寝。” 姬晗玩够了,扯过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丝滑的大床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别害臊了,快过来睡觉。” 白黎:“……” 他今晚是睡不着了,难受。 不过殿下已经发话,白黎还是乖乖地起身剪了灯烛,温香旖旎的内室暗了下来。 白黎摸黑上床,整个人僵得像条死鱼一样板板正正地挺在姬晗身边。 身旁少女的存在感太太太强了。 过了良久,妻主的呼吸匀缓下来。 她今天玩累了,酒足饭饱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放松之极,又逗弄他逗得开心,心情愉悦之下,很快便睡熟了。 黑暗中,胆怯的心渐渐褪去,又有野兽在翻滚挣扎。 白黎暗骂自己不中用,殿下与他调情时他怂得可怜,等殿下无知无觉了,他却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他轻点…… 殿下应该不会知道吧。 白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轻柔地伸手一捞,将姬晗搂在了怀里。两人面对面侧睡着,他凑过去,小心含住了妻主的唇。 笨拙地舔吻,伸出舌尖小心试探。 正愁该如何更近一步,怀中原本应睡熟了的人却忽然香舌一卷,温柔地接纳了他。 白黎后背一紧,短暂的紧张后,终于还是沉溺在了这黑暗、灼热、温柔的一阵缠绵甜蜜里。 —— 第9章 养成系夫郎? 酣睡一夜,神清气爽。 姬晗刚睁开眼睛,已经打扮齐整的白黎便挥退等待的侍者迎了上来,亲自伺候她,净面梳妆洗漱,皆不假手于人。 他做的温柔流畅,得心应手,让人感觉格外舒适。姬晗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嘴唇上有几个红红的伤口,还有些肿。 “你嘴怎么了?” 白黎抿了抿微痛的唇,垂下眼睑轻声道:“不小心咬的。” “那可真是够不小心的。”姬晗摸着下巴仔细观察了一下,眼神微妙,“阿黎……昨晚我梦游了吗?” 她昨晚确实做了个好梦。 梦到自己抱着一个看不见脸的人狂吻,刚开始还温温柔柔,但那触感实在是太过柔软美妙,渐渐的就忍不住上牙了。 做梦嘛,也没个轻重。 白黎闻言脸一红,胡乱点点头。 姬晗:“……”畜生啊!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牵牵手亲亲脸蛋就够了,她真坏,瞧把人家的嘴啃的! 她痛心疾首:“疼不疼?” 白黎乖巧地摇了摇头。 唉,这人性子也太软了,就算遭了欺负也是逆来顺受的。 以前在相国府中形势所迫也就罢了,可他如今是王府的第一位如君,是有位份有品阶的,再这样泥人性子可怎么行? 亲王家眷位份都是定了的,一正君(即王君)、东西二尚君、四如君,次君不限,其余就是无位份的侍夫与通房。 姬晗见他还要给她调香净手,赶忙拉住白黎的手腕,语重心长道:“这些是下人的工作,你是主子,不用做这些。” “夫郎侍候自己的妻主乃天经地义,”白黎眉目柔和,微笑道:“阿黎愿意。” 有人无微不至殷勤伺候,确实舒坦,但这不是重点。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姬晗拉着他在身旁坐下,循循善诱,“你是亲王如君,如今除了南院那四位长辈,你我便是这昭王府唯二的主人,待人行事也该立起来,懂吗?” 白黎瞪大眼睛,心都在颤:“殿下……” 殿下嫌他上不得台面吗? 他悄悄攥紧衣袖。 “短时间内,我没有纳人的打算。” 姬晗给惴惴不安的夫郎透了个底,“父亲和长君们也不是善理事的性格,从前我病骨支离无心经营,劳累他们许多,如今我好了,也该渐渐接手过来。” “外面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可是家里也需要人操持。”姬晗含笑看他,“阿黎,你愿意帮我分担一二吗?” 说到底,还是有心抬举他。 话音刚落,白黎脸色却忽然变白,完全没有姬晗想象中的惊喜或愉悦情绪。 白黎心头狠狠一跳,忽然扑通一声朝她跪下,颤声道:“白黎不敢!掌管中馈乃王君之权,白黎人微言轻,怎好担此重任,名不正言不顺,恐难以服众……” 姬晗见他又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她面前,言语之间不复初时的亲昵,反而卑微极了,心里浮起一抹微妙的不悦。 好好的,怎么突然如此害怕? 她沉默着,无声的威压荡开。 白黎脸色发白,在她喜怒不辨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有些发软。 姬晗待他一直都很温和纵容,这是他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面前这人的遥远与高不可攀。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意识到这点,白黎控制不住得胆怯起来,心里难受极了,还有点难言的委屈。 “阿黎。” 良久,姬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娶回来的是一个相携一生的夫郎,不是一个对谁都战战兢兢的奴才。” 声如冷玉,却振聋发聩。 是夫郎,不是奴才…… 过往十六年,他甚至比不得相国府里得脸的奴才,任人磋磨,却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凰亲王的夫郎……是将与这天下顶顶尊贵优秀的女子,相伴一生的夫郎! 白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有些清醒了,眼眶也热了起来:“殿下……” “我错了……” 他膝行两步靠近,伸手抱住了姬晗的腰,抬起脸泪眼汪汪地说:“是阿黎没转过弯来,殿下别生气,阿黎会好好学的。” 学着当一个主人。 有威仪,知进退,懂分寸,不卑不亢,行事有矩,能为妻主分忧解难,把偌大一个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会一点一点,好好学的。 “阿黎何错之有?”姬晗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道:“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咳咳,未来可期,你慢慢来。” 妻主又变得温柔了。 白黎虽被磋磨得懦弱胆怯了些,但却不是蠢人。回过神来,强迫自己脱离以前那套可悲又畸形的思维处事后,忽然猛的发觉妻主是真心爱护他的。 她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没有迁怒他是个卑贱不堪的冒牌货。 妻主怜他年幼软弱,立不起来,不仅为他阿父撑腰,还想费心教他为人处世、让他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甚至还愿意让他学习理家!寻常女子哪里会这样耐心对待一个身后没有助力的夫郎! 白黎感动得稀里糊涂。 而话说到这里,姬晗不由得问了一句:“阿黎幼时可曾读过书?入过学?” 他境况不好,肯定不会有人教他礼仪规矩、理家御下,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可相府门第,书香传家,更别说白家族学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许多贵族子弟慕名前去开蒙读书,总不会让白家子弟当文盲。 然而—— “未曾……” 白黎脸涨红了,弱弱道。 姬晗:? “那可曾识字?” “也未曾……”白黎回答地更加艰难。 还真是文盲!白相国你离谱! 姬晗有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怪不得他怕,冷不丁地说要让他学着帮忙管家,能不害怕吗? 毕竟大字都不识一个。 这人生也太过空白…… 她可不擅长玩养成系啊! 姬晗忍不住扶额,她定了定神,问:“那你会些什么?” 白黎有些急切地想在姬晗面前证明他并不是一无是处,数着手指道:“阿黎会裁衣、会绣花、浆洗缝补都在行,也会生火做饭、种瓜点豆、烧制木炭……” 姬晗:“……” 两颗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得是过的什么日子,竟然连种瓜点豆和烧炭都学会了……白相国你坏事做尽! “阿黎,告诉我,你想改变吗?” 姬晗神色认真起来。 她是真的有些怜惜这个苦命人儿了。 白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十数年来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不甘与怨怼通通化作了一股蓬勃迸发的干劲,炽热无比。 “阿黎想!” 从不敢想,但做梦都想! 姬晗:“即使辛苦枯燥,耗时良久?” “阿黎最能吃苦。”白黎神色愈发明亮,一股从未有过的生气从他眼中迸发。 “好。”姬晗满意地点点头,只要有这份心,定能学有所成。 白黎是她的夫郎,她对乖顺的小男孩没什么绮思,但若他能动心忍性,脱胎换骨,也是他的造化。 “管家理事,王府里没有比父亲那边更熟练的,从下月起,我会吩咐竹青,一点一点带你熟悉王府庶务。” “至于礼仪规矩,大致学学,略通即可,不必死磕,毕竟整个大凰能让本王的夫郎毕恭毕敬的人也没几个。” “南院的禾氏长君最是文采斐然,年轻时也是才名动京城的公子,他性情和善,想必也愿意收一个乖巧上进的弟子……” 姬晗一句句认真地吩咐着,那真心为他打算安排的样子,再动人不过了。 白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的人生,从此一扫阴霾,要变得光明灿烂起来了!人人都说嫁人是男子的第二次投胎,他不堪回首的,都已成了过去! 眼前的女子,在白黎眼中,变得无可比拟的高大与神圣起来。 —— 第10章 进宫 将白黎安排的明明白白后,他很快便忙起来了,一日中,仅能和她一起消磨个把时辰,其余时间全被那几个闲得发慌的长君逮住轮流传授知识。 因为白黎的“旺妻”属性,让被断言不寿的病秧子姬晗不治而愈,南院长辈们对白黎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加之其人乖巧好学,正是稀罕得不得了的时候。 连霍氏和竹青都来他面前叹,说白黎性格坚韧,心思又正,其实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可惜生生耗费了十余年时光,如今可谓一张白纸,什么都要从头学起。 这还只是启蒙阶段,等白黎的修习之路步入正轨,肯定更忙。 在白黎刻苦学习的同时,姬晗也对着偌大一个府邸跃跃欲试。 她如今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和节奏,也无比丝滑地彻底融入了新身份。 身体痊愈后她精力无限,又是一府之主,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了。 于是姬晗便立刻着手理起她的大本营。王府占地面积极大,分为外院和正院: 外院一圈除了侍者奴仆外,还养着千数护府部曲;里圈的正院又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待客办席、会面理事,后院供王府主人们日常生活、休息起居。 王府核心区域,后院,大致有三个区域:横跨东西的曦园是姬晗及其眷属居住的豪华园林,长欢殿、梨花轩都在其中; 南院各楼阁台榭是太君霍氏和其余长君们的居所,宁静祥和,格外幽静; 至于位于前后院交接处的北苑,里面有山有水,有花有木,奇景瑰象、惊楼飞阙,无一不绝,是座无比豪奢且极尽人类想象力的巨大花园、人造景区。 无一处不精美气派,巧夺天工。 这样一座王府,内里乾坤比之皇宫也差不了多少。仅仅是日常维护保养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就已经难以想象了。 管理这样一个“家”,属实不易。 姬晗以前好歹是个豪门霸总,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就这还差点闪了脑子呢。 不管穿书前后,她都是懂投胎的。 虽说在原书中“姬晗”是个只有几句戏份的短命炮灰,可但凡她活下来,还有比她更豪横的角色吗? 连书中女主九皇女都要凭借重生抢跑优势费尽心机讨女帝的宠爱与关心、和野心勃勃的姐妹们互扯头花,在皇宫里也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呢! 姬晗一旦摆脱死亡结局,她的未来可是有无限可能呀!操作空间老大了! 这样一想,姬晗心中动力满满,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陆续清点库房、总理公账、会见名下产业管事,视察外院习武操练的部曲,盘点了一下王府现有资产。 就是说,好爽啊。 不说富可敌国,那也差不多了。 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因为要啥有啥,奋斗空间属实不大啊! 姬晗:可以不用努力了. jpg 真、躺赢。 除了入仕困难,毫无缺点。 而如今天下太平,繁荣昌盛,边疆稳定,盛世之官缺她一个不少,姬晗也没继承原身那一腔意欲名垂青史的政治抱负。 茫然之余,又格外美滋滋。 不是她不想努力啊,只是如今她的人生任务也只剩下好好过日子、守住昭王府代代基业、完成娶夫续命kpi了。 又思考了几天人生,闲得长毛时,姬晗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王府名下的各类山庄转转,就接到了宫内传来的赴宴邀请—— 姬晗欣然应允。 自病危冲喜那日起,已两月有余。 这缓冲时间对于她以及其他人而言都已经足够,如今也该正式现身人前了。 一年一度的建国纪念日,民间张灯结彩、举国同庆,皇宫也会组织君臣同乐的合欢宫宴,席传七日,盛大无比。 自姬晗十二岁袭爵起,年年宫宴她都无力参与,皆告病不去。 这样算起来,此次宫宴算得上是她正式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席面上露面。 不说最近已经几次三番宣她入宫未果的太后,想必其余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在暗暗好奇她的近况吧。 姬晗慢条斯理地吩咐夏蝉为她准备进宫需要的服装车辇,不由有些期待。 * 宫宴当日,皇道车马不绝。 而姬晗,早在宫宴开席前一天就被太后催命符一样的宣召轮番轰炸,实在顶不住,不得已先行进宫陪他老人家了。 太后姓霍,是姬晗父亲的亲小叔。 其母族霍氏世代簪缨,是一等一的清贵世家。霍太后与霍太君虽说是亲叔侄,但年龄差不过十岁,从小如亲兄弟一般长大的,关系格外亲厚。 而姬晗从六岁起就被接入宫中,在先帝和霍太后膝下待了五年有余。 爱屋及乌、朝夕相处之下,霍太后对她很是疼爱,对她的看重程度火速超越了她爹,直至先帝与先昭王前后脚病危,霍太后才舍得将姬晗送出宫去。 “乖乖,灵兕儿,快来给叔祖看看。” 霍太后泪水涟涟,急切地将姬晗拉到身前反反复复地看,不住声道:“好了,真是好了。你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这下先帝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见他哭得伤心,姬晗连忙安抚。 周围的太后亲侍也轮番上前劝慰。 姬晗露出了乖巧的笑,“劳叔祖惦记,灵兕以后也是个康健的小女郎了。” 霍太后神色欣慰,连连道好。 她幼时入宫,借福压命,先帝亲取小字“灵兕”,希望她能像神灵座下的小犀牛一样健康长寿,拳拳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只可惜,真正的“姬晗”扛不住这个名字,才十六岁就匆匆去了。 霍太后虽早得了姬晗痊愈的消息,但真正见到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落泪,不厌其烦地询问她关于身体的各种细节问题。 足足拉着她问了两个时辰,心肝儿肉一样又搂又抱,又一起用了午膳,霍太后这才精力不济地午睡去了。姬晗终于得了空闲,脚底抹油似的逃出宫殿。 霍太后喜熏香,殿里空气浓闷齁人,闻久了头晕脑胀。姬晗光是应对他的问题就已经口干舌燥,差点喘不过气儿来。 溜到花园里,姬晗才像重新活过来了。她本想安安静静地散步松快一会儿,但没安宁不久,她就在花园深处遇到一对卿卿我我、拉拉扯扯的男女。 “阿珏哥哥,上次的蔷薇清露可还得用?那是番国进贡之物,不过三壶之数,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一个娇俏少女柔声问着,撒娇似的。 “多谢九殿下。霍珏无功不受禄,不必费心寻物件送我。府中兄弟都没有,独我有,不过徒增争执罢了。” 一俊丽少年声音骄矜,态度颇为冷傲,语气却透着一股熟稔,任由少女娇娇地伸手牵着他的翡色的衣袖轻轻摇晃。 呦。九皇女。 和她未来的绝色夫郎之一。 姬晗停住脚步,理智告诉她应该扭头就走,但感情上……她有点想上去凑热闹。 所幸“约会”的两人很快便发现了没有刻意隐藏的姬晗,均是愣住,一脸震惊。 短暂的沉默过后。 霍珏率先反应过来。他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迅速将自己的衣袖从九皇女手中抽出,又拉开两人的距离,一丝紧张与慌乱在俊脸上一闪而过:“表妹!” 姬晗:“……” 你表妹谁啊。 她脑子被这突然的一声“表妹”卡了一下,又迅速从记忆中提取出相关信息。 面前名为霍珏的少年是霍氏家主的嫡子,和她的血缘关系还挺近。 啊这。 从小到大,见过有三面么。 霍珏那态度,感觉单方面和她很熟。 但有白麒的前车之鉴,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和九皇女的夫郎产生关系啊! 见姬晗一脸陌生,神色冷淡,霍珏眼底有些失落,但还是耐着性子温声补充道:“在下霍珏,霍无双霍上卿嫡子。” 哦……她那便宜大姑的儿子。 姬晗颔首,淡淡应声:“表兄。” 霍珏眼睛一亮,如玉俊颜霎时便柔和多了,整个人如沐春风一般和煦:“表妹大病初愈,实在可喜,可见过太后了?” “嗯,”见他态度友好,不像个刻薄的人,姬晗也微微笑了下,礼貌性回应:“太后健谈,好不容易才得空溜出来。” 霍珏笑得温柔:“是了,太后定是太过挂心于你,如今一见,定然慈心大悦。” 他话音刚落,顿了顿,玉颊微红,眼神移开,轻声道:“上天庇佑,表妹福泽深厚,得以痊愈……我,我也心喜。” 姬晗:“……” 姬晗:“谢谢。” 被忽略的九皇女:……? 见霍珏整个人的状态不似寻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自顾自说起话来,被晾在一旁的九皇女心中巨震—— 她明明记得,上辈子这个姬晗早就病重不治死掉了,昭王府过继了旁支的姬氏女承嗣,她怎么还活着?看着还很精神? 霍珏吃错药了?怎么这副热络样? 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对人爱答不理,嘴里也没一句好话的霍珏吗? 两人怎么看起来很熟? 九皇女满脑子问号。 她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艳光四射的冷艳少女身上,眼神变幻不停。 姬晗这个变故…… 可会影响到她行事? —— 第11章 九皇女 没错,这个小说世界的原文女主是重生而来,推牌重开打脸逆袭的。 重生之前,女皇冷待、姐妹欺辱、爱人背叛,九皇女受尽苦楚,结局凄惨。 一朝重生,懂得都懂。 但脑海中有整本剧情的姬晗对这女主角的观感实在是一般。毕竟,众所周知,蠢人重生之后,也并不会变得多聪明。 九皇女前世十八岁就死了。 她重生后一改之前的阴沉怯懦,变得明媚开朗人见人爱,凭借重生优势抢占先机,各种抢别人的机遇与姻缘,获得帝王的宠爱以及其他重要人物的青睐。 除此之外,无差别报复自己的亲娘和兄弟姐妹,给亲娘长期下暗毒,不择手段坑害其他皇女。女帝没几年毒发驾崩,其余姐妹们也死的死,残的残,被抢男人的郁郁而终,被贬为庶人的沦为乞丐。 至于她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赐婚出去笼络自己想笼络的势力,压根不管别人的想法和死活。 搞男人方面,专挑出身高贵实力雄厚且外貌绝色的勾搭,如权臣、重臣、将军、公侯、世家最受重视的嫡子。 不仅胃口大,她还玩得花。 除了以上大家公子,她还得到了自己的白月光——四皇女的正君(已婚人夫)、囚禁上辈子背叛她的负心夫郎(强制爱)、偷欢女帝最宠爱的美人(小妈文学)、和手握神秘势力的落魄贵族相爱相杀(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其实这些都和姬晗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个九皇女会刀了女帝和姐妹们上位—— 而九皇女其人,仗着先知优势和有人撑腰,耍耍小心机小手段还行,却实在是个无甚才能的人。 她当了皇帝却治不了国,纵容自己才华横溢的九个夫郎帮她处理政事。 呵呵,后宫干政,外戚专权。 世家盘踞,官官相护,禄蠹横行。 小说大结局,她瞎玩了十年,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美美退位给才十一二岁的小皇女,自己带着美男们云游天下去了。 离离原上谱。 姬晗有以下六点想法:“……” 因为这重生女主戾气重,心眼黑,姬晗并没有想接近她及其夫郎们抱大腿的想法,就怕讨好不成徒惹一身腥。 但是呢,她也并不打算让这个把一国之祚当做玩过家家的女人登上帝位。 只是,原文中的其他四个皇女,分别总结一下就是平庸,暴虐,愚笨,圣母。 不堪大任。 只能努力让女帝活久一点,活到还没出生那个小皇女长大成人最好。 姬晗将视线落在九皇女姜凰雅脸上。 对方也在自以为隐晦地打量她。 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货物,审视间,却又没藏住那股子自信能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轻蔑。 姬晗:“……” 我的母语是无语。 姬晗冷淡地和她见了个礼。 “久不见昭王,凰雅真是惦记得很,今天可得和你好好叙叙旧!”姜凰雅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一派姐妹情深的架势,抬手就要过来亲昵地拉住姬晗。 姬晗向来不耐与人虚与委蛇。她忍不住后退一步,脸上也露出一丝营业假笑,语气却还是敷衍:“九殿下说笑了,我们实在算不得什么熟人,哪里有旧可叙?” 就差明说别来沾边了。 姜凰雅眼皮一跳:“……” 还是似曾相识的配方。 在她并不清晰的幼时记忆里,养在皇祖母膝下的姬晗实在是个无人敢惹的狼灭。 上辈子她唯唯诺诺,见了姬晗就躲着走,她无数次庆幸这一点——因为东宫里挑衅过她的兄弟姐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她整得哭爹喊娘,俯首认了老大。 就算是在东宫里横行霸道的四姐,对上姬晗也狠狠喝了几壶,此后再也不敢在她面前耍横,见了她就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上天给了她一雪前耻的机会,所有人在她看来都是些参不透未来的蠢货罢了。 姬晗确实棘手,不过她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暂且容她一段时日。 自己如今是受宠皇女,天家宠儿,以后终将君临天下,她姬晗算个什么东西!手无实权的空架子亲王,敢给她脸色瞧? 哼。 不过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 虽侥幸病愈,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姜凰雅见姬晗驳了她的话,脸上也没有显出什么不悦来,反而像是很大度地不与她计较似的,自顾自说道: “前些日子昭王病危,凰雅委实痛心,听闻相国于危急时分大义舍亲,嫁子于你冲喜,果然有大用处。” “瞧姐姐,如今可是容光焕发了。” “白家子乃京城第一才子,容德言工无一不精,姐姐真是好艳福啊!”姜凰雅像是不知道昭王府和相国府的龃龉,故意道。 脸上是极为纯真的祝福。 而一旁的霍珏闻言,先一步黑脸了,冷冷道:“九殿下可是糊涂了?” 京城谁人不知相国行事荒唐,临时悔婚欺瞒昭王府,让庶子替嫁!现在特意这么说,不是踩姬晗的脸,让她难堪吗? 姜凰雅一脸疑惑不解,故作不知:“阿珏哥哥何出此言?” 霍珏难以置信地望着姜凰雅一如既往的清纯无害的表情,心底涌出一丝厌恶。 如阳光一般温暖干净的少女,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即使是他,面对她的百般示好,也从没觉得烦躁,只会觉得无奈。 表妹神仙似的人物,受相国之辱也就罢了,连这出了名良善的人也要刻薄她? 霍珏心痛又酸楚。 “凰雅说错了吗?白家子美名动京师,姐姐确实有福啊。”姜凰雅见霍珏面色发白,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了下来。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姬晗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九皇女,淡淡道:“白麒其人,姬晗无福消受,九殿下既然如此羡慕,自去求娶便是。” 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平静又冷淡,仿佛白麒这个前未婚夫于她可有可无一样。 莫名让姜凰雅不爽。 姜凰雅皱眉,不赞同道:“姐姐,凰雅真心祝福,你何必挖苦于我?” 说到这份上了,还在装傻。 姬晗真是腻味透了。她垂眸慵整纤纤手,薄玉般白皙透粉的指尖,长甲矜贵,晶莹圆润,在阳光下泛着极为清透靡艳的海棠色,花苞似的,娇嫩柔媚至极。 无声吸引着对面两人的目光。 这颜色晕得极美,是进宫前日,她小夫郎忙了一个时辰为她染就的。 “九殿下这一套,在不敢揭穿的人面前,自然无往不利。可惜了,我这人最喜欢撕人的假脸皮,看其皮下的小人之相。” 姬晗说话毫不客气,“本想给你两分面子,奈何有人偏不肯安生。” “姜凰雅,我久不入宫,你就忘了我是个什么人了?”姬晗步步逼近,她身量颀长出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小矮子,压迫感十足:“寻乐子,也该找好对象。” 姜凰雅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声音气得有些发抖:“我乃天家皇女,此处皇宫重地,岂容你一个外姓臣子放肆!” 这就生气了? 还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还快:“不容本王放肆也放肆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姬晗:“……” 霍珏:“……” 姜凰雅:“……” 姜凰雅:“你!岂有此理!” 自重生这两年来,她取得了女皇的宠爱和重视,狠狠拿捏住了几个皇姐,皇宫已经很久无人敢触及她的锋芒! 这姬晗真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 姜凰雅感觉自己苦苦筹谋而来的地位和威严被冒犯,气的头昏:“怪不得白麒不想嫁给你,如此狂悖之徒,绝非良人!” “是极,谁不知道白麒的良人是你,还等什么,收拾收拾迎他当正君吧。” 姬晗百无聊赖,有点想掏耳朵。 姜凰雅气了个倒仰,讲又讲不过,打又不能打,气得甩甩袖子跑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果然,炮灰和女主角真的很难走到一起,反正姬晗和姜凰雅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如果她以后是个明君也就罢了……但这架势明显是——跟着凰雅混,三天饿九顿。 既如此,也别怪她不讲礼。 姬晗继续悠哉悠哉逛着太后宫里的后花园,走了良久,霍珏仍是跟在她身后。 那人亦步亦趋,也不说话。姬晗不习惯陌生人当她的跟屁虫,只能停下脚步,礼貌问道:“表兄,还有何事?” 霍珏一愣,像是没想到姬晗会主动跟他说话一般微微局促了一瞬,欲言又止。 这人有点怪怪的。 姬晗:“表兄,但说无妨。” “表妹……九殿下如今圣宠优渥,连四殿下都要避其锋芒,你……”霍珏面露担忧。 “我可曾挑事?”姬晗反问。 霍珏默了默,“没有。” “我可曾指名道姓,辱骂殴打?” 霍珏汗颜:“自然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 姬晗无所谓的笑笑,“我如今是姬氏家主,亲王爵位,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昭王府的脸面。人若敬我,我自敬人,若有人登鼻子上脸,我也不是个好脾性的。” 一张清冷美人面,龙章凤姿,气势凛凛,威仪与美丽并存,无一不令人心折。 凤京贵女如云,佳人无数,却只有她当得上一句“风姿绝代,举世无双。” 霍珏心尖一颤,耳热之际连忙垂眸,不敢再多看面前人一眼。 “表妹性情较之以前,确实温和多了。”霍珏温声回答着,又控制不住自己,酸溜溜地添了一句,“果真是娶了夫郎,妇唱夫随,百炼钢都成绕指柔了。” 姬晗:? 那倒也不是。 —— 第12章 合欢宫宴,阿弯 霍珏酸言酸语,姬晗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他对自己有点意思了。 表哥表妹的,她可不吃这套。 近亲结婚达咩! 更别说这霍珏家世显赫,霍氏一族又是凤京一等一的门阀世家,位高权重,姜凰雅为了勾搭他费尽心思,让他在一众绝色夫郎中脱颖而出,做了正宫。 姬晗和他草草应付两句,无视霍珏略显失落的表情,赶忙脚底抹油跑了。 当天晚上,霍珏歇在寿宁宫左偏殿,长吁短叹,对月愁眠;九皇女在自己宫里摔盆跌盏,无能狂怒。 只有姬晗一个人睡得极香。 * 翌日,合欢宫宴。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列会出席,女帝也一派亲和,君臣同乐。 殿内喜气洋洋,席中觥筹交错,四处歌舞升平,此间盛景,难以用语言形容。 姬晗和霍珏被霍太后带着出场。 霍珏也就罢了,太后爱之胜过亲孙,而姬晗这个几年没赴宴的特殊人物,之前与相国府又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吸引了在座好多人的目光。 以前的姬晗病弱短命,性情阴鸷,大家都敬而远之,可如今姬晗年岁正好,大病痊愈,又出落得这样容色……在座所有家有娇儿的人家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别的不说,就昭王府泼天的富贵,累世的荣耀,姬晗的姿容,谁人不眼热呢! 昭王府人口还简单,儿子嫁过去就当家做主,没有一大家子长辈连襟磋磨! 而白家庶子在那种情况下嫁过去,明明样样比不过嫡兄,姬晗却没迁怒厌弃他,还温柔以待,可见是个疼人的! 除了天家尊贵,姬晗就已经是条件顶顶好的儿婿了。不仅长辈们这么想,被家人带来宫宴的公子们也是这样想的。 一整个席面,姬晗被无数女人围着七嘴八舌地问候,轮番灌酒。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年轻又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身上,让姬晗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一巡酒过,人群总算散了一些。 即使再怎么躲酒,姬晗也已经有些熏熏然了,口干舌燥,头重脚轻。 她好不容易突破重重围困,讨了女帝的恩典,暂时离席醒酒。 周围人声如潮,丝竹乱耳。 她只想躲清净,七拐八绕地瞎走,直到走到一个僻静的露亭,将所有嘈杂纷乱的声音都甩在脑后,这才松了口气停下。 这哪里是什么合欢宫宴,明明是个官方的大型相亲现场。适龄的公子贵女们彼此眉目传情,羞羞怯怯,勾勾搭搭。 不管朝代风气如何保守,上流社会总是有特权的。他们没那么多顾忌和束缚,男女相交也开放许多。 这架势,简直吓死个人。 原本预想的什么霸气登场,一鸣惊人,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能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大姑大姨手里溜出来就不错了。 姬晗双手撑在围栏上,仰头吹着凉风,发昏的头脑也变得清醒许多。 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从背后抱住了她。 姬晗身高一米七几,在女子中较为高挑,可身后那人还比她高了一个头,此刻已经将她整个人轻松裹进怀里,下巴蹭过她头顶,又垂首不停亲吻她的头发。 一股名贵的熏香与酒香交缠着,入侵鼻腔。姬晗一愣,也没乱动,而是颇为冷静地看了看腰上紧紧交叠的手臂。 那是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 哪家公子这么奔放…… 姬晗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也没挣扎,只是淡淡道:“来者何人?” 身后没言语,灼热的体温透过紧紧相贴的薄薄衣料,传递到姬晗背上来。 那人似醉非醉,只黏黏糊糊地在她头发上一点一点地吻,喃喃地喊:“灵兕姐姐……” 姬晗一愣,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灵兕”这个名字,仅两家知晓,而且只有先帝、先昭王、霍太后、当今女帝会唤,因是先帝亲取,连她自己亲爹也不怎么会喊,就怕僭越。 整个皇宫,会这样喊她的,也只有记忆中那个脏兮兮的小人。 “……阿弯?” 姬晗试探着问。 脑中记忆告诉她,在皇宫里那几年,姬晗最喜欢钻犄角旮旯,因此在冷宫里结识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虽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偷渡好些东西接济对方。 因为对方是个明显有异域血统的漂亮小孩,身形又瘦小可怜,所以姬晗记忆颇深。 对方的名字就是草率的“阿弯。” 一听姬晗开口,那人骤然收紧怀抱,依恋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微微颤抖着说:“阿弯好高兴……姐姐竟然还记得我。” 其声优美醇厚,缠绵悦耳。 却货真价实是个男人的声音。 姬晗:“……” 可她记忆中的阿弯,明明是个小女孩? “阿弯,你是男子?” 身后人顿了顿,声音更软了:“……阿弯也是长大了才知道自己是男子。” 姬晗:?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东西? 姬晗微微挣了挣,对方却不愿放松。 他委委屈屈道:“多年不见,姐姐就不能让阿弯多抱抱吗?” 姬晗:“……” “好像,我们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姬晗把那段回忆翻了好几遍,确认他只是个没见过多少次的童年玩伴。 而且这人还曾骗她说,他是个可怜的小女孩,哄她给自己弄吃弄穿弄药喝。 “把手放开。”姬晗又道。 对方一顿,察觉到姬晗淡淡的不悦,还是不情不愿地将双手松开了。 姬晗抽身与他拉开好几步距离,正想转身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人又忽然伸手捂住了姬晗的眼睛。 “……” 姬晗眼皮一跳:“……有完没完?” “灵兕姐姐,阿弯不是女子了,你会讨厌阿弯吗?”他迤逦的声音放得很轻,有些伤心似的喃喃道:“阿弯长高长大,已变得身形笨重,粗蠢不堪了……” 能有多丑? 姬晗不以为意:“外表不过一皮囊,美丑都无甚紧要。” “姐姐真好。” 盖在眼皮上的大掌缓缓落下,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艳光四射的脸蛋。 这人并未束发戴冠,一头海藻般茂密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 五官因为明显的异域血统而显得高鼻深目,精致立体,只是眼波与神情却醇美柔媚,双颊酡红,更添几分香艳。 焯!风情万种的混血大美人! 这这这! —— 第13章 姐姐娶了我吧! “阿、弯?” 这形象和记忆中那个瘦弱不堪、比她矮小许多的炸毛小可怜根本对不上啊! “姐姐。” 那人美目盈盈,忐忑地咬着嘴唇。 姬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你很美,不必妄自菲薄。” 他半垂的眼睛陡然一亮,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那姐姐喜欢吗?” 姬晗:“啊?” 在姬晗愣神时,亭子外忽地有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几乎快哭了:“六殿下,您别乱跑了,陛下正要召见您呢!” 内侍语带催促,尖声刺耳。 于是姬晗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无辜可爱的脸瞬间变得阴沉狰狞起来:“滚——!!” 他广袖一挥,将亭中石桌上的瓜果碟盏通通扫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大胆贱婢!谁准你来打扰本皇子!”被称之为六殿下的阿弯一改之前的娇柔乖巧,他发了狂似的冲过去,一巴掌将内侍扇进湖里,水面扑通一声响。 “贱婢!贱婢!一刻安宁也不留给我!去死!去死!!”他双目猩红,整个人神经质地冲进湖里,双手掐住内侍的脖子往水里按,恨不得将对方淹死。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 姬晗目瞪口呆。 六殿下,姜凤澜。 传说中有痴病的疯批皇子。一言不合就要发病,发作起来六亲不认。 原文中写过,姜凤澜从小精神就不太正常,生父是异域小国的王子,又野性难驯惹了女帝厌弃,在东宫没待多久就被打进冷宫,他也因此一直不受重视。 直到其父的母国渐渐强大,他亲姑姑又在异国成了女王,常常进贡慰问,女帝这才将他从冷宫提溜出来。 姬晗也是此时此刻,才将“阿弯”和“姜凤澜”这两个相差甚远的形象重合起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女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姜凤澜手底下的宫女内侍常常阳奉阴违,用尽旁门左道的下作小手段,年复一年地暗中磋磨他。 奴仆们一脸忠厚卑微的好人样,正经的主子再怎么向上告状,都没人信。 就算他被逼的发疯发狂,其他人看似无比宽容地任他闹几场,也就不了了之。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原文中,姜凤澜最后彻底疯了。 一个疯皇子,朝中无人愿娶,于是九皇女登基后,将他远嫁蛮夷,新婚三月就离奇暴毙。 这就是一个女尊世界的男人,身在帝王家,却苦命又畸形的一生。 荷花池边,内侍可怜又凄惨地尖叫着,披头散发的高大男子疯了一样撕打着连连呛水的瘦小太监,场面之癫狂,任谁看都是一副恶主欺忠奴的残忍画面。 但姬晗却莫名冷静了下来,抄手倚在围栏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昭王殿下……咕噜咕噜……救命呀!” 内侍凄厉地求救。 姜凤澜一听,更像被刺激狠了一样捂住耳朵疯狂摇头,“不许叫!不许叫!!” 疯狂中,又似绝望。 这时,少女冷玉点珠一般直击人心的声音冷淡响起:“主子打你,你就该受着。雷霆雨露皆是上恩,连这都不懂吗?” 这狗奴才,倒是很会装可怜。 这种情况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吧。 池边二人闻言,皆是一怔。 内侍先反应过来,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无比凄惨:“昭王殿下,这是我家殿下老毛病了,无缘无故地就往死里折磨我等,奴贱命一条,不敢求六殿下宽恕,只求昭王殿下开恩,救救小的!” 姬晗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姜凤澜仍是呆呆地愣在原地,在她开口的一瞬就定定地望着她,眼尾通红,整个人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红水晶,下一秒就要碎了似的。 他颤声道:“灵兕姐姐……” “嗯?” 姬晗轻声应了。 虽然姜凤澜比她大两岁,但无所吊谓,她可以是所有人的姐。 “他该死!”姜凤澜眼神哀切,语气却无比狠辣,看起来暴虐极了。 他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执着地向疼爱自己的人告状,却笨嘴拙舌,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他该死,他该死!” “我信你。” 姬晗点点头,那冷酷无情的样子属实不像什么好人,说出的话更是炸裂,“为人奴者,让主子不快就是他的罪。” “被打也是活该。” 内侍:“……?” 这什么反派发言! 话音刚落,姜凤澜也不再撕打内侍了,这疯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跌跌撞撞地从池中抽出身,湿漉漉地扑过来一把握住了姬晗的双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眼睛里燃起了渗人的光亮,“灵兕姐姐,他欺负我!” 从没人信过…… 从没有。 可是她说,“嗯。” “阿弯,你受委屈了。” 姬晗神色还是很淡,甚至也没露出什么柔软怜惜的神色,就这样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认同道:“你做的对,与其忍气吞声为难自己,不如稳定发疯为难别人。” 鼻青脸肿的内侍:? 他悲愤地喊:“昭王殿下!” 可惜没人理他。 姬晗静静地看着姜凤澜,觉得他很像一只发疯挠人后又委屈巴巴哼哼唧唧的漂亮大猫,让人有种给他顺毛的冲动。 而姜凤澜也愣愣地抓着少女凉丝丝的手指,只觉得自己坑坑洼洼的心被这双冰冷却美丽的手,温柔地揉碎了。 “灵兕姐姐,你真好。” 姬晗:“也就一般般好吧。” 姜凤澜一顿,忽然笑了。 焯!艳涩逼人!闪瞎人眼! 姬晗不动声色地垂眸,再次抬眼时又是清凌凌一双桃花目,“这内官不是说陛下传召你吗?还不赶紧去。” 姜凤澜脸色一沉,不以为意道:“他在说谎。每次都是。” 呦,胆子还真大。 姬晗挑了挑眉,终于正眼打量了眼神躲闪的内侍一番,冷声道:“内官好大的官威啊,假传圣旨于你而言竟是家常便饭了?本王倒要去陛下跟前好好求证一番。” 内侍一惊,赶忙哀哀戚戚地求饶:“殿下明鉴,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假传圣旨啊!六殿下误会奴了!” 他大喊冤枉。虽然女帝没明言召见,但却真的提了六殿下一句,就算昭王真捅到陛下哪里去,他也不过是揣摩圣意,担不上这诛族之罪。 这样想着,内侍还在怨声叫屈。 这有恃无恐的做派,别说姜凤澜,她都快忍不住发疯上去抽人了。 姬晗神色一冷,极具压迫感。 内侍被那双眼睛盯着,只觉得脊背都直不起来了,惊惧着微微颤抖:“殿、殿下……” “诓骗主子,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姜凤澜声幽如鬼:“绞杀。” 内侍惊如鹌鹑,在姬晗的视线死角,悄悄恨了姜凤澜一眼。 “夏蝉!” 姬晗忽然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有个身影轻如鬼魅地忽然出现在姬晗身后,就像凭空闪现一般,把姜凤澜和那内侍都吓了一跳。 “本王是外人,不便处置宫廷内官,”姬晗想了想,吩咐道:“带着这狗东西去找姚总管,就说他在皇子亲王面前,言行无状,以下犯上,搬弄是非。” “让他看着办。” 姚总管曾是先帝亲侍,姬晗小时候在他脖子上骑过好几年马,还算有点交情。 内侍的脸刷得惨白。 宫人落到姚总管手里那还有活头吗!他这回真心实意地嘶喊求饶:“昭王殿下饶命啊!!奴错了,殿下饶了奴罢!!奴再也不敢了!” 姬晗冷冷地看着他,摇头叹气,“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明白该向谁求饶。” 内侍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又心胆俱裂地望向姜凤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夏蝉眼疾手快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话。 姬晗移开视线,哼了声,“聒噪。” 夏蝉一把将这家伙抗了起来,三两下跳跃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四周静了几秒。 等姬晗再看向姜凤澜时,却被对方火热又怪异的视线惊得后背发毛。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姜凤澜却更为急切地一个箭步冲上来搂住她,像不知矜持为何物一般一边狂亲她的脸,一边无比热情地央她,语无伦次道:“灵兕姐姐……姐姐喜欢阿弯吗?求姐姐疼我,姐姐娶了我吧!” 姬晗:???? —— 第14章 拉勾 姜凤澜灼热的呼吸带着酒香,急促地洒在姬晗脸上,对方讨好地一直亲吻她的脸,浓密纤长的睫毛扫得她痒痒的。 热乎乎香喷喷的气息,近在咫尺,让刚刚才清醒了些的姬晗又有些微醺。 已经不是投怀送抱的级别了,如果她再不说话,她怀疑这家伙能原地生啃了她。 “六殿下,请珍重自身。” 姬晗伸手将那张瑰艳无匹的脸推开,在对方可怜巴巴的目光中,不解风情道:“你我不过点头之交,互不相知,怎么能随便托付终身?万一我是坏人,你这会儿已经贞操不保了。” “冷静一点,好吗?” “我不是六殿下!”姜凤澜答非所问,美眸含泪,只委屈道:“我也不是姜凤澜,我只是姐姐的阿弯,我想跟姐姐回家。” “灵兕姐姐……阿弯是你的。” 姜凤澜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自己的衣领向两边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眼神灼热又痴狂,“姐姐就在这里要了我,或者在湖里,在前殿,在宴会上都可以!” 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极度的、神经质的渴望,说的话也疯疯癫癫,狂热到渗人。 “姐姐摸摸我……”姜凤澜一把扯起姬晗的手按在他的胸口,那里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急速跳动,咚咚直响,震得手疼。 手下,触感饱满又柔软。 嘶,好软,好大,好奶。 这表情,好涩,好烧! 富有且慷慨!果然她还是喜欢性感饱满有力的大狼狗身材!不——等等! 姬晗悚然一惊,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心有余悸地深吸了口气:“你,你清醒一点!”好险,差点被幻肢支配了头脑! 想当年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鱼塘浪子,什么美色没见过……呃,这种级别的还真没见过…… 原来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不为美色所动的人,如果有,那就是不够美。 姬晗痛定思痛,一把握住了姜凤澜的肩膀,强迫正在发烧的男人正视自己,她极为认真地望进他迷离恍惚的蜜色瞳仁里,一字一句道:“阿弯,醒醒。” “你不爱我,你并不想嫁人。” 见他急切地张嘴想反驳什么,姬晗神色严肃地摇头打断他,继续说:“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姜凤澜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又变得呆呆的。 姬晗面不改色地伸出手,重新将他褪到臂弯的衣襟拉拢起来,仔细地整理平整,又重新帮他束好松散凌乱的衣带。 动作温柔,神色平静。 “阿弯,小时候你和我交朋友,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吃饱,穿暖,想生病的父亲有药吃。那对我来说不难,所以我不在乎你利用我,我愿意帮你。” “而如今你这样行事,不过是想借我这个跳板离开皇宫而已。” 他精心挑选了姬晗这个对象,试探反应,认定目标,刻意引诱。 好不容易有了绝佳的跳板,姜凤澜一心只想脱离宫廷,急不可耐。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深情。 姜凤澜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踉跄退后两步,哽咽着楚楚可怜道:“不,不是的,阿弯真心喜欢灵兕姐姐……” “是吗?” 姬晗轻声道,“我离宫不到半年,你就从冷宫出来了。那么,这三年时间里你有无数机会能联系我啊。”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呢? 不过是,之前的姬晗是个短命病秧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堪托付,也不值得他费心引诱。 “你我都一清二楚,不是吗?” 姬晗平静地望着他。 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她那么清醒?对付女人无往而不利的招数,在她面前,就成了跳梁小丑一样可笑的把戏。 姜凤澜脸色苍白,脆弱得快要碎了。 他沉默良久,声音嘶哑地挤出一句:“……姐姐,你……你别讨厌我。” 他十五岁时就开始议亲。 妻主家定要有权势,必须是能被宫廷皇族重视或忌惮的程度,他早已经受够了被人辖制、为人鱼肉的日子。 可他也怕从一个魔窟掉入另一个魔窟,因此需要让未来妻主为自己神魂颠倒,非卿不娶,要坚定到即使不能入仕、家族反对,也能顶住压力求娶。 可惜,他精挑细选过很多女郎,但到最后,都没有一个能达到要求。 她们明明想着入仕为官,根本没打算娶他,却仍对他摆出一副山无棱,天地合的深情架势,想和他发展一段轰轰烈烈的风流韵事;有些真心求娶,却还是顶不住家族压力,转头纳了新人琴瑟和鸣。 薄情女,负心娘。 贪图美色,却不想负责。 姜凤澜心里厌恶极了,也烦闷极了。 他又是自暴自弃,又是怨怼不甘,三年一晃而过,他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男人了。姜凤澜心急如焚,几欲疯狂。 这破皇宫,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他真的快疯了。 在宫宴上见到姬晗的一瞬间,遥遥望去,如见神仙。姜凤澜一阵恍惚,却一眼就认出了幼时与他有旧的少女。 无比确信,这就是他该找的人。 最后,最后再试一次。 豁出所有,再试一次。 他抱着这样孤注一掷的念头,癫狂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此时此刻,在姬晗清亮的目光中,一切图谋,都无所遁形。 “别,别讨厌我……”姜凤澜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整个人摇摇欲坠,鸵鸟一样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哭得浑身颤抖,“别觉得阿弯是个恶心的荡夫……” 他魔怔了似的说尽了辱骂自己的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下,很快就积起了一滩小水洼。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怎么老让她遇上这种美弱惨。 姬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一把将姜凤澜扯了起来,无奈道:“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再哭啊。” “婚嫁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没做好与一个陌生女子相伴一生的觉悟,就算离开了皇宫,你仍然会觉得痛苦。” “我以前愿意帮你,如今也一样。可是,这不仅对你,对我也是一辈子的事,所以我们都该慎重,对吗?” 姬晗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要的夫郎,是死心塌地地爱我,刨除一切外部因素,也真心实意愿意嫁我的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姜凤澜听得愣住了,湿漉漉的睫毛一眨一眨,难得地有几分懵懂可爱。 “灵兕姐姐……不讨厌我?” “我这么坏……” “我也不是个好人,”姬晗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从不会为谁付出真心,更不会为谁停下脚步一般,“所以,阿弯你最好掂量掂量,敢不敢与虎谋皮。” 这般姿态,可令任何男子心生怯意。 可姜凤澜却被这副样子迷得发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即使最终得到的是毒药,他也觉得甘之如饴,也会毫不犹豫一口闷了。 到这地步,嫁不得她,横竖他也不想活了。 “姐姐,我要跟你回家。” 姜凤澜无比坚定。 “是吗。”姬晗回过头,奖励一般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他鬓边的一缕卷发,温声道,“若有朝一日,你真的爱上我……” “我就娶你。” 姜凤澜忽然伸出一根小手指,执拗地盯着她,“拉勾。” 这什么小朋友。姬晗失笑,纵容地伸出手指勾住了姜凤澜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我爱上你之前,你不准娶别人。” 姬晗挑眉,“这么霸道啊?” “嗯,”姜凤澜十分认真地点点头,目光灼灼,仿若誓言一样笃定:“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从这跳下去,把自己淹死。” 姬晗:“……” 可恶,他是真的会跳。 “真是怕了你了。”姬晗忍不住笑出声,郑重其事地和他的大拇指盖了个章。 反正近两年她也没准备娶谁,左右这混血大美人是她的天菜,等等又何妨呢? “行了,差不多该回席了。” 姬晗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被亲乱的头发),彬彬有礼地一抬手,“请六殿下先行。” 姜凤澜受宠若惊地愣了愣,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缠绵,“怎么办……灵兕姐姐,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姬晗微微一笑,“你还差的远呢。” —— 第15章 我品味独特。 宫宴上仍然热闹非凡。 出去时还未曾在意,等重新入席时,姬晗发现上首多出了一个丽色尤浓的妖艳美少年,纤细柔媚,雌雄莫辨,此刻正笑意盈盈地对着大臣宗亲家的内眷敬酒。 女帝望着他的眼神也颇为宠溺。 今日随着女帝入席的几位皇夫中,那人是年纪最小的,众人追捧,女帝特赐进贡美酒,那阵仗,看起来圣宠优渥。 女帝年已不惑,那少年最多也就十六七岁——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年轻漂亮的。 姜凤澜忽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幽幽道:“灵兕姐姐可是看呆了?莫贵君是不是很美?” “……天子宠夫,当然是美的。” 姬晗很淡定。 反正不是她的菜。她喜欢高大挺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但比女人还漂亮精致的美人,也喜欢性张力十足的狼系虎系大帅比,至于比女人还女人的柔弱小受,她看多了容易起鸡皮疙瘩。 “我还以为,灵兕姐姐也和寻常女子一样,喜欢那等娇小玲珑的美人儿。” 姜凤澜小心觑着姬晗的脸色,见她真的反应平平,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安抚着自己柔弱的小心脏。 他这几年个子窜得太快,好些原本中意他的女郎们渐渐的就对他淡了许多。 脸是很美,但人高了难免身量会壮些,容易显得更有压迫感,不复十四五岁时的轻灵与弱柳扶风…… 想着想着,姜凤澜又忐忑起来。 他对自己这张脸原本是很自信的,可在露亭里他都主动成那样了,姬晗还是不为所动,他又有些怀疑自己。 姜凤澜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忽视,姬晗也明白他在试探什么,觉得有些可爱,于是干脆直接摊开说了,“我品味独特,就喜欢高的,与众不同的。” 姬晗回到自己的酒案前,悠哉悠哉地任由宫人给自己布菜倒酒。 而姜凤澜还停在原地,美眸微微睁大,似乎在细细回味她刚才的话。 只见他怔怔地摸了摸自己在此处独一无二的、颇有异域风情的脸,忽然有些美滋滋地笑了笑。 哼哼,他是此处最独特的男子! 也就在这时,姬晗发现姜凤澜站在人群之中,还真是鹤立鸡群,比周围的一众男人女人生生高出一大截。 本朝女子,心高气傲,基本不会喜欢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粗糙男人。 而男女外表差异客观存在,大凰朝虽然不乏高大健壮的女子,可除却这部分群体,十八岁一八八的姜凤澜对大部分女子来说都是泰山压顶的程度。 不过她喜欢! 姬晗身为女子,也更欣赏女性高挑舒朗的超模身材,恨不得自己再高些呢,对于男人,自然不会青睐矮冬瓜。 而且上天大多数时候是公平的。 长得精致漂亮的男人,通常不高,更别提大凰朝对于男人白瘦幼的主流审美,大多数男子就是饿、也得把自己饿成娇小柔弱、纤细如柳的玉面公子。 美貌与身高兼得,还要彼此相得益彰、更添风情的,可遇不可求也。 姬晗微眯着眼睛,一边品着甜甜的果酒,一边欣赏姜凤澜的盛世美颜。 啧啧,这身板,盘靓条顺。 藏在锦衣华服之下的体格,该有的肌肉一块不缺,就像醇厚浓郁的奶油白巧克力,不仅手感丝滑,柰子也大。 咳,想偏了。 她只是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 姜凤澜只在宴中略站了站,很快便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桌案。 只是眼神却频频往姬晗的方向看。 他身边的四皇女见状,确认了好多遍她六弟的视线尽头,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六弟,你可别犯傻。” 姜凤澜理也没理,只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仍然在不错眼地欣赏着姬晗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风姿绰约。 越看心里越甜。 “傻子,你对谁犯痴不好,对她?!”四皇女一看姜凤澜这阵仗,顿时有些急眼,“四姐可提醒你,这昭王发起疯来,可不是你那点小打小闹及得上的!” 这京中凡是惹过她的贵女,通通被姬晗套过麻袋,狠狠修理到服气。 咳,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你懂什么,灵兕姐姐人很好。”姜凤澜对四皇女的言语恐吓嗤之以鼻。 四皇女:“……” 老娘亲身体验过,老娘不懂谁懂? 其实她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六弟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好歹手足一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跳火坑,因此少见地添了两分耐心,“你只是看她家世好,长得美,都不知道她心有多黑。” 心黑,下手更黑! “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姐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四皇女眉毛一竖,还待劝他,忽然被身边的男子扯了扯衣袖。 温柔如水的男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失笑道:“殿下,哪有您这样说话的。六弟凤子龙孙,年轻貌美,哪里就嫁不出去?” “做姐姐的,哪能这样打趣弟弟。” 四皇女脸色也温和亲昵许多,顺着他的话道,“还是我夫得体,说的有道理。” 两人恩恩爱爱,腻腻歪歪。 姜凤澜不知何时收回目光,凉幽幽地看着旁边的两人,直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 “臭小子,看什么看?” 四皇女凶神恶煞地扬了扬拳头。 姜凤澜眼神怪怪的,似哀怨又似眼热,“四姐,弟弟我十八岁仍待字闺中,最讨厌看的就是你们这些臭爱侣。” 四皇女:“……” 好像被骂了,怎么还有点高兴。 而四皇女的正夫闻言,温婉柔和的脸上刷得晕开两抹羞涩的绯红。 关系并没有多融洽的一对姐弟,此时氛围竟然一片祥和。 —— 第16章 赐什么婚? 而另一边,姬晗正无聊着,上首的女帝忽然朗声点了她的名。 姬晗认命地出席,垂首听着。 “灵兕也快十七岁生辰了,却还未成家,如今可有心仪的郎君?趁着庆国喜事,朕打算喜上加喜,为你指婚。” 姬晗:? 不是,这么突然? 殿中霎时静了许多,众人神色各异,却都在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 姜凤澜生生捏碎了一个酒盏。 还没等姬晗想出该怎样得体地婉拒,女帝身旁的莫贵君忽然笑眼盈盈地接话道,“正是呢,昭王府人丁单薄,昭王殿下如今也该迎娶王君,成家衍嗣了。” “陛下,臣……” “美人可有合适人选?”女帝表情温和地打断了姬晗的话,自顾自看着宠夫。 “陛下,我有一长兄,品貌才德俱佳,只是为人内秀,不喜抛头露面,因家中疼爱,尚且云英未嫁。” “莫家长子,自是好的。”女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亲和中带着威严,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首的姬晗,“灵兕,你意下如何?” 这两人,完全不顾他人的意愿,一唱一和地,就想把她的终身大事决定了? 莫名其妙。 姬晗垂了垂眼睛,忽然笔直地跪下行了一个礼,朗声道:“谢陛下与贵君抬爱。只是,臣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如今正考虑要不要去雾香山灵徽寺清修呢,实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女帝一顿,皱眉:“你说什么?” 莫贵君的表情也沉了下来,“昭王殿下这是何意,好端端的怎么扯上清修了?难不成嫌我莫家门楣低,配不上你?” “贵君此言差矣,”姬晗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姬晗近来清心寡欲,并无其他心思,只是不想耽误一个好好的郎君。” 女帝面无表情,喜怒不辨。 姬晗心里早骂了她八百遍,心里那点敬重也被这一出戏给嚯嚯干净了。 她像是看不见女帝的脸色一样,无所畏惧地继续道:“若是将来遇到两心相许的郎君,或许会勾起臣的世俗欲望,到时臣自来请陛下的恩典。” 若是寻常臣下,君王开恩赐婚,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赔着笑脸感恩戴德地应下。可姬晗偏不。 姬晗能感觉到,女帝不仅仅是想给她赐婚,更像是试探她的态度。 以大内与昭王府的关系,就算女帝真要操心姬晗的婚姻大事,也会提前知会她们一声,而不是这样冷不丁的突然在大型宴会上发难,让她骑虎难下。 姬晗病愈,竟让女帝如此在意吗? 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她深浅了。 “你是第一个驳朕旨意的人。” 女帝淡淡道。 “臣不敢驳,只是更不敢欺君,想实话实说而已。”姬晗发觉自己的感官可能比较迟钝,周围许多人已经噤若寒蝉,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帝王的威压。 真是胆大包天…… 宴会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姬晗装傻充愣,油盐不进,头太铁了,连莫贵君都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众人战战兢兢地害怕女帝发怒时,忽然有一个身影飞快闪出来,噗通一声扑在大殿之上,大声哀叫:“母皇!您要给昭王赐婚,怎么着也轮不到什么莫家长子罢,儿臣尚且待字闺中呢!” 女帝:? 姬晗:? 莫贵君:? 众人:??? 姜凤澜哭的梨花带雨,当场用手帕抹起了眼泪,呜呜道:“儿臣钟情昭王许久,等她等成了老男人,好容易等她病好了,哪里冒出来的小贱人跟我抢女郎?”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变脸,愤愤地跳起来就指着莫贵君的鼻子骂:“什么劳什子长兄,我看你们莫家就是想攀高枝!你嫁得天底下最尊贵神圣的女人还不够,还要攀昭王,呸!这算盘响得北疆都能听见!” “母皇,母皇我不依!!”姜凤澜像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一样在大殿上又哭又闹,情绪到了甚至原地打起滚来。 众大臣的脸色像打翻了颜料一样五彩斑斓,精彩至极。 “孽障,孽障,成何体统!”女帝脸色铁青,手指颤颤地指着满地打滚的姜凤澜,深觉丢脸,厉声道:“来人啊,还不把这孽障给我叉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母皇!” “叉出去!” 有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把姜凤澜架起来,而对方还耍赖一样直往地上坠,一边疯狂挣扎一边发疯:“啊!我不活了,我不管!我就要嫁她!哪个小贱人敢跟我抢?看我就不活撕了他!” 混乱之中,首如飞蓬一身狼狈的姜凤澜甚至抽空朝着一脸震惊的姬晗wink了一下,然后继续像野兽一样狂叫。 姬晗:“…………” 一时不知道该丢脸还是该感谢。 姜凤澜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再奋力挣扎也还是被两个宫人叉了出去。 随着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散去,偌大的宫殿,数十个人头,一片寂静。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咳,”女帝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诸位爱卿见笑了,我儿有痴病,隔三差五就要发作一回。” 女帝话音刚落,底下一众臣子也都从善如流地继续该干嘛就干嘛,恍若刚才那荒唐的一幕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在座各位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心理素质全都一等一的好。 大家各归各位,徒留女帝和姬晗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合欢宫宴第一天,女帝丢大脸。但她却借此确认了两件在意的事—— 一,长大成人的姬晗,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浑身带刺,又滑不留手。 二,比起保皇派的世家公子,好像自家儿子嫁给她更合算? 本朝驸马不得入仕,一来正大光明无可指摘地断了她的仕途,二来……这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还有蛮夷卑贱血统的儿子,属实不好嫁出去。 若真把姜凤澜许配给姬晗,既能甩了包袱,又能控制她,两全其美! 不过眼下这个时机不太恰当。 等过段时间,再徐徐图之! 今日这突发状况,即便她脸上稳得住,心里还是觉得异常尴尬酸爽。 老六这孽障。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姬晗:“陛下,赐婚……” 女帝立刻打断:“赐什么婚?你大病初愈,婚配之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先好好将养着,过段时间再说吧。” “陛下……”莫贵君似有不甘,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女帝的衣角。 今日赐婚这事是他提议的,家中长兄也是钟灵毓秀的人物,莫贵君从小就极为崇拜他,如今长兄好不容易求他一次,若是成不了事,多没面子啊! 这姬晗真是个木头! 莫贵君失落得不得了。 “好了,今日就此作罢。”女帝深吸一口气,不容反驳地瞥了一眼自己委委屈屈的宠夫,温声道:“此事之后再议。” “可惜,我家长兄可是少见的绝色佳人,某些人真是不识货。” 莫贵君愤愤不平地瞪了姬晗一眼。 姬晗:。 你长兄谁啊。 —— 第17章 芳年长好长欢夜,满意同心同梦人 虽然出现了一些小插曲,宴会第一日还是圆满落幕了。 不论是在殿中生生消磨一天的时间,还是和一茬茬虚伪啰嗦的人打机锋,都让姬晗觉得难受极了,说不出的疲惫。 她很想倒头就睡,但还记挂着要去见姜凤澜一趟。因为直到天色渐暗,宴席散去,姜凤澜都没有再出现过。 姬晗有些在意,毕竟他是为了帮她解围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丢丑的。 让夏蝉打听清楚姜凤澜的住处后,姬晗直奔目的地而去。 他住的地方偏远,冷僻,甚至不是一处完整的宫殿,仅仅是曾经宫廷戏班居住过的副阁,名唤细伶阁。 这般敷衍的名字。 女帝将好好的一个皇子安排在戏子居住过的地方,名字也不改改,当真刻薄。 就因为这个,他都不知道会受多少轻视与嘲笑。不仅是姐妹兄弟,恐怕连宫人也会明里暗里瞧不上他。 姬晗忍不住皱了皱眉。 天色未晚,阁外却已经没有宫人行动的痕迹了,竟是连阁外宫灯也未点。 姬晗纵身一跃,很轻巧地攀上了阁楼的外墙,三两下就爬到了屋顶。她刚刚看见,只有顶楼亮着光。 这住处隔音很差,她能清晰地听见屋内人倒酒、跌盏,醉醺醺的声音。 “朝殿靡音、人迷眼……” “……众里依约,见神仙……” 啪。 有琉璃酒杯摔碎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移动方向,姬晗也跟着在屋顶上挪动位置,很快便见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雪白广袖直裾的身影。 他长发凌乱,衣服上到处都是红梅般殷红点点的酒渍,正身形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赤足走到露台边。 “朝殿靡音人迷眼,众里依约见神仙……”姜凤澜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诗。 他音色低雅醇厚,说话的语气又总是很特别,语调勾勾缠缠,迤逦又轻浮,情话一般,缠绵得很。 “姬晗……” “灵兕!” 他忽然提高了音调大喊,把姬晗吓了一跳,还以为爬屋顶偷窥被他发现了。 屏息凝神地等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只是醉醺醺地自言自语而已。 “这破地方、烧光就好了。” “带、带我走……” “在这里待的每时每刻,都恶心透了……恶心,恶心……求求你,带我走吧……” 那人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酒液撒了一地,殷红如血。 他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长发和衣袂铺得很好看,像一朵脏兮兮的花。 “皇宫,姜氏,大凰……通通毁了就好了,天上怎么不降点陨石砸死我啊!” 姬晗:“……”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被闲杂人等听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姜凤澜喃喃够了,正想抬手喝酒,却忽然愣愣地发现手中没了酒杯,美酒也洒了一地。他忽然就破防了,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吼:“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爹的,不活了,我不活了!” 他忽然一下窜起来,抬腿就爬上露台栏杆,很有要从四楼一跃而下的架势。 姬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飞身而下,一把抱住姜凤澜的腰将他从露台栏杆上强硬地扯了下来,骂道:“你不要命了?” “不要,不要!” 怀中人手脚并用地挣扎。 “姜凤澜,你冷静一点!跳下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姬晗双手如铁钳一般无可撼动,不管他怎么努力掰都掰不开。 “没有就没有……我本就什么都没有!”姜凤澜红着眼,任由冷风将他的头发吹的凌乱不堪,“我就是一个玩意儿,细伶一样的玩意儿,任人捡,任人丢,任人摆布……” 姬晗懒得听他的伤言伤语,双臂用力把他抬起来,轻巧往上一颠,将他整个人稳稳抗在肩头,大步往内室走去。 她越过一片狼藉,将人扔在榻上。 摔在榻上的姜凤澜傻了良久,抬着一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在努力辨认她是谁。 “你,你是来绑架我的吗?” 姬晗抱着双臂,故作凶狠道:“是啊,把你绑出宫去卖了。” “真的?”姜凤澜眼睛一亮。 “看你脸蛋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卖给好色的女人当老婆最合适。” “嗯嗯!”姜凤澜期待地点点头。 “你确定?好色的女人可不好伺候,”姬晗故意恐吓他,“她不仅会狠狠欺负你,还会把你肚子搞大,栓在小黑屋里,让你一窝又一窝地给她生孩子。” 在姬晗阴森森的眼神与语气中,姜凤澜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呆呆地反应了好久,终于有点害怕了。 “那、那就算了……”他讪讪道。 姬晗挑眉,“嗯?这可由不得你。” “我、我有妻主了,”姜凤澜咽了咽口水,悄悄缩缩腿将自己团成一团,努力凶狠道:“她可是大凰第一混不吝,惹了她,皇子皇女也照样揍的,你要是敢卖我,她会活扒了你的皮!” 姬晗:“……” 这个大凰第一混不吝,该不会是她吧。 “那你把她叫来吧。”姬晗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着,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朝他伸出了罪恶的手:“看她快还是我快。” 姜凤澜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鸵鸟一样抱住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微微颤抖。 “……” 本想整一下他,可这副脆弱易碎的可怜模样,真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姬晗上了榻,逼近缩在床角的姜凤澜。她的手没有收回,只是原本打算揪他衣领把人提起来的动作,非常自然地转变成了抚慰,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姜凤澜无助地一缩,却察觉到了头顶温柔的动作,浓密的长睫像羽毛似的抖了抖,带着一丝迷茫和疑惑,缓缓睁开。 模糊的视线中,近在咫尺的人的面容却渐渐清晰。 姜凤澜惊讶地睁大双眼。 他反复确认好几遍,忽然张开双臂,广袖飞舞,像只断翅的蝴蝶一般义无反顾地扑进了姬晗的怀里。 “灵兕,灵兕……你来啦。” “呜呜呜你终于来了,刚刚、刚刚有个大坏蛋要把我绑去卖了!”姜凤澜紧紧搂住姬晗的脖颈,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小动物一样依恋地蹭了又蹭:“救我,救我……” 姬晗愣了片刻,心情有些复杂。 想了想,还是抬手揽上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别怕。” “带我走吧。” 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这样说了。 姬晗没有搭话,他却自顾自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不喜欢细伶阁,讨厌皇宫,我要坏掉了。我不想烂在这个破地方。” “不会的。” 姬晗垂眸,苍白地安慰道。 “灵兕,你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呀。” 姬晗:“昭王府。” “不对,不对。”姜凤澜埋着的脑袋用力摇了摇,柔软的头发蹭得她有些痒。 他执拗地追问:“灵兕,你的居所叫什么名字?” 姬晗好像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了,神色柔软了一瞬,“长欢殿。” “长欢殿……真好听。” 姜凤澜欣喜地笑了笑,忽然抬首和姬晗面对面,那容颜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美丽异常,让姬晗愣神了许久。 “芳年长好长欢夜,满意同心同梦人。”姜凤澜轻声吟着,亲昵地凑近,像慵懒可爱的小猫咪一样慢悠悠地和她蹭了蹭鼻尖,唇瓣开合间,酒香醉人,“我想做灵兕的同心同梦人……和你共住那……长好长欢殿。” 氛围太好了。 缠绵,温柔,微醺。 姜凤澜搂着她的脖颈,蹭着她的鼻尖,说要做她的同心同梦人,和她共住长好长欢殿…… 她觉得,也不是不行。 “姜凤澜。” 姬晗微微往前一送,很轻松就亲到了他,她亲得粗鲁,发出“啾”得一声响。 姜凤澜睁大眼睛,懵懵地望着她。 姬晗又忍不住亲了一下。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姜凤澜却忽然主动凑了上来,小狗啃骨头一样热乎乎地、笨拙又努力地舔吮着她的嘴唇,等她忍不住回应时,无师自通地吻进了更深的地方。 烛影摇曳,酒香醉人。 天完全黑了。 —— 第18章 非姬晗莫属 夜色已深,莫贵君的寝殿灯火却未灭。他已经从天子寝宫侍寝完毕被遣送回来了,此时正懒洋洋地靠在缠枝坐榻上,哼哼唧唧地为对面的男子抱不平。 “陛下被那傻子一闹就作罢了,不管我怎么求都不搭茬。” 莫贵君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比当事人还愁,“那昭王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棒槌,有便宜也不知道捡!” 天子赐婚也敢拒绝,他属实没想到。 对面的人闻言,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淡声问:“她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大病初愈,清心寡欲,要去雾香山清修呢!” 此言一出,噎得陛下都无言以对。莫贵君一想到这,更恼了。他气呼呼的,一五一十地将姬晗的言论转告给长兄。 却不想长兄听闻,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竟忽然轻笑一声。 霎时间,满屋绫罗珠宝的光华都及不上他半分,连同胞手足、以容色出名的莫贵君也不由看痴了几秒。 姬晗,你这棒槌啊! 他家长兄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神仙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竟敢说些不着边际的歪话浑话来推辞!哼,若是她亲眼见过长兄的风姿仪容,怕是跪舔都来不及吧! “早晚有她后悔的一天,”莫贵君愤愤道,“我要她哭着求着迎长兄当王君!” 当然,他清楚地知道,说是这样说,以姬晗那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莫贵君有些恋母情结,他只欣赏得来女帝那种成熟威严的年长女性,以己度人,他真的很纳闷长兄为啥看上姬晗。 两人从未有过什么交集,那个姬晗比长兄年轻三岁不说,甚至都不认识他。 “长兄,姬晗哪里得了你的青眼?” 莫贵君好奇询问。 而对面那人却似没听见,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簇灯火上,微微出神。 莫贵君已经习惯被自家长兄忽视了,他一点也没生气,还以为长兄正失落着呢,于是软着声音撒娇道: “长兄别难过,为了个女人不值得。就算这个姬晗没造化,鸾儿也一定重新给你寻个最好最如意的妻主。” “没有更好的了。”那人悠悠然收回目光,一双潋滟流转的秋水明眸像笼着薄而氤氲的晨雾一般,清而深,澈而杳,让人摸不透他真正所思所想的是什么。 “哪里就没有……” 莫贵君不服气地嘟嘟囔囔。 “我从十三岁挑到现在,六年了。”那人垂眸望着茶盏中的热茶,发现有根小茶梗执拗地立在水中,不由得微勾唇角,“我若出嫁,所托之人非天下顶尖者不能也。” “长兄所说那些,比姬晗权势更胜的也不是没有啊,皇室宗亲,公侯世家有实权的,挑挑拣拣应也有几个吧。”莫贵君摸着下巴费力地扒拉脑海中的名单。 而一直没怎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的长兄,这时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在惋惜着什么一样。 莫贵君:“……” 这是长兄看蠢货的眼神。 是了,他果然脑子糊涂,他既已入宫,长兄再入皇家算什么啊?况且这些个皇女没一个中用出挑的,更别提什么宗亲。 至于公侯世族之家,他们莫家本就已经是顶顶的一流世家,满门勋贵、累世官宦,其余人家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和他们平级,其余都是在他们之下的。 长兄心性,怎肯将就,更别说下嫁。 想来想去,竟真只有一个姬晗合适! 以前她是个短命的病秧子,再可惜也不能考虑,可如今她一好,就算莫贵君看她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她样样出挑,处处合适,简直就是为长兄量身定制的一般。 “容貌,品行,才能,心性,财富,权势,地位……”那人看向弟弟,神色温良而柔和,语气却有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我的妻主,必得集其万千于一身。” “非姬晗莫属。” “呃……真是稀奇,”莫贵君愕然一番,不由惊叹:“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兄如此中意一个人,其中可有什么渊源么?” “并没什么特别的……”那人眼波流转,似在沉思,又似什么都没想,“若真要说缘故,因为她的封地是庆州吧。” 莫贵君:“啊?” “庆州辖下有涌泉郡,温泉甲于天下。”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莫贵君,原来如此啊!他家长兄物欲淡薄,不管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唯一的癖好就是泡温泉。 最好能露天,全裸,这样泡。 莫贵君:“……” 莫贵君捶胸顿足。 这下他的兄婿非姬晗不可了! “哪可怎么办才好——” 一想到今日的情形,莫贵君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心焦道:“那六皇子在宴席之上就公然发起疯来,哭着喊着要嫁给姬晗,满座的公卿贵族都看得分明!” “若他执意要嫁,姬晗也不反对的话,陛下定是巴不得把那痴货甩出去的!” 姬晗虽是个棒槌,却很是有点桃花运在身上,席间除了六皇子为她发疯,太后身旁的霍珏也是骤然变了一个脸色。 六皇子虽空有皮囊,毛病一堆,但到底是陛下亲儿子,哪怕是霍珏……家世人才,比之长兄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一想想,如意妻主真是不易得。 他长兄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在小桌上,不紧不慢道:“可昭王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她只会迎娶心悦的男子。” 莫贵君一愣:“长兄的意思是……” 要去勾搭那昭王,令她钟情? 他风光霁月、皎月山雪一般的长兄啊!竟要费心主动去奖励姬晗那厮? 莫贵君一时嫉妒极了,捂着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而他长兄仍施施然道: “昭王府主君之位,我势在必得。” 如此野心之言,长兄说得就跟寻常煮酒烹茶时闲聊一般轻松随意。 他轻柔地摩挲着因尺寸不合而只能戴在小指处的玉戒,露出一个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可我看,那姜凤澜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勾起女人来也是难缠的……”莫贵君想了想姜凤澜那张风情独特的、妖精似的美人脸,瞬间如临大敌。 “更何况他没羞没臊的,万一主动投怀送抱脱衣服勾引,这谁顶得住啊!” 肉包子主动掰开自己香喷喷的肉馅去打狗,是个狗……是个女人都忍不住去吃吧! “鸾儿多虑,六殿下再跳脱,也是皇家子弟,应该做不出如此秽乱之事。”莫家长兄非常淡定,稳如泰山。 莫贵君:“……” 莫贵君:“不,长兄,他做的出。”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平和道:“若他真的不守夫道,自身也不过一个有癔症的痴人罢了……” “我不会输。” 莫贵君:祝福你,我的长兄(抹泪) —— 第19章 女尊女人,支棱起来! 宫宴第二日的主宴流程是御骏园骑射争魁,吃风雅十足的露天流觞曲水席。 因涉及骑马射箭等剧烈运动,正席间只有年轻青壮贵族参与,上了年纪的另设宴席,搞老年活动去了。 御骏园宝马名弓齐备,热闹极了。 英姿飒爽的女子们刀光剑影,年轻的公子们在周围看美女兼争奇斗艳。 等日上三竿,女郎们都赛过好几场,终于睡饱了觉的姬晗才终于收拾齐整,带着夏蝉姗姗来迟。 刚到场地,她就感觉到了许多或直接或遮掩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搜罗一下姜凤澜的身影,就被一群面生的女郎团团围住,半哄半拖地拉上赛马场。 刚到地方,屁股还没沾板凳,倒先晕晕乎乎地骑上马了,姬晗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周围都是没什么恶意的年轻人,既热情又朝气,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殿下,好弓我们都给您留着呢!” 有几个女郎指挥侍者将弓台抬了上来,一把把精美的良弓任君挑选。 姬晗按照自己的审美,直接选了一把最气派的,碧金鎏彩的重弓大箭,大开大合,帅得无与伦比。 没错,她就是个显眼包。 从小到大,只要是出风头的机会,她都不想错过,主要是为了取悦自己——她喜欢自己逼格很高又无所不能的样子。 “殿下威武!”周围一阵欢呼起哄声,“马上能用的最重的弓,足有六石!” 换算一下,弓力六石,足有七百二十斤……虽然是武侠体系的女人,多少也沾点玄幻了。姬晗接过弓提在手中,虽有些坠手,但拿着并不费力。 她心里有些感叹。 在女尊世界当女人,太爽了。 心情愉悦,即眉目舒朗。这样的姬晗在当场所有年轻人眼中,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新一轮骑射比赛正式拉响。 她身姿挺拔,凛然如箭。 风驰电掣中,少女玄衣策马,弓如满月,说不尽的意气风发,风华绝代。 许多围观的贵族公子都不由得看痴了。席间的姜凤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胸臆间有着某种滚烫的东西翻涌挣扎,每每看她一眼,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今日戴了面纱。 嘴唇又红又肿,还被咬了好几个口子,涂了上好的药膏还是隐隐麻痛。 晨起醒酒之时,头痛欲裂,身侧空无一人,但唇上的潮热刺痛和手中紧攥的一根发带告诉他,昨夜并不是一场幻梦。 姜凤澜脸颊发热,心底漫起了一股陌生的羞涩之意,但越是如此,他越发目光灼灼、明目张胆地看着她。 她来过。 还亲了他。嘿嘿。 姜凤澜一边看还一边毫不矜持地跳起来嗷嗷叫:“姬晗!灵兕——(破音)” 他举着一块手帕挥得格外起劲: “姬氏骄女,世代神勇!我辈一出,谁与争锋啊啊啊啊!!” 周围的公子们:“……” 于是在某位狂饭的摇旗呐喊中,姬晗那玄之又玄的射箭水平居然超常发挥了,次次百步穿杨,射中红心还射穿了靶子。 短命病秧子又怎么了? 以前的姬晗就有这等实力了! 骑射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风驰电掣时的劲风、眼中飞速闪过又清晰无比的画面、衣诀翻飞时耳边猎猎作响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爽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身体里就像有某种沉睡已久的血脉苏醒沸腾了似的,蠢蠢欲动地渴望着什么。 就在此时,她忽然真切体会到了“姬晗”那抑郁不甘的心思—— 她这种人物,从骨子里就是野心勃勃的掠夺者,她渴望驰骋疆场,渴望安定四方,守万里河山,立千秋功业! 可是……可是。 姬氏享受富贵尊荣的代价,就是被君王忌惮,远远退出权力中心。 即使代代人才辈出又如何呢?大凰天下初定那一百年里也是很倚靠姬氏的,权臣、公卿、将军、外交官,甚至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也出过几位。 然而等天下太平,权力倾轧中,姬氏却不得不退居身后,安分当个富贵闲人。上几代女帝甚至不放心她们待在封地,将宗家一脉提溜到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功高震主。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虽有先祖皇帝刻进丹书铁券的誓言,但俗话说得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姬氏绵延至今两百余年,表面上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谁知以后会如何? 特别是九皇女登上帝位后,离经叛道、朝令夕改的荒唐事可没少做……一个惹她不快,说不定就力排众议,直接翻脸废了昭王府的爵位封荫呢。 到时候又该如何? 姬晗略想了想,觉得讨好九皇女是不可能的,逆来顺受也是不可能的。 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反。 只要够豁的出去,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难题。姬晗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到这具身体上了——因为她们不仅皮相一样,就连灵魂也很契合,都是个隐藏的疯子。 异位面同位体,不外如是。 世界意识让姬晗逆天改命,也是觉得这样的人病死在十六岁很可惜吧。 姬晗的脑子几息之间千回百转,但很快就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因为在周围的恭贺、惊叹、奉承等等声音中,出现了一道格外不和谐的女声: “昭王果然有先祖遗风,神勇无匹呀!病愈不过两三月,竟连玄武弓都拉得动了?之前莫不是装病吧。” 说曹操曹操到,九皇女骑着她那玲珑可爱的小矮马来了。 姬晗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身下坐骑的鬃毛,回敬道:“多年不见,九殿下倒是一直身体康健,怎么还没学会骑马?” “先祖皇帝马背上打天下,何等英姿,你倒是一点遗风也没传承到。” 姜凰雅:“……”你爹的。 九皇女那火气刷得一下就上来了,想尽量装作不在意,嘴角却控制不住直抽抽,皮笑肉不笑道:“我自然是比不过昭王的。” 姬晗不置可否,显然认同了这句话,又让姜凰雅在心中恨了个牙痒痒。 她个子娇小,不善骑射,向来只能骑乘性情温顺的小矮马。 像今天赛场上驰骋的、肌肉纠结的高头大马,她坐上去说不定就跟马背上插了条风中摇摆的豆芽似的。 姬晗略想象了一下那副场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若放在现代社会或者寻常古代,姜凰雅这种玲珑身材、漂亮可爱的清纯甜妹,是妥妥的校园初恋,直男杀手。 但在这里,太过柔弱无用了些。 姬晗记得在原着中,她一重生回来就开始习武,到现在已有两年,只是直到大结局,她的武功也只是三脚猫功夫…… 今日在场的女郎,个个健康英气,随便找一个都能把她凑趴下。 然而,即使姜凰雅文不成武不就,依然能稳坐十年江山。 因为,人家是女尊世界里的团宠娇妻,只需要吃喝玩乐谈恋爱,反正有才华横溢、武功高强的夫郎保护人家捏。 姬晗都想叹气。 女尊女人,支棱起来啊! —— 第20章 策马过人 姬晗摇了摇头,懒得和对方掰扯。 她缰绳一牵正准备离去,而姜凰雅却不依不饶地也驭马疾行两步横在了姬晗的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 两人对峙间,周围的女郎们都察觉到了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心里泛起了嘀咕。 九皇女一向亲和良善,温和待人,今日怎么一上来对昭王阴阳怪气的? 莫不是吃错药了。 女郎们觉得九皇女莫名其妙,却完全没觉得姬晗怼人有什么不对。 因为昭王以前不服就干、谁都不屌的那种无差别发疯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女郎们觉得姬晗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挑衅,就已经是很给九皇女面子了。 这就是人设的威力。 姬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挡路狗。 而姜凰雅昂着头,笑得很假很灿烂,“昭王别急着走啊,凰雅还有一件事非常好奇,请昭王解惑。昨日母皇准备赐婚,你却百般推辞,是不是已有意中人了?” 姬晗挑眉,“与你何干?” “昭王这么敏感做什么,凰雅不过好奇罢了,”姜凰雅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毕竟昭王引得我六哥犯病,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凰雅有些忧心啊。” 姬晗冷漠脸:“关你屁事。” 她说一大堆,姬晗却很不上心地只回几个字,总感觉落了下风一样。 姜凰雅暗自咬牙,用看人渣的目光看着姬晗,好像一副很心疼哥哥的样子。 “我六哥一颗赤子之心,如此痴情于你,昨日他为了你被母皇责罚,昭王一句关心都没有,都不觉得愧疚吗?” 关心? 何止关心啊,她还上了某人六哥的榻用怀抱和嘴巴好好把他关心了个舒坦呢。 姬晗嗤笑一声,“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就别用来指责别人了。听句劝,别太虚伪了你。” 姜凰雅脸色一僵,语气受伤,“昭王何必以己度人,我心疼六哥之心,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消的!” “是吗,”姬晗饶有趣味地欣赏她脸上的表情,看戏似的,“既如此,你六哥就在不远处,比起来找本王不痛快,不如好好把你的关爱表演给大伙看看?” “你!” “你什么你?少管闲事,专注自身吧。”姬晗策马退后了一段距离。 都不知道这女主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为啥非要过来和她对着干呢? 害得她又想使坏了。 姬晗已经主动退开了一段距离,正当姜凰雅以为她服软了时,她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又嘲讽开口道:“本王的意中人是谁不劳你关心,你的意中人们,倒是都在周围看着呢……” 说完,姬晗蓦地扯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忽然毫无预兆地策马疾奔起来,迅如闪电、势不可挡地向姜凰雅冲去。 众人大惊失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在姜凰雅惊惧无比地以为姬晗要撞死自己时,骏马忽然前蹄抬起、纵身一跃,十分帅气地从她头顶飞跨了过去。 飞骏凌空,势如登仙。 马背上那个稳稳掌控着坐骑的身影,竟是比坐下骏马还要优美奇峻,力量感十足。玄衣如墨,却挡不住她的光芒万丈。 霎时间,众人皆瞠目结舌。 惊心动魄,满座哗然。 姜凰雅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地被侍者七手八脚地扶下马来,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竟是吓得站也站不稳了。 姬晗潇洒落地,高大骏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懒洋洋地嘲讽着谁一般。 “孬种。” 她轻飘飘留下一句结论,悠哉悠哉地驭着马朝着围栏边走去。 “放,放肆……”姜凰雅从牙缝中拼尽全力挤出两个字,而对方却早就将她甩在脑后,连个眼神都不屑留下。 那骏马疾冲而来时,带起来的劲风都快将姜凰雅从马背上掀翻下去了。 一旦正面被撞上,必死无疑。 濒死的感觉恐怖无比,电光火石间,她却连动动手指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姬晗眉目凌厉,杀气腾腾地策马冲来。 姜凰雅能感觉到,一直到起跳前的一瞬间,姬晗都是真心实意想杀了她的。 她又恨又惧,冷汗湿了后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她的贴身宫人手忙脚乱地又掐人中又喊太医,热闹极了。 有人追上姬晗,声色俱厉地斥责道:“昭王是想刺杀皇女吗?我家殿下若有个好歹,你别想好过!” “糊涂人养的糊涂奴才。”姬晗表情冷淡,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样散漫,“本王不过开个玩笑,她身上油皮儿都没擦破一点,谈何刺杀啊。” “正如你家殿下说的,别太敏感了。” 宫人脸色铁青:“强词夺理!” “若我是你,就该把这个众目睽睽之下吓晕的怂货主子带回去捂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姬晗怜悯地看着她,“看你护主心切,本王就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了。” 宫人:“……” 宫人无言以对,灰溜溜跑了。 生怕这煞星给自己也开个“玩笑”。 周围有几个胆大的女郎眼神亮晶晶地围了过来,“殿下,咱们还玩儿吗?” “玩儿啊!”姬晗爽朗道,“各位务必尽兴,这是真女子的游戏,别为某些胆小如鼠的坏了兴致。” “殿下威武!以前竟不知殿下骑术如此高超,当真神勇,在下钦慕之极!”几个女郎凑上来互通了姓名,看起来是想把姬晗拉进她们的社交圈子一起玩。 姬晗来者不拒。 这时候还能头铁蹭上来和她搭话的,性子都彪,估计对她的胃口。 她随便对付了几句,其余人看出了她此时兴致不高,懒费口舌,也都十分乖觉地定下了邀约,各自散去不再扰她了。 姬晗策马至围栏边,将马匹交给等候的马奴,准备去席间喝些茶水吃会儿点心。 等她被侍者引到自己的席位时,却发现那里被一个不速之客占据了。 那人来势汹汹,眼睛都红了,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九殿下不过寻你说两句话,并没有恶意,昭王殿下何至于此!” 姬晗:“……” 她颇为陌生地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眼,神色微妙:“白麒?” 白麒眼神幽怨,委屈咬唇,“……我知道因为我,您对九殿下怀恨在心,可您也不该那样恐吓九殿下,与她为难。” “她毕竟是皇女,你何苦——” 姬晗听得一阵窒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手,她冷冷打断道:“闭嘴!” 白麒惊愕地望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毫不客气地下他脸面。 他眼尾潮湿泛红,十分委屈:“殿下……我们毕竟自小定亲,你为何要这般凶我。” 姬晗置若罔闻,漠然道:“我是不是说过,一刀两断,别来装熟。” 白麒哑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看在你是个闺阁公子的份上,我最后宽容你一次。”姬晗毫不留情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不耐烦道:“快滚吧。” “就是就是,快滚!” 不知何时找了过来的姜凤澜立马接话,连一个斜眼也不给白麒,一把拉住姬晗的袖子,旁若无人地软声央求道: “别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家伙了,灵兕姐姐骑马好帅!我也想骑马!” 姬晗从善如流地和他交谈:“六殿下会骑?” “不会,”姜凤澜理直气壮,“灵兕姐姐为我牵马可好?有你在旁边,谅那畜生也不敢摔我!” “六殿下倒是会使唤人,把本王当马奴来使。”姬晗淡淡望他一眼。 姜凤澜立马心虚了,有些讨好地小声道:“才不是马奴,灵兕总有一天是我名正言顺的‘驸马’!我就想提前体验一下……” 他越说越小声,拿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姬晗的脸色,随时观察她有没有不悦。 这种小表情,说不出的可爱。 也行吧。 姬晗想了想,就看在他昨晚被她占了便宜的份上,稍微补偿他一下吧。 “六殿下先行。”姬晗颔首。 她真答应了……姜凤澜一愣,顿时十分惊喜,兴高采烈道:“你真好!” 姬晗:“你说得对。” 两人高挑美丽的背影并肩而立,他们时不时说着话,一人欣喜亲昵,一人温和应答,竟有种说不出的般配。 白麒傻愣愣地注视着姬晗和姜凤澜离去,心里忽然像被拧碎了一般酸涩难受。 曾经,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特殊,竟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就给另一个男子吗…… 姬晗真是一个薄情的人! 白麒眼眶滚烫,泪如雨下。 —— 第21章 真的好烧 然而公子们的席间,心情苦涩且纠结的又岂止白麒一个。 一直在主席边围观的霍珏愣愣地盯着场边那匹姬晗骑过的骏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浮现她纵马飞跃的英姿。 冷然凛冽的、锋芒毕露的、尖锐凌厉的、意气风发的、爽朗明旷的…… 特别是她停马和姜凰雅对峙时,就像一只慵懒蛰伏着的玄色猛虎,骑着矮马的少女就是一只塞她牙缝都不够的小猎物,猛虎不屑下手,却会解闷般玩弄对方。 那是一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强大。 仅仅是气势,就把天家宠儿九皇女衬得像盘龙旁边的四脚蛇似的。 千姿百态,皆摄人心魄。 以前病弱的姬晗总在无奈蛰伏,而霍珏是唯一一个,从小就能感受到姬晗的与众不同的人。他坚信她绝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拂去蒙尘,变得光盛夺目。 就如现在一般。 身为霍家嫡子,霍珏出生的使命就是以自己为筹码,用联姻为手段来满足母亲的野望、保障霍氏一族绵延不绝的圣眷与权势。 他是内定的皇家夫,是未来凤仪天下的皇后。霍珏自幼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他注定要嫁给家族押注的皇女。 二皇女无能,三皇女愚笨,四皇女不仁,七皇女庸懦。 矮子里拔高个,霍家看中了近两年后来居上、聪颖和善的九皇女。 他注定要嫁给姜凰雅。 恰巧姜凰雅主动来接近他,家主示意霍珏可以适当端高姿态,最好让高高在上的皇女求着他们霍家将他许配给她。 世家大族,本就这样恶心。 霍珏偶尔也会暗自思慕着那个绝不可能的人,哪怕对方都不怎么记得他。 从无人知晓,他心中深埋着一缕远在天边的白月光,一颗碰了就疼的朱砂痣。 原本以为自己清醒自持,能永远将心中妄念压制下去,可是在真的见证她脱胎换骨、大放异彩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不甘与嫉妒几乎要淹没了他。 凭什么自己非得嫁给一根豆芽菜! 凭什么自己不能像姜凤澜一样不管不顾地当众说出自己的心意! 凭什么这皇位不是姬氏来坐! 猛然想到了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霍珏一个激灵,从无穷无尽的魔障中忽地挣脱出来,心脏狂跳,几乎脱力。 ……他该远离姬晗了。 只不过一瞬间,霍珏就止住了脑中的胡思乱想,他疲惫地招呼侍者,半途退席,直接回太后的宫殿。 “公子,咱们要去看看九殿下吗?”他的贴身小厮小心翼翼地问。 霍珏脸色难看:“不去。” 现在看到女人就烦。 而这边幸好霍珏离开得早,不然他会看见令自己酸到变形破防的一幕。 姬晗重新入围,这回却并未叱咤赛场,而是牵着方才相性良好的坐骑,悠然地沿着围栏边缘缓缓踱步。 高大的纯黑鬃马上,有一暗底绣红梅华服的散发男子脊背僵直地坐着,动作生涩又笨拙地握紧缰绳,嘴里还不住地说着:“灵兕等等、好硌,慢点……” 不是六皇子又是谁。 昨天才在殿上撒泼打滚说要嫁昭王,今天就能让桀骜嚣张的昭王给他牵马。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一众公子心里酸得咬牙切齿。 这两个舆论主角毫不避讳地凑在一起,着实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 性情乖劣的尊贵亲王,宫里宫外都不受待见的痴病皇子,怎么看都牵扯不到一起的两人,相处的画面竟然出奇的和谐。 人群中处处都在窃窃私议。 姜凤澜小心努力地在马背上稳住身体。他不是个平衡感很好的人,更何况这骏马的肩高有他整个人那么高,一坐上去,那种摇摇欲坠的失重感让他忍不住浑身紧张。 “别怕,它走得很稳。” 似乎察觉到了姜凤澜难以放松,姬晗在下首安抚他,“我抓着引绳呢。” 明明已经走得很慢了,自己居然还这么怂……姜凤澜不由有些窘,面上却强自镇定,嘴硬道:“我没怕,只是觉得有点硌……” “那里硌?” 姬晗疑惑地抬头打量着马背上的护具,全都是最柔软舒适又有韧性的好料子,被设计得非常符合人体结构,至少她坐上去的时候没有多少不适。 “就是……”姜凤澜的视线可疑地往下飘了一飘,浑身不自在地微微挪了挪腰胯,却不知碰到了哪里,他忽然皱眉,隐忍地咬唇,僵着腰不敢再动了。 姬晗嘴比脑子快,想也没想就说:“怎么,硌着小鸟了?” 话音刚落,姜凤澜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唇瓣微张,直接傻住了。 想抽自己一嘴巴的姬晗:“……” 诡异沉默的姜凤澜:“……” 草,这可是古代……她此话一出,活像一个风流浪荡调戏良家的登徒子。 然而这尴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姜凤澜如雷贯耳的一句回应打破:“……瞎说,人家的鸟可不小。” 姬晗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姜凤澜身上某个部位飘了半秒,而就在她目光微顿的一瞬间,姜凤澜似有所感一般,大腿猛的绷紧,有个不容忽视的存在立了起来。 骑着马无法合拢双腿,宽大的衣袍也自然的分向两边,因此,在瞬息之间高高顶起柔软布料的东西嚣张地朝天晃头。 姬晗:“…………” 咳,好一只大鸟。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正视前方,一身正气,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种脚趾动大工的时候,就应该心照不宣地装傻充愣,应付过去。 然而姜凤澜却仿佛看不懂空气一般,声音陡然变得可疑起来,难耐地小声惊呼:“停下!别走了……不要动……” 姬晗抹了把脸,顺从地停下。 “灵兕……”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姜凤澜的声音甜腻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姬晗麻木地应道,“什么。” 姜凤澜玉颊绯红,轻喘着,尾音微微颤抖:“呼……我不骑马了,我想下来。” “那下来吧。”姬晗仍是礼貌地扭开脸不看,绅士地向上伸出双手准备接他。 姜凤澜小心翼翼地将岔开的腿并到一边,俯身依赖地用双手撑住姬晗削薄的肩膀就要往下跳。只是他下马中途,姬晗突然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怼了一下脸。 姜凤澜闷哼一声:“唔!” 他双腿一软,几乎是用力扒在了姬晗肩头才得以稳住往下软倒的趋势。 姬晗表情空白地下意识掐着对方的腰将他拔起来站直,还没等她作何反应,姜凤澜已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姬晗的那半边脸颊,一双美目水波荡漾:“……弄疼你了吗?” 轻薄的半透明面纱之下,他的脸颊、眼尾、耳朵、脖颈通通染上了一种秾艳艳的浅红,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众目睽睽之下,羞耻感与刺激感更甚。 “别人在看……” 姜凤澜好像美人含羞一般垂下眼睑,牢牢扒着姬晗肩膀的双手却岿然不动。 “嘶……撞了一下、好难受。” 他委委屈屈地附在她耳边道。 姬晗:“……草。” 姜凤澜,真的好烧。 —— 第22章 莫惊鸢 这真不是在暗示她吗。 有点过于露骨了吧! 两人半抱在一起,这格外大胆奔放的画面,在其他人看来,就是诡计多端的姜凤澜在投怀送抱蓄意勾引姬晗。 而姬晗面无表情地愣在原地,也不推开对方,完全是因为被惊呆了。 “天爷呀,太不要脸了!” “真是个狐媚子……” “好好一个皇子,专行这等卖弄风骚的下流做派,我都替他害臊!” 姬晗已经成为新晋凤京女神,许多被其风采折服的贵族公子们此时看姜凤澜横竖都不顺眼,见他不知廉耻对姬晗搂搂抱抱借机亲近,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叽叽喳喳地和好友私下骂起来。 而围栏场边的两人全然不觉,因为她们有更加亟待解决的问题—— 姬晗木着脸,“走。” “去哪里……”姜凤澜手指紧紧攥着她肩上的布料,抓得皱巴巴的也不松手,弱弱道:“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眸光流转,满是祈求。 挺大个子,撒娇卖痴却很有天赋。 “你该不会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姬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扯下来,不为所动道:“光天化日,孤男寡女,我若陪同,你的名声不出一天就能臭透凤京。” 姜凤澜闻言,不满地小声嘟囔,“本来也没香过,怕什么……” “灵兕,我好难受。” “……你啊。”姬晗轻叹一声,招呼了两个侍者,吩咐道:“六殿下受了风,有些发热,寻个厚帘的轿辇送殿下回寝宫。” 她压低声音,微不可闻地对他说,“忍着点,回去自己解决。” 姜凤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姬晗清亮又无奈的眼神看得张不开嘴。 他身体里有一把火窜得厉害,眼睛难耐地蒙上水雾,却又明白这个女人是真的不会再踏出下一步了,只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咪一般,失落无比地跟着侍者离开。 难不成她没说假话,当真清心寡欲想去当尼姑了?这都能忍住? 但明明没有女人不好色! 姜凤澜根本无法理解。 手指不受控制地摸上了自己柔软的唇瓣,有些刺痛,那是她留下的痕迹。姜凤澜陡然陷入昨晚酒醉后的旖旎记忆中,一边沉迷回味,一边愈发疑惑。 姬晗,分明也是会亲人的啊…… 爬上车辇后,姜凤澜被困在这四四方方不透光的小空间里,想着姬晗的脸、她的吻——失魂落魄和意乱情迷一起失控。 御骏园围栏场中。 姬晗少见地烦躁起来,完全没了继续策马玩乐的兴趣,在姜凤澜离开后,她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即刻向霍太后和女帝请辞,出宫回府,不再参加后续五天的宴会。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姜凤澜那呼之欲出的邀请意味,只是,这段关系来得太过突然,上头太快,令人心里没底。 明明昨天才算正式认识彼此,昨晚就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下,情不自禁地亲吻。今日他就敢如此露骨地暗示姬晗,若真跟着他一起离席,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顶住这等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的诱惑。 毕竟是古代世界,闺阁公子们一个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她能混不吝做尽荒唐事,可他们却不能。 她虽是浪子,却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她会给每条鱼儿一个家。 如果将这连续七天的宴会参加完,好像已经完全足够这段离奇且不理智的关系像坐火箭似的、发展得透透的了。 这不行。 姜凤澜是个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和名声当回事的小疯子。明明根本没爱上她…… 更别说[死心塌地]了。 若有一个和她差不多的人摆在姜凤澜面前,只要能帮他离开皇宫,许他一些宠爱与荣华富贵,那家伙对别的女人,说不定也能同样豁的出去。 念及此,姬晗有些烦闷。 她承认她有点馋姜凤澜身子,如果他痛快给她一个[死心塌地],别说跟他一起回寝殿了,她保证把他透个爽。 如今嘛…… 双方都好好冷静一下吧。 迅速将思绪理清,头脑重回清明。 姬晗说干就干,午时就辞行完毕,准备松松快快地坐车辇回快乐老家。 亲王仪仗太麻烦了,她临时起意离席归府,仪仗随行繁琐笨重,根本来不及准备。姬晗干脆取了一辆车,由夏蝉架马,轻车简行,乐得自在。 此刻正是酒宴正酣之时,宫道上十分清静,竟然只有姬晗那一架车匀速行驶。 车辇行过御花园时,忽然有一个不速之客直直往他们车架的方向奔来。 那人慌不择路地想往车辇上冲,却被夏蝉死死拦住了。 “大胆!哪来的无礼之徒,敢拦昭王殿下的车架,不想活了?”夏蝉怒斥一声,想把那人直接扔下车去。 那人像是被吓坏了,语带泣声,惊慌哀求道:“求殿下容我一避……”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更害怕了,“殿下……” “进来。”姬晗松口。 她觉得这人的声音好听得紧。 话音刚落,一个雪衣男子就急忙闪身躲进车厢内,车帘开合,随风带来一阵清浅柔和、涩中回甘的草木香气。 来人身段修长漂亮,看得出来是一个骨架舒朗的少年,只可惜他戴了个帷帽,轻纱及胸,将整个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光是看身段气质,也能窥见几分绝色风姿,定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他略显局促地跪坐在车厢内,屏息凝神,好像十分紧张于外面的情况。 很快,车外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公子可在车上?” 虽然是熟悉的女声,可语气却十分荡漾,简直像只发春求偶的野生动物。 姬晗注意到雪衣少年的身体蓦地僵住,手指用力地揪紧衣摆,好像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她淡定地掀开车窗锦帘的一角。 见她掀帘的动作,那人忽然一动,难掩害怕地扑上来一把抓住了姬晗玄色的袍摆。她瞬间垂眸,看了眼对方绷出青筋的细薄手背,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锦帘掀开,姬晗露出脸,冷冰冰地对车外那人道:“姜凰雅,这么快腿就不软了?敢拦我的车架,怎么,还想再被马碾一回?” 车外的姜凰雅一脸震惊,失声惊叫道:“竟然是你?!” 姬晗冷淡地觑着她的脸,懒得废话:“好狗不挡道。” 她正要放下锦帘,姜凰雅却忽然往这边逼近两步,神色难看地咬牙道:“是不是有个白衣公子在你车上?让他下来。” 姬晗:“……” 下来还不被你带皮儿吃了? 这女人眼睛都发绿了。 姬晗漠然道:“没有。” “不可能,此处宫道笔直,他不可能跑的这么快。肯定是被你藏到车上了!”姜凰雅魔怔了一样,不依不饶地就想过来掀翻锦帘,恨不得把脑袋往里面伸。 真是不知所谓。 姬晗的声音陡然凌厉:“止步!” 透着一股凛凛的肃杀之意。 “你往前踏一步,我就废你一根手指。”姬晗直勾勾地逼视着对方,眸光幽深如冷泉,令人不寒而栗,“夏蝉。” 夏蝉闻言立马闪身挡在姜凰雅面前,铁钳一般一把抓住了姜凰雅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捏住她一根手指,作势要往反方向掰。 “放肆!”姜凰雅脸色吓得惨白,失声尖叫起来,“来人,来人哪!” 她独自追着这人来,没带侍从靠近,说明她想避人耳目地干点荒唐的事。 这会儿叫得跟尖叫鸡一样,要是引来一帮宫人就麻烦了。 姬晗讨厌麻烦。 这回都不用姬晗吩咐,夏蝉直接一个手刀把姜凰雅敲晕,不耐烦道:“殿下,这人忒聒噪,咱们把她扔到什么地方。” 姬晗很满意夏蝉的机动性,“随你喜欢,地方也不用太干净了。” 夏蝉会意地点点头,“殿下稍等。” 姬晗颔首,放下锦帘时,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少年劫后余生的呼吸声稍显粗重,此刻清晰地传入姬晗耳中。 他略缓了缓,终于恢复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非常标准优雅地向她行了一个礼,郑重道:“多谢殿下搭救。” “在下来日定备上厚礼,重谢殿下伸出援手之恩情。” 温润柔和的清澈少年音,娓娓道来时真是说不出的动听…… 这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看起来他不欲多言,虽然姬晗有些好奇他和姜凰雅之间发生的事,但见人明显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发问。 “举手之劳。” 姬晗的态度不咸不淡,满不在乎:“道谢就不必了,下次小心点。” 少年也不和她争,只是非常郑重守礼地又拜了拜,这才起身准备下车离去。 “在下告辞。” “嗯。” 姬晗言语虽淡,但打量他的目光却一点也不避讳,甚至非常嚣张。 在那人转身时,雪白的衣带直裾飘起了非常好看的弧度。然而纯色之间,有一抹水光流转的翠色一闪而过。 姬晗眉毛一皱,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正想拉近些仔细看看,“你这戒——” 话还没说完,那人却浑身一颤,猝不及防地用力挣开了姬晗的手,急匆匆地一把掀开车帘,像个被野兽追赶的可怜公主一样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姬晗:“……” 她微微出神,直到夏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奇怪,那小公子怎么突然跑了?着急忙慌的,跑的手帕都掉了……殿下等等,我去捡来!” 还来不及制止,夏蝉就已经去而复返,掀开车帘,笑眯眯地说:“殿下您看~” 姬晗:。 她只好伸手接过来。 很寻常的款式,很不寻常的料子,上面写着不怎么寻常的香墨小字。 “孤岑惊梦醒,风中闻鸢鸣。” 手帕角落,有个小小的“莫”字。 姬晗神思一顿,脑海中忽然有一条闪电般的信息击中了她—— 原着中,九皇女之所以会看上女帝宠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小妈文学,就是因为那宠妃长得有几分像她的一个惊鸿一瞥却一眼万年的梦中情人。 被看上的女帝宠妃就是那位替自家兄长求赐婚的莫贵君,她记得叫莫惊鸾。 她看了看手帕角落的“莫”字,又细细读了一遍那两句小诗。 沉默半晌,神色微妙:“莫……惊鸢?” 莫家长公子,莫惊鸢。 —— 第23章 炮灰的故事是未知的 猜出这人的身份和名字并不难。 姬晗总觉得,这手帕就像是特意留给她的一样,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头绪,轻而易举探知这人的一切。 在原着中,这唯一一位九皇女深深着迷却没得到的男人,其实在原文中连大名都没有出现过。 他正式出场不过惊鸿一现,让九皇女匆匆一瞥惊为天人之后就再无踪迹,炮灰程度和原文中的姬晗差不多。 其全部作用就是为莫惊鸾“小妈文学”的禁忌噱头上再添一层狗血“替身”buff。 土狗们都爱看。 而那人格外神秘,在各家各族的人物关系近乎透明的凤京上流圈子里,竟鲜少有人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九皇女曾动用自己所有力量调查,却杳无音讯,再加上她周围感兴趣的男人太多了,撩都撩不过来,这场调查自然无疾而终,就此搁置。 直到姜凰雅和莫惊鸾纠缠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登基之后,天子之力与当皇女时不可同日而语,她一时兴起又重新调查了一番。 这回才总算查到莫家曾有一位公子,闺名不详,生平事迹不详,只知道他终身未嫁,二十岁时意外去世了。 莫惊鸾也从未对人说过他有哥哥。 奇怪…… 姬晗提取出原文中所有相关信息,从头捋了捋时间线: 九皇女十七岁在合欢宫宴上遇见莫惊鸢,一见钟情,同年莫惊鸢死了,于是她什么也没查到,等她十九岁登基再次调查,这才确认莫惊鸢的身份。 已知,九皇女今年和她同岁,十六。 这他妈的,莫惊鸢被九皇女看上的时机提前了整整一年! 正因为原文中早该炮灰掉的姬晗没有死,反而异军突起,莫惊鸾才会为了长兄向女帝请求赐婚,莫惊鸢因此提前出场—— 这都是因为她没死造成的蝴蝶效应。 啊这。 一个炮灰影响了另一个炮灰,从而让整个故事的时间线发生了改变。 姬晗:“……” 怪麻烦的,既然莫惊鸢还有一年才会意外去世,那么这段时间里,九皇女若特意调查,有不小的概率,他会被查到。 毕竟是个生活在凤京的大活人。 真是罪过。 莫惊鸢既然能二十岁都不嫁人,肯定眼高于顶,瞧不上姜凰雅。若是因为她的缘故给姜凰雅送了个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姬晗想想就觉得很不爽。 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同为炮灰角色,姬晗对那人莫名多了一丝在意。把手中的帕子细细翻了又翻,直到上面沾染的一丝独特草木香渐渐淡去,这才被她团吧团吧塞进怀里。 等姬晗的车驾驶离皇宫很远,皇宫边缘夹道上的一辆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 宝马香车,低调却奢华。 平稳的车厢内,雪衣少年正娴静地揽着袖子,有条不紊地制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一门独到的艺术表演一般,格外赏心悦目。 他姿态优雅闲适,哪还有半点在姬晗面前的惊慌失措之态。 车内的侍者恭敬跪坐着,低声道:“长公子,昭王已走远,咱们现在回府吗。” 莫惊鸢专心致志地分杯,回壶,直到一盏完美的清茶制出来,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可曾一路打点好沿途守卫。” 侍者连忙应答:“请长公子放心,奴已知会过禁军左统领钟大人,今日绝不会有旁人知晓您何时离宫。” 他垂首拨茶,不置可否。 一双玉扇骨一般纤长分明的手端起茶杯,略一闻香,再浅品一口,便重新放下茶盏再也不动了,像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般,任由价值千金的极品茶水渐渐冷去。 莫惊鸢垂眸,轻轻转动着手上的尾戒,气定神闲道:“等明日开宴,你进宫告诉贵君,让他离九皇女远些。” 侍者神色陡然阴沉:“可是九皇女对长公子有所冒犯?” “倒也不是。”毕竟是他引她过来,在恰如其分的时机遇到了姬晗的车架。 姬晗离席突然,他也只能随机应变。 只是没想到…… “那九皇女与传闻中全无相符之处。” “……有些恶心。” 莫惊鸢忽然想到什么,他微微摩挲着自己被姬晗攥过的手腕,眉眼微弯,笑眯眯的,却莫名令侍者感到头皮一紧。 侍者战战兢兢中,听闻自家长公子变了个语气,悠悠叹道: “好在——” “得遇良人。” 侍者小心察言观色,却实在看不出主子的心情到底是不悦还是尚可。 当奴才的,最怕遇见喜怒难辨又阴晴不定的主家……有些人的表情总是娴静柔和的,不动如山,仿佛永远不会失态; 一双眼也如草食系动物一般清澈纯粹,无害至极,却连一丝情绪也难以探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根本无从揣摩。 车厢内沉默良久,侍者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长公子,这会儿约摸到朱雀大街了。” 不管回府还是去其他地方,就是从这里开始分路的。 莫惊鸢微抬眼睫,淡淡道:“改道雾香山灵徽寺,去寺内小住几日吧。” 侍者:? 雾香山倒很熟,但灵徽寺? 长公子不是最厌恶那些敲钟念佛却六根不净的尼姑吗? 侍者疑惑极了,却什么也不敢问。 只乖顺地出了车厢吩咐车奴改道。 另一边,昭王府。 姬晗中途退席说懒得参加了,这虽然不太合礼数,但霍氏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直把姬晗这两日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榨干净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道: “回来也好。吃两日席是新鲜,吃七天就腻味了,正好竹青也念叨你呢,”霍氏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我正要去晓儿妻主家一趟,竹青等会儿会来寻你。” 姬晗乖巧点头,“知道了。” 听霍氏提到她的庶兄,姬晗也顺口问了一句,“大哥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霍氏的表情不是很明朗,却没有把情绪带给她,只强笑道,“暂时无妨,只是有些事需得问清楚,我先去照应他一番,如果不好,为父再来寻你帮忙。” 姬晗嗯了一声,温声道:“大哥这阵子心里定然很苦,父亲多劝着他些……别让他再受那家人的委屈。” 女儿果然长大了,懂事了,竟然学会关爱手足兄弟了! 霍氏握着姬晗的手连连拍了好几下,十分欣慰地说:“放心吧,那两个孩子都管我叫一声父亲,我自是疼他们的。” 这时,正好有小厮过来回话,“禀太君,车马物什一应准备齐全了!” “我该去了,”霍氏疼爱地摸了摸姬晗的脸蛋,温柔道:“我儿在家多休息一会儿,为父明日就回,不必来接。” 姬晗任他亲昵,只乖乖道:“父亲带着夏蝉去,她人机灵又胆大,有事让她上,您在她后边指挥就好。” 霍氏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还是我儿贴心,为父走了,回来给你带蜜香斋的糖果子吃!” 姬晗陪着霍氏出门,目送他离去。 直到看不见霍氏的车马,她才转身回府,直直往自己居所那儿去。 刚回到后院长欢殿,就见正殿的下人都被屏退到院外了,殿中一反常态,空无一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奇也怪哉。 直到走近内殿,她才发现一个悄无声息静立着的人影。姬晗的武功造诣绝不低,可在目光看到这人之前,愣是一点也没察觉到这人的存在—— 姬晗微讶,不由挑眉: “……竹青?” —— 第24章 隐藏势力 竹青此人…… 姬晗之前从没正眼看过他。 他是一直跟在霍氏身边的心腹侍者,大概二十五六岁的一个年轻男人,一张温雅书生般贤惠好脾气的俊脸,没有丝毫攻击性。 他好像可以完美融入任何一个环境,低调得毫无存在感,好像不管跟在谁身边,站在哪种地方,都是一个会被人下意识忽略的、沉默且无害的陪衬。 可是,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隐身于姬晗的感知范围内,如果他想,随便一个偷袭就能将姬晗打个猝不及防。 姬晗的神色一沉,冷声道:“你无故屏退众人,擅入本王内殿,所为何事。” 竹青谦顺地向姬晗行了一个礼,一言未发,却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霎时,内殿瞬间闪出四个暗卫打扮的人影,将门窗处关紧锁住了。 姬晗心里一跳,浑身绷紧随时准备攻击,她目光如鹰一般紧紧盯着竹青,面上却十分冷静:“你这是何意?” 竹青沉默不语,只是神色肃穆地从身后拿出一个质地古朴的木盒,当着姬晗的面十分郑重且虔诚地打开——柔软的黄绸玉缎中,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样东西: 一枚镶嵌着硕大黑色宝石的戒指、一块图案奇诡的五彩玉牌、一颗如吊坠一般看不出材质的小巧印章。 在姬晗晦暗不明的目光中,竹青一字一句沉声道:“昭王姬晗,请聆祖训!” 姬晗顿时心中一震。 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这吓人的架势却似乎一下就没有了威胁性。 而她闻言,也不知为何,脊背忽然微不可觉地发麻发颤,一股莫名的情绪与感受过电一般席卷了全身,她忽然福至心灵,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行礼: “姬晗谨聆祖训!” 竹青身上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威严气息,声沉色穆道: “世命传承,众望所归。姬氏第十一代家主,嫡宗亲王,受令于各代先祖。” “先祖遗训:守世代基业,护家臣门士,定万里江山,安乾坤天下!” 姬晗不由得被其言中传达的厚重与气势震撼住了,她神色极为认真,发自肺腑道:“姬晗必将刻骨铭心,奉命惟谨。” 某种心照不宣的庄重仪式很快结束,四周几乎凝固的氛围也瞬间活络许多。 竹青神色柔和了些:“殿下请起。” 他将手中的木盒郑重其事地交到姬晗手中,一反刚才的立场,连同那四个暗卫一起朝着姬晗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行了标准的士礼:“世命已成,属下拜见主公。” 暗卫齐声道:“拜见主公!” 姬晗一愣,他们叫她什么…… 主公? 下首的竹青恭敬地就着跪姿说起话来,为一脸愕然的姬晗解释道: “姬氏有数百族家臣,开国前以士礼效姬氏先祖为君,大凰国立,大业垂成,诸士初心不改,仍歃血宣誓,承诺家族世世代代都效姬氏昭王为主。” “姜氏登基,姬氏家臣从属明面上四散而去,实则暗中成立势力【神机阁】,广缆天下奇人异士,代代效忠昭王。” “按理,主公刚袭爵时就该成为神机阁的主人。”竹青垂下眼睫,请罪道,“可属下觉得主公病弱不寿,有早殇之兆,故而观望多年,迟迟未下定决心传承于您。” “请主公恕罪。” 姬晗……姬晗惊呆了。 在听到【神机阁】这三个字时就惊呆了——这不就是,原女主某个夫郎手中掌握的强得无可救药的神秘势力吗!! 而且原文后期,那个夫郎被搞到手后非常死心塌地,宠得不行,【神机阁】完全成了天子爪牙,专门为姜凰雅服务,什么棘手的烂摊子都能彪悍地全盘解决…… 等等,那个落魄贵族夫郎叫什么来着……对了,姬千明! 他爹的,姓姬啊!! 为什么之前完全联系不起来! 如果按照竹青所说,神机阁是只有世代姬氏家主、嫡宗亲王才能继承的势力,那个姬千明又是怎么得到【神机阁】还让其效之为主的? 落魄贵族,男人,嗯?哪样和神机阁主人的传承条件沾边了? 姬晗都快震惊傻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平静了两秒,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逮住竹青急切地问: “你认识姬千明吗?” 竹青一愣,随即皱眉道:“此女是神机阁培养的承嗣候选人之一。” 神机阁曾暗中寻遍名医,拼尽全力才将本该夭折的姬晗强留到十六岁。 她注定早殇,神机阁也不得不做二手准备,暗中挑选姬氏旁支中的优秀女郎,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为过继承嗣做准备。 姬晗十分理解这一行为,毕竟如果不是她魂穿过来,原身早死了。只是此刻她的注意点明显偏到了另一边,她心中觉得荒唐,表情微妙道:“……此女?” 此女?女?? 竹青以为姬晗是在追问姬千明的底细,于是解释道:“此女是主公堂姐,其母与先昭王一父同胞。二十五年前其母夺王位失败,被先昭王遣回庆州,除为旁支。” “姬千明是旁支中与嫡系血脉最近的,品行贵重,心性坚韧,才能出众,为承嗣候选人之中的佼佼者。” 霎时间,电光一般的思绪从脑中一闪而过,猛得将脑海中零碎的东西串联起来。 她明白了。 原文中那个在姬晗死后过继承嗣的姬氏女,和姬千明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神机阁手眼通天,竟然都没能发现姬千明是个男人……要么是他从小就以女人的身份长大,要么就是,他一直拥有两个光明正大,可以随时互相转换的身份。 原文中竟提也未提。 炮灰逆天改命,原文中忽略掉的故事线随着姬晗的存活,自然而然浮出水面,自动补充,逻辑自洽。 这事经不住深想。 总感觉这姬千明,甚至他的老娘,完全就是蓄谋已久,不怀好意;明明早就落败过一次,仍处心积虑要谋夺王位。 “姬千明在阁中乃人心所向?” 竹青不知姬晗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但还是不赞同道:“非也,神机阁人心所向,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公。” 谁是主公,谁就是人心所向。 “主公请看木匣。” 姬晗的目光随之落在木匣中,听着竹青一样一样介绍:“此戒乃天陨晶,是姬氏家主代代相传之宝;此玉牌乃神机令,是神机阁主人之象征;此印章乃亲王私印,天外陨石所制,上刻【天命煌昭】。” “三者意义重大,任一皆可为凭号令神机阁众部,望主公妥善安置。” 姬晗:“自然。” 她当场就把天陨晶戴在食指上。 别说,纯黑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四周镶着一圈爆闪的金刚石,众星捧月的天陨晶色泽浓郁,却出奇的通透漂亮,流光溢彩,此她见过的任何一种宝石都独特。 她很喜欢。 神机令玉牌的质地并不十分名贵,但胜在诡丽奇异,极尽雕工,玉上绯、紫、碧、白、墨五色交缠,每个颜色上各刻了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神兽,合乎意趣,巧夺天工。 至于那印章,完全可以当个项链来戴,姬晗直接就挂脖子上了。 刚刚交接,竹青有一大堆要吩咐的事,姬晗也听得认真,长欢殿的门一直从下午关到了晚上。 因为交谈得投入,两人都难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竹青将该交代的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想到最后一件事: “主公,这些年王府私账一直由我管理,您可要一一过目?” “私账?” “是,”竹青颔首,“王府明面上的产业与家财,有心人一查便知。至于私账,便是任谁都查不出来的真正家底。” “神机阁商部门士遍布天下,行商进项除了维持神机阁九部各项开支外,其资甚巨,是姬氏立足行事之基。” 姬晗接过一本抄录的精要部分,目瞪口呆,眼花缭乱,她随便翻了翻就找到了印象比较深的:“……连通安钱庄、霞蒸楼都是神机阁的产业??” 这他妈要是放在现代也是全国连锁、遍布天下、无人不知的大企业啊…… 姬晗又翻了几页,很快麻木了。 好多,好多钱。 多到连数字都数不清了,各个产业的盈利、影响力皆难以估量。 姬晗的脑袋有那么一分钟,完全是空白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进眼里,却根本进不了脑袋。 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忽然觉得,登基不登基的根本无所谓,因为这天下至少有一半姓姬。 “竹青,”姬晗将账册放在手案边,略想了想便道:“你以后就到我身边来做事,等父亲回来了我会通知他的。” 竹青拱手,“是。” “你的本名就叫竹青吗?” 竹青愣了愣,如实道:“我是谋部顾氏族人,单名翡,先王赐名竹青。” 顾翡……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还真是人如其名,顾翡比竹青好听多了。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得继续叫竹青,有点可惜。 “顾翡,我会记住的。”姬晗露出一个微笑,温和道:“此后你仍是王府的竹青,但同时也是昭王姬晗的顾翡。” 竹青神色一顿,眼神坚定又柔和,说的话也郑重得像宣誓一般,“从今以后,顾翡定然竭尽全力辅佐我主掌管神机阁,为我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贤士相辅,乃我之幸。”姬晗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顺口问道:“神机阁医部中可有孕科圣手?” 竹青也知道她是为谁问的,因此淡淡道:“楼氏门人中有一媪擅孕产之学,早已隐世,如今在阁内收徒布学。” 姬晗眼睛一亮。 “既然主公有意,我让暗卫连夜将楼媪接来。”竹青十分有眼色地说。 神机阁历代只忠于一人。 在此之前,即使姬晗那两个庶兄再怎么不孕不育,府中长君们再怎么焦头烂额,竹青都觉得事不关己。 如今主公有令,照做便是。 “还有一件事。”姬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轻笑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那个姬千明也弄过来。” 竹青挑眉,“主公意欲何为?” 姬晗但笑不语。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第25章 庶兄分家 神机阁的势力强得无法想象,士农工商文武谋医暗九部,涵盖极广,渗透进了各个领域与地方,乃至朝堂、皇宫之内—— 皆有神机阁门士在其中。 虽然姜氏皇族也有直属于女帝的势力,明面上的宫廷禁军千羽卫,暗地里的捕影处,但和神机阁之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甚至神机阁暗部中有不少细作和暗探卧底其中。 女帝算得上一句手眼通天,整个凤京、乃至地方官员,皆在她的监视之下。 只不过关于姬晗和神机阁各部世族的信息,她所窥探到的,也不过是她们愿意让她知道的那部分而已。 姬晗的心情真的很澎湃。 她本来就已经很狂了,猝不及防拥有了一张王炸底牌,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在大凰横着走,连皇族也无法比肩。 这下心里更狂了。 因为察觉到原文的时间线故事线发生了改变,她原本还有些忧心以后会出现更多无法预料的意外和变故,但此时此刻,姬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从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威胁到她的人和事,她至少拥有了全身而退、就地反击、东山再起的资本! 而竹青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神机阁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机构,被谋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对于姬晗的要求就是: 活着,会呼吸就好。 呜呜呜呜,感谢老祖宗的馈赠。 她以后可以安心当个“阁”宝女了! 姬晗当晚睡了一个无比香甜的觉,第二天早上都是被笑醒的。 咧着个大嘴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对方青衣如碧,温和地轻笑道:“殿下早,看来昨晚做了个美梦。” 姬晗:“……” 姬晗略微尴尬地收起了嘴角。 身为主公的威严,第二天早上就碎成了渣渣。然而对方似乎没察觉到姬晗的微窘,只是十分自然地在她起身后伺候她穿鞋穿衣,动作熟练,轻柔又妥帖。 姬晗故作镇定地任由他摆弄,一看外面的天色,不由一愣,“现在几时几刻了?” “午时一刻。” 瞧,一觉睡到大中午。完了,这下她不仅是傻笑主公,还是懒蛋主公。 姬晗刚有些脸热,就听到竹青温柔清朗的声音响起,十分纵容道: “殿下昨晚熬更守夜地与我议事,着实辛苦,是该好好歇息。” 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手速飞快地给姬晗梳发挽髻:“更何况,殿下尚且年少,又无公务在身,便是贪睡些又如何呢?谁敢说半个字。” 他脸上笑眯眯的,一派从容,手上梳妆起来又快又好,效率极高,比姬晗自己的贴身侍女还要快一倍不止。 “殿下请去前厅用膳吧。” 姬晗被竹青一番梳洗打扮,领去前厅,活像一个年轻妈妈拎着自家被宠到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起居吃饭一样。 溺爱非常。 她迷迷糊糊地坐到了一桌热乎乎香喷喷的佳肴面前,竹青一边为她布菜,一边柔声说道:“楼媪今早便到了王府,如今正安置在前院,太君打发人送消息过来,说让您午时去一趟荣安侯府。” 姬晗顿时清醒,“如今已是午时了,为什么不早些喊醒我?” “不是什么大事。” 竹青不以为意,仿佛其他人其他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一般,淡淡道:“殿下睡得乖,我不愿扰您清梦。” “至于侯府那边,让他们等着就是了,左右就是掰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您且安心用膳,我自有分寸。” 姬晗:“……” 你小子,别太爱了。 听他这么一说,姬晗也就松松快快地吃起饭来。竹青说的对,庶兄妻主家就那点破事儿,过去了还能吃得下饭吗? 还不如把自己喂饱了再去。 “另外,殿下说的那人远在庆州,消息已经递了出去,再打点一番,那人约摸再过一旬就能抵达凤京。” 姬晗满意地点点头。 酒足饭饱,收拾妥当,姬晗就带着楼媪一起驱车去了荣安侯府。 荣安侯府和王府隔得并不算近,足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刚下马车,就有一个脸生的侍女并夏蝉一起迎了上来。 夏蝉还没说什么,那脸生侍女便泪如雨下地噗通一声跪到了姬晗面前,委屈告状道:“殿下,您终于来了!求您为我家公子撑腰啊呜呜!侯君要做主休了他!” “做主?”姬晗冷笑一声,伸手将此侍女虚扶了起来,沉声道:“姬氏子,就算出嫁了,也轮不到她姓燕的做主。” “带我去。” “嗳!”侍女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风风火火地带着姬晗进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一看就是找到了靠山。 一直行到待客厅,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头顿时齐刷刷地望向她。 霍氏蹭得一下站起身来,一改之前态度强硬绝不松口的做派,立时变得委屈巴巴起来,哀声道,“晗儿,他们一家子人简直欺人太甚!” 主位上的中年女人立时皱眉,反驳道:“太君此言差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姬氏嫁入我家十年,一颗蛋都没下,我等到现在才理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任她如何嚷嚷,姬晗连正眼都没看她,而是径直走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年轻男子面前,安抚一般地执起对方的手,轻声道:“大哥,你怎么样?” 姬晓微微一愣,嘴唇颤了颤,还没开口,两颗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脸色苍白,形容消瘦,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苍老又消沉的疲态,眼眶熬的通红,看起来憔悴极了。 姬晓和她差了九岁,当初她入宫时,姬晓便已经出嫁了,两人相处的时候极少,自然也没有多少感情。 她原本没想太多,只打算着找楼媪帮他治一治不孕之症,若有了孩子,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只是这时看见他年纪轻轻就被折腾得像个木偶,姬晗还是感受到了某种血脉相连的特殊联系,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姬晗神色一沉,顿时改变了主意:“大哥是怎么想的?王府永远有大哥的位置,若是不想和这群老虔婆掰扯下去,直接休了燕媞回家,我养你一辈子。” “什么?”姬晓一怔,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一般,顿时十分窝心,“小妹……” 姬晗冷冷望着上首的女人,不耐道:“燕侯,休夫是不可能的,若是他们妻郎的日子过不下去,就让我大哥休了你女儿,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这世上哪有男人休妻的道理!”燕侯一拍桌子,脸色铁青道: “是你姬氏子无能,十年无所出,还带累了我燕氏的香火,邪门晦气得很!” “我本敬重姬氏,原意提出另娶平夫、或两家和离,太君皆不同意,胡搅蛮缠!如今干脆休了他,我也不怕得罪你们昭王府了,可你们还是不依不饶,还想怎得,这天下没王法了吗!” 呃……提出和离,没同意? 姬晗的目光疑惑地望向霍氏。 霍氏半点没心虚,只抹着眼泪愤愤不平道:“那燕媞和晓儿妻郎情深,日子本也过得好好的,偏这糟心的婆母长君和一大家子姐妹连襟不肯消停,生生搅合坏了!” 这对儿感情好? 姬晗怀疑地又看向妻郎俩。 她大哥那可怜巴巴的泪眼先不提,另外一个格外沉默的女人却忽然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声如洪钟,猛女落泪道: “我不愿与我夫生离!你们再逼我,便只有死别一条路!” “妻主!”姬晓长哭一声,扑到了魁梧女人的身上,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姬晗:“……” 这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逆女!为了只不生蛋的鸡忤逆你老娘,好的很啊!”燕侯脸色难看至极,一点也没有心疼之意,直接抄起一方分量不轻的印章用力朝燕媞掷去。 一声脆响,燕媞不闪不避,任那玉印将她砸了个头破血流,也一声没吭。 姬晗此时大概搞清楚了状况,颇有些无奈,但也不能任由燕侯继续骂骂咧咧下去了,她听着着实刺耳。 “这世上的恶家婆着实不少,你算是比较有特点的一个。”姬晗嘲讽地看着燕侯,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她,“一口一个下蛋,你们一家到底都是些什么鸟人,对下蛋的执念如此之深呢?” “当着本王的面,辱骂本王的哥哥,燕侯还真是不、畏、强、权呢。” 燕侯阴沉地怒瞪着她,可看着姬晗凉嗖嗖的脸色,却奇异地说不出任何嘲讽反击的话,只能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 “本王事忙,实在没空陪你们唱这出戏,”姬晗确实懒得和她们纠缠,“这样吧,你若实在看不惯,直接将三房分出去单过,既不碍你们的眼,也挡不住你们的香火。” “昭王真是好威风,这天下是都跟了你们姬氏姓不成?哪有一上来就撺掇着别人一家子骨肉至亲分离的!” 不知道是哪个连襟,尖酸刻薄地说话。 “哦,不分家,那就休妻。” “这世间绝没有颠倒伦常的道理!” “那就分家。” “不可……” 他爹的,有完没完。 姬晗一巴掌拍碎了燕侯手边的桌案,木屑翻飞间,她脸色冷到极致,一字一句道:“荣安侯府式微,你们家这花架子还能撑几年?通家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五品武将。” “我听闻,她是外放到庆州任兵马司巡按?”姬晗面无表情,缓缓道,“庆州富庶,小小五品武官何以得到这等肥差。我大哥好性儿,柔顺侍候你十年,你就忘了,到底是沾了谁的光吗?” 燕侯倏地攥紧了拳头。 姬晗极有压迫感地俯身,靠近燕侯耳边,轻声道:“庆州乃本王封地,姬氏盘亘此处两百年……你寻思寻思,若我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哪里,又有谁会发现?” “只要本王想。” “她会死得,毫无破绽。” 等姬晗悠哉悠哉地直起身子时,燕侯已经脸色惨白,良久,她抖着嘴唇,声音嘶哑道:“分家……将三房……分出去。” —— 第26章 乌龙 唉。 其实这事真的很好解决嘛。 等燕侯一家唤来族老掰扯清楚分家事宜,两方互相看不顺眼,不欢而散。 这燕媞也是干脆,直接一刻不停地处理分家外事去了。姬晗不想在前厅多待,拉着霍氏一起送姬晓回了住处。 到了地方,姬晗嫌弃地将妻郎俩的住处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提议道:“既然已分家,这糟心地方也不必住了。大哥嫁妆里不是有几处宅子吗?随便寻一处收拾出来,明日便搬走。” “是极,”霍氏附和道:“这侯门世家也不过如此,不仅没一点儿助力,还不知体恤,一个劲儿地磋磨你们!” “那燕侯只知道一味地偏心长女,掏空了你们也要填补她!” 霍氏越说越气愤,但他一想到燕媞都分了家了,日后她们小家和睦,王府再帮衬着些,这日子想也差不到哪里去,也便平静了许多,反而安慰起姬晓来: “晓儿莫再忧心,依为父看,燕媞这孩子是个好的,踏实肯干,心眼又诚,脱离了侯府辖制,往后便天高任鸟飞了!” “以后日子会好的,别怕。” “晓儿不怕。”姬晓泪眼朦胧,这回却不是伤心的,而是感动:“小妹这般为我做主,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愚兄无用,痴长小妹这老些岁数,却还要累你为我的事忧心……” “大哥多虑,我们本就是骨肉至亲,你出嫁在外,应时时想着自己是有依靠的,硬气起来,不要任人欺负。”姬晗温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为你撑一天。” “小妹!” 姬晓感动地无以复加,一把将姬晗抱在怀里失声痛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将这些年来心头郁结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 等他恢复平静,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姬晗这才将早已等候多时的楼媪请了进来,微笑介绍道:“这是我多方打听寻来的楼神医,孕科圣手。” 霍氏一听,急忙道,“快,有劳神医,快给我家晓儿瞧一瞧!” 姬晓这些年来寻医问药,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个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医”。 他内心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霍氏和姬晗一番关爱之心就足够让他感动,于是听话地跟着楼媪进里间瞧病了。 良久。 直到霍氏急得坐立不安,楼媪才施施然带着姬晓又出来了。 此时姬晓脸色绯红,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有些羞窘。 孕科检查嘛…… 多少会有些难为情。 “神医,我儿如何?”霍氏急切地问。 姬晗也期待地望着对方。 楼媪慈和一笑,保养得当的眼角都笑出了些褶子,她神色泰然,轻描淡写道:“殿下放心,问题不大。” 霍氏和姬晓齐齐震惊,“此言当真?” 楼媪一派从容,仿佛世外高人一般胸有成竹道:“自然。” 姬晗:“楼君果然高明,可查出是何种原因导致的问题?” “说来也简单,公子应是先天不足导致阳气衰弱,”楼媪笑眯眯地问道:“公子与妻主的夫妻生活应该不是很和谐吧?男子阳气弱,女人不得趣,自然成不了孕。” 姬晗反应半晌:? 霍氏:? 姬晓:? 姬晓脸色爆红,呼吸停滞,几乎要羞死过去,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可……可每次亲近,妻主总说滋味妙极,应是成了事的……我、我也能感觉到呀……” 啊这……姬晗刚喝了一口茶水压压惊,闻言却差点把自己呛住。 “非也,非也。”楼媪脸上露出些怜悯,“女子真正到了妙处,内里涌泉如柱。如果真成了事,男子大多反应强烈,不说浑身动弹不得,直接昏过去的也有。” “令妻,真不是一般疼爱您啊。”楼媪也十分感慨,微叹道:“总是无效亲密,您又不是易孕体质,自然结不出果。” 怪不得之前的名医都无从下手。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望闻切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而问呢,全问出些误导诊断的虚假信息。久治不愈,还以为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呢,谁曾想…… “这也不难治,我开些温和的壮阳方子,搭配药膳,公子多多锻炼身体,再寻个教引先生勤加学习。最关键的是,让妻主莫要再装,以便分辨效果。” 楼媪止住话头,没再往下说了。 姬晗:“……” 霍氏:“……” 姬晓:“……” 姬晓用力捂住脸颊,羞愧欲死! 而姬晗为自己曾看不上燕媞而感到一丝愧疚,这等妻主,离了是损失啊! 在封建古代女尊世界,一个女子能装得趣来安慰自己的夫郎,甚至十年如一日地装,装到妻郎二人把自己都骗过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爱啊,简直情深似海! 万万没想到。 这“病因”竟是如此! 不行,等会儿她得让楼媪也去二哥那里看看,二哥虽已有孕,但也艰难,正好让楼媪看看是不是同样的原因。 空气中一阵难言的沉默。 姬晗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而霍氏在原地愣了好久,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困扰了十年的不孕不育的原因,竟是如此,离谱却又合理。 楼媪开了药方和药膳方子,十分自觉地先行一步回马车里了,给姬晗三人留出了说话的空间。 霍氏应该有许多经验之谈要传授给姬晓,姬晗到底是女子,留在这里实在太尴尬,于是和楼媪前后脚出去了。 姬晗还在半路上遇到了燕媞。 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比她还要高些,身形魁梧,长相英气又坚毅,即使额头上缠着染血的绷带也没有损耗她一分精神,瞧着一身正气,十分有安全感。 “见过殿下。” 燕媞恭敬行礼。 姬晗一改在前厅时的冷漠,态度和煦地虚扶了她一把,又忍不住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嫂子不必多礼。” “分家之后若遇到什么麻烦,或是有不长眼的找你不痛快,尽管来寻我。” 燕媞一愣,受宠若惊,傻乎乎地笑道:“今日之事已劳烦殿下许多!燕媞虽不才,以后也定会努力经营,保护好自己的夫郎,必不再叫殿下费心牵挂。” “嫂子有志气,自然好极。” 姬晗更满意了。 “以后你便是一家之主了,就算燕侯是你母亲,也切不可再让她把手伸到你们的小家里来。”姬晗微微一笑,“我记得嫂子官至从六品,多年未曾擢升?” 燕媞闻言有些羞愧:“是。” 姬晗神秘一笑,“这世上许多人皆大器晚成,更何况嫂子风华正茂。” “你的福气在后头。” 她意有所指。 燕媞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老实巴交、真心实意地感谢她的祝福。 至此,侯府之行圆满结束。 等到霍氏出来,姬晗和他一起回了王府,一路上的氛围都轻快多了。 回家以后,自有人接风洗尘,姬晗这才想起来向霍氏讨要竹青。 霍氏还有点舍不得,不过和竹青比,还是让女儿开心更重要。 虽然竹青行事妥帖,最得他心,但他又不止一个心腹侍者。 于是略想了想,便欣然同意了。 回到长欢殿,竹青手里正拿着一封信,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等她。 见她行来,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信封交给姬晗:“殿下,宫中来信。” 姬晗随手接过一看,信封外五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格外显眼: 【致灵兕卿卿】 姬晗:“……” 焯,这么肉麻的东西,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送到王府来?这都不叫私相授受了,简直厚颜无耻、肆无忌惮! 略一捻厚度,起码有个十几页。 一进正殿,姬晗就撕开信封随便扫了一眼。不看便罢,这一看差点烧瞎了她的双眼——此人用词之火辣,语气之哀怨,话题之劲爆,是要满屏打马赛克的程度。 姜凤澜这个烧货。 语言的力量,你无法想象。姬晗只觉得自己眼睛好痛,草草将信纸重新塞回去,没好气地挥手将信封扔出老远。 这边她还没平复好心情,门口忽然进来一人,捡起了地上的信封。 来人担忧道:“殿下怎么了?何人的信,将殿下气成这样。” 白黎虽迟但到。 他天生聪颖,学字学的很快,如今已经能认识大部分书面常用的字了。 白黎一看信封称谓,不由愣了愣,好奇道:“这看起来是家书,或者情书?灵兕卿卿……殿下,灵兕是谁啊?” 姬晗:“……” 是你老公我。 —— 第27章 再游雾香山 见白黎好奇,姬晗也没打算瞒着他,她伸手接过白黎恭敬捡起来的信封,随手放进一个匣子里,淡淡道:“灵兕,是我幼时宫内冠的小字。” 白黎动作一顿,眼神不由得闪了闪,故作平静道:“啊……原来如此,那写信者应该是宫里的贵人了。” 姬晗不置可否,并未打算回答。 即使她不说,白黎也猜得出来。毕竟宫宴第一天,女帝就欲将莫贵君的长兄赐婚给殿下,结果被发病犯痴的六皇子搅和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 听说六皇子爱她如狂,不惜大闹宫宴,哭着喊着撒泼打滚都要嫁给殿下。 这信…… 也只有那奔放的六皇子才会寄吧。 白黎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殿下天潢贵胄,乃绝代佳人,这等人物的正君,也就宫里的皇子堪堪配得。 殿下早晚会娶正君,他也该习惯才好。白黎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和失落,脸上露出一抹柔和乖顺的笑意: “天气渐冷了,我为殿下缝制了一双初冬时节的靴子,内里是雪兔绒,长君们说最是轻薄,又柔软保暖。” “殿下试试。” “辛苦你了,”姬晗一看那双精美的靴子,就知道他肯定耗力不少,不由有些心疼,“你近来日日学习,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怎么还费心做这个?” 白黎小心翼翼地抬眼,轻声道:“殿下不喜欢吗?是不是我手艺粗陋,浪费了这样名贵的皮毛和料子……” “这话就怪了,”姬晗失笑,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库房里多的是,只要你高兴,拿出来剪着玩儿都行。” 白黎俊脸一红,心里有些甜蜜,但还是执着地问:“那殿下喜不喜欢?” 姬晗眉眼温和:“喜欢。” 其实也就还行,款式无功无过,花纹绣工也略显稚嫩,但针脚细密,鞋底又软又实,一看就是非常用心做出来的。 白黎得了认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拉着姬晗坐在榻上,跪在她脚边动作麻利地脱了她脚上的鞋,欢欢喜喜地将自己做的套了上去。 “呀,大小正好呢,”白黎笑眼弯弯,眸光亮晶晶的,可爱极了,“殿下快起身走走,看看合不合适?” 姬晗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顺从地起身原地走了几步,发现不仅合脚,走起路来还真的很舒服,眼睛一亮:“阿黎手艺很好,比之前那双穿着还舒坦些。” 听到这话,白黎心里已经不能更满足了,任谁都看得出他很高兴,“殿下喜欢就好,阿黎会一直给您做的!” 他真的很好哄诶。 “不急,等你闲些再说,这双靴子结实,能穿好一阵子呢。” “嗯嗯。”白黎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已经将每天的工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自己做的东西穿在妻主身上,就像打着他的标记一样,那种满足感难以言喻。 两人又气氛融洽地闲聊了一会儿,白黎像个刚去学校的小朋友似的,献宝一般将所有他觉得新鲜有趣的事情讲给姬晗听,一时间,氛围颇为温情。 这种时光温柔的感觉,姬晗不讨厌。 她一直是个很矛盾的人。 一边追求炽热滚烫、浓烈极致的情感,一边也向往平淡安然、岁月静好的陪伴;既迷恋轰轰烈烈、血脉贲张的刺激感,也无法抗拒缠绵悱恻、慵懒松弛的温柔乡。 她生来多情,又薄情。 她可以非常投入地喜欢很多人,很多东西,但爱着的永远只有一个自己。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受伤害,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都会活的潇洒肆意。 姬晗宅在王府内享受了两天咸鱼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爽的不行。 此时,皇宫内长达七天的合欢宫宴也即将到达尾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多往雾香山跑两趟。 毕竟都在大殿上言之凿凿地说了自己清心寡欲,以想去灵徽寺清修为由驳了女帝的赐婚,她多少也得做点样子出来。 她想起雾香山的美景与温泉。 这时间,山林里的叶子应该都快掉的差不多了,林景萧索,山上的气温比之城内要低上许多,可能没多久就会下雪。 去温泉边随便逛一圈,再去灵徽寺烧个香好了。姬晗说走就走,和竹青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夏蝉一起策马而去。 前两日,姬晗才得知,她身边的四个亲侍是神机阁专门培养出来护卫她安全的,特别是夏蝉,才二十岁年纪,却是暗部近十年来培养出的最顶尖的死士。 怪不得夏蝉使唤起来最得心应手。 不仅如此,曾在宫内教授原身文武六艺、为她未来成为全能人才打下扎实基础的夫子,也全是神机阁安排的人…… 姬晗差点真以为是先帝太过疼爱自己,皇恩晃荡,毫不藏私呢,结果竟是自家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给她开小灶。 等姬晗出宫袭爵,那些身份神秘的进阶版师父更是牛掰,就算姬晗病弱,也硬是将她拉拔成了文能经天纬地、武能领兵杀敌的变态级六边形战士。 原来还不太明显,自从身体好了以后,姬晗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一日好过一日,十几年来厚积薄发的功力正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地充盈着这具健康的身体。 等到融会贯通,她会越来越强。 因此,在太平的凤京城,天子脚下,姬晗不管去哪里,只要带上一个夏蝉就足够了,更何况她一身武艺也不是吹的。 骑马比坐马车痛快多了,等策马奔腾的瘾过了,差不多就到了雾香山外围。 她和夏蝉将马匹寄放在山脚驿站,两人精力无限地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在前世,这些层层而上的台阶简直比她命还要长,现在却像爬着玩儿似的。 到达庄严的灵徽寺外,姬晗的身体微微发热,舒朗矫健,浑身充满了刚刚被激活的力量感,长抒一口气,通身舒畅。 她规规矩矩地上了一炷香,虔诚地向菩萨许愿,希望前世今生所有亲朋好友和相好们通通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灵徽寺打卡成功,姬晗不欲多待,带着夏蝉像回归山野的猴子一样窜进山林小路,兴致勃勃地一通瞎走。 虽然此时的景象和之前来时不同,没了特征很难寻到去往温泉的路,但姬晗方向感出奇的好,内心有一股笃定的直觉,冥冥之中为她指引她想去的方向。 走了许久,她忽然感觉周围似曾相识。空气中的湿度增加,凉意更甚。 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她让夏蝉留在外围,自己悠哉悠哉往里面去了。 七拐八歪绕过障碍。 周围草木凋零,温泉附近却繁华如昔,春意盎然,是熟悉的人间仙境。 蒸腾着氤氲雾气的水面,缭绕温热,泉水微微起着涟漪,就好像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戏过水似的。 “雾香山,泉中仙。” 姬晗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面。 这回感知地很清楚—— 泉下有人。 究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还是人为的“上天注定”?姬晗脑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水头极好的碧色,以及那个衣衫如雪的身影。 心中趣味更深。 真有意思啊……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晗突然解开身上的披风和有碍行动的广袖外衫,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水中。 “噗通——” 一声巨响,水花炸开。 水面下温度更高,却也出奇的清澈,姬晗生涩地体内运气保护双眼,就这样莽得不行地在水下睁开了眼睛。 略微适应两秒,水中视野清晰。 晃动的水影中,周围除了水底圆润的山石,只有不远处那个略显仓皇的白衣丽影。 温柔的水波中,零零散散的雪白衣裾优美的轻柔舞动着,不胜水波般潋滟婀娜,就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雪色花朵。 那人的黑发也又听话又漂亮的和白色衣裾交相辉映地散开,让姬晗想到了前世曾经惊艳她很久的一个镜头: 清澈而幽蓝水面之下,秀发飘逸、白衣轻舞的小龙女—— 美到极致,纯到极致,仙到极致,难以用简单的词汇来描述那个画面。 总之,就如同眼前这幕一般,美得不食人间烟火,震撼人心。 姬晗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游过去,游得又急又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这副凶猛流氓做派是否会让对方吓得心肝儿颤。 她只想……看一看这人长什么样子。对,就是这样,别无歹心! 她身体有力,像一尾鱼一般飞快窜了过去,越来越近,直到轻松一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抓到对方的脚踝。 那人显然一惊,连动作都乱了,似挣非挣地蹬了一下那只被姬晗捉住的脚。 姬晗略一用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那人便像一只被收回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朝她飘来。 朦胧盛开的白色花瓣和黑丝花蕊中,姬晗凭着感觉搂住了对方的身体,水波翻涌间,姬晗似乎看见他吓得不轻,惊慌间无法屏息,嘴唇开合,呛了几口水。 她抱紧对方,双腿一摆,连带着那人一起冲破水面。 —— 第28章 要你送我。 “咳、咳咳咳……” 那人脑袋出水后无力地靠在姬晗身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等他终于理顺了气息,这才微微颤抖着抬起头,双手撑在姬晗肩膀上把她往外一推,立马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双方看清彼此出水芙蓉一般水淋淋的面容时,皆是一愣。 姬晗面前,是一张把纯欲风发挥到极致的脸,狼狈却漂亮,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清爽、干净又纯洁的少年感。 他有一双嫩汪汪水灵灵的小鹿眼,眼尾却又像狐狸一般勾人的微翘,嫣红一片,纤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配上不知所措的表情,纯的要死,看得她脊背一麻。 姬晗差点看傻了。 不过她一向很擅长表情管理,不论内心如何疯了一样感叹号刷屏,表面上都是很沉得住气的。 因此她先一步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对方一番,似笑非笑道: “真是好巧。” “……泉中仙。” 那人眼神倏地变化了,灵动的明眸会说话似的,潋滟含情,欲语还休。 他在对我放电。姬晗想。 她一把捉住对方的左手,放到眼前,眼神缠绕在那枚戒指上,低吟道:“孤岑惊梦醒,风中闻鸢鸣。” “是你吧。” 那人眸光流转,垂下眼睑,有些躲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一向谁都不吊的姬晗此刻异常有侵略性,明明神色很淡,但总感觉已经用眼神把他剥了个精光,这样那样了一百遍似的。 他听到姬晗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和计划中的情形不一样…… 但是时候了。 “莫惊鸢。” 少年眼睫一颤,轻声道,“殿下,能先放开我吗,您攥疼我了……” 姬晗眸色一暗,放开了手。 凝脂般的手腕上,指痕殷殷。 对方一得到自由,立马像只逃命的小羊羔一样往另一个方向游出老远。 姬晗没有再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向远处游去,白色湿衣半透明地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明明脸长得这么纯,身材却劲瘦流畅,带劲得很嘛。 她承认,她就是个大shai迷。 莫惊鸢,恭喜你成功地把鱼儿钓上钩了!可喜可贺!只是有点点可惜呀,这种套路,她上辈子就玩够了。 他确实是个高明的垂钓者,只抛出一点点鱼饵,一旦她结结实实地咬上钩,那一刻,攻守地位将瞬间反转。 但她才不要。 姬晗心里痒痒的,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沉住气,这样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对方抛来的更多的甜头。 她是个经常不耐烦的人,可在这种事情上,她有十倍的耐心。 因此,在莫惊鸢游出老远距离,看似不经意地往回一撇时,却忽然发现姬晗也已经在相对的另一头上了岸。 此刻少女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散乱滴水的发丝,又颇为豪放地认真拧着湿透的衣摆。 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莫惊鸢:? 他今天第二次迷茫了。 他在听闻姬晗上山时就来了此处,上次她发现了戒指,他赌她一定会来这里。 因此,莫惊鸢估摸着她来的时间,预先藏在了水中,计划着在她不经意时,突兀地、出水芙蓉一样破水而出,来个猝不及防的面对面,迷死她。 结果,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她居然直接一猛子扎进水里,气势汹汹地朝他猛窜过来!那杀气腾腾的架势着实把莫惊鸢惊住了,他还以为姬晗把自己当成了刺客,要过来宰了他! 最后把他弄得这么狼狈。 而出水后,歪打正着,氛围暗潮汹涌地胶着起来,说不出的暧昧……气氛烘托到这里了,不该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吗! 她怎么!不追啊! 刚刚还用眼神攻城掠地,现在他就又成了空气了? 莫惊鸢看了看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却半遮半掩透出肉色的湿衣,觉得但凡是个女人,应该都把持不住了吧。 他牺牲这么大—— 再不上钩就不礼貌了。 莫惊鸢此时并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羞涩,只是有种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不悦。 忍不住又望了姬晗一眼。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对方已经穿上外衫,正面无表情地抬步朝他走来。 莫惊鸢:! 一向自诩脑子灵活的他,这会儿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姬晗冷着一张脸,莫名其妙地又靠近他。 “周围有你的侍者吗?” 莫惊鸢心里一顿,摇了摇头。 “你住在哪里。”她又问。 “在下……近日在灵徽寺东厢客房小住,为戍边的家人祈福……” 姬晗没再说话,只沉默着将手中的披风一展一挥落在莫惊鸢肩头,用玄色的锦缎三两下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细白手指灵巧一动,在他锁骨披风处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抬起清凌凌的一双眼,淡淡地问:“你想自己走回去,还是我送你?” 莫惊鸢一愣,“……什么?” “看来是要送了。”姬晗轻笑一声,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背,轻巧一顶,将他整个人抗在了肩臂上。 她足尖一点,飞也似的腾空而起,一两下便落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莫惊鸢吓得轻声叫了一下,上半身努力抬起,反手抓着她肩上的衣服,语气少见地急促了两分:“我没说要送!” 姬晗闻言停在树梢上。 那树枝本就不粗,负担着两个大活人的重量,此刻正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似的。 连带着莫惊鸢都能感觉到他正在不停上下摇晃,随时都会摔下去。 可不管树枝怎么颤动,姬晗都稳稳地立在上面,就像和树枝长在了一起。 “不用我送?”姬晗挑眉,无可无不可:“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她扶着他蜂腰的手臂作势一送,好像要直接把他扔下去一样。 此处离地十余米。 莫惊鸢只觉得腰间一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她纤细却有力的肩臂上滑了下去。他不禁有些慌乱地轻呼起来,下意识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姬晗的脖子。 这时,两人的姿势已经完全从抗着变成面对面搂着了,莫惊鸢全身的着力点就是搂着姬晗脖子的双手,以及她不知何时顺势滑到他后腰揽着的手臂。 姬晗觉得莫惊鸢震惊、害怕、恼怒的时候,表情比之前更加生动漂亮。 因为这是绝对真实的情绪,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装出来的那种楚楚动人。 姬晗戏谑道:“公子请自重啊,说不要我送,为什么又搂我这么紧?” 莫惊鸢:“……” 他震惊于姬晗的无耻。 但与此同时,心里又有种莫名的羞窘和陌生的情绪蔓延开来,让他有些迷惑…… 他看着姬晗冷艳锋利、却又因他而带着一丝笑意的眉眼,内心怎么也生不出被登徒子戏弄的厌恶与愤怒来。 僵持良久,他忽然埋首于姬晗颈窝,闷闷地小声道:“……要送。” 姬晗故意道:“什么?没听清。” 莫惊鸢呼吸急促了两秒,猛的抬头凑近姬晗,脸上却不是姬晗想象中的被欺负狠了的羞窘和恼怒,而是不甘示弱地沉着脸,原本无害的漂亮脸蛋陡然有了冷锐的攻击性,他眼神又深又暗,哑着嗓子道: “姬晗。” “要你送我。” 哇……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姬晗只觉得内心蠢蠢欲动,忍了又忍才压下直接凑过去嘴他的冲动。 在这种火烧幻肢的时刻,她竟然还跑题地想到……好像她的每段“艳遇”都像是坐了火箭似的,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这种急速升温的模式……难不成是错怪姜凤澜了……其实是她的问题? 目光顿了两秒,姬晗故作轻松地移开视线,只有一点点弧度的漂亮喉结上下动了动,泄露了她内心此时的不平静。 “既然公子都这样请求了……唔。”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更加紧密地贴了上来,如果他是一只八爪鱼,那么此刻,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吸盘肯定都牢牢嘬在姬晗身上,不肯有一点距离。 莫惊鸢打断了她的话。 他用柔软又滚烫的嘴唇热热地包裹住她的,狠狠吮弄了两下,接着难以抵抗地磨了又磨,强行撬开她的唇齿。 算得上一个激烈的深吻,有一种和他本人的外表完全相反的霸道。 用力的缠绵,却绵里藏针,一不经意就逮着她舌头或者饱满的下唇咬一下。 没什么技巧,更不算温柔,却能轻易地挑动彼此心中的火苗。 姬晗:“……” 她第一次被别人咬。 痛是痛,但怎么还怪舒服的? 两人其实并没有纠缠很久,可二人的时间感知力都在不约而同地变得缓慢,因此都感觉好像亲热了好久好久似的。 嘴唇亲得滚烫发麻,他们略分开些距离,默默无言地对视着。 难言的氛围在发酵。 就在此时,吱呀摇晃了许久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掉了。 姬晗:! 莫惊鸢:! 失重感猛然传来。 所幸姬晗还有肌肉记忆在,她在空中紧紧搂着莫惊鸢,随便提身踩了踩周围的树枝或叶片,重新平稳地跳跃两下,这回谨慎地落到了非常结实的粗枝上。 “……” 此时两人的姿势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公主抱,看起来又更进一步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不管是莫惊鸢身上的披风还是姬晗的外衫都已经被里衣浸湿了,冷风一吹,寒意蔓延。 莫惊鸢冷得缩了缩,一点也不扭捏地撑起上半身抱住她,与她胸膛紧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劳烦殿下送我回去。” 姬晗:“好。” 他顿了顿,几乎是用气音说着:“厢房简陋苦寒,总有走兽经过,风如夜哭……那里只有我一人,十分孤寂。” “殿下可愿……” 姬晗:这有点太超过了。 —— 第29章 来讨好我 莫惊鸢贴着她敏感的耳根呼出的气音,灼热的呼吸,几乎随着那股战栗的麻痒传递到全身……说实话,这回不仅身体有些酥,心也酥了半边。 但上头归上头,她的理智却在冷静地分析着他这番行事的原因。 不过或许是莫惊鸢自己也察觉了这话太过,他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沉默地埋首于她颈间,仿佛刚刚那句声如蚊讷的“邀约”只是姬晗的幻觉。 两人默契地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因为,这发展真的很不对劲啊! 满打满算才碰了三次面,第一次约等于无,第二次没看见脸,第三次就…… 姬晗有点明白了,问题可能真出在自己身上——她是个容易受氛围蛊惑、且会毫不犹豫立刻满足自己欲望的人,而且不知怎么,似乎会连带着影响她身边的对象。 她,姬晗,行走的催情剂。 而且还是贵公子们眼中的金龟婿。 这样概括一下就说得通了。 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深情,只有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如若几个照面就被人青睐,一定是因为你身上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姬晗遇到极品尤物,也会见色起意,她自己便惯会挑剔,因此并不认为对方抱着目的来接近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莫家长子在原文中就是个神秘至极的人,直到死,除了他至亲外,外人就算刨根问底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况且在这个人均婚龄15岁的古代女尊世界,这样的大家闺秀不混后宅社交圈经营名声、反而默默无闻地直到20岁都没嫁人,这本身就非常奇怪。 况且莫惊鸢这等顶级美人,随便露个面就能声名大噪,何至于活成了透明人。姬晗想,他要么就是深度社恐、眼高于顶,要么就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 因此,莫惊鸢应该是个极为冷情冷性、傲世轻物的人。不管多惊艳的女子,也很难让他“一见钟情”、“一往而情深”。 可他居然主动吻她诶。 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能帮上他多大的忙啊,何至于这样急不可耐。 姬晗越想越冷静,在心里有些好笑地自嘲起来,心情却仍是轻松愉悦的。 她抱着莫惊鸢在林间飞窜。 对方紧紧贴在她身上,好像彼此的体温都能透过湿冷的衣衫传递给对方一样,莫名觉得有点烫。一路无言中,两人很快避人耳目地闪回了他寄居的小院。 一个小厢房,确实简陋,但好在采光不错,这月份也不见阴冷。 莫惊鸢默默地走进里间,不久就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微娑娑声。 他很快便换好了一身浅青色的常服,手中拿着一件银灰色中衫走出里间:“殿下,若不嫌弃,请先换下湿衣吧。” 姬晗正准备从他手中接过衣服,莫惊鸢却身姿一转,将中衫双手放在了坐榻上,好像没看见她伸出的手似的。 “……” 莫惊鸢恍若未觉,只谦顺礼貌地垂着眼睫,整个人变得温润淡雅,柔和却疏离,莫名多了几分距离感。 刚从她怀里出来,又变了一副面孔。态度若即若离,让人患得患失—— 他是想这样吗? 想将她的情绪玩弄于鼓掌之间。 还是因为发展超过他的预期,自己也不知所措,所以想要冷处理呢? 幸而不管是哪种理由,姬晗都不觉得有多反感,而且因为对象是他,她反倒有了几分兴味……莫惊鸢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接下来又会怎样做呢? 如果她直接翻脸,不论他怎样“偶遇”,都视而不见,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动于衷,他会放弃吗?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姬晗不仅想要他自投罗网,还想要他死心塌地的主动撕开伪装,对自己袒露软处。 思绪流转间,姬晗的目光只在那件衣衫上停留了半秒,就淡淡拒绝:“不用。” 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是本王唐突了公子,本王会守口如瓶。不知公子可否看在同车之缘的份上,一笔勾销?” 莫惊鸢闻言,微微愕然地抬起头。 ——姬晗在和他划清界限! 那双格外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光,他低眉敛目,露出一副强忍着低落和失望的谦柔神情,看的人心如猫抓,恨不得用力搂着美人儿亲亲宝贝地哄。 他略顿了顿,声音微哑:“惊鸢自知浅薄,无法令殿下留意。就算如今已经同池共浴,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惊鸢也从不敢对殿下有半点非分之想。” 话及此,他干脆垂下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如殿下所愿……惊鸢定然守口如瓶,不会多作纠缠,请殿下宽心。” 话音刚落,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恰如其分地滴落在地,砸出一小涡水渍。 好一个委曲求全,以退为进。 姬晗:“……”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轻薄了良家公子又不负责的混账渣女呢。 等等,她还真是。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语调也温和了一些,无奈道:“公子何出此言。我瞧着公子的态度不似有意,因而不愿勉强……” 莫惊鸢:? 姬晗像是没有看见他微讶抬头的动作,自顾自道:“今日之事并无第三人知晓,公子仍是清清白白的贞静处子,随便哪个心仪的高门女郎都嫁得,何苦说得像被我糟蹋不要了似的。” 姬晗继续装傻充愣,“我几欲靠近,公子却三番两次推我避我,本想着公子湿身不便,好意送公子回来……公子却毫不留情地咬了我一遭。” “如此,我虽有意,却不愿强人所难。如今我识趣地说了各不相干,公子又这般委屈……究竟意欲何为?果然男人心,海底针,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惊鸢:“……” 她在说什么登西? 这回轮到他无语凝噎了。 莫惊鸢很想说——你倒是爽快直接点,主动把我娶回去当正君啊?还在这里颠三倒四扯什么扯?还是不是女人? 上赶着不是买卖,越容易得到越不被珍惜……他一个矜持贞娴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对女人倒贴示爱? 姬晗是个棒槌吗。 他表面上露出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地惊愕模样,内心却憋着一股火气。 “殿下若这样以为,惊鸢也无能为力。”莫惊鸢露出一抹苦涩的浅笑,整个人如冰雪琉璃一般,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姬晗油盐不进:“真的吗?我不信。” “……” “殿下,慢走。” 莫惊鸢闭了闭眼,直接送客。 “好,你多保重。” 姬晗二话没说,直接点点头,爽快地从窗口跳了出去,三两下没影了。 莫惊鸢:“……” 这人,都不犹豫一下的吗。 这种时候又这么听话! 莫惊鸢深吸一口气,身形微晃两下,手指撑住桌案才堪堪站稳身体。 十九年修身养性,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不被这个混账女人气晕过去。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为什么急于求成、一时昏了头扰乱了计划,这根本不像他。 本想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如今可好,一个照面就捅破了窗户纸。 而且姬晗还是个那样恶劣的人。 她戏谑、兴味、轻而易举地改写了这场狩猎游戏,她想调转攻势,让猎人成为她的猎物,想看自己任她予取予求,对她投怀送抱,摇尾乞怜。 她明明已经看出自己别有目的…… 却不拆穿。 可她的表情,话语,行为,通通都在传递给他同一个信息: 求人就要有一个求人的样子。 ——莫惊鸢,来讨好我。 他的心脏微微痉挛着,不停加速。某种奇怪的冲动和紧迫感涌上心头。 —— 第30章 边关惊变 姬晗离开雾香山,和夏蝉一起策马回王府的路上一直蛮愉悦,心里想到此时莫惊鸢可能露出的表情,甚至还哼起了歌。 不过愉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则猝不及防的坏消息打破了。 回到长欢殿时,竹青像前两天一样遣开所有下人,面色冷凝地等在内殿,一派严肃地禀事:“主公,边关急报。” 姬晗心里一跳,沉声道:“有战况?战报已经传入京中了吗?” “暂未,是阁内邸报先至。” 竹青摇摇头,神色格外凝重,“羌州六日前被西域番邦联盟举兵突袭,贼兵势如破竹,连破十二城,只差一个州城,羌州就要被全盘攻陷了!” 姬晗震惊地睁大双眼。 什么玩意儿??? 原着一整本小说都是太平盛世,边疆虽然偶有摩擦,间或有蛮夷小骚小扰但不成气候,什么时候冒出个“番邦联盟”,生猛到六天拿下大凰一个州? 姬晗眉头一皱,深觉荒唐:“边关守兵干什么吃的,竟让敌人如入无人之境?甚至羌州都快被人拿下了,军中战报还没我们的细作传的快?” “战前正值庆国盛事,举国同乐,正是最无防备,战防松懈之时。” 竹青道,“大凰数十年未曾起过这等战事,如今朝中重文轻武,朝中武将大多是承荫家中的纸上谈兵之辈,而今上继位时陆续处置了边疆各州镇守的藩王与勋爵,收拢兵权,委派心腹,军中党派林立,互相牵制,实力恐大不如前。” 光是这么一听,姬晗就觉得头疼。 原着故事线算是彻底崩了。 如果说大凰的国运所剩不多的话,姬晗觉得一定是从当今女帝这里开始走下坡路的。当然,九皇女即位那十年也给后人埋下了无数的天坑和炸雷。 可惜,那位还没出生的小皇女虽然是天生的明君料子,但姜凰雅留下的炸雷太多,她年纪和势力又太小,独木难支,估计最终也是难以力挽狂澜的。 姬晗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西域番邦小国众多,彼此分分合合打的不可开交,何时悄无声息地结成了联盟,还挑了最庞大的对手,集结兵力骤然发难? 这操作太猛,姬晗不由怀疑,难不成这小说世界还有其他“改命”之人? 这可真是蓄谋已久,所图不小啊。 西域各国时常战乱,互相吞并,士兵实战能力和经验确实占了上风,而边关各州驻扎的守军安逸久了,被人猝不及防地猛攻,一时反应调度不过来,自然节节败退。 不过大凰到底国力强盛,根基深厚,等战报传到,女帝调动兵权全力反击,番邦联盟的胜利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如今几乎失守的羌州是大凰十三州中面积最小的,是如防卫带一般挡住了西域各部族小国的长条形州域。 若异邦贼兵以点为切长驱直入,甚至能直接打通羌州深入大凰内部领土! 不巧,她的封地庆州就是与羌州接壤的州域之一。 姬晗问:“庆州守备如何?” 竹青颔首:“已全域戒严,备战完毕。如今羌州总兵莫惊鸿正死守州城,主公家臣符氏将军已出兵支援,约摸能稳住三四天战况,等待调兵支援。” 姬晗松了口气。 其他的她没什么感觉,庆州没事就好。她领地意识很强,只有冠上“我的”两个字的东西,才能得到她的承认。 “急报多久能到皇宫?”姬晗放松许多,甚至有心情端起茶喝了一口。 竹青:“只怕要深夜了。” “因女帝不释兵权,但凡动兵需层层上报,莫总兵前两天向周围州域请求支援时,竟无一州抽得出兵来。” 竹青一向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也只有符将军指挥得动驻扎庆州的玄虎军,可主公猜猜,等宫里那位得到急报消息后,是觉得符将军驰援得力呢,还是忌惮他本人的威力比兵符还大呢。” 姬晗拨茶的动作一顿,颇为无奈,“宫里向来如此,有事昭王,无事滚蛋。但凡国祚不稳,就拉我们出来做事,没事呢,就连朝堂也不让进。” “姜氏视主公一脉为工具。”竹青眉头一皱,显然心情不是很美妙。 “不过,只要天下太平,江山稳固,姬氏一派安康,我们历来是不屑与皇宫争那三瓜俩枣的。”姬晗无所谓地摆摆手。 毕竟当皇帝真没那么好玩。 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处理永远没个尽头的国事家事臣事民事,天天面对各怀鬼胎的亲人伴侣臣子,死也得死在那个点灯熬油的龙椅上。 虽坐拥万里江山,却永远“享有”尔虞我诈、风云诡谲、无边孤寂…… 皇帝是一个泯灭人性的职业。 她猜姬氏先祖乱世起事只是因为不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又正好身负大才。 至于最后为什么功成身退呢,肯定是觉得皇帝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好坐的。 姬晗微微笑着,将小腿往脚凳上一放,竹青便自然而然地跪下为她脱靴,静静地听她说道:“你也不必忧心,边界不宁,则国祚不稳,朝野动荡,千钧一发之际,就是姬氏力挽狂澜之时。” 昭王这个独一份的特殊爵位,已经保障了姬氏永世荣华。 而自从全面了解了神机阁的存在到底有多牛掰后,姬晗觉得……姜氏才更像是他们摆在皇宫里的工具人。 毕竟姬氏地位超然,皇帝能享受的她们差不多都享受了,皇帝享受不到的,她们作为“富贵闲臣”也享受到了。 就像一个公司里,昭王是闷声发大财的实际控股人,天天吃喝玩乐,坐等公司巨额收益。而姜氏是她们雇来的霸道总裁,表面至高无上,实际却是个打工的。 若公司运营得好好的,她们就啥也不干,伸手吃现成。若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为了她们自己的最大利益,身为实际控股人出来解决一下问题也是理所应当。 姬晗这样一想,也用开玩笑的方式将这个道理转换成古代模式说给竹青听。 没想到竹青愣了半晌,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只换成一口长抒的气,有些感概又有些宠溺道:“主公器量,无人能及。”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姬晗穿上舒服松散的室内暖鞋,忽然想道,“对了,我出门时无意将身上弄湿了,应换身衣裳。” “什么?”竹青大惊,直接担忧地伸手从姬晗外衫衣襟处探进内里,略摸了摸里面半干不干的布料,懊恼自责道: “都怪我,一心只想着说边关的事,竟没注意到主公还穿着湿衣!” 姬晗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指那么自然地就往她领口里钻,也是一愣,不由好笑:“无妨,一路回来纵马吹风,已干得差不多了,殿内地暖又盛,应该不碍事。” “主公错了!”竹青的表情极为严肃,他手脚麻利地翻出一套厚厚的寝衣,二话不说就把姬晗扒了,像伺候小宝宝一样轻柔迅速地重新裹上温暖柔软的厚衣。 姬晗一时呆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竹青在耳边絮絮叨叨: “主公自己也该注意!您是与天挣命的人,之前受了多少罪,如今才好,就不爱惜身体了吗?” “快到晚膳时间了……一会儿我让下人备水,膳后您好好泡个热水澡,再喝一碗驱寒的汤药,今天就早些休息吧。” 姬晗还沉浸在被年上帅哥扒光的震惊中,没有灵魂地点了点头。 竹青见姬晗乖乖应下,只觉得心软。 他声音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别不愿早睡,您能睡的时辰不多。宫中一得信,就会连夜宣群臣进宫议事的。” “我连个芝麻官都没有,这种熬更守夜的事还得叫上我。” “谁让您是庆州之主呢。封地在与羌州接壤那几个州境内的宗室估计也不能缺席。”竹青估摸了下时间,正准备让人赶紧布膳。 这时姬晗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竹·万事通·青问了一句:“那位莫总兵……莫惊鸿,在凤京莫氏族内是什么角色?” “莫总兵是莫氏家主嫡长女,现年三十五。”竹青想了想,又道:“她不仅是女帝心腹,与宫内那位盛宠的莫贵君乃一父同胞。传闻莫家主醉心于道,其老来子都是嫡姐教养长大,感情甚笃。” “哦……” 姬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第31章 臣忍不住啊 当夜凌晨,整个凤京鸡飞狗跳。 满朝文武大臣从睡梦中被急报惊醒,闻讯大骇,甚至来不及洗漱,匆匆套上官服就极速驾车深夜赶往皇宫议事殿。 等姬晗赶到时,议事殿内已经乌泱泱的一片,明堂龙椅之上,女帝脸色阴云密布,殿中众臣群情激愤。 原本七天的合欢宫宴等天亮之后就要进入尾声,为这场庆国盛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可惜,那群蛮夷贼子竟然趁此乐事钻了空子大搞偷袭,把如今这举国同庆的好意头都毁了个干净。 堂中还有人在悲愤地高声回禀: “贼兵凶残剐毒至极!见州城迟迟攻不下,竟在城外安营扎寨,大摆戏台,将往年赐予蛮夷各国及部族和亲的宗室皇卿们通通拉上台,连皇卿之子也不放过,百般虐待,杀头祭旗,惨无人道!” 一击石起千层浪,朝堂众臣已经出离愤怒了:“这等残暴猖獗的恶徒!” “岂有此理!!” “简直欺人太甚啊!” 这等行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其侮之深,其辱之重,其耻之烈,简直是骑在皇帝脑袋上拉屎。 姬晗眉头紧皱。 历来和亲之人大多命运悲惨,一到和亲部落与母国开战的时刻,自己和孩子都会被所嫁的异邦人拉出来虐杀祭旗。 大凰强盛,皇子基本不会远嫁。要有来朝的附属小国请求和亲,也大都是从宗室里挑年龄合适的男子封个皇卿嫁去了事。谁又在意他们的死活? 此时还没完,报信那人继续道:“不仅如此,莫总兵的三个女儿都被贼兵生擒,如今……已有两个殉国了……” 堂中人无不悲恸。 女帝雷霆震怒:“前线可探查清楚,番邦联盟的首领是谁?” 那人震声道:“联盟佣兵甚巨,首领乃是车兰国女王阿尼尺诃!” 女帝当即摔了一个杯子。 “那、那车兰国女王的兄长——” 一人惊疑不定地开口,另一人立马恍声接嘴道:“岂不是六皇子的生父?!” 朝野霎时一片哗然。 姬晗猛地抬眼。 这简直不要太巧。那人话音刚落,下一秒就有激愤的声音大喊:“贼兵搭戏台杀众皇卿祭旗,这等奇耻大辱,必须还回去!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陛下!请赐死六皇子!” “陛下!请押六皇子于阵前,歃血祭旗,以示威慑!” 此言一出,不少平时光风霁月的大臣都在面红耳赤地梗着脖子高声附和,上首的女帝沉默不语,竟没有反对的意思。 姬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一幕,心中甚觉荒诞。 “各位大人都气糊涂了吗?” 姬晗冷声开口,其音如玉击石,“祭旗这等惨毒行径,蛮夷可为,是其野蛮未开化,丧心病狂!大凰礼义传世,岂可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若是一小小蛮夷来犯,就逼得大凰用天家血脉祭旗,未免让天下人唾弃!” 姬晗冷冷地环视着朝堂之上的百种脸色,一字一句道:“我大凰人才济济,名臣猛将应有尽有,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是迟早的事。” “私以为,诸位大人此时该做的出谋划策,派兵遣将,而不是在此高声请求拉一个无辜的皇子祭旗,舍本逐末。” “昭王说得义正言辞,难不成满朝堂文武,就你一个好人?”堂中的白相国脸色讽刺,出言驳斥道: “六皇子的命是命,诸位于社稷有功的和亲皇卿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蛮夷行径有伤士气,有损国威!士气不振,国威不兴,何以退敌,何以安民?” “舍一人,振天威,乃此人之幸!” 白相国表情轻蔑:“不过一个有蛮夷血统的疯癫皇子,于家国无功,陛下仁厚,让他锦衣玉食,享天下之养,如今该是他报答天恩的时候了!” 此言一处,不少人响应。 “相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少在这里慷他人之慨!”姬晗毫不犹豫地开喷,“六皇子再有蛮夷血统,但他身体里流的另一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血液!就冲这个,他就绝不能被轻贱侮辱。” “说什么舍一人,振天威……”姬晗嗤笑一声,冷冷道:“相国激愤之时,可有想过,他是帝皇之子,代表天家颜面?受人一激,天子就拿自己的儿子出来祭旗,贱夷可配?这到底是振天威,还是损天威?” “别往他们脸上贴金了。” “你再想把陛下的脸面撕下来往地上踩,也要有个度,看看时机场合!” 她像一挺火力全开的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得连个磕巴也没打,她怼完白相国,忽然向上首高声疾言道: “陛下!这群人反复拖延、顾左右而言他,又蓄意抹黑您仁德睿智的明君形象!逼皇舍亲、耽误军机、残害皇嗣,动摇国祚民心,其心可诛!” “您说句话啊,臣怕自己忍不住把这些无能禄蠹通通打死!” 话音刚落,姬晗就一脸怒不可遏地给了白相国一记窝心脚,直把她踹得当堂呕吐,一边追上去拳打脚踢一边道:“臣忍不住啊,真的忍不住了!” 众臣:“……” 女帝:“……” 女帝霎时头大如斗,疼痛欲裂,浑身气血上涌,额头上的青筋汩汩跳动,几乎要爆掉一样:“给朕住手!!” 白相国的党羽手忙脚乱地将不依不饶的姬晗拉开,捶胸顿足地怒骂:“混账敢尔!撒手!陛下叫你撒手!” 姬晗本来都要撒手了,一听这句混账,反手就抽了那人一个大鼻窦,杀气腾腾地把人按在地上:“先帝都没骂过本王混账,你他爹的算哪根葱?” 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削。 “灵兕,住手!来人,来人!还不快拉开昭王!”女帝见有个不长眼的官火上浇油,几乎气得头晕目眩,手指颤抖。 等有人来拉了,姬晗才不屑冷哼,顺势起身,幽幽道:“要不是陛下仁厚,本王今天非留下你们几根贱骨头不可。” “……” 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上一刻还嘴巴叭叭,下一刻都成了猪头,被宫人拖着,鼻青脸肿地瘫在殿边动弹不得。 姬晗此举,彪悍无比,捅天震地。堂中百官看得瞠目结舌,为之震慑。 被姬晗这么辣手摧花的一闹,原本乌烟瘴气的朝堂竟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堂中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将紧急例会的正式话题引入讨论:“陛下,如今莫总兵死守州城,庆州符将军领兵驰援,战况稍稳,如今应先取兵符,征调与羌州接壤的辽、庆、隍、苍、中五州兵力围攻蛮夷!” 终于开始说正事了。 姬晗在心里大翻白眼。 “爱卿此言甚是。” 女帝此刻终于将心口郁怒之气给顺下去了,神色冷厉而威严: “在急报送到时,朕已送信各州,令其领兵驰援,并已紧急派遣霍卿为破虏元帅,率朱雀军驰边,另九皇女任阵前协领,整顿完毕后明日巳时出发。” 原来女帝第一时间就安排下去了,还不算太糊涂。姬晗心里微松了松。 女帝继续道: “深夜急召众卿…………” 终于正式开始议事。 众臣也渐入佳境,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献计提议。这会儿没有姬晗的事儿了,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个人。 那两个可令天下女子魂牵梦萦的薄命蓝颜,恰好皆深陷此次漩涡之中。 一人至亲被围困州城,一人因血脉成了众矢之的,甚至差点被送去祭旗。 而这两人,都在此次宫宴,七天之内,在番邦联盟入侵羌州攻城掠地的同时,和她扯上了不浅的关系。 命运,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 第32章 改命之人 至此,原着故事线已经崩得稀烂,不具备多大的参考价值了。 毕竟原着中绝对没有这次大战,九皇女也完全没有上过战场前线。 从皇宫议事殿出来,坐上马车时,姬晗双眼微眯,思索着:这个小说世界里,被世界意识选中的改命之人,究竟还有谁。 虽说九皇女活了两世,但她本来就是女主,有一条破碎的前世故事线,一条完整的重生故事线,先略开不提。 姬晗是被世界意识选中的改命之人,顺利续命之后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一些原着的九皇女重生故事线,但不多。 而那位将西域番邦各部小国连结起来,大肆进攻大凰的车兰国女王——必定也是一位“改命”之人。 原着中提都没提过的人物,如今却忽然异军突起了,还搞出这么大的事。 其来历,昭然若揭。 说实话,站在同为“改命人”的角度,姬晗是有些佩服这人的手腕和行动力的,毕竟同为异类,多少有点奇妙的感觉。 可不管那个女王是重生还是穿越,她行事残暴嗜血,草菅人命,侵犯别国,令人不耻。既然她胃口大到把手伸进姬晗的地盘里来了,那她们就注定是对手。 除了这个人之外…… 姬晗其实有点怀疑莫惊鸢。 这个人不管是在没有姬晗的原着故事线,还是现在有了姬晗之后略微改变的原着故事线,都出现得很突兀。 一个设定神秘的人,他出现得莫名其妙,还带着隐藏很深的目的性。 这种目的性很强,强到让他做出了完全不符合他性格和人设的事情。 这件事是姬晗和莫惊鸢近距离接触之后才感觉出来的。大多数人可能认为他就是单纯选女人挑剔,挑来挑去挑到她头上了而已,姬晗觉得并不尽然。 就像是,他在千挑万选一个对象,用以帮助他解决什么重大的困境。 因为他只是一个男子,世道使然,让他在内宅之外寸步难行,他能改变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找一个无所不能的靠山。 在原着故事线中,与九皇女惊鸿一面,应该也是蓄意为之,姬晗猜测他可能知道了九皇女的不同,所以选中了她—— 可惜,他在“偶遇”九皇女没多久,就悄无声息、莫名其妙地意外去世了。 而在姬晗续命后的小说世界里,莫惊鸢也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经过某种权衡,他在这条蝴蝶了一点的世界线中放弃了九皇女,选中了姬晗。 再联系一下现在的情况,姬晗觉得个中原因已经很明晰了。 莫惊鸢是重生的。 他知道自己视之如母的长姐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劫难,连莫家这种顶尖世家也无能为力,他更是束手无策。 而且他既能发现九皇女的不同,也能发现姬晗的不同,肯定是因为在他的上一世,两人的下场都不好,朝中更无人能救他长姐于危难之中。 由此可得,莫惊鸢的上一世和九皇女的上一世是同一条世界线。 在原着着墨不多的,九皇女前世的那条世界线里,姬晗十六早殇,九皇女备受欺凌,十八岁惨死。性格暴虐的四皇女即位,穷兵黩武,四处征战,民不聊生。 莫惊鸿是武将,朝不保夕。 姬晗沉思半晌,终于将思绪全部理顺。莫惊鸢虽然已经在努力了,可是在如今这个“改命人”大展拳脚的、崩成了渣渣的小说世界中,大战猝不及防的来了…… 他的困境提前了太久,一来就是如此紧急的情况,靠山还一个都没钓到呢。 姬晗忍不住想,莫惊鸢此刻在害怕吗?可能已经急得不成样子了吧。 真是可怜见的。 * 皇宫,披香殿。 被姬晗惦记着的莫惊鸢也随着群臣的车流一起,被莫贵君宣入宫中,告知噩耗。莫贵君一见到自家长兄,就猛得扑到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六神无主道: “长兄,怎么办呜呜……西域蛮夷结了联盟攻打羌州,长姐如今被围困在州城中,有两个侄女都已经殉国了!” 莫惊鸢浑身一僵,呼吸凝滞。 怀中的莫贵君仍自顾自哭道:“贼兵六日前就开始攻城,羌州三郡十二城全部沦陷,长姐四面楚歌!偏偏周围州域无诏派不了兵,只有庆州的符将军支援……” “听闻符将军手下只有两万兵力,蛮夷拥兵少说有二十万!他们每座城留万余兵力守打下的城,攻打州城的也有七八万兵!”莫贵君越说越心惊肉跳。 “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莫惊鸢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莫贵君的话,神色极为镇定,“朝廷强盛,兵强马壮,只要周围援军一到,对敌之策一出,困境将迎刃而解。” 莫贵君哭声一顿,眼含希冀道:“……真的吗?会没事吗?” 莫惊鸢神色不变,声音却柔和了许多,“长姐戍边多年,经验丰富,一定能撑到朝廷的增援过去的。” “为兄绝不会让长姐有事。” 莫贵君一愣,“长兄有什么法子?” 他默了默,轻声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知道。” 有庆州驰援缓解了压力,又有朝廷出兵增援,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若是连皇室之力都没办法救出自己的长姐,那他只能去求……她。 或许整个天下也只有他才知道,姬氏身后,有着一股掩藏极深的、能在任何情况下力挽狂澜的庞大势力。 莫贵君之后说了什么,莫惊鸢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这位表面上永远冷静镇定的成熟兄长,掩在长袖下的指节紧绷,细薄的手背皮肤已经攥得发白,青筋暴起。 于此同时,皇宫偏僻处的一处楼阁内,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宫人蹑手蹑脚地摸到顶楼,鬼鬼祟祟地朝榻上人靠近。 而榻上人睡眠一向极浅,有一个宫人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散落的一小块陶瓷碎片,发出非常微小的“嘎吱”声。 那人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跳了起来,大吼道:“谁?!” 几个宫人反被他唬了一大跳。 然而这种事情做多了,宫人们很快反应过来,两个人如泰山压顶一般扑过去牢牢将人按住,另有一个拿出一块浸满迷药的帕子,虎视眈眈地逼近。 “放肆!来人——唔!” 还没喊完,他身上就狠狠挨了一拳,那力道难以形容的大,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碎了似的,只能痛哼一声。 “殿下,得罪了。” 有人冷漠地轻声说着,接过手帕毫不犹豫地死死按在那人口鼻处。 那人痉挛着挣扎两下,很快没了动静。其中一个宫人将他套了麻袋,跟做贼似的将人抗起,朝着宫外车队飞跃而去。 —— 第33章 您想救他? 折腾半宿,等回到王府时天都已经微微亮了。姬晗一到长欢殿便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转。 倒也不是困,就是单纯喜欢睡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状态,很爽。除了她本人喜欢睡觉之外,原身也有在思绪复杂的时候蒙头睡一觉的习惯。 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竹青目前已经自觉接替夏蝉第一“内务”的位置,妥帖地伺候她起居。姬晗洗漱完毕坐在桌案前一边吃饭,一边听竹青慢条斯理地说着朝廷的动向。 “阁内第二封战报已至,符将军骁勇,领着三千骑兵趁夜用计奇袭敌军主营仗,打了个漂亮的闪电战,深入敌军取了阵前主将与好几个副将的头颅。” 竹青微笑着,沉稳道:“照这架势,符将军以少胜多周旋几天不成问题。” “我听闻蛮夷士兵个个悍猛善战,实战经验极为丰富,且攻城兵力七万余,碾也能把州城碾透了,”姬晗微有些惊讶,赞叹道:“符将军真乃神人也。” “可不是吗,”竹青失笑,“符氏源自姬姓,在姬氏先祖起事前就是其家臣,在主公诸部中也算头一份,公认的元老。” “符氏族人自立阁后出力甚多,奇人辈出,世代为主公守着庆州大本营。更何况,玄虎军诸士皆为武谋暗三部联合培养的精兵,个个都能以一当百。” 姬晗:哇。 真的,好牛。 “有符将军在,我安心许多。”姬晗坦诚地感叹,感觉还能再吃一碗饭。 “是,主公尽可高枕无忧。”竹青说完第二封密报的内容后,心情也松弛了一些,“等朝廷大军至,收复失地只是问题。到时候便是有仇报仇了。” “希望出兵顺利。”姬晗想到女帝派遣姜凰雅当阵前协领,心情就一阵微妙,女尊娇妻哪里有指挥作战的才能啊,希望她只是去当个吉祥物,千万别妨碍霍元帅。 “他们启程了吗?” “九皇女和霍元帅巳时三刻便领兵出发,此时已出了凤京城了。”竹青回完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正准备说,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重新咽了回去。 虽然那点异样转瞬即逝,但姬晗还是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温声问道,“还有其他情况?” 竹青含笑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罢了。” 姬晗哦了一声,低下头吃了两块香喷喷的红烧鸡翅,莫名地有点在意: “即便是芝麻小事……但说无妨。” 见姬晗真的想知道,竹青先是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轻描淡写道:“宫中密探来报,凌晨出宫的不止九皇女一人。” 姬晗心里忽地一跳。 她放下筷子,皱眉道:“别卖关子。” “是。”竹青恭敬颔首,低眉顺眼道:“捕影处暗卫秘密将六皇子押送进行军队伍里,像是要带到前线。女帝此番行事的目的,除了九皇女和霍元帅,无人知晓。” 姬晗闻言,深吸一口气。 她有些火大。 合着她在议事殿费这么多口水,通通说到狗肚子里去了?好歹是一个鼎盛王朝的皇帝,怎的这点器量都没有! 她兀地冷笑一声,“竹青,在你看来,女帝究竟意欲何为?” “主公想必已经一清二楚。”竹青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联盟首领是六皇子的亲姑姑,又做出拿和亲皇卿祭旗的这等事,女帝咽不下这口气。” 他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很冷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六皇子虽无辜,可对女帝来说,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虽做不出杀他祭旗的事,但用他换点好处还是可以的。” 确实,被蛮夷逼的杀皇子祭旗绝对不是以牙还牙,而是自己踩自己的脸。虎毒不食子,若真做出来了,就是暴君行径,全天下都会心寒于女帝的冷酷无情。 但出了这档子事,姜凤澜在女帝心中,已经是一个厌恶透了的弃子。 “两军交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能换什么好处?” 竹青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莫总兵落入敌手的三个女儿里,还有一个活着呢。莫总兵乃女帝自幼的心腹,情意……总和其他人有几分不同。” 一个不喜欢的儿子的命。 在女帝看来什么也不是。 见姬晗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竹青也跟着安静下来。他暗自观察着姬晗的神情,内心微微一沉,轻声道: “主公,您想救他?” 姬晗一顿,也没隐瞒,“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竹青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面无表情道:“恕我多言,此人无才无德,血脉不纯,身份尴尬,疯痴成性……绝非良配,主公请三思。” 姬晗:“……” 她头疼扶额,也不知道竹青为何看起来如此排斥,只能淡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与天挣命,所求者不过随心所欲。” “若入了我的眼,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庇之护之。” 她看向略微愣忡的竹青,微笑道:“我知道你这样考量是为我好。可若姬氏都是这等唯利是图、拜高踩低的人,家族基业也不会绵延至今了。” “我若中意一人,浅薄也好,疯痴也罢,就算他一无所有,也无甚所谓。”姬晗撑着下巴,目光深而远地望着院子里一株秾艳又凛冽的红梅,轻声道:“……我能给他一切。” 音量不大的话,却能如重锤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人心里。 竹青爱欲淡薄地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怪异的情绪——他既有些羡慕姜凤澜,又有点诡异的酸涩。 那人何其幸运,能得到主公的青睐……说是上天眷顾也不为过吧。 “如今行军队伍应该还没走多远,能追上吗?”还没等竹青在心里腹诽完,姬晗就开问了,“能悄无声息把人劫走吗?” 竹青:“……” “……不能。”他一脸冷漠,“女帝派了捕影处一路押送,看得很紧,找不到机会下手,也没有理由下手。” “但凡他失踪,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怀疑到您头上。”竹青很直接,“谁让满朝文武只有您一人为他仗义执言呢。” 姬晗一口气噎在胸口。 “您不必担心。”竹青的语气听起来难得的有一丝生硬,干巴巴道:“他毕竟是女帝亲子,不出意外,不会送命。” 什么叫不出意外…… 姬晗怀疑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终究还是竹青败下阵来:“女帝估计是想用六皇子和联盟首领谈判。在车兰国女王骤然发难前,年年有贡品和书信,皆是关心外甥的近况。” “女帝可能以为,六皇子对他姑姑来说有点分量。” “呵,”姬晗不禁嗤笑,嘲讽道:“都明晃晃地往女帝脸上甩巴掌了,还指望她能在乎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甥?” “在乎是有的。”竹青闻言却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微妙,“阁内查到了一些异国秘事,传闻,车兰国女王和她唯一的兄长,其实是一对为世不容的爱侣。” “阿尼尺诃爱之成狂,自兄长被献于大凰后,二十年来不近男色。如今年过四十,仍膝下空空。” 姬晗:“这……” 这他娘的什么惊天大八卦。 竟然搞骨科,外国就是玩的花! 竹青继续放出重磅炸弹,“而且,宫中传闻,六皇子酷肖其父,得其相八成。”他略顿了顿,无奈地看向瞳孔地震的姬晗,幽幽道,“因此,就算姜凤澜真落到阿尼尺诃手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最多被****而已。” 这,这就有点太出乎意料了! 姬晗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音。 “所以,主公稍安勿躁。”竹青黛眉轻皱,微叹道:“只要打了胜仗,他会安然无恙的。我也会派人盯着。” 既然竹青都这么说了,姜凤澜的小命肯定是掉不了的。姬晗心头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听见姜凤澜被送秘密去前线,姬晗第一反应就是紧张,想救他,看来她是真有些喜欢姜凤澜了……姬晗坦然地想。 爱之欲其生。 有神机阁暗中看护,问题不大。如若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就亲自跑一趟,充当一下美弱惨的救世主好了。 姬晗爽快地做了决定。 —— 第34章 全都给你。 朝廷遣兵一旬后,战况胶着,反复拉锯,后五天日日都有新的战报传来。 然而,最后那封战报上面,传来的却是我方中计,决策失误,导致州城失守,羌州全面沦陷的消息。 最后一战,我方损失惨重。 不仅彻底丢了羌州,耗兵数万,莫总兵、九皇女还被阿尼尺诃使计生擒。 姬晗先于朝廷得到消息时,差点气了个倒仰——虽然设想过九皇女很没用,但没想到这么废物!又蠢又折腾! 这家伙刚到地方,就把符将军阴阳怪气了一顿,说什么“拥兵自重、其心必异”、“无诏号令军队,本事真大”之类的,不仅把有真材实料的猛将敲打一番遣回庆州,还派人将符将军软禁了起来。 这操作已经够迷惑了,更别提之后自作聪明的一番调兵遣将。 最开始吃了点甜头就愈发膨胀起来,以为自己是个用兵奇才,不顾众人劝阻把人家正经的霍元帅挤到一边。 她还以为众人皆醉她独醒,哪知那正是敌方首领针对这个蠢货专门做的局。 这下好了,羌州丢了,自个儿也被人家俘虏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灰头土脸地送信回来叫人快去救命。 一大清早的,让人食欲全无。 姬晗问竹青:“阁内有哪些军中势力?中央及各州得用的,都说来听听。” “朝内大司马,禁军右统领,京郊可调鹰背军、青鸟军、飞蚁营,羌州周围方便调动的有庆州玄虎军、雪虎军、鬼面骑,苍隼军、鹤顶军……” 竹青大气都不喘地报上了一大串名字,姬晗通通记下,吩咐道:“密信通知他们随时做好行军准备。” “主公是想……”竹青眉头一皱,但见姬晗神色冷凝,还是没说下去。 “不用担心我。事已至此,这是我必走的一遭。不过我到底没上过战场,自会小心行事,多听专业人士的话。”在这一点上面,姬晗很乖觉。 竹青脸色好看许多,“若是心意已决,主公心中有数就好。” 主公年轻,最缺欠的就是历练,如此也好。竹青就像不放心三岁小孩出门跑腿的男妈妈一样,虽然忧心姬晗的安危,但也知道这对她的成长有好处。 宫中得信宣召之前的时间,足够他将姬晗的命令通知下去,让诸部做好准备。 等他忙完回来禀告姬晗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主公,您前些日子让带过来的姬千明已经抵达凤京。” “姬千明?”姬晗一愣,差点把这号人物给忘了,不过她此时也顾不上这人,随口道:“将他接过来,随便安排个地方住下,好生照料,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竹青很快应下,又去一心几用地边吩咐人接姬千明,边视察姬晗的行军装备收拾得怎么样了,效率奇高。 而姬晗刚放下那句话,就马不停蹄地找父亲霍氏提前打预防针去了。 等一切就绪,宫中的宣召刚好到来。 姬晗好整以暇地准备进宫,却在刚出王府门时被一个带着白色帷帽的熟悉身影迎面撞上,那人声音嘶哑:“殿下——” 肯定是刚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王府大门口,耳目太多。 姬晗二话没说,拉着他快步走到马车旁边,先一把举起他扔进去,自己紧跟着钻进车厢。夏蝉自然守在车外,对马夫道:“陛下急召,快些驾车!” 刚一坐稳,马车便快速行驶起来。 莫惊鸢一把将帷帽扯开,双腿跪地,向姬晗膝行过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绝境困兽一般、走投无路的惨然与绝望。 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眶红得吓人,却干涩得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这种表情,实在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可又不得不承认,像他这种本身自带纯净破碎感的美人,越惨越美。 “殿下,求您救我。” 莫惊鸢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十分郑重地给姬晗行跪拜大礼,额头在车厢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没几下就通红一片。 他声音极哑,破碎不堪。 姬晗沉静地端坐着,轻声发问:“你要我如何帮你?我又能如何帮你?” “我知道殿下身负大才,”莫惊鸢语气艰涩,每说一个字都费了极大的力气,“惊鸢已经道尽途殚,只能孤注一掷,厚颜恳请殿下救我长姐一命!” 姬晗微微叹气,“我身无一官半职,手无实权,出师无名。” 话音刚落,莫惊鸢便急切地伸手抱住了姬晗的腿,即使尊严扫地也毫不在意,他几乎声声泣血:“整个大凰,若殿下做不到,便没人能做到了!” “我会为殿下双手奉上莫家的一切,实权,人脉,财富,忠诚,只要我有,通通都献于殿下,望殿下垂怜!” 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睛,此刻正绝望又殷切地望着她,仿佛她是濒死之际能奋力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他是那样凄楚,悲恸,有种诛心的哀婉殊色,动人心魄,看得姬晗的心都跟着痛了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两样。” “其一,自莫惊鸿这一脉起,莫氏代代效我为主。”姬晗稍微移开了一下目光,轻声道:“可这不是你一个男子能决定的。” “我可以!”莫惊鸢骤然抓住了一丝希望,整个人迸发出一种格外强烈的情绪,他斩钉截铁道:“我母亲已入道,长姐也是赤忠热肠之人,若殿下救莫氏于危难之中,莫氏定会涌泉相报,代代效您为主!” “如若不然,满门消绝!” 莫惊鸢已经豁出一切了。 见姬晗没有立刻回应,他急切地追问:“殿下想要的第二样东西是什么?” 姬晗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移了回来,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莫惊鸢若有所悟,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似的,神情麻木,语无伦次道:“殿下,我懂的,我以后就是您的一条狗,只会对您摇尾巴,您就是我唯一的主人,我会很乖很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全心全意侍奉您、讨好您……” 姬晗震惊地睁大双眼:“……” 焯,这个莫惊鸢怎么突然坏掉了! “你在说什么?”姬晗神色怪异地伸手捧住他的脸,无奈道:“想哪儿去了。” “我想要的第二样东西,”姬晗腾出一只手,用指腹轻戳着他的胸口,感受着那里剧烈而无序的跳动,露出一个温柔的表情,轻声说,“——是你的真心。” 真心。 她想要—— 莫惊鸾表情空白了许久。 愣了半晌后,他心中猛震,忽然觉得很多混乱恐怖的东西都一下子有了宣泄的出口,他神色一暗,发着狠,一把搂住姬晗的脖子用尽全力地吻她。 “只要、你帮我……”他气息凌乱,不停地在唇齿间的间隙告诉她,“全都给你。” “我的一切,从身到心,都将属于你。” —— 第35章 臣请战! 姬晗轻轻捧着莫惊鸢的脸,稍微拉开一些,温柔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样的吻,她不喜欢。 没有丝毫情意,只有某种孤注一掷的祈求和讨好,谁也不会享受。 “我会帮你。”姬晗像是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对面前神色迷茫的人做出许诺。 两相凝视间,莫惊鸢恍然发觉,这才是自己第一次真正看她。 她是那样淡然而从容,眉目凛然如冰雪——因为无所畏惧,因此发自内心地认为诸事可可不值一提,乃至于给人一种超然而冷漠的感觉。 姬晗站的太高,仿佛无事能让她烦忧,无人能让她驻足。这样的人……真的稀罕某人的真心吗?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无数风流佳人竞折腰。 莫惊鸢忽然垂下眼睫,不知为何,总感觉无法再对视下去。 “莫氏满门,深谢殿下。”他主动拉开距离,肃然危坐,深深拜谢。 姬晗没有制止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宽慰,幸而这时夏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殿下,快到朱雀大街了。” 莫惊鸢明白夏蝉的意思,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是时候离开了。 这条从正门进皇宫前朝的宫道,不是他一个男子可以踏足的。 “殿下……”莫惊鸢呐呐地轻唤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掀开车帘前留下一句飘在空中的:“我等您凯旋。” 然后重新戴上帷帽,下车离开。 车驾稍停,复而疾驰起来。 人一走,姬晗便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懒洋洋没个样子、坐没坐相地歪着,闻着车厢内那人身上遗留下来的轻浅又独特的草木香气,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真好闻。 凄凄惨惨的样子好漂亮。 呜呜呜发疯说要当她的乖狗勾的样子也很让人有狠狠欺负他的欲望。 姬晗就是故意不怎么说话,以便于欣赏他一再踏破底线来示弱求助,不得不放弃姿态匍匐跪地,摇尾乞怜的模样。 没让她失望,真的非常赏心悦目。 她可真坏。 姬晗不由啧啧感叹起自己与日俱增的恶趣味。本来就算不为了他,她也照样会动用势力,请战羌州,奔赴战局的。 这其中,姜凤澜是一点原因,莫惊鸢的姐姐、羌州百姓、庆州势力等是一点原因,想要爆锤那个不知死活把手伸到她地盘上的对手,是剩下八点原因。 什么?姜凰雅? 要不就让她死外边儿算了。 她无所谓地乱想一通,直至到达目的地,才重新昂首挺胸,换上一副危然肃杀、战意凛凛的凌厉姿态,冷怒交加,看起来随时都能拔剑狂砍一番的样子。 嗯,这样子去请战,很合理。 等她进入议事殿时,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女帝与群臣正剑拔弩张地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到凝滞的气息。 姬晗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气势汹汹地略过众臣,直走到明堂下首才单膝跪下,冷然高声道:“陛下,姬晗请战!” 话音刚落,就像滴水入滚油一般,死寂的朝堂霎时一片哗然。 上首的女帝神色一动,内心惊愕,皱眉道:“如今战事吃紧,不可儿戏!” 姬晗闻言,有点无语。 知道不可儿戏还把九皇女派出去?她可以理解女帝在为她心中的皇太女候选人铺路,谁知这路直接铺进了死胡同里。 在今天战报到来之前,女帝的心态一直都是傲慢的,她从没把番邦联盟放在心上,因此放心地让九皇女上前线去历练,去镀金,这下好了,羌州历练丢了,人镀金镀到敌人大牢里边儿去了。 一个皇女领兵出征,胡乱指挥打了败仗被人俘虏,还等着其他人去救,这等惊天丑闻,屈辱履历,还当的上皇太女吗? 就算女帝还属意她,满朝文武能同意吗?怕是谏官们一个个都要在朝天门碰死,异国番邦乃至天下百姓都会耻笑吧。 姬晗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一脸忠君爱国,一副国难当头义不容辞的模样:“陛下,蛮夷入境,百姓危矣!” “姬晗虽不才,但好歹蒙受祖荫,家学渊源,姬氏世代为吾皇掌中之刃,太平盛世,则寒光入鞘,敬受皇恩;今有国难,臣亦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她言辞恳切,斩钉截铁,一番话直说到了女帝和众臣的心坎里。 姬氏不仅是开国大功臣,嫡出一脉更是代代人才辈出,在大凰的地位不可言说,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乃至于民间不少人把姬氏先祖当成镇宅安家的神来祭拜。 是近几十年来盛世太平,日子过得太过舒坦,姬氏久不露锋芒,她们竟也渐渐忘了姬氏的神勇威名吗? 女帝愣忡许久,心中苦笑。 历代帝王,谁心里是全然不忌惮姬氏女的呢?可她们亲许姬氏永世尊荣,除了她们劳苦功高、在民间威望和美名奇高之外,不就是因为要仰仗她们的定世之才吗? 这几代虽然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可一旦真遇到事,满堂文武支支吾吾,到头来,还是只有姬氏愿意上。 因为这不仅仅是打了一场败仗,只要有人带兵抢回领土就能一雪前耻这么简单。若仅仅是这样,总有真材实料的武将愿意请战,可惜,坏就坏在九皇女被俘虏上。 九皇女近两年后来居上,越发明朗聪慧,矮子里拔高个,不论是女帝还是群臣,心中都更倾向于她为储君,她在女帝心中的地位和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蛮夷凶残狡诈,九皇女落在她们手上,己方必会投鼠忌器,处处受蛮夷辖制,夺回羌州之路定然步履维艰; 可就算打赢了仗,蛮夷又岂会善罢甘休?九皇女焉能有命在?到时候他们辛辛苦苦战场拼杀,回来还得承受女帝丧女之痛的迁怒,一不小心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吃力不讨好,何苦来? 众臣心里门儿清。 面对女帝“诸位爱卿,可愿领战”的催命问话,她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姬晗一来就说要请战,一下子吸走了女帝的火力,她们心里不知道有多激动!果然还是昭王能处,有事儿她是真上啊!! “姬氏世代骁勇,必能凯旋!” “昭王果乃少年英才!得先祖遗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去破除达虏,定能收服羌州,救回忠臣与皇女,一雪前耻!” “昭王大义!” 群臣的彩虹屁不要命地吹。 上首的女帝神色复杂,似有犹豫,“你经年病弱,少不经事,可堪其任?” 姬晗眼神坚定,只说:“臣请战。” 就在这时,朝中忽然又闪出一高壮女子的身影,声如洪钟道:“臣骁骑校尉燕媞,愿与昭王殿下一起援边!” 姬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这嫂子一眼。她此去胜券在握,从属也当记大功一件,而在这种情况下燕媞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光是这份心,姬晗此去必让她升官。 而燕媞话音刚落,年逾七十的大司马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陛下,若顾念昭王殿下年少,臣愿随行佐之。” 嗯,这是自己人。 见终于又有两人站出来,女帝神色稍缓,威严沉声道:“准!” “封昭王为征西大将军,大司马为左协领,骁骑校尉为右协领,领兵出征!” “着点城郊五万兵,随时征调五州兵力,待整军完毕,即刻启程,不得稍误!”女帝想了想,还是做出热泪盈眶的仁君模样,哽咽道:“收复羌州刻不容缓,万望诸卿救回莫总兵……与朕那不肖女。” 君主都泪洒明堂了,姬晗三人表面上自然无有不应的。 只是姬晗心中不屑。 群臣不知道六皇子也在前线,女帝还不知道吗?竟是提也不提一句。 算了,反正那小子有她呢。 莫总兵也是要救的,至于姜凰雅,那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出师有名,姬晗心中战意蓬勃。 又可以狠狠出门浪了! —— 第36章 老子有妻主 羌州,州牧府邸。 此处在城破之后被番邦首领阿尼尺诃霸占,羌州牧早在城破时就带着一家老小从城中密道逃之夭夭,遍寻不见了。 豪华府邸的花园中,一群大小首领正在大酒大肉,纵情声色,好不快活。 而在某处阴气森森的宅子内,也有人在大吼大叫,没个消停。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我乃大凰九皇女,你个蛮夷贱皮,竟然这样对我!老娘一定把你处以极刑,满门抄斩!啊!!”话音刚落,没等来任何回应,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在脸上。 姜凰雅疼得两眼一黑。 “殿下,别喊了。”另一个血淋淋的角落里,有个被五花大绑的血人抬起头来,气若游丝道:“她们听不懂中原话。” 姜凰雅:“……” 她知道,但她忍不住。 实在是太他爹的疼了呜呜呜…… 她长这么大,甚至前世,都从没有受过这等严刑拷打之苦,她从来不知道折磨人的手段能有这么五花八门,一点皮肉轻伤,不会危及生命,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再不骂一骂,姜凰雅都怕自己直接精神崩溃了。她此刻无比后悔自己的自负与逞能,也无比惊恐于世事的变化莫测。 她终于发觉,即便是重来一世,也有强大到令她完全无法反抗的势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这种时候,她也完全是别人案板上的牲口,只能任人鱼肉。 姜凰雅后悔了。 在真正心思诡谲的人面前,她这样的小白兔只能被人耍的团团转,她也真切的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不会好了…… 战败被俘,她作为皇女的政治生涯算是废了,如果援兵过来打赢了蛮夷,她肯定会被蛮夷杀了泄愤,死路一条;若是败了,自己逃不出去,还是死路一条。 姜凰雅心中阵阵发寒,全身如裸置数九寒天之中还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样,恐惧得无以复加,根本不敢深想。 她都不敢寄希望于援兵能突破层层包围直取敌营救出她,因为比起救她的人,杀她的敌人总是更快的…… 此刻,姜凰雅也只能希望她六哥早点想开,好央那首领放她一马。 很快,姜凰雅来不及想东想西了,因为面前的蛮夷小兵已经端着一盘血淋淋的各色钳子、钢针,狞笑着凑近她。 就在姜凰雅崩溃尖叫的时候,角落里的莫总兵忽然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扯断了金属脚枷,拼尽全力嘶吼着冲小兵狂骂。 成功将小兵注意力转移走了。 姜凰雅吓得魂不附体,惊魂未定时,却看到那小兵泄愤一般抓起一把钢针狠狠扎进莫总兵的大腿中,女人痛得发狂,却奋力牙关紧咬,绝不惨叫出声。 嘴唇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大凰铁骨铮铮的武将。 姜凰雅只觉得眼睛一热,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怎么也止不住,莫总兵是在保护她……她深感痛心,可却更怕那恐怖的痛楚,根本没有勇气发出一丁点声音。 姬晗说的对…… 她就是个孬种。 姜凰雅泪如雨下。 与小牢房的恐怖与血腥比起来,某处后院却一片脉脉温情,岁月静好。 “阿罗诃,你瞧,这是你最喜欢的孔雀羽扇……”高鼻深目的中年女人神色温柔,近乎魔怔的温柔,“价值千金。” 她说着叽里咕噜的异国语言,似乎完全不担心对方是否能听懂。 而她面前的高大男人却摆着一张苍白冷漠的死人脸,凶巴巴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孔雀羽扇,撕了个七零八落后又扔在地上不要命似的狂踩一气,直到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才停下。 异域中年女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踩,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柔声道:“踩得真好。就该这样,不喜欢就踩烂,能被你踩,是这把扇子的荣幸……我真羡慕它。” 想要发疯的姜凤澜一阵窒息。 他爹的,遇到对手了。 “自从回到我身边,你怎么不爱笑了?”阿尼尺诃轻声说着,想要伸手摸一摸对方的脸,却被厌恶地躲开。她也不恼,只露出一个宠溺的笑,“都这么大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爱耍小脾气。” 姜凤澜翻了两个白眼。 人家本来就还是个宝宝。 比起和这个老女人面对面听些屁话,他真的很想去死,只可惜疯子很了解疯子,他被这老女人守着,根本死不了。 “阿罗诃,你想我吗。” 姜凤澜又翻了一个白眼。 他亲姑姑是个疯子,还是个对他爹抱着奇怪想法、又把亲外甥当替身啰嗦个不停的的疯子。 在冷宫时,他爹总是和他用家乡话交谈,他说过想故乡的沙漠,想故乡的牛羊,想故乡漂亮的孔雀河和白杨树,甚至说过想自己养的一条彩色蜥蜴。 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想妹妹。 姜凤澜打死都不和她说一个字。 而阿尼尺诃也完全不介意姜凤澜的臭脸,反而自说自话地继续下去,“你两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我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烤羊腰,好好补补。” 姜凤澜:“……” 谁需要补腰子啊! 滚啊! 他就是要把自己饿死! 等一桌子狂野的大坨烤肉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时,姜凤澜愣是从自己最嫌弃的腥膻肉味里闻出几缕诱人的香气。 口水瞬间分泌出来。 姜凤澜坚定地把嘴角一擦,非常冷漠不屑地背过身去。哼,饿肚子的感觉虽然难受,但他已经很熟悉了。 才饿两天而已,他受得住。 阿尼尺诃笑着摇头:“你啊……” 似宠溺似叹息的声音传来。这两个字是用他最熟悉的大凰语言说出来的。 姜凤澜倏地一愣。 他想起了自己宫宴时,在人山人海的马场边起了反应,撒娇卖痴地暗示姬晗和他一起回去共赴云雨,对方也是这样,无奈又温柔地说着“你啊……” 然后坚定地拒绝了他。 早知如此,他应该直接拉着那人随便在御骏园边寻个无人处把事儿办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何至于如今,心心念念遗憾着没能和她缠绵一场,死也死得难受。 他有点想姬晗了。 “阿罗诃,来吃点东西。”阿尼尺诃慈爱地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冒着凉气,“你不想吃,牢房里那两个人还没得吃呢。” “如果饿死了,谁来当我的夫郎?” 阿尼尺诃笑眯眯的。 姜凤澜:? 忍了这么久没开口,姜凤澜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抄起手将整张桌子掀翻,桌上的烤肉跌了一地,那张漂亮的嘴里吐出了优美的异国语言:“操你爹!” “老子有妻主!” “比你年轻漂亮,比你厉害一万倍!!你这丑货老女人,滚啊!!” 绕是阿尼尺诃柔情万千, 面皮也忍不住用力抽搐了几下。 —— 第37章 势不可挡 姬晗领兵,日夜兼程,水陆并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庆州。 在庆州与羌州接壤的天水郡中,她见到了被九皇女软禁在郡守府邸中的那位彪悍猛将,元老家臣符将军。 虽然符将军想出去的话谁也拦不住,但那毕竟是皇帝钦点的阵前协领的命令,违抗了总没好处。 只是九皇女被抓这么多天了,都没人想起来把她放出来吗? 等姬晗进入小院时,正好看见了符将军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呼呼大睡。 符将军面皮年轻,骨骼有些男相,五官立体精致又英气,是非常俊的女郎,完全看不出已经快四十了。 燕媞被姬晗安排去了别处,大司马年纪大了,车马劳顿,也被哄去休息了,如今只有姬晗和夏蝉两人来看她。 姬晗还没说话,夏蝉直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摇醒了她:“符将军,该起了。” 符将军眼睛都不睁,十分硬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夏蝉:“哼,如果不是天塌了,谁也别想挪动你姑奶奶。” 夏蝉:“……” 姬晗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百闻不如一见,符将军果然有趣。” 清亮悦耳的陌生女声,带着笑意。 符将军把眼皮一掀,扭头打量了姬晗几眼。一身玄色绣金龙纹劲装的贵气少女,长发高束,身姿挺拔高挑,通身的气派令人折服,竟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她纤腰一把,负手而立,腰封绦带处挂着一枚图案奇诡的五彩玉牌。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惊得她手忙脚乱地翻下了摇椅,双目圆睁,一脸震惊地结结巴巴道:“主、主公?” 姬晗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了一声,微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手指处那枚硕大华丽的纯黑色宝石更是光彩夺目,不似凡品。 符将军反应过来,忽然直挺挺地抱拳跪下,激动得热泪盈眶: “末将符箫参见昭王殿下!末将不辱使命,将庆州护得很好!” 姬晗闻言一愣,她怎么把自己要夸她的话先给说了?竟像个家长过年回家时向家长邀功说考了第一名的留守儿童似的。 是了,可不就是留守儿童么。 姬晗伸出双手虚扶了一把,符箫受宠若惊地顺势站了起来,忙问道:“此次可是殿下主战?” “是,另有大司马、骁骑校尉协领,我年少无经验,需得仰仗你们。” “殿下言重了,我等必为您冲锋陷阵,两肋插刀,死而后已!”符箫非常激动,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姬晗,如果她有尾巴,此刻已经甩成螺旋桨直接起飞了。 姬晗勉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符氏丹心,始终如一,我心甚慰。” 符箫神气地挺直了胸脯。 呜呜殿下夸她了!骄傲! “此刻情急,先随我去议战房。等大战尘埃落定,我欲与庆州旧部一叙。”姬晗带着她一起往外走,神色温和中透着凌厉,“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她们舒坦一天。我欲今夜便战,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符箫爽朗一喝,痛快道:“就该如此,一鼓作气,碾压她们!” 两人很快到了议战房,此处机密,只供姬晗与符箫两人密谈。 符箫道:“京中来军兵疲马累,就让他们先休整几天,索性周围几个州域也有咱们的兵,今晚集结突袭,不成问题。” “我遣人提早通知过,此时各军早已整装待发,听候调遣。”姬晗颔首,非常满意自家势力的闪电效率,“敌军拥兵甚巨,我们也不输,且他们到底是异邦人,不及我们对羌州了如指掌。” 符箫闻言,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姬晗耳边道:“凡与庆州接壤的州域,咱们都挖了许多通城的密道,羌州尤甚。这除了阁内工部和暗部密探,无人知晓。” 姬晗简直不能更满意了,她眼睛一亮,“密道是各机要位置都有么?” “各郡各县及州城,都有。” 神机阁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此战可事半功倍!”姬晗心中大定,眼神幽深如冷泉,沉声道: “我在京中所点的兵都是阁内势力,各州域调派过来的军队也是,今夜,全线猛力攻城,精兵从密道潜入羌州各城,看准时机,里应外合。” 此战,是神机阁与番邦的战斗。 姬晗并不只想收复羌州,若是顺利,一鼓作气打进西域狠狠当一番强盗,所获之资均不上交,全当神机阁出力的报酬了。 “对了,阁内奇物甚多,有没有那种无视时间地点,可互通时机的东西?” 她知道这要求有些勉强了,姬晗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如果真有,里应外合的效率更高,自是更加万无一失。 符箫想了想,忽然以拳击掌,眼睛一亮:“阁中有苗疆氏族,育有一种金蝉名同心蛊,一蛊两只,按压其中一只使其振翅,不论相隔多远,另一只也会振翅,多是暗部出任务的细作在使用。” 真是来了瞌睡送枕头。 姬晗畅快击掌,“天助我也!” 密道潜入的精兵和攻城的强兵一一对应,领战者同用一蛊,各执一只,任何时候时机一到,都能最恰当地联合起来。 十拿九稳。 姬晗马不停蹄地召来各军首将密谈,妥善地讨论好一切细节与谋划,将攻城安排各自分派下去,力求一击即中,万无一失。至于州城的密道……她亲自领兵去钻。 当夜,战鼓喧天,烽火连城。 战事太急太广太猛,莽得不行,绝对的数量和力量碾压,按着就是捶,根本不给人以任何耍心眼儿的机会。 己方一波又一波的士兵轮番上阵,不给敌人一丝一毫、一时一地的喘息时间,火油箭雨、重机投石不要钱一样漫天飞去。顶尖的刺客神出鬼没地潜伏于敌军主帐,收割了一个又一个大小首领的头颅。 不出两天,夺回五城。 番邦联盟总归不是铁桶一只。眼看着丢了城,对方攻势与之前相比画风突变,彪悍凶猛得让人无法招架,许多本就国微力弱的小部落已经心生怯意,不等联盟首领发话,自己带着余部逃之夭夭了。 这样由利益或是威逼而结成一团的联盟,一旦人心松动,颓势就难以挽回。而姬晗这边,大家共效一主,精兵猛将齐心协力,高歌猛进,势不可挡。 第五天,又夺回六城。 只剩下阿尼尺诃亲守的州城及相邻的玉昆县两座城池还在负隅顽抗。 姬晗的大部分兵力夺回羌州城池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鼓作气攻入西域。姬晗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羌州百姓所受的战乱之苦,自然也要讨回来才行。 起了歹心侵占别人的领土,就要做好付出千倍百倍代价的觉悟。 即便阿尼尺诃再有实力,独木难支,一支火把又怎么挡得住滔天巨浪? —— 第38章 死心塌地 第六日黄昏,残阳如血。 姬晗率领五千精兵与攻城军队里应外合,州城城门失守。城内一处十余米高的城楼之上,阿尼尺诃的残部走到绝路,押着两个血淋淋的俘虏立在城楼。 城楼之下,万数铁骑铠甲染血,整齐肃立,寒光凛凛,压迫感十足。 为首那人玄衣金甲,策马而立。 阿尼尺诃厉声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将你们的九皇女枭首!” 这段时日她用尽办法想要威胁对方,连送了几次“阵前礼”,包括但不限于染血的首饰信物、血淋淋的指甲、齐根断裂的小指、完整的一颗眼球之类的。 但姬晗理都不理。该怎么攻城还怎么攻城,攻势反而更加猛烈了。 被用俘虏威胁,是早有预料的情况。姬晗能在铁桶一般的防卫中安插几个眼线细作进去保证她们不会太早没命,却也不能从敌军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凭空把人救出来。 蛮夷虽狠毒,但姬晗在对战期间就已经深刻感受到,她们并非悍不畏死的穷凶极恶之徒,相反,还很怕死。 越是兵临城下,他们越不想、也越不敢轻易放弃这最后的筹码,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弄死他们的。 被人俘虏,受些皮肉之苦不可避免。虽然有几分赌的成分,但姬晗有把握在城破之后从敌人手中救出他们。 “你们是大凰臣民,这里是你们的君!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乱臣贼子,居然连皇女的命也不当回事了?” 她一边吼,一边粗暴地扯过一个蓬头垢面的娇小身影挡在身前。 姬晗轻嗤一声,这番邦首领中原话说的不错,连“乱臣贼子”都知道。 城楼之上色厉内荏,鱼死网破地嘶吼,而城楼之下冷风萧萧,静默无声。 姬晗不为所动,对副将伸出手。身侧的夏蝉递给她一把通体金光灿烂的重弓大箭,姬晗甚至饶有趣味地掂了掂。 这把弓,比在御骏园用的玄武弓还要好,相传是姬氏先祖流传下来的镇阁宝物之一,弓名“落金乌”。 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能射日。 姬晗拉弓搭箭,瞄准城楼之上的阿尼尺诃,而身后所有士兵也在同一时刻举起弓箭杀气腾腾地对准城楼之上。 阿尼尺诃神色一紧,将姜凰雅举起来牢牢地挡在自己身前,只可惜姜凰雅身材娇小,只能堪堪挡住一部分。 她仍在赌,赌姬晗不敢真的将箭矢射过来。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城楼之上的几个番邦士兵忽然倒戈,其中一个一把抓起身边绑的跟粽子一样的莫总兵扛在肩上,直接用轻功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瞬息之间,飞一样掠过空地。 那人灵活躲过头顶射来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大本营。 莫总兵get? 姬晗心头微松,和周围的副将们一起搭弓帮助城楼上倒戈的其他几个小兵解决身边的敌人,准头极好,一箭一个。 某个倒戈小兵非常机灵地从城楼中又抓出了一个人,姬晗清晰地看到阿尼尺诃脸色剧变,几乎是一瞬间就扔开身前的九皇女,朝着小兵那个方向疾冲而去。 能当上联盟首领,不到半月就攻下整个羌州的人,又岂是好对付的,不停瞬息之间,小兵就被她解决得只剩一个。 阿尼尺诃一把抓住之前没有出现的那个人,看起来似乎想要逃跑。 可是,又能往哪里逃呢。 此刻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可她还是将那个人抓在身边,杀红了眼,疯了一般屠杀着剩下的、可能背叛她的残部。 这个人已经不成了。 “停箭!”姬晗皱眉,猛然抬手制止了副将们举弓欲射的动作,眼神定定地望着被阿尼尺诃紧拽着的那个惊惶的身影。 那小兵怎么把姜凤澜拉出来了?阿尼尺诃根本没准备动他的! 而就在此时,城楼上那人猛然回首,远远地看见了姬晗。 他惊喜极了,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什么都顾不得地大喊一声:“灵兕!” 可不论他如何反抗,拼尽全力给阿尼尺诃添乱,这个老女人的手都像一把铁钳一样紧紧抓着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真是烦死了!姜凤澜几欲发狂,突然不要命地劈手夺过某个小兵手中的弯刀,红着眼用力往自己手臂上砍去。 砍掉,砍了这根被人钳制的手。 可弯刀太重太别扭,他力气太小,慌乱间虽然胡乱一劈砍伤了自己,鲜血长流,却远远不到砍断手臂的地步。 这疯子! 砍自己干嘛,砍别人啊! 就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姬晗看得呼吸一紧,暗骂一声,再也按耐不住。 她直接拉开落金乌,用尽了平生最集中的精力和最虔诚的祈祷,全神贯注地不断捕捉着正高速移动的阿尼尺诃的身影,在某一刻,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 “倏!” 重箭冲天,当胸穿过!巨大的惯性连带着阿尼尺诃整个人、和她紧紧拽着不撒手的姜凤澜一起飞了出去! 直到箭矢将阿尼尺诃悬空钉在了城楼墙面之上,连带着姜凤澜也飞身撞墙,撞得他两眼一黑,几乎浑身散架。 “姜凤澜!!” 姬晗的声音从没这么大过,几乎穿云裂石,狠狠砸进姜凤澜心里。 他牙关紧咬,强忍剧痛站起身体。被钉在城墙上阿尼尺诃还没咽气,眼球突出,双目猩红,一边吐血,一边嘶声道: “别、别走……” 她声若蚊呐,几不可闻,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放松一丝一毫。 姜凤澜只觉得手腕碎了一样剧痛难忍,不能挪动分毫,他最后看了这个“姑姑”一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情绪。 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使不上力气,但姜凤澜却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弯刀,疯了一样砍断了阿尼尺诃的手腕,带着那只断手一起,连滚带爬地奔到城楼边缘。 他已经看不清东西,完全凭借着毅力爬上城楼边栏,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张开双手,没有任何恐惧的纵身一跃。 彩霞漫天,残阳如血。 昏红诡丽的光芒中,他广袖衣袂飘飘舞动,比天上的仙女儿坠世还要美。 【滴,姜凤澜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这种一秒定生死的时刻, 久违的世界意识猝不及防地出声,让姬晗的脑子猛的空白一瞬。 下坠身影绝美。 只是那一瞬间,姬晗只感觉自己心脏都快停跳了,幸好她的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飞身过去想要接住他。 姬晗速度极快,在姜凤澜即将落地时堪堪接住了人,只是与此同时,她自己的左臂一时不察,被急速下坠的某人狠狠砸了一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力道不由一松,姜凤澜顺势将她压倒在地上,还下意识紧紧搂住了她狂蹭。 “灵兕,灵兕……” 姬晗:“…………” 手,她的手。 在姬晗被压趴下的同时,夏蝉故作凌厉的大吼声直穿云霄,非常及时地吸引了麾下士兵的注意:“全体放箭!射死这群蛮夷鬼子!胜利就在眼前!射啊!!” 本王的好姑娘,模范夏蝉! 趁此机会,姬晗赶忙狼狈地起身。 她飞速抱着姜凤澜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扶着姜凤澜的腰用力向上一举,将昏迷过去的男人抗在身上,淡定往回走。 结局不用多说,自然大获全胜。 只是姬晗气势汹汹的过来,吊着胳膊回去,其中原因多少有点儿难以启齿。 什么? 是被相好砸断的? 人家都对她[死心塌地]了,被砸断一条胳膊又怎么了?不是还剩下一条能用吗?老婆高兴就好! 姬晗心满意足。 —— 第39章 来我身边 姜凤澜在陌生的房间醒来的时候,姬晗刚好不在他身边。 他不顾侍者的阻拦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至极:“昭王在哪里?” “您先好好歇着,昭王殿下正与诸位大人议事,稍晚些会过来看您的。” 侍者急忙上前扶住姜凤澜,指着桌边小炉上冒着温热香气的粥铒,柔声劝道:“您瞧,这是殿下一直为您温着的糊浆,吩咐奴一定在您醒来时盯着您喝下。” 她正与诸位大人议事…… 他是男子,不能在此时打扰她。 姜凤澜愣了下,只能失魂落魄地重新坐在床边,整个人木木的,就算侍者将香糯的流食喂到嘴边,也只是机械地张嘴吃着,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侍者看着这样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大美人儿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模样,都忍不住倍感疼惜,在心中直叹气。 忍不住安慰道:“您昏迷时昭王殿下守了您很久呢,因有军机大事要议,这才出去的,等完事儿定是第一个来看您。” 姜凤澜闻言,眼睛终于有了焦距。 他对于昏迷之前的记忆非常混乱,只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上了城楼,没待多久就冷不丁的被人扯出去,在混乱的内斗残杀中被那个老女人紧紧抓着,摔来飞去…… 骤然看见他的灵兕,心神都跟着飞了去,可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挣脱不开,他恨死了自己的无能,再之后—— 头眩眼花,昏天黑地。 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却听到姬晗震耳欲聋的呼唤,在喊他的名字。 姜凤澜那时只有一个念头。 死也要死在那人面前。 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 她就在下方,那么近,只需要跨越一座城楼,就能到她身边。就算不能跌进她的怀里,能轰轰烈烈的摔死在她面前,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那也很好。 反正,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了。 姜凤澜想到州城失守之前,阿尼尺诃让人喂给自己的那颗毒药,心中一丝起伏也无。当时,对方笑容悚然地对他说,这种西域奇毒只有她有解药,若他听话,每三日给他吃一枚解药,自可无虞。 如若不然,三日一到,必肠穿肚烂,浑身剧痛而死。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但凡那老女人碰他一指头,他就直接自戕算球。 可谁知他的灵兕那么神勇,领着千军万马来救他了!就算他这么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仍是伸出双臂接住了他。 姜凤澜内心一片滚烫。 怎么办,突然感觉好爱她啊。 此时此刻,他陷入了无与伦比的纠结中。他好想好想见她,好想把她抱在怀里用力地狂亲一通,即使这样也无法消解一丁点他的喜爱,只能抱得更紧,吻得更多,更深,永远都不停下来才行。 可是……姜凤澜很怕,很怕一旦见到了姬晗的面,就一点也不想死了。 死亡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一旦有了恐惧,死亡将是一种折磨。 爱让人有了恐惧。 姬晗让他开始畏惧死亡。 等味同嚼蜡地吃完一整盅糊浆,空虚干痛的胃部才重新温暖起来。姜凤澜不由得起身,步伐有些虚浮地走到房间门口,整个人倚靠在门栏边,望眼欲穿。 不论侍者怎么劝都不挪窝。 这时已经是冬日,即使庆州四季的气候大都温暖,这个时节的风吹着,也是凉嗖嗖的,带着些寒意。侍者见他实在固执,只能给他披了一件银狐斗篷。 不知站了多久,院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身影。来人乌发雪肤,暗红的裙装与半绾的青丝看着很是闲适,一看就是慵懒松弛的居家姿态。 那人在看到姜凤澜时,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六殿下睡了一天一夜,终于舍得醒了?” 姜凤澜看起来很激动,像是有分离焦虑的狗狗终于等到主人下班回家似的,不管不顾地就要飞奔过来,把整个身体创进她怀里,可惜刚跨出步子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地面栽去。 姬晗:“……” 姬晗眼疾手快飞奔过去单手揽住他,无奈道:“记得看路!再有下次,随你把门牙磕掉,脑袋开瓢,我也不接了。” 姜凤澜顺势站直身体紧紧搂住她,颤声道:“灵兕……你来啦。” 姬晗微愣,右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安抚道:“嗯,我来晚了。” “外面有风,先进去。” 因为姜凤澜抱着她不肯撒手,于是姬晗直接单手揽着腰将他往上一提,等他双脚离地,毫不费力地将他整个人抱了进去。 侍者在身后艳羡地看着。 昭王殿下,真有妻主力! 呜呜呜,哪个男子不想要能任由他赖在怀里,单手将人抱来抱去的妻主啊! 侍者心中酸的流泪,却只能乖觉地退至屋外,守在游廊处不再进去。 屋内,姬晗直接将姜凤澜放在床上,直起腰检查了一下榻边小案上的粥铒,见里面空空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注意力放在姜凤澜包成了木乃伊的左臂上,体贴地问:“手还疼吗?” 姜凤澜一愣,这才傻乎乎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小臂以及手腕处,简直包成了一根白色胖肉肠,丑死了! 他嫌弃地拿远了些,“疼,又丑又疼……这手我不想要了。” “这有什么,我们是一样的。”姬晗被他逗笑,说着说着还抬了抬自己的左臂,乐不可支,“这下都成独臂大侠了。” 她要好些,只是上了夹板吊在身前,没包得那么夸张,也不是很疼。 姜凤澜像是才看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心疼得两只眼睛都泪汪汪的:“这是怎么弄得,疼不疼呀?” 怎么弄的,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姬晗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几圈,直把姜凤澜盯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没什么,”姬晗伸出手,像摸小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为了接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子,结果没想到仙子毫不怜惜,撅折了我一只手。” 姜凤澜:“……” 呃……这…… 他目光忽然躲闪了起来。 “你说那仙子怎么想的?不砍别人砍自己,也不等人上天宫去解救,反而自己跳了仙台,他脑子怎么长的。” 姬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他、他可能觉得自己要死了吧。”姜凤澜又尴尬又可怜地笑笑,伸出手拉住了姬晗的衣袖,眼神亮晶晶又湿漉漉的,依恋道:“他只是想去心上人身边。” “别怪他了,好不好。” 姬晗神色不由得柔软下来,轻笑一声,“我自然是不敢怪仙子的。” “那就只能罚他一辈子留在凡间,给我洗衣服做饭生孩子了。”姬晗煞有介事地继续道,“只是我家财颇丰,拥仆甚多,用不着他洗衣做饭。” “只能当夫郎了。” 姬晗笑眯眯地靠近他,抬起他好看的下颌,凑上去轻而快地香了一口。 她心情实在很好。 一个非常符合她审美的大美人,性格虽怪,她却喜欢,他又死心塌地,还给自己续了十年命,简直不能更好了。 见姜凤澜愣愣的显得异常惹人怜爱的表情,姬晗心里中意,也不再开玩笑了,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回京后,我们成亲吧。离开皇宫,离开那个把你送上前线的母亲,来我身边。” 她说,来我身边。 十年冷宫,猪狗不如的日子……一朝出去,母亲冷待,手足漠视,刁奴欺主,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要发疯。 可他姜凤澜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吗? 他脑子真的有病吗? 明明,明明有病的是她们。 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男子,皇宫是吃人的魔窟,没有圣宠,无人庇佑,若是不早些离开,早晚死在里面。 他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幻想了那么久,终于有人对他伸出手了—— 那人是他心爱的女郎,在至亲、臣子、国家都抛弃他的时候,只有她破除万难,踏着烽火来救他,在他从高处坠楼时,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住他。 就好像是,即使全天下都不要一个百无一用的姜凤澜,姬晗也要他。 姜凤澜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姬晗,眼中忽然掉出一串眼泪。 他控制不住地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幸福到极致,反而悲凉极了,“怎么办……灵兕,我好像等不到了。” “我吃过毒药。” —— 第40章 虚惊一场 “什么?” 什么毒药? 姬晗蹙眉,猛的站起身朝外面吼了一句:“影使,影使!” 刚刚同姬晗一道过来的蒙面女人从门口飞快现身,几乎一瞬间就闪到了姬晗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有何吩咐。” “姜凤澜说他吃了毒药,什么毒药?”这人就是姬晗安插到阿尼尺诃身边的眼线,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还会短暂操控心神不稳之人的秘术,当日将莫总兵带下城楼,又控制许多个小兵倒戈的人就是她。 “殿下不必担心。” 影使带着面具,声音里一丝情绪也无,语调也十分平淡:“阿尼尺诃吩咐过,给六殿下喂食一种西域奇毒。” 姬晗:???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解药呢?” 竹青不是说这细作很妥帖吗?让任务对象吃了这种毒药还妥帖? “并不用解药,”影使说话慢条斯理,“因为属下将那毒药调了包。” 姜凤澜:? 姬晗:“……” 害,幸好是虚惊一场。 姬晗没好气道:“下次说话别大喘气,还有,你确定万无一失吗?” “殿下在怀疑属下的工作能力吗?”对上姬晗怀疑的目光,影使有些委屈。 结果此言一出,姬晗的表情更加怀疑了,满脸写着“不然呢”三个大字。 影使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又发觉根本没法解释:“……” 那日情急,影使被阿尼尺诃带出城楼,离她最近、最顺手的就是莫总兵,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先救了她,本想趁乱控制小兵再将姜凤澜和九皇女一起弄下去,谁知一个被阿尼尺诃抓住,一个自己钻空跑了。 害得殿下撅了一只胳膊。 就因为这次办事不力,她还被暗部老大罚了一个月工钱。 影使态度卑微:“……属下虽办事不利,但这等低级的错误是不会犯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颗红色小丸子,“殿下尝尝。” 姜凤澜一把抓住姬晗的手,声音颤抖:“这瓶子就是那老女人的!” 见姬晗没伸手,影使干脆掀开面具的下半部分,自己倒了一把红色小丸子在手中,直接全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吃完才慢悠悠道:“换成糖丸了。” 姜凤澜久久沉默,无语凝噎。 姬晗简直哭笑不得,果然能当细作的都不是一般人,她一挥手,确认道:“你没给他吃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影使:“属下是那种人吗?就一颗糖丸,没别的了,六殿下嘴巴紧得很,平时一碗粥都很难灌进去。” 姜凤澜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这,这个人就是那老女人身边的……?” 姬晗:“卧底。” 和姬晗对视了一会儿,姜凤澜不再问了,非常乖巧地说:“让她下去吧。” 姬晗略一点头,影使就立马闪身离开了,顺便还带上了门。 房间内又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姬晗刚一回头,姜凤澜就一把抓住了姬晗的衣领,拉着她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扑头盖脸地一顿亲亲:“啾啾啾啾啾啾啾!” “成亲成亲!” “我要当灵兕姐姐的王君~” “妻主,你吻吻我吧……我想要深一点,久一点,用力一点……” 话音刚落,未说完的话语通通融化在缠绵悱恻的深入交流之中。 * “九殿下和莫总兵伤势如何了?”议事厅中,官职和资历最高的大司马坐在上首,担忧地问堂中的医者。 “两位皆无大碍,大部分伤看着虽严重,但多伤在皮肉,性命无虞,只是……”医者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霍元帅着急道:“只是什么?” “只是,都落下了残疾。”医者叹了口气,遗憾道:“莫总兵少了一颗眼球,九殿下……少了一根小指。” 堂中一片沉默,间或有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一位是陛下心腹重臣,一位是陛下心爱的、最有望成为储君的皇女。 一下子毁了两个,谁能不叹? 燕媞沉声道:“虽落下了一点小毛病,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昭王殿下能将她们活着救出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是啊。” 遗憾之余,众人也纷纷感叹。 “殿下天生将才,六天夺回羌州,驱逐蛮夷,敢问朝中谁人能做的比殿下更好?”大司马将下首众人的表情环视了一圈,开始带头吹彩虹屁。 激起了一阵夸夸热潮。 听着别人夸姬晗,大司马和符将军简直比听见别人夸自己还开心,直等大家花式吹捧吹无可吹了,这才又开始讨论九皇女和莫总兵的事。 “二人伤势未愈,不宜舟车劳顿。干脆咱们就在庆州休整一段时间,等到她们伤势大好,再整整齐齐班师回朝,诸位意下如何?”大司马慈和地征求大家意见。 顶头上司都说了,下属们自然无有不应的,纷纷赞同。 符将军适时笑道:“我们庆州山清水秀,物产丰饶,美食众多,是个一顶一的宝地,诸位可尽情游玩一番!” “庆州乃昭王殿下的封地,来者是客,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吧!” “对了,刚才殿下急匆匆的中途走了,是有何事?”燕媞憨憨发问。 符将军也乐呵呵道:“殿下从羌州带回了一个美人儿,定是快活去了。” “自古英雌皆风流,这美人儿能得我们殿下的青眼,算他走了八辈子运。” 这回换霍元帅欲言又止了。 她很想说,符将军口中走了八辈子运的美人儿就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但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陛下也丢不起这个脸。 京城来的高位武将,大司马和他,根本连提也不敢提那个被昭王从敌军中救下、一路扛回来的男子是六皇子。 燕媞是个傻的,她官位低,没参加宫宴也没见过六皇子,远在庆州的符将军更不认识,这才能大大咧咧地讨论。 这等毁男子清誉的言论,偏偏那两个憨憨还说的起劲。 燕媞:“殿下尚未婚配,这回岂不是遇到天赐良缘了?” 符将军:“男人,一个玩意儿罢了,能侍候殿下就是他的福分,一个敌人窝里出来的,是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男都不知道,怎么能当殿下的王君?” “玩玩就算了!” 大司马:“……” 霍元帅:“……” 符将军,请闭嘴吧! —— 第41章 京中来信 完全收复羌州后,姬晗手下军队秘密向西域扩张,把那些联盟过的大小部落无差别地爆锤一通,雁过拔毛,狠狠缴获了一大批奇珍异宝、西域特产。 与此同时,还挑挑拣拣地将一些国力较为强盛、地理位置优越的小国家,以及盐铁宝石煤炭等各种矿脉资源秘密把控起来,一番黑吃黑操作之下,收获甚巨。 除此之外,还可以顺便打通商部往西的商道,去开发一些潜力巨大的新市场。 这场仗打得超值。 在庆州歇脚的这段时间里,姬晗天天都能听到令人心情愉悦的好消息。 因此,她在听到阁内传信说又收获了几座金矿的时候有多高兴,在听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时就有多膈应。 得到消息时,姬晗与麾下诸臣宴饮,宣信官话音刚落,满座皆静。 五日前捷报入京,举国皆欢欣鼓舞,朝中百官和女帝更是精神大振。 女帝不仅来信催促姬晗,想让她们赶快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还在满篇勉励嘉奖之语中轻飘飘地夹杂了一句:宫中六皇子突发急病暴毙,未嫁男子不入皇陵,已经另寻了风水宝地发丧安葬了。 此话看着没头没脑,却让姬晗、大司马、霍元帅等知情人脸色一变。 姬晗当即冷笑一声。 另外两人也是面色难看。 女帝之所以把姜凤澜秘密送上前线,一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二是为了用他秘密与敌军首领谈判换些好处。 这些都是女帝瞒着所有人进行的。 此事若在双方战况焦灼、国难当头时暴露,最多就是女帝“舍小为大、忍痛割爱”,虽然不妥,但丢脸事小,无为事大。可谁让姬晗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赢得彻彻底底,轻轻松松呢? 这就衬得这等行为像个笑话。 天下重归太平,大凰威名重振,女帝又成了那个毫无瑕疵的仁慈明君,这等冷酷无情、寡恩无脑的丢脸操作,会给她完美无瑕的威严形象留下污点,会被言官口诛笔伐,会被百姓议论唾弃。 这事没有暴露的必要了。 女帝已经给六皇子安排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结局:突发恶疾,暴毙入葬。 在来信中特意提及,何尝不是在警告她们这些知情人守口如瓶?同时也是在暗示他们把首尾处理干净,不留把柄。 无论姜凤澜死没死,都得死。 他的存在已经被剥夺。 大凰不再有六皇子姜凤澜。 意思是,姜凤澜无法名正言顺地回京,无法出现在京城所有人面前。 “殿下,这六皇子……”大司马目露忧色,她知道自家主公与那六皇子之间有情意,不仅于万军中救了他回来,甚至已经谈婚论嫁,只等来日回京成亲了。 一个尊贵无极的亲王,一个美貌绝伦的皇子,原本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可女帝这一突如其来的“暴毙”通知,着实弄得人措手不及。 霍元帅是姬晗的父族表姐,自然也是天然和她同一派的人,这段时日姬晗和姜凤澜的相处并没有特意避着她。 这时,霍元帅也不得不叹气,皱眉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原本计划着嫁给九皇女,而如今九皇女已是不成了,未来的命运尚未可知,就有些心情悲凉。 旁边不明所以的燕媞还跟着感叹:“听闻那六皇子不过二九年华,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还特有眼光中意咱们殿下……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也是可叹。” “如此蓝颜命薄,幸好没赐婚给殿下,不然殿下岂不是要少年丧夫?” 燕媞摇头晃脑。 “陛下中年丧子,也不知道多伤心。”符将军也叹了口气,共情道:“我命中无女,膝下只两个儿子,从小当女儿养的,眼珠子一般!二十了也不舍得嫁出去!若有一天他没了,光是想想就痛彻心扉!” “陛下真可怜!” 大司马:“……符将军,燕校尉,你们俩能不能闭嘴。” 姬晗本来八分的火气,被燕媞和符将军你一言我一语地冲上了十分。 “陛下,确实可怜。”姬晗皮笑肉不笑,“我还能让她更可怜。” 燕媞:? 符将军:? 这……这话是能说的吗? “殿下,我们如今如何安置那位?”霍元帅忧心忡忡,“回京是不成的。” 可照着姬晗和姜凤澜的关系,也不能把他按着女帝的意思直接处理了啊。 “掩人耳目,金屋藏娇,却也可行。”大司马毕竟活了七十年,经验多,胆子也更大,“只要不现身人前,便无碍。” 这确实是一种办法。 可姬晗却冷笑着摇摇头,“偷鸡摸狗,阳奉阴违,说到底还是给了她面子——我却不乐意让她顺心。” 大司马:“殿下意欲何为?” “我要让他大摇大摆地回京去,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姬晗将手中的酒液往地上倾倒而去,眼神幽冷,“真期待她们到时候都是什么表情。” 女帝对某个儿子绝情,本不与姬晗相关,也不会损害她的任何利益。可如今,姜凤澜已经板上钉钉是她的人。 她为姜凤澜不值。 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一丝姜凤澜一直以来承受着的折磨。他一直以来想要逃离的就是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啊。 真的挺恶心的。 姬晗她们自顾自说着,燕媞和符将军就算再迟钝也渐渐反应过来了。 “六皇子……没死?” 燕媞小心翼翼地开口。 “啊!我知道了,那个最近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美人竟然是……?”符将军恍然大悟,一脸震惊,“那京中为何说六皇子急病暴毙?人明明好好的!这让那位、和殿下今后如何自处?” 符将军一拍桌子,大怒。 “好了。”姬晗淡淡一挥手,明明神色平静,但无意识泄露出的一些东西还是让另外四个人噤若寒蝉,识趣地不再言语。 “圣上金口玉言,他以后不再是六皇子,只是我的未婚夫。” “且不管他之后变成谁,你们只当他是我的人就好。” 四人面面相觑一番,不约而同道:“是,殿下。” “对了,没了番邦联盟这等心腹大患,陛下定是圣心大悦。本王欲给那位准备一份大礼,诸君有献么?” 姬晗意味深长地问。 大司马立马反应过来:“哎呀,羌州损失惨重,民居农田尽数毁坏,民不聊生,没有亿点银两赈灾怕是不行啊!” 霍元帅从善如流:“羌州大小官员殉国的殉国,战死的战死,尽是忠烈,没有亿点哀荣封赏怕是不行啊。” 燕媞:“周围五州多少跟着受了波及,大大小小的损失也要朝廷补贴,这场大战阵亡将士们的抚恤也得要亿点点。” 符将军:“要不,把莫总兵的眼球和九皇女的小指一起献给陛下。由她保管,也好等到她们百年后,赐全尸入葬。” 姬晗:“我退敌有功,封个一品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过分吧。” 四人:? 懂了,可以开始造势了! “诸君,汇总请银项目时,需精妙运用四舍五入、化零为整、见微知着、闻一知十之道,明白吗?” 不让宫里狠狠出一波血,难以补偿她此时好心情变糟糕的损失。 见他们纷纷讳莫如深地点头,一副满肚子盘算的样子,姬晗勾起唇角。 “行了,琐事需麻烦诸位,本王突然有要事需要出一趟远门。” 姬晗微微一笑,“等本王回来,咱们差不多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和一位贵人一起。” —— 第42章 改头换面 姬晗离席后,第一时间去了姜凤澜居住着的小院。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前厅的消息估计都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清幽如画的抄手游廊中,美人懒洋洋地坐在廊边倚着栏杆,将下巴搭在双臂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一株红梅。 红梅点点,殷红如血,在院边角落里美得阴暗枯瘦又轰轰烈烈。 姬晗不由得放轻脚步。 他慵懒又冷淡的姿态,真像一幅稀世孤品级别的绝笔名画。 只是原本那死寂阴沉的眼神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忽然如同死灰复燃的火星一样重新焕发生机,肉眼可见的变得明亮又愉悦起来。 “你来啦。” “过来亲亲我。” 他带着点鼻音撒娇,听得姬晗心里软绵绵的,起了一丝柔情。 她如他所愿,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凑过去安抚一般温情地亲吻他的额头、眼睛、脸颊、嘴唇,轻柔的,不带一丝旖旎的情思,只是单纯的爱怜与温暖。 姜凤澜享受地抬起脸迎合她轻飘飘的吻,自己的大手也密密地覆上了姬晗摸着他脸颊的手,包裹住的同时,依恋地闭上眼用软软的脸颊肉蹭她的手心。 乖得像只好脾气的大猫咪。 姬晗轻声问他:“……难过吗?” 姜凤澜浑身一顿,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有些迷茫,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他已经失望、伤心得够多了。在迷药劲儿过了幽幽转醒、却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男子正在去往前线的路上时,他那凄凉狼狈、可悲可笑的心情,不提也罢。 被别人当做一个物件推来抢去的时候,除了屈辱,更多的是麻木。 如今可好,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以往的一切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只待回京和心爱之人明媒正娶、修成正果。 可谁知,他那万人敬仰的皇帝母亲说他急病暴毙,已经急匆匆地找地方埋了。 世间已无姜凤澜。 他什么都不是了,甚至无法回京,不能现身人前,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姜凤澜的睫毛很密很长,羽毛似的垂下来时,几乎看不见那双如琥珀糖浆一般的蜜色眸子。 他睫羽微微颤抖的样子漂亮极了,可他却移开了视线,声音轻得很没有底气:“灵兕……我们还能成亲吗。” “当然可以。” 姬晗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姜凤澜不由一愣,像是没想到姬晗的态度如此坚定而干脆。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委屈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他把嘴巴一瘪,可怜巴巴地抱住姬晗的腰,将脑袋贴在她纤细的腰腹处,忍着哭腔颤声道:“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了,连个庶民都不如,你也要我吗?” 姬晗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像给心爱的宠物顺毛似的,温柔地安抚道:“我中意的人,无论贵贱,无论深浅,皆无甚紧要。” 这话很耳熟,她将在竹青面前说过的话,郑重地说给了正主听:“就算阿弯一无所有,我也能给你一切。” 给你一切! 姜凤澜心中一震,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脑海中像是有漫天烟花炸开,他从未听过这种话,简直受宠若惊,幸福得快要昏头了,他闷闷道:“此言……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姬晗含笑道。 “那、那就算我已经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你是不是也会……给我一个名分?”姜凤澜抬起头依赖地仰望着她,眸光动人至极,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救世主。 见姬晗一时微愣没有回答,他既期待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不贪心的……就算不能有名分,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不过就是不当大凰的皇子了,有什么要紧,何至于如此委屈自己?” 姬晗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脸,将他的脸蛋像揉面团一样搓圆搓扁,宠溺道:“我们是不是拉过勾?” “若你爱上我,我就娶你。”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信守承诺和护短这两点值得说一说。” 世俗意义上,只有迎正室入门才能用“娶”,侧室只能用“纳”。 姜凤澜忍不住心中的欣喜与忐忑,他现在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奢望,心脏砰砰狂跳,慌乱失序:“灵兕姐姐,你还是会娶我当你的王君吗?” “可我……” 他脑子很乱。 “他”已经死了!天子之言,足以抹杀他整个人的存在,而姬晗又是这样高的身份,她的王君肯定备受瞩目,非是豪门望族都够不上昭王府的门槛。 “你不是一直想脱离皇宫吗?如今圣上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啊。”姬晗不紧不慢地勾起唇角,微笑道:“如今你和皇宫、和姜氏彻底没了关系,重获新生。” “你彻底自由了。” “你不再是吃人囚笼里的小鸟,而是可以挺直脊背,傲立于阳光之下的孔雀。”姬晗捧起姜凤澜的脸,淬火明剑一样锋芒毕露又意气风发的眼神和他对视着,那样笃定,仿佛全天下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没有身份,就创造身份。” 在姜凤澜看痴了一般愣忡的表情中,姬晗俯身亲昵地蹭了蹭他挺直的鼻梁,诱哄似的轻声道:“西域近日有一个国家势力颇大,它吞并联合了周围几个小国和部落,如今改头换面,名唤车兰帝国。” “此国如今的疆域版图,都快有庆州这么大了。这样一个毗邻大凰又不容小觑的势力,恰巧与你有些渊源呢。” “阿弯,想不想当西域帝国的王子?” 姜凤澜人都快听傻了。 在吞并羌州时都只是一个和其余西域各部联盟的车兰国,怎么打了败仗被赶回老巢了,反而摇身一变成了车兰帝国? 望着姬晗幽深沉静、似有深意的眸子,姜凤澜一阵心惊肉跳,他捂住自己不要命一般狂跳的小心脏,几乎快撅过去—— 苍天啊! 他的妻主,究竟是个什么神人啊! 这种事也是可以办到的吗? 好牛,好厉害,好爱她!! “一个崛起的新秀帝国唯一的王子,光明正大的入京与我和亲,很合理吧。”姬晗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姜凤澜的下巴,轻声问:“阿弯意下如何?想不想?” 姜凤澜:“想想想想想!!” 他眸光大盛,点头如捣蒜。 “那好,咱们现在就动身,去当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第一王子。” 姬晗果断拉着姜凤澜一起,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那什么车兰帝国,当然是姬晗一手捏造的,近些日子陆续控制住的国家和部落,干脆连结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颇有几分唬人的新势力。 毕竟车兰国能够组织起一个西域联盟一举攻下羌州,势力再强些也很合理嘛。 只是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新秀势力是神机阁一手捏起来的囊中之物。 她扶持了车兰帝国的一个王室少女做傀儡,给姜凤澜一手打造了全新的身份。 车兰帝国新君的亲哥哥,车兰王室唯一一位王子,嚣张跋扈、狂放不羁。 让他自由自在地做他自己。 等到了车兰帝国,姜凤澜表现出的兴趣与亢奋比姬晗想象中深很多。 她从没见过这人开心到这种程度,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能说出各种奇异宝石的名称,对车兰境内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景点的名字如数家珍。 他和这里无比契合,就像漂亮的飞鸟回到了属于他的天空。 王室无比丝滑地接纳了他。 新君用车兰语亲昵地喊他哥哥,臣民们尊敬又爱戴地喊他大王子,姜凤澜也对她们有着非同一般的认同和熟稔,仿佛他生来就在此地一般,自然又水到渠成。 车兰王室都有一头孔雀翠羽一般深青的卷发和一双蜜色的眼睛。 也是在此时,姬晗才知道姜凤澜居然一直都有在掩藏自己的发色!他那一头黑发全是从小辛辛苦苦一直在染的。 等他用特殊药水完全洗去黑色染料,再换上独具异国王室特色的孔雀金裘羽衣、穿戴上金光灿灿、琳琅摇曳的宝石流苏饰品,居然能完美融入车兰王室中,再也看不出一丝违和。 他就像打破了一直束缚着他的某些东西,释放了灵魂一般,整个人如获新生。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七日之后,姬晗带着改头换面、新鲜出炉的车兰帝国大王子,大王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异国仆从和排到天边去的丰厚陪嫁,以“和亲”之名来到了庆州。 大司马、霍元帅、燕媞、符将军皆是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这他爹的! 殿下别太牛了! —— 第43章 就是为了打脸 这段时间,莫总兵和九皇女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一个带着眼罩,一个穿着袖子快垂到膝盖的鹅黄罗裙,跟在那四人身后迎接姬晗和姜凤澜。 那二人也是同样的瞳孔地震。 姬晗淡定地伸出手,将一身异国打扮的姜凤澜轻牵下车辇,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是西域帝国大王子车兰氏,此番是来大凰与本王和亲,与朝廷议和的。” “不可怠慢。” 姜凤澜戴着一层流苏面纱,一双风情万种的艳丽美眸比宝石还要流光溢彩。他笑眯眯地冲众人道:“诸位大人好啊。” 一点也没有要装下口音的意思。 众人:“……”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莫总兵瞪大了自己仅剩的那只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位……车兰大王子,与朝中某位皇子甚是相像啊……” 姬晗但笑不语。 九皇女震惊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六哥!你怎么还——” 怎么还活着? 自京中说了六皇子已“暴毙入葬”后,姜凤澜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这位女郎在叫谁?”姜凤澜兴致缺缺地抬了抬眼皮,语调散漫,没什么礼貌:“我一个弱男子初来乍到,你可别胡乱认亲,少套近乎,小心吓着我。” 姜凰雅:“……” 这货绝对是她六哥。 指根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如蚂蚁般一刻不停地蛰着她的心。 姜凰雅还想说些什么,可想问的实在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张嘴,她脑子里一阵思绪风暴,心情复杂无比…… 为什么,她重来一世还是落到如今这般尴尬局面?可姜凤澜一个男人,都被全天下判了死刑,还能改头换面,风光翻身? 姜凰雅的目光渐渐下滑,看到了姜凤澜亲昵捏着姬晗衣袖的手指,顺着衣袖往上,看到了那张威仪无双的冷艳美人面。 那人正好也看向她,眼神沉静而冷锐,深不可测,令人不敢直视。姜凰雅的视线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心中惊悟。 是因为姬晗。 因为姜凤澜抱上了大腿! 经历了在敌人军营中的至暗时刻,无边的痛苦和恐惧,姜凰雅陡然发现前世她觉得生不如死的经历根本不算什么。 肉体上的痛苦永远能够超越你想象的极限,连带着精神一起捣碎崩溃,这导致姜凰雅的心态在此期间飞快地发生了转变。 是她自不量力,是她自命不凡。是她想当然地以为,一个失败的人重活一世,就能翻身逆袭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她错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界上永远有许多可怕的人,掌握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势力,一旦她不自量力地撞上去,就会如这次一般,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是鼎盛王朝的皇女,从出生起就已经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一切,只要她安分守己,小心经营,这辈子就能富贵安乐,一生无忧。她究竟为什么想不开要当什么皇帝!夺什么权!打什么仗! 简直吃饱了撑的!她本来也没长那些个兵法、权谋、政治的筋! 而且,她被番邦联盟吊打,番邦联盟被姬晗吊打,稍微排列一下就知道以前自己挑衅姬晗的行为有多么愚不可及。 虽然……也没讨着好。 想着自己出言挑事时姬晗策马从她头上跳过把她吓晕、自己为了找男人拦车被她侍女打晕扔在宫人的茅房…… 姜凰雅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姬晗这个魔鬼,还是手下留情了! 念及此,姜凰雅身体微微颤抖,终于学乖,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 这人怎么突然会看眼色了?姬晗忍不住多看了姜凰雅两眼。 不看不知道,这一打量姬晗才猛然发现,姜凰雅就像一个被家长惯的无法无天的熊孩子突然被陌生大人抽了一个大鼻窦一样,眼神都抽清澈了。 果然,苦难催人成长。 姬晗心里有些感叹。原女主如今怕是当不上储君了,不勉强自己搞事业,以后应该就要专心搞男人了吧。 她先替未来大凰百姓高兴一下。 祸害男人总比祸害国家好。 “行了诸位,王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该休息了。”姬晗适时招呼了一下子,先遣夏蝉把姜凤澜安置到之前的小院,自己和这六个人一起找地方宴饮议事。 酒宴备齐,大司马说道:“殿下,京中已传信催促多次,这段时日莫总兵与九殿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车兰大王子也接到了,咱们随时都能班师回朝。” “庆州人杰地灵,令人流连忘返,只是离京月余,家书如流水,已是挂念得很了。”燕媞面色诚恳,归心似箭。 霍元帅笑道:“陛下还说要备下庆功宴,宴请朝臣为我们接风洗尘呢!” 女帝是真的很爱搞宴会。 姬晗面不改色地豪饮一杯酒,淡声道:“即刻修书一封送入京中,就说我们明日启程,班师回朝,对了,再把大王子要与我和亲一事好好说说。” “是。”大司马秒懂。 她即刻让侍者在饭桌上铺开笔墨纸砚,洋洋洒洒挥毫就写,写完豪放地往侍者怀里一拍,“让斥候传信去吧。” 侍者领命而去。 莫总兵是个实诚人,她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六……大王子容色太盛,见之难忘,若是入京,见过他的人多看两眼就能认出他来。” “更别提陛下和其他皇子皇女……” 莫总兵忧心忡忡。 “认出了又如何?”姬晗闻言,不屑嗤笑一声,嘲讽道:“本王还怕她们认不出来呢,那就没意思了。就算认出来了,谁戳穿,谁就是打那位的脸。” “谁有那个胆子?” 莫总兵浑身一震:! 她明白了,昭王不怕麻烦地整了这么一出,就是要打陛下的脸! 陛下判了六皇子死刑,剥夺了他的身份,姬晗就给他重新找了个身份; 这样她不仅能光明正大抱得美人归,得了为社稷和亲的美名,还没有娶皇子的弊端、不受女帝翁婿关系的钳制; 除此之外,还能明晃晃地当着所有见过六皇子的人的面,响亮地抽女帝面皮,偏偏所有人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女帝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且时时被这件事膈应。 真是…… 胆大包天!狂妄至极! 见莫总兵表情似有怒色,姬晗凉薄一笑,冷嗖嗖道:“呀,忘了莫总兵是陛下心腹重臣了,忠心如莫总兵,是不是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你的主子啊?” 这话说的气人,莫总兵被噎得不轻。 说了有屁用!陛下一见到六皇子的面,还能不知道什么“真相”吗? 只是女帝自己理亏在先,心狠在后,就算被姬晗这样膈应,也拿她束手无策罢了!甚至还得照样装糊涂,主动帮她敲打其他知情人、保守姜凤澜身份的秘密! 而且,姬晗敢当着她这个女帝心腹的面大大咧咧地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甚至——她是故意的。 她在试探自己!也在隐晦地警告自己!也可能是在向自己传递一些拉拢的信号?短短几秒,莫总兵心里千回百转,那点怒气一下子被满腔寒意浇了个干净。 他有种不幸被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冷眸锁定,即将被狩猎的感觉。 昭王,这等人物。 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又能拿这人怎么办呢? 莫总兵苦笑了一下,声音梗涩道:“在下知道轻重,定不敢御前妄言。” 姬晗收回目光,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菜喝酒,一边闲闲道:“莫总兵不愧是能成为天子近臣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王敬服。” 莫总兵不再言语,闷头喝酒。 空气中的刀光剑影终于告一段落。其余几人就当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只有姜凰雅一个人被唬得一愣一愣。 姜凰雅:“……” 她不应该在这里。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 第44章 新成就 宴毕,姬晗打发了众人,只留了符将军和她一起去视察玄虎军操练。 她们一路视察一路交流,说了将近两时辰也不觉得疲惫。 直到符将军临时被人唤去处理紧急军务,姬晗才自行拿了弓箭四处晃悠,闲逛找乐子。玄虎军操练的围场边有几座深山,即使是冬季也郁郁葱葱,苍翠欲滴,上面应该有不少野物。 正巧她的手好了,养伤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运动,把她憋的够呛。 姬晗让夏蝉等在围场中,自己摸进山去射猎取乐。自从在羌州州城一发入魂高难度击毙阿尼尺诃,她就爱上了射箭。 她的准头关键时候倒是挺灵的,只是平时太过玄学,简单靶子的命中率有时也会很离谱,水平跟睁眼瞎似的。 需得多练,熟能生巧。 姬晗运转轻功,在丛林树梢风驰电掣般飞快地穿梭,那种自由、野性、刺激的感觉快意无比,酣畅淋漓,让人上瘾。 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她还不忘捕捉周围有没有小动物的动静,但凡被她视线逮到,姬晗总要停下来搭弓瞄准一番,一顿操作猛如虎,不多时,背筒差不多空了,却只射中了一只肥兔子。 姬晗郁闷地将兔子挂在箭筒外。 那日城楼对峙的场景已经被许多人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如今军中都盛赞她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她想着必须打一个大家伙回去,不然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姬晗往山林更深处而去。 她耐着性子寻找了很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一只低头吃草的梅花鹿。姬晗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瞄准许久。 等到了某一瞬,忽然觉得时机到了,她陡然放开手,箭矢离弦而去。 “咻!” “咻!” 她射出自己的最后一根箭,却耳尖地听出不止有自己的箭响声。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只倒地的梅花鹿身上赫然插着两只箭,箭羽朝着不同的方向。 她立刻判断出另外一个人所在的方向,警觉地远眺而去,猝不及防地和同样望过来的某个人对上了视线。 她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很远,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身形,按照周围树木的参照物判断,那是个非常高大魁梧的男子,穿着劲装轻甲,能分辨出来很年轻。 两人远远地互相看了对方几秒,没等她有何反应,那个男人就果断转身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又逃也似的飞身而起,几下闪进浓密的树冠枝叶间消失不见了。 这里是符氏麾下玄虎军操练的围场,闲杂人等不可能靠近,更别提悠哉悠哉地游荡在围场边的山林里面打猎。 而且还是个男子。 姬晗稍微想想就确定了那人的身份。能在此处自由出入的,大概是符将军那两个从小当女儿操练养大的儿子之一吧。 八九不离十。 她没怎么在意,既然对方走了,那这只梅花鹿就是自己的了。 走近一看,这鹿还真不小,看起来有两百斤左右,姬晗愉快地将死鹿简单处理了一下,两手抓着四蹄扛在肩膀上。 她看了一下那人刚刚所在的方向,稍微有些好奇,因为对方在飞窜离开前好像落下了一些东西,好几团黑影呢。 想也没想,她直接往那个方向走去。等走到了地方,还真的在原地看见了大大小小的猎物:野兔、野鸡、獐子、小野猪,还有一兜网袋装着的不知名野果。 姬晗不由挑眉,这人收获颇丰啊! 只是,她有那么可怕吗? 不过是看了他几眼,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什么动作都没有,隔得那么老远就把他吓得这么多东西都不要了,惊慌失措地直接起飞逃走,速度还贼快。 这满地的东西,丢了多可惜。 姬晗十分好心地将所有被扔下的猎物通通捡起来,随便扯了根树藤动作麻利地将它们绑在一起挂在手臂上,那一网兜果子也细心地挂在箭筒外边一起带走。 她全身上下都挂满了猎物,满载而归。等在山下的夏蝉吹了好一通彩虹屁,姬晗听高兴后,就吩咐她跑腿,让她把那男子落下的猎物全都送到符将军府上。 而姬晗自己美滋滋地扛着一大头鹿回了军营,正巧玄虎军内部正在比武,她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也凑了个野兴,直接把这头鹿当做彩头赏给了夺魁的女郎。 等回到住处时,已经夕阳西下。 姬晗提着自己射到的那只肥兔子回来,就见姜凤澜正倚在游廊边等着自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提着兔子耳朵晃了晃,邀功道:“瞧,我给你打的兔子。” 一看就心情很好。 姜凤澜微愣一下,笑得温柔极了,“原来灵兕姐姐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阿弯是不是忘了什么?”姬晗一本正经道,“你眼中的灵兕再英明神武,也只是个未满十七的少女啊。” “是呢。”姜凤澜笑眯眯地走过来,直接捧住她的脸啾啾亲了两下,满眼喜爱地软着嗓音轻声道:“怎么办,因为我的灵兕太厉害了,老是忘记你并不是姐姐。” 姬晗把兔子一扔,脏兮兮的手一点也不讲究地勾着姜凤澜的脖子,在他柔软的嘴唇上回敬两下,轻笑道:“我疼你、护你、为你扫平一切,自然当得起你一声姐姐。” “不只姐姐,我还要当你一辈子的妻主,当你孩子的母亲呢。” 明明还未成婚,但面对姜凤澜,姬晗说起这些混不吝的话简直是信手拈来。 和他的用词奔放程度比起来,姬晗属实算是含蓄的了。果然,姜凤澜闻言一点也没觉得肉麻,反而殷切地望着她,眨巴着眼期待地求证道:“真的吗?” “当然。” 即使她说过不止一次,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向她求证,每次都是那样惊喜与小心翼翼,像是不敢相信。 又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姜凤澜忍不住笑了。他的笑意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幸福,绝对发自内心,因此动人至极,漫天星光都及不上他眸中的光亮。 他说:“灵兕,你真好。” 在他那样珍重、专注、柔情无限的目光中,姬晗也不由得收起了那份逗弄似的笑意和心思,多了几分认真。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他如盟誓一般说着动人的情话,声线醇厚又动听,迤逦而缠绵,“将身许卿,何其幸也。” 他姜凤澜原本一无所有。 可姬晗将被全世界抛弃的他捡了起来,拍拍灰尘,缝缝补补,抱在怀里。 爱人给了他一切。 【滴,姜凤澜对您达成[海枯石烂]成就!恭喜您获得世界意识额外奖励:一年续命丹*1(作用对象不限)】 姬晗:!!! —— 第45章 一直喜欢 几乎是世界意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就察觉到自己随身佩戴的平安符小香袋里多了一颗圆圆的丸粒。 一年续命丹? 作用对象不限? 姬晗内心十分震惊,【世界意识】之声只有在某人对她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时才会响起,竟然还有更高一层的成就吗? 还能获得额外奖励? 真是意外之喜。 姬晗一直认为,要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人拥有各不相同的灵魂、经历、性格、思想,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停变化,喜欢一个人很容易,爱一个人很难; 爱一个人常有,可初心不改、长长久久地爱同一个人世间少有。 此言对男人来说,尤甚。 现代社会许多女人都很痴情、重情、长情、忠贞。可除了几千年来社会刻进女人骨子里的规训起了作用之外,她们真是发自内心地爱某个男人爱到了骨子里吗? 会不会是有人只能依附对方生存? 会不会是因为她们从来不能掌控和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一旦有了一个冠上“我的”标签的对象,就疯了一样拼命抓在手心,即使对方再渣再烂,再负心凉薄,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撒手? 她们甚至有可能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人,比起爱那个人,更爱那个两个人组成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小家”。 归根结底,那种“死心塌地”很可能只是一种可怕的习惯与执念。 这种心态和行为模式,放在女尊世界的男人身上也同样适用。 诚然,姬晗作为一个站在女尊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拥有最顶级的资源,自身也不可置疑的优秀、强大、美丽。 很难不爱。 可这些条件的加持,虽能让人轻易崇拜、迷恋,甚至为她倾倒,但由此而起的爱慕与情意并不稳固坚定。 一旦姬晗失去一切,或是他们有了更好的对象,有了更好的选择与去处,自然会动摇,因此不可能对她“死心塌地”。 姬晗是幸运的,不论是白黎还是姜凤澜,他们本质上都是心性纯粹的人。 姬晗给了他们新生,让他们摆脱困境,脱胎换骨,她是他们悲惨人生的救世主,在两人心中的地位堪比神明。 他们对姬晗无疑是满心感激的,但两人死心塌地的程度又有所不同。 姬晗能感受得出来,白黎在她面前谨小慎微,对她是敬畏与崇拜居多,可能夹杂着一些情窦初开的青涩仰慕; 而姜凤澜则是渴求与爱欲纠缠,依恋与向往并存,而如今达成[海枯石烂]成就后,大概是虔诚的信仰与深爱。 姬晗前世是个游戏人生的海王,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与欲望为先,她本身就是个从不相信两心相许、天长地久的人。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能完完全全地拥有这样一颗真心,是非常陌生又满足的体验。 姬晗的眼神不知不觉温柔下来。 她从不会与人赌咒发誓,也从不正面回应太过深沉的情感,但面对着姜凤澜亮晶晶的眼神,姬晗内心的柔软情绪还是止不住地翻涌,脱口而出道: “我会珍重这份情意,也会永远记得今夜‘并肩而行,连理而生’的话。” “阿弯,谢谢你。” 她没说,心悦你,只爱你。没说山盟海誓,花言巧语,她说……谢谢你。 姜凤澜长睫微颤,垂下眼眸,忍不住低头吻她。他像是一只迫不及待想要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将姬晗整个拢在怀里,热热地舔吻纠缠,渴求亲密的爱抚。 他并不是感官迟钝的人,相反,姜凤澜非常敏感,灵性颇深,往往能在不经意间探知到一些隐藏很深的东西。 正因如此,他才清楚地知道,这大概已是姬晗能给人的、最好的回应与承诺。 他的爱人有一颗自由的心,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属于谁,她只属于她自己。 她在乎他、喜欢他、珍惜他的心意,不吝爱怜,不吝给予。阿弯这个人在她心中永远有一席之地,这就足够了。 姜凤澜心里一边这样理智地想着,一边又为此感到一丝难忍的委屈。 三夫四侍,世道如此,天理使然。 在爱上姬晗之前,姜凤澜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以前做梦都想脱离皇宫,只是想着能有个位高权重的女人,给他正夫之位,许几分宠爱,保一世荣华富贵,让他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爱不爱的,重要吗? 世间谁值得他去爱? 姜凤澜对女欢男爱嗤之以鼻,因此,他从不知道情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它让自己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妄念,让他随时牵肠挂肚,如火烧身。 一时不见,思之如狂。 心心念念,爱甚恋甚。 此时她越是宠溺纵容,温柔怜爱,姜凤澜就越是害怕会失去。 就像从没得到过好东西的孤儿,一旦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人给予的最好的爱,比起快乐,好像更恐惧有朝一日,那份爱被收回,他得到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女子薄情,喜新厌旧。 一想到将来某一天,姬晗会突然厌弃了他,姜凤澜就痛苦得快死掉了。 好爱她啊。 要是全世界都死得只剩他们两个人就好了。他什么都不稀罕,他只要姬晗。 “灵兕……”姜凤澜一边讨好地不停亲她,一边又开始吧嗒吧嗒掉小珍珠了。 小表情委屈得要死 “怎么了?” 她柔声问着,并没有因为他突变的情绪和哭哭啼啼而不耐烦。 “你、你会一直喜欢我吗?”姜凤澜小心翼翼地觑着姬晗的脸色,虽然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但他实在忍不住想问。 见他哭得又美又可怜,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这谁顶得住啊? 姬晗也忍不住心软。 她微叹一口气,抽出他腰间的一条手帕动作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平静又认真地说:“阿弯,世界很大,人生很长。” “我生性放纵,随心所欲,一路上会喜欢上很多东西。” 姜凤澜被她出乎意料的坦诚激得一愣,只是还没等他作何反应,姬晗就话音一转,轻笑地凑上去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神色温柔而安宁: “只是我啊,也是个执着的人。不管喜欢上哪些东西,哪些人,只要真正喜欢上了,就会一直喜欢。” “阿弯,我喜欢你。” “只要你此心不变,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疼你,直到我们老去、死去。” “我会给你美满的一生。” 这些话本该被她藏在心里,但见姜凤澜这样不安,她还是很认真地说了。 这份真诚与郑重也随着言语,传递到了它该到的地方。 是了……这才是他想听的话。 姜凤澜内心巨震,各种或炙热或柔软的情绪汹涌澎湃,就快要决堤而出。 他伸出小指,小声道:“拉勾。” 姬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约定一直延续下去,他要姬晗直到老去死去那天,都记得他们拉过勾,承诺要一直喜欢他。 “好。”姬晗轻轻一笑,像是觉得他幼稚又执拗的行为很可爱,“拉勾。” 不到两个月, 两人的小指又一次勾在了一起。 上一次的约定即将兑现,这一次的却需要一生来验证。 真好。 姜凤澜的眼泪已经被姬晗擦干净,这回他又殷切地注视着她,非常黏人地捧着姬晗的脸,一次又一次的亲吻。 好幸福…… 在姬晗扣住他的后脑勺,温柔地回吻过来时,姜凤澜这样想着。 —— 第46章 看上了主公? 是夜,符府。 符将军正热火朝天地吩咐下人在庭院中搭架子,准备露天烧烤,凑野趣吃野味,正巧见到宝贝儿子蔫头巴脑地回来。 “儿啊,今晚吃烤肉!” “哦。” 那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符将军觉得奇怪,以往这种野趣十足的乐事,两个儿子肯定已经兴奋得像后山的猴子一样了,小儿子倒是一如既往地上蹿下跳,可大儿子今日怎么如此文静? “出什么事儿了?” 符将军关心地问。 “没什么。”少年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在了篝火边,线条锋利的五官立体又英挺,火光跳跃其上,分割出了一片片分明的光影。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失魂落魄、神游天外的模样。 “害,开心点。”符将军也不是个多细腻的人,她爽朗地招呼儿子,“来,阿娘亲手给你烤一条香喷喷的獐子腿儿!” “这可是昭王殿下命人送来的野物,新鲜着呢!说不定就是殿下亲手打的,嘿嘿。”符将军心里美滋滋的,被主公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瞧瞧,野兔,野鸡,野猪,獐子,连果子都有,荤素搭配,吃爽了肉还能解腻,这是殿下对我们符氏的看重啊。” 少年乖乖听着母亲说话,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看到那一网兜野果,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差点把他震懵了。 这这这……这网兜子还是他亲手编的,打结方式都和旁人不一样! 少年呆了许久,愣愣道:“阿娘,这些猎物是谁送的来着?” “昭王殿下!”符将军重复了一遍,与有荣焉似的,“咱们符氏世代效忠的主公。殿下英明神武,天生圣才……” 符将军又开始每天一次不厌其烦地夸夸了,明明平时是一个最讨厌拽文酸墨的人,可夸起昭王来简直用尽了她所有文采。 偏偏每次夸的点还都不一样,在昭王来庆州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母亲还会这么多成语。 “可惜,殿下明日就要走了。” 符将军念及此,原本高高兴兴的脸也忍不住垮了几分,失落道:“此番回京,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殿下的风姿。” “昭王殿下真有那么好吗?” 符将军小儿子符珀啃果子啃的咔嚓响,像只小松鼠似的好奇道:“明日送行时,我和大哥可以去看看吗?” “胡闹,那种全是贵人的大场面,男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符将军没松口。 符珀不满地嘟嘟囔囔。 “阿娘,我也想去。”少年冷不丁地开口,认真地说,“我也想看看。” 这种女人们打官腔交际的场合,大儿子是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今日怎么突然上心?真是奇了怪了。 符将军闻言,心中泛起嘀咕,嘴上却仍然没同意,惹来小儿子好一顿撒泼打滚。只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撇下小儿子,单独带着大儿子一起去送行了。 正式场合男子自然不能露面,可等送行事宜一切完毕,行军队伍已经出城时,符将军才带着大儿子在城墙之上目送。 “……” 少年眼神明亮又锐利,远目鹰视,正专心致志地追随着某个人的身影。 符将军虽然舍不得主公,但心中却有了更加值得计较的事,她辛苦憋了一整晚,一直等到现在才问出口:“……琥儿,你是不是,看上了某个京中来的贵人?” 符琥闻言一愣,却非常爽快地点头承认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俊脸微红:“那人长得……很俊,我看了一眼,怎么都忘不了。” 果然!符将军闻言一阵激动,摩拳擦掌道:“是谁?指给阿娘看看!” 符琥认认真真地一指。 他指的方向是队伍的最前端。 符将军仔细辨认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霍元帅是不错,位高权重,长得好看,正当风华,听说去年刚和离,如今正好在寻续弦公子呢!” 霍氏本就豪门,更别说出了个霍太后和昭王府霍太君,更是显贵。 而且和离过,标准应会放低些。 正当符将军在内心盘算着可能性时,却听见身旁的符琥低声喃喃道:“霍元帅……能穿绣金龙纹的衣服吗?” 符将军:? 绣金龙纹? 这个距离已经很远,符将军看不清谁身上穿了什么衣服,绣了什么花纹,但她儿子天生鹰视,定然看得清清楚楚。 符将军不由一愣,喉咙梗了半天,脸色也变了又变:“全天下能穿绣金龙纹的也没几个……队伍里也只有一人。” “琥、琥儿啊……” “你看上了主公?” 符将军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又想起了什么,符将军用力地甩了甩脑袋,严肃道:“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符琥有些委屈:“为什么绝对不成啊……她不是还没娶亲吗……” 符将军深吸一口气。 她虽然疼儿子,说是二十了还舍不得嫁出去,但这是美化之后的说法。真实的情况却是……自家儿子二十岁都嫁不出去! 庆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和他儿子,互相瞧不上。她们嫌弃符琥貌若大虫,粗野不堪,符琥嫌弃她们以貌取人,心胸狭隘。 世间女郎皆爱娇滴滴的漂亮小公子,要人温柔优雅,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谁家男孩子整天打打杀杀舞枪弄棒?谁家闺阁公子整天满山疯跑? 瞧瞧这泰山压顶的身高,瞧瞧这魁梧狂野的体格,瞧瞧这一点都不柔软的脸!腿比别人命还长,胳膊比女郎大腿还粗,一拳头能捶死一头母大虫! 符将军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都怪阿娘把你养成了这样!如今殿下身边有个来和亲的西域大王子,那可是个见之销魂的绝色美人,儿啊,你和人家怎么比!” “可,可我听闻,西域男子也尽是高大魁梧之辈啊。”符琥弱弱道。 “人家是高大,但是又柔媚,又艳丽,还长了张勾魂儿的妖精脸!你若是和那大王子站在一起,别人还能看见你吗?” “你们要是共侍一妻,那后院儿里还能有你的活路?” 符琥:“……” 符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次觉得难堪委屈,大受打击。 呜呜呜,这世上难道就没有能看见他美好心灵的女人吗! —— 第47章 求加官 城墙上发生的事姬晗自然一无所知。 她和几个武将一起骑马疾行,累了就和姜凤澜一起坐马车,享受美人儿笨手笨脚地给她捶肩捏腿,就这样水陆并进地摇晃了几天,终于回到了凤京。 当日,艳阳高照。 她们大胜归来,自然风光无限。凤京城门大开,百姓纷纷出门自发地列队相迎,想要一瞻这位姬氏亲王的风采。 这一看,见者无不咂舌惊叹,很快香囊手帕漫天飞,掷果盈车,好不热闹。 这等热情差点让姬晗消受不住,她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第一时间进宫面圣。女帝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群臣都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简直梦回合欢宫宴。 只不过这回,张灯结彩的大殿之内多了凄凄惨惨的莫总兵和九皇女。 两人和女帝执手相看泪眼,这边悲声请罪,那边温和宽慰,一派君臣、母女情深,就差和女帝一起抱头痛哭了。 姬晗冷眼看着这出好戏,心中毫无波澜。女帝在群臣面前做出那副宽仁慈爱的样子,泪洒明堂,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重情重义呢。 怕是出征前在朝堂上请求赐死六皇子、让六皇子祭旗的激进分子,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君主会私下将儿子押去前线换好处,甚至己方打了胜仗后反而让他“暴毙”吧。 怪可笑的。 等那边的好戏终于唱罢,女帝才重回上首,开始夸奖起此战的大功臣们。 “灵兕不愧是姬氏女,果有先祖遗风,有勇有谋,没给祖辈丢脸!” “大司马老当益壮,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国之栋梁!” “燕校尉年纪轻轻,却身负将才,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啊。” 女帝对她们的战果是非常满意的,天颜大悦之下,毫不吝啬地大加封赏,各个加官进爵,燕媞更是连升五品,成了正四品中郎将,一跃成了燕家最高的官。 果然,直到最后,姬晗也只得了一些钱财宝物等身外之物作为奖赏。 她耐心地等到女帝封赏完毕,这才慢条斯理地行了一个礼,朗声道:“陛下,您是不是把臣忘了。” “……” 殿中霎时一片寂静。 女帝望向姬晗,眼含深意,表情和语气都淡了许多:“这是什么话,为了赏你,朕的私库都搬空了半座,还不够疼你么?” 她装聋作哑,姬晗也跟着装傻充愣,像是没听出女帝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头铁道:“请战诸位皆加官进爵,只有臣没捞着一官半职,臣委屈。” 女帝:“……”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真敢说啊。 “昭王超品王爵,进无可进,加无可加,到底是孩子,胃口大。” 女帝眼睛一眯,声音带着寒意与威压,“灵兕,你还想更进一步么?” 再往上进,那可就只有她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了。 金銮殿中,落针可闻。 在诸臣噤若寒蝉的时候,姬晗仍然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陛下此言就生分了不是,臣哪里是求进爵,明明是求加官啊。” 越是严肃的场面,就越是要装傻,插科打诨、四两拨千斤: “臣业已成人,却还是个无业游民,上次白相国还辱骂臣,说臣一介白身,无功名,无官职,要治臣的罪呢。那时臣真是无言以对,小脸臊得通红,怪丢人的。” 姬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女帝:“……” 白相国:??? 殴打朝廷命官的是不是你?! “无理取闹!胡言乱语!”白相国痛骂一声,被姬晗眼风一扫,又浑身一个激灵,立马闪身躲到其他同僚身后。 “陛下,你瞧瞧,臣才收复羌州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白相国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贬斥臣,可见她瞧不起臣。” “臣委屈啊。” 白相国气了个倒仰,差点七窍生烟:“陛下!昭王身无一官半职就敢如此猖狂,无法无天,痛殴朝臣,顶撞圣上!若得了官位,还不捅上天去!” “臣附议!”上次被姬晗一起揍了的白相国党羽跟着义愤填膺地跳脚道。 姬晗理也没理她们,而是可怜巴巴地往上首一看,掉下了一颗鳄鱼的眼泪。 “陛下,她们瞧着臣是白身一个,就倚老卖老欺负臣,您说句话啊。” “辛辛苦苦打仗,回来还要被这些尸位素餐的禄蠹指着鼻子骂,臣心寒啊!” 姬晗说得情真意切,“是臣不配,不该居功自傲,臣不敢要官职了……京城既没有臣的容身之处,这就收拾收拾回庆州收租子度日算了。” “陛下,您多保重。” 姬晗向来头硬如铁,偏偏还滚刀肉似的无所畏惧,眼看着她越说越离谱,众臣生怕她闹起来难看让女帝没有台阶下,纷纷苦口婆心地劝慰起姬晗来。 “哎呀殿下何出此言!陛下对您的拳拳疼爱之情,就算别人不清楚,您自己还不知道吗,可别伤了陛下的心啊!” “是呀是呀,陛下怎舍得让您回庆州,论功行赏,天理如此,陛下怎会吝啬?别因为某些人跳脚就和陛下置气呀!” “哼,白相国这个老不羞,欺负殿下年少面薄,老臣替殿下先打了她!”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媪提着玉笏就拍了过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女帝:“…………” 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这么无语过!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把女帝给架起来了,不封官都不行。 毕竟人家刚立了大功回来,这还是人家的庆功宴呢!更何况姬晗还张嘴求了,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封赏的理由。 自从姬晗病愈,活蹦乱跳起来,女帝觉得自己头疼的次数越发多了。 堂下姬晗不消停,被老臣追着打的白相国被一个玉笏拍的吱哇乱叫,不住声地痛骂着,又哭天抢地求女帝给她做主。 女帝头大如斗,她实在被这一脑门官司烦得不行,忍无可忍地厉声喝道:“够了!金殿之上追逐打闹,简直毫无体统!” 堂中终于又安静下来。 朝臣们一个个地挨着请罪。 等女帝深呼吸几下终于平复了些许,大司马才慢悠悠地站出来道:“陛下。” “昭王殿下毕竟年少,又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如今求官也不过是因为有人瞧不上殿下身无功名官职,仗势欺人,殿下年轻气盛,如何能忍气吞声?” “不如趁此良机,论功行赏,赐给殿下一个尊贵的闲职,既全了君臣之义,又给了功臣体面的封赏,岂不两全其美?” 大司马一阵忽悠。 不愧是纵横官场五十年的老臣,这样一说,女帝略一想想,就觉得也不是不行。 左右给个闲职,表面光鲜内无实权,她也没损失什么,还不落人口舌。 女帝神色缓了缓,沉声问下首的姬晗:“那昭王想求什么官职?” “先谢过陛下隆恩!官职嘛,自然是气派的,清闲的,最好平时不用上朝……” 姬晗还真跟去菜市场挑白菜一样挑起来了,女帝嘴角微抽,但听着她过家家似的没当回事的描述,心里也不由得一松。 只是这心绪还没松多久,下一秒就立刻高高吊了起来。 因为姬晗说:“臣不贪心,求陛下封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吧!” 女帝蹭得一下站起身,完全被她的狮子大开口震惊到了,拍桌道:“什么?” “你还真敢要啊!” 一品,天下兵马大元帅! “陛下治下盛世,天下太平,数十年无仗可打,这回番邦联盟只不过是个意外。” 姬晗像是不解女帝为何这样激动一般,疑惑道:“军权帝揽,这等武将职封既气派又清闲,无事不朝,正适合臣。” 大司马附议。 “昭王殿下退敌神勇,番邦联盟无不胆寒,如今快要一统西域的车兰帝国也不得不议亲求和。盛世日久,朝廷重文轻武,这才让番邦蛮夷有了可乘之机。” 大司马慢条斯理地陈述完,图穷匕见道:“陛下若封此虚职,既显示陛下知人善任,圣明仁德,又可使大凰之威声名远扬,震一震边疆各国。” 女帝都还没做反应,朝臣们先被说服了,太平日子过久了,冷不丁的边疆失守打起仗来,她们晚上都睡不安稳。 即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本就是个听着威武霸气的虚职,品阶虽高,但只有起了大型战事才有用武之地。 而且当今女帝把持着军权不撒手,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就是个光杆司令吗? 有啥舍不得的? 反正都超品王爵了,还差这一星半点?更何况人家都说了要清闲不上朝,而且她有仗是真打、有事儿是真强上啊! 于是朝臣们纷纷附议。 大势所趋,女帝内心其实也有些被说服了。即使心里很不得劲儿,但还是捏着鼻子成全了姬晗的心愿。 姬晗心情颇有些稀奇。 这官职到手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求官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女帝的注意力也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了。 她神情肃然道:“原本的车兰国吞并了周围的国家和部落,已经成西域帝国了?还要派王子来朝廷和亲?” “宣上殿来!” —— 第48章 兼祧 当那个满是异域风情的人影款款行入殿中时,众人都不由得看痴了。 华丽的雀金裘羽衣,后摆长长曳地,如同雍容富丽的孔雀的尾羽。 那人有一头奇特的孔雀翠羽般深青色的头发,被坠着宝石流苏的金链缠绕着辫了起来,头戴缠枝金冠,覆着深青面纱,美目蜜如琥珀,眸光流转间,风情无限。 若说之前的姜凤澜美得有些颓废、堕落,像即将腐坏的烂熟甜果,那么如今的他却已经脱胎换骨,美得高傲又肆意。 人如衣装,他此时更像一只年轻的、朝气蓬勃且高贵美丽的孔雀。 他淡定地步入堂中,走到姬晗身边站定,笑眯眯地朝上首行了个礼。 “参见大凰皇帝陛下。” 纯熟且无口音的中原话,耳熟的音线,定睛一看,别无二致的眉眼。 女帝神色怔忡,无意识地打翻了桌案上的一杯酒。价值连城的琉璃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硬是稳住了:“王子远道而来,免礼。” 这对母子的眼神对上了。 女帝目光复杂无比,可姜凤澜却轻松回望,笑眼弯弯,只是眸中并无一丝笑意。 姜凤澜本就混血特征明显,如今一身异国装扮,整个独特气质大爆发,更像是土生土长的西域妖精了,因而此时除了女帝,竟没有其他朝臣认出他来。 “我是车兰新君的兄长,特来宝地与贵国亲王结两国之好,陛下可以母国之名称呼我,唤我车兰氏。” 姜凤澜装模作样,演得很认真。 姬晗在一旁努力的憋笑。 女帝闻言,唇角一僵,想扯出个笑来,面皮却抽搐得不受控制。 她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惊疑、愤怒、心虚、郁闷、懊恼,总之心乱如麻,难受极了。 可就算再怎么抓狂,这种事情,她也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端倪。 女帝心烦意乱,威严又不失气度地打着完美的官腔,把原本给这位“和亲”王子准备的接待流程砍了又砍,只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外交套话,就想把姜凤澜遣出去了。 此时看着他就升血压。女帝心虚着,也生怕朝臣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妖风吹来,正巧把姜凤澜的面纱吹掉了,完完整整地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瑰艳靡丽的脸。 朝臣们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凉气吸得太多了,牙花子和喉咙管都有些酸啾啾的。 这、这脸! 简直和不久前暴毙身亡的六皇子一模一样!不对,好像还要更漂亮些? 不确定,再看看! 众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姜凤澜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雀羽礼扇半遮半掩地挡在脸旁,丝毫不慌。 “这、这大王子与咱们六皇子长得真像啊!”有个愣头青武将阿巴阿巴地说。 莫总兵正好站在那人旁边,闻言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拳头,只能悄悄地揪了一把对方的手臂肉,用眼神责备制止。 人家都看出来了不敢说,就你跟个憨货一样啥都往外瞎咧咧! 女帝周围的气压降到冰点。 就连姬晗求官时,她的气场都没这么可怕…… 说到底,女帝觉得姬晗请官总归就是小打小闹,看着一惊一乍很了不得似的,可是细想下来根本不会触及她的利益和底线,然而姜凤澜这件事,一旦暴露,确确实实会有损她的脸面和名声。 她好面子,脸面大过天。 就在众臣惊疑不定之时,姬晗淡定地开口了:“容貌相像?这是自然。” 她从容不迫地看着出声的那个武将,淡声道:“被处决的车兰暴君阿尼尺诃既是六皇子的姑姑,也是车兰王子的姨母,表兄弟间面容相似也是很正常的吧。” 一直提心吊胆的莫总兵总算松了口气,赶忙接话道:“是了,我们中原人看那些西域人士,通通都是高鼻深目,长得差不多,像是共用一张脸似的。” 众人心里各有成算,面上却通通恍然大悟,像是被说服了似的。 “原来如此啊。” “番邦异族,可不就长得差不多么!” “陛下痛失爱子,如今一见车兰氏,也可暂慰伤怀,略止哀思啊。” 还有更机灵的果断转移了话题,“莫总兵两位爱女光荣殉国,是为国捐躯,英勇慷慨的英烈!望莫总兵节哀顺变啊。” 此言一出,莫总兵的脸色陡然灰败起来,其他朝臣也紧跟风口,纷纷惋惜哀叹,从善如流地开始安慰起莫总兵来。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朝堂的注意力被人为地、齐心协力地转移了。 上首的女帝也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最先开口解释的、还算“识相”的姬晗。 姬晗:? 等众人不约而同地不再关注姜凤澜的长相,女帝才清了清嗓子,威严道:“虽说车兰是派大王子来和亲的,但番邦到底国微力弱,本不与昭王相配。” “朕尚在东宫之时,阿尼尺诃的兄长也只做了朕的侍君。” “如今车兰不过吞并了几个小国,偷袭了一次羌州,就觉得自己足够上桌与大凰谈判了吗?”女帝一改之前的外交官腔,言语之中全是轻视之意,冷冷道: “便是和亲,也不能做昭王的正君。本朝众多公侯子弟尚且不够格,一个战败番邦送来和亲的王子,更不够格。” 姬晗:“……” 什么仇什么怨啊。 之前还一派宽容大度的大国姿态,在姜凤澜面纱掉了之后,为撇清自己,就可劲儿作践他以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知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陛下,如今车兰版图都有庆州那么大了,大王子在国内深受爱戴,新君视之如宝,百般宠爱,甚至扬言大王子所出的外姓女与她的女儿一样拥有继承权。” 还没等姬晗说完,姜凤澜接过台词的话茬,漫不经心地说:“我对昭王一见钟情,非要嫁她,妹妹也只能依我。” “若我出了什么差错,车兰必倾全国之力,与大凰不死不休。” “车兰民风彪悍,若是结仇,宁愿自损一千也要损敌八百。陛下,我可是特意来结两国之好,不是来结仇的呢。” 姜凤澜演得起劲,而望着女帝铁青的脸色,他钝痛的心中多了一丝快意。 二人的眼神刀光剑影。 明明是母子,却如仇人一般。 然而女帝表情阴沉变换,忽然怪异地笑了一声,出人意料道:“那就难办了,此前朕已给昭王赐婚,许的是莫家长公子。” “朕金口玉言,此事已定。且莫家世代簪缨,莫总兵又是此战功臣,朕是决计不能让莫氏子做人侧室的。” 姜凤澜:? 姬晗:?? 不是,这事儿原来没翻篇吗? 女帝看着二人惊愕的脸色,心里爽的不行,有种微妙的扳回一局的感觉,“既然双方各不相让,那就只能委屈昭王,花开并蒂,迎两房正君入府了。” 两个正室,势均力敌,各有仪仗,看这昭王府还不乱翻了天去。 还没等姬晗说话,当即有朝臣反对:“陛下,此事前所未有,不合礼法!正侧有序、嫡庶有别,岂能如此荒唐!” 女帝斜了朝臣一眼,慢悠悠道:“那爱卿说说,让谁做小。是邻国和亲的王子呢,还是功臣世家的嫡子。” 朝臣:“呃……” “姬氏嫡宗只剩两脉,人丁凋敝,如今只昭王一个独苗,不说兼祧两门,就是兼祧多门,娶几个正室都使得。”女帝哼笑一声,“兼祧古来有之。” “爱卿,你也不想姬氏嫡宗绝后吧。” 朝臣:“……” 姜凤澜:“……” 姬晗:“……”焯,她确实是嫡宗独苗没错,可兼祧这事儿别说她自己,就是连她爹和她素未谋面的嫡宗亲戚都从没想过! 而且,姬晗差点没听懂,若是没有原身的记忆,她连“兼祧”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兼祧是姐妹两门或三门只有一个女性后代时,可以分别娶两房或三房正夫,同时传两门或三门的后代与香火。 先昭王姐妹三人,除了一个旁支,也还剩两个……即使姬晗记忆中和剩下那个姑姑素未谋面,可你是独苗,你就得兼祧。 “车兰氏,你意下如何?”女帝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姜凤澜,“哦,我听闻西域也有类似兼祧的制度,你不会不理解吧。” 姜凤澜气得手都在抖。 女帝这样说绝对是成心给他添堵!若是他嫉妒发疯,就正中对方下怀,给了她光明正大降自己等级的理由,呸!奸诈! “车兰氏,你可有异议?”女帝逼问。 姬晗皱眉:“陛下——” “有什么可异议的?”姜凤澜头一次打断了姬晗的话,他直直地对上女帝的视线,眼中暗火簇簇,丝毫不愿服输:“妻主承嗣理所应当,我自然不会拖她后腿。” 不论如何,他不会主动退居侧室,把王君之位拱手让于他人! 他会一辈子和灵兕并肩! “既如此,年后择一良辰吉日,让大王子、莫家长公子一起嫁入昭王府吧。” 女帝轻哼一声,大手一挥下了结论。 姬晗:“……” 姬晗深受震撼。 虽然这事对她没什么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啊!嫡庶不分乃祸家根源,除非两个大房处成你谦我让的好兄弟。 但这怎么可能。 不过夫郎们若是家世、能力都顶尖,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这是必然的,正侧嫡庶之分也挡不住他们明争暗斗。 这回轮到姬晗头大如斗了。 —— 第49章 回府 犹记得在宫宴之前,她还曾和白黎说过自己近两年不打算纳人—— 结果两个月过去,她出去打个仗,回来就多了两个正夫。 两个!正夫! 姬晗陷入沉思。 庆功宴匆匆结束,在回昭王府的马车上,她心思纷乱,一路无言。 姜凤澜也少见地沉默着,只静静依偎在她身边,像只全身心依赖主人的大猫。 按理说,妻郎双方即使已经订婚,在成亲之前也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可姜凤澜是外邦和亲之子,不过月余就会成亲,再加上姜凤澜说什么也不肯在女帝安排的府邸落脚,又极其不愿意和她分开,姬晗也懒得多此一举搬来搬去,干脆领着他一起回王府安家。 王府那么大,等他将王府全部参观游玩一圈,也差不多到了成亲的时候。 出宫时,天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状如飘絮,漫天纷飞,空气极冷。 姜凤澜非常畏寒,他瑟瑟抖着,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已经起了陈年的红红肿肿的冻疮,整个人很是萎靡。 姬晗关心地摸了摸他凉凉的脸颊,温声道:“还是很冷吗?” 他闷闷嗯了一声。 进殿觐见时,姜凤澜为了臭美死活不肯把大氅穿上,所幸设宴大殿中地暖很盛,没让他冷得难受,结果一出来正赶上鹅毛大雪,直接把他给冻蔫了。 就算上马车后姬晗将他裹成了球,好像用处也不大。 毕竟是马车,为避风雪车帘紧盖,密闭空间里暖炉烧着闷,不多会儿就会头晕,不烧又比不上室内温暖。 姬晗忍不住摸了摸姜凤澜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手冰凉得不像话。 他的手指红肿成了胖乎乎的样子,捏起来又软又紧绷,虽然肯定很难受,但看上去又有几分怪异的可爱。 “近几年没有好好涂冻伤药膏吗?怎么还是这样?”姬晗皱了皱眉,想将他冰凉的手握进手心暖一暖,却又担心冻疮复发的手指遇热更加痒痛难耐。 姜凤澜轻轻笑了一声,撒娇似的用发顶蹭姬晗的颈窝,声音软绵绵的:“如今已经好了许多,都不会破溃裂开了。” 这原来是好转许多后的模样吗。 姬晗心中微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略侧过身将他搂进怀里。 怀中的人身体一顿,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量与暖香包裹住了自己,他直接将双手探进姬晗的大氅,在带着她温度与体香的柔软布料之下,紧紧回抱住她。 对于姜凤澜的体格来说,姬晗的怀抱实在算不上多么宽阔,可那里却是全天下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温柔,包容,宁静,毫不费力地守护着他的一切。 每当他把自己挤进姬晗的臂弯,那种强大的安定感包裹住他,就让他感觉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有了归处。 姬晗静静地抱着他,思维也不禁发散出去。 凤京的冬天向来很冷,自初雪落下那天起就会变得很难熬,冷宫里缺衣少食,姜凤澜的父亲阿罗诃在世的时候,或许还有人能与他依偎取暖。 可等父亲离他而去,在这样下雪的冬日里,那个曾经瘦小无比的炸毛小动物,又是在哪里蜷缩着熬过去的呢。 “再忍忍,”姬晗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我们快到家了。” 家。 姜凤澜愣忡半晌,忽然发觉自己想哭,却又有些哭不出来。他从在宫宴与姬晗重逢的那一天起,无时无刻不想跟她回家。 只是心路历程却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急剧转变:利用、中意、迷恋、喜欢、遗憾、爱、深爱。 姜凤澜知道,自己用一腔献祭灵魂的真情,换来了姬晗真正的回眸。 她带他回家了。 真好。 * 在无与伦比的安宁中,昭王府很快便到了。因为姬晗的家书一封也没落下,进宫面圣参加庆功宴发生的事也通通传了回来,姬晗和姜凤澜一下马车,就被等在昭王府的那一排人吓了一跳。 “我的晗儿!” 霍氏眼含泪花长呼一声,直接扑过来抱住了姬晗,呜呜道:“真是想煞为父了!战场那么危险,可曾受伤?” 姬晗笑眯眯地安慰:“分毫未损。” 好医好药伺候着,习武之人本身恢复得又快,被某人撅折的胳膊很快就好了,拉开落金乌射个一百箭也不成问题。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重点在红着眼眶的白黎和温润笑着的竹青身上停留两秒。白黎一对上姬晗的眼神就低下了头,只有竹青眼含笑意,平静颔首。 “此处严寒,咱们进去再说。” 霍氏连连道好,带着乌泱泱一帮人去了前院。直到进了大厅,众人的目光才终于落到了奇装异服的姜凤澜的身上。 “这位便是车兰王子吧?”霍氏表情温和,语气不咸不淡道:“王子远道而来属实辛苦,我已命人收拾好一处院子,不若先去好好歇息,咱们明日再说话。” 他有满腔话想跟宝贝女儿说,谁也顾不上,杵着一个陌生王子有点碍事。 “回京一路舟车劳顿,是该先去好好休息。”姬晗也同意霍氏的话,她倒是熬得住,姜凤澜肯定已经很累了。 念及此,她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没事,去吧。” 接收到姬晗的眼神,姜凤澜才安下心来,乖乖跟着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四人去了给他安排的院子歇脚。 姜凤澜前脚刚走,霍氏又大喊一声“儿啊”朝姬晗扑了过来。 好不容易对付完关爱过度的霍氏,一个时辰过去了。姬晗觉得自己喉咙都快说冒烟了,双眼都变得无神起来。 大厅众人散了之后,姬晗甚至都没想起找白黎说几句话,她满脑子只剩下回长欢殿大睡一觉这一个念头。 竹青一路沉默陪同着她回去,又无微不至地照顾到她上榻。 点起安神的熏香,又为姬晗掖了掖被角之后,竹青坐在脚榻上静静地注视着姬晗的睡颜,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等姬晗睡熟了,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男人,因为她的中意,拥有了一切。 仅仅是中意,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竹青的声音轻若呢喃,他垂下眼睑,素白的指尖不知不觉伸了出去,却在距离姬晗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指尖微微蜷缩一下,收回。 * 姬晗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浑浑噩噩地被竹青伺候着吃了晚饭,脑子里思考着到底是先去看看人生地不熟的姜凤澜,还是先去安抚一下心里不安的白黎。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第三个人就非常强势地挤进了夜访选项中。 “殿下,前门传来的东西。”竹青递给姬晗一个小盒子,神色温和道:“里面的东西我检查过了,没有危险。” 姬晗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一枚碧色如水的玉戒,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面的字迹出乎意料的狂放不羁,似乎还留着一丝独特的香气。 “物归原主,亥时,旧地。” 姬晗:“……” 差点忘了这么个人。 姬晗拿起那枚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戒指,不由嗤笑一声。之前还戴得好好的,如今莫总兵救回来了,就要物归原主了? 就知道这人难搞。 她随意地将戒指抛给竹青,淡淡道:“不想要了,处理掉吧。” 竹青单手将戒指接在手心,微微一愣,鬼使神差道:“此戒碧色尤浓,正配我这身衣裳,主公赏我如何?” 他冷不丁说出这话,让姬晗稀奇,她不由挑眉问道:“你若喜欢,库房里比这好的多的是,这是别人戴过的。” 竹青眼睫一颤,柔和的眉眼温婉缱绻,像是一点也不在意,“此物原属殿下,我只知道这是殿下戴过的。” “那就给你。” 姬晗无甚所谓。 她没再看竹青是什么反应,只是拿着那张纸条在手中揉展把玩,微微出神。 亥时,旧地。 那人是想说什么呢? —— 第50章 一席之地 在姬晗出府前,她先去看了白黎。 在三个选项摆在面前的时候,姬晗并不会因为时间紧任务多而从中挑选一个,她只会思考一下先后顺序,便于端水,毕竟时间管理也是有技巧的。 出门之前去安抚一下白黎,然后策马去雾香山赴约,最后深夜偷摸回家、陪某个不安到睡不着的黏人小可怜困觉。 嗯,很紧凑,很完美。 此时暮色四合。 梨花轩中点起了灯火,姬晗没让人通传,她悄无声息地缓步走进内室,发现白黎正束着头发认真地练着毛笔大字。 他平日里非常用功。 桌案边已经堆了一叠写满的纸,他提笔悬腕的姿势都有些微微颤抖。 柔和的灯光之下,白黎皱着眉,那副较真的样子也说不出的软萌可爱。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姬晗温和的声音响起。 白黎浑身一震,一滴墨水吧嗒一下滴在宣纸上,晕花了刚写好的某个字。 “殿、殿下……您怎么来啦?”白黎肉眼可见地慌张了一瞬,赶紧把毛笔放好迎了过来,快走到她身边时,又不知为何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站着。 “我来看看你。” 姬晗示意白黎跟上她,两人一起在缠枝榻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榻上小案。姬晗声音平静地说:“阿黎,我要成婚了。” 屋内静默了几息。 “……阿黎知道。”白黎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故作轻松道:“女子及笄则成家立业,殿下即将过十七岁的生辰,也是时候迎娶王君了,您不用担心阿黎。” “阿黎都明白的。” 光听声音,确实很正常。 姬晗不由望向他,发现小家伙的手指正不停地揪着腰上的花绦络子,一刻不停,仿佛那是全天下最好玩的东西。 “……” “我担心你偷偷难过。” 姬晗心中微叹。 她这辈子注定夫郎环绕,虽然不想让人伤心,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姬晗伸出手抬起白黎的下巴,正对上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眼睛。 他的眼睛大而秀气,有些圆,眼尾下垂,是极为温顺无害的狗狗眼,那样委屈巴巴的看着人时,真是让人很难顶住。 “陛下要我兼祧两房,同时娶两个王君回来。”姬晗叹了口气,就着现在的手势用手指揉着他嫩乎乎的脸颊肉,“以后曦园里要渐渐热闹起来了。” 自从嫁入昭王府,生活水平一上来,白黎原本瘦削的小脸上养出了点白嫩嫩的软肉,水豆腐似的,揉起来手感好极了。 他的脸被姬晗的手控在掌心,只能嫩汪汪、颤巍巍地和她对视着。 然而他一看到姬晗就破防。 白黎用力瘪着嘴,非常努力地在忍眼泪,水滢滢的东西在眼睛里团团打转,倔强地含着,但洇湿的眼圈和红红的鼻头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情绪,憋都憋不住。 焯,萌鼠了…… 姬晗突然发觉自己对这种奶呼呼的小动物相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陌生的“母爱”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她竟然有种把白黎蹂躏一番再夹着嗓子喊他小汪咪笨宝宝的冲动…… 可恶。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也像冰雪消融一般彻底融化了,轻声道:“要抱抱吗?” 声音温暖极了。 白黎一怔,立马委屈得再也憋不住眼泪,“呜”的一声奶比痛哭起来,抽抽搭搭地扑进了姬晗的怀里。 真像个小宠物。 姬晗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听他哭着,一边耐心地安慰道: “阿黎不必害怕。” “那两个人并不难相处。车兰那位是个直肠子,虽然脾气怪又没什么规矩,但绝对不会欺负人,若他无理取闹,你只别理他,他自己觉得没劲就消停了。” “另一个人嘛……” “他会对你很好。” 不管是不是真心,那人表现出来的温柔贤惠与宽和友善都会无可指摘。 但姬晗知道白黎真正害怕、委屈的并不是那两个人好不好相处这种问题。 他正属于人格重塑的关键时期,虽然已经改变了许多,明朗了许多,可是他骨子里的自卑却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干净。 姬晗成婚后,他就不再是曦园中唯一一个亲王眷属。 不仅妻主要与别人分享,而另外两人皆是身世显赫、靠山强硬的贵胄,车兰王子已是绝色,而莫家公子与圣上宠夫一父同胞,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一定很美。 他们是王君,他是如君。 更何况相比之下,自己身无倚仗,姿色平平,甚至还是替嫁入府…… 白黎心里恐慌极了,他怕妻主转眼就会将他抛在脑后,就像当年的阿父一样。 “殿下……” 他该怎么办啊。 白黎更用力地往姬晗怀里拱了拱,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奶狗。 “怕什么。”姬晗的手指从他柔软的头发滑到软绵绵的耳朵,指尖摩挲的地方瞬间变得烫了起来,她沉声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夫郎,在我心中意义特殊。” “不论曦园以后进了哪些人,你在我心中永远有一席之地。” 嘶,好渣的发言。 姬晗心中忍不住叹气。这话虽听着一言难尽,但却是她的真心话。 白黎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性命垂危之时,非常慷慨地为她续了十年命。 也只能是他了,若是当日冲喜的对象变一变,换成白麒、姜凤澜、甚至莫惊鸢,她的坟头草怕不是都长到三尺高了。 “阿黎,我从不随意许诺,也从不会说自己做不到的话。” 姬晗揉捏着他软软的耳垂,声音温柔极了,“别哭啦,眼睛都肿了。” 白黎早在听到姬晗说“永远有一席之地”的时候就傻在了原地,连哭都忘记了。他心性单纯,姬晗说什么他都奉为圭臬,几乎没怎么挣扎就信了,眼睛重新亮起来: “殿下,阿黎不怕了。” “只要殿下不忘记阿黎,阿黎就什么也不怕……”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湿湿糯糯带着些水汽,“……求殿下疼我。” 姬晗轻笑一声,奖励般地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阿黎好乖。” —— 第51章 真心难得 离开梨花轩以后,姬晗独身一人出府,策马往雾香山疾奔而去。 雪花不停打在脸上,寒风呼啸,因为过快的速度刮过耳边,猎猎作响。 一路上姬晗都在想,如果到时候莫惊鸢不说点她喜欢听的,她就一脚把人踹进湖里,要不然都对不起自己此刻付出的时间精力、以及吹的风挨的冻。 或者言语激一激他,看他反应。 明明说好了要给她真心,“从身到心”全都属于她。可如今呢,姐姐给他救回来了,也没见世界意识的一丁点提示。 真心呢?哪儿去了? 姬晗是有耐心,但这也不耽误她想用小皮鞭抽一抽莫惊鸢的进度条。 和一个有趣的人你来我往,情感拉锯,其实挺有意思的。 但别浪费她太多时间。 此时已经快到亥时,雪渐渐小了,就像轻柔的细碎柳絮一样温柔地飘着,山林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周围很暗。 姬晗直接掏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照在雪地上又反射过来,足够照明了。 因为去过两次,姬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温泉仙境。 穿过层层障碍后,她看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光亮。周围的地面上有着薄薄一层积雪,温泉仍是冒着汩汩热气,葱茏的草木凋零了一些,却仍算得上绿意盎然。 池边不远处搭了一个简单的小棚子,几盏花灯柔光映雪,颇有雅趣。小棚中有一张桌案,两把椅子,桌案上的红泥小炉正咕噜噜煮着,传来阵阵醇厚的酒香。 而有一人侧身静立在飘雪中。 他披散着黑发,衣衫雪白,矜贵的雪狐大氅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清冷如孤鹤。 那张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抬着下颌,闭着眸,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纤长的睫毛上、高挺的鼻梁上都落了些细细粒粒的雪晶。 姬晗抬步向他走近。 靴底挤压着积雪,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的睫羽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朝姬晗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不知为何,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莫惊鸢轻声唤道:“殿下。” “莫公子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姬晗没有寒暄,直扣主题。 莫惊鸢一默,却没有回答,而是回身走进小棚子里,伸手揭开了小炉的盖子。 霎时间,暖意融融的醇厚酒香直冲鼻腔,像是闻一闻就会醉了一样。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他动作优雅地将炉中暖酒舀进酒盏之中,声音温润,姿态娴静,“殿下夜间顶着风雪前来,不如先喝一盏美酒暖暖身子吧。” 在灯光下,此人雪衫墨发,黑白分明,两种纯粹的颜色极为融洽地互相映衬。 姬晗就像见证了世间某种极为洁净的存在,细看之下,他衣衫上用晶亮银线绣出的白梅清冷又雅致,似有暗香浮动。 纯甚、美甚。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姬晗是个对美丽非常诚实的人,即使面对莫惊鸢时心情有些复杂,但她还是接过酒盏,略有些感叹地吟了一句诗。 也只有他当得上了。 然而姬晗话音刚落,莫惊鸢含着笑意的眼神就望了过来,柔和又无害地接上了她:“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殿下冷面而来,惊鸢惶恐不已。殿下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呢?” 姬晗将酒液一饮而尽,表情仍然很平淡:“我真有些看不懂你。” 温润如玉却柔和疏离的翩翩公子、攻击性十足会强吻会咬人的冷面郎君、车架中楚楚可怜落荒而逃的无助佳人、求她救长姐时毫无尊严的跪地哀求说会如狗一般对她摇尾乞怜的绝境困兽。 简直演到她流泪。 “你这几副面孔,也不知哪张是真的。”姬晗的目光在他脸上掠了几圈。 莫惊鸢面不改色,只是为她续上酒,声温如玉:“一个人只有一张面孔,每次与殿下接触,惊鸢皆是真情流露。” “何来真假之分?” 姬晗:“……” 信你个鬼。 “莫公子真是深不可测,”姬晗忍不住阴阳了一句,“也是一位妙人。” “殿下说笑了,惊鸢不才,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莫惊鸢就像听不懂姬晗的挖苦之意,面上的微笑还很和婉: “我从小避世,若不是为了与殿下结缘,其他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莫惊鸢。” 这话说的,真有那么情真意切? “如今你的困局已解。”姬晗垂下眼睑,不再看他,“莫总兵眼睛受伤,不宜再戍边,陛下会让她袭爵留在凤京。” “从此高官厚禄,安享余生。” “你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再和我牵扯在一起。”姬晗冷淡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也已有正君人选……” “殿下。” 莫惊鸢忽然打断了她。 “我之前的承诺并不是虚言!我已说服长姐,只要您不生反心,祸及百姓,莫氏满门自她这一脉起会效您为主。” “惊鸢也同样……” “我说要你的真心。”姬晗幽冷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可你并没有给我。” “我为什么要娶一个连心都不在我这里的男人?”姬晗想起那枚“物归原主”的戒指,轻哼一声,“利用我也要有个限度。” “若是有比我更能帮你的人,莫惊鸢,你现在是不是就在为她斟酒了?” “啪嗒。” 莫惊鸢手中的酒勺落在了桌案上。 姬晗微微愕然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有些惊讶又有些受伤的黯然眼神。 姬晗:“……” “殿下竟然从不相信,惊鸢此心为真。”莫惊鸢扯了扯唇角,却笑不出来,只能苦涩地摇了摇头,轻声道: “殿下,人心诡谲,真心难得。” “惊鸢只是和殿下一样胆小罢了,我们同样凉薄,同样清醒,从不敞开心扉,从不献祭自己去赌一个人的回眸。” 莫惊鸢自嘲地笑了笑: “可惊鸢已经违背本性,冒着很有可能满盘皆输的风险心悦您了。” “殿下寻到了一个愿意用灵魂换你几分喜欢的傻子,就不稀罕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你的人了吗?” 莫惊鸢的眸子忽然深暗起来,他挥袖打翻桌上的酒盏,一下越过桌案,在四溢的酒香中用力吻住了姬晗。 唇齿纠缠间,呼吸交换,他的唇瓣柔软而冰凉,却狂风骤雨地想要在一个风流人物的口腔里打上自己的印记。 他气息很乱,声线却很稳: “殿下……” “您让我情难自禁,惊鸢属实不安……不如,殿下也回我几分情意吧?” —— 第52章 开诚布公 “嘶……” 姬晗口中一痛,毫不怜惜地一把抓住莫惊鸢后脑勺的头发把他扯开,冷着一张脸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敢咬她的舌头。 啃啃嘴唇还能说是情趣,把她舌尖都咬疼了,就绝对是在和她较劲。 而被扯着头发的莫惊鸢微仰着脸,露出了一个在平时看很动人、在此刻只觉得挑衅的幽暗微笑,像是不知疼一般。 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唇上厮磨的余迹,原本浅淡干净的唇色变得像熟透的浆果一般晶亮而殷红。 “殿下回敬的方式,真是粗暴。” 姬晗放开了手,又一把将他推远了些,嗤笑一声,“若怕了,趁早躲远些。不然来日落到我手里,有你受的。” 她推人的力道还是控制了些,莫惊鸢向后略微踉跄两下也稳住了,闻言,只是用很有深意的眼神注视着姬晗,温声道:“殿下这样一说……惊鸢更期待了。” 姬晗:“……” 姬晗:变态吗你。 “殿下还没回答我呢。” 他就站在离姬晗两步之外的地方,沉静却莫名执着地等她说话。 “我的情意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只分两种。”姬晗凉嗖嗖地将他上下扫视一通,淡淡道:“一种,是‘食色性也’的喜欢;另一种,是回馈真心的喜欢。” “前者随心所欲,后者稳定长久。” “全看你想要哪种了。” 她从不以慕色为耻,更何况她也算万花丛中过,寻常美人入不了她的眼,就算是顶级尤物,也得看眼缘和来不来电。 比如,姜凤澜和莫惊鸢这种超纲级别又合她口味的美人,不说其他的,她对于两人的容忍度都要高一些。 可同样是绝色,她对霍珏和白麒之流就完全提不起兴趣。 她娶夫郎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续命没错,可日子也是她自己在过啊,当然是要既能给她续命、又让她喜欢的男人! 对面的莫惊鸢沉默了良久。 在姬晗自顾自地又喝了两盏暖酒之后,才听见他谦柔沉稳的声音传来: “殿下,我会是一个称职的王君。” “也会是一个称职的夫郎……” 话音刚落,姬晗忍不住回首看他。 莫惊鸢的神色温柔,却和之前不知深浅、不知真假的感觉不同,他一字一顿,多了一丝认真与郑重: “在遇见殿下之前,惊鸢觉得世事无趣,俗尘乏味,从未想过婚嫁之事。人生所在乎者,不过两个亲人。” “那日惊鸢走投无路,求上殿下时,所说的话皆发自肺腑……比起拯救长姐的急迫,惊鸢心中甚至还有些感激那次机会,感激它逼得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 “庆幸它逼得我,将自己最见不得人的真心话宣之于口。” 这样心性傲慢的一个人,猝不及防地对他较劲的对象推心置腹,姬晗不由惊讶,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愕然:“你……” 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她对视一瞬,莫惊鸢垂下眼睫。 此时雪已经停了,拨云见月,有柔和的月光洒了下来,那张脸在阴影与微光间半隐半现,如梦似幻,显得他近乎透明。 真像个仙人。 “殿下心性,非人能移。” 他像是叹了一口气,认输似的: “惊鸢心悦殿下,此生除了殿下,再不心许旁人。世间妻郎盲婚哑嫁者甚多,其恩爱者多是日久生情。此时殿下不愿信我,不也是因为我们接触的时日尚浅么?” “殿下给我一些时间,也给您自己一些时间吧……我们来日方长。” 好一个来日方长。 他此时的话掏心掏肺,确实是像诚心要嫁过来好好过日子的。从古至今,男女婚嫁,皆是越清醒之人过得越好。 而清醒,就意味着永远有所保留。因此,清醒之人极难对人死心塌地。 姬晗真的想叹气了。 因为他们实在很像。 不得不说,如果姬晗和莫惊鸢两个人有意要继续发展下去,必定有人要退后一步,而这人绝不会是姬晗。 所以莫惊鸢又一次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有他主动退后、认输,以退为进,才能拥有未来双向奔赴的可能。 他非常会审时度势,因此妥协。 看清一切后,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余的什么皆不重要了……如今他想谋求的,不过是心悦之人的几分喜欢。 他也快变成傻子了。 “殿下之意,如何?”莫惊鸢轻声问。 姬晗默了默,只淡声说道:“既然你把我看得那么分明,我也只能告诉你。” “我不是谁的真心都稀罕。” 一个人的[死心塌地]虽难得,但有了姬晗这等身份地位,只要她有意,根本不用为这个发愁,多的是办法达成目的。 在白黎为她续了十年命后,她可是一点也不急,毕竟她本性挑剔,并不是随便哪个人的[死心塌地]都想要。 莫惊鸢闻言,不由一愣。半晌,他忽然轻笑起来,“感君之情,吾心甚喜。” 那天,是姬晗说要他的真心。 她并非对他无意。 既然都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了,姬晗也没必要再继续板着脸,自然对他有了好脸色。她淡笑道: “既如此,那就成婚之后再作计较。” 话音刚落,她忽然又露出了一抹有些恶趣味的笑意,语气戏谑:“反正姻缘已定,来日方长,我的莫王君什么时候给我真心,我们就什么时候做真夫妻。” 莫惊鸢:? 什么?! 他的性福居然要和这个挂钩? 莫惊鸢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无意识地抿紧了唇,霎时如临大敌。 这反应有点过于好笑了。但姬晗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笑出声来。 她心情瞬间好了不少,眉眼柔和道:“此时夜半,更深露重,寒气逼人。” “该回去了。” “你想自己走回去,还是我送你?” 乍然听到熟悉的话,莫惊鸢不禁微微挑眉,露出了一个微嗔的表情。 不过这次他非常诚实:“要送。” 光是看温泉边的布置,又是棚子又是桌椅的,雾香山肯定有他的仆从在。 姬晗问:“灵徽寺还是莫府?” 灵徽寺才多少路,她飞一会儿就到了。莫惊鸢回想了一下上次她扛着自己回寺庙厢房的时间,甚觉不满意。 于是他果断将灵徽寺的仆从扔到了脑后,声音柔顺道:“回莫府。” —— 第53章 礼物 等姬晗将莫惊鸢送回莫府时,已经深更半夜了,大街上只有偶尔一个打更的人提着灯笼如鬼魂般游荡。 她翻墙回了自己家,又做贼一样翻去了姜凤澜入住的院子。周围的暗卫们早就得过竹青的吩咐,因此在警觉地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又如影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姬晗非常顺利地进入内室。 明明已是深夜,里间却灯火通明。 自从那次,姜凤澜半夜被人摸黑套了麻袋、不由分说地送去前线之后,他夜里睡觉再也不敢灭灯,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他都会骤然惊醒。 在庆州时,受不过他痴缠撒娇的姬晗也陪他睡过两三次。可回回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姜凤澜睁一双眼睛幽幽静静地盯着她看,目不转睛,眨也不眨。 让她心跳差点儿停摆。 这回他干脆没睡。 房间里地暖烧的很热,可姜凤澜仍是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大床中间,他在床铺上撒了一大片豆子,又摆着两个小筐。 他从棉被团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用两根胖乎乎的红肿手指,笨拙又认真地在那儿挑豆子。一颗一颗地捻起来,红豆放在左边的小筐,绿豆放在右边的小筐。 一板一眼,聚精会神。 姬晗:“……” 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啊,笨宝。 姬晗直接掀开窗户,呲溜一下窜进了屋子里。姜凤澜吓得浑身抖了抖,但看到来人是姬晗时,就忍不住一把将棉被扔开,可怜巴巴地喊道:“灵兕……” “你怎么才来。”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本来睡眠质量就奇差无比,如今更睡不着了。 “谁能想到有些人宁愿半夜挑豆子玩也不肯睡觉?”姬晗无奈地叹了口气,帮他把洒了一大片的豆子通通捧起来收回筐里,又把小筐随手放在桌案上。 “我若是不来,你就这样挑一晚上?”姬晗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也不怕把眼睛熬瞎。” “就算睡不着,什么九连环、七巧板、华容道应有尽有,何苦玩这个。” 姜凤澜却不甚在意,只是欢欢喜喜地将她拉上床榻,笑道:“这个简单嘛。” 姬晗刚蹬掉靴子,就被姜凤澜整个人拉进怀里裹着,一起躺倒在软绵绵的被窝上滚来滚去。他的胸怀物理意义上的很宽广,被整个抱进怀里的感觉还挺舒服。 等他开心地抱着姬晗滚了几圈,才轻笑几声,寝衣下的胸膛随着笑声震颤。 “灵兕,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姜凤澜的下颌抵在她头顶,亲昵地磨了磨,“我想了好久,想提前给你一个礼物……” 姬晗没太在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颇有弹性的胸肌,慵懒道:“是什么?” 她一问,姜凤澜就立马精神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连带着把姬晗一起拉起来坐着,又扭身从床榻边的卧柜里拿出一个小匣子,献宝似的捧过来,神神秘秘道: “父亲给我讲过,我们车兰男子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习俗。” “我们成婚之前,会有一个神圣的仪式,象征着我们从此有主——这个仪式是妻主亲自动手才能完成的。” 姬晗听得云里雾里,有些疑惑地用眼神催促着他解释,姜凤澜也就笑眯眯地将盒子打开,柔声道:“你看,漂亮吧。” 乍一看,盒中宝石琳琅,流光溢彩。 再一看—— 除了精致的铃铛、吊坠短链外,还有各种镊子、各色精细的针具、两端镶嵌着珍珠或各种宝石的华丽钉饰、特殊的药水…… 这……她前世也是见过世面的,可饶是如此,姬晗也不由得呼吸一窒,脑中有了一个了不得的想法。 “你所谓的仪式,就是在身上穿钉?” 姜凤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车兰男子都这样,妻主在夫郎身上穿的钉越多,就说明妻主越喜爱、越想把他留在身边。” “钉舌为掌口之言,钉乳为掌身之权,钉脐为掌孕之责……” “停停停!”姬晗连忙打住,瞳孔地震:“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还是外国玩得野、花样多啊! “你不必如此,就算不打这些钉我也一样疼你,别伤害自己的身体。” 虽然她前世一直觉得打钉的人很酷很勇很有个性,但欣赏是一回事,要自己亲手给别人打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我想……” “我想在身上刻下独属于灵兕的烙印。”姜凤澜浓密的长睫微颤,眼神幽暗深杳,里面涌动着诡异的灼热,他喃喃道: “我明白的,灵兕就算再疼我,成婚之后,也不会独属于我一人……” “你总会去陪别人的。” “可我最怕寂寞……如果灵兕给我了,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在每次说话、每次宽衣时,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灵兕,给我吧……” 姬晗大受震撼,半晌无言。 她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既有些心酸、愧疚、惊愕,想要安慰,却又完全没办法反驳,或是给出什么承诺。 姜凤澜说的对。 她不会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就算喜欢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陪在他身边,他又是那样敏感、腻歪、黏人、缺乏安全感的男子。 她定定地望着姜凤澜,发现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固执,还带着点哀求。 “给我东西的人说了,没有多疼,只会疼一会儿,很快就会长好的。” “而且戴上装饰之后很漂亮,听说入钉以后更添风情,趣味十足,在妻郎恩爱缠绵之时,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姬晗:“…………” 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很想打。 “你想好了?” 姬晗在他亮晶晶的殷切目光中妥协了,最后垂死挣扎地又确认了一遍。 “嗯。” “我要灵兕亲手给我入钉。” 姬晗叹了口气:“只打一个就行。” “不要,我想打满七个!”姜凤澜立马接嘴,拉着姬晗的手臂甩来甩去地撒娇,态度很是坚定,“一个也不能少。” 姬晗果断皱眉拒绝:“不行。” 好好一具无上美好的皮囊,干嘛要去打这么多孔出来,简直暴殄天物! 姜凤澜委屈,“六个,不能再少了。” 见他神色倔强又失落,一副郎心似铁的模样,似乎再也不能退步一般,两人的眼神各不相让,无声地拉锯了许久。 最终—— 姬晗:“……三个。” 姜凤澜一口答应:“成交!” 姬晗:? 等等,她是被套路了吗? 不等姬晗作何反应,姜凤澜率先欣喜地凑过来吻了吻姬晗的脸颊、鼻尖、嘴唇,一下一下亲得啾啾响。 表达了自己的开心与满意以后,他一把扒开了自己的寝衣,痛快地露出光洁又饱满有力的上半身,笑眯眯道:“就从肚脐开始,渐渐往上吧。” “灵兕可要快些,不然我会着凉的。” 他拉过姬晗的手,带着她的手指落在脐上的皮肤,又顺着分明的肌肉纹理缓缓往上,停在一处不可描述的地方。 暖玉软雪,红梅一点。 在姜凤澜勾魂摄魄的眼神中,姬晗背后一阵阵发麻,却在此时,他又吐出了舌头,蛇一样形状尖尖的,颜色艳粉,看起来非常健康、洁净,涩得不行。 “就这三处。”姜凤澜轻声道。 美人散着雀羽般深青的海藻长发,媚眼如丝,简直如同吸人阳寿的妖精一般。 “灵兕,来吧。” —— 第54章 符氏贺礼 姬晗反复确认了注意事项。 听着似乎不难,实操起来也比姬晗想象中简单。毕竟搭弓射箭、持刀砍人都做过,这点小操作确实不在话下。 只要稳准狠,找准位置、下手果断,问题不大。 她动作又轻又快,基本都是等已经穿好戴上钉饰了,姜凤澜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刺痛,就像被虫子蛰了一下似的,那种痛感并不重,丝丝尖锐中夹杂着怪异的酥麻,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具体过程写出来过不了审。 为了将疼痛和伤害缩减到最小,姬晗分外认真,表情严肃,就像医者在全神贯注地做一个不容分毫失误的精细手术。 所幸姬晗“不辱使命”,手感超绝地刺了三下,连血都没流一滴。 等姬晗做好收尾工作,心中松了口气时,这才发现姜凤澜不仅伤口微红,连眼尾和脸颊都是绯色的,一双眸子蒙上了滟滟的水雾,眼波迷离,一脸春意。 有种很容易引人沉溺的欲气。 姬晗看着姜凤澜的表情,又看看果然很漂亮很衬他的脐钉、汝钉、还未纳回口腔的舌钉,不由得有些心情微妙。 这家伙,该不会爽到了吧。 他好像真的很爱。 “……感觉如何?” 姜凤澜小心翼翼地收回舌尖,努力地适应了一会儿舌上滑溜溜冰凉凉的异物感。他感受着妻主亲手为他戴上的舌钉,新鲜感十足,说话口齿不清地唔唔道: “开、开熏……” 含含糊糊,却笑眼弯弯。 其他两个都还好说,舌钉虽然有别样美感与独特风情,但也是最麻烦的。 可姜凤澜最想要这个。 笨蛋,舌头肿成小鲨鱼了吧。 姬晗无奈地叹了口气,纵容道:“就说会难受啊……罢了,你喜欢就好。” 戴钉是车兰男子流传已久的习俗,他们自有一套疗愈保养的方法,比如此时的姜凤澜就将一小瓶药水含在口中,看表情是舒服了很多,甚至眯起了眼睛。 她早该知道姜凤澜是个臭美的人。 之前没仔细观察过,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人连耳洞都打得比寻常男子多许多,耳骨耳廓耳垂,一边六七个。 姬晗自己都没有耳洞。 虽然姜凤澜从小生活在封建社会的皇宫,但异域血统带来的野性、不羁、疏狂、特立独行还是时刻影响着他。 这种事搁其他男人身上恐怕就是一种羞耻又可怕的刑罚了,还是惊世骇俗那种,能吓得人掉魂儿。也只有他,才会坦荡又肆意地将这份奇异的美丽供给她欣赏。 姬晗不由得深深望向他,心中涌出一丝微妙的期待和兴奋。 总感觉以后可以亲手挑很多漂亮的饰品打扮他,不仅是耳饰,还有三处可以随着喜好任意用精致的小东西装扮的地方。姜凤澜是世界上最美丽、性感、大胆的洋娃娃,他会放肆享受每种新鲜的尝试。 不得不说…… 他骨子里就带劲死了。 啧,喜欢。 —— 姜凤澜的体质可能很适合穿孔,他不仅没什么痛感,还恢复得又快又好,不过几天时间,最麻烦的舌头也很快消肿痊愈。 他的尖尖舌本质薄软,于是换上了更严丝合缝的短钉,上面拧着一小颗璀璨夺目的红水晶,说话时,小晶粒在唇齿开合间若隐若现,勾得人心痒难耐。 很欲,很乖,也很野。 他完全恢复好的时候正巧是姬晗十七岁的生日,于是分秒必争地奉上了这份据说是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当天清晨,姜凤澜第一时间找到了姬晗,兴奋地将她压在墙边,捧着她的脸献宝一般来了一个滋味独特的深吻。 之前姬晗对舌钉:噫…… 现在的姬晗:爱看,爱尝(大拇指) 她愿称之为仙品!美好的生辰从清晨开始!这属实是一个妙不可言的礼物。 这天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庭院中的仆人需要不停地扫雪才能保证行路顺畅。 此时正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喜气洋洋过新年,于是她的生辰并未大办,只想着一家人关起门来热热闹闹地混一天。 只是她虽不办,还是有流水一样的贺礼一箱箱抬进了王府。 京中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论厚薄,都送了礼,其中宫里大张旗鼓赏赐来的贺礼最为丰厚珍奇。 姬晗光是听贺礼唱名就听得不耐烦,但这些或珠光宝气、或风雅稀奇的礼物,通通都不如一样会动的来得让人感兴趣。 午宴后和长辈们分开,姬晗带着自己的眷属跑到库房,竹青早就侯在那里,筛选出了一些有趣的等着她来拆盲盒。 其中就有会动的。 温暖的房间内,盖着厚棉绒布的小笼子里有小动物发出嗷嗷嘶嘶的小声叫唤。竹青看到姬晗陡然一亮的神情,眼中柔和又带着细碎的笑意,温声道: “殿下猜猜,是什么。” 姬晗:“是狗吗?” “狗太普通了,”姜凤澜靠近笼子边侧耳认真听着,辨认道:“我猜是狼。” “狼也太危险了……”白黎声音弱弱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殿下,狼是猛兽,野性难驯,养不熟的吧?” 还没等姬晗回答,姜凤澜就先不满地哼了哼,不赞同道:“这有什么?” “我们灵兕何等人物,肩比人高的战马都能驯服,一只小狼算什么!” 白黎眨了眨眼,乖巧道:“哦。” 一句话都不辩驳。 姜凤澜:“……” 这小软团子忒好揉搓。 白黎这么温顺又好脾气,把装了满肚子抬杠话的姜凤澜给整不会了。 两人虽然几天前在家庭会面中正式认识了对方,但这样交流相处起来还是第一次。毕竟都是姬晗的眷属,今日摆宴坐在同一桌,两人虽没明说,但都有些不自在。 姜凤澜最开始知道白黎是姬晗的第一个如君时,看白黎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横竖装不出个好脸色; 而白黎真正把姬晗的话听进去了,完全不主动去碰这管活炮仗,只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吃饭,努力无视。 一个人脾气虽怪但没什么坏心眼,没有太多弯弯绕;一个人乖巧温顺,老实本分,想也知道相处起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气氛一时间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说起来,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哪有那么多后宅阴私尔虞我诈呢。 姬晗好笑地看着两人颇为幼稚的交流,心里觉得有趣。无事不瞎掺和后宅生态,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她懂。 “也有可能是兔狲、猞猁、云猫,或者豹子?”她又想出了几个品种珍稀一些的猫科动物,非常淡定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竹青身上,好奇道:“我们有猜对的吗?” 竹青含笑摇头。 姬晗开玩笑道:“都不是?总该不会给我送了只老虎来吧。” 竹青依然笑眯眯的,温声道:“果然难不住殿下,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姬晗:? 不是,这,真老虎? 而姜凤澜与白黎闻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又悚然的表情,异口同声道:“老虎——?!” 姬晗也睁大双眼,奇道:“这是谁家的,送个礼也这么莽?” 竹青颔首:“庆州符氏。” 话音刚落,竹青一把将绒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瑟瑟发抖的一只白绒黑条纹的猫科幼崽,眼睛蓝幽幽的,叫声粗粝喇耳朵。 竟然是一只白虎! 姬晗忍不住微微抽了口气,她前世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除了动物园之外完全没见过老虎,更别提养一只。 “白虎乃神兽之相,是为祥瑞,民间白虎图案喜庆,常用于婚庆用品,有喜结良缘之意,”竹青眼中的笑意淡了些,神色却依旧温柔,“符氏送白虎来,一是衬殿下威严风仪,二是贺殿下成婚之喜。” “原来如此。” 姬晗眼神亮晶晶的,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白虎幼崽的身体,只戳了一下就把小虎崽吓得吱哇乱叫,“这么胆小……不是说白虎乃万兽之王吗?” 听到这白虎是用来贺他们成婚之喜的,姜凤澜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美滋滋,对着“凶猛的野兽”也多了几分怜爱之情,轻声道:“它还小呢,等大些就威武了。” 姬晗心里是很感兴趣的。 而且毕竟长大后是大型猛兽,性子还是胆小温顺些才适合家养。 她对竹青笑道:“替我谢过符将军。” “这是自然。”竹青轻笑一声,移开视线,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只是这只小虎,是符将军家的长公子为您猎来的。” “虎是庆州驻军的象征,除了玄虎军、雪虎军以此命名外……听闻符家长公子,也单名一个琥字呢。” 姬晗:啊? 姜凤澜(警觉):什么小贱人? 白黎(大惊):符公子又是谁啊! —— 第55章 堂姐 送虎之人倒是出乎意料。 但姬晗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对那人的印象不过是遥遥远望的一个模糊影子。于是她只含笑点点头,“那就一并谢过。” 并未追问关于符长公子的事。 见姬晗神色如常,态度自然,像是完全不认识那人的样子,另外三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地松了松。 “一份贺礼就能让殿下展颜开怀,此乃符氏之幸。”竹青笑眯眯地将这只小虎崽安排得明明白白,“小兽尚幼,我在北苑安排了专门人士负责喂养和训练,等它断乳通了人性,再送到殿下身边来。” “如此甚好。”姬晗赞同点头。 等小东西吃喝拉撒都有了个章程,能跑会跳、聪明可爱,自己只管轻轻松松享受撸奶呼呼毛绒绒的快乐,多好! “灵兕要给它取什么名字?”姜凤澜心情又美妙了,好奇地伸手揉了揉小虎崽的脑袋,把它揉的呼噜呼噜眯起了眼睛。 “白虎罕见,要取个雅名。”姬晗都不用特意去想,脑子忽然联想到了几句诗,“何年白竹千钧弩,射杀南山雪毛虎。至今颅骨带霜牙,尚作四海毛虫祖。” 她负手吟诗张口就来的样子实在姿态斐然、别样风雅。看着姜凤澜和白黎双眼泛光,一个痴迷、一个崇拜地望着自己,姬晗故作沉吟,一脸深奥道: “就叫小白吧。” 姜凤澜一愣:“啊?” 他好歹是皇子,出了冷宫后也读了几年书,虽只学了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并不精通,但也知道姬晗一通输出后却取了个“小白”有多离谱。 但灵兕喜欢就好! 姜凤澜:“大俗即大雅,真不错。” 白黎只会无脑吹:“简单,形象!” 竹青一本正经:“能得殿下赐名,是它的荣幸,小白很高兴。” 三人一脸认真地夸奖迁就她,一副粑粑都能夸出花来的架势,偏偏还真情实意,看得姬晗忍俊不禁,“哈哈,骗你们的。” “本就是雪毛虎、毛虫祖,截诗借雅,就叫它霜牙好了。” 她少见地露出了两分娇美的少女情态,灵动又俏皮地冲他们挤了挤眼睛。 三人:“……” 耍我们呐! ……耍的好! 竹青无奈一笑,语气宠溺:“殿下何时也会取笑人了,您明知自己随便取个什么,别人都会觉得好……都是十七的女郎了,还这般孩子气。” 姬晗哈哈一笑,“这样的小把戏,只有在无条件支持你的人面前才好玩。” “那是自然,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灵兕身边的~”姜凤澜笑眯眯地将自己戴着绒毛手套的大爪子伸出来,胆大包天地拢住姬晗的脸揉搓了两下,若不是还有别人在,嘴巴早就无比热情地凑上来了。 姬晗也浅笑着任他动作。 他们是这样亲昵,放肆,又和谐。白黎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脸一热,还是忍不住接话:“我、我也是。” 姬晗自然也不会忽略了他,于是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白黎的脸颊,轻笑道:“你若不是,我也不依的。” 白黎的脸更红了。 他们又围着小霜牙逗弄了一会儿,也没去拆其他的礼物,等着竹青要将它送去北苑时,干脆跟着一起去北苑游玩。 冬季有冬季的美丽,飞檐挂雪,湖面冰封,冷梅盛开,翠竹长青。 他们在雕梁画栋、婉曲游廊中穿行,不用淋雪就将各种冬景尽收眼底,一路上还有许多仆人们堆的雪人,有的惟妙惟俏精巧无比,有些丑得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姬晗和两个少年夫郎你来我往,你言我语,在大雪纷飞的天里相伴取暖,游园作乐,竹青如一个沉默又温柔的监护人一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拌嘴笑闹。 她喜欢这样的温情氛围。 此世第一个生辰,这样就很好。 * 姬晗带着他们疯玩了一整天,姜凤澜和白黎差点被她遛废了。 可他们在游玩途中偏偏谁也不说,都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姬晗劝他们累了就回去休息,他们还一脸不情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完全没问题,还能继续玩! 结果游玩结束都是被人抬回去的。 竖着出来玩,躺着回去睡。 不愧是她。 姬晗精力无限,最后只有竹青像个没事人一样陪着她回长欢殿,还一刻不停歇地伺候她沐浴、洗漱、熏香,处处妥帖。 古代没有手机电脑等熬夜的罪魁祸首,晚上娱乐活动实在匮乏,适应一段时间后,姬晗发现早睡其实真的很简单。 屋子里非常温暖,弥漫着浅淡又悠长的安神香气,她今天很尽兴,此刻浑身懒洋洋地任由竹青动作,手上抱着一本斗草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竹青为她擦干长发后又耐心地抹油保养,梳发的动作也非常温柔有技巧,一下一下,放松头皮,让她昏昏欲睡。 室内一片安宁静谧。然而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夏蝉和冬雪的声音。 夏蝉轻斥道:“殿下要休息了,谁让你领人进来的?” 冬雪声音谦顺:“这位女郎是殿下的堂姐,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殿下商谈,神色急迫,奴怕耽误了要紧事。” 夏蝉不为所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殿下睡觉,女郎请回。” 她们的声音不大,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在屋内听得一字不差。 竹青梳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来者应是姬千明。” 姬晗一愣。 她……完全把这人忘了。 姬晗内心有些汗颜,面上却一丝不显:“看来这人也不是很沉得住气。” 竹青因这人的来访时间而微有些不悦:“我去打发了她,让她明日再来。” “不必。” 姬晗伸手轻轻拉住了竹青的衣袖,虽然只有一瞬,止住他往外走的步子后很快就松开了,但还是让他一愣。 “我倒要看看‘她’要和我商量什么要紧事,让人进来。” 姬晗想了想,又道:“你顺便把夏蝉冬雪一起带到外殿去,让我单独和‘堂姐’谈一谈,在此期间,无诏不得入内。” 竹青闻言默了默,还是敛眸垂首道了一声:“是。” “我会一直候在外殿。” 说完领命而去。 竹青出去后,不多时,就有一个高挑的墨蓝色身影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内殿。 姬晗第一时间将这人从头看到了脚。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雪肤花貌,容色秀美,五官精致得像个琉璃娃娃一般,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很冷冽,极为内敛。 即使穿着冬装也能看出身条漂亮,这样一看,确实很难将他认成一个男人。 那人眼神和姬晗对上了。 那一瞬间,姬晗就知道了这个人绝对来者不善,他狭长的眸子凛如寒星,内里一片阴冷沉郁,无半点生气。 姬晗起身,敷衍假迎。 她慵容散发,只着薄薄的直裾寝衣,气场却仍然是压倒性的,她淡定地微笑道:“姬千明……‘堂姐’,对吧。” 姬千明非常干脆地给姬晗行了个跪拜礼,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错,他面无表情道:“参见昭王殿下。” “殿下这声堂姐,我不敢当。” 唔,声音也是低沉款的中性御姐音,听着虽特别,但女性特征明显。 女装大佬,装得和真的一样。 姬晗轻笑一声,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堂姐有话直说便可,本王也好奇到底是何要事,值得你这个时辰特意来访。” 她当初让竹青把姬千明弄来王府,就是想探探这个人的虚实,如果能收服就为她所用,如果心思诡谲威胁到她的存在,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机会噶了。 只是被羌州的事情一耽搁,这号人物就被姬晗忘在脑后了。 如今姬晗还没找他麻烦,这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想必是因为他被无缘无故弄来昭王府软禁了这么久却无人问津,被某种未知的恐慌和威胁吊得受不了了吧。 “我听闻,今日是殿下生辰。” 他声音沉冷,漠然,却彬彬有礼,“在下作为庆州姬氏的代表,理应为殿下献上一份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姬晗挑眉:“哦?” 姬千明一步步走近姬晗,停在了一个很近,却又不会让她感到冒犯和威胁的距离。他抬眸,眉峰如刃,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声音压得很低: “此乃姬氏先祖传下的藏宝地图。” 没等姬晗说话,他就自顾自解开了卷轴上的封绳,作势一点点拉开画卷。 姬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副有模有样的地图上,看似很认真,心中却忍不住想:这人没事儿给她献藏宝图? 该不会图穷匕见吧。 她思绪刚刚一闪而过,那双手就忽然将画卷完全展开,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凭空出现一般瞬间被姬千明握在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捅来。 电光石火,瞬息之间。 姬晗:“……” 你他爹的还真来啊! —— 第56章 宿怨 作为承嗣候选人之一被神机阁千挑万选、悉心培养,被竹青称之为“佼佼者”的姬千明,其身手自然十分了得。 招数虽老套,但胜在练的好。 这一番行云流水又角度刁钻的动作,完全就是冲着一击必杀去的,也不知他私下里练习了多少次,刀影如闪电般迅猛。 一来就想杀了她。 自己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吧。 真是好的很啊。 幸而姬晗并不是毫无防备,她心中冷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后撤,又劈手挡住了姬千明的动作。 她火速和这人过了两招,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控住他的手腕,一抓一拧又一掰,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姬晗无视手心划出的伤痕夺过匕首,反手捅进他肚子里。 捅了一刀后,这人的动作不见丝毫凝滞,反而更加悍不畏死起来,姬晗只能无奈地捅了第二刀,第三刀…… 直到他瘫跪在地,动弹不得。 姬晗脸上沾了点血渍,却毫不在意,她附身半跪在丧失行动能力的姬千明面前,用匕首染血的刃面轻蔑地拍在他脸上。 “啪、啪。” 发出清脆又屈辱的响声。 “堂姐,这贺礼有些太过独特。”姬晗轻声说着,目光幽深又冷淡地和他对视,完全没有被他泛红的狠厉眼神逼退。 “本王如此回敬,堂姐不会怪罪吧。”她将这张我见犹怜的美人脸当抹布一般,将匕首上的血迹在他面皮上一点点蹭干净,视线比玄铁匕首更加锋利、冰冷。 姬千明牙关紧咬,一双阴冷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说的话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不是姬晗……你是谁。” 咦? 姬晗不由眉尖一挑,“这话有趣。” “我不是姬晗,难道你是?”她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嘲讽嗤笑一声,“咱们姐妹素未谋面,你倒像是对我了如指掌一般,看来所谋不小啊。” “你不必狡辩,”姬千明脸色惨白,他紧紧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表情些微狰狞,嘴却硬的不行,他冷哼道: “姬晗沉疴十年,神医吊命才苟延残喘至今,怎会有你这般身手。” “那自然是我痊愈了。” 姬晗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堂姐没听说?本王冲喜冲出奇效,如今活蹦乱跳,眼瞧着活到八九十不成问题。” “不可能。”姬千明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表情嘲讽却笃定,“既然你这个昭王在此,真正的姬晗定已毙命。” 姬晗意味不明地望了他半晌,以往心中的某些疑惑忽然有了思路。 “你貌似很肯定。”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蠢事?在本王的地盘里明目张胆的刺杀。” 此时的姬千明因为失血与剧痛双眉紧皱,他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刀,只觉得视野中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他紧闭双眼,不再言语。 “也罢。”姬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姬千明,一片重若千钧的阴影压在他头顶,“堂姐若不愿说,本王也只有遣人去庆州好好请教一下姨母一家了。” “你敢!” 姬千明陡然睁眼,目眦欲裂,那表情简直恨不得要生啖血肉一般凶狠,“我们两家的恩怨你心知肚明,少装聋卖傻……” “你母亲手段下作,卑鄙无耻,害得我娘被赶出凤京,郁郁成病,痛恍终日。”姬千明深吸一口气,恨恨道: “你们一家子残害手足的歹毒货色,德不配位,根本不配承爵,不配成为姬氏家主,更不配手掌万方势力!” 姬晗在心里感叹,姬千明真不愧是原男主之一,骨头确实够硬,被捅了这么多刀嘴巴还这么能咧咧,毅力可嘉。 她漫不经心地听着,等姬千明说完了,才礼貌地点评道:“狺狺狂吠。” 姬千明:“……” 姬千明气得气血翻涌,喉头腥甜,几乎就要呕出一口血来。 他能感觉到姬晗的傲慢与不屑,这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就连反击,连刺了他七八刀,深深浅浅,却通通避开了要害位置,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算不致命,但就这样拖着任由鲜血长流,不多时,他就能活活失血而死。 她就是故意的! 姬千明出离愤怒,心中的怨愤强撑着理智,他狠掐掌心,不肯让自己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他听见姬晗说:“你们一家人,真的挺好笑的。” 姬晗再一次蹲下身,毫不留情地一把薅起姬千明的头发,逼迫他与她对视,她眼神深杳,声如冷玉击石: “王爵人家争权夺势,成王败寇,世间真理。我母亲赢了,所以为王,你母亲技不如人输得底掉,所以为寇。” “既然器量小,输不起,当初又何必不自量力去争?”姬晗冷笑一声,“承认自己的失败,有这么难么。” 姬千明厉声反驳:“是你们阴险狡诈,栽赃陷害,不择手段!” 这样的姿态,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可“姬晗”的记忆中,先昭王从未说过姐妹一句坏话,偶尔提起被除为旁支的庆州姨母,也都是愧疚之言。 可那位败走庆州的姨母,给自家孩子又灌输的什么东西? 血脉至亲,应一代恩怨一代止,而不是教唆孩子深埋仇恨,自相残杀。 这便宜“堂姐”怎么想,姬晗自己其实真的无所谓,根本懒得和这人废话。 可她总归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身份,如果不说点什么,她都替先昭王难受。 “夺爵之争尔虞我诈,各凭本事。你以为你母亲又多干净?先昭王顾念手足之情,即使你母亲落败,也不过是被遣回庆州,仍是有钱有势的土霸王。” 她冷冷地俯视着姬千明: “可姬氏族人向来长寿,但先昭王不惑之年就离奇去世、家中子嗣单薄、我绝症加身寿数有碍,你猜这是为什么?” 在姬千明一下子虚了很多的眼神中,姬晗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母亲输了尚且还要至我们一家于死地,两相比较一下,先昭王对你们这群白眼狼,是不是仁慈到可笑了?” 姬晗叹了一口气。 “堂姐,原本我是看中了你的才能,想与你冰释前嫌,共理姬氏族事的。” “你把这一切毁了。” 姬千明脸色惨白,犹如死人。 姬晗忽然高声道:“竹青!” 没隔几秒,竹青几乎是飞一般过来重重推开门板,他严肃的神色在看到姬晗染血的脸颊和寝衣时,几乎凝滞。 竹青脸色剧变,一脚将瘫跪在地上的姬千明踹飞几米重重撞在墙上,又慌忙扑过来捧起了姬晗受伤的手,颤声道: “殿下!” 姬晗淡定道:“无碍。” “姬千明妄图刺杀,被我反击。”她垂眸看着竹青自责又惊怒的表情,轻声道:“若是几月前我病死了,她就可以承嗣,做她心心念念的昭王殿下。” “可我没能如她的意。” “竹青,她恨我。” “殿下……”竹青微微颤抖的手不知不觉地轻捧了一下姬晗的脸,却又触电一般很快撤了回去。他脸色苍白,蹙眉敛目,表情复杂极了,头一次如此失态。 “殿下放心。” “我会处理好的。” 竹青的神色很快调整得柔和又镇定,安抚地将她手中的匕首轻轻拿出来,哄孩子一样温和耐心:“疼不疼……让夏蝉为您处理伤口,好好睡一觉吧。” “明日您醒来时,我保证姬千明一家,再也不能睁眼。” —— 第57章 后悔 竹青连夜奔波,一路上,心乱如麻。 他做事从来寻求万无一失,自从上次姬晗无缘无故想要将姬千明弄来王府,他心中就有了许多猜测和考量。 在他的印象中,姬晗应该是与姬千明从无交集、甚至无从知道这个人存在的。可姬晗却冷不丁提起这个人,态度还很可疑,既像是好奇,又好似忌惮。 于是竹青留了后手,他不仅将姬千明单独接来凤京,更是连同她的家人也前后脚一起弄过来了控制在手底下。 如果此人无辜且无碍,他自然是不想伤害一位优秀的姬氏子弟;可万一某种令主公忌惮的猜测被证实,有一家人质在手,还能利用此筹码谈判、暗诱、威胁,总归有无数种方法令他们顺服。 可他完全没想到,姬千明会选择最愚蠢、最令人无法理解的行动——刺杀。 就是这一自杀式的举动,暴露了她们母女隐藏得极好的,毒蛇般的野心。 姬氏嫡脉的自相残杀,永远是神机阁理事人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竹青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的人秘密将姬千明一家控制起来拷问,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一直循环播放姬晗所说的话。 ——若我几月以前病死了…… ——可我没能如她的意。 ——竹青,她恨我。 在说这些话时,她的声音好轻。明明脸上是那样平静、漠然,却硬生生让竹青解读出一丝脆弱与疲惫,平日里漂亮有光的眼睛也如同一池死水,泛不起一点涟漪。 她在难过。 这样一个珍贵的人,谁值得扰乱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心绪! 竹青在心脏抽痛的同时,才猛然意识到一件有些惊心的事—— 他在为姬晗这个人揪心、痛悔、心烦意乱,而不仅仅是为了“主公”。 从前,他是先昭王的竹青,是王府的竹青,是霍太君的竹青。 他是无处不在的影子,是为主公排忧解难的工具,是主胜一切的家臣。 可姬晗在成为主公第一日,就特意问了他的真名,还微笑着对他说会记住他的名字,还说“此后你仍是王府的竹青,但同时也是昭王姬晗的顾翡。” 昭王姬晗的顾翡。 他听到这句话时,是有些感动的,但那时心里只有对“主公”的认同与感激。 他的一生都将奉献给神机阁及其主人,这是他生来就肩负的使命。 “竹青”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面具般和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这个烙印太深、太久,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看着姬晗长大的。 自从姬晗从皇宫出来袭爵后,他每日都在冷漠、理智地暗中观察,一丝不苟地评价着她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主公。 答案是不行。 她确实很努力、很拼命,很有抱负和野心,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神机阁所有人都在为了她拼尽心力:传授她各种能力,用尽一切办法为她延长寿命。 明知这是一根注定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他们却仍是不计成本地想强留她至再也没有办法的那一天。 但竹青身为先昭王钦点的神机阁理事人、主公人选的考察官之一,他在留了组织培养承嗣候选人的后手时,也不得不下一个残酷的结论。 姬晗阴鸷、暴躁、狂悖乖张,怨天尤人,心性不佳。 姬晗病弱不寿,注定早殇。 姬晗不堪重任。 一直到姬晗奇迹般不药而愈、性子也被净化了似的像变了一个人,竹青才再次郑重地、谨慎地重新审视起她来。 毫无疑问,摆脱沉疴重病的姬晗是一个无比耀眼的人,也会是一个当之无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优秀主公。 主公。 一开始他只是将她当主公全心全意的侍奉,效忠。他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无微不至地感受着脱胎换骨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越了解,越心折,越……不知所措。 竹青后悔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自己曾经做下的、无比理智的决定。他不该,在姬晗仍挣扎着努力活下来的时候,那样冷酷地培养起未来会取代她位置的人。 养大了姬千明的野心。 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都是他的错。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心绪激荡得几乎让人眩晕。 在夜色深沉、雪虐风饕中,他捡起了很久没碰过的一套刑具,将刀尖指向了他曾经尊重、欣赏的一脉姬氏族人。 一向温雅、文静的眸子里,染上了令人胆寒的血色与冷光。 * “殿下,还痛吗?”夏蝉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好伤口后,心疼地骂道,“好好的生辰夜,都被那天杀的瘟女给毁了!” 姬晗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内心陷入了一种短暂的空茫。虽然原本打算的是姬千明有威胁就找机会噶了他,但这人真的自作自受落了个凄惨而死的下场,她心情又有一丝微妙的复杂。 姬千明既是结怨的敌人与竞争者,又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甚至那张漂亮的脸蛋,眉眼间也和她有几分相似。 这种感觉并不痛快。 姬晗是一个重视家庭的人。她虽然对爱情没有多少敬畏,但与之相对的,她非常珍惜每一份血脉相连的无私的亲情,以及在漫长的人生中一路相伴的亲人。 她以后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家庭,几年后,可能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们也为了权势你争我抢、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光是想想姬晗就觉得不爽。 上一辈,先昭王和姐妹们斗得你死我活,这一辈,姬晗捅了姬千明。 和谐的手足关系有那么难实现吗。 要让未来的孩子们和谐,首先要有一个温馨和谐的家,以身作则的长辈…… 啧,烦人。 姬晗的思维渐渐跑偏—— 要让家庭和睦,必然要后宅和谐。 而后宅安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雨露均沾!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看来她以后要更加严谨认真地端水了。 她之后只要完成七个指标…… 一周七天,一人一天。 靠,根本没得休息啊! 而且平均下来每人一月四次的侍寝频率,男人怎么可能满足。 姬晗开始脑壳疼了。 —— 第58章 安排住处 第二日一早,姬晗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了候在内殿中的竹青。 他平时很喜欢青绿色系的衣服,或深或浅,或浓或淡,自带清雅书卷气,透着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今日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一丝花纹也无,连发簪也没戴一根。 他正摆弄着一捧新鲜摘下的红梅,一枝一枝、横斜有致地插进花瓶里,动作不紧不慢,颇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姬晗知道这是错觉。 竹青手上沾染了主家的血,他或许是在为自己的僭越而默哀吧。 即使姬晗没有弄出一丝动静,可习惯了隔几秒就看她一眼的竹青还是很快发现了姬晗醒来,他的目光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微笑道:“殿下,早。” 姬晗静静地望着他。 他将未插完的梅花取了一枝过来,跪坐在脚榻上,凑近姬晗: “您看,这是修剪下来的梅枝。” 明明是在冷冽的寒冬盛开的高洁傲骨之花,却拥有这样秾艳殷红的颜色。 一丝带着霜雪气味的冷香传来。 “修剪得不错。” 姬晗淡声道,“一株繁茂的梅树,生长自有规律,不需要乱伸的枝条。” 竹青柔顺敛目:“是。” “我可以成为殿下的花匠,只精心侍候珍贵的主干和根脉,其余一切胡乱生长的花枝,我都将逐次修剪。” 姬晗平静听着,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伸手接过竹青手中的梅枝欣赏起来,语气自然:“可从她们嘴里撬出什么话?” 竹青的手指紧了紧。 他眉心微蹙,默了默,像是不愿将彼此心知肚明的残忍真相宣之于口,只说:“殿下应已有所察觉……她们死不足惜。” “今日五更天时,姬千明及其母畏罪自戕。”竹青神色淡淡,“殿下身体日益强健,姬千明承嗣无望,又被无故软禁两月,日日提心吊胆,心已魔障,走了极端。” 姬晗点点头。 她可以想象姬千明的心态。 原本毫无威胁的病秧子突然破了必死局,翻身痊愈掌管了神机阁,王位坐得稳稳当当,而他原本距离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功败垂成,不甘至极; 就在他和母亲拼命想着对策的时候,却忽然被强行带到王府软禁,姬晗捉摸不定的态度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不知何时会彻底落下的断头铡,怎能不急? 人一急,就入障,一魔怔,就会毫无理智可言,做出鱼死网破、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既然包藏祸心,也是他活该。 姬晗觉得自己属实无辜啊。 明明先昭王将妹妹赶回庆州后就没再招惹过她们,结果还是被算计得够呛。 这回姬千明主动撞到姬晗手里来,也是他们应得的福报。 不过,毕竟血脉相连,即使两辈人斗得和乌眼鸡一般,但她还是礼貌地为“堂姐”和姨母的离开默哀一秒钟。 一秒钟结束。 姬晗:“竹青,早饭吃什么?” 竹青微愣:“……” 他忽地轻笑,温声道:“有殿下喜欢的桂蜜杏仁酥酪,八宝干果塔。” 哇。姬晗的心情不由轻快了些。 她在竹青的侍候下起床,穿衣,洗漱,梳妆,吃饭。 竹青的动作轻柔麻利,处处妥帖,无不顺心,甚至都不需要姬晗说话,他就能猜出来她想穿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用什么种类的香、下一筷子想吃什么菜。 完全不用她操心。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很习惯竹青无微不至的照料,甚至隐隐有些离不开。 真是资产阶级的腐烂生活啊。 享受完美味的早餐,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扫兴的话题。 竹青温声和姬晗讲述最近一段时间需要为成婚大礼准备的各项事宜,说到一半,他略顿了顿,问道: “殿下,两位王君同日入府,他们的住处,您准备如何安排?” 按理说,正君应同姬晗一起住在曦园核心位置的主居——长欢殿。 可是有两位王君啊! 三人一起住未免不伦不类有失体统,但若是挑选一个,厚此薄彼,不管选谁都容易生乱。因此最好都安排到别处住,长欢殿是殿下的独窝窝,有他陪侍就够了。 竹青一边替她净手,一边说:“两位都有身份体面,殿下应一视同仁。” 嘶,这个问题真是怪刁钻。 毕竟她和姜凤澜首次夜间结缘时,醉酒的那位还说想与她共住长欢殿。他似乎对住处的名字有些执念,如果她没应这个兼祧的担子,她是愿意成全姜凤澜的。 可现在不行了。 姬晗陷入沉思。 既然是正一品王君,该有的排面不能少,她略想了想,问:“和长欢殿差不多规格的住处有哪些?最好离长欢殿近些,但两处别挨在一起。” 竹青想都没想,当即侃侃说出一长串住所的名字,还准确地说出了它们的特点和方位,显然是自己精细考虑挑选过的。 姬晗不由得看了他两眼。 怎么忽然这么积极? 竹青注意到姬晗的视线,薄唇微抿,一时不再言语了,就突然很忙。 姬晗:“……” “就把冷翠馆和流香水榭收拾出来,”姬晗很快选好了两处规格比之长欢殿也不差的富丽院落,位置也合适,“流香水榭安排给莫王君,冷翠馆安排给车兰王君。” 流香水榭精美雅致,内有王府最好的温泉,想必莫惊鸢不会讨厌。 冷翠馆也是一等一的美地。 正在竹青低声应下时,姬晗忽然想起了姜凤澜曾经醉醺醺呢喃着的一句诗。 芳年长好长欢夜, 满意同心同梦人。 冷翠馆虽好,但总归名字孤清了些,风雅有余,温馨不足。 她想姜凤澜应该不是太喜欢,于是姬晗又道,“把冷翠馆的匾额名换成……换成芳好殿,里面的装饰也改改,车兰王君比起大凰的装饰,似乎更喜欢车兰风格。” 竹青默默听着,心里揪成一团。 瞧瞧,人心是偏的。 如果姬晗想对一个人好上几分,那在意起来可真是贴心贴肝,令人艳羡。 竹青只能应下,“是。” 他不仅要帮着操办殿下的婚礼,还得去布置两位王君日后承欢的爱巢。 第一次,他想当甩手掌柜。 “竹青,辛苦你了。” 姬晗笑眼弯弯,柔声道。 “……应该的。” 竹青微笑,内心打碎牙齿和血吞。 —— 第59章 教引 在紧锣密鼓的备婚流程中,昭王府众人熬走了深冬年关的大雪。 转眼间,早春已至,春寒料峭。 在此期间,姬晗有一天忽然发现长欢殿周围出现了一只黑顶胖雀,常衔着一串蔫干枯萎的花朵在轩窗前跳来跳去。 姬晗原本不以为意,但看到的次数一多,也就好奇地想辨认一下这小鸟衔来的是何种植物,又为何在此徘徊。 当她靠近时,小胖鸟圆溜溜的黑眼睛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一点也不怕人,任由姬晗伸出手指取下它喙中的枯花。 仔细一看,仍能从蔫巴的花瓣中看出漂亮的浅紫色,那是一串藤萝。 姬晗正有些疑惑,而终于不用吊着一长串枯花在她窗前蹦跶的小胖鸟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贼精贼精地跳到窗边小案的点心碟子里狂啄一通,吃饱后,圆润且灵活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还怪有灵气的。 竹青拿着厚厚的账本推门而入时,姬晗正巧将那串枯萎的藤萝提在手中饶有趣味地打量,见他过来,含笑着说:“有只黑顶胖鸟给我衔来一串花,你看看。” “藤萝是芳菲四月才开的花,这时应只有气候温暖的地方才能寻到。” 竹青一眼就看出了花的品种,略想了想,道:“阁中驯雀之术比较普遍,想是庆州某位家臣送来讨巧凑趣的。” “从庆州千里迢迢飞来凤京,再美再新鲜的花朵都枯成干菜叶了,想来送花的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姬晗失笑。 “此言甚是,殿下不必在意。” 竹青心中觉得这种行为属实稚拙,也不像是有什么深意的样子。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准备一会儿招个雀奴过来,调查一下周围鸟雀的异样,确认送花小鸟的出处和用意。 只要对殿下无害便好。 其实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差不多笃定这鸟雀不久就会再来。 果然,几天后,那只小鸟再一次出现了,喙中衔着一簇干枯的垂丝海棠。 又过了几日,送来一簇杜鹃。 等那只眼熟的黑顶胖鸟再次送来一枝枯萎的桃花时,竹青面无表情。 殿下不过是去庆州溜达了一趟,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招惹了一朵又单纯又执着的桃花。 明知殿下即将大婚,也不懂知难而退,反而屁颠屁颠送来珍稀小兽贺喜,明明在殿下面前连个脸都没刷上,还眼巴巴傻乎乎地差使信鸟送小花。 若说他是送花传情呢,他却连一字半句都不敢留下,也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 而且可惜的是,姬晗只有第一次小鸟衔来紫藤萝时有几分趣味,之后即使知道了小鸟的来历也没有特别关注,因此,后几次的枯花都是竹青从小鸟喙中取下的。 他拿下那细细的一枝枯桃,任由小胖鸟欢快地啄了半块糕点,再次飞离。 ……笨拙的无用功。 竹青随手将小枝枯花扔掉,又将自己修剪下的一大捧晶莹馥郁的腊梅花枝一根根插进花瓶里。他准备的花都是每日精挑细选的,新鲜,娇嫩,还沾着水露。 这才是殿下会偶赏一眼的花。 * 转眼间,婚期将至。 姬晗进入了短暂的焦虑期。 以后她就是已婚人士,不再是孑然一身乐得自在的浪子了,她从此有了家室和责任。虽说娶到了两个绝世大美人儿,坐享齐人之福,但就是有些心情复杂。 有种又高兴又心烦的感觉。 想必全天下即将成婚的女子都会有这种体验吧,应该不止她一个? 而且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和一大帮不认识的老油子客套应酬,婚礼流程冗长繁琐,规矩又多又累,若是能直接跳过前头磨人的一切,直接送入洞房就好了。 姬晗的思绪正要飞到天边去,却忽然被霍氏派来的一个女侍打断了。 “拜见殿下。” 那女侍长了一张十足风流的脸,那身段气质,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性感。 “奴先为殿下道一声喜。殿下从前年少体弱,没有经验,如今新婚在即,太君特遣奴来教引您房中术。” 姬晗一愣:“……” 她轻咳一声,表面淡定道:“请讲。” “奴定知无不言。”女侍笑容可亲地应下,随即表情生动地娓娓道来: “妻郎欢好之道,虽说咱们女子只需要享受男子的服侍,可少年处子初时承欢大多娇弱无措,中用的若侍候妻主到了妙处,咱们把东西一给,男子反应强烈者十之八九,还需女子包容牵引一二。” 姬晗扯了扯唇角,“……这是自然。” 她还没试过,这女尊世界男子受孕到底是个什么体验? 她好像明白了,又有些迷茫。 “新婚之夜,新郎基本只能挺过一次。”女侍叹气,可惜道,“咱们女子大多是不太尽兴的,需得提前准备好侍君。” “想当年奴成婚,开荤不久,正是热衷时,能折腾一整晚,可正夫生嫩,新婚夜奴也是连叫了三个侧夫来才尽兴。” 女侍春风满面地回忆。 “当然,殿下您龙精虎猛,夜御十男也不在话下。” 姬晗:“……” 真不把她当外人啊。 在此之后,女侍事无巨细地将欢好原理给姬晗讲的明明白白。 此处省略一万字。 女侍教引完毕,姬晗一阵耳热,大受震撼。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够丰富了,但此番一听,才发现自己太过小看古人的智慧、经验以及想象力。 她小脸通黄。 女侍讲完,还给姬晗下了一个任务,“王君的守贞砂必然要留到新婚之夜,验砂这一环节可是很严肃的。可殿下也不能像个生瓜蛋子一样洞房不是?奴觉得您应该与白如君先好好体验一番。” “如君进门已经数月,殿下再不幸他,哪怕王府治下再严也止不住闲言碎语,只怕如君心里也不安呢。” 女侍苦口婆心地劝道。 破案了,肯定是霍氏让她趁机来催姬晗与白黎圆房的。明明白黎进门时霍氏是头一个不满的,可几月过去,他就已经开始心疼白黎,为他打算起来了。 家长不让养流浪狗勾怎么办?只管领进门,剩下的交给狗勾就好. jpg 姬晗原本是觉得他年纪还小,打算当童养夫好吃好喝养到成年再碰的。 可确实,她的思维还没有完全脱离现代,只想着他年少瘦弱,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古代已婚男子太久没能与妻主圆房,对他来说,很可能是一种侮辱。 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白黎那么乖,回回见她都笑得纯粹又开心,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 姬晗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见她沉默,女侍又劝:“殿下……” “知道了,”姬晗打断了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应道:“本王今晚就去。” 女侍顿时喜上眉梢,连连应是,“好好好,太君与如君知道定然高兴!此乃人间一大乐事,殿下试过就知道了!” 完成了霍氏的教引任务和劝说任务,女侍心满意足,美滋滋走了。 留姬晗在原地,陷入沉思。 咳咳,今晚…… —— 第60章 阿黎侍候您 今晚打响古代第一炮。 姬晗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白黎既然已经是她的人了,那么她就要负起妻主的责任,好好疼爱他。 相比姜凤澜强烈的性吸引力,莫惊鸢令人忍不住推拉的人格魅力,白黎属于更加乖巧,无害,没有一点攻击性的可爱小奶狗类型,独有一种温吞的钝感力。 可能正是因为他太过温顺懂事,从来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以至于好像不管在哪里,他都没有太多存在感。 但越是相处,就越会察觉到他的可爱之处,是那种会让人心软软的宝宝美。 虽然姬晗曾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这种类型还真没尝试过。 凡事都要会有第一次嘛。 姬晗说服了自己。 大不了自己温柔一点。 正在她一边盘着翡翠珠串平心静气,一边胡思乱想时,竹青从门外进来了。那女侍前脚刚走,他紧接着就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和那女侍正面碰上。 “殿下,车兰王君已经在城东迎番馆安顿下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姜凤澜现在的身份是异族王子,虽然这段时间是在王府里住,可婚礼当天却是需要另寻地方坐上花轿,十里红妆正正经经抬进大门的,这是排面,也是仪式感。 毕竟莫惊鸢的出嫁排场定然令人震撼,他们两个谁也不能被谁比下去。 昭王府举城关注的盛世婚礼,陛下赐婚撞上两国和亲,噱头十足的兼祧婚姻,花开并蒂,同日迎两位王君入府……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凑热闹呢,为了平衡两人的地位,他们需得旗鼓相当。 其间需要操持的地方多如牛毛。 “辛苦你了。” 姬晗对竹青温声道。 她有时候都佩服竹青,这人才是当之无愧的时间管理大师,影分身术能力者,其工作量难以想象,偏偏他还适应良好,仿佛不管出现再多的问题也难不倒他。 略算一算,他既要总理神机阁重要事务,管海量私账,又坚持完全不假手于人地贴身伺候姬晗,所有与她有关的内务琐事他都要亲自去操持办理…… 甚至还每天给她插花。 日日如沐春风,从容自若。 姬晗觉得他能每天保持饱满、健康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简直是天选打工人。 听见姬晗的柔声慰问,竹青只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有关殿下的一切,皆是我分内之事,殿下不必客气。” 他略顿了顿,神色如常道: “您……今晚去梨花轩么。” 他果然知道了。 姬晗一愣,心底升起了一丝些微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坦然道,“是啊。” 她十七岁仍然没有经验这件事,可能其他人不清楚,但瞒不过亲爹和竹青。 特别是竹青。 在能为你解决一切烦恼的、成熟温柔稳重的可靠年长者面前,姬晗总是会放任自己那一点孩子心态,因此在他面前提及男女之事,会有一丝丝微妙的尴尬。 不过这事她和竹青都得习惯。 她以后的男人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以后还需要竹青排内务侍寝表呢。 光是联想一下,姬晗的脚指头就有点蠢蠢欲动,自己先把自己逗笑了。 “今晚不用等我。”姬晗摆出一副淡定到仿佛身经百战的样子,“我即将正式踏入成年人的世界,变得更加成熟。” 竹青:“…………” 看她一本正经、一副惹人爱又不自知的表情,竹青既有些想笑,又根本笑不出来。他知道很快就会有这么一天。 而他只能谨守本分,目送她离开。 竹青动作温柔地为姬晗披上大氅,亦步亦趋地将姬晗送至长欢殿外。 春风般和煦温润的表情在姬晗走远后渐渐消失,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姬晗逐渐变小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 暮色四合,梨花轩内。 接到霍太君遣人送来的消息时,白黎愣神了许久。直到侍子兴奋地拉着他洗洗涮涮一番,将他里里外外搓得滑溜溜香喷喷,白黎仍是晕晕乎乎的,如在梦中。 这、这种事情…… 太没有实感了。 殿下说要到他这里过夜,要他……准备侍寝,是他想的那个侍寝吗? “主子,你总算熬到头了!” 侍子养书比白黎还要激动。 他撸着袖子将白黎卖力打扮了一番,甚至将他全身上下那点稀疏青涩的体毛刮得干干净净,再细细抹上润肤香膏,那叫一个温香软玉,肤如凝脂,粉粉嫩嫩。 “主子,今夜你可要争气啊,一定得赶在两位王君之前一举拴住殿下的心!”养书说得心潮澎湃,畅想道: “若是能在那两位之前一举得女,您才算终身有靠呢。” 白黎听得脸颊爆红,却仍是微皱着眉头道:“庶出怎能赶在嫡出前头,这不是福气,反而会招来祸患,惹殿下难做。”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养书乖巧道,“是,奴太激动了,一时失言。奴只是替您高兴。” 白黎也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 心跳如战鼓擂擂,胸腔震得发热发颤,甚至于有些呼吸困难。 他何尝不激动,不高兴呢。 他是殿下的第一位如君,今夜,他就能成为殿下第一位真正的夫郎了。 “对了,主子,您需得换上这个。” 养书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薄如蝉翼的直裾,布料几乎半透明,嘿嘿道:“保证殿下看了走不动道。” 白黎:“……” 白黎羞得整个人都快化了。 另一边,姬晗从长欢殿出来后,第一时间去泡了流香水榭的温泉。 这里以后就是别人的地盘了,姬晗想趁此机会最后单独霸占着泡一次。 她顺便在这边沐浴梳洗完毕,等到夜色降临,这才抬步往梨花轩去。 熟悉的内室,熟悉的散着长发温顺可爱、含羞带怯地等待着自己的白黎。 这副画面,与白黎第一次和她同塌而眠时的场景有些微妙的重合,但更为炸裂。上次他还规规矩矩地穿着寝衣,这次居然穿上了半遮半掩、若隐若现的透视装! 一眼扫过去,啥都遮不住。 姬晗的脚步顿住了。 “殿下……” 白黎雪颊含春,眸如秋水,就那样软糯糯地唤了她一声,然后鼓足勇气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上了姬晗的大氅系带,小声道:“阿黎侍候您。” 比之上次,他大胆了许多。 他指尖一挑,解她衣带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与顺畅,又轻又快,也不知道私下里偷偷练习了多少次。 直到将姬晗脱得只剩一件寝衣,他才羞涩得用一只手捧住了姬晗的脸,另一只手摸到姬晗的手指,轻轻握住。 他一下一下地轻轻吻上了姬晗的额头,眼睛,鼻梁,脸颊,唇角,在轻柔小心的吻中,他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姬晗的指缝,滚烫且缠绵地扣进,十指交握。 “殿下,阿黎学得好么。” 白黎靠近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些是她上次教的…… 暖融融的呼吸扫过姬晗敏感的耳廓,有些微微发麻,让人心痒。 见姬晗没有说话,微微愣忡的模样,白黎心中除了强压着的羞涩与生疏之外,还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原来,殿下的耳朵也会红…… 好漂亮…… 白黎浑身都在发热,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又鬼使神差地将那玲珑柔软的耳垂含入口中,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很敏感地察觉到殿下轻轻颤抖了一下。 啊,原来无所不能的妻主也会有这样可爱的生理反应,令人心动。 姬晗忍不住喊了声:“阿黎。” “嗯,殿下。” 白黎睁着水雾蒙蒙的一双大眼睛,软软地凑过来亲吻姬晗的唇瓣。 明明上次还这么生涩羞窘的小生瓜蛋子,为什么今天这么主动,把想要好好欺负逗弄他一番的姬晗给整不会了。 这,这…… 果然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吗! 姬晗也是最近才知道,白黎竟然还提前她两个月生日,也就是她在庆州修整的时候,他过了十七岁生辰。 白黎是年上。 年上两个月也是年上。 而且短短几月,怎么感觉白黎身量高了许多,都已经比她高一些了。 白黎脸颊绯红,却忽然紧紧抱住了姬晗,身高相仿的两人,身体紧紧相依。 搁在现世,也不过是高中生…… 感受着过紧的怀抱带来的异样,姬晗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男高,比铁还硬! —— 第61章 鸳鸯 存在感太强,抵得发烫。 姬晗只来得及在心中感叹一句,乱七八糟的桃色联想翻涌间,却忽然听到了白黎情真意切、珍惜且郑重的表白: “殿下……阿黎心悦您。” “自从我刚进府那天,您对我说‘莫怕’,轻声问我姓名的那一刻,阿黎此生,只惟愿与殿下形影相追,生死相随。” 白黎紧紧抱着她,声音很小,微微颤抖着,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又凌乱。 太过激荡的情绪复杂交织,让他特别想用力地抱着姬晗,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身体里才好。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既羞涩、激动、开心,又有些心酸想哭。 自从姬晗一别两月却带回一个情浓的王子,又被圣上赐婚莫家公子,不管白黎表面上如何说,内里都在恐慌不安。 姬晗对他无疑是温柔的,疼爱且体贴,甚至于在订婚后特意来安慰他。 此心其实已经很难得。 可不管被她如何温柔以待,白黎都能惶恐地感觉到二人之间有一层无形的隔膜,这让他们看似近在咫尺、脉脉温情,却又真真切切地将彼此分隔开来。 姬晗应该是喜爱他的,可这种喜爱却并不是缠绵悱恻的心悦与恋慕。 她对他,并无几分妻郎情意。 她心里只将他看成一个孩子,甚至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可只要姬晗一天不把他当男人看,他就一天不能翻身。 他这样微末的存在,在妻主心中所占据的唯一优势,也不过是个“第一”。 若是想要等到姬晗认为他长大了的那一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那时她必定已经和身份高贵貌美绝伦的正君们恩爱情笃,生女育儿了吧。 那时的自己,又会如何自处呢? 即便他如枯苗望雨般望眼欲穿,殷殷等待,那甘霖也遥遥无期吧。 所幸、所幸……妻主是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真挚女子。 所幸他等来了春雨。 今夜他会成为殿下的男人、妻主的郎君,与全心仰慕之人两相情好,而不再是一个摆在后院的吉祥物。 或许是察觉到了白黎忽变的情绪,姬晗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后背:“为什么忽然难过?” “阿黎不难过……这是喜极而泣。”白黎双眼水雾迷蒙,漂亮又湿润,“能以蜉蝣之身,得日月垂怜,阿黎幸甚。” “殿下……” “今晚让阿黎来做,好不好。” 姬晗:呃。 她摩拳擦掌想要欺负挑逗小狗勾的心思这么好猜吗。居然被他看穿了! 姬晗不由挑眉,唇角闪过一丝坏笑,“让你来做,你真的会吗?” 白黎没有回答,而是行动力十足地将手指从姬晗的寝衣下摆探进去,生涩却柔缓地摩挲起她腰间柔嫩紧致的肌肤。 别看白黎长得可爱,他却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满是茧子,粗粝微硬,划过凝脂一样娇嫩的皮肤时,带起一股奇异的触感,沙沙的,微麻微糙,掌心滚烫。 在姬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腰肢先不受控制地酥软了一下,又条件反射般躲了躲,只脱离一瞬,却很快被少年一鼓作气追上来的两只手握住了。 感受到某些变化,姬晗心中微惊。 老天,这具身体居然如此敏感! 阈值低的体质应该很容易就能爽到,在女尊世界的欢好模式下,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与之相应的就是——她超行! 爹爹再也不用担心我不行~ 姬晗有些兴奋,她眼也不眨地看着白黎手上不停,脸蛋却红得可爱的模样,心中某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压都压不住。 这种小汪咪生来就是要被mama吃掉的~反抗,反抗是没有用的! 她果断伸出手,往下控住。 白黎控制不住地惊喘一声,双手一紧,用力地捏住了她腰间的软肉。 “啊……殿下……” 声音软得几乎能融化开。 姬晗动作不停,轻笑着吻他。这回不是之前教过的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而白黎此时也根本不需要任何教导,在温柔厮磨中,他眼尾通红,难耐地张开了嘴。 缠绵至极。 他甚至连换气都不会,明明憋的小脸通红,可一旦姬晗离开,他又会像可怜的小狗一样呜呜着凑上来寻她的唇。 这黏人劲儿谁也不输。 真是可爱。 接下来的一切,水乳交融,顺理成章。室内的灯烛渐渐地暗了下来,光影晃动间,粉融香汗,渐闻声颤。 被翻红浪,交颈鸳鸯。 烛火暧昧跳动着,锦帐不知被谁的手无意扯落,遮去了一室的春色旖旎。 * 和想象中完美酣畅的初体验不同,姬晗刚体验了一次极致的美妙,还意犹未尽呢,接下来却是一阵惊吓,鸡飞狗跳。 仅仅一次。 白黎捧着肚子,也不知是难受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浑身颤抖地昏过去了。姬晗瞬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意乱情迷什么的通通被抛到了脑后。 她果断起身替自己和白黎穿好衣服,这才唤来侍者找医官。 虽然被科普过这是大多数男子的正常反应,但亲眼一见,姬晗还是有些被惊住了,抓着把完脉检查完的医官问个不停。直到医官拍着胸脯再三保证白黎没事,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才放下心来。 任由侍子收拾弄脏的床铺,姬晗直接抱着白黎冲了个战斗澡将身体清理干净,又带着他一起换了个房间睡觉。 浑身清爽地躺在床铺上时,身边是沉沉睡着失去意识的白黎。 她感觉自己的心态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变化,他们之间也多了一层特殊的情感联系,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时,也会感觉安心与满足。 姬晗的心情很奇妙。 她全身都在回味,那种感觉和前世的经验,既相似,又不同。反正更加爽快,结束之后还会有餍足与更加神采奕奕的感觉。什么?腰酸背痛?根本不可能! 而且她也真切地理解了教引女侍说的话。新婚之夜若想尽兴…… 咳咳。 姬晗思维打住了。 她侧过身揽住白黎这个香喷喷的大抱枕,狂放地翘腿搭在他身上,调整状态找了个舒服的睡姿,准备睡觉。 姬晗念了几遍清心咒,强制驯服了还蠢蠢欲动精神百倍的自己,进入梦乡之前,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女尊世界真好啊! 而小可怜白黎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一睁开双眼,就对上了姬晗双眼放光的视线,面对姬晗殷切的问候,他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忍不住缩了缩。 怯怯道:“殿、殿下……” 眼睛泪汪汪,脸蛋红彤彤。 想起昏迷之前,那被入侵了一般贯穿四肢百骸的、难以形容的灭顶般的感觉,白黎一狠心,红着耳朵,却实在忍不住说道:“殿下……我没事的,您请回吧。” “您、您让我休息几天,静一静。” 白黎可怜巴巴地期盼道。 姬晗:“……” 啊? 等等,她难道是被嫌弃了? —— 第62章 迎亲,醉酒 于是姬晗就被白黎“请”走了。 什么嘛,明明前一天晚上还真情告白,那么热情黏人可爱兮兮,今天就“殿下我想静静”了?这合理吗? 不仅如此,接下来两天,白黎要么窝在梨花轩不出门,就算出门遇上了姬晗,也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匆匆问候一下,然后笨拙地找借口躲着她走。 生怕被她拉上床一样。 姬晗:“……” 有这么难受吗宝宝。 而且不仅白黎躲着她,不知为何,那天她回长欢殿后,她甚至感觉连竹青也有些避着她,虽然不明显,但能感觉到他比以往沉默一些,也更像影子般存在感稀薄。 希望是她太敏感。 可能她有点太行了。 但姬晗也根本没时间消化这种微有些讪讪的情绪,因为她很快便忙得脚不沾地。王府大院张灯结彩,前院大摆宴席,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通通上门贺喜。 冰雪消融的初春时节,姬晗终于迎来了她举城轰动的世纪婚礼。 这天,两条绵延至很远的气派送嫁队伍声势浩大地吹打送行,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大街相汇,又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列。 正所谓花轿鸣锣佳日艳,十里红妆,唢呐尽情吹。此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送嫁队伍中有人沿路不停撒着喜钱,豪横无比,引得凤京城内万人空巷看送亲。 一时风光无两,盛况空前。 因为情况特殊,姬晗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直接去两支队伍交汇处接亲。两顶同等规格的花轿与仪仗摆在她面前,这场面属实难得一见,许多围观的百姓都发出稀罕的嘘声。 她就这样,一路引着两位王君去往他们未来的家,他们会成为她的夫郎,正宫,即将与她组成一个小家庭。 会冠上她的姓,成为她的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句诗用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好像也挺贴切的。 不说其他的,世界上拥有顶级美男的人不多,同时拥有两个的更少,两个都是她有意思的,那就更是可遇不可求了。 光看外貌身段,姜凤澜和莫惊鸢已经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两人类型不同,还真有些难以比较,美得旗鼓相当。 都美进姬晗的心巴。 姬晗一直相信一句话, 多看帅哥能长寿。 就算娶回去摆着看,或者没事再谈谈恋爱,每顿饭都能多吃半碗。 姬晗的心情美滋滋,足以克服所有以往她觉得烦的繁文缛节,流程规矩。 她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在一片欢天喜地的热闹氛围中拜了堂,两位新郎被送入洞房,她这个新娘官还得去陪酒。 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她象征性地敬了一圈,大多数人都不敢灌她的酒,但人实在太多,酒过三巡,她已经觉得五内燥热,头重脚轻了。 只能勉强操持清醒。 这时,姬晗忽然被拉到了一个豪华的内间,里面全是皇女郡主之流。 哦,现在已经不是皇女了。 女帝虽然未立皇太女,但年前将女儿们一个个都封了王赶出皇宫立府独住了,如今四皇女已是恪王,九皇女也被封为豫王。 四皇女姜凰英走过来姐俩好地搭上了姬晗的肩膀,自来熟道:“你还真是好福气啊,突然不死了,还娶了两个尤物!啧啧,坐享齐人之福,美哉美哉!” “你虽未经金榜题名时,但捞着了洞房花烛夜啊!成了家,脾气可得好点了,别动不动就套人麻袋,积点德,嗝。” ……这醉得不轻啊。 喝这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她成亲呢?她身上的酒气比之姬晗也不遑多让,果然酒壮怂人胆,都敢搭人肩膀了。 姬晗毫不客气地把姜凰英的手臂挥了下去,哼道:“你这嘴会不会好好说话?嘴巴不会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但大喜的日子,她还是对这一桌子敬了敬酒,豪爽地一饮而尽,酒喝到一定程度,就像喝水似的没感觉了。 “嘿嘿,”姜凰英属实是喝高兴了,胆气也壮了,以往见到姬晗都绕道走,今日却好像怎么看她怎么顺眼似的:“娶了夫郎你就知道好处了,比如我……” “百炼钢都能化成绕指柔!” “如今我已有了一对嫡女嫡子,都和我家正君长得像,可爱得很呐!” 姜凰英乐呵呵地笑着,她姿态松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乐与满足。 和原文中那个暴虐不仁、鲁莽自负、穷兵黩武的形象完全重合不起来。 “我夫温柔贤惠,倾国倾城,”姜凰英骄傲插腰,对姬晗炫耀道,“虽然那什么名不见经传的莫氏子、蛮夷王子比不上我夫,但也算难得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 啊呸! 姬晗也有些酒意上头,头脑发热。 这话她可不乐意听,于是一把薅住姜凰英的衣领子,一边疯狂摇晃,一边不屑反驳道:“你这天生的野菜杀手,没见过世面,我不怪你,我的王君个个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才不和凡人比。” 姜凰英大着舌头,瞪着眼睛:“什、什么野菜杀手?” 究极恋爱脑啊! 宝钏姐都得和你抢菜吃! 姜凰英醉醺醺地反应了一会儿,眉毛忽然竖起来,对姬晗怒目而视,声音也一下子猛然拔高:“等等,你居然说我夫是凡人?他明明是天仙!” “哦,是么?”姬晗轻哼一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可要好好看住你的天仙,别让人偷家了。” 她想起姜凰英的正夫,就忍不住瞥了一眼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姜凰雅。 而原本昏头涨脑的姜凰英却眼尖地注意到了姬晗的视线,她脑子里有根弦猛然搭了起来,忽得警觉一瞬,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复而重新放松。 她凑近姬晗耳边神神秘秘道:“九妹虽然还未成婚,但她最近捡了一个重伤的乞丐回去,热乎得很呢。” 姬晗闻言,忍不住挑眉。 这人还知道自家夫郎被谁惦记着呢?还有,姜凰雅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又是去祸害哪个绝色夫郎预备役了? 姬晗喝酒喝得太多,而且越名贵的酒劲越猛,她自信地觉得自己完全没醉,但在别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脑中有一丝灵光一闪而过,下意识觉得姜凰英此言中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没等她细想,一阵眩晕袭来。 最后也不知怎么,昏昏沉沉中有人将她和姜凰英拉开,一阵颠簸转移,眼前场景不停变换,她好像被人扶着从喧闹拥挤的前厅带到了幽静安宁的地方。 良久,姬晗好像挣出了一丝清明。 “好热……心里烧的慌。” 她忍不住喃喃。 姬晗找不到重心的身体半靠在一个宽阔怀抱里,对方稳稳地扶着她,衣衫如碧,身上带着一丝冷冽的香气。 “殿下,忍一忍。” 那人声音沉稳而柔和。 姬晗恍若未闻,难受得有点想吐。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将鲜红秾艳的衣襟扯得散乱。 “快让我凉下来。” 姬晗皱着眉头不耐道。 她纤细的脖颈露了出来,原本雪白的颜色却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红。 “快……” 身旁的人身体僵了僵,他犹豫了两秒,还是伸出一只冷白的手摸上了她滚烫的脖子,轻轻地贴了贴。 一股冰雪般的凉意袭来。 姬晗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 第63章 顾翡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姬晗只觉得胃肠里烧着一把火,一直燃到了四肢百骸,滚烫,干热。 此时姬晗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她昏昏沉沉地被扶着靠坐在缠枝榻边。待身边人要起身时,她忽然抓住了对方覆在她脖颈上的手,不让他离开。 这种感觉烧心烧肝,让人心烦。她下意识拉着那只冷玉般的手就想往衣领里伸,希望那抹透心的凉意能够抚慰燥热。 只是那只手刚察觉到她的意图,就忽然顿住,触电一般猛得缩了回去。 手中一空,凉意顿散。姬晗不满地哼唧起来:“之前扒我的衣服就那么干脆,现在帮我凉一凉都不行了?小气!” 此言一出,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一瞬。 良久,身侧人轻叹了一口气。 “……您醉了。” “什么?”姬晗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竭力证明自己神思清明,她不屑地哼了哼,“我脑子清醒得很,没醉。” 从前沉疴病体,忌辛辣刺激,姬晗从未饮过酒,自从大病痊愈之后,但逢酒宴,她都会饶有趣味地喝上几盅。 之前每次喝的量都不多,姬晗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还隐隐感慨,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千杯不醉的海量呢。 结果今日新婚大喜,连轴转地敬酒,那一杯杯金波喝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瞧瞧,如今都已经醉成这副模样,似乎还认为自己清醒得很。 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这酒品,属实算不上好。 “殿下,我为您准备了解酒汤。”竹青无奈起身,去桌案小炉边倒了一碗温热的汤液,想要喂姬晗喝下。 他用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姬晗唇边,哄道:“来,啊——” “不要……”姬晗只觉得一股怪味直冲鼻腔,内里一阵反胃,她非常不给面子地皱眉扭开脸,任性道:“拿开。” 竹青也不恼,只耐心地柔声劝道:“殿下现在很难受吧?乖一点好不好?如果不喝解酒汤,兴许还会难受一整晚……今晚,可是您的洞房花烛夜啊。” 他声音越到后面越轻。 但即使这样劝了,姬晗还是遵从自己的意愿推开了那勺味道奇怪的汤药。 她的表情好像很清醒,又好像很混沌,那双总是清凌凌的桃花眼中似乎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有种平日里根本寻不到的迷离与迤逦,动人心魄。 姬晗的姿容与风仪,世所罕见,任凭多少绝色美男子拍马也及不上。 竹青望着她,说不出话了。 只能哑声轻唤道:“殿下……” 就在这时,姬晗忽然直起上半身,往竹青的方向凑近了些。 她露出一副有些较真的神情,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话: “喂,顾翡。”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唤我主公的?” 竹青的眼睛蓦地微微睁大,他手指无意识地一颤,手中的银质勺子忽得滑落在地,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什么时候,开始不唤主公的…… 他的心被姬晗这句轻飘飘的话一下子攥紧了,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从他到姬晗身边伺候的那天起,有人时,竹青随众人唤她殿下,私下里却一直唤她主公。竹青觉得“主公”这个称谓,只有他能叫,这是一种特殊,这是他一生使命具现化的证明。 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关系。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独特连结。 可什么时候开始,就算是私下里,他也开始一声声唤她“殿下”呢? 或许是,当他内心深处已经不仅仅是忠于神机阁的主公,而是更多的将心神倾注到姬晗这个人身上的时候吧。 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却被当事人这样草率、又一针见血地一下子点醒、戳破、袒露。 不知不觉间,竹青的指甲已经用力掐进手心里,他脸色苍白,声音微哑: “……那殿下,此刻,您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唤我竹青呢。” “啊?” 姬晗一愣,她大脑混沌,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我平时是叫你竹青吗?” “呃……忘了……” “可我心里是一直叫你顾翡的。” 姬晗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嘴上喊一句竹青,心里就唤一声顾翡。” 竹青没有顾翡好听,姬晗想。 然而她话音刚落,竹青,不对,是顾翡的脸上忽然空白了一瞬。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似的,急切地想要倾诉什么的话说不出来,内里不停滋生的蝴蝶也飞不出来,只能无望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脏—— 咚咚咚。 剧烈地加速。 震得胸腔发疼。 他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了起来,如雷的心跳声像是在耳膜深处响起。 平复许久,他才垂眸涩声道: “殿下……您醉了。” 醉鬼的话哪有什么深意,又如何能信以为真呢。醉成这样,明日醒来,保管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翡重新端起那碗解酒汤。 “来,喝一口。” “不要,”姬晗再次拒绝,皱着眉头嫌弃道,“一股怪味,肯定难喝。” “拿酒来,拿酒来!” 顾翡:“……” 对姬晗要酒的话置若罔闻,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耐心又温柔地问道:“那殿下要如何才肯喝呢?” 那副架势,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人摘下来,就为了让她乖乖喝一口。竟是完全没想过强行给她灌进去。 反正她也不会记得,不是么? 顾翡说完,姬晗默了默,还当真出神地想了起来。她打量了顾翡两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冷玉一般的脸颊,奇道: “咦,原来你是个帅哥。” 她眉眼弯弯地一笑,轻佻地曲起手指刮了刮他的下巴,这样的良家男人,调戏起来最有意思了,她习惯性地撩了下: “如果你嘴对嘴喂我,我就喝。” “……”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话别说在古代,在现代也是一种相当露骨的调戏。姬晗觉得这种类型的男子应该会惊得手足无措、恼羞成怒,甚至会像一只被恫吓捉弄之后炸了毛的猫。 但是没有。 过了几息,沉默不语的顾翡忽然将解酒汤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又伸出手指轻轻捏开姬晗的下颌,闭眼凑了过去。 姬晗呆呆地睁着眼,有些出神地望着对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 出乎意料的长,蝴蝶一样。 这样体温凉丝丝的一个玉人,果然连唇舌也凉幽幽的,如同盛夏时一碟诱人的雪沫酥山,冰凉甜蜜,畅快解暑。 姬晗觉得很舒服。 对方清凉的舌尖连同着汤液一起哺入口中时,姬晗都怕自己把他含化了。 很快,喝完了第一口。 两人分开时,姬晗还愣愣地有些反应不过来。顾翡静静地望着她,动作轻柔地擦了擦她下巴处的水痕,轻声问: “还喝吗?” 姬晗闻言,果断点头,认真道:“好喝,爱喝,多来点。” 顾翡:“……” 顾翡又是失语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好。” 他又含了一口解酒汤,还没等凑过去,姬晗就像一只等不及的小猫一样主动靠了过来,一边自然地搂着他的脖颈,一边软绵绵地舔着他的嘴唇,寻找那处她不久前还在皱眉嫌弃的水源。 顾翡眸中闪了闪,最终还是阖上眼睑,轻轻揽住了自己任性的殿下。 一小碗解酒汤,很快解决干净。 顾翡感受到她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快要进入梦乡,于是克制地最后静静抱了她两秒,还是将她抱去床榻。 解发,宽衣,擦洗。 让她清清爽爽安心休息。 做完这一切,他仍是定定地望着姬晗的睡颜,眸中深黯,心绪翻涌。 就当做一场幻梦。 明日醒来,他还是竹青。 她也还是自己以士礼效忠的主公。 一切都没有改变。 “叩叩。” 门外传来扣门声,夏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吉时已到,该入洞房了。您是摆驾芳好殿还是流香水榭?” 顾翡起身走出内殿,压低声音吩咐道:“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无法起身,通知两位王君,今夜好好休息吧。” 夏蝉的视线诡异地往顾翡红润的唇瓣上飘了飘,立马低下头恭敬道:“是。” “还有,阁内这个月的私账送来了,温总领说有点问题,让您查查。” 顾翡颔首,“知道了,去吧。” 夏蝉领命而去。 顾翡顿了顿,最后朝着内殿看了一眼,关好殿门,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 芳好殿的姜凤澜正万分期待地等待着妻主来挑开自己的盖头。 他今日美出了新高度,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灵兕见到自己是什么表情! 就算已经坐得浑身酸痛,屁股发麻,姜凤澜还是昂首挺胸,坚定地凹着最优美最端庄的姿势,一刻也不肯松懈。 —— 第64章 新郎上门 不知道等了多久。 直到龙凤高烛都燃了一大截,姜凤澜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得快要生锈了,这才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他心里咯噔一跳,咬紧嘴唇。 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 这不是灵兕的脚步声! 新郎的房间不是谁都能进的……难不成、难不成她今晚选了别人吗? 姜凤澜忽然觉得心里一空,一阵茫然无措,眼尾瞬间洇湿变红了。 来人在五步之外恭敬站定,低声道:“禀王君,殿下巡席醉酒,如今醉得人事不知起不来身,已经在长欢殿歇下了,您今夜不必等候,也请早些安置吧。” 话音落时,姜凤澜不由一愣。 “……醉了?” 夏蝉应道:“是。” 为了自家殿下的后院和谐,夏蝉又补了一句:“殿下今夜不成了,两位王君务必不要多想,早些休息,静待来日。” 夏蝉完成了任务,准备溜了。 然而姜凤澜却出声叫住了她,“夏蝉,殿下身体无碍吗?” 夏蝉回道:“只是醉得狠了,困乏入睡,等明日酒醒就无碍了。” 端庄静坐、凤冠霞帔的华服新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露出一张殊丽无双、美艳无匹的脸。 夏蝉吓了一跳,“王君?” 姜凤澜将盖头攥在手中,一步步朝夏蝉走过来,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却坚定得不容拒绝:“既然殿下醉得那样狠,身为新夫,我更得亲自侍候她才是。” “带我去长欢殿吧。” 夏蝉心想果然越美的男人越难缠,表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回绝: “王君,这不合规矩。没有新郎在新婚夜离开新房的道理啊。”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大凰的规矩吗?”姜凤澜冷哼一声,不满道: “我不是大凰的人,我是车兰人,才不守这破规矩!你只管带我去,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你半点。” 夏蝉:“……” 您的来历俺还不清楚么。 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夏蝉一阵无语凝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新婚之夜,我可不想独守空房。”姜凤澜忧伤地望向门外,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只有今天,我不能忍受。” “山不就我,我就山。” 姜凤澜万分执着。 夏蝉人都麻了,只能呐呐道:“这,这种事我做不了主的。” “夏蝉,我知道你是灵兕最看重的内官,你都做不了主的话,就没人能做主了,”姜凤澜非常低得下身段,他小狗抱拳一般拜了拜,轻声磨人道:“就算灵兕醒来发现我在,也不会怪我的。” 夏蝉最不擅长对付这种娇滴滴又妖里妖精的男子了,她连忙抱手拜了回去,无措道:“王君,您别这样……” “我带您去就是了。” “若殿下不高兴,您可别后悔。” “不会不会!”姜凤澜眼睛一亮,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似的,真诚道:“谢谢你。” 王府各处重重关卡,如果没有姬晗身边的夏蝉带路,他今夜连芳好殿的大门都出不去,更别提去长欢殿了。 夏蝉摆了摆手,“王君言重。” 她觉得自己还算了解自家殿下,殿下定也是期待今夜的洞房花烛的。 若不是高兴,也不会在席间喝了那么多酒,把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她又不由得想起顾总领吩咐她时那副淡然平静的表情、红润可疑的嘴巴,心里有了些胆大包天的猜测。 大概,八分,可能,也许,好像,是顾总领自作主张让她来王君处通报消息,让他们今夜别等的…… 殿下但凡有一丝清醒,也做不出新婚之夜让两人独守空房之事。 夏蝉觉得自己知道太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对姜凤澜道:“王君,请吧。” 姜凤澜雀跃地跟上。 * 昏沉中,姬晗睡得并不安稳。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热水中,浑身湿润又燥热,不停有温暖的水流在身上游走似的,说不出的舒服。 颤抖,痉挛,快乐。 酥麻,电流,尖锐又绵长。 她像是一叶小舟,被狂浪无情拍打着不停上下沉浮,时而飞上云端,时而重重坠地,来不及喘息,又重新被送上去。 有人在她耳边不停缠绵地轻声呢喃:“灵兕、灵兕……” “要醒了吗?” 有滚烫的手指碰了碰姬晗不停颤抖的眼皮,怜爱地轻轻抚摸。 姬晗挣扎着冲破昏沉束缚,猛的清醒过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阵模糊,渐渐聚焦以后,才看清了那张双颊酡红、性感撩人的脸。 “灵兕,你醒啦。” 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姜凤澜就像做过了无数次一样熟练地凑过来深深地吻了她一顿,柔软的舌头配合坚硬的舌钉,灵活又有技巧地舔得她脊背一阵发麻。 他投入地吻着爱人时,动作也一刻不停,姬晗忍不住闷哼几声。 “嗯……” 等两人分开,姬晗才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头疼道: “我、嘶……晕过去了?” 她记得自己在席间和姜凰英扯皮了几句有的没的,然后就脑子发昏,完全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断片了。 姬晗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发现入眼是熟悉的帐顶,上面还挂着一个她吩咐竹青做出来的捕梦网,随着床榻的颤抖,捕梦网末端的羽毛也不停摇摆。 令人眩晕的感觉阵阵袭来,她才刚刚清醒,却控制不住又有些迷糊了。 “这里是、长欢殿,”姬晗轻喘一声,却仍强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晚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自然是要洞房花烛啦。”姜凤澜的状态并不比姬晗好多少,甚至更加上头,一副磕嗨了的迷乱模样,妖精似的勾人魂魄。 “灵兕好厉害……” “前两次,我都差点晕了……” 姜凤澜侧过头吻了吻搭在他肩膀上的小腿,眉眼弯弯,甜腻得要命。 姬晗双手用力,微微撑起上半身,眼神一下子被牢牢吸引了过去。 薄汗香融,肌莹玉润,雪腻酥香。 他的身材非常饱满且有力,线条流畅且分明,该鼔的地方鼔得一点也不含糊。他深青色的长发散乱,有些发丝黏在醇厚白巧克力般的身体上,说不出的涩。 这次不是最吸引视线的。 伴随着一些不可描述的水声,还有细碎却清脆的动听声音不停响起。 那颗汝钉上甚至被姜凤澜挂上了两个金色小铃铛,铃响阵阵,随着动作起伏不断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冲击与刺激。 姬晗倒吸一口凉气。 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呼……灵兕、我做的好不好……”姜凤澜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扣紧,殷切地想要寻求夸奖一般,狂热地注视着她。 姬晗不想去寻思其他的了。 虽然才从醉酒中清醒,头昏脑涨,但她还是轻笑一声,如他所愿地诚实夸奖道:“说实话,超出想象。” “阿弯。” “你是我的了。” 姜凤澜闻言,又忍不住俯身压下来珍惜地吻她,乖乖道:“我是你的。” “阿弯永远是你的。” * 长欢殿门外,顾翡只停留了一会儿,便僵硬地收回了放在门栏上的手。 落荒而逃一般慌乱离去。 夜空之上,朗月高悬。 月光明亮得仿佛一切隐藏在暗夜中悄悄滋长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今夜另一位等待洞房花烛的新郎仍然端正地坐在新房的喜床上,顶着盖头,如同一尊雕像。 红烛高燃,花灯璀璨,珠帘低垂,绣幕高挂。旖旎温暖的新婚爱巢中,却因为缺少另一只鸳鸯而显得冷清极了。 侍者轻声道:“公子,歇息吧。” 新郎没有答话。 侍者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公子,只能安慰道: “也是,万一殿下酒醒来了呢……” “她不会来。” 新郎平静却笃定的声音响起。 他苍白的指尖抬了起来,轻轻理了理霞帔边的流苏。明明那么整齐,他却一遍又一遍地理着,专心致志。 “她不会来……” 今夜,注定。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明知如此,可他还是会等。 —— 第65章 来日方长嘛 长欢殿内春色渐息。 此时姜凤澜终于顶不住昏睡了过去,他属实是个阈值很高很能忍的人,可能在所有初尝欢好的少年中也算是很猛的了。 酡红薄汗,发丝凌乱,疲惫慵倦却香艳至极,他阖着眼眸的样子也美得不可方物,平白让人多生出几丝怜惜。 姬晗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描摹了一下他流畅漂亮的面部轮廓。 这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人惊叹。 清醒时一颦一笑,风情无限,而且不管样子多么狼狈,看起来都像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别有一种让人既想要温柔怜爱、又想要霸占蹂躏的异样魅力。 更重要的是,他爱她。 爱到海枯石烂的程度啊。 她不需要一个多么脱尘绝俗、家世显赫、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物,她想要的,只是既能拨动她心弦、又会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一颗真心的美人。 当然,美人若样样出挑,自然锦上添花,若没有,也无所吊谓。 男人嘛,只要可爱听话,宠爱一下,怜惜一下,让他富贵舒心地过好日子,甜蜜恩爱,再给她生生孩子就够啦。 就冲姜凤澜这外貌基因,肯定能为她生一个漂亮到爆炸的混血宝宝。 这样想着,姬晗的心情不由得轻快起来,她满意地吻了吻对方的脸蛋,餍足又神采奕奕地披上衣服沐浴梳洗去了。 等她整理完毕,已经五更天。 回来时,内殿卧房已经被侍者打理过,姜凤澜也被擦洗干净,换了一身舒服的寝衣,此时正清爽又温暖地裹在她的被窝里,蜷缩着身体睡得又香又沉。 看来快乐x生活有助于改善睡眠质量是真的。这架势,此时就算在姜凤澜耳边敲锣打鼓吹唢呐也唤不醒他。 她伸出手捏了捏姜凤澜的脸蛋子,对方酣睡着毫无反应。 姬晗勾了勾唇,唤来冬雪重新为她穿戴好一身新娘官的礼服。 虽然这个新婚夜过得充实,她酒也醒了,那啥也尽兴了,但也并没有忘记还有一位新郎正在独守空房。 既然娶了他来,自然不能太过冷落,该尽到的义务还是要完成的。 她摆驾往流香水榭的方向去。 *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天就会亮。正常人应该都熬不住歇息下来了,可不知怎么,姬晗总觉得莫惊鸢是那种会枯坐到天明的人。 果然。 流香水榭的内室,龙凤花烛彻夜燃烧,屋内灯火通明,幽香浮动。 洒满金玉、吉祥干果的床榻上,头顶盖头凤冠霞帔的身影端庄静坐,姿势一丝不苟,像是很久没有动过。 姬晗屏退众人,举步靠近。 直到在他面前站定,那人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才略微动了动,轻声道:“是谁。” 姬晗用行动代替回答,直接拿起桌案上的喜秤,挑起了他的盖头。 大红的盖头一摘,满屋琳琅光华皆为之一暗似的,露出了那张冰雪琉璃一般干净、精致、易碎的纯欲美人脸。 他眼睫微颤,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微微睁开,抬眸脉脉望向姬晗。 眸光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嫁衣是那样雍容华丽,色彩又是如此鲜红秾艳,与姜凤澜的遇艳更艳不同,莫惊鸢穿着这样与他平时风格截然不同的颜色,却更显得他冰清玉洁,纯得惊人。 “殿下……” 他轻声唤道。 “今夜洞房花烛,不论如何,我总是要来一趟的。”姬晗的声线柔和而平静,说出的话却有些逗弄之意: “我耽误了吉时未曾到来,还以为我的莫王君会不以为意,从容歇息呢。” “何苦等到现在?” 莫惊鸢垂眸,低声道:“殿下属实是高估我了。与心悦之人喜结连理,一生一次的花烛高燃,惊鸢也是会期待的。” 是啊,他也是人。 也是一个初次婚许的男子。 姬晗内心柔软了一些,将桌案上的酒倒了两杯,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他,轻笑道:“那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合卺嘉盟,缔之百年。” 姬晗伸出手与莫惊鸢执酒的手交缠而过,二人距离拉进,静静注视着彼此。他们的眼神,都温和而明亮。 在此之前,不管如何你推我拉,暗中较劲,他们尚有一拍两散的自由。如今两人一个心甘情愿、一个半推半就地成就了良缘,往后终归是一对交颈鸳鸯了。 吾婚汝嫁,互许终身。 望着此时的莫惊鸢,姬晗的思绪蓦地开朗了许多。确实,如今许多事都不用操之过急,她虽靠娶夫续命,但也不仅仅是这一个目的,日子也是要好好过的。 遇见一个令人意动的对象并不容易,[死心塌地]也可以慢慢来。 他们仰头喝尽交杯酒。 收回手时,莫惊鸢忽然轻浅一笑,动人至极,一字一句地轻吟道: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以后,您就是惊鸢的妻主了。” 他执起姬晗的手,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她的手背,看起来谦柔又虔诚。 姬晗顺着他的动作抚摸了一下他微凉的脸颊,反手牵着他拉到妆奁边上,亲自为他拆解凤冠与钗环,将那一头柔顺如丝绸一般的鸦羽长发解放了出来。 解完发后,姬晗拿起银剪剪下了一缕自己的长发递给莫惊鸢,他也自然而然地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将两缕头发系在了一起,一边系一边轻声道: “结发为卿夫,恩爱两不负。” 夫郎系了一次,两缕头发又转交到了妻主手里。姬晗有样学样地又打了个结,郑重回道:“结发为君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礼成。” 姬晗将头发放进匣子里,微笑道,“如今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务必诚心相待,有再多心眼子,也只能对着外人耍。” “明白么?” “惊鸢谨记。” 莫惊鸢态度柔顺极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从刚刚那种莫名的仪式感中脱离出来,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他忽然站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起自己的嫁衣,一件一件,一层一层,直到露出了鲜红的交领里衣—— 他还没停下来,解了衣带拉开里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浓郁的红色互相映衬,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姬晗不由挑眉,一本正经地抓住莫惊鸢的手制止了他把自己剥光的动作,微笑道:“王君这是做什么,小心着凉。” “新婚之夜,自然是行敦伦之礼了,”莫惊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靠近两步,伸手抱住了姬晗,轻声道:“不行么?” “没说不行啊。”姬晗也很干脆,她直接单手揽住莫惊鸢的腰,一把将他提起来扔在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 然而在莫惊鸢姿态诱人地望向她,潋滟水眸欲语还休时…… 姬晗直挺挺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躺下之前还不忘将衣衫不整的莫惊鸢也用被子一卷,裹得严严实实,正经道: “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什么时候给我真心,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做真夫妻。” 姬晗笑眯眯地和莫惊鸢并肩躺着,还做作地给他掖了掖被角,温柔道: “王君之前说的对,来日方长嘛。” “咱们可以先从培养友谊开始。” 说完舒舒服服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莫惊鸢:“…………” 莫惊鸢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保持一个名门淑男的美好品德。 —— 第66章 都给我生 三个人的婚礼,两人酣然入睡,只有莫惊鸢一个人睁眼到天明。 默念了五遍清心咒后,他平复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侧姬晗的睡颜,满腹心思,脑子里疯狂转动了两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姬晗精神饱满地醒来,先带着两个新婚正君去祠堂叩拜祖先,走完各项流程后,又带着人去给霍氏敬茶。 昭王府人口简单得过分。 姬氏嫡脉长辈如今只有一个霍氏太君,三个长君,这一辈只有姬晗一根独苗苗,两个庶兄都是早就嫁出去了的。 其余旁支的族亲长辈们皆远在庆州,一年也就走动那么几回。 这单薄到有些可怜的人口,在整个凤京上流社会都是独一份的。 因此,霍氏到底有多么期盼着自家女儿广纳新人开枝散叶,普通人是想象不出的。陛下让女儿兼祧,同时迎两个正君入门,霍氏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反应才是“一山二虎,旗鼓相当,分庭抗礼,家宅难宁”这样的顾虑。 但此事已板上钉钉,而且毕竟他这个内宅老大还在呢,就算有了问题也能压一压,平衡一番。于是他对于女儿即将开枝散叶的喜悦压倒性地胜过了顾虑。 正厅内。 霍氏坐在上首,一脸喜气。 姜凤澜和莫惊鸢挨个恭敬地敬了茶,皆是礼仪到位、言行妥帖,没出任何差错。而且两个天仙似的美人,站在他女儿身边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般配得很! 姜凤澜态度亲热嘴比蜜甜,莫惊鸢优雅娴静大家风范,都是顶好的孩子。 霍氏一时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只觉得眼花缭乱,哪个都看不够。 他心里满意得不行,赏了两个女婿一大堆东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生得标致,齐全妥帖。” “不论你们从前是大家公子还是异族王子,从今以后,你们都是姬氏夫。” “对外要处处得体撑起脸面,对内要贤孝友爱绵延后嗣。”霍氏的表情温和又慈爱,拉着两人的手,和蔼道: “你们都是正一品的昭王王君,不分大小,不分先后,一视同仁。既有了身份,就更要自尊自重,时时敬勉。 “你们二人应厮抬厮敬,和谐有爱,切不可针锋相对,明争暗斗。” 二人恭敬地一一应下。 霍氏殷切教导一番,又忍不住图穷匕见道:“你们年轻身体好,趁此大好年华,为妻主绵延后嗣才是正经!” 他两眼放光地将莫惊鸢和姜凤澜从头打量到脚,笑得合不拢嘴,“这体格长得真好,一看就有劲儿,肯定好生养。” “为父就等着抱大胖孙女喽。” 面对霍氏狂热的催生热情,姜凤澜适应良好,莫惊鸢却隐隐有些压力。 谁让姬晗口口声声说,来日方长,要和他从“友谊”开始培养起呢! 他宽衣解带,她却坐怀不乱。 就离谱。 莫惊鸢有些后悔当初用这个说法来劝服姬晗了,这人总有办法将他说过的所有话通通转了个圈还到他身上来。 他有些不解。 自己确实是一心一意只想嫁她,如今心悦她也是真的。 他们已经是妻郎关系,他也是真心想与她琴瑟和鸣,生儿育女的。为何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他并未交付真心呢? 定要爱得要死要活才算么。 莫惊鸢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姜凤澜身上,表面温和,内心审视。 而姜凤澜敏锐地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大大方方让他看的同时,还弯起唇角回了一个灿烂的假笑。 莫惊鸢:“……” 这位前·声名狼藉·疯痴六皇子,现·和平使者·车兰大王子,比他想象中更加圆滑,且很会装模作样。 他也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而姬晗坐在一旁,看着亲爹训话女婿,两个新鲜出炉的夫郎挂着商业假笑大眼瞪小眼,她觉得这副画面颇有喜感。 “好了父亲,我们都还年轻,后嗣的问题顺其自然就好。” 姬晗轻笑道,“新夫进门,总要让人适应一段时间,瞧您急的。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还能让您抱不上孙辈吗?” 这催生架势,霍氏真的就差拿一个大喇叭冲两人喊“都给我生(嘶吼)”了。 听姬晗一说,霍氏也就慈祥地笑了两声,赞同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晗儿,你可得加把劲啊。” “等咱们昭王府后继有人,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霍氏感叹地说着,忽然拿起手帕按了按眼角,温声道:“好了,你们年轻人好好相处,没事就多多游玩培养感情。也不必天天来请安,三日一次即可。” “其余都罢了,正事要紧。” 姬晗:“……” 接收到亲爹殷切敦促的眼神,姬晗一阵无奈……这,这就是催生么。 恐怖如斯。 姬晗硬着头皮道,“是。” * 接下来的两天,姬晗简直像个陀螺一样,被抽打着在芳好殿、梨花轩、流香水榭之间来回转悠,霍氏还遣人给三个夫郎一人送了一大堆帮助受孕的补药。 姬晗为了端水,白天晚上的时间都被他们划成一溜一溜的瓜分掉了。 可除了姜凤澜热情似火,其余两位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从风花雪月聊到爱恨嗔痴。 姬晗忽然觉得自己挺忙的。 才三个人,就如此充实。 更期待以后忙碌的日子了捏。 两天时间一闪而过。 到了第三日回门的时候,姬晗本意是带着莫惊鸢回莫府转悠一圈就回来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宫中来了御旨,让姬晗带着两个王君一起进宫。 让莫家姐弟与莫惊鸢在宫里团聚。 另外嘛…… 去皇宫,也算是陪姜凤澜回门吧。 虽然他已经不想认这个亲妈,亲妈也看不惯这个儿子,但女帝选在这一天召他们入宫,肯定是另有用意的。 不过姬晗无所畏惧,姜凤澜与莫惊鸢也是皇宫常客,一个如今自由热烈,一个在宫里有靠山,想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姬晗带着两人坐上了进宫的车辇。 —— 第67章 商业会面 三人一车,一路无话。 因为离皇宫越来越近,姜凤澜状态萎靡,显然一副心事重重且发呆出神的样子,安安静静地伏在姬晗的膝上。 姬晗一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一边单手执棋与莫惊鸢对弈。 她执黑,莫惊鸢执白,二人隔着小案端正跽坐,无声地在棋盘上投入厮杀,你进我夺,你谋我引,各不相让。 等车辇到达目的地,这一盘势均力敌的棋局仍然战况焦灼,胜负难分。 “殿下,二位王君,请下辇。” 车外传来夏蝉提醒的声音。 姬晗有些意犹未尽,可惜道:“棋盘留着,我们回来接着下。” 莫惊鸢轻笑着直起身为姬晗整理了一下紫金玉冠上的簪子,手指顺势滑下撩起一缕发丝,缱绻地摸到末端: “殿下棋艺精湛,惊鸢自愧不如。” “惊鸢内秀,何必谦虚。” 姬晗不吝夸赞,“我经年病弱,却天性好强,什么都要学一遭。许多学会了也就丢开了,只有这棋艺琢磨了十余年,十四岁时,棋艺师傅再没赢过我。” “你很厉害。” 莫惊鸢含笑道:“殿下尽兴就好。” 见到姬晗眼中的愉悦,听着她的夸赞,莫惊鸢心头少见地冒出一丝满足。 他从小物欲淡薄,很难对某样东西感兴趣,日日意兴阑珊,时时百无聊赖,只能不停从新事物中汲取一丝新鲜感。 可不论什么,他都很快学会、精通,继而索然乏味。 然而,新婚三日,竟让他发现了这些无趣技能的用武之处。 只要他和姬晗琴箫合奏、谈书作画、斗草对弈,其他两个都插不进来。 莫惊鸢挺满意这一点的。 而当事人姬晗也很满意,她发现自己的莫王君属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不论她想说什么、做什么、玩什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加入、谈论、陪玩、甚至切磋,上至诗书六艺、风雅之道,下至纨绔游戏、市井杂玩,皆不在话下。 就像发现了一个时刻能跟上她跳脱节奏的上好玩伴,委实令姬晗惊喜。 这边两人刚友好对话完,姜凤澜黑屏的大脑终于重新开机。 他慢吞吞地将脑袋从姬晗的大腿上抬起来,起身理了理仪容。 一双慵懒美目兴致缺缺地望着棋盘,就要不要掀翻它这一问题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没动手,只不服气地撇嘴道:“灵兕,我五子棋也下得很好呢。” “我也可以陪你玩。” “嗯,阿弯也很厉害。” 姬晗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下巴,一碗水端得很平地夸他。 姜凤澜得了夸奖,尾巴立马翘上了天,炫耀似的看了莫惊鸢一眼。 而莫惊鸢气定神闲地移开视线,一副大度又不与人计较的娴静模样。 姜凤澜:“……” 三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摆,姬晗先下,绅士地将夫郎俩挨个虚扶下车。 跟着来接人的姚总管一路行到女帝的寝宫,姬晗带着两个王君,与女帝进行了一个非常商业的假笑会面。 一番教导勉励、嘘寒问暖以后,姜凤澜和莫惊鸢便被各遣了一个去处,独独姬晗被女帝留了下来。 女帝忽然屏退近侍,关上殿门,偌大的空间内(表面上)只剩她们二人。 正殿中空气一静。 女帝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一张威严的面容喜怒难辨,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姬晗,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估计已经感觉到了帝王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但姬晗只觉得有些想笑,因为她差不多知道女帝想说什么。 既然她不说话,姬晗也就从容自若地喝香茶、吃点心,一派悠然自得。 女帝:“……” 真不知道这人是心机太深装模作样,还是真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女帝心中一阵无语,还是沉声道:“灵兕。” 姬晗一听,赶忙将吃到一半的点心和茶水放下,嘴都来不及擦就连忙垂首作恭敬状,认真道:“陛下请吩咐。” 说她无礼吧,这姿态又做得很足。 女帝清了清嗓子,语气平稳道:“你知道朕将你单独留下,是何用意么?” 姬晗茫然道:“臣不知。” 兔崽子,你就装吧。 女帝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你是如何遇到那车兰氏的。” “以及西域异军突起四处扩张的车兰帝国,究竟是什么来路?” 姬晗见她问的认真,也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番邦联盟夺我羌州,臣在前线时见多了惨烈悲壮的场面,见多了百姓遭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的样子,心中愤恨难平。” “因此即便夺回羌州,诛杀阿尼尺诃,也难解臣心头之恨。臣领一队尖兵一鼓作气杀至西域,而西域各联盟涣散,竟畅通无阻,直打到车兰才遭到反抗。” 姬晗神色郑重,编得真情实感: “也是这时,臣才猛然惊觉,那阿尼尺诃如何能使得分裂战乱数百年的西域各部联盟起来?原来竟是她早就吞并了好几个颇有实力的小国,已成西域一霸了!” “如今的车兰几乎统治了西域一半的领土,规模堪比庆州,境内水、矿、畜牧资源丰富,士兵骁勇善战……” “势力已成,不可轻动。” 庆州作为初代姬氏先祖的封地,是整个大凰十三州中面积最大、位置最优越、资源物产最丰富的地方,在姬氏两百余年的治理下,是大凰一等一的富庶地。 姬晗用庆州做比,非常直观地表达出了车兰帝国如今的威胁。 女帝越听,神色越凝重。 “竟是如此……” “阿尼尺诃倒是个极会韬光养晦的,在年年进贡称臣的同时,悄默声的扩张势力,真是蓄谋已久啊。” 姬晗也附和道:“正是。这等势力,至少已经筹谋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女帝脸色猛的阴沉下来。 咳,其实两个周就控制起来啦。 “陛下,外患虽已成,但不必过多忧心。车兰王子和亲而来,至少可保其有生之年,两国和平共处。” 即便是根基深厚、繁荣昌盛的大国,也不喜欢起兵动戈,若大凰百年和平在女帝这一代毁于一旦,她面子往哪搁。 后世史书又如何写? 听到姬晗的话,女帝的眼神不由闪了闪,思索道:“这车兰王子……” 姬晗淡定回答:“到了车兰,我攻不下它,它赶不走我。正对峙焦灼之际,听闻车兰王子对我一见钟情,自请和亲。” “王子面容与旧人相似……” “那时臣刚听闻噩耗不久,哀思未平,见车兰氏欲献身交两国之好,便……不想拒绝。”姬晗适时露出一个黯然的表情。 女帝神色如常,眼神却不停变换。 不管她信不信,信几分,表面上都只能是这副说辞,其余的憋屈难受,只能辛苦陛下自己个儿承受了。 如今姜凤澜只能是两国之间的和平使者,不管女帝心里如何有疙瘩,大凰都只有保他一生安乐无虞这一个选项。 以后这关系破裂的母子俩见面,女帝也得客客气气的。“重逢”之时的作践刁难之言,以后她可不想再听见。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女帝忽然疲惫地一挥手,揉着额角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在姬晗行了告退礼以后,女帝声量压低了很多的声音才轻飘飘传来: “往后,和他好好过日子。” 姬晗微愣,恭敬道:“是。” —— 第68章 莫家团聚 皇宫,披香殿。 莫惊鸢在弟弟的宫殿见到了长姐,姐弟三人时隔几年,终于团聚。 莫贵君欣喜道:“长兄!” “鸢儿……”莫总兵起身迎上来两步,声音十分关切,“昭王殿下待你如何?有没有为了车兰王君欺负你?” 莫惊鸢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乖巧回话:“殿下是雨露均沾之人,长君们皆十分慈爱体恤,后宅安宁,日子简单。” “惊鸢心满意足,长姐不必忧心。” “是么?” 莫总兵总有些放不下心。 她对姬晗多少是有些心理阴影在的,她亲眼见识过姬晗领着数万铁骑兵临城下,稀里糊涂救下她后,举着重弓大箭于混乱之中将贼兵首领射飞钉在城楼之上; 也见识过她和朝内肱股冷笑着谈话,毫不避讳地指使众人让女帝放血,胆大包天地偷梁换柱,要踩女帝的脸皮。 就因为女帝苛待她的相好。 莫总兵作为一个稳妥了半辈子的人,觉得姬晗实在是个捅天震地的人物,要么登上云霄,要么摔个粉碎。 只是…… 姬晗可怕,却实在优秀。 莫惊鸢是莫总兵亲手带大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弟弟。说实话,她一直笃定莫惊鸢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虽说她原以为弟弟完全是为了求姬晗相助才委屈自己对她以身相许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止这一点? 他瞧上去,还挺满意。 不再是那副表面上温和平静、眸子里却透着万事皆无所谓的样子了。 “殿下与车兰王君情谊甚笃,姐姐怕你受委屈……若是他们欺负你,姐姐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小时候的莫惊鸢玉雪可爱,莫总兵长姐如母,爱之如宝,几乎将他宠到天上。 他从小性子异于常人,厌世、避世、讨厌交际,即使这种想法对于一个注定长大嫁人的男子来说太过荒唐,莫总兵也愿意力排众议,顺从他的意愿,将他深养闺中,从不现于人前,决意护他一辈子。 可这样的孩子,到底有了意中人。 莫总兵不禁有些鼻酸,颤声道:“鸢儿,离了家,也不要委屈自己。” “长姐。”莫惊鸢微微垂眸,敛去眼中的些微水意,微笑道:“惊鸢嫁得良人。殿下负责,重诺,既成结发妻郎,她便会敬我、怜我,护我一生。” “如此……便好。” 莫总兵说不出话来了,仅剩的那只眼睛水雾朦胧,忽然猛女落泪。 姐弟俩相对戚戚,执手相望泪眼,而被晾在一边的莫贵君无语凝噎。 原本是多好的团聚时刻啊! 长姐袭爵留京,长兄新婚之喜,他也有大好事,明明应该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刻,何苦弄得这样哭流甩滴的! “好了好了,明明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干嘛做这副样子!” 莫贵君撒娇似的挤进二人之间,笑容狡黠又可爱,他冲两人挤了挤眼睛,故作神秘道:“今日,本宫有一件要事想告知你们,保管你们惊掉下巴。” “长兄,长姐,你们猜猜?” 莫总兵和莫惊鸢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小弟身上,都忍不住笑起来。 莫总兵认真地猜道:“是不是陛下赏了你什么稀世珍宝?” 莫贵君傲娇地摇摇头。 莫惊鸢温和道:“你深得圣宠,是不是陛下要晋你的位份了?” “还是长兄厉害!”莫贵君黏糊糊地抱住莫惊鸢宽大的袖子,即使长兄伸出手指将他脑袋推远了些也毫不在意,自顾自欣喜道:“但是只猜对了一半!” 反复观察了几遍长兄长姐的表情,莫贵君终于不卖关子了,他实在是太过高兴,忍不住要将好消息分享出来。 于是他清咳一声,煞有介事地一手扶住后腰,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这样明显的动作,加之挺起腰后,那略有些起伏弧度的肚子…… 莫总兵立刻呆滞在原地,莫惊鸢微微睁大双眼,皆是沉默两秒。 “鸾儿,你,你有孩子了?!”莫总兵反应过来后,霎时大喜过望。 莫贵君笑了笑,“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就揣了个小的。” “那就恭喜鸾儿了。” 莫惊鸢一反常态,温柔地摸了摸莫贵君的脑袋,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莫贵君受宠若惊,惊喜又开怀。 他恭喜完之后,又柔声问道:“此事其他人可知道了?” “昨日在太后宫里吃家宴时发现的,陛下皇后,以及几个贵御都知道了。”莫贵君摸了摸肚子,垂眸道,“也不单是我,前几天温贵御也查出有孕。” “后宫久不见人有孕……我和温贵御是众矢之的,难兄难弟,倒是相处得还行,只是宫里有些心眼儿酸的,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恨我呢。”莫贵君撇撇嘴。 此话一出,莫总兵和莫惊鸢便开始为他担忧起来了,不仅吩咐了他许多注意事项,还给他出了许多或独善其身、或以攻为守、或祸水东引的点子。 密谋许久,直到侍者来催促莫惊鸢去与姬晗会合,姐弟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毕竟莫总兵是外臣,他们能在宫内这样见上一面,已经是陛下独一份的恩宠和纵容了。再舍不得也只能分开。 莫总兵径直出了宫,莫惊鸢则由侍者领着去与姬晗会合。 然而走到半路,路过一处花园时,却忽然有一个华服男子出现,明显来者不善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华服男子趾高气扬,目带恶意地打量了莫惊鸢一番,刻薄哼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莫贵君的娘家哥哥嘛。” “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莫惊鸢神色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那是宫内的某个高位侍御,很明显是酸他小弟有孕所以特意等在这里刁难他的。 这种又蠢又嚣张的货色,莫惊鸢实在懒得浪费一个眼神。 “这位是昭王莫王君,林贵御请高抬贵手,我们赶时间呢。”侍者是女帝宫里的宫人,对林贵御也只能陪着笑脸。 “管他是什么王君,本宫乃是陛下正二品贵御,见了我,他就是跪下也应当。”林贵御是一位典型的愚蠢却实在美丽的后宫人物,家世显赫,女帝宠爱,因此趾高气昂,觉得全天下都该对他卑躬屈膝。 这番言论一出,侍者被噎得难受。 昭王超品王爵,人家的王君可是正一品的品阶……这,这怎么比啊…… 人家这身份,也就见陛下、皇后、太后时需要跪下行礼吧。 然而还没等莫惊鸢说些什么,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冷玉点珠般悦耳的女声: “呦,真是不得了。本王竟不知,这后宫主位换了你来坐了?” 而女声话音刚落,就有一只金光闪闪的人型孔雀飞扑过来,呼啦一巴掌将咄咄逼人的林贵御扇飞了两米远,愤愤道: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按品阶算,你还得给他跪下呢,现眼玩意儿!”姜凤澜说着,还激动得要去薅林贵御的衣领子,周围呆住的侍者连忙去拉。 莫惊鸢有些愣住了。 这时姬晗正好走到了他身边,他略吸了口凉气,轻声道:“这……没问题吗?” 哦,车兰王君和皇宫贵御单方面斗殴的事情吗,大概是没问题的。 姬晗微笑着凑近他,压低声音道:“随他去。这多少沾点旧怨了。” 莫惊鸢:“……” 亏他微微感动了那么0.00001秒。 —— 第69章 未来打工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姜凤澜被两个侍者拉开后,林贵御万分震惊且愤怒地望向敢抽他巴掌的无礼狂徒,捂着脸颊的手指不停颤抖,被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时还满眼透着不可置信。 “你竟敢打我?!” “我可是——” “是什么是!打你就打你,还要挑个黄道吉日吗?” 姜凤澜打断林贵御的话,望着对方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很想扑上去趁机狠狠殴打一番的样子。 林贵御刚刚没来得及看清姜凤澜的脸,这回怒目而视时看清了,愤怒直接凝固在了脸上,转而露出了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你、你……” “你不是死了吗?!” “真是无礼,”姜凤澜冷笑一声,“大凰的贵御就这德行?见人就咒人家死吗?就冲你满口诅咒,蓄意挑衅,我今天把你打成猪头也绝没人会管!” “姜凤澜!” 林贵御下意识尖叫着喊了一声。 而被这个人尖声叫出名字时,姜凤澜指尖一颤,随即表情控制不住地明显一变,一向慵懒而迤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与厌恶,神色阴沉得可怕。 霎时间,周围的宫人大惊失色,动作比闪电还快地冲上去捂住林贵御的嘴巴,脸色惨白地慌忙道: “贵御糊涂了,这位是车兰国来朝与昭王和亲的大王子,如今的车兰王君,这可不能混叫啊……” “是啊贵御,若是惹怒了车兰王君,坏了两国邦交,陛下会怪罪的!” 宫人七嘴八舌地劝诫着。 林贵御的脸色不停变换,最终停留在一种既古怪又复杂的僵硬笑容上。 “呵……车兰王子啊。” 姜凤澜的拳头猛得攥紧。 他刚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一步,就被走近身来的姬晗稳稳按住了肩膀。 虽然姬晗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时,姜凤澜还是下意识地顺从着她的力道停下动作,收回步子。 姬晗感受到他一瞬间平复许多的情绪,嘉奖一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安抚道:“阿弯,好了。” 姜凤澜扭头望向她,刚刚还凶巴巴的表情无缝衔接般变得柔和而可怜,眼神中传递着一种深深的委屈。 “贵御,莫王君被你无故刁难,本王看在陛下的面上就不计较了,”姬晗冷淡地望向对方,沉声道,“相对的,车兰王君娇纵惯了,和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贵御年长,想必也不会在意的,对吧?” 毕竟他为难莫惊鸢才开了个头就被姜凤澜一巴掌扇飞了,也算勉强扯平。 姬晗还是挺善良的,甚至礼貌地给这林贵御找了个台阶下。 只是林贵御闻言,表情瞬间变得五彩斑斓,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然而身边的心腹亲侍还死死地把住他的胳膊,摆明了让他务必息事宁人。 最终,他还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啊,本宫大人不记小人过,才不会和小辈一般见识呢。” 身边的心腹亲侍差点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他都想朝自家主子嘶吼了——人家让你顺台阶下,没让你蹬鼻子上脸! “小人是指车兰王君?” 姬晗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嗤笑道:“他是我的夫郎,妻郎一体,看来贵御是把本王也看成小人啊。” “罢了,本王不跟男人一般计较。”姬晗兴致缺缺地招呼来一个宫人,“你,去陛下宫里,将刚才发生的事如实禀告陛下,请她为我可怜的王君们做做主。” “在本王出宫前,希望内官给本王带来一个公正的说法。” 林贵御:“……” 宫人:“……”鸭梨山大. jpg “阿弯,惊鸢,我们走。” 姬晗温声将两位王君叫上,甚至不给林贵御留任何辩驳和求情的时间,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嚣张的背影。 女帝前脚才被她上了眼药,后脚就冒出个后宫男人刁难自己的王君,更炸裂的是这蠢货居然叫出了姜凤澜的名字。 连宫人都明白的道理。 混了这么久后宫的人竟然…… 总之,林贵御这踩雷的时机很恰当啊。 三人走出很远,姬晗瞧着姜凤澜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神情,轻声安抚道:“阿弯没解气?那贵御今日定会受罚。” 身旁的莫惊鸢也淡淡接话道: “这人对车兰王子胡言乱语,混淆人心,一错也;嫉妒莫贵君有孕,为难亲王眷属,二错也;明知不妥而为之,给陛下添堵,三错也。” “是了,原本我觉得他可能会被训斥、禁足、罚俸之类小惩大诫,照惊鸢这么说来,位份怕是也要降一降了。” 姬晗顺口回道。 然而,等她的反射弧拉长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某个相当惊人的消息。姬晗的脚步猛然一顿,惊讶道: “你说——莫贵君有孕了?” 莫惊鸢微笑颔首,“千真万确。” 姬晗的心跳岔了半秒,乱了几下才开始重新正常匀速跳动起来。 这也不怪她惊讶,因为原文中,在姜凰雅退位后即位的那个小皇女—— 就是莫贵君的孩子。 原文里的姜凰雅和莫贵君偷情,莫贵君在同时侍候着女帝与姜凰雅的这一时期内有了身孕,有且只有这一个女儿。 而姜凰雅在原文大结局之所以传位给小皇女,一是因为她年纪尚小却有沉稳靠谱的潜质(也不知随了谁),二是因为,姜凰雅认定这个名义上的小妹其实是她的骨肉、是莫贵君为她生的长女。 有点乱吧。 原文中莫贵君这条小妈文学线就是那么混乱,离谱,要素过多。 只是在原文故事线稀碎的现在,莫贵君的身孕比原文中提前了一年多,而姜凰雅也在不久前封王,出宫立府。 这两人,大概也许应该。 还没有搞到一起吧。 不过,如果莫贵君肚子里这个就是原文中那位天生的明君料子,那将是一个多么合适的未来打工人啊! 而且有莫惊鸢这层天然利益关系在,这小皇女是不是还得管她叫伯母? 那么扶持幼主当个摄政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权利到达顶峰的同时,还兼顾了自由,比当皇帝舒服。 就那么一瞬间,姬晗脑子里从那孩子出生一路想到了自己当上摄政王。 她自己也不由失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就恭喜莫贵君了,”姬晗发自内心地微笑着,祝福得很真诚,“等回了王府,我让竹青准备一份厚礼贺他有孕之喜。” “惊鸢替小弟谢过殿下。” 莫惊鸢笑眯眯地大方应下。 —— 第70章 冷宫 “对了,”姬晗侧过头问姜凤澜,“阿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一路过来时,我发觉你总是心不在焉,”姬晗伸手为他理了下肩帔处微乱的雀羽金链流苏,温声道:“你只管说,若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姜凤澜低着头,情绪低落地伸出手悄悄勾了勾姬晗的手指,小声道: “……冷宫。” “我想去一趟冷宫。” 姬晗微微一愣。她其实有猜想过,姜凤澜会想回曾经居住的细伶阁拿一些重要的东西,却没料过他想去冷宫。 但姬晗没有问他理由。 她只是道,“好。” 身侧的莫惊鸢默默无言。 他依然一副悠然娴静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两人身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只是目光幽静地望着姬晗,旁观着那释放得无比自然的温柔和纵容。 姬晗对姜凤澜真的很好。 她于千军万马中、于敌军首领手中亲自救出他,甚至那么心胸豁达,对姜凤澜曾被敌人俘虏过这件事毫无芥蒂; 不仅如此,她还在连女帝都抛弃这个儿子的时候,二话不说为他换了个全新的身份,不仅给了他王君之位,还给了他恩与宠,怜与爱,给了他一切。 而姜凤澜付出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人,一颗真心。 他的一切幸运与蜕变,都是因为遇见了姬晗,选择了姬晗。 于是姬晗回头看他了。 于是姬晗将他捧上云端。 一个男人的真心竟有那么值钱吗?莫惊鸢不知不觉地捂住胸口。 那里酸涩,胀痛,堵得满满的。 他……在嫉妒吗? 这样丑陋的情绪,他竟然也有了。莫惊鸢用力压下心中的异样,只当自己是一只没有血肉,草木之身的稻草人。 眼观鼻,鼻观心。 于是,这样略显得有些奇怪的三人组一起去了冷宫的方向。 姜凤澜看起来轻车熟路,像是这里的常客一般,甚至连守冷宫的宫人看起来都与他很熟,什么都没说就放他们进去了。 姬晗幼时来过几次,记忆模糊,但姜凤澜也脱离冷宫五六年了,宫人对他的态度却还是如此熟稔,看来就算出了冷宫,他也还是常常回来,不知是什么原因。 总不至于是想念吧。 一路上,姜凤澜异常沉默。 冷宫萧索,与华美宫廷格格不入。这里长年累月盘亘着一股阴冷之气,凉嗖嗖的,让人后背发毛,有些不适。 “灵兕,你真要和我一同进去?”走到某一处破败的宫殿时,姜凤澜声音低沉,再一次向姬晗确认,“今天是好好的回门日,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晦气的。” 姬晗心里已经猜到了。 但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姜凤澜的后背,给了他一个坚定却温暖的眼神。 “走吧。” 姜凤澜眸中一闪,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幸福中又夹杂着几丝悲凉。 他领着两人到了一处破烂不堪的小院,那里杂草丛生,荒败得不成样子。 院中只有一颗两人高的树,其树干与枝条皆枯瘦斑驳,但开出的花却如同艳丽的火焰一般红得轰轰烈烈,花瓣向外卷曲,露出点点鹅黄的花蕊,美得热烈至极。 姜凤澜在树前跪下了。 “这是车兰的花,叫月氏朵颜,进冷宫那年,父亲撒下了种子,从我有记忆起,每年都会开这样漂亮的花。” 姜凤澜入神地望着绚丽的花朵,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动作和神情都有种异样的柔和,他喃喃道: “父亲病重去世那年,花没有开。” “我那时瘦小得可怜,冷宫里的其他人都叫我小老鼠。小老鼠抱着他的尸体哭了三天,喊了三天,可没有一人理会。直到我最爱美的父亲因为死亡渐渐面目全非,我才拖着他到了院子里……” “光是埋葬他,就花了一天一夜。” “从此以后,只在寒冷时节开放的月氏朵颜花期变长了。它能从往年秋天,一直开到来年的夏天,就像父亲陪着我一样。” 姬晗走到姜凤澜身边,也不顾满是泥土的草地是不是会弄脏她的衣摆,她只是直接端端正正地和他并肩跪了下来。 “既是岳父埋灵处,若是他能看见你如今的模样,想必也会欣慰吧。” 姬晗伸出手,温柔地覆盖在了姜凤澜抚摸着树干的手上,轻声道: “岳父可以放心将阿弯交给我,从此以后,我会护他一世无忧,平安喜乐。他、他的后代,都将拥有随时能够回到故乡的权利,凡我所能,予他所有。” “灵兕……” 姜凤澜眸中水光闪过,眼尾洇红。 姬晗认真地问:“阿弯,你是想让岳父长眠于此,还是让他回到故乡?” 姜凤澜一愣,“什……什么?” 只要他父亲的尸骨在这里,姜凤澜的噩梦会被永远捆绑在这座冷宫,即使往后他过得再好,也总会有所牵挂,不得解脱。 “我可以遣人将岳父的尸骨移灵车兰,即使此去千里,山高路远,也总能让他的灵魂在故乡安息。” 姬晗柔声问他,“你意下如何?” “真的可以吗?” 姜凤澜神色恍惚地问。 等姬晗沉静点头,温和地与他对视,姜凤澜才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炙热到可怕的恋慕与感激,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灵兕,谢谢你……” “你我妻郎,何必言谢。” “至于这株花树,就让人移栽到你的芳好殿如何?至少是个念想。” “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回到这个伤心之地了,好么?” 姬晗像安慰一个悲伤又笨拙的孩子一样,用行动支持他,用温柔的话抚慰他,用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她温柔至极,却顶天立地。 她无所不能,慰他伤怀,予他欢欣。 怎会不爱……怎能不爱? 姜凤澜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姬晗,很紧很紧,一辈子都不想放开手。 而这时,默默地跪在二人一步之外的莫惊鸢也垂眸收回了目光。 心中却柔肠百结,翻涌不已。 他真的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即使一无所有,处境不堪,若是为她付出了一颗真心,她也会用尽全力回馈。姬晗有什么错呢,她喜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夫郎,付出了真正的关心与怜爱。 她的一分真心,能换十分温情。 她的一分真心,却比这世间多少女子那所谓的山盟海誓之爱,真实了多少? 莫惊鸢深吸一口气,他无措却又不愿阻止地感受着自己的心意、心跳,脱缰一般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此心已动,再难转圜。 —— 第71章 自由 姬晗说干就干,当即吩咐好了一切。她手下人效率很高,当即便开始着手移骨、挖树,对女帝那边也报备了一句。 不过只说闲逛时看中了一株花树,想要移栽去昭王府,‘陛下您不会介意吧反正我已经挖了’之类的。 姬晗一行人来冷宫的事并没有刻意避开宫内的眼线,也没有必要。 姜凤澜的身份两人心知肚明,皇宫捕影处也并不是没有去调查的,但他们也只能调查到神机阁捏造的真相: 那就是阿尼尺诃比女帝想象中更加“疼爱”这个侄子,不仅没伤他一根汗毛,还让他成了名正言顺的车兰大王子。 而姜凤澜自请和亲,一是为了回到大凰,二是如他在合欢宫宴当众发疯时所说的,他钟情姬晗许久。 一切的发展合乎常理。 因此,即使姬晗在冷宫做了些什么、带走了什么东西,女帝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助他们瞒着的份。 随侍们在月氏朵颜树下挖掘时,姜凤澜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目光沉寂而戚惘地望着。明知接下来看见的东西会很残酷,但仍是固执的不肯先行离去。 他们没挖多久,姬晗就眼尖地从泥土中看到了一块类似头发的东西。 姬晗下意识地偏头,不忍再看,与此同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姜凤澜的眼睛。 那个曾经如小老鼠一般瘦弱的孩子花了一天一夜挖好又埋上的坑,在他记忆中应该很深很深,而被两个近侍没多久就轻易挖到尸骨,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凤澜视野一黑。 是灵兕微凉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意识到了什么,愣忡了一下后,第一反应就想拿下姬晗遮住他视线的手掌。可当他的指尖轻轻碰到姬晗的手背时,对方低低的声音柔和而沉静地传入耳畔: “阿弯……别看。” “父亲在你记忆中的样子,应该是温柔,美丽,鲜活的。” “就让他,永远是那个样子吧。” 姜凤澜指尖一颤,掌心无力地覆盖在姬晗的手背之上,控制不住地抖。 是啊……他昏暗记忆中唯一的美好与光亮,是那个即使被困在冷宫也会种下故乡的花树、会将饥寒哭闹的他抱在怀里用车兰语唱歌哄睡、会用温柔怀念的表情和他讲故乡的孔雀瓜果、沙漠白杨、彩色蜥蜴的那个无比美丽的男人。 曾经那么鲜活美丽、热烈如火的人,怎么可能化为一堆可怜的尸骨。 至少在他记忆中,不应该是啊。 姜凤澜控制不住地无声抽泣起来,滚烫的眼泪很快濡湿了姬晗的掌心。 他以为自己坚强到能再见父亲一面,可他还是害怕、退缩了。在被灵兕遮住眼睛那一刻,潜意识里竟然松了口气。 而他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即使近侍的动作再小心,他也能听见拂开泥土的沙沙声、骨头之间相互重叠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能闻到空气中涌动的灰尘与土腥味。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可不管怎样臆想可怕的画面,脑海中最挥之不去的还是站在花树下,笑得比花还艳的人影。 真好…… “殿下,移灵完毕。”近侍春华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名贵材质的木箱恭敬道。 姬晗这才松开了手,让姜凤澜湿得不成样子的双眼重见天日。 他愣愣地盯着春华手中的木箱,神色出乎意料地沉静下来:“给我吧。” 姜凤澜认真地伸出双手。 姬晗微一点头,春华才将木箱小心地转交到姜凤澜手中,“王君当心。” 木箱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却比他想象中轻多了。那样高大的人,原来在死去后仅仅用这样一个箱子就能完全装下。 手中之沉,在他心里重逾千斤。 “灵兕,我们走吧。” 姜凤澜小心翼翼地抱着木箱,脸上还带着泪痕,浓密的眼睫湿漉漉的,却对姬晗露出了一个柔软而温和的笑容。 “……好。”姬晗心中一阵柔软,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帮他擦了擦眼睛。 近侍两人留下来继续挖树,而姬晗和莫惊鸢一左一右把姜凤澜夹在中间,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困了他十余年的地方。 这时,小院中忽然起了一阵风。 姜凤澜微微顿住脚步。 初春时节,空气中还带着寒意,可那一阵风在阴森森的破败小院中却显得异常柔和与温暖,就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与头发,飘向自由的远方。 姜凤澜似有所感,心中随之一轻。 “灵兕,谢谢你。” 他再次说道。 这回姬晗微笑着应了,“嗯。” 姜凤澜胸臆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觉得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束缚着他的东西也随着这一阵徐徐的微风烟消云散。 他前所未有的平和起来。 好像自从那日,他凌空一跃被姬晗接住开始,渐渐的,那个曾经孤独无助到发狂、痛苦得无时无刻不想发疯啸叫的自己,已经离现在的他越来越远了。 姜凤澜的目光从微风吹过的方向落到手中沉甸甸的木箱,又从木质细腻的箱面不知不觉落到了姬晗的侧脸上。 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视线,安抚一般回望过来。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柔和而沉稳,带着一种支撑的力量,就像一把轻而易举为他遮去所有风雨的伞。 真好啊。 好高兴。 好爱好爱她。像父亲所期待的那样,他找到了如车兰诗歌中代代歌颂着的那般、救世主式的强大温柔且完美的爱人。 父亲也在为他高兴吧。 从今往后,他从身到心,彻底自由。 * 姬晗一行人走出冷宫,回到正常的宫道时,正好遇见了前来传信的宫人。 宫人卑躬屈膝,面带讨好:“参见昭王殿下,陛下已经处罚林氏幽禁三月,从贵御被贬为从御了。另赏赐了两位王君一人一柄玉如意,稍作补偿。” 姬晗颔首,淡淡道: “烦内官替本王谢过陛下。” 内官连连应下,“不敢不敢,殿下折煞奴了,这是奴分内之事,奴一定将殿下的意思好好带给陛下。” 内官又弯腰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见人走远,姬晗才没什么良心地对两个王君道:“这下好了,冷不丁从正二品贵御降到从五品从御,十年白干。” 莫惊鸢淡声道:“自作自受。” “他活该!”姜凤澜更直接,他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心中颇为解气。 毕竟这男人当初没少磋磨他! 姬晗还算满意。女帝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果然在她出宫之前给了个说法,倒是没偏袒她的美人,下手不轻呢。 —— 第72章 保养 他们在宫道上没走多远,不远处的花园里忽然出现了一队抬着肩与的宫人,肩与上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丽服男子。 明明没有任何交集,相隔距离不近,行进方向也相反,可那队宫人却忽然临时拐了个弯,扛着肩与径直朝姬晗的方向过来,半挡不挡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当姬晗不耐烦地抬眸望去时,却对上了一张非常亲和友善的笑脸。 “昭王殿下,安好。” 肩与上的宫御笑眯眯道。 姬晗:“……” 你谁啊大哥。 没等姬晗回应,看出她不认识面前这人的莫惊鸢往前走了一步,先行得体地和对方见了一个礼:“温贵御安好。” 一听这个称呼,姬晗瞬间将脑海里片面的人名和面前这张脸对了起来。 阁内温总领的胞弟,颇有手腕,在宫里十五年屹立不倒,混到了贵御。 照理说是自己人。 可到底是内廷宫御,这般明目张胆地特意过来和她打招呼,有些不妥。 姬晗皱了皱眉,心中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想要告诉她。可对方只是笑眯眯和她、姜凤澜、莫惊鸢一一问好打了个招呼,然后施施然地被抬着走了。 ……还真就打个招呼? 莫名其妙。 姬晗对这种行为有些费解,心中留了意,准备出宫后好好问问竹青。 出宫的车辇上,那盘维持着原样的棋盘还好好的摆着,可不论是姬晗还是莫惊鸢都没有想继续下的兴致了。 仍是一路无话。 莫惊鸢在临进府时又被等在昭王府门口的莫总兵接走了,而姜凤澜求了姬晗同意,乖巧地抱着木箱回了芳好殿,说是想认真供奉祭拜几天再遣人送灵至车兰。 关于抱着尸骨回来祭拜这种事,大凰人其实多有忌讳,但姬晗并不在意,为了省麻烦,也不打算告知王府其他人。 不管是莫总兵想接弟弟回去小叙一下午,还是姜凤澜想供灵几日,于情于理,姬晗都不会反对,于是连轴转了两三天的她也终于得空回了自己的长欢殿。 侍者们纷纷惊喜地来迎她。 不过离了两三天的工夫,怎么感觉好像很久没回来了一样。 姬晗心里失笑,一抬眼就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个清淡温和的身影。 竹青第一时间得了消息,静静地等在殿门口。他青衣如翡,长身玉立,温雅文静的模样一如往昔,只是不知怎么,姬晗总觉得他更加容光焕发了一些? 姬晗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这么想,于是便顺口用调侃的语气直接问了出来:“只不过两日没近身伺候,竹青怎么像是年轻了两岁似的?果然是我磋磨的。” “唉,都是我不好。” 竹青愣了愣,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道:“殿下惯会取笑我。” “这可不是取笑,”姬晗任由竹青伸出手指解开她的披风,凑近了看更觉得他脸上的皮肤光洁紧致更胜以往,不由奇道,“竹青看起来确实容光焕发。” 竹青闻言眼睫颤了颤,微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耳尖微红。 这样不自然的神态可是以往前所未有的,姬晗只觉得心尖被羽毛一样的东西轻轻扫了一下似的,微痒又难耐。 “竹青也会保养吗?” 她调笑道:“我以为你郎心似铁,要为事业与理想奉献终身,视皮囊为无物,根本从不在乎容颜年岁如何呢。” 竹青微微蜷缩了下手指,面上只轻浅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以前……确实是这样的。 只是上次,新婚之夜,醺沉之际,媚眼软语,缠绵亲昵,令人难以忘怀。 殿下一觉醒来,如他所想的一般忘记了某些荒唐事,那片刻的沉溺记忆如梦幻泡影一般消散,他又从顾翡变成了竹青—— 可自从那一晚后,他的心态天翻地覆,有些以下犯上的狂悖想法一旦冒出头来,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他虽时时压抑,不敢心怀妄念,可总归变不回以前淡泊一切的琉璃心肠。 他年长殿下九岁。 如今正处于一个寻常男子最美花期的尾端,若是再像以往一样不把这张脸当回事,他担心自己很快就会老去,变得松弛倦怠暮气沉沉,不堪入眼。 而他曾经侍奉过的霍太君在整个凤京都是出了名的驻颜有术,因此,他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 竹青回想起自己这两天一改常态的行为,竟感到了一丝陌生的羞窘。 而这时,姬晗还笑眯眯地夸奖了他一句:“这样挺好的,既然上天给了一副姣好皮囊,时时看顾才不算辜负。” “竹青稍稍注意一下,就很好看。” 话音刚落,竹青呼吸稍凝。 心中那丝窘迫夹杂着一丝欣喜,忽然被放大了许多,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而且,不过敷面短短两日,竟被姬晗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效果真是出奇的惊人。 竹青强忍下心中的羞赧,面色如常地为她换好舒适的家居服后,逃避一般地缩到角落里专心致志(貌似)地插花去了。 姬晗瞧着,心里觉得有趣。 平时那样沉稳平和、成熟可靠,好像永远不会失态丢脸的年长者,竟然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窘迫,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姬晗虽然喜见,但也不想逗他太过。 于是就放任他默默地插起花来,暂时给他一点时间平复。 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到窗棱上,忽然看见了一只安静的小鸟,白羽黑顶,就像小脑袋上顶了个锅盖似的滑稽。 只是身形干瘦的可怜。 姬晗见怪不怪,伸出手在桌案上拿了一块点心放在小鸟面前,而小鸟忽然将喙中的银环吐了出来,开开心心啄糕吃。 那枚银环圈口细小,闪闪发光。 波纹一样精细的银圈上面还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血色透明琥珀,看上去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像是一枚尾戒。 姬晗拿起那枚尾戒细细看着,又在阳光下观察了一番,觉得确实漂亮。 她扭头问竹青,“除了之前送干花的胖鸟,还有其他鸟来送东西吗?” “这回又是谁,竟送了值钱的。” 竹青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无奈道:“殿下,一直以来都只有这一只。” 姬晗看着缩水了一般的小鸟,回想了一下初见时圆滚滚的喜人胖雀,不由得陷入沉默。这样仔细一看,它都不蹦跶了。 眼睛里好像也失去了高光。 姬晗:“……” 还是符大公子啊…… 他就没有其他鸟换着用吗…… 不过一想到符氏家臣,姬晗就想起了神机阁的温总领,继而想到了在宫里莫名其妙堵上来,就为了和她打个招呼的温贵御。 对方虽然看着友好,但姬晗总觉得这种行为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于是她一边看着小鸟啄糕,一边将在宫内遇到温贵御拦路的事告诉了竹青。竹青微微蹙眉思索着,半晌才开口: “温贵御是精明谨慎之人。” “可这次他并未将自己有孕一事及时告知线人,而是一直瞒到了显怀才让人知晓,阁内比皇帝耳目更迟知道他有孕三月余。消息这等迟滞,还是第一次。” 竹青眉目微沉。 —— 第73章 可能没死 “此人有异?” 姬晗听竹青一说,更觉得奇怪。 “温总领资历比我深许多,劳苦功高,谋部温氏也向来忠心耿耿。” 竹青拿着花剪咔嚓一下剪下了一个花骨朵,沉声道,“若温贵御生出异心,按他向来的谨慎性子,怕是会瞒得天衣无缝,断不会行此无故惹人猜疑之事。” 他倾向于相信温贵御。 姬晗皱眉思索良久,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关键的东西是她没有抓住的,她的指尖习惯性地在桌上轻轻叩着,忽然道: “与他对接的线人可信得过?宫中的消息递出来一路会经哪些人的手?” “皇宫内查探大小消息的线人,千羽卫与捕影处的细作,皆由温总领管辖,温贵御的线人自然是温氏的心腹。” 竹青心中也渐渐疑虑起来: “只是有孕一事早晚都会有消息传出,阁内越早知道,能为他提供的助力与保护也就越全面,温贵御又为何隐瞒?” “自是为了保胎。”姬晗琢磨了一会儿,很快想通了关窍,她将那枚血珀尾戒拿在指尖摩挲把玩,若有所思道: “因为他意识到线人知晓此事是有害无益的,阁内有人不想让他生下孩子……于是他隐瞒,直到三月显怀,瞒无可瞒。” 竹青闻言,觉得此事蹊跷。 “殿下觉得温氏不可信?” 可明明把持着整个皇宫消息的是他温氏自家的人,温氏总不可能不愿意自家人生下皇帝的孩子吧? 毫无头绪,毫无缘由,莫名其妙。 “温氏在神机阁立足百年,不至于完全不可信,但以后凡事需得隔着她们一层了。”姬晗的眼眸渐渐变冷,“等调查清楚温氏在帮谁,酌情处置。” 竹青心里一惊,“殿下的意思是,温氏暗中与其余势力勾结?” “温贵御是阁内人手,他十五年盛宠不衰,不管是皇帝还是阁内,对于他有孕都是喜闻乐见的,”姬晗心中有了猜测,“可如今却有第三方不想让他生下孩子,而这第三方,甚至得到了温氏的支持。” “支持到,宁愿让自家人生不下孩子也要顺对方心意的地步。” 竹青蓦地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跟上了姬晗的思路,“如今皇帝年岁渐长,却迟迟不立储君,不希望宫中再出生新皇女的,也只有觊觎储君之位的人。” “温氏……帮助了某一方么。” 可下一任皇帝谁当温氏凑什么热闹?而且若是温贵御生下皇女,捧自家人当下一任不是更香?真是令人费解。 两人各自思索,相对沉默半晌。 而这时,姬晗脑中却忽然闪过了一丝模糊的记忆,像是新婚敬酒时和某个皇女说的话,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混乱中唯一有印象的一句就是—— 姜凰雅捡了个乞丐,还热乎得很? 姬晗想到了什么,忽地冷笑一声,“她们不是选择帮助哪一方皇女,而是这温氏,根本就没打算效我为主。” 此言甚重,竹青的心猛然一沉。 顾温两家为世交,他对温氏再了解不过,因而急切道:“殿下,温氏乃阁内肱股,代代忠心耿耿,绝无此事!” 神机阁家臣对姬氏的忠诚像是被驯化过的基因,可姬氏,不止她一人。 昭王人选,也不止她一个。 “我袭爵五年,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快就会死,不是连竹青你也迟迟未将神机阁交给我么?她们估计是干脆效忠了下一任昭王,直接跳过我这个短命的病秧子。” 姬晗的表情冷淡如冰: “我之前问过你,姬千明在阁中是不是人心所向,你没有正面回答。” “可是想也能猜到,若我病重不治,几月前死了,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昭王,这种情况下,他怎可能一个拥趸也没有?” 她猛地抬眼,定定地盯着竹青: “我问你,姬千明及其母畏罪自戕之后,你有没有验明正身。” 竹青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笃定道:“确认无误。” “那晚您中途遣人来说姬千明是男子,我虽惊愕,但验身时确实发现他乃男扮女装。”竹青皱眉,“从抓住他,拷问他,再到他们母子畏罪自戕,我亲自全程看管,断不会有中途金蝉脱壳的可能。” “……您认为他没死?” 见竹青面色凝重,姬晗少见地有些头疼,不由得轻轻揉了揉额角。 在原着中,落魄贵族姬千明(正常男人版)拥有神秘势力神机阁。 而在得知神机阁乃姬氏家臣势力,历代昭王才能继承后,姬晗有想过他是从小以女人的身份长大,偶尔恢复男装; 又或者是拥有两个光明正大、一男一女可以互相切换的身份。 万万没想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既是从小以女装长大,又有一个影子般的存在和他共享身份。当他是男装落魄贵族时,影子替他顶着神机阁继承人的身份,当他身份败露时,又有一个替死鬼。 姬晗心里猛得一跳,恍然大悟。 “恐怕被人带来凤京的,根本不是姬千明本人。”而是他的影子!替身! 原文中的姬千明智多近妖,怎么可能一上来就愚蠢莽撞地刺杀她…… 但当时确认了死去的“姬千明”确实是男扮女装时,姬晗就没了怀疑,自动为他愚蠢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现在看来,可能早在姬晗没病死反而奇迹般痊愈时,真正的姬千明就有了警惕。而在竹青忽然遣人要把他带到凤京来时,即便理由找的再好再合理,他也会怀疑。 他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可一时又无法反抗,便只有让他的影子代替他去,可虽然他逃过去了,却没想到竹青会来一手回手掏把他全家都带走。 结果如他所料—— 不过两月,“姬千明”和其母双死。 真正的姬千明成了孤家寡人,原本就视姬晗为敌,这下真真切切地恨上了她。而这世间唯一能与昭王有一敌之力的,也只有皇宫里坐在龙椅上那位。 和原着中你追我逃不同,这一次他盯上了九皇女,主动设计送上门去。 他的意图也昭然若揭……想让九皇女做他手中的傀儡和刀刃,顺便利用阁内忠于他的那部分人,帮助九皇女坐上皇位。 他想掌管皇宫千羽卫与捕影处,暗中将皇宫势力发展壮大后,凭借着敌明我暗的优势给姬晗来个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由微弱的小可疑与线索,抽丝剥茧,竟然推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姬晗自己都觉得无奈。 她脑中骤然的灵光一闪,将所有被忽略、被误解的东西串联起来,连蒙带猜,却得出了最离谱又最合理的解释。 姬晗将自己脑海中的千回百转通通说给竹青听了,竹青闻言非常震惊。 他半晌无言。 沉默良久才道:“就因为温贵御主动和您打招呼,阁内比皇宫耳目迟些知道他有孕的消息,四皇女提了一句九皇女捡到乞丐……您就能推到这种程度?” 而姬晗这么一说,他也有种猛然震破迷雾,瞬间耳清目明的感觉,以往不理解的迷惑行为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凡换个人站在这里,听了姬晗一番推测,可能脑子都要干蒙了。 “别想这些了,现在立刻派人去查豫王府的小乞丐。” 姬晗深吸一口气。 —— 第74章 顾翡之心,至死不渝 “对了,记得悄无声息。” “若是可以,记得安插人手帮助宫内两位有孕的宫御保胎,不出意外,下一任皇帝就在他们其中一个的肚子里。” 九皇女虽然在四个皇女中最得女帝中意,可她如今身体有残损,若要将她推上帝位,温和的方法绝不可能起作用。 而强硬的方法,姬千明暂时还没这个实力,只能尽量扫除障碍。 除了其余三个成年皇女,那两个未出生的孩子就是障碍。 姬晗绝不可能让姬千明如意。一个与温氏有了嫌隙却向她暗示求助的温贵御,一个有天然亲缘关系的夫弟,不论是哪个肚子里揣宝,都对姬晗百利无害。 她细声叮嘱竹青:“温氏,以及阁内曾经与姬千明有交集的人,都可以暗中调查警惕起来了,切勿打草惊蛇。” 竹青垂首,心情有些沉重。他一想到铁桶一般丹心纯粹的神机阁因为这种原因有了隐隐分裂的趋势,心中自责不已。 等姬晗话音刚落,他便严肃拱手道:“属下定会安排好一切。” 随即风一般离开长欢殿。 姬晗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皱眉沉思,窗棱处的小瘦鸟已经啄完了糕点,正歪着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锅盖头,小鸟脑袋被压得一顿一顿,却丝毫不躲。 那么乖,像在逗她开心一样。 姬晗指尖拨弄着小鸟玩,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张秀美却冷漠的脸。 若说原书里有哪些人物能与现在的姬晗掰掰手腕,那也只有姬千明了。 一个野心勃勃,心思深沉,从小以女子身份长大的男人,视她为敌。 上一辈姐妹二人撕的不可开交,赢的人太仁慈不计较,输的人太怨毒不死心,硬生生将仇恨与争夺延续到了下一代。 若是姬晗没穿过来,那就是先昭王母女死于非命,姬千明母子俩美美得逞。 而如今姬晗掌握着神机阁,一言不合直接杀了姬千明的影子和母亲,两个人也只剩下你死我活这一个选项。 真他爹的有意思。 穿个书还得和原男主之一扯头花。 若不分出个彻底的胜负,屁股底下这个位置坐着还真有些刺挠。 姬晗心里想着,如果她以后有了几个女儿,一定给她们每人准备一个地盘,一个凤京昭王,一个车兰帝国,一个老本营庆州,按喜好来挑,谁也别争,大家都有。 最多可以接受良性切磋,比比赛竞争一下地盘选择顺序。可别再像她姥姥和娘亲一样和姐妹撕得你死我活了。 和谐家庭关系,从姬晗的下一辈开始建设。这一辈嘛,必须得死一个。 * 当天傍晚,竹青带回一个消息。 “豫王府那边的人口风一致,府内也根本没有什么捡回来的小乞丐。我派人手暗中查探一番,并未发现姬千明的踪影。”竹青皱着眉道,“他应该是费心抹除了自己的痕迹。要么易了容,要么藏得深。” “或者时常转移阵地。” 姬晗闻言,并不意外。 才半天时间,像姬千明那种极度了解神机阁行事规律和章程的反侦查心机吊,一时半会儿挖不出消息再正常不过。 “有条不紊,抽丝剥茧即可。”姬晗轻声道,“他以为自己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自然要比他更沉得住气。” “攻势调转,就是在于谁想得更多,知道得更多,准备得更多。” 姬晗望着窗外绚丽的晚霞,漂亮的侧脸在霞光中淡然远眺,显得无比惊艳。 “他要掌握宫中势力,必会有所动作。你只费心监视着皇宫内两个怀孕宫御、以及皇女们的动向,总会有线索。” 竹青颔首,他也是这样想的: “殿下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也会尽我所能提前布置下去,力求万无一失……不论如何,我必保殿下安稳。” 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靠。 “辛苦你了。”姬晗自然欣然接受了竹青的好意。有竹青在身边,很多复杂棘手的事情都变得很轻松,他能力值爆表,仿佛处理起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出了问题,也总能第一时间安排好一切解决、补救与反击的措施。 多么令人安心啊。 而且,虽然她和竹青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可却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信任与倚重的人。 “殿下,不论如何,您永远是神机阁人心所向。时间会带来答案。” 竹青一字一顿道。 见他一脸郑重,姬晗不由微笑起来,温声道:“我自然信你。” 竹青是亲手将偌大的势力转交给自己的人,他是姬晗连接着神机阁这一势力的最重要的交点、最得力的助手。 她需要他最无私的忠诚。 于是,姬晗也沉静又认真回望着他,给予了第一份正式的认可: “顾翡,你是我的心腹,是我的眼睛,是我在黑暗中的盲杖。” “其他人终究差了一层。” “愿君之心,始终如一。” 竹青闻言,心里猛的一颤。 也不知是什么杂糅的复杂情绪翻涌上来,那样滚烫,让他呼吸凝滞、胸中澎湃,又异常急于证明的浓烈情感,让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给姬晗瞧一瞧。 他这颗心啊。 不论怎样挣扎、煎熬、自我撕裂,都控制不住想为她加速跳动的心啊。 可以当昭王的人不止一个,可他再也不想作为竹青,忠于神机阁的主人。 他只想当一个心有所属的顾翡,忠于这世间唯一的姬晗。 那是顾翡一个人的昭王。 可有时候,言语的力量总归太过匮乏,他觉得没有一个词,一句话,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此刻的想法与决心。 竹青忽然直直地跪了下来,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士礼。他的动作优雅又肃穆,完美得无可指摘,可那双温雅文静的眼眸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炙热心绪。 “顾翡之心,至死不渝。” 【滴,顾翡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因您并未将他当成目标对象看待,奖励将于成婚后正式发放,请再接再厉哦~)】 与他掷地有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世界意识骤然播报的一长串信息。 姬晗后背一僵,猛然震住了。 消化了良久。 姬晗:啊???? —— 第75章 顺其自然 谁?死心塌地? 带有爱慕色彩的那种?顾翡?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没感觉? 姬晗瞬间一脑袋问号。 世界意识的判定标准,娶夫续命。在妻郎关系成立前提下的死心塌地,如白黎,合格;虽未成婚,但被她当做目标对象看待的姜凤澜给的死心塌地,也成立。 顾翡是第三种情况。 既不是她的夫郎,又没被她当做目标对象,可他的死心塌地照样管用,只是续命奖励需要成婚之后才能发放。 可不论哪一种[死心塌地],都不仅仅是有了忠诚不渝这一种特质就能判定的,更重要的是其中夹杂的爱情成分: 欣赏,敬畏,依赖,崇拜,信仰,痴迷,恋慕,深情,爱欲等等…… 但自从顾翡贴身伺候姬晗以来,他始终不动声色,浅淡如水,从未显露出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伺候她脱衣沐浴的时候都一副公事公办、妥帖高效的态度。 姬晗一直觉得,在他眼中,自己就如同一个需要精心照料的娇贵小孩、或是必须精心保养的洋娃娃。 他那双春风般柔和的眼睛,有温柔、宠溺、纵容,但根本不带私情。 或许是她平时落在顾翡身上的目光太少,又或许是顾翡太有年长者气质,她以往从未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牵扯到男女之情上,属于纯纯的主从情谊。 可…… 一旦听了世界意识播报以后,姬晗才觉得他说出的话有些情绪外露了。 顾翡之心,至死不渝。 寻常下属对上司表忠心的话,“至死不渝”这个词是恰当的吗…… 姬晗的表情有些出神,又有些复杂,以至于单膝跪地的顾翡表情更加炙热、急迫,像是害怕自己的心意没有传达到位。 “殿下……” 他此时望向姬晗的眼神,难以形容,但就是莫名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姬晗瞬间回神,摆出一副欣慰又郑重的表情回应他,“我明白了。” 她说完作势要伸手虚扶顾翡一下。 而此时的他甚至连姬晗的手指也不敢碰,只克制地略沾了沾衣袖就顺势起身,安分守己,规矩地站在一个安全距离。 然而得知了顾翡藏得很深的、只能借表忠心暗搓搓抒发的情意,姬晗的心态也自然而然地随之发生了转变。 特意回想之下,也就发现了一些往常从未在意的东西。 “竹青”刚进长欢殿的那段时间,可以二话不说扒她的衣服,但渐渐的,最近……越来越克制与她的皮肤接触。 就像她身上通了电似的。 这种变化好像也没多久,甚至隐晦得她平时根本察觉不到。 而且,他们这样的上下级关系如果掺杂了私情,那不纯纯就是潜规则吗。 正当姬晗心里思索着收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死心塌地]是否合适时,她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闪过几帧电影般的画面。 顾翡捏着她的下颌,用一种既单纯又涩到有些说不上来的方式吻她。 双唇相接时,有清亮亮的水渍在纠缠的空隙,顺着她的下巴流下。 也有她脸颊酡红,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小猫一样舔他薄唇的画面。 姬晗:?? 她呼吸一窒,下意识退后一步。 喂,等等,她什么时候轻薄了人家?新婚之夜醉酒之后耍了酒疯? 那天喝了很多,都醉得神志不清事后断片了,亏她还能记得调戏帅哥。 这……这很难评。 猝不及防和顾翡的目光对上,在姬晗回想起什么似的略有些愣忡震惊的眼神中,顾翡似有所感,忽然垂眸沉默了。 “……” 姬晗也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这总归是意外。姬晗深吸一口气,决定之后尽量用平常心和顾翡相处。 若是慢慢的处出真感情了,她以后也会尊重他的想法,不管他想继续隐藏幕后还是想光明正大嫁入王府,姬晗都没意见。若是没有,她也会尽力补偿。 只是这样的好员工囿于后宅很可惜。 顾翡,多好一款事业批啊。 姬晗心情有些复杂。 然而对方在表完忠心后,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明明表情很淡然,但姬晗能看出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想找个洞钻进去了。 顾翡垂下头拱了拱手,留下一句“我去安排之后的人手,先行告退”就风一般匆匆离去了,连那阶兰玉树般的清隽背影都莫名透着一股无以自容的意味。 姬晗:“……” 在她摩拳擦掌想和姬千明大干一场的时候,新的粉红色问题出现了。 她才刚娶了两个王君。 若她渣的彻底,不论时间地点都能哐哐一阵娶,但姬晗并不喜欢这样。 就算收人,不能收得太集中太频繁,这样不仅会冷却新夫们新婚燕尔的心,而且真的感觉吃相有些太猴急了。 若无意外,她如今能安安生生活到三十七岁,完全可以慢慢来。 她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也需要对已经成为她夫郎的人负责。 望着竹青离开的方向,姬晗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顺其自然就好。 * 在紧锣密鼓的暗地调查中,姬千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毫无踪影。 一连两个月皆是如此。 这其中若是没有神机阁人手相助,姬晗能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与此同时,顾翡也整理了一份和姬千明有过交集或者渊源的家臣名单呈了上来。在颇有分量的一份折子中,不乏某些部门核心人物、家族的名字。 牵扯甚广。 最坏的情况,若是这些人和某些家族都暗地里支持姬千明,甚至还忠心耿耿,想要连根拔起势必伤筋动骨。 不过无所谓。 她总有一日会亲手宰了对方。 至于其他阁士与家族…… 神机阁与姬氏是相依相存、互利互惠的关系,非常时候,可用铁血手段。 不过这些日子的行动并不是徒劳无功。虽然暂时找不到姬千明的人,但凤京里却接连出现了两件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的事—— 武功高强的四皇女围场惊马摔断了腿,宫内两个有孕宫御陷入宫斗丑闻。 前者出事蹊跷,却并无大碍,后者被爆出互相陷害,影响恶劣,皇帝震怒。 若是姬晗没暗中派出人手保护,温贵御和莫贵君的腹中胎儿俱难保住。 用计之人一箭双雕,手段阴毒。 但正是这两次事件的发生,让顾翡第一时间抓住了线索,亲自去追查。 他走前,还交代了姬晗一件事。 —— 第76章 楼氏双子 他让姬晗帮助一家人。 此次两个怀孕宫御“互相陷害”,闹得太大太难看,险些酿成恶果。 但事发以后却两方叫屈,温贵御和莫贵君都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皇帝大发雷霆,谁也不信,但又舍不得责罚两个揣着宝贝的美人,于是,一连串倒霉的宫人太医被波及,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意欲残害皇嗣,严重的直接满门抄斩,稍轻一些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翡让姬晗帮助的,正是阁内医部楼氏门人的家主,楼御医。 楼御医深耕皇宫多年,已经混到了太医院院首,更是此次皇帝迁怒的重灾区兼主要惩处对象,但念在楼御医多年功劳,女帝免了死罪,却判了罢职抄家流放。 步行三千里到靠近北疆的苦寒之地,流放一路上都有千羽卫押送监管,流放地点若是在规定时间内没见到人,不仅会株连犯人九族,押送的千羽卫也会连坐获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流放之囚插翅难飞,连逃都不敢逃。 这种情况下,人是捞不出来的。 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 但姬晗可以保证他们一路上安全无虞不受磋磨,等到了流放地点,安生待上一段时间,什么“天灾人祸”、“意外病逝”啦,到时候自然有得是办法脱离。 宫内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来。 在千羽卫还没来得及来抄家捕人的时候,姬晗已经和一队暗卫一起,趁着夜色暗中来到了楼御医的府邸,将她受牵连之事告知楼氏正君。 楼氏正君只微微愣神了一瞬,很快便冷静地吩咐心腹家仆转移银钱细软,尽可能遣散一切能遣散的无辜之人。 他脸色苍白,额头虽然渗着冷汗,行事却异常迅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姬晗也遣人帮她们转移财帛,辅助她们行事,力求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放心,你们不会有事。” 姬晗神色镇定地安抚道。 不过楼御医半辈子的努力因为这种事付之一炬,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楼氏正君的家族也是阁内家臣,他自然认识姬晗,他将早有准备的应急预案吩咐下去以后,忽然神色一哀,有些脱力地跪在了姬晗面前,神色恳求道: “殿下,妻主此次进宫前早有预感,如今果真大难临头。有殿下庇佑,我们一家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最多吃些风餐露宿的赶路之苦,可、可我有一不情之请……” 姬晗颔首,“你只管说。” “我有一对特殊的双生儿,天生异相,生来畏光……断断无法白日赶路。” 楼氏正君顿了顿,狠狠心说道: “按说此等不详之相不该污了殿下视听……但他们若是普通孩子,和我们一起流放倒没什么,可若他们暴露世人眼前,怕是会被当成妖怪一把火烧死!” “在下斗胆求殿下恩典,先行庇佑他们一段时间。”楼氏正君目露哀求,恳切道:“等我们罚毕脱身,再来接他们。” “殿下放心,他们只是外表与常人不同,并无其他特异之处!” 姬晗闻言,微微挑眉。 “……就这事?” 这么郑重其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请求呢。不就帮忙养几个月孩子嘛。 “准了,本王会接他们到王府好生照料,定不会亏待了去,一路押送的千羽卫也会打点妥当,你们也安心。” “就当徒步旅行了。” 楼氏正君一愣:“……” 等他消化了徒步旅行四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一下,但仍是揣着一片感激之心道:“多谢殿下,楼氏深拜。” 姬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小事一桩。” “你们此去保重身体,等脱身后干脆回阁内做事,或是自去营生,都好过如今被陛下逮着撒气,受这无妄之灾。” 楼氏正君垂首,“在下省得。” 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刻意与慌乱的痕迹。 不多时,楼家人全都聚集到了一起。 楼御医一家人口不多,上头一个老娘,几个长君,后院一个正君四个侧夫,两个庶女三个庶子。 至于正君嫡出的一对神秘双生儿,除了自家人,根本没有外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世人都以为楼御医没有嫡出孩子。 这家人看起来个个身体健壮,知道自己家即将被抄家流放、但不会有啥大碍之后,他们互相抱头痛哭(干嚎)一阵,很快便打起了精神,紧接着也就放松下来。 但他们有点太过放松了,竟然端了个锅子,一家人围在院中涮起了肉吃。 美名其曰最后吃一顿好的。 吃饱好上路。 姬晗:“…………” 怎么说,有些佩服。 也就是她避开了,若是她还杵在院子里,这一家人高低得把她拉过去一起吃。而楼氏正君被拉着敷衍地吃了一块肉,很快找借口带着避在墙后的姬晗离开。 一路上,楼氏正君都在不停地为他那一双为世不容的可怜孩子说话,姬晗稍微提取了一下,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就是长得怪,完全没有害, 只怕太阳晒,性格真不坏, 乖巧惹人爱,放心将人待。 ……说得她都有些好奇了。 到底是有多怪,还不能晒太阳,这画风听起来就很二次元啊。难不成古风女尊武侠体系里面出了一对吸血鬼? 因为好奇,她准备亲自接人。 楼氏正君带着她来到一处背光的院子,此处寒气森森,一看就是连艳阳高照的白天也透不进多少日光的地方。 里面帷缦重重,隔帘无数。 荧荧烛火,影影绰绰,优美迤逦中又透着一丝诡异,华丽却阴森,很像现世中式恐怖电影中的艳鬼会出没的地方。 姬晗不由得屏住呼吸。 因为她敏感地察觉到,有两道锐利却审视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某种藏匿在阴凉隐蔽处的冷血动物的视线。 而楼氏正君只是温柔地朝里面唤了一声,“苍雪,藏月,快出来。” “家里出事了,如今父亲要将你们托给贵人照顾一段时间。” 随着楼氏正君的声音传入,层层帘幕紧接着一一掀开,薄纱垂帘上很快被烛火映出了两个半大少年的人影。 “刷——” 最后一层帷帐掀起,两个少年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并不像姬晗想象中的猎奇。 正相反,他们极为漂亮。人如其名,如雪似月,晶莹剔透得犹如精灵。 他们的身量与长相犹如复制粘贴,丝毫不差,打扮气质却格外不同。 一人长发粉眸,表情纯稚平静,看起来又乖巧又懵懂;而另一人短发碧眸,眼中冷光幽幽,有着阴冷如蛇的神态。 精灵一般非人类的奇异画风,很二次元,但美得轻易能撕破次元壁。 姬晗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白毛!极品白毛! —— 第77章 劳烦殿下 他们的头发、眉睫、皮肤,无一例外,银雪皑皑,通体莹白。 光看外表,简直是薄冰雪莹、月光蕴华的绝美生灵,不属于凡尘。 其容之殊,其色之异,世所罕见。 所谓天生异相,为世不容,其实也就是白化病造成的容貌特异而已。 身体缺乏色素而极易晒伤,因此畏光,漂亮奇丽的特殊瞳色,却或多或少伴随着视力问题,这种美丽是有代价的。 光是看这处院子的方位朝向,以及屋内帷幔重重的样子,两个少年的畏光程度只怕比现世寻常白化患者严重些。 更何况在古代,这样的外貌特征以及畏光的特质,很难不被当成妖怪。 楼氏是与天挣命的医学世家,楼御医一家更是团结友爱,家风开明。 她们虽然不会像寻常蒙昧人家一样将这对双生子视为不祥生来掐溺,但为了让他们活下来,只能遮遮掩掩将他们养大,万般小心,绝不让外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这回暂时将他们托付给姬晗照料,也是楼氏正君的无奈之举。 “殿下,这便是我那两个孩儿。”楼氏正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姬晗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并未透露出什么震惊嫌恶的意味,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眼角微湿: “他们虽然年纪还小,却是懂事的,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快,给殿下行礼。” 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地拜见姬晗,动作整齐划一,礼数周全。 即使家人做好了一辈子将人藏在小院里的准备,也还是把他们教养得很好。 姬晗温声道:“免礼。” 直起身来时,长发粉眸的少年小动物似的歪了歪脑袋,在父亲的眼神鼓励中抿了抿唇,语气有些生涩地认真说道: “禀殿下,我叫楼苍雪,是哥哥。” 话音刚落,楼氏正君的眼神便由鼓励转变为殷切的催促,转而落在冷冰冰的短发碧眸少年身上。然而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就像个无知无觉的精致瓷偶一般。 很冷漠防备的一个孩子。 比较有攻击性。 姬晗在心中默默评价。 见他置若罔闻,根本不打算说话,身旁乖顺安静的楼苍雪非常自然地抬起胳膊,猛地用肘部用力捅了一下弟弟的侧腹,直把人怼得闷哼一声,才好脾气道: “你乖一点。” 少年捂着侧腹皱眉忍过了疼,这才终于将目光移到姬晗脸上,勉强道: “……楼藏月。” 更多的,一个字没有。 楼氏正君:“……” 刚说他们懂事,这就丢丑! 姬晗:“……” 呃,人不可貌相,攻击性这个问题,果然不能看表面和第一印象。 “呵呵,殿下,这两个小家伙胡闹惯了,这只是他们友爱的方式。”楼氏正君假笑着解释道,“绝不是顽劣之辈。” 友爱的方式吗…… 姬晗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楼藏月狗啃一般参差不齐的短发上。 因为脸太耀眼了,刚刚根本没太注意他的头发,这下定睛一看,姬晗一眼就看出这瞎剪的发型绝对是新鲜出炉。 楼氏正君很显然也注意到了小儿子的头发和姬晗的目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藏月,头发怎么了?” 古代遵循身体发肤受之母父的观念,这头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剪的。 楼藏月闻言,扭头不说话。 而楼苍雪却非常坦然地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剪刀,上面还挂着几根长长的银丝,他认认真真地和父亲解释: “弟弟斗虫输给了我。我说输一次剪一缕,弟弟只输了一次,却让我把他头发全剪掉。我听话了,这样不对吗?” 楼氏正君声音颤抖:“你这孩子……” 让你全剪你就全剪啊! 连赌气的话都听不出来吗?你弟弟就是个嘴比金刚钻还硬的拧巴性子! 楼氏正君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也不知是气得头晕还是觉得丢脸。 三步之外,姬晗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个少年身上轻轻流传。 两人的特质鲜明,截然不同,那种不由自主出现的动物化既视感很强。 楼藏月像是会盘踞在阴暗角落自闭的小毒蛇,明明是一副冷血狩猎者的姿态,但却能轻易被人盘在手中玩弄…… 而楼苍雪,莫名有些像天然呆的狍子,但出乎意料的很会欺负弟弟。 这一对兄弟,怪有意思的。 姬晗饶有趣味地听了一会儿,又及时递了个台阶出去,淡然道:“小孩玩闹而已,值当什么,剪了总会长的。” “殿下说的是。”楼氏正君赶紧顺着台阶下了,感激地说道:“犬子有失体统,殿下不嫌弃他们顽劣就好。” 姬晗颔首道:“你有什么要交代给他们的话,趁现在说,千羽卫不出两刻就会到。本王的人需要提前离开楼府。” 楼氏正君赶忙点头,不舍拉着两个孩子语速飞快地殷殷叮嘱: “乖,父亲母亲绝对不是不要你们了,我们只是被陛下罚了,几个月之后就会来接你们的,这段时间好好听殿下的话,不要给殿下添麻烦,知道吗?” 楼藏月抬手捏住父亲的袖子,轻声道:“几个月是多久?” “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 “太久了。”楼苍雪也摇了摇头,一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粉色眼睛抬眸望着父亲,小声道:“我们家犯了很大的错吗?为什么要罚我们这么久?” 这话把楼氏正君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失言。 他家妻主为人正派,兢兢业业,能有什么错呢?最多就是一些监察不力的连带责任,被无辜连累而已。 可这种无辜家族朝兴夕覆的人祸,在历代王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不欲多加解释。 楼氏正君只能无奈又心酸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温柔道:“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的,这是躲不过的。你们别害怕,父亲母亲不会有事,一定会回来接你们。” 他反复向两个孩子保证。 骤逢变故,几乎很少出走小院的两人突然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完全陌生的人照顾,想来是很令人惶恐的。 但楼苍雪与楼藏月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淡定,他们一点也不任性,表现得极其懂事,只是眉目间流露出丝丝不舍。 楼氏正君并不拖泥带水,简单交代完几句话后,将他们牵到姬晗面前来。 深深拜谢:“劳烦殿下了。” 姬晗微笑,“放心。” 互相点了点头后,她果断转身离去。 屋外月光如水。两个少年拜别父亲,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 第78章 同类 姬晗和一队暗卫离开楼府。 今夜的凤京注定不平静,和楼御医一样被抄家流放的人还不少呢。 但王府内一片安宁,岁月静好。 姬晗为兄弟俩挑选了曦园内一处偏僻的竹林小筑,周围翠竹环绕,清凉幽静。此处虽然不如其他院落华美伟丽,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来“金屋藏娇”正好。 两个暗卫将肩上扛着的少年放了下来,兄弟俩一个悠然好奇、一个冷然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都是同样安静,一声也不吭。 其余暗卫悄无声息地四散而去,只留下姬晗的四个近侍留在原地。 “春华,你去打点好负责洒扫保养这片区域的仆侍,接下来几个月这里交由你管理,务必照顾好楼氏子。” “夏蝉,取些雾影纱和遮光的帷幔,将此处按照楼府小院一样装饰。” “秋实,去配齐他们的生活用品;冬雪,将楼氏转移的财帛文书收好。” 姬晗无比丝滑地指挥起四个近侍,一连串的话连个磕巴也没打。她们各自应了一声,很快四散而去,各行其事。 点起明灯的雅致内室,转眼间只剩下姬晗和楼氏双子三个人。 空气并未沉寂多久。 在其他人离开后,楼苍雪终于将目光认认真真地落到姬晗身上,光明正大得打量起她来。他的眼神纯然而赤裸,说不上无礼,却也毫不客气,像是在评估什么一般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然后朝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 “在怪人里面,你很漂亮。” 姬晗:? “……谁是怪人?” “其他人都是怪人,你们的毛发和眼睛那么黑,那么怪,看起来很别扭。”楼苍雪用苍白的指尖挑起自己的一缕头发,雪线银丝一般纯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说的颇为认真:“有种脏脏的感觉。” 姬晗:“…………” 积极质疑别人,绝不否定自己。 这孩子还真是绝不内耗啊。 似乎观察到了姬晗微微抽动的唇角,楼苍雪真诚地说:“但你不一样。” “你黑得很干净,很好看。” 他似乎并不知道尊重和害怕是什么。 缺乏常识的脑子里,并没有尊上卑下的意识,他根本不遵循人类社会的交往法则,而是很自然地用毫不顾忌的平等态度和姬晗交流。只是单纯的交流,就像他们是同样的小动物,互相碰碰头。 “我喜欢你。” 楼苍雪直白且外放地释放着善意。 姬晗闻言,不由默了默。 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进行这样奇怪的对话,但似乎感觉还不赖。 姑且算他在夸她吧。 于是姬晗也学着他的态度,同样坦然且毫无杂质地回应道:“你很有眼光。” 楼苍雪微微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和某种呆萌的食草动物一样平淡无害,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莫名泄露出了一丝被认可的愉悦。 “在你们眼里,所有和你们不一样的人都是怪人吗?亲人朋友也是?” 姬晗好奇地问。 而这时,楼苍雪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问的是一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答案的傻问题,可他仍然郑重地回答道:“别人是别人,家人是家人。” “家人怎么可能是怪人。” 楼苍雪顿了顿,又补充道: “……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同类,我们绝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一直沉默着如同阴暗的影子一般漠然的少年,楼藏月,忽然出声了。 他冷然嗤笑,“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和我们不同,他们生活在阳光下。” “我们才是见不得光的怪物。” 一开口就是老网抑云了。 姬晗看向他目光悄然一变,就好像在看一个陷入青春疼痛和阴暗黑化的中二少年。按年龄来看,也确实是初中生。 她知道,她应该同情的。 在如今的世道,身为男子又身怀异相,一出生抓着一把稀烂的牌,若想要活下去,一辈子都只能遮遮掩掩地生活。 可同样处境的两兄弟,心态相差太大,这种差别碰撞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感,都让她有些不知道如何怜惜了。 楼苍雪:别人和我们不一样,别人都是怪人,好可怜。(反向同情) 楼藏月:别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才是怪物,真可悲。(阴暗扭曲爬行. jpg) 正在此时,楼苍雪听了弟弟的话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一个学霸同情地看着一个连基础题都做不对的榆木脑袋,摇头道:“你又在说傻话了。” “傻弟弟,别自找不高兴。” 楼苍雪一本正经,教训得非常自然且顺口,“这叫庸人自扰。” 楼藏月:“……” 他表情阴沉,却说不出顶撞的话。 “同类同类,自然是我们认同之人便是同类。喜欢的人便是认同之人。” 楼苍雪讲得头头是道,他忽然走近姬晗,自来熟地用手指牵住她的衣袖,扭头对楼藏月道:“我喜欢殿下,殿下就是同类。你说同类就是朋友,那么,殿下就是我们的朋友了,对吧?” 话的本意非常简单,但这一通等号绕下来,姬晗都差点没听明白。 不管合不合理,能不能说服别人,很明显楼苍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才不是!”楼藏月冷声反驳。 “不是什么?” “是殿下不好看,还是你不喜欢?” 楼苍雪冷静追问。 而楼藏月闻言,却忽然诡异地沉默了。见他不说话,楼苍雪了然地微笑道: “我就知道。” 明明也觉得殿下好看,喜欢殿下,为什么不坦然承认这一点呢。 和殿下做同类,做朋友,不好吗? 弟弟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楼苍雪一直搞不懂他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姬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睃巡,忽然明白了两个小朋友之间的眼神官司,觉得有些好笑。对于他们来说,“喜欢”只是一种单纯表达喜恶的方式,或许还没有他们之间争出高下对错这件事重要。 “行了,小朋友们。” 姬晗眉眼温和,很有一股大人的气度,“在我眼里,人只分女人,男人,大人,孩子,没有什么怪物怪人的。” “你们只管安心住在这里,有想要的东西尽管和春华说,闷了可以晚上出去到处逛逛,只要不冲撞到长辈即可。” “我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正想转身离开,就感觉衣袖处一紧——楼苍雪还攥着不松手。 粉眸少年抬眼疑惑地问: “殿下不和我们一起住吗?” “父亲把我们托付给殿下了啊。你也要丢下我们,几个月才能回来吗?” 姬晗闻言一愣,无奈道:“你们住在我的家里,只是不在同一处院子罢了。照顾你们的女郎是我的心腹,和我亲自看顾没有差别……我闲了会来看你们的。” 楼苍雪静静地望着她。良久,才乖乖松开手,轻声道:“……哦。” 姬晗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再逗留,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竹林小筑。 楼苍雪不知不觉跟着她的脚步走到门口,平静地目送她走出很远。 美丽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与竹影中。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嗤。 楼藏月嘲讽道:“瞧。” “这就是你的‘同类’?真是可笑。” “你自己也舍不得她走,为什么用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来说我。”楼苍雪疑惑地望着弟弟隐没在背光阴影中的幽幽冷眸,不解道:“我觉得,她喜欢我。” “她甚至让我牵她袖子。” “但因为你不讨人喜欢,所以走了。” 楼苍雪叹了一口气,既像是包容又像是无奈,“下次,别拖哥哥后腿。” “行吗?” 楼藏月:“……” 嘶吼,扭曲,阴暗地爬行. jpg —— 第79章 第一等要事 姬晗回到长欢殿时,有侍者迎上来对她说莫王君来了,正在殿内等候。 这在她意料之中。 至于他过来是为了什么,想说什么,姬晗也差不多都能猜到。 她刚走进正殿,莫惊鸢立刻抬步迎了过来。还没等他说话,姬晗便淡淡道:“你不用担心,莫贵君及皇嗣无碍。” 莫惊鸢一愣,微张的唇抿了回去,顿了顿,才温声道:“殿下……”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您的。” “是么?”姬晗不甚在意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道,“惊鸢还是第一次主动来长欢殿呢。” “有何要事?” 莫惊鸢闻言垂眸,默了默。 良久,他忽然自嘲一般轻笑一声,低声道:“殿下,我们已成婚两月,妻郎一体,没有要事就不能来见您了么?” “自然不是。” 姬晗轻舒了口气,不是很想再说话了。她现在有些疲乏,大半夜去楼府溜了一趟,心里又记挂着顾翡去追查姬千明的情况,并没有多少旖旎推拉的心情。 以前莫惊鸢是因为长姐才接近她,如今莫贵君一出了事,他就找来长欢殿,姬晗下意识觉得他是为此而来。 人会为手足亲人担忧,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而她既然娶了人家回来,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夫郎的家人受害。 所以他没必要特意过来。 人非草木,成婚以来,她能感觉到莫惊鸢是真心把她当成妻主来尊重爱慕的,喜欢肯定不少,爱意或许也有一些,只是他太过清醒自持,因此进度缓慢。 有时候姬晗也在想,她明明对莫惊鸢感兴趣,有好感,他也并非没有爱恋之心,二人也算互有情意。 但他们之间不管如何相处融洽,却总感觉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窗户纸,正等待着某个时机将它捅破。 对于姬晗来说,要让她敞开心扉真正待一个人好,需要有世界意识的认证。 但莫惊鸢需要什么契机,什么条件,才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呢? 姬晗不太明白。 男人既好懂,又复杂。 因为一时无人开口,内殿中的空气安静下来,沉默的氛围中,四周只剩下香炉中燃起的缕缕烟雾悠然攀升。 良久,莫惊鸢开口了。 他声音微有些哑,语气听起来既脆弱又低落:“殿下……您看看我。” 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祈求怜惜似的。 进殿时没仔细看,姬晗循声望去时,这才发现他的不一样—— 与寻常衣着得体、一丝不乱的清冷禁欲打扮不同,莫惊鸢此时慵懒自然地披散着一头鸦羽长发,发梢还有些湿润。 他穿着柔软的浅青色寝衣,领口微散露出锁骨,肩上还松松垮垮地搭着一件挡风的外服,明明非常随意且居家,但却透出一种处处精心设计过的迷人。 随着两人的距离拉近,他身上那抹比平时湿润浓郁了许多的草木香气更加沁人心脾,就如同葳蕤花园里沾着清爽晨露的芳树香草,令人熏熏欲醉。 莫惊鸢抬起眼睫,一双会说话似的秋水明眸潋滟含情,欲语还休。 那似怨似诱的眼神如一把钩子似的,勾死人不偿命,而且暗示性极强。 这人明显一副邀人上床睡觉的打扮。 姬晗微微一愣。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莫惊鸢便走到了她面前跪坐下来,姿态柔顺又哀婉地将脑袋伏在了姬晗的膝上,用一种极其易碎的脆弱姿态依赖着她,轻声道: “今晚,我只是想见你。” “自从嫁你为夫,我再也没有担心过莫府和亲人……我知道我嫁的是世间最好的女郎,足以令我此生无忧。” 姬晗并未言语,只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浓黑柔软的发顶。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感叹他的头发真多,不仅发质好得不像话,甚至连发缝也很难看见。 而莫惊鸢仍在自顾自轻声说道:“今夜……殿下误会我的意思了。” 嗯,他还是这样好闻,吸吸。 “殿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即使是这种角度的侧脸也漂亮绝了,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翅膀。 “今日……是我的二十岁生辰。” 看美人真解压,多看两眼,疲惫都快一扫而空了……等等,生辰……嗯?? 一心二用的姬晗猛地回过神来。 今日是莫惊鸢的生辰?但此时已经将近子夜,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是真忘了。 特别是今日,她忙得脚不沾地,更加想不起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她怔了片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歉声道:“对不住,我今日没想起来……是我的疏忽。” 嫁到王府后迎来的第一个生日,还是二十岁整的生辰,对他的意义肯定非比寻常。即使表面上再怎么端庄自持,若无其事,心中都不知该有多期待呢。 “我会补上生辰礼,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尽管说来,我自当满足。” 而莫惊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就像一片被微风吹落的叶片,柔和却缥缈,“……殿下。” “我想要的生辰礼,就是见到你。以后年年生辰,都能有你在身边。” “殿下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后院琐事,我本想忍的……可是情难自禁。” 莫惊鸢话音及此,忽然抬起头,仰视着姬晗微愣的面容,颤声道: “我想见你,所以过来了。” “若说有什么要事,那这就是惊鸢今日的第一等要事。” 姬晗想到自己不仅将他的生辰忘在脑后,还以为他是为了别人而来,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愧疚,语气也柔和许多:“是我误会了,你伤心了吗?” “有一点。” 莫惊鸢出乎意料的坦诚。 姬晗闻言,反而微笑起来,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柔声道:“那我和你道歉,我的王君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吗?” 莫惊鸢没说话,只是朝她扬起了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脖颈修长漂亮,舒展起来时,就像一只引颈向月的白天鹅。 他第一次这样温和地索吻。 和温润娴静的外表不同,每一次亲吻,这人都是狂热且霸道的,私下里若是想吻她,从不犹豫,直接凑近。 但不得不承认,莫惊鸢实在是个天生的调情高手,每次他都能在氛围最好的时候找到最佳的时机,如此一来,那样的吻也就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了。 反而别有滋味。 但现在这样子也很乖。你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难搞的人,但他每一次放弃一些东西,只为了得到你的垂怜的时候,你一边得意自己占据优势,一边又会心软。 正如此时的姬晗。 姬晗心中微叹一口气,如他所愿,低下头凑过去轻轻吻他。 交缠在呼吸中的热意与香气令人沉醉,两人的唇舌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缠绵,没有较劲,没有激情,没有意乱情迷。 只是动人心弦。 —— 第80章 迷情 当晚莫惊鸢自然而然睡到了长欢殿的主帐内。若是没有兼祧之事,此处便是她与正君的爱巢,是正统与地位的象征。 但私下某方面,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多一个人都会挤。因此三人同住实在不伦不类,有失体统,干脆各住一地。 之前唯一睡过长欢殿主帐的男人多少是有些特殊的,不过,如今又公平了。 新婚之夜姜凤澜主动摸来长欢殿爬她的床,如今另一个王君也躺了上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姬晗觉得自己的性致并不高,即使莫惊鸢就睡在她身边,她也没有想要动手动脚的念头。 此时灯火未熄,莫惊鸢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横在姬晗眼前。衣袖丝滑地从手臂肌肤上溜了下去,露出一截瓷白的玉臂。 他的手臂线条流畅、漂亮,肌理分明,青涩却有力,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少年肉体。 羊脂玉一般的皮肤上,有一块胭脂似的突兀印记,颜色殷红靡艳。 ……是男子的守贞砂。 两人新婚二月余,尚未圆房。 莫惊鸢:明示. jpg 姬晗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这样的行为实在有趣,姬晗忍不住想要逗弄他一番。越是聪明狡猾、想要掌握主动权的猫咪,逗弄起来越有趣味。 两人你来我往时,棋逢对手的暧昧刺激,以及他或得逞、或落空的种种微表情和小动作,都有种特殊的可爱。 姬晗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块胭脂一样漂亮的痕迹,夸奖道:“真好看。” 莫惊鸢:“……” 这已经不知是莫惊鸢第几次在心中腹诽了——姬晗就是个棒槌! 他自认姿色上乘,可每当他精心设计展露自己某方面的魅力时,姬晗总像是瞎了眼睛、老僧入定一般清心寡欲,就好像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倭瓜。 这合理么。 莫惊鸢都快怀疑自己了。 明明在雾香山温泉第一次面对面时,姬晗眼睛里的情绪是那样有侵略性,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对自己多少有点想法。 怎么成婚后,反而…… 反而真像进灵徽寺清修了似的。 这两个月,陆陆续续的,不管是姜凤澜还是白黎,都像是被甘霖滋润过的鲜花一般光彩夺目,春风满面。 姜凤澜一看就是个烧浪的妖艳贱货,妖精似的会勾缠女人,这也罢了; 而白黎姿色并不多么出众,看起来也老实本分,每次姬晗去梨花轩过夜,事后他总要闭门不出两三天。都这样受不住了,一有机会还是扒着姬晗不放! 莫惊鸢每次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恨不得把那两个人撕成片。 得体微笑,内里吐血. jpg 虽说妻主很会端水,一视同仁,但人家都能“被翻红浪,交颈鸳鸯”,只有他到现在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谁知道他心里的苦。 莫惊鸢无奈地将手臂放下来,侧起身朝姬晗搂了过去,紧紧抱着她的脖颈,像猫主子一般将脑袋凑过去贴贴蹭蹭。 “殿下……” 怎么听都透出一股欲求不满的幽怨。姬晗不由得轻笑一声,她故意在声音中装出一丝困意,温声道:“怎么啦。” 莫惊鸢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没什么。” 说完贴在姬晗身边不动了。 之后即使是莫惊鸢一言不发,姬晗也能感受到他实质化的委屈与失落。 她觉得,帮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姬晗忽然侧过身和莫惊鸢面对面,在对方微微愕然的眼神中不怀好意地一笑,一只手目的明确地往被子深处探去。 直到美人忽然浑身一颤,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她才抵着对方的额头,压低声音玩味道:“……生辰快乐。” “那就帮寿星‘快乐’一次吧。” * 那一晚,除了正餐几乎什么都做了。 在打开莫惊鸢新世界的大门的同时,姬晗也感叹地发现,那枚守贞砂竟然还没掉,依旧坚挺地映在他皮肤上。 这原理还挺神奇的。 不过莫惊鸢看起来挺满足,对他而言,一对妻郎从柏拉图迈入了亲密接触,属实是巨大的一步。从那之后,姬晗总感觉莫惊鸢在无形之中底气都足了一分。 就这样过了六七日。 因为顾翡一个周还没回来,期间只捎了一次信,姬晗的心情从最开始的放心但略微牵挂,到现在的牵肠挂肚。 她内心有些烦躁。虽然顾翡能力很强,但他毕竟是男子,这回去做的也不是什么小风险的任务,时间一长,姬晗就不由得担心,怕他出什么意外。 但基于对他的信任,这种情绪并不十分浓烈,还能完美地控制。她一边担忧,一边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工作。 第七日傍晚,姬晗去竹林小筑看了一次楼氏双子。 兄弟俩看起来适应得不错,乱七八糟的书本摆了一地,某个房间里还添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和制药装备。 姬晗进屋时,正好瞧见楼苍雪和楼藏月两人凑在一起捣鼓器械。他们一人埋头磨着药粉,一人不停烧着小炉,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意识到有人进来时,只有楼苍雪扭头给了姬晗一个眼神,他眯了眯眼睛,平淡的表情无端泄露出一丝愉悦: “原来是殿下。” 姬晗问:“你们在做什么?” “制毒啊。”楼苍雪坦然地说着,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捻了一点药粉,微笑道,“这个是第一次制,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制毒…… 这就是楼家小朋友的娱乐方式吗。 姬晗不由得皱了皱眉,“你们毫无防护,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一旁沉默地磨着药粉的楼藏月终于抬起头来,冷淡道: “你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 姬晗:“……” “殿下虽沾了药气,但想来无碍。”楼苍雪看起来像是在安慰她,“这回不是烈毒,只是一种叫迷情的媚药。” 什么玩意儿? 姬晗猛地后退一步:“媚药?!” 楼苍雪似乎因为她的大惊小怪而苦恼,稚嫩的脸摆出一副大人哄孩子一样的表情,悠然道:“媚药只是软毒的一种。” 这两个养在深闺的小屁孩,怕是连媚药具体指什么都不知道吧!! 姬晗下意识捂住口鼻。 楼藏月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嘲笑。 略等了一会儿,一切如常。姬晗才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楼苍雪说: “此药遇血才能挥发,鸡肋。” 楼藏月反驳,“但药效强。” “书上说是这么说的,但具体的谁知道呢?”楼苍雪无所谓地摆摆手,“赶紧配完了事,下一个我想配九转断肠散。” 姬晗:“……” 现在的小孩真吓人。 他们一副玩上头的样子,根本不会分太多注意力给姬晗,姬晗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看他们一眼。 她带着一身药气匆匆走了。 回到长欢殿,姬晗第一时间就想喊夏蝉帮她备水沐浴。但一入内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姬晗只来得及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紧接着心脏猛然一紧—— 事情大条了。 —— 第81章 处理 空气中血气弥漫。 不过一时未屏住呼吸,心脏便控制不住地紧缩一瞬,随即加速跳动起来。 眩晕,燥热,原始冲动瞬间攀升。 非常霸道且强烈的药效,和她想象中的媚药发作方式差不多,虽然会有猛然上头、欲火焚身的难耐感觉,可姬晗忍了忍,觉得意志坚定者尤能勉强保持理智。 她下意识屏息凝神。 在竹林小筑时,姬晗乍一闻到屋内奇异的香味,甚至都没靠近楼氏双子,只是在那处略站了站,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身上却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药气回来。 仅仅如此,仅仅是药气与血腥味两种味道交叠挥发,就能有这种强效…… 也是她倒霉。若是寻常,血腥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长欢殿里。 姬晗本该立刻转身离开,以免祸害清清白白的良家男子,可那双眼睛和鼻尖涌动的药味与血腥味又实在令人在意。 她一时没抬动脚。 锦榻处药箱散落,顾翡脸色苍白,衣衫半敞,厚厚的绷带绕过左肩缠至胸前,但左肩背处仍晕出一团血红。 他的目光原本还算清明,可一接触到姬晗的视线,不知怎地忽然愣忡一瞬,眼神立刻变得深暗模糊起来,就连毫无血色的脸也肉眼可见地染上嫣嫣绯色。 “殿、殿下……” 顾翡的呼吸忽然急促,声音沙哑又颤抖,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折磨。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姬晗:?? 他猛地站起身,连衣襟也顾不上拉拢,几乎是下一秒就冲到姬晗面前紧紧抱住了他,那股力道很大,肩背处的伤口因为用力而重新崩裂开,血腥味更加浓郁。 姬晗被撞得退后一步,心里一惊。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迷情”媚药对男子的作用恐怕要严重许多—— 顾翡身上并无药气,只不过随着空气发散闻了两下,就瞬间被剥夺了理智。他在男子中,应是心性极为坚定之人,即便如此,甚至连几秒钟都没抗过。 这何止是药效强啊。 姬晗有些火大。 等解决了这边的事,她非要把那两个小鬼的一屋子医书和设备通通没收,一天逼他们学六个时辰的四书五经! 而此刻,顾翡紧紧抱着她,体温渐渐攀升,从寻常微凉变得灼人滚烫。 因为血腥味渐浓,姬晗的脑子也一阵阵发昏,但比顾翡好上许多。 这药效果如此霸烈,顾翡的伤看起来又不轻,若是一个不好,出了什么并发症,这人能不能活命都还两说。 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去竹林小筑拿到解药。 于是姬晗立刻提高音量,朝着殿外肃声唤道:“夏蝉,冬雪!快去找楼氏子要迷情的解——” 话音戛然而止。 紧紧抱住她的男人忽然将滚烫的唇瓣压了上来,毫无技巧地用力吮吻。 炙热的唇舌抵死纠缠,明明他的动作格外没条理,却如一枚火星迸进了满是天然气的空间,霎时将两人狂热引爆。 夏蝉闻声推门而入,刚踏进内殿她便察觉到不对,敏锐地一把捂住口鼻。而那陡然凌厉的目光在看到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时,变得呆滞起来。 “…………” 老天啊。 温润守礼无所不能的顾总领竟然胆大包天地把英明神武至高无上的殿下搂在怀里狠狠亲,以下犯上,太过分啦! “殿下,您怎么样?” 夏蝉虽然是顾翡的直系下属,但她这个人就是为姬晗而生,一旦涉及到她的殿下,任何人或事都比不过姬晗去。 因此她二话没说冲上去,一把将状态混乱的顾翡从姬晗身上猛撕下来,又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一边推还一边道: “总领您可别怪我!” 而本来就受了伤的人根本无力反抗, 顾翡扑通一声踉跄倒地,因为不小心牵扯到伤口而闷声痛哼。 看起来已然神志不清,痛苦无比。 “殿下,殿下!” 夏蝉猛地抓住姬晗的肩膀用力摇晃,果断抓了一杯冷茶泼到她脸上。 被清凉的液体当头一泼以后,姬晗目光一凝,短暂地找回了清明。 她一把抓住夏蝉的手,厉声道:“楼氏子,迷情,解药,快!!” “让侍者别靠近主殿!” 夏蝉知道情况紧急,她立马点头应下,飞一般闪出内殿,屏退其他人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目的地一路掠去。 姬晗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 她目光扫过地上痛苦蜷缩着不停撕扯自己衣服,脖颈上连青筋都爆出来的顾翡,想了想,还是将内殿的门关上了。 在夏蝉回来之前,她不能让其他人见到顾翡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在这里,男人的清白比命大。 顾翡本来以男身成为神机阁的总领,就不知道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经受了多严酷的审核与考验,他要比同等位的女郎优秀很多很多倍才有可能坐上这样的位置。 别说昭王府内,就是长欢殿所有人,在阁内都是他的下属。 绝不能让他颜面扫地。 内殿中有常备的各种药剂,姬晗强忍着燃烧到四肢百骸的火,颤抖着手将那些药箱一个个飞快翻开,常见毒药的解毒剂都能找到,就是没有媚药相关的解药。 在他们眼里,女人就算中了媚药也根本不吃亏,找人泄火解了药性就无碍了。更别提姬晗这种位高权重的女人,就算中招也根本不愁找不到男人为她解除药性。 男人就不同了,很可能酿成恶果。 姬晗烦躁地翻遍了药箱,最终只拿着一瓶通用的万金油解毒剂走近顾翡。 他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这回姬晗不再任由他动作,即使顾翡感受到她的气息,又伸出双手想要缠上来,她还是强硬地跨坐在他身上将他制得动弹不得,随即捏住下颌将解药灌了进去。 虽然他的身体在不停挣扎,嘴巴倒是很乖地将所有液体咽了下去。 只是一时间也没什么效果。 姬晗自己也忍得难受,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顾翡受伤了…… 没办法。 照他这样乱动下去,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可是会要命的。姬晗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又反手将他压在锦榻上。 男人的手腕其实很有力,但她认真起来一只手就能制住,又随便扯了根衣带将他的手腕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用最方便控制他的姿势,半跪,双腿跨立在他的腰侧。顾翡明明那么难受了,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这很不正常。 姬晗伸出手将他的脸微拖起来一看,果真,浓密的眼睫不知被汗水还是眼泪沾湿,唇瓣不知何时被他自己咬得鲜红一片。 那种凌虐一般破碎的美丽,明明沾着血腥,却又罪恶到无比诱人。 平时那样冷静稳重的人,表情涩起来还真是不管别人死活。 她的理智崩坏了整整两秒钟。 如果她犯了错,请把她抓进橘子。而不是让她中了媚药又坏心眼地摆一个受了重伤的尤物在她面前考验她的道德底线! 姬晗用力闭了闭眼,随手抓了一块手帕揉吧揉吧塞进顾翡的嘴里。 免得他急眼了咬伤舌头。 紧接着,她用尽了毕生最强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呼吸急促地举着一双手,剪掉了被顾翡扯得凌乱的绷带。 他的伤口血肉模糊,是被利器划破的,又长又深,简单包扎还是不行的。 药箱里有顶级的羊肠线和缝合工具,虽然她没什么经验,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姬晗死死地压住顾翡让他动弹不得,又尽量稳住手部动作为他缝合。 —— 第82章 逃避 等夏蝉风风火火地回到长欢殿时,姬晗和顾翡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一药箱缝合工具寒锋凛凛又血光淋淋,此时正七零八落地散在四周,活像是什么血腥的人体实验凶案现场。 而顾翡被压趴在榻上,上身赤裸,双手反剪,嘴也被塞住,他冷汗淋漓,看起来又凄惨又疼痛又香艳,矛盾极了。 而他身上还跨坐着一个姬晗。 “殿下,解药来了,您快吃!” 夏蝉第一时间扒开解药的塞子想要喂给看起来很疲惫的姬晗。 然而姬晗一顿,伸手挡住了药瓶,微喘了口气道:“我还好,先给他。” “呃……殿下,楼氏子说迷情的解药只对女人有效,但男人嘛。”夏蝉眼睛都没敢往顾翡身上飘,只严肃道,“男人只有与人欢爱才能解除药性。” “如若不然,出了一个时辰,大罗神仙都难救,定然暴毙。” 姬晗:“……” 这什么剐毒的媚药。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所以这解药给我吃了有什么意义吗?”姬晗都快气笑了。 “自然是有的。”夏蝉见姬晗有些动气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喝了解药您就能全然恢复,动作也能节制些。” 毕竟殿下本来就难受着,两相情好时一个没把持住,药效上头,把受伤虚弱的总领折腾没了怎么办? “若殿下当心些,总领应能无虞……” 姬晗闻言,不由陷入沉默。 好好好,所以她喝解药是为了给顾翡一个更加温柔完美克制的体验是吗? 夏蝉叹了口气,一把将解药怼到姬晗嘴边,苦口婆心道:“殿下快喝了吧,这也是无奈之下的两全之策。” 确实没其他法子了。 顾翡其人,高洁如斯,若是必须要缠绵一场,姬晗不会将他让给别人。 她只顿了一秒,还是接过解药仰头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她都喂给了顾翡。 不管对药效有没有用,他难受成这样,若是能让他稍微好过一些也行。 她余光略过夏蝉,发现对方神思清明,一点异样都没有,不由皱眉问道: “你完全不会受影响?” 夏蝉眨了眨眼睛,老实回答道:“我是死士,从小就是毒药喂大的,能活下来的都已经百毒不侵,媚药虽有点影响,但影响不大,于我而言不算什么。” 姬晗微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夏蝉却很有眼色道:“属下告退。殿下未宣,不会有人靠近。”她给姬晗留了一个“殿下放心大胆睡”的眼神,飞快退至殿外,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内室又只剩他们两人。 喝了半瓶解药后,姬晗瞬间清爽了许多,理智与思维恢复大半,只是身体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燥热,蠢蠢欲动。 顾翡的挣扎都松缓了许多。 伤口已经缝合包扎得非常妥当,绷带整整齐齐,残余的血腥味被顶级金疮药的药香压了过去,并不显得刺鼻。 姬晗解开绑着他双手的衣带,因为挣扎剧烈,顾翡手腕上留了许多刺眼的红痕。他的状态平静温和的许多,虽然并未恢复理智,却不再像困兽一般疯狂了。 她将人翻了个身,又拉了起来。 顾翡伤在肩背,不能躺着。 不过坐着来其实也不错。 他一坐起身,就伸手将姬晗抱在怀中,那双滚烫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下游走,拢住她的大腿用力往里一拖,让本就面对面跨坐在他怀中的少女,与他更加紧密相贴。这种姿势已经非常危险了。 顾翡轻轻喟叹一声。 发狂似的难受却无法发泄的痛苦似乎得到了安慰,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殿下……” 他又能认出姬晗了。 顾翡脸色绯红,眼尾洇湿。他的表情茫然,懵懂,无措,像发情的纯良小羊,眼神中都带着点哀求一般的渴望意味,既像是向她求助,又像是赤裸裸的引诱。 总之非常性感,难以用语言形容。明明表情是如此可欺,但那双微微颤抖着的滚烫有力的大手,动作却狂野得很呢。 他喘得好听极了,连呼吸声都带着能拧出水一般的缠绵,急切地凑过来吻她。 就像两人第一次接吻时的方式,非常直接,将暧昧厮磨的前戏都没耐心,而是直接探出舌尖入侵柔软隐秘的地方,香甜湿滑的触感带来别样的刺激。 令人无法不沉迷。 “顾翡……”呼吸凌乱的间隙,姬晗的抵着他的额头轻喘道:“你会后悔吗?” 主公与属下,上下级的关系,应该是他最不想打破的东西吧。 姬晗能看得出来,比起在某人的后院争宠生孩子,等着妻主几分之一的怜爱,顾翡更喜欢拥有自己独立的价值。 以前的他应该是对嫁人生子、小情小爱不屑一顾的,他只是一个男子,却天赋异禀能力卓绝,在偌大一个神机阁混到了九个总领之一,让先昭王和她视为心腹。 即便对她有了情意,也绝不会表现出来,更没有想要她回应什么的念头。 他忍得辛苦,却很努力。 也正是考虑到这点,在得知顾翡对自己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时,姬晗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顾虑。 可事已至此,不管之后顾翡如何决定,姬晗都会尊重他的想法。 意料之中,她问出的话没有得到回答。顾翡只是无比沉迷地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露一般。 姬晗叹了一口气,眼神温柔许多,放任自己沉溺在这能融化人的缠绵中。 * 第二日,姬晗醒来时,顾翡仍如往常一般,在不远处的花瓶边修剪着花枝,将开得秾艳的牡丹一枝枝插进花瓶。 仪态挺拔,衣衫整齐。他的身影清雅,眉眼温和,一如往昔。 太过岁月静好的正常画面,竟然让姬晗有些恍惚,她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春梦。 注意到姬晗醒来,顾翡神色如常地微笑着走到榻边,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温柔又眉眼弯弯地说:“殿下,早啊。” 姬晗扯了扯嘴角,“早。” “你——” 她刚想问顾翡身体怎么样了,他却忽然打断姬晗的问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抢声道:“对了殿下,我有要事禀告。” 姬晗静静地看着他,抿起唇。 他在逃避,转移话题。 是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只是这种反应也在姬晗的预想之中,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将他想要避开的话题绕过去: “你说。” —— 第83章 聪明 “此番追查,确有线索。” 顾翡半跪在榻边为起身的姬晗穿鞋,他垂着头,衣领微牵,细腻柔白的侧颈皮肤上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嫣红痕迹。 姬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一时有些微微出神。然而此时,顾翡忽然抬头,正对上姬晗若有所思的视线。 他沉默了下,随即移开目光,继续道:“姬千明逃到了禹州,其外家谢氏在当地势力极大,与阁内许多大家族颇有牵扯,强龙难压地头蛇,一时未能捉拿。” 如果她的敌人随便换一个,都不会有姬千明那么棘手。他们二人的争夺与对抗,其实就是神机阁内部的权力斗争。 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内部龃龉,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姬千明是原男主之一,在原文中涉及的笔墨虽不算多,但确实是个暗界皇帝一般的人物,即使现在各处不占优势,却仍能挑起自家势力的内斗。 虽然姬晗在暗中追杀,现在的他无力反抗只能逃窜,却也滑不留手,就算找到线索追过去,还是让他从手底下溜走了。 而且姬晗不信这个人会毫无动作,肯定还在暗中憋着什么对付她的坏招。 “殿下,竹青无能。” 顾翡眉头微皱,有些自责。 “不必妄自菲薄。若他轻易被抓到,也枉为姬氏子弟了,先前被他摆了一道的我们岂不是要痛骂自己的愚蠢?” 姬晗眉眼冷凝,哼笑一声,“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陪他慢慢耗,他活着一天,我就追杀他一天,直到他死。” 这样不稳定的炸弹,不论如何,只要威胁到她,就只剩被拆毁一个结局。 “之后安排给暗部专业人士就行了,你不用亲自上阵。”姬晗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碰到昨天才缝合好的可怖伤口。 “……感觉如何?”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不过一点皮肉伤,不碍事。”顾翡神色温和又平静,只是微有些血气不足的苍白,甚至看不到一丝虚弱之气。 明明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是肩背处那种随时随地都会牵扯到的伤口…… 别说一举一动做些什么了,就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都会疼痛难忍。 而他不乖乖卧床休息,却还和没事人一样继续日常工作,若不是他的伤口乃姬晗亲手缝合,她都看不出一丝异样。 卷,实在是太卷了。 可姬晗觉得这样不行。 她微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顾翡,你一向都是如此勉强自己的吗?” 顾翡闻言,不由一愣。 但他只是垂眸道:“我习惯了。” “这是臣下应尽之责,我这条命都是您的,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他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这次只是皮肉伤,若下次是致命伤,他也这样勉强自己,与自己较劲吗? 他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当一个人忠心耿耿,能力卓绝之时,他的上级会把其健康与寿命放在第一位。”姬晗轻笑一声,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要好好活着,才能创造更高的价值。” 当然,黑心资本家只会一个劲的压榨,而她可是有良心的老板。 顾翡垂眸恭敬听着,低头拱手,柔顺听训,表示受教。 这人表面这么乖,好像深以为然的样子,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当真能完全屏蔽昨日发生的事吗? “如今牡丹开的正艳。” 姬晗走到顾翡亲手插好的花瓶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其中一朵品种珍惜价值千金的青绿色系牡丹。 其花型饱满雍容,颜色却是由翡绿到浅水青的绝美渐变,格外清雅奇丽。 这种颜色很贴顾翡。 其实花也很贴。 一开始,她还觉得顾翡是温柔的拂柳,清幽高洁的庭兰,清挺雅致的玉树,是气质特殊、乍一看不起眼,却别有风味的类型。可渐渐就会发现,他内里是个极为厚重馥郁,拥有层层叠叠的花瓣的人。 正如这朵牡丹。 “如此价值千金的珍贵花朵,本该在属于他的土地里自由生长,肆意开花。若我将他折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花瓶里枯萎……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此言意有所指。 两人心知肚明。 顾翡望着那朵翡青渐变的牡丹,还有姬晗轻柔怜惜地抚摸着花瓣的手指,一时之间心潮起伏,不能言语。 手心都快被掐出伤痕了。 然而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微哑着嗓音,轻声道:“……此花不过是种种名花中微不起眼的一朵。殿下花园中,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品不知凡几。” “能被殿下折下,是他的荣幸。” “是么。” 姬晗没有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那朵花,声音很轻,“可我觉得他并不高兴。被折在此处成为无根的花枝,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会害怕的。” “我既然折下了花,就会负起责任。不知他是否愿意……” “殿下!” 顾翡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紧接着,声音柔和了下来:“此花不悔,不怨,不怒,不伤。蒙一夜雨露,感甚幸甚。” “只是折下一朵,并不会移了他的根。他的根脉、枝干、花叶,仍是好好地长在殿下的花园里,格外繁茂。” “殿下……” 顾翡走近姬晗,情不自禁地向她的脸伸出手,但最终却只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下巴尖,让她随着那股微不可查的力道一起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他更愿意将植株留在殿下的花园,偶尔一朵花能愉悦殿下双眼,这便足够了。”他的眼神特别温柔,温柔到几乎能将姬晗的身影融化在他的眸子里: “移栽房中,非他之志。” 这话几乎很清楚了。 顾翡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中。确实,这才是那个事业批顾翡嘛。 他心悦姬晗,并不会讨厌与她相依相伴,甚至不介意发展地下情。 只不过,比起姬晗后院里某个夫郎的位置,顾翡似乎更想要当她独一无二的左右手和心腹。他想为她排忧解难,与她并肩作战,时刻奋战在一线。 不管有没有宣之于口,两人关系确实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而保持现状的话,他地位特殊,甚至还能光明正大与她形影不离。 他是姬晗的贴身保姆兼工作伙伴,如此便好,并不拘泥于要一个名分。 电光石火之间,姬晗恍然大悟。 顾翡哪里是在逃避啊。 他分明聪明得不得了。 —— 第84章 相处 两人一番高效交流、互通想法之后,各自的心里都舒服了许多。 话还是得说开。 姬晗平生最讨厌没长嘴的人,最烦做没长嘴的事。当然,和聪明人说话是很省事的,只要你主动挑出话头,他也会顺着你的心意推心置腹地回应。 这不就将隐藏矛盾点解决了么。 两人相处起来也仍是和寻常一样(好像寻常相处已经够不寻常了),只是氛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丝丝的改变。 非要说的话,就是对方在心里的定位发生了变化,因此心态不同。 他们就像分享着一个共同秘密的坚定盟友,互相交付后背的战友情中好似还夹杂着一丝处于朦胧暧昧期的地下情。 总之,不知不觉中更加亲密。 那天交谈过后,姬晗就强压着顾翡卧床养伤了。因为伤口太深,而且姬晗缝得虽结实但却不太好看,活似蜈蚣,估计以后还会留疤——顾翡听后沉默了好久。 他表面上微笑道:“无妨,无妨。” 谁知道内心会不会咬手绢呢? 姬晗有那么一丝丝的心虚,强压着他好好修养的同时,流水一样的补品、珍贵药材、各种或声名远扬或歪门邪道(?)的祛疤膏药和偏方都找出来了。 而且他那晚挣扎太过剧烈,还把左手的手腕扯脱臼了,愣是第二天自己接了回去。总而言之,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姬晗心想,必须要等到顾翡的伤口收口愈合之后才放他出来工作。 可谁知即使卧床养伤期间,顾翡都会让人按时禀事,公文之类的念给他听,密信之类他看了再让手下焚毁。 主打一个卧床办公,自我剥削。摊上这样的员工,姬晗两行眼泪掉下来。 而那晚的事故过后,姬晗二话没说,直接带人抄了楼氏双子的竹林小筑。 不仅没收全部制药设备和已经制好的瓶瓶罐罐,还将他们的各种医书和画册话本通通换了,换成四书五经、天文历法、诗词歌赋、算农工商之类的枯燥厚本。 另外每天还布置了三千字作业,每周检查一次,写不完就戒尺伺候。 听管理竹林小筑的春华说,楼氏双子为了不看书不写作业,一连好几天卧床不起。呵呵,当然了,七天检查时作业量不达标,被春华毫不留情地用戒尺锤了。 念在他们细皮嫩肉,都没用力。 其实最多也就是屁股大腿红肿几天,敷敷药第二天就能行动如常。 可是那两兄弟又卧床了三天。 听春华来回话时,姬晗心里直乐。 可别怪她小心眼,这种一点分寸都没有的、在别人家里炼各种毒药还把主人家祸害了的小孩子,就是该好好教一教。 让他们感受一下大人的险恶。 * 此时已经快要入夏,人们的衣衫渐渐轻薄起来,府内小湖泊与荷花池旁边的亭子又成了非常受欢迎的地方。 在芳好殿用过晚膳后,姬晗和姜凤澜一起在曦园内散步消食,半路遇上了在沁水亭中焚香抚琴的莫惊鸢和白黎。 莫惊鸢真不愧是昭王府交口称赞、口碑爆棚的第一贤惠人,经营形象一流,对于白黎那真是温和友爱,一片和睦。 白黎一直在学习,如今正要学一门陶冶情操的风雅技艺,也就是抚琴。 而莫惊鸢竟也热心,几乎是言传身教,一点一点地在指导他。 不过几天的工夫,颇有长兄气质的莫惊鸢就把单纯的白黎哄得服服帖帖,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尊敬、崇拜和向往。 真正的名门闺秀,大家公子。 这才华品性,这大方气度! 白黎:他人还怪好嘞! 谁都不想看自己的后院乌烟瘴气,尔虞腌臜,因此对于这种看上去和谐友好的画面,姬晗是乐见其成的。 莫惊鸢是不是真的热心不知道,但他确实会收服人心,至少表面上做得很好。他家室才貌具是顶尖,又是正君,除了姜凤澜,整个后院都越不过他去。 对于毫无威胁的白黎,莫惊鸢根本没把他摆在对手的位置上。 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可搓圆搓扁的乖巧小宠物,若能卖一个好,又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但正是这样不求回报的施恩,却能俘获单纯柔顺的白黎的尊敬和感恩。 莫惊鸢随手一抚作为示范,琴音行云流水,随意却动听,而白黎随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生涩拨动琴弦,笨手笨脚又格外认真,听起来别有一种稚拙的可爱。 白黎一边弹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莫惊鸢的眼色,生怕弹错,而莫惊鸢却神色温和,悠然负手,温声指点着他。 莫名一片岁月静好。 姬晗喜欢这种场面。 两人脚步靠近时,琴声顿止。 “殿下。”莫惊鸢柔声唤道。 “殿下来啦!”白黎眼睛一亮,随即像个和家长报备行程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高高兴兴道:“王君在教我弹琴呢!” “王君琴艺精湛,令人叹服,而我手笨极了,学得辛苦。” 这话听得姬晗忍不住轻笑一声: “莫王君自幼开蒙,读书习艺,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阿黎是初学者,跟着一个大师学,辛苦才是常事。不过我刚刚听了,阿黎也很厉害。” “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见姬晗眉目温和,又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话安慰他,白黎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点绯色与羞赧,看起来可爱极了。 姬晗又笑道:“惊鸢真是热心,看起来还挺会教孩子的。” 莫惊鸢向姬晗伸出手,她也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一起走进亭中。 “我性子慢,确实适合教孩子。”莫惊鸢轻笑着将姬晗的手指引到琴弦上,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物理意义上的手把手拨了下琴弦,弹了“相思曲”的首调。 而一旁的白黎闻言,在旁边小声嗫嚅:“我十七了……不是小孩。” 只换来了两张“和蔼”的笑脸。 白黎:“……” 一直跟在姬晗身边的姜凤澜也随着她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亭子里。 他漫不经心地四处环顾了一下,一边从案上果盘里摘了颗葡萄细心剥着,一边不服气地哼哼道:“不就是弹琴吗?这不是有手就行?跟谁不会似的。” 莫惊鸢闻言,朝他眯了眯眼睛,声音淡了些,“是么,那请车兰王君赐教。” “灵兕,啊~~” 姜凤澜一边笑眯眯地将剥好的葡萄喂给姬晗,随即转过头脸色一变,下巴抬得高高的,不屑道:“你以为我不会?” 他伸出一双艺术品一般的手,有模有样地摆了个架势,然后,魔音贯耳。 莫惊鸢:“……” 呕哑嘲哳难为听! 白黎:“……” 十指琴魔?? 姬晗:“……”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 第85章 夜游 难以言喻的琴音撕破空气,在安静的夜中传出很远一段距离。 而周围的亭楼屋顶上还窝着一对隐匿在黑暗中的夜游人,他们同样被这穿透性极强的琴音吸引了。楼苍雪和楼藏月穿着斗篷,不约而同地朝沁水亭的方向望去。 沉默了一会儿,楼苍雪做出评价: “虽然我不懂乐器,但他为什么弹得这么难听还这么自信。” 如果关闭听觉的话,这幅画面可以说是极其赏心悦目的,琴艺大师一般的动作、表情和架势,任谁都得称一声绝。 “不说这个,我总觉得弹琴的人长得很眼熟。”楼苍雪摸着下巴微微思索了一下,“是我们见过的……” “画本中的一种大鸟。”楼藏月淡声接话了,他看着对方的神态,打扮,完全和画本里一样,“名字叫孔雀,对吧。” 楼苍雪恍然大悟一般左手拍右手,微微愉悦道:“对,就是这个。” “而且他长得很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那种怪,为什么殿下会娶他?” “可能有特殊癖好吧。”回想起某些看过的奇书谬本,楼藏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远处的姬晗身上,淡淡道:“她也不害怕我们,甚至不讨厌我们。” “殿下和其他人不一样。”楼苍雪闻言也微微眯了眯眼睛。 以往在楼府里,有时也免不了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更别提他们兄弟二人晚间出府,趁着夜色四处游荡感受世界时,半夜撞见他们的行人无不惊恐万分,叫得撕心裂肺,直接吓昏过去的也不少。 姬晗在他们心中颇有魄力。 当然,整治起他们来也是毫不手软。 兄弟二人一时也不准备离开了,只一起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就着画风突变陡然柔和动听起来的琴音,看着夜空。 今晚是个晴夜,皎月当空,星河漫天,当真是绚丽无比,璀璨难言。 两人将双手枕在脑后,一边欣赏星空,一边悠闲而惬意地感受着微凉舒适的风,氛围一时变得极为平静安宁。 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沉默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楼藏月才压低声音,极为含糊地说了一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还好么。” 楼苍雪笃定道:“定然平安无事。” “若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不管隔得多远,啾啾都会给我们报信的。” “弟弟,你想他们了?” “……没有。”楼藏月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上的星斗,若无其事道:“他们一大家子互相陪伴,并不用谁去想。”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就算受罚也能抱着团离开,却偏偏将他们兄弟俩撇开,让他们寄人篱下。 就算是日夜兼程受惩罚,就算日光将皮肤晒得灼痛不堪,他也愿意和家人一起走。他并不是讨厌这位殿下,只是…… 只是讨厌被丢下。 “弟弟啊。”楼苍雪轻声唤了一句,叹了口气道:“父亲之所以将我们托付给殿下,是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去处。” “我喜欢竹林小筑,也喜欢殿下。 她这样好看,又能将我们全家捞出来,肯定是一个厉害的人。” 他想了想,忽然轻笑一声,“当然啦,因为她不一样,所以我才喜欢。” “喂,你不会吧。”楼藏月听他喜欢喜欢地说了半天,表情渐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抽着嘴角道,“……认真的?” 对同一个人,说一次喜欢,表明对这个人的认可。说两次,说明看得过去,说这么老些次,多少是有些春心萌动了。 楼藏月哼道:“你才见过她几次。” “除了下雨天我们晚上没出来,哪天没去看她?已经很多次了。” 楼苍雪伸出十个手指,又略略折了两根,比给弟弟看,“按话本里的说法,这都够我们对她一见钟情八次了。” “把们字去掉。” 楼藏月不由得冷了哥哥一眼。 “我们心意相通,我喜欢的,你必然也会喜欢,反驳有什么用。”楼苍雪悠悠然地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 “月亮真亮。我们见过的人就如同暗夜中的繁星,每个都怪得出奇。而她像是月亮,将一切都比了下去。” “……别把话本子里的酸话背出来。”楼藏月深吸一口气,无语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乱用。” “放过我的耳朵吧,我是无辜的。” “真是不坦率。”楼苍雪仍然淡然地欣赏着夜空美景,对弟弟指指点点,“我们正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年,对女人有想法才是正常的,你嘴上不承认也没用。” 楼藏月:“……” 真的,救命。哥哥突然年少慕艾了,还非逼着他一起。他确实没想法。 虽然他也觉得那位殿下好看,厉害,与众不同,把他们当寻常人一样对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乱七八糟地瞎聊一通,又陷入了阶段式的沉默。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道如冷玉幽泉般的好听女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抓住你们了。” 两人头顶陡然笼罩了一片阴影。 他们呆呆地望着悄无声息出现的少女,她的脸在视野中倒着,一双眼睛却清凌凌亮盈盈,像是闪着漂亮的星光。 楼藏月脊背一紧,立刻像只受了惊吓炸了毛的猫儿一样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难掩防备地退离了她两步距离,强忍着失态,略有些狼狈惊愕地瞪视着她。 色厉内荏。 可爱有余,威慑不足。 “啊,是殿下。”楼苍雪仍是稳稳当当地躺在原地,就这样仰着和姬晗对视,他淡定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你不是在听郎君弹琴吗,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你不如问,这满府的侍卫有几个没发现你们的。”姬晗轻笑一声,“本王既然许了你们夜出游玩,自然给了权限。” “若想看,大大方方地看即可。” “这样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的,又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气息,万一被当成刺客了呢。”姬晗坏心眼地吓小孩道: “到时候一箭射来,把你们兄弟俩串成一串,让你们哭都来不及。” 楼苍雪坐起身来,认真道:“我错了,以后一定光明正大地看。” 楼藏月扭头轻哼一声。 姬晗露出和善的微笑,“真乖。” —— 第86章 小辈 姬晗押着两个小孩回竹林小筑了。 夜游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楼氏双子表面唯唯诺诺,心里骂骂咧咧。 而姬晗毫不在意这二人是否尽兴,扭头“翻牌子”抱着夫郎美美困觉。 第二日一早,她刚从流香水榭的床上懒洋洋醒来,就见莫惊鸢的侍子槐序一边细心为主子梳着头,一边低声道: “二舅公子之事可是大喜,您今日不如穿的鲜艳喜庆一些,如何?” 莫惊鸢摇了摇头,轻声道:“寻常服饰即可,水青、月白、银灰,过府做客只求大方得体,不宜抢人风头。” 这时,姬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声音还有些刚睡醒时的喑哑:“谁的喜事?” “殿下醒啦。” 莫惊鸢闻言立刻站起身,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绵香净面巾,亲自上手动作温柔地帮姬晗擦了擦脸,柔声道: “今日一大早父亲便打发人来报喜,说是昨夜,二舅公子喜得贵女,让我们一同去皇卿府邸探望呢。” 二舅公子…… 姬晗脑子反应了一秒,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二庶兄,嫁了女帝之兄纯宜皇卿的嫡次女为夫,她刚穿来那会儿就说是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如今也是该生了。 乍一听这消息,姬晗还有些恍惚。 她虽然和这个庶兄姬映极为陌生,但听闻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小辈出生的感觉着实有些奇妙,她以后,也是姑姑了。 这世界虽说是男孕产子,可真正发生在姬晗身边的,这还是头一个。 “那我们快些洗漱。” 姬晗来了些兴致,颇有些兴味地好好打扮了一番,又亲自为莫惊鸢挑了一身月白的直缀与浅水蓝的外衫,看起来真是干干净净,优雅高贵,清丽无匹。 二人梳洗完毕,就被早就等在外面的霍氏的人引去了前院正厅。 正厅已经摆好了早饭。霍氏与姬映的生父禾氏长君已经打扮得齐齐整整了,两人喜上眉梢,一个赛一个容光焕发。 先昭王的后院和谐,如今霍氏和其他三个长君日日聚在一起互相陪伴,打牌玩钱,消磨时光,年纪上来后,寡居寂寞的他们惺惺相惜,友谊反而更加深厚。 而这一辈只有一女二子,四个长辈个个都疼得不得了,如今姬映有了大喜事,他们有了第一个孙辈,开了好头,如何能不开心?他们姬家正开枝散叶呢! “晗儿,惊鸢,快来吃饭。饭罢咱们直接去皇卿府看你二哥。” 霍氏开开心心地招呼妻郎二人,末了又往门外看了看,疑惑道:“阿弯怎的还没来,一会儿饭食都凉了。” “想是在愁穿什么好看呢。”姬晗轻笑一声,对姜凤澜的调调一清二楚,“父亲,禾长君,咱们尽管先吃。” 姬晗话音刚落,莫惊鸢便从善如流地接话道:“车兰王君晨间不喜食,让小厨房为他温一碗核桃露即可。” 他对后宅能了解的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此时他恰如其分地露出了一个优雅贤淑的笑容,温声道:“父亲,长君,就依殿下所言吧。我来布菜。” 即使有专门的布菜侍者在场,莫惊鸢也非常自觉地摆出了最值得称赞的孝顺姿态,贤惠又乖觉,他动作优雅得体地为两个长辈布菜,看起来赏心悦目,让霍氏与禾长君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慈爱了两分。 这样滴水不漏的做派,若换成姜凤澜那个小笨蛋,是万万做不来的。 都不用长辈说,莫惊鸢就能为他们夹去最想吃的东西,布菜顺序,口味搭配都恰到好处,这也是一门考验眼力的学问。 “好孩子,你也坐下吃吧。” 霍氏看向莫惊鸢的目光格外和蔼又满意,象征性地让他布了一会儿菜后就赶忙让人坐下了,莫惊鸢也听话地乖巧入座。 他刚一坐到姬晗旁边,面前的银碟子里就被放入了一块软糯的甜酥。 顺着筷子望去,正对上姬晗柔和含笑的双眼,她揶揄道:“吃吧,好女婿。” 莫惊鸢在那样的眼神下,不知为何有些抵抗不住,他装作自然地垂下眼睫,嫩生生的耳尖却悄悄的染上了红。 四人吃到一半,姗姗来迟的姜凤澜正好到场,差点闪瞎他们的眼睛。 他穿着一身雀青色的织金缕衣,头发用宝石金链编成三股辫垂在身后,原本光洁的额头上覆盖着璀璨夺目的祖母绿流苏额饰,一整个艳光四射,明媚不可方物。 美得有点太超过了。 姜凤澜风风火火地和两个长辈请安告罪,顶着这样一张漂亮得要死的笑脸,不过是迟到了一会儿,让人不忍苛责。 “阿弯,快坐。” 霍氏柔声招呼道。 “谢父亲。”姜凤澜笑眯眯地也坐在了姬晗的身边,对霍氏恭敬道:“我晨间一般不吃什么,劳父亲和长君等了。” “正好,为你留着核桃露呢,醇香味美,正温温的好入口。”霍氏让人将核桃露端上来,慈爱道:“就算晨间没食欲,也多少吃一点,这样对身体好。” 面对长辈的关爱之语,姜凤澜是很受用的,他嘴甜地吹了霍氏一通彩虹屁,然后乖乖地接过核桃露小口喝着。 他一边喝,身旁的姬晗忍不住问他,“你打扮得这么好看,去选美吗?” “灵兕也觉得好看呀?”姜凤澜闻言美滋滋的,心里甜得冒泡,“那可是去灵兕的哥哥家,怎么能不打扮得体面些呢?而且我此去必定接好孕!” “我打扮得好看些,也好接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回来。” 姜凤澜煞有介事道。 姬晗:“……” 莫惊鸢:“……”姜凤澜这个心机吊!自己往死里臭美,是料到他会打扮得这样寻常素净吗……该不会被他比下去吧。 而听到姜凤澜一番接好孕的豪言壮语,霍氏听得心潮澎湃,一边拍着巴掌,一边高兴地连声道:“好好好!阿弯懂事,肯定能从送子神那里接个漂亮姑娘回来!” “阿弯已经准备好了。”姜凤澜还特意站起身,撒娇似的摸了摸肚子,逗得霍氏与禾长君皆一脸喜色,合不拢嘴。 一瓮一婿皆美滋滋的。 五人饭毕,霍氏领着众人一起出门,走到家门口时还忍不住道: “走,去看我那乖乖外孙女,顺便去给我的好女婿们接好孕喽!” —— 第87章 很想 姬映的妻主家长辈纯宜皇卿守寡近十年,膝下育有两女,长女颇有能力,如今任正四品文官,次女嘛…… 早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如今也是个游手好闲,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家世与脾气。 然而说得好听是好脾气,说得难听点就是耳根子软,又菜又爱玩,很容易被漂亮公子和狐朋狗友哄得团团转。 所幸姬映是个有成算有手段又能辖制妻主的,聪明貌美,把纨绔妻主管得服服帖帖,不至于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因此,纯宜皇卿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姬映的日子还算舒坦。唯一不省心的就是妻主不争气,缺心眼,还爱鬼混。 霍氏带着姬晗他们欢欢喜喜上门时,刚走到正院的前厅,就看见一对主仆正在拉拉扯扯。其中一个仆人打扮的侍子十分焦急又为难地挡在一个年轻女人面前,求道:“小姐,您这会儿不能走啊……” 女人温声道:“正君父女平安,反正我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就不碍事了,外头萧小姐还等着我去打马球呢……” “二小姐!今日昭王府也会来人探望正君,您不在场不像话呀!” 即使被仆人这样数落了,女人也半点不恼,依旧好声好气道:“哎呀,不碍事的,哪个男人不生孩子?况且他生孩子时我也陪了一晚嘛,属实是萧小姐催得急。” 正好听得分明的昭王府来人:“……” 正君刚生下热乎孩子,她就急着出去打马球了?还陪了一夜呢……这精神头可不像是认认真真陪产一夜的样子啊。 即使女人的语气再温吞好脾气,侍子也没能阻止对方坚定地往外走的步伐。而女人刚踏出前厅大门,正好迎面与姬晗一行人撞上,差点碰在一起。 年轻女人长相柔婉,有一股江南水乡的软媚风情,身段也修长窈窕,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此人正是姬晗的二嫂,皇卿府邸的二小姐,慕云菀。 姬晗直直迎上对方惊愕的目光,似笑非笑道:“二嫂,这是要去哪里?” 慕云菀:“……” 她原本轻松惬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假笑道: “没、没去哪儿啊……映郎突然想吃霞蒸楼的猪蹄儿,我,我去给他买。” 姬晗略一颔首,不置可否:“这样啊,那二嫂快去快回。” 她顿了顿,悠悠地补充了一个限定条件:“三刻钟,来得及吗?” “……来得及。” 凤京这么大,正常从皇卿府到霞蒸楼,一个来回至少要半个时辰。 这姬晗分明就是在为难她呜呜……可慕云菀不敢反驳,只好一脸苦兮兮地答应了。此时哪里还想着去打什么马球? 但凡她没按时回来,这混世魔王非得把她整得死去活来不可。 慕云菀小心笑道:“那我去了。” 她含糊地和霍氏见了见礼,脚底抹油一样咻得从他们面前飞快溜走了。 霍氏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这大好的日子,不值当为这点小事不痛快。 里面的侍子赶忙迎过来找补。 霍氏压低声音,有些不悦地对姬晗说道:“这慕二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是没一个正经样子,不像话。” 这种性格的人,看似温吞好拿捏的同时,也常常能轻而易举地把人惹一肚子气,她本人还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 姬晗轻哼一声,不予评价。 这个世界上十全十美的妻主很少。 他二哥当初既然在一堆求亲者里面选了这么一个好辖制的,自然有一套拿捏对方的办法。况且这种小打小闹,她们虽看着不顺眼,却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也就趁着姬映没精力管她,她才能钻空子出门好好快活一把。 但今天,什么马球牛球都泡汤。 姬晗也懒得说什么。 若是慕云菀在这个紧要关头委屈了她二哥,她自然有的是办法整治这家伙。 一行人进了正院屋内,而只有霍氏、禾长君,莫惊鸢和姜凤澜被放了进去,姬晗这个外女却被侍子拦在了门外。 规矩还挺严。 姬晗只好老老实实地等在了外面。 不多时,姜凤澜便独自一人先从里面出来了。他带着一手新生儿身上特有的奶香味,笑眯眯道:“灵兕,孩子我抱过啦,她好小一只,像小猫一样……” 他双手比划着大小,一双美目亮晶晶的,“她都不哭的,颜色也很红。” 说着说着,姜凤澜忽然靠近姬晗耳边,用双手拢着她的耳廓,声若蚊呐地和她说悄悄话:“其实……她长得不好看,就像个小老太太一样皱巴巴的。” “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姬晗听得轻笑一声,温声道:“刚出生都是这样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等百日宴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可爱了。” 光是看慕云菀和姬映的姿色,这孩子长大以后绝对是一个美人。 “二哥如何?” 姜凤澜表情没那么高兴了,“二舅哥看起来精神很差,也很虚弱,脸白得像纸一样,整个人都什么血色了。” “父亲和长君一见他就哭,我顶不住想出来陪你,满屋子只有姓莫的一个人能撑,现在正轮番劝他们呢。” 不论如何,生育都是一件非常伟大、但又极其辛苦与危险的事。 劳累身心,损耗气血,十月怀胎才能孕育出一个全新的小生命来。 姬晗神色柔和,眼中透出一丝担忧,“二哥这回可是受苦了。” “灵兕放心,侍者说二哥生产顺利,很快就能恢复好的。”姜凤澜安慰她。 二十几岁确实是生育的黄金年龄。但在古代,这个时候头胎属实不算早。 姬晗忍不住问他:“阿弯,你见了二哥现在的样子,会害怕吗?” 出乎意料的,姜凤澜果断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我不怕疼……” “况且,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我若有了女儿,她一出生就会拥有很爱她的父亲、母亲,她是身份高贵的王府嫡出,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和光明的未来。” “这都是灵兕给的啊。” 姜凤澜靠近姬晗,笑容温柔,亲密地耳语道:“我想给灵兕生个宝宝。” “很想很想。” —— 第88章 有孕 姜凤澜眼神灼热,不似作伪。 对他来说,因为如今有了最佳的育儿条件与育儿环境,他又是个丝毫不害怕疼痛与难受的人,再加上少年妻郎新婚甜蜜,爱情冲昏了他的头脑,想生也正常。 只是,姬晗曾经以为姜凤澜能在冷宫那种苛刻的环境里活下来,还能长出这样高大劲瘦的体格,肯定是因为有一副野草一般坚韧扛造的身体。 然而实际上,因为早年在冷宫的亏空与损耗,他不仅极度畏寒,连肠胃也很不好,发作起来真不是开玩笑的,寻常一点辛辣刺激、生冷相冲的食物也不能沾。 他平时食欲并不高,口味非常清淡,只是偶尔喜欢喝点小酒。然而他胃痛发作过几次后,姬晗把酒也给他禁了。 以后若是真有了宝宝,想也知道姜凤澜那十个月不会好过。 只是吃饭这一项,就有些让人头疼。 不过见他期待又殷切的目光,姬晗心里还是变得柔软了许多。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姜凤澜平坦的腹部,温声道:“孩子有缘就会来的,若她知道心疼父亲,肯定会选在你调理好身体之后来陪你。” 姜凤澜也神色柔和地眯了眯眼睛。 他的宝贝肯定是最乖的,孩儿快快来吧!父亲什么都受得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悄悄话,他们等在游廊桌案旁边时,侍者还殷勤地献上了稀罕的瓜果茶点。 里屋的人肯定有着说不完的话,而莫惊鸢在旁边,能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 不多时,看起来累得不轻的慕云菀气喘吁吁地提着两食盒的猪蹄回来了。 她眼尖地看到了姬晗和姜凤澜,先提着东西来两人面前见礼,献宝似的将食盒晃了晃,“殿下,我买好啦!” 姬晗没回话,只用眼睛淡淡一扫,慕云菀就极有眼色地将食盒打开,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肉香和满是胶原蛋白的浓白色泽显露出来,看起来诱人极了。 目光从猪蹄儿移到慕云菀殷勤的脸上,姬晗顿了顿,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劳二嫂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这人至少有张漂亮的脸蛋,摆出一副殷勤表情时,竟然意外地讨喜。 怪不得自家二哥喜欢。 慕云菀听姬晗一说话,瞬间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的话,映郎生产辛苦,出去买点东西而已,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越说越正气凛然,义不容辞。 就差拍胸脯了。 活像那个想溜出去打马球、侍者好说歹说也没拦住的家伙不是她一样。 姬晗嘴角微抽,“既如此,二嫂就让侍者把食盒送进去吧。” 慕云菀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 只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大老远给夫郎买了猪蹄儿回来,刚生产完的夫郎感受到妻主的关心应该很感动呢,结果—— 猪蹄儿端进去才一会儿,姬映的心腹侍子又原样端了出来,一个“不小心”泼在了慕云菀的脚下。在慕云菀跳脚惊叫时,侍子挂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怪声道: “哎呦,真是对不住小姐了,只是我们正君刚生产完,实在吃不下这油腻腻的东西。便是平时,也只喜欢吃红烧的,小姐真是好记性啊~~” 慕云菀:“……”心虚. jpg 她灰溜溜地退了两步,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是我不周到,怪我,怪我。” 姬晗:“……” 这样看来,她完全不用担心姬映在皇卿府里的生活。和脾气温软和顺的姬晓不一样,姬映可不是个会吃亏的。 连对待妻主,也是有气当场就撒。 慕云菀确实没记住夫郎爱吃什么口味,此时完全不敢进去触姬映的霉头,又没办法溜出去玩,只能可怜巴巴地在正院游廊里和鬼魂儿一样幽幽游荡。 看得姬晗一阵沉默。 世间妻郎,多种多样。 慕云菀是个没有完全调教好的耙耳朵,而姬映是个在妻郎关系中完全占据主导权和话语权的厉害的正君。只是这样的搭配在整个凤京上流社会都算特殊的。 咸鱼缺心眼妻主vs家庭帝位俏正君 人家的日子也很精彩的样子。 深夜刚生产完的姬映精力不济,霍氏与禾长君就算再不舍也只能离开。 而一直没见到姬映面的姬晗也只在离开前,站在门外远远地望了一眼。 苍白秀美的年轻男子倚靠在床栏边,遥遥地冲姬晗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也是个大美人,相貌上比起姬晗,似乎更像姬千明,都是秀丽挂的。 姬氏的基因确实很强大。 姬晗回以一个温暖安抚的笑。而忽然接收到姬晗的笑容,姬映反而意想不到似的一愣,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然而最终,心里的惊愕也换成了一股暖融融的情绪,让他不由得感叹。 自家小妹真的变了许多。以前那个总是阴郁暴躁、疏离地冷着一张脸的小女孩,现在也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 他们一家,会慢慢变得更好。 姬映从侍子手里接过刚出生的女儿,一边小心抱着,一边眼神温柔地喃喃道:“乖乖,你没瞧见你姑姑,真可惜。” “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长成像如今的姑姑一样厉害的女孩子啊。” * 昭王府内,生活平静又舒坦。 顾翡的伤刚刚痊愈,他便又向姬晗请假,说是阁内私账出了大问题,他必须要回庆州一趟,总理账务,反腐除贪。 因为私账涉及的东西太过巨大,非同小可,姬晗也没有理由留人。 更何况,这样一个历史悠久、高度自治的顶级庞大势力,即便管理得再严苛,内部也不可能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管在哪里,贪腐问题都绝不能姑息!顾翡看起来十分严肃,他完全不能容忍这种问题在自己手底下发生,当天和姬晗请假辞行,当天晚上就启程回了庆州。 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 转眼间就到了皇卿府举办的百日宴,在宴会上,她才算正式见了姬映和她的小辈。小孩已经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了,她摇头晃脑的,哭声也格外响亮。 一看就知道她以后会是一个健康又活泼的小女孩……真好啊。 看着慕云菀抱着女儿一脸傻乐的样子,姬晗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羡慕。 然而就在这时,夏蝉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了酒桌上的她,附耳道: “殿下,庆州来信。” 姬晗内心一跳,不动声色地起身和夏蝉一起离开席面,刚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夏蝉就将一封信塞到姬晗手里,然后十分自觉地捂住眼睛道:“总领交代殿下亲启,旁人若偷看了绝对杀无赦。” 夏蝉又背过身去。 姬晗微微挑眉,直接撕开了薄薄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上面是顾翡的笔迹,行云流水,内容只有寥寥几行字,寻常的几句问候之后,放在末尾的是一剂重磅炸弹: ——我有孕了。 姬晗:“…………” 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 第89章 操劳 有孕……此事来的猝不及防。 时间轴往回拨一拨,那时顾翡到达庆州后,都没怎么休整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私账事务,几乎不眠不休地忙了一整个七曜日后,他晕倒过一次。 对于天选打工人兼爆肝王者来说,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等再次恢复意识时,身下的地板都被他躺热了。 顾翡揉着额角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堆积成山的绝密私账,一个头两个大,甚至顾不得唤个医者来为他看看。 他本想继续,僵硬酸痛的身体却忽然涌出一股潮水般的疲惫感,明明刚刚才恢复意识,睡意却又卷土重来。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顾翡没太在意,只伏在案上略略休息两个时辰,再次醒来时又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中。 就这样或埋头苦干,或东奔西走,两三个月的时间顾翡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仅对别人用雷霆手段,对自己下手也特别狠,每日最多休息一两个时辰,连续几天大通宵都是常事。 其实他本不用这么着急,私账的事牵扯甚巨,按顾翡以往稳扎稳打、软硬兼施的风格,他或许会更加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件事,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但这回,他显得有些急躁。 办事依旧雷霆高效,节奏却如闪电一般令贪腐之人闻风丧胆。 犯事者逃无可逃、辩无可辩,但与此同时,顾翡也把自己和手底下的人累得够呛,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使。 阁内最近风声鹤唳,都在暗中传私账事件把温润有礼八面春风的顾总领给惹火了,谁碰谁死,抓一个辣手摧花废一个,人人都不敢在这节骨眼触他霉头。 可顾翡此番一改往日风格做派的原因,非常简单,但任谁也猜不出来。 顾翡是怒的。 他身居要职,总领诸部的同时,也在主理谋部与商部事宜,维持整个势力运转的经济命脉以及私账出了问题,就像骑在他脑袋上动土,甩他耳光一样。 此事确实拼出了几分火气。 但立阁两百余年来,并不是一帆风顺,不管出现了什么问题,多少都有历代总领的经验教训总结和智慧结晶在。 这点小风小浪还不至于让他失了节奏,让他如此急切的,其实是—— 他不想太长时间见不到姬晗。 这事若慢慢处理,没个一年半载的完全弄不好,而他若是一离凤京便是那么久,殿下身边又不能长期缺人,他怕等他慢悠悠回去时,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某个人顶替掉了。怎么可以!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难以接受。 有情人心意初萌,经得起那么长时间的分隔两地吗?顾翡并不清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早日回去陪伴他的殿下。 但他毕竟不是钢筋铁骨。 在那样夸张的工作强度和作息安排下,顾翡时常觉得精神不济、浑身乏力、食欲不振,还经常莫名其妙地腰酸背痛,不知不觉地,整个人瘦了一圈。 身边人都一脸担忧地劝他保重身体,顾翡表面应下,心里却愈加急切。 从他正式接触姬晗,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女便在潜移默化间,用很短的时间将一颗原本坚定沉稳的木石之心驯化了。 不知何时起,顾翡已经离不开她。 几天的分别,他不痛不痒。十天半个月,为了任务他也还能忍。 可时间再长一些,他就会有一种难以按耐的、想要回到殿下身边的紧迫感。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分离焦虑的概念,可顾翡觉得那种感觉犹如悬首之剑,心中之火,紧绷之弦,无时无刻不在惊醒他、燃烧他,一息也不能放松。 若用一个词形容,应该是相思入骨。 在这种状态下超负荷地压榨自己,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一天,顾翡刚刚抓了一个隐藏很深的阁内蛀虫,刑讯完之后已是深夜,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整个人疲惫不堪。 小腹一阵闷闷的坠痛。 这点疼不算什么,他忍了很久,直到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他才准备唤个医者来看看,给他对症开些药吊着就行。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副手忽然惊呼一声,慌乱地失声喊道:“总领!” “您、您流血了!” 顾翡的意识有些迟钝,他闻言,面无表情地往身下一看,浅水青的下摆上果然不知何时渗透了一团团刺目的血迹。 他脸色一白。 “总领,”副手赶忙上来扶住他,“您什么时候受伤的,严不严重?” 顾翡身份非同小可,责任重大,又是在查私账这关头出了问题,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神机阁都要躁动一番。 副手急得上火,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了,一咬牙就要掀开他的下摆为他看伤。 顾翡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对方的手,明明流血的是他自己,他反而一脸平静,淡淡道:“别动,别慌,我提前叫了医者准备,她很快就会来。” 他这样说了,副手也只有干着急。 所幸医者来得很快,正是楼氏门人,顾翡最相熟的医者楼七娘。 楼七娘是之前去给姬晓看病的楼媪之女,也是顾翡在医部的心腹之一。她一来看见顾翡身上的血迹,立刻神色一变,把副手赶出去后立马为他检查身体。 顾翡的意识逐渐模糊,却顽强地维持着几分理智,并没有完全昏睡过去。 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顾翡对于时间的感知变得无限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嘴里被灌了一碗苦药,有人窸窸窣窣地为他换衣。 在女尊世界的男人中,顾翡的体质说是特种兵也不为过。一碗药下肚没多久,他便恢复了完全的清醒,一睁眼,对上了楼七娘慈祥又复杂至极的眼神。 顾翡皱了皱眉。 小腹隐痛已经舒缓了很多,衣服也清爽干净。但这种紧要关头身体却突然扛不住,顾翡有种计划被打断的不悦。 他没什么表情地撑起身体,淡声问:“我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能好。” 他忙着呢。 楼七娘顿了顿,表情更复杂了,她的手指仍然把在顾翡的手腕上,说道:“总领操劳太过,劳神劳心,思虑过重,五内郁结,损耗气血,以至于积劳成疾。” “……至于无故流血,唔,我再看看。” 她一边把脉,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和顾翡闲聊,“总领在凤京过得如何啊,在殿下身边可好?啊呀,总领年纪也渐渐大了,这会儿应该是有心仪的女郎了罢……” 顾翡闻言,皱眉打断了她:“不要随意揣摩上司的私事,你也是阁内老人了,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 楼七娘:“……” 这顾总领脾气暴躁了许多啊…… 果然…… 她虽然一开始就把出来了,但基于对顾翡这个人和他的体质的了解,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把错了脉。 连她这个医者都不太敢相信。 顾翡这个皑雪皎月般不可玷污的人物,无人可采撷的高岭之花,竟然! 未婚失贞,珠胎暗结! —— 第90章 我要 世道对男子本就苛刻。 顾总领行到如今,并不容易。就算他如今高居总领之位,阁内也总有一部分人因为他是男儿身横竖看不起他。 他洁身自好,端的是终身不嫁的硬气做派,品性、行事、能力皆无可指摘。他若是有一星半点的瑕疵,都会有人借机生事,想把这个唯一的男总领拉下马去。 这回麻烦大了。 未婚先孕,无媒苟合,大丑闻。 楼七娘心里发苦,百转千回之际脑中竟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首诗: 郁郁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 啊这这这。 可不就是吗! 而瞧着顾翡一无所觉的模样,楼七娘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底如何?”顾翡瞧出了楼七娘的吞吐与欲言又止,心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烦躁,“好与不好,直说即可。” 楼七娘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和气的脸上一片严肃,答非所问道:“总领,你实话告诉我一声,你……是不是在凤京有了相好的女郎?” 顾翡:“……” 这回轮到他说不出话了。 略一停顿后,顾翡垂下眼睫,神色自然道:“……没有。” 楼七娘倒吸一口凉气:“老天啊!” “你这……不知道孩子娘是谁吗?”楼七娘年已不惑,把顾翡当半个儿子看的,她相信了顾翡的话,顿时痛心不已。 她痛骂道:“那个混账!” 而顾翡像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 脊背僵了半晌,他才忽然出声,满脸不可置信,仿佛楼七娘说的是什么极为荒唐的事,他下意识否认道:“什么孩子娘,你胡沁什么?我体质不孕,绝无可能。” 其实他人都快傻了。 楼七娘一噎,睁大眼睛瞪了顾翡一眼,“你的身体如何,我还能不知道?我以前只是说极难有孕,并没说过绝无可能啊……我可是严谨的医者。” 顾翡体质特殊,天葵一年一次,就算正常成亲嫁人过妻郎生活,有孕的可能都是微乎其微的,而仅孕嗣有碍这一点,就让他在古代婚姻市场上判了死刑。 而顾翡下定决心为事业奉献终身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清楚自己不可能有正常男子嫁得良人、生女育子的幸福生活。 顾翡声音微颤:“所以,我……” 楼七娘道:“差不多,已孕三月。” 顾翡完全沉默下来。 他此刻心乱如麻,分不清是惊喜更多还恐慌更多,他和殿下并不是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肌肤相亲的,在那一夜之前,他们都还是正常的主从上下级。 而且,也仅有那一夜…… 顾翡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清晨醒来时,他内心的震撼。混乱的记忆和身体的不适,赤裸的身躯,皮肤上醒目的痕迹,他的手还环在共枕之人的腰上…… 腹内特殊的酸胀感。 还有躺在他身边睡颜慵美的少女。 顾翡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闺男子,都这样了,他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手臂上鲜红的守贞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因为意外,与可望不可即的人春风一度,关系变得微妙又紧密。 他们本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天长地久,日久生情,将那份两心相悦的情感慢慢培养起来,他并不在意名分。 可、可如今这般—— 太突然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打乱了所有他预想中的计划和节奏。 顾翡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其实并不明显,仔细感受才能摸出一些弧度,他神色愣忡:“我流了血……” “算这胎儿命大。”楼七娘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照你先前这个拼命法,不把命当命,险些就将肚里的折腾没了。” “你亏耗太过,大人都瘦了一圈,这孩子现在只能勉强稳着。”楼七娘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试探道:“若不卧床静养,好好保胎调理,是决计不成的。” “这孩子,你想要吗?” 阁内谁都知道顾总领是个工作狂,这段时间为了私账之事又有多拼命,现在查账扫贪进行得如火如荼,绝没有半路撒手的道理,可他再勉强,定会伤劳小产。 顾翡一时没说话,神色隐有挣扎。 “总领,我倚老卖老,说句话。” 楼七娘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认真道:“未婚生子,生母不明,这孩子将来的处境,不用说您也知道。” “您又无婚嫁之心,世人的眼光若说完全不顾,那也不现实,您好好考虑一下。”楼七娘是不建议顾翡要的,毕竟对于男子来说,这属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顾翡沉默地听着,忽然出声问道:“……这个孩子若是没了,那以后——” 楼七娘知道他言中之意,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忍,但还是说了实话:“小产总归伤身,以后就……再无可能。” “所以,”顾翡的手指猛然收紧,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这应该是我此生,唯一一个孩子,对吗?” 唯一的,和殿下的孩子。 楼七娘叹气,“是。” 顾翡能问出这句话,楼七娘便知道他的倾向了,父女连心,此乃人之常情,她既不忍苛责,又忍不住为顾翡担忧。 “可保胎和理事不可兼顾,您之前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真的想好了吗?” 顾翡深吸一口气。 良久,平复下紊乱的心跳和气息,他低声道:“……这孩子,我要。” 楼七娘闻言,也不再劝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顾翡若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看着理智,实际上倔着呢。 楼七娘内心直叹气,可既然顾翡都做出了决定,她面上就不能再表现出任何遗憾不赞成之类的反应来讨顾翡的嫌。 于是她从善如流道:“既如此,我必尽我平生所学帮你保住这个孩子。” “还有,要么找到孩子他娘让孩子以后能认祖归宗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要么就赶紧找个好姑娘嫁了。” “这话你可不能驳我。”楼七娘苦口婆心道:“你总归年轻,不知这世道的厉害。若不想孩子吃苦,就把我的话放心上,赶紧给孩子物色一个有钱有势的娘。” 顾翡:“……” 已经有了啊。 若是一朝曝光,那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对象,就是天底下,最尊贵优秀,有钱有势的人。 当晚,顾翡一夜无眠。 他心绪纷乱了一整晚,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了身。 抬步走到书桌边,顾翡略想了想,拿出纸笔挥毫就写,但他眉头紧锁,总觉得文思滞涩,总是写不满意。 良久,桌案上已经堆了许多揉成团的废纸。他越写,越觉得不知道该写什么。他有一肚子话想要诉诸纸上,却又被挡在了笔尖,流露不出,又生怕不得体。 他也想过不告诉殿下。 可殿下曾说过,她最不喜欢揣着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说的家伙,最烦不长嘴的人和不长嘴的事。 这种事,虽然会让殿下为难,可……她应该是会想第一时间知道的吧。 顾翡头疼地揉了揉发闷发紧的额角,最终只寥寥写下了几句话。 ——殿下,见字如晤。 ——暌违日久,拳念殷殊。庆州事务一切顺利,贪腐暗蠹渐次收网,安心勿念。夏暑将至,殿下旧有褥热之症,万望将息。 ——此番事忙,我已有孕,年末为期。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而几日后,相隔千里之外的姬晗撕开信封,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半天。 表情空白了很久。 直到终于反应过来,她才深吸一口气,一把拽过了夏蝉,咬牙道: “备车,我要去庆州!” —— 第91章 听劝 “殿下?”夏蝉一愣,听姬晗突然说要回庆州,她极为不解道:“怎么冷不丁地要去庆州?阁中出什么大事了?” 大事,可不是大事吗? 这可是她的人生大事! 姬晗心里怦怦直跳,如至云端,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信上“我已有孕”四个大字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仅仅四字,重逾千斤。 震惊,茫然,惊喜,急切,担忧,不可置信等等情绪激荡在一起,让她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只是迫不及待想见他。 顾翡有孕了…… 方才她心中才对已为人母的慕云菀闪过一丝羡慕,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也许是姜凤澜说想给她生个宝宝时的表情太让人心软温暖,也许是霍氏时不时见缝插针的催生潜移默化影响着她,也许是百日宴上的小女孩真的很可爱,姬晗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期待起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曾想过,按频率和质量来看,应该是姜凤澜或者白黎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为此,她还担忧过姜凤澜身体没调理好、白黎未成年体质弱,有孕会过分伤身。 可这样想着想着,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只是,姬晗打死也没想过会是顾翡第一个有孕。 二人只有一夜情缘! 那次甚至还不是双方有意、两相情好,而是因为一个不可控的意外。 虽然目前来看,顾翡的年龄、体质都是三人中最适合的……但是!这也太突然了,让人没有一丁点准备。 最令人难受的是,偏偏是顾翡去了庆州之后才发现有孕,两人相隔千里, 她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安抚他、陪伴他。 若是在王府里,他能有一个更加安稳的环境,她也会负起责任,既给他名分保障,还能好生商量打算,不至于让他在诸多同事面前暴露自己珠胎暗结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男子未婚先孕,若是被旁人知晓,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姬晗难以想象顾翡的心境。 此时此刻,姬晗身为孩子娘,她只想最快速度见到顾翡,为他扫除一切,让他能够光明正大,挺直腰板,安心养胎。 “不必多问,备车就行。” 姬晗率先朝着大门外走,半途中吩咐人善后,便飞快带着夏蝉离开皇卿府,坐上了回昭王府的马车。此时什么侄女、百日宴,通通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马车飞快行驶起来。直到这时,夏蝉才欲言又止道:“殿下……” 姬晗被打断思索,皱眉问:“怎么?” “您或许不是很清楚,从您的曾祖母开始,姬氏嫡宗被迁来皇城定居,此后各代昭王,非诏,不得离开凤京。” 姬晗猛地顿住。 她眉目冷凝地回望夏蝉,周围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此言,当真?” “……先德昭王时,明通帝曾明言说过,此后两代虽未重提,但这是默认的规矩,您的母亲,祖母,皆未离过凤京。” 姬晗:“……” 就他爹的离谱。 这么说来,她上次请战离京,在庆州休整,竟还是隔了整整两代的故地重游啊。怪不得那时的女帝那么急切,催命一样催她们班师回朝,催得斥候都跑废几批。 凤京那么大,那么繁华,整个大凰的有志之士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过来。寻常无事时,她还真想不到离开。 她待的舒坦不想离开是一回事,默认不准离开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蝉此时都不敢再看姬晗的脸色,只眼观鼻鼻观心,垂首恭声说着:“殿下想回庆州并无不可,只是需得请诏。” “这理由需要好好编一编。” 姬晗沉默一会儿,忽地冷笑一声,“麻烦。既然前两代都没明言,我径直离京,她又待如何?扣住我?杀了我?” 夏蝉闻言还真想了想,随后摇摇头道:“她就算敢,也没这能耐。” “只是,能暗搓搓让您膈应的方法却挺多的,历代皇帝皆精通此道。” 也算是姜氏泄愤的小动作吧。 姬晗再次无语:“……” 真是令人扶额的幼稚。 她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改变主意。开玩笑,听了这个事以后她更想去庆州了好吗,一百斤的人,九十九斤反骨。 虽然她并未把这道“屏障”当回事,可在回到王府后,她遇到了来自已方的阻拦。刚一进门,一个面熟的年轻侍子挡在姬晗面前,将她引去前院议事厅。 姬晗记得,这个侍子是和顾翡一起回庆州的人之一,是顾翡的直属手下。 估计是和那封信一起回来的。 那人恭敬行礼后,开门见山道:“殿下,您现在打算回庆州是吗?” 姬晗挑眉,并未否认,“是。”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恭敬道:“总领料到您收信后可能会做此打算,便嘱咐奴为您带了些话。” 侍子虽姿色平平,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点的类型,可他在阁中地位并不低,跟着顾翡,也会接手许多高权限的机密要务。 此人可信。 姬晗手指点了下桌面,“说吧。” “总领请殿下稍安勿躁,他会平衡好一切,请您平心勿忧。” “再者,您万万不能此时离开凤京。其一,暗敌尚未落网,尤虎视眈眈,王府不能无人坐镇,以防其趁虚而入。” “其二,总领与您相约期限,等待瓜熟蒂落,自会归来与您重聚,望您勿忧勿燥,珍重自身,一切以大事为重。” 一切以大事为重……果然是顾翡会说出来的话。他确实很了解自己,知道那劳什子“无诏不离京”的规矩她嗤之以鼻,绝对拦不住她,都没把其算成劝阻理由。 姬晗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问道:“他情况如何?如今还是抽不开身吗?” 侍子恭敬垂首道:“总领日理万机,夜以继日地办事,险些伤了身子。如今正小心养胎,只能慢慢地处理私账事务,在瓜熟蒂落之前,是受不得舟车劳顿的。” 姬晗闻言,一颗心猛得提了起来,“这么严重?他的身体可无碍?” “殿下且宽心,阁内神医云集,总领只要注意休息调养,并无大碍。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分离一段时间。” 侍子顿了顿,轻声补充道:“若殿下想让总领好好养胎,便依总领所言,暂且忍耐一下吧。您现在回去,有风险不说,阁内若走漏了风声,反而对总领不好。” 这人说得隐晦,姬晗却一下子反应过来,那种急切也消散了许多。 正是呢……她没把“无诏不离京”的规矩放在心上,提防姬千明趁虚而入这事也有很多方法可以应对,可她却没意识到最隐晦却也最关键的一点—— 如今的神机阁并不是铁桶一只。 里面有姬千明的内线。 阁中人多眼杂,能人辈出。 顾翡就算有孕被人发现,可别人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就算猜疑,也不能肯定孩子是她的。 可若是她这么急吼吼不顾一切地去庆州看他,就相当于向所有人昭告顾翡怀着她的孩子,是个能威胁她的筹码。 平白成了众矢之的,多了许多危险。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更何况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听这情况,他本身就怀得艰难了,更不能有一点闪失。 姬晗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受苦了。务必保障最好的医者与护卫资源,护他周全。让他放心,时机一到,我会亲自去庆州接他回京。” 侍子闻言也松了口气。他真怕自己劝不住殿下,有负总领之托。 “奴定将总领护得密不透风,殿下的话,奴也会原样转达给总领。” 所幸,殿下是个听劝的。 —— 第92章 摊牌 在侍子离开前,姬晗写了封信。 既然短时间内无法见到他,为了交流感情,书信来往便不能断了。 文字提供的情绪价值也很重要。她在信中一开头就为他许下承诺,承诺即态度,正面反馈是让他安心的第一等事。 关于身份,她想了个两全之策。 让他以“顾翡”之名成为她光明正大的尚君,在此基础上,以“竹青”之名继续留在她身边,当她的心腹与左膀右臂。 顾翡是她的夫郎,竹青是她的属下。身份并行,互不干扰,丝滑互换。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为她孕子的夫郎顾翡以及铁血事业批竹青,她都要。 而这种心知肚明的双重身份,姜凤澜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王府与阁内俱适应良好。而且达官贵人们不认识顾翡,他的双重身份还能少考虑一层,完全没毛病。 这样才能两全其美,除他心病。 除了承诺与保障之外,姬晗还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他的各种情况,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欣喜与期待,安抚他的情绪。 在孕夫敏感的时期,肇事妻主的正面反馈必不可少。因为是孩子爹,姬晗甚至都不想循序渐进了,进度条直接拉满。 受苦孕产的孩子爹,能不爱吗? 她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了七八页纸。直到信的结尾,她才温情点缀两句。 ——遥望我夫,舒心安颜。 ——纸短情长,念你万千。 这样应该表达到位了吧。这安全感不知道够不够,姬晗垂眸思索了一番。 顾翡是个识大体的人,明明自己都这样了,第一想到的还是顾全大局。 他总是将自己的需求压在后面,即使是意外有孕这种大事,也还是先为她着想,为王府着想,自己身体虚弱怀得艰难一字不提,反而记挂着劝她保重身体。 姬晗想见他,这种欲望并不作伪。可对于顾翡劝阻她去庆州的理由,姬晗又无法反驳,因为确实弊大于利。 若是她如今孑然一身,也就果断去了,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可她如今有家人,有夫郎,也有了孩子。羁绊越多,顾虑也就越多。 姬晗一边仔细地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一边脑中灵光突现。 她忽然想起顾翡曾问她要莫惊鸢退回来的玉戒,那玉戒的尺寸不合男人的手骨,只能勉强戴在尾指,显得不伦不类。 顾翡手上总是干干净净,不配饰品,很长一段时间姬晗都没见那枚玉戒的踪影。直到那一晚,两人坦诚相见,她才发现顾翡把那玉戒串了当项链挂在脖子上。 玉已经被体温浸透了,触手生温,又带着雪中修竹一般冷冽干净的气息。 不过是个不小心遗失,被人捡到、佩戴又退回的三手戒指而已。而他这么宝贝的原因,也不过是一句:“此物原属殿下,我只知道这是殿下戴过的。” 因为她戴过,所以小心珍惜。 即便知道这是她与另一个男人交集的证明,也毫无芥蒂。那时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呢? 姬晗心中微叹,她略一思索,便决定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翡翠盘香手串摘下作为信物,让侍子一起带给顾翡。 这手串,是她刚穿越来、病愈进宫时霍太后赏的,说是在整个大凰香火龙气最鼎盛的皇家祭坛与祠堂里开过光。 姬晗觉得好看又好盘,便一直戴到了现在。她身上从小随身携带的东西并不少,可这一件时间虽短,却是有意义的。 希望顾翡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侍子终于离去。 估摸着时间,这会儿皇卿府的百日宴应该快要结束了。 宴会男女分席,离开时姬晗顾不上莫惊鸢与姜凤澜,只吩咐人交待了一声。如今庆州去不了,就该去接他们了。 她先派人通知了霍氏和白黎,说等会儿在前厅有要事相告,之后便准备出门接男人。只是刚走出王府大门,正好碰上姜凤澜和莫惊鸢从马车上掀开帘子。 两人赶忙走到她身边,和她相携着原路返回。姜凤澜有些着急地问:“灵兕为什么忽然走了,出了什么事吗?” 莫惊鸢显得淡定很多,但也目露隐忧道,“殿下离席无碍,我已上下打点好,我们周全了礼数,提前回来了。” 姬晗略沉默了下。 这事,和霍氏说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但面前的是她正经的夫郎。 多多少少会影响他们的心情。特别是姜凤澜,他那么想要孩子……不过这点顾虑很快便被姬晗压了下去。 这种情况虽然出现得突然又离谱,但既然发生了,就要接受现实。让他们提前七个月知道,有漫长的时间消化,做好心里准备,到时候总会缓和许多。 总比一直将他们蒙在鼓里、最后直接出一趟门带回陌生的男人孩子好吧。 于是她严声道:“是大事。我还叫了父亲和阿黎,你们都有权知道。” 她不同寻常的严肃表情,让姜凤澜和莫惊鸢心里不约而同地一跳,两个人都老实下来,闷头往目的地赶。 等三人到达前厅时,霍氏和白黎已经等在里面了。姬晗刚一出现,霍氏就赶忙迎上来握住姬晗的手,担忧道:“晗儿,什么事儿啊,这么兴师动众的。” “为父眼皮直跳,心慌得很。” 姬晗扶着他在方桌主位坐下,又招呼三个夫郎也坐下来,“都坐都坐,记得坐稳一点,最好扶着点桌子。” 这铺垫,有点吓人。 四人如出一辙的紧张。 姬晗也慢悠悠地坐下来,自顾自倒了杯茶安抚自己上了半天火的嗓子。可怜见的,她也是在这时才有心思喝口水。 然而霍氏却攥着帕子不乐意了,他等得实在心焦,忍不住催促道: “我的儿啊,别买关子了好吗?为父这眼皮都快跳到地上了。” 姬晗淡定地将嗓子润完,开始平静地说着开场白:“是有一件大事。因为一场意外,卷进了两个人,造成了一些后果。而这件事,主要还是我的问题。” 四人听得聚精会神。 用眼神无声催促着她快讲。 前摇结束,姬晗觉得应该用尽量简短的语言交待清楚:“总而言之,我在外面有了孩子,孩子爹在庆州。” 莫惊鸢:? 外面有人? 白黎:孩子?! 姜凤澜:??? 灵兕在外面包养了小贱人而小贱人还先他一步有了灵兕的孩子?! 霍氏:“!!!” 霍氏高兴得昏了过去。 —— 第93章 交待 姬晗短短一句话,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这发言放哪里都相当炸裂。 眼瞧着夫郎们三脸震惊,他们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复杂生动到都可以入选北影表演教材了,而霍氏直接撅了过去。 “父亲?”姬晗吓了一跳,赶忙把身体后仰快要栽倒过去的霍氏扶住。 “您没事吧?” 霍氏就这样晕厥了几秒钟,又忽然猛吸一口大气醒转过来,一把抓住姬晗的手,眼睛瞪得老大,狂喜道:“你真、真在外面有了孩子?此言当真?!” 姬晗:“……” 霍氏真的是很想要她开枝散叶啊。 像霍氏这种不管出嫁前后都被千娇万宠的名门闺秀,性格被养得单纯温善,不是那等磋磨女儿后院彰显存在感和权利地位的恶家翁, 他对男性后辈总是怜惜居多。 但他总归是正室主夫,最注重规矩,坚信亲密接触应循礼守制,按理来说不太可能会喜欢无媒无聘、未婚先孕的行为。 可霍氏欢喜的原因,除了相信女儿眼光、渴盼孙辈之外,还因为他借由此事确认了姬晗并不是衍嗣困难! 鬼知道新婚近半年却没一个女婿肚子有动静,他心里有多着急。 就和蚂蚁爬在心口咬一样。 霍氏再次追问,姬晗也就认真地回答了他:“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千真万确。” 见姬晗表情不似作伪,霍氏又是愣了愣,忍不住有些出神道:“天呐。” 最震惊的时刻已经过去,霍氏也开始思考起了其他问题,他一脸急切道:“孩子如今多大了?姬氏血脉可不能流落在外!对了,外面那个可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家住何方啊?” 面对父亲一连串的问题,姬晗耐心地一一回答道:“那位公子已怀胎三月,正当妙龄,乃庆州顾氏的嫡公子,其母官拜郡守,姨母是庆州数一数二的巨贾。” 顾翡才二十六,多美好的年纪,一个男人的颜值气质身体头脑都处于巅峰期,成熟温柔,怎么不算正当妙龄呢? 至于身份,明面上是这样的没错。 搁现在就是一省首富加一个市长,说得上一声显赫。顾氏官商并行,在庆州本地扎根已久,也是一等一的豪族大家了。 她继续道:“他此前并无婚配,一直打算终身不嫁,那次意外,是我亏欠他。如今木已成舟,我想给他尚君之位。” 正君之下便是尚君。 这已经是侧室能到的最高的位置,规制只册两位,是正二品的品阶。 庆州老本营出身,在霍氏这里就已经抬了一等,这等权财并抓的豪强家世也堪配,想必人才品貌也差不了……更何况,他即将孕育出姬晗的第一个孩子。 这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霍氏几乎没有犹豫,点头赞同道:“是该这样。既如此,应赶快将人纳入府中才是,断没有让男人家有孕在外的道理。” “短期内怕是不行。”姬晗微叹了口气,“他怀得艰难,需得小心养胎,庆州至凤京千里迢迢,他受不得舟车劳顿。” “什么?”霍氏刚刚还美得冒泡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担忧道:“照理说三个月胎都坐稳了呀,这可怎么得了?” “父亲稍安勿躁,我已安排了最好的医者和护卫,定护他们周全。” 霍氏知道孕子艰难,闻言只稍松了松眉头,却还是悬着心,放不下来。 然而,正当霍氏思索着该如何补偿与照顾要独自孕产的未来女婿时,莫惊鸢忽然开口道:“殿下从庆州回来已有半年,若是庆州本地人,为何只怀胎三月?” 盲生此刻发现了华点。 霍氏:“……” 大起大落。 姜凤澜蹭得一下站起身:“对啊,在庆州时,但凡灵兕有空我们都黏在一起,哪来的时间又是意外又是怀孕的啊!” 白黎小心翼翼地看着众人的眼色,不知不觉紧张到屏住呼吸。 就在四人快要想歪时,姬晗清了清嗓子,模棱两可地解释道:“此人先前长居凤京,两月前才回庆州……探亲。” “殿下近几月甚少出门游玩,便是出门,也是带着我和车兰王君一起。”莫惊鸢垂下眼睫,抬手倒了一杯茶,表情不复温润娴静的模样,而是变得很淡: “既不是外人,而王府内……” “我听闻,殿下身边的竹青恰好是在两个多月前离开了王府?” 话说到这里,霍氏、姜凤澜、白黎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三脸震惊。 姬晗:“…………” 宝,能不能别太聪明了。 你这样让人很难办的啊喂。虽然顾翡回来后大家总归会知道他的身份,可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一旦有人宣之于口戳破了窗户纸,感觉就会变味。 姬晗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人说到这份上了,只能提前和他们交代清楚。 她冷静的眼神在四人表情各异的脸上逐一扫过,淡声道:“有些事大家心里知道就好了。竹青是竹青,顾氏子是顾氏子,以后切不可混为一谈。” “他身份特殊……我需要竹青,也需得对顾氏子负责,希望你们理解。” 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尤其聪明的可能已经暗暗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 就算是拥有双重身份的先例姜凤澜,也是舍弃了原来的身份才获得如今的身份,像姬晗所言的让同一个人“双线并行”的这种意思,一般人无法理解。 如此大费周章把一个人分成两个身份,就算心里不明所以的也会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因此应该能明白姬晗的用意。 空气一时间沉默下来。 每个人都是一样心乱如麻。 良久,霍氏才喃喃道:“原来那孩子,原名姓顾啊……既有这样的身世,又何苦进府来做人仆侍……” 言一及此,霍氏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不由一愣,话音猛地顿住。 当初,竹青就是先昭王亲自带回府的,日日带在身边,神神秘秘,先昭王不仅在弥留之际将竹青指给了自己,还对竹青说过“就交给你了”之类的遗言。 霍氏的城府不像寻常后宅男子一样深,但他并不傻,与先昭王同床共枕几十年,总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特殊之处。 但有些事不是他们可以探知的。 先昭王并未刻意隐瞒,却也完全没有要交待一番的意思。 因此,霍氏只能努力压下某些疑虑,就像从来没有发现察觉到过一般。 年纪大了,他脑子也变钝了。 霍氏暗自懊恼,过了会儿才生硬地打着哈哈道:“我们后宅男子哪里会想这么多,凡百的事,自然都依家主的话。” 霍氏的反应也能让人看出些端倪。既然长辈已经发话,莫惊鸢、姜凤澜与白黎虽然心里各有计较,也只能附和称是。 姬晗将事情说完,心里也松了几分。 她露出一个温和安抚的微笑,轻声道:“此事是我不好,日后必循礼依制而行,不会再荒唐行事,让你们忧心了。” “殿下都说了是意外,意外自然不可控制……这不怪殿下。”白黎小声道。 “殿下有后,乃大喜之事。” 莫惊鸢也没什么表情地淡淡道。 姜凤澜坐在位置上死死地盯着姬晗,几乎要把她烧出两个洞来,他退一步越想越气,话到了嘴边却愣是说不出来。 只小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姬晗:微笑. jpg —— 第94章 反应 谈话结束后,除了姬晗,霍氏和夫郎们离开时全都是精神恍惚的。 此后两天,没一个人找过她。 姬晗:“……”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霍氏这两天光琢磨着给顾翡和他肚里的孩子准备礼物,根本没空搭理她,而三个夫郎也默契十足地齐齐晾了她两日。 姬晗自知理亏,并没有在这关头没眼色地凑上去讨嫌,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楼氏双子解闷——不去还好,一去就被两人用一堆稀奇古怪的话本子给勾住了。 她从没看过下流得这么高级、猎奇得如此精彩的东西。 姬晗:大拇指点赞. jpg 就在姬晗被楼氏双子夹在中间津津有味地一起徜徉在话本子世界时,另外三人各有各的忧伤思考和怀疑人生。 流香水榭内。 莫惊鸢差不多两天时间都泡在全王府最大最豪华的温泉里。他阖上双眼,如往常一般将身体全部沉入温暖的水中,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体征一般极度平静。 但他的思维正高度活跃。 姬晗的近侍,春华秋实,夏蝉冬雪,他都有关注,而那唯一一个男性侍者、还是日日离姬晗最近的人,竹青,莫惊鸢寻常也是格外多了两分注意。 那人虽然看起来老实本分,没什么存在感,可一天到晚围着姬晗转,那专注的眼神和态度,不是死忠,就是有意。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竹青再隐忍,同为男子,莫惊鸢也能隐约察觉到他的想法,更何况对象是他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妻主……可以往看姬晗一无所觉的态度,莫惊鸢心下便放松了两分警惕。 只是没想到,还能出现那样巧的意外。简直连老天都在帮助竹青。 这意外不发生在他这个最需要的人身上,竟然给了一个没名没分的。 甚至让人一举有孕。 而他堂堂正室王君,成婚这么久,甚至连手上的守贞砂都还未褪去。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比起伤心,愤怒,委屈,不解,嫉妒等等负面情绪,莫惊鸢更多的是在理智地考量这竹青的威胁程度—— 有了孩子就算是站稳了脚跟,这昭王府永远有他的位置,只要不犯大错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姬晗说他身份特殊,莫惊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姬晗的势力。 心腹,副手,左膀右臂,得力干将。而且还爱慕姬晗,为她怀了孩子。 这样一来,更是八风不倒了。 顾尚君,呵。 有那样一层特殊的身份和牵绊,让人妒都妒不起来了,莫惊鸢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苦涩,却又很快被他调整下去。 莫惊鸢这样性情的人都难免有些不好受,白黎就更免不了难受一番。 只是他闷惯了,习惯性地自己消化情绪,他也不想让其他人觉得自己狭隘善妒见不得别人好,于是两日闭院不出。 比起伤心茫然,还是失落更多。 白黎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什么都比不过两位正君不说,连肚子也不争气。 那位相识却不熟的竹青,哦不,“顾尚君”,长得好看、有福有运不说,家世竟也如此显赫。果然,殿下那样神仙般的人物,但凡能进府的男子都不一般。 他,是阴差阳错撞了大运。 时也,命也,缘也。 就像殿下时常劝慰他的一样,他不应该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他应该收回那些虚妄无意义的目光,专注自身,每日成长一些,他都会变得更好。 殿下也会更喜欢他。 梨花轩内,白黎辗转反侧闷了一日,胡思乱想够了,便下定决心一般扛起锄头往院子后面的空地走去。 殿下也不止一次提过,念他年少,体弱,总要等他长大些再说。 他年龄已经到了,但体质还是弱。想起以往每次同房,他必有两天下不来床,白黎羞涩的同时也有些讪讪。 这可不就是弱吗。 他要好好锻炼身体了。后院这么大一块地,能种多少瓜、点多少豆啊! 操起老本行,干干农活吧。 侍子养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主子穿着漂亮的衣服,非常违和地扛着锄头的样子,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您、您这是……” 养书跟着他到了后院的空地,见白黎放下锄头跃跃欲试,他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道:“主子,您是想种花吗?”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需要大户人家的娇夫郎扛锄头的风雅事。 而白黎一本正经道:“种些西瓜,胡瓜,南瓜,辣椒什么的。” 养书:“……” 等等,他有种十足十的割裂感。 养书是农户家的孩子,对这些很熟悉,可在他眼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国府贵公子为什么会想要在后院开垦菜地啊! 如此风雅清绝的梨花轩,何等妙地,光是这四季不败的雪白梨花就价值连城,如今竟要和胡瓜辣椒待在同一个院子吗! “主子,这,怕是不妥吧……” 养书讪讪道。 “这有什么,殿下都知道的。更何况,暑热将至,等有了收成,到时候就将我种的瓜献给殿下,她一定喜欢。” 白黎天真乐观地说。 他也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锻炼身体,快快长高长大,而且他还会种瓜!这个另外几个人总不会吧? 白黎这样想着,心里好受许多,姿势标准且熟练地挥起了锄头,垦地勾土,看起来有模有样,把养书都看呆了。 * 有人天天憋气,有人垦地种瓜,也有人生了两天闷气后按耐不住来爬姬晗的床。看来生气两天已经是某人的极限了。 姬晗回到长欢殿时,就察觉到氛围与以往不同。冬雪凑上来耳语两句,姬晗微愣一瞬,嘴角却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推开门,刚走进内殿,便有一个闪电似的身影饿虎扑食般朝她扑了过来。 姬晗稳稳接住对方。 姜凤澜紧紧抱着她,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委屈得不行:“你不知道人家在生气嘛……为什么,不来哄哄我?” 他每天扒两百遍殿门看她来没来。 结果总也等不到。 委屈。 “你都和别人有孩子了……我这么盼小孩,却把小孩盼到了别人肚子里去。”姜凤澜越说越伤心,“你两天没来见我,是不是有了孩子爹就不爱我了?” 姬晗:“……怎么会。” “阿弯,我不是不理你,只是觉得大家应该需要时间静一静。也就这两天,如果明日你再不理我,我也要找过去的。” 姬晗声音柔和地安慰道。 “我不信。”姜凤澜埋首在姬晗脖颈边软绵绵地蹭了蹭,又张嘴咬住她轻薄的衣领用力一拉,瞬间露出一半雪白肩背。 他低头缠绵地吻上去,啾啾亲出一个个小小的红印,声音模糊地呢喃着: “除非你证明给我看,灵兕。” 姜凤澜抬起头,捧住姬晗的脸,伸出舌尖撬开她的唇齿舔进去,如同饥饿又可怜的小狗一般哼哼唧唧的。 “我不管……” 他眼尾洇红,迤逦非常,一双风情媚眼含羞带怨,勾得人神魂颠倒: “我也要孩子,给我嘛……” —— 第95章 回信 姜凤澜热情地不得了,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床上拉。 “我特意换了新的熏香,好不好闻?”他一边不停亲吻抚摸,一边缠着姬晗说话,声音因为唇舌动作不止而显得模糊,“这是灵兕上次给我调的香……” “我瞎调着玩的,”姬晗任他黏黏糊糊地亲她的脸颊与头发,微喘着气轻笑一声,“阿弯喜欢就好。不管香的品质如何,只要熏到你身上,都是好闻的。” 姬晗用一根手指轻抬起姜凤澜的下巴,他随即配合地仰高脑袋,将修长的脖颈绷出一条漂亮的弧度,喉结如同半溺在奶油中的硬糖,控制不住地上下起伏。 她鼻尖轻触到姜凤澜的锁骨窝,一点一点顺着紧绷的优美弧线蹭上去,似碰非碰,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几乎是游出了一路浅粉的痕迹。 就这样闻了一会儿,姬晗轻轻咬了咬对方精致的下巴尖,低声道: “阿弯好香。” 这个调调,姜凤澜简直要迷死了。 他沉溺且放纵,心里憋着一股劲似的,比以往更加卖力地讨好,几乎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属实是前所未有的战况激烈。 有姜凤澜开头,第二天,白黎也闻着味来将姬晗请去梨花轩。而这往常不怎么耐睡的少年竟然也超常发挥,来了三回,打破了他自己以往的记录。 这两人都这样了,莫惊鸢自然也不会任由两人霸占姬晗。 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他无师自通,于技巧方面天赋异禀,会得不得了,多的是办法让姬晗爽到。 连姬晗自己也没想到,两日沉寂之后,她迎来的是报复性的高强度求欢……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周,姬晗不行了。 这公粮实在是交不出来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她如今已经到了看见夫郎就下意识想退后一步,拔腿就走的地步。 姬晗:感觉身体被掏空. jpg 她有孩子的事就这么能激发他们的危机感吗,这内卷得不是地方啊。 这样不行。 姬晗决定闭门谢客一段时间,不管是谁以什么方式来勾引她,她都义正言辞地说不行。再怎样也不能纵欲过度,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就肾虚。 于是,她从北苑驯兽师处将长大许多的霜牙接了过来,给她守院子。 霜牙被养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牙齿雪白,那张虎脸长得也意外的漂亮帅气,活像是加了滤镜,灵气得像童话动画中才会出现的老虎公主的模样。 而且脾气是真的很好。 明明是老虎,却温顺极了,任由姬晗狂撸它毛绒绒的大脑袋和软软的厚肉垫。看起来威风凛凛,吼起来地动山摇,可实际上是会靠在姬晗脚边睡得四仰八叉、任撸任抱随意揉搓的漂亮大猫。 姬晗沉迷撸猫不可自拔。 而就在闭门玩毛绒绒期间,姬晗收到了来自庆州的回信。 书信只有两三页纸,但比之前那封只有几句话的信要细腻多了。 展开信件,一开头就是扑面而来的感谢与欣喜,并且含蓄地道了两句相思。 这回他字里行间都隐隐透出一股松弛之意,没了之前那种欲盖弥彰的紧张。 顾翡说收到翡翠盘香手串很高兴,随身戴着它、每日拿出来盘一盘摸一摸,再烦躁郁闷的心情都会得到疏解与安慰。 他已经秘密搬回顾府养胎,将自己与姬晗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很高兴。 他还说自己和孩子都很好,医者医术精湛,将他的身体调养得很安稳。 不仅如此,他还在信中反复强调说不必太过挂心于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姬晗别劳身来庆州看他,说是这样他会心下不安,若因此出了什么闪失,他会非常自责。 懂事太过,让人心里不忍。 顾翡向来报喜不报忧。而且比起他自己的事,信中更多的是关注与问候姬晗与王府的情况、回报查账工作进度。 不愧是他。 挺着肚子还能将工作稳步推进。 姬晗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的滋味复杂,难以形容。 有时会忍不住会心一笑,有时又会因为他轻飘飘话语后隐藏的辛苦而眉头紧锁。这样漫长又辛苦的孕期,她真要全程缺席、等到瓜熟蒂落才与他相见吗? 她想,如果有恰当的机会,即便是偷偷的,她也是该去看他一次的。 就看姬千明什么时候落网了。 姬晗捏着信沉思半晌,走到桌案边提笔洋洋洒洒写了颇有分量的一叠纸,装进信封里时,将薄薄的封皮撑起弧度。 在情爱之事、妻郎之情方面,顾翡算是个非常含蓄内敛的人,即便在信纸上也写不出太过露骨与热烈的语言。既如此,顾翡说不出来的话,换她来说吧。 在只有书信文字联系起彼此的时候,情感交流,当然是越浓烈越好。 写完信,姬晗又仔细想了想,用描金纸块认真写了一个字装进信封里。 姬氏历代都用五行属火的偏旁来取名字,姬晗这辈是日字旁,下一代更加直接,刚好就是火字旁。 她已经为孩儿想好了名字——“焕”。 焕者,火光也。 光亮,鲜明,闪耀,强烈。 这是一个非常生机勃勃的字,如炽盛火光一般轰轰烈烈,明亮炙热。 希望她的第一个孩子能如名字中包含的美好祝愿一般,顺利出生,茁壮成长,与此同时,将初为人母的她带入焕然一新的人生阶段,从此更加成熟与强大。 想必顾翡也会喜欢。 姬焕。不论是女孩还是男孩都很适合,简洁大气,寓意也好。 她心中不由得幻想了一下孩子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的,一时想入了神。 等到霜牙懒洋洋凑上来用大脑袋不停地拱她,差点将她拱了一个踉跄,姬晗这才回过神来。她失笑一声,唤来信使,将自己装得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给对方。 她一连在长欢殿宅了好几天,宅到一定程度就越来越懒得出门。 可惜,必须出门社交的活动又一次找上门来了——明日是霍太后六十寿诞,这回听闻办得极为隆重,大张旗鼓。 而太后寿诞结束没多久,就要步入七月,那时又是女帝的生日,国君寿辰自然非比寻常,是举国同庆的“寿元节”。 女帝生日什么的姬晗真的无所谓,但霍太后的寿诞还是要去的,毕竟霍太后是真情实意地疼了她五六年的人。 而到了第二日,原本应该和她一起出门的霍氏和姜凤澜一起闹了病起不来床了。听闻是翁婿俩贪新鲜吃了个车兰进贡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瓜,一起闹肚子。 霍氏身娇体弱不说,姜凤澜本身肠胃就不好,这下手拉手直接躺了。 姬晗站在王府门口,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身旁的莫惊鸢却丝毫不受其扰,唇角微扬,笑眯眯道:“殿下,我们走吧。” —— 第96章 寿宴 这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只有两人一起出席。莫惊鸢娴静优雅一如往常,大方又从容,虽然表面上品不出太多的东西,但明眼人都能知道他心情很好。 两人相携入宫,献上贺礼,又一起为霍太后拜寿,笑得老人家合不拢嘴。 这回不是各有千秋的三人行,而是如寻常爱侣一般并肩携手、出双入对。 任谁看他们,都会觉得是一对神仙眷侣般令人啧啧惊叹的般配妻郎。 莫惊鸢喜欢这样的感觉。 只有他站在与妻主并肩而立的地方,光明正大,万众瞩目。 正因为如此,以往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众多黏腻视线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让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姬晗,走,到东席喝酒去!” 姜凰英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招呼姬晗,这人自从在姬晗新婚宴上和她勾肩搭背双双醉倒一次后,突然就变得非常自然熟,每回见到她都是一副姐俩好的样子。 “不想喝。”姬晗兴致寥寥道,“和你们喝酒,还不如陪着我的莫王君。” “哎呦呦,这么甜蜜,不怕你的车兰王君吃醋啊,咦?”姜凰英东张西望一番,疑惑道:“我六……车兰弟弟呢?” 她差点嘴巴打瓢,忽然被身旁自家王君拧了把后腰才急急地打回了弯。 姬晗就当没听见,神色自然地回答道:“他身子不舒服,只能失礼了。” “哦哦,”姜凰英赶紧转移话题,嘿嘿笑道:“我们女人有女人的话,他们男人有男人的话,你跟我去和诸位姐妹宴饮,莫王君自有他的圈子要去经营。” “正是呢,”姜凰英的正夫慕王君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莫惊鸢的手,温柔笑道,“昭王殿下放心,我们自去聚会宴饮,我会好好照顾莫王君,定不会有闪失。” 这对妻郎俩一人拉着一个,被扒拉着的姬晗和莫惊鸢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双方的眼中都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时,又有个宫人跑过来行礼道:“参见昭王殿下、恪王殿下。东席的燕中郎将和几位世家小姐正恭候着呢。” 姜凰英趁机撞了撞她的肩膀,催促道:“这么多人等着呢,一起去玩嘛。” 姬晗见她如此积极,不由得挑眉,将目光落在她某条腿上,“恪王这样急不可耐,是那条摔断的腿完全长好了?” 姜凰英:“……” “我从小就不乐意听你说话。这点小伤,早好了,被我夫压床上躺了这么久,再不快活快活我都要生锈了!” “哎呀,快走,一起去玩!” 姬晗这才点了点头,“好吧。” 姜凰英看起来喜不自胜,也不知道为何这么高兴。姬晗对莫惊鸢嘱咐了两句,就被姜凰英勾着肩膀带着离开了。 后头两位王君目送着各自的妻主。 慕王君的目光率先收回来,柔和的余波扫了一眼仍认真盯着姬晗背影的莫惊鸢,不由得温柔笑着,轻轻说了句: “你们感情真好。” 莫惊鸢闻言微愣一瞬,随即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哪里比得上恪王与慕王君,自成婚起就是出了名的恩爱妻郎。” “好啦。你我半斤八两,何必互相恭维?”慕王君轻笑一声,“我瞧着昭王殿下很是体贴,比我家那个棒槌强。” 棒槌。 这两个字激发他的生理反应了。 跟谁家的不是个棒槌一样! 莫惊鸢微叹了一口气。 慕王君见他这样反应,连眼中的笑意都多了两分,一把拉起他的衣袖道,“罢了,她们既去玩乐,我们也别去理那些女人,自去宴饮游园、闺话听戏才是!” 见这人如此热情,即使心里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为了合群,莫惊鸢也未反对,而是含笑应了下来。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到处都是打扮华丽的的贵族男眷,叽叽喳喳,欢声乐语,恭维假笑,暗潮汹涌。 一旦离了姬晗,莫惊鸢便打心底里开始厌恶起这种场面来。 总归是些无趣之人,无趣之事。 即便慕王君再怎么照顾他的感受、带着他认识权贵眷属,主动领他融入进去,他都觉得烦闷极了,既聒噪又无趣。 各色各样的目光,或灼热或黏腻,或审视或不善,让人浑身不自在。 可即使不喜欢,他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一分一毫,随时随地保持着风度,温和疏离,落落大方,挑不出半点不好。 他是昭王府的王君,姬晗的夫郎。 世家权臣、豪门新贵的正君圈子,后院社交,经营好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自然也是他为人夫郎的义务和责任。 他虽不喜欢,却能做得很好。 莫惊鸢很快就和一群权贵眷属其乐融融起来,毕竟他看起来性格温和,因为身份,他也是正君圈子里炙手可热的对象。即使他不说话,也会有人主动凑过来。 良久,他终于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起身礼数周全地向权贵眷属们告辞,想到东席去找姬晗,婉拒了正与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慕王君想要陪同他的话。 四处都是人,时时有禁卫军巡逻,他一个人过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独自离开此处。 交谈间,莫惊鸢不可避免地喝了几杯清酒。他酒量不错却很少喝,因为他一喝酒就上脸,明明没有丝毫醉意,本就白皙细腻的玉颊上却泛起了一层浅浅的薄粉。 原本纯美干净的脸上多了一丝惹人怜爱的柔媚之色,二者互相映衬之下,更显得他纯洁无辜,诱人采撷。 显然,他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 莫惊鸢万万没想到,皇宫重地,光天化日,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在一处花园宫道的拐角处,他被人捂住嘴按在墙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此处人来人往,这时甚至还能听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宫人的脚步声。 随时都会被发现! ……疯子! 莫惊鸢目光向下望去,正对上一双算得上甜美可爱的大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痴迷与怨愤,对他痴痴地呢喃道:“莫郎,仙子,原是你啊……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 莫惊鸢:“……” 为什么一根豆芽菜也能把他按住,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属实夸张。 他脑子里火速转动一番,知道此时挣扎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连表情都没有变,只冷淡地俯视着表情狂热的女子。 本可以双手推她,但又怕推搡之间产生的肢体接触让这个变态爽到,让别人误会。万一被人看见,他名声算是完了。 姜凰雅,果然不是一般的蠢货。 又蠢又毒,不分场合发疯。 想直接毁了他吗? 莫惊鸢一动不动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对方,那人笑得更加荡漾,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莫郎,好香啊……” “……” 拳头硬了。 莫惊鸢额角青筋一跳,忽然抬起手。 姜凰雅丝毫没把他的动作放在眼中,只是魔怔了一样用黏腻的视线反复扫视他的脸。莫惊鸢暗自运力,将从姜凤澜那里学到的技巧一瞬间融会贯通—— “啪!!” 他用极快的速度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甩了面前人一个大耳光,直把傲慢轻敌到毫无防备的女人扇得飞了起来,又狠狠摔在地上。 莫惊鸢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摆用力塞进她嘴里,直将反应不及的姜凰雅塞得两颊欲裂,直翻白眼。 这样就叫不出来了。 他动作不停,一把拔出发簪,用尖锐的顶端用力扎向对方的大腿。 这人穿着暗红衣裙,正好。 他手起簪落,次次没入半根,直到把对方两条大腿扎成马蜂窝才停下。 莫惊鸢的动作凶残且一气呵成,面无表情时显得极为冰冷又平静。 呵,疼撅过去了。 莫惊鸢迅速用对方干净的衣袖擦净自己的簪子揣进怀中,又细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后,这才快速整理仪容匆匆离去。 他相信,只要没有宾客目击,即使被暗卫一类的人看去,此事也不会闹大。 要不是不想给妻主添麻烦。 刚刚那簪子就想往她脖子上扎了。 莫惊鸢目光幽冷,厌恶之极。 —— 第97章 抓包 幸好姜凰雅是个色令智昏、武艺不精、且因他是男子就傲慢轻敌的人。 但凡换一个女人在这里,莫惊鸢很可能就被轻易毁掉名声了。 若姜凰雅铁了心用强,挣扎推搡呼救之间,绝对会被过往的人发现—— 对于女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时荒唐,鬼迷心窍,被骂一段时间,假装真心悔过浪子回头,照样的活在阳光之下。 左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再无耻一点,她甚至还可以倒打一耙说是莫惊鸢蓄意勾引,放荡不堪。 总之她敢在这种宫廷宴会上对一个已婚人夫下手,就是有恃无恐的。 而一旦被人发现,不管再巧舌如簧的人都百口莫辩,因为从被无辜盯上的那一刻起,就是针对他的灭顶之灾。 莫惊鸢手指微微颤抖。 他表面上神色如常,内里却被愤怒与后怕席卷,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 长袖之下,他拳头紧握,深吸一口气。 放在怀里的那根簪子,被那双手强硬捂过的下半张脸、按住过的肩膀,都让他觉得无比反胃,那种残留的黏腻与恶心,就像择人欲噬的肮脏泥沼,要把他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全染上负面情绪。 想杀人。 忍得好辛苦。 姬晗,姬晗,殿下。 他的妻主……好想回到她身边。 一股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妻主的紧迫感猛然攥住了莫惊鸢的心,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恶心的事,只是念着姬晗温和平静的面容,他的脚步就控制不住地加快。 到了东席外,仔细一扫之下,却并未发现姬晗的身影,莫惊鸢不由得隐隐急躁,眉心无意识地微蹙起来。 而就在这时,特地等在东席廊边的夏蝉和冬雪第一时间发现了莫惊鸢的身影,主动走近回话道: “王君在找殿下吗?殿下刚被太后宫里的宫人叫走了,刚往那边去。” 冬雪指了个方向。 夏蝉也道:“殿下定未走远,王君莫急,我们领您去吧。” “不必,”莫惊鸢眉目缓和下来,温声回道,“既然殿下刚走,我快两步也就追上了,殿下将你们留在此处肯定有她的用意,你们忙自己的就行。” 夏蝉和冬雪飞快对视一眼。 冬雪笑眯眯道:“王君多虑。” “殿下将我们留在此处,就是担心若王君来寻,此处无人,怕您有事着急,特留我们在此处等您的。” 若是没来便无事,若找来了,正好领着他去找殿下,不至于扑个空。 莫惊鸢闻言微微一愣。 心口不知不觉灼热起来,一种难言的窝心与雀跃涤荡了他戾气未伏的心。 刚经历了那样的事,莫惊鸢总是有些草木皆兵的,因此他也并未坚持将两人留在原地,而是温声道:“那就冬雪领我去,夏蝉留在此处,帮殿下支应着些。” 二人纷纷应诺。 冬雪带着莫惊鸢离开东席,权贵美人觥筹交错的声音渐渐低了许多。 宫中景致无疑是漂亮的,处处都是花园假山,名花芳草,雕梁画栋。冬雪发现姬晗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快些,于是领着莫惊鸢抄了近路,走了抄手游廊。 只是即将经过某一处拐角时,隔着一段距离,冬雪猛然挺住了脚步。 她脊背微僵,半个脚掌都未放下。 莫惊鸢似有所感,他也随即止步,压低声音问道:“前方可有不妥?” 习武之人耳力强,冬雪定然是听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冬雪忽然回过神,退后两步,转身假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有点情况,王君请移步,我另寻一条清净的路走。” 莫惊鸢闻言,却心下一沉。 他不久前才经历过。也是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拐角,他一个规规矩矩走路的男子被人拉进那处,差点出了状况。 万一有人和他遭遇了同样的事? 就在不远处,走过半条游廊,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他此时带着冬雪,而冬雪武艺高强,能救下任何人。 莫惊鸢低下眉眼,沉声道:“去看看。” 冬雪:“…………” 呜呜呜,完蛋了。 她可不是撞见了什么宫廷秘闻,而是在这条近道上听到了熟悉的主人声音……以及一个年轻男子含情脉脉的低语。 前方是自家殿下和外面的男人幽会。后面跟着殿下的正经王君。 此时冬雪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为什么想不开要来抄近道。 带着王君来捉那个奸? 看着莫惊鸢将脚步放得如猫儿一般轻而稳,悄无声息又快步朝声源地走去时,冬雪先是微微惊愕于莫惊鸢隐匿气息的能力,又在内心疯狂捶胸顿足: 殿下啊!是属下的错! 这下要被王君抓包了! 冬雪也不知不觉屏息凝神起来,为即将到来的修罗场擦一把汗。 然而,莫惊鸢在还差两三步就要走到拐角处的距离,猛然顿住脚步。 冬雪看见王君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而她也清楚莫王君此时忽然停下脚步的原因——因为他清晰地自家妻主的话,语气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抚慰: “表兄,别太难过。” 莫惊鸢:“……” 冬雪:“…………”救命。 * 姬晗被太后身边的宫人恭敬请走时,表面自然应下,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 虽然面前这人确实是她记忆中比较熟悉的宫人,太后的心腹近侍之一,可太后他老人家正在金和殿与小辈们吃自己的席呢,为什么忽然遣人带她去取东西?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姬晗心里有了计较,却也并没有多在意,反正和那一桌酒蒙子划拳什么的她又赢不了几次,还不如出去走走。 只是原本说去宝华殿,走着走着,却忽然说要抄近路,带着她走进抄手游廊。姬晗微微挑眉,心里升起一丝兴味。 因此在某段花影游廊中,见到负手而立的如玉少年的身影,她并不惊讶。 这种情况是她几种预测其中之一。 她这个霍表哥啊,胆子还挺大。 姬晗识相地止步,似笑非笑地看了宫人一眼,皇宫老油子被她轻飘飘一眼看得瞬间头皮发麻,忙不迭地强笑着告辞。 几乎是脚底抹油一般溜了。 霍珏身姿优雅地转过身,俊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柔软的笑意,轻声唤道: “表妹。” “好久不见。” —— 第98章 成就 姬晗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而是不紧不慢地观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花影游廊,清净雅致。 盛大宫宴中,少有宫人身无差事悠闲撞到这里来,是个适合幽会的好地方。 此处的屋檐上垂下了一串串花团锦簇、将败未败的紫藤萝,阳光渐次洒进来,晕出了熏熏然如梦似幻的浅紫光晕。 这种将中式古典美学发挥到极致的场景,配上翩翩如玉的紫衣少年,互相映衬,几乎是一幅极尽想象的唯美画卷。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人比花娇,美得朦胧。 真不愧是名动凤京的绝色美人之一,确实是好看,还很会营造氛围感。 若是正主姜凰雅在这里,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了。 而姬晗望着廊边微微随着风袅袅而动的花藤,却不由自主地记忆回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只小鸟第一次出现时,曾为自己衔来一小串枯萎的紫藤萝。 在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日子里,送花之人想要和她分享的阳春美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盛极而衰前的紫藤萝花幕,也是那样的梦幻而美丽。 见姬晗没说话,霍珏略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眼睫,轻声对她道歉: “表妹,我知道我此举不妥,哄骗了你……对不起,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表妹,别怪我,好吗?” 姬晗微叹一口气,她自认与这人并不熟,因此声线平淡且疏离: “表兄,我已有家室,而你是云英未嫁的清白公子,不宜与我独处。” “若有事,请长话短说。” 霍珏闻言眼睫一颤,不由得微咬内唇,有些难堪地攥紧了手指。 他看起来很难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说不出话,只能深深地望着她,那种太过热烈又哀切的眼神看得姬晗心里一紧,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皱了皱眉,有些想溜:“表兄——”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的意图,霍珏忽然双手紧握,提高音量喊了她的名字: “姬晗!” 其声微颤,却异常悲切。 “姬晗,我头一次这样叫你。”霍珏忽然轻笑一声,一双凤眼却隐有水光闪动,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凄楚动人:“我心向日,其光不与。我心向月,月照沟渠。” “……慕卿十载,而卿不知。” 姬晗微微睁大双眼。 见她略有些惊愕的模样,霍珏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放轻声音,柔声道: “我们从小到大并未相处几次,你觉得我莫名其妙,是不是?” 姬晗并未言语,而他自顾自道: “在你刚进宫的时候,我正好在太后宫里小住,那时,我第一次见你。” “你表面上多乖啊,那么讨人喜欢,先帝和太后都疼你疼得不行。可我见你第一面,就是你就抓着恪王的头发往墙上撞,把她两颗门牙都磕掉的样子。” 姬晗:“……” 这事居然有人看见?! 她知道原身性格和她一样凶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那时是姜凰英先来挑衅的,那她捶她一顿也很合理嘛。 霍珏道:“我知道你真正的样子,那样骄傲,不折,桀骜,狂悖。” “可那是姬晗啊,即便生着重病,功课也一日不落,天天风里雨里,日里夜里,吃苦练武,埋头苦读。” “你生来就非池中之物,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为你心折。” 霍珏像是豁出去一般掏心窝子说话,说出来后,眉目间显然松了一些,像是挣脱了什么钳制他良久的束缚。 说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地方了,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姬晗脸上,流连着不舍得移开。 “以往,家中希望我能嫁给未来储君,光耀门楣。如今……” 不说也罢。 “我不想,表妹,我真的不想。” 霍珏皱着眉头,眼中的情绪分明是痛苦,“我不想再忍耐,不想再克制,不想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只为了占一个虚无缥缈的凤位,不想再将你藏在心里。” “表妹,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了。” “我、我……” 姬晗平静地打断了霍珏的话:“表兄,我们没有结果。” 她说得斩钉截铁,而姬晗此人,向来说一不二,她一开口,就判了死刑。 霍珏猛然一顿,睁大双眼。 他神色愣忡,几乎是一瞬间就落下泪来,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掏空了似的,让人看着格外不忍。 姬晗柔声道:“表兄,别太难过。” 霍珏身影踉跄两下,伸手扶住花影游廊的画柱才勉强稳住身影。 “你的心意,我从不知晓,今日一闻,也有一些感念之心。” 姬晗侧过脸,将目光落在一串紫藤萝上,轻声道:“感念在我曾经那段昏暗的时光,在我阴郁暴躁,行事荒唐,人人唾骂的时候,有人念着我。” 如果原身知道,应该也会愣住吧。 只是太晚了。 “可往日之我已成云烟,旧我已死,今我新生……我不是你爱慕的那个人了。”姬晗的目光从穗穗花朵落在霍珏的脸上,声音柔和了些:“此缘,已断。” 此言一落,霍珏猛地攥住胸口的衣服,整个人脆弱得像是快要碎掉。 “表兄品貌人才家世皆是顶尖,定会寻到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 轻言曼语,可谓诛心。 霍珏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他双眼通红,失声大喊道:“可我什么都不差,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有哪一点比不过姜凤澜,比不过莫氏子!”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已经破防了,“我不介意与人共侍一妻,你兼祧姬氏数房,为何不能多娶我一个?” “他们在你变得耀眼之后才来接近你,可我,可只有我,从一开始就是心悦你的啊!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 姬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的王君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他们成了我的夫郎,不管之前如何,成婚后,在我心里,任何外人和他们都没有可比性。” “呵……”霍珏流下眼泪,凤目洇红可怜,可他却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 “表妹,你错了。” “你这样维护他们,那你可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你的莫王君正和豫王搂搂抱抱,贴身幽会?豫王将他压在墙上时,莫王君可是半点都未反抗。” “莫王君与豫王在宫廷宴会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不分场合地荒唐亲昵,他们的私情,你又知晓哪怕一分一毫吗?” 姬晗真有些愣住了:“……什么?” “你要说我比不上那位,我也认了。”霍珏戚然一笑,“可这位莫氏子。” “只这一点,就不配当你的王君!” 姬晗闻言心里一沉,第一反应: ——我要在桌上添一道手撕姜黄鸭! 第二反应:莫惊鸢可受伤了? 如此一想,她立马有些待不住了。姬晗蹙起眉,神色变得冷然而严肃,语气笃定又凌厉:“其中肯定有误会。” “莫王君人品私德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就不牢你费心了。” “我们两情相悦,妻情郎意,还轮不到一个残废来顶我的位。”姬晗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表兄,宫中人多口杂,我想以你翩翩公子的人品,应该不会一时恼羞成怒,就到处胡言乱语吧。” 霍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良久,才惨然自嘲地一笑,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我不是这种人。” “情爱之心真是可怕……让我一瞬间变得那样丑陋。表妹,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我不该口德有失,搬弄是非……” “可是……别忘记我心意,行吗?” 姬晗又一次想叹气了。她不想说出更加伤人的话,却也不想回答,于是转身就要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表兄,往前看吧。”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而刚走进拐角处、忽地对上一双洇红潮湿、水光盈盈的潋滟美目,就迎面扑来一个带着浅淡草木香的怀抱。 对方紧紧抱着她,身体微微颤抖。 姬晗一愣,刚要抬起手,就猝不及防地听到了久违的世界意识的声音。 【滴!莫惊鸢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姬晗:妈呀。 —— 第99章 双赢 获得一颗芳心,耗时八个月。 对于莫惊鸢这样的人来说,这个速度已经是难以控制的超速沦陷。 姬晗愣了一会儿,缓缓抬手放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以做安抚。 比起想象中的惊讶,意外,开心,终于如愿以偿的欣喜,真到了这一刻,姬晗比预想中平静柔和许多,有一种一步步得偿所愿的踏实感与尘埃落定的安宁感。 再清醒理智、超脱世俗的人,再冷静慢热、不为所动的心,也终归会有落入红尘的一天。情爱是不讲道理的。 莫惊鸢在外面,很少有这样情绪外的时刻。姬晗虽然没注意他是何时到了此处,但这反应,想必已经听见了霍珏的话。 “……你受伤了吗?” 姬晗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个。 至于霍珏说的姜凰雅与莫惊鸢的“私情”,姬晗并未当真。 与其说是无条件信任莫惊鸢,不如说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脑子。 先不说姬晗对于莫惊鸢性格行事的理解与笃定,单从利益角度出发,在这种一言不合就会身败名裂的公开场合和姜凰雅扯上关系,就莫惊鸢百害而无一利。 又不是傻子,他何苦来? 更何况,那人从最开始就被莫惊鸢剔除在了选项之外,他也没理由在成了姬晗的王君之后还和那人纠缠不清。 因此很容易得出结论。 姜凰雅趁她不在妄图轻薄她的人。 真是狗胆包天,还以为羌州一役后这人会学乖一点呢,结果她开始用满腔的热情搞起男人来了,不仅和姬千明藕断丝连秘密勾结,如今竟敢把手伸到她碗里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姬晗念及此,手指不由一紧。莫惊鸢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心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与无措,“殿下……” “我并未受伤。事情不是霍公子说的那样,事发突然,我——” 略显得有些急促的解释语气戛然而止,因为姬晗忽然将两手搭在了他肩膀处,将他推开了些,力度轻柔却不容抗拒。 莫惊鸢只能顺从着姬晗的力道松开了怀抱,默默地直起了身,和她对视。 这才是适合交谈的姿态。 然而骤然从能尽情汲取抚慰与安全感的、全然亲昵的拥抱中脱离,莫惊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焦灼与不安。 即使听到姬晗那样坚定地维护他,他也害怕姬晗会介意这件事。 关乎男子贞洁与女人尊严,在这个世界,是碰一下就难以善终的大事。 此刻姬晗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和小动作都会被他头脑风暴无限放大,他无比在乎姬晗的想法,因而内心方寸大失,忐忑,恐惧,不安,乃至于有一丝绝望。 然而姬晗内心:有点热。 莫惊鸢:猫猫流泪. jpg 虽然姬晗将莫惊鸢拉开一段距离,但其实两人还是面对面挨得很近,是只有妻郎双方再能进入的亲昵空间。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莫惊鸢的脸颊,温声道: “放心,我只信你说的。” “因为我没在你身边,所以让混账有机可乘欺负你,你怪我吗?” 莫惊鸢闻言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姬晗轻叹:“我夫良善。” 她并没有问其他的,比如事情的起因缘由过程细节,以及他是如何脱身的——因为此刻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因此这种问题除了徒惹不悦之外,毫无意义。 莫惊鸢被她一声“我夫”打得猝不及防,就像心尖被猛然揉了一把,又酸又软,还有一些难言的惊喜与悸动。 她说,“我夫”…… 这种称谓的感觉和意义是不一样的。 在这段新婚六月的妻郎关系中,不管是姬晗还是莫惊鸢,都保留着自己的一线余地,永远不至于将自身的一切全盘托付于另外一人,这是两人天性使然。 然而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甚至在被人挑拨了一番之后,她却仍能坚定地选择相信他、为他着想,此心此性,尤为难得。 一般女人听了这种消息,不管真假,心里都会膈应,吃醋,感觉被冒犯,乃至于为寻发泄一味伤害自己的夫郎。 哪怕他是个受害者。 可姬晗还是那样平和、沉静,用轻柔安抚的目光暖暖地望着他。 她问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他有没有被人染指,而是关心他有无受伤。 她没有开口追问事情的过程原委,没有质问与责备,只是轻飘飘地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问他怪不怪她。 说不感动是假的。 就这样,莫惊鸢心中早就不知何时装得满满当当的一腔情意,发酵膨胀,终于冲破最后一层束缚,澎湃而出。 曾经有很多很多时候,莫惊鸢都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姬晗了,回想起来,大都是些再平淡不过的场景—— 两人相坐对弈时,她沉思的眉眼;并肩而立时,她被风吹起拂过他脸颊的发丝;她练武时凛然有力的身姿,看书时认真的表情、同床共枕时一侧过头就能看见的睡颜,十分寻常的,对他露出的微笑…… 每一次,他都恍惚觉得自己输得彻底,早就将真心轻而易举地交了出去。 而这次,一个意外引发的“考验”,才真正给了他无限的安慰与底气。 突破了最后一层自我保护的防线。 这是一个,即使他敞开心扉豪掷所有筹码、孤注一掷赌上所有也无悔的人。 因为在他违背本性献祭灵魂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一场双赢的赌局。 姬晗不会让他输。 “殿下。”莫惊鸢眼睫一颤,忽然有一颗泪珠啪嗒落了下去,漂亮极了。 他眉心轻蹙,眼尾洇红,委屈的表情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他夹着嗓子哑声道:“豫王言行无状,我、实在害怕……” 美颜暴击,示弱绝杀,夹控仙品。 一下子放了三个大招,姬晗的心被击中了,非常诚实地加速跳动起来。 啊!可怜老婆宝宝! 不管是不是装的,都抓起来亲鼠! 姬晗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安慰道:“乖,没事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欺负你的。” 然后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 她已经很克制了,一触即离,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多少有些羞耻。 然而莫惊鸢却也不看场合了,用他常有的深入且霸道的方式欣然回吻。 被当成空气的冬雪:“……” 俺也是你们y的一环吗. jpg —— 第100章 报复 两人进行了一场意义非凡的深入交流,这是一个真正的定情之吻。 虽然之前就已经吻熟了,但这毕竟是“死心塌地”之后第一吻,值得纪念。 因为冬雪尽职尽责地一边当空气一边为两人望风,因此无人打扰。 幽静雅致的花影游廊,恰到好处的阳光,好闻的草木香,漂亮又热情的莫惊鸢,这属实是一次美好的体验。 等两人分开时,嘴唇都变得像熟透的浆果一般湿润洇红,鲜艳欲滴。 火辣辣,麻酥酥。 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四目相望脉脉对视了一会儿,看着看着,莫惊鸢的唇又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低头欲吻,就好像姬晗的嘴巴是磁铁做的一般。 这都第几次了? 姬晗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微笑道:“不可以了,一会儿回去没法见人。” 他这才回神一般,停下动作。 莫惊鸢抿了抿唇瓣,眼睛微微一眯,低声道:“我们是妻郎,天经地义。” 再天经地义也得悠着点吧。 姬晗不由失笑,“好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手指从对方的喉结一路往下游走,直至触碰到他胸前的坚硬物体才停下来,两根手指目的性十足地探进他衣襟内,若有似无地摸索两下,等到莫惊鸢的表情由惊愕变得耳热难耐时才将手指抽了出来。 连带着一根玉簪一起。 这玩意儿,在两人抱着亲亲的时候硌得她胸脯很不舒服,姬晗仔细分辨了一下,还能敏感地捕捉到一丝血腥味。 她脑中一转,挑眉道:“凶器?” 莫惊鸢下意识移开视线,睫羽闪了闪,轻声道:“……不是凶器,是护具。” 他才不是那样的凶残悍夫,不过是当时形势所逼,被迫自卫而已。 姬晗闻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很好,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 “被扎一下,实在有些便宜她了。” 莫惊鸢:“……” 虽然但是,不止一下。 可他不说。 姬晗松了手,那根被弄脏的玉簪便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她一脚踏上断簪,缓慢碾压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动作看起来很轻松似的,然而等姬晗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时,地上只剩下一摊看不出原物的齑粉,被徐徐的过堂风一吹,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晗沉声道:“走,算账去。” * 等姬晗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姜凰雅所在的方向杀过去时,忽然有一个宫人模样的自己人从她身旁走过,飞快道:“殿下,豫王摔断了腿正要抬出宫,就在前方。” 姬晗:“……” 这个关头摔断腿?这么巧? 恐怕是她见莫惊鸢逃了,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找个由头避出去吧。 就这么怕她来找茬吗。 知道害怕,当初就不该伸出咸猪手。这种又菜又爱玩的迷惑行为,早晚让她一朝失足、从此以后再也爬不起来。 至于摔断腿…… 姬晗不由看了莫惊鸢一眼,对方无辜地回望过来,微微摇了摇头。 “……” 和他没有关系,姬晗是不信的。 不过干得好。姬晗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在心里琢磨起了坏主意。 “冬雪。” “属下在。” “既然某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断了,那就应该让它断得更彻底一点,免得丢人现眼,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属下定让它断得三个月出不了门。”冬雪认真道。 这边人领命而去,那边被宫人用肩辇小心抬着的姜凰雅一无所知。 她此刻正一头冷汗,咬着牙懊悔不已。她懊悔的是没有第一时间办了那个美人,谁成想看起来娴静优雅的人儿,竟还是朵带刺的玫瑰,把她扎得满腿窟窿。 即使敷了上好的药,此时的痛感仍然尖锐,略微一动都像牵着心肝一般。 辣,真辣。 会抓人的猫儿才让人有驯服的欲望。 莫郎那样的,应该抓起来剪了爪子,让他只能伏在脚边乖得咪咪叫才是。 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在她眼中越是美味,不论是她早就有意的恪王慕王君,还是当初一见钟情如今却成了昭王莫王君的仙子,姜凰雅都有些抓心挠肝。 她迟迟不成婚的原因之一就是,一旦有了王君就有了家室,在外面浪的时候名声上就会束手束脚的,玩不痛快。 且她原本属意的霍珏,最近不知怎么,对她闭门不见,不搭不理了。 而相国府的白麒,一见面就是火急火燎地催着她快些把他娶回家,颇让人心烦,那个神秘美貌的小乞丐离府后也有好一长一段时间杳无音讯了…… 慕王君防她如防贼,这种场合绝对往人堆里扎,绝不落单,她暗中观察许久,好不容易让她捉到莫郎独自一人,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根本控制不住。 原本她想的是,一旦得手,那人为了名声和自己的命,绝不会对人吐露一分一毫,到时候有了把柄,还不是随她拿捏,任她为所欲为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一念及这美好的设想,姜凰雅就一阵窒息,因为现实和她想象中相差太大。 近距离看见那种等级的美人,如见神仙,被摄心魂,根本反应不及。 现在脸还火辣辣的疼。 谁又知道一个弱男子抡的巴掌竟有如此力道和技巧?直把她扇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没缓过劲来。 姜凰雅越想越气。 她都不准备搞权势了,人生就剩下搞男人纵情声色这一个乐趣。 这不能满足,她不甘心! 正当她恨恨想着计策时,整个肩辇忽然一抖,小颠簸扯动伤口,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姜凰雅一阵上火,破口大骂道:“一群狗奴才!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走个路都走不稳?!”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有人七嘴八舌地卑微认错。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雀啼,姜凰雅下意识张望一番,却连一根鸟雀的尾巴毛都没看见。 正纳闷时,肩辇忽然剧烈颠簸起来,四个宫人像被雷劈了一般疯狂抖动起来,一边狂舞还一边中邪似的往前疾冲而去。 姜凰雅吓得尖叫起来。 肩辇剧烈颠簸着往前狂冲的时候,却忽然在经过一座假山时顿住,那强烈的惯性让姜凰雅娇小的身影不受控制地飞跌出去,刚好撞上假山,又从假山崎岖的背面摔砸跌落而去,一直骨碌碌滚出很远。 四个宫人面面相觑,停顿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撮起嘴唇,吹出一声雀啼。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回应。 四个宫人从中邪一般精彩的演技中恢复正常,装作惊慌失措地往姜凰雅的方向奔去,见她虽没昏过去,却抱着腿只知道呻吟痛呼的样子,松了口气。 “啊呀殿下!您怎样了?” “我来看看!” “无碍无碍,殿下真是身体康健,不小心跌下肩辇,竟然只擦破了一点儿油皮!真不愧是豫王殿下!” “咦,我瞧着殿下的腿好像断了?” “你蠢啊,殿下的腿本来就是断的。” “哦~~~是哦。” 姜凰雅昏昏沉沉间,听到四个宫人一唱一和的话,知道自己被报复了。 不是姬晗还能有谁? 姓莫的竟真敢告诉她! 完了…… 她心中叫苦不迭。 —— 第101章 争执 姜凰雅根本不敢声张,连忙让人将她匆匆抬出宫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而报复成功后,姬晗和莫惊鸢没事人一样回去吃完了席面才打道回府。 出宫时已经暮色四合。 马车内,莫惊鸢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缠着姬晗亲了一路,四处点火,如果不是姬晗坚定守护好了自己的腰带,恐怕这马车的颠簸程度还要更上一个台阶。 咳咳,在马车上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不过看莫惊鸢憋的难受,脸颊绯红的模样,姬晗体贴地帮助他度过难关。 手把手度过难关(大拇指. jpg) 幸而马车内有备用衣物,莫惊鸢下马车时,已经恢复了高贵娴静的优雅姿态,发丝与衣服全都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只是不知为何换了一套下裳。 他面色平静如常,只是羊脂玉般的耳垂上还残留着绯意,没有完全褪色。 姬晗和他相携进门。 得了世界意识认证的姬晗柔情万千,彻底释放了爱意的莫惊鸢热情似火,两人相比以往的相敬如宾、暗暗推拉较劲的相处模式,忽然变得蜜里调油起来。 即便此刻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两人之间的氛围分明不一样了。 更加粘稠,缠绵,甜蜜。 这种变化甚至有些明显,以至于一直在前院等待着姬晗回府的姜凤澜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内心忽然警铃大作。 姜凤澜此刻还是有些虚弱,以往艳光四射的明媚脸蛋显得有些苍白,配上一副眉心轻蹙的表情,简直要把人心看化。 “阿弯怎么出来了?” 姬晗一进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姜凤澜,她加快了脚步走到姜凤澜身边,只是她和莫惊鸢长袖下交握的手并没有松开。 因为在两人看见姜凤澜身影的瞬间,莫惊鸢就蓦地用力抓紧了她的手指。 那种下意识的紧握动作,用力得能让人感觉到他猛然升起的警惕与不安。 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姜凤澜自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强撑着起身等在这里,本是为了拉着姬晗撒娇说想她,想笑着和她打招呼,只是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向下游走,紧紧盯着二人相叠的衣袖——根本笑不出来。 他轻声问:“今日宴会很好玩?” 到底发生什么促进妻郎感情的事了?早知如此,他爬也要爬过去参加。 “还是一样无聊,”关于宫宴,姬晗甚至都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回想的地方,于是她微笑着摸了摸姜凤澜的脸蛋,安慰道:“你没去才是好事呢,浪费时间。” “可我想陪你去的……”姜凤澜有些失落地嘟嘟囔囔,心中酸涩不快。 让自己的妻主和另一个男人单独出门成双入对,而且才一天时间就好像感情变得更好了,姜凤澜想想就有些心梗。 本来吃瓜吃坏肚子就烦,现在看着莫惊鸢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就更烦了,姜凤澜越想越委屈,一把抓过姬晗的手放在脸颊边可怜巴巴地蹭了蹭,小声道: “灵兕,我只想陪着你。” “我躺在床上,肚子疼得要命,又见不到灵兕,我感觉我都快死掉了……” 天呐,这什么分离焦虑小可怜。 就在姬晗神色一软想要出言安慰他时,莫惊鸢忽然在此时抢先开口了,他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心表情,温声道: “这么严重?车兰王君可好好吃药了?身子不适就该好好躺着休息,你实在不该自苦,强撑病体在此等待,殿下看了也心疼。冬雪,送王君回芳好殿。” “夏蝉,再请个厉害些的医官来。” 姜凤澜等在此处的目的与心思,昭然若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今夜,莫惊鸢必不会让任何人从他这里截胡。 姜凤澜闻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瞬间拉了下来,一秒变凶:“我和灵兕说话,有你什么事?想赶我走,没门!” 两人对视间,空气中似乎闪起了噼里啪啦的火花,火药味十足。 姬晗:“……” 夏蝉、冬雪:“……” 不敢说话. jpg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是什么话,车兰王君病体不安,我不过关心一二,你千万别动气。”莫惊鸢微微惊讶地抬袖微拢口鼻,一副有点被吓到的无辜表情,声音依旧平和: “动气伤身,小心病上加病啊。” 姜凤澜被这番做派气得瞬间眉毛倒竖,双手插腰大骂道:“好哇,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分明就是在咒我!” “装什么装!” 莫惊鸢茫然道:“车兰王君误会我了,你为何如此激动?快消消气。” “若加重病况,就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这样的话,偏偏一脸诚恳,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好脾气极了,像是根本不会和姜凤澜一般计较似的大气包容。 姜凤澜气了个倒仰,把袖子一撸就要冲上来把姬晗和莫惊鸢交握的手分开,他一边掰还一边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炫耀,我病了灵兕就是你的了?想得美!撒手,快给我撒手!” 姬晗:“……” 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连忙打住,“停下,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都好好说话。” 姬晗伸出双手搁在两人中间,疑惑道:“平日里都好好的,今天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干起来了?小孩子似的。” “殿下,是我言语不当,刺激了车兰王君,”莫惊鸢立马认错,摆出一副自责又担忧的表情对姜凤澜道:“抱歉。” 姜凤澜:“……” 不知为何更生气了! 他就是个被人随便两句话就能刺激到动手的人吗?怎么感觉自己被对方当成了对照组,衬托得一点都不懂事似的? “你——” “阿弯,好了。” 姬晗无奈地打断了姜凤澜施法。 她在一旁看得分明,虽然是几句口角,但双方心里都憋着火药味,只是一个段位高些,一个更加外放一些罢了。 在被她制止叫停后,只是莫惊鸢第一时间认错,把道歉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招以退为进使得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到了这地步,若是姜凤澜再继续纠缠,她心里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但估计他在王府内的风评就会变了…… 此处毕竟是前院。 当着她的面都敢这样,若是偏袒了某一方,助长了后院互扯头花的不良风气,搞得鸡飞狗跳,后宅不宁,那么女帝让她兼祧两门时安的蔫坏心思可就要得逞了。 往常他们都不这样的。 凑在一起对上时,最多互相阴阳两句,莫惊鸢大多数时候都是四两拨千斤,并不与人计较,姜凤澜最多嘴上突突两句,也不会抓着什么上纲上线揪着不放。 今天有点微妙。 而在姬晗打断了姜凤澜的话之后,他的脸色忽然更加苍白了两分,眼睛里都透着伤心与委屈,他抬手捂着肚子,神色痛苦,身体摇摇欲坠:“灵兕……” —— 第102章 给我 “我好难受。” 姜凤澜面无血色,忽然往前栽倒跌进姬晗的怀里,浑身软得像没长骨头一样。而他扑到姬晗身上的一瞬间,莫惊鸢额角突然控制不住地爆出了一根青筋。 因为当姬晗伸手接住姜凤澜,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时,这人却从姬晗肩头露出一双蜜糖色的眼睛来,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莫惊鸢:“……” 怎么不干脆疼死这混账。 而姬晗是真的被姜凤澜惊了一跳,忙不迭地搂住他不断脱力下滑的身体,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担忧地急声问道: “阿弯?可还能听到我说话?” 见他额头隐隐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下唇咬出了深深的红印,一副半晕不晕不似作伪的样子,她并未多想,一把搂住姜凤澜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沉声吩咐近侍:“夏蝉,去请医官到芳好殿。” “冬雪,送莫王君回去。” 事关姜凤澜的身体健康,姬晗也不得不将其他的一切打算暂且推到脑后。 眼看着姬晗就要抱着姜凤澜快步离去,莫惊鸢心脏一紧,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住一般拽得生疼,他难以克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姬晗的衣袖: “殿下……” 别走。 感受到手臂处传来的布料阻力,姬晗略有些歉意地回过头:“阿鸢……” 刚想出声说些什么,莫惊鸢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忽然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那副娴雅得体的大气正君模样,温润柔和,善解人意。他轻声道:“车兰王君身体要紧,殿下放心去吧,我不用人送。” 姬晗并未多说什么,匆匆交代了一句,还是抱着姜凤澜快步离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飞快走远,莫惊鸢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只是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热切都一点点冷却下来。 姜凤澜没有错。 他虽本性腻歪黏人,可寻常日子里妻主雨露均沾他也并未闹过什么,今日他身体有恙,情绪更加脆弱敏感,想要妻主陪在身边也实属正常。 姬晗没有错。 她对待三个夫郎已经尽量一碗水端平了,就算是对待他,寻常该有的陪伴与体面也分毫未少,以至于除了贴身侍子之外,无人知晓他并未圆房。 刚刚那样选择,不过是分了轻重缓急。 可是,他也没有错啊。 无人知晓他一直以来的烦恼与苦楚,他的嫉妒与酸涩…… 他好不容易打破了所有桎梏,也终于等来了妻主真正的回应与认可,曾经的龙凤花烛彻夜燃烧,他抱影无眠,而今晚,本该是他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可还是被截胡了。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身后的冬雪小心翼翼道:“王君,属下送您回流香水榭吧。” 莫惊鸢沉默颔首,终于抬步离去。 * 流香水榭中,莫惊鸢又一头扎进了温泉里,憋着气将自己沉入池底。 被温热舒服的泉水包裹着的感觉让人平静,他想象着自己就是池底的一块石头,窒息着一动不动,全然放松身体,这能让他很好地调节情绪,理智思考。 他此刻觉得很疲惫。 期待得太久,太过,突然快要实现却又落空的感觉,在失望之余,又将他的渴慕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那种迫不及待想要释放的欲望,几乎要燃烧他的心智。 半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他想要自己真正属于爱人的心情,却将这半年的时间拉得很长很长。 ‘没事的,不过是今晚殿下没有选我而已……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啊……’莫惊鸢在心中理智地劝慰自己,只是作用不大。 心意相通,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这种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 但该伤心还是伤心。 一想到姬晗现在可能正体贴地陪伴在姜凤澜身边,柔声细语安慰,哄他喝药,任由他撒娇,露出耐心又温柔的表情…… 莫惊鸢就忽然控制不住地烦躁起来,连温泉都不想泡了。 他破开泉面起身出浴,侍子槐序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干身体,正要为他涂抹特制的草木润肤香膏时,莫惊鸢面无表情道: “不用了,直接穿衣回去。” 看出主子心情不佳,槐序深吸一口气,内里胆战心惊,嘴上却妥帖地劝说道:“主子,男子保养一日不可废呀,若是一会儿殿下来过夜,您未曾准备妥帖,这十美里也缺了一美了。您看……?” 莫惊鸢垂着眼睫,一时没说话。 槐序:早知道不多嘴了! 槐序内心欲哭无泪,瑟瑟发抖。正要顶不住了想依言为主子披上衣服时,却忽然听见了让他如蒙大赦的声音。 莫惊鸢低声道:“……抹吧。” 殿下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 每次同床共枕时,都会抱着他,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不停嗅闻,说他好香。 他早就习惯了浅淡氤氲的草木清芬,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一种气味,却意外得了姬晗的喜欢,也就一直用着了。 槐序闻言欢欢喜喜地伺候他涂抹均匀,轻薄的香膏很快被皮肤吸收,显得本就奶白柔嫩的肌肤更加莹润、细腻。 穿上薄薄的寝衣,湿发披散,整个人显得极为洁净、纯美,漂亮得不行。 “就是这个味道,”槐序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道:“只有在主子身上才能挥发出这种神韵,殿下定然喜欢。” 莫惊鸢神色淡淡,并未言语。 可这时,屏风外却忽然映上了一抹身影,少女轻笑的声音传来: “我确实喜欢。” 莫惊鸢指尖一颤,微微睁大双眼。 这时,槐序的目光飞快在屏风剪影和愣忡的莫惊鸢之间扫了两眼,然后识趣又悄无声息地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很快,此处只剩两人。 未等姬晗绕过屏风走出来,莫惊鸢便已经赤足快步靠近身来,一把抱住了她,很紧很紧,他声音很低,微微颤抖: “殿下怎么来了。” “急事处理完了,我自然也不会忘了乐事。”姬晗语带笑意,“我又不是瞎子,那时你分明也很委屈,我看见了。” 莫惊鸢的双臂收紧了一些,闷闷道:“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亏得殿下还能分出眼神注意我。” 姬晗:“……生气啦?” 莫惊鸢居然也会闹别扭。 “没有。”他摇了摇头,只是在姬晗耳边轻声说道:“只是失落。” “我只是想要殿下。” “殿下……” 耳边响起莫惊鸢的哑声呢喃,像是委屈,又像是在央求着什么一样,有种莫名的“欲求不满”的幽怨。 他轻轻吻着姬晗的耳廓,柔软的唇瓣不停擦过耳垂,偶尔轻抿一下,用牙齿磨一磨,直把人弄得后背发软。 “我想让您舒服,也想彻底成为您的所有物。”因此,也请彻底接纳我吧。 “殿下,给我……” —— 第103章 如愿 唇齿相接,缠绵无限。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莫惊鸢的手从姬晗背后游走轻抚,又忽然俯身揽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垂首吻她眼睫。 姬晗被这一下子给弄清醒了,甚至有些懵,她的手臂下意识揽住了莫惊鸢的脖颈,讶异地望着他:“……你还会这套?” 对妻主来一个公主抱? 莫惊鸢眸中深暗,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张脸明明那么纯,此刻的眼神情态却又欲到了极点,他低声道:“我从不知道,原来殿下这么轻。” “我的妻主……也是能被人一把抱起来的,只是之前没人敢尝试罢了。” 莫惊鸢轻轻一笑,同时稳稳地抱着姬晗抬步朝着内室走去: “等待妻主去拥抱的人不知凡几,而想要得到更多,只能主动伸出手。” 这个道理,他从来都知道。 只是之前两人还差一层窗户纸,他即使有心、也没有去争抢的资本罢了。 姜凤澜此人最令人羡慕的一点就是,他永远有无限的勇气去主动争取,那样热情,奔放,放的开,豁的出去,因为将他纳入保护圈的那个人,总会给予回应。 如今他也该有那样的特权了。 “殿下会生气吗?” 莫惊鸢的声音非常轻柔,软软的,有点撒娇似的尾音,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让人恨不得将心捧出去。 说是这样说,可他甚至将姬晗往上掂了掂,没见有一丁点松手的迹象。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姬晗要么用肩扛人、要么各种单手抱公主抱别人。 这还是第一次被横抱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不排斥,甚至觉得有点新鲜。因为莫惊鸢做出这个举动,在这个世界里绝对是十分不寻常的,体现了他从骨子里就是个积极进攻型的主动派,渴望掌握主导。 在床榻情趣方面,姬晗并不介意他有这种心思,因为他真的很会。 躺平被伺候也挺爽的。 姬晗并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回答了 他——搂着他的脖子,顺嘴在他莹润漂亮的修长脖颈上种下一颗颗草莓印。 肉眼可见的,青筋显露、喉结滑动、呼吸急促,真是好看极了。 莫惊鸢加快了脚步,二人很快到达内室,几乎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情节,他急不可耐地将姬晗放倒在了榻上。 因为锦被铺得太过柔软,姬晗被压得仰躺下去时还弹了两下。 她微长的额发朝着两边散开,露出的小脸线条流畅,轮廓完美,在暖融融的灯光下有一种冷玉般的颜色与质感。 五官是无可置疑的精致美丽,恍然间不似凡人,带着一种具有极强攻击性的冷艳之意,凛然不容侵犯。平日里,她也是清冷高贵又极有距离感的威仪女子。 只是这时候,她的神情是松弛的,甚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柔媚又迷人。 莫惊鸢几乎看痴了。 多么矛盾,又多么和谐。天下的女子,再没有比她更令人心动难当的了。 而且,莫惊鸢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认认真真地观察姬晗的容颜。 与平时任何一种感受都不同。 他压在妻主上方,双手撑在两边,两人之间的亲昵距离由他掌控,这种被纵容着以下犯上的奇妙感觉给内心深处带来的新奇、悸动与震撼,难以言喻。 莫惊鸢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控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这样一比,殿下的脸也很小,他一只手几乎就能覆盖住了…… 而姬晗就这样放松地仰面躺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莫惊鸢的表情,轻笑道: “阿鸢,好霸道啊。” 莫惊鸢不由动作一顿,他愣忡片刻,指尖忽地开始发烫。 嘴唇微抿,脸颊忽然红了。 姬晗见他这样,实在忍不住噗嗤一笑。 可还没笑两声,莫惊鸢的脸更红了,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幽幽的暗火,既有些羞恼又有点不服气一般用力吻了上来。 他秀挺的鼻梁和鼻尖不停换着角度磨蹭着姬晗,将她脸蛋都蹭出晕红。 看着秀秀气气温温柔柔一人,亲人的架势却凶得不得了,不是嘬就是咬,毫不客气地抵进她嘴里,又重又急地吮弄她的舌尖,每一处软肉都被深入地照顾到了。 甚至莫惊鸢身上清浅氤氲的草木香,都要顺着他滚烫的呼吸,从姬晗合不拢的唇缝往里浸染,甜蜜中交融着二人的味道。 最开始确实是舒服的。 可是莫惊鸢的肺活量属实是有一点离谱,这个交叠的姿势,加上两人紧贴压迫着的胸膛,在莫惊鸢撑出的一小方空间里,空气都渐渐变得粘稠起来。 姬晗有些缺氧,于是果断想抽身扭开头,刚刚仰起脸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莫惊鸢又黏黏糊糊地追吻上来,再次寻求湿热缠绵的亲密交流,一刻不放。 …… “嗯……” 姬晗的手从他松散的衣襟里伸进去,刚在他劲瘦的腰线上摩挲一下,他便敏感又难耐地闷哼一声,某处存在感更加明显。姬晗并没放过他,而且在他腰侧轻轻一拧,莫惊鸢吃疼,终于微微起身。 几乎冒着热气的靡红舌尖终于从姬晗口腔中不舍地退了出来。 他颤巍巍地舔了舔唇,一双水眸正朦胧又迷离地望着姬晗,带着一丝茫然。 姬晗急促地平复着呼吸,良久才轻声哼笑道:“第一次差点被接吻憋死。” 这家伙以往还保存了实力啊。 嘴巴都被嘬痛了。 姬晗喜欢接吻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受她的影响,三个夫郎也都很喜欢接吻,只不过程度不同,白黎亲得很柔很乖很有分寸,姜凤澜亲得温柔缠绵又有技巧。 而面前这位,多少带点狂野。 是她离开后还会追上来吻的狠角色。 今天亲得太多太久了,姬晗都有些吃不消,她煞有介事道:“不准亲了。” 莫惊鸢无辜地眨了眨眼。 有些失落,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又凑过来开始亲吻爱抚其他地方。 毕竟正餐才刚刚开始。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 一个时辰后。 姬晗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如狼似虎如永动机一般的莫惊鸢,忽然控制不住地颤声激喘一阵,然后捂着肚子蜷缩起来。 他一双美目泪眼朦胧洇红一片,几乎失去焦距,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姬晗也顾不得享受快乐的余韵,连忙爬起来抱住他,柔声问:“还好吗?是不是很难受?” 而莫惊鸢说不出话,只是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流眼泪,一只细薄的手背爆出青筋,尽力抓住姬晗的肩膀后,扭头就埋进她怀里哭个不停,像是根本就停不下来。 姬晗:“……” 既然如愿以偿了,怎么还哭了呢。 姬晗:缺德微笑. jpg —— 第104章 请安 第二日,姬晗神清气爽,雌赳赳气昂昂地离开流香水榭。而向来贤惠规矩的莫王君反而闭门不出,连往常从未缺席的、三日一次的请安也没去。 姬晗先去看了看姜凤澜,陪他用完早膳,喂他吃药又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后,便去梨花轩找了白黎一起去给霍氏请安。 请安日一下子缺了两个王君,只有姬晗和白黎二人,白黎还有些不习惯。 等到了南院,霍氏也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见两人来了才露出点笑意。 姬晗与白黎双双行礼。 礼毕,姬晗这才坐到霍氏身边,温声问道:“父亲身体可好些了?” “好了一半吧。”霍氏叹了口气,哀哀道:“真是年纪大了,不过吃了一个瓜就成这样……想当年,我夏日贪凉,即便一日吃几碟酥山和冰碗子都无事!” 姬晗:“就是年轻时毫不节制,年纪上来肠胃才变脆弱了。” “之后只能定量吃,解馋即可。” 霍氏嗔怪地看了姬晗一眼,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不满道:“年轻时被你母亲唠叨,年纪大了被你唠叨,我啊,真是一辈子被你们母女俩捏在手心里了。” 白黎乖巧地坐在一旁,凑趣道:“父亲这才是有福气的日子呢。” 妻主体贴疼爱,女儿尊重孝顺,霍氏这辈子活到这种程度,已经很满意。 霍氏曾经也恨妻主早逝寡居寂寞,女儿重病寿夭时时悬心。可如今女儿活蹦乱跳,有主意有本事,能撑得起门户,又婚娶成家即将开枝散叶,孙辈也快来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他也没什么好怨的,反而很是知足。 霍氏目光落在白黎身上,格外慈和。 白黎刚进府时很是瘦弱,比姬晗还大两个月的孩子,瞧着却比她小得多。 他是眼见着白黎一日比一日长大、快速成长、一天一个样的。 曾经那个刚进门时,缩手缩脚卑微怯懦的小家子气少年,如今也变得乖巧平和、落落大方,霍氏心中甚是欣慰。 他慈声道:“阿黎觉得有福气呀?那还不快生个乖女儿出来,也好享受享受。你师父如今有了孙辈,日日闷在屋子里绣小衣服小布偶,叫他打牌都不来了。” 白黎的文化课“师父”,也就是曾经才动京城的禾长君,姬映的生父。 姬晗想象了一下,平常颇有一身文人风骨,儒雅稳重的长辈笑眯眯窝在屋子里绣布老虎的场景,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男人的快乐真是简单。 见白黎被霍氏的催生逗得脸颊绯红,姬晗轻笑着出声解围道:“父亲若是羡慕,您尽可绣起来,还怕日后没处用么?” “不过为了您十根手指头着想,还是另寻一个法子准备吧。” 霍氏管家理事执掌中馈一等一,只是从没搭过绣工这根筋。 “你这孩子,”霍氏笑骂一声,转移攻击目标:“你有本事只管生,我自会准备好穿不完的小衣服,玩不完的小布偶。” 姬晗:“……” 她都快习惯了。 “对了,阿弯那孩子怎么样,我听闻他受凉,严重了些?” “并无大碍。” 姬晗回道:“他有旧疾,发作起来厉害些,吃喝上需格外小心。不过一直在调理,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再过个大半年就能完全调理好,您不必太过忧心。” “身体最重要,他还这么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霍氏赞同地点点头,“还有,妻郎安寝时,你也有分寸些,若是身体调理好之前有了孕,可要遭大罪。” 姬晗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乖乖应下。 “那……” 知道霍氏是想问莫惊鸢今日为何没来,姬晗给了对方一个“你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我昨夜在流香水榭。” 霍氏眼睛亮了亮,“好,好,年轻嘛,偶尔睡过了头也没什么。” 三人天南地北地闲聊了一会儿,霍氏又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想同姬晗说些什么,却一时没能说出口。 白黎极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此时该告退了,于是乖巧起身道:“父亲,殿下,我今日还要温书,先行告退。” “好孩子,去吧。” 霍氏脸色更加慈爱了。 直到白黎离开,霍氏这才抓心挠肝地问了一句:“我的焕儿如何了?竹青呢,竹青如今身体养得怎么样?” 自从知道姬晗已经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后,霍氏就“焕儿焕儿”地叫上了。 姬晗耐心道:“他如今在娘家养胎,小心调养着,应是稳妥的。” “真想将他早些接回来,”霍氏长吁短叹道,“竹青一日在外,我这心啊,真是一日都放不下来。” “他在我身边这么久,谁曾想,我们竟还有翁婿之缘。”霍氏不由得有些感叹,“曾经他同我说,自己体质不孕,愿终身不嫁侍候我,我还深信不疑。” “谁知,都是缘分未到罢了。” “这就是天意啊!” 霍氏道:“我准备了一大堆东西,若是能寄出去就好了。” “庆州什么都有,”姬晗温声劝慰他,“我知道您的心意,只是为了竹青和孩子的安全着想,再小心都不为过。” 若是他准备的几十马车东西浩浩荡荡地拉过去,这一打听,谁都知道了。 霍氏只能可惜地直叹气。 “对了,未避免混淆血脉,不管谁家,在外产子都是绝不允许的。可竹青情况特殊……他身边有自己人一直守着吗?” 姬晗闻言皱了皱眉。 这话有理,听着却有些刺耳。 她亲眼见着他守贞砂褪色,顾翡本身就是她的人,他在神机阁的手下自然也是她的人……混淆血脉,听着诛心。 可霍氏是王府的长辈,在这种时代背景和这种极端情况下,他说出这句话无可厚非,也并不代表着他真的疑心。 只是顾翡在她心里占上了位置,听人这样说,心里便升起一丝不悦。 她淡声道:“您不必忧心。” “我心里有数。” 霍氏自知失言,也有些懊恼:“为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记挂竹青……” 姬晗点点头,“我知道,我也记挂。” “如若时机恰当,我会去看他。” —— 第105章 收信 父女二人就顾翡的事情交流了半晌,姬晗决定将庆州人手再加一些。 毕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其中可被人算计的弯弯绕绕属实防不胜防,虽然顾氏本身的力量就很强,不至于护不住顾翡,但姬晗和霍氏都无法彻底放下心。 目前已经将能想到的防护方式全都安排上了,姬晗尽了人事,只希望顾翡能平安顺心地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 即使相隔两地,山高水长,彼此挂念着的人也会有所感应。 姬晗的念头未罢,与此同时,远在庆州的顾翡终于收到了姬晗的回信。 与厚厚的信封一起来的,还有一根青竹玉簪,玉质竹节莹润又有风骨,其色净透如水洗一般,是极其漂亮的浅水青,整根簪子随着纹路长长的飘了一抹极辣的帝王绿,不管是美感还是身价,都是顶尖。 顾翡将那根簪子小心地握在手中,用手指轻轻摩挲抚摸,爱不释手。 姬晗送的物件不多,可每次随信送来的东西,都直接送进了顾翡心里。 她在信中说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有最上等的美玉才能衬得上他这样气质独特的如玉公子。 夸得顾翡都忍不住脸红。 第一次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盘香手串,且是从姬晗病愈起就一直随身带着的,这手串几乎是与他一起来到了姬晗身边。 他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再昂贵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如同寻常木石,可姬晗送这手串时想要表达的心意才是他最珍惜的。 玉能护主,更何况是在一国香火气运最鼎盛的地方开光供奉过的名玉。 姬晗希望他平安。 也希望他能知晓,她仍然记得二人的缘起之时,且已经将他放进心里的情意。顾翡之心得到了最好的回应。 她甚至还承诺了双线身份,让他既能以顾翡之名成为她的尚君,又能继续作为竹青时刻陪伴在她身边,公务不废。 没有藏着掖着,更是第一时间让他在府内过了明路,为他扫平了所有顾虑。 顾翡第一次被人如此护着。 那种极致的安全感,让他在最敏感多思的时候得到了巨大的宽慰。 而且姬晗不仅在大事上毫不含糊,在细节上也是很有一手的。 若说上一次的手串还有复杂且郑重的多重含义,那么这一次的簪子,就纯属是在传情了。簪子是婚姻定情之信物,表达的只能是“爱你想你要娶你”这种意思。 殿下那样高不可攀的女子…… 一旦上心,真能甜进人心坎里。 顾翡不由得轻笑起来,某种欣喜又雀跃、羞涩又热烈的情感席卷了内心,他珍惜地将簪子捂在胸口,实在是忍不住倒在床铺上激动地小小打了两个滚。 他一把年纪,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如怀春的少年一般脸红心跳。 “笃笃。”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顾翡一秒起身,正襟危坐,又恢复了以往淡然清雅的端庄模样,“进。” “公子,趁热喝药吧。” 侍从知道顾翡不喜打扰,恭敬地将药碗放在桌案上,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顾翡微微松了口气,照例将验过无数遍的汤药最后谨慎检查一遍,确认各方面没有问题后,这才眼也不眨地端起来一口闷掉。药汁浓苦酸涩,辛凉辣口。 可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人家心里甜着呢。 顾翡十分有仪式感地净手熏香,将端碗喝药后残留在手上的药气洗干净后,才郑重其事地打开了姬晗的信。 控制不住眼睛飞快扫了个大概,又迫不及待地从开头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他根本不舍得看太快,基本上认真看完一段后又要返回上一段再仔细回味一遍,这样枯燥的举动,顾翡却乐此不疲,那一封信七八页纸,他能看一个下午。 只是这回,翻到其中一页时,顾翡不由得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焕者,火光也。” “其意向火而生,主炽盛生机,愿我们的孩子人如其名,拥有光明、闪耀、炙热、强烈的未来与人生。” 他轻声念道。 “焕,焕,真好……” 顾翡一手捏着信纸,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略有些弧度的小腹,明明心里情绪万千,幸福得想笑,可眼睛却率先落下泪来。他喃喃唤道:“我的焕儿,我的殿下……” 他和殿下的孩子。 有名字了。 他真的很高兴,泪水却落了一滴在信纸上,把墨香小字晕得花边了。顾翡指尖一颤,赶忙站起身找手帕小心吸掉水渍,又心疼地将信纸捧在唇边轻轻吹干。 如今这信,和他半条命差不多。 这一打岔,顾翡也顾不得情绪上头感慨垂泪了,继续美滋滋地看了下去。 * 请安结束。 姬晗离开霍氏的居所时,没走多远就看见白黎撑着一把伞等在外面。 今日天气大好,格外晴朗,万里无云,日光自然就有些强烈。 白黎安安静静地站着,见她出来,立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他快步迎了过来,略一伸手,将姬晗也拢在了伞下空间。 “殿下。” 姬晗微笑道:“阿黎是特意等我吗?” “嗯。”白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态度柔顺,语气也软糯糯的,“我是有一件事想请示殿下。” 不错,有事知道说了。 姬晗点点头,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你我之间,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白黎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亮,水汪汪亮晶晶,像只得了认可的狗狗一样,单纯又可爱,连声音都变实了两分: “其实,今日是我阿父的生辰,我想回去看一看他,也想送些礼物。” “殿下,这样行吗?” 白黎边说还边用小眼神看姬晗的眼色,纯良奶气,乖得不行。 “当然可以。” 姬晗爽快地点了点头。 白黎生父和霍太后的生辰居然是前后脚,这种情况下,想也知道不会惹人重视,白黎半年没见生父,恐怕也想念得紧。 上一次还是回门日,她和白相国痛痛快快闹了好大一场。姬晗怕白黎一个人回去被那小心眼的白相国穿小鞋。 不过自从上次上朝时当堂揍了她和她的党羽之后,白相国见了姬晗都夹着尾巴绕道走,属于敢怒不敢言的关系。 念及此,姬晗体贴道:“索性我今日无事,陪你一同回去如何?” —— 第106章 再临 白黎闻言愣了愣,随即惊喜道:“真的吗?殿下,真的可以吗?”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又自顾自变得苦恼纠结起来,“可上次母亲冒犯殿下,惹了殿下不快,您实在不用勉强……” 他知道王府和相国府如今的关系实在尴尬,但亲缘在那里,割舍不下。 “我与白相国不和,那是外面女人们的事,祸不及家人,只要长君还在白府,你还是我的夫郎,后院关系是斩不断的。”姬晗很是淡定,悠然道: “阿黎尽管宽心。” “外是外,里是里。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通通不用想。” 因为讨厌白家,姬晗曾有过干脆把白黎父亲接过来养着的念头,不过这种想法放在如今的社会还是太过炸裂了一些。 既为白家夫,他这辈子都是白家的人,除非白氏家族的人都死光了、白家祠堂烧了、白家祖坟刨了,不然断没有将一府侧室接到外嫁子妻主家的道理。 不说别的,连白父自己恐怕都接受不了,脊梁骨都要被戳断的。 干脆就这样吊着吧。 “我们去库房再挑点礼物,先让门房去给长君送拜帖。等过一个时辰,用了午膳就起身去白府,如何?” 见姬晗云淡风轻的模样,白黎眼里满是崇拜与仰慕,开心点头道:“嗯嗯!” “谢谢殿下!” 见他笑得实在惹人喜欢,姬晗不由得上手轻轻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肉。 * 时隔大半年再去相国府,姬晗的感受真是截然不同。不管是管家还是出来迎她的白二小姐,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上次来时,相国府内众人隐隐的轻慢,果然是因为笃定她活不了多久吧。 一个只有爵位的短命病秧子,和如今活蹦乱跳打过仗立过功还受封了一品武职的昭王相比,确实没有什么威慑力。 就算姬晗只给白黎生父下了拜帖,白二小姐还是要礼数周全地接待下她。 只是姬晗没空搭理她们,只和上次一样将她们当成空气略过去了。 而这次白胭即使被无视,也还是挂着笑脸凑了上来,自来熟地不停搭话,就算姬晗完全不给反应,她一个人也说得起劲。 姬晗左耳进右耳出,一整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偶尔和白黎耳语两句。 管家这时殷勤地迎了上来,笑容谄媚道:“侍君如今住东边的大院子里,正巧在花园边,奴领殿下和公子过去。” 二人抬步跟上。 “闲杂人等别过来。” 姬晗淡淡扔下一句话,夏蝉和冬雪便一左一右将白胭拦了下来。接下来,不管对方脸色如何像调色盘一般精彩变换,姬晗只牵着白黎的手往长君的新住所去。 到了地方,确实是气派的好院子。 只是早就等在院子门口的白父还是一如初见时一般激动地冲了过来,“扑通”一声朝着姬晗跪下,眼含泪花道: “参见殿下!” 身边的夏蝉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对方还想要砰砰磕头的动作,笑道:“长君快别这样,殿下说过不必多礼的。” 白父千恩万谢地站起身来,看向姬晗的眼神既尊敬又慈爱,满意得不得了,他连忙道:“殿下特意来一趟,真是辛苦了,我家这笨崽子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长君哪里的话,阿黎很乖巧。”姬晗笑着,指挥冬雪将几箱子贺礼抬到白父面前,温声道:“祝长君生辰愉快。”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白父又要热泪盈眶了,“我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殿下的祝福啊……” “阿父,你再这样,殿下都不能好好和你说话了。”白黎站在一旁,颇有些想脚趾抠地,但他阿父看起来又是那么真诚,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如今日子好过了许多,但看起来,心眼可是一丁点都没长。 “自然些,平常相处就好。”白黎凑近自家阿父耳边小声吩咐道。 白父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这对父子的互动也实在有趣。 白父谢过姬晗之后,又忍不住拉着白黎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着白黎,简直要把他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都看过一般,一边捏着帕子抹眼泪,一边无比感慨道: “我儿长大了,真是长大了,个子高了许多,人也胖了一圈——”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像白家正正经经养出的千金公子该有的模样。 只是后面那半句白父咽进了肚子里。 若是白黎托生在正君肚子里,早该是这副大大方方的模样了,而出嫁时,他看起来还那样青涩稚嫩,就像个孩子。 看来殿下真的将他照顾得很好。 白父无比欣慰,对姬晗的感激之情真是难以言喻,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还能峰回路转,下半辈子一举翻了身。 这时,白黎问他: “阿父这段时日在府里过得怎样?母亲和嫡父有没有为难你啊?”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白父连忙安抚地拍了拍白黎的手背,笑眯眯道:“多亏了殿下,那日你回门之后不久,你母亲就让人把我的屋子迁到了这里。” “府中无人敢给我脸色瞧,而且殿下给的金银细软实在太多了,还有热街铺面,够你爹我吃几辈子的了!” “儿啊,你千万别挂念我,好好侍候殿下,过好你的日子,知道吗?” 白父苦口婆心道。 今日见姬晗陪白黎过来看望他,知道白黎受妻主宠爱,白父就心满意足了,他就怕孩子太过牵挂他,自己过不好。 白黎闻言也仔细打量了父亲一番。 他面色红润,穿金戴银,衣着打扮的水平不可同日而语。脸上也眉开眼笑、慈眉善目的,可见平日里没有什么烦恼, 白黎内心终于放心了些,于是乖乖点头。 三人其乐融融地相处了一下午。 虽然不是很隆重,但也为白父好好庆祝了一下生辰,白父实在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家常菜,晚膳宾主尽欢。 直到傍晚,姬晗才想起来自己要去霞蒸楼拿个东西。 于是她前行一步,吩咐白黎乖乖等一会儿,等她去一趟就回白府来接他。 只是姬晗前脚刚走,白父的院子里后脚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进来时,白父和白黎的表情齐齐一僵。 白黎深吸一口气:“大哥……” 来者正是白麒。 —— 第107章 反驳 来人并未应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与嫁人前判若两人的庶弟。 白麒,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子,无数女郎趋之若鹜的高门闺秀,绝色佳人。 也是姬晗曾经的未婚夫。如若当初没有换亲替嫁的闹剧,若他安安分分嫁去昭王府,如今他就是姬晗唯一的王君。 可惜凡事皆没有如果。 世事难料,峰回路转,曾经被他弃若敝履的短命鬼神奇痊愈,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凤京炙手可热的女神,无数公子的春闺梦里人,他再懊恼也没有后悔药吃。 他和姬晗自小定亲。可年纪到了后,白相国既舍不得退了这门亲事,又心疼嫡子嫁过去免不了青春守寡毁了一生。 因此只能一拖再拖,直拖到姬晗快要病死,只能寄希望于冲喜。 白麒那时已经与九皇女互生情愫。 姜凰雅前程无限,又温柔体贴,甜言蜜语,他满心想着做皇家夫婿,自然不愿履行与姬晗的婚约葬送自己。惊惧恐慌之下,只能临时替嫁庶弟,搪塞了过去。 可谁知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姜凰雅不仅身体残缺无望大统,还与多个世家贵子过从甚密。白麒察觉到危机感与紧迫感,可姜凰雅却总是含混应答,甚至老是回避与他成婚之事。 日子长了,白麒再不愿也只能逼迫自己接受一个难以启齿的现实——眼瞧着九皇女是既不想和他断了,又不想迎他做王君。他白麒,竟被人当成一个备选。 可如今他年龄愈发大了,十八岁仍然待字闺中,再这样一直拖下去,难不成真如了姜凰雅的愿,去给她做侧室?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 白麒自知出挑,纵然有几个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凤京贵子,可这么些年来他们都是美名并行,更何况他自幼便才名远扬,只这一点,便无人能压得过他。 可到底是为何落得如今这样的局面? 白麒回想起刚才远远看见的、姬晗凛然秀挺的背影,不由一阵心酸。 而再看面前姿容秀净、仪态舒展,活似变了一个人的庶弟,白麒心里忽然冒出了一簇无名火,令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之前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卑贱庶子,果然贵气养人,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竟也出落得灵秀清丽,乖软可人。 贱人却有好命。 白麒冷笑一声,道:“三弟,你好不容易归家一次,可去给母亲和父亲请安了?怎么,如今攀了高枝,就飘飘然不知所以,连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忘了?” 白黎刚要说话,白父却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陪笑道:“大公子莫怪,阿黎怎么敢忘了规矩呢?” “只是出嫁从妻,殿下又与相国有些过节,为了全双方脸面,这才……” “你不用和我扯这些。”白麒不耐烦地打断了白父的话,只直勾勾地望着白黎,目光冷飕飕的,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可白黎却并未像以往一样露出怯懦瑟缩的畏惧表情,而是平和地回望他。 白麒被他平淡的反应看得火大极了,怒极反笑道:“怎么,你如今得了意,就迫不及待回家来炫耀了是吧?” “呵,不愧是贱奴养出来的软骨头,眼皮子浅的货色,小人得志,贪慕虚荣,奴颜媚骨……不过只混着了一个侧室,就哄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言语中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嘲讽道:“我和她自小定亲,她那个性子,对谁都冷漠不耐,却偏偏只对我和颜悦色……若不是我不稀罕,你能有今日?” “你这样的,给她当个通房都不配。” “即便我弃了她,她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却仍舍不得动我一根指头。” 白麒一步步逼近白黎,眼神明明恶狠狠的,语气却仿佛是在怜悯他: “白黎,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她堂堂亲王之尊,替嫁换亲对她来说本是奇耻大辱,而你无才无貌,若不是因为与我有几分相似,你以为她能容得下你吗?” 白麒了解白黎,一个从没被他放进眼里的人,他知道说什么最能诛心。 预想之中,白黎应该气得发抖却不敢反驳,一副深受打击,无地自容的样子才对。那种神色他已经熟悉到厌烦了。 可此时白黎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淡定,他只微微皱了皱眉,不闪不避地迎上了白麒的目光,平静道:“说完了?” 白麒:? 见白麒显然一愣,白黎云淡风轻地继续道:“首先,我乃殿下明媒正娶的第一个夫郎,三品如君,品阶位份皆有,如今府中除了母亲,无人比我更高。” “若说规矩礼数,人都道先君臣后人伦,我既是昭王如君,那你们都该来拜见我才对,大哥如此知礼守礼之人,不也没将规矩二字放在心上吗?” “你?!”白麒气得眼前一黑:“好啊,一个奴生贱种,一朝麻雀变凤凰,就知道仗势欺人了?足见你骨子里的卑鄙!” 白黎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大哥,你我手足一场,如果侮辱我能让你心里平衡一些,我并不会多说什么。” 白麒呼吸一窒:“什么?” 正在他即将破防之时,白黎一脸善解人意地抢先说道:“我知道大哥婚嫁不顺,心情不好,想撒撒气也正常。” “可大哥口口声声说得好像殿下对你情根深种一般,虽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不论如何,如今殿下心中,你和我根本没有可比性。” 白黎牵起唇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格外纯良可爱:“大哥和我比都差得远,更别提王府两位王君,那两位不论是身世才貌还是品性,都胜你良多。” 在白麒近乎扭曲的狰狞表情中,白黎轻飘飘抓住他的痛点一顿输出。 “人嘛,总是要有念想才能把日子过下去。”白黎眯了眯眼睛,有些像夫子讲课时的悠然说教姿态,诚恳道:“大哥若要一厢情愿,并无不可,毕竟这世上一厢情愿的人实在太多,并不差你一个。” “但弟弟劝你,千万别在殿下面前透露一丝一毫,”白黎有些怜悯地看了快气到爆炸的白麒一眼,认真道:“若这些言论传入殿下耳中,扒了你的皮都算轻的。” “你自己掂量掂量,害了自己不要紧,可别连累整个白府。” 白麒身形控制不住地摇晃两下,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气得吐出血来。 “你、你……” 白麒颤抖地指着他,恨得要死。 “对了,大哥,”白黎一把抓住白麒那根极为冒犯无礼的手指,微笑着轻声道:“殿下为护我安全,留了侍卫在此,如果她听到了些风吹草动——” 白麒闻言一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恶狠狠地骂了句贱人,用力抽回手指,甩着袖子脚底抹油一般落荒而逃。 白黎望着对方慌乱离去的背影,表情渐渐淡了下来,随手拿起一块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很快平复好心绪。 然而他一扭头,就对上了自家阿父瞠目结舌、惊愕又震撼的表情。 白黎:“……” 白父声音颤抖,眼神直发飘,一脸不可置信道:“你、你真是我的阿黎吗?” “什么时候如此会吵架了?” “这怎么能是吵架呢?”白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道:“大哥这样编排殿下,胡言乱语,我心里难受。” “而且我只是有理有据地反驳了一下,好声好气的,一个字都没骂他呢。” 白父陷入沉默:“…………” 他心想:大公子编排殿下才几句,他骂你又骂了多少句?不仅骂得多,还骂得那么难听,你愣是没听进去啊。 只知道殿下殿下。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白父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一脸平淡的儿子,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情绪。 但总归—— 自家孩子能立起来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任人欺负! —— 第108章 绿蚁 旁观了白麒和白黎的对峙,白父从震惊中回过了神,开始欣慰起来。 而即使和白家嫡长公子闹了个没脸,如今的白黎也丝毫不慌,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走后阿父的处境会受到影响。 于是他充分利用起等待殿下来接他的这段时间,像个学堂夫子一般一本正经地教给白父好些话术和应对之策。 白父听得两眼放光,聚精会神。 过了半个多时辰,等讲得差不多了,白父才意犹未尽地抓着白黎的手,好奇道:“儿啊,这些都是从哪儿学的?难不成殿下还让你进学堂读书了?” 自家孩儿出门之时,甚至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如今竟能侃侃而谈了! 且他听了这半晌,真心佩服,因为都是些巧妙又实用的技巧和方法。 白黎闻言,笑容温软,“初时殿下怜我怯弱无知,不仅差人教我读书识字,还让我学习管家理事……后院长君们也疼我,凡事所知,皆倾囊相授。” “阿父,殿下并不把我当做一个只为传宗接代的侧室,她人美心善,把我当做家人,如今的王府,是我的家。” 白父听着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既心酸又欣慰道:“好啊……真好。” “人人都说婚嫁是男人的第二次投胎,之前是阿父拖累了你,阿父没能给你的,如今就全心托付给殿下了。” “你尽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白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别担心我,阿父这把年纪了,只要你好就万事知足,能吃能睡便什么都好。” “如今殿下和你正是大好年华呢,趁府里人不多,赶紧生个孩子才是正经。”白父认真道:“有了孩子才算是有了终身的依靠,即便将来色衰爱弛,可有自己的子嗣,也照样能得到殿下的重视。” 这是后宅男子铁一般的逻辑。 “殿下年轻,将来府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一个男子不会永远年轻漂亮,可永远会有年轻漂亮的男子。” 白父语重心长道:“且人一多,再如何雨露均沾也干得慌。” 白黎:“……” 白黎觉得很有道理。 * 姬晗从霞蒸楼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原路返回去相国府接白黎。 马车停在相国府外围时,先前被姬晗留在了白黎身边的秋实神出鬼没地闪进了车厢内,恭敬行礼后低声汇报道: “白如君与白麒争执,完胜。” 姬晗闻言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当真?二人说了什么?” 秋实一五一十地将两人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连表情和语气都模仿得十分生动,让姬晗充分身临其境。 姬晗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内心的情绪属实是被调动起来了。 白黎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面对口出恶言的人,最大的嘲讽就是始终云淡风轻、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看他跳脚破防。 而最开始那个随便说句话就吓得诚惶诚恐、谨小慎微的少年,如今也能游刃有余地逼退对他不怀好意的人了。 这就是养成系的快乐么! 姬晗在欣慰与满意的同时,两相对比之下,对某人的观感就更恶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把白麒放在眼里,因为这类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根本不值得占用她丝毫注意力。 只是她把人当蚂蚁,没去计较,这蚂蚁倒是颠颠地又咬上门来了。 而且这白麒骂起人来真够难听的,编排起她来更是毫不手软。她睚眦必报却舍不得动他?白黎是他的替身?啊?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话本子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和白麒第一次遇见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在合欢宫宴御骏园围场边也很晦气,只是当时众目睽睽,念在他是闺阁公子,好女不跟男斗,她还放了这人一马。 怎么,当她好脾气了?她虽然有些良心,但这良心可是有限的。 事不过三。 “秋实,”姬晗淡淡道:“听说白大公子与豫王的婚事不顺?不论什么方法,务必让他在最快时间得偿所愿啊。” “至于正室侧室的,也看看豫王的意思,定要如她们二人的意才行。” 白麒想嫁姜凰雅当王君,姜凰雅虽然喜欢白麒但不想让他当正室。 让他们自己啃去吧。 这样一来,总有一方不如意。 一旦种下不合的根,再有情的一双鸳鸯也大概率会变成一对怨偶。 在原着中,姜凰雅先是娶了霍珏为正君,什么强制爱的前世爱人、强取豪夺的姐夫这两个身份尴尬的入府成了侧室。 至于其余几个豪门权臣、世家贵子,如白麒之流,乃至于姬千明,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即使和姜凰雅有了些牵扯和情愫,也绝不甘于为人侧室。 于是,那几个家世位高权重的夫郎,全是在姜凰雅登基为帝之后才收进后宫的。毕竟一国之君的宫御,自然与什么侧室不侧室的不是同一个概念了。 如若姜凰雅没登基……显而易见,好几个夫郎都不会委身做她侧室。 而且现在这样子,姜凰雅连霍珏这个“正宫”娶不娶得到手都难说。 姬晗念及此,不由有些想笑。 秋实已经领命而去。 瞧着月已当空,姬晗便让夏蝉进府将白黎接了出来。少年一上马车,就高高兴兴地挨着姬晗坐下,见车厢内没有夏蝉等人,就更加可可爱爱地扑进姬晗怀里。 “殿下……” 白黎在她怀中蹭了蹭脑袋。 姬晗轻笑道:“怎么啦,我来晚了?” “没有没有,”白黎摇摇头,软绵绵道:“殿下来得刚刚好。” “什么事这么开心?”姬晗问。 白黎顿了顿,嘴角压下又翘起,却又像只期待主人夸夸的小宠物一样喜滋滋道:“半路遇到一条狗冲出来冲我叫,我一点也没让着它,还把它骂走了!” “哦……” 姬晗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轻笑道:“就该这样,阿黎真厉害。” 白黎既开心又羞涩地直往她怀里钻。 一路上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交谈间,渐渐地听不到白黎的声音了。 或许是今日有些累到,马车后半程,白黎已经靠在姬晗肩膀上睡熟了。 即便她就这样将人横抱下马车,又一路回到梨花轩,熟睡的人都没有一丝要转醒的迹象,像小猪一样。 姬晗将人妥善安置好便离开了。 她拿着自己从霞蒸楼取的东西,沐浴着月光向流香水榭的方向走去。 休息了一天,莫惊鸢的精气神看着比晨起时好多了。姬晗远远地就望见他秀挺的身影,披衣散发,点着明亮的纸灯在亭院中看书,槐序正在一旁安静为他打扇。 灯光下,眉目如画,美不可言。 那样娴静柔和,垂眸翻书的神态,让人莫名联想起相对静坐、红袖添香的风雅妙事,一片悠然自得,岁月静好。 姬晗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与气息,不愿打扰这一刻的美好。 只是莫惊鸢就像装了个姬晗雷达一般,还没等她完全靠近,就忽然一抬头,无比准确地和姬晗对上了视线。 二人同时一愣,然后相视一笑。 姬晗快步走近,莫惊鸢也立刻起身相迎,微笑道:“殿下,慢些。” “你看,这是什么?” 姬晗笑眯眯地将手中的东西提起晃了晃,一股难以忽视的香味挥发出来。 莫惊鸢微怔一瞬,随即道:“绿蚁?” “是。”姬晗微笑着打开手中小酒坛的盖子,酒面上的点点绿蚁颜色极翠。 霞蒸楼很难买到的独家秘方,新醅出来且未滤清的自酿酒。酒液不仅用粮食酿造,还兑了梨酿的酒,闻起来芳香扑鼻,喝起来更是香甜浓郁,别有一番风味。 绿蚁嘛,并不名贵,也不讲究,喝的就是一个潇洒不羁和几分野趣。 就如同雾香山的雪夜,二人开诚布公第一次认真交谈时,煮酒的风雅。 正是与那次一样的酒。 莫惊鸢伸手接过,心底一片柔软。 —— 第109章 介绍 二人相对而坐,同饮绿蚁,再次浅酌交谈时,与上一次的心境大不相同。 时间果然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完成了心灵与身体的最深入交流之后,情感厚度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他们不管做什么都自带一股缠绵气氛,温情又亲密,夜深时,二人在飘飘然的愉悦微醺状态下共枕而眠。 新婚头一年,她不管和谁都深入了解磨合过了,都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接下来几天,姬晗将时间管理进行的更加细致了一些,努力维持自己的快乐水平与后宅大小美人们的安宁。 时间很快步入七月份。 女帝的生辰,举国同庆的“寿元节”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帷幕。附属小国使臣、各州州牧代表纷纷进贡、献礼、贺寿,凤京这段时间格外热闹,来往车马络绎不绝。 王府早早将献寿的贺礼送进了宫去,如今姬晗关心的只是车兰来的使臣,以及来京献礼的庆州代表。 车兰来的是一个王室的贵族女子,她十分会做人,一到凤京,首先求见的就是嫁到昭王府的“车兰大王子”。 不论如何,面子做得足足的。 车兰使臣不远万里拉过来的长长车队中,一半是给女帝的贺寿献礼,一半是给姜凤澜带的各种土特产。 姜凤澜高兴得不行,一整天都在芳好殿的大库房里清点着自己的礼物。 次日,庆州州牧使也即将抵达京城。 而庆州来人,正是姬晗较为熟悉的符将军。王府得信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姬晗就让夏蝉前去接应她们,顺便安排好了她们在凤京的落脚之处。 算算时辰,夏蝉应已接应到人了。 姬晗吩咐人将晚间的宴席安排妥当,便安安心心地带着莫惊鸢和白黎一起去了芳好殿,坐等姜凤澜挨个分礼物。 * 凤京,郊外。 夏蝉已经和符将军接上了头,双方友好会面一番,在官道边暂作休息。 符将军还是那样热情似火,她一边亲力亲为地喂马,一边拉着夏蝉嘘寒问暖:“哎呀,殿下就是体贴!劳烦夏姑娘特意走一趟来接应了,我等感念不已啊!” 夏蝉笑眯眯道:“符将军言重了,您远道而来才是辛苦,殿下已经为您打点好一切,安排落脚的院子离王府很近,晚上还准备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呢。” 符将军眼睛一亮,欣喜道:“荣幸之至!自去年一别,我日日念着殿下,如今终于能再次见到殿下,心里激动不已。我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哈哈哈。” 符将军爽朗笑着。且望着此时的天色,天边破晓才不久,她真想直接跳到晚上,和殿下举杯共饮,把酒言欢! 不过有了这盼头,最后这一截路程心情会变得非常愉快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夏蝉全程都参与感十足地陪着话痨符将军唠嗑。 她显得格外耐心又认真,言语温和,笑眯眯的一点距离感也没有。 去年羌州作战时,符将军也是见识过夏蝉之骁勇的,当时就为之侧目。 她忽然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夏蝉一番,欣赏道:“夏姑娘真不愧是殿下身边的女官,这气度和风姿,真是一等一的。” 夏蝉被这突然的夸夸弄得一愣,随即谦虚道:“哪里哪里,也就还好。” 夏蝉的面容其实非常明艳,黛眉杏眼,随随便便打扮一下就显得很鲜妍。 她个子比姬晗稍高一些,常穿着丁香色的劲装,细腰长腿,那身条修长高挑,就这样随意一站就颇有气场。 符将军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道:“夏姑娘年方几何?你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是不是没时间去认识小公子呀?” 夏蝉老老实实道:“二十了,我为殿下奉献终身,一辈子打光棍的命。” “二十多好!正是大好年华!”符将军一拍大腿,高高兴兴道:“年纪大些才会疼人呢,夏姑娘,你要郎君不要?” “我恰巧有个好人选!” 夏蝉这才反应过来:? 符将军怎么忽然要给她介绍郎君了? 还没等夏蝉开口拒绝,符将军就一把将人拉近,凑在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夏姑娘,不瞒你说,我家正有两个适龄的好男儿!老大比你还大一岁,就不给你介绍了,这老二嘛!正当妙龄!” 老大对一个不可能的人害了相思病,眼瞅着就要砸手里了,老二是个缺心眼的,没心没肺,她还能努力一下。 符将军念及此,使尽浑身解数努力推销道:“他刚满十八岁,脸蛋长得漂亮,又会撒娇,略识得几个字,刺绣管家算账样样在行!就是性子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外向,总的来说还是能过日子的!” 夏蝉认真听着,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样的郎君条件如此好,家世也不差,为何在庆州十八岁都没定人家? 况且她孑然一身,刀口舔血,真没有祸害好人家公子的打算。 人家跟着她,图啥呢? 但她嘴上还是礼貌地婉拒道:“多谢符将军美意,只是我无父无母,一介白身,只是跟在殿下身边做事的侍卫罢了,令郎是正经的大家公子,我如何配得?” 符将军闻言,忍不住感慨地拍了拍夏蝉的肩膀,十分掏心窝子地说道: “夏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我一见你就觉得十分喜欢!你人才武功样样出挑,即便家世单薄又如何?英雌不问出处,你这样的青年英才,配犬子简直绰绰有余!” “只怕夏姑娘是嫌弃我儿年纪大……”符将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岂敢,”夏蝉连忙道:“令郎是千金公子,承蒙将军赏识,我怎敢嫌弃公子……只是这等大事,还是要看令郎的意见。” 人家是庆州望族的嫡公子,自己不过是一个侍卫,孑然一穷身,连寒门都算不上,哪里就能高攀了。 怕是正常男人都不会愿意低嫁到这种程度吧,她又不是能为官做宰的举人。 殿下给她的酬劳确实非常丰厚,但她一个人也没什么用处,物欲极低,钱一到手就全都捐去慈幼堂之类的地方了。 反正她日日跟着殿下,好吃好喝,公私全都报销,房产田庄什么的一点都没置办,是真·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 人穷怎敢误佳人? 因此夏蝉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将军,我真的很穷,还不上进。” 符将军:“……”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马车忽然传来嗷的一声怪叫。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少年上窜下跳地猛然冲出车厢,整个人如炸毛的猫一样蹦得老高,跳脚怒吼道:“娘,救命——!!大哥放鸟啄我!” 符将军:“……” 夏蝉:“……” 符将军忽然扭头看夏蝉,认真道:“……陪嫁什么的,都好商量。” —— 第110章 符家公子 “放心,符氏家底还算厚实,宅子铺子田地银钱,我通通准备好。” 这儿子没法要了,真的。 望着符将军郑重其事、无比认真的表情,夏蝉又看了看正跳脚喊娘的少年,忽地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而那少年见喊娘没反应,像只大型犬一般委屈巴巴地冲到符将军面前,语气可怜兮兮地告状:“大哥欺负我!你看,我的眼皮都被那只瘟鸟啄红了!” “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符将军毫不怜惜地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教训道:“叫你少去招惹你哥,谁让你天天招猫逗狗的,活该。你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往他面前凑,还能好了?” 少年挺大一个子,却被彪悍娘亲的一巴掌拍得脑瓜嗡嗡响,他红着眼眶蹲下身去,缩成一大团,不高兴地嘟嘟囔囔道:“娘偏心,就知道心疼大哥。” 符将军叹了一口气,差点重新把巴掌举起来:“你大哥……总之,这段时间让着他一点。娘有好事总是先想到你的。” “真的吗?” 少年好哄极了,很快满血复活。 就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身旁特意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年轻女人。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都顿了顿。 符将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夏姑娘,这是我小儿子符珀。” “珀儿,这是殿下身边的得力女官,夏蝉姑娘,还不见过人家。” 符珀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夏蝉的脸,白净的脸庞微微涨红。 他结结巴巴道:“夏、夏姑娘好。” 见面前的少年变了一个人似的安静羞涩的模样,夏蝉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一板一眼地行礼,恭敬道: “见过符二公子。” 符将军是英气又锋利的长相,和符珀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而符珀若是安静下来,那张脸确实很是好看,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应该是长得像父亲。 只是这体格,属实魁梧了些。 二人互相见过礼后,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尴尬。 而此处都是自己人,符将军有心撮合二人,因此清了清嗓子道:“珀儿,你在此处和夏姑娘说说话,要规矩些,守礼一点,知道吗?为娘去看看你哥哥。” 规矩守礼…… 夏蝉一时不知道这话是说给符珀听的还是拐着弯说给自己听的。 然而很快她便知道了—— 符将军刚起身去了车厢内,符珀的表情便肉眼可见地从腼腆转化为兴奋,他的眼睛几乎冒出光来,十分爽快地朝她走近两步,兴冲冲道:“夏姑娘,你真好看!” “你可曾婚配啊?今年几岁啦?家里几口人?祖籍何地,家财几何?” “啊呀,算了,不重要了。” 符珀从怀中掏了掏,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朵野花,笑眯眯递到她眼前: “夏姑娘,你看我怎么样?” “我身强体壮好生养,漂亮可爱气运旺,芳龄十八,嫁妆丰厚哦!” 夏蝉:“…………” 二十年光棍深受震撼. jpg * 和车厢外的热火朝天不同,车厢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往常活蹦乱跳精力无限的符琥正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边,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蹦蹦跳跳的锅盖头小胖鸟。 有一段日子没让它飞长途了,瘦瘪瘪的身形很快又养回了圆滚滚的样子。 符琥面无表情,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就连符将军掀开车帘进来,他也没有一丁点反应。符将军见状叹了一口气。 “你心心念念想来凤京,为娘带你来了,怎么反而又不高兴呢?” 符将军温声道。 “我只是不知道见到殿下之后,能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若可以,又该说些什么。”符琥有些茫然地望向符将军,愣愣道:“殿下甚至都不认识我。” 符将军闻言,叹了一口气。 她望着自己儿子的脸,又念及他无望的情思,不由得有些心酸。 不过惊鸿一瞥,却至念念不忘。 其实,除了性格行为离经叛道一些,符琥的脸并不是不好看。 只是那种冷峻锋利又英挺俊美的模样,再配上颜色略深的、阳光味十足的小麦色皮肤、高大魁梧的身形,庆州女郎们说他“貌若大虫”也真没冤枉他。 乍一看确实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凶野猛兽,压迫感与攻击性十足。 长子肖母。 都是因为长得像她多一些。 如若殿下有意,自家孩子嫁入主公家也是一个好去处,只是殿下身边美人如云,更不缺绝色,这,这实在没活路啊。 “儿啊,你想开一些。”符将军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如今有了家室,连孩子都快有了,咱们也该往前看了。” 符琥闷闷地不说话。 “而且,殿下如今不过十七岁,你比人家还大四岁呢,你们有缘无分啊。为娘带你来凤京见一见殿下,了却你的心愿,咱们此后便作罢,成么?” 这话他可不爱听。 符琥轻轻哼了一声,皱着眉小声反驳道:“照这样说,那什么顾尚君,都多老了?怎么还能有殿下的孩子呢?” 符将军:“……” 她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顾翡的事只有殿下在庆州的几家心腹知晓,自己因为震惊和纳罕忍不住在家里提了一句,这小子还真上心了。 而符琥只是用手指戳着小鸟的脑袋,一下又一下,语气忧郁道:“娘,我有自知之明,并未妄想成为殿下的什么人,我真的只是在愁见殿下该说啥。” 这可是一件大事。 为何人人都要来劝他? “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见殿下一面,和她说说话,如果她以后能偶尔想起来我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这时,小胖鸟忽然跳到了符琥的手背上,歪着脑袋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腕。那处他从不离身的手链上缺了一颗宝石,他曾亲手抠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尾戒。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收到。 如果收到了,她会不会戴呢? 符琥唇角不由得微微翘了翘,直直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轻快道: “娘,我知道自己嫁不出去,我早就接受现实了。到凤京见了殿下,我也绝对不会乱来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好了。” 符将军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了解自己孩子的本性。 真的……不会乱来吗? —— 第111章 合适 另一头,生平第一次被小公子求嫁的夏蝉脑子都快干烧了,她觉得自己的脑筋二十年来从未转得如此绞尽脑汁过。 “呃,符公子,我们才见第一面。” 符珀眨眨眼,“嗯嗯。” “我只是殿下身边的侍卫,身上一分钱没有,每日工作十二个时辰且全年无休,实在是没有娶夫郎的条件。” “啊……”符珀露出一个深表同情的表情,关心道:“你这么辛苦啊?好可怜。那你这辈子要怎么办,准备孤独终老吗?” 夏蝉:“……是的,我会永远陪伴在殿下身边,将使命贯彻到生命尽头。” “我的命不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的,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妻主。” 或许是夏蝉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又太过坚定平静,符珀看得愣了愣,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突然觉得……” “你好酷啊。” 他们都是姬氏家臣,那种刻进骨子里的信念与敬畏之心,格外能共鸣。 符珀越看夏蝉越觉得顺眼。一个是她长得实在很俊,讨人喜欢,还有就是,她是殿下的贴身女官诶!估计以后会一直住在王府,就算出府另住,肯定也隔得近。 他心中觉得很合适。 自从殿下从庆州离开,自家大哥就变得怪怪的,那种少男怀春芳心暗许的状态持续了半年不说,现在还愈演愈烈。 符珀不是傻子,他感觉自家大哥是留不住了,他向来只有大哥陪着,若是大哥都嫁出去了,岂不是只剩下他一个? 那多孤单啊! 别的娇滴滴的公子都不爱和他玩,他就算出嫁了也要和大哥挨着住! 念及此,符珀忽然一笑,如初绽的日光一般,特别灿烂,他语气轻快道: “没关系,我可以当一个称职的郎君,你天天陪着殿下也没事,抽空回来一趟就行,我也可以天天找我哥玩。” 夏蝉闻言一顿:这都没关系? 不对,他哥又是什么情况? 见夏蝉神色疑惑,符珀欲盖弥彰地哈哈笑了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哈哈,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你给一句话,如果你也瞧上我,咱们就处处看嘛。” 夏蝉被这粗糙却有用的办法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不禁瞳孔地震:“这……” “你嫌我长得丑吗?还是嫌我壮?”符珀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夏蝉赶忙道:“怎么会,公子很好看。” “嘿嘿,那不就得了,”符珀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补充道:“对了,你不沾酒色赌博之类的吧?去过花柳巷吗?” 夏蝉愣愣地摇头。 “很好!”符珀心中一阵激动。 他要求不高,就图个人。 而且出嫁以后没老娘管了,又没有长辈要伺候,他自己嫁妆一大把,有钱有闲妻主还不爱回家,大哥就在隔壁随时可以喊来一起玩,想想就好爽啊!! 符珀:“就这么说定了!” 他兴冲冲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马车里,留下夏蝉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而符珀一把掀开车帘钻进车厢,第一句话就是:“娘,我相中她了!” “我们看对眼了!” 符将军:! 符琥:?? 车厢内的另外两人呆呆地看着昂首挺胸的符珀,消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符将军惊喜道:“儿啊,此言当真?” “那可不,”符珀如果有尾巴,此刻已经翘到了天上,他挺起胸脯,昂着脸骄傲道:“夏姑娘还夸我好看呢。” 符将军激动地捂住了胸口。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掀开车帘,朝夏蝉的方向动情地大喊了一声:“贤婿~~!” 然后风风火火地直冲对方而去。 车厢内又只剩下兄弟二人。 符琥默了默,无语道:“你怎么回事?冷不丁地就要嫁人了?” “那没办法,天赐良缘。” 符珀嘚瑟够了,还不怀好意地凑过去撞了撞自家大哥的肩膀:“哥,你瞧瞧我,缘分来了真是挡不住呀!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妻主哦~咱们以后还当邻居啊。” 符琥皱眉:“啊?” “你傻啊,夏姑娘可是殿下贴身女官,我若嫁过去,到时候你也得偿所愿嫁进王府去,咱还是可以天天见面啊!” 符珀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性子急,不耐烦和一群娇滴滴的公子美人打擂台,夏蝉这样洁身自好的女郎就很好。 瞧着她就是没有花花肠子的老实女人,他若是这般带着丰厚嫁妆低嫁过去,霸占妻主不过分吧。 自家大哥就悬喽。谁让他偏偏对那种大人物一见钟情还无法自拔呢。 不管在别人看来,殿下和符琥是多么天差地别,根本联系不到一处去的一对,符珀却一直觉得大哥会得偿所愿。 可能是他对大哥的盲目自信,也可能仅仅只是灵光一闪的直觉。 符珀对此事的看法极为乐观,可符琥本人闻言却并没有高兴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眼神也有些躲闪,不自在道:“你说什么呢,我对殿下并没有非分之想,毕竟只见过一面……还是我单方面的,殿下都不认识我。” 况且,他也要认认真真地见殿下一次,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 究竟是喜欢那人惊鸿一现的美丽外表,还是由表及里,钦慕她的一切。 要去感受过才知道。 “大哥,你平常可不是这么遮遮掩掩的人啊,”符珀哼了哼,不解道:“为何快要见到真人了,反而扭捏起来?” “你送花的时候怎么那么爽快。” 符琥:“……你个没开窍的小鬼,你懂什么是‘近君情意怯’吗?” “你不也二十才懂!我还会比你先嫁出去呢,到时候我懂的肯定比你多!” 符珀不服气道:“你先好好寻思一下,该如何应对‘与君相见不相识’的场面吧!想想都替你心酸。” 符琥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于是一只小胖鸟气势汹汹地又飞了起来,对着符珀的脑袋不停笃笃笃。 马车内又响起了符珀的鬼哭狼嚎。 整个队伍一直休整了两个时辰,这才顶着阳光有条不紊地向凤京行去。 —— 第112章 接风 傍晚时分,符氏的队伍顺利进入凤京落脚的宅院,草草安顿下来后,符将军便带着两个儿子到王府来拜访。 前院待客厅已摆好了酒宴。 而在长欢殿内,姬晗先见到了前来复命的夏蝉。一板一眼地回复完之后,姬晗见夏蝉一脸恍惚,不似寻常,便开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特殊状况了吗?” 夏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姬晗也不由得正色道:“说来听听。” “殿下,我不过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郎君。”夏蝉神色紧张,如临大敌,“符将军认我当儿婿了。” 姬晗淡定的表情凝固一瞬,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微微一呛,差点喷出来。 “此言当真?” 夏蝉沉重地点点头:“符二公子说相中了我,不嫌弃我什么都没有,还说要带着丰厚的嫁妆来养我呢。” “我寻思着吃软饭不好,但符将军和符二公子诚恳热心,盛情难却……” 听这话,夏蝉好像也不是不愿意。 姬晗不由得陷入沉默。 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若是双方都有意,这自然是喜事一件,聘礼婚房礼宴之类的我会为你想办法。” “女人成个家没什么不好。” 或许是姬晗云淡风轻的表情感染了夏蝉,夏蝉的神色也渐渐舒展开来。 她松了口气,应道:“多谢殿下。” 姬晗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 “符将军特意带着两位公子来凤京,就是为了来捉婿的?” 夏蝉呐呐回答:“……我看是。” “……” 一来就把她身边得力的女郎捉去了。 真是稳准狠,效率不要太高。 至于符大公子…… 虽然姬晗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他确实又在她这里留下了一丝痕迹。 说起来,小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她刚念及此,腿边就传来了一股黏人磨蹭的力道,姬晗下意识伸出手去揉了揉那颗毛绒绒的大脑袋,不由一笑。 霜牙已经在长欢殿住了下来。它无聊了就在曦园和北苑山林造景里四处闲逛,犯懒时就一刻不停地黏在姬晗身边。 她生辰时的贺礼那么多,唯有符琥送来的白虎最是得她青眼。 姬晗想着即将开席的接风宴,心中对于那人不由得多了一丝好奇。 * 因是接待符将军这样的外客,姬晗便只带着准符家儿婿夏蝉去了前厅。 一到地方,符将军刚好迎了上来。 她立马膝盖一弯,一边一丝不苟地向姬晗行礼,一边神色激动、双眼放光地喊道:“殿下!” 姬晗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微笑道:“符将军免礼。” “此番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本王聊备薄宴,迎一迎将军。” “殿下言重了,光是想想来凤京能见一见殿下,我就觉得高兴!”符将军笑容格外爽朗,让人看着就心里敞亮。 二人相携入席,友好交谈了一番,符将军终于进入了正题: “殿下,此番我带了两个孩儿进京,就是想在凤京寻两个贤婿。” 符将军讨好地笑了笑,“殿下身边的女官夏姑娘正巧与我家小儿子对上了眼,不知道殿下之意如何?能允否?” 姬晗扭头一看,夏蝉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她在心中感叹了一番,气定神闲道:“既然双方合意,如此美事,本王自然乐见其成。” 符将军得了姬晗的准话,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滋滋的笑意。 “对了殿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姬晗颔首道:“尽管道来。” “殿下是我符氏之主,威仪无双,犬子在家中耳濡目染,对您钦佩至极。不知道能不能求个恩典,与您见上一面?” 符将军态度诚恳,说得十分直接,竟是连个巧妙的借口都不找。 姬晗微顿了下,随即露出一个淡然沉静的表情,浅笑道:“有何不可?” “主臣会面,无禁无忌。” 符将军松了口气,道过谢后便笑眯眯地招呼着自己的侍从。很快,侍从便领着两个很明显打扮了一番的少年进来。 虽然两人都恭敬垂首,看着有些拘谨,但姬晗觉得屋内走进了两座小山。 ……好生魁梧的一对兄弟。 走近身时,甚至投下了一片阴影。所幸二人很快行礼,矮下身来。 二人中稍矮一些的白净少年率先出声,他大着胆子抬起脸,声音脆生生的,元气十足:“在下符珀,见过殿下。” 姬晗闻言应了声,不经意打量了一眼。确实挺好看的,只说秀气脸蛋的话,应该也比较符合女尊女人的审美。 夏蝉这波无本万利。 她让人将提前预备好的见面礼拿给符珀,夸了一句:“符将军养的公子很出挑,不愧是庆州好儿郎。” 而旁边的另一个人,却迟迟未抬起头。姬晗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在抖。 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却仍然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的自我介绍。 还是符珀伸出手肘捣了他一下,那人才猛地抬起头来,硬邦邦道: “在下符琥,见过殿下。” 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姬晗视野中的瞬间,不夸张的,她的心尖都颤了颤。 ——焯,好硬一道大菜! 荷尔蒙爆棚的虎狼系大帅比!! 她有多久没见过这种类型了? 虎臂蜂腰,肌肉大奶,逆天大长腿!嘶——还有野性阳光深小麦皮肤,碎发高马尾,搭配着懂事的劲装、紧束的腰封、红蓝宝石金属额箍,仙品,仙品! 异常冷厉英俊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帅得人腿软,唇线绷得紧紧的。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两人的眼神只对上一瞬,对方就像触了电一般眸光一闪,赶忙移开视线。 姬晗用了一秒钟来平复澎湃的心绪。她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让人取来见面礼送给对方。而符琥僵硬着一双手接过礼物匣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姬晗手上飘。 她手指很漂亮,纤长分明,冰肌玉骨,白得像上好的冷玉。 但那双手上,只有左手食指处带着一枚璀璨的黑色宝石,其余干干净净。 符琥下意识咬了咬唇。 他心里猛地一空。 只是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少女的手已经被他拉起,他粗糙的手指还在格外失礼地摩挲着她空荡荡的小指。 周围抽冷气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 第113章 大度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心里只失落于那枚被他“寄予厚望”的尾戒并未出现在姬晗的手上,脑子还没动,手指就不受控制地自己伸了过去。 而少女冷玉质感的手指却触手温软,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摩挲了一下。 而在符琥毫无预兆地突然做出这等暧昧动作之后,不管是姬晗还是周围的人,脸色都不约而同地凝固了一瞬。 姬晗还没作何反应,周围人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格外震惊的样子。 未嫁男子初次见面就当着别人的面拉起上位者的手,这属实有点超过。 “符琥!”符将军几乎眼前一黑,猛然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狮吼:“放肆!还不快把你那爪子收回来!” 说着就要扑上来拧人耳朵。 符琥虎躯一震,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手指却后知后觉地仍然没有松开。 那人还执着地捏着她的小指。姬晗微愣了愣,很快淡然地将手指从他手心抽了出来,轻轻揭过道:“无妨。” 符将军松了口气,她赶忙告罪谢过姬晗,眼睛都快把自己儿子给瞪穿了。 可符琥却恍若未觉,他只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默了默,又抬头悄悄地看了姬晗一眼,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 “殿下……” “您收到过一只小鸟送来的尾戒吗?上面有一个血色的琥珀,很漂亮。” 他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了出来,并不遮遮掩掩,也没有在意场合。 在符琥看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他话音刚落,符将军与符珀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崩溃地抹了把脸。 符琥不管在他们面前把话说得多么老实,表现得多么忐忑紧张,可要真到了正主面前,干出的事总是相当炸裂。 他要干啥? 要质问殿下?还是要直接求爱? 养出这么奔放直接丝毫不含蓄的儿郎,这让他们老符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有收到吗?” 符琥抿紧唇,认真地追问道。 姬晗闻言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也没隐瞒他,只是平淡道:“嗯,收到过。” 当时她感叹了一下送的东西变贵了,因为血珀属实美丽,就稍微把玩了一下,之后便将之随手扔进妆奁里了。 她并不喜欢佩戴过多的饰品,总觉得束手束脚的,更何况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送过来的东西,她更没有理由戴了。 符琥见她反应如此之冷淡,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本想脱口而出问她为何不戴那枚尾戒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人家和他毫无渊源,既不相识,也不投机,她什么稀罕的宝石没见过?为何要戴来路不明的东西呢。 符琥低落地垂下眼睑,闷闷道:“殿下若是不喜欢,扔掉就好了。” 此时一只大狼狗失望地垂下脑袋,连毛绒绒的大尾巴都没心情摇了。 莫名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姬晗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趣。她好整以暇地稳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水悠哉悠哉地浅饮一口,明知故问道:“符公子何出此言?那东西难不成是你送的?” 符琥微愣,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我。” 姬晗又道:“为何送那些东西?” “因为……” 符琥刚想说话,却突然卡壳。 因为他接收到了自己老娘杀气腾腾蠢蠢欲动的目光。要是在此时此地,他冷不丁承认了自己单方面一见钟情的事实,回头就会被老娘吊起来锤! 殿下是不容冒犯的! 符将军不想因为自己儿子不懂分寸的行为和发言惹得殿下厌烦。 于是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又干巴巴地想了个理由:“……因为,我想让小胖鸟减减肥。” 姬晗:“……” 另外几人:“……” 这借口还不如不找。 符将军生怕自家儿子再待下去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于是急匆匆地给符珀使了个眼色,推搡着两人离开宴席。 “殿下,犬子言行无状,我回去定好好教训他,您别介意啊。”符将军将两个儿子火速打包踢走,对姬晗干干地笑了两声,歉声道:“是我教子无方。” 她带符琥来见殿下,本就是想了却他的心愿,明明说好了不乱来的! 如果她今日没在场,这混小子肯定会倒豆子般把自己的非分之想全抖落出去,要是一个把持不住,指不定做出什么来。 这让她以后有什么脸面对殿下啊! 符将军在心中捶胸顿足。 而姬晗还是一如往常的淡定,并没有什么反应地用杯盖轻拨茶水,脑海中却在回想着符琥临走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是只直球狼狗。 貌似对她很有意思。 但两人除了在庆州遥遥一远影的模糊一瞥,确实毫无交集。这人又是为何半年如一日地用小鸟给她送小花小草? 这原因没弄清楚,让人在意。 没见符琥之前,她对于那人为何送东西又送了什么东西,既没有好奇,也不甚在意。但今日一见,姬晗又可以了。 这种类型,有点香。 她一边回味着那张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符将军的话,等她终于说得差不多了,姬晗才温声回道:“符公子是率直之人,说话敞亮,和你一样。” “他只是心直口快,本王并不觉得他有何不妥,符将军也莫要耿耿于怀。” 符将军闻言,一口气松了松。她观察着姬晗的表情,见她好像真的不以为意,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一丝崇敬与喜爱。 我主大度啊! “对了,你不是说要在凤京寻贤婿吗?我恰巧认识一些条件卓越的适龄女郎,之后我让夏蝉拟一份名单给你。”姬晗非常体贴地笑了笑,道:“你尽管挑。” 符将军闻言心里一动。 她既感念于姬晗的体恤与妥帖,又不由得为自己儿子捏了把辛酸泪。 儿啊,殿下好似真对你无意啊。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姬晗,心里却有些截然不同的想法—— 美食,她喜欢主动送上门来的。 而符琥那种类型的人,他急眼的样子应该挺诱人的吧。 姬晗心里闪过一丝兴味。 —— 第114章 试试 王府外,前一秒还在昭王府前厅,后一秒就被打包弄走的兄弟俩一路沉默无言。一个神游天外,一个憋得要死。 直到进了落脚的宅院,符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忙凑到符琥耳边叽叽喳喳道:“大哥啊大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那可是昭王殿下!” “哪有你这样,才说了一句话就急吼吼地去摸人家手的!若你不是符家子弟,怕不是爪子都要被当场剁掉!” 符珀在耳边聒噪个不停,符琥却像没听到一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脑子都是姬晗那张沉静淡然又高贵冷艳的脸。 之前惊鸿一瞥,至今难忘。 而当那人近在咫尺时,惊艳容色难以言喻,更让人觉得呼吸凝滞。 符琥在和她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觉得脑子轰然一炸,随即一片空白。 他飞快低下头,一时不敢再看。 昭王殿下真是他见过最俊的女郎,清冷矜贵,高不可攀。五官精雕细琢完美无瑕,漂亮却锋芒毕露,平静却威仪无双。 简直是天下第一俊。 但是她对待自己又是那样漫不经心,明明知道东西是他送的却仍然不以为意——可是她冷淡的样子也说不出的迷人! 一点也不稀罕他送的东西的那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也该死的魅力四射。 符琥脑子一片混沌,心乱如麻。 他耳边嗡嗡乱响,摩挲过那人温软皮肤的手指却止不住的发烫。 那样一个冷淡如玉的上位者,手摸起来却又滑又软,水豆腐一样细腻,好像再捏一捏就会被揉碎一般,极具反差感。 想着想着,他不禁有些耳热。 他也是二十一岁的男子了,春心一动简直犹如洪水决堤,根本抵挡不住。 可殿下好像根本不在意他。 符琥念及此,又忍不住一阵失落。就在这时,符珀不满的声音终于灌进了他脑子里:“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殿下看起来对你没意思,你以后要怎么办啊?难不成真要让娘给你找个凤京女郎,就这样认命的嫁了?” 符琥下意识拒绝道:“我不嫁。” “可殿下不喜欢——” “我们才刚刚认识。”符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符珀的话,既像是反驳,又像是给自己壮胆,“总要努力试试才知道。” 见过雪中游龙,高岭之花,石中之玉,眼中又怎么能看见其他呢? 反正他长这么大了都嫁不出去。要么就干脆一辈子都不嫁人,要么就掏心掏肺,为了心中所向往的人奋力拼上一拼。 若成,十辈子积德一朝福报,若不成……他就算后半辈子青灯古佛,不得所愿,却也虽败犹荣。 “我要试试。” 他声音很轻,却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 接风宴在微妙气氛中结束。 姬晗在回长欢殿的途中,被等在半路的莫惊鸢笑眯眯地拐去了流香水榭。 路上,二人并肩走着。莫惊鸢低头轻嗅了一下她身上的酒香,不经意道:“符将军来了,殿下就这么高兴?” 姬晗笑眯眯道:“符将军人很有趣,和她相处起来也很是可乐。” “是么?”莫惊鸢伸出手牵住了姬晗微凉的手指,轻声说道:“依殿下所言,符将军不仅有趣,还很有想法。我听闻,她带着两个儿子去前厅拜见了殿下?” 姬晗点头,“嗯。” “符将军在庆州积威深厚,两个儿子也养得格外与众不同。或许是在那边找不到合适的儿婿,便寻到凤京来了。” 莫惊鸢闻言轻笑一声,温声道:“那殿下可要为他们好好寻一寻。” “有一个已经有着落了,”姬晗笑道,“符家的小公子一来就瞧中了我的夏蝉,说是要带着丰厚的嫁妆来养她呢。” “至于符大公子,年龄稍大些,估计对象要难寻一点。”她饶有趣味道。 她虽然对符琥的外表有些性趣,可她不急,总要慢慢看看,是不是合适。 若他心意坚定,即便母亲反对也要找办法来攻略她,那她就顺其自然好好观察一番。若是他知难而退,要寻个贤婿嫁了,姬晗也尊重他的意愿,不加阻拦。 她现在有了四个夫郎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并不急于添新人。 姬晗话音刚落,扭头望去时,发现了莫惊鸢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脸颊,温声道:“阿鸢想什么呢?” “在想殿下。” “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想的?”姬晗失笑,正想出言调戏他两句,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殿下不在身侧,我会时刻思念。若殿下伴我身侧,我只会想要更多。” 莫惊鸢低声说着,微微俯身凑到姬晗耳边,温柔地亲了亲她圆润的耳垂。 不仅如此,莫惊鸢还贴着她的耳廓呼出温热的气息,微哑着嗓音几不可闻道:“……想和殿下缠绵悱恻,共度春宵。” 那低哑又引诱的声音动听至极,令人醺醺欲醉。姬晗耳边不由一麻。 她怕痒地微躲了躲,毫不怜惜地嘲笑他:“可惜某人身娇体弱,上次才一回,就可怜巴巴地扑在我怀里哭了半天。” 莫惊鸢:“……” 莫惊鸢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他哑口无言地顿了顿,努力为自己辩解道:“初经人事,那样是正常的。” “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殿下今日再试试,我定让你刮目相看。” “哦?” 姬晗侧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直看得那张仙子般的脸上渐渐染上绯红,这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他侧腰处,随即又暧昧地顺着流畅的腰线蜿蜒流连而上。 莫惊鸢身体一僵,随即控制不住地一把抓住姬晗的手,声音更哑了: “殿下,现在不行……” 还没走到地方呢。 “只是摸摸腰就抖得那么厉害,那其他地方怎么办?”姬晗眼睛一眯,勾起唇角轻笑道:“阿鸢,我上次怜惜你,因此并未出手,这回若顺着我来……” 姬晗意味深长的话在一个能令人无限遐想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惊鸢心脏一滞,随即疯狂加速跳动起来,一时间只觉得面酣耳热。 连唇舌身体都变得干燥发热。 —— 第115章 合二为一 气氛升温时,莫惊鸢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张即使神色危险也显得格外美丽的脸。 她为什么总是那样惹人喜欢呢。 今日有符将军带着儿子拜访,明日还不知道有什么将军什么大人带着小辈或是假充小辈的美人到姬晗眼皮底下晃。 只要姬晗的风姿与光芒越来越多地显露人前,狂蜂浪蝶便只会多不会少。 可那符将军仗着是庆州旧部,竟把相看多年都嫁不出去的黑壮糙男拉到殿下面前来,指定是有点痴心妄想的思量。 且不知那两个符氏男子究竟在席间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以至于连规矩过场都没走完,宴席未开就被匆匆送出府去。 他的妻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对于这种事,莫惊鸢原本看得很开。可一旦享受过姬晗交付真心的爱怜与温柔,他便克制不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能分去妻主之心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殿下中意的他没有理由去阻拦,可这种莫名其妙扑上来的,却着实让人烦躁。 莫惊鸢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能沉得住气。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消化,安静等待,再出格一点,也不过是在姬晗回殿的半途堵她。 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他的情绪。 莫惊鸢在一年前,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攻城掠地占据他的大半心神。 若有人将这种情况说给他听,他只会不以为意的一笑而过,心中嗤之以鼻,觉得痴痴地将一颗真心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愚不可及又令人难以理解。 可如今,他也成了俗人。 每到晚上,他华丽的殿宇里,冷幽幽的光会因为姬晗的存在变得暖融融。 与他牵着手共枕而眠时,心尖上的少女总是眉眼温柔,松弛而慵美。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能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可每当她不在,殿内的温度也会随之变冷,变空,令人开始害怕孤单。 莫惊鸢从来都是一个享受孤独的人,他厌恶俗世红尘人来人往的一切。可当心有所属后,他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 曾经令他觉得悠然自得的独处时光,也多了一丝缠绵悱恻的寂寞。 他需要的不多。 姬晗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填满空荡荡的寝殿,也能填满他寂然无趣的心。 那一晚,他仍然记得非常清楚。 姬晗纵容他压在自己身上,任由他用完全处于上位的视野描摹她的脸。 丝绸般柔软的黑发,嫩霜霜的脸颊和红馥馥的嘴唇,她眉眼含笑,好看得让人心尖发烫,只是想想就让人心旌摇曳。 此时距离流香水榭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并肩漫步在花园小路边。 莫惊鸢心中难耐。可他清楚的知道,即使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黑暗中也会有他察觉不到的目光默默注意着这里。 王府中四处都是姬晗的眼睛,存在感为零的暗卫们守护着每一个角落。 本该规规矩矩,不能越线。 可或许是因为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又或许是因为两人独处时,姬晗对他的吸引力被无限放大—— 莫惊鸢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妻主,心里不断发酵膨胀的情感再也按捺不住。 他勾住姬晗的后颈,凑上去轻轻吻她。 自从二人共度了迟到的洞房花烛,莫惊鸢逐渐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失控。 不再轻松,不再退让,想要独占妻主全部目光与时间的欲望如火在焚。 善妒是男子大忌,一旦沾上了这种特质,是会被所有人唾弃的。 而且,折磨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拼命地想要压抑这种冲动,想尽办法克制自己过溢的情感。 可是物极必反一一越是想要克制,越是无法把眼睛从那个人身上移开。 已经到了洪水决堤的地步。 虽然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和姬晗正是两心相印、初起情意最浓时,有这种过激情绪再正常不过。可他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到以前游刃有余的状态了。 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吻姬晗的唇瓣,刚想伸出舌尖勾一勾时,却感觉到姬晗的手放在他胸口处轻轻推了一推。 莫惊鸢只能顺从地停下。 二人的距离刚刚拉开一些,姬晗微愕又带着笑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们得体守礼的莫王君这是怎么了?现在还在外面呢,刚刚才羞答答和我说‘不行,没到地方\\u0027,一转眼就后悔?” 本来只是一句混不吝的调笑之语,莫惊鸢却是一愣,有些说不出话: “我……” 他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 姬晗本以为他会羞涩不自在,可现在这副表情看着竟然莫名有些可怜。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此情此景,让姬晗忽然敏感地察觉到了某些东西。她不由默了默,暂时收起了玩笑调情的心思,转而放柔了嗓音,轻声问道:“阿鸢,有心事?” 莫惊鸢闻言脚步一顿。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微笑了一下,温声道:“殿下多虑,我能有什么心事。” 后宅男子谁没有这种心事。 那是无法摆在明面上的占有欲。 见他没有想说的意思,姬晗也就牵起了他的手,默默加快了脚步。 他们很快走进花园边的游廊。 这段路的灯全都点着,可纸笼里的烛火缥缈昏暗,看起来仍然是黑压压的。这时,游廊里忽然吹过一阵冷风,迎面而来,莫惊鸢被吹得眯了眯眼睛。 就在他视野微闪的瞬间,身侧少女忽然将他一拉,不轻不重地按在游廊花墙边,捧着他的脸颊火热地吻了上来。 莫惊鸢脑中猛的一片空白,纷乱的思绪从沉溺的低气压里暂时脱离,又被不可抑制地瞬间拖入情热的泥沼。 什么都没办法去想了。 身心与精神轻而易举地被人全然掌控。莫惊鸢很快便不再克制,几乎是不管不顾、全情投入地回应起来。 意乱情迷,头昏脑涨。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的。 不知何时,他们纠缠着寻到了游廊边一处无人的昏暗小阁,里面并未点灯,只有屋角两颗夜明珠散发着荧荧的淡光。 这时抱着他的人双手忽然松开了。 可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是低头寻觅姬晗的唇瓣,甚至在没有得到回应时,还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难掩委屈、退而求其次地不停啄吻她的侧脸。 就像一只平时矜贵高冷、私下里却是黏人嘤嘤怪的反差猫咪。 这谁顶得住。 姬晗抵住他的下巴,轻声道:“这下可是真的要乱来了,你不怕?” “我有些想欺负你。” “比较过分的那种。” 她的声音微哑,带着明显的诱惑意味,与平时清越的嗓音截然不同。 莫惊鸢的最后一丝理智忽然彻底断掉,他没说话,而是直接推开身后的门,顺势将姬晗拉进屋内,用力关上门扉。 屋内有一方柔软的贵妃榻。二人双双倒在榻上,莫惊鸢完美复刻了上次的动作,欺身而上,占有欲十足地拥住她。 不知怎的,他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握住姬晗纤细白皙的脖颈。 微微用力,像是在极限拉扯一样,一边莫名其妙地想就这样控制住她的呼吸,一边又根本舍不得用一丁点力气。 而仰面躺着的姬晗忽然低笑一声。 “阿鸢,这回不行哦。” 非常轻松的,姬晗一把将人掀翻按在榻上,二人瞬间攻势逆转。 她翻身骑在莫惊鸢的身上,垂着眼睫俯视着对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挤压,莫惊鸢浑身一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呼吸瞬间乱了起来。 “也该顺着我来了。” 姬晗的语气恢复了某种慢悠悠的慵懒,轻声道:“要好好忍着哦。” “不许叫出声。” 莫惊鸢呼吸一窒,大脑一片混沌。 既受了源源不断的刺激,又越发过分地想要更多,却只能极力忍耐着。 温热的舌尖开始纠缠。 姬晗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莫名滚烫,让他耳根发麻。 虽然窈窕却极有压迫力的身体紧紧压制着他,让人无法逃离,只能沉沦。莫惊鸢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姬晗主动吻人时,能让人欲仙欲死。 她的唇瓣很软,二人唇舌交缠之间湿热酥麻,除了她本身的香气之外,还融进了他的气息。 姬晗的动作任性却有条不紊,并不因为莫惊鸢的反应而改变自己的节奏。 迫切地叫嚣着想要更多。 莫惊鸢控制不住地回吻。 而她一边发出黏黏糊糊的吻声,一边用缠绵的声线低低道: “要乖一点……” “不准咬我。” 她这么说着,自己却一点也不遵守这个规矩,突然来一下,把他咬的很疼。 明明最讨厌被人掌控着,可此时的莫惊鸾却仿佛喝了许多烈酒似的昏昏欲醉,像头挣破囚笼的困兽一样理智全无。 “殿、殿下……” 体温升高的太快。 莫惊鸢感觉整个人都在发烫,姬晗的手指从他腰线一路划过去,或轻或重,像是在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艺术品。 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留下绯红的印记,火辣辣的疼,又麻酥酥的痒。 莫惊鸢的意识已经完全混沌,他都不知道自己正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可不管怎样,平常很容易对他心软的姬晗却轻声笑着,无动于衷。 莫惊鸢只好尽力去推她的肩膀。 他用手指像撒娇的小动物一般轻轻抓挠自己能够到的地方,只不过才几下,姬晗就抓住他作乱的手,拉到唇边,一点一点地亲吻他的指尖。 慢慢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瓷白的色泽染上漂亮的粉红色。 她只是游刃有余地将莫惊鸢更加无法克制的闷哼堵在嘴里。啾啾的吻出漂亮的红点,处处都留下她的痕迹。 姬晗要让这个总是想法很多、又让人捉摸不透的仙子,彻底沾染上她的气息和烙印,洗也洗不掉,褪也褪不去。 让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 * 楼藏月久违地出来夜游。 他和哥哥出了意见分歧,楼苍雪非要在长欢殿周围游荡,其心思昭然若揭,他还完全不知遮掩,理不直气也壮。 寻常他也跟着去了,可楼藏月今日却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他果断转身和楼苍雪分头行动,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王府内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忽然寻到一处奇怪的地方。 走得近了,里面还隐隐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短促又模糊,听不真切。 楼藏月皱了皱眉。 他隐约知道里面发生的事并不寻常,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门扉间并未掩紧的那一丝门缝里陡然传出一声微妙而暖味的急喘。 “啊……” 音色动人,尾音颤颤。 不仅如此,屋内还模模糊糊地响起了非常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四周十分昏暗,他隐在门外,鼻尖刁钻地嗅到了尚未消散的微妙气味。 他是男子,自然懂得那气味的来源。虽然他视力并不算好,可这种时候,楼藏月总是格外痛恨自己其他感官的敏锐。 里面是昭王殿下。 以及一个男人。 他们在……做话本子里的快活事。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楼藏月忍不住浑身一颤,根本没敢看,而是突然烦躁地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干脆捂住了眼睛。 他心里闷闷的,坠得慌,一想到里面的女人是姬晗,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如此清冷的人,总是那样距离感十足,仿佛谁也无法让她停留。 她居然也会对人这样。 楼藏月忽然心乱如麻,不想再多看一眼,果断扭头转身离开。 与哥哥汇合时,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一把抓住对方就要回竹林小筑。 楼苍雪的手腕像快被捏碎了一样疼,但此时他并没有想着挣扎,只是张了张嘴,忍不住开口道:“弟弟,殿下她……” “别和我提她。” 楼藏月忽然停下来一把抓住楼苍雪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想要摇醒他。 醒醒!还殿下殿下! 你的殿下在与人做鸳鸯呢! 他雪色发丝下那双幽冷的碧眸寒光凛凛,眼圈看起来却有些红红的,盛满了不知道是烦躁还是郁闷的情绪,或许还有些愤怒,总之一下就能把人震慑住。 楼苍雪:? —— 第116章 分享,寿元节宴 “你很奇怪。” 楼苍雪见弟弟一脸不寻常的神情,眨了眨眼,淡定地将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抽了出来,一针见血地猜出了原因: “你在其他地方见到殿下了?” 楼藏月又是眉头一皱,他冷哼了一声,硬邦邦地说:“这里是她的府邸,我在哪里见到她都不奇怪。” “她对你做了什么吗?为什么遇见了她,你反而是这种被打了一样的反应。”楼苍雪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弟弟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好奇。” 楼藏月:“……” 楼藏月:“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不过他大概也能想象,如果楼苍雪和他一起游荡到了那个小屋附近,如他一般发现了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楼苍雪这人说不定会饶有兴致地停下来观摩一番。 他的哥哥缺了一根筋。 各种方面都是。 但偏偏他又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逻辑里活的那样理所当然,自洽极了。 楼藏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看见的东西抖落了出来,顺便还用嘲讽的口吻刺了刺对方:“你傻子一样绕着长欢殿打转有什么用?人家早把你忘了,正和王君寻了好地方你侬我侬,翻云覆雨呢。” 这话听着冷冰冰怪讨厌,却又无意识地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酸味。 楼苍雪闻言,略顿了顿,眼神随即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你急什么。” “殿下是大人,有家室,人家和自己的夫郎卿卿我我不是很正常?” “弟弟,你不对劲。” “……” 楼藏月又一次被哥哥轻飘飘的话堵得无语凝噎,一口气压在胸口。 平常总是说着喜欢喜欢、对殿下抱有极大兴趣的是他,可就算听到他在奢求着一个偶遇的同时、心仪对象却正和其他人缠绵恩爱这种事,无动于衷的也是他。 即便一父同胞、双生相伴,楼藏月也总是无法理解哥哥的脑回路。 就算以往撞见她和夫郎们其乐融融的场景,那冲击力都还没那么强。 那种事是不一样的。 相爱的人才能做,不是吗?人的心只有一颗,也只能爱一个人,不是吗。 楼藏月都不敢回想当时听见的声音,只是被那一刻骤然心脏紧缩的感觉弄得心有余悸,同时,也有种莫名的感受。 很怪,无法用语言形容。 “……你就一点都没感觉?” 楼藏月不禁皱眉,疑惑不已。 闻言,楼苍雪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表情仍然平静如水。 他的眼神毫无波澜,淡淡道:“你只是两片嘴皮一碰,也没说个分明,我连画面都想象不出来,能有什么感觉?” 楼藏月一想也是,便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虽然他也只停留了一会儿,听到一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呻吟与姬晗的一声低语,但那种冲击感,被他用非常简练的语言和动作很好的传递给了心意相通的哥哥。 楼苍雪仔细听着,不由沉默。 神色看起来还有些凝重。 楼藏月对于把情绪传递给了对方、顺利让他有了反应这件事略显满足。 把郁闷与难受感分些出去,维持情绪守恒,有助于他快速恢复心情。 翻译一下就是:你终于不爽了?哦,那我就舒服多了。 楼苍雪并没有沉默多久,他忽然抬眸神色认真地盯着楼藏月,语气郑重道:“你再重复一遍,殿下说了句什么?” 呵呵,气傻了,嫉妒了吧。 楼藏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还着重形容了一下姬晗的语气与声线。 然而话音刚落,楼苍雪却忽然神色一变,咬了咬嘴唇,有些难耐的样子。 他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楼藏月心中一紧,一下子收起了想要挤兑挖苦他的想法,他伸出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皱眉担忧道:“你怎么了?” “嗯……” 楼苍雪表情有些奇怪,他的目光忽然往下飘了一飘,愣住了:“有反应。” “我有感觉。” 楼藏月下意识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了望,只一眼,表情瞬间裂开。 谁说这种感觉了??? 有病吧! 想象一下那人用那种语气说出那种话,都没亲耳听见,这样都能硬? 他们虽然正是躁动发育的青葱少年,但也要过两年才到寻常男子嫁人的年龄,楼苍雪现在这样真的很怪! “……你没救了。”楼藏月一把松开自己按在对方肩上的手,一脸嫌弃地退后两步:“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变。” 变傻,变痴,变态。 “父亲他们怎么还没走到北疆?过了这么久,坐在地上用屁股走路也该到了,”楼藏月肉眼可见地有了十分紧迫的危机感,焦躁地在原地踱步:“我们应该回家。” “今晚就写信,让父亲来接我们。” 再晚点,他都怕直接回不去了。 因为时间一长,这个会因为别人转述的一句话就硬的奇怪哥哥,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然而就在这时,楼苍雪却忽然握住了楼藏月的手腕,粉眸闪着亮晶晶的光:“对了,殿下在哪里?我们现在过去。” 楼藏月:?? “应该还没结束吧?”楼苍雪一脸兴致盎然,自顾自道,“还是想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此前只在话本子里看过,还写得十分之悬浮,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楼藏月闻言瞬间感到一阵窒息。 感情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楼苍雪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他总是对一些不该好奇的东西很好奇,对一些不该感兴趣的东西很感兴趣! “楼苍雪,你别太荒唐。” 楼藏月一把甩开哥哥的手,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即使手被甩开落了空,楼苍雪也一点都不生气,而是慢条斯理、语重心长道:“弟弟,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看。” “你好像很生气,很讨厌,可你又把那一点点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还说的津津有味……明明自己看了,却不想让我去。殿下翻云覆雨的样子,你想独占吗?” “坏孩子才不愿意分享。” 楼苍雪一脸严肃地教训道: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不和我分享,唯独你不行。你忘记了哥哥每年都会把最喜欢的荔枝分给你吗?” 来了来了,让人哑口无言的歪理。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想要扭曲嘶吼的冲动。 还有,每年的荔枝有一筐却只分给他一碟!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气了! 楼藏月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任何东西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殿下不行。” 楼苍雪:“……”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头一次露出了有些凝固的僵硬神色。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 最终两人还是没去成。互相看不顺眼,你推我搡地回了竹林小筑。 而另一边,姬晗与莫惊鸢在小阁里春风一度,但并没有在那个地方直接睡过去,两人在深更半夜时摸黑回了流香水榭,沐浴清理过后才甜蜜蜜地相拥进入梦乡。 那一夜后,莫惊鸢又恢复了娴静大方、悠然贤惠的模样,原本和姜凤澜有些在冷战的意味,却又莫名其妙和好了。 当一个男子从妻主那里获得了足够的底气与安全感,且无论如何都不输旁人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平和许多。 她后宅之中没有心思恶毒的蠢人。既然大家都雨露均沾,自然就能风调雨顺,没有暗风骤雨你争我抢的必要。 男子其实也更愿意过和平日子。 过了两日,她又带着两位王君进宫参加盛大的“寿元节”宴会。 女帝今年都四十五了,按照原着小说的剧情,过两年就会一命呜呼。 原着中是姜凰雅寻思着复仇,给女帝下了几年暗毒,等一朝毒发,她早就无力回天,死得猝不及防又不明不白。 可瞧着她如今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这暗毒虽然下了,但还不多。 毕竟姜凰雅此世早早被封王扫出宫去,手再长也伸不到女帝身边。 虽然姜凰雅不是什么好登,但女帝能有这个结局,也是她自己种下的果。冷待甚至苛待不出挑的儿女,等孩子大了或者有野心了,她这个母皇自然不会被尊敬。 她们母女俩的事,姬晗无意干涉。她只要保证皇太女之位落到小皇女头上就好。姬晗颇为危险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在席上被女帝逮住好一阵念叨。 “灵兕啊,你成婚也有一段时间了,两位王君瞧着怎么还没动静?” “姬氏嫡宗人丁单薄,还是赶紧生出嫡女才是正经,王府才算后继有人。” 姬晗:“……” 在家里被霍氏催生,上次进宫被霍太后催生,如今又轮到皇帝了是吗? 姬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臣与郎君们还年轻,未来日子还长着呢,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臣并不着急。” 她不急,但别人比她还急。 女帝闻言,目光从莫惊鸢的脸上一扫而过,更多地落到姜凤澜身上,温和道:“车兰氏,你到了王府可还习惯?” “既然嫁了人,以后就定下心来,别荒唐行事,要收心敛性,温柔恭顺,以后安心生个孩儿,好好过日子。” 那温和的神色仿佛发自内心。女帝原本最小的孩子十皇子都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如今年龄上来,又有了两个待产孩儿,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慈祥起来。 见谁都能和颜悦色地关心一下。 姜凤澜:“……” 姜凤澜闻言直接被干沉默了。 虽然听着是关心之语,但从女帝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现在来打马后炮,假惺惺的,若真有这心早干嘛去了?若是他没遇见过灵兕,早在去年羌州,他就死翘翘了。 反正他这辈子不可能和解。 于是姜凤澜露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淡淡道:“习惯,除了皇宫实在‘威严’,我在哪里都能习惯,和灵兕妻郎恩爱比什么都舒坦。至于这过日子,从砒霜桶进了蜜糖罐,能不好吗?陛下实在不必操心。” 女帝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不过即使是这样,她看起来仍然心平气和。 老来子威力真大。 姬晗悠然喝着茶水,上首的女帝碰了个软钉子,于是又转移了目标,对她开口了:“我瞧着灵兕还是年轻,不经事,不知道子嗣的重要。你如今没孩子,自然不懂,等有了孩儿,就知道爱子之心了。” 姬晗:“嗯嗯。” 她敷衍地微笑,点头,嗯嗯。 “有了孩子,你就能一夜之间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女帝含笑调侃她,“当了母亲,要好好行事,稳妥经营,规划下以后的日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暴躁混不吝,活像个混世魔王。” 姬晗:“哦哦。” 可不用担心她的未来和孩子。 她的人生规划清晰得很。 等送走了女帝,以后她就混几年朝堂,实现理想抱负与个人价值。 然后专心培养小皇女这个优秀员工,等她能够独立上岗干出优秀业绩了,姬晗也想带着自己的一家游遍天下美景。 大好河山,不比案牍公文好看?姬晗本人没有太大的权欲与野心,既然有人为她负重前行,她就只管岁月静好便是。河清海晏时,做一只闲云野鹤没什么不好。 至于下一代……自从知道自己即将有孩子,姬晗的心态经历了多重改变。 一边想要为她们准备好最好的一切,不用奋,斗直接分一分就好; 一边又觉得,人性相异,人各有志,反正她能为她们提供永远的后盾和支持,为她们的选择兜底,其实并没有必要拘泥于她现在拥有的地盘与势力。 她们长大后想做什么,都随她们去。 若是有野心有能力,随她想当王还是当皇,只要不忘初心,将家中基业传承下去就好;若是孩子格局更大些,想出去闯荡,就任她自去打出自己的天下。 若她是闲云野鹤,不拘去做什么,只要自己快乐自得就行。 还有儿子,她也不会按照世俗的要求去规训教育。他是事业批,就放手去干,是温柔乖顺的小白花就好好呵护,想要嫁人就挑顶好的,不想嫁人就养一辈子。 总而言之,她会让自己和家人,都拥有美好的人生。 —— 第117章 舞伶,刺杀 在女帝的念叨中吃完了席面,一行人又转移地点到了礼宴大厅。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献寿礼、献艺献人、表演娱乐节目的时间了。 女帝坐在上首,在正座旁安了两个软椅子,一左一右陪着两个挺着肚子的宠夫,温贵御与莫贵君,瞧着荣宠尤殊。 他们挤得正经皇后都没有挨着坐的位置了,皇后面色苍白,又不敢在大好的日子触霉头,只能默默坐在一旁的副座旁。 姬晗往上首望去时,不经意间正好与温贵御对上视线,对方目光微顿,随即露出一个友好且感激的眼神,冲她一笑。 原着中从未提及过温贵御的孩子,也只说小皇女是女帝唯一的老来子(还疑似是莫贵君与姜凰雅的种),这样看来,若是她并未干预,他的孩子是生不下的。 即便他的家族在皇宫埋根颇深。 可如今都养到七个月了,不出意外应该能顺利出生,即便是皇子,温贵御这种深宫男子也算有了后半辈子的寄托。 也多亏了温贵御的提醒,不然她还没那么早发现姬千明的不对劲。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二人的视线只交汇一瞬,便默契地各自移开。 姬晗安安静静地看着表演,时不时和身旁的姜凤澜与莫惊鸢说说话。 这种汇聚了天南地北最精彩最有特色的艺术表演的场合毕竟难得,三人都兴致盎然,即便是莫惊鸢也看得认真。 毕竟是一国之主的寿诞,献艺之人层出不穷,节目别出心裁,百花齐放,确实是精彩纷呈,令人拍案叫绝。 其中最惊艳的莫过于一个舞伶,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千娇百媚! 那舞伶一出场,全场的男男女女,特别是女人,甚至包括姬晗和女帝,都不可抑制地被他夺去了目光,一时失神。 那是一种不同于良家男子的性感火辣,与野花独有的肆意与不羁。艳俗、低贱、却极端的美丽,不会轻易独属于谁的放荡,极容易激起女人的征服欲。 供人赏玩的美色,耀眼无比。 舞伶的脸是阴柔美艳挂的,还带着点危险的邪气,十足十的妖媚祸水。 他穿着清凉,露出的雪白肩背与手臂外只罩着一层鲜红的薄纱。 与阴柔妩媚的脸不同,那具身体却极有男性魅力。他体态修长,身材火辣,非常具有力量美与艺术感,每一丝肌肉都异常清晰,结构精巧,恰到好处,搁在现世,估计是美术生最喜欢的人体模板。 他献舞之前,自隍州而来的官员曾夸耀这是她们西南首美,隍州舞魁。 看这意思是要献给女帝了。 不过这舞跳的确实有点东西,不仅赏心悦目,难度也非常高,看起来艺术造诣非常深厚,绝不只是卖弄姿色。 只是看着看着,那人做着漂亮流畅的莲花旋的同时,居然还抽空对上了她的目光,媚眼如丝,丢了个盈盈眼波过来。 姬晗:“……” 她拿起姜凤澜剥好的葡萄往嘴里送的动作瞬间顿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姜凤澜将手中剥了一半的葡萄捏碎了。 莫惊鸢举着茶杯的手指也停在半空。 而那舞伶却在下一秒移开了目光,就像刚刚那个媚眼从没送过一般。 一舞结束,全场掌声雷动,起哄嘘声与赞美之词不绝于耳。那舞伶立于场中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姬晗两只手都被姜凤澜与莫惊鸢一左一右抓住了。她非常自觉地不再看场中那位视线焦点,只能往上首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了女帝惊艳的目光与十分感兴趣的表情。 温贵御神色如常,功力深厚。而莫贵君毕竟年纪不大,一时间管理不好表情,看起来怪僵硬的,还带着一丝警惕。 这时,隍州官员朗声道:“此子年方十八,原本是百越小国和谈进贡的美人之一,臣选出这个最为出挑貌美的,教习歌舞六载,如今养成,将他献于陛下。” 女帝神情微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凰南部的百越诸国皆很弱小,六年前,她捏造了一场边陲摩擦的好戏,顺势出兵百越某个冤大头小国,她自导自演,铁腕操作打出一番功绩,不仅震慑了百越诸国,还借此顺利登上皇位。 那是女帝一直沾沾自得的事。 百越出美人,那样弱小的部落与小国出来的男子,自然可以随意摆弄。 由此说来,面前这个绝色舞伶,是她六年前的战利品。 女帝当然是大手一挥,心情愉快地将美人收入囊中,却连个位份都没给。 舞伶什么也没说,仍是一副微笑的模样,态度柔顺又平和,仿佛事不关己,任由两个女人几句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被宫人带下了大殿。 众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美丽的背影而去,直至再也看不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时,姜凤澜牵着姬晗右手的手指忽然紧了紧,姬晗关心地望过去,却见他的表情从之前的隐约敌视变为一丝怅然。 他在姬晗耳边轻声道,“他活不久的。” 姜凤澜曾在宫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一个异国进贡的美人,以色侍人的卑贱舞伶,女帝连最低的位份都不肯给,只能被无名无分的蹂躏宠幸一番,丢在一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快悲惨死去。 就连当初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他父亲至少是和亲的王子,家国尤在,地位比这供人赏玩的舞伶高了不少。前一秒他还气鼓鼓地觉得这是个小妖精,如今,心里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这么老了,还不安生。” 姜凤澜咬牙,用气音低低地骂。 女帝这辈子糟蹋,磋磨,冷眼苛待,在这深宫之中就这样害死了多少男人,他都不敢去想。甚至刚刚那个舞伶一脸无动于衷地听着女帝说要将他收进宫时,那个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那样美丽,不一样受尽折磨,成了埋在花树下的一堆枯骨吗? 异族身份,在大凰就是天然低贱。 更别提是一个舞伶。 姬晗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姜凤澜的后背。 莫惊鸢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天道无情,人各有命。” 若是真的心狠,坚韧,城府手腕野心都有,又身负美貌,未必不能勾住女帝的心,挣得宠爱,杀出一条路来。 莫惊鸢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宫中留宿的当晚,姬晗晚归而来却带回一身血腥气,与此同时,宫内一阵兵荒马乱,正到处追捕逃犯。 那一刻,他简直无语至极。 真是服了。在他们这些无关的人为他的命苦短暂地叹了一遭时,感情那人的入宫规划,只占了一个“杀”字? —— * 大殿内的歌舞丝竹声响了一天。 夜间本想出宫回府,可考虑着第二天又得进来,一来一回很麻烦,而且姜凤澜又和几个皇子皇女喝酒,忘乎所以地喝了个烂醉,他们便直接歇在了宫中。 姬晗毕竟是不一样的,她甚至在宫里也有自己的宫殿。那是她幼时居住了六年的华美居所,即便她出宫后也一直为她保留着,一直没人敢挪进去住。 宫殿名称也叫长欢殿。 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大字还是先帝亲笔题下的,至少在表面上,她幼时是真的非常受先代帝后的宠爱。 当晚,阴云遮月,夜黑风高。 莫惊鸢还在莫贵君的披香殿中小聚,姬晗在宫殿中把酒醉的姜凤澜安顿好,自己便低声和夏蝉冬雪交代了几句,换上夜行衣准备独自出门。 既然都在宫里过夜了,不抓住机会夜探一番简直对不起自己。 她心里也寻思着去会一会温贵御。 病愈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具身体的武功造诣也越发显露出来。 只要她想收敛气息悄无声息的潜行,即使是夏蝉这等顶级暗卫也发觉不了她的存在,不论何种情况,至少能独善其身。 温贵御在宫中有孕的这段时间,想必和温氏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微妙。 明明是自己的家族,却因为有心拥立一个外人,动过不想让他有孩子的心思。说到底,他不过被家族当成了一颗棋子。 姬晗在暗沉沉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往温贵御的宫殿中去。 然而一潜入进去时,她却发现温贵御正安静地坐在窗前,点灯看书。 只是那书页很久都没翻过,他时不时望一望窗外,就像在特意等着谁一般。 姬晗略想了想,忽然凭空出现一般悄然闪身,落在温贵御的窗前。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窗棱。 “笃笃。” 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声。 温贵御平静地抬起头来,直直对上姬晗的视线,轻声道:“您来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就在二人白日在宴席上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会来? 能在宫中安稳十几年,地位不倒,盛宠不衰,温贵御果然是十分聪慧之人。 姬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 温贵御也并不用姬晗开口,就知道她此行过来是想问些什么。 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从翻开的书籍底下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姬晗,轻声道: “您回去看看这个就知道了,都在信中。宫中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有些人’的注意,您不宜久留,请回吧。”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也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没必要再逗留在此处。 她飞快收起信件塞入怀中,对温贵御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声:“保重。” 随即又是一闪,消失在黑夜中。 温贵御默默看着窗前的空地,伸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叹了一口气。 * 另一边,女帝寝宫。 她正饶有趣味地斜倚在床榻上,手指愉悦地敲打着节奏,耐心等待着今日新得的那一道新鲜可口的点心。 毕竟那舞伶的容貌惊为天人。 上次觉得如此惊艳的,还是初次大方显露面容入宫觐见的莫惊鸢。 不过女帝之所以是女帝,并不因为她风流多情,而是即便宠幸一个卑微低贱的百越男子,她也不会毫无防备。 之所以愿意等,除了让那舞伶沐浴焚香之外,还要层层检查他身体的里里外外,不能藏有任何有害于她的东西。 那群宫人恨不得将他的头发都一根根查验过,寻常一些的,想在指甲缝、双耳、嘴唇上藏毒什么的更是不可能。 查验苛刻,等那舞伶被裹着锦被抬进来时,已经被折腾得脸色惨白了。 男子首次侍寝时不能着衣,首饰脂粉更是想都不要想,因此没有任何藏匿武器与毒药的可能。 女帝望着舞伶苍白虚弱的模样,心里满意极了。正巧她的宠夫月份大了不能碰,后宫其他宫御都差不多腻味了,这美人新鲜又绝色,正是可以解腻的时候。 她细细打量着对方。 年轻,漂亮,嫩得很。 舞伶粉黛未施的容颜竟还是那样妖娆秾艳,他此时露出一副柔弱可怜的表情,眼波盈盈中又带着娇怯、期待、好奇,神色美艳性感,韵味十足,简直媚骨天成。 女帝正想说什么,那舞伶忽然双手一伸搂住女帝的脖颈,就要凑上去吻。 她神色短暂的恍惚一瞬,有些动摇,但还是恢复理智一把推开了对方。 女帝变了表情,冷冷道:“一个舞伶,守好你的分寸,安分点。” 舞伶的表情更加可怜。 而女帝表面威严冷漠,手却抬起来就要往锦被里伸。就在这时,舞伶忽然神色一紧,脸色更加苍白,浑身颤抖。 他抬起手忽然难受地捂住胸口,喉咙处一鼔一鼔,忍不住干呕起来。 女帝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声音危险至极:“大胆贱奴,竟敢嘲讽朕!” 然而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见舞伶忽然伸手怯怯地抓住她的衣袖,抬起一双洇红的媚眼如泣如诉地望着她,女帝不由得愣神一秒,可忽然,面前的美人却毫无预兆地从口腔中吐出一条长长的黑色条状物,无数足肢乱颤。 伴随着粘液,那条百足毒虫以闪电般的速度沾上了女帝的皮肤狠狠咬了一口。女帝脸色剧变,惊恐地狂甩手臂将毒虫甩出去,可整只手还是瞬间紫黑肿胀起来。 “你——” 女帝目眦欲裂地瞪向对方。 想喊人,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短短几息之间,毒素便扩散至全身,她已经喉咙水肿,呼吸困难,头昏眼花。 阵阵发黑的眼前,是舞伶平静的脸,与他嘴角那一丝略带诡异的笑意。 他,竟然将毒虫藏在胃里!! 女帝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喉中嘶声不停,而舞伶却粗暴地飞速扒了她的玄色寝衣穿在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寝殿。不过他注定逃不了多远。 宫殿周围的暗卫很快察觉异样,发现了瘫倒在地上抽搐不停的女帝,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心腹近侍也很快冲进来,一边高声怒吼着唤御医,一边吩咐暗卫抓捕舞伶。 宫中很快热闹起来。 —— 第118章 撞上 姬晗第一时间发现了此间的骚动。 她怀里揣着厚厚的密信,正如暗夜游魂一般悄无声息地游荡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潜行之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能忽然让整个皇宫的警卫系统全都行动起来,必定是重要人物出了什么问题。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女帝或者霍太后,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发现了她的异动。 姬晗避过暗卫,闪身藏进一座假山,屏息凝神收敛气息,心里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状况。她想着要尽快找个机会偷溜回宫殿去,如果有人来盘问也好交差。 只是这附近的巡卫一下子变多了,风声鹤唳,一时间找不到空隙。 姬晗耐心地感受着外面的动静。 她所在的假山位置刁钻,形状崎岖,内里空间狭窄且形状奇怪,要是身体没点柔韧性和协调性都不好挤进去。 周围漆黑森冷,几乎剥夺视线。 “滴答。” 忽然有水滴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钻入姬晗的鼻腔。她瞬间警惕起来,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什么气息,可那水滴的声音和不小心溢出的气味明显昭示着—— 假山更深处还藏着一个人。 且很可能就是外面骤然增多的暗卫正在追捕搜寻的对象。但她现在这身可疑至极的夜行衣装扮,也并不能暴露于人前。 好家伙,贼凑在一起了。 两人处境相同,若闹出动静反而不好。 姬晗悄无声息地抽出后腰处的匕首,刚想出声试探一下对方,结果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扼住姬晗的脖颈。 速如闪电、用力极大,若是寻常人,一息之间怕就要被扼断颈骨。 但姬晗反应也不慢,被扼住的瞬间就反手捏住对方的腕骨,捏得咔嚓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还出手狠辣地抬手给了对方一刀,直往对方的心窝捅去。 “噗嗤。” 刀锋入肉,鲜血瞬间涌出。 姬晗:“……” 爹的,手不够长,没捅深。 即使这样,对方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已经断掉的手骨甚至仍然用尽全力地扼着姬晗的脖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姬晗的侧颈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只手忽然松了力道。 姬晗毫不犹豫地抬起匕首扑了过去,准备直接一刀结束对方的性命,就在这时,对方却出人意料地主动撞了上来。 这回刀锋深深没入柔韧之地,只剩一个刀柄留在外面,而一个高大的身影借此机会用双臂牢牢地箍住了姬晗的身体。 完全是自杀式的行为。 现在二人的姿势非常奇怪。因为崎岖内部地形的原因,他们各自扭曲着身体,上半身却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姬晗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对方的怀里,那人用力抱着她,不让她将匕首抽出去,也不让她离开。 狭窄逼仄的地形限制了姬晗的发挥。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姬晗冷着脸决定用匕首在他腹腔中用力搅拌的上一秒,一道极低的磁性男声几不可闻地响起:“你被噬心蛊咬了,想活命就别动。” 冷冰冰,非常漠然的声音。 姬晗动作一顿,侧颈处的刺痛似乎在印证着他的话一般,一跳一跳地疼。 姬晗:“……” 很好,出门遇见疯子了。 真他爹的倒大霉。 姬晗闻言,学着他的语气非常之冷漠且无动于衷道:“哦,是么?” “那就一起死吧。” 想威胁她,下辈子排队去吧。 话音刚落,薄薄的刀锋随着她的手掌略略一翻转,血肉挤压的黏腻声伴随着某人极其压抑的闷哼一起传来。 只要再轻轻一转一拨,直接将他一个脏器挑出来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说是噬心蛊,现在她除了侧颈伤口的刺痛外并没有其他不适。而这人的性命却是实实在在地连接在她的匕首之上。 总之,威胁她的家伙会比她先死。 这人显然一愣,好像也没料到姬晗是个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凶悍之辈。 他几乎是急切地收紧了胳膊,凑到她耳边轻轻一嗅,像是确认了她的身份一般,原本冷漠危险的声音忽然放软了许多,颤抖着轻声道:“……你是姬晗。” “殿下,救救我。” 姬晗的动作果然顿住了。 那人一下子备受鼓舞,甚至用微凉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努力放平语气讨好道:“殿、殿下,世人都说姬氏昭王皆是仁义之辈,请殿下救我一命,来日必当肝脑涂地报答殿下……” 姬晗沉默了:“……” 前一秒还冷酷至极地威胁她,意识到姬晗不能被拿捏,后一秒就能软声求饶,甚至格外厚脸皮地求她救命。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能屈能伸,这态度转换得也实在是收放自如。 姬晗不置可否,只道:“噬心蛊?” 那人赶忙道:“此蛊只有我会制解药,只是不在身上,若殿下带我走,不出两日我便能为殿下解了这剧毒。” 既然对方服软了,不管是不是真心,姬晗都决定暂时放过他。 若局面能够转圜,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是? 等她确认自己安然无恙了,再杀不迟。 姬晗冷冷地嗯了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那人紧绷的身体便忽然瘫软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似的挂在了姬晗身上……放心地晕了过去。 姬晗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语。 * 皇宫,长欢殿。 莫惊鸢前脚刚从披香殿回来,后脚就在夏蝉处得知姬晗有事出去了。 他想起回程时一路上遭受的盘问以及不同寻常的氛围,心里不由得沉了沉。 成婚大半年,莫惊鸢自然知道自家妻主有时候会去做些神神秘秘的事。平常他对于姬晗有绝对的信任,可若是涉及到安全问题,他还是会止不住地为她忧心。 就比如现在。 因为担忧,他不知道已经焦急地在殿中来回踱步了多久。忽然,莫惊鸢听见内殿的后窗方向传来哗啦一声响动,随即有一道格外灵活的身影闪身而入。 莫惊鸢第一时间冲上去。 “殿下!” 他快步上前,焦急地一把捧住姬晗的脸,鼻尖处传来的满满的血腥味让人不安:“殿下,您怎么样,受伤了吗?” 姬晗温和地望着他,安抚道:“没事,是这家伙的血。” 这时姬晗掂了掂后背,莫惊鸢这才发现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他满心满眼都是妻主,竟然连这么大一坨异物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莫惊鸢沉默一瞬,目光在触及那张惨白却精致妩媚的脸蛋时凝固住了。 ……是被女帝纳入后宫的舞伶。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清了前因后果,良久,莫惊鸢才哑着嗓子轻声道:“被人追捕的就是他……他刺杀了陛下。” 姬晗淡定地点了点头。 甚至还附送了一个更加炸裂的消息:“不止呢,他还刺杀了我。” 她歪了歪脖子,露出侧颈青紫的蛰咬伤口,平静道:“我被他暗算,中了剧毒,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出意外了。” 莫惊鸢闻言呼吸一窒,表情瞬间裂开。 “……殿下!!!” —— (没进粉丝裙和企鹅裙的宝子们不用慌,如果有拉灯片段,围脖一样会发,都是一样的哦~围脖名字评论区里发过,头像是两只修勾~~) 第119章 蛇蝎 莫惊鸢恨不得掐死这个舞伶。 早在这人宴会献舞时偷偷给殿下暗送秋波,他就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胆大包天刺杀陛下,犯下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不说,竟然对殿下出手! 莫惊鸢看着姬晗侧颈上触目惊心的紫黑色的伤口,心痛欲裂,他眼眶不知不觉洇红了一片,声音沙哑:“殿下,疼不疼?我帮你把毒液吸出来好不好。” 姬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如玉的脸颊,仿佛中毒的不是自己一般,淡定得不行,她温声道:“不必,已经有一会儿了,咬在这个地方,想必毒素已经转遍全身。” “不用怕。” 姬晗反过来安慰着心急如焚的夫郎,“毒不会太快发作,这家伙会制解药,等我把他弄醒就没事了。” 她话音刚落,冬雪严肃着一张脸靠近两人,低声道:“殿下,宫中最擅解毒的御医都被召去了九霓宫。” 那是女帝的寝宫。 姬晗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因此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吃下了几粒冬雪随身携带的解毒丸,还派了夏蝉出宫寻找解毒之人。见冬雪一脸自责的模样,姬晗平静道:“无妨,药箱拿来了吗?” 冬雪连忙点头,将背上拴着的好几个巨大药箱都放了下来,“拿齐全了。” “很好。” 姬晗点了点头,指着床榻上草草包扎止了下血的舞伶,道:“给他处理一下伤口,缝扎实点,我第二刀捅得不轻。” 何止啊,现在都还没完全止住血呢。 眼看着虚弱到随时都能挂掉了。 如果当时她没用匕首在这人肚子里搅拌那半下,可能还没这么严重。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 在冬雪手脚麻利地准备清理缝合伤口时,姬晗幽幽补充道:“麻沸散就不必了,缝的时候,动作不用太小心。” 最好能把这家伙疼醒。 冬雪本来也没打算用,若不是留着还有用,这种蛇蝎男子干脆疼死算求。 不仅敢刺杀皇帝,还敢连带着算计殿下带他逃离,他怎么不上天! 之后的场面有些血腥暴力,多少带了点情绪。然而仰面躺在榻上的舞伶因为剧痛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嘴唇都被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可愣是一声也没叫。 更没有清醒的迹象。 不过得益于简单粗暴的动作,不用束手束脚收敛力气,冬雪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胸口较浅的伤口和腹部严重的伤口都被处理妥当,敷上金疮药包扎好。 见差不多了,姬晗冷静地吩咐道:“联系人秘密将他押回王府监禁。” “很快盘查的人就会来了,等应付过去,明日一早我就会回府。” 冬雪领命而去:“是!” * 深夜时分,等应付完好几波盘查搜宫的千羽卫,夏蝉终于带着人踏月而来。 “殿下,这是楼三娘,医毒圣手。” 楼三娘的脸看着非常年轻,甚至幼态。十足的鹤发童颜,活像个天山童姥。 她只看了一眼姬晗的伤口,随即一脸胸有成竹地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认真道:“殿下莫急,让老身尝尝。” 姬晗:? 你尝什么?? 而且那根银针实在是太长,寒光凛凛,看得人一阵胆寒。再加上楼三娘拿针的架势和表情,当年紫薇看到容嬷嬷的心情她好像有些理解了。 于是姬晗的身体无意识地紧绷起来,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得有些僵硬。 莫惊鸢敏感地察觉到了姬晗的改变,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姬晗的手。 想要安抚一样不停摩挲着她的手背。 姬晗干巴巴地移开视线,刚好侧了侧脖子,楼三娘抓住时机,眼疾手快,咻得一下将长长的银针扎进姬晗的伤口里。 莫惊鸢手指蓦地一紧。 看起来他甚至比姬晗还紧张。 姬晗在没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浑身一麻,不过那针很快便抽了出来。 楼三娘将银针横在眼前,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发现刚才还银光闪闪的针,已经有一半的颜色变得黢黑。 “嘶,好毒!” 楼三娘眼睛一亮,在姬晗他们震惊无比的目光中舔了一口黢黑的针尖。 “…………” 内殿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楼三娘咂摸着味道,神色从津津有味到疑惑不解,再到一脸凝重,把屋内众人的心看得七上八下的。 夏蝉忍不住开口道:“别在哪儿咂嘴了,到底如何?殿下身子要紧!” 楼三娘严肃道:“此毒可有名?” 姬晗道:“噬心蛊。” “市面上叫噬心蛊的毒少说也有二十种,可没一种是这种味道啊!”楼三娘大惊失色,“制毒人是谁?天才啊。” “瞧着此毒虽烈,但有潜伏期?” 姬晗:“……别管制毒之人是谁,你就说有没有救吧。” “有,那必须有啊,”楼三娘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地搓搓手,“殿下再让我抽一管血,十日之内,我必研究出解药!” 这人一脸狂热,就像个医学怪人。 “十日,”姬晗闻言神色微妙,“我能不能撑这么久,都还两说。” “殿下贵人有洪福,定然挺的过去,”楼三娘对姬晗特别有信心,“我也能制一些解毒丸缓一缓此毒的药性。” “殿下放心,有老身在,您最多就吃点苦头,等解药研制出来就好。” 得了楼三娘信誓旦旦的保证,莫惊鸢等人才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姬晗一行匆匆出宫。 历经重重盘查回到王府时,姬晗第一时间就让人领着她去监禁舞伶的地方。 受了那样重的伤,舞伶此时却已经恢复了清醒,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他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意欲勾人魂魄的妖媚双眼此时正静静地望着她。 “殿下来了。” 舞伶淡淡一笑,平淡中又透着一丝让人牙关咬紧的恶劣,“殿下感觉如何?是不是已经有人在为您配置解药了?” 姬晗没说话,只冷淡地回望过去。 “噬心蛊,是我用血肉和各种奇毒喂养出来的蛊虫,世间无人能解。” “即便再神通广大的神医也不行。”舞伶望着她,忽然歪了歪脑袋,笑得灿烂,“殿下别不信我,我可是还有求于殿下呢。” 姬晗忽然嗤笑一声,“怎么,你打算用这解药吊着我为你做事么?” “还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殿下是何许人也,我怎么敢。”舞伶的神色又变得无辜且诚恳。 他演技好得出奇,各种神态转换自如,实在让人猜不透这究竟是怎样的角色。舞伶抬眸,露出一副实在令人抵挡不住的动人神色,对美色的运用炉火纯青。 “我知道殿下若是解了毒,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舞伶楚楚可怜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只是想多活两天。” “殿下这也要怪我吗?” 姬晗:“……” 谁敢怪你?阎王身上都该纹你啊。 这人实在复杂,姬晗暂时无法彻底看透他,但有两个特质却是很明显的。 ——疯子。 ——蛇蝎。 摊上还真是有点倒霉。 —— 第120章 识时务 这舞伶确实是个狼人。 从今晨宫里递出的消息得知,这人在即将侍寝时,竟将毒虫藏进了胃里。 如果顺利的话,他甚至打算嘴对嘴把毒虫直接喂到女帝体内,如果真让他得了逞,女帝登时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女帝拒绝了致命的吻,因此没有血溅当场,如今她被宫中最好的御医勉强缓住毒性吊住了老命,仍是挣扎在病榻间。 他的运气实在是好,在走投无路之时,姬晗主动送上了门来,被他利用。 一个地位卑贱身不由己的男子,筹谋多年只为刺杀皇帝,还真让他做到了,真要说起来,姬晗对他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她一向很欣赏心性坚韧、性格强悍、目标明确、敢想敢做的人。 只不过,可惜了。他不仅拿捏到姬晗头上来,甚至还和她讨价还价。 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按楼三娘的话和这舞伶一见面就问她感觉如何来看,这毒应是有些折磨人的。不仅如此,看起来也很可怖—— 她侧颈伤口处的紫黑淤痕并没有消退,而那不详的深色还顺着脉络从脖颈爬到了上半身,血管经络在雪白的皮肤上如紫黑蜘蛛网一般清晰可见,只一个晚上,紫黑色脉络都已经走到手肘处了。 还在渐渐往前蔓延。 顶着众人担忧悲痛心急如焚的目光,当事人姬晗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疼痛不适,就算一夜没睡也仍然精力充沛,神清气爽,吃嘛嘛香。 昨晚那种情况下,她是有点被噬心蛊唬住了,可转念一想,她的寿命都已经续到了三十年,没理由突然中毒暴毙吧。 毒素可能会一直在她体内存在,不过并不会对她的生命产生威胁,甚至不会难受,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大毒物,都不能和夫郎们亲近了。 毕竟她能扛住,他们就挺难说。 如果楼三娘顺利配制出解药,自然万事大吉,若是不行……她也有办法。 “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就有解,”姬晗面无表情地对上了舞伶的视线,眼神幽冷又平静,淡淡道:“神医既然神通广大,自然有配置解药的能力,不存在只一人可解的情况,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 舞伶微笑道:“殿下对找来的神医很有自信啊,您不信我的话吗?” “信与不信,有何意义?”姬晗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废话:“我如约救了你出来,你也爽快些兑现承诺。瞧着你精神不错,从现在开始制药吧。” 舞伶脸色苍白,露出了虚弱的神色:“殿下,我身负重伤,此时实在是有心无力……我自知冒犯伤害了殿下,罪不可赦,可我那时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若殿下有心报复,卸磨杀驴,我一个弱男子又该如何……” 若是此时他面前的人活命心切,肯定已经忙不迭地保证绝不动他一根寒毛了。可姬晗听他假模假式,心里只有不耐。 “若不是我,你会被抓住。下场如何,不用我说吧。”姬晗神色漠然,声音依旧很稳:“我是你的恩人。” 她负手逼近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张勾魂摄魄的脸,沉声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恩人遇了一次,是你的造化。还想得寸进尺,就是你的祸端。” “你如此笃定只有你能配解药,不过是仗着你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姬晗微微眯了眯眼睛,压迫力十足:“有一味关键的药,出自你身,对吗?” 舞伶唇角一僵,那一丝虚假的笑意控制不住地渐渐放平,眼神变冷。 “让我猜猜,是眼睛还是指甲,是心头血还是心尖肉?” 每多说一个字,舞伶的脸色就冷厉一分,姬晗看得饶有趣味。 “你落在我手里,若乖乖听话,我就是你的大恩人。”舞伶嘴角消失的笑意在姬晗唇边出现了,她轻笑一声,道:“可惜,你不会审时度势,我只好当个活阎王。” 舞伶面无表情:“你——” “呜!” 姬晗毫不怜惜地抓起桌案上的几块糕点塞进他嘴里,直接打断他的话。 她动作粗鲁,直把美人的双颊塞得鼓鼓囊囊犹如仓鼠,即便舞伶对她凶狠地怒目而视,也没有半点威慑性,只剩滑稽。 姬晗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悠然道:“一个选择,乖乖配药,两日之内给我。至于之后怎么处置你,看我心情。” “当然,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你可以拒绝我。然后呢,我便让我的神医,随心所欲地在你身上一点一点、一次一次地将最关键那味药试出来。” 舞伶拼命将塞进自己口腔里的碎糕点抠出来,也不再装了,整个人的脸色冷得犹如九天寒雪,冷漠而倔强地望着她。 他咬紧牙关,声如寒冰:“在试出来之前,你会受尽折磨而死。” 急了,他急了。 姬晗点点头,“巧了,你会比我先死。” 舞伶:“……” “我很好奇,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还救你于危难,你不想着赶紧给我解毒就算了,为何总念着恩将仇报?” 姬晗是真挺好奇的。 舞伶闻言,冷漠地移开视线,声音低沉:“我没有恩将仇报。” “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知道自己不择手段,下手歹毒,只是不想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功亏一篑罢了。昭王殿下,您金口一开,一言九鼎,我只是想听一句您解毒后不会杀我的保证。” 毕竟救了命,他本来就没有看着她死的意思,只是想要个免死金牌罢了。 那表情,理不直气也壮。 姬晗:“……” 好清晰的认知,好厚的脸皮。虽然无可厚非,但把她当了冤种。 “现在就选,配药,还是被配药。” 姬晗望着那张脸,铁面无情。 而舞伶苍白的脸色微变了变,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道:“……配。” 识时务者为俊杰。 姬晗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对方养蛊虫的能力属实不错,心性坚韧且强悍,做事也猛,胆大又惜命,忍辱负重心狠手辣,能屈能伸演技超绝,能利用自己的一切达成目的…… 是天选打工人的潜质。 天生的顶尖细作。 就这样直接杀掉不能物尽其用——而且无冤无仇地咬了她一口,不给她当牛做马个几十年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姬晗望着舞伶冰冷疏离的脸和他嘴边白花花的糕点渣子,不由勾起唇角。 —— 第121章 主动偶遇 搞定了舞伶,姬晗心情大好。 至于让一个重伤病号强撑病体给她配药什么的,姬晗没有半点愧疚。 毕竟这保证也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死也得在死之前把解药给她配出来。 她此时想起了正事。离开监禁舞伶的别院,回到长欢殿的书房内,拿出从温贵御处得到的信封,拆开细细阅读起来。 良久,她忽然忍不住嗤笑。 抬手将一叠信纸放到烛台之上,任由火舌卷上纸张,顷刻间,跳跃的火光映入她幽冷的瞳仁,却像被吞噬进去了一般。 很快,信纸成了一堆灰烬。 就在她垂眸思索着什么的时候,门外的夏蝉“笃笃”敲了两下书房的门栏。 “进。” 夏蝉闪身而入,递上一纸信封,轻声道:“殿下,庆州顾总领来信。” 姬晗微愣一瞬,在读温贵御书信时升起的冷郁心绪忽然一扫而空,她伸手接过信封,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夏蝉自觉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姬晗刚刚还想着,不仅要将凤京这边安排妥当,也要去信给顾翡让他留个心眼。心里刚刚念着他,信就恰巧来了。 一如既往地言语简练,只有两页。 顾翡的信都是同一个章程,规规整整:开头温言问候,紧接着报告工作进度,之后便是姬晗会关心的、他的身体状况,分享一下孕期的变化与感受,最后暗表相思。话语虽短,却能传递给姬晗很多东西。 只是这回,却多了一幅画。 画纸中央简笔画了一堆冲天的篝火,旁边团着一只四脚朝天的小奶娃,奶娃手里还举着一支比小胳膊还长的毛笔。 寥寥几笔,却生动可爱。这画的是顾翡第一个胎梦的场景。 姬晗久久地看着那幅画,怎么看怎么喜欢,心中越来越柔软。 果然啊,什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权利之争,有什么意思呢?在她这里,那些都比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 她将这幅粗浅却生动的简笔画平平整整地在桌案上摊开,用白玉镇纸压住,准备找个时间亲手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随即,她借着此时心绪的翻涌,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纸的回信。 她在信中废话甚多,想必顾翡也已经习惯这个厚度的信封了。 看惯了资料的公务员总是火眼金睛,能在一堆冗长闲话中关注到有关本职的精华,顾翡一向是很会提取重点的。 因此给他写信从来不用费心遣词造句,都是随心所欲,有感而发,想到私事就写私事,期间想到公事就写公事。 这才是乱糟糟又烟火气十足的家书。 给顾翡回了信,姬晗这才有条不紊地将四个近侍都唤进书房安排正事。 * 女帝被舞伶刺杀,身中奇毒卧床不起的消息并未传出宫,对外只是称病。 她毕竟年纪大了,却迟迟未立皇太女,若有个什么意外,朝纲不定,必生祸乱。女帝生死不明的消息一旦泄漏出去,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引起朝野动荡。 千羽卫暗中抓捕了献上舞伶的隍州官员秘密拷问,一路追查。 而凤京表面,风平浪静。 符氏落脚的宅院内。 符琥望着面前长长一卷轴的、密密麻麻的适龄女子名单,脸色黑如锅底。 “啧啧,霍元帅的名字居然也在!”符珀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嘴里兴奋地叭叭个不停,“霍元帅家世这么好,你嫁过去孩子都不用生,可以直接给人当后爹!” “还有这个!啊呀,上面说这人是去年的探花娘呀!长得漂亮,还是鼎鼎大名的才女,为人正直,前途无量!” 那份卷轴上不仅有名单,还把每个女郎的年龄、家世、身份、特点都写的明明白白,简直不能更贴心了。 符珀看得眼花缭乱:“女人,好多女人,我都看不过来了!” 符琥:“……” 符琥一把将卷轴合拢塞到符珀的怀里,冷着脸硬邦邦地说:“你慢慢看。” “诶,这可不行,我是有对象的人了,这份名单可是殿下特意为你准备的,殿下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很贴心嘛。” 符珀是懂扎心的。 此言一出,符琥的脸色更黑,他胸口起伏好几下,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很贴心。 只是没贴对地方。 “殿下以为我是在庆州嫁不出去,所以才到凤京来寻妻主……”符琥皱着眉咬住嘴唇,心中焦躁极了,他一点也不想姬晗觉得他是一个恨嫁的大龄剩男。 “不是以为,这是事实。” 符珀在一旁给出事实暴击。 符琥深吸一口气,果断提起砂锅大的拳头不轻不重地锤在弟弟的头顶,一下就将对方锤得吱哇乱叫,眼泪汪汪。 “事实就该说吗?啊?事实就该说吗?”符琥直接破防,追着弟弟撵。 “你如今有了对象,那张瘟嘴就一点也不管大哥死活了是吧?” 符珀边跑边求饶:“大哥,我错了!!殿下不知道你喜欢她,她这是关心你才送这个卷轴来的啊!你该开心才对!” “关心就是关注的开始!” “一旦开始关注,就离相爱不远了!” 符珀开始胡言乱语。 然而符琥闻言,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符珀见状赶忙再接再厉道:“只要你们多多接触,定然有那么一丝丝机会。” “正好娘出去和殿下议事了,听说是去凤京的某处温姓人家的宅邸?总之去了城东,你直接去殿下返程的必经之路埋伏着,和她偶遇一次怎么样?” 符琥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符琥:对吼! 他刚刚光顾着拿殿下送来给他的卷轴名单发呆,胡思乱想间,失落焦急,心乱如麻,竟然没想到今日还有个机会。 幸好被提醒了一下,不然就要错过了。符琥的目光由凶狠转化为欣慰。 符珀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偶遇,那必然是要偶遇的。” 符琥坚定地点了点头,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般火速回房,准备精心打扮一番,力求收拾出他最精神的模样。 主动接近,蓄意蹲守。 嗯……怎么不算偶遇呢? —— 第122章 我是来堵你的 姬晗在看过温贵御的密信之后,得知温氏宗家心有异主,并一直在暗中为姬千明纵横筹谋。她立刻起了杀心,和符将军一起径直往凤京一处温氏宅邸而去。 温氏有异她很早就知道,可真真切切得知温氏权力最核心的一脉背叛了她,另奉姬千明为主,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她和姬千明完全处于对立面,不存在任何转圜的可能。 温氏根繁叶茂,宗家长房出了一位九总领之一的温总领,在阁内扎根已久,地位举足轻重,如今却要与她为敌。 温氏在阁内贡献不可谓不大,就连当初出现异样时,连顾翡这样心有七窍的人对于温总领有异一事都是不可置信的。 站在原着姬千明的角度,温氏忠心耿耿,神机阁全力为主,绝无二心。 可惜了,她这个正统没死,姬千明那位本该顺利承嗣的继位人也没死。 二人必有一争,一战,一死。 温氏决定要追随的主公不是她,为此,甚至可以背弃正统,图谋权变。 她和顾翡一直隐忍不发,悄无声息地筹谋许久,就是为了在证据确凿的这一天,将这颗巨大的毒瘤一举拔除。 一朝收网,雷迅风急。 姬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温总领,一位成熟稳重,不怒自威的女性。 面相睿智、坚韧、平和、冷静。 放在平常,她会对这样可靠又年长的女性非常有好感。只是,温总领被押到姬晗面前时,连跪也不跪,只冷冷道: “温氏铁骨,只跪其主。” 姬晗就像没听见一般,并未被她激怒,只淡淡道:“温总领,你在蓄意分裂姬氏与神机阁,不怀好意,挑起争端。” “我十一岁即位昭王,是姬氏家主,是神机阁名正言顺的主公。” “主公仍在,便背信弃义,另奉他主,你温氏算什么铁骨?” 姬晗冷冷地俯视着对方,低声道:“别把自己的背主行径粉饰得赤血丹心似的,还不如爽快些,不那么令人恶心。” “你阴鸷暴躁,无才无德,天生短命,不配做神机阁的主公,也不配在昭王之位上呆着,”温总领望向姬晗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轻蔑与看不起,“我所奉贤主也是姬氏嫡宗,这才是名正言顺!” “嫡宗?他是先昭王的嫡女?”姬晗听着这话,实在觉得好笑极了,“姬千明其母夺位失败,被除为旁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除了她们自己。” “如今竟连鹰犬也要自欺欺人了吗?” “住嘴!我主只是被权斗所害罢了,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成为神机阁的主公。”温总领冷冷道:“如今既撕破了脸,我并无二话,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只是被权斗所害……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口,还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温总领看着睿智,只是看起来吗? 姬晗闻言,轻笑出声。 她真的觉得很可笑。她本可以直接说出其实姬千明是个男人的真相,可那人确实是用自己真才实学赢得了别人的效忠,若是拿性别出来说事,多少有些猥弱夺理之嫌。这种肖小行径,她不屑为之。 而且,面前这人未必一无所知。 “成王败寇,世间真理。败家之犬狺狺狂吠,说自己只不过被权斗所害——温总领,你就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 “我开始有些怀疑你的智商与居心。”姬晗讽刺地望着对方明显动了怒的脸,嘲笑道:“若是说你温氏只把这话当挡箭牌,实际上要自己谋权篡位,还合理些。” “温氏历代对主公忠心耿耿!” 温总领对她怒目而视:“我主惊才绝艳,不过被世俗所限、被身份所限,他才应该是姬氏家主,是神机阁之主!” “你若不是投对了胎,胸前多了二两肉,有什么能比得过他?!” 表情之执拗,狂热,让人侧目。 姬晗:“……”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啊。 姬晗来之前其实还想着,若是能收服温总领,令温氏重新归顺,就不必见血。几番交谈之后,她觉得属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温总领想必知道姬千明的一切秘密,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妥,反而老房子着火一般上头得紧呢。 恋爱脑会让智商下降。 被洗脑的恋爱脑更加可怕。 姬晗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没了温度。 * 离开温宅时,姬晗换了一身衣服。 符将军与四个近侍正领人收拾残局,她心里有些闷,于是一个人先走。 一路上,姬晗都捏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不停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即使已经洗干净了,但上面残留的黏腻感挥之不去,令她感到一丝厌烦。 她真的挺讨厌这种事情。 和别人打打闹闹不算什么,一致对外总是令人士气十足的。 但内部分裂,自相残杀,背叛内斗,总会让人感觉十分压抑与烦闷。这真是世界上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事,可她又必须要扞卫自己的利益,去铲除异己。 她提前准备了易容成温氏诸女的自己人,暂时顶替她们的身份行事。 温氏被处理掉的消息不会泄露出去,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接下来,她会用类似的模式暗中处理一批异心之人。 就这样耐心地等待着东躲西藏的姬千明,被逼急了之后孤注一掷的反扑。 彻底消灭祸源,逐步肃清异己。 让自己的势力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她来返时皆未走人声鼎沸的闹市大路,而且寻了七拐八弯的小街暗巷。地方偏僻,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个人影,姬晗都会提前察觉到然后避开。 就这样走着走着,姬晗忽然察觉到一股比较强烈的气息,应该是个习武之人。粗略感觉一下,那人武功甚至还不低,一动不动地,完全没有收敛气息的意思。 她心里起了两分警惕。 姬晗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人的方向潜行而去。 不多时,顺利地找到了气息之源。 那人盘着腿高高地坐在某处屋脊上,肩背宽阔舒展,相当之高大魁梧。 他垂着头,一条长度只到肩胛的黑马尾乖乖地垂在脑后,看起来茂盛又蓬松,小动物一样毛毛躁躁地翘着许多发弯。 姬晗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即使她在渐渐靠近,男人也完全没有察觉到,等离得近了,姬晗甚至听到了他一边摘着花瓣,一边嘟嘟囔囔的声音: “能成,不能成……能成!不能成……能成!!不能成……” “啊呀不管,就是能成能成……” 怪可爱的。 于是姬晗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登时浑身一紧,反射神经异常优秀地瞬间弹身而起,警惕转身。 然而在看到姬晗的一瞬间,他的表情从冷厉防备变得一边空白,整个人直接愣住了,眼睛睁大,瞳孔地震。 姬晗对他颔首:“符公子。” 符琥听着她的声音,不由一愣,一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一边呆呆道: “好巧,我是来堵你的!” 姬晗:“……” 那还真是很巧。 —— 一开始的震惊无措之后,符琥很快反应过来,看起来难掩雀跃的样子。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姬晗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而冷峻的脸,一笑起来就变得有几分可爱,原本有些沉闷的心绪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平静道:“你来堵我做什么?” 符琥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突然袭击下嘴巴打瓢,把自己全抖落干净了……啊这,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很蠢? “呃……就是,想偶遇。”符琥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了实话。 姬晗:? 蓄谋偶遇是吧。 不是说符琥是寻遍庆州好人家都嫁不出去大龄剩男吗?这明明很时髦啊。 姬晗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是走到符琥刚刚坐着的屋脊边,不甚在意地直接坐了下来,姿态相当豪爽,一气呵成。 在这个地方吹吹风也挺舒服的。周围也安安静静,只偶尔响起一声清脆的雀啼。这种环境很适合放空发呆。 清除一脑子的垃圾情绪。 她自顾自地双手向后一撑,舒展起身体,仰面迎上柔和的阳光与清风。 长睫密如蝶翼,伊人侧颜如玉。 符琥一时看得入神,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指触碰一下她随风微颤的睫毛,但顾忌着什么,始终没能真正碰到,只隔空描摹了一下,想象着那种痒痒的触感。 上次他一时忘情摸了她的手指,回家母亲就把他打了一顿,说这种行为在男子身上是极其掉价的,会让人误会他随便。 但他其实老洁身自好了。 在殿下之前,他连女人的一根汗毛都没摸过,根本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别的女人都对他挑三拣四,他也有自尊,从不热脸贴冷屁股,平等地对每一个瞧不上他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殿下虽然对他不咸不淡,但却从不像之前见过他的女人一样露出莫名的眼神。没有高傲地审视、歧视、嫌弃、厌恶、挑剔,也没有露出那种把他当成一件商品一样挑挑拣拣、待价而沽的目光。 她神色沉静,清冷又疏离。 这样的人,只要见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真正尊贵,高不可攀的上位者。 可如今,她就像一个潇洒随性的平凡少女一样没规矩地坐在屋脊之上,用那样松弛又舒展的姿势吹着风,完全不在意灰尘碎屑会不会弄脏她那价值千金的衣服。 她真好看。这样的殿下,好像离得近了些,伸手就能碰到了。 符琥默不作声地在姬晗身侧坐了下来,只象征性地隔了半臂的距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阳光下更显得莹润净透的脸。 就在这时,姬晗冷不丁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了符琥的目光。明明像是毫无意义的一撇,可那双清凌凌又疏冷深杳的眸子,却让符琥浑身过电一般身体一紧。 心跳加速,耳根发热。 不知名的东西膨胀在整个胸腔,把他整个人挤得发烫,像有小鹿在撞。 有些心动来得格外野蛮,不讲道理。他找不出原由,更说不出个所以然。 符琥只能任由自己愣愣地被对方的眼神抓住,根本舍不得移开哪怕一刻。仅仅是一个对视,就能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殿下……” 符琥喃喃地喊。 “嗯。” 姬晗重新闭上了眼,闲闲应了一声。 仅仅只是得了一声淡淡的回应,符琥心里就像是炸开了烟花一样高兴。 他迫切地想要和她交谈更多,你来我往,相谈甚欢那种,可越是这样想,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需要交流的关键时刻,反而笨嘴拙舌。果然,他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符琥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有些挫败,但仍然不想放弃,他努力地打量着姬晗,妄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个话题切入点。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不停赞叹。 但当姬晗微微动了动脑袋,不小心露出一线颈间皮肤时,符琥猛然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勾扯了一下姬晗颈间缠绕的丝带,失声道:“殿下,您受伤了?” 她衣领拉得高,脖颈间缠了丝带,明明是在夏天有点怪异的打扮,却因为美貌,硬生生让其看起来是一种风行的潮流。 可丝带之下,她雪白的脖颈皮肤上却爬上了紫黑色的血脉经络,往上快蔓延到下颌,往下又深入衣领之中。 这样不详的征兆,像是…… 此时符琥的想法和姬晗平淡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我中了蛊毒。” “殿下,可抓到凶手、寻到解药?”符琥剑眉紧皱,神色焦急又担忧,“此毒可深?您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姬晗心中隐约有了一丝恶劣的想法。 她没猜错,长着这样一张冷峻酷男的脸,急眼的样子果然很让人心痒。 于是姬晗静静地望着他,道:“此毒名为噬心蛊,私人炮制的剧毒,楼氏毒医也要花费十日才能将解药配置出来。” “可等毒性蔓延至全身,我就会死。”姬晗眨了眨眼睛,拉起自己的衣袖。此时又过了一天,紫黑色经络已经从手肘走到了手腕,很快就会游走到手掌之上。 在符琥惊愕的目光中,姬晗轻声道:“我如今中蛊不过两三日。”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在解药配出来之前毒性就会扩散到全身,她就会毒发身亡。 符琥愣了两秒,神色变了几变。他眉目冷凝肃然,一双凛若寒星的双眼却渐渐染上了一圈洇红之色,哑声道:“不会的。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解毒。” “我这就回去想办法,天底下神医那么多,殿下,您一定会没事的……” 姬晗:“我掌半壁江山。” 只一句话,就让符琥整个人蔫了下来,眼睛更红了,看起来几欲心碎。 就在这时,他忽然抓起了姬晗的手用力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努力安慰道:“没事。” “定能有办法……” 他徒劳地重复着,将姬晗的手小心翼翼地牵到唇边,又心疼又虔诚地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声音嘶哑:“您会安然无恙……” 啪嗒。 一颗圆滚滚的眼泪掉在姬晗的手背上,又被他慌慌张张地小心抹去。 姬晗:唔。 猛男落泪是非常让人怜爱啦。 但见符琥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双手紧握着她的手,又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无声地耸动着肩膀压抑抽泣…… 姬晗:好像玩脱了. jpg —— (见有宝贝在求,又弄了一个新裙哦,在本章的章节讨论里发,还有想进的可以找找看) 第123章 您真好 姬晗不过是半真半假地逗了他两句,就让这人从雀跃忐忑到抽噎悲泣。 好单纯啊。 若她真活不了两天了,还能这样四处乱跑吗?肯定忙着交代后事了。 符琥挺高大一男人哭的那么真心实意,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表面凶恶强壮、实则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护主大狼狗。 还是会抽抽搭搭担心主人的那种。 “哭什么。”姬晗轻声道:“符公子原来是这么善良的人吗?不过一面之缘,见其悲苦,就能为其真心流泪。” “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符琥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语气中的颤抖与抽噎,磕磕巴巴道:“殿下恕罪,我、我绝对没有哭丧的意思!” 姬晗:“……” 虚无微笑. jpg “像殿下这样的人……颖颖年少,惊才绝艳,为何偏偏这般命苦呜呜呜……”符琥再次忍不住埋下脑袋,啪嗒啪嗒的流泪,又很快化悲痛为仇恨,恶狠狠道: “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胆敢暗算殿下!若落到我手里,定将他抽筋扒皮!”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符氏定追杀那混账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他倒是转换得快,已经接受现实,从无措悲痛过渡到要给她报仇了。看起来不是个会内耗的人。这么说来,她近期遇到的男人精神状态都还蛮健康的。 那种不管别人死活的健康。 见符琥已经在赌咒发誓说一定帮她抓到真凶为她报仇雪恨了,姬晗这才觉得玩笑开得差不多了,于是把话圆了回来: “此番中蛊虽凶险,但不是毫无转圜之地。”姬晗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道:“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便能与天争命。” “符公子良善,却不必过于伤怀。” 符琥闻言猛然抬起头,表情肉眼可见地由阴转晴,欣喜又不可置信地轻声道:“……真的?殿下,您不用死了?” 姬晗:“……嗯。” “不出意外的话。” 符琥的表情再一次放空了。骤然反转的狂喜过后,他还是不由得为中蛊之事的凶险之处提心吊胆,虽然殿下说的轻巧,可那一线生机又岂是那么好挣的? 听闻殿下自幼体弱多病,身体本就根基不稳,再加上身中剧毒…… 殿下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就此蒸蒸日上了,竟还遇到这种倒霉事。定是周围的人没有保护好殿下!若他能时时刻刻守在殿下身边,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调整好情绪。 符琥从腰间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泪湿的眼睫和脸颊,然后捧起她的手认认真真地仔细观察着姬晗皮肤上的紫黑色脉络,小心翼翼道:“殿下,你是不是很难受?” 刚哭过的猛男,眼睫更加浓黑,眼眸更加清亮干净,他的眼圈鼻头还有些红红的,放在这样一张冷厉英俊的酷哥脸上,那种脆弱的反差感格外惹人怜爱。 姬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慢悠悠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符琥闻言,眼中更多了一起敬佩。 “殿下真厉害。” 毒性都外化到这种地步了,简直难以想象她会承受怎样的噬心剜骨之痛,可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简直帅死了! 殿下是他见过最有女子气概的人! 符琥心中又在咕噜咕噜冒泡泡。他今天猝不及防地被套了一层“失而复得”buff与“女子气概”buff,在不知不觉间,内心已经给姬晗加了八百层滤镜。 此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符琥眼中都格外具有吸引力。 符琥长这么大从没尝过胆怯的滋味,可此时竟莫名有些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却不令人讨厌。 于是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殿下身体有恙,在外面逗留太久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我来送您。” 姬晗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看了忽然羞涩的大狼狗一眼,应声道:“好。” 只和他略坐了坐,心情就好了许多。瞧着人家情绪鲜明,高兴或悲伤都痛痛快快表现出来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解压。 姬晗率先起身,符琥甚至还伸出手帮她掸了掸衣摆处的灰尘,很是细心。 这回姬晗仍旧七拐八弯,屏息凝神,如日间游魂一般悄无声息地潜行着。 符琥跟在她两步之外的地方,也跟着收敛气息,安安静静,耐性十足。 快要到达目的地时,符琥忽然伸出手指拉了拉姬晗的衣袖。 察觉到衣袖处的牵扯力道,姬晗顺势停住脚步扭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他。 “殿下……” 符琥抬起了自己的手腕,指着宝石手链上某处空落落的托槽,压低声音小小声道:“这里最漂亮的血珀,我以前做成尾戒送给您了……这是我的护身符,从小戴到大的,真的保佑了我很多次。” 他从小就漫山遍野的乱窜胡闹,好多次都差点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但每一次都奇迹生还,他觉得是护身符的功效。 “若是尾戒您找不到了,我想把这个送给您,它会保佑殿下岁岁平安……” 符琥解下手链,神色真诚。 姬晗垂眸,盯着他手中珍贵奇巧、镶嵌着各色瑰丽琥珀的稀有手链,一时没有言语。她只是伸手拿起来,在符琥期待的目光中忽然打了个弯,重新帮他戴好。 符琥一愣:“……殿下?” 他这是被拒绝了吗? 符琥星眸闪了闪,正有些失落时,却听见了姬晗温和平静的声音: “尾戒我留着呢。” “已经够了。” 符琥微微睁大眼睛,见她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纤细的小指,轻笑道:“若知道它能护主,我出门时就戴上了。” “如今知道,也不算迟。” 轻飘飘几句话,符琥却如闻天籁。 原来殿下并没有将尾戒随手弄丢不屑一顾,也并不是不稀罕。她甚至好好的留着呢……即使那是不相识之人送去的。 他让灵雀翻山越岭送花,是想与她分享庆州艳冠四方的春色,也是想传递那抹难以消解且与日俱增的朦胧心绪。 尾戒是不一样的。 那才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传情呀。殿下保留着他的心意,没有弃如敝履。 符琥忽然笑了,灿烂到有些令人心动。他说:“殿下,您真好。” 说完微红了脸,匆匆一别,逃也似的飞上周围高高的屋檐快速跑走了。 姬晗在原地顿了顿,也不由一笑。和纯粹之人相处,总是令人心情舒畅。 —— 第124章 无所谓 回到王府时,本该埋头研究的楼三娘第一时间寻了过来,一见面就激动道:“殿下,听说下蛊那人正在给您配药?我能去别院观摩学习一番吗?” 姬晗站在桌案前,慢条斯理地提笔写着什么,一心二用道:“那毕竟是人家研究的心血,你去观摩是什么道理。” 她让二人分开各自配药,不让楼三娘被舞伶影响,自然有她的道理。 “怎么,你不去观摩人家,自己就配制不出解药了?此前‘十日之内’的保证是哄我玩的?”姬晗淡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楼三娘闻言,立马正色道:“我怎么敢哄骗殿下?只是此人培育出的蛊虫属实奇诡,颇有曾经百越巫医遗风啊!” “行蛊的巫医一脉,传人本就稀少,自百越的句吴部族灭亡,更是失传,属下惜才之心如火在焚,实难忍耐!” 她一大把年纪,虽说也一直在阁中任教培养人才,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现一个能完全理解、继承她衣钵的人。 她是毒医,奉行的就是一个以毒攻毒、以暴制暴,一个控制不好就是双重打击,直接送病人上西天,因此是诡道。 这很难被世人接受的行医之术,和曾经的百越巫医简直臭味相投。 可惜当年她多次前往百越句吴拜访,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就算费尽心力闯进寨子里,也会被毫不客气地扫出门去。 异族野蛮至极,实在难以接近。 灰溜溜离开几年,再次等来的就是句吴被大凰铁骑踏平,灭族的消息。 那原始、野蛮、神秘的行蛊巫医,自那以后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这回遇见下蛊之人,如何不惊喜。 虽然有点对不起自家殿下,但楼三娘私心里有些想保下这个舞伶。 姬晗见她言辞恳切又一把年纪,也并没有严词拒绝她,只说:“既然你如此惜才心切,自行上门访他便是。” “至于他让不让你看,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只一样,别耽搁了进度。” “那是自然!” 楼三娘闻言喜上眉梢:“多谢殿下,殿下英明!殿下止疼药可吃了?效果如何,这可是我独家秘方,千金不换的!” 止疼药虽没吃,但她留着了。 听闻比麻沸散效果还猛,只要吃下一点,针扎指尖滚油浇肉都没感觉。 这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于是姬晗面不改色道:“效果不错,但我身上疼得厉害,再多来几颗。” 楼三娘:“……” 楼三娘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不对啊,寻常再重的伤,在那药丸上敲下一星半点吞服也能止住疼了。 她严重怀疑自家殿下在诓她东西。 然而她此时到底有些理亏,虽然心里在滴血,但再肉痛也只能咬牙给了出来:“殿下,省着点吃,这止疼药丸极其难制,属下身上也只剩这两颗了……” “寻常只掰下一小块化水吞服就行了,千万别浪费呀,多吃无用的!” 姬晗点头:“嗯嗯。” 然后朝楼三娘伸出手。 楼三娘把心一横,眼一闭,将两颗圆滚滚如桂圆大小的黑色药丸放入姬晗掌心,不舍地叮嘱道:“要阴凉存储,最好放密封玉盒中保管,不能见光啊……” 姬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知道了。” 楼三娘闻言只能含泪咬手帕,然后跟老小孩似的蹦蹦跳跳往幽禁舞伶的别院中去了,看起来简单又快乐。 若是两人看对眼成了师徒,都不用她特意招揽,那舞伶必得给她打工,若是一时不成,也不过多等几日功夫的事。 而从温总领开始,肃清行动一旦暗中揭开序幕,接下来的一切都必须要安排妥当,环环相扣。如今顾翡不在身边,她更不能放松警惕,要愈加仔细谨慎地行事。 姬晗写完密信交给暗部信使,又有条不紊地将接下来的行动与工作安排下去,与回来复命的符将军、四近侍一一密谈过后,这才告一段落,歇了下来。 此时已经暮色四合。 她走出书房,绕过游廊,就发现三个夫郎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殿中等着她。 见她终于从书房出来,一个个望眼欲穿,目含隐忧又故作淡定。 明明中了剧毒就已经遭了大罪了,偏偏还这样劳心劳力,因为在忙正事,他们也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打扰。 姬晗是一家之主,她此刻强撑病体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守护王府,为了守护这个家,他们都知道。 莫惊鸢柔声道:“殿下累不累?” 姬晗从温宅折腾一番,也就在半路与符琥一起坐了一会儿,回来便一头扎进书房,又是一阵忙碌。说到这里,她这一整天甚至还没顾得上吃饭。 于是姬晗轻笑一声,回答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灵兕快来,我们已经备好了晚膳,正在等你呢。看,全都是你喜欢吃的。”姜凤澜直接走过来挽住了姬晗的手。 “殿下,您瞧,桌上还有我种出来的西瓜。”白黎连忙为她拉开了椅子,又指了指桌上一碟皮薄瓤红的甜美果肉。 “看起来很甜。” 姬晗笑眯眯地夸赞。 姜凤澜将她拉到饭桌前坐下,双手还轻轻按在她肩膀上,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揉着有些僵硬的肩。 他捏着捏着,还忍不住俯下身在她脸颊边亲了亲:“真是辛苦啦。” “诶诶诶,我有没有说过,最近不能上嘴?”姬晗赶忙侧了侧脸颊躲开姜凤澜的唇瓣,无奈道:“蛊毒未解之前,某人最好克制一下,小心被毒翻。” “病号有我一个就够了。” 姬晗认真道:“我是习武之人,身体还能抵御一些,若是你们真沾上一些进肚子里,怕是要和我天人永隔的。” “……哦。”姜凤澜微微撇了撇唇,撒娇道:“其实我可以陪灵兕一起中毒的,我愿意和你一起,死了也无所谓。” “又在说傻话了,”莫惊鸢在旁边接话,温声道:“殿下爱护我们,舍不得我们有一点风险,你再这样说,就是不珍惜殿下的心意了,殿下会伤心。” 他声音温润而柔和,听着格外令人舒心,一边说着,还一边为姬晗布菜。 白黎也道:“殿下定会无虞,大家都会好好的,王君何苦说自伤的话。” 姜凤澜闻言,乖乖道歉:“灵兕,我错了,我不该说胡话。” 天啊,姜凤澜怎么变得这么懂事。姬晗欣慰地点点头,安抚地轻拍他的手。 而她抬起手时,其余三人都不可避免地看见有紫黑色的细小脉络,已经延伸到了她的手指之上,几乎快到达指尖。 “殿下……” 白黎失声轻唤,声音有些颤抖。 莫惊鸢也一把抓住了她的指尖。 “没事、没事……”在场最淡定的居然是姜凤澜,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恐吓别人,愣愣地盯着姬晗的指尖,自言自语道:“无所谓,我会殉情。” 姬晗:“…………” —— 第125章 夜探 “别自己吓自己。” 姬晗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轻笑着温声道:“我不会让你们当寡夫的。” “蛊毒的解药很快就会配制好,我也还能撑得住,放心好了。” 姜凤澜闻言像是回了一口仙气,精气神又恢复了似的,赶忙给她夹了一块油光发亮的红烧大猪蹄在餐碟里,认真道: “灵兕,我相信你……来,好好吃饭,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垂眸轻轻摸了摸姬晗的脸颊,即使她颌骨边缘已经爬上了一些紫黑色纹路,但他毫不在意,神色温柔又依恋。 旁边的白黎已经控制不住变得眼圈通红、眼泪汪汪,垂着头不声不响地给姬晗夹起菜来,肩膀时不时还抖一下。 莫惊鸢仍是抓着她的左手指尖没有放手,他掌心温暖,紧紧地拢着。 在三个夫郎的无限关爱下,姬晗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吃了一顿极为敦实的晚膳,直到撑得难受了才停下嘴。 晚膳结束后,姬晗带着他们溜着霜牙散了很久的步,最后逐个将夫郎们送回他们自己的居所。虽然他们三人都很想留在长欢殿陪着她,可姬晗已经决定在解毒之前暂时不和他们睡在一起了,心意坚决。 因为如果晚上身边有美人在,半梦半醒时,她就会无意识地凑上去接吻。 而且已经被惯的养成了习惯。 几个夫郎都不太争气,主打的就是来者不拒索求无度,特别是姜某人,他不主动凑上来缠着她亲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为避免出现什么口口传播的意外,她需要清心寡欲,单独睡上几天。 忙了一整天,晚上又吃饱喝足散过步,沐浴清爽后,内殿安中置的机巧八排扇无声地送出习习凉风,屋外蝉鸣微微,屋内凉爽舒适,姬晗躺在床上睡得老香了。 夜半时分,因为感受到两股颇为熟悉的气息靠近,姬晗幽幽转醒。 她认出了来人,但懒得睁眼,仍然安安静静地睡着闭目养神,明明身体还有些慵懒困倦,神思却不由得渐渐清明起来。 因为姬晗前两天忽然想起了府中还有两个制毒高手存在,曾吩咐过近侍们一句。于是周围的暗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有人鬼鬼祟祟地顺利潜入了内室。 两人在姬晗床榻前站定。 见她好似睡得很沉,一无所觉的模样,有一偏冷的少年音压低声量轻轻响起:“……这次真的能行么?还是将殿下叫醒,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吃吧。” “不行。”另一平淡声线认真道:“若殿下清醒着,定不肯吃我们配的药。” “为殿下诊治的是三姨婆,三姨婆老成了精,而我们只是小孩子,殿下肯定更相信老人配的药,以为我们在胡闹。” “……” 另一人好似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有一人忽然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姬晗的床头,两手颇为有力地轻轻将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半靠在自己身上。 少年一只手还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让她的脑袋稳稳靠在自己颈窝。 姬晗没想到他们忽然来这一出,这时候倒是不好清醒了,只能继续装睡。 她感官很是清晰,身后靠着的胸膛并不算很单薄,随着清清淡淡的辛凉药香一起传来的,是对方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古代的少年真是早熟。 身体长得很快不说,明明才十四岁,身板竟然已经发育得很不错。 随着他大胆又出格的动作,内殿的空气忽然静默了起来,一时间只有排扇转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悠悠的风声。 良久,冷淡少年音才无奈地低声道:“你别太过分,小心弄醒了她。” “殿下中毒已深,照理早就精神昏沉,一旦入了睡便很难清醒。”身后少年伸出微凉的指尖拨开她鬓边的碎发,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瞧,都爬到脸上了。” 另一人的手也摸到了她脸颊边,带着点粗茧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皮肤。 姬晗:“……” 你们兄弟俩有点子大胆。 这样的举动,不是那对经常来长欢殿附近夜游的楼氏双子,还能有谁。 但听他们音量细微地交谈着,姬晗又实在好奇这两人能配出什么药来。 这时,楼藏月沉声道:“要让三姨婆知道我们不仅偷看了殿下的病记,还偷拿了她压箱底的药材盲配了药,偷偷喂给殿下吃,我们就死定了。” “怕什么。” 楼苍雪的声音离姬晗极近,姬晗甚至能轻易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起伏与声带的震动,他一边双手揽紧姬晗的腰身,一边淡声道:“若什么也不做,殿下会先死的。” “不给殿下吃,她该多难受?” 楼藏月闻言皱了皱眉,冷哼一声:“……我只是提醒你,这样做很冒险。” “我们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这是在拿殿下的身体冒险。还有,我才没怕。” “你若少说两句,早就完事了,”楼苍雪无奈地抬眸望着弟弟,一脸包容道:“明明配药的时候这么积极,来都跟着来了,到了最后关头,嘴上就别不诚实了。” 楼藏月:“……” 深呼吸. jpg 这时楼苍雪还不放过他,又道:“殿下此时的身体还能更坏吗?努力试一试,总比让她白白受折磨强。” “弟弟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关键时候废话太多,不讨人喜欢。” 楼藏月额角青筋控制不住跳了跳,咬着后槽牙低低道:“你有完没完。” 楼苍雪这才悠悠回道:“好啦,别闹脾气,快把药散化开喂给殿下。” “……” 楼藏月气鼓鼓地被指使着,手脚麻利地将药散用温水化开,正准备拿起勺子喂给姬晗喝时,药碗却被楼苍雪接了过去。 眼看着楼苍雪十分自然地端起碗就要往唇边送,楼藏月嘴角抽了抽,一把伸手抓住了药碗的另一边,无语道: “你要做什么?” 楼苍雪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粉眸明媚且纯良,他认真道:“殿下此时神思昏沉,睡得不舒服,你用勺子怎么可能喂得进去?所以,我要嘴对嘴喂她。” 楼藏月:“放屁,你就是想趁机亲近她!殿下没意识,你别太卑鄙。” 楼苍雪一脸正气,义正言辞:“书上说淫者见淫,果然如此。你急什么?我这是为了让殿下好好地将药喝下去。” “你别太敏感,行么。” 楼藏月:? 姬晗:? —— 第126章 不怕苦 楼藏月被自家哥哥的话气了个倒仰,强词夺理这个成语就是为他而生的。 他望着一脸认真的楼苍雪,又移开视线看了看姬晗无知无觉的如玉睡颜,忽然松口道:“这样喂,也行。” 楼苍雪满意地点点头,“那你松手。” 而楼藏月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一把夺过药碗,面无表情地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伸出手轻而快地抬高姬晗的下颌、捏开唇缝凑了上去。 楼苍雪:! 姬晗:!!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楼苍雪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亲密场景,呼吸一窒,反应不过来。 他能清楚地看见面容冷淡的弟弟和殿下双唇相接,两人秀挺的鼻梁侧开又磨蹭,楼藏月颜色浅淡的薄唇用力吮住少女饱满的唇瓣,动作生涩却努力,柔软挤压间,舌尖探入唇缝,小心哺入药汁。 这画面对他的冲击力极大。 超乎想象的那种。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丝莫名泛起来的酥麻。 嘴巴突然变得痒痒的。 ……楼藏月,你小子! 楼苍雪控制不住地想伸出手,推开这个行为超出了他预料的奇怪弟弟。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昏沉深眠、精神不济的蛊毒受害者却忽然眼睫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眼,像在确认情况似的眨了眨。 而他那傻弟弟还一无所觉地皱着眉,闭着眼,一手扶着殿下的脸颊,努力喂着药。在这一刻,楼苍雪理不直气也壮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头皮发麻是什么滋味。 他有些僵住,一时呆愣。 楼藏月也很快喂完药,睁开眼时,猝不及防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瞧着神思清明得很,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楼藏月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瞬间弹开了两米远,炸毛似的睁大了眼睛,瞳孔地震,一脸惊愕、慌张与羞窘。 “你、你醒了?” 姬晗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湿润的唇瓣,语气悠然道:“……好苦。” 她和楼藏月强作镇定的目光对上,却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淡定地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道:“擦一擦。” 楼藏月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相对应的地方,却触手一湿。 他木木地往指尖上一看,才明白原来他唇角还残留着一点黑黑的药渍。 霎时,楼藏月一张冰雪似的青涩面皮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水蜜桃。 粉粉嫩嫩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这发展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对方的反应实在有趣,姬晗也就不计较他们的失礼了。她用手撑起身体坐直,离开了身后少年温和的胸膛,对方揽在她腰上的双手先是一紧,又立马顺从地乖乖松开。 姬晗扭过头去,正好看见了一张格外纯良无辜的脸,表情乖巧极了。 “殿下,您醒啦。” “我和弟弟听说您中毒,为您配置了一方缓解毒性的药剂,连夜给您送来了,还有大半碗呢,您快些喝了吧。” 姬晗:“……”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楼苍雪面不改色:“刚来。” 长成这样的要骗人,一骗一个准。 若不是姬晗全程听了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她都要相信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姬晗略顿了顿,便对端着药碗的楼藏月淡然道:“既如此,那就给我吧。” 也是难为楼藏月了。 明明整个人都被她吓飞了,手却还稳稳地端着药碗,愣是没洒出来一点。 姬晗的态度出乎双子意料的爽快。两人齐齐一愣,看起来都有些意外。 她身中难解剧毒,而配药事关重大,一丁点差错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像他们这样没经过本人同意就偷偷摸摸地将药喂给她的行为,说得上一句胆大包天。二人其实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其实已经做好被发现后受罚的准备了。 可她竟然一点也不纠缠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受了冒犯的愤怒与厌憎不耐,更没有出言质疑、责备、训斥。 反而将错就错,选择相信他们。她神色淡然平静,情绪极为稳定。 双子一时都有些失语。 楼藏月沉默地走近床榻,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姬晗,又别扭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而楼苍雪张了张嘴,在姬晗抬手欲饮时,忽然出言保证道:“……殿下放心。” “我们绝不是胡闹行事,此药是我们全心配置,必定能让您好受一些。” 姬晗闻言,眉眼微弯,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回应了他们的好意:“嗯。” “多谢。” 这回连楼苍雪的脸颊都变得有点粉。 姬晗在中蛊之后,本来就想过要借此机会测试一下楼氏双子的能力。如果他们有心救她,以后的忠诚度就有了基本保障;而如果他们真的拿出了颇有成效的药,就证明了他们的能力不容小觑。 不过两三日就拿了药来,超出姬晗的预想,接下来就是看效果如何了。 二人在制药与制毒方面天赋异禀,姬晗不仅听春华时时汇报,更是早就亲身体验过,托他们的福还得了一夫一子。 自那时起,她就掂量上了二人的技能。 楼氏双子的特殊,注定了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之下。无法嫁妻生子,更无法游历闯荡,这样一来,神机阁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 给她打工多好。 正好在她慢慢肃清异己之后,阁内也会需要一些忠诚、新鲜的血液。 多一个是一个呀。 姬晗念及此,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药汁真是极苦极苦,让人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姬晗极力忍住了表情,身旁的楼藏月默默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身后的楼苍雪哄孩子一样轻轻顺着她的背。 “殿下好厉害,一下就喝完了。” 楼苍雪真心实意地夸赞她。 姬晗:“……” 感觉哪里怪怪的. jpg 她接过楼藏月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两口冲淡了些口腔中的苦药味,终于舒服了一点。想到楼藏月现在应该也是一嘴的苦,于是她抬头道:“你也漱一漱口吧。” 少年的脸再一次红了,扭头闷声道:“……我不用,我不怕苦。” —— 第127章 帮帮我 呦,不怕苦啊。 姬晗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认真地打量了楼藏月两眼。 在她的印象中,楼藏月与哥哥的性格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楼苍雪总是表情淡淡,天然系纯良正太,可言谈举止总是无意间透露出一股清澈的荒谬,偶尔还切开黢黑,像是天真烂漫又偶尔歹毒一把的食草动物。 而楼藏月的眼眸总是泛着幽冷的光,神态冷漠且防备,就像阴暗潮湿角落里暗中蛰伏着的带毒蛇类,冷血,无机质。 那样清浅漂亮的碧色眼眸,得天独厚,照理说应该是异常清澈动人的,可安在这少年的眼睛里却截然相反,像是寒冬的泥沼,莫名有些冷嗖嗖的瘆人。 总之,他第一眼看起来就危险且不好接近,看着不像精神状态正常的人。 可姬晗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发现,楼藏月居然才是比较正常的一个。 而此时此刻,楼藏月平常总是泛着冷光的幽静碧眸乖柔地敛在低垂的银白长睫之下,脸颊泛着薄红,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欺负。 感觉就算此刻被做些过分的事,他也只会红着脸,倔强又别扭地移开视线,强掩羞涩,隐忍地咬着嘴唇乖乖承受。 像是一只能被人拿在手里盘来盘去,只会为了面子象征性地挣扎反抗两下,然后就任人随便玩弄的碧眼小白蛇。 姬晗脑中控制不住地展开了一些比较过分的联想,随即忍不住唾弃自己。 刑啊,这日子越来越有判头了. jpg 在古代待久了,她的道德水准简直如同山体滑坡一般丝滑地下降…… 虽说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这里已经可以相看人家、十六岁就差不多可以嫁人了,但说破了天也还是青涩小孩。 当初对待嫩生生的白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世俗的欲望就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太幼太生涩,青瓜蛋子一只。 而对于这两兄弟,说实话,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姬晗已经将他们划入了“精灵”这一非人范畴,多少寄托了一点华国人特殊的白毛情结…… 而且两个长相相差无几的少年,长得比人偶还要精致梦幻,极尽美学之想象,人的三观很多时候都是跟着五官走的。 如果收集美人是某种抽卡活动,那这两人妥妥的ssr,还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殊纪念活动才能触发的那种孤品。 什么?还是双子?那卡面就果断升级为sssr,让她有种集邮的冲动。 娶不娶的无所谓,珍卡必须收集。 入她麾下给她打工也行。 在姬晗喝完了药之后,两人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楼苍雪很明显还想再磨蹭一会儿,可惜直接被恨不得遁地逃走的楼藏月拽得几乎飞起来,火速闪现消失。 二人仓皇出逃,留姬晗在原地默了默,忍不住笑出声来。 * 第二日,姬晗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夏蝉、冬雪两张激动又强自镇定的脸。 还是放大版的那种。 姬晗:“……怎么?” “殿下!您脸上的紫黑脉络居然消退了许多,您快起来看看!” 夏蝉和冬雪见她终于醒了,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直接提到妆奁镜子面前。 铜镜明净,非常清晰地映出了姬晗的模样:瓷白莹润的脸上再无一丝网状脉络,不过一夜,昨日已经爬到脸颊的紫黑色痕迹竟悄无声息地消退到了咽喉以下。 姬晗也是一愣,随即垂下头拉起衣袖,发现昨晚已经走到指尖的痕迹也消失了很多,直接退到了小臂正中的位置。 虽不能拔除毒性,但缓解效果惊人。 她忽然笑了。 “好生厉害的小天才。” 连楼三娘送来的缓毒药丸都没有这么明显强力的药效。 “殿下当初收容楼氏双子在府中,果然是深谋远虑!”冬雪由衷夸赞。 倒也没有深谋远虑啦。 “殿下,要不要直接吩咐他们再制一些药剂来?”夏蝉的眼神都发着光,欣喜道,“说不定殿下很快就能痊愈了。” “这倒不用。”姬晗微笑着,目光透过轩窗看向屋外灿烂的阳光,意味深长道:“算算时间,正经的解药也该制好了。” “走吧,收拾收拾,咱们去看看。” 等她慢条斯理地梳洗,用膳,收拾得神清气爽,悠哉悠哉走进守卫森严的别院时,率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郁,姬晗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步入内室时,正好撞见舞伶在艰难地给自己换药。 被监禁看管在这里的犯人,自然无人精心伺候,只每天有食水药品按时送进来。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姬晗并未宽宥时间,勒令他在两日之内配出解药。 想也知道强撑病体起来干活,会伤上加伤,损耗精力,亏空气血。 可这是他应得的福报。 毕竟若是姬晗没有续个几十年的寿命,此时怕不是被这人整得半死了。 因此,她径直踏入内室,平静地望着舞伶的动作,没有回避,也没有怜悯。 舞伶上身赤裸着,正专心致志地为自己胸口与侧腹的伤口上药,他脸色惨白,甚至有些发青,眉头紧皱,每艰难地动作一下,额头上都会渗出冷汗,忍出青筋。 察觉到姬晗进来,舞伶也没有一点其他反应,双方都很不以为意。 这种场景,若是换一个男人坐在这里,怕不是都要高声惊叫、羞愤欲死了。毕竟被女人看去了身子,清白就此毁了。 然而—— 舞伶(冷漠且不屑):清白?什么鬼东西,能吃吗?毫无意义。 姬晗(目的明确且没有半点想法):狗东西,给我解药。 因此双方都非常冷静,且无动于衷。 姬晗负手静立,并未出声。 而舞伶终于给狰狞的伤口上好了药,开始拿起干净的纱布为自己重新包扎。 可需要绕过后背与肩头的包扎动作属实是有些为难他了,他伤处位置刁钻,任何一点细微的手臂动作都能牵扯伤口。 舞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动作笨拙、僵硬,甚至有些滑稽可笑,经过不断的尝试后,他费尽全力,终于将腹部的伤口包扎好。 此时的舞伶看起来精疲力尽,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纱布绕过肩头包扎。 就在姬晗欣赏着对方的狼狈、以为他会继续这样倔强又沉默地慢慢完成包扎任务时,对方却忽然抬眸朝他望过来。 眼圈微红,我见犹怜。 舞伶终于还是示了弱,向姬晗求助道:“殿下,请你帮帮我……” —— 第128章 两年之约 “殿下,求您,我没有力气了……” 这有气无力的话,配上对方青白虚弱的脸色,简直不要太有说服力。 怎么才两日不见,看上就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了?他们明明无冤无仇,却阴差阳错地一碰面就开始互相折磨。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姬晗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 于是在对方能屈能伸的祈求目光中,姬晗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即还是大发慈悲地走到舞伶的床榻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伸出手非常爽快麻利地帮他包扎。 舞伶安安静静地任由她动作。 两人的距离在某些时刻不可避免地有些近,但却无一丝旖旎氛围发酵而出。 姬晗很快帮助他包扎完毕,然后二人自然而然地拉开安全距离。 “解药已经配好。” 舞伶垂首看了看胸口处规整妥帖的干净纱布,主动开口道。 姬晗直接伸出手,摊开手掌。 舞伶:“……”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从榻边的柜奁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盒放入姬晗掌心。 那尺寸大小,很像戒指盒。 姬晗直接打开小玉盒,里面自然没有戒指,而是静静躺着一颗黑色药丸。 “只此一颗,晨起吞服,空腹一日。”因为此时没了需要姬晗帮助的地方,舞伶的语气也变得冷淡,“是我算计你在先,我如今已没了用处,随你处置。” 他就像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这样惜命的一个人能这般淡定,可能已经笃定了姬晗不会拿他如何了。 舞伶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姬晗将小玉盒收起,轻描淡写地将问题丢了回去,淡淡道:“既然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处置你?” 舞伶顿了顿,忽然抬眸直勾勾地与姬晗对视,认真道:“……将功补过。” “哦?说来听听。” 见姬晗神色淡然,颇为正经,没有戏谑也没有杀气,舞伶因此也正色道:“楼氏神医来找过我,说是想收我为徒。” “我知道她的目的。”舞伶的眉眼压了压,神色多了几分阴霾,沉沉道:“我不可能拜她为师,但既然她好奇,我可以毫不藏私地将巫医秘术教给她。” “她是你的人,只要她会了,想必就能为你培育一批有用的人。”舞伶继续道:“我对于你的用处也仅限于此。” 姬晗认真听着他的话,也并没有铺垫什么,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宫捕影处正满世界追杀你,你如今无处可去。” “来为我做事吧。” 舞伶闻言,忽然顿了顿,抬眸复杂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仇恨,也有讽刺,悲伤,最终只是自嘲一笑: “想必你也查得到,我是你们口中的百越蛮夷,句吴遗孤,亡国乞丐。” “我不可能为大凰的人卖命。” 舞伶的神色变得非常木然,冷漠,“我的家,只因一人的心血来潮,被毁得彻彻底底。我报复了罪魁祸首,如今只想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传下句吴的血脉。” 他庆幸自己是受人轻视的男子。 因为是男子,有美貌,当初才能侥幸存活,如今才有机会接近女帝复仇,以后也能生下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让百越句吴的血能够一直流传下去。 他不可能留到大凰,也不想给敌国之人卖命,他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舞伶明白,姬晗递出的橄榄枝是他目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可他不能。 无数血泪与尸骨,数不清的死不瞑目的族人都在幽冥深处望着他呢。 他定定地望着姬晗,神色坚定又执着,态度毫不退让。 而出乎舞伶意料的是,姬晗听了他“不知好歹”的发言与拒绝,竟然并未翻脸,甚至也没有试图说服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淡声道: “我不会强人所难。” 她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年。” “你用两年的时间留在大凰,将功补过,在此期间,无条件替我做事。” “两年一到,还你自由。” 她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的人,心志想必极为坚定,不可动摇。更何况姬晗是大凰的亲王,在害他国破家亡的仇人就是大凰女帝的前提下,自己天然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两年时间,其实能做很多事。如他所说,她能得到百越巫医秘术,还能让他打两年工,等两年时间一过,放他离开,再给他一些助力,也算结了善缘。 姬晗道:“这是你的不二之选。” 舞伶沉默良久。 他知道姬晗说得没错,此时风声正紧,他急需一个庇护所。 不过是两年—— 于是他蓦地点了点头,声音冷然又坚定:“我会遵守这个两年之约。” “也希望殿下信守诺言。” 见他答应,姬晗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自然。我虽求贤若渴,但天下英才无数,也不是非要薅着一个人不放。” 舞伶忽然双手抱拳,向她拜了一拜:“殿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话结束,两人进入了一段短暂而平缓的和解期,连气氛都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姬晗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很不道德的话:“对了,我会拿出一份缓毒药剂,让女帝的命多吊一段时日。” 舞伶猛地直起了身:??? 他表情几乎裂开。 在对方的表情极速变化时,姬晗非常及时地补上了一阵镇定剂:“放心,我只干预一次,我必须保证她活到新的皇嗣瓜熟蒂落,颁布册封皇太女的诏书。” “距今,不过三五月光景了。” 莫贵君与温贵御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会呱呱坠地,等到百日宴时,最好就把皇太女的位置安排妥当。 虽然女帝遇刺不在姬晗的预想之中,可这中毒的发展和她自己在原着中的命运也不谋而合,她命中有此一劫。 眼看着是躲不过了。既如此,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顺其自然地走下去。 她的摄政王之位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此之后,我不会再多管闲事。” 姬晗看女帝不顺眼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之后活不活,关她鸟事。 舞伶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看了半天,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笑得艰难,却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夸张,有种说不出的瘆人与悲凉。 他笑得咳嗽了起来,随即任由自己无力地趴倒在床榻边,笑出了眼泪。 活该,真是活该啊…… 且再容她缠绵病榻三五月,在反复的希望与绝望之中受尽折磨而死。 这是她的报应! 这时,姬晗递了一杯温水到舞伶手边,淡淡道:“小心嗓子出血。” 舞伶不由一怔,愣愣地望着递来茶杯的手,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他喉中确实漫上了血腥味。 他又沉默下来,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而姬晗也只体贴了这么一下子,随即毫不留恋地抬步就要离开内室。 就在她即将走出门槛时,身后的舞伶忽然喊了她一声:“殿下!” 姬晗脚步微顿,却未回头。 身后舞伶轻声道:“我叫赫心。” “两年期内,赫心视殿下为主,尽我所能,为您做事。” 姬晗并未回应,但也好好听完了他的话,随即举步离去。 留他在原地愣神许久。 —— 第129章 过渡 从别院离开后,姬晗让楼三娘把这枚解药检查了一番,还在对方的百般央求之下抠了一点点去让她存档研究,随即将一颗带了小缺口的药丸直接服下。 耐心等待了一天一夜之后,她身上的紫黑色脉络便全部消退。 肌肤重回光洁,莹白如雪。 看来名为赫心的百越舞伶还算守诺,技术也过硬,接下来这两年时间她可要好好压榨对方,捞回个一本万利来。 至此,姬晗持续了五天的“生死攸关”的蛊毒体验就此落下了帷幕。 她倒是一直都毫无感觉,心态很稳。可即便再怎么劝解,后院三个夫郎也在心中为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五天。 她蛊毒一解,他们狂喜之下,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竟然全都病倒了,虽说是小问题,但愣是闭门躺了两天才好。 弄得姬晗哭笑不得。 至于霍氏,大家根本就没敢告诉他,老父亲年纪大了,怕一不小心撅过去。 此事一毕,她暗地里联系阁内安插在宫里的某位御医,让她献上一份楼三娘研制的缓毒药剂,若日日引针服药,可一直缓解毒性,直到半年过后,身体脏器已经被毒性腐蚀殆尽,油尽灯枯,缓无可缓。 虽然这样的慢性死亡过程很痛苦,但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姬晗冷眼旁观。 插手这一次,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以及大凰江山的稳定,但也算仁至义尽。 姬晗和女帝都是被噬心蛊咬的,姬晗被咬在脖子要紧处,女帝被咬在手臂处,姬晗的情况甚至还比她危急一些。 只是她续下的寿命摆在那里了,命硬,抗造,楼三娘的缓毒药剂也很给力,愣是拖了三四天毒性才蔓延到全身。 而按照女帝目前的状况,她错失了第一时间断臂求生的机会,如今再不吃下有效的缓毒剂,怕是立刻就会驾鹤西去。 这时,御医献上的楼三娘牌强效缓毒药剂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果然,当天晚上,女帝就在气若游丝的弥留之际硬生生重新清醒过来,当即就封了献药御医为院首,为她主诊。 在那之前,女帝知道自己恐怕挨不过去,都已经秘密将传位诏书拟好了,说是要让恪王姜凰英成为下一任皇帝。 不得不说,四皇女是有点帝王命在身上的。原着中姜凰雅未重生的前一世就是她当皇帝,如今女帝骤然出了意外,最后继位人选竟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可惜了,姜凰英性格中有隐藏的暴虐因子,不是个受得住最高权力催养的人。事情若不到万不得已最后一步,别说女帝,甚至朝中众臣也无人看好她。 她在姬晗面前脾气倒是蛮好,但满凤京的女郎没一个背地里不骂她的。 多多少少都被她创过。 姜凰英当个亲王,若有战事了就放她出去打打仗消消血气,这样就正正好。她只要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与皇位擦肩而过,就能家庭美满,顺遂度日。 毕竟只要姬晗活着一天,就能一辈子压在她头上,保她不变为有害人物。 七月中旬时,称病许久的女帝终于开始强撑病体重新上朝了。她在夏日里衣服也包裹得很严实,脸上盖了厚厚的脂粉。 因为妆浓,看着倒也还好。 女帝很能撑,外表仍然威严,愣是没人看出她已经身中剧毒,病入膏肓。 真不愧是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狠人。 姬晗想也知道,她堂堂一代帝王,不愿自己在史书中的结尾是一句狼狈的“被贼人色诱刺杀、不久中毒身亡”,她宁肯强撑着也没有昭告天下去追杀刺客,广召神医,就算是死,也要求死得好听些。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挺让人佩服的。 女帝每日上朝三小时,回去吐血三大盅,仍然日复一日坚持着。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时间步入九月,秋老虎肆虐。 今岁的天气热得惊人,幸而大部分地区的雨水还算充足,个别有旱灾的地方,官府的存粮覆盖受灾地区也绰绰有余。 但涉及民生无小事,朝中高度重视,特派了几波官员前去赈灾。 总的来说,除了热,天下太平。 而且此时已经九月份,莫贵君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足月生产,留给姬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一直想着要去庆州见顾翡一面,谁知一忙起来就直忙到现在。 算算时间,顾翡已经六个月了。 如今天气这样热,庆州在南方,只会更热。孕夫苦夏,想想日子就难挨。 这两个月来,姬晗着手彻底接管了温氏在皇宫内的情报系统,马不停蹄地清理“冒顶”了十余家大大小小有异心的族支,以及早就盯上了的一批敌方眼线。 手边的事告一段落。 她终于等到了恰当的时机。 还有一个多月,莫贵君就会生产。小皇女一出生,姬晗短时间内就再也没办法抽身离开凤京——毕竟小皇女册封、女帝油尽灯枯、顺利写下遗诏、防着四方动乱、幼帝登基的阻力、她上位监国…… 一大堆令人亢奋又头疼的事情。 眼下是唯一的、也是最适合的时机,能够开个小差偷偷去趟庆州,看望慰问辛苦怀着孕还一日也不忘工作的顾翡。 他在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可姬晗知道他的情况并不轻松。 姬晗说走就走。 她留了身边最得力的夏蝉和冬雪在王府内照应理事,让蛇蝎美人儿赫心和人狠话不多的活阎王秋实去给她干脏活。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部署下了非常完善的应急措施来抵御突发的风险。 关于这事,说了怕引发他们不必要的紧张,于是她只交待了莫惊鸢。 莫王君看着温温柔柔,是优雅娴静的大家闺秀一位,其实意外的很能顶事。 而娇夫姜凤澜和单纯的白黎,上了年纪的霍氏,只知道她要秘密离府探望顾翡,不能露一丝口风,只乖乖装不知情。 此番姬晗需要不动声色地偷偷离京,山高路远,来去匆匆,因此身边只带了一个性情稳重、能力平均的春华。 春华在四个内侍中,沉默寡言,相对来说没有那么起眼,存在感低,可她和夏蝉一样,是当之无愧的六边形战士。 她风格很稳,心细如发,更适合不那么打打杀杀咋咋呼呼的工作。 比如,让她看孩子,她就能看。 楼氏双子那么难养,春华也能把他们照顾得很好,眼看着多长了好些肉。 让春华陪她去庆州很合适。 于是,风驰电掣、风餐露宿三日后,主侍二人摸到了庆州的地界。 —— 第130章 看望 顾翡昨夜睡得很不安稳。 此时破晓未久,太阳却已经普照大地,显得刺眼又毒辣,空气燥热。 庆州的气候温暖湿润,此时也失去了它原有的迷人,而是在空气中平添了两分潮热与憋闷,常常让他喘不过气来。 蝉鸣蛙叫的声音不绝于耳,顾府内日日都要专门遣人去抓周围的噪音来源。 不这样,他就更难入睡。 如今月份渐大了,顾翡的身子也变得笨重起来。他肚子偏小,并不夸张,虽然腰围看起来比寻常孕夫要清减很多,但该有的辛苦一样不少,甚至还更加严重。 他变得非常容易疲惫,整日里腰酸背痛,身沉嗜睡,一言不合就生病。 前段时间的孕吐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如今终于能正常吃下东西了,难熬的暑热又至,睡眠也变得格外恼人。 他从不知道怀孕是这样辛苦的事。 如今他不能用太多冰,怕寒凉湿冷之气会影响他如今脆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略略用一点,借些许凉气降一降室内的温度,排扇整日整夜一时不停地转。 寻常孕夫平日里身段纤细漂亮,可一旦有孕,总归会变得胖嘟嘟的,哪里像顾翡,怀个孕反而把自己怀瘦了。 他恹恹地吃了两口早膳,就觉得格外没胃口,再也吃不下去。 原本他也能逼着自己吃,可这些精致的菜肴无端变得腻味又恶心,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反胃,而身体若是不舒服了,更是遭罪。他一遭罪,孩儿也跟着不稳当。 真的好难。 流水一样的补药和坐胎药不停喝着,三天两头的闹病,直把人脸都喝青了。 顾翡一直觉得自己坚韧如铁,任何困难与折磨都不能动摇他分毫,即便再苦再累再难,他也总是有无限的勇气、耐性、毅力去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能克服所有。 可是忍到现在,他真的有种要崩溃的冲动,只是理智还在死死拉着那根弦。 情绪敏感,急躁不耐,莫名其妙地极端失落,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这些都是他从没想到过的变化。 他堂堂一个总领,也算是日理万机、运筹帷幄的人物,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也因为有了孩子变得脆弱无比。 顾翡心里有些迷茫。 “公子,您好歹再吃些……”侍子在一旁为他打扇,一看满桌菜肴,只有一盘子凉拌小菜受了点皮外伤,立马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您再瘦下去,可怎么好啊……” 顾翡抬手摸了摸腹部的起伏弧度。 鼓鼓囊囊,却安安静静。 他手腕上的翡翠盘香手串随着手掌上下摩挲的动作,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顾翡不由一愣。 他只停顿了一会儿,随即一脸严肃地重新举起了筷子,仿佛要做什么大事一样表情凝重地朝着一盘子鹌鹑蛋夹去。 养分,养分。 他需得给孩子提供足够的养分。 “这就对了,公子真棒,公子好强!”侍子在一旁为他加油打气。 见顾翡筷子上的鹌鹑蛋在即将碰到他嘴唇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侍子简直看得抓心挠肝,急得想跳脚,而顾翡也眉头紧皱,像是在受着什么巨大的煎熬。 侍子此时灵机一动,大声夸赞道:“公子真是辛苦了,若是殿下知道公子这么努力地吃饭,不知道多欣慰。” 顾翡闻言,终于吃进去了。 艰难地咀嚼,艰难地吞咽。 吃了小小的一个鹌鹑蛋,要喝一碗青瓜汤来压下嘴里难以忍受的腥味。 再吃真的想吐了。 顾翡逃避一般起身,刚想离开这个折磨人的桌案,就听见窗外风铃一阵轻响。 “叮铃铃……” 铃声清脆,悦耳喜人。 顾翡似有所感地回头一望,却看见窗外空无一人,窗棱上支着一根糖葫芦。 一层薄薄的糖脆,包裹着一个个红艳艳的饱满的山楂,看着格外俏皮。 如今正是山楂成熟的季节。 只是这样火热的颜色,在如今燥热难耐的天气里都不怎么受欢迎了。一串精致饱满的糖葫芦,甚至比不上一根绿油油水滋滋的胡瓜来得让人喜欢。 顾翡微皱了皱眉,望向那根突兀的糖葫芦,心里想着,左不过是娘亲、姨母,或是几个姐姐弄来哄他开心的玩意儿。 看着就没胃口。 他十分不给面子地吩咐侍子道:“去看看,让人将那东西拿走。” 侍子应了一声。他才走到窗户边,手还没碰上糖葫芦的竹签呢,就受惊一般浑身一震,脸色大变,音量猛然拔高了八个度,高声喊道:“来人——啊!” 才刚喊出两个字,侍子就猝不及防被人一手刀敲晕了,喊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窗外忽然灵巧地翻入一个身影,那人拿着糖葫芦一摇一摇,好听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这侍子怎么一惊一乍的,吓到我的郎君和孩子怎么办?” 顾翡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几乎被定在了余地,目光就这样愣愣地追随着姬晗的身影,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个交错,眼前只有美梦中才能出现的景象会如幻境一般烟消云散。 “怎么清瘦了许多?” 姬晗走到了他面前,抬手轻柔地摸了摸顾翡苍白瘦削的侧脸,神色担忧。 顾翡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她就这样出现了? 在一个普通的夏日清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时刻,就这样突然地出现…… 就像他臆想出来的幻觉一样。 而当自己的侧脸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掌心微凉的温度,顾翡指尖忽地一颤,却只能哑着声音轻唤道:“……殿下。” 不像以往一样自言自语地呼唤却得不到回音,这次心上人第一时间应了他: “阿翡,你受苦了。” 少女声音极为温柔,轻言细语,只这短短一句,就足以抵消一切折磨。 “您、您怎么还是来了……” 顾翡垂下眼睫,像是在强忍着某种呼之欲出的、不得体的情绪:“我一切无碍,您其实不必跋山涉水,辛苦来一趟……” “分隔两地,山遥路远,我实在忍不住挂念你。”姬晗抬手轻轻为他擦去额角的薄汗,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柔声道,“再不找机会过来,我怕阿翡把我忘了。” 顾翡一时忍不住笑了笑,唇角却又控制不住地有些颤动起来…… 他此刻,真的有些想哭。 目光躲闪地移到她手边。 而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也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天底下最诱人的食物。 —— 第131章 生命 姬晗穿的很朴素,长发只用一条发带高高束起,全身别无装饰,身上一件灰扑扑的普通劲装,没有任何花样,想必是为了方便赶路,绑袖和绑腿都系得很紧。 天热,少女脸颊微红,薄汗肌透。 若看看脚下,能见到她的长靴看起来又新又旧,定是出门时换了适合赶路的新靴子,却因为几天内的跋山涉水与日夜兼程,鞋底与鞋面磨损得很严重。 避开官道,私道并不好走。 来看他时,她甚至还记得擦干净鞋上的泥土与灰尘,可也只来得及如此,便第一时间、急匆匆地赶来见他了。 即便风尘仆仆,姬晗也依然笑眼盈盈,没有显露出哪怕一丝疲惫与不耐。 她眸中的温情令人见之心颤。 那枚糖葫芦上的糖脆都有些快化了。 顾翡觉得自己的心也如那层琥珀一般蜜色的糖脆似的,甜得快要融化。 他在忍不住心潮起伏的同时,又十分心疼殿下风餐露宿的辛苦与劳累。 在长欢殿时,他总是坚持亲力亲为地侍候她、照顾她,万事尽心,无微不至,恨不得将她养得像个晶莹白胖、悠然自在的玉瓷娃娃,哪里舍得她这样辛苦。 可顾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依旧过分地渴望着她的回应。 他不是没幻想过殿下忽然出现在面前。梦中也经常与她相会,她送的发簪和手串,他日日戴着,寄来的厚厚一叠信纸,也已经被他反复翻得起了毛边。 日思夜想的人忽地就来到了面前,原来是真能令人一时无法言语的。 姬晗倒是自然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她望了望桌上一大堆看起来非常诱人的菜肴,碟内菜量看着都没少,有些还码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他没吃什么,脸色也苍白虚弱,没什么血色的样子。 这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下来的。 “瞧你清减许多,就知道你实在辛苦。” 姬晗担忧道:“天气闷热,我知道你定然没有胃口,却未曾想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难过,是我不好,这么久才来看你。” “不,殿下……” 顾翡赶忙摇头,急切道:“孩儿来得突然,谁都不能未卜先知,况且让我们分隔两地的因素太多太多,非人力可改。” 他们两人都不是那种把情爱放的大过天的人,他们也在意其他很多东西。 这段时间的分离,不可避免。 顾翡虽然时时思念她,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也觉得孕期没有妻主陪在身边属实难熬,可他并未有一刻怪过谁。 因为二人之间的情感发展属实特殊,并不是正常的女有情郎有意,两相情好,而是始于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开始得突然,分开得突然,生命结晶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因此,让两人分别静下心来考量这段关系的时间必不可少。 而因为在分离时期有了孕,姬晗的惊喜、愧疚、思念、牵肠挂肚,都能催化出一种另类的柔情,哪怕姬晗之前对他并没有多少深切的情意,如今她也会爱他。 因为他们已经真正联结在了一起,而姬晗也温柔地承认了这种联结。 这就是顾翡最期盼的东西。 这几个月的分别,既是客观条件限制,但其中也有两分,甚至是他有意为之。从最初疯狂处理工作想要快些回到她身边的急躁,变得自然而然地想要谋求更多。 耐心也随之而来。 顾翡可以忍耐分别之愁,相思之苦,孕产之痛,只为赌他的殿下有情有义,不会将他忘在脑后,而是会更加在意。 果然,他赌赢了。 不如说,面前这人不会让他输。 两人默默地对视良久,像是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一般,心意相通。 姬晗牵起他的手坐到案榻边,忽然低下身子侧耳贴在顾翡的肚子上,带着几分欣喜和好奇,孩子气地想要感受那里的动静,轻声问他:“阿翡,焕儿动过吗?” 见她这样期待,顾翡不由一愣,心里虽有些低落,但还是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姬晗的侧脸,垂下眼眸温和道:“怪我身子养得不好……焕儿如今还未曾动过。” 大多数胎儿在四五个月时就会陆续有胎动了,可他如今六个月了还未感受过,他也曾忧虑,楼七娘却只说让他宽心。 而这时,顾翡话音刚落,就忽地察觉到腹中一动,那感觉古怪非常。 与此同时,姬晗也感觉到侧脸迎上了一股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力道,就好像有小手小脚隔着皮肤推了她一下似的。 姬晗不由一顿,随即愣愣地抬起脸道:“……焕儿刚才,好像踢了我一下。”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对视着。 良久,顾翡忽然长睫一眨,如竹叶滴露一般落下一颗泪来,啪嗒一下砸在姬晗的手背上。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姬晗伸手紧紧抱进了怀里。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怀抱。 以及内心铺天盖地涌来的狂喜、放心、茫然、激动、不知所措。 顾翡只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感动,只想放肆地在姬晗怀中把积攒的眼泪和委屈都流尽。 而姬晗就这样抱着顾翡,心情的复杂程度也难以用语言形容。 人类真的太神奇了…… 两个人情动,欢好,两情相悦、互相牵挂,竟然能这样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孩子……未出生的生命仍然存在感十足,只这样简单一个动静,就让人满心柔软。 她真的要当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原来有的爱真的是血脉里就带上的,人类依靠结合、生育代代相传,亲人之间的爱来得那样汹涌与厚重,因为有血缘的纽带,未来也会长久而坚定。 不论孩子长大以后如何,姬晗却可以肯定,她会一直爱着这个孩子。 既然因为她和顾翡,焕儿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会一直负起责任。 顾翡的辛苦,她也不会忘记。 “阿翡,谢谢你。” 她轻柔而安抚地顺着顾翡变得有些单薄的脊背,轻声喟叹。 “殿下……” “殿下乃顾翡此生挚爱,有您和焕儿,我再无痴怨,别无所求。” 顾翡双手用力回抱着她,声音还带着沙哑与水汽,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当着她的面,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了爱意。 —— 第132章 温情 二人静静地相拥良久。 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与幸福感。 等顾翡平复好情绪,他脸上还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点绯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抬手自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他痴长殿下九岁,已经是个坚韧成熟的年长男子了,竟然还靠在十七岁的妻主怀里流泪不止,哭湿了她一大片衣襟。 ……情何以堪啊。 见他难得有些窘迫的模样,姬晗既觉得新奇,也不由心软。 为了让他不那么暗自懊恼,姬晗自然而然地开始转移了话题:“我见你早膳吃得很少,最近都是如此吗?” 顾翡微微一顿,注意力果然放到了不远处的桌案之上,莫名有点心虚: “开胃的汤水一直在喝,调理的药也按时吃了,只是总忍不住恶心反胃。”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姬晗一直攥着的那根糖葫芦上,眼神都变得温柔和婉了,轻轻道:“这是殿下特意给我带的吗?” 这回轮到姬晗有些不自在了。她来得匆忙,两手空空,只见路边有吆喝卖糖葫芦的老媪,便鬼使神差地上去买了一支。 着实有些寒酸,也有点随便。 姬晗因此说道:“这个不好,等我一会儿给你买庆州最好吃的点心。” 其实以顾家在庆州的地位,什么稀罕东西吃不到呢?只是哪怕是山珍海味,稀奇菜点,都提不起顾翡的兴趣罢了。 不过顾翡实在知情识趣,他闻言轻笑道:“我此时难受,就想吃点酸的。” 姬晗愣了愣,“真的吗?” 顾翡含笑点头,神色诚恳。 两人四目相对,又是一番眉来眼去。 就在顾翡接过糖葫芦,慢条斯理地找了个角度准备下口时,不知何时醒来的侍子以一种极为刁钻的姿势迅速爬到二人面前,趴在地上一把抓住顾翡的靴子,抬头神色狰狞道:“公子!不能吃山楂啊!” 顾翡:“……” 姬晗:“……” 古代惊现爬行类奇行种一只。 “是孕夫忌口吗?”姬晗闻言瞳仁都跟着晃了晃,立刻有些懊恼道:“抱歉,我只大略了解了一些忌口注意事项,还是不够细心,多有缺漏……阿翡快别吃了。” 姬晗拿过顾翡手中的糖葫芦,作势就要往桌案上的空碟里丢去。 “殿下等等。” 顾翡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重新将糖葫芦从姬晗手中拿了回来。他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侍子一眼,侍子接收到眼神示意,立马有些讪讪,躺在地上装死。 “山楂性温,适量食用可以增加孕者食欲,减轻恶心不适。”顾翡眉眼温和,如夏日的悠悠凉风一般清爽而温柔,反过来安慰她道:“我只吃一点点,没关系的,反而还有些益处,殿下何必自责呢?” “阿翡……” 姬晗正想叫他不用勉强自己,顾翡又柔和道:“我一直食欲不振,楼氏开的汤药吃了多少也不见起色,我就想吃殿下给我带的糖葫芦,那怎么办呢?” 人吃不下东西,早晚出事。 忌口太过,他更不用吃了。 姬晗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尖就像被人揉揉捏捏一般变得酸酸软软的。 于是她顿了顿,轻笑道:“那我们一起做坏事吧,就吃一点点,一小口。” 顾翡满足地咬了一下。 顶端的山楂缺了个口子,露出红艳外皮下青白的果肉,令人见之生津。 姬晗运气不好,买到一个七分酸的,即使有些糖脆外皮,也让顾翡酸得控制不住地眯了眯眼睛,他坚强地细细品味了一番,然后出奇顺畅地咽了下去。 他才咬了一口,姬晗便不容拒绝地将糖葫芦收了回去,不让他再吃了。 “我们尝些能吃的,可好?” 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心理作用,总之他还真有些想吃东西了,什么都好,只要能缓解一下腮帮子发麻的感觉就行。 顾翡温顺地点了点头。 姬晗牵着他重新坐回桌案旁,挑选了几样看起来清爽可口的点心和菜品,用公筷亲手为他夹进他面前的碟子里。 顾府准备的自然都是顾翡平日里喜欢的口味和常吃的菜品,姬晗夹菜时也不用担心有没有忌口和他不喜欢吃的。 顾翡自己挑不出来,姬晗能做的,也只是代替他挑选出一些入口。 在王府时,从来都是顾翡为她布菜,站在一旁看着她用膳,反过来还是第一次。顾翡这样温润稳重、对谁都不卑不亢的人,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受宠若惊。 他乖乖地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姬晗夹一样,他就吃一样。 顾翡神色恍惚,满脑子都是“殿下亲自给我夹菜了,她好体贴好温柔好爱我”,刚刚还嫌腻味恶心的菜一样样丝滑入腹,他却连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都不知道。 侍子躺在地上,一脸欣慰。 ——公子不吃饭,什么都不好使。 ——不论啥手段,都没殿下好使。 * 久违地好好吃了一顿早膳。 顾翡甚至感觉那种熨帖的饱腹感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时也有些惊讶。 他竟然真的吃了个饱。 虽然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吐出来,但此时的满足无法作假,他会记得。 拜托,殿下第一次为他布菜诶。他该不会是第一个有此等待遇的男人吧? 不论如何,光是这样想一想,他就已经可以悄悄高兴很久了。 二人相携在游廊中散步。此处正在背光阴凉地,姬晗陪着他慢慢地走,即使不发一言,氛围也极其温情,岁月静好。 此处安静,身边也没有下人跟着,顾翡走着走着,忽然微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垂首凑上来轻轻地吻了吻姬晗的侧脸。 姬晗见他主动,自然而然地摸着他的脸颊,直接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回吻了一下。二人正温情脉脉柔情蜜意—— 只是拐角处,忽然撞上了顾翡之母。 顾翡淡定地直起身。 他娘亲顾郡守步履轻快,双手提着大包小包,表情喜气洋洋,估计是又去琢磨了一堆新鲜的吃食,拿来哄他吃饭的。 他们迎面撞上,双方都愣了愣。 顾郡守的眼睛第一时间死死盯住了两人交握的手,她看了看姬晗灰扑扑的朴素打扮,又看了看顾翡柔情似水的表情。 “……” 此时,一位郡守不由陷入了沉默。 瞧瞧这快要融化的温柔模样,这还是她一天到晚摆着一张臭脸的小儿子吗? “翡儿,你……” 你可别做错事啊,因为殿下不来看你就找个貌美的平民聊解孕期寂寞什么的…… 幸而顾郡守没有脱口而出。她毕竟是聪明人,第一反应很快从脑中略过。 根据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与合乎逻辑的推测,面前这个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少女大概率就是远在凤京的昭王殿下本人。 这时,顾翡道:“娘,殿下暗中来访,此事不可张扬,您懂的。” 顾郡守的心落到了肚子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认真道:“放心,娘懂。” “殿下安好,殿下再见。”顾郡守脑子转得飞快,十分有眼力见地给姬晗行了礼、告了别,随即便将手中的大包小包都放下了,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自家孩子终于有了个男孩儿样,她可不能在这里当个锃光瓦亮的大灯笼。 “翡儿,好好接待殿下,知道吗?” 丢下一句话,顾郡守又喜笑颜开地匆匆离去了,真是风一样的女人。 姬晗都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 空气重回安静。就在这时,顾翡垂眸轻声道:“殿下……继续吗?” 姬晗:?继续什么? —— 第133章 共枕 顾翡轻轻地吻了上来。 停留在唇瓣上的亲吻不带任何情欲,只单纯地表达着喜爱、索求着抚慰与安全感,动作温柔,轻缓,珍重且专注。 姬晗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一颤一颤,忍不住也循序渐进地回吻过去。 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蝉鸣轻微。一对璧人在树影游廊下温情亲吻。 哪怕在三个月之前,顾翡也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怀上殿下的孩子,也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对家里坦诚自己和殿下的关系,能成为殿下的郎君。 人生果然无法预料。有时候在某个瞬间,就能完成极其重大的改变。 姬晗和顾翡一起见了楼七娘,细细问了顾翡的身体状况,出来之后感觉颇为揪心,怀孕辛苦,保胎艰难,若没有医术绝佳的顶级医者尽力调养,怕是保不住。 不过幸好阁内后勤保障给力、顾翡身体底子也很好,焕儿是命中该有的。 姬晗其实并不能在庆州待太久,她给自己规划了十日的时间,除去来回赶路的六天,满打满算也只能陪他四天。 她倒是很想将顾翡接回凤京,只是他月份大了,更要时时小心,受不得一点颠簸和意外,古代交通实在受限,不论去哪里都是舟车劳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了,希望这样能给他一些慰藉。 姬晗跟着顾翡回到他的书房,听他温言简语地叙说着最近的查账进度,他认真的时候眉眼微凝,睿智、冷静、高效,散发着无声的气场,看起来格外有吸引力。 顾翡把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自有孕后,他已经将大部分能委派的任务都交给了自己的心腹,但最为核心的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地查看、研究、做下决策。 他知道姬晗在凤京已经完成了很多事,他也有点不甘落后的意思,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将最近的工作成果分享给她。 要不怎么说顾翡是事业批呢。 他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是努力保胎的同时也不忘工作的天选打工人一枚呀。 姬晗也配合地与他一起讨论公事,越说越起劲,二人在书房中用了午膳和晚膳,直到太阳西沉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姬晗熬夜赶路,早上才见到夫郎,又紧接着亢奋了一天,此时已有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阿翡,天色已晚,我们该歇息了。” “殿下累坏了吧。”顾翡心疼地看着她眉眼间的倦色,有些懊恼。 他见到殿下太过兴奋,忘乎所以,竟然都忽略了她起早贪黑赶路的辛苦,还愣是拉着她在书房里议了大半天的事。 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迟钝了。 “殿下,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人侍候您沐浴梳洗,好生睡一觉吧。” 顾翡面带愧疚,轻声道。 他本想亲自伺候姬晗,只是现在身子不太方便,她也肯定不会答应。 而姬晗闻言,不由挑眉,含着笑意戏谑道:“咦,听顾尚君这意思,怎么好像是要让远道而来的妻主独守空房啊?” “哦~果然还是因为我太久没来看你,你恼了,所以要赶我住厢房?” 姬晗眸中浅笑盈盈,神色中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么一丝丝委屈。 像是完全没想到姬晗会这样说,顾翡愣了愣,脑子有那么一瞬间都不会转了,表情也空白了两秒,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殿下的意思是…… 要要要和他一起睡??? 他脑海中蓦地闪过那次,他带着一身痕迹茫然地从姬晗床上醒来的画面……当时的心情之复杂,惶恐、无措、大写加粗的震惊,怎一个心惊肉跳了得。 虽说有了孩子,可真正和殿下同床共枕,也就那么一次,记忆还很模糊。 顾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脚步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努力淡定道:“殿下别误会我,我绝对没有气恼的想法……” “只是,您真的要和我……和我一起睡吗?”顾翡的语气莫名有些小心翼翼。 在他还未完全扭转过来的认知里,这是一种极其僭越与冒犯的行为。 以下犯上,实为不敬。 若是姬晗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定会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孩子都有了,两人也差不多是妻郎关系了,他白天还追着她亲了两次,为什么一起躺着睡个觉反而惶恐起来? 但姬晗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的迟疑,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这是自然。你是我的尚君,肚子里辛辛苦苦揣着我的孩子,自然是要一起睡的。” 顾翡默了默,耳尖忽地有些热。 “殿下……” 他喃喃地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容我一问,这位郎君,今夜共枕否?”姬晗笑眯眯地故意问他。 顾翡没说话,良久,老实得不行地乖乖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姬晗:s属性大爆发. jpg 啊这里是sleep的意思哦. jpg * 顾府的建筑有一种南方特有的玲珑精致之风,处处朦胧柔婉,不失矜贵。而与之相反的是,顾翡的卧室很是简洁。 里面如雪洞似的干净整齐,一丝不苟,连一点装饰也没有。 唯一算得上有生活情趣的,只有窗外挂着的小小一串风铃。室内也没有焚香,只有些浅浅淡淡的草药气味,连床榻瞧着也是硬邦邦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此处是顾翡的卧室,姬晗定以为这里住着一个冷冰冰的人。 顾翡内里或许并不像表面一样温雅书卷气、如春风般轻柔和煦,可他在姬晗面前,却总是再温柔稳重不过。 她躺在顾翡的床上,软枕薄被间,满满都是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 阔别数月,她想念这种味道。 趁着顾翡还没来,姬晗抱着床上的软枕,将脸舒服地埋进里面吸吸蹭蹭。 她喜欢各种各种的香气。 就像姜凤澜身上花样多变的熏香,莫惊鸢独特且好闻的草木香,白黎身上熏染的极淡的梨花香……而顾翡身上的味道极为清冽,不是种什么香气,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凉、洁净的味道。 总之,平淡好闻,令人安心。 等顾翡擦干头发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发现姬晗已经侧卧在床榻里侧,撑着脑袋静静地望着他。 她长发披散,神情慵懒,这种即将入睡的样子他明明见过很多很多次。 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睡在殿下身边,顾翡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他表面温和平静,其实脚步都有些迈不开。 这时,姬晗笑眯眯地拍了拍面前的空位,还贴心地为他调整了一下软枕位置,眉眼温柔道:“阿翡,快来。” 顾翡不由一顿。 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无比诚实且麻溜地躺在了姬晗身边,姿势安详。 顾翡:“……” 他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他服服帖帖地躺在姬晗旁边时,对方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了他的腹部,一边轻轻摸着,一边道:“仰卧是不是有点难受?转过来吧,我们面对面。” 于是顾翡又顺从地翻了个身,与姬晗四目相对。他神色温婉且柔和,看似平静,却又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羞涩之意。 自从步入另一种关系,双方心态大变,顾翡总是不经意间显露出很多新的模样,不安,委屈,脆弱,动情,羞涩…… 让人觉得新奇的同时,也不由心软。 他总是有分寸,识大体,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她的利益为先,即使会委屈自己也没有半分怨言,完全的奉献型人格。 在工作体系里,他是最忠诚最可靠的下属、伙伴、得力干将,在妻郎关系中,他不仅是温柔稳重、儒雅斯文的年长者,还是包容一切,奉献全部的贤内助。 她以前是完全没将顾翡当成续命对象,只把他当成“竹青”来相处,可忽然获得的死心塌地的成就,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老天做媒”的意外让她改变了想法。 后来越想越觉得,顾翡其实是个素质极高、非常有魅力且值得珍惜的对象。 和顾翡待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与踏实,十分令人安心。虽说姬晗内核稳定,是一个从不需要在外界寻求安全感的人,但这种感觉她并不讨厌。 就这样与他静静对视,仿佛时光都放慢了,窗外细微的蝉鸣都变得动听。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姬晗声音低低柔柔的,轻声道:“我总共只能停留四天时间,下次再见面,最快也要几个月之后,说不定会错过你的生产之期。” 顾翡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回答:“四天已经很难得了。我知道的,宫中新君即将诞生,今上油尽灯枯,四方蠢蠢欲动,暗敌虎视眈眈,伺机反扑……” 新旧易主,整个大凰就要变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处处风云诡谲。 “殿下诸事缠身,样样都是容不得一丁点差错的大事,我恨不能前去帮您,只是如今,也只能尽量不给您添乱而已。” 顾翡神色郑重,定定道: “我会尽量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为殿下分忧,也会谨慎保全自身,不让殿下时时悬心牵挂,分了心神。” “您大可放手去做,不用束手束脚,我会为您守好后背,必不辜负。” 姬晗安静又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心里感慨万分,良久,长抒一口气道:“不论何时,你总是能让我心中安定。” “……世事匆匆,得君我幸。” 顾翡闻言微愣,长睫眨了眨,忽然慢慢凑近了些,用微凉的额头抵住姬晗的,闭上眼认真道:“只要殿下能看见我的心意,我便是全天下最幸运之人。”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姬晗轻叹,“贪心一点也可以。” “殿下已经为我想到了最好的安排,给了我最好的保障,您为我扫尽忧虑,许诺终身,顾翡贪无可贪了。” 他抬手覆上了姬晗的手背,满满当当地拢在手心里握紧。 明明只是这样的简单触碰,顾翡就觉得心都要被填满了,鼓鼓胀胀的起伏着,汹涌的喜欢快要溢出来。 自古王侯权贵之家,从不会让后宅男子插手政务与外事。顾翡也以为,一旦进了姬晗的后院,必然要舍去手中的权柄,束起手脚成为一个乖顺的贤夫良父。 因此,他宁肯不要名分。 而姬晗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且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保全了竹青的身份得以继续自己的使命,也能够以顾翡之名,光明正大地成为她的夫郎,为她诞育子嗣,与她相依相守,这已经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结局。 他只觉得,自己在二十好几的“大龄”能与心爱之人相知相许,已是极其幸运,以后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地养大,就已经是非常美满且完整的人生了。 他真的别无所求。 顾翡是感谢姬晗的。 她对待自己承认的家人,比想象中还要温柔负责许多,许多。 姬晗或许不知道,她的一丝垂怜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恩赐,她只是在想她会不会做得还不够,怕顾翡还是患得患失。 却不知,只她千里迢迢赶来见他一面这件事,已经是顾翡心中的定海神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气氛异常松弛与美好。屋外夜色渐深,室内烛光温柔,昏昏地跃动着,越来越暗。 这样舒适的氛围中,姬晗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就在她想和顾翡道一句晚安时,才发现面前的男人眼睫沉沉阖着,呼吸平稳,神色宁静,似乎已经深深睡去。 他真的瘦了许多。 原本恰到好处的温和轮廓变得锋利了一些,多了一丝凛然的俊美,也有一些透明水晶般单薄脆弱的易碎感。 脸色比寻常苍白,眉眼中藏着几月来累积的、抹不去的疲惫与倦色。 他眼底的颜色略深,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睡安稳过了。 姬晗在心中微微叹气,有点心疼。 室内燃了驱蚊的草药香,排扇带来一阵阵凉风,勉强缓解了几分闷热,可这种天气里没法用冰,也是一种折磨。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床榻边的团扇,轻轻地为他扇着风。 —— 第134章 打扇 顾翡半夜醒来,竟有些恍惚。 他下意识伸出手往旁边一摸,在触碰到枕边人温热的身体时才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梦。 和殿下说着说着话,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感觉至少睡了两个时辰,黑甜无梦,身体感觉到了久违的餍足。 殿下比任何安神药都管用。 顾翡情不自禁地更加凑近了她,轻轻嗅着她身上浅淡好闻的香味,身心都放松愉悦至极,那种满足感难以用语言形容。 此时月光明朗,透过纱窗洒进来,稍微适应一会儿就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沐浴在清凉月光中的姬晗的睡颜,有种月上仙子一般的缥缈美感,如最名贵稀有的莹润冷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女神像。 凛然优越,美不可言。 他看过很多次姬晗的睡颜。 在长欢殿侍候时,他可以一夜进屋好几次,只为了给她掖掖被角,添一添安神香,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看很久,却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敢伸过去触碰。 如今,不可攀折的殿下与他亲昵地共枕而眠,而他,也有了触碰她的资格。 于是顾翡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姬晗的脸颊。 欺霜赛雪,薄肌冰莹,在夏日里更加具有吸引力的冷感美人面。 可是摸起来,却是软软的,暖暖的,滑滑的,有种符合年龄的柔润和娇嫩。 摸着摸着,就有些爱不释手。 多摸了几下,姬晗或许是有些痒,她微微抬脸想躲开,却正好在顾翡的掌心蹭了蹭。她也不知在睡梦中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条件反射般抬起来挥动团扇。 团扇翻转间挥出恰到好处的风,风力不大不小,范围也很固定,正好稳稳地吹在顾翡的上半身,带来舒服的凉意。 发丝随风轻动,顾翡不由一愣。 霎时间,受宠若惊,心动难言。 殿下……是一直在为他打扇吗? 这样金尊玉贵、高不可攀的年轻王爵,一旦温柔体贴起来还真是丝毫不管别人死活,这样……很容易把人惯坏的。 顾翡下意识地微咬了咬嘴唇,心里明明喜欢得要死,又怕自己太当真。 他的心脏猝不及防被击中,砰砰狂跳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经面酣耳热。 就像第一次收到姬晗来信时一样。那种激动到想要在床上疯狂打滚的心情又汹涌而来,顾翡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动,只忍不住用力揪住了身侧的衣角。 男人老房子着火,真的很可怕。 他都快要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 或许是剧烈的心跳声吵到了腹中的孩儿,那小家伙忽然动了两下,吓得顾翡立刻捂住自己的肚子,差点闷哼出声。 他努力平复着气息与心跳,腹中渐渐重归宁静,孩儿很快不再闹腾。 顾翡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姬晗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嘟囔着问他:“阿翡怎么醒了……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起来……?” 说着就要撑着手臂坐起身来。 姬晗特意将床榻外侧给他睡,就是为了方便他起夜,她也好照顾他。 顾翡见她动作,赶忙伸手按住了姬晗的肩膀,想了个理由轻声阻止道: “没事,没有不舒服……只是同一个姿势睡久了,身子有些麻。 ” “殿下快睡吧。” “阿翡好可怜……”姬晗用比平时软很多的声音轻轻哄着她,十分自然地捧住他的脸颊,一边迷迷糊糊地直接凑过来吻他,一边还说道:“让妻主亲亲就好了……” 这种吻和白天的还不太一样,温柔,深入,唇舌勾吮,缠绵至极。 一番火热深吻轻而易举地把顾翡亲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后,姬晗就跟没事人一样懒洋洋地舔了舔嘴唇移开唇瓣,又伸出手轻易地帮顾翡翻了个身,然后舒舒服服地重新躺下,还伸手抱住了他继续睡。 顾翡:“\/\/\/\/⊙▽⊙\/\/\/\/” 此时,一个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在年下妻主的怀里,终于还是有些招架不住,用手掌捂住了滚烫发热的脸。 * 第二日清晨,进来侍候顾翡洗漱的侍子惊奇的发现,自家主子总是恹恹的神色一夜之间回了春,就像干旱缺水的大地盼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雨露甘霖一般。 完全是被滋润了的模样。 侍子低着头,一脸讳莫如深。 啧啧啧。果然,再高岭之花洁身自好的男儿也逃不过女人的手掌心啊。 更何况是殿下这样的绝代佳人。 不过,满天下扒拉着找,估计也只有殿下这样处处出挑的天之骄子,才能惹得自家封心锁爱的主子春心萌动了。 真好,真好。 侍子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 他脚步轻快地为两人布置了早膳,等姬晗与顾翡携手而出,顾翡破天荒地吃了一碗粥和几块点心,侍子更加高兴。 有姬晗陪伴着,顾翡就像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不仅吃饭没那么费事儿了,连在书房干活都好像有劲儿多了,平日里要呆上四个时辰,今天只过了两个时辰,顾翡就和姬晗一起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顾府很大,白日炎热不适合游玩,因此两人都是夜幕降临时,才携手在顾府园林里面游览散步,形影不离,岁月静好。 大晚上的,顾郡守和顾翡的几个姐姐甚至还会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偷偷地瞧,心里跟着一阵欣慰。 朗月疏星,游园灯火。 不远处的两人,一个青衣斐然长身玉立,一个劲装负手威仪秀挺,言笑晏晏并肩漫步时,说不出的般配。 顾郡守看着看着,竟忍不住老泪纵横,她拿出手帕不停擦着眼泪,呜呜哭道:“我这大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翡儿叛逆,不学绣花学谋略,不待闺阁混社会,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收收心嫁人过日子……” “如今可好,他父亲若知道翡儿终于有着落了,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顾大姐适时安慰道:“不仅有了着落,还买一送一,孙辈都直接到位了,您还哭什么哭,嘴巴都该笑裂了才对。” 顾二姐:“咱们小弟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要么一辈子不嫁人,要嫁,就挑那顶顶好的嫁!多有志气!” 顾三姐:“别说小弟,我见了殿下都要爱上了,第一次觉得磨镜风雅真的很有道理!殿下风华绝代,谁比得上!” 顾四姐:“您尽管放心,翡儿当初要是不叛逆,还搞出了一番名堂,如今能得咱们殿下的青眼吗?此后他不仅要继续叛逆,估计还会连带着咱们一起鸡犬升天呢。娘,您收拾收拾准备升职当州牧吧。” 顾郡守:“……” 好、好像是这个理. jpg —— 第135章 等我 姬晗来庆州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望顾翡,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个其他目的。 那就是和男方家长——顾郡守,正式商议一下她和顾翡的婚事。 在知道顾翡有孕的时候,姬晗就已经和家里说明了情况,介于“未婚先孕”这种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霍氏做主,在族谱和家族文碟上添上了顾翡的名字。 写下的时间,还定在了有孕之前。 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昭王府内在半年前就已经有一位顾尚君了。 因此两家只能在顾翡瓜熟蒂落之后才渐渐放出一点消息,然后在孩子百日宴时才借此机会正式让顾尚君露个脸。 王君之下即为尚君,品阶高,位份高,与他的家世才德都较为匹配。 因此,必要的露脸不可少。 当然,姬晗还打算为顾尚君立个清冷寡言深居简出不喜走动的人设,之后也不用频繁现身社交,方便两个身份转换。 姬晗在与顾郡守会面时,将自己的打算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郡守认真听过,语罢沉默良久,深深地望了望站在姬晗身旁的顾翡,感叹道:“殿下想得极为周到,很是妥帖。” “殿下与我儿有缘,是顾氏之幸。” “只是我儿与寻常男子不同,希望日后殿下多多包容些个,若是他犯了什么错,请您小惩大诫,若有一天您实在容不下了,也请您开恩,遣还给我家就好……” 说着说着,还语带哽咽。 顾郡守很清楚,没有一个女人会容许后院男子插手外事,最开始情浓恩重时或许会百般体贴,毫不介意,可若是时间长了,或者感情淡了,那时候真不好说。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哪怕对象是殿下,她也只能冒着讨嫌的风险斗胆说上一说。 顾郡守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姬晗的脸色,发现她仍然温和而平静,情绪很稳,心里的好感不禁又升高了许多。 而且姬晗还郑重地回应了她,“郡君,我之所以给阿翡安排两个身份,其原因,想必对你来说并不难猜。” “我就是要把公私分开。于公,竹青是我的贴身下属,左膀右臂,我不会怀着情爱之心与他相处,必是公事公办。” “于私,顾翡是我的尚君,我的夫郎,我第一个孩子的父亲,我会珍之重之,爱之敬之,给他和孩子该有的一切。” “这对于我和阿翡来说,不难做到。郡君可以放心将令公子交给我。” 姬晗微笑道:“聘礼和仪式,我都会一一补上,请郡君给我一些时间。” 她说得诚恳,顾郡守无有不应的,之后自然是异常和谐地交谈了下去。 从顾郡守的书房退出去后,顾翡沉默了一路。等两人走到一个阴凉无人的廊下,姬晗正要开口和他说说话时,他却忽然低头凑了上来。 “殿下……” 殿下正式见过了母亲,意味着名正言顺,这在顾翡心中意义重大。 “顾翡以后,就真真正正是殿下的郎君了……顾翡之心,至死不渝。” 顾翡柔肠百结,动情地吻她。 * 在探望的时间内,姬晗全心全意地在顾府内陪伴着顾翡。 陪他吃饭,陪他议事,陪他聊天漫步,陪他夜间游园,陪他安然入睡…… 形影相伴,寸步不离。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即使再怎么珍惜时光,再如何舍不得日月流转,四天的时间还是转瞬即逝。 姬晗应该离开了。 第三天晚上时她得了凤京的消息,说是二皇女与四皇女有异动,两人进宫给女帝请安时却不知怎么冲撞了莫贵君。 看那架势,莫贵君可能情况不太好,甚至等不到一个多月后足月生产,怕是就要在这几日内发动,情况不容乐观。 女帝瞒了两个月已经是极限,如今再神经大条的人应该都已经察觉到不对,更何况满朝文武都是混官场的人精。 毫无存在感的二皇女和平时在姬晗面前乐呵呵的四皇女,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怎么机灵,但她们的身份决定了她们会在有关“皇位”二字的事情上敏感度加倍。 如今九皇女身体有缺陷,三皇女愚笨无野心,七皇女慵懦烂泥扶不上墙,只剩每样都不咋地但占着长女身份的二皇女,以及激进且野心勃勃的四皇女。 说实话,女帝的这几个皇女都挺孬,歪瓜裂枣的,还真的一个也挑不出来。 女帝继位六年迟迟不立皇太女,真不能完全怪她。几个大号已经养废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开出一个资质优异的小号。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莫贵君肚子里揣着的宝贝疙瘩不能有闪失。 形势瞬息万变,启程刻不容缓,但姬晗还是按下未表。她按照自己的承诺愣是陪了顾翡整整四天才准备回京。 还是在一个朗月高悬的夜晚,顾翡一直跟着姬晗走到了顾府的围墙边。 她来的时候翻墙进来,走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还是要翻墙出去。 春华这几日也没闲着,她在庆州几处人家转了个遍,一刻不停地干活,如今到了约定时间,正在外面等着她呢。 “阿翡,我走了。” 姬晗温声告别。 顾翡的表情温润柔和,不舍全都深深藏在眼睛里,他只是轻轻道:“殿下一路小心。虽然事忙,也一定不能忘了休息,我会给您写信的,切勿太过挂念。” 姬晗认真听着,一一应下。 在翻上院墙时,她忍不住回了个头,只是飞快看了一眼,就被顾翡雾蒙蒙的眼睛和令人见之心酸的表情勾住了。 “……” 她默了默,忽然又重新翻了下来,猛地凑过去捧住他的脸颊。 两人控制不住地吻在了一起。 离别能将很多情绪无限放大。他们在一阵难舍难分的缠绵后,最终还是分开了。姬晗动作温柔地抹了抹顾翡湿漉漉的眼睫,温声安慰道:“我一定尽快来接你。” “好好照顾自己,等我。” 顾翡点头,极力控制着自己微颤的手指和抖动的长睫,轻声应道:“嗯。” “我等着您。” —— 第136章 娱乐 姬晗的身影很快一闪而逝,她这次没再回头,脑后高束的长发在空中划出非常潇洒漂亮的弧度,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今夜难得清凉。 连上天都在体谅着她的奔波辛苦,不忍让她在闷热难耐的夜里离开。 顾翡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如同荧荧月光下伫立的一尊青玉雕像。 良久,他缓缓仰起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中默念道: 愿卿诸事顺利,一路平安。 希望再见之时,隐患皆除,大事已定,孩子平安降生,他们一家人能够安安心心地团聚,长长久久地相守相依。 睁眼时,他只觉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他周围,仿佛在回应着什么一般。 顾翡不由一笑。 不管距离相隔多远,联系起来多慢,只要抬起头,都会望到同一个月亮。 这时,不远处等待的侍子再也忍不住,小心凑上前来安慰道:“公子,一时的小别离只是为了未来能更好地长相守。” “您莫要暗自神伤,殿下此番费尽周折从凤京来看您,足见用心之城,用情之深,您大可以安心下来,静待来日。” “此处风凉,仔细受了风,您随我回去吧,咱保养好身子要紧啊。” 公子在此处呆愣愣站了许久,他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公子背影,只觉得落寞可怜得紧。前两天还是一对璧人并肩携手,如今只剩公子形单影只,月下独愁。 看得他心酸极了。 侍子小心翼翼,竭力劝慰。 然而当事人顾翡却并不是侍子想象中的那般孤寂、失落、伤心,与之相反,他心中格外开阔,平静,温暖,踏实至极。 听了侍子的话,他也只是温声回应了一句:“我没事,回去吧。” 侍子闻言只当他在故作坚强,更心疼了,闭着嘴扶着他回了住处。 * 不管对顾翡还是对姬晗来说,庆州相会的这几日就像一场安宁的梦境。 顾翡勉力支撑之时,姬晗的到来与陪伴就像为他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被他握在手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令他拥有无限的动力。 即便姬晗离开时他再有不舍,心中令人振奋的、积极的情绪总是更多。 精神支撑的力量总是出乎人们想象。姬晗停留四天离开后,顾翡容光焕发,心宽体振,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 就连楼七娘为他把脉后,也不由得啧啧感慨一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而另一头,起早贪黑赶路的姬晗心情就不是非常轻松美妙了。 她前脚才走。离开不到一天,她就已经有些怀念在顾府摆烂时,与有孕夫郎温情相伴、悠然安宁的慢节奏生活了。 这也并不是说姬晗平时的日子过得不舒坦,而是京中传来的消息,让她并不是很期待接下来可以预见的忙碌加班期。 加班,多么罪恶的一个词。 就算当上摄政王之后必须要上朝上班,如果可以,那么一天工作三个时辰、一周三休的日子才是她追求的。 至于那些皇女,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怎么就这么欠呢? 进宫请个安没安好心,把人家一个好好的孕夫冲撞得眼瞅着就要提前生产。 说真的,等姬晗回去,高低要找人把她们俩套了麻袋揍一顿解气。 怀着这样的心情,姬晗和春华的赶路速度突破新高,不仅感觉轻功更上一层楼,连加厚版靴子的鞋底都要磨出火星了。 她加班加点回到凤京王府。 刚翻了两道墙,姬晗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雀啼,小鸟儿很快飞过来,高高兴兴地在她头顶盘旋了两圈。 那架势,就像已经等了她很久似的。姬晗半蹲在内层的院墙上伸出手臂,那鸟儿就从善如流地落在她手上。 白翅长尾锅盖头,圆头圆脑豆豆眼,胖乎乎的,是她比较熟悉的小鸟。有一段时间没跑长途了,这体型恢复得很好嘛。 这回它尖尖的鸟喙上空无一物,反而是腿上绑着一个精巧的小信筒。 姬晗将其中拿出的一卷信纸掂了掂,觉得这信不短,于是一时不打算看。 开玩笑,她开着高速轻功,靠着两条腿跨省漫游两天两夜没合眼。 此时她累得半死,一身灰尘和汗,只想赶紧痛痛快快洗个澡补个觉。 符大公子送来的信,想来也不是什么严肃话题,等她有精力了再看看吧。 于是姬晗直接将信纸往怀中一揣,抬手放飞了小胖鸟,继续在府中跳跃。 她从自家内院墙跳到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之上,凌空踏步,飞身而入。 到了曦园的地界,她实在懒得动了,直接寻了个凉快地方落脚。 只是她的脚尖刚一落地,一转身,就正好撞上一个慵懒艳丽的身影。 在这样火热的夏天,那人穿着一身清凉的薄织纱衣,正在面前的广台水庭里乘凉,美人斜卧,风情无限,美不胜收。 冰鼎里寒气丝丝地冒,排扇呼呼地转,面前还摆着各色坠着小水珠的瓜果,身旁有人揉肩捏腿,还有一个车兰乐师演奏一种独特的乐器……瞧着就舒坦至极。 这么会享受的,也只有姜凤澜了。 这边姬晗忽然从天而降,主打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直把姜凤澜看得一愣,连手中的葡萄都被吓得滚落在地。 而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本懒洋洋歪着的身体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健步如飞地朝姬晗飞扑过来。 他双臂大开,薄纱广袖飞舞得像蝴蝶翅膀一样,热情如火地喊道: “灵兕~!!” 于是姬晗刚转身站定,就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管不顾地创进她怀里。 真的是创,一般人还真接不住。 他整个人就像一只黏糊无比的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地紧紧缠在姬晗身上,抱着她的脑袋稀罕地蹭来蹭去,撒娇道: “你终于回来啦~都已经过了九天四个时辰零三刻钟了,我好想你~” 姬晗稳稳地兜住这个巨大的挂件,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也想你。” “乖,先下来,我身上全是灰尘和汗,脏兮兮的,一会儿全蹭你身上了。” 她风尘仆仆且灰头土脸,而姜凤澜身上凉丝丝,香喷喷,还干干净净的。 就像雪媚娘挂在脏脏包身上,脏脏包浑身不自在,雪媚娘却不为所动。 “不要,灵兕一点也不脏。” 姜凤澜哼哼唧唧,就是不下来。 得,面前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主。 于是姬晗只能认命地带着这个雪媚娘挂件走进水庭中。 就算走近了他刚刚歪着的地方,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姜凤澜还是舍不得松开,撒娇卖痴拒不撒手,姬晗便一把将黏人的凤凰牌膏药撕下来轻轻扔在了贵妃榻上。 看着姜凤澜因为惯性在榻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她一边笑,一边吩咐周围的侍子,“在水庭边的副阁里备水,我要沐浴。” 侍子应声而去,周围的侍子和乐师也十分有眼力见地悄悄退出去了。 广台水庭很大,四面不封,一边是绿茵小山挡住了光,一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泊,凉风习习,一边挨着花园小溪水车副阁,一边是四通八达的府内交通枢纽地带。 这地方,简直不要太适合乘凉。 姜凤澜在贵妃榻上滚了两圈,又赶紧爬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姬晗,嘟囔道:“灵兕真是不解风情,人家一点都不嫌弃你的,要不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沐浴吧?” 姬晗不动如山地坐在排扇面前吹着风,闻言头也不回道:“此时青天白日的,这样不好,我只是想安安静静洗个澡。” “你乖乖待着,该干嘛干嘛。” 之后任由妖精如何引诱,姬晗都犹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她太了解对方和自己的德行了。 若让姜凤澜一起去,不管过程如何,最后都会变成限制级的鸳鸯戏水。 姜凤澜无法,只能轻声哼了哼,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小声道:“好吧。” 随即安分下来给她剥葡萄吃。 姬晗被水庭中的凉风吹得身心舒畅,疯狂赶路的燥热与疲倦都被扫去大半。 这时,她抬眼随意打量了一下,就发现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一些骰子、散钱、玉筹和叶子牌,码得整整齐齐。 她不在,后院娱乐活动还整挺好。 姬晗不由挑了挑眉,走过去拿起精致的玉筹把玩了一下,好奇问道:“你何时也热衷这个了,府中还有别人陪你玩?” “有啊,”姜凤澜撑着下巴,慵懒道:“小白被父亲教会了,勉强可以玩,莫惊鸢这个黑心的,嘴上说着不会不会,昨日他一个人就赢了我和小白三百吊钱!” 他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拳头一捏,战意汹涌道:“今日我必报仇雪恨!” 姬晗:“……” 明白了,原来是后院三个夫郎约了一会儿打牌,另外两人还没来呢…… 怎么说呢,太过和谐了点,姬晗竟有些想象不出他们凑在一起玩的画面。 而且姜凤澜和白黎显然是又菜又爱玩,手拉手肩并肩地输了个底掉不说,明明两个人摞在一起也玩不赢莫惊鸢,却偏偏还越输越勇,相约第二天再战。 不过,这种结局倒是意料之中。 姬晗这样想着,多了一丝欣慰。 这样才对嘛,没事儿搞什么宅斗呢? 妻主不在家,大家一起乘乘凉、打打牌、斗斗嘴就很好嘛。就这样培养感情,温馨和睦的大家庭建设又添砖加瓦了! 姬晗选择性地忽略了姜凤澜那副看着叶子牌摩拳擦掌牙根痒痒的表情。 不久,侍子来回话:“殿下,一应沐浴物什都备好了,请移步副阁。” 姬晗态度坚定地再一次拒绝了姜凤澜的共浴请求,迫不及待地飞进副阁。 她没有野外露天洗澡的习惯,荒山野岭地钻了这么久,现下正浑身难受。 人一进浴桶,她舒服得皮都展开了。 终于爽了…… 姬晗不由得轻轻喟叹一声,恨不得在温热的净水里泡上半个时辰。 等姬晗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到副阁窗边往下看时,正好看见另外两个夫郎也到了水庭。 他们坐在桌案旁,看起来一无所知。 她就知道,姜凤澜肯定坏心眼地没和他们说她已经回了府的消息,就想看他们等会儿被她吓一跳的样子和反应。 既如此,姬晗也就敛息凝神,悄无声息地离开副阁靠了过去。 周围的暗卫不经意间,恍若无物的目光在姬晗身上掠过了一瞬。 暗卫:家人们,谁懂啊,主子有时候比暗卫还像暗卫,在自己家里都喜欢玩一些偷偷摸摸的普雷. jpg 姬晗就在暗处津津有味地旁观。 三个美人手里攥着叶子牌,互相打眉眼官司的样子也格外赏心悦目。 白黎看上去一脸认真,能看出来在很努力地思考,企图萌混过关,让人非常想上去揉揉他白嫩嫩的脸颊肉; 姜凤澜的神情格外投入,严肃,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中剧毒、必须要在手中的一把牌里盲抽一张找出解药呢。 莫惊鸢姿势优雅,气定神闲,谁也别想从他表情和眼神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有用信息,如果有,那肯定就是他在驴你。 果不其然,没多久,白黎愁眉苦脸,姜凤澜苦大仇深,莫惊鸢从容微笑。 “邪门,太他爹的邪门了,怎么不管你拿的是好牌还是烂牌,都能赢?” “呜,王君……您手下留情啊!” “我牌艺不精,只是运气好罢了。” “……” 无言以对x2 就在他们很快要分出毫无悬念的胜负的时候,姬晗猝不及防地假咳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施施然从暗处闪身出现。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 姜凤澜莫名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始委屈巴巴,而白黎和莫惊鸢都齐齐愣住。 白黎(开心)(惊喜):“殿下!” 莫惊鸢(丢开牌)(起身迎上来):“您回来了,现在是不是很累,要不要我陪您回去休息一下?” 姬晗微笑,张开双臂。 —— 第137章 没打工就想退休有什么错 姬晗笑眼盈盈的样子很是温柔。 差不多小别十日,他们虽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内心也在时时挂念着她。 所幸是在自己家里,此处也没有外人,他们实在很难抵抗姬晗微笑的表情和张开的双臂,不约而同地走上来抱住了她。 白黎:“殿下,一路辛苦了。” 莫惊鸢拥住她时没说话,只是伸手揽紧了她的腰,静静地依偎着她。 姬晗左拥右抱,简直人生赢家。 唯一留在牌桌上的姜凤澜撇了撇嘴,一把将手中的牌摔在桌子上,一边嚷着“不好玩不玩了”,一边扑了过来用力蛄蛹,硬是在莫惊鸢和白黎中间挤出一个缝隙。一时间,四个人难舍难分地挤成一团。 这种场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外人看来高低要骂一句“不成体统”、“有辱斯文”、“伤风败俗”的画面,此时却把姬晗逗得笑出了声。 她的笑容发自内心。 老婆们挤挤挨挨,都好可爱。 就这样抱一抱、挤一挤,姬晗奔波劳累的心灵瞬间得到了满满的慰藉。 他们只挤了一会儿,比较要脸的两人微羞,面如芙蓉地挪开了步子,试图捡回自己守礼得体的矜持贤夫模样,只剩一个油盐不进的还扒拉在姬晗身上不撒手。 姬晗宽容地揉了揉姜凤澜的发顶,含笑搂了几秒才松开他,随后挨个认真抱了抱另外两个夫郎,表达安慰与想念。 “我离开家的这段时日,家里还好吗?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莫惊鸢不知何时拿来了一张干帕子,正掬起她的湿发轻柔小心地擦拭着,温声回道:“殿下放心,家中一切都好。” “前几天纯宜皇卿办赏荷宴,父亲带着我和车兰王君一起去看了看二哥和小侄女,孩子如今很是健壮,瞧着很可爱。” 姜凤澜闻言也接话道:“父亲爱得和什么似的,回来一叠声地催我们快些生孩子,说是让我们多缠着你些呢。” 白黎一脸认真:“父亲也是一片慈心,我现在天天都有坚持锻炼身体,好好吃饭,强健体魄,争取早日为父亲解忧。” 姬晗:“……” 他们面对霍氏的催生已经完全习惯,如今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姬晗只要知道内宅安稳就行。 她想起最近凤京可能不甚太平,于是趁着现在叮嘱了夫郎们几句: “近些日子,京城里要热闹起来了,凡是府外来人下帖子邀人出去,你们暂且推掉,不论是谁都不必理会。” “一切等风头过去再说。” 见三人正色起来,有些严阵以待的模样,姬晗不由失笑:“不必忧心,我只是知会你们一声,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一切有我,你们平常心对待即可。” “只要这段时间乖乖待在府中,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或许是姬晗的表情与气场太过淡定与可靠,三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担忧和危机感都渐渐淡去,心中安定。 殿下是何许人也?天塌下来都能重新补上的角色,他们如今被笼罩在她宽大的羽翼之下,受她庇护,安全感十足。 姬晗耐心地和他们好好交谈了一番。等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他们都看出姬晗眉眼间的倦色,默契地止住了话头。一刻钟后,姬晗非常诚实地回了长欢殿倒头就睡,直睡到夕阳西下才悠悠转醒。 一觉醒来,姬晗休息够了,满血复活,又变得精神饱满、活力四射。对于年轻妻郎来说,此时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当晚她就深刻体会到了男人们的热情,她的上夜、中夜、下夜直接排班似的交代出去……主要还是因为她心软,那一双双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我见犹怜的眼睛,直看得她无法狠下心拒绝任何一个。 她的心就像榴莲,每个尖尖上都平等地站着一个人,雨露均沾,时间管理和端水哲学是深深刻进了她dna里面的。 于是她赶场子奋战一整夜。 村里最勤劳的牛都不敢这样耕地。 不过姬晗因为事务忙碌和庆州行,差不多都有半个月没开荤了,因此她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交足公粮,让他们服服帖帖。 合法海王的肾,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 第二日,她身心餍足,神清气爽。 在姬晗洗漱完毕,精气神最足的时候,宫里适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莫贵君半夜发动生产,就在半个时辰前顺利产下一个皇女,父女平安。女帝大喜过望,当场就破格赐了名。 即使早有预料,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姬晗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由愣忡一瞬,随即唇角自然而然地浮上了一丝浅笑。 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淡淡欣慰。 ——她中意的打工人终于来了! 虽然出了点意外状况,但不得不说,这孩子出生的正是时候。 虽然她才刚刚降生就被决定了命运,但这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件幸事。 她既然生在后宫,就避免不了争权夺利,陷入权力旋涡。身负皇家血脉,就注定无法隔岸观火,独善其身,不管她内心深处愿不愿,最终都会染上一身腥。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孩子很幸运。她被姬晗选中直接保送,只要不长歪不过线,一出生就能稳稳当当坐上皇位。 若她和原着中的小皇女一样是个心怀苍生、贤明负责、胸有抱负的事业批,那培养这样一个优质员工坐上皇位,于公于私、于国于民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姬晗心想,最多再上十五年班,等小皇女长大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她就美美退休带着家人云游四海,看遍大好河山。 到时候,从小就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深闺夫郎们都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姬晗想着想着,忽然思绪一收,将已经跑远的美好设想收了回来。真是不得了,她还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如今都还没开始正式上班呢,她就要依靠幻想、憧憬退休生活来给自己工作动力了吗。 念及此,姬晗不由轻叹一口气。 —— 下午时分,得了姬晗回府的密信,符将军秘密前来拜访禀事。 自七月份寿元节,符将军作为庆州代表来京献礼,就一直在凤京待到现在。 在此期间她一直在为姬晗做事,对外只说是留在凤京为儿择婿。为了打掩护,符氏正君也被她从庆州接了过来,京中的大小宴会一次不落地参加,凭一己之力成了凤京贵夫圈子里避之不及的人物。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符将军将姬晗离开之前一一交代的事全都回禀之后,顿了顿才道:“二皇女四皇女最近都不安分,二皇女暗中拉拢了好几位重臣,呼声不小,四皇女甚至都已经联系上了其外家掌管的骠骑营,所图甚大。” 这些都在姬晗的意料之中。 二皇女虽然没什么才能,资质平庸,可她是长女,名正言顺,性格也没有太大的缺陷,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之下,朝臣思量再三,可能更偏向她。 二皇女再不得女帝重视,再怎么没用,只要以后不是暴虐的昏君,满朝文武至少还能拽着她走,世家大族也不蠢,二皇女此人显然比四皇女容易拿捏得多。 四皇女的风格就更加明显了。 拉拢什么朝臣?费劲吧啦的,她最讨厌弯弯绕,还不如直接用绝对的武力压制,她一向信奉不服就打、不给就抢这一真理,只要拳头够硬,一切都不是问题。 姬晗只能说,二皇女上位,没有玲珑心计与铁腕手段,定然压不住下面。 最后造成的局面可能比九皇女上位还差一些,毕竟原着中的姜凰雅至少有九个厉害夫郎替她处理朝政呢,二皇女有个屁。 四皇女就更不用说。 再说了,姬晗对这二人都没多少好感,对于辅佐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姬晗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淡声道:“除此之外,九皇女没动静吗?” 符将军眉头一皱,也有些纳闷:“说来也怪,竟一点异样都没有。” 姬晗闻言,轻嗤一声: “没有异样就是她最大的异样。” 姬晗回想起之前见她的场景。 姜凰雅为自己残缺的小指打造了一只漂亮的绞丝指套,工艺精巧,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连接着手链与手镯稳稳套在小指处,别有一种精致特殊的美感。 金属指套精致有余、灵巧不足,除了干什么都像翘着兰花指之外,竟将她原本就不太明显的残缺完美掩盖了下来。 若说九皇女如今对于那个位置完全没心思,姬晗是一点都不信的。 她去年被俘回朝之后,很是低调萎靡了一段时间,姬晗一度以为她安分了。 或许她确实认清现实安分了一段时间,可自从姬千明与她接触之后,那点安分也变得有待商榷了。 姬千明迷惑人心的本事不可小觑,更何况是姜凰雅这种段位,只有被他抓在手心、拿捏利用得团团转的份。 更何况上次在宫中,姜凰雅图谋不轨,在那种场合意欲轻薄莫惊鸢,这份胆气从何而来?她难道不知道莫惊鸢是姬晗的王君?难道不知道姬晗的脾气和手段? 去年回朝,姜凰雅见到姬晗都夹着尾巴绕道走,只过了半年多,就敢在大型宴会之上壮着狗胆欺负她的夫郎。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姬晗垂下眼睑,面无表情道: “密切注意二皇女和四皇女的动向,必要时拿下即可,至于姜凰雅,只要她有一点异动,直接让她暴毙。” 符将军神色一凛,肃声道:“遵命。”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议事完毕。 因为见了符将军一面,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日小胖鸟送来的一封信。一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将信纸拿出来看看。 信纸足足两页,写得满满当当。 只是这字介于美和丑之间,达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辨认起来有些费劲。有那么一瞬间,姬晗完全丧失了阅读下去的欲望,但一想到符琥那张脸,还是勉为其难地重新捡起来认真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本以为只是些无关紧要、可可爱爱的关心问候之语,但出乎意料的,那两页纸上竟然说得完全是正事。 “……” 属实没想到。 信中符琥说,他和弟弟在京中待的无聊,前段日子兄弟俩男扮女装,瞒着家里溜去了凤京最有名的花柳巷游玩。 未婚公子逛窑子……多荒唐啊,这原本是非常不得体的事,但符琥完全不在乎这对于自己的闺名与形象有什么负面影响,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姬晗。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胆大,歪打正着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目睹了花柳巷的一场凶杀案,明明亲眼看见一个高个子小倌杀了一个人,可没过多久,本该死去的女人又若无其事地出来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有蹊跷,符琥上了心,一连几天都去,不出意外又发现了几起同样的事。 同一个小倌,不同的女人。 他了解了一下被杀后又神奇“复活”的女人的身份,发现分别是豫王府的一个小管事、一家店铺的伙计、一处饭馆的小二、一个小武官的女儿,她们平日里都是青楼楚馆的常客。 姬晗心中一寻思,立马发现这信息的关键与其中的不寻常。杀人后,神奇“复活”,这操作她们熟得很啊,易容顶替,李代桃僵,正是暗部细作的绝活之一。 至于那几个人,除了九皇女府中的下人、小官家的女儿,其余两个店铺、饭馆,都是神机阁的下线小机构,虽然微不足道,毫不起眼,但也是消息点之一。 这事有意思了。 姬晗立刻来了兴趣。 而且信纸中还说,若姬晗吩咐属下去查探,请知会他一声,他定然全力配合。如果姬晗想要亲自去看看,那么他每日会在他们之前相遇的僻静之处等她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符琥不知道姬晗什么时候回府,因此只能想个笨办法,天天等。 要么等到姬晗的口信,要么等到她的属下,当然,最好是她本人。 算算他写出这封信的时间,这实心眼的怕不是已经等了两三天了。 姬晗看了看时辰,准备亲自走一趟。 —— 第138章 小倌,细作 姬晗和属下吩咐了一声。 先是让夏蝉去查了查府中下人有没有去过烟柳巷的,得到人选后,姬晗又挑了个身形体格与她相差无几的,让最擅长换头术的冬雪给她易了个容。 不多时,姬晗摇身一变,成了外院平平无奇的一个采买小管事。 她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先去了符琥说的那个碰面之地——即上次她从温氏宅邸回来的半途,被他蓄意偶遇的地方。 那个地方偏僻,周围安静,姬晗七拐八弯地绕了半天,果不其然,在那天坐过的屋脊上看见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人百无聊赖,身边放着一小堆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野花野草,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穿着女式的衣裙,长发披散挽着半髻,满头珠翠,活像个暴发户的模样。 这万里挑一的身形,也只能是符琥了。 符琥比姜凤澜还要高些,瞧着都一米九往上了,可即便他身形高大魁梧,一旦扮上女装,反而挺符合大众的审美。 ……在姬晗看来格外违和的打扮,在这个世界的女人眼中,见怪不怪,甚至还会有些欣赏、羡慕这人的强壮身材。 多健康,多有力量感啊。 在这里,不管外表是环肥燕瘦还是高大强壮,女子健康自信即为美。 因此面前这人在姬晗看来破绽百出的女装扮相,反而更不容易露馅。 也是神奇。 姬晗脚尖点地,故意踩在瓦砾上弄出了一点声响,那人瞬间警觉回身。 符琥皱眉一喝:“是谁?” 姬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因为她被符琥的正面打扮吸引了一大半心神。 那张锋利英俊、男人味十足的脸上了脂粉之后,除了粉敷得太厚、脸和脖子两个颜色黑白分明之外……看着居然还挺漂亮? 甚至光看脸的话,完全是明艳英气的御姐范大美人。而且他没有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穿的衣服也很大胆。 那衣裙很薄,抹胸的款式看起来格外清凉,而且符琥的胸围本就很大,鼓鼓囊囊有天然弧度不说,居然还有沟? 有沟??? 再配上那微深的蜜色皮肤,阳光火辣,饱满有光泽,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这合理吗! 她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了。 姬晗瞳仁微震,连脚步都顿住一瞬。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秒钟,即使她内心觉得槽多无口,但表面上,姬晗还是神色从容地开口道:“符公子,久等。” 符琥自然认出了姬晗的声音。 “……殿下!”他眼睛微微睁大,惊喜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殿下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我一时没认出来。” 姬晗微笑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顿了顿,随即自然地夸奖道:“符公子的扮相……也挺深藏不露的。” 符琥脸上擦了胭脂,看起来红扑扑的,害羞时更好看了:“殿下谬赞。” 因为还有正事,两人礼貌地商业互吹一波之后,姬晗便直入主题地询问了细节。符琥也不拖泥带水,二人风风火火地一起去了信中提过的烟柳巷。 * 凤京的娱乐产业繁荣,有一条着名的产业街,花魁清倌名扬天下者甚多。 说起来,姬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完全没有踏足过这等醉生梦死的地方。 成了家后,更觉得禁忌了。 一踏入那个地界,香风阵阵,丝竹绕耳,欢声软语,纸醉金迷。 又高级,又堕落。 总之是个能让人忘记烦恼的顶级温柔乡,别有一股拉着人沉沦的魅力。 不过即便烟花之地美人如云,充满诱惑,姬晗心里也并没有一丁点激动或者好奇的心思——原因很简单,她喜欢美人,但也只喜欢干净忠贞、守身如玉的美人。 她双标,她承认。 况且在此处,女孩子明媒正娶,只在自家后院与正经夫郎共度春宵,不胡搞不乱来,怎么不算干净呢? 反正她对烂黄瓜过敏。 对于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风尘佳人,她一整个后退大撤步。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见姬晗脚步变慢,一旁自然而然融入其中的符琥反过来小声指导她:“殿下是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没事,自然一点,一会儿只需要说说笑笑、喝喝酒就行啦。” 姬晗:“……” 你小子倒是很熟练。 一整条街,馆阁楼台比比皆是,门外拉客的美人个个如花似玉,媚眼如丝。 符琥带着姬晗往里走了半条街,终于到了地方。两人一进去,就有接客的小倌热情地迎了出来,殷勤道:“呀,胡娘子今日来得早了些呀,欢迎欢迎~” 小倌眼睛一转落在姬晗身上,略微辨认了一会儿就笑意盈盈道:“呦~这不是昭王府的小秦管事吗?真是稀客呀,您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如何,这回还是要咱们的流萤公子陪酒吗?” 姬晗自然地露出一个笑,用和气的语调笑呵呵道:“可不是吗,好久没松快了,最近手里攒了点钱,来喝喝酒。” 小倌一听钱字,笑得更加真心实意,连忙殷勤地将二人迎到一处好位置。 符琥和姬晗相对而坐,不多时桌上就添了酒菜,两个貌美小倌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容貌清秀的坐到姬晗身边,温柔道:“小秦管事好久没来了。” 这位看起来比较矜持温和的,就是楼里只陪人喝酒的清倌流萤。 符琥身边那个容貌亮眼些的很是热情,一来就扑进了符琥的怀里,软绵绵地对他撒娇道:“胡姐姐,轻罗好想你~” “您昨天赏我的二十两银子全被哥哥们分去了,我是半点没捞着。” 轻罗委委屈屈道。 他的讨赏话术并不高明,但胜在娇声软语,长得好看还会撒娇,若是一个普通女人在这里,估计顶不住。 只见符琥豪迈地一把将小倌轻罗揽进怀里,那画面就像老鹰捉着一只小鸡仔,他摆着一副熟练又阔气的模样,一挥手道:“这有什么,一会儿姐再赏你!” “姐姐真好~~” 轻罗顿时两眼放光地窝在符琥怀里,一边小鸟依人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小拳拳捶胸口,吃吃地笑着,表情满足。 好熟练,好荒谬,好辣眼的一幕。 姬晗:“…………”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jpg 幸好她身边的流萤只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地给她倒酒添菜,没有动手动脚,不然的话,她会莫名觉得自己跟个出轨的pc男背着老婆去大保健一样…… 良心会受到谴责。 姬晗与符琥装模作样地吃吃喝喝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时间,符琥便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你们先玩儿去吧,我要去方便方便,小秦管事,一起吧?” “也好。” 终于可以了,姬晗跟着站了起来。 留在桌上的两个小倌习以为常,轻罗还笑眯眯道:“姐姐,我等你回来~” 胡娘子来的这段时间,每次吃到一半就要去方便,他都见怪不怪了。 至于关系好的女人,大多数时候也是喜欢结伴去方便的,流萤也觉得很正常。 于是二人便一点也不引人注意、自然而然地离开,去寻找那个可疑小倌。 和外面热闹的地方相比,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朦胧,越往里走越安静。到了地方,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二人闪身藏在暗处,屏息凝神,藏匿住气息。 他们的藏身之处场地有限,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半个入口和一小半场地。至于凶杀案现场的进度,只能靠听声来分辨。 此时这个偏僻角落空无一人,符琥凑到姬晗耳边轻声道:“那人神出鬼没,我曾想寻他,可老鸨偏说楼中没有这个人,我暗中找也找不见,但若是等在这里,他总归会现身,几乎每天都要杀一个。” 他呼出的热气柔柔洒在耳畔,有些痒。姬晗微微侧过脸去,轻声道: “我们守株待兔即可,一会儿我会抓他,你见机行事。” “嗯!” 符琥望着她的侧脸,认真点了点头。 两人无限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当成一棵无声的草木一般,耐心地等待了两刻钟。忽然,有隐隐的笑闹交谈声响起,由远及近,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二人居高临下,无声凝望。靠近入口处有一个年轻小倌挽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笑闹,拉拉扯扯间又忽然亲成了一团,淫词浪语姐姐宝贝地胡喊一通,上下其手、乱七八糟之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姬晗:“……” 符琥:“……” 底下小倌用见不得人的声音轻呼道:“真是我的冤家,咱们进去嘛~” 姬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那对男女刚抱成一团滚进隐秘的场地,还没等姬晗作何反应,没有一点点过渡,里面登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姬晗五感极佳,她还同时听见了刀锋入肉、血液喷洒的声音,鼻尖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以及一股淡而奇特的气味。 姬晗心底一沉。 她知道那个味道,她在春华秋实、夏蝉冬雪身上都闻到过——只有阁内暗部受过特殊训的人才能够在很远的地方闻到这个味道,用于留下标记、追踪等等,必要时也是一种通用的联系方式。 姬晗也只能在较近的范围内才能闻见,距离远些就察觉不到了。 她眸中一沉,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她在等着“复活”。 没有救下被杀之人,是担心打草惊蛇。杀人的小倌、复活的被害者,这两个人缺一不可,必须都抓起来。 忽然,她察觉到一点极轻极轻、非功力深厚者不能察觉的声响。 就是现在。 姬晗身形如迅雷一般闪身而入,瞬息之间一手刀用力劈在小倌身上,小倌登时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软倒下去。 里面除了小倌、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女人之外,还站着一个衣着容貌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家伙。 果然,他们已经干得很熟练了,事先选定目标,提前准备好顶替之人,只待把真人骗来杀了,然后取而代之。 电光火石间,姬晗飞快和那“女人”过了两招,姬晗下手很阴,声东击西一把用手掌捂住女人口鼻将她按倒在地上。 没几秒,那人就翻着白眼僵直起来,整个人像一块按不住的棺材板。 姬晗嫌弃地擦了擦手,她提前在手心抹了些阴险的药粉,沾之浑身麻痹,吸之昏死过去,巫医出品,必属精品。 赫心搞阴的真是有一手的。 即便姬晗提前吃了解药,手掌心连带着半截小臂仍是阵阵发麻。 等符琥听着动静闪身而入时,姬晗已经结束战斗,整个过程不过几息。 “还是死了。”符琥皱了皱眉。 他之前冷眼旁观没救那些人,一是因为没琢磨出门道前懒得多管闲事,而查出可能是姬晗会感兴趣的事后,又不想打草惊蛇;二是,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这些流连欢场的女人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谁让她们管不住下半身,放着正经家室不理,出来不干不净吃得满嘴油。 符琥嫌弃地反剪住昏迷小倌的手捆了起来,又把他的嘴塞得严严实实,抬头轻声问:“殿下,我们现在回去吗?” “无需多留,回。” 姬晗言简意赅,动作麻利地绑了另一个易容过的女人,他们一人抓着一个,只剩地下的尸体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姬晗略想了想,直接把这三人的身体叠个罗汉摞起来绑好,一手提了起来,道:“你去打发了那两个小倌,从前面大摇大摆的出去,我带人直接走。” “在之前碰面的地方回合。” 符琥:“好,我很快就来。”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两头分散。 * 等他们汇合之时,已经暮色四合。姬晗提着一摞人,温声感谢他: “符公子,多谢你察觉到的线索,我会和符将军好好夸你的。” 符琥闻言,前一秒还亮晶晶的眼神立刻变得慌乱起来,他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真不用,我娘若是知道我偷偷来这种地方,肯定恨不得打折我的腿!” 他双手合十连连拜她,眼带祈求,低声下气地求道:“殿下,就算是为了我的腿,回去别和我娘说是我发现的,好吗?” 姬晗:“……好的。” 两人很快互相达成共识。 符琥美滋滋地将那一摞人提起来扛在肩上,殷勤道:“我来帮您!” 快到王府之时,两人分路。 姬晗提着今日的成果翻身进府,夏蝉和冬雪已经等候在了她常翻的位置。 姬晗将人扔在地上,吩咐道:“拷问这两个,那个死掉的确认一下身份。” 二人领命而去。 姬晗火速撕下人皮面具透气,却在进内门时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莫惊鸢。 莫惊鸢温柔地迎了上来,刚想说些什么,神色却猛然一顿,嘴里的话拐了个弯道:“……殿下,身上脂粉味很浓呢。” 明明脸上干干净净,穿得也和下人差不多,那么……她究竟去了哪里? 姬晗:“……” 突如其来的心虚. jpg —— 第139章 晨曦,密谈 她还真没太在意什么脂粉味。 莫惊鸢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姬晗本也没想过隐瞒,于是主动说道:“我和一位同僚去了一趟烟柳巷,抓了两个隐藏甚深的细作,滴酒未沾,也没胡闹。” 她认真地解释了两句。 ……烟柳巷。 莫惊鸢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什么痕迹和男人的东西,这才语调平静,若无其事道:“殿下何必解释,我自然知道您的人品,您爱干净,想也不会乱来。” 而且王爵贵族,风流者甚多,即便是在脂粉堆里做了什么,他们当夫郎的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难不成还能置喙么? 不过殿下是不一样的……她认真解释的模样,有着两分平日里少见的可爱。 莫惊鸢唇角微弯,心下安定: “殿下出去必然是要做正事的,您在外辛苦,我也帮不上忙,等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迎一迎,不是来盘问妻主的。天色已晚,您现在累不累?想来也没吃晚膳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殿外要去流香水榭用膳吗?”莫惊鸢温柔邀约。 他神色柔和地执起姬晗的手,将烟柳巷这个敏感话题轻轻揭过。 然而他才握了握姬晗的手,下一秒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软倒在姬晗怀中。 莫惊鸢:? 姬晗:!! 她沾了药粉的手难不成没洗干净?还是说有些肉眼不可见的残留? 被姬晗稳稳搂住的莫惊鸢瞳孔微微震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只有眼睛还能动。 在姬晗愕然却不慌张的懊恼眼神中,莫惊鸢松了口气,很快冷静下来,随即安抚又疑问地冲姬晗眨了眨眼睛。 姬晗:可恶,大意了.jpg 这是专门用来麻习武之人的强效药粉,就算她洗了很多次手,只是被他碰了一碰,就把普通人莫惊鸢麻成这样…… 姬晗小心翼翼地将全身麻痹动弹不得的莫惊鸢拦腰抱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阿鸢,对不起啊,我手上可能还残留着一些没洗干净的药粉。” “别怕,只是有一会儿不能动。”姬晗一边大跨步朝着长欢殿走,一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吃了解药就会好。” 全身都麻、被人轻碰一下就难受至极的莫王君:“……” 平时共枕时手臂被姬晗压久了的酸爽历历在目,要缓好久才能恢复正常。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全身发麻要死要活的感觉,这还不是普通的酸爽叠加,而是难受加倍。 所幸到了长欢殿,姬晗很快便喂他吃了解药,莫惊鸢这才慢慢活转过来。 本来今晚还想睡妻主,现在有点不敢随便摸她了…… 莫惊鸢:猫猫叹气.jpg 于是二人度过了一个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朴素夜晚。 * 接下来两日,姬晗忙着派人着重排查鱼龙混杂的桃色产业一条街,又一点一点、耐心十足地撬着两个细作的嘴。 她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一系列安排时,其他人也没闲着,这段日子的凤京各地各家都颇为热闹。 等待莫贵君产女的消息正式传出宫去,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荡,各个家族、政党、派系各有计较,一时间私议如沸。 如今正是即位人选运作的白热化时间段,更是站队的关键时期,她们愁啊。 在她们看来,小皇女才刚刚出生,只知道吃奶,能顶什么?按理说还是已经长成的几个皇女,心思活泛,胜算更大。 可是—— 莫贵君宠冠后宫,女帝爱之如命,再加上他是名门嫡子,其家族鼎盛煊赫,如今又在这样关键的时间点为女帝平安产下皇女,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更何况,朝臣们也不傻。 莫贵君的嫡兄如今是昭王姬晗的王君,姬晗天然就站在小皇女一方的位置上,这人从小将皇女都揍了个遍,想来是没一个看得上的,她会支持谁,毫无疑问。 而姬晗不站队则已,一站队,大家伙都得掂量掂量。 姬氏屹立不倒两百余年,虽然嫡宗人丁单薄,可旁支氏族格外繁茂,封地富庶,在大凰是举足轻重的豪族。 姬氏曾出过权臣能人无数,余威犹在,门生根系遍天下,且与凤京或各州世家豪族多少都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就算近几代昭王渐渐远离权力中心,收敛锋芒,可姬氏底蕴哪里是这点时间就能消减的? 更何况如今的昭王,病没好时就无人敢惹,也就快病危那会儿狼狈些,和白相国结了梁子——去年病好了,更是上天窜地的混世魔王一个,当堂殴打权臣什么的不要太顺手,女帝还得给她拉偏架。 可人家偏生就还文武双全。 去年羌州一役更是不得了,一举扭转局势大获全胜不说,还硬是头铁地从女帝嘴里扣出个正一品天下兵马大元帅。 虽说是虚职,平时也不用上朝,但威名,声望,品阶俸禄也是实打实的。 而这职位虚不虚实不实的,她们也算看明白了,还不是那混世魔王说了算? 姬晗是个猛人,她背后除了姬氏、还有霍太后、外家霍氏以及众多有姻亲关系的家族,人脉甚广,深不可测。 她如果要为小皇女笼络起人来,那还真是肉眼可见不好抵抗的一股势力。 因此,朝臣们整日在家反复盘算,计较各个选项的利弊得失,满院子都是她们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声音。 而与之相比,目标明确的姬晗心情就愉快多了,她甚至还坏心眼地想: 女帝身体一天差过一天,眼看着就要敲定继位人选绵延国祚,偏偏在此时,女帝宠夫又给她们生下了一个劲敌,不知道业已成人的几个皇女会作何感想。 想必正一脑门官司,头大如斗呢。 而朝臣们如今在担忧纠结的事情,女帝怎么可能想不到?而且她自知时日不多,心急如焚,宠夫产女的狂喜之时,也不由得变得更加焦心,更加急迫。 几个大的她就没想指望,毕竟从小到大都让她叹气,没一个很得她心意的。 危难之时来的女儿,让女帝心里万分动容。她虽然属意最喜爱的宠夫之女,可小皇女如今才刚呱呱坠地,若她襁褓加冕,少不得出现主少国疑、垂帘听政那一套。 若要安排摄政大臣,孩儿长大正式入主国事时,又不免要面临发育了长达十数年的权臣并起、世家盘踞的棘手局面。 可如果稳妥一些,交给二皇女或者四皇女,她心里总有一股气下不去,总预感大凰基业会渐渐毁在自己手里,怕是去也去得不安心,有点无法放心撒手的感觉。 女帝一个头两个大,脑子越来越疼,心力交瘁地在心中不停权衡局面。 她独自在寝殿枯坐一夜。直到天明时,熹微光芒洒进来,她才揉了揉发疼发胀的头脑,望着窗外一抹耀眼的晨曦发愣。 她给小皇女赐名“曦”。 姜凰曦。伴着晨曦出生的小女儿,在她行将就木时骤然出世,唤起了她偃旗息鼓十数年的母爱,一想起那嘹亮的啼哭声,心中的某个冒险的想法就越来越清晰。 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女帝喊来自己的心腹近侍,低声吩咐道:“……传昭王觐见。” 心腹近侍心中一沉,强忍住想叹气的冲动,随即领命而去。 —— 接到女帝的传唤消息时,姬晗正在梨花轩内手把手和白黎一起练字。 她静静听夏蝉禀报完,垂眸了然。 姬晗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她挥手让夏蝉退下后仍然耐心十足地把着白黎的右手,横竖撤捺,一笔一划地写着,笔尖张弛有度,所过之处锋芒毕露,收放自如。 白黎学习能力很强,还刻苦用功,如今一手簪花小楷已经写得有模有样,柔美清丽,端正秀气,一如他这个人。 相比起来,莫惊鸢的字极有风骨,有些与他外表不符的狂放与锋利;顾翡字迹端雅,温润大气有内涵;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功底深厚,各有风格,自成一派。 而姜凤澜比起写字更喜欢画画,按姬晗的现代灵魂来看,还觉得颇有几分抽象超前的美感,只是他的字,说好听点是狂草,不给情面些,那就是鬼画符。 白黎平时白日里没事就喜欢找莫惊鸢,或许是受了他半个师傅的熏陶,这段期间他开始练习更加帅气落笔成锋的字,姬晗恰好也是这种风格,同眠过后,晨起叠手同练,别有一番温馨与风雅的意趣。 只是他刚刚还专心致志,在夏蝉禀告完退出去、姬晗仍是不为所动之时,身前的少年明显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姬晗握着他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权”字,游云惊龙,力透纸背。 白黎微愣,他盯着纸上这个笔酣墨饱的字,似有所感地轻声问道:“陛下急召,想必兹事体大,殿下此时不动身吗?” “不急,”姬晗的回话一点也不慌,她云淡风轻,语调柔和道:“陛下召见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先等她慢慢与心腹众臣密谈完再说吧,我不喜欢排队。” 然而事实上是,谈话的次序很重要。 她若是急吼吼的入宫去,女帝定然会关上殿门第一个接见她。 但那时候的女帝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活跃,心眼子最多,交流起来定然费劲。若是和姬晗没谈妥,女帝心里会想着反正之后还有一打重臣兜底,总有办法,于是在心理上定然不会走到破釜沉舟那一步。 之后肯定反反复复,弯弯绕绕,狗急跳墙,昏招频出……白白耽误她的时间。 还不如在她会尽心腹,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打破预期之后,作为女帝最后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淡然登场。 毕竟等女帝的心态崩得差不多了,已经耗尽心计,走投无路之时,必然更能豁得出去,姬晗也有更大的操作余地。 对方越急,她越冷静,拉扯之间她越能掌握主动权,少费些口水和工夫。 玩弄人心她不擅长,但这种程度还是可以拿捏一下的。 于是姬晗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继续,再写一张。” 白黎闻言,心里忍不住想,殿下果然还把自己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他读书识字,学着理家管事,在王府这个平台上终日与高门贵夫相处,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他如今的眼界开阔许多,自然知道最近京中的风声鹤唳,他也隐约猜到女帝召见是大凰变天前风雨欲来的架势。 偏偏自家殿下还是这样漫不经心,云淡风轻,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算事。 但白黎喜欢死了这样的安全感。 于是他表面上只是乖乖点了点头,顺着姬晗的动作,又写下一个“胜”字。 笔走龙蛇间,白黎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妻主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气度,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丝豪情。 不管外面如何变天,再怎样风雨飘摇,只要有殿下在,他们昭王府总是屹立不倒的,白黎对此深信不疑。 他这回主动用力,接过笔锋的主动权,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个“稳”字。 掌权,夺胜,局稳。 姬氏昭王就是大凰的定海神针! 姬晗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侧过头在他脸颊上奖励般亲了亲,柔声道: “这个字写得很好。” 之后二人松弛自在地待了两个时辰,直到提前吃过午膳,姬晗这才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坐上马车从容入宫。 皇宫,议事殿。 姬晗背着手姗姗来迟,远远就看见女帝的近侍等在殿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同时望眼欲穿。 见到姬晗身影时风一般狂奔到姬晗面前,脸色有些难看,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平稳:“殿下,您怎么才来?陛下已经侯了您一个时辰了。” 何止啊,女帝等得心烦气躁,从大发雷霆到一脸阴沉,汤药都摔了好几碗。 姬晗再不来,心腹近侍都怕女帝急气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送走了。 偏偏姬晗还一脸淡定,不紧不慢道:“我前面不是有很多大臣?” “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心腹近侍欲哭无泪,只能连连催促。 姬晗刚踏进大殿门口,一个琉璃杯子就咵嚓一声砸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锋利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块划破了她的下摆。 姬晗略挑了挑眉。 —— 第140章 选择权,从不在你 来之前,姬晗想到了女帝可能会发脾气,但气成这样,倒在意料之外了。 是她高估了对方的气度和忍耐力。 外面正是阳光灿烂的时候,而议事殿中却莫名昏昏沉沉,即便隔着很远,她都能闻到女帝身上浓重刺鼻的药气。 对方瘦得夸张,一张脸蜡黄又发青,嘴唇苍白无血色,脸颊凹陷得厉害。 这样一看,她深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瞪得圆鼓鼓,骨碌碌地转着,目光还阴恻恻的,让人发毛。 姬晗盯着地上的碎片,忍不住想,若女帝不是因为病入膏肓身上无力,这琉璃盏怕是直接冲着她脑袋来的。 她脚步微顿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从碎片上踩过,一步一步,轻描淡写地将脚下的琉璃碎片碾成齑粉。 缓步走到御座之下,姬晗敷衍地抬手拱了拱,漫不经心道:“参见陛下。” “有段日子不见,陛下怎么忽然憔悴成这样了?”姬晗假模假样地说道:“也是,病中心态难免躁郁,怪不得火气这么大。” 她平静地迎上女帝怒火滔天的眼神,淡淡道:“不过,陛下真是不小心,那琉璃盏也是没长眼,差点砸到我了。” “怎么,见朕病重,你就原形毕露,都不自称臣了?”女帝冷笑一声,眼神阴鸷,眸中有着病态的怒火,“连御旨传唤你也敢耽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唔,那也不是。 主要是进门时如果没迎面砸来一个琉璃盏的话,她还是愿意装个毕恭毕敬的样子,可谁让这人对她发脾气呢? 即使女帝劈头盖脸就是一堆大帽子扣下来,但姬晗仍然不为所动。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话,而是抬眼打量了女帝一番,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属实不太稳定。 这心态比她想象中还要崩溃一些。 瞧吧,她寄予厚望的众臣表面忠心诚恳,实则各有各的计较。 她做得再多也无法放心,反而愈加焦虑、烦躁,分寸尽失。 女帝绕来绕去也得不到想要的,本就怒火冲天,偏偏最后一个姬晗还愣是晾了她这么久才姗姗来迟,怪不得要疯。 姬晗语气不咸不淡:“陛下此言,我万万不敢当,您要说什么还是直切主题的好。我倒是等得,但陛下好似等不起。” 明明是轻飘飘一句话,又很是刺耳,好像不仅是讽刺她等不起,还隐隐说她急着投胎似的,分明在咒她死!恶毒至极! 女帝此时看谁都像乱臣贼子。 她用力一掌拍在御案上,愤然嘶声道:“你藐视皇权,简直胆大包天!” 情绪激动之时,胸口血气翻涌,五内翻江倒海,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她拼命想压制脾气,情绪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那种几欲死去的感觉让女帝愤怒的嘶吼后劲不足地哑了火,不得不偃旗息鼓,无力地伏在御案上,安静下来调整气息。 姬晗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浓郁的药味和女帝用力而艰难的呼吸声。 良久,女帝终于重新抬起头。 她这时已经变了一副面孔,神色虚弱,声音也放低放柔,温声道:“好孩子,朕刚才也是气急攻心才迁怒于你,过来些,朕有顶顶要紧的大事与你商量。” 姬晗:“……” 惊现川剧变脸绝活?虽然冷却时间有些长了,不过这脸变得很彻底。 她象征性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在离女帝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他,药味有些让人无法呼吸。 “灵兕,朕时日无多了。”女帝长叹一口气,眼神都有些空洞,表情却说不出的执拗与疯狂,颇有些难以瞑目之感。 女帝疲累之极,也懒得弯弯绕绕,直接道:“如今继位人选未定……你也知道,几个皇女都不成才,不堪大用,若让她们任何一人坐上这个位置,唯恐误国。” “不瞒你说,朕心有偏爱,属意莫贵君所生的小皇女。”女帝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柔软与悲戚,又转眼间被浓浓的不甘掩盖过去。 “朝臣们没有一个同意,她们说主幼国疑,恐日后灾变无穷,乱象丛生。” 女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寒光凛凛:“但朕心已定,朕意已决。” 她忽然直勾勾地望向姬晗,急切道:“朕知道,灵兕有一颗纯然之心,肯定会站在朕这一边,对吗?” 姬晗在对方的逼视中,缓缓点了点头。 女帝忽然阴恻恻的一笑,满意道:“是了,姬氏永远是皇室最忠诚的家臣,先帝、太后与朕这样疼爱你,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如今也该到你回报的时候了。” 姬晗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啊?姬晗越听越无语,直接打断对方,有些不耐道:“陛下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要你无条件拥护小皇女登基。” 这点不用她说,这本就是姬晗原本的打算。但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女帝语气微顿了下,斩钉截铁道:“朕可以封你为摄政大臣,但为了避免以后的朝堂上一家独大、君主架空——” “朕需要你自请放弃昭王的爵位荫庇,一心一意辅佐幼主,还有,吃下皇室秘药。”女帝的神色越发慈爱,配着嘴里说出的荒唐的话,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秘药不会对身体有害的,只要你忠诚勤勉始终如一,便没有大碍。” 她的眼神有种要吃人的狂热: “灵兕,朕知道你从小才华横溢,胸怀大志,一心为民,有着满腔的热血与抱负!你肩上有责任啊!如今不过是舍去一个爵位,以后等你功成身退,名满天下,千古流芳之时,自然有更好的等着你!” “只要你做个纯臣,一心一意——” “你在说什么几把?” 女帝被姬晗冷不丁的声音打断,她虽然没听清姬晗说了什么,但直觉她好像骂的很脏,女帝面色都凝固了一瞬,嘴角僵硬地抽了抽:“……什么?” 姬晗:“我说,你在狗叫什么。” 太离谱了,即便她做好了见证物种多样性的准备,也实在是无法再配合对方表演下去了。因为真的有些倒胃口。 姬晗有些后悔自己出门前吃了午膳,这会儿胃里正翻江倒海。 女帝的表情直接裂开,在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时,姬晗面无表情地继续道:“陛下已经病得胡言乱语了,是吗?” “我想陛下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选择权,在我,从不在你。” “反了,真是反了,”女帝连连冷笑,似乎已经气到了极致,连声音都在颤抖,“混账东西,你哪儿来的自信忤逆朕?” “好言好语你不听,非要朕治你大不敬之罪才舒坦?你以为你这副做派,还能活着走出议事殿吗?” 女帝神色犹如恶鬼,阴冷至极。 姬晗忽地嗤笑一声,露出一个在女帝看来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我既然敢进宫,当然也能出去。” “要试试吗?” 姬晗语带嘲笑,让女帝瞬间双目猩红,高声道:“来人!” “……” 没有一丝动静。 女帝面色狰狞,几乎丧失了理智:“狗东西,聋了吗!来人、来人!!” 可任她如何发疯嘶吼,原本安排得天衣无缝的伏兵全都无影无踪。 空旷的内殿始终只回荡着她一个人凄厉的声音,连原本守在殿外的心腹内侍也没有丝毫回应,一瞬间的恐慌之后,女帝对上了姬晗漠然而幽冷的眼睛。 她的表情变了又变,精彩极了。 “哈哈哈,好啊,哈哈哈哈,真是好得很啊!你是什么时候把手伸到宫里来的?乱臣贼子,猪狗不如,无耻下贱之辈!” 姬晗嫌她聒噪,随便从衣服上揪下一颗宝石,手指一弹,凌空飞去打在了她的哑穴之上。原本嘶哑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终于重归宁静。 女帝惊恐地抓挠着喉咙,几近癫狂,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这时,姬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眼神微讽,语气却格外平静:“原本你若是好好地和我谈,别整这些幺蛾子,你会得到我的尊敬,以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体体面面地离开,而不是变成现在这副疯癫可笑、颜面尽失的模样。” “莫贵君与我的王君是兄弟,我自然倾向于辅佐小皇女,不用你说,也是如此。”姬晗平铺直叙,却杀人诛心:“我本就是个向往闲云野鹤的人,权利之巅纵然让人趋之若鹜,可也有人不屑一顾。 “如你希望的那样,我并无太多权欲。在我的预想中,我若摄政,最多辅佐到小皇女十五岁,我便要甩手不干,痛痛快快去游历江山的。” 可就冲她要在此地直接将姬晗灭口,姬晗就必定让她痛苦至极,死不瞑目。 女帝呆愣愣地听着,眼神渐渐失去焦距,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而姬晗忽然轻笑一声,嘲讽道:“你原本只需要用一句请求,甚至不必多诚恳,就能让一切如愿。多么简单,多么和平?可帝王之心啊,终是让你面目丑陋。” “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叛逆。” “摄政大臣?算什么东西。” “这个摄政王,我当定了。啊,至于以后要不要推翻姜氏自己上,这就要看你乖女儿的表现了~陛下,您在九泉之下,可要常常祈祷她合我心意才行啊。” 姬晗的声音分明越来越轻,可听在女帝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轰鸣。 惊怒、痛悔、怨恨、不甘,让女帝的头都快炸开,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正在离她而去……视野忽然低到了地上,身体与地面撞击,扑通一声响。 她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姬晗居高临下,不带一丝情绪的冷眸。 女帝如死了一般昏迷过去。 她这一闭眼,再睁开可就难了。 姬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现在这场景十分可笑。她打了个响指,大殿内忽然闪出两个身形鬼魅的暗卫。 一个递上了一卷遗诏,一个双手捧着空白卷轴和御用朱笔。 姬晗伸手接过遗诏,看也没看地上的女帝,只淡声吩咐道:“把她搬回寝宫,不必治醒了,让人吊着命,多吊几天。” “是。” 其中一个暗卫领命而去。 她缓缓打开女帝留下的遗诏,细细阅读了一会儿,忍不住冷笑一声。 女帝还真是个人才。 开篇立小皇女为幼帝,而且她根本没打算征得姬晗的同意,准备直接下旨削了姬氏累世传承的昭王爵位。 当然,这有悖先祖皇帝承诺、有损皇室形象,实施起来一定困难重重。更何况姬氏族人又不是死的,绝不会坐以待毙,因此,她想忽悠姬晗自己放弃。 除此之外,她还让后宫除莫贵君外的所有宫御殉葬,皇女们赶去边陲封地,另给了霍太后和莫贵君各一半兵权,让二人垂帘听政,此外还封她和另外五个不同派系的重臣为摄政大臣,互相牵制。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昏招啊。 她脑子是真的不太清醒。 更毒的是,另外几个大臣似乎都在女帝的威胁下吃了那劳什子皇室秘药。 姬晗:“……” 我的母语是无语. jpg 这么会想,不要命了? 姬晗面无表情地将这卷圣旨撕了个稀巴烂,同时,目光看向另一个暗卫。 “去御案之上,我说你写。” 这人潜伏多年,能完美模仿女帝的字迹,任何人都看不出真假。 一刻钟之后,一篇完全合乎姬晗心意的遗诏就此诞生,她拿起来满意地看了看,觉得虽然是一样的字迹,但怎么看怎么顺眼。她其实不讨厌姜氏皇族,甚至于对先帝,她还抱有许多好感与尊敬。 对于小皇女,也是她在原着中唯一有些喜欢、也觉得可惜的姜氏人物。 姜氏坐在这个位置,其实世世代代都兢兢业业,还算比较称职。 只是可惜了。之前的女帝她还不至于厌恶,可今日一见,却已经变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甚至还想着削她爵、喂她药,让她成为一个翻不了身的工具人。 只是她从不曾意识到, 选择权,不在姜氏手中。 —— (宝宝们久等啦~我已经从136章开始每章都添成了4k哦,加了一些剧情,可以从136开始多刷新几次重新看看哦~么么) 第141章 紧密 女帝继位六年,作为一位守成的君主还算称职,要说多贤明,好像也没有。 虽说小错犯了不少,但可圈可点的实事也做了一些,她唯一犯下的大错就是不释兵权、错误决策差点丢了羌州。 如今生命匆匆落下帷幕,死因却也不甚光彩,若是如实记录在史书中的话,后世想起她,怕是也生不出什么尊敬之心。 女帝临了临了落得一个晚节不保,还是因为她太贪心,既要又要。 可即便她是皇帝,这世界也不是围着她转的,从没有那么想当然的买卖。 若是原本的那封遗诏真的发布出去,凤京城还不得炸翻天? 她以为自己已经尽全力为小皇女铺好了路,可别人谁又甘心逆来顺受?其他皇女、被喂下秘药的重臣,难道不会心生怨怼?一堆昏招,成功拉了一堆仇恨,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都干成了敌人。 究竟是帮孩子还是坑孩子呢? 姬晗走出昏昏沉沉的大殿,外面光明灿烂,和里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女帝心腹近侍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明。姬晗冲身后都阴影处轻声道:“把她带下去吧。能控制都话就留一命,不能就直接顶了。” 身后极短促地回了一声:“是。” 姬晗举步离去。 如果女帝不那么心急的话,她还可以活三四个月,至少还能见证一下小皇女的百日宴,谁知她乱发脾气损毁身体,自己不小心注意,任凭身边有多少神医也无济于事。如今能不能熬到十月,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也无所谓了。 就算她过几天就死,姬晗也准备在小皇女百日宴前隐瞒住她的死讯。 毕竟在这个地方,小孩子要百日宴之后才能算是一个有社会意义的人,如今小皇女才出生几天,女帝死的太快不好听,毕竟她也不想让小皇女背上邢克上亲的名声。 姬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自己的体贴。 她会成为小皇女的幕后老板、老师、长辈,在她长大、能够独挡一面之前,为她铲除障碍、保驾护航。哎,像她这样的仙女教母是可遇见不可求的。 秘密接管温氏负责的皇宫信息网后,她对这里的掌控如鱼得水,重写了遗诏、控制了女帝、安插了新人手…… 做完一系列事情之后,姬晗没急着走,而是去看望了一下霍太后。 霍太后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白发和皱纹多了许多,神色凄苦,情绪低迷。 见姬晗来了,他也打不起一丝精神,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显然在这个关头,他并没有与人交流寒暄的意思。 对于这个真心疼爱过自己好几年的老者,姬晗并未因为女帝而迁怒对方,对待他都态度仍然温和、耐心、恭敬。 她自顾自道完来意,在霍太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开始认真地望过来时,姬晗继续道:“您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有霍氏,有莫氏,还有满朝堂的贤臣,我们都会尽心辅佐,必不让国祚动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也不该过度沉湎于伤怀之中浑浑噩噩,您是太后,未来是太皇太后,是小皇女的依仗。居高者不能畏寒,是时候往前看了。” 霍太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灵兕啊,皇帝正值壮年,骤然遭此劫难,眼看着就在挨着最后的日子,即便身子不好,也日日殚精竭虑……其他孩子各个都变了一副面孔,小皇女仍在襁褓……局面如此,哀家心如刀绞,难以释怀。” 不过霍太后这么大年纪,在皇宫待了大半辈子,也是经过一些大事的。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人也变得越来越重感情,越来越心软,越来越没决断了。 姬晗明白他说这话并不是想让人宽慰些什么,只是静静听他说着,没再接话。霍太后话音刚落,神色从凄惶恍然中回转过神,眼中闪过一起坚定:“不过,哀家再如何痛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灵兕,哀家老了,不中用了。” 霍太后殷切地望着她,珍重道:“你永远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对吗?” 姬晗沉稳颔首:“是。” “我能为你们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而我所求,唯国泰民安而已。”姬晗露出郑重又严肃的表情,看上去颇为光风霁月,“姬晗要的,也只是一份信任。只有两不相疑,才能携手并进,您说对吗?” 霍太后深深地望着姬晗,眸中复杂的情绪不停翻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 “灵兕,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世上最紧密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世家大族,只有互相扶持,才能屹立不倒。” “哀家自然信你。” * 果然,霍太后是和她统一战线的。 即便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如今只有他们站在统一战线,他也会装不知道。 真要算起来,小皇女是他亲孙女,姬晗是她的侄孙女,小皇女的父亲和姬晗的正君又是嫡亲兄弟……就凭这辈分混乱但又密不可分的关系,就足够将凤京举足轻重的三大家族绑在同一根绳上。 这阵营已经不容小觑了。 姬晗离开霍太后的宫殿之后,忽然想起来,其实她可以顺道去一趟莫贵君宫里,看一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她一个人去探望莫贵君于礼不合,而且才生产完没几天的人也不方便和她交谈,她自己溜进去看一眼小皇女就行了。 在皇宫里潜行、偷偷潜入宫御居所这种事,她已经有经验了。因此她到了披香殿、悄无声息地一间间摸到婴儿房时,没有任何人察觉她的踪迹。 她悄然出现在内室,闪身出来时,里面照顾孩子的两个宫人第一时间警惕地望向她,不过看清来人是姬晗时,宫人立刻恭敬地低声问候道:“殿下安好。” 莫贵君和小皇女是重点关注对象,姬晗自然在他们身边安排了很多自己人。特别是小皇女才刚出生,那样脆弱,必须要人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照看才行。 姬晗随意点了点头,就朝着室内一个精致华美的小婴儿床走去。 —— 第142章 小皇女 宫人恭敬跟在姬晗身后。 隔了点距离轻声道:“小皇女在胎里养得好,身体壮实,能吃能睡。就是迟迟不肯睁眼,又不爱哭,只在有情况时哼哼两声,很是文静,好照顾。” 襁褓中躺着的果然是一个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孩子,听起来确实是个省事的天使宝宝,只是现在还不怎么好看。 “她睡了?” 宫人摇了摇头:“小皇女睡时身体会蜷缩起来,现在醒着呢。” 姬晗:“……” 没见过醒着和睡了一样的婴儿。怪不得几天大就能得到一句“性情文静”的评价,这岂止是文静啊,完全异于常人,要说这孩子是什么穿越重生夺舍的她都信。 姬晗只看了几眼,在心中感慨道:果然不是自己的小孩,没有那层滤镜在,心里就升不起什么怜爱与喜欢的情绪。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来也来了,看也看了,姬晗丧失兴趣,本想直接抬步离去时,小床里的婴儿眼皮却忽然动了动,像是在挣扎着想奋力睁开眼睛似的,过了一会儿终于睁眼,一双乌釉釉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姬晗,一眨不眨。 姬晗的脚步被定住了。 宫人略微诧异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小皇女还是第一次睁眼呢。” “殿下一来,就有反应了。” 姬晗一时愣住了,只能面无表情地与一个婴儿大眼瞪小眼。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她怎么觉得…… 这婴儿的眼神看起来藏着一股小严肃和机灵劲儿呢?还明显在思考的样子。 该不会真的是穿越重生党吧。 姬晗念及此,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这小婴儿的脸颊,那一瞬间,婴儿便做出了明显的反应——黑溜溜的眼睛微微睁大,小眉头居然也跟着蹙了起来。 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与喜感。 呵呵。 八九不离十了。 也对,既然姜凰雅和莫惊鸢都能重生,阿尼尺诃与她自己都是改命之人,凭什么小皇女不能是重生改命之人呢? 原着结尾部分,姜凰雅退位,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小皇女时,小皇女的年纪也不过才十一二岁。 小皇女聪慧机灵悟性高、早熟稳重有点小古板,也因为年纪还小,尚且稚嫩,还不会完美地隐藏表情,也还没有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 这样一想,事情变得合理起来。 姬晗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感情好啊!等小皇女长大了,不管什么东西肯定都学得快,再大点就有充分的自我管理意识,能省下她不少工夫。 感觉退休年龄又能提前了呢! 因为满意而催生出的一丝喜爱之情,让姬晗再次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婴儿嫩汪汪的脸颊,这份温柔也让小婴儿由刚才的皱眉头变得呆愣愣的,不一会儿,她抬起小小红红的手,轻轻握住了姬晗的手指。 姬晗的心飞快柔软了一瞬。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你我有缘啊……快快长大吧。” 握住她手指的小皇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她,那双黑得纯净的眸子里只倒映出了姬晗一个人的脸。 她另一只小手也握了上来。 * 姜凰曦,母亲早逝,父亲是先皇的莫太御,九姐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可她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父亲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很奇怪,对她忽冷忽热,有时疼她疼得不行,亲亲热热;有时又会露出一种很是陌生的表情,冷冷将她推开。 因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对待父亲,在对方高兴时凑近,在对方冷漠时乖乖地躲开,不去讨嫌。 而高高在上总是很忙的九姐,平时基本见不到人,也只有在来给她父亲“请安”的时候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象征性地摸摸她的头,再笑盈盈地夸她两句。 姜凰曦能感觉到对方的敷衍,但也对那一点点温暖心怀感念。 而这种感念也在她发现九姐与父亲之间的秘密时破碎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在任何一个亲人身上得到某种重要的东西,于是她渐渐变得安静、内敛、沉稳,寄情于学习,做尽一切能打发时间的事。 她日日起早贪黑,从不荒废光阴,连一时一刻也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 不知不觉就看了很多书,练了好几年的武功,君子六艺全都有模有样。 只是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份勤勉,天上一个大馅饼猝不及防地砸到她头上。在后宫默默无闻的她,忽然有一天成了皇帝。 正好,皇帝很忙,她喜欢忙。 只是情况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姜凰曦十二岁登基。 上朝的头一天,一群平均年龄比她大两轮的官场老油子们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充分意识到了官场的险恶。 看上去,朝堂中都是她的臣子。 可实际上,全都是一群趾高气扬、面对君主也时刻保持着傲慢轻视之心的姑奶奶。满朝的世家重臣,随便拉一个出来,要么是九姐夫郎们的直系亲属,要么就是和他们沾亲带故的关系户,个个牛逼哄哄。 喊不动,惹不起,还不听话,不仅如此,还要反过来满口空理教她做事。 她是十二岁,但她不是傻登。 正常的朝堂绝对不是这副模样,九姐十年执政生涯都干了些什么东西? 九姐自己潇潇洒洒带着一众宫御出宫游山玩水去了,连她父亲莫太御也没给她留下,只给她留下了一个乌烟瘴气的朝堂。绝望之余,她也有满腔的不服气。 姜凰曦沉思一夜,下定决心要改变朝中世家豪族大摇大摆,君不君臣不臣的乱象。只是她刚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成了一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婴儿。 浑浑噩噩两天后,姜凰曦平静地接受了这魔幻的事实。而今日,她察觉到宫室内出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而这两天照顾她的宫人恭敬地喊那人“殿下”。 那人靠近了她,声音很好听。 她奋力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等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时,她看见了一张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的漂亮脸庞。 年轻,美丽,高贵。 气场强大,别有一股清冷威仪。 用手指轻轻摸她脸的时候好温柔! 面前这人完完全全,就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渴望过的、想象中最最完美也最最令人憧憬的深沉母亲形象! 姜凰曦:妈!!!(嘶吼) —— 第143章 意图 姬晗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无中生妈”了,只觉得对方这从小就有眼力见、会来事儿的举动还挺讨人喜欢,于是颇为宽容地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她抓了一会儿。 婴儿实在是很小很脆弱的存在,皮肤泛红,两只极迷你的小手上下并着抓也才堪堪握住她的手指。姬晗似有所感,觉得面前这个小家伙看起来还挺喜欢她的。 这样的当然比养个仇人好。 她无意多说什么,只吩咐宫人将小皇女照看好,两个宫人认真应下。 正想抽手离去, 姬晗轻轻把手一抬,结果小皇女完全不撒手,她一时没有料想到,直接将整个小婴儿连带着悬空提了起来,两人之间相连的地方只有小皇女的两只小手。 姬晗:? 姜凰曦:(愣是不想放) 毕竟是刚出生几天娇弱无比的小婴儿,眼前这一幕属实有些唬人。 两个宫人受到惊吓,同时脸色大变,那一瞬间颇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这要是拉伤了嫩生生的小胳膊或是一时不察凌空摔下去,还得了? 所幸姬晗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放松力道将小皇女原路放回小床之中,让她重新安安稳稳地躺好。她曾听闻新生儿的吮吸能力和抓握力都很好,果然名不虚传。 是个全须全尾的齐整孩子。 只是…… 姬晗试图和她商量:“放手。” 姜凰曦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眼神清澈且无知,好似完全听不懂。 姬晗见状,眉眼间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刹那间,冰雪消融,光彩华蕴。 风姿绝代、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对她展现了自己一闪而逝的垂怜与温柔。 姜凰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脑子好像不能动,只会阿巴阿巴阿巴了…… 她知道自己被称为“小皇女”,而对方则是被称为“殿下”,从身份上来说必然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太可惜了……姜凰曦望着自己的梦中情妈,心中遗憾不已。 就在这时,她听见对方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话,我下次再来看你。” 姜凰曦这回乖乖放开了手。 身居高位,应该很忙吧。 今日一别,姜凰曦天天盼着对方再来看她,只是完全没想到对方口中轻飘飘的“下一次”,竟然是在三个月之后了。 …… * 离宫回府的中途,姬晗遇见了好几波意欲把她截回家交谈的拦路虎。 不出意外,邀她的人都是先她一步与女帝密谈完,踉跄出宫的重臣。 她们平日里风光无限,是朝中圣眷最浓、最受重用的那一批能臣名仕。其中心怀大义、把忠义臣节看得很重、乐意赴汤蹈火为幼主保驾护航的并不是没有。 可她们临危受命的一腔热血再炽烈,责任感再重,让女帝一通百分百痛殴友军的王八拳抡下来,也很难不心寒。 这批人中,霍上卿、莫总兵赫然在列,一个是她外家姑姑,一个是她夫姐,其他人也或多或少与她有些关系。 然而一个个去太过麻烦,姬晗一律只给她们传去一句话:“暂且稍安勿躁,定心忍性,本王自有计较,容后再议。” 就算被逼吃了什么劳什子皇室秘药,但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大不了大事。 此时全京城官宦名流、世家贵族的耳朵都竖的老高,她们前脚出宫,后脚就急吼吼私下聚集议事,白白惹人注目非议。 还有可能引起猜忌与恐慌,何苦来。 隔两天再说吧。 姬晗此刻只想回家,她心里还记挂着抓到的那两个细作呢。此时她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不知来由,不辨吉凶,只是觉得努力招呼了两日,应该会有所收获。 果不其然,一回府,夏蝉和冬雪便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急吼吼地拉着她一起去了议事房,竟是一刻也等不了。 二人的表情有凝重,也有喜意。 她们两日没合眼,不修边幅不说,此时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殿下,果然和您想的一样。”夏蝉迫不及待地开口,和冬雪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好不容易撬出来的一些信息通通上报。 姬晗静静地听着两人回禀,一根手指习惯性地在紫檀桌案上不急不缓地轻轻敲击,她半垂着眼睫,看起来若有所思。 良久,敲击声顿止。 “笃。” 姬晗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只是眼神中全无笑意,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凛凛的寒意。 果不其然,这些细作正是姬千明的人,虽然没逼问出这人此刻究竟躲到了何处,可从各种片面又割裂的碎片消息中,也足以让姬晗猜测到那人的打算和意图。 姬千明此人,敢想敢做,所图甚大,有敢于破釜沉舟的胆气与血性。 他意欲勾结手中所有能动用的势力,借拥立新君之名,举兵谋反。 然后杀了她,夺爵位,夺阁权。 除了一开始勾搭的九皇女之外,姬千明似乎还与一直闷声不响的七皇女有些交集,姬晗猜,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姬千明肯定会把正打擂台打得火热的二皇女与四皇女一起忽悠,把水搅得更混。 做个无间道,借二皇女之名、四皇女之兵,杀进皇宫“清君侧”,成了就直接卸磨杀驴解决她们,然后拥立好拿捏的九皇女或者七皇女上位,当他的傀儡皇帝。 头脑、实力、魄力、冷酷与疯狂,干大事的特质,都让他占全了。 姬千明也不愧是姬氏子弟。虽然是她的敌人,但这一刻才算让她看得起。 温总领为他神魂颠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单纯的作为一个领导者,上位者,野心家,他是有些人格魅力在的。 在原着中,他凭实力和魅力获得承认,成为神机阁之主,也算是实至名归——当然,如果他最后没有把神机阁当成嫁妆用来给宠妻擦屁股的话就更好了。 既然对方拼尽全力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姬晗干脆成全了他。 与其解决一个又来一个,还不如直接做个局引蛇出洞,连带着姬千明一众和其他想要搞事情的人一起,一网打尽。 省得缠缠绵绵拖泥带水,麻烦。 “吩咐下去,监视几个皇女的人任务照旧,但不必阻止她们最近的行动。” “随她们去,只要保证随时掌握她们的动向信息,及时传报上线即可。” 夏蝉和冬雪对视一眼,都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不由得有了一丝战意。 —— 第144章 答案 虽然姬晗一直都对姬千明的反扑有着猜测与预料,也时刻有所防备,但能抓到两个细作进一步确认了心中所想、掌握主动权,符琥功不可没。 她遵守了约定,没有将他立下的功劳告诉符将军,但奖赏也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钱财珠宝之类太敷衍,她也不知道符琥喜欢什么,一时想不出来。 而且上次姬晗和他一起去过花街之后,小胖鸟来王府来得更勤了一些。 有时送点问候的信件,有时叼来一些漂亮好闻的小花小草,偶尔也什么都不送,只是在她住所周围盘旋几圈,或者在她窗台上歪头歪脑,蹦蹦跳跳地围观她办公。 和符琥交流,与其含蓄委婉,还不如单刀直入,敞敞亮亮,效率会高很多。 于是心血来潮时,她便直接提笔写了一张小纸条过去,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姬晗想过,他可能会羞涩推辞、什么也不要,也可能会讨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小东西,甚至再奔放一点,可能会大胆热烈地表明心意,要求与她相会。 如今他们住的不远,符琥回信的速度很快,也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出乎意料地写着一句话:【符琥厚颜,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请殿下务必直抒己见,畅所欲言,不必顾及我的颜面。】 【我只想求一个殿下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答案,这就是我想要的奖励。】 他言辞恳切,姬晗看到这里,脑海中瞬间跳出许许多多的想法,思绪千回百转,她眉眼一垂,神色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然而在姬晗做好了郑重回答的准备时,下一秒看到的字却让她双眼睁大。 只见符琥折在最后的问题,只有短短七个字,平平无奇,却震耳欲聋。 他的字迹比前面僵硬许多,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歪歪扭扭地写道: 【——请问殿下,我丑吗?】 请问殿下,我丑吗?殿下,我丑吗?我丑吗?丑吗?吗? 方块字主动化成一个个音符,在姬晗的脑海里全自动8d循环反复播放。 姬晗:“…………”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jpg 亏她还以为是很那个的问题。 姬晗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摊开纸条,又提起笔准备写下答案。 亏他问得出来。这人的思维之跳跃,让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明明很荒谬,但从符琥笔下写出来就变得合理了。 之前她觉得符琥心态洒脱,原来他也会在乎别人对他容貌的评价吗? 那两兄弟在家乡还算有名,这其中符琥面容彪悍,身材彪悍,性格彪悍,更是一个让庆州女郎谈之色变的存在。 不过,他丑吗? 在姬晗看来,自然是不丑的。 相反,搁在现代他肯定是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帅比,高大强壮肌肉男,冷峻锋利大狼狗,性张力十足,压迫感、距离感、安全感、渣苏感通通拉满拉爆。 虽然乍一看生人勿近,很强很酷很不好惹,但这不是更让人唧唧爆吗? 更别提,相处之后发现他性格还很可爱,颇有反差萌,谁受得了打直球的、热烈真挚只会奔向你的大狗狗啊! 念及此,姬晗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们一起挤在角落埋伏小倌时的场景。他们那时距离极近,呼吸可闻,当时姬晗没有心思去想其他,如今才有空回味。 现在想想还颇为诧异。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看似辛辣烈酒味的alpha,实际上却是奶香奶香的呢。 姬晗对气味敏感,那是一股只有离得很近时才能闻到的极淡体香味,甜润润,暖融融,奶呼呼的,似乎是从骨肉中自然而然地透出来,闻起来就可可爱爱。 怎么说呢,不是多么惊艳的味道,但莫名其妙地让人很是上头。 在姬晗微微出神时,悬空的笔尖上有一小滴墨聚集起来,啪嗒一声落在纸条上,恰好将符琥写的“丑”字涂黑了。 ……啊,扯远了。 姬晗这才回过神来,拿过手绢吸掉墨迹,一看丑字没了,也有些乐。 这是天意啊。 于是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挥毫而下,行云流水地写下自己的回答。 不就是直球吗,她也会打。 在那刚行歪歪扭扭半丑不丑的字下,添上了游云惊龙的笔迹与回答。 ——诚心答曰,君甚美。 ——世人审美,以清、婉、秀、庄、艳、妖、仙、俊为佳。蔚为大流,多受追捧。此间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可世上总有为人不察、孤芳独支的花朵。 ——私以为,君容英挺,君体强健,君姿朗阔,君神清奇。君之美奇俊殊异,独树一帜,正如剑走偏锋,世无其二。 ——难不成世人不识、不以为意,珍宝就不是珍宝了吗?望君切勿妄自菲薄,切勿自卑内耗,即便生在无人之境,孤芳也有清风来赏,有雨露相望。 ——言自肺腑,望君切闻。 姬晗见不得中了基因彩票的人容貌焦虑,不知不觉写得好长一段。 她都觉得自己写得有些真挚过头了。 姬晗停笔,不由失笑,伸手将信纸微晾了晾,随即折叠好让小胖鸟回信。 * 符琥院内。 他呆愣愣地拿着重新回到他手中的纸条,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手指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一时竟有些不敢打开来看。 当时鬼使神差地写下问题,符琥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却又不后悔。 因为这个问题对他真的很重要。 毕竟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嫁出去,名声多少有点不能听了,除了让家中蒙羞之外,好像谁都能私下里嘲笑他两句。 之前也从没有一个适龄女郎不嫌弃他的,都觉得他不好看,礼貌一些的对他退避三舍,直白一些的评他貌若大虫。 且凤京人人都说,殿下的两位王君都是绝世美人,一动一静,一艳一清,有二美相伴,怕是谁都看不上眼了。 自家老娘天天也看着他唉声叹气。 符琥心里委屈。 虽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他还是怀着莫名的虔诚,鼓足勇气打开了信纸。 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个显眼的墨团,刚好将那个丑字涂掉了。 符琥微微一愣。 继续往下看去,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与殿下清冷的外表相比热烈真挚许多的言语,让符琥呆愣愣的,很久才反应过来。 越往下看,脸越热。 几段漂亮俊逸的字被他来来回回看了数不清多少遍,他只知道最后,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红脸。 ——殿下!!! ——娶我吧啊啊啊!!! 内心疯狂嘶吼,阴暗爬行,尖叫荡树藤,心动得想要殴打全世界. jpg —— 第145章 风雨欲来 符琥当晚抱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他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脸红耳热,时而羞涩激动,时而忧心忡忡,活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的青春期毛头小子。 真要说起来,他对殿下的情感起源,其实就是非常老土的一见钟情。 或者直白一点说,就是见色起意。 说实话,他在庆州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识过这样摄人心魄的风华人物。 蔚蔚山林,同射一鹿。 他的箭矢受到冥冥之中的牵引,与殿下的箭飞去了同一处。当时的两人相隔甚远,若是寻常情况,原本无缘相识。可偏偏他天生鹰视,遥遥一顾,看得分明。 惊鸿一瞥,才知道什么叫宿命。 好像这些年他相看生涯的百般不顺,并不是因为他很差劲,而是缘分未到,是上天为了让他等待那位命中注定的人。 谁是命中注定的人? 是原本与他天上地下、却因为机缘际会偶然闯入他恣意世界的贵人。 是一个遥远却清晰的身影,一个只让他看一眼就入了心的神仙人物。 是高不可攀的昭王殿下。 同时也是令他相见即欢的少女。 符琥的喜欢光明正大,他从不遮掩,也从不掺杂一丝杂质。 他的心思很简单, 把人生也看得很简单。 他普普通通又快快乐乐的长大,没什么执念,没什么痛苦,也没什么悲惨的经历与刻骨的仇恨,他有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过着简简单单又自由放肆的日子。 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嫁不出去。但母亲从不压抑他的天性,他喜欢疯跑就任他满山疯玩,他想习武就亲自教他,他讨厌长篇大论男则男训,也没人逼他读,他绣工不精性子桀骜,也没人逼他改。 就算实在没人娶,母亲父亲也不会赶他出门,他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符家。 他觉得人活一世,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就好,不必太过为难自己。他嫁不出去,那就不嫁,他一见倾心喜欢上殿下,情思渐浓难以消解,那就努力地靠近她。 看吧,其实真的很简单。 热烈,纯粹,勇敢,直白。想做就做,想爱就爱,心境明阔,从不自苦。 即使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谨慎之人,若是深刻了解了符琥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后,大概也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因为他真的不会想太多,也不需要权衡利弊计较得失,若姬晗只是一个寻常人,符琥第一面就相中了她,那符琥肯定会毫不犹豫、轰轰烈烈地朝她奔去。 可姬晗身居高位,举足轻重,他反而束手束脚,处处小心,不敢太失分寸。 不过他从不以此为烦恼。 两人的字迹写在同一张纸上,就像游龙带着四脚蛇一般,既违和又莫名相得。且他的提问,得到了认真肯定的回答。 符琥想,他真的很幸运。 他含笑将信纸放在唇边,忍不住亲了两下,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之后一段时间里,凤京发生了好几件颇为轰动的大事,其中一件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九皇女与白相国嫡子的好事—— 白麒如愿成了豫王王君板上钉钉的人选,因为他和九皇女私相授受这件事在某个上流云集的宴会中被主家撞破。 两人不仅亲密事被撞破,宴会上还有另外两个豪门公子当场脸色大变,一起冲上去把白麒揍了一顿,侍从拉都拉不住。 一个侯府嫡子,一个世家少爷,虽说白麒的家世和他们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那两位的家族底蕴比白家深厚太多,随便一人都是白麒轻易动不了的存在。 他只能羞愤欲死地挨了这场打。 这场闹剧匆匆收尾,白麒的愿望倒是成了九分,只是他的名声也毁了。 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 而愤怒殴打白麒的另外两个公子,都是姜凰雅的相好,同时也是姜凰雅给自己千挑万选的王君候选人,只不过二人这回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大脸面,且眼瞧着姜凰雅是不得不娶白麒为夫了,都有些心寒。 他们家世容貌人才都是一等一,自有傲气,绝不送上门去当人侧室。因此两人自宴会甩袖离去后,不约而同地各自将姜凰雅拒之门外,很是有当断则断的气魄。 姬晗读完这一封密信后,觉得很可笑。 原着姜凰雅的九位夫郎中,姬千明眼瞅着要做大事,莫贵君生了女帝的孩子,慕王君和四皇女恩恩爱爱,想要囚禁报复的前世夫郎去年(姜凰雅出征的时间段)就嫁了隔壁朱州的州牧,霍珏在她无望大统后十分干脆地和她断了。 这五位如今与她不会有可能了。 有一位将军府公子本来也是她相好,不过看出姜凰雅把他当备胎后也断了。原本姜凰雅还有白麒和那两位公子仍然纠缠着,如今倒好,只剩白麒一个。 断腿刚养好,就可劲折腾。 不过好人家的公子和她断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嫁个门当户对的女郎当正夫,不比被人一边占便宜一边当备胎好? 他们或许也喜欢姜凰雅,但这不等于愿意给当人侧室,这是豪门贵子的尊严与底线,除非姜凰雅是未来皇帝。 不然侧就是侧。 若是昭王那种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也就罢了,可姜凰雅这一代是亲王,后代却也只能降爵继承,不出四代就是普普通通的没有爵位的宗室,就此没落下去。 且,宗室不朝。 后代顶着姜姓,想要奋发考取功名挣一番事业也不行,只能当富贵闲人。 姜凰雅的后院只有王君的位置有价值,至少生了女儿,还能有四代传承,还算值当,再远了其实他们也不在乎。 可若是侧室,生下的是庶女,除非把嫡女搞死,不然没什么前途。 而且皇家宗室也不是好当的,哪次涉及皇权的争夺不杀得血流成河呢? 豪门贵子心高气傲,上好的选择一大把,也不是只能一棵树上吊死。 姜凰雅如今,怕是郁闷坏了吧。 不过她最好珍惜现在还能为这种情情爱爱分分合合的事情困扰的幸福时刻。 以后想愁,也没机会了。 姬晗眯了眯眼睛,望向窗外。这时阴云密布,空气湿闷,压迫感极强。 黑云压城,城欲摧。 很快,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暗如将夜的空气中,有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 第146章 调虎离山 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夜。 夜半时分,长欢殿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浑身湿透,都淋得像落汤鸡一般。 虽然同在府中,但自从她解了毒之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面了。 楼苍雪楼藏月两兄弟眼巴巴地站在她床边,你推我搡,却一时没出声。 姬晗本就因为外面的雷雨声不得好眠,察觉到二人的气息,也就干脆睁开了眼睛,神色清明,平静道:“来做什么?” 二人略微顿了顿,对视一眼。 楼苍雪从怀中取出一张半湿的信纸,眼神殷切道:“我父亲来信了。” “说是已经流放结束,从罪地脱身,如今在庆州仙游郡落脚,还开了个医馆……但他并没有明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楼藏月言简意赅:“殿下知晓吗?” 姬晗直起上半身,慵懒地倚靠在床栏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我确实知道,但没打算在最近告诉你们。” 其实,她收到楼御医来信的时间比他们早许多,可惜最近不是合适的时间。 近些日子,但凡从她府中出去的人都不会太安全,这个险实在没必要冒,她也抽不出空送他们回去。反正都在府中待了这么久,再多待两三个月也没什么差别。 到了时候,她自然会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到楼御医身边,不急于一时。 楼苍雪与楼藏月闻言,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与姬晗预想中不同的是,他们脸上并没有任何遗憾与失落的表情,反而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妙,或许还有些愉悦? 空气只安静了一会儿。 楼苍雪忽然走近一步,十分自来熟地坐在姬晗床边,双眼亮晶晶的,含着一丝笑意乖巧地歪了歪头:“我明白了。” 姬晗:? 你又明白了? 而且,这人也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湿淋淋的屁股大咧咧就往她床上坐。 楼苍雪的湿发被他胡乱捋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脸漂亮得不行,如同最圣洁美丽的精灵一般,摄人心神。 他缓缓道:“殿下,原来你舍不得我们啊,是要把我们留在这里养大吗?” “也是,再养两年就到时候了。” 楼苍雪单手撑在床边,上半身探过来凑近了姬晗,染了水汽的脸庞瓷白如玉,欺霜赛雪,银白长睫下的一双粉眸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与魅力,瑰丽无匹。 姬晗:“……” 她伸出手指抵在对方的额头上,力道很轻却又不容反抗地将人推远了些。 姬晗直接无视了对方说的话,微笑道:“不是不让你们回家,最近出门会有危险,我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楼藏月静静站在一旁,先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殿下,觉得此时的二人之间有一股奇怪却又自然的亲昵,有些扎眼。 他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能让殿下觉得危险,是凤京要打仗了吗?” 姬晗收回手指,轻轻笑了一声,颔首道:“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楼苍雪眨了眨眼睛,直接伸手拉住姬晗的手腕:“啊,原来天子脚下也会打仗吗。殿下,我有些怕。” 楼藏月:“……睁着眼睛说瞎话。” 被自家弟弟拆台,楼苍雪恍若未闻。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姬晗,认真等待着她的一点回应。那样小兔般纯净可爱又带着一点期待的眼神,属实令人难以拒绝。 于是姬晗并没有急着抽回手腕,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世上战争最频繁,最杀机四伏的地方,就是京城。” 其腥风血雨的程度,并不输于真刀真枪、拳拳到肉的拼杀。 “时机一到,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 * 她是被毒蛇盯紧的猎物,同时也是将计就计,守株待兔的猎人。 姬晗极有耐心,就像对周围蠢蠢欲动的细微变化恍若不觉一般,该干嘛就干嘛,丝毫没有心焦之感。 此时,距上次出宫已经两个多月。 这段时日,霍太后坐镇垂帘听政,被女帝召入宫密谈过五位大臣代理政事,诸臣虽有些不安,但好歹没出现什么乱子。 女帝仍如植物人一般人事不知地晕在宫中,被下了猛药吊着命,苟延残喘,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据御医来信说,再如何强留,也就是这几日的工夫了。 与此同时,姬晗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很快要开始忙活了。 果然,当天下午,她就见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信使——往常一直都为顾翡送信,是对方非常信得过的人。 容貌,体形,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而信使这回一身狼狈,神情慌乱且悲痛,一来就扑通跪在地上哀戚大喊道:“殿下!尚君身中剧毒,有流产之兆,如今情况凶险万分,说不得就要一尸两命!” 姬晗心头咯噔一跳:来了。 她瞬间脸色剧变,十分配合地用力抓住信使的肩膀,情绪激动到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姬晗双目猩红,凶狠冷厉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信使声泪俱下地重复了一遍,又道:“殿下,求求您开恩,我们尚君如今生死未卜,都不知道能不能见您最后一面……就连小主子,也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 那表情,简直比姬晗还悲痛欲绝。 只是这人装得再像,嘴里却一直尚君尚君地喊。要知道,但凡顾翡的手下,为表尊敬与臣服,只会称呼他为总领。 若真出了事,都至少是三天以前发生的了,相隔千里,又难以查证真假。 不过姬晗内心一片冷然。 她近些时日贴身揣着怀里的东西安静得不得了,没有丝毫反应。 因为顾翡临近生产,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互通消息,姬晗从阁中取了一对同心蛊,让夏蝉亲自将其中一只交给顾翡,另一只则留在姬晗自己身上。 同心蛊是在羌州一役军队潜入密道时有过用处的东西,只要按住其中一只的背部,无视距离,另一只就算相隔千里也会同一时间震动鸣翅,用于联络。 她让夏蝉传了话,让顾翡不管发生什么事,出了任何意外或是即将生产,都要通过同心蛊第一时间让她知道。 怀中的同心蛊死了一般。 顾翡机警,顾家势力深厚,若庆州那边真出了无法解决的事,定会让她知晓。 这种情况,她其实料到了七分。 姬晗在乎的人全都被她护在王府之中,而除了他们,能让她方寸大乱的是谁呢?能助敌人成功调虎离山的是谁呢? 只剩一个让她鞭长莫及的顾翡。 不得不说,姬千明挺会的,他最终还是发现了顾翡有孕一事,虽然无法从顾家手中讨到便宜,但加以利用还是可以的。 按时间差和信息差,逼离姬晗。 姬千明很谨慎,在她手上吃过大亏,如今也不敢和她硬碰硬迎面对上,只想调虎离山分开解决,力求万无一失。 人家都这样努力谋划了,她不接招怎么行呢?于是姬晗当场就收拾东西,点了一队精锐部曲风驰电掣地离开王府。 她是真走。 毕竟军队还搁在郊外呢。 —— 第147章 交兵 “姬晗携部曲申时离府,武人轻骑,速度很快,如今已经出了凤京城。” 一处寻常的茶馆包间内,有二人正神色自然地交谈,看起来姿态悠闲。 “埋伏的人早已就位,个个精锐,此番谋划,您尽可高枕无忧。” 对面正缓缓喝着茶的人指尖一顿,随即冷笑了一声:“不用和我说空话。” “我们对面是一头凶兽,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此战不到最后一刻,皆是生死一线,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警醒。” 他的命运,在此一举。 成则大业在手,败则挫骨扬灰,彻彻底底不得翻身。他与姬晗,不死不休。 “主子,已经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动手时,能掌握的筹码皆已在手。皇卿府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只是燕家的中郎将武艺高强,十分警觉,因此未曾得手。” 主位的人闻言并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道:“左不过是庶子,可有可无。” “现在不必再费精力捉了,时间紧迫,只要确保莫氏子在手即可。” 话音刚落,那人远目看向窗外。 天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晚霞绚烂无比,别有一种秾艳颓靡到不祥的意味。天空中掠过一串乌鸦,叫声嘶哑难听。 乌鸦。 那人似有所感地皱了皱眉,心下冷然。今夜凤京必定血流成河,只是不知道这不祥的预兆,是应自己还是对方了。 *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凤京各户人家都沉入睡梦中时,忽而马蹄如震,火光突起,异变陡生,铁骑催城。 家家户户悚然惊醒,忧惧交加。但又同时觉得悬在脑袋上不知何时发作的铡刀终于落下,反而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女帝卧床不朝两月余,不仅禁止小辈入宫探视,还迟迟不下诏立储稳定局势,皇女们都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如果没有阴谋更大的人的拉拢,想要运用非常手段入主皇宫的皇女可能早就动手了,不可能耐得下性子蛰伏这么久。 心思活泛的人风声鹤唳,却迟迟没有等来真正的雨点。 ——如今,终于来了。 每次凤京变天都是如此,总要经历这么一遭风云诡谲的恶事。母女相残,姐妹相杀,左不过是为那个位置争来抢去。 当夜,反军与皇宫禁卫军、千羽卫两兵相接,战况惨烈,嘶声震天。 他们只需要紧闭门户,始终警惕,他们小门小户的不是大人物们的目标。 反军气势汹汹,马踏如雷,带着一身血腥气直冲着皇宫和昭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另一波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在昭王府碰了硬茬,王府部曲与仆众誓死守卫,悍勇反抗,竟久攻不下。 交兵后方,有几人策马静立,为首那个姿容秀美,面色冷然,美得雌雄莫辨。只是一身玄铁盔甲上溅了很多血迹。 那人幽幽望着昭王府的牌匾,目光深暗无波,却定定地舍不得移开视线。 “主子,移步吧。”身侧有副将低声道:“先急后缓,另一边更要紧。等杀进宫中敲定大事,这边也就不足为惧了。” 姬千明终于收回目光,冷声道:“明日破晓之前,我要见到昭王家眷。” “主子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两个时辰后,皇宫失守。 又过了一个时辰,昭王府守卫部曲渐渐疲弱松动,眼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 厮杀声响彻云天,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后半夜,另一波人强势加入战局,把原本在城中肆虐的兵众打得措手不及。 本该离城被敌人埋伏截杀的姬晗在后半夜带着凤京郊外三军一营的兵力风驰电掣地杀了回来,摧枯拉朽,不可阻挡。 她兵分两路,一拨由符将军领着直冲皇宫而去,自己带着另一波回到王府。 姬晗策马疾奔,一路疯狂收割人头。 远远就能看到王府周围一片狼藉,场面混乱,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伏尸大多是身着铠甲的兵众。 此时还有人正在奋力厮杀,一堆武侠画风杀得飞起的女子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个男人,那人高大的身影在其中格外扎眼,抡着长柄大刀甩得虎虎生风,一刀下去断头与残肢齐飞,脑浆共飙血一色,当真是活阎王,浑身凶戾,凶悍无比。 连姬晗看见都不由微讶。 ……不听话。 他老娘都耳提面命三令五申地让人好好在府中待着了,还出来杀得红眼。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姬晗看得分明,那人实在太莽,直接悍不畏死地杀入敌兵队伍中去,一时不察,有人从背后跳起来举刀往他头上劈。 电光火石之间,姬晗在奔马之上搭弓瞄准,箭矢激射而去正中眉心,直将那人射飞出去钉在了王府围墙之上。 一箭射出,把敌我双方都骇了一跳,立刻有人兴奋大喊:“殿下!” “殿下回来了!” 不出五分钟,姬晗带着骑兵杀穿围攻敌人的包围圈,清空敌方人头。 姬晗刚翻身下马,符琥便冲到她身边,他一身血汗之气,冷峻的面庞沾了血,有种说不出的凶戾与野性。只是他双眸明亮,凛若寒星,此刻正亮晶晶地望着她: “殿下,我帮您守好了门!” 就像残忍咬死了入室抢劫犯之后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期待主人夸夸的大狼狗。 姬晗望着那双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做得好。” 那种既视感太过强烈,手自顾自地就抬起来动作了……毕竟她也没戒过毒。 符琥如愿听到了想听的话,心里无比满足,又超出预期地被奖励般摸了摸头,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星眸光芒大盛。 奋战多时,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 姬晗将目光放向人群中的冬雪,沉声道:“府中无碍吧?” 冬雪刚待回答,内圈府门便传来砰砰两声急促的拍门声:“殿下,殿下!” 姬晗认出来人的声音,眉头一皱,赶紧让人将内门打开。厚厚的内门刚拉开了一条细缝,有个匆忙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惊惶交加地扑到姬晗身上。 来人正是白黎。 姬晗伸手稳稳接住他,安抚道:“不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莫王君!莫王君不见了!” 白黎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惊慌失措。 姬晗闻言,顿时眉眼一沉,她连忙压下心中噌得一下冒上来的火气,声音更加冷静,甚至带着寒意:“什么时候发现的,可留下了什么痕迹没有?” “没、没有……” 白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寅时三刻,我还见莫王君在指挥部曲御敌……我之后和车兰王君一起去了南院边,再回来汇合时,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在对方尽力平稳的声线中,姬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她临走之前,明明已经郑重且仔细地交代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府。 毕竟她虽然提前将王府安排得铁桶一般,到一旦到了交兵混战之际,情势胶着紧张起来,她虽然有自信可以保证没有一个外人能进来,可里面的人若想出去,难度可就低多了—— 更别提莫惊鸢极擅隐秘气息,这等机警聪敏又有内权的人想要出去,他趁乱离开,还真有可能一时半会不被守卫发觉……没错,姬晗认为他是主动离府的。 在她事无巨细交代内情的人里,唯有莫惊鸢,她不止叮嘱了三五次。 因为他这人有无法割舍的软肋,且他的软肋,正处于此次危机的风暴中心。 她虽然保证过不会让宫中人出事,可让他们成为引狼的诱饵,也是事实。 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便安排得再天衣无缝,也顶不住一些措手不及的意外。 姬晗心想,她还是太过相信莫惊鸢的听话程度,也太过高估莫家人的定力。 正巧在这时,又有人从远处策马奔来为她传递信息,声音冷静,就像在汇报在普通不过的事:“皇卿府二公子,白相国,莫总兵被贼人擒获,目前性命无忧。” 姬晗:“……” 破案了,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京中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她都密信告知过她们兵变将起,也都派了人支援。 毕竟他们各有各的家族与势力,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姬晗也没热心肠到把他们当小孩子一样滴水不漏地保护起来。 能保证兵变发生时,她们能守住自己的家且不受损失,就已仁至义尽。 白相国被抓无所吊谓,她二哥嘛,明明不该有事的,即便他妻主不给力,姬晗派去保护的人也足够顶用了,除非他有自己的心思……比如要玩把大的,让自己身陷险境刺激妻主倒逼此人觉醒进步什么的。 姬映是个狠人,真干得出来。 至于她的莫王君为何做出这样以身涉险的事,答案也已经呼之欲出…… 因为莫总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到有人加害她的旧主子就脑子都飞了,不仅无视姬晗曾经的警告,还自投罗网,白给敌人送了一个能拿捏的筹码。 或是有人刻意将莫总兵被抓、或是宫中莫贵君的消息半真半假夸大十倍地递给他,又或是莫总兵这个铁憨憨亲自联系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方寸大乱…… 总之逃不过莫总兵。 正所谓良言难劝送死的鬼,好歹她也是个戎马多年的将军,姬晗难不成还要将她当个易碎品似的保护起来? 且也只有这家伙能害到那个慧极之人。莫惊鸢重视手足,甚至比起莫贵君,他更加在乎从小将他抚育长大的长姐。 她自己强行降智去送死也就罢了,还要将她的莫惊鸢诓出去。 姬晗念及此,心中更是鬼火乱窜。 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冷声吩咐道:“阿黎,你和阿弯好好去长欢殿待着,什么也别想,一步也别离开。” “安心等我回来。” 白黎虽然忧心忡忡,但极为听话地点了点头,“殿下,您多加小心。” 姬晗略点了点头,便飞快点了几个近侍出来分别分派任务,最后还抽出空来看了符琥一眼,不容反驳地低声说道:“你也回去处理伤口,等我消息。” 见她神色冷然凝重,还带着戾气,符琥将想要陪她一起的话咽了回去。 他乖乖点头道,“殿下定能凯旋。” 姬晗不再停留,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冲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冷铠骑兵纷纷跟上,马蹄雷响,带起一路飞尘。 离开时,夜幕渐亮,天亮破晓 * 攻势逆转,不过一夜。 姬晗提前筹谋好了一切,皇宫也已被姬晗人手控制,她顺理成章领来京郊兵马,以多胜少,以强胜弱,以有备胜匆惶。 夺回主动权,令敌人节节败退,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工夫。 此时初日高升,天光大亮,眼看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预示着她的胜利与此时的局面,可姬晗心中却布满阴翳。 一场必胜的局,有了漏洞。 一个漏洞,让必胜的畅快荡然无存。 血腥味浓重的皇宫内,一波气势汹汹以及一波垂死挣扎的败兵正在对峙。 姬晗玄衣策马,神色冷肃,手边还抓着几个聊胜于无的人质——二皇女,四皇女、九皇女,以及姬千明的两个副将。 姬千明一身狼狈,神色冷而狰狞,他双目猩红,唇色惨白,却强撑着冷冷喊道:“若想亲眷活命,就放我走!” 此情此景,他知道自己棋差一着,已经无力回天,只是在赌最后一线生机。 而姬晗闻言,并未搭话,只是手指轻抬,夏蝉与冬雪忽然扬起手中兵刃,动作犹如复制粘贴一般同时同步挥下。 “笃”、“笃”两声。 姬千明副将的两颗人头落地。 “姬晗!!”姬千明被这血腥的一幕逼得愤然嘶吼,目眦欲裂! 与副将跪成一排的几个皇女如今也噤若寒蝉,她们离姬晗更近,即便没有听到一点声响,也能感受到她灭顶的愤怒。 姬晗本来就是个疯子…… 如今更是,一言不合,谁都砍…… —— (字数已补~) 第148章 引颈,成就 “你以为我不敢动他们吗?” 姬千明同样一抬手,立刻有亲信将佩剑横在己方人质的脖颈上做出威胁的姿势,却迟迟未敢真的割下脑袋……她们也不蠢,手上这已经是最后的筹码。 瞧瞧他抓的人,姬映,莫总兵、白相国,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说实话,除了她二哥,姬晗并不在乎。只是她如今更挂心的是另一个人。 “交出莫王君,我留你全尸。”姬晗一字一顿道:“若他少了一根寒毛,我就把你老娘挖出来鞭尸三百,挫骨扬灰。” 姬千明的脸色立马难看到极致。 只是他气到极处,反而冷笑一声,眼神阴寒,像淬了毒一般闪着暗芒,语气也嘲讽又讥诮道:“早就听闻昭王妻郎恩爱,果然名不虚传啊,我知道你冷情寡义,就连亲哥哥在我手上也全然不顾……” “谁知,倒是个痴情的?” 姬晗懒得和他废话:“你死了也就死了,是你活该,确定要拖累其他人吗?你现在多拖延一下,我就多加一个名字到暗部猎杀名单。你母亲是死了,可你的亲信,你的师长,友人,部属,外家——” 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她每说一个,姬千明的眼神就怨毒一分,咬牙切齿,几欲疯狂。 “姬晗,你太傲慢了。” 姬千明眉目冰寒,死人一般阴森森道:“我知道,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今日走不出这块地,却也能撕下你一块肉来,让你抱憾终身。” “就让我们,互相怨恨到底吧。” 他双手一拍,立刻就有副手将一个的人影从身后人墙中拉了出来。 白衣胜雪,黑发垂散,那人冷冷地微皱着眉,愤而甩开了别人的钳制。 姬晗握着缰绳的手骤然一紧。 ……如今站在敌人包围圈中鹤立鸡群的,正是莫惊鸢。 二人隔空对视上了,对方本来冷然淡漠的神色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 似乎无视了如今的局面,就仿佛每次,他等来姬晗归家之后一样,露出了平和又优雅的笑容,娴静,从容,温柔。 姬千明神色狰狞:“你心心念念的王君就在这里,让他死在你面前,如何?” 他那些兵刃冲着莫惊鸢上下比划,似乎下一秒就要在白衣上留下血痕。 “敢动他一下,我让你下地狱就下不安生,”姬晗翻身下马,整个军队都随着她的动作一起逼近了一步,压迫感十足,“我说过,放了他,我留你全尸。” 姬千明不屑地嗤笑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是粘稠冰冷的恶意,择人欲噬:“哦,我差点忘了,你这位王君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此话一出,姬晗没忍住脸色一变。 姬千明自然注意到了姬晗的神色变化,他如今反正是破罐子破摔,让姬晗不痛快一分他就赚一分,因此继续挑衅道:“堂堂姬氏昭王,如今真是被训成了一条好狗啊,怎么,为了你的皇帝主人,连夫郎孩子都可以抛弃吗?姬晗,你贱不贱啊。” 此言话音刚落,姬晗都还没反应呢,站在姬千明身边的莫惊鸢便忽然抬起手,猝不及防地用力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姬千明根本没警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霎时间脸都被打歪了,一下子歪出去踉跄两步,脑子都被扇得发懵。 而莫惊鸢甚至停也没停,迅速反手抽出一个副将的佩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周围反应极快想要冲上来制服他的人顿时不敢再动了。 趁此机会,莫惊鸢又抬起手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在姬千明另一边脸上。 “放肆!败家之犬狺狺狂吠,殿下万金之躯,岂是你这种无耻逆贼能污的?”莫惊鸢无所畏惧,冷声呵斥着面前那个两边脸颊都被抽出五个指印的人。 把敌我双方都看懵了。 姬千明想发疯,莫惊鸢引剑一压,鲜血瞬间流了一丝出来,他冷冷地逼视着敌人,像是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脖颈,让他们失去唯一有用的筹码。 “好,好的很,都是疯子……” 姬千明冷笑连连,却不知为何,一时抬不动脚,明明是个毫无威胁的弱男子,竟在两君对峙的情况下做出这等举动。 他剩下的兵力不多,交兵形势虽然必败无疑,此刻却犹有一战之力。 但有举足轻重的人质在手,就总还抱着一丝侥幸,不敢轻举妄动。 姬晗也是如此。 莫惊鸢看得分明,他一个普通人身处败军之中,无论如何,姬晗都是救不下他的,因为杀他的人动作总会更快。 要让他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群人离开,而姬晗功亏一篑。 接到莫总兵的亲笔时,莫惊鸢知道长姐犯下了大错…… 果不其然,敌方那时反口污蔑姬晗是不臣逆贼,女帝与皇女即将遭遇不测……就这样轻易将莫总兵哄骗出去,又让她写信骗出莫惊鸢,令弟弟“脱离虎口”。 莫惊鸢虽然察觉出了什么,却无法将这个坏了事的长姐的性命置之度外。 他一意孤行离开王府,与姬千明谈了一笔交易。他冷静谈判,自愿作为阵前人质来交换长姐存活,但与此同时……他也不会让自己真正妨碍到姬晗的脚步。 莫惊鸢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只要他一死,姬晗就能够没有任何顾忌地诛杀反贼,不用受敌人掣肘。 而他的结局,不过是弥补过错。 莫惊鸢感觉自己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多少悲痛欲绝的情绪,他如今很爱很爱姬晗,成为对方的夫郎后,他过了一段比他往前二十年人生还生动有趣的日子。 已经够了。 他知道姬晗的情感与他的不同,即便没了他一个,也会有很多人可以补上他这个位置。而他一个男人的性命,更比不上皇位易主、势力内斗夺权的大事。 即使在这样狼狈的境地,莫惊鸢依然长身玉立,雪衣风雅,就连横剑向颈,也别有一番君子文士的傲骨与潇洒。 而在对方若无其事,甚至含着笑意的眼神中,姬晗似有所感,控制不住地上前两步,大声道:“阿鸢,别乱动!” 她神色冷厉:“她们在我眼中不过一群蝼蚁,比不上你一根指头。” “放下剑,别怕,我会救你。” 莫惊鸢闻言,忽而温柔一笑。 别人都说姬晗是冷面煞神,混世魔王,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莫惊鸢觉得,他的殿下真的很心软。 她表现得越在乎他,身后这群敌人越会蹬鼻子上脸啊,一旦落入这群人手中,必不会有比干干净净去死更好的结局。 果不其然,姬千明冷笑道:“放了他,可以,等我们离开凤京五百里,自然会将人活蹦乱跳地还给你。” 折磨一个男人的办法有很多,况且若是他真跑出那么远,就算不放,她们又能怎么办呢?姬晗如此重视自己的王君,再想报复也会投鼠忌器,不敢放肆。 姬晗闻言,神色更冷。 她心里越是怒火高涨,脸上便越是冷酷镇定,在这种情况下她确实没法救下莫惊鸢,若是狠狠心能留下他的身体,姬晗也还有一张不能为常人道的底牌。 可她舍不得让人去死一遭。 就在这时,莫惊鸢蓦地大声喊道:“殿下不必顾忌!惊鸢无悔!” 他向来娴雅沉静,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说过什么,在姬晗愣神之际,莫惊鸢含着笑意斜刃引颈,大片血色喷涌而出。 不等任何人反应,这样惨烈的自戕方式,他甚至没有一点点迟疑。 姬晗瞬间脑中一炸,只觉得整个视野都被泼天的血色染红染透了。 那一瞬间,嘶声震天。最后的清扫在优势一方出离的愤怒中一触而发。 等她再次找回空白的意识,姬晗已经将倒地的莫惊鸢抱在怀里,她一手死死捂住对方的伤口,一只手颤抖着在自己的腰间胡乱摩挲。他脖颈间一片滚烫,流不尽的液体汩汩涌出,好多血柱似乎在用力顶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掌几乎捂不住。 “阿鸢,阿鸢……”姬晗声音有些哑,但还是竭力平静地轻声安抚着他,将周围的刀光剑影和血腥厮杀视作无物。 “别怕,会没事的。” 莫惊鸢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双眸沉静,温柔又歉疚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只剩带着血沫的气音。 他说:“殿下,我错了,对不起……” 那双小鹿一样温柔干净的眼眸,湿的像落了朦朦的秋雨。姬晗第一次感受到,心都快被揉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莫总兵败事有余的错,是姬千明狡诈的错,是皇女夺权给了姬千明可乘之机的错…… 可不是他的错。 他总在为了家人奋不顾身……他也把自己在姬晗心里的位置看得太轻。 莫惊鸢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他黑发白衣的模样也美得如同天上仙,即便鲜血溅上他如玉的脸颊,染红他的衣服,他整个人还是有一种惨烈的美丽,惊心动魄。 他眸中带着浓浓的眷恋和一丝殷切,就像是在等着姬晗说一句温柔诀别的情话,好让他可以带着念想放心离去似的。 殿下、殿下。 他唇瓣染血,红得妖异,即便此时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唇瓣仍在努力地一张一合,无声地呼唤着他的爱人。 “阿鸢,你没错,我不怪你。”姬晗温柔地轻声道,“撑住,再撑一会儿……” 此时她终于掏出了一颗药丸。 因为太大,姬晗直接用手碾成粉末,急切又小心地喂进了他的嘴里。 只是莫惊鸢此时的眼眸已经渐渐黯淡下去,好像连吞咽的动作也做不到。 姬晗控制不住地心跳失序,一边将残余的药粉抹在他的伤口上用力按住,一边道:“吃下去,吃下去就会好了。” 可他反而吐出了一口血。 姬晗呼吸一窒,一把捂住他的唇,声线颤抖,语带祈求道:“咽下去就好,阿鸢……别让我痛苦一生,好吗?” 此时此刻,姬晗什么都说得出口,“阿鸢,别离开我……” 情绪到了,姬晗眼眶发热,恰到好处的一滴眼泪刚好落到莫惊鸢的眼角,又顺流而下,烫得他眼睫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莫惊鸢精神巨震,心痛如绞。 这是第一次,姬晗第一次落泪。 他的殿下理智,冷静,淡漠,完美。自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莫惊鸢就知道她永远立于高山之巅,永远处于掌控地位,她从不会为谁停下脚步,从不会任人算计钳制,也从不会为别人落泪。 莫惊鸢的意识已经模糊,但他听了姬晗的话努力地吞咽了一下,而平时易如反掌、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动作,现在却需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莫惊鸢尽着最后一力,将口腔中涌出的血液咽了回去。 霎时,天地失色,归于沉寂。 【滴,莫惊鸢对您达成[海枯石烂]成就!恭喜您获得世界意识额外奖励:一年续命丹*1(作用对象不限)】 在莫惊鸢闭上眼的瞬间,世界意识的声响陡然响起,让姬晗差点心脏骤停。 且她刚空掉的镂空银制香球里又重新添上了东西,姬晗不由得一阵恍惚。 刚刚给莫惊鸢吃下的那枚药丸,是去年姜凤澜达成新成就时奖励的。 姬晗曾以为,对莫惊鸢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死心塌地已经极为难得。都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就永远不会更进一步。 可莫惊鸢在这危急关头,在自己濒死之际,对她[海枯石烂]了。 生死一线,能催化出极致的情感。 姬晗不由得愣愣地望向他的脸。 他阖上眼睛的模样格外安静温柔。姬晗屏息凝神地仔细感受着他的一切,温度,气息,颈部的伤口与脉搏。 在吞咽下去之前,他的脉搏和气息虽然渐渐微弱,但并未完全停止。 在姬晗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手心之下一阵痒意,湿润的感觉越来越弱,察觉到是颈部致命的伤口开始愈合,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伤口光滑如新。 呼吸虽然微弱,但渐渐平稳。 —— 第149章 耳光配狗 伤口以常理无法解释的速度愈合。 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丝念头:莫惊鸢的危险只在当下一时,而姬晗当初是积年累月沉疴复加,两种续命方式应该不同—— 她把续命丹当一次治愈异能,莫惊鸢好了又是一条好汉,无病无灾,应该没有如她一般的年限限制吧。 不过就算有,也只能到时候再说。其实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转眼间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姬晗来不及想太多,不知是谁拿了一个药箱放在她身边,她直接翻出纱布就将他已经愈合的地方包了个严严实实。 确认无碍,姬晗将人交给医者。 人之将死时在姬晗心中激起的凄凉之感瞬间消散殆尽,转而是郁气,冷怒与烦躁升腾在心中。 说白了,姬晗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准备,还能送上门去的,都不值得她救。除了姬映,其他的又不是她的亲人。 要送死就随便死,反正这场闹剧的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姬千明的人能投降的都降了大半,余下兵众已经是穷巷之犬。 若不是莫惊鸢在阵前,姬晗不会将踏碎敌人的铁蹄停滞那么久,而就算莫惊鸢真出了什么事,其实也改变不了战局。 说到底,姬晗不想让他受到伤害,可也没到为他一个人颠覆整个战局的地步。无论如何,敌兵必灭,姬千明必诛。 姬晗提起刀杀入敌军内部,她杀红了眼,拼命地发泄,疯狂收割人头。 残军很快落败,最后一个求饶的人也直接被姬晗一刀枭首,那人的头颅洒着血飞出很远,骨碌碌地滚到一排人质面前。 姬千明仰躺在地,胸腔上插了好几把匕首,狼狈无比,却一时没能失去意识,怨毒且不甘地瞪着天空,喉中嗬嗬作响。 此时,胜军并未高声呼喊胜利,只是肃穆地重新整军静立,等待号令。 姬晗就在这一片难得的凝肃中,抓起姬千明的头发,将他拖死狗一般拖到一排人质面前,人质中不仅有几个皇女,还有姬映,白相国,莫总兵…… 即使大获全胜,依然没人为她们解绑,而是任由她们屈辱地跪在地上。 姬晗缓缓走到众人身前,当着她们的面削了姬千明的脑袋提在手中。 此时,姬晗浑身浴血,如玉面修罗。 众人噤若寒蝉,竟一时不能言语。 姬晗缓步行至莫总兵面前,对方一脸心死憔悴的模样,浑浑噩噩,脸色惨白。姬晗现在一看见这张半死不活的脸就来气。她一不高兴,势必要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莫总兵,你满意了吗?原本万无一失的局,因为你,白送了一条命。” 莫总兵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惊鸢,惊鸢他……” 姬晗冷冷道:“死了。” 莫总兵瞳孔一缩:“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她想发疯之际,姬晗抬起手,抡圆了胳膊给了对方一个大逼兜。 一耳光过去,莫总兵瞬间口吐鲜血,耳朵也冒出血来,和血吐出几颗牙齿。 姬晗一把薅住她的领子将人提起来,冷嗤一声,凉凉道:“怎么不可能?割了脖子,还能活吗?你自己糊涂愚蠢,让一个男子为你去死,你还有脸说这话?” 一场必胜局,因为这人,就像甜美的一锅汤里落了一颗老鼠屎。 虽然也没影响到大局,但就是膈应。 姬晗厌烦至极,将人搡在地上,又是响亮的一耳光过去。泄愤,还得是耳光。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把牙齿打掉。按轻重程度来看打掉几颗,毕竟这是最微不足道,却也最能令人长久痛苦的惩罚。 接下来,轮到其他人了。 白相国惧怕道:“你,你……” “啪!” 四皇女:“要杀就杀,士可杀不可辱!” “啪!啪!!” 左右开弓,两边大牙都扇掉。 二皇女底气不足地强撑道:“姬晗,你为臣子,可别以下犯上……” “啪!!” 一旁的九皇女恐惧到脸色发白,什么话都不敢说。但还是结实地挨了一个大逼兜,不仅如此,还附赠了一记碎肋窝心脚。 姬晗一路走下去,每个人质都被她扇了一耳光,个个都被打得脸歪嘴斜,牙齿脱落。一直打到姬映,不知何时出现的废物妻主将他抱在怀里,望着姬晗瑟瑟发抖。 姬晗脸色森寒,目光血气翻涌。 姬映的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他吓得脸色惨白,轻轻道:“小、小妹……” 看在这人是她哥的份上,姬晗转移了目标,反手将那连夫郎都护不住的不中用的废物扇得直直飞出去三米远。 耳光配狗,越打越有。 姬晗打完,冷冷道:“本王心慈手软,不杀你们。若想从朱雀门活着出去,自己留下一臂一腿,本王便放你们离开。” 九皇女惊恐失声道:“自断两肢,岂不是成了生死不如的废人?!” 废人?想当废人,你还没资格呢。 本来,姬晗就已经受够这个惹事精了。这回只是给她一个正大光明杀了对方的好理由,诛杀逆贼,多么正义。 姬晗懒得废话,直接提刀砍落九皇女的脑袋,与姬千明的一起提在手中。 九皇女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身首异处,视野的最后是自己无头飙血的身体,在无限的恐惧痛苦与悔恨中,失去意识。 众人被面前的一幕狠狠震慑,个个惊恐万状,再也说不出话来。 姬晗面无表情,冷声问身旁副将:“太后陛下,莫贵君与小皇女没事吧?” 她们自然没事。 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虽然她确实是故意算着时间将敌人放进来的,有把莫贵君父女当诱饵的想法,但他们的安全也是姬晗第一保证到的。 副将闻言,也假模假样道:“我等救驾及时,贵人们只是受惊,皆无碍。” 姬晗略一颔首,后知后觉地感到不适——她一头一脸的血,浑身也黏糊糊的难受,血腥味冷却,变得更加难闻。 啧,想洗澡了。 姬晗便吩咐了副将一丝不苟地收拾残局,自己提着两个脑袋扬长而去。 众人目送她的背影,不由胆寒。 * 三位皇女连通反贼勾结叛乱举兵谋反,意欲弑亲逼宫,历经一天一夜。 昭王姬晗领兵降服叛军,诛主谋,惩从犯,救驾有功,人人称颂。 二皇女、四皇女及其眷属贬为庶人,流放海州,各从犯抄家问斩,流北疆。 同月,帝崩,遗诏广告天下。 小皇女姜凰曦襁褓继位,封昭王姬晗为摄政王,加封一品帝师,统摄朝政。 凤京,终是彻底变了天。 —— 第150章 认错 姬晗在窗边看雨。 此时暮雨潇潇,簌簌作响,雨打枝叶,翠浓湿绿。这一场雨下得好啊,冲刷掉了一切血腥与罪恶的痕迹,等再次放晴时,凤京又是那个盛世太平的繁荣都城。 今年的庆国大典正赶上皇位的新旧交替,定然盛大无比。 只是姬晗对此毫无兴趣。 她收拾了交兵残局,清扫内部势力,将遗诏广告天下。而敌方兵败那日,二皇女、四皇女、莫总兵、白相国等人,忍痛狠心留下了两肢才得以活着离开朱雀门。 两个皇女虽残,但还能留着命带着一家子去海州过庶人生活,自古逼宫失败的皇女哪得好死?这个结局已是姬晗仁慈。 至于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活该,一个是私怨,总之全都只能乖乖致仕回家,做个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富贵残疾。 说到底,还是她心善。 始终是顾忌着夫郎们的脸面。 就在此刻安宁静谧的氛围中,昏睡了两日的人终于悠悠转醒。 莫惊鸢睁开双眼,等视野清晰后不由一愣,随即抬起手恍惚又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光洁如玉的脖颈,又立刻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房间布局与装饰,疑惑又惊异。 此时,冷玉般平静浅淡的声音低低响起:“……你醒了。” 莫惊鸢蓦地瞪大双眼,既惊又喜地对上了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 对方的神色太过疏离,让莫惊鸢内心骤然翻涌的激烈情绪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颤巍巍地萎靡下去,随即开始惶恐。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没死……就好像失去意识之前那疯狂混乱的局面都如做梦一般——但他当然知道那是现实。 必死的致命伤消失不见……简直犹如神迹,玄之又玄。 意识到这一点,莫惊鸢的心却忽然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惶然与不安,他试探性地轻声道:“殿下……” 喊了一声,喉头却哽住,明明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他无颜面对殿下。 殿下从不远不近的地方望过来,面无表情,而她冷淡沉静中又带着疏离的神色,实在太过陌生。只这样轻飘飘的一眼,就让他连骨头缝里都冒出嗖嗖冷气,如坠冰窖,心痛欲碎。 虽然他记忆中姬晗的最后一个眼神极为浓烈且温柔,让人见之死而无憾…… 可他知道,就算是关系再好的妻郎,也有一个词叫做“秋后算账”。 莫惊鸢第一时间从床榻上坐起来,摆出一个请罪的姿势深深拜道: “殿下,惊鸢知错。” 姬晗没说话,也没反应,静默之中,极有压迫感的气场无声辐射开来。 莫惊鸢心中越来越空,像是被生生挖去一个洞,他明白,姬晗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本来就极难对人敞开心扉的殿下,这回肯定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细白的手背用力到爆出青筋。莫惊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请罪道:“是惊鸢一意孤行,自以为是,行事鲁莽,险些坏了殿下的大事。” “殿下,请您责罚。” 这回,姬晗终于舍得开口了,她的声线说不出的冷:“你就和我说这些?” 莫惊鸢闻言微愣,随即垂下眼睑,卑微道:“殿下……长姐糊涂,她听信谗言坏了殿下的事本是罪有应得,她辜负了殿下的维护忠告之情,更是罪无可恕。” 莫惊鸢声音喑哑,每挤出一个字都格外艰难。那夜接到长姐亲笔,上面言之凿凿地说姬晗是反贼,她不能背君叛国,要救他出虎口,和皇女们一起镇压叛乱云云…… 当时的心情,就是一个匪夷所思。 莫惊鸢只看了一遍,立马就察觉出长姐必定被敌人诓骗落入敌手,甚至还深信不疑地朝他丢来一个可笑的圈套。 一点没夸张,那一瞬间,莫惊鸢即使面对反贼围攻王府也保持着的冷静平和的心态——瞬间崩掉,简直有种想发疯的冲动,恨不得冲到长姐面前给她两耳光。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行为,即便是他这个亲弟弟也觉得鬼火烧心,更何况是殿下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长姐的行动,和叛主无异。 莫惊鸢仍然清楚的记得,他求殿下将长姐从羌州救回来之后,那个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却临时打了个折扣的承诺…… 殿下要求,救回长姐,莫氏满门自他这一代起效姬晗为主——可与长姐商议过后,却最终加了一个先决条件,“只要她不生反心,不祸及百姓”…… 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也清楚地记得,姬晗在听见这句话时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嘲讽,这话放在当时并无不妥。 如今,狠狠打脸。 羌州一役,他已经劳累殿下一次。 他欠了殿下太多,早已还不清了……且正因为殿下如今是他的妻主,他更无法委屈强求殿下,让她捏着鼻子去救这个做出愚不可及的行为、又背叛了她的夫姐。 “长姐做出傻事,惊鸢倍感羞愧,无颜请求殿下再次救下她……可我身为莫氏子,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长姐去死。” 这话真的难以启齿。 莫惊鸢声音梗塞,一字一顿,愧疚与惶恐交加,心中苦涩难言。 那种为难,让心都快被撕成两半。 “所以,”姬晗开口,带着一丝失落与冷然,“你不忍看姐姐送死,却舍得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是吗?” “你觉得我是无心无情,薄恩寡义之人,就算夫郎横刀引颈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伤心,是吗?所以,我活该吗?” 莫惊鸢心中一痛,声音颤抖着立刻想要解释:“殿下——” 然而姬晗却打断了她:“你舍不得送上门找死的姐姐,所以,选择让自己和孩子死在我面前,诛我的心,是吗。” 这是姬晗的第四个问句,她的情绪并没有多激动,甚至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却犹如最锋利的刀刃一般,一下一下,将莫惊鸢的精神凌迟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莫惊鸢蓦然落泪,心碎难言,哑声哀求道:“殿下,我错了,您别这样说……” 他实在见不得姬晗那样哀默心死一般的失望模样,他怕极了,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起来:“殿下,我没有孩子……不对,我没有不在乎您,我爱您,真的爱您……求求您不要这样说,我真的错了……” “我不去替她,长姐必死,殿下大事万不能耽误,惊鸢太过愚钝,想不到两全之法……”莫惊鸢第一次哭得这样崩溃,眼尾洇红潮湿,正如琉璃一般透明易碎,“殿下强大,无人可挡,我、我——” 莫惊鸢深吸一口气,觉得当时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时,也远没有现在痛苦。 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语言,努力说得平顺一些:“……我以为,自己总归只是殿下的几分之一,是蔚蔚蓝颜中的一个……” “殿下有情有义,令我倾心,令人拜服……可您对我越是好,我在接到长姐消息时,就越是羞愧难当……” “您那样好,可我却是个在您生命中只出现了一年,却别有目的地靠近、甚至最后还要拖累您的一个最可恶不过的男人。”莫惊鸢泪眼戚戚,含着自厌之意。 他强撑着虚浮的身体有些踉跄地走下床榻,等挪到姬晗身边时,却又不敢再靠近,甚至不敢伸出手扯一扯她的衣角。 “殿下……”他哀求道,“惊鸢真的知错了,您尽管惩罚我,只是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惊鸢绝无轻视伤害殿下之心,您不要这样想我,我受不住的……” 姬晗确实有些压不住气,这搁谁谁不生气?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冷言冷语了几句,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吵架呢,就忽然让莫惊鸢破了大防,体面全失。 她一时有些僵在原地,细细消化着莫惊鸢语无伦次的话,一时没有言语。 听莫惊鸢这样说,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甚至也不相信姬千明所说的他有了孩子这件事是事实。毕竟这样一说,在阵前是一个冲击力巨大的筹码与噱头。 他并不知情。 姬晗心中叹了一口气。 人家千娇万宠二十年的血亲情意,与一年耳鬓厮磨的妻郎情深,孰轻孰重,自然不能一刀切的粗暴比较,也不能逼着他必须分个高低贵贱,谁先谁后。 在亲人与爱人两方,一方岌岌可危,一方必胜无疑的情状下,他决绝地选择保全危急的一方,又果断解决自己不给她阻碍,是当时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姬晗既心痛恼怒于他的行为,又无法真的责怪于他。如果莫惊鸢真的明知自己有了孩子,还要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命换莫总兵活命,她真的要无语死了。 但他当时确实以为自己孑然一身。 念及此,姬晗诡异地平和两分。 这时,莫惊鸢红着眼睛,凄楚却又认真地向她保证:“殿下,这是最后一次……我是死过一遭的人,亲恩已报,仁至义尽了。殿下,求您,别不要我……” 姬晗:“……” 她冷漠脸的攻击性有点太强。 —— (毕竟这是免费文,我时速很慢,每天都要花四个小时码字……如果宝宝们看得不喜欢出门右转,下本有缘再见,一直骂骂骂真的很影响作者码字的心态,不爱别伤害,求求了,作者玻璃心. jpg) 第151章 命中之劫 看着原本内心自矜的人哭成这样,说一点也不动容,那是假的。 姬晗叹了一口气,面色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道:“别哭了。” “如今你死里逃生还没消化过来,我也心有郁气,就这样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我本意不是要伤害你。” “惊鸢,我不会哭,可我也会伤心。你的行为,我理解但不接受。如果你真如你所说一般在意我,静下心好好想想吧。” 姬晗顿了顿,最终还是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这件事是真的。” 不过月份还早,才两月不到。 她确认了这件事后,骤然喷薄的惊喜与心软是肯定的,只是在目前两人有心结的情况下,那份喜悦中又带着些复杂。 她话音刚落,莫惊鸢猛然一怔,几乎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神色惨白。 她守在这里等他醒来,既然人醒了那就是无碍,她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想让莫惊鸢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做错事可以理解,但自伤自毁,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不能轻易原谅。 姬晗没去看他的表情,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抬步离开了流香水榭。 身后传来踉跄且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那人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却又在跑了几下之后硬生生停住,随后没了声息。 而转身离开,一点也没停留,看似冷酷无情潇洒无比的姬晗,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她径直走进雨里,连伞也没撑。 她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游走,孤身负手,遗世独立。姬晗神色沉静,若有所思,心中控制不住地开始回想着自己离开前,莫惊鸢在视野中留下的最后画面—— 他脱力地勉强撑着一旁的桌案。 素白的衣,浓黑的发,水晶般易碎、带着洇红水汽的漂亮面容,眼泪顺着秀挺的鼻尖落下,那副哀婉心碎,黯然垂泪的模样,真是美得凄楚,我见犹怜。 姬晗早就体会过了,莫惊鸢是越凄惨越漂亮的类型,天生带着晶莹剔透的破碎感,搁现代小说是标配的虐文小白花。 不过说起莫惊鸢的命运走向,也确实称不上多么幸福,总之令人唏嘘。算起来,他在原着几句话的戏份中,原本的命运就是在二十岁时,因不明原因英年早逝。 咦? 姬晗想起什么,忽地悚然一惊。 莫惊鸢如今,也正是二十了。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姜凤澜在羌州生死一线的经历。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姜凤澜也会如原着一般死于异族之手。 而当初的女帝身为一国之主,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做出把孩子秘密送去给敌邦小国交涉好处这种事也很离谱。 是超出常理的。 而莫总兵作为女帝心腹,就算心思并没有多么聪明灵巧,但奋斗在治国一线十余年的人,做出这种的蠢事也很离谱。 但细想而来,离谱却又有迹可循: 比如女帝傲慢好面子鄙夷异族,恨屋及乌迁怒本就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姜凤澜,也是有那么一些逻辑在的;而莫总兵连奉她为主都要建立在她“不生反心”的基础上。 女帝这样权欲十足,军权独揽的人,能将她视作心腹,说明莫总兵并不一定是个多么才干出众的出色将领,但她一定对皇室非常忠诚,甚至是愚忠。 因此,莫总兵听到女帝会有被逼宫篡位的危险,情急之下,听信姬千明的谗言反信姬晗是逆贼,也有她自己的脑回路: 毕竟之前姬晗在庆州公然与重臣商议要打脸女帝、回京后又要莫氏奉她为主的行为……在莫总兵眼中,已经认为姬晗是一个会对皇权有威胁的野心人物。 混乱交兵之际,一边有女帝的亲女儿们,一边是对女帝并没有多少敬畏,还非常可怕且危险、深不可测的异姓王。 这样想来,莫总兵做出的选择虽然离谱,却有着自己固执的考量。 女帝,莫总兵。 对姜凤澜和莫惊鸢来说,他们因为亲人离谱却有歪理的选择,而遭遇生死劫难。姜凤澜即使被姬晗救下,但女帝还是让他名义上死亡了,他如今是车兰王君。 而且莫惊鸢,也确确实实在二十岁这年,因为莫总兵的拖累而“死”了。 简直是命中的劫难。 如果一个人这样还能说是巧合,但两个人都这样,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世界意识运作下的结果。 如今的世界有改命之人,如姬晗、阿尼尺诃,她们都是大有可为的女性。但是姜凤澜与莫惊鸢这样的原着男性小炮灰,世界意识对他们命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念及此,姬晗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积攒的沉郁之气尽量空出去。 即便是这样,她也需要时间。她从未怪过莫惊鸢,可需要他反省。 别人怎样她一点也不在乎,也不稀罕,但她也希望能被自己心仪爱怜的同床共枕之人,坚定地选择—— 而不是因为她强、她不会受到影响,他就要为了弱势的另一边牺牲自己。 姬晗身上很快被雨淋湿了。 下着雨的天,她有时候就会想要冲进去淋一淋,感受着雨点落在脸上,身上,被沾湿,被冲刷,什么都不想地任由上天降下甘霖为她洗净烦躁,涤清内心。 就这样走到园林造景的花园中,有侍弄园子的侍者为她撑了伞来,姬晗也挥手让人退下。不多时,又有人靠近。 那人蹑手蹑脚,步子小心极了,姬晗自然也装作一无所觉的模样,任由对方从她身后伸出湿漉漉的手来捂住她的眼睛。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压沉的声音,乍然一听还真像个陌生人。 “殿下,猜猜我是谁?” 姬晗的心情莫名明快了些许。她故作沉吟,像是考虑回想了一下,嘴里胡言乱语道:“是流萤吗?还是轻罗?” 果然,还没等她多想几个名字出来,身后那人倒先顶不住,直接不装了,破功道:“什么流萤轻罗的,妖里妖气不正经的名字,这两个小贱人是谁?” “灵兕,你不会逛过花楼了吧?” 姬晗一转过头,就看见姜凤澜楚楚可怜又委屈巴巴的表情。明明嘴上毫不客气,脸上却又比谁都像受了欺负的。 说起来,在姬晗不知道的时候,眼前这个谁见了都走不动道的风情异域大美人,已经在凤京贵夫圈里出了名。 只可惜不是第一美貌,更不是第一贤良能干,而是凤京第一妒夫。 若是有谁家贵眷暗戳戳想替自家妻主向昭王献美人去巴结,车兰王君不知道便罢了,一旦让他知晓,必被骂得狗血淋头。 贵眷们挨了莫王君笑眯眯的软刀子还不够,还要被个杀伤力惊人的火炮仗轰炸一番,一时间没人再敢提这个茬。 姬晗乐得清静。 此刻,姬晗看着姜凤澜被淋得湿漉漉的面容与头发,不由得露出一个松散释然的笑容,心中的怅然之感消散大半。 即使命中有生死劫难,这人如今不也鲜活明媚地陪伴在她身边吗? 这样就好。若是再去多思多想,也只是徒增烦忧,毫无意义。 姬晗轻声道:“淋雨伤身,你本来就容易着凉,怎么不打一把伞?” 姜凤澜前一秒还在为那两个名字头脑风暴,后一秒便被姬晗轻而易举地转移了注意力,他有问必答:“偶尔淋一次又淋不死,挺好玩的呀,特别是和你一起淋雨,更有情趣了,风花雪月一妙事也~” 其他人顾惜她的身体,都会劝她到屋檐下或是默默在一旁为她打伞。 而整个王府,能这样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陪她淋雨的人,也只有姜凤澜了。 于是姬晗轻笑道:“好啊,一起淋雨,若是生病,就一起挨训。” 话音刚落,姜凤澜便忽然快走两步找到一处小水洼,身体欢快地一用力,整个人悬空跳起来,又精准地踩进水洼中。 “哗啦——” 泥水溅起,沾了姬晗一身。 姬晗:“……” 家长血压增高点被狠狠踩中.jpg “痛快!好多年没踩过水坑了!” 姜凤澜独自开朗,絮絮叨叨地分享道:“小时候没玩儿的,一到下雨天我就到处踩水坑玩,泥水溅了一身,干了就有一层泥在身上,也不用洗掉,这样蚊子不咬……” 说着说着,就仿佛有一只瘦弱可怜却欢快踩水的小泥猴跑进了她的脑海。 姬晗想训两句的心直接软了。打不过就加入,姬晗选择和他一起踩,踩着踩着还真觉得挺解压,于是更起劲了。 殿下与王君一起疯踩水坑这一奇景,上了王府内部的当日头条。 *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流香水榭内。 莫惊鸢失魂落魄地站在姬晗站过的位置,用她的视角看着窗外的雨。 雨水带着清凉的气息。 此处是曦园里最豪奢华丽的居所之一,周围的风景自然美丽,处处雅致,即便是小窗雨景,也好看得无话可说。 只是他此时一点也看不进去。 爱人蝶翼扇起的微风,是心里的风暴。爱人朝你挥来的一粒冰晶,是灭顶的雪灾。再成熟稳重、聪明绝顶的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会有一条一破再破的底线。 对如今的莫惊鸢来说,姬晗的误解之言,哪怕是气话,也是钻心的酷刑。 他眼泪失禁,他语无伦次,他头晕目眩、几欲心碎,他的痛苦无法发泄,却没有那个脸面再去为自己辩解。 莫惊鸢觉得,他有些累。 已经很久没有困扰他的疲惫感,此时如潮水一般蔓延上来,掩过口鼻,令他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只能从洇红的眼角源源不断、既滚烫又苦涩地涌出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却又触了电一般赶忙移开。 他是个不够格的父亲,差点带着孩儿一起赴死……如今怎么有资格摸呢? 莫惊鸢怔怔地望着窗外,视野却没有焦距,就这样发散开来,神思在外。 他想起,自己一直都是为了什么而活呢?重生之前,四皇女登基暴政,长姐至忠,为其四处征战,最后因为缺少增援,死在敌方的猛攻和己方的背叛之中。 长姐死得好惨,头颅被敌人挑在帅旗的枪尖上,直到化成白骨也无人收殓。 弟弟作为女帝的宫御,在女帝去世后被赶到皇陵寺庙中修行,苦不堪言。 最后,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莫氏满门覆灭,他含着不甘引颈自戕,在抄家入狱之前血洒莫氏门庭,以示清白。 重来一世,他最初唯一的执念就是亲人。他原本什么都不在乎,只想长姐和弟弟能够平安无恙,从此顺遂一生。 那时,他心怀秘密,却谁也不能说,因为无人会理解;而他也有必须要做到的事,可辅助与筹码,只有自己。 ——因为能救他的人,甚至并不在乎莫氏拥有的资源、家财与权力。 他找上姬晗,最开始确实是看中她的能力,想借她之手救回自己落入敌手的长姐……可那样一个人,他的悸动、摇摆、纠结、沉沦,已经在两人真正对视的那一刻被她握在手中,从来都不由自己掌控。 他把自己当成赌注。 可是他遇见了殿下,得到了爱,此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变得不同。 殿下一开始看穿了他的一切。 看穿了他的别有目的,步步为营。 莫惊鸢有自知之明,只在这一步,他就落了别人一层。论心意,他最开始不如姜凤澜与白黎那样赤诚且毫无保留; 论婚嫁…… 他是由弟弟帮忙,女帝借了“兼祧”的由头强塞过来的,比不过殿下亲自求娶、爱得轰轰烈烈的姜凤澜,也比不过白黎这等在殿下心里有着“第一个”特殊意义的夫郎。 而顾翡本就是殿下的左膀右臂,平时深受信重,地位特殊,且不声不响地有了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更是让殿下挂心。 他……他谁也比不过。 如今,该怎么办? 如果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他该怎么办?原本,他重生而来的执念是亲人。可现在——还是吗?还单纯是吗? 不,不是了。 他有了更大、更复杂、更疯狂,更无法释怀与开解的执念。 他爱姬晗,他想要姬晗也爱他。 他想让对方接受自己的爱,同时也施舍他一些温情与甜蜜,柔软与呵护。 可如今他却做错了事,伤了殿下的心。现在……殿下还要他吗?他这样让她失望,她还能原谅自己吗? “殿下……” 莫惊鸢喃喃道。 —— 第152章 途中 一战之后,凤京风平浪静。祸乱源头被剪除干净,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 此时距离小皇女的百日宴与皇储册封,姬晗的受封大典,还有十五日。 皇宫监礼司近日忙得如火如荼,等这一茬事过去,马上就要有女帝的隆重丧礼,与紧跟着的小皇女的继位大典。 接下来一年都不得闲。 这个空段时间,足够她回一趟庆州。 算起时日来,顾翡临产之期将近,这种关键时候她自然要陪在他身边。 顾翡在庆州待了七个月,满打满算,姬晗也才在三个月前抽空陪了他四天。本来也已经缺席够久了,这回姬晗打算直接陪到他出月子,把老婆孩子一起接回去。 什么?赶不上摄政王受封大典? 姬晗表示:无所吊谓。 是受封大典又不是退休大典. jpg 不过她还是把相应事务都安排了一下。首先,以四大近侍为首的王府外事工作集团,但凡不是奴籍,都有品阶受封。 小到九品芝麻,大到四品长史。 比如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就是正四品王府长史,是姬晗的手眼与耳目,出门在外代表着她的脸面和旨意,指哪儿打哪儿,谁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人”。 且在成为摄政王之后,姬晗在朝堂上需要有趁手的自己人,因此她打算让符将军妻郎俩留在凤京,她已经为他们一家准备好了正式的府邸,一应物什应有尽有。 就等着之后“走马上任”。 还有其他安排,不逐一赘述。 这次回庆州,姬晗还是带着春华,另有五十部曲,以及两个编外小孩。 楼御医一家被人从流放之地捞回了庆州,早一段时间就开始念叨着想让孩子回家团聚了,姬晗去接顾翡的同时,正好将楼苍雪楼藏月兄弟俩安全送回去。 为此她打造了一架特制的马车,用了足量的隔影纱与厚幕布,保证彻底隔绝阳光与紫外线,物理防晒到极致。 白日里让他们两个乖乖待在里面,晚上再放他们出来透透气。 经过测试,完全可行。 为了让从未出过远门的两兄弟适应一番,姬晗特意选在下午出发,等马车晃了几个时辰,估摸着两人可能要受不了的时候,天色刚到变黑,等到夜幕降临,他们也正好可以出来透透气,散散风。 官道旁其实每隔一段路就有驿站,但姬晗喜欢露天席地的野营,与星野虫鸣同眠,别有一道舒旷潇洒的意趣。 因此在快要暮色四合之时,姬晗领着人选择了某处空地,任由部曲们扎了帐篷,分成几拨人散开,捡来木柴升起篝火。 现在的人们恨不得祖祖辈辈都扎根在同一块地方,寻常年月里难得出一趟远门。她们烤肉烤得喷香,大碗的酒倒上,大家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她们默契地停留在了离姬晗不远不近的地方,既能让主子听到她们这边的声音,混个热热闹闹的人气儿,又不至于太过掺杂吵嚷,扰了主子的雅兴。 能留在王府做事的,无一不是精中取精,优中选优的能人奇士,样样万里挑一,眼力见自然也是一流。 姬晗确实没有和别人混成一片“与民同乐”的习惯,她喜欢一个人懒洋洋的、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享受,因此她一人霸占着一簇篝火,看着火光,悠然浅酌,只有春华守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烤肉。 阵阵肉香,直钻鼻孔。 春华烤的是她现逮的野兔子,处理干净之后塞上香辛料,烤得油花直冒的皮上刷上一层蜂蜜,焦糖的甜香与带着烟火味的油脂香气混合在一起,诱人极了。 姬晗耐心地等待着美味出炉。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不多会儿,两个戴着帷帽的少年身影便脚步虚浮地挪到了姬晗身旁。 二人走路的姿势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却又十分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坐在了姬晗身边。刚坐下,他们就赶紧将帷帽面前的薄纱掀到两边,露出了两张精灵般雪白精致的漂亮脸蛋。 不出意料,他们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说是面如菜色也不为过。 楼苍雪虚弱道:“殿下,你从没告诉我们……坐马车原来这么难受……” 楼藏月捂住唇:“呕……” 他们坐下后仍然虚弱萎靡,东倒西歪。 毕竟这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坐马车,在遮得严严实实又颠簸摇晃的车厢中坐了几个时辰,空气也没有外面流通,晕车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嘛。 姬晗微笑道:“没办法,我们赶时间,山遥路远,又不能只在晚上赶路,且马车也只能改到这种程度了。好了,你们都快是大人了,克服克服,习惯习惯。” 若是平时姬晗说他们“快是大人”了,他们肯定高兴,只是现在…… 兄弟俩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制些药丸放在身边了,”楼苍雪长吁短叹,“难受,想吐。” 他捂着心口不停地轻拍,犹如西子捧心一般赏心悦目,然而他只是妄图将那股反胃、憋闷恶心的难受感觉压下去。 旁边的楼藏月同样神色恹恹,他手指揪着旁边的一棵草蹂躏,一言不发。 见两人实在难受,姬晗好心道:“这里有烤肉的荤腥味,你们闻了更难受,不如找个清净有风的地方去待会儿?” 楼苍雪立马伸出手牵住姬晗的衣角,轻声问道:“殿下也一起过去吗?” 楼藏月也说:“那我去找地方。” 姬晗顿了顿,道:“……我要吃肉的。” 直白地翻译一下:我自然要留在这,至于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楼苍雪:“……” 楼藏月:“……”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真是棒槌一般不解风情的大人. jpg 指望姬晗配合是不可能了,于是二人只能偃旗息鼓,蔫巴巴地挤在姬晗身边,没话找话,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此时,楼苍雪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姬晗身上,离得近了,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他毫不避讳地打量起来。 他看得认真,用目光细细地描摹对方被火光打了一层暖色光晕的完美侧颜。 看着看着,就不由在心中感叹:殿下光华秾丽,无处不美。她的额线柔和、山根秀挺、鼻梁流畅、鼻尖精致,沾了些许酒液的嘴唇饱满丰润,颜色漂亮——就像某种咬一口就能迸出甜美汁水的浆果。 在一众怪模怪样的黑毛黑眼睛里,殿下是那种无比突出的好看。 嘴巴……尤其好看。 楼苍雪忽然道:“殿下喝的什么?” 话题突转,神思跳跃。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姬晗也已经适应了他的表达方式,于是神色自然地回答道:“是今岁新酿的甜梨酒,香甜微涩,不辣口。” 她话音顿了顿,又带上了一丝松弛的笑意,逗弄道:“酒味不浓,不醉人,小孩子也能喝。怎么,想试试吗?” 楼苍雪定定地回望她,粉眸纯良,莫名认真地缓缓点了点头:“我要。” 就在姬晗轻哂,态度纵容地在一盘酒具中重新拿出一个杯子准备倒给他尝尝时,楼苍雪神色纯然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抓住姬晗的手腕,语出惊人道:“殿下,不用太多……我尝尝你嘴上的那一点点就好。” 姬晗:“……” 春华:“……” 楼藏月:“…………”草(一种植物) 一语出口,犹如平底一声雷,把另外三人都惊得瞳孔地震外焦里嫩。 这话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相当炸裂的。 见篝火旁的三人同时顿住,殿下不仅动作暂停、还没给他任何回应,楼苍雪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双眸如粉水晶一般亮晶晶的闪着,追问道:“殿下?” 姬晗:“……不行。” 楼苍雪执着追问:“为什么不行?” 说他礼貌吧,他又大剌剌不害臊地说要尝她嘴上的酒;说他不礼貌吧,人家甚至还知道要征求别人的同意,没有直接把嘴凑过来尝;但又说他礼貌吧,人家拒绝了他还不依不饶地追问原因,不愿揭过。 只是这回还没等姬晗打碎对方四处荡漾而不自知的少男心,一道冷飕飕的声音便从她的另一边响起,帮她回答了:“还能为什么,因为你轻言浪语,不守夫道。” 姬晗:“……” 春华:“……” 倒、倒也不用上升到这个程度. jpg 楼苍雪反驳弟弟:“下午才看的话本子,现在就用在哥哥身上?你良心呢?我和殿下好端端说着话,你为什么骂我。” 楼藏月冷哼一声,言简意赅:“因为你脑子有病,把殿下都吓住了。” 楼苍雪立刻将目光重新放到姬晗身上,殷切地问道:“殿下,真的吗?” “我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反正殿下又不是外人,这样不对么?” 楼藏月抹了把脸,狠狠沉默。 那双眼睛小兔子一样,明明那么纯良漂亮,可说出的话却刁钻又剐毒。 这让她怎么回答。 姬晗:“……人,有时候也别太不见外。你还是把我当外人比较好。” 春华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听见了?”楼藏月冷哼一声,腾得一下站起身走到楼苍雪身边,一把将人拉了起来,毫不客气道:“少发癫,快走。” 楼苍雪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大步流星的弟弟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空气重回寂静,氛围却不似之前那般悠然自在,而是弥漫着丝丝小尴尬。 姬晗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楼氏子深闺待久了,还没开窍呢。” 春华:我看是太过开窍了。 春华面上从善如流道:“总归还未出阁,年纪小,童言无忌嘛。” 姬晗满意地点点头,被这么一打岔,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也想快些将刚刚那一茬揭过,于是问道:“兔子好了吗?” 春华:“好了,殿下先尝。” * 马车后,一处僻静的风口。 楼藏月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哥哥,皱眉冷斥道:“在殿下面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一点分寸都没有吗?” “父亲在信中强调多次,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之前都还好,这次过分了。”他虽然也不是太懂,但也明白那种挑逗的话不管是谁说出来都太过出格了。 也亏殿下比较宽容。 不然楼苍雪不是被这样,就是被那个。 然而楼藏月苦口婆心说了好几句,楼苍雪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语气没什么起伏道:“殿下都没怎样,你急什么?弟弟,我有没有说过,你拉着一张脸的样子真的很吓人,不太好看。” 楼藏月:“……” **的,别说你不知道我们长一样!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苗,没好气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呀。”楼苍雪忽地一笑,粉眸弯弯,甜味十足,像是不为人知的带毒糖浆,莫名带着一丝危险。他就这样逼视着弟弟,轻声道:“殿下很美,殿下喝了酒以后,嘴唇很漂亮。” “水淋淋,湿漉漉,还软软的样子,看起来很甜,咬一口还能挤出汁水……” “你明明知道。” “你不也一直盯着看么?” 楼苍雪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牵起一边唇角,凉悠悠道:“你是胆小鬼,我不是。你不敢说出来,我敢。” “你应该谢谢哥哥,把你心中所想的那一份一起说出来。” 楼苍雪的手从楼藏月的肩膀处抬起,落在对方长到肩膀的碎发发尾处随意地拨了一下,哼笑道:“……不然,你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求,殿下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楼藏月闻言,嘴角绷直,拳头捏紧。 本就不愉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嘴巴徒劳地张了几次,可根本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沉默下来。 这时,楼苍雪悠然悠哉地给出了最后一击:“我们快回家了。到了庆州,此后与殿下天南海北,还有机会相见吗?” “因此,我抓住最后的机会,为我们畅所欲言,没什么不对,是吧。”楼苍雪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还不说谢谢哥哥。” 楼藏月:“……” (嘶吼)(扭曲)(阴暗爬行) —— 第153章 黏人 原本准备冷脸训哥哥口无遮拦的楼藏月莫名其妙反被训,还被逼着含含糊糊说了一声“谢谢哥哥”,格外屈辱。 但他诡异地被说服了。 是啊,等回了家和母亲父亲团聚,又重新住进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终日围着一堆书籍话本药材药具,就这样度过不能见光的一生,然后不知何时发疯,早早死去。 有什么意思呢。 以后他们在庆州,殿下在凤京,山遥路远,千里迢迢,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还不如趁最后能相处的时光,多留些回忆。 家人从不嫌弃怪物一样的孩子,为他们撑起一片庇护之地,因此对他们来说家人是不同的,区别于其他人。 书中说过,知好色而慕少艾。 他们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因此从最开始的好奇,到渐渐将殿下看进了心里……如今,殿下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个想亲近的外人,于是也变得与众不同了。 楼藏月垂下蝶翼般的银白色眼睫,遮住碧色瞳仁中幽幽闪着的暗芒。 是的。 虽然羞于宣之于口,但他……也正如楼苍雪所说的那样,和他想着同样的事。 “行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想和殿下坐在一起。”楼苍雪语带催促。 楼藏月没有反驳,闷声不吭地跟着哥哥一起重新回到了篝火边。 二人如离开之前一样,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将姬晗夹在中间。 这时,姬晗正用匕首片着野兔子上的肉,片下来就热气腾腾地用刃面拖着,直接往嘴里送,丝毫不讲究。可即使她吃烤肉的方式粗犷,但模样却慢条斯理,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偶尔体验一次生活的贵人。 兄弟俩去而复返,姬晗自顾自地吃了几块肉之后,才出声问道:“饿了?” 楼苍雪乖巧:“嗯嗯。” 楼藏月:。 他摆烂了,反正有哥哥当嘴替。 姬晗挑眉:“想吃肉?” 这回总该不会是想抢她嘴边的吧。 楼氏双子刚晕完车,其实半点也不想吃荤腥油腻的东西,可见姬晗吃得津津有味,两人便也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 只要能腻在殿下身边就成。 楼苍雪比较直接:“殿下,啊~~” 他张开嘴,像只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抓着姬晗的衣角讨要喂食。 别说,还真别说,楼苍雪不乱说话的时候真是一顶一地惹人怜爱。 姬晗觉得手都不太受自己控制了,自然而然地就用匕首片下了一块焦香的瘦肉,刀背朝他,体贴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楼苍雪凑过去小口叼住,小兔吃草一般一点一点地吃进去,满足地弯了弯眼睛。即使他现在半点胃口都没有,食不知味,但他的精神告诉他,这很好吃。 只要是殿下喂到嘴边的,就算是一根路边的野草,他都会吃来试试。 见他这副模样,姬晗久违地感受到了投喂小动物的乐趣。这边喂了,另一边也不能落下,厚此薄彼不是她的作风。 她刚一侧过身,就直直对上了楼藏月望向她的目光。虽然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唇瓣微抿,但莫名有股眼巴巴的意味。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向来都是外向开朗、能说会道的孩子更受欢迎,也更受关注,像这样闷葫芦似的冷冰冰的阴暗小孩,很少会有人越过哥哥去青睐他。 姬晗见他貌似无动于衷的模样,唇角微勾,故意道:“你想吃吗?” 楼藏月耳尖一红,先是下意识地把脑袋往旁边一撇,摆出一个拒绝的架势,可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别扭的举动后,也是一愣,又硬生生地重新将脸扭了回来。 像是经历了什么心理斗争,楼藏月回答时没能和姬晗对视,而是避开了她的视线,微低着脸闷闷道:“……想。” 而话音刚落,楼藏月原本嫩呼呼的雪白耳朵刷得一下红透了。 姬晗:! 这是什么!想一把捏爆! 猝不及防被萌了一把,为表喜爱,姬晗片了一块大的,托过去送到楼藏月嘴边,笑眯眯道:“这个部位很香,吃吧。” 胃在翻滚的楼藏月:“……” 强忍着喉咙痉挛的冲动,楼藏月装作若无其事地将一大块肉全包进嘴里,两颊鼓鼓囊囊如仓鼠般,机械地咀嚼着。 他自己说想吃的,跪着也得吃下去,还不能让人看出他觉得不好吃。 表面:殿下喂肉我大口吃吃吃. jpg 内心:十八层痛苦面具.jpg 等他们差不多将兔肉吃完,楼苍雪与楼藏月都差不多吃得麻木了。 吃着吃着也就感觉还行,只是失去短暂地意识出走,失去灵魂罢了。 篝火仍然在熊熊燃烧着,火光跳跃,时不时传来一些小小声的噼里啪啦的爆响。在野外,这样的声音很有安全感。 姬晗过夜的帐篷就在旁边,她的坐骑也拴在不远处悠然低头吃着草。 用餐完毕,春华端着洗漱用具过来,清理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准备入睡。 她骑马虽然不累,但没什么事的时候,她一般睡得很早……毕竟这里没有手机可以玩,早睡早起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姬晗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时,偶然回了个头,发现雪人儿一般精致的两个少年仍然乖乖地坐在篝火旁边,两双眼睛齐刷刷又一眨不眨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暖色火光中,二人真如想象中才能出现的瑰丽景象一般,美得如梦如幻。 只是神态,莫名像两只被主人遗留在原地的小动物,眼巴巴的,又很听话。 姬晗的脚步顿了顿,想了想,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 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困。” 转念一想也是,他们白天晕车晕得昏天黑地,想必没少睡,好不容易到了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于是她笑了笑:“可以让春华陪着去周围转一转,别离得太远就行。” 楼藏月欲言又止。 楼藏月眼神殷切道:“殿下,我们不困,但我们想和你待在一起。” 也许是觉得反正以后也不怎么能见到了,姬晗对他们多了许多耐心,就算两人这样说,姬晗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轻声失笑道:“可是我要休息了。” “那我们就在你旁边玩,好吗?”楼苍雪立刻保证道:“不会打扰你的。” 楼藏月也道:“我不会出声。” 姬晗:“……” 黏人玩意儿。 姬晗:“随你们去吧。” ——(前章已补,记得刷新看哦~) 第154章 幽梦 反正让他们在旁边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姬晗也就随他们去了。 她自顾自走进帐篷里。 野外条件有限,姬晗只是解开了发绳,鞋都没脱,和衣而睡。也不知怎么,本来她也没什么劳累疲惫的感觉,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进入梦乡之后,套娃梦环环相扣,精彩绝伦,把她牢牢抓住,沉溺其中。 进入沉眠之后,耳边窸窸窣窣的小声响自然不能引起她的半分注意。 最开始,楼苍雪与楼藏月兄弟俩只是在帐篷周围游荡玩耍,火光映衬下,二人在帐篷幕布之上投下了狰狞的怪影。 似乎觉得有趣,又仿佛能隔着幕布和里面安睡的人交流似的,二人张牙舞爪地摆弄着影子,围着帐篷转得更加起劲。 蹲不远处的树杈子上替主子值夜警戒的靠谱近侍春华:“……” 虽然是她全权照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双子,但她始终搞不懂二人的小脑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主子不讨厌他们,甚至有两份喜爱,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在外面转着玩也就罢了,两个少年转着转着,忽然对视一眼,长发那个二话不说,直接掀开帐篷钻了进去。及肩短碎发的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主子的帐篷。 里面毫无反应。 春华:“…………” 啊这?这没问题? 不过,殿下允许他们在她身边玩,至于在帐篷周边,还是她这个人身边…… 这,这不好说啊。 更何况殿下武功高强,如果不愿意他们在身边玩,肯定不会顾忌谁的面子。 一个不乐意,就会直接将两人扔出来,跟拎两只小鸡一样轻而易举。 可里面安静如斯…… 殿下八成大概可能也许,是愿意两个人陪在身边的吧。虽然双子年纪不大,但再过一年也就是嫁人生崽的年纪了。 即便二人天生异相视为不祥,不与殿下般配,但殿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的命格,自然什么都压得住,这也不算事。 反正楼氏双子长得好看,又主动。那么殿下亲近一二也是寻常。 自古英雌皆风流嘛。 春华说服了自己,随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认真守卫起主子的帐篷。 帐篷内。 楼苍雪与楼藏月大眼瞪大眼。 姬晗躺在铺得最平整柔软的地方仰面躺着,睡得很熟。即使在睡梦中,她也能感知到二人的气息,只是潜意识将其划入了“毫无威胁”的己方阵营,没有激起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仍然睡得喷香。 二人对视半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姬晗脸上,一时不言。他们似乎也没想到,一点安神香的效果会这样好。 本来是习惯性佩戴在身上的熏香,能让殿下好眠,也算是有点用处。 当然,他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身边而已。 楼苍雪伸出手指,泛着粉色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姬晗的发际线上,顺着他之前认真打量过的侧颜,好奇地、轻柔地用指尖在额线、山根、鼻梁上游走而过。 随后,指尖微妙地停留一刹,又着重落在唇瓣上。接触到的一瞬间,他似乎被那温度烫到似的,觉得指尖都要融化了。 他压低声线,轻声喃喃道:“很软。” 温温热热的,非常非常软。 楼藏月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不可抗拒地被哥哥的动作吸引,无法移开视线,到了最后停顿的地方,楼藏月眼底微暗。 哥哥说,很软。 他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自动跳出了那个深夜,他含着苦涩的药剂,努力厮磨、挤压、蹭开那人柔软唇缝的画面。 没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殿下这样一个人,嘴唇却比谁都软。 虽然当初他并没有带着什么旖旎情思,但就只是那样亲近起来,就感觉万分玄妙,令人脊柱发颤。每回忆一遍,都会自动加上一层微妙朦胧的滤镜,重重叠加之后,原本正常的画面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楼藏月抿着唇,一把抓住哥哥放肆的指尖,低声道:“别碰了,手脏。” “……我干净着呢。”楼苍雪眉头一皱,少见地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情绪,“连灰尘都没沾过一点,刚刚还擦洗了。” “你就是不想让我碰。” 楼藏月:“没错。” “……” 好小子,长进了。 “凭什么,我就摸。”楼苍雪还要伸手,楼藏月死死拽住,两人的动作一时间僵持住了,原本静谧安宁的氛围中,有一股无声的紧张气氛正在发酵。 兄弟俩各不相让地对视起来,目光噼里啪啦,仿佛有电光闪烁。 良久,还是楼苍雪一句话打破了僵局:“弟弟,做人不能太霸道。” “我们同胞同生,一脉相连,有什么不能分享的呢?哥哥已经落后你许多,你还碍手碍脚,怎么,哥哥好脾气的样子看够了,所以想看哥哥发疯的样子吗?” 楼藏月闻言手指一僵,脸色也有一瞬间的凝固……怎么说呢,骨子里被这个很会欺负人的哥哥镇压的恐惧在复苏。 有一种东西,叫血脉压制。 什么克制黑化边缘阴暗批? 当然是……天然黑、强盗逻辑、歹毒而不自知的纯良温软小白兔。 莫名其妙升起的一丝占有欲,不知不觉被另一种情绪压制,楼藏月只能僵硬地放开了楼苍雪的手,只不过他的脸色阴沉沉的,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见人服软,楼苍雪眉目间透露出一丝愉悦,并不在意弟弟的情绪。 反正他一年到头就没几天高兴的,时不时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阴暗脸。 虽然弟弟一言不合就想独占的样子有点太可恶了,但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世界上最宽容体贴友爱弟弟的好哥哥。 楼苍雪宽容道:“好了,哥哥不生你气,以后还和你好。对了,殿下的右手也让给你握,差不多得了哦。” 楼藏月:“……” 他本来就可以自己握着殿下的手手和她亲近,才不用让。 楼藏月不再看哥哥,眼不见心不烦地握住了姬晗的右手,小动物一般蜷缩在她右边安静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样,其实就挺满足的。不知为何,静静躺在殿下身边,感受着殿下的存在,仅仅如此,就很有一种熨帖的安全感。 就像怕冷的小蛇找到了温暖的窝,小蛇非常知足地盘在里面,满心暖意。 相比之下,旁边心情亢奋的小兔子就不安分多了,小动作不断。 不多时,楼藏月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像是为了报复他上回的“捷足先登”似的,楼苍雪这个肉食小动物比他上次过分多了,这也就罢了…… 他们同心同感,阵阵心悸在胸腔中回荡,让本来安稳的他也躁动起来。 安稳好眠,周围尽是熟悉的气息,姬晗第一次在野外无甚防备地休息。 姬晗也很久没做那么沉浸式的梦了。 她在梦中毫无条理又兴致勃勃地探寻着什么的同时,总感觉有两团糯叽叽的生物扒在她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黏,直把她拖得走不动路,沉入更深的幽梦。 —— 第155章 反骨 后半夜时,姬晗醒了一次。 因为沉沉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精神已经非常满足,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 姬晗眨了眨眼睛,刚刚找回意识,就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动弹不得—— 她微微抬起脑袋朝两边一看,发现已经长得挺大只的两个少年正一左一右地将她整条胳膊抱进怀里,看样子睡得很熟。 二人睡颜恬静,就像雪白的精灵。 其中一个还算规矩,只抱着她的右手安安静静蜷缩在她身边,一只手还紧握着她的手掌,指缝紧密交缠,扣得很紧。 而另一个的动作和姿势都要放肆得多,不仅直接把毛绒绒的脑袋埋在姬晗颈窝里,一条腿还嚣张地横在她腰上。 姬晗:“……” 怪不得有点闷重之感。 怎么说呢,睡姿见品性。 平常都只有她嚣张横腿往别人身上压的份,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翘腿压住。 只是此时,两个清白未婚少年与她亲密同睡的情况,实在有些非同寻常。 姬晗深吸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进帐篷休息之前和两人的对话——发现对于二人想陪在她身边的请求,她确实说了“随他们去”,任由他们留在她身边玩。 但,玩到她的帐篷里,还一左一右夹着她睡觉这种事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虽然兄弟俩没有社会意义上的身份,大概率不会受羞耻感和道德观所束缚,但他们是男子,再如何都是他们吃亏。 姬晗倒是没生气。 她只是稍微动了动手,见兄弟两人仍然一无所觉地睡得很熟,手上也丝毫不松,那样毫无防备又极具信任感的模样,姬晗心中既有一丝无奈,也觉得好笑。 果然不是在世俗规训中长大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还挺大。 呃,夜袭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躺在她身边过夜还是第一次。 难道家长没有教过他们,没成婚之前不能钻别人被窝吗?哦,对了,楼氏妻郎俩连双子的存在都不让人知道,自然也不指望他们像寻常男子一样嫁人生子。 现在好了,楼苍雪和楼藏月和她一起躺过一夜,就算什么都没做,落在别人眼里(特指春华),他俩都已经板上钉钉、理所当然的是姬晗的人了。 姬晗:怎么说呢,不太惊讶。 好像内心深处,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一般。 她微微撑起身体,目光三两下扫了扫自己和两个挂件,见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没有丝毫可疑的痕迹,这才放下心。幸好,她没有梦游做出点什么奇怪的事。 不然她的良心受不住。 她良心虽然不多,但不是完全没有……比如,她的底线是不开未成年车(当下社会意义上男子未及笄就不算成年)。 这一觉睡得香,姬晗估摸着此时可能快要天亮了,她顿了顿,还是轻轻将两只胳膊从楼苍雪与楼藏月怀中抽了出来。 姬晗自己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两只手臂,又理了理仪容仪表。 她伸手掀开帐篷的幕布,露出一个插眼的细缝,观察了一下外边的天色。 虽然还早,但离天亮也不远了。是时候该把两个见光死小孩赶回马车了。 她心里的想法铁面无情,可看了看两人睡得恬静、格外赏心悦目的面容,不知不觉间,连上手推人的动作都轻了些。 “醒醒,该回马车了。”就像在逗弄两只酣睡沉沉的可爱宠物,姬晗的声音下意识地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份纵容。 楼藏月很快醒来,乖乖坐起了身,整个人又懵又听话,什么也没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 楼苍雪这家伙怎么推都推不醒,还耍赖般把脸埋起来装鸵鸟,一看就是那种家长最头疼的起床困难户兼暴躁起床气小兔。 姬晗唇角微勾,也不惯着他,推了几下便放弃了贴心唤醒服务,直接扭头对楼藏月道:“怎么样,睡够了吗?” 楼藏月胡乱捋了两下细碎的雪银色鬓发,闷闷地点了点头:“嗯。” “那好,正好到了该起床准备赶路的时间,走,我们出去清醒清醒。” 楼藏月闻言,听话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两人作势要一起往外走。 姬晗刚伸手撩开幕布,就在这时,原本还赖在毯子里,埋着脑袋装鸵鸟的楼苍雪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铺上爬了起来。 他的长发睡得乱糟糟,雪白的脸颊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他揉了一把眼睛,睡眼惺忪地迷糊道:“去哪儿,我也去。” “……” 这不就起来了吗。 孩子赖床怎么办?多半是惯的,无视他想要人哄着迁就着才能起的潜意识,直接说要带着另一个乖宝宝单独出门。 瞧,这不立马就醒了。 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姬晗领着二人出了帐篷,周围只剩篝火小小燃着,一片寂静,昏暗的凌晨天空中偶尔传来两声清脆杳远的雀啼。 隔着一段距离,不远处的部曲已经三三两两地起了身,开始收拾周围的营扎物品,她们很有分寸,自顾自地整理,安静又麻利,一眼也不敢朝这边望。 春华见姬晗领着楼氏双子从帐篷里出来,默默地打好清洁用水摆在他们面前。 从山口荒井里打出来的水格外清凉干净,温度很低,用这样的水洗了脸,令人爽快得一个激灵,再迷瞪的人都会瞬间清醒不少。 等三两下洗漱完毕,连刚刚还半梦半醒的楼苍雪也已经完全脱离绵困状态。 姬晗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此时连帷帽也没戴的楼苍雪与楼藏月,忽然兴起,问道:“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日不出门的?”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楼藏月沉吟着回忆了一会儿,忽而自嘲道:“听家里人说,有一日父亲母亲抱了我们在院子里玩,但我们不一会儿就浑身发红,啼哭不止,之后几天皮肤上长了很多红斑水疱,蜕皮发烫,活像见不了太阳的妖怪被日光灼伤。” “从此便只在夜里出门?” 楼藏月点了点头,轻声道:“家里人日日耳提面命,时刻提心吊胆,我们自当铭记。” “但是,也不绝对。”一旁的楼苍雪慢悠悠地梳理着自己 光泽莹亮的雪银色长发,云淡风轻道:“我就曾经在白日里出去过好几次。” 姬晗略微惊讶地望向他,余光却瞥见楼藏月一脸震惊加不可置信,似乎比自己这个外人更加惊讶。她不由感到一丝好笑,飞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那边楼苍雪还在娓娓道来: 他四五岁的时候,因为好奇与懵懂,偷偷出园子里玩了一次,不出意外,躺了。 七八岁的时候好了伤疤忘了疼,因为不明原因(不记得了)再一次蠢蠢欲动,越不让出去就越想出去。 贪玩出去了,梅开二度,又躺了。 十一二岁时,孩子懂事了,但就是叛逆,不信邪,觉得长大了应该就不怕了,又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心怀英勇挺身而出,遂躺。 主打的就是一个99%的反骨。 姬晗:“……” 她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 平等地尊重每一个叛逆反骨仔. jpg 楼藏月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古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不得有那么几次,你莫名其妙被人接走,一走就是好多天。” 原来是因为不信邪,被家人抓去治病了。 “你独自行动,我却一无所知。” 楼藏月不禁皱了皱眉,莫名有种被最亲密的家人约好了一起排除在外的背叛感。 见弟弟神色不愉,楼苍雪贴心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宽慰道:“家里人之所以没和你说过,是因为怕你跟着哥哥学啊。” 楼苍雪冷冷地哼了一声,双手抱臂:“我才不会,我有脑子。” “哥哥没带你玩是因为疼你。”楼苍雪对于弟弟闹的小脾气充耳不闻,自顾自细数了一下那三次经历的坏处,滔滔不绝道:“太阳真没什么好晒的,皮都给你晒烂,又红又痛又痒又烫,不能流汗,不能碰水,不能乱吃东西,还很脏很丑。” 楼藏月抿紧唇,无言以对。 姬晗听着这话,也给干沉默了。 好惨,这不仅是特别容易晒伤,绝对还有严重的紫外线过敏之类诱发皮炎的症状吧。这样看来,安安分分地当个夜间月光小精灵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粉雕玉琢的娇贵人物,雪人似的,怎么能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呢?可别晒化了。 原本她还突发奇想,想让二人全副武装一番,自己带着他们去山包顶上看日出呢,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风险。 姬晗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温声道:“既如此,外头便不宜久留了,你们还是早些回马车里去吧。” 楼苍雪非常敏锐地听出了姬晗的未尽之言,粉眸一亮,期待道:“难道殿下原本有其他的安排吗?” ……这都能听出来? 姬晗微愣一瞬,随即爽快将自己的“突发奇想”简单一说,失笑补充道:“只是我之前随便一想的,太过想当然了。” 她以为人再怕日晒,只要物理防晒360度无死角包裹好,不被直晒就没问题。 现在一想,何苦去冒没有必要的风险。 日出虽好看,但天天有。 他们虽然看不到。 但她想看,可以随时看嘛。 只是她话音刚落,两小只的表情惧是一愣,又很快变得有些遗憾,楼藏月欲言又止,而楼苍雪勇敢争取,积极发言。 “这有什么?”楼苍雪像只敏捷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果断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姬晗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神色却淡定又认真,他道:“反正我又不是没晒过,也不差这一次。” 算算时间规律,也该第四次了。 “殿下,我想和您一起看日出。” 他一说完,刚刚才面露纠结的楼藏月也不甘示弱道:“他都出去过好多次,我却从没见过……我也想试一试。” 姬晗望着两双殷切祈求的漂亮眼睛,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句话: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死去的老梗突然开始攻击我. jpg “既然知道后果严重,就不必强求。”姬晗伸出另一只手,在两人柔软的发顶上挨个摸了摸,就像揉小动物的脑袋一样,带着点上位者的宠溺,她温和道:“路上什么都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前是我想的不周到。” 楼苍雪乖乖道:“殿下愿意带我们看日出,很好很好,别担心,我们出门时带足了治疗晒伤的药,可管用了。” 楼藏月:“又晒不死。” 姬晗:“……” 他们自己都不在意,她在意什么?自古以来,追求美丽的道路上总是容易付出一些代价。姬晗没有再劝,唇角微勾,最后尽职地问道:“若伤了,涂药几日能好?” 楼苍雪立刻道:“三日就能好。” 楼藏月一惊,讶异道:“什么?这么短时间就能好,父亲为什么不让我们出门?” 楼苍雪:“啊,最开始我缠绵半个多月才见好,受了不少罪。因为我隔两年就要溜出去晒一次,母亲的药也就研制得更精进了。这是最新的一版药方。在此基础上,我们再改良改良配出来,效果肯定更好。” 楼藏月:“……” 亏了,真是亏了。 早知道他也出去多晒几次。 姬晗嘴角微勾,淡定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去。你们愿意难受几天换一时痛快,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后果自负。” 反正她是愿意为了一时的极致痛快而好几天负重前行的那种人。 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态。 她刚一松口,就看见兄弟二人眼中骤然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那样的期待与渴望,新奇与激动,看得姬晗都不由得心软了些。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天就要亮了。 “等到太阳全部出来,就必须回来。”姬晗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旁边的山包,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去,面纱帷帽都戴上,衣服遮得严实一点。” 两人终于现出了些孩子一样的活泼与生气,迫不及待地去“武装”自己了。 —— 第156章 日出,还家 他们穿上了长衫广袖,脖子也缠住,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面纱,又戴上长至胸前的帷帽。 二人再次出来时已经遮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见不到一点肉色,只是此时的衣衫尚薄,不知道能不能完全防护。 “殿下,你看。” 楼苍雪原地转了一圈,衣袂广袖帷纱层层翻飞起来,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 姬晗欣赏地看了两眼。物理防晒嘛,再全副武装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不远处的山头遥遥一指,说道:“就去哪里。” 营扎处的地势很高,那边的丘陵上刚好可以找个不错的角度看红日缓缓升起。 “我知道你们轻功不错,要比比看吗?”姬晗一时兴起,笑眯眯道,“我让你们十个数。” “不用让。”楼藏月轻哼一声,自有一点少年的小傲气,“要比就公平比试。” 这孩子还认真起来了。 姬晗微微挑眉,“好啊。” 三人一拍即定,楼苍雪煞有介事地把两人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认真道:“谁要是最晚,今晚就要一直待在马车里不能出来。” “这难道不是你们俩的内部惩罚吗?”姬晗轻笑一声,打趣道:“怎么,还没开始,就知道自己赢不了我么。” “若我输了,也是一样?” 楼藏月抢先回道:“那是自然。” “既然是赌注,肯定是面向我们三人呀。”楼苍雪也十分认同:“若是殿下输了,晚上也要进我们的马车,不能出来。” 姬晗:“……”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奖励他们。 不过,也行吧。 反正她不可能输。 三人达成一致,楼苍雪举起三根手指开始倒数了,“三、二——” “一!” 尾音刚落,三人立时便消失在原地,把不远处默默收拾东西的春华看得一惊。 春华自然是知道自家殿下的轻功不差,也知道楼氏双子在王府时经常飞檐走壁的夜游,但没预料到速度会这么快。 这种程度的轻功,和她这个暗部出身的专业人士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果然,殿下的身边,怎么可能容许有庸人环绕?多少都是有些过人之处在的。 春华念及此,深以为然。 既然殿下有雅兴,她就可以招呼着部曲们把露营现场都收拾好,整装而待,等殿下尽兴归来,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另一头。 姬晗在山林间风驰电掣般飞跃穿梭,提气凝神间,身体无比轻盈强健,她随心所欲地掌控着身体与周围的环境,迅疾而灵敏。 极快的速度,让视野中的暗暗树色飞速向后倒退,连成一片模糊失真的线条与长影。 这种感觉畅快无比。 可能和现代狂飙摩托车的感觉是一样的,肾上腺素噌噌往上爬,爽的嘞。 不出意料的,最终还是姬晗先一步到达指定位置——山包的最顶端,和她前后脚到的是楼藏月,楼苍雪这个提出惩罚的人反而落在最后,比弟弟迟了两三秒的样子。 但他一点也不恼,仍是乐呵呵的模样,眼神悠然而愉悦,真心实意道:“殿下好厉害啊。” 旁边的楼藏月完全不放过奚落自家哥哥的机会,嘲笑道:“愿赌服输,你自己提的惩罚,也要你自己受着了。”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别太得意,哥哥让着你呢。”楼苍雪轻飘飘地望了弟弟一眼,煞有介事地说,“如果三个人中必须有一个人要输,我愿意挺身而出,当这个输家。” 姬晗:啊? 楼藏月:哈? 涉及胜负无小事,楼藏月额角青筋一跳,黑脸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还你愿意当这个输家,你怎么不上天。” 多少有点离谱了。 楼苍雪闭了闭眼睛,无奈道,“原本至少可以赢你的,结果殿下的背影太好看了,我只走神了一会儿,就谁也追不上了。” 他顿了顿,又话音一转,双手叉腰道:“弟弟,我们又不是没有比试过,之前你赢过我哪怕一次吗?” 楼藏月:“……” 所以还不是输了。 只是这个理由和欠揍的挽尊,让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当事人楼某雪还一副理所当然、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 看着旁边差点被气得跳脚的楼藏月,姬晗诡异地和他共情了一秒钟。 兄弟俩吵吵闹闹,推推搡搡,两个人干出了一大家子人的动静。 怪不得姬晗从没听他们说过自己孤独啊寂寞啊什么的,毕竟有这样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一直陪在身边,嫌烦都不够呢。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着实有趣。 姬晗自顾自找了个好位置,起身一跃,找了根粗壮的树枝当落脚点,就这样高高地坐了下来,远眺着稍亮了一些的深灰色天空。 等两人拌够了嘴,就乖乖地摸到了她身边,照例一左一右地坐下。 姬晗明显感觉树枝往下沉了沉,不过这树枝很是粗壮牢靠,应该不至于断。 安静没有两分钟,楼苍雪又开始找话说,楼藏月也时不时地配合着找话题,不放过一丝一毫与她交谈互动的机会。 姬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就这样熬过了等日出的枯燥时间段。 等到差不多了,他们也就渐渐地学着她的样子悠然远眺,不再小嘴叭叭个不停。 不知又等了多久,时间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只知道不知何时,天空忽然变得有了些许色彩,深灰暗沉中透出点点昏昏的橙光,或许又有些紫,混杂成一种绮丽的色调。 太阳渐渐露出了一线边缘。 楼苍雪与楼藏月都控制不住地将帷帽撩了起来,两双比初日还璀璨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远方,一眨都不舍得眨,他们屏息凝神,像是在看什么惊世奇景,连呼吸都怕惊扰了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神迹。 像是在回应着他们虔诚的期待,今晨的日出格外瑰丽盛大,是姬晗记忆中最美的一次。 连她都看得失了神,大脑自动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日轮一出,东方既白,万物苏醒。 以日光为分界线,四周从安宁静谧到欣欣向荣,世间的一切都是按照这样的规律日复一日地存在、消亡、新生、湮灭。 明明如此平凡,一旦注意到,又足以令人震撼,感觉自己无限渺小。 这种感觉简直美极了。 太阳快要完全出来时,旁边的楼苍雪忽然回过了头,凑到姬晗脸颊边,亲昵又熟练地吻了她一下,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声,“殿下,谢谢你。” 隔着面纱,一闪而逝的触感。 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示好。 橙红夹紫,还未完全亮起来的光线中,面前的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 可遇不可求的光线、环境、角度,可能连本人都再也无法复刻的、此时难言心境的真情流露……那一瞬间,在各方的催化下,姬晗的心下意识地空掉了一拍。 另一边,楼藏月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缓慢却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没有回头,也没敢回头,只是眼睫微颤地望着日出,不知道对谁轻声说道:“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 日出可能持续了半个小时。 姬晗就安静地陪他们待了半个小时。等等太阳完全出来,都快升起了,她才领着两个连路都看不清了的小孩回去。 没错,楼苍雪和楼藏月幸运地没有因为过度的晒伤而不适,但是二人观赏日出完毕,直接头晕目眩,耳鸣眼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根据楼苍雪的原话形容,说是“眼睛就像被放进研钵,加了青红辣椒一起狠狠用石杵捣了一样”、“红红绿绿花花黑黑的一塌糊涂”…… 最后还是姬晗一边一个把人捞回去的。 眼花连带着头晕耳鸣的问题,让兄弟二人足足在马车里缓了两三天才好。 等他们满血复活,且适应马车的颠簸不再晕车,又能活蹦乱跳地围着姬晗转了,一行人也就进入了庆州的地界。 * 庆州治下有七大郡,涌泉郡、天水郡、盈香郡、桃源郡、仙游郡、霞光郡、福通郡,治下共三十二县城。 此时他们到达了庆州,仙游郡地界。 仙游郡是大凰疆域内两大母河并行交错穿过的地方,物产丰富,水运发达,商业经济极为繁荣,随便往街上扔一块石头就能随机砸死好几个富商,是整个庆州乃至整个大凰,最为富饶的地区之一。 楼御医重新安家的地方便是仙游郡辖下的一处县城,顾翡母亲是仙游郡的郡守,顾府自然坐落在郡城中,她在赶去郡城的路上,正好顺路将楼氏双子送回家。 姬晗把赶路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到达县城时刚好夜色降临。此时晴夜空中,朗月高悬,城中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安宁。 远远的,姬晗就见到楼御医一家人伸长了脖子往官道边打量,简直望眼欲穿。姬晗驭马行至马车旁边,伸手敲了敲紧闭的木制窗棱,发出“笃、笃”两声闷响。 她轻声道:“快到了,准备准备,你们的家人正在前面等着接你们呢。” 里面传来一阵略显忙乱的声音。姬晗还微勾着唇角,觉得这份毛躁有些可爱,谁知下一秒,车窗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乍然露出了两张神情一致的脸,那表情,让姬晗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就像是两只快被遗弃、但什么也不懂,只会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主人,乖乖听话不反抗不怨恨的小狗勾一样。 莫名有几分可怜。 让人有一种想干脆将它们留在身边养起来,不还给原主人的冲动。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姬晗不由失笑,她摇了摇头,温声道:“你们离开父亲这么久,应该很想家了吧?” “马上就要团聚了,开心吗?” 两只小脑袋都靠在窗边,眼神殷殷切切地望着姬晗,他们闻言,忽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楼苍雪微皱着眉道:“和家人团聚,开心;和殿下分开,不开心。” 楼藏月声音更小一些,轻声道:“殿下随我们回家休息一晚吧。” 姬晗轻笑着摇头,婉拒道:“将你们安全送到家人身边,我的责任就尽到了。今夜月明星稀,适合赶完最后一程路。” “这里距离州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姬晗想着自己策马疾奔而去,不出多久就能见到顾翡,心情不由得亢奋了些,此时更是一点疲累之意都没有,“我赶时间。” 心里有些肆意翻滚的急切,迫不及待中又夹杂着一丝雀跃,紧张。 她的老婆孩子就在前方。 休息啥休息,她是铁打的身体,不睡觉不会死,但今晚睡了觉她会急死。 她话音刚落,就见马车里的两个少年神色失落,像是脑袋上有无形的毛绒耳朵低沉地耷拉下来了一般,委屈巴巴。 “相逢即有缘,更何况你们在我府中住了这么久,”姬晗微笑道,“若是缘分未尽,日后自有再次相见的一天。” “真的吗?”楼苍雪闻言,粉眸一亮,赶忙问道:“那再见是什么时候呢?母亲如果再犯错,再被抄一次家,我们是不是还能去殿下的家住?” 这话还真把姬晗噎了一下。 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这么开朗,真是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实在太孝了。 而旁边的楼藏月竟然也没反驳。 姬晗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来纠正一下楼苍雪的说法,但被其他人欣喜地连声呼唤“殿下”的声音打断施法。 循声望去,楼家人已经迎了上来。 “吁——” 驾车的女郎勒马停下了。姬晗也自然而然地停马下马,楼家人正好一窝蜂地冲上来,在她身前扑通扑通跪了一片。 “参见殿下!” 这一家,老老少少拖家带口的来了。姬晗扫视了一圈,将他们的模样尽收眼底——黑了些,瘦了些,比之前匆匆一面时还多了些坚韧之气,精神状态还挺好。 这流放之路,也不是全无好处。 一举跨越了半个大凰,想必一路上见识了许多风景与奇葩,连原本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楼氏正君看起来都man了一点。 不过姬晗的目光落向了为首之人。 —— 第157章 我来了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成熟女性,长得很美,周身自带沉静神秘的气质,斯文又正派,就像仙侠小说里默默无闻但善良正经且很靠谱的低调大师姐。 这基因够硬,楼氏双子的美貌像母亲多些,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还是第一次和楼御医见面。 姬晗欣赏地打量了楼御医一番,伸出手虚扶了对方一把,“楼卿免礼。” 对方也恭敬地顺着她的力道站起了身,眼圈微红道:“多谢殿下。” “殿下之恩,楼氏深谢!” 刚站起身,楼御医又领着家人们深深弯下腰郑重地行了拜谢之礼。 姬晗让他们免了礼,微笑从容道:“主护臣,臣辅主,主臣相济是为道理。我们主臣一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楼御医神色更加动容,眼中感恩,却也很有眼色地不再口头千恩万谢。 而其他人,特别是楼氏正君,明显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往旁边飘,目光火热得都快把马车的前门烧出两个洞。 只是马车内并没有什么动静。 姬晗自然理解他思子心切,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往旁边一看,体贴地伸手敲了敲马车前扉,道:“可以出来了。” “吱呀——” 马车的前扉应声从内部被推开,两个带着帷帽的身影乖乖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望着十分安静听话、一左一右地乖乖站在姬晗身边的楼苍雪和楼藏月,抑制不住心情、红着眼圈想扑上去和孩子激情相拥的楼氏正君脚步硬生生停住:“……” 怎么回事,才大半年没见,孩子都不认识他了?都不想他吗? 那样姿态亲近地站在殿下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家人呢! 楼氏正君立刻飙泪而出,控制不住上前一步,举着帕子,声线颤抖道:“孩子,到父亲这里来……” 姬晗一手一个,轻轻在楼苍雪与楼藏月的背后推了一把,声音温和地说:“去吧。” 两人的脚步微顿,只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一同跑过去扑进父亲怀里。 楼氏正君抱着孩子心肝儿肉的喊着呜呜哭了一番,楼御医揽住夫郎孩子轻声安慰,画面真是非常温馨。 嗯,看得她也想夫郎孩子了。 简直脚下生钉,待不住一点。 “从凤京过来,山遥路远,舟车劳顿,我们已经备好酒宴与殿下的下榻之处,您是否赏脸前往歇息片刻?”楼御医诚心邀请。 其他人也纷纷相邀。 姬晗含笑推辞,“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去楼卿府中叨扰了。” 婉拒了楼氏一家的盛情邀约后,姬晗果断告别他们,重新上马扬鞭。 马蹄一响,绝尘而去。 身后,楼苍雪与楼藏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姬晗的身影,一眨不眨。她身姿矫健,转身离开的时候潇洒极了,没有一点点迟疑与不舍,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殿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殿下虽然安慰他们说,有缘的话自会有相见的那一天,可他们这种无法示于人前的身份,又如何能与光芒万丈的上位者再次相会?没有理由,更没有条件。 殿下是冷淡的,遥远的,高不可攀的。 可当他们二人主动靠近时,她又是温和的,柔软的,近在咫尺的。殿下有着一双话本子里写的桃花眼,艳而不妖,深邃神秘,偶尔凉薄,却依旧动人。 她对一个人有好脸色,有耐心时,眸光潋滟,仿佛生来便温柔多情,带着点笑意望过来时,就像她的眼中只装得下你一人,你就是她的全部风景。 不是殿下有情,而是被迷了心的人自作多情。被殿下温柔对待、与殿下随和相处还能不沦陷的人,真的有吗。 反正二人觉得自己第一次春心动,就直接开了个大的,搞得他们现在都有些多愁善感了。 就像没头脑和不高兴突然转变画风变成明媚の忧伤暗恋不得青春伤痛文学. jpg 一家子见状,都有些不习惯。 而对于头一次深入接触外女的双子来说,情窦初开之时与思慕之人的别离之苦,将此时久别归家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 或许是楼苍雪与楼藏月的表情太过明显,楼御医与自家正君默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心里跟明镜似的。 殿下年少风流,惹人钦慕,自己孩子养在深闺之中,单纯如白纸,哪里见过这种样样顶尖神仙似的风华女子? 孩子也渐渐大了,大半年不见,个子抽条长高了许多,几乎变了个模样。 他们如今又正是什么都好奇的青春年纪,春心萌动也是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事。 只不过,做父母的,只觉得心酸。 有心许之人自然是一件美好的事,可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慕却是极为磨人的。 更何况,自家孩子还异于常人。 “儿啊,别看了。”楼御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轻声叹气道:“那样的人物,寻常人很难入她的眼,更别提入她的心。” 楼氏正君也温柔地揽住兄弟二人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你们已经算很幸运的,这世上不知多少人,连亲眼瞻仰殿下的风采都没法做到,这是你们的机缘。” “就算与殿下只有一分渊源与情分在,我儿便可一生无忧了。” 与妻主相比,楼氏正君想的更多。 他觉得姬晗心性贤明,仁厚待下,对自己人很好,就算只是和她有些关系与牵扯,无形之中也会带来一些好处,这样的明主与贵人,思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们见过好的,日后也不容易被一些披着羊皮的猎奇变态给哄骗了去。 “以后,我们家会回凤京吗?”楼苍雪沉默半晌,忽然面带希冀地抬眼问母亲。 楼御医被双眼亮晶晶的儿子冷不丁一问,差点噎住:“……额,这个不太行。” 毕竟若是被人发现流放之人没在流放终点的苦寒之地开荒,而是跑到富饶之乡潇洒度日,那可是大罪,不太好收场呢。 他们一家低调过日子就行了。 不过她看不得孩子委屈,于是补充道:“但是等你们长大了,或许就有机会选拔入阁当差,那时候就能去凤京了。” 楼氏正君说的话更给力:“何止啊,如果能表现得特别拔尖,一等一的优秀,说不定还能被挑到殿下身边做事呢?” 当然,妻郎俩都是说着哄人的。 神机阁难道是好混的地方? 当母亲父亲的可舍不得自家娇养的男孩子去吃那份苦,受那份罪。 不过这说辞倒真把孩子安慰住了。 家长的话音刚落,楼苍雪与楼藏月默契地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抹光芒闪了闪。 他们不傻,相处之时,殿下对他们表现的温和、随性与纵容,与对讨喜可爱的小辈、甚至得她心意的宠物差不多,他们也曾见过,殿下对养在府中的那只名唤“霜牙”的大白虎,比对他们还要亲昵宠爱得多。 殿下永远不会往下看,那么,他们便努力往上走,直至入她的眼就好了。 * 县外官道。 此时朗月高悬,柔光普照,适应黑暗环境之后,周围的可见度很高。 姬晗不想浪费时间,一个劲的策马疾奔,她一骑绝尘,将身后的部曲们都甩出了一大段距离,只有春华堪堪跟上了她的速度。 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 等到达郡城时,还是凌晨,街边已经有了许多早起的小贩在架摊子。 姬晗在官道中策马而过,马蹄激响,却没有引起谁的过多注意——对街边占了好地段的小贩们来说,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 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顾府。 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她都已经轻车熟路了,不过上次是悄咪咪翻墙而入,鬼鬼祟祟的,这回是正大光明走的正门。 姬晗估摸着这时才凌晨四点左右,但顾府的大门外却亮着两个超亮的大灯笼,守门的两个门房精神抖擞,很明显是在等待着谁。 这回过来之前,她先写了信,本来预计是明后天才到的,却到早了。 不过也不碍事。最近几天不论什么时辰,体贴的顾翡都会给她留门的。 门房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直到姬晗在顾府大门前勒马停下,她们才有了动作。 二人眼尖地瞧见姬晗腰间的五彩玉牌,进一步确认了身份,于是立刻迎了上来,不约而同地向她行礼,“恭迎殿下。” 姬晗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她们麻利地上前来,一人给她牵马安置,一人恭敬地迎她进门,为她引路。 顾府内部也是静悄悄的,暗沉沉的,一半的人都在睡梦之中。只有姬晗走的这一条抄手游廊,一路上都亮着柔柔的纸灯。 有人细心地安排过。 周围越静,自己的脚步声就越是显得响。而逐步靠近顾翡的居所,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有些躁动。 姬晗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么,只是当她远远望见顾翡的窗扉处透出的一缕烛光时,整个人忽然变得无比安宁。 她停下了脚步,挥手让侍从退下。 侍从极有眼色地悄然离开。 上次来时,顾翡挂在窗户边的小巧风铃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如糖葫芦一般挂在窗棱上的红色圆珠,可爱极了。 姬晗不由得微微一笑,就这样站在原地,目光在他的屋子外扫了一圈,又静静地盯着那抹微光看了一会儿。 这个时辰还亮着灯火,他定然是又没有休息好。 孕晚期那么辛苦,他是不是比之前更瘦了?本就单薄的男性身体里居然孕育着一个足月的胎儿,她想想就觉得奇妙极了。 六个月时肚子都还不大,只是到了现在,肯定都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为自己做了半分钟的心理建设后,姬晗重新抬起脚步,朝着微光透出的地方走去。 这次她并没有收敛脚步声,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毕竟顾翡即将临产,可受不得之前那样突然出现的“惊喜”。 果不其然。 姬晗都没走到地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呢,不远处的门便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有一个散发男子披着外衣出现在门口,动作略显急切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时隔三个多月,二人再次四目相对。 目光相交之际,眼神炙热交缠,安静,却也缱绻。 姬晗脚步不停,顾翡却顿在了原地,只是专注地望着她,神色温柔又惊喜。 “殿下……” 姬晗只觉得这声呼唤好听极了。她走向对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三两下便走到了顾翡身边,伸出双手扶住了他。 他的脸色虽然略有苍白,但身形却不似上次见面时那样单薄,明显状态好了许多,连肚子也养得圆滚滚的,在白色的寝衣底下顶出一个冰淇淋球一样的弧度。 怎么说呢,虽然孕肚显眼,但此时从整体上看来却并不显得奇怪,甚至还给原本温雅斯文的顾翡添上了一些快要融化一般的别样温柔和慈爱可亲的风韵。 ……父、父性光辉? 贤夫良父的人夫感简直拉满。 这样的人光是站在她身边,就已经让她有了一种平淡安宁、岁月静好的幸福感。 有那么一瞬,心中的圆满之感到达顶峰。姬晗的神色不由得柔软起来。 顾翡的手有些凉,姬晗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就像握住了一块温凉的玉。 玉本无温,但情意可暖。姬晗的温度传递过去,让他的手指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顾翡就这样与她紧密地双手相握,长睫微颤之时,温和专注的眼眸中似有水光。 但他没有外放地表达出来,只是轻声地关心着她,声线柔和中也有一丝丝带着水汽的哑:“奔波跋涉本就辛苦,殿下怎么还熬夜赶路,您累不累……” 一句话给姬晗干心软了。 她没有多言解释自己不累,也没必要解释,因此他们都明白——只有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这一点上,任是王公贵族还是市井小民,都是一样。 此时她需要说的,只有一句。 姬晗伸手摸了摸顾翡的脸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轻声道:“阿翡,我来了。” —— 第158章 相逢 顾翡闻言一怔,随即一笑。 是啊,她来了。 在自己刚好夜起无眠,抱影独坐,望着亲手点起的那抹跳跃的烛光发愣、就这样感受着深夜的孤寂与冷清的时候。 窗外传来了千盼万盼的脚步声。 熟悉的气息,日思夜想的人。 或许她也正在窗外,与他望着同一缕曛然暧昧的烛火,一步步向他走来。 姬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即可胜过千言万语,足以抵消一切不如意的地方。 顾翡感受着脸颊上对方掌心暖暖的温度,依恋地略微蹭蹭,又伸出自己的手覆盖在姬晗的手背上,侧过脸轻轻吻了吻姬晗的掌心,亲昵地一点点吻到手腕。 “殿下,我很想您。” 一反常态说着直白的相思之语的顾翡,那样温柔眷恋的眼神,令人心醉。 姬晗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见上次来时还有些削薄锋利的线条,如今已经重新变得温润起来,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 她原本冷艳又锋芒毕露的眉眼微微一弯,露出了难言的柔和笑意。姬晗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夸奖道:“真好,气色比上次好多了。看来这段时间,阿翡真的很听话,有在好好照顾自己。” “成效显着,值得表扬。” 这样的语气,就像夸奖小孩子一样,偏偏姬晗还说得认真,顾翡闻言,不由得耳尖泛红,略微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翡努力回应殿下的幼稚之语。 姬晗故意逗弄表扬顾小朋友好笑程度10%,顾·二十六岁·被表扬听话·小朋友认真回应好笑程度1000%—— 反正姬晗忍俊不禁。 “阿翡好乖。” 姬晗笑眯眯地打趣。 见他连脸颊也刷得染上一层薄绯,姬晗见好就收,伸出手摸了摸他圆溜溜的肚子,温柔道:“焕儿好像也很乖哦。” “夜风凉,我们进去吧。”姬晗自然地牵起顾翡的手,一点也不讲究地往人家的闺房里去,且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馥郁且悠长的香味,鲜浓扑鼻,还带着一丝甜意。 循着沁人香味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古朴素静的笔筒里插着一捧带叶桂枝。 顾翡插花的技术一流,审美也很棒,总能把各种花枝插出各自的意趣,他在长欢殿时,每日都会给姬晗的寝殿里换上一捧花,保证她每天醒来都心旷神怡。 她都习惯了在自己的寝殿醒来时,总能第一时间闻到香味,见到带着露水气的新鲜花朵与极具艺术感的插花作品,以及那抹长身玉立、温雅恬静的水青色身影。 自顾翡回了庆州,一晃七个月的时间,姬晗也没再让别人为她插花。 养成了习惯,别人都不对味。 只是偶尔自己玩一玩。 姬晗有一瞬间的出神,随即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来,轻笑道:“桂枝很香。” “睡前,我去园子里散步时折回来的。”顾翡将姬晗拉到榻边坐下,温和的眼眸里带着笑意,道:“我很久没侍弄过花草了,只是角落里有株不起眼的桂花开得那样好,给我一种……贵人将至的预感。” 这话听得姬晗心中愉悦。 可不是么,他睡前折了桂枝摆弄,一觉醒来,她就提前到了他屋门外。 不是心意相通,都说不过去。 姬晗来的时候天还黑着,离日出还早,万籁俱寂。可恰巧他也醒着,就像专门点起一盏灯迎接她似的,说不出的心有灵犀。 “我想念长欢殿的插花,自从你走了,内殿再不曾有这样的瓶景。”姬晗走过去拿起插在笔筒里的桂枝,一边轻嗅香气,一边举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 浓绿的叶、笔直的枝、细碎洒金的花,清丽素雅不抢眼,但在顾翡雪洞般极简风的朴素卧房中,是独一份的鲜活漂亮。 顾翡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说话,闻言不由得轻笑,心里有些莫名的满足。 若是殿下愿意,全京城最有名的花匠也能只为她一人插造鲜花瓶景,且凡是高门清流世家的闺秀公子,插花都是必修课,他这点微末功夫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殿下抬举他罢了。 顾翡眉眼柔和,温声道:“殿下喜欢,我以后日日为您做,也只为您做。” 他平时连自己的屋子都懒得捯饬这些风雅玩意儿,也只有对殿下才样样上心。 只要她喜欢,费再多心思都不为过。 “只为我做?”姬晗一边轻笑着反复抚摸他的肚子,像是摸上了瘾,一边又打趣道,“是真的吗?若是以后焕儿也要,给不给做?” 爱孩子对孩子负责是天经地义,但许多人自从生了孩子,孩子就成了第一位,其他人连同自己都要靠边站。 可若是这般,生孩子的意义又在哪儿?姬晗想到这,便有些好奇顾翡的回答。 顾翡听她这样问,立刻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地回道:“焕儿若是男孩,他长大后自己会学着做,若是女孩,日后自会有人一心一意专门为她做,我的花艺只有殿下可赏。” 主打的就是一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有了儿孙我也第一个享福. jpg 姬晗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这回答可以说是满分,于是姬晗心情极好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瓣,蜻蜓点水,温情亲昵,她含笑道:“阿翡真好。” 顾翡深深地望了姬晗一眼,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对方凑近的脸颊,温柔又克制地亲了亲,又亲了亲,柔软的唇瓣带来些许安慰,他却始终没好意思更近一步。 都要当爹的人了,反而羞涩起来。 只是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又别有一番滋味。顾翡有一张温润俊秀的好看脸庞,没有丝毫攻击性,斯文书生般面善,青叶秀竹般清雅,是低调奢华有内涵让人看着舒服无比的长相,很容易惹人喜爱。 就是说霍氏为他取的“竹青”两个字大俗即大雅,看似简单,但却拿捏住了精髓,轻飘飘就将他的气质内蕴都说尽了。 【有句至理名言诚不欺我:年上的假成熟真纯情,与年下的表纯情里烧浪,都是世界的瑰宝。——姬晗】 二人小鸡啄米一般浅层亲密交流。 见他含含蓄蓄磨磨蹭蹭却又不肯放人,姬晗不禁莞尔,最后还是她轻笑一声,反手扶住顾翡的后颈,主动伸出舌尖。 温柔勾缠,缠绵抚慰。 亲着亲着,顾翡的手就开始往下滑,从她的脸颊渐渐到脖子,从脖子往下握住肩膀,又不知怎么,往后摩挲到蝴蝶骨,顺着脊背的线条游移而下,到达腰肢…… 动作很暧昧,很暖情,很欲。 姬晗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味,因为对方是临产孕夫,她啵个嘴都克制着呢,结果对方怎么越来越投入,越来越那个? 这手法调情一流,无师自通,若不是想着要小心对待他,姬晗都差点上头。 她连忙打住,当即就要和对方拉开距离,只是刚刚移开唇瓣,之前还有点小羞涩的顾翡就直接追了上来重新吻住。 姬晗:“……” 听说有的人在孕晚期,那方面的欲望可能会变强,原来是真的. jpg 呜呜呜,之前忍得可辛苦了吧。 姬晗心中爱怜,又让他多亲了十秒。十秒钟一到,立刻封心锁爱果断脱离。 “……殿下?” 顾翡睁开双眼,原本清亮的双眸像是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说不出的迷人。 姬晗平复了一下呼吸,欲盖弥彰地伸手摸了摸顾翡的肚子,做作地清了清嗓音,轻声解释道:“……最近天干物燥,小心火星子迸进干草垛,烧了一摞又一摞啊。” 顾翡:“……” 顾翡立刻上演一个“红云飞上白玉脸”,神色不自然地扭开脸,又并起腿。 随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姬晗也不自觉地跟着视线下移——果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于是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装作没发现。 体贴的妻主就是不会让容易羞涩的夫郎在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感到尴尬。 她太体贴了。 姬晗将视线移开,落到榻边小案上的一堆绣具上。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针线布料皆有,最上面还有个绣到一半的绣绷子。 她飞快找到切入口,伸手拿起目标,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阿翡也开始做针线了?” 姬晗话音刚落,顾翡闻弦知雅意,也就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只是一看姬晗手中的东西,唇又抿紧了。 绣绷子上的布料极为柔软亲肤,是漂亮喜人的浅绿,奶奶嫩嫩的颜色,在现如今的生产条件下是极考验染匠工艺的。 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白色肥兔,图样简单却生动,鲜活极了,别有一种纯稚的可爱,旁边还有个字绣到一半,只有个火字旁。 是了,焕儿是属兔的。 姬晗饶有趣味地在那绣好的肥兔图案上摩挲了两下,变换了称谓调笑道:“本王竟不知,顾总领有这样的好手艺。” 顾翡连耳垂都红了,姬晗都能看出来,他此刻应该很懊恼没有及时把绣篮子藏起来。但他面上却强自镇定道:“殿下见笑了,这不过是我心血来潮,绣着解闷的。” “这个不好看,您别看了。” 顾翡想伸手过来拿走。 姬晗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动作,将拿着绣绷子的手故意背到身后,反而将自己笑眯眯的、摆明了在欺负人家的脸凑了过去,就仗着人家拿她没办法。 见她凑近,顾翡的手指蓦地一顿,忽然拐了个弯摸到姬晗的侧脸,飞快地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肉。 格外的绵嫩且柔软。刚捏完,他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似的,立刻把手指移开,赶忙解释道:“殿下,我——” “你什么?” 姬晗微愣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顾翡可以和她缠绵、亲昵,但心里永远尊敬她到姿态卑微的程度,这样略显“冒犯”又亲密过头的动作,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们已经是有了孩子的妻郎,尊敬自然好,但偶尔放肆一把也更有情趣嘛。 她欣慰地弯了弯眉眼,温柔道:“捏了本王的脸,就要对本王负责啊,顾总领。” 顾翡闻言,不由得顿了一顿,原本说了半截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殿下又在取笑他了。 然而妻主发话,他又怎能不回应呢? 他纵容地笑了笑,秀竹般的清雅,春风般的和煦,温柔到了骨子里。 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定: “顾翡愿为殿下,奉献一切。” 他之所言,字字掷地有声,当初的“顾翡之心,至死不渝”言犹在耳,姬晗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心中不由动容。 她在感慨之余,既是觉得幸运,又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周扒皮。 毕竟阁内总领,府内竹青,后宅顾翡,实打实要承担三份不同的工作。 白天全勤上班,晚上全职暖床;文是全能秘书,武是得力干将;就这,甚至还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为她疯狂工作、鞍前马后,在内为她传宗接代、逆来顺受……村里的劳模牛牛都不敢这样干活。 主打的就是一个资本家听了都流泪。咸鱼听了都得起来翻个面才好意思继续睡。 但是事业爱情家庭三手抓,这才是顾·事业批·卷王·翡想要的生活。 姬晗自愧不如。 而作为头一个受益者,姬晗自然很爽,她觉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这样的爹,也是积够了德,投对了胎,进对了肚子。就冲孩子爹的贡献,就算孩子以后再叛逆,姬晗也会给予很多试错机会。 姬晗不再逗他,而是将绣棚子放回了原位,温声道:“以前,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后,可称一声贤内助了。” “阿翡,谢谢你。” 顾翡闻言忽地抬眸,神色怔住,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忙敛住目光,轻声道:“殿下言重了。” 能接受他、理解他、支持他、包容他,这世上只有姬晗有此心胸,能做到这种程度,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殿下给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结局,居然还对自己说“谢谢”—— 何等温柔。 顾翡强忍着没有落泪,面色不改,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殿下,做出回应: 感卿所言。 “……顾翡之幸。” —— 第159章 顾府 因为时间还早,在顾翡的温柔劝说下,姬晗和他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因为睡得安心舒坦,姬晗直到日上三竿时才悠悠转醒,眼睛还没睁开,手先下意识往旁边一摸,而身侧的位置都已经没有温度了。 顾翡早就起了床。 之前在信中就听他说过,虽然他的身体底子很好,但为了怀这个孕程艰难的孩子,也就多少有些损耗与亏空。 以至于顾翡前期是万分注意,动也不敢动,体力大幅度下降,好不容易等到他孕后期状态好些,楼七娘便力劝他坚持走动。 他便坚持每日早、晚各出去走动两次,雷打不动,大概是从她走后不久开始,如今已经坚持了两三个月了。 她刚坐起身,就有两个侍子十分自觉地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侍候她起床。 这两个不是顾翡的贴身侍者,不过看起来也安静麻利,动作轻快且有条不紊,不会直视主子,低眉顺眼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 姬晗也麻溜地收拾好自己,刚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其中一个侍子便恭敬地说道:“殿下,我们公子正在园中散步走动,几位姐夫正陪着呢。” 她闻言一顿,随即抬脚就要出去找顾翡,只是脚步还没迈几步,侍子又道:“殿下勿怪,公子吩咐了,要请殿下用完早膳再出去。” 姬晗:“……” 等她坐在珍馐满目的桌案边拿起筷子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虽然不饿,但还是该按时吃早饭。 一看桌上,果然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且某样东西的火候与偏好也有讲究。姬晗挑食,喜欢唱反调,比如本来松软的糕点,她偏喜欢表皮焦脆一点,本来瓷实的种类,她又喜欢挑其中松软些的吃。 如果不是观察入微,也发觉不了。 她吃着吃着,样样都顺心如意,自然也就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就算随便吃了一些就放下筷子,但装了食的胃里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连带着整个人的状态都要好上一分。 用餐完毕,侍子也就乖觉地领着姬晗往顾翡素日里散步的园子里去。 快到地方时,姬晗还远远地望见了四五个华服美男子,有两个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大概三十余岁的模样,另外两个年轻些,瞧着和顾翡差不多。 这就是姐夫们了。 顾翡是家中独子,占嫡占幼,上面有四个姐姐,在家中极为受宠,地位颇高。 只是,顾翡是一只束缚不住的鸟,有着自己不能为俗世所理解的追求。 因此—— 姬晗眼中的顾翡:温柔,成熟,男妈妈。 家人眼中的顾翡:高冷,叛逆,不顾家。 顾家人: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鸟儿翅膀硬了往外飞,蝌蚪长出脚了还往外蹦,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唯一的儿子(弟弟),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这家人也是挺有趣的。 姬晗到了园子外,便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她一个外女是该避着些,守礼一点。侍子见状会意,机灵地一人快步跑到姐夫团面前躬身说了些什么,内宅男眷们很快便结伴离开。 远处只剩下顾翡一人,由贴身的侍子陪同。 姬晗这才抬步走过去。 顾翡也微笑着向她走了过来,两人刚凑到一起,他便自然地伸出手理了理姬晗腰间的系带和吊坠配饰,温声问道:“殿下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用过膳了吗?” “你特意吩咐的,我自然吃了。”姬晗顺势执起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了起来,“你如今身子重,每日需走动多久?” “我愿意多透透气,也就多在院子里逛会儿,大概一个时辰。” 顾翡神色温和,轻描淡写道。 十月怀胎的孕夫,一走就走两个小时,还早晚各走一次……姬晗不由得小小的震惊了一下,有些佩服他的毅力。 也是亏得他孕前有运动基础在。 “殿下不必担心,”顾翡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了些什么,反而轻笑着宽慰起她来,“之前保胎艰难,都没怎么动弹,时间一长觉得身体都生锈了,走起来,我还感觉松快些。” “这孩子真闹人,”姬晗无奈感慨,“如此辛苦地过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卸货了。” 顾翡还是这一次听人把生孩子说成是“卸货”的,仔细一想,还真有些贴切。 他确实是无比怀念以前身轻如燕、精力无限的时候。 说实话,他比谁都盼着“卸货”。这孩子真是一天都不想多怀了——任他再是一片慈父心肠,也控制不住这样的念头。 “楼七娘说,也就是这三五日了,若是还没有动静,便要准备催产。” 顾翡轻声道。 之前提心吊胆生怕保不住早产,现在到了日子,他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怕生得晚。果然,一旦有了孩子,就是操心的命。 幸好他一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不然他是真的会疯,微笑. jpg 姬晗静静听完,握着对方手掌的手微不可察的紧了紧,但还是柔声宽慰道:“没事,反正足月的孩子到时间了都该出来的。” “这段时日,我会一直陪着你。” 二人相视一笑。 而远处的一方亭子里,顾翡的四个姐夫正凑在一起兴奋地八卦讨论着,那样子活像四只掉进瓜田里的猹,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大姐夫矜持地用手帕捂住唇,但两眼都冒着精光,语速飞快:“你们看见殿下没,真是遥遥一见,活似神仙,那风仪气度,和坊间流传的画像根本沾不上边!” “可不是么,那画像不及真人万分之一,”二姐夫连连点头赞同,感慨道:“还以为咱们小舅子总归是不一样的,谁知情这一字,再特立独行的男子都逃不过。不过让他为情所困的对象是殿下……那也难怪小舅子这般清高的奇男子也栽了跟头。” 贵夫们整日闲得抠脚,自然也会看些杂书,大姐夫说的就是一本在整个大凰都蔚为风行的杂书——《大凰风华录》 里面介绍了此世代倾国倾城的世家豪族绝色女郎,此书在去年羌州一役大胜后问世,在里面收录的各地公认的风华佳人中,姬晗断层榜一。 连带着什么霸道亲王俏郎君的话本风行一时,甚至还广受好评。 三姐夫一张脸激动得涨红,小声感叹道:“之前小舅子突然归家,还直接揣着一个小的回来,可把我惊得够呛……那时谁知道孩子是殿下的?连我们都瞒得死紧。” “如今可算知道了,那等人物,身居高位,瞧着还矜贵守礼,哪个男子能不倾心?也怪不得小舅子那什么了些。” “这话可不能说了,”四姐夫及时用眼神制止了越说越兴奋的人,不赞同道:“小舅子如今是亲王尚君,若他不是妻主的弟弟,如今早就是我们够不着的人。” “可别再背后说人家这什么那什么了,人家愿意,殿下也愿意,少说闲话。” 三姐夫委屈巴巴地闭了嘴,小声嗫嚅道:“知道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难掩尴尬地开始胡乱扯家常,话题转移得很是生硬——人家可是亲王,手眼通天的,他们在离人家没多远就开始叽叽呱呱,该不会传到人家耳朵里吧…… 唔,溜了溜了。 * 姬晗陪着顾翡散完了步,又一起入书房议事,劳逸结合,甚是相得。 吃过午膳过后,顾翡就有些困倦。 他午睡小憩,姬晗便让人搬来了一张躺椅放在内室,悠哉悠哉地坐上去看着书。姿势很颓废,但架不住舒服啊。 且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惬意极了。 躺椅下垫着厚地毯,前后摇动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姬晗翻书时有细微的沙沙声,顾翡听着反而睡得更加香甜。 一时岁月静好。 将手中的书页跳着看完,姬晗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大大咧咧来了顾府,悠闲半日,都还没有去见顾翡的母亲顾郡守一面。 毕竟是夫郎的大家长,她一来,光围着老婆孩子转了,连礼数都未周全。偏偏顾翡也丝毫未曾提起,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提及还是觉得不去会面也理所当然。 虽然她觉得大概率是后者,但她既然看重顾翡,爱屋及乌,那么该有的还是要有。于是姬晗轻手轻脚地将书本放下,又无声地从摇椅上下来,悄然离开内室。 刚走出外间,便有个面生的侍子迎上前来,像是早就候在外面了一般。 侍子见姬晗一副要外出的架势,连忙跟过来恭敬地低声说道:“殿下容禀,家主在议事厅求见殿下,恭候殿下大驾。” 姬晗脚步微顿,心中不由失笑。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顾郡守这人真的很会来事,提前派人安安静静地候在外面,在她无意出门时也不进来打扰,硬是等到她有要出去会面的意思了,(估计姬晗终于想起要见人了)这才圆滑地令人上来递上台阶,说她要求见。 瞧瞧人家说的,求见。 姿态和位置都摆得很正。 不像以前的白相国,不仅趁她病干出替嫁的骚操作,还妄图在姬晗面前抖起泰山威风。太过傲慢,又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哦,她以后就不是白相国了,伤残致仕,回家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夫郎的长辈,她愿意尊敬是她善良有礼,有心抬举,她若是不愿意虚与委蛇,也没人可以挑她的刺。 姬晗叫了守在屋外的侍子吩咐了两句,示意他若是顾翡醒了问起,让他不必来找。随即便跟着面生侍者一起去了顾府的议事厅。 顾府的议事厅很是肃穆,氛围庄严,与府内柔美精致的园林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周围还有许多气势很足的侍卫肃容站岗,偌大的地方,连一点闲散的声音都没有,四周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姬晗刚一走近,那些侍卫便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动作就跟复制粘贴一般整齐划一,与此同时还异口同声道:“参见昭王殿下!” “……” 真是中气十足。 这么整齐,肯定私下练过。 姬晗心中这样悠闲地想着,脸上仍然高贵冷艳,面不改色地抬步走进内厅。 甫一进去,早已等候多时的顾郡守立刻迎了上来,一丝不苟地给她行礼。 “微臣顾梵听,叩见昭王殿下。” 还没叩得下去,姬晗便及时伸出手虚扶了对方一下,见人顺从地起身,这才收回手,温声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郡君不必多礼,日后再如此,便是见外了。” 顾郡守适时露出一点感激的神色,态度也转换得很自然,“多谢殿下看重。” 姬晗的话她听听就行了,人家给了脸面和尊重,她自然要更加谨守本分。 毕竟姬晗不仅是她的主公,未来十余年,都将是大凰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不过姬氏传到十一代,祖上光摄政王就出过三个,个个立下千秋功业,深受敬重,青史留名。朝中早有先例,因此她倒也适应良好,没觉得异姓摄政王有啥不对。 估计朝臣和百姓也是这样想的。 顾郡守请姬晗入座,又与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等铺垫得差不多了,才问道:“殿下册封大典将至,您此行远道而来,打算在庆州待上多久?” 姬晗淡定地喝了口茶,平静回道:“我预备等孩儿瓜熟蒂落,阿翡身体恢复之后,带着他们一起回凤京。郡君以为如何?” 顾郡守微微一惊,“那册封大典……” “规矩是人定的,”姬晗完全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微笑道,“赶不上就推迟,总归是监礼司操心,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更何况……”姬晗将茶杯放回桌案,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又含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杀气,“我回来,也不全是为了陪伴郎君。” “庆州是我的封地,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些烦人的蛀虫,是时候连根拔起了。” —— 第160章 脏活,赃款 顾郡守恭敬听着姬晗的话,不由心惊。 她自然知道姬晗与姬千明的龃龉,虽说殿下在凤京兵变之时一举擒灭了对方,但这事还是给她添了堵。 且姬千明当初还是她们谋部挑选培养的承嗣候选人……不知道殿下心中,是否连带着对她们也有一丝隔阂……在这件事上其实她们没有错,但面对殿下之时,总觉得理亏。 顾郡守在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幸而殿下胸襟开阔,只在她对待小儿子的态度之上就可以窥见一二。 二人就清除庆州势力异心者一事展开了一番交谈,到最后,顾郡守已经心悦诚服地感叹道:“殿下欲行之事,顾氏必定全力配合。”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翡儿即将临盆,如若可以,殿下近日最好能不沾杀业……” 怕杀孽因果冲撞了腹中的孩子……当然,后半句话在姬晗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并未说出口。 而姬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的孩子,生来便身处高位,日后必定是杀伐果断之人,若是这点东西就能被冲撞了,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人啊,还是命硬些好。 姬晗与顾郡守告辞,离开议事厅。再回到顾翡的院落时,他已经结束午间小憩,正微皱着眉,在书案旁提笔写着什么。 见姬晗回来,顾翡的眉眼瞬间舒展,放下笔迎向她,轻笑道:“殿下。” “是什么大事,让我们顾总领这般愁眉不展的?”姬晗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又拉着他回到桌案旁,随手拿起他放在书桌上的密信闲闲地看了起来。 “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顾翡提起这些就有点无奈,自嘲道:“放在以前,这种程度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是我如今忍功大不如前……尤其,容易动气。” 姬晗闻言,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这不是你的问题,都是焕儿闹的,等他出来了,我帮你好好教训一番。” 顾翡超级好哄,一句话就哄好了。 在顾翡为她倒茶时,姬晗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心底冷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只是轻描淡写道:“至于让我们顾总领动气的事,没有存在的必要。” “放心,我会解决。” 顾翡一愣,瞬间感觉一阵心悸般的心尖颤动,安全感爆棚,爱意喷薄。 当爱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说的每一句维护安慰你的话,都是带着魔法的爱语。总是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触动。 顾翡轻轻嗯了一声,之前被敏感挑动着的一丝火气,呲的一下就被浇灭了。 之后一个时辰,姬晗安心陪着他在书房中一起看了会儿账本和公文,直到侍子进来禀告,说近侍春华求见。 她只身到了顾府之后,部曲们四散而去(有活干),连春华也被她安排了任务,如今应该是已经和她两月前派到庆州干脏活的人手对接上了。 姬晗放下公文,对顾翡温声嘱咐道:“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今天别再看了,这些东西明日再说。” “你回去好好休息。” 她就算不说,顾翡自然也能猜到她要出去干什么,于是柔顺地应下,只温和微笑道:“殿下别太劳累,早些回来。” “好。” 姬晗临走之前,还笑眯眯地和他的肚子也打了个招呼,“焕儿也要乖乖的哦。” 顾翡眸中笑意一闪。 他专注地目送着姬晗离开,直到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十分满足。 等她归家……是想想就让他觉得美好无比的四个字,让等待也显得幸福起来。 * 仙游郡,郡城某处宅邸。 姬晗刚到地方时,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她略挑了挑眉,由春华引着见到了由自己外派、且最近业绩斐然的趁手黑工——对方穿着一袭冷硬的黑衣,偏偏一张脸长得妖媚秾艳,阴柔邪气,令人见之销魂。 只是那人的神色太过漠然,阴沉沉、冷冰冰的,一看就是没什么底线且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的面相,因此显得有些危险。 对方望过来时,神色不变,只是对她抱拳一举,不太标准地行了一个礼。 “殿下。” 那人不咸不淡。 姬晗也就同样面无表情地回应,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切主题,平静地陈述道:“以你的手段,不应该见血才对。” “……” 那人皱了皱眉,像是极为厌恶一般,脸上闪过一丝烦闷:“本来是可以不见血,但她的手太下贱,我实在忍不过,砍了泄愤。” emmmm……也行吧。 反正既然当了蛀虫,总是要死的。 “不管是泄愤还是其他,砍了就砍了,但现场必须收拾干净,我来时都闻到血腥味了。”姬晗轻描淡写地扫视了那人一番,就像在无声地表达着对某人办事能力的怀疑。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冷声回道:“……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姬晗不置可否地颔首,见那人有些憋屈又强忍着的样子,心中有些欺负人的诡异爽感,于是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嘴上找补了一句:“赫心,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 他对于装柔弱可怜的妖艳贱货真的很有一套,再配上这副绝顶的容貌,不管面对何种精明警惕的人物,总是无往不利。 美到一定程度,荷尔蒙的荡漾冲破一切,足以让平日里最冷心无情的女人们刻意忽略他带来的一切风险。 再加上,赫心比较擅长轻功与暗游,但武功并不高,因此他身上并没有长时间练武的痕迹,蛊毒杀人的方式也是令人防不胜防,用好了高效率一击毙命,兵不血刃。 让他干脏活,真的很合适。 事实证明,他是天生的暗部料子,这份工作确实做得十分出色,姬晗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名单,他已经在两个月内超额完成。 这些任务都很危险,无异于刀尖上跳舞,一旦失败会有送命的风险。 姬晗倒是没手软,可劲儿压榨他,开着部曲的工资派着杀手的活,而对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给大凰的人卖命,但做起来……却顺手得很嘛。 这人有活是真干,不仅不会偷工减料,还很真情实感,姬晗挺满意的。 她进了屋,负着手,在其中慢条斯理地考量了一番。里面有几个侍者装扮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着现场的各种痕迹,来来回回跨过地上的尸体时,就好像那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习以为常。 像这样一个人,平日里呼风唤雨,风光无限,背地里胆大包天,私吞阁内资金,在她吃里扒外,八面玲珑之时,她当初又是否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也是活该。 那人被毒虫咬过,死状着实难看,姬晗只扫了一眼,便抬步退了出去。 赫心默默跟着姬晗进来,在经过地上那人的尸体时,还忍不住踢了一脚。 “这里有人会收拾接手,你现在没事,就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姬晗道。 赫心:“……”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休息啊。 天地良心,他才刚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高强度高风险工作。赫心望着姬晗理所当然的表情,严重怀疑,为期两年的雇佣关系存续期间,他根本不会拥有“休假”这种东西。 大凰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旦惹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赫心咬牙切齿,但也只能默默跟上姬晗,任劳任怨地奔赴下一个任务现场。 他最近杀人都杀麻了,心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冷,心如死水,无动于衷。虽然他活脏,无休,但姬晗给了他高度的自由权限,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机会逃跑呢?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但他好歹在大凰待了这么多年,姬晗给他的名单中,大多数都是在某个地方颇有影响力的地头蛇,有世家大族,有达官贵人,有富商巨贾,也有各行各业的翘楚。 她们根基颇深,实力不俗,但在姬晗眼中,也不过是能被随意除去、轻描淡写找人顶替的“蛀虫”、“蝼蚁”。 人杀的越多,赫心越是心惊。 他觉得姬晗不仅是要让他干活,与此同时,还在借此震慑他……报复他。 很隐晦,但他深表怀疑。 有什么办法呢,逃又不敢逃,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两年里给她当牛做马。 他甚至没有问去哪儿。 反正不是杀人就是越货。 赫心就这样安静地跟着姬晗、春华飞檐走壁,疯狂转场,几乎跨越了大半个郡城,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邸。 这里虽然看起来老旧不堪,毫不起眼,但底盘和架子隐隐还在,就像一处短暂阔过又飞快衰败、一蹶不振的地方。 赫心低声问:“杀谁?” 姬晗睨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把脸遮住,要干大事了。” 对如今的她来说,还能有什么称得上大事?赫心暗中腹诽,但还是乖乖拿出面纱戴上,跟着姬晗一起飞身而入。 里面确实有人,不过已经被人制服押跪在地上,浑身绑的像个粽子一般,狼狈不堪,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女人。 姬晗走上前,春华十分有眼色地伸手抓住那人的下颌,不顾那人的挣扎将她的脸抬起来,像个物件一般给姬晗过目。 “殿下,这便是禹州谢氏的少主。” 禹州,谢氏。 已死的姬千明的外家,与阁内众多家族牵扯颇深的一方豪族,也是多亏了谢氏的帮助,姬千明才能潜逃那么久。 阁内支持姬千明为主的家族与势力中,与他有血缘牵扯的谢氏便是打头的。 这也是姬晗最想拔除,也是铺垫了最久意欲连根拔起的毒瘤。既然已经结了仇,她便要吸取上一辈的经验与教训,务必斩草除根,免得留下隐患,来日春风吹又生。 只是在姬晗清理蛀虫的过程中,得到风声的谢氏还是不安分,想和她来个鱼死网破。当然,鱼是死了,但也没能逃出这天罗地网。这一家子垂死挣扎中又闹出许多荒唐事,今日在顾翡书房中看的密信内容,便与谢氏残留的势力有关。 姬晗属实很不耐烦。 谢氏主要人物,她已经陆陆续续杀了个精光,只剩下面前这一条漏网之鱼。 “姬晗,你不得好死……” 谢少主的眼神格外怨毒。 听着这样恶意满满、阴冷森然的诅咒,姬晗却忽然轻笑一声,一点都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似的,从容道:“真有意思,不愧是一家人啊。你的母亲,父亲,姨母,姐姐妹妹,还有你表弟姬千明……她们临死之前的表情,都与你一模一样。” 谢少主目眦欲裂,牙龈几乎咬出血来。 是的,作为外家,她们自然知道姬千明是男子,也知道姬千明的行为与谋权篡位无异,可她们依旧认为昭王之爵该是姬千明的囊中之物,姬晗是该推翻的存在。 这份无条件的支持中,亲情占了几分暂且不说,但更大的驱使之力,绝对是利益。她们也算有骨气了,就算姬千明死了,也死活不愿服软归顺,宁愿全力一搏。 可能她们也看清楚了,就算服软,姬晗也绝不会让她们有什么好下场。 “你,你卑鄙无耻,狼心狗肺——我谢氏效忠阁内上百年,鞠躬尽瘁,心血流尽!如今你位子坐稳了,了不得了,就要鸟尽弓藏,灭杀功臣?姬晗,你个德不配位的小人,你就不怕阁内家族寒心吗?!” 大家族的少主就是有涵养,就算气狠了,也说不出什么太脏的话。 这表情语气,声声泣血,令人动容。 若是毫不知情的外人听起来,还真以为她是那等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的主君呢—— 巧了,她还真是。 姬晗听着不疼不痒,敷衍地点了点头,旁边的春华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 “啪!!” 谢少主被抽得脑子嗡嗡响,人都快傻了,整个人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这人没被抽过耳光,感觉深受侮辱。 就在这时,姬晗开口了。 —— 第161章 除根,发动 “世间争斗,成王败寇。” 姬晗俯下身,面无表情地逼视着对方,神色凉薄道:“有的人贪婪无度,吃相难看,反怪别人没让你得逞。如今这个下场,是你们应得的。” “既然做从属的先揣了一颗狼子野心,那么,就别怪主君清理门户。” 本来,是不用和对方废话这么多的,要想斩草除根,直接将人提来杀了就行。但在此之前,姬晗还有想从她身上知道的东西—— 比如,谢氏暗地里积攒的家财以及藏宝之地在何处。唯二知晓具体信息的谢家家主自戕,无处可问,就只剩面前这个少主。 粗略算算,那些财帛何止连城之数,可都是她们借职务之便从阁内资金链中贪墨的。谢氏是私账难平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让她们吐出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若你乖乖将贪墨的钱财吐出来,我能大发慈悲,让你们一家人坟冢相依。” “否则……” 姬晗及时止住话音。 后面的话,不用说就能达到该有的效果,还能留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 谢少主此时硬气得不得了,眼神蔑视一切,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嘲讽姬晗:“我们谢家女郎铁骨铮铮,绝不会屈服在你这无耻小人的淫威之下。”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姬晗不置可否,像是终于想起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似的,扭头对赫心道:“这人就交给你了,务必将赃款下落扣出来。” 赫心:“……” 哦,严刑逼供是吧。 姬晗没有心,派的活儿越来越脏了。 姬晗在转身离开前,扭头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如果在她死之前问出来了,我从其中拨万分之一给你,作为奖励。” 万分之一。 还能更抠点吗。 赫心眉头一皱,心里怨念满满。他是可以杀人,但这种损阴德的钱,他拿着都嫌烫手。更何况,万分之一,能有多少? 他望着姬晗潇洒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幻听着女人受刑的惨叫,一时失语。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疲惫可怜又无助的眼神,善良的春华宽慰了一句,“酬劳很丰厚了。”说完还小声为他估计了一个数字。 赫心当场震惊,眼睛睁大。 瞳孔控制不住八级地震。 ……多、多少? 这份贪款的万分之一,就那么多?都不是够他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程度了,他感觉将来回百越复个国都绰绰有余…… 这俩人贪了殿下这么多钱? 她们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赫心:真该死啊. jpg 忽然感觉这活儿一点都不脏,这是正义的,正确的,合理的,应该的。 他瞬间激起无限动力,面色一改,精神大振,像个活阎王一般磨刀霍霍朝着努力保持倔强的谢少主走去。 如果这个人一点也不配合,还做着无谓的抵抗,那么这个偏僻的小院,就是他接下来几天尽情发挥想象力的舞台。 * 姬晗之后又跑了两处地方,回顾府的第一件事是先沐浴洗漱,洗去一身的血腥味,换上干净的衣服,悠然回到顾翡的居所。 顾翡仍是察觉到她的气息后便来门口等着,见到她时,温和笑道:“殿下。” 姬晗走到他身边抱了抱他,低声道:“阿翡,我有些累。” 她原本是一个从不示弱的人。 即使她的神色沉静且平和,明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疲态,但顾翡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妙,“累”不是身体上的,甚至不是精神上的,而是情绪上的。 这段时间,让她烦心的事不少。 顾翡什么也没说,言语的宽慰不是姬晗需要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的殿下是个多么强大的人,她若说累时,只是需要一个能乖乖陪伴着她,和她一起休息的人。 他心里止不住的发软。 上位者的脆弱,冷情者的温柔,浪荡者的专一,是浪漫动物永恒的高潮点。 脑中一瞬间千回百转,思绪良多,越想越心疼。于是顾翡无声地牵起姬晗的手,两人一起回到内室,相依而眠。 这一夜,姬晗睡得很沉。 其实她并不像顾翡想得那么深沉,她单纯就是觉得一下午连轴转有点累。 只是夜半之时,毫无预兆地,她忽然一个激灵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下意识一摸床边,空的。 姬晗似有所感,腾地一下坐起来,飞速张望一圈,屋内果然已经没了顾翡的身影。她在那一瞬间掀开被子翻身而起:“来人!” 屋外一个留守的侍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颤着声音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你们公子呢?” 往日里机灵麻利的侍子磕磕巴巴地说道:“公子一刻钟前觉得腹内不适,怕、怕是要发动,公子就往产房去了……” 饶是心中有了预料,姬晗的瞳仁还是忍不住晃了晃,有那么两秒钟大脑一片空白。她愣怔,侍子比她还懵逼。 谁能想象自家公子半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捧着肚子,脸色惨白,牙关紧咬,却极小声且冷静地嘱咐他和另一个侍子:我要生了,你,去通知楼医和稳翁;你,留在这里照顾殿下,殿下累了,睡得正沉,万不可扰她,若她醒了问起,就说我还好。 明明自己都要生了,结果大半句话都还在关心自家妻主睡得香别被打扰了。 说完,自家公子明明身子笨重,额头的青筋都疼得炸了出来,却还是像只没有脚步声的猫一样提着气,轻盈且无声的离开了。 就怕把屋内的人吵醒。 侍子深受震撼。 而且,公子是自己走着去产房的,另一个侍子想伸手搀扶都差点追不上他。 说实话,他伺候了府中那么多有孕过的主子,没一个如顾翡一般生猛的。 而在短暂的头脑短路之后,姬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个人就去了?他起身时情况如何?都通知医师了吗?” 面对姬晗的三连问,侍子硬着头皮,按照顾翡走时吩咐的话回答道:“殿下宽心,公子还好,产房都是自己走着去的。” “男人生孩子时间且长着呢,公子不愿扰您安眠,就自己起身了,您别急。” 姬晗:“……” 还真是顾翡能干出的事。 但是——怎么可能不急? 她第一次当妈,没经验,怪紧张的。 虽然她也知道,产房及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楼七娘领着一班亲传徒儿轮流值班,稳翁也早就请来府中住着,顾府上下早就严阵以待,确保顾翡一旦发动,便能以最快时间得到最佳生产环境。 但这种事,如何说的准呢。 她上半夜偏偏睡得沉了些,对顾翡忽然有了发动迹象的事一无所知。 感觉怪没心没肺的。 姬晗感觉脚下生钉一般,根本待不住一点,她二话没说立刻动了轻功闪身出去,三两下就飞离了侍子的视线。 徒留下侍子在原地一脸呆滞。 到了布置的产房,外面的院子及周围早就灯火通明,侍者们有条不紊地来来去去,紧凑忙碌且有序,反倒是院中等待的一家子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 大半夜的,一家子几乎都到齐了,顾郡守,四个姐姐与四个姐夫,看起来都是没怎么梳洗就过来了,素净凑合得很。 “翡儿,我的翡儿!” 顾郡守痛心疾首,她就一个儿子,现在心里头慌得不行,恨不得代为受过。 “娘,您可别乱喊了,晦气,”顾大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母亲泪眼汪汪的话,没好气道:“小弟身体好,不会有事,大家都着急呢,您这号来号去的,听得人心慌。” 被大女儿训了,顾郡守努力闭上嘴。 心里继续呼唤着产房里的儿子。 其他人虽然没那么外放,但也肉眼可见地跟着着急。忽然,院墙边的瓦砾咔嚓一声响,几个女人几乎瞬间注意到,同时警觉地扭头望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晃动的瓦砾,和一闪而过的衣角。 她们的眼睛其实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有个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墙头跳到院中,又闪现一般从院中冲进产房。 整个过程就在眨眼之间。 顾二姐眉毛倒竖:“等等,刚刚是什么东西嗖得一下闪进去了?” 顾三姐:“白衣长发,像个……” 顾四姐:“好像是女的,不确定,再看看。” 姐妹三人一唱一和,从懵逼中渐渐缓过神来后,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古怪。 她们自然知道那是殿下。 这里被他们和殿下的人手保护得密不透风,除了殿下自己,谁能像这样,在严密多重的守卫之下如入无人之境。 她们本来很急,但看到那个高不可攀拒人千里的冷艳亲王也如寻常人一般急成这样,她们心里就诡异地平衡了许多。 那会儿,她们全家都到齐了,还没见到殿下的身影,虽然不敢问,但心里纳闷着呢。如今她来了,她们也跟着心中大定。 既然成了姬氏夫,那么殿下的在意,就是顾翡以后在内宅中最大的依仗。 产房内,一群忙忙碌碌的人被闪电一般突然出现的姬晗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强自镇定地低下头,装聋作哑,各司其职。 与姬晗想象中不同,此时的顾翡半靠在软垫上,半躺半倚,神色平和地闭着眼睛休息,一只手中还不断摩挲着一串珠子。 那是姬晗送他的翡翠盘香手串。 平日里他都随身戴在手腕上,十分爱惜,只有在极度焦虑与不安、或是想要寄托与慰藉的时候,才拿出来汲取力量。 姬晗轻声道:“阿翡。” 顾翡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闪了闪,从无奈转变为柔和:“殿下怎么半夜就醒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顾翡便抢先道:“殿下,我没事。楼医说虽有了动静,倒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始的。” ——总是这样逞强。 可偏偏他想尽办法不想让她担心的样子,才最让人担心。 顾翡话音刚落,姬晗就看到他的脸色猛然一变,光洁的额上几乎是瞬间就冒出冷汗来,脸色刷得变白了许多。 他轻轻吸气,一只手用力攥着被单,细薄的手背上青筋炸出缕缕。 而周围的专业人士都在各忙各的,几乎没有人上前帮助关心之类的。 怎么说呢,这幅画面,不知哪个点忽然击中了她,让她觉得一阵心酸。 姬晗想都没想,一把薅过旁边悠哉悠哉整理着药箱的楼七娘的衣领子,将人整个凌空提起来拎到面前,冷声斥道:“他都疼成这样了,你们都没人管他吗?” 活了一把年纪第一次被人薅着衣领子跟提萝卜一样提起来的楼七娘:?? 表情由懵逼到裂开. jpg 顾翡也被姬晗的动作看懵了,连忙喊道:“殿下息怒……嘶……” 说到一半又疼得直抽冷气。 姬晗毫不留恋地将楼七娘的衣领子松开,撩起衣袖弯腰给顾翡擦汗。 她见顾翡的模样,心里也在跟着用力似的,干着急,又觉得束手无策,只能逮着楼七娘问:“都疼成这样了,还没开始生吗?” 楼七娘只好耐心地解释:“是这样的,需要有一个过程,等真的开始生,殿下就不能待在产房中了……对了殿下,先来净手。” 姬晗风风火火地去洗了手。 听话程度让楼七娘都喉咙哽住。 等她再次回到产床边,顾翡的神色又平和下来,看起来如释重负一般轻松。 这种磨人的阵痛,痛起来能叫人欲死不能,有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做对比,舒缓下来时就如天堂一般令人觉得珍惜。 姬晗半跪在床边,捋了捋他汗湿的鬓角。 顾翡伸手摸了摸姬晗的眉头,轻声道:“殿下,不要皱眉,别太忧心……” “这一关是必过的,我能撑住。” “您开心一点,您想,焕儿即将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儿,是不是很神奇,很不可思议。” 顾翡看出了她的焦虑,正努力地想要安抚她,让她不那么精神紧绷。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抚的人。 —— 第162章 焕然一新 “是啊。” 姬晗听出顾翡的意图,不由得有些无奈。 她闭了闭眼,将顾翡的手温柔握住,双手包在温暖的掌心之中,又轻轻吻了吻他苍白的指节,强扯了一个笑出来,顺着他道:“此时此刻,如在梦中。” 一个在你心里占据了某个位置的人,因为你而生死攸关,饱受疼痛。 但凡有点良心,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反正在此时此刻,当娘的喜悦是完全感受不到的,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恐慌。 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她心里没底,却还记得要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宽心。 既然他想让自己高兴,那就高兴起来。 “我想起曾经,我还是那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全京城都知道我命该早夭,病弱不寿,随时都会断气……原本我什么都抓不住,也不曾真正去拥有什么。” “昨日之事,恍若云烟。” “我成家,立业,与你有了天定之缘,如今,你还给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孩子。” “我很开心,”姬晗说,“谢谢你。” 顾翡眼睫一闪,忽然落下一颗泪来,又很快偏了下脸将痕迹埋入软枕中。 “殿下……” “该说感谢的人是我。” 两人断断续续地互诉衷肠,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顾翡的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难受,姬晗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一般。 这时,旁边响起了别人的声音。 “哎呦喂,现在可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楼七娘找到机会,她伸手四处探了探,见缝插针地插嘴道:“行了,我看现在差不多了,殿下,产房有忌讳,您请吧。” 姬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请”出房门。在屋外,和顾家人猝不及防地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起来,双方一时都有些愣住。 姬晗出来得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直裾单衣,头发也是披散着的,却并不显得凌乱失礼,反而有种私下里随意悠然不事雕琢的美感。 即使在这种时候,顾家人也很快极有分寸地低声行礼,视线不敢抬起直接落在她身上。 且早命人准备了一应物什,姬晗一出来,便有侍子及时上前为她披上外衣,再一看,原来院中椅子也布置好了。 位置还是主位。 还真是,不改职场人本色,人情世故上一点也不马虎,怪不得世代公务员。 姬晗面不改色,随手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明明只是简简单单束了个头发,就三两下的工夫,周身的气势立马不一样了,好像又变回了她们熟悉的那个昭王殿下。 双方极简短地见了礼后,便一齐在院中焦灼地等待起来,谁也没心思说话。 姬晗一开始还能坐得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产房中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她开始坐立不安,就差在院中走来走去了。 哦,她之所以没四处走动缓解焦躁,是因为院里已经全是焦急得忍不住转圈圈的顾家人了,她都怕心绪不宁时和她们撞上。 屋内最开始极为压抑,可能顾翡还强忍着不想叫出声来让她们担心,他从闷声不吭,到后来完全疼得失去理智,产房内渐渐传来顾翡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与痛呼。 一声声,极为揪心。 屋外的顾郡守早已老泪纵横,几个早就有娃的姐夫也感同身受般抹起了眼泪。 姬晗下意识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等觉得硌手时,才忽然发现扶手不知何时被她捏裂了,可见她的心绪起伏之剧烈。 在产房外的心情是非常奇妙的。 里面的人正在经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她站在屋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却又忽然突兀地想着,生孩子这等痛苦的事,这么神圣的能力,现世里身体更加瘦小柔弱的女性是怎样传承千年的啊。 她的另一半却大多觉得理所当然。 生育的痛苦被社会理所当然地抹去了,甚至毫无存在感,这个过程也被极端模糊,好像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姬晗在现世时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在提升自己的同时也不忘享受人生,从不在荷尔蒙的荡漾方面委屈自己,不是条件顶尖的美男都不配进她的备用鱼塘。 只是见得多了,啥人都遇见过。那些男人中,也不乏有鸡贼地妄图偷偷破坏保护措施,想让她怀孕中招,生米煮成熟饭的。被发现后,口口声声说着“我就是因为太爱你了,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而事实上,就是独占欲和潜移默化的吊癌作祟,潜意识里并不尊重她,丝毫未曾顾及她的意愿,以及这事对她年轻身体的伤害。 他们觉得女人生个孩子就是很容易很理所应当的事:孩子有了,就生,生下来就好了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这么简单个事吗?矫情什么? 而在这里,当男人拥有了相对应的角色与处境,在这种时候,再强悍的人也一样无助,痛苦,哀嚎,撕心裂肺。 但与之不同的是,此时站在产房外,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姬晗却有良心。 至少她搞男女关系,从不罔顾他人意愿,并且对于拼命为自己生下孩子的男人,是郑重,感激,并且敬佩的。 此时估计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但里面仍然忙得热火朝天,渐渐的,有侍者来来回回,一盆又一盆的源源不断的热水端进去,却又换成了越来越浓的血水端了出来。 她已经见惯了鲜血,但此时此刻面对着平日里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血腥场面,却没来由地觉得心慌,脑子里时刻紧绷着一根弦,时间越长,绷得越紧。 她望着屋里屋外的人来去匆匆,强忍住了抓住来往侍者与医师稳翁问情况的冲动。这时候做这种事,只会耽搁他们的进度,妨碍专业人士的脚步与节奏,毫无意义可言。 她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极端的紧绷之中,对于时间的感知被无限削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恍然一下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只知道从深更半夜等到了天边微亮,晨光熹微之中,产房中传来一声细细的啼哭。 有侍子眉开眼笑地第一时间出来报喜,“恭喜殿下,恭喜家主,公子刚刚产下千金,父子平安。” 紧绷的弦骤然松软,高高悬着的心也扑通一下落到了肚子里。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她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 那一瞬间,姬晗的心情难以言喻。 既觉得如释重负,又觉得满腔柔情都化成了水一般,潮水般涌来的欣慰、感动与喜悦之中,还夹杂一丝冷静的庆幸。 庆幸的是,顾翡的孩子是个儿子。 顾翡毕竟不是正君,若是庶长女先出生,顾翡又协助她掌管神机阁,总领阁务,身居要职。有着这样的父亲,若是女儿出生,长大之后又有野心争权夺利,很可能会成为家庭的主要矛盾点。 这是她身为大家长必须要考量的东西,当然,若顾翡生的是女儿,她也依旧会高兴,只不过也会冷静地想别的措施。 但是现在,孩子才刚刚出生,纯然又无辜,远不用搞得那么复杂。 “好好好,千金好啊,先开花后结果,好兆头!殿下日后子嗣运一开,尽可高枕无忧了。”顾大姐第一时间说起吉祥话。 其他姐姐、姐夫也都一叠声地恭喜。 姬晗听着他们的话,什么“先开花后结果”,生怕她不高兴,不由失笑。 她确实两辈子都更喜欢女儿,但儿子也是她的种,有了就是缘分,她一样的疼爱。 顾府的人还有些提心吊胆呢。 毕竟谁都知道姬氏嫡宗如今只有姬晗这一根宝贵的独苗,府中霍太君求孙的狂热程度在京中都出了名,都快魔怔了,但逢有香火旺盛的求女地,都有霍太君虔诚的身影。 年轻时是求女,好不容易高龄产女,有惊无险地养大了,又开始求孙女。 只要是顾翡的血脉,顾府众人都疼爱,只是香火独支的妻主家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令她们惊喜的是,姬晗不仅毫无芥蒂,相反还极为欣喜满意的模样,连平常冷艳锋利的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 姬晗心情好,客套地应付了几句,心不在焉,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里间的动静上。顾翡爱干净,也容易羞耻,绝不容许姬晗见到他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样子。 她了解顾翡,自然也就贴心起来,估摸着里面顾翡应该收拾地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地抬脚往产房里走。 身后的顾府人都惊呆了。 产房污秽,女人向来忌讳,能这样毫不嫌避讳地进去陪伴夫郎,殿下一定对儿子(弟弟)很是情深义重啊!感动! 特意安排守在门口准备拦着姬晗的侍子,一个照面都没打就被姬晗搡开了。 谁挡推谁,跟推土机似的。 侍子踉跄七八步差点栽倒:“……” 呜,他就说嘛,怎么拦得住。 姬晗甫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产房中没见到顾翡的身影。 正在收拾现场的楼医之徒见到她,识趣道:“参见殿下。公子被楼师转移到隔壁厢房去了,那里干净温暖,更适合休息。” “我领您去。” 姬晗抬手制止,示意她该干嘛干嘛,独自一人朝着周围厢房的方向去。 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放轻脚步,唯恐打扰到顾翡休息,倒是和他独自来产房时的心态和做法不谋而合了。 有一种情感就是如他们一般,没有轰轰烈烈地相爱,没有情深如火海誓山盟,却始终温情而平和,稳定又紧密,总是心意相连,第一时间为对方着想。 这样的关系是很绵长的。 靠近地方时,她已经能很清醒地听到顾翡的声音,虽然声线中有两分虚弱,但听起来竟然比生产之前还要有精神。 姬晗预想中,顾翡可能已经化身慈父,抱着孩子满目怜爱、温柔似水了。 到时候她再适时出现,就这么丝滑地一加入,诶,多么温馨幸福的友爱画面啊。 结果,出乎意料的—— 顾翡:“终于不用怀孩子了。” 顾翡:“怎么这么丑,快抱远些。” 他的语气如释重负,如获新生,同时带着两分畅快与一咪咪嫌弃。 姬晗:“…………” 脚步就这样硬生生顿住一秒。 呃。 原来之前孕期的情绪变化、激素调节,乃至于贤夫良父感和泛滥的父爱,不是为了保护顾翡……而是为了保护孩子啊。 也对啊,顾翡本也不是什么情绪泛滥的人,且在顾家这段时间,从他至亲之人和旧仆眼中拼凑出来的真实的顾翡,甚至是有些情感缺失,冷心冷情的形象。 他重事业,不顾家。 对于亲情,虽然有在乎,但不多。唯一的热情就是疯狂搞事业,圆满事主情结,完成人生价值,走上人生巅峰。 顾翡在这个时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因此有资本特立独行,我行我素。 嫁人生子从不在他的人生选项之中。别说是他因为身体原因难以受孕,就算他是天生好孕的争宠体质,他也不会留恋后宅。 这是主动选择,而不是被迫选项。 只不过为了姬晗打破原则罢了。 也好,很多人有了孩子后就会不可逆转地改变性格,她深表理解,但也会觉得可惜。 相比之下,她确实更期待怀孕之前的顾翡回归,依旧冷静,从容,温雅,柔润,能轻飘飘地处理一切大事小事杂事琐事。并不会因为有了软肋,就不再杀伐果断。 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 她不由露出笑容,脚步轻快地走进厢房,顾翡此刻看起来清清爽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完全看不出是个刚刚生产完的男子,精神十足,被照顾得很好。 看来卸货这件事是真的让他心情舒畅,连两三个时辰的煎熬过程都不觉得累了。怎么说呢,他这段时间表现出的脆弱感和易碎感,都差点让姬晗忘了他原本是个体力惊人、精力无限的钢铁特种兵了。 顾翡看到姬晗,下意识抓紧了被褥,但又很快放松下来,发自内心地笑道:“殿下,您瞧,我说了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对,”姬晗坐到他的榻边,将他半倚着的上半身小心抱住,轻声道:“阿翡最厉害了。” —— 第163章 升温,回归 “我们有孩子了,我很高兴。” 姬晗静静地抱着他,很久不愿放手。 虽然她进来之前心中轻快愉悦,可等二人隔得近了,姬晗忽然又看见他嘴唇内侧鲜红深陷的齿印,原本整齐干净的指甲上可怕的磨损,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生孩子的原理她大概知道,可能和现世abo小说中的男omega差不多,他们有专门的孕囊和生殖腔,但不论如何,这个过程大同小异,都是极为痛苦的。 顾翡受宠若惊地双手拥住难得黏人的妻主,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二人一时间什么话也没说,但难言的、谁也插不进去的粘稠氛围,无差别地辐射出去。 他们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顾翡觉得,之前姬晗对他的温柔,是出于责任与怜惜,是好感,是因为孩子。 那么现在,更多的,是一丝喜欢吧。 他已经非常非常满足。 顾翡觉得自己终于坚定地走进了姬晗的心,从此以后,姬晗心里会有一方屹立不倒的位置,属于他和孩子。 默默侍弄孩子的楼七娘:“……” 她第一次见这么怪的一对。 孩子爹嫌孩子丑不愿意抱,孩子娘一进来不先看他这个小宝贝,反而先去和孩子爹腻歪,感情倒比之前还更胜一筹了。 就在两个家长你侬我侬、忘却了什么存在之时,原本乖乖的焕儿不甘示弱地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啼哭,声音不大,却存在感十足,一下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嘤嗯……” 姬晗与顾翡闻声同时一愣,心中后知后觉的涌起了迟到的母爱和父爱,他们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新手父母感情升温,倒是一时间把这个最大的功臣忘在脑后了。 姬晗笑道,“楼医,把孩子抱过来吧。” 楼七娘见二人终于注意到了这屋子里还有个孩子,随即眉开眼笑地把孩子抱到了两人面前,慈祥道:“殿下和顾公子都生得好,这孩子能看出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瞧瞧,哭都是小小声的,多乖呀。”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样,红红臭臭,皱皱巴巴,清理干净就好了,这小脸的底子还是很不错的。照理说,父亲应该无条件觉得自己孩子美才对,偏偏自家上司是这个性子,除了对殿下,他嘴上饶过谁? 不过,母亲父亲感情好,孩子才能过得幸福。这小儿郎也是个有福的,投对了胎,生在这等王爵之家,父亲又有本事又有恩宠,未来的前程必不会差。 楼七娘将小小一团襁褓抱到两人身前,姬晗没抱过孩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伸手去接,还是顾翡把孩子抱了过来,动作板板正正,连角度都非常精确,标准得一丝不苟。 姬晗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襁褓之中露出了一张红红的小脸,小宝宝双眼紧闭,粉粉的小舌头无意识地一伸一伸,看上去丑萌丑萌的,一股怪异又柔软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就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两辈子以来,第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焕儿……” 那么小那么嫩的一团,姬晗伸出手指,却始终没敢真正戳到他的脸颊,就怕不小心碰一碰,把他红嫩的脸颊肉碰碎了。 太脆弱,也太神奇了。 这就是生命经久不息的传承。 她好奇地观察着襁褓中的孩子,抱着孩子的顾翡含笑温柔地望着她。这时,温暖的晨曦刚好透过朦胧的窗纸,从窗外洒进来,为他们三人勾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这幅画面确实异常的温馨与美好,与姬晗没踏进门前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和他的名字一样,孩子让姬晗的人生完成了第一次升级与蜕变,从肆意桀骜的少年时光步入更加稳重的阶段。 从此,焕然一新。 她从一个少年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母亲。 * 接下来这段时日的经历,属实是姬晗人生头一遭。虽然算不上鸡飞狗跳,但也差不太多,姬晗还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了好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毕竟第一次当妈,她心中有很多积极的情绪,自告奋勇想要去照顾孩子,结果遭遇的惊吓与无措,比她之前一年的都多。 确认了自己不是照顾孩子的那块料,姬晗新手激情期的热情也渐渐退却,还是老老实实把孩子交给专业人士照顾了。 那么多侍者、乳父,一大班子人照顾焕儿一个,那小子过得比姬晗还舒坦。 于是姬晗也就专心陪伴修养身体的顾翡,顺带处理处理庆州事务。 顾翡产后第四日,姬晗接到了赫心的消息,说是撬出了谢氏赃款的藏宝地,已经派人前去细细查探确认,情报属实。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翡,当天中午,他心情大好,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顾翡总理私账,最讨厌的就是以权谋私,贪污阁内款项的家族和个人。禹州谢氏造成的亏空,可不止一星半点。 第五日,她接到了来自京城的信。有姜凤澜给她写的一大摞鼓鼓囊囊的信,白黎字迹秀雅的信,父亲霍氏百般问询催她带着顾翡和孩子回凤京的信,还有……莫惊鸢的信。 拿到信时,姬晗一时有些愣忡。 来庆州的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般,恍若隔世。 是了,她一时沉湎于圆满的欢乐,甚至有些乐不思蜀,真不应该啊. jpg 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回家去呢。 姬晗将厚厚一摞信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完,眉眼含笑,内心平和。 姜凤澜的信依旧风格大胆,让人看了忍俊不禁,白黎的信中与她分享了些寻常小事,也有种细水长流的温柔。至于莫惊鸢,他的信依然文辞柔软,就仿佛他们从未闹过矛盾一般,姬晗看着有些感慨。 她有了第一个孩子,自然也就想起莫惊鸢也怀有身孕,这颗心再硬也硬不到哪里去,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一直横亘着“亲人”这个因素,只是之前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姬晗也一直知晓,之前,他的核心欲望大部分围绕着亲人。 可之后,便只能围绕着她。 她确实是很霸道的一个人。 信纸翻罢,心中也有了归家的欲望。 自从来到这里,姬晗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度过,对那里有很深的归属感。 念及此,姬晗便着手让人准备回凤京所需的所有物件,宁繁勿缺,务必确保父子俩在路上能够安全无虞,平安度过,不论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都能及时解决。 山遥路远,舟车劳顿,就是平常人都很有可能吃不消,更别提刚生产完的虚弱男子和娇嫩脆弱的新生儿。可是顾翡已经被迫在庆州逗留了七个多月的时间,再待下去,就算姬晗愿意,他都不愿意了。 不过令人惊喜的是,顾斐虽然怀孕时保胎艰难,损耗颇大,但是焕儿很健康,他的身体也出乎意料的恢复得很快。 霍氏的两封来信之中,还有一封是专门写给顾翡的。姬晗将霍氏的来信给他过目之后,顾翡的表情很是复杂。 毕竟他也陪伴了霍氏很多年的时间,虽然是为了有个光明正大的掩护身份,但他混的太好,一度成为了对方的外置大脑,两人不说感情多深,但情分还是在的。 有这么一份关系,顾翡多少有点不自在,搁在去年,他自己也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之前还是对方的贴身侍者,结果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人家的女婿,还给他生了孙子。 而霍氏的来信纯然热情,毫无芥蒂,毫无架子,自然而然的慈祥口吻,完全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疼爱的小辈。 顾翡看着看着,眉眼都柔和了。 毕竟是侍候过这么多年,他知道霍氏是一个心性纯善,大智若愚的人。 这样的家翁是可遇不可求的。 霍氏那样坦然又平和地接纳了他,他心有感念,面对霍氏想要快点见到他和孙子的要求,顾翡一点也不想拒绝。 于是,在征求了姬晗的意见、通过了楼七娘的身体检测之后,在产后第15天,他们收拾完毕,提前踏上了返回凤京城的路。 动身那天,顾家人一直把他们送出了郡城,特别是顾郡守眼泪汪汪,不舍之极。 他知道这一去,小儿子就彻彻底底是人家的人了。什么时候再次归家还遥遥无期呢,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 “儿啊……此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做事不要太累太赶,凡事都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得空闲了,就给为娘写一封信。不需要太频繁,一个月一封就好……” 这一家人里,年纪最大的反倒是反应最强烈的,顾郡守双手扒着马车窗棱絮絮叨叨,老泪纵横,不肯撒手。让儿子一个月写一封家书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卑微。 顾翡坐在马车内侧,不能见风,只有温和的声音传出来:“母亲,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之后跟着一阵尴尬的沉默。大家以为他还没说完,都在安静等着他说,但他却是简短一句就结束了。 毕竟他幼年离家,已经很习惯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也没觉得有哪里难受。 感受到姬晗的目光在他和母亲之间来回扫了一遍,又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短,大家还等着,顾翡想了想,又温声补上了一句:“母亲在家不要太过辛劳,要时时保重身体,不可贪杯。” “母亲若是想念我,就努力升官来京城吧。到时候,孩儿一定好好招待您。” 顾郡守闻言陷入沉默:“…………” 果然是亲儿子,自己哼哧哼哧搞事业不顾家还不够,还要督促着老娘升官。 于是,她听到儿子久违的嘘寒问暖时,那快要脱口而出的感动哭腔就这样噎在喉咙里。不过,确实。她现在除了公务之外,还要完成姬晗委派的抄没谢氏赃款的任务。 殿下这样信任,她必不会辜负,加之主君信重,顾氏将来有望更上一层楼。 她年纪上来了,反倒迎来事业的春天。 顾郡守噎了噎,干巴巴地回道:“翡儿,放心吧,娘会努力办公的。” 这母子俩一来一回,姬晗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见他们话题结束,尬聊不下去了,姬晗适时出声道:“郡君留步,我们此去凤京,必有一段时日无法相见。” “等时机合适时,距离都不是问题。” 她说了一句好像很有道理的废话。 凤京城惯会整活,她们活动这么多,官员上京的机会每年都有那么几次。 若是顾郡守上京勤快点,每年都能见顾翡几次呢,对比起来,和寻常人家嫁了儿子后见面的次数也差不多。 依依惜别之际,马车的车轱辘还是不可抵挡地向前转动,渐渐远离。 顾及孩子和顾翡,马车行得慢而稳,虽然速度慢了些,但少了颠簸,更加稳妥。 行路悠悠,姬晗随时找合适的地方停下透气,晚上老老实实地找驿站安排住下。 虽然路程花费的时间多了一倍,但好在两个重点关注对象没有出什么问题,一行人安全抵京。 快到凤京时,姬晗派了脚程快的斥候先回去王府去报消息。 于是快要到达王府之际,姬晗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一堆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以霍氏为首,姬晗还没到门口时,他就已经快步走过来迎上了。 “终于回来了,我的儿,为父日日盼着你们,眼睛都要望瞎了。” 霍氏的眼神四处乱飘,急不可耐。 姬晗自然明白,于是她下了马车之后,第一时间示意侍者将手中的襁褓递给霍氏。霍氏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将焕儿抱在了怀中,声音瞬间低了八个度,还夹了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姥爷可把你盼来喽……这小模样,真俊,瞧着就聪明,和我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霍氏眼泛泪光,激动难言,他抱着孩子就往里走,一群侍者乌泱泱地跟着他去了。全然忘记了自家女儿和孩子爹还在身后。 姬晗:“……” 顾翡:“……” 嗯,意料之中罢了。 —— 第164章 新人,交谈 霍氏倒是急匆匆地带着孩子进去了,但门口还有两人在默默地望着姬晗。 特别是姜凤澜,雀金羽衣、宝石额饰、精致编发,盛装打扮得像只招摇的花孔雀一般,发光体一样吸引着姬晗的目光。 白黎打扮得体,清秀可人,就乖乖的跟在姜凤澜身后站着,一言不发,安静温顺。 两双大眼睛此时都眼巴巴地望着姬晗,又想念,又有点微不可察的小别扭。 但是,在她面前表示出来是不可能的。顾翡还带着帷帽,穿着严实,他自己下了马车,恭敬有礼地和姜凤澜、白黎见礼。 双方表面友好,又有一丝尴尬地互相见过。 他们之间并不能算不熟,毕竟竹青是长欢殿的大管事,姬晗的贴身侍者,之前他们为了打听姬晗的喜好,行程,各种各样的消息时,还经常和他套近乎,对方也温润有礼,知无不言,他们大多数时候都相处融洽,客客气气的。 谁成想,这人却闷声发大财,忽然抢跑所有人一步,因此面对面时更加尴尬。 白黎的心情复杂。他知道在王府内能得到重用的都不是寻常之辈,可没想到一个表面上并不起眼的侍者,背后的家世竟如此显赫,是庆州旧部不说,家中还政商一体,有权有钱,还是倍受重视的嫡公子。 如今有了殿下的长子,更是一跃成了府中的尚君,位份只在王君之下。 且他本身就与殿下亲近,得殿下信重,白黎只稍微带入一下他的情景,如果是自己,估计已经幸福得不得了了。 他有些羡慕。 但也只是羡慕。 白黎如今心态很稳,毕竟他已经足够幸运,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他很知足,只要管好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殿下心中,府中,总有自己的位置,就是多一个人分殿下的宠爱罢了。况且竹青本就是殿下身边的人,现在的情况跟以前相比也没差什么,只是偶尔要分场合分情况,将“竹青公子”的称谓改成“顾尚君”罢了。 白黎脑中想法千回百转,归于平静,而姜凤澜的心情却更加复杂。 他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特别特别想要,他甚至都开始学着做小衣服,就算笨手笨脚,手指扎成蜂窝,也没有停下不学的打算,就盼着生下一个缩小版的灵兕宝宝,让她穿上自己亲手做的漂亮衣服。 只是这一个个的要么生了,要么怀着,偏他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还那么久没见灵兕,心里都快想死了。 “灵兕,我好想你。” 姜凤澜拉过姬晗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他们携手进府,姬晗还不忘指挥人先将顾翡送回为他安排的居所休息。 路途遥远,他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正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更何况,一会儿他和霍氏应该有体己话要谈。 “灵兕,你累不累?饿不饿?我在芳好殿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姜凤澜嘘寒问暖的同时,还不忘拉拔了白黎一把,“小白也一起吃吧,免得麻烦。” 白黎:“多谢王君。” 姬晗跟着他们一起往芳好殿的方向走,只是一路上,不禁想起了那个缺席的人。 旁边的姜凤澜敏锐地注意到姬晗的一丝走神,似有所感,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姓莫的前段时间拒了宫里的传召,不知道使什么牛性子,自请禁足一月,帮父亲抄经呢。” 姜凤澜顿了顿,又无所谓道:“灵兕不必担心,我们昨日还去看过他,这人能吃能喝,嘴皮依旧,利索着呢。” 姬晗微微笑道:“我没有担心。” 姜凤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还一摇一摇的,像在撒娇。 “那就好,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赶路这么累,不吃饱喝足怎么行?”姜凤澜一想到这个话题,积极地明示道:“医者说,我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已经好久没有犯过胃疼了,如今康健着呢,吃嘛嘛香。” “如今,我身强体壮,又年轻貌美……” 生个孩子好不啦? 姬晗接收到对方火热又恳切的眼神,不由轻笑,心情很快变得愉悦起来。 当然,现在适不适合怀孩子什么的,还得问过医师再说。那可不是一个轻便的活儿,一旦揣上,概不退换的。 “你啊。” 姬晗轻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时候到了,那你就多努努力吧。” 姜凤澜眼睛一亮,那眼神几乎发着绿光,像是可以就地将她扑倒似的。 正所谓十日不见,想得发癫。 如果不是他们身边还跟着白黎,姜凤澜这厮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竖着耳朵,认真把姜凤澜的撒娇表现与话术记在小本本上的白黎:“……” 什么都学能让他全面成长. jpg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晚,姬晗用过晚膳之后,自然而然地歇息在了芳好殿。 都是禁欲半个多月,妻有情郎有意,姜凤澜热情四射,姬晗兴致高涨,当晚战况激烈。他刷新了自己的记录,且放得开,玩得野,性趣十足,折腾了大半夜,姬晗很是尽兴。 * 姬晗清空思绪,什么都不想,咸鱼地在家中舒舒服服待了两日,期间推了一切公谈会面。主打的就是一个在册封大典正式上岗之前,绝不提前上班。 反正有五个靠谱重臣顶着,出不了毛病。 这两日,姬晗不是陪着姜凤澜,就是陪着白黎,不是和顾翡钻书房,就是逗儿子。搞得霍氏都忍不住来找姬晗谈话了。 一到地方,亲爹便开门见山地问她:“妻郎本是一体,床头吵架床尾和,拧巴几天也就差不多了,你和惊鸢怎么还在闹别扭?” 姬晗:“……” 她顿了顿,平静道:“父亲多虑了,我们很好,没有闹别扭。” 只是在互相冷静冷静而已。 霍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瞧着,你爹我像个好糊弄的傻子?”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个坎难过,但今生有缘结为妻郎,有些事情该糊涂还是要糊涂,日子才能好好地过得下去。” “儿啊,我知道此事是你受了委屈。我是内宅的夫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你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女郎,若还愿意和他继续过,就小惩大诫,原谅他一次吧。” “惊鸢那孩子心里苦,”霍氏是不问外事,但有关王府的大事,他样样清楚,正是因为知道一些内幕,他才忍不住叹气,“……事情已经过去,该得到惩罚的人也得到了惩罚。他虽有错,却也不能完全怪他。” 谁还没个蠢亲戚拖累。 他妻主姐妹家那个瘟货,野心勃勃,蛇蝎心肠,差点还把自家女儿给害死了。 一切都是因为妻主当年的心慈手软,她顾念着血脉相连、相亲相爱十几年的手足之情,对自己人心软,放了毒蛇一条生路,又盲目信任对方的归顺,没有多加防范。 后果呢?不可谓不严重。 若不是孩儿命大,哪里还有如今的日子。可是他和女儿能怪先昭王吗? ——不能。 只会心疼他识人不清,一厢情愿地重情重义,却反而害了自己与孩子。 霍氏觉得,如今莫惊鸢的处境,和当年的先昭王有些许类似之处。 错了没?自然错了。 罪无可恕吗?也不尽然。 他们处境不同,各有苦衷,明明并没有坏心,却导致了不好的结果。他们蠢吗?并不,相反,他们都心思玲珑,颖异非常。 可面对各自的难处又落得这样的结局,令人费解却又是某种必然,这才让人唏嘘。 霍氏细细地说了这些话,兀自感慨良久,最后,他眼神温柔地轻声问道:“晗儿,我知道你明白的,对么。” 姬晗沉默良久,神色晦暗不明。 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回道:“我明白的,父亲。” 道理都明白,她也并未真正怪他。 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知问题所在,不想扯着大家都心知肚明、各有道理和出发点的理由互相说服,也不想要一方一味的包容或者一味的认错,这样毫无意义。 对于她与莫惊鸢来说,冷静期是必然。 不过,经由霍氏提醒,姬晗也知道差不多是时候再和对方谈一谈了。 “去吧,孩子。”霍氏神情温和,纯善成熟又美丽,和颜悦色的眸子里闪着长久岁月沉淀而成的、隐藏的智慧。 “为父永远希望,你的日子越过越好。” 他的孩儿本该拥有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健康、事业、家庭、子嗣,美满和谐、花前月下的爱情,一展宏图的朝堂大舞台。 既然是有情人,那么到了该缓和的时候,自然是早破冰,早幸福。 姬晗在花园中慢慢走着,一步一步地丈量着去流香水榭的路程。 熟悉,又陌生。 一段时间没来,她还是喜欢这条小路。 到了居所附近,她屏息凝神、放轻脚步,屏退仆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远远地就能看见,莫惊鸢穿着素衣,正在明堂中驾着书案,提笔写着什么。 身姿秀挺,优雅娴静。 许久未见,他风姿依旧,沉静内秀,像是并不为外界所扰,越是素雅越显得他犹如清水芙蓉一般,殊色自持,天生丽质。 一时间,姬晗也没出声,也没暴露自己的气息,就这样静静地,远远地望着他。 没过多久,莫惊鸢像是习惯性地抬头向外看,却忽然遥遥一望,与她对上了视线。两人俱是控制不住地一顿。 他的毛笔刚刚才心不在焉地沾了墨,姬晗能够清楚地看见,他手指微微一颤,笔尖那点墨一抖,猝然滴落,晕染了好大一片宣纸。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没必要在屋外看。 姬晗默了默,没说话,只是抬步走进明堂,在离莫惊鸢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惊鸢声音微哑,温和道:“……殿下。” 与上次见面时,情绪崩溃的样子截然不同。看来,他真的想了很多。 姬晗一时无言,她不知道开头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他铺开的纸上。 上面笔迹狂放不羁,似疯似雅,写了一个大大的“乱”字,笔锋之劲,力透纸背。由此可见,他的心绪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莫惊鸢眼睫一颤,望着被墨团滴得失了结构的字,口中轻轻念着,却并没有直视姬晗,只是轻声道:“殿下也和我一样吗?” 姬晗面无表情,却诚实地点了点头,“是。” 忽地听她这样坦然承认,莫惊鸢反而一愣,眼睛微微睁大。 姬晗继续道:“这段时间,我刻意避免去想关于你的事。我有很多的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但我还是会想起你。” “而惊鸢一心只念着殿下,别无可想……便日日想,夜夜想,想得心肝都在疼。”莫惊鸢牵起唇角露出一抹笑,美丽却又苦涩,他控制不住想伸出手指碰一碰姬晗的衣角,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颤颤收回。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殿下,这段时间,惊鸢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我虽不知殿下到底是如何救回了我的命,但我知道,逆天而行,您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惊鸢何德何能,何以为报?我如今除了一个人,一颗心,别无所有。” “惊鸢自知卑鄙,当初接近于您,是为了不惜一切,挽救亲人的性命。可我如今爱您之心真真切切,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莫惊鸢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剖开给她看,直白的、带着痛和血,向她浓烈地告白。 他厌世,避世,连自己都不太当一回事。说来也怪,他明明好像精神内核稳定,可生存的欲望却总是依附在别人的身上。 他从前甚至常常有一种活了或者死了都行的想法,无甚所谓。还是闺阁公子时,亲人身上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温暖,会无条件地爱他,包容满足他所有的想法。 他觉得活着也行。 只要他们平安顺遂,便总能心有牵挂。 两辈子的温情无法否认,但他也确确实实用两条命努力地偿还了。 如今,他找到了毕生所爱。 愿意从此,为她献祭一切。 “殿下,您知道我的心意。”莫惊鸢的眼神小心翼翼,就像被暴雨淋湿的流浪小猫,期待着主人再次向他伸出手。 “您还要我吗?” —— 第165章 解结,结缘 姬晗听了他的话,忽而抬眼定定地望着对方,清凌凌的目光洞察力十足,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她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从今以后,以我为先?” 莫惊鸢坚定道:“是。” “若是之前的状况再来一次,你怎么选?” “写信劝谏,绝不再孤身涉险。若她一意孤行……”莫惊鸢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平和,“我拦不住他,不会再管……但我会退一步,替侄女谋划好未来,让她的血脉继续流传下去。” 良言劝不住找死的鬼。他一直都明白的道理,如今才算彻彻底底地放下了。 于情于理,已经仁至义尽。 姬晗听了他的话,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轻轻的、有节奏的“笃笃”声,就像是一场重大宣判一锤定音的前奏,扣人心弦。 他的心和灵魂,完全由面前这个人所主宰。莫惊鸢屏息凝神,心跳如鼓。 忽然,姬晗挑了挑眉。 “其实,我这个人非常小心眼。” “你是我的人。既然娶进了门,我便不会苛待……要当然是要的。”姬晗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后半句话:“至于之后如何,是如之前一般情谊相通,还是如世俗妻郎一般相敬如宾……全看你的表现。” “莫惊鸢,我要你从头开始,干干净净,心无旁骛地重新爱我。” “就看你敢不敢再赌一次。”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莫惊鸢原本有些无法呼吸的压抑的身体,忽然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从内而外,从身到心,重新焕发生机。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梗塞,万分郑重,颤声道:“好。” 莫惊鸢用尽了全部力气回答。 这是此生最珍贵的机会,也是他早已泥足深陷,甘愿沉沦的赌局。 对他来说,输也是赢,赢更是赢。 “殿下……” “惊鸢从现在开始,干干净净地爱你。” 没有任何理由,不夹杂任何杂质,中间没有任何横亘的阻隔。因为爱她,所以爱她。不求任何回报,只这样就足够幸福。 暴雨中瑟瑟发抖的流浪小猫,淋了雨,受了冻,茫然痛苦,无家可归。 可曾经收留他、爱护他,却被他无意抓伤过的主人,却不计前嫌的,再次向他伸出了手。 * 从那次交谈以后,莫惊鸢不再自苦,姬晗也不再刻意无视,两人之间像是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隐藏的高敏人士,比如姜凤澜,他甚至感觉莫惊鸢这个人都和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了,具体是哪里说不太出来,但大概可以概括的是,之前总是觉得万事无可无不可、百无聊赖的人,有了某种永恒的“兴趣”。 大概是一种积极的变化吧。 总之,府内的氛围又变得温馨起来。 霍氏最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日日红光满面,眉开眼笑,最大的兴趣就是和另外三个长君一起去组团围观小姬焕。 且在他的主持下,顾翡正式成为眷属中的一员,入牒进谱,过了明路,姬晗耳边也响起了世界意识的声音,接收到了早就达成的奖励。 对于这位新鲜出炉的“新人”,三个“前辈”都为他送去了丰厚的见面礼。 昭王府内也有了第一位小主子。 既然内院的生活蒸蒸日上,姬晗再无顾虑,外面的事也就提上日程。 监礼司忙的焦头烂额、推迟了又推迟的典礼终于可以如期举行。 还真别说,姬晗都差点把宫里那个小丫头给忘记了。她的百日宴倒是已经举办过,若是按照原本计划的最得体的顺序,庆典哀礼什么的办来办去又很麻烦,繁冗靡费不说,主要是姬晗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干脆先埋了女帝,之后直接让姜凰曦上位。至于皇储册封什么的,就直接省略吧,办来办去都是那一套,没劲的很。 摄政王册封大典当天,姬晗也嫌麻烦,这个万众瞩目的主人公甚至只在典礼现场待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不见踪影。 满大殿团团转着想恭维勾搭她的人,却连她的半片衣角都摸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与官场同事搜秀(social)起来。 礼仪大典的满殿官员觥筹交错,春华、夏蝉、冬雪三个长史在前面应付场面,而姬晗一个人带着不善言辞但非常趁手的秋实,优哉游哉地进了皇宫。 她先是去给霍太后请安闲唠了一会儿,照例得了一堆赏赐,接着便在去向披香殿看望小皇女的路上偶遇了温贵御。 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后跟着两个宫人,神色温柔地漫步在御花园中。 遇见姬晗,他抱着孩子,温和笑着向姬晗恭敬见礼,“昭王殿下。” 姬晗也抬手回了个礼,“见过贵御。” 因为自己有了孩子,姬晗对这种年龄相仿的襁褓婴儿都有一种好奇,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温声道:“小皇子可好。” 温贵御在两三个月前产下一个男孩,据说就是那次宫中激战受了惊,动了胎气,之后缠绵两三天艰难产下,所幸父子平安,那个坎一过去,都健健康康的。 “孩子很好,”温贵御笑的发自内心,温柔极了,“孩子的百日宴我自己给他过了,他只是我一个人的,我很欢喜。只是他到了赐名的时候,却没人给他取名了。” 皇帝都躺了,谁来取名。提起这一茬的时候,温贵御的表情毫无波澜,像是根本不在意。仅仅是在惋惜孩子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姬晗道:“皇子的大名,别有意义,贵御自己起又何妨?” 温贵御笑道:“我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叫平安,这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只是这大名,我还是想让命格贵重的人帮他取,小孩子命轻,帮他压一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姬晗自然明白了温贵御的言外之意。 等女帝撒手西去,他便是先皇宫御,徒有身份,却怕孩子将来没有更多依仗。 他在向姬晗示好,毕竟这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取的,取名之恩,也算是一份渊源在。 姬晗摄政临朝,权倾天下,身为帝师,未来的皇帝也要在她的教导下长大,整个朝堂至少在她手下管理十五年。 他不求太多,只盼将来孩儿长大,姬晗能念一点情分,在他找寻好归宿时推一两把。除此之外,温贵御别无所求。 这份心思很好懂。 温贵御之前帮了她的忙,姬晗没有理由不应下,对她来说只是顺手一为的事。 于是姬晗微笑,顺其自然道:“我家中新添幼子,如今也算长了小皇子一辈,贵御若不嫌弃,我给他取一名,如何。” “还未恭贺殿下喜得贵子。”温贵御像是没想到姬晗答应得如此爽快,受宠若惊地举了举襁褓道,“平安求之不得。” 姬晗仔细看了看小孩的脸蛋。 瞧着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只不过都是小男孩,但还是自己的焕儿更漂亮。 姬晗的取名天赋并不高,姜氏的皇子名字从凤从水,她第一时间想到一个水字旁的字,草率地决定,然后沉吟的那一会儿是给这个字现找一个有理有据的名头。 “莺到绿杨着意啭,凤游琼树拣枝栖。”姬晗放眼远眺,仿佛能望到极远的地方,但她很快收回视线,含笑道:“就取一个游字可好。” 游者,逍遥也。 凤游九天,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几乎是对一个男孩子最美好的祝福了。 温贵御此时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姬晗,感激道:“多谢殿下赠名,此名甚好。” 之后草草寒暄一两句,不宜凑在一起太久,温贵御便抱着孩子识趣离开了。 姬晗本来就有自己的目的地,这个短暂的小插曲过去,她很快就到达了披香殿,她只差人和莫贵君知会了一声,便径直往小皇女的宫室走去。 现在的小皇女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胖了许多。奶乎乎的一个团子,看起来安安静静,一双大眼睛又和葡萄一样黑溜溜,闪着一种机灵劲儿,一看就很聪明。 而一直照料着小皇女的两个宫人不复当初公事公办的态度,正一人拿着一个丁零当啷的玩具,轮番逗着她笑,大人看起来比小孩还要沉迷,连姬晗来了都没第一时间发现。 评价:沉迷吸娃,十分松懈。 “咳。” 姬晗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两个宫人浑身一个激灵,噌地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连忙整理松懈的姿态,恭敬地向姬晗行礼问安:“参见殿下!” 姬晗随意摆了摆手,见她们站直了身才挑眉道:“你们倒是玩得开心。” 两个宫人小脸通红,连番告罪。 “陪小皇女玩耍本来就是你们职责的一部分。只是在玩耍的同时,也要警惕些。” 姬晗并没有责罚的意思,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便挥手让她们退到一边。 半躺在小床上的姜凰曦在姬晗进来的第一时间,两只眼睛就圆溜溜湿漉漉地盯着她看,一眨不眨,看得十分认真。 那眼神感情丰富,且,姬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幽怨。 哦,姬晗第一次来见她的时候,好像随口说了一句“下次再来看你”这种话。 只是这“下次”,一晃就是三个月后。 “好久不见。” 她小声逗了一句。 没想到对方给的反应极其热烈,接连“嗯嗯嗯嗯”地含糊了好几声。 姬晗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亲自上前去,坐在小床旁边的坐榻之上。在她身形移动期间,小丫头的眼神就一直跟着她挪动,就跟个会自动捕捉人像的摄像头似的。 她一边打量着小丫头脸颊边鼓鼓囊囊的一坨包子肉,一边问宫人:“这段时间,小皇女如何?性子怎么样,爱哭吗?” 姬晗其实大概知道,但是故意这样问,毕竟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知道。(一些绕口令) 宫人回道:“小皇女的性子安稳极了,从不随意哭闹,非常好带,每日清醒的时间也十分乖巧,怎么逗都有回应,就算是不舒服了,也只会哼唧几声。” 姬晗拉长声音嗯了一声,道:“既如此,也不用担心她在继位大典上随意哭闹了。”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丫头软软的脸蛋子,轻声道:“到时候好好表现。” 姜凰曦刚刚还在享受姬晗的触碰,忽然闻到了她手边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姜凰曦眨了眨眼,忽然警觉:天选妈咪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小孩子的奶味! 她还忽然主动把小鼻子凑到姬晗手边,用力嗅了两下。嗯,实锤了,就是别的孩子的奶味,好像还不止一个! 才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就有其他宝宝了。果然,好妈咪就是招小孩子喜欢。 姜凰曦在这段时间里,早就弄清楚了情况,知道她是回到了自己的婴孩时期。 父亲还是同一个,只是不像上一世般阴晴不定,非常爱她,每天都很爱她。 而且多了一个天选妈咪。 她听两个宫人闲聊时知晓,那个原本会在未来当上皇帝的九姐,因为叛乱丢了性命,天选妈咪直接把她的皇位安排上了,还会教养她长大、辅佐她的朝政。 将来,她会是自己生命中亦师亦母的角色,是她未来永恒的引路灯,会照耀,引导着她一步步走上最高的位置。 老天大概是知道了姜凰曦做梦都在幻想有这样一个角色来陪伴她长大,于是便大发慈悲,满足了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她突然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次重来一世,希望能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不辜负妈咪未来的教导。 一大一小的简单互动,虽然平淡,却出奇的其乐融融,就此结缘。 …… 题外话*【据大凰有关史料记载】 大凰元和六年,十一月。 昭王加封摄政王兼一品帝师的典礼举行,民众高呼千岁,盛况空前。 同月,元和帝病逝驾崩,小皇女姜凰曦襁褓继位,年号仁景。 两后垂帘,幼帝在朝,亲王摄政。 文治武功,改制除佞,广纳贤臣,重视农桑,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将大凰两百多年的皇朝生涯,再次推上一个新的巅峰。 —— 第166章 冷言,百日 —— 姬晗在小皇女的宫室中并没有待太久,莫贵君便差了自己贴身的宫人来唤她前去相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莫贵君大概要说些什么话题。无非就是女帝病重,为什么不能探视;自家孩子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家哥哥为什么多次拒绝传召,不愿相见? 姬晗本来不太想搭理他的,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事早晚都要说清。 反正现在也顺便,免得再跑一趟。 莫贵君在披香殿的正殿见她。 上次见面还觉得稍显稚嫩的莫贵君与之前相比,已经变得沉稳成熟了许多,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也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太后,连个威严架子都端不起来怎么成。 “昭王殿下,请坐。” 莫贵君的声音透着莫名的尊敬。 姬晗也不和他客气,大方自然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拨着茶水,等待他先开口。 她倒要看看这人会用什么口吻和她说话,好具体分辨一下,这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少年宠君,是不是和他长姐一样的货色。 见姬晗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莫贵君也一时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每当他想说些什么,又会强迫自己停下来思量一番,像是在谨慎斟酌着什么。 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姬晗绝不简单,莫贵君表面装得很好,但心中对姬晗有着一丝难言的惧怕。 长姐自宫变那日回家之后,便了无音讯,再次传出消息时,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伤残致仕,只能一辈子当个离不开人伺候的富贵闲人,心思郁郁,了此残生。 此事他知晓个大概。长姐宫变那日被贼兵哄骗站在了昭王的对立面,却反被贼兵擒获利用,连累了无辜的长兄。 那日之后,“伤残致仕”的重臣有好几个,九皇女与贼首被当场枭首,其余几个皇女也是伤的伤,残的残,流放的流放。虽然留下了一条命,但被贬为庶人,从天上掉进泥里,下场不可谓不惨。 姬晗心狠手辣,杀伐决断。 他知道,姬晗能留下长姐一条命,也没有为难莫氏,都是看在长兄的份上。 就连自己能被推上高位,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孩儿与姬晗有着天然的关系纽带。 他全身忽然漫过一种寒意,感觉这整个皇宫就是一张天罗地网,把他像任人摆弄的猎物一般紧紧地缠绕其中,随意拨弄。 莫贵君第一时间悟到了一个道理——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只要足够看得清形势、听话、有分寸,她愿意捧你坐上高位,甚至愿意在表面无可挑剔地尊敬着你。 可一旦背叛,不自量力地妄图反扑,算计对方,那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良久,莫贵君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哽塞道:“昭王殿下……我最近一直有一些想问的问题,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姬晗毫无情绪起伏的目光扫了过去,淡淡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莫贵君却松了一口气,赶忙开口问道:“我知道陛下病重已久,怕是时日无多。我想……见她最后一面,不知可不可行?” 他很聪明,这件事确实只有姬晗才能决定。就算是霍太后想要探望,她都会让太医以女帝所中之毒有传染性为由拒绝。 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姬晗都不用开口回答,只目光幽冷、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莫贵君心里顿时就凉了一半,知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了。 有些惆怅,但不多。 刚入宫青涩纯情时,他确实爱慕过女帝,甚至一直心悦对方。但在泱泱后宫之中,宫御和君主谈真感情,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且自从有了孩子,他不可避免地将大部分情感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对于女帝反而没有之前那样深刻的在意了。 如今,他想见女帝最后一面,也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多么情深似海,只是单纯的……舍不得,想与她做一个最后告别。其实他问出口时都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如果连问都不问,难免有些不甘心。 莫贵君神色黯然一瞬,随即重新打起精神来,小心地继续问道:“长姐伤残致仕,我知道这是她自找的。可是长姐如今仅剩的一个女儿,年方十七,很有才干,不知她是否可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莫贵君问出这话,也在姬晗的预料之中。她只是淡淡道:“想必你很清楚,我私人确实和莫总兵有些过节,但并不牵扯两方家族。莫总兵之女既然有才干,她尽可以科举场上辩高下,我不会横加阻拦。” 她顿了顿,随即勾起唇角,淡淡的笑容中莫名有一丝嘲讽之意,“我还没那么闲。” 莫贵君瞬间感到一丝难堪。 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吧,只是这个问题不确认一下,他于心难安。 姬晗既然好好的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回答着他的问题,那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僵? 但此时,他隐隐感觉到姬晗已经有了一丝不耐烦。莫贵君鼓起勇气,一口气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昭王殿下,你,你是否知晓为什么长兄多次驳了我的邀约?” 不仅拒绝进宫,他传出去递给长兄的书信也杳无音讯,一个字都没有回过来。 像石沉大海了似的。 这个问题他是真的很在意,特地压轴来问,这其实是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可是,自己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潜意识里害怕从姬晗这里听到长兄真的要和他们划清界限这种话,于是只能压到最后,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问出来。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姬晗知道正确答案。 像长兄那样的人物,动情的概率就好比石头缝里开出花来——但他确确实实是爱慕着姬晗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么,一定只有姬晗能左右他的想法。 但他也知道自己问出这个话来有点离谱……也已经做好了接受嘲讽的准备。 然而,姬晗却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面带嘲讽,直接开喷,而是反问了他一句:“你想问你哥为什么不进宫来,对吗?” 莫贵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姬晗忽然轻笑了一声。那张脸确实美得极其炫目,光华蕴盛,世间难得。 莫贵君的视线都不由得闪了闪,不过比起惊艳,比起姬晗冷脸的样子,莫贵君却更怕看见她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然而,姬晗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寒彻心扉。 姬晗道:“因为他死了。” 死、死了?莫贵君一瞬间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脸色惨白,无法呼吸。 但他却又很快找回了理智,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大声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姬晗轻描淡写地看着对方,说出的话却格外扎心:“因为你长姐的愚蠢与背叛,莫惊鸢为了救她的命,在宫变当日,于交兵阵前,横刀引颈,血洒当场。” “于是,你的长姐捡回了一条命,依旧富贵荣华,你的孩子即将被送上皇位。” “只有莫惊鸢,一个人死了。” “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每次长兄拒绝传召都会送口信进来,我的亲信亲口说的。”莫贵君噌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情绪激动,目眦欲裂:“为何要这样说?” 姬晗依旧心平气和,冷眼看着他情绪失控,一双深邃凛然的眼睛里,犹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我说的都是实话。” “莫氏的长公子死了。”姬晗道,“我为了救回他付出的代价,你们谁也拿不出来。” “他的第二条命,只有我能给。” “从此以后,他只是我的莫王君。” 姬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莫贵君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庆幸、失落与愧疚,一张脸上的表情简直如调色盘一般复杂。 “当然,”姬晗大发慈悲地留下了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他自己愿意了,我自然不会阻止他与你们继续正常交往。” “只是,让他为你们做下的蠢事、陷入的困境而四处奔走的情况,再不会有。” “一次,是我的底线。” “再有下次,莫氏,我不会留。”姬晗离开前,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这句话,请你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莫氏某些忿忿不平的人。” “贵君,我的心情并不是每天都像今日这样好。下次你有疑问时,麻烦自己掂量掂量,你有多少东西,能换我的答案。” 姬晗转身离去之后,莫贵君踉跄一下跌坐在位置上,胸口紧绞呼吸困难,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双手微微颤抖了很久。 披香殿里的宫人个个如鹌鹑一般,好长一段时间大气都不敢出。 昭王殿下、好、好生可怕。 …… 那次谈话之后,莫贵君卧床养了几日的病,直到姬晗让人公布了女帝的死讯,举国哀悼大办国丧之时,他才脸色苍白地强撑着来参加葬礼,哭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先帝大丧,国哀三月。 皇帝的葬礼繁冗漫长之极,姬晗极力让监礼司压缩国丧的日程,力求在她家焕儿的百日宴之前完全结束这等晦气事。 可别沾了晦气。 这国丧的规模宏大,日程紧巴巴地这么一办,全国的娱乐场所都跟着停业。 人们掰着手指头熬着日子,一转眼就到了每年初雪落下的时节。 监礼司紧赶慢赶,点灯熬油,毕竟是皇帝仙驾,既要面上看得过去,又不能太过繁琐讲究拉长时间,头都熬秃了一半。 最终,她们在姬晗不留余力的催促之下激发了潜能,想尽办法提前办完了国丧。 时间还卡的挺好。 国丧结束一个周之后,天降瑞雪,与此同时,王府大公子姬焕的百日宴,也和姬晗的十八岁生辰重合在了同一天。 十八岁,她在现世才成年。 在这里,她孩子都三个多月了。 到了这一天,明明她没放出风声,但各家流水似的礼品仍然源源不断往昭王府送。毕竟,心思活络、处事玲珑的人,总能找到任何送礼的途径。 除了她大婚那一日举城轰动之外,昭王府从不大操大办。 即便是姬晗的生辰,也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算今年撞上了孩子的百日宴,自然也是如此,没人耐烦应付客人,自家高高兴兴地交流一下感情才好。 霍氏和三个长君,她姑霍上卿与姑父,表姐霍元帅与她的续弦,至于霍珏,应该是知道姬晗不待见自己,很自觉地没来。 上述两位不仅是她的亲戚,也是朝中值得重用的重臣,文臣霍上卿两朝元老,武将霍元帅稳健守成,很好的搭配。 联络联络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其他的,除了特邀嘉宾符将军妻郎俩,也就两个哥哥。挺着大肚子的姬晓和她的老实可靠妻主燕媞;还有一个便是抱着快一岁闺女的姬映,与他那个一看见姬晗就夹着尾巴的耙耳朵妻主慕云菀。 略略一数,都是一大桌子人了。 三个月的姬焕粉雕玉琢,漂亮的不行。 本来就已经足够可爱的孩子,偏偏还非常爱笑,一笑就露出粉粉的牙床和两小颗小米粒牙,又乖又软,直甜到人心里去,整个就是一颗甜滋滋糯叽叽的小奶团子。 不仅是霍氏和三个长君,连最开始有些口嫌体正直的姜凤澜、莫惊鸢、白黎也是真香,一个比一个疼爱他,喜欢极了。 原因无他,因为小姬焕真的像极了姬晗,完全就是一个迷你版姬晗宝宝手办,顾翡的外貌基因纯纯贡献了一个“谢谢参与”奖。 随着他长白长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摆脱丑娃模样,越来越像姬晗之后,这孩子在顾翡心里可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此时,他懵懵懂懂地咧着小嘴巴望天,被一堆小巨人一般的大人团团围住也不害怕,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 大凰有一个特殊的习俗: 在孩子百日宴时,请来许多位在各领域颇有建树的长辈,在孩子周围围成一个圈,各自伸出食指凑在一起,在孩子面前晃,看他的小手会抓住谁的手指。 如果是文人,孩子文采斐然,如果是武将,孩子根骨奇佳,与此同理,可以衍生出很多种类与吉祥寓意。 只是绝大多数都是面向女婴的。 自家人玩嘛,不在乎这些。 躺在小床中的焕儿缓缓伸出小手手。 —— 第167章 非同凡响 随着他嫩嫩的小拳头举起,围在他身边的大人都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 关键是这小子不知道随了谁,明明懵懂天真,却特别会卖关子,圆圆的小胖爪在众人的手指之下摇摇晃晃,就是不抓。 旁边的霍氏看得兴致盎然,一边在心里期待,一边乐呵呵地想着:焕儿若是抓了霍上卿,那他以后必定婚姻美满,孩子也个个出息孝顺,一生幸福顺遂! 他最希望焕儿抓这位。 至于其他的女性长辈,自然也是各有拔尖之处,全是杰出之辈,哦,对了——只要不是抓姬映妻主那个不着调的就好。 姬晗笑盈盈地双手扶在小床两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的动作,只见他的小手摇摇晃晃地摸到了符将军的手指处,在对方面露惊喜时又慢悠悠地将小手移开。 符将军的心情简直大起大落。 焕儿虚晃一枪,又慢悠悠地摸到了霍上卿的手指,还摸了好几下,结果他在对方和旁边霍氏激动的目光中咧着小嘴甜甜地笑着,表情无辜地再一次移开了手。 众人:“……” 你小子。 天生钓系,让那么多风华女性因为他的选择期待忐忑(不是)(整段垮掉) “这孩子还挺谨慎。”霍上卿眉目慈和,笑得极为可亲,面对漂亮小团子时,原本面相严肃的人都融化了,连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小焕儿是真的认认真真在选啊~是不是~” 焕儿还嗯嗯地哼唧了两声,奶里奶气,就像在回应她的话似的。 霍上卿笑得更加慈爱了。 接下来,焕儿还是像之前一样,将周围每根手指都慢悠悠地摸了一遍。 哦,除了慕云菀的。 大家围成一圈,彼此的手指都凑得很紧,挨挨碰碰的很正常,但焕儿却唯独精准地避开了她的手指,摸到旁边时,还有一个突兀的、果断跳过的大动作。 慕云菀:“……” 真的有被冒犯到。 特别是周围一圈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到她身上,眼神中都带着那种有点同情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意味——这让她向来油盐不进的纨绔心灵受到了伤害。 好了,现在连婴儿都知道她没用了。 四十五度仰头不让眼泪落下.jpg “这孩子太实诚了。” 姬晗淡淡道。 一听到姬晗的声音,慕云菀条件反射一般觉得脸疼腿软,她讪讪尬笑两声,小声道:“呵呵,孩子确实很有眼光。” 姬晗之所以没有将慕云菀剔出抓手指的队伍,是有原因的。 对方虽然没什么本事,是出名的纨绔,但也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命好。 出身显贵,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世俗追求的一切,运道也好,活到现在顺风顺水,就算遇见再危险的事都能化险为夷,每天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好夫郎在一群优秀求娶者偏偏选中她,显赫岳家直接掉到头上,从此好处多多。 突出的就是一个富贵享福的命。 是一条味道很咸的锦鲤。 焕儿跳过她,倒是姬晗没想到的,她也很好奇儿子最后到底会选谁。 只见小包子黑水晶一般的眼睛眨了眨,慢慢仰了仰头,望向一直扶着她小床笑意盈盈的姬晗,忽的露出一个异常灿烂可爱的笑容,就像一只露出水蜜桃馅的奶糯雪媚娘。 “啊、啊……” 焕儿甜甜啊了两声,定定地望着视野中姬晗倒着的脸,努力地将两只小手伸向头顶,胖胖的爪爪像山竹开花一般反复开合,像在讨要着谁的回应一般。 周围的一帮女人惊奇地发出声音。 姬晗也是一愣,尝试着伸出手,焕儿过来伸过小手来就要抓,她的手指往哪里挪动,两只努力的胖爪也跟着转移方向,目标明确。 一群人目光藏不住的惊叹。 最终姬晗将手指顿住,焕儿一把抓住,双手握着便不放了,看着很高兴。 符将军感慨道:“公子不仅肖似殿下,长大后也必定不同凡响啊。” 日后肯定是有大造化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一圈人也是一脸感慨地连连附和。姬晗含笑听着她们的吉祥话,不由得勾起唇角。 她动了动手指逗着儿子,见他鼓着脸颊用尽吃奶的劲抓着她,心中柔软且喜悦。 可不是吗。 焕儿这孩子灵性一抓,把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抓在手里了。抓别人都只是虚的,只图个好意头,就这他还摸了个遍,最后抓紧了自己亲娘,这才是最正经的。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jpg 姬晗伸出手美滋滋地将孩子抱了起来, 在周围人众星捧月的簇拥之下热热闹闹地走着流程,愉快地过完生辰。 十八岁的姬晗,家庭事业双丰收,光芒万丈,意气风发,权贵已极。 属于她的时代拉开序幕。 * 到了晚上,姬晗独宿长欢殿。 男人一多起来,她就发现独处的时间变得异常的珍贵,今天她生日,高低要自己一个人睡一晚。什么都不用做,发呆出神,躺着数羊,完全的松弛放空。 这样其实舒服着呢。 睡前,姬晗披着雪狐大氅到窗边,迎着冷风看外面的雪景,一边观赏解闷,一边等待着什么。果然,没过多久有只圆滚滚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姬晗的窗棱上,活泼地跳来跳去,企图吸引姬晗的注意。 终于来了。 今日一整天,席面周围都有一只白羽黑顶的小鸟安安静静的身影。 它脚边系着喜庆可爱的红丝带,嘴里衔着新鲜的红梅,不知疲倦地跟随着姬晗转移位置,圆溜溜的黑豆豆眼一眨不眨地注视她,就像是替主人郑重出席似的。 阁内驯雀之术很普遍,大多数人都发现了这只小鸟存在,只是无人在意。 符将军虽然看着它眼熟得不行,但好歹脸上撑住了,没有显露出分毫。 呵呵,她就知道。 闺阁男子要避嫌不能来殿下的席面,但她那个魔怔儿子怎么可能安安分分? 于是符将军就装没看见。 一只明显经过训练还训练得很好的灵雀,被一群心眼子比蜂窝还多的老油条默契地无视了,得以一直绕在周围。 直到晚上,姬晗回了长欢殿,这小鸟才放心地靠近,将衔了一天的一小枝红梅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姬晗勾起唇角,伸出手指戳了戳它圆溜溜的锅盖头,“他让你来做什么?” —— 第168章 自荐 周围自然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被摸了脑袋的小鸟微微歪了歪头,享受地缩起本就胖到几乎看不见的脖子,憨态可掬,呆萌呆萌的。姬晗看了看小胖雀细细的两根腿杆子,上面并没有信筒。 姬晗眯了眯眼睛,略想了想,将目光落在那条喜庆的红丝带上。 细细的一条,系了一个精巧标致的蝴蝶结,貌似只是单纯的装饰。 但符琥看似粗枝大叶,但他一向会做一些细腻的事情,是“心有猛虎,却能细嗅蔷薇”的那种无意识浪漫的类型。 姬晗似有所感地将之取下来,慢悠悠地展开,放在烛火明亮的光芒之下看了看,不出所料,系带内侧有一竖排小小的字。 姬晗下意识笑了笑,觉得有些可爱。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姬晗轻轻地从系带的首端开始念。 接下来好长一串都是祝福生辰、寓意美好的诗句,看得出来是他东拼西凑的,但也看得出来他挑选诗句时挑得很认真。 符琥也是能拽文的。 再往下看去,就是他写的大白话了,看着看着,姬晗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 宫变那天,符琥一脸凶悍地提着长柄大刀在王府门外爆杀敌军为她守门的模样,着实令她印象深刻。 只是那日一别,他被符氏正君寸步不离地守在院子里,静养了十余天的伤,那时姬晗也正忙着扫尾,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一见,也不过是匆匆一见互相打个照面,连话也说不了两句。 姬晗主动想起符琥的时候非常少。 说实话,自从有了孩子,也不知为何,她那一颗年轻躁动的心真是收了不少。 以前遇见养眼的美男子还会欣赏一番,若是有外貌性格中意的,也会起点念头,现在却几乎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不过符琥这一款,在她的审美之中,是属于虎狼系帅哥天菜,偏偏性格有反差,是她喜欢的那种乖乖纯纯又闷骚的。 她确实有意。 从第一次面对面起。 这种细水长流,拉长战线,慢慢地建立起牵扯和关系的过程,其实也别有趣味。原以为符琥很沉得住气,谁知道他真的一急起来,抛却矜持,什么都敢说。 比如他写在系带后半段的话。 “京中规矩严整,我日日困居家中,了无消遣,时时都会想起您。” “入神时,辗转反侧,茶饭不思。” “小弟成婚在即,我感及自身,心烦意乱,相思更深,难以自持。” “——您觉得我怎么样?” 系带到了末端,没位置了。最后一句话挤挤挨挨地勉强装下,差点没认清。 这,是自荐吧。 绝对是自荐吧。 在这个时代,符琥这种行为,不被说成水性杨花,都该被骂不知廉耻了。 可想而知这人有多生猛。 姬晗反复看了几遍,竟然有种诡异的背德之感……今日是她孩儿的百日宴,家中正君有孕,另外两个感觉也很想有孩子,扯住她就不放手,个顶个的热情黏人。 她居然还能收到其他闺阁公子表达缠绵相思,有着求爱意味的信。 这很难评。 至于让符琥焦虑起来的原因,说起来也是姬晗和符将军一起敲定的。 年关已至,翻过年去有很多吉利的好日子,好事也一件一件地定下。 其中有一件就是夏蝉与符珀的婚事。 毕竟直女怕郎缠,直球克制一切。 如今夏蝉是四品长史,妥妥是黄金单位有编制的公务员,不再是白身侍从,而姬晗是主,充当她的“长辈”,也直接为她准备好了宅院房产以及铺面田产等家底。 夏蝉是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姬晗想让这个除了自己之外无所牵挂的无根浮萍好好成个家,她不再是孤儿,以后能有个完全属于她的落脚之处。 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他们的婚期。 明明说好了一起当嫁不出去的老男人,结果弟弟却比哥哥先有着落。 其实很容易理解符琥的心态。 孤独可怜又无助. jpg 姬晗略想了想,转身从妆奁中随手取出了一条发带,提灯拿到书桌旁。 先是一板一眼地劝他多找点事情做,二是推荐了一些闺阁公子也可以去的凤京着名旅游景点,总之就是一个答非所问。 她一边写,脑中一边浮现出某人看到这个东西时又高兴又郁闷的表情。 然后忍不住眉眼愉悦地舒展开来。 她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 不过他再聪明些,就会明白,虽然她回的话看上去很正常,但仅仅是用发带写字回复他这个行为,就是很耐人寻味的。 也不算全无回应。 姬晗想看,他能做到何种地步。 * 符琥坐在自己居所的屋顶上,披着毛绒绒的玄色兜帽大氅,有些自然卷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侧,衬得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英挺俊厉,一张极有攻击性的脸,眉眼处却透着一股愣愣的纯直,干净极了。 他身体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也不知在寒冷的屋顶之上坐了多久。 但他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出神,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他的二十余年的生活之中,原本很少有“惆怅”这种情绪存在。 可是自从来了凤京,他惆怅、感伤、神思恍惚的时刻,比前他这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可是也有过以前从未体会的极致的喜悦与激动,就像是令人上瘾的酸甜口饴糖,甜时让你心肝儿乱颤,见不到人、好像被人彻底忘在脑后之时,又酸得胸口发疼。 酸酸甜甜,难以开解。 只能莫名其妙越陷越深,越见不到,越想念;越得不到,越渴求。 他抬眼望向远处,他的视力异于常人,甚至能分辨出远处隐隐有一片灿然的灯火,那里便是豪华至极的王府园林。 视力再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好像窥见一些模糊的灯火都已经是极限了。 就像是他和……殿下。 好像也快到了极限。 他脑海中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她玄衣策马而来,迅猛一箭将偷袭他的贼兵射到墙上钉住的样子,冷酷,冷静,强大至极。 也美丽至极。 他不想这样……他不想仅仅就这样,他也想光明正大地与她策马并肩,或是当她策马归来时,在王府中等待她的人。 符琥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 —— 第169章 肖想 忽而,一粒雪晶落到了眼睫之上。 那一小片雪很快融化流进眼睛里,符琥略有不适,伸出手粗糙地揉了两下,再次睁开眼时,视野中出现了一只小胖鸟扑棱着翅膀欢快飞来的身影。 他神色一怔,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伸出手臂支在半空,等小鸟飞来稳稳落在他手臂上时,有些惊喜地发现小鸟腿上的丝带似乎换了个颜色。 符琥赶忙单手去解绑带。 越心急就越是手忙脚乱,他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解开,这才想起此处光线昏暗,饶是他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发带上细细密密的蝇头小字。 他陡然活力四射起来,风风火火地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时踩到积雪,脚下呲溜一下打了个出溜滑,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差点摔个狗吃屎。 符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根本不恼,脸上仍然是欣喜雀跃的,急冲冲地跑进卧房大声喊道:“来人,掌灯掌灯!” 侍子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地为他点了一盏最亮的,见他大刀阔斧地进门,大氅上全是要化不化的雪花,瞧着寒冷得紧,又默默将内室的炭火添得更暖了些。 符琥一脸激动地将发带拿到明亮的灯盏之下,一边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捋着,一边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眉眼无意识地柔和下来,还夹杂着一丝期待的甜蜜。 只是表情从期待欣喜,到渐渐感觉不对劲,再到疑惑,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从头到脚反复看了很多遍,也没从其中看到一些他想要的回复。 殿下的口吻随和,行文流畅,就真的像是在给一个烦恼的朋友出谋划策。 有真诚,但不多。 既没对他已经泛滥在明面之上的情意给予回应,也没有出言训斥他轻浮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有如他所愿变得更亲近,但也没有疏远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大胆地倾诉相思之意,殿下却轻描淡写地将他抛出的直球打了回来,甚至也没表明态度,只是客气友好。 符琥真的迷茫了。 yes or no的选项之中,她选择了or。 他此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或许两者都有,又或许夹杂着更多,他也说不出来,总之五味杂陈,难以形容,一颗心被拉扯得乱七八糟。 符琥愣愣地摩挲着手中的发带,触手丝滑细腻,好像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他顿了顿,随即自暴自弃,像个痴汉一样地将发带放到口鼻处猛吸一口。 先涌来的是一股怪好闻的墨香,其中还夹杂着更加韵味悠长的细腻香味。 就像冰天雪地中的红梅,清冷又浓丽,冷冽又凛然,且别有风骨。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条发带被那人戴在头上,亲密无间地束着那人鸦色发丝的模样。即使被摘下,可曾经被青睐过,也不可避免地染透了对方的发香。 符琥的心又不知为何像被捏了一下似的,酸酸软软,有些动摇。 即便迫切想要得到回应的期盼落空,但他还是好喜欢。 虽然殿下没有正面回应很有可能是顾忌他的面子,可发带这种私人物件,被她拿来给自己回信……他是不是能认为,殿下对他也并非毫无意思?可能仅仅只是没有到达那种程度罢了。 还有一线希望。 想要天上的明月,哪能等着月亮自己落到他身边呢。他要自己建一支登天梯,一步一步主动靠近,用自己的情意、虔诚、坚贞,敞开胸口将心献给她,靠近她。 不然他拿什么肖想九天之上的人。 符琥很快收拾好自己失落复杂又悸动着的心绪,再次坚定了起来。他将发带放至唇边,珍惜地轻轻吻了吻。 * 就在他握着发带站在屋内发呆时,屋外传来了符珀大大咧咧的喊门声。 “哥,娘从王府带了酒回来!” 符琥闻声后背一紧,赶忙将手中的发带放在自己枕头底下压好。 侍子开门将人放了进来,符珀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一串装着熟食的纸包,乐呵呵地冲进内室,“快来,咱们虽然不能去吃殿下的席面,但可以喝殿下送的酒。” 符珀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摆了满满一桌,眉眼间都是欣喜与自得,“嘿嘿,除了酒,还有我未来妻主特意送来的吃食。” “霞蒸楼的招牌卤味,下酒一绝。” 见哥哥的面色不对劲,比以往安静斯文许多,符珀眉毛一挑,揭短道:“怎嘛,觉得殿下将你忘到脑后,伤心啦?” 符琥:“……” 也没有,但好像又有点。 符琥闷不吭声地在桌案旁边坐下,眼睛直接略过了以往能哐哐炫二斤的美味卤肉,只盯着那壶用绿玉细颈瓶装着的酒看,然后还二话不说伸手拿了过来。 “哥啊,”符珀摇头晃脑,意味深长道:“像我们这样难嫁的粗野男子,找女人呢,不能太要脸,你知道吧?” 符琥闷闷道:“要你说。” 他揭开玉瓶闻了闻,只觉得醉人酒香中还有一股清甜的果香,倒出来珍惜地尝了一口,果然滋味醇厚香甜,不像是辣口涩口的酒,反倒像是梨子酿的果子饮。 原来殿下喜欢喝这样的酒。 比起她凛然光华的清冷外表,喜欢甜口低醺的果酒这种带点反差感的事,更让她添了一层莫名的亲切与可爱。 符琥抱着这壶酒就不撒手了,符珀想喝,对方极其吝啬地给他到了一小杯,那表情活像割了他二两肉似的。 符珀:“……”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酒是他特意死皮赖脸从母亲手里讨过来分享的。 害,不过本也是为了哄哥开心。 符珀小口喝了梨子酒,但还是更喜欢吃夏蝉送过来的卤味,他又让侍子随便取了一壶,吃吃喝喝,好不畅快。 他一边舒舒服服喝酒吃肉,还一边努力开解对方:“哥,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不要脸’三个字的程度与精髓。” “女人哪有不喜欢送上门来的男人的?就算最开始不喜欢,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就算是石头脑袋也能捂热。” 就比如他家的夏长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有些同情,“不过夏大人身世经历都单纯,从没有过男人,和男人相处起来又是个棒槌,所以我才捡了个大漏,将她哄到了手。” “殿下……” 这等人还是太遥远。 “哥,我说的话很混,主意也很馊,但你还是听一下,”符珀只犹豫了一下,就继续道:“咱们没有那能让殿下主动求娶的条件,要不,就豁出去一点?” “横竖嫁不出去,还留着清白干什么,就算和那人快活一次,也不亏。” 符琥眼睛睁大:? 这话是能说的吗? —— 第170章 对照组 此时年关已至。 有人家里喜气洋洋热热闹闹,自然就有人府中凄风苦雨,落魄冷清。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京城好几户人家组成的受害者联盟还是一片阴霾压顶,很难接受现实。 比如现在一改往年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门可罗雀的白府。 以往象征着尊贵荣耀的“相国府”牌匾已经被人取下,换上了格外令人不习惯的“白府”二字。 明明是该是喜庆热闹的年关,白府内的氛围却一片愁云惨淡,来往听不见一点欢声笑语,家仆脸上个个都挂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紧绷。 整个白府唯一不受外界干扰的,就是前两个月被前任白相国抬成平夫的白黎父亲。 以前他还是一个后宅中查无此人的通房,谁知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着白府的半个主人,是白府内所有家仆拼命巴结讨好的对象,权利优先级甚至压过了原配正君。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因生了个做了昭王如君的好儿子,原本奴籍出身的卑贱之人就彻底翻身做主人了。命运真是无常,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机缘。 白麒在阁楼之上,一脸麻木地望着远方唯一一处张灯结彩的居所。 里面来往仆众进进出出,是府内独一份的热闹之地,与自己此时无人问津的凄凉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今自己家里都恨不能与他撇清关系,即便他这几个月深居府内足不出户,外面却已经有无数闲言碎语传开来,一步一步,舆论压顶,逼迫着他走向深渊。 白麒原本是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尚在闺阁之中时,无数年轻女郎排着队来家里提亲,门槛几乎都要踏破,他谁都看不上眼,一心想找世上最尊贵优秀的妻主。 谁成想,命运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他也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才成为如愿成为豫王王君没多久,妻主便起事失败命丧宫门,他也跟着成为人人喊打的逆贼家眷。只差一点,他就要和其他罪王亲眷一样被流放出去吃苦受罪,到了那个田地,他焉能有命在? 若不是在得知姜凰雅被诛之后,他及时从豫王府净身出户,扬言要自请出家祈福赎罪,恐怕他也难逃流放之罚。 只是逃过了一劫,也已经无处容身。以后谁还敢娶他?他这个人算是废了。 他从高山冰雪沦为地上泥水,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凡尘,摔了个痛彻心扉。 可置他于碳火之上的人却青云直上,直走到了权力的巅峰,而他原本从未放在眼中的庶弟也跟着那人越过越好,如今是整个凤京贵夫圈子里争相结交的存在。 可谓是风光无限。 白府的骤然衰败,无可挽回。 如今整个白府的活路与前程,竟一时全都系于白黎一人之身了。 白麒不甘心,满心怨毒与痛悔,可是他再如何痛苦悔恨也回不到过去了。 豫王府白府接连倒台之后,也不是没有之前觊觎他美色的女子抛来橄榄枝。只是要么摆出高高在上的口吻,想让他做不知道第几房侧室,要么连家门都不愿让他进,只想将他养在府外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更有甚者,只想趁人之危,厚着脸皮给点好处,就想与他春风一度。 白麒羞愤欲死,可事到如今,他的傲气只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东西。 母亲伤残致仕,家中女丁学业平平,白府眼看着就要没落,他没有出路了。 回想起之前他对庶弟妒忌不甘,百般挖苦就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将人得罪得彻底,他就想回到当时抽自己一耳光。 不知他打碎自尊,求到庶弟面前,能不能寻得一线生机。当初说要出家祈福的借口只是为了脱困,他还年轻,不想被送到庵子里受磋磨,就这样清苦孤寂一世。 父亲除了他,还有更加疼爱的女儿与幼弟,为了不拖累他们的名声,已经有心要忍痛将他送到庵子里去了。白麒此时此刻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 听到春华禀告说,白府嫡公子求上门来时,姬晗不由得挑了挑眉。 白麒这人还真能蹦跶。 春华道:“此人形容憔悴,瞧着这段日子过得很是焦心,已经傲气全无了。走在园中时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 姬晗听着春华的描述,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人如今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她淡淡道:“谁放他进来的?” “白如君听闻家兄求见,请了莫王君的示下,说是要与家兄叙叙旧。” 春华详略得当地报告。 姬晗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手中继续挥毫批阅文书,“那就随他去。” 既然如此,她便不用搭理了。如今的白黎心有成算,不是拎不清的人,总之出不了什么差错。他既然不计前嫌要见白麒,自有他的道理,姬晗并不想横加干涉。 更何况,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毫无兴趣。 后院,梨花轩。 白麒愣忡地站在院外,一时失语。 这样漂亮巧思的居所,精美绝伦,诗情画意,只能说一句风雅无比。 他以前从未见过在寒冷的冬日里也能凌霜怒放的梨花,雪球一般繁盛绽放着,晶莹清丽,超尘绝俗,清凌凌的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其中,恍若仙境。 “公子,有请。” 白黎的侍子养书不卑不亢地出声提醒了一句,白麒恍然回神,有些难堪地赶忙垂下眼,埋着头闷闷往里走去。 内室更是精美雅致。 他的庶弟正端正地站在书案内侧,气定神闲地提笔练着字,一副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字如其人,秀雅从容。 白黎抬头略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甚在意地低下头去,淡淡道:“大哥请坐。” “三弟……” 白麒眼神麻木,艰难开口。 他此时此刻自然没心情和人坐下来闲聊,那些寒暄客套的话更是说不出口,对他来说,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极为煎熬。 这时,白黎一边稳稳地写着笔画,一边善解人意地开口:“大哥此番前来,我大概知道你的目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顿了顿,道:“最好速战速决。” “你若待得久了,”白黎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殿下该不高兴了。” 决定把人领进来见一面,纯粹是因为他姓白,想给他一些建议罢了。 一听到白黎口中的“殿下”两个字,白麒的心便条件反射般颤了颤。 他咬着牙把请求磕磕巴巴地说了。 白黎听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让白麒骤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屈辱。 但他也只能强忍住扭头就跑、或者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攥紧袖子站在原地,听白黎心平气和地娓娓道来: “若不想出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 —— 第171章 出路 “朝廷将要兴办慈幼堂,收容十四岁以下的孤儿,如今正缺一批义师。大哥此前才名远扬,想必给孩童启蒙,教她们识字算数,识世明理,想必不在话下。” 见白麒愣住,白黎继续道: “慈幼堂是官府直属机构,也会聘一些男师,大多是些身份尴尬却又罪不致罚之人,若大哥有意,可以去试试。” “此事若办得好,也是功德一件。等来日风声过去,再作计较也不迟。” 不得不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若不是白黎提起,他根本无从得知这种超一手消息,白麒觉得,去给孤儿当义师,总比在山上当和尚强。 他心里已经下意识接受了这个建议。 只是望着白黎游刃有余的温和模样,身姿气度已然不凡,白麒心中酸涩难言,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略顿了顿,随即神色复杂道: “三弟,我本不该开这个口,只是如今家中实在艰难……母亲终日病痛难忍,二妹中榜却只授了芝麻小官,四妹也不是读书习武的料子,小弟也快要相看人家了,家中境况如此……你看,能不能在殿下面前美言两句,为你二姐谋个京城的差事?” 他说了这一长串,却只见白黎略微皱了皱眉,果断道:“不能。” 话音刚落,白麒的眉头皱得比白黎还深:“满京城谁人不知,你如今在殿下面前得脸,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三弟这都不愿意帮忙吗?” “你如今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就是殿下最大的恩典。”白黎淡淡道。 “三弟,即便我们当初有错,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够赎罪吗?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能完全不顾白府啊。”白麒表情失望,满目无助,“……你以前不是这样冷血的人。” “当初家里做下的事不说也罢,殿下不追究已经是她宽宏大量,而不是我们没有错。”白黎望着面前这个人,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件事是有一定道理的。 “人不能得寸进尺,就好就收吧。”白黎毫无波澜地望了对方一眼,声音疏离:“你以前何其骄傲,别把自己最后一份脸面丢干净了。” “好,”白麒苦笑一声,“我们兄妹自小与你没有情分,是我们的错。但母亲的生恩养恩,你竟也没有半分顾念吗?” “说到底,那也是你的母亲啊……” 白黎轻笑一声,淡淡道:“是吗?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你们的母亲。” 白麒想要反驳,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神色愣住,一时哑然。 也是,虽说他们曾经在同一府邸共度十几年的时光,可谁又将他当成骨肉手足来看了?不过是扔在后宅一隅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在白黎平淡沉静且毫无波澜的眼神中,白麒惊觉自己的可笑。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难堪,无地自容。 曾经将人百般看轻,当野草一样作践,直到二人地位彻底倒转,他竟然还这般得寸进尺地向他索求帮助……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面目可憎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厚颜无耻而不自知? 如今的三弟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但他变得更好了。 他变得平和从容,贵气沉稳,已经完全是一个大家贵子的模样,唯一不变的就是仍然善良。若换一个人,绝不会这样宽容地与他交谈,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当初他们那样冷漠待他,今时今日这般境地,他不落井下石疯狂报复他们就不错了。若是双方换一换,白麒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三弟……对不起。” 白麒的表情不停变换,最终轻轻说出了口。 他话音刚落,抬眸小心观察对方神色时,却发现白黎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温和,就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他的一切言语都不能给对方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白黎只是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淡声回道:“……我不在乎。” 迟来的道歉?被冷待多年的口头的补偿?他从来都不在乎。 他其实不在乎白相国,不在乎白家的兄弟姐妹,他摆脱了白府养出的怯懦与狭隘,摆脱了那百无一用的对白府的怨恨,如今他如获新生,自然也就不在乎什么道歉与忏悔。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他有了一辈子可以依仗的树荫,此时此刻,除了阿父,他真正在乎的人只有一个。 遣人将失魂落魄的白麒从后角小门送出去后,白黎停下了笔,神色微愣,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他没有庆幸,也没有失望,更没有厌恶生气的感觉。 只是在想,以后再也不会管他们的事。 就只当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恰好在这时,侍者进来禀告说姬晗已经快到梨花轩外了。白黎闻言,瞬间将一切想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控制不住地心情愉悦起来,赶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起身迎出去。 两人刚好在院子里对上了面。 姬晗得空午休,就想着来见白黎一面,顺便看看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倒也不是担心,就是对他和白麒交锋的模样有两分好奇。好吧,她甚至有些希望两人吵起来,然后她好观摩一乖宝宝牙尖嘴利和人干架的样子。 却没想到,他处理得如此之快。 才没一会儿,就已经麻溜把人从小门送走了,姬晗还听说白麒离开时灰头土脸蔫头巴脑的,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现在迎面见到白黎,对方还是像只欢快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雀跃可爱,看样子丝毫没受影响。 情况已经很明了。 此时,天边稍霁。下了几日的雪毫无预兆地停下,在云层之后躲了几天的太阳终于露了面,阳光洒下来,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白黎笑着道:“殿下,您快看。” “云开见日,微雪稍停。” 姬晗闻言,原本不怎么感兴趣,却依然抬头望了望,唇角微勾道:“瞧瞧,讨人厌的家伙一走,连天气都变好了。” 她这样说着,表情却带着一点惬意。 白黎定定地看着姬晗仰头望天,沐浴朦胧着光边的侧颜,内心无比温柔。 —— 第172章 百花齐放 姬晗走上前去,看着白黎微笑的表情,温声问道:“那人来没惹你生气吧?” “没有,”白黎笑道:“如今是他登门求见有求于人,自然不能给我脸色看。” 他顿了顿,又道:“大哥与前妻主家断恩,先前放出话说要出家祈福赎罪,事到临头又后悔害怕,我便斗胆为他另外指了一条出路。” 白黎细细将自己的建议转述给姬晗,姬晗听罢笑道:“不错,想得很周全。” “与其放他一个凡心滚烫的人去污染佛门清净地,不如物尽其用。” 让他去慈幼堂当义师,哼哧哼哧干个十年八年的,也算没辜负大好青春。 二人相携入内,温声笑语,很快将这个送上了门的小插曲忘得干干净净。 * 新年过罢,很快到了莫惊鸢的生辰。去年新婚之后,他的生辰被姬晗忘在了脑后,今年倒是没忘记,主要是霍氏早几天就兴冲冲、大张旗鼓地为他筹办起来了。 毕竟他腹中那个将是王府第一个嫡出,某种程度上来说自然非同寻常。 时间过得飞快,如今孩子已经五个多月,莫惊鸢孕期食欲出奇的好,能吃能睡,于是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变得圆润了一圈,原本雪白细腻的面中也长了一些小雀斑。 绝色美人的底子摆在那里,就算有一些小变化,但纤长的身形看起来仍旧秀挺好看,脸上是小雀斑看起来也别有一种自然野生美,但他本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莫惊鸢惊觉自己变得丰润之后,好多次试图减肥,可惜为了孩子总是束手束脚,一点成效也没有,每次出门脸上也都细细的敷着一层粉遮盖小雀斑。原本也没什么,只是最近他看见姬晗时目光都有些躲闪了,生怕自己容颜受损身形臃肿惹她厌烦。 但是怀孕一点变化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他的变化也都在正常范围内,但这改变却让他如临大敌,莫惊鸢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容貌焦虑。 即便姬晗不止一次说他容颜依旧,半分未损,但莫惊鸢每次听罢只是表面微笑,内心只觉得她在安慰自己。 于是私下里更加迫切地美容养生加运动,姬晗听人禀告时也是忍俊不禁。 罢了,随他去吧。 反正生完孩子就会有办法弄好的。现在倒是也有很多效果奇佳的祛斑药膏,只是有孕之时切碰不得,只能暂时委屈他了。 他生辰当天,白日里一家人聚在一起乐呵一番,晚上姬晗自然是要歇在流香水榭的。即便是二人单独相处时,他的每个动作都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有种精心设计到最高境界的美感。 “殿下,请就寝吧。” 内室灯火朦胧,光影明灭间,莫惊鸢轻声道。 他长发披散,长睫低垂,看着慵懒美丽,还莫名含羞带怯地躲闪着姬晗的视线。他大概是理解不了美人就算长了雀斑也仍然是美人这个事实。 姬晗:“……”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直到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旁边的烛火熄灭,室内彻底昏暗,莫惊鸢的一双手才迫不及待地抱了上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霎时间,清浅宜人的草木香盈满鼻间,让人闻着舒适放松,悠悠欲睡。 他一边用脸颊依恋地蹭着姬晗,一边轻声在她耳边与她闲话:“殿下还不知道吧,今日腹中有了胎动,孩儿着实有力,连踢了我好几下,把我吓了一跳。” 姬晗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揽着对方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温柔抚摸着,温声回道:“那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她顿了顿,随即打趣道:“以后不知道如何顽皮。” 莫惊鸢听着她的话,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就觉得可爱极了,毕竟是自己和殿下的生命结晶,就算顽皮也是讨人喜欢的,念及此,莫惊鸢眼中笑意温柔,不由得问她:“殿下更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若定要选出来的话。” “女孩。”姬晗回答得毫不犹豫,毕竟不管是现世还是这里,一直以来的预想中,姬晗都更想要一个肆意张扬的女儿,看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慢慢长大,在她独特而灿烂的生命历程中逐渐变得强大、睿智、坚韧、潇洒,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与命运,享受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姬晗以前一直这样想,只是自从有了姬焕之后,她开始觉得由自己带来人间的每一个小生命都是如此珍贵而可爱,一切都是缘法。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一切偏好比较都失去了意义。 因此,姬晗轻笑道:“不过世间生灵,到底只有两种性别,相辅相成、相容相交才能一直延续下去,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喜欢。” 她说完,反问了一句:“你怎么想的?” “我?”莫惊鸢笑了笑,诚实道:“不瞒殿下说,我自然是想生下殿下的第一个女儿。生子就是牵绊,牵绊多了,心也就分散了。女孩子长大些,自然有殿下与老师教养,她天地广阔,任尔高飞,若是男孩,只怕我一辈子都要挂心。” “世道如此,我亦不能免俗。” 可不是嘛,就像王府催生队长霍氏,姬晗没有孩子之前,他做梦都想有一个孙辈,那时毕竟还未把顾翡迎入府中,他根本没奢望对方一举得女,知道有了焕儿,他也是真心疼爱。只是有了孙子后,就会更想要孙女。 霍氏对于莫惊鸢的肚子可是寄予厚望,日日烧香拜佛就为求一个嫡孙女,反正孩子越多越好,姬氏嫡宗只有姬晗这一只独苗撑着总是不够的,人丁凋敝之家就是要可劲儿开枝散叶,多子多福才好。 姬晗闻言,轻轻拍了拍莫惊鸢的背,“你是我的王君,我也已经给孩子准备好了一切,不管女孩男孩,都将会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莫惊鸢柔柔地挨着姬晗,只是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就觉得幸福安心,他温声道:“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执念的,毕竟焕儿那孩子这般可爱,于我而言,只要能长得像殿下,女孩男孩我都喜欢。” 姬晗轻笑道:“若是孩子都长得像我,那多可惜,你的样貌才能也是一等一,像你更好。”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百花齐放,多姿多彩,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才好。 ———— 第173章 即位,好巧 三月十六,黄道吉日,举国欢庆。 金碧辉煌的朝堂大殿之上,姬晗怀中抱着小包子姜凰曦,就这样在朝臣的瞩目之下、礼官的唱礼声中举行了新皇登基仪式。 由于姜凰曦还是个宝宝,许多礼节性动作都要姬晗代劳,这样一整套流程参与下来,特别是姬晗抱着孩子站在最高处接受众臣朝拜恭贺时,就感觉和自己登基称帝一模一样,基本上毫无差别。 姬晗此时终于深刻理解了一句话。 贵气与松弛,就是欲望全被满足之后的倦怠。此时此刻,她的心态又更上一层楼,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心,从里到外只透出一个字。 ——“稳”。 因为无可比拟,无可撼动。 所以从容不迫,稳如泰山。 登上最高的位置时,那种视角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也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厮杀纷争,抢破了头。 姬晗单手抱着姜凰曦,平静地望着匍匐一地的臣民。朝臣的跪拜方阵一直蔓延到远处,宫墙外传来百姓们如浪潮一般振奋的高呼。而此时已经能坐起身来的小包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姬晗的小臂之上,一脸震撼。 她其实是第二次见这种场景。 但上辈子那一次登基大典,虽然也很盛大,可处处透着一股仓促与压抑,让她透不过气来,面对那一张张陌生却又心思诡谲的脸,那时的她心里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迷茫、不安,甚至恐慌。事实证明,皇帝确实不好当,面对君小臣大的一边倒局面,十二岁的她也确实孤木难支。 可是这次截然不同了! 姜凰曦的目光从面前规整恭敬行叩拜大礼的朝臣们身上移开,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侧脸之上。 她知道,这个人才是让自己心潮澎湃的最大因素。 从容、平静,威仪万千。 一个年轻却强大的理想女性,是自己重生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将一直牵着她的手引领着她,保护着她的长辈、榜样、旗帜,明灯。 她的臣民、土地就在脚下。 她的“母亲”、师长就在面前。 不一样的开局,不一样的命运。姜凰曦此时此刻浑身充满了热血与干劲,恨不得立马抽条身子大展拳脚,实现抱负。 她实在太想快点长大了。 就在此时,姬晗忽然转过头,与那双专注地望着她的黑黝黝大眼睛对上了视线。她似乎察觉到对方激烈的心理活动,但她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开口,轻声道:“为了你的时代,努力长大吧。” 姜凰曦闻言一愣,良久才点了点小脑袋。她的两只小手黏人地搂住了姬晗的脖颈,小表情严肃认真,郑重道:“嗯!” 姬晗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 小皇女姜凰曦于新年之后即位,姬晗还着手封了六位佐政大臣,如今她在朝堂上班,坚持做三休一制,把工作效率与用人之道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日子充实了,但并没有姬晗原先预想的那样繁忙复杂。 没上班的时候天天想着宅家,王府那么大,也够她逛了。可一旦开始上班,想出门游玩的欲望便一天强似一天。 一天下午,姬晗从宫中出来,望着家门的方向愣是不想立马就回去,她沉思半晌,忽然回想起了这段时间被她忘在脑后的符琥。 自从上次她用发带回信之后,二人之间联系的频率都变得不那么频繁了,因为那人实在实心眼,正按照姬晗给他推荐的景点茶楼的名单一个一个去打卡探店,似乎还颇为乐在其中。有时在下班路上还听符将军唉声叹气地感叹大儿子恢复了顽劣本性,东窜西逛,日渐沉迷。 姬晗就笑笑不说话。 她曾给出的地点很多,但想要得知他今日去了哪个地方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听完贴身侍者的回话之后,姬晗勾唇一笑,确定了目的地:“去玉堂春。” 马车重新起驾改道,匀速前行起来。 玉堂春是凤京着名景点的地名,那里风景优美,这个季节正是观景旺季,姬晗之前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那里的桃花林堪称人间仙境。 不知道在那种地方相遇,会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循着小路找到地方,姬晗不由得驻足看了许久。 瑶瑶之春,十里粉雾。 桃花盛开的地方一直蔓延出去,似乎要将远处的天空都染上如梦似幻的绯色,正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果然秾艳之极。 姬晗将人手留在外边,自己一个人缓步走进桃花林。这片林子极大,越往里面走,越像是凡人误入仙境,四处都是粉雾轻云,曼丽的花海景象既相同又不同,很容易分不清东南西北,迷失其中。 不过这些对习武之人来说自然算不上困扰,这里风景这么漂亮,让姬晗流连其中,连原本打算去“偶遇”某人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不过他们是有点缘分在的。 姬晗才在落英缤纷中漫步一刻钟,就远远瞧见一株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老桃树,桃树枝干粗壮,上面还斜躺着一个闭目养神的人。 不说其他,那人个头大,遥遥一看就存在感十足。不像其他的小公子一样衣着精致,他很少会在自己的服饰上下功夫,今日也只穿着一件玄色劲装,包裹着那样强劲有力的高大身段,看着就很带劲。 当然,若是她新晋的手下跟进来,绝对会把对方认成某种亡命之徒。 姬晗缓缓朝着那人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她还看见那人身上落了许多粉色的花瓣,还有一瓣花恰巧落在他挺直的鼻尖,随着对方平稳的呼吸一颤一颤。 那人虽然放松,但也很快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于是他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只是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立刻僵住,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看见对方笑意清浅,又听到她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温声道:“符公子看起来真是逍遥,此处睡得香么?” 符琥原地仰卧起坐,腾地一下坐起身,直愣愣地跳下树来小步跑到姬晗身边,耳尖微红道:“……殿下,好巧啊。” 姬晗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好巧。” —— 第174章 捉弄,请求 ——好巧,我是来堵你的。 姬晗脑中突然出现了这句话。 命运在某个方面是个闭环,只是上次他热情奔赴,这回是姬晗主动接近。两人略显漫长的拉锯战似乎发生了里程碑式的变化。 只是这件事,符琥是不会知道的。 姬晗(正经):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桃花林,漫天都是粉雾甜香,颜色轻曼秾丽,四周的氛围无声却又浪漫,只是一点也比不上年轻女男相对而视之时丝丝流露出的春意。 符琥此时的大脑都快干烧了。 他犹疑地站在原地,脚步蠢蠢欲动但又被自己硬生生克制下来。一边愣愣看着对方,贪婪地不想将视线从姬晗脸上移开分毫,一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家弟弟意味深长且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满脑子都是“豁出去一点豁出去一点……” 横竖嫁不出去……留着清白干什么……快活一次……不亏……不亏…… 魔音贯耳,不停回响。 自从殿下给自己回信之后,他只消沉了两天便老老实实按照对方推荐的景点、集会、茶楼小店名单摸索而去。 在得了趣味的同时,符琥也总是想着,那些地方或许是殿下亲自去过的,他可能正在走她曾经一步步走过的路、坐她坐过的位置、品尝她曾经尝试过的美食…… 他渐渐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当然,他私心里也怀着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殿下如果也喜欢去这些地方的话,他是不是有机会遇到她呢……就算几率很小,但若是他勤快些,每个都去一遍,这个几率不就大大提升了么! 他的胆子确实一直都挺大,但某种程度上也很胆小,可能是被弟弟那番十分炸裂的话深深震撼到了,符琥这段时间都不太敢像之前那样勇敢地“偶遇”姬晗。 心态属实是有些纠结,他在努力给自己纯洁的小心灵做心理建设。 可当幻想成真,一身贵气的美丽女郎就这样笑眼盈盈地站在面前,符琥才猛然惊觉,之前花这么多时间做心理建设这种事,根本就是白扯。 他全部的自制力都用在阻止自己不要脸地朝姬晗扑过去的脚步上—— 同时也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怎样才能自然不突兀地和殿下亲近起来。 男诫男则本来也没好好学过,如今那点庸人自扰的羞耻心和世俗顾忌在炽热的荷尔蒙面前已经被丝滑地忘在了脑后。 符琥控制不住上前,朝姬晗逼近了一步,他的神色可以说是如临大敌,紧绷,严肃,郑重,莫名有些冷凶之感。 搭配上出挑的身高和冷峻的长相,显得格外有压迫力和攻击性。 他微微张口,声音低哑:“殿下……” 符琥声线磁性,欲言又止间带着浓浓的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像在隐忍着什么似的,低沉性感,听得人有些热。 姬晗只觉得耳廓有些些麻。 好歹在这边娶了四个夫郎回家,她两世加起来的两性经验数都数不过来,说是万绿丛中过却只掐了几个尖回家也不为过,几乎是一瞬间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肯定想那个。 说到底,还是年轻,精力无限。 姬晗不由挑眉,心中兴味盎然,面上却淡定地嗯了一声,就像一无所觉似的,神色坦然又好整以暇道:“嗯,怎么了?符公子不必顾忌,有话直说便可。” 看着对方不自然抿紧的唇角和微红的耳垂,姬晗心里老不正经了,但还像安慰对方一般看似好心地补了一句:“巧遇是缘,就像寻常友人一般畅所欲言就好。” 她的态度真诚,友好,语气也体贴,任哪个小公子听了都会受宠若惊、被哄得五迷三道,但符琥听在耳中,莫名像是后脑勺上被打了一个闷棍似的。 晕晕乎乎间,符琥福至心灵,忽然惊觉面前这人可能在——捉弄他。 ……殿下真是坏心眼。 明明知道人家爱她爱得不行,抛却矜持操守,却还说什么“寻常友人”…… 符琥心中一瞬间又羞恼又委屈,还诡异地有些开心与嗔怪,总之酸酸甜甜,五味杂陈,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不过,难受只是一瞬间。 他原本有些别扭的想法很快转过弯来,只觉得自己的脑筋从没转这么快过: 殿下这等神仙人物,虽不至于不近男色,但在权贵女郎中也算是夫侍极少的,寻常男人根本难以入她的眼,她能与自己保持这样久的联系已经很不普通! 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让殿下屈尊捉弄! 符琥很快把自己攻略得服服帖帖。 符琥:骄傲叉腰.jpg 因此他酝酿半天,接受了自己难以圆滑地弯弯绕,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殿下,久未相见,我……我很想你。” 姬晗被这一猛子直球锤个正着。 她顿了整整一秒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符公子,还真是心直口快。” “殿下应该知晓了我的心意,”符琥微微弯了弯眼睛,“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擅遮掩,更想直接传达给您。” 他的表情赤诚,眼神炙热,就像晨日,耀眼而热烈,却不会将人灼伤。 “殿下偶尔想起过我吗?” 符琥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期待。 姬晗面对这样小狗一般眼巴巴的视线,原本绕圈子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经常想吗?好像也没有。 偶尔想吗……那是自然,若是他无法出现在姬晗的脑海中,无法激起她的兴趣,那么她此时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于是姬晗唇边浅笑不变,声音却平和沉稳了很多:“……嗯。” 她直接承认了。 符琥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望着姬晗深邃又潋滟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与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猛地睁大双眼,无意识屏住呼吸,符琥愣了一下才呆呆地道:“那……” 姬晗被他有趣的表情和反应逗笑,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那什么?” 符琥脱口而出:“那我能亲你一下吗?” 姬晗:? —— 第175章 白给,画饼 这会不会有点太直接了? 姬晗也没想到他两句话之间的跨度能那么大。 她才刚刚承认自己偶尔会想起他,这人就直接贴脸开大,两人甚至都还没开始互相传情诉意、步入正轨,这人就一下子把步子迈的这么大,就不怕扯着裆? 姬晗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她望着对方羞涩却坚定的表情,原本凛凛寒星一般的眼神也带着一股豁出去了的火热与张扬,此刻正满眼真挚的期待与祈求,专注地与她对视,整个人无声地散发着巨大放的热量,看上去简直比周围的粉色花海还夺目,耀眼极了。 与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这人确实一直都是如此热烈又纯粹的。 以往还顾忌着什么保持着最后一丝底线,现如今好像也全抛到脑后了似的,反而看起来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如释重负。 或许是姬晗沉默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符琥倍感煎熬,心尖上像是有好多蚂蚁在爬咬,难耐的很,于是他既头铁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殿下……可以吗?” 送上门来的肉都不吃,那多不礼貌。 姬晗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提醒道:“迈出这一步性质可就不同了。” 符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直接抬脚又靠近了姬晗一步,两人的脚尖几乎抵着脚尖,已经是非常私密的距离。 他伸手轻轻地摸上姬晗的脸,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随即俯下身,侧了侧脑袋认真找了一个角度缓缓凑过去,轻声回道:“我想放肆地当一回浪荡人,只求……将遥远的天边客留住片刻。” 符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低沉沉的尾音消失在二人相贴的唇瓣之间。 双唇相触,柔软温热,亲昵中似有微小的电流滋生,四处乱窜,迷惑心智。 他的呼吸很烫,很急,却又极力压制着,似乎要让人融化才罢休。 姬晗垂眸望着他虔诚闭上的眼睛,以及对方紧张到微微颤动着的浓黑睫羽,心想,看在他主动跳进度的份上,她应该给对方一个印象深刻的初吻体验。 在他生涩地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时,姬晗伸出手勾住他的后颈,慢慢和他厮磨,舔吮、探舌、勾缠,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符琥也在一瞬间的僵硬过后,努力回应学习,最后悟性极高地投入其中。 二人渐渐忘情,连桃花粉艳艳的花瓣落在了头上脸上身上也毫无所觉。 良久,一吻结束。 姬晗眸色潋滟,神色自如,而退到一旁的符琥捂着脸蹲下去,耳根通红。 符琥:猛男娇羞. jpg 这么大一只都恨不得缩成一团钻进地缝里去,那模样让姬晗看的乐不可支,她走到对方身边和他一起蹲下来,逗弄道:“现在害臊是不是迟了点啊,符公子。” “你有些用力,都把我嘬疼了。” 符琥:“…………” 符琥恨不得徒手刨坑把自己种进去。 姬晗光用言语逗小狗还不算,甚至伸出两只手指夹住他滚烫通红的耳垂轻轻扯了扯,凑过去低声道:“感觉如何。” 他在姬晗的指尖碰到耳垂时便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感觉又刺激又眩晕,脸色更烫,心跳更重更快。 天哪天哪天哪…… 以前算什么私相授受! 这才是真正的私相授受啊,伤风败俗!但痛快,舒服,刺激!呜呜呜,想和殿下一直亲亲抱抱卿卿我我……这个那个。 “殿下……” 符琥的声音从他的手掌中闷闷低低地透了出来,姬晗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应该是非常有趣的。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符琥捂着脸一鼓作气道:“我现在是您的人了!” “您……您会对我负责吗?” 姬晗:“……” 才亲了一下就来碰瓷啊。 姬晗唇角微勾,觉得他实在有两分可爱,故意道:“此处荒郊野岭,四下无人,且不过浅浅亲昵,公子清白犹在啊。” 符琥一愣,声音委屈巴巴还带着哽咽:“可,可我们,我们已经里里外外都亲透了,我是你的人了……这清白我不要。” “殿下,我不求名分。” “……哪怕是外室,是情人,是蓝颜知己,都可以,我不贪心的。” “您偶尔来爱我一下,好不好。” 符琥说着说着就把手放开不捂脸了,一双有些微微泛红的星眸凤目湿漉漉地望着姬晗,让人实在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他说这些话都是认真的。 姬晗恍然反应过来,这人喜欢她就真的只是喜欢她,就连世俗规矩也可以打破,甚至对明媒正娶也没有太深的执念。 他就真的是想和她谈恋爱。 就像对现在的符琥来说:嫁不嫁的有什么要紧?只要有了妻郎之实就行。 他有钱有闲有人撑腰,就算一直嫁不出去老在家里,左右母亲父亲也该习惯了,至于他自己,根本不在乎什么闲言蜚语,只要自己快活自在就万事大吉。 按照符琥这样的说法,他愿意承担与姬晗秘密交往的一切压力,根本不用姬晗操心一丝一毫,纯纯白得了一个大帅比。 符琥这人能处,是真会为爱白给。 姬晗忍不住伸出手奖励般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他为王府守门那次一样。 然后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我相信你能感觉到,我如今对你的感情便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有意,但少情。” 符琥的表情愣住,好像既有点惊喜开心又忍不住难过似的,看着有些可怜。 他嘴唇通红,神色可欺,此时此刻的神态与氛围,让人忍不住想狠狠rua一把。 “不过……” 姬晗话音一转,轻而易举地一下子就把符琥的心抓着高高提了起来。 她轻笑一声,顿了顿才道:“这世上能让我有意的人很少,你是其一。” 不超过十个手指头是很少了。 “我会负责,”姬晗眉眼弯弯,有些说不出的坏,却又让人心尖滚烫,“只是说哪种程度的负责,就要看我们相处如何了。” 她在这个牵牵手就要我婚你嫁的世界里,任性地想玩一场“现代式恋爱”。她已经在心中决定,不管如何,该娶就娶。 但婚前恋爱才是精髓啊。 姬晗话音刚落,明明本该是让人听了很没底的话,但符琥听完眼睛都变亮了,他高兴地凑到姬晗唇边亲了亲,用力点头。 殿下画的饼又大又圆。 符琥:我疯狂吃吃吃吃. jpg —— 第176章 肚子 符琥开心地伸出手将姬晗抱进怀里。 真正从殿下口中得知她对自己“有意”,这在符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期待了那么久的东西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得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就像在做白日梦一样,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了。 他现在不愿意去想太深层次的东西,只要殿下回应,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其他的都没关系,他已经不在乎了。 “殿下……谢谢你。” 符琥有很多话想说,但脑中千回百转,酝酿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感谢。 姬晗闻言微怔,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言。她缓缓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很轻:“有什么好谢的……你啊,若被人卖了怕是也要帮人家数钱。” 真是好傻。 符琥不好意思地将她又抱紧了些。 从十里桃林中离开,姬晗将侍从们撇下,优哉游哉地和符琥一起将玉堂春逛了个遍,直到夕阳西下才回程,分路之前姬晗还带他去霞蒸楼吃了饭。 不是私底下,二人之间的距离自然保持着有礼的界限,但氛围却截然不同。 符琥的眼睛全程亮晶晶地盯着姬晗,视线没有移开过哪怕一秒钟,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才值得注意,目光中带着纯粹的欢欣与喜悦。 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他很珍惜此间时光。 霞蒸楼地处闹市,半开的窗轩外人声鼎沸。两人相对而坐,莫名生出一种在喧嚣中偷情的奇异感觉。因此即使是在只有两人的包厢里,符琥想要与她亲近时也有些偷偷摸摸的。 他用左手装模作样地夹菜,另一只手却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悄悄摸上姬晗的手背,在摩挲到对方小指上的温凉尾戒时,唇角忍不住上扬,压都压不下去。 姬晗也纵容着他的小动作,依然面不改色地喝酒吃菜,悠然自得。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时起兴的“偶遇”,开门见山的“请求”,火速确定的“情人关系”,虽然草率但也令人乐在其中的简单“约会”。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分路之时,在无人的黑暗处吻别。 一段不可言说的地下情就这样开始。 * “灵兕,想什么呢?” 姜凤澜委屈巴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引起酥酥麻麻的震颤,姬晗从有些出神的状态瞬间回转过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想什么。” “我不信。这几日灵兕总是动不动就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姜凤澜伸手揽住姬晗的脖颈,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对方怀里,一边撒娇似的用脑袋蹭她的脖颈,一边暖心地轻声道:“灵兕的烦恼可以和我说说呀,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帮你骂一骂还是可以的。” 姬晗不由一笑,忍不住想着——若是把令自己分心的“烦恼”和他说了,这人可怜兮兮的眼泪立马就可以把自己淹没。 外面遇到的事,简称外遇。 “不是什么大事,最近朝堂上有个人让我颇为不顺眼,但偏偏此人是个有大才的,倒是动不得碰不得,有些恼人罢了。” 姬晗随便扯了个问题出来。 这人是确有其人,不过是她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什么都好,就是愣头青一样,一张嘴歹毒极了,打死也学不乖,怪不得官场沉浮二十年,归来仍是边缘人。 听姬晗一说出来,姜凤澜自觉知道了令她烦恼的关窍,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开骂,妙语连珠,滔滔不绝,令人叹为观止。 姬晗听得通体舒畅。 姜凤澜,她的嘴替。 意外发现了一种解压方式呢。她如今在朝堂上班,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纯凭自己的心情和喜好做事,对某些看不顺眼又无伤大雅的地方,不能斤斤计较。 而且计较也计较不过来。何况若真计较了,她立刻便落于狭隘之地,这格局一下变得比针鼻都要小,何以治天下。 不过让姜凤澜帮忙骂一骂人,听着又能解压又能愉悦身心,真是不错。 姜凤澜的情绪非常饱满,骂的那叫一个痛快,姬晗听了一会,见他小嘴叭叭简直没有个停下的时候,赶紧倒了杯茶招呼他坐下来喝。 “灵兕怎么知道我口渴了~”姜凤澜的表情一下子从凶神恶煞变得甜蜜起来,骂的炸毛的小孔雀瞬间恢复优雅。他接过茶杯喝了两口,润了润骂干的嗓子。 姬晗很想问一句他怎么能骂的那么真情实感,活像对方站在他跟前似的,不过见他小口喝水时温软漂亮的神情,全然看不出刚刚的泼辣嚣张,只觉得有趣。 她不由得将人从头到脚欣赏了一番,还是那样赏心悦目,处处美丽不可方物,但姬晗看着看着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阿弯,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姜凤澜的手指一顿,表情一秒钟切换成花容失色状态,失声道:“什么?!” 他呼腾一下站起身来左摇右摆地打量自己,神色如临大敌,“哪里,哪里胖了?” 姬晗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某一处,微笑道:“……肚子。” 姜凤澜下意识双手捧上自己的腹部一阵乱摸,随即脸色一变:“我,我最近是吃得比以往多了些,但是怎么会几顿就吃胖了?”他身形本就高大,不似寻常男子纤细,姬晗一说他长胖,他立马被一种深深的焦虑席卷,满脑子都是‘完蛋我不美了’的啸叫,有种怀疑人生想发疯的冲动。 要说姬晗后院服美役第一人,非姜凤澜莫属,他在给自己打扮做造型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出其左右,日常卷到极致,容不得自己一丁点瑕疵。 见他反应这样大,姬晗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重新抓到身边坐下,无奈轻笑道:“慌什么,阿弯最漂亮了。只是……你最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在姬晗似有笑意的目光中,姜凤澜愣住了。 —— 第177章 情话,实诚 在姬晗含笑的目光中,姜凤澜陷入回忆,思索着道:“自从身体调养见好,就感觉胃口大了许多。” “最近也不怎么爱动弹,就喜欢窝在芳好殿,连焕儿也没经常去看了……” “是了,吃的多又犯懒不爱走动,可不就要胖么。”姜凤澜忽然一脸愁容,叹气道:“不行,我从今日开始就要跑圈,每天围着曦园转一圈,不信瘦不下来。” 见他信誓旦旦地做出减肥承诺,姬晗都快被他逗笑。以往多敏感细心的一个人,真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迟钝起来了。 不过事无绝对,姬晗还是准备吩咐给姜凤澜日常调理身体的医者注意一下。 她也只是有个猜想而已。 姬晗拉着姜凤澜重新坐下,对方无比自然地歪到她身上靠着,就像一只慵懒又粘人的大猫,摸摸他还会发出舒服的声音。 两人重新依偎在一起,姬晗一手揽住他的腰,他就柔顺地直往他怀里供,嘴里还哼哼唧唧道:“我若是有一天变老变丑,灵兕是不是就不会经常来看我了?” 姬晗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认真道:“爱美是人的天性,阿弯以为呢?” 本以为能把人惹到眼泪汪汪,姬晗还有些期待地想要欣赏他的表情。 谁知姜凤澜一反常态,还真像模像样地想了想,随即撇嘴道:“那还真是。世人皆爱美,可我瞧着京中许多貌美贵夫,跟斗鸡似的守着家里一个癞蛤蟆妻主,还爱得那么真情实感,想想就由衷佩服。”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出手指轻轻在姬晗漂亮的脸廓边暧昧游走,声音甜得像加热过的蜜糖浓浆一般,美滋滋道:“他们那是没吃过好的。不像我,命好,才能有这样风仪无双的英秀妻主。” 姬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打趣道:“阿弯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这讨喜的话说得如此顺溜,油嘴滑舌。”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嫁了世上最好的女郎,自然满心想炫耀,一刻也不想放开手,恨不得时时刻刻陪着你。” 姜凤澜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眉心微蹙,美态难言,“若是有一日灵兕不喜欢我了,我也要死皮赖脸黏在你身边。哪怕做你脚下的泥,也要让你甩也甩不掉。” 他说得发自肺腑,让人觉得可爱。 姬晗神色柔和了些,温声道:“你是我的王君,我们自然是要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人生短短几十年,哪怕相爱一生,仍觉不够;哪怕相伴终日,仍觉匆匆。” “我又怎么舍得不喜欢你呢。” 上位者认真说起情话来,谁能顶得住。姜凤澜闻言神色怔怔,抱着她脖颈的手都下意识收紧了些,心中震颤,爱意翻涌。 “这话我要刺在身上。” 姜凤澜忽然正色道。 姬晗顿时哭笑不得,但说这傻话的人是姜凤澜,往自己身上刺青这种事他还真能做出来,于是她连忙制止道:“这可不行,我还是喜欢阿弯身上白花花的样子。” 她可不想要一块刻字白巧克力。且有些话放在当下的浓烈氛围中才相宜,平时冷不丁听到,还不让人牙酸到脚趾扣地? 而姜凤澜一听姬晗的话,立刻美滋滋地妥协道:“那好吧。” 遗憾且爽快地放弃刺青的想法。 “我不仅这辈子喜欢灵兕,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要喜欢你。” 姜凤澜说着说着,忽然突发恶疾,猛地伸手捧住姬晗的脸颊一阵狂亲,一边亲还一边发出磕了药一般痴迷的声音,恨不得把她吃了一样,呜呜道:“我的灵兕漂亮死了,又好看又厉害,啾啾啾啾啾,还香喷喷,脸蛋子也软乎乎,喜欢喜欢!” 姬晗:“……” 王府惊现大型人吸人现象.jpg 这劈头盖脸的喜欢真是有些猛烈。 姬晗一个没推拒,这人就已经泰山压顶一般将她压倒在坐榻上,严严实实地抱着她的脑袋啾啾吻个不停,直亲得她睁不开眼睛,狂热到恨不得用嘴给她洗个脸。 正当两人昏天黑地荒唐亲热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两人保持着目前这个不堪入目的姿势齐齐望去,正好看见顾翡温和微笑的表情。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侍者,见状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悄悄退了出去。 顾翡面不改色,温润淡然,一直挂着完美的假笑,从容自若道:“原以为午后人倦……殿下与王君真是好兴致。” 虽然他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也没说出口,但平静之下深藏的潜台词还是被两人丝滑地接收到了:书房清净地,不事生产,白日宣淫,几个意思? 姬晗:“……” 姜凤澜:“……” 空气中弥漫着那么一丝丝尴尬。 看着对方怀中抱着的一沓文书,二人心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心虚。姬晗一个轻松的仰卧起坐,将撅着屁股趴在她身上的超大只姜凤澜一同带了起来,她同样淡定地抹了把脸,冲顾翡伸出手,“拿来吧。” 姜凤澜慢吞吞地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庄道:“殿下先忙,我去看看焕儿。” 顾翡向他见礼,他略点了点头便施施然走出门去,屋外很快传来了逗孩子的声音与小姬焕奶甜奶甜的笑声。 屋外动静刚刚响起又渐渐走远。 书房内,顾翡和姬晗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姬晗沉默着飞快恢复工作状态,接过文书正襟危坐地看了起来。 姿态之严肃,全然不知自己正顶着一头乱发,衣襟也松松散散,完全一副在温柔乡花天胡地后不成体统的样子。 最开始顾翡只安静在一旁磨墨,过来一会儿便忍不住伸出手给姬晗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又拿手帕细细为她擦了擦脸。 姬晗终于抬起头冲他微笑了下,“还是竹青贴心。”但凡在工作场所,他便是全能男秘竹青,永远体贴入微。 顾翡见此不由失笑,“多谢殿下夸奖。” 对于姬晗和姜凤澜门都不关就敢这样那样的行为,顾翡并没有出言劝诫,毕竟谁也不想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惹人嫌。 但他只安静了一会儿,想起另一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轻声提起:“殿下摄政未久,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您,若是……有心仪的公子,不妨全了礼数接进府里来,相约在外,难免落人口舌。” “我知道殿下心中自有考量,本不该置喙,只是为声名计,斗胆多嘴一句。” 她和符琥之间的暧昧关系,虽然还没开始多久,但并未刻意瞒着自己身边的亲信,顾翡得知也是肯定的事。 不过一向稳重有分寸的顾翡在她面前提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姬晗闻言,挑眉道:“这是作为竹青说的,还是我的顾尚君说的?” 顾翡默了默,忽然轻笑一声,“若是作为殿下的尚君,这话我并不会说出口,只装不知。私心之上,巴不得那人晾在外面呢。” 姬晗:这也太实诚了.jpg —— 第178章 兴味,扎堆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姬晗觉得是应该给家里报备一下这件事。 只是恋爱关系才刚刚起步,现在不是时候,她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你说得没错,”姬晗点头认同了顾翡的建议,不紧不慢道:“为声名计,是该有个章程,至于什么时间,我自有打算。” 顾翡颔首应下,只是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他见过符琥,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男子也能和自家殿下扯上关系。 两位王君风华绝代,是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他见了也不由叹服,就算是白如君,也是人见人夸的清秀佳人,他虽是中人之姿,但好歹容色尚可。 而对符琥的印象嘛……比较奇特。 其他的不说,这样强壮魁梧的男子照理是很好生养的,对殿下也称得上一句一往情深。但除此之外,就不好评价了。 顾翡暗暗想着,殿下最看重的东西可能不是皮相……而是某种“独特”的品质。 不同寻常之人更容易吸引殿下的注意。 顾翡觉得自己真相了……凡是贵族大家的女郎,年轻气盛,哪家没有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而殿下的后宅独一份的冷清人少,很可能是托了殿下目光独特的福。 “……” 妻主取向殊异也没什么不好。 顾翡安慰自己。 “只是,我的事你总是最早知道,为何到了今日才忽然提起?”姬晗想到了关键处,抬眼问道:“可有什么缘故?” 毕竟顾翡和她都称得上日理万机,这种无关得失的事本不会特意提起。 而顾翡闻言顿了顿,神色无奈道:“看来殿下不知?” “某位公子自从与殿下桃林共游,从此之后日日在王府围墙外游荡,一天三次,形迹可疑,雷打不动,偏又什么也没做,让暗卫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翻译一下,影响治安生态了。 姬晗:“……” 一整个无言以对。 符琥此举让姬晗有些啼笑皆非,只能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声清脆欢快的雀啼,时间掐的正好。那只很让人眼熟的锅盖头小胖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书房窗棱处,歪着圆圆的脑袋蹦蹦跳跳。 它细细的脚杆子上还绑着一根丝带样的蝴蝶结装饰物。 姬晗:呃。 她和顾翡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他们自然都知道,这只鸟是王府常客,是帮助其主人飞鸟传情的工具鸟。 还没等姬晗动作,顾翡率先伸出手指点了点胖鸟的黑锅盖,胖鸟被戳得缩缩脑袋,但一点也不怕他,甚至大爷似的抬起鸟脚,将丝带的尾端送到顾翡手中。 您的胖鸟快递到了,请签收.jpg 顾翡:“……” 别太自来熟了。 他无声地扭过头看向姬晗,见姬晗点了点头,才伸手将丝带解了下来。 顾翡并没有看丝带上的内容,而是目不斜视地将其双手呈到姬晗面前。 待姬晗接过,顾翡才微微挑眉,声音又低又轻:“……发带?” 姬晗轻笑:“我还当你毫无兴趣呢。” 顾翡面不改色,微笑道:“只是有些意外。原以为符公子是个心思直率的粗人,谁曾想竟柔肠婉转,别有情致。” 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姬晗按捺不住自己的恶趣味想逗他,于是坏心眼道:“我文书才看到一半,要不……你念给我听?” 顾翡闻言神色一顿,嘴角渐渐放平,但还是顺从地接过发带打算念给姬晗听。 只是抬眼瞧见姬晗直勾勾且饶有趣味的眼神,他忽然福至心灵,一把将刚刚展开的发带团了起来,板着脸道:“殿下勿怪,我如今眼力渐差,看不得丑字。” 姬晗眉眼一弯,笑眯眯道:“生气啦?” 顾翡摆出一个营业假笑:“不敢。” 谁知姬晗听了反而更加高兴,一副兴味得到满足的模样,开始好声好气地哄起他来。顾翡任由对方抱住自己,心里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郁闷。 殿下有时候比小孩还幼稚,喜欢把人惹生气,最好惹哭,然后再去哄着玩,王府头号受害对象便是听风就是雨的姜凤澜。 如今他们俩为人母父,妻郎间的感情越来越稳定,果然还是轮到自己了。 顾翡能怎么办? 若是殿下喜欢,他配合就是。 更何况还能趁机表达出自己妒忌吃醋的真实心情,还不用担忧惹得妻主不喜,这怎么不算一种双向奔赴呢。 诡计多端的小情侣的小把戏罢了。 两人在书房时总归要正经得多,没拉扯多久便开始忙正事。姬晗将那条发带收起,她处理政务,顾翡处理阁务,切入办公状态后,自然将闲的都暂时抛诸脑后了。 * 另一边,姜凤澜抱着姬焕回了芳好殿,正嘻嘻哈哈地逗弄着,恰好为他调理身体的医者定期来请脉。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姬焕,随意地空出一只手递过去。 医者最开始神色悠然,姜凤澜习以为常,也没在意,但他逗孩子时余光看见医者表情一变,渐渐眉峰扬起,然后往下一压,眼睛一眯。 不怕医者笑嘻嘻,就怕医者眉眼低。 姜凤澜不由得皱眉:“有什么问题?” 医者连忙笑笑:“没问题,好得很嘞。” 姜凤澜:“……那你脸上做什么怪,平白看得人心慌。” 医者连连告罪,恢复了一贯的慈眉善目,慢悠悠道:“发现了一件好事,但脉象尚浅,所以花了些时间确认。恭喜王君,从脉象上看,您心想事成了。” 心想事成?姜凤澜一愣,觉得脑子卡住了一般:“此话怎讲?” 他心中有个想法呼之欲出,莫名紧张起来,心跳频率瞬间飙升,但还是要从医者口中亲耳听见才能安心。医者自然明白,于是笑眯眯道:“恭喜王君,您遇喜了。” 或许是怕车兰人听不懂,还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就是怀孕的意思。” “怀怀怀……怀孕?” 即便听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姜凤澜整个人愣在原地,还是一脸震惊。 虽然他一天到晚嚷嚷着要给姬晗生孩子,但当肚子里真的有了一个自己孕育的生命,姜凤澜还是不敢相信,毫无实感。 殿内侍者极有眼色地开始跪拜贺喜,整个内殿的氛围瞬间变得喜气洋洋。 怀中的小姬焕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姜凤澜,小手还摸着他高挺的鼻子揪着玩,嘴里奶声奶气地哇哇叫。 “娃!娃娃娃……” 可不就是娃吗。 姜凤澜低头看着姬焕肖似姬晗的小脸蛋,忍不住亲了又亲,喃喃道:“好小子,你果然有招妹的福气!” 自从这小子出生,姓莫的怀上了,这才过了多久,自己也有了! “王君小心着点,”身旁的侍者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连忙将姬焕从姜凤澜怀中抱出来,笑得合不拢嘴:“您如今是双身子了,万事小心,大公子我来抱~” 姜凤澜摸了摸肚子,如置云端。 今年是什么好时节! 连孩子都扎堆地来? —— 第179章 喜事 很大程度上来说,姜凤澜的如愿以偿,也是整个王府的如愿以偿。一姓一家能经久不衰鼎盛煊赫的关键便是后继有人。 之前的王府只有一根独苗不说,唯一的命根子还有早殇之相,而如今姬晗不仅奇迹痊愈还顶起门户,原本人丁凋敝的嫡宗也跟着喜事不断,何尝不是天眷之相。 虽然遇喜时日尚浅,但姜凤澜是个憋不住事的,当天就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惹得霍氏喜极而泣,泪洒当场。 霍氏的真情流露感染了姜凤澜,翁婿二人情绪上头,抱头痛哭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姬晗出什么事儿了呢。 芳好殿侍者在府内奔走相告,姬晗从侍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虽然有所猜测,但得到证实,还是格外惊喜。 她第一个想法和姜凤澜不谋而合——今年是什么好时节,孩子都扎堆来! 此情此景,她仿佛看见参天大树上结了一颗又一颗水灵灵的果子,不仅让大树显得更加繁茂,生机勃勃,还是一种沉淀,一种赏赐,一种周而复始的生命传承。 只是姬晗赶过来时,正好撞见二人相对而泣的场面,心里都咯噔猛跳一下。 “……这是怎么了?” 两人睁着两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姬晗,第一时间扑了过来挂在她身上。 霍氏:“呜呜呜我的儿啊!苦日子终于到头了,父亲高兴啊!呜呜呜我们姬氏嫡宗从此便要枝繁叶茂了,妻主若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多么欣慰呜呜呜……” 姜凤澜只是趴在她肩头无声流泪。 姬晗被霍氏呜呜咽咽的哭声闹的头疼,只能拍拍对方的背,安慰道:“父亲莫哭。” 短短四个字,霍氏就被安慰到了,他赶忙直起身用帕子抹了抹泪,欣喜道:“瞧我,一把年纪还控制不住自己。这种大喜事,莫要把福气哭走了!” “阿弯也别哭了,好孩子,父亲以后定会加倍疼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姜凤澜一双迤逦美目如水洗过一般,眼波柔和动人,轻轻点头,“嗯。” 还是抱着姬晗黏黏糊糊不撒手。 小妻郎感情好,大孙女才能快快来,霍氏乐见其成,举着帕子一脸欣慰。 姬晗笑道,“一来见你们双双垂泪,还以为出什么意外了,吓我一跳。” 姜凤澜也不由一笑,无限满足地轻声道:“……灵兕,我们有孩子了。” 他反复喃喃,内心无比激动,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人亲死。 要不是碍于长辈在场,他早就将姬晗原地扑倒这个那个亲到舌头发麻了。 正这样想着,或许是接收到某种信号,霍氏很快脚底抹油一溜烟退出屋内,还顺便还把门给带上了,深藏功与名。 姜凤澜:好好好。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正在克制,但妻主反而率先偏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在他耳边柔和地轻声道:“阿弯,我很欢喜。” 姜凤澜感觉鼻头一酸,眼眶发热,又想流泪了。他不知道当初自己的父亲发现怀了孕时是怎样的心情,但他很幸福。 幸福到让人忍不住惶恐地想:这样也是可以的吗?真的能拥有这样的人生吗? 爱人搂着他,给他无限安宁,他只付出了一颗真心,而她给了自己一切。 一切。 姜凤澜忍不住凑过去亲吻她,眼泪婆婆的样子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不带情欲地吻她的唇,虔诚道:“灵兕,我爱你。” “很爱很爱很爱。” 爱意好多,好多,能把世界染色。 姬晗神色温软,心尖也像被揉了一把,酸酸涩涩,有种想为他破产的冲动。 然后姜凤澜下一句话是:“我要给灵兕生好多好多孩子,多到王府装不下。” 姬晗:“……” 呃这,也行吧。 收回想为他破产的冲动。 * 待消息传到莫惊鸢耳中,翩翩玉人心平气和,身边的侍者槐序反而笑不出来。 虽然殿下后宅人少,相处和睦,但自家主子和车兰王君同是正夫,虽然没什么大矛盾,但明里暗里总是有些不可避免地互相别苗头,寻常还好说,但涉及嫡长女这等核心利益,槐序不免为自家主子担忧。 自家主子是先怀孕、先生产没错,但若是没能一举得女,而车兰王君又有运道,殿下的嫡长女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庶女庶子就算再多都犯不着发愁,只有嫡出才能稳稳占据主位…… 车兰王君跋扈,生养出的小主子怕也是张牙舞爪的,小霸王一个。自家主子文弱内向,怎么争得过人家会撒娇卖痴的。 槐序脑中已经有了非常明晰的未来形象,想着想着,更愁了。 唉,自家主子自己心疼。 莫惊鸢都不用看槐序的表情就知道他脑瓜里在想什么,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这是好事。”莫惊鸢眉目淡然,悠闲抚琴。 “是,”槐序赶忙应下,心道这自然是整个王府的大好事,只是于您而言就有些微妙了,但他到底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是我胡思乱想了,王君莫怪。” 莫惊鸢:“年纪不大,想得挺多。” 槐序:“……” 光华璧人,玉指之下琴音杳杳,正是风雅高洁,阳春白雪的音律。 自从月份大了,腹中孩子便日渐活跃,莫惊鸢开始日日读书抚琴,追求为孩子早作熏陶,胎教一事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莫惊鸢本就是个极度内秀天赋异禀的人,若孩子得他真传,又继承了姬晗的几分性子,还不知以后会生出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卷王来。 见主人波澜不惊,槐序深深叹服,觉得自己就像皇帝不急太监急里的太监。 “……王君,您一点也不急吗。” “有甚可急。”莫惊鸢淡淡道,“既为王君,殿下的孩子自然都是我的孩子。” “不论谁生,皆奉我为父,有何区别。”莫惊鸢停下指尖动作,轻轻一笑,“你所思虑的东西流于世俗,不适用于王府。” 槐序不知怎的有些脸红,“是我狭隘,纠结这些芝麻绿豆的小心思。” “你为我着想,本无过错,只是不许有下次。”莫惊鸢缓缓翻看了一页琴谱,淡声道:“满府喜气洋洋时,别丧着脸。” “谁丧着脸?” 窗轩外传来一道清朗女声。 —— 第180章 哄睡,痴等 “难不成有人不愿我来,特意扫兴不成。” 莫惊鸢闻声微微愕然,抬眼便见姬晗手掀珠帘,静静立在窗外望着他。 他第一时间站起身朝姬晗迎过去,原本清冷的眉眼都柔和许多:“殿下。” 他走向窗边,摇头笑道:“我日日翘首以盼还来不及,怎么敢扫您的兴。” 姬晗轻巧无声地翻窗而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肘,与此同时还不经意地往侍者槐序的方向瞥了一眼。 自听见她的声音,侍者便赶忙垂手恭敬而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我都还未上门贺车兰王君有孕之喜,”莫惊鸢顺着姬晗的脚步挪动步子,微笑道:“殿下怎么这个节骨眼过来了。” 他还以为姬晗最近都会陪在芳好殿,毕竟刚传出喜讯,以姜凤澜的黏糊劲与姬晗的体贴,怎么也要在一起黏个三四天。 当然,这种时候姬晗还是特意分出时间来看他,他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姬晗与他相携而入,在琴案旁站定。她伸出手随意地拨了拨琴弦,弦音悠扬,绕梁不绝。她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温声道:“两位王君相继有孕,此乃天眷,都是同样重要,我自然要一视同仁。” 其实是姜凤澜此时还处在心情激动的时候,太过热情四溢,待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干柴烈火,忍耐难受,放纵又伤身。 她决定还是浅浅时间管理一下。去逗了姬焕,指点了一下白黎如何珠算,转了一圈,自然而然走到了流香水榭。毕竟时刻关注另一个孕夫的状态也是很有必要的。 “殿下素来雨露均沾,这是后宅之幸。”莫惊鸢神色娴静,不动声色地往槐序的方向轻睨了一眼,牵着姬晗的手温声道:“下人失言,是我不善约束之过……” “行了,你有什么过。”姬晗轻轻哼笑一声,打断了他要请罪的话。 她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玉人般莹润的脸颊,态度语气都是温和的,只是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说话做事,不当就教,错了就罚,我不计较这些。” 懒得计较,也是看在莫惊鸢的份上。 姬晗在现身之前自然听全了他们的对话,她的莫王君无可挑剔,这侍者与主子说体己话也在情理之中,唯一的错就是被人听见了,这个人还是王府之主。 若她残暴一些,心里不爽直接将人拖出去打一顿也是活该。 槐序自然不胜惶恐,连忙跪下来请罪。他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姬晗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下去吧,别扰了你主子的清静。” 此言一出,槐序麻溜滚了。 莫惊鸢在一旁望着,无波无澜,他给姬晗倒了一碗暖炉上的燕窝酿:“殿下千万别为此坏了心情,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姬晗接过精致的银碗,感觉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从热气腾腾到冰冰凉凉,再没动过。 比起燕窝,自然是美人送上的形状美好、柔软温甜的唇瓣更有吸引力。 两人温情亲昵了一会儿,莫惊鸢察觉到她兴致不高,像是略有疲态,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在书房待了许久,又要忙着端水在后院连轴转,精神不济也是有的。 这时候,他只需要做一个善解人意、将疲惫妻主暖暖包裹的温柔乡便好了。 他刚牵着姬晗的手坐在榻边,某位刚刚还威风凛凛让人滚蛋的亲王直接不装了,她三两下蹬掉靴子爬上床榻,就这样直挺挺地一躺,脑袋还十分会享受地枕在莫惊鸢大腿上,在对方无奈又纵容的眼神中慵懒惬意地闭上眼。 困卧美人膝,人间乐事也。 就是有点挤。 姬晗的额头正好顶着美人的孕肚,同时和郎君孩子亲密接触。 莫惊鸢微凉的手指顺势落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姬晗的侧脸,很舒服。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 莫惊鸢的声音就像山间幽泉,涓涓细流一般温润纯净,好听极了。这样的声音若是能耐心哄人入睡,都不敢想有多享受。 姬晗不一样,她超敢想。 她侧过头,隔着衣料轻轻吻了吻对方圆溜溜的肚子,懒洋洋地勾起唇角:“我前两日送来的长乐集,你念给孩子听了吗?” 莫惊鸢声柔如水,眸色潋滟。他轻声笑道:“殿下送了十余本珍籍过来,我只来得及读了两册,这本还未开始念呢。” 姬晗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笑意更深,难掩期待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 她的心思坦坦荡荡,就差直说要让他在哄腹中孩儿的时候顺道将妻主一起哄了。 莫惊鸢眉眼温柔,春水沉溺。 姬晗但凡提了什么要求,他向来无有不应的,于是从枕边一沓书中拿出一本,翻到有注解与折痕的一篇,缓声念了起来。 两人心有灵犀,莫惊鸢正好念的是姬晗最喜欢的一篇文章。 轻翻书页的沙沙声,纸张摩挲的闷闷声,声控狂喜的念书声,美人身上幽幽的草木香,将姬晗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哄得服服帖帖,说不出的舒坦享受。 统治阶级甜美又腐败的生活啊。 在清越温润的念咏声中,姬晗的精神越来越放松,对方一只手温柔地划过脸颊、肩颈,抚触流连,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脑中有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轻松舒适、昏昏欲睡之际,姬晗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抵过温泉水一般缓缓漫上来的困意,将之轻易抛在了脑后。 她睡了一个很沉很沉的觉。 …… 傍晚,雷雨。 符琥躲在王府后墙的屋檐之下,他背靠冰凉石壁,抄手看着倾盆的雨幕以及伴随着轰隆巨响、撕开昏暗天幕的网状闪电。 他很久没换过姿势,像一只蛰伏躲雨的猛兽,也像一座狰严沉默的雕塑。 鞋袜裤腿已经很湿,寒意自下而上深入骨髓,让他的唇色变得有些苍白。 一只胖鸟完全缩成一个毛绒绒的白团子,黑豆豆眼可怜巴巴地眯着,瑟瑟发抖地挤在他的后衣领和马尾发辫之间,似乎将那一小方天地当成了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温暖巢穴。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即便是这样电闪雷鸣、凄风冷雨的天气都执着得不肯离开,连周围暗卫都看不下去了。 围墙屋檐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影,对方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开口劝告道:“公子,殿下今日事务繁忙,您别等了。” 符琥恍若未闻,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像冷淬的寒锋利剑。他慢了两拍,连头也没回,只后知后觉地张了张嘴,声音微哑道:“多谢提醒。” 半分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动了动僵硬发麻的双腿,心中坚定地想:殿下收到了我的邀约消息,只要得空了一定会来见我的,我只需要等。 仅仅是等待而已…… 不论多久都是该等的。 见他又变回了一座冷漠的雕塑,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符琥没有回应,但那陌生的叹息却忽然一改,变成了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女声,无奈,又带着点笑意道:“真是一根筋。” 符琥猛地回过头。 他愣愣地看着“暗卫”拉下黑色覆面巾,露出一张了冷玉似的脸。 几乎是一瞬间,眼周洇红。 “……殿下。” —— 第181章 姐妹们!回归!! 他的殿下终于来了…… 姬晗一袭黑衣,全身暗卫的行头,就像一个真正的黑暗里的杀手一般凌厉又冷酷,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女子气概,令人心悸荡漾。 明明就在自己家院墙外相会,却也特意换了一身打扮,显得异常隐秘。 刚刚还用完全陌生的声线对他说话,他还真以为那只是个想把他撵走的暗卫。谁承想,一瞬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殿下总会来的。 长久的等待,晦暗的雷雨,身上湿黏,寒意透骨。符琥脸色苍白,眼圈却染上一圈淡红,那双凛如寒星的明亮凤眼看起来比雨幕还潮湿。 符琥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在等待中压抑发酵了许久的情绪猛然决堤,说不清是极致的惊喜还是委屈,他手指微微颤抖,就像一只被雨打湿的狗狗,眼巴巴地望着终于来接自己的主人。说不出话,只能傻乎乎地喃喃道:“殿下,我……” 姬晗没等他将话说完,只是默默向他伸出双手。沉默又完全包容的姿势,向他张开了怀抱。符琥嘴巴一瘪,长腿一迈,委屈巴巴地一把将姬晗紧紧抱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相拥的刹那,两人的温度瞬间向彼此传递,周围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符琥用有些湿润的脑袋依恋地不停蹭着姬晗的侧脸,嘴里还撒娇似的哼哼唧唧道:“殿下……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猛男撒娇,竟然意外的可爱。 姬晗的唇角控制不住往上翘,她缓缓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符琥的后背,男人躬身紧抱着她的姿势让背上的肌肉线条饱满起伏,摸起来手感极佳。 她手指饶有兴味地游走,力道若有似无,嘴上仍然很沉稳:“我今日才知道,你平日里经常在府外晃荡,连我的暗卫都对你熟得很了。” “为何这样?” 符琥将脸埋得更深,不停蹭蹭,小声道:“就是,就是想离你近一点……” 他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不能太过频繁的打扰殿下,但若是等到殿下有空时才将他招宠物似的喊出来顺顺毛逗弄逗弄,他又实在忍不住想念。 相思入骨,痒得抓心挠肝。 反正他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就,就想在外边随便转转,万一碰到翻墙出来的殿下呢……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蠢,但恋爱中他做的蠢事实在不少,这个也就不足为奇了。 姬晗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忽然觉得自己宠物瘾犯了。 养在北苑的大白虎霜牙长大之后就不怎么黏人了,整天在北苑的山上游荡打猎,四处巡视领地,沉迷当山大王。她已经很久没有大毛绒绒撸了。 姬晗的手渐渐摸到了他的后脑勺,虽然有点被打湿,但摸起来仍然柔软蓬松,就像一只处处合人心意的天使宠物,乖巧地让人心疼。 她语气不由柔和下来:“好乖。” 符琥蹭着蹭着就扭过头,滚烫的唇瓣小心翼翼地亲她的脸颊,热乎乎软绵绵的,一下又一下,黏人极了。姬晗轻轻叹出一口气,直接侧过头吻上去。 天边彻底昏暗下来,雨声哗哗震耳,他们拥吻在狭窄的墙檐之下,热气蒸腾的气氛中,时不时溅来一些冰冷的雨滴,一时间冰火两重天,诱人沉沦。 (终于恢复了姐妹们,经历五天重审放出来了,现在都还在不停修改审核不过的章节,一直重复修改-审核不过-再修改-再审的要命循环整的身心俱疲……以后只能加倍小心,一丢丢那个也不敢写了呜呜呜) (现在数据直接掉得差不多了,但这本会坚持写完~宝宝们感兴趣的话可以点进作者专栏支持一下我的另一篇新文哦) —— 第182章 快活,劳模 今天也是完美端水的一天呢。 符琥总让她想起一句话——“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当他爱一个人,并为之抛下一切,他本身就会变成一种浑然天成的勾引。 姬晗心中饶有趣味,面前人的一颦一笑,窘迫依赖,恋慕渴求,甚至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疯狂,都让她觉得愉悦。 小狗想要的很多,但小狗也很好哄。好好亲昵了一番将人送回,姬晗这才淋着雨悠哉游哉地一路飞跃回自己的长欢殿。 今日份风花雪月已经餍足,姬晗的心开始回归正事。想着书房还有一些公务没处理完,便抬步走了进去。 如今摄政已经上手,以往做四休三的工作日安排只能说是奢望。有些时候回了王府也要加班看看文书,政务繁琐,偏又丢不开手,她已经开始向往退休生活了。 姬晗想着宫中的小丫头如今才学会走路,便觉得退休之路遥遥无期。可惜,令人迷醉的权柄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工作量。 真是刺挠并快乐着。 姬晗刚一进屋,就十分粗犷地随手将湿透的外衣解了下来扔在一边,毫不讲究地只穿着抹胸和劲裤,大摇大摆地靠坐在自己的双蛇椅上,姿势豪放得不行。 通明的灯火中,紧致又流畅的浅浅肌肉线条就像是精雕细琢的冷玉雕像一般兼具艺术美与力量感……正如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健康、强大而美丽的女子。 也不管自己的身上是不是湿漉漉的,姬晗直接拿起一卷公文闲闲看了起来。 书房内一时安静极了,似乎只有灯火跳跃的微末声音。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房梁上方忽然落下一滴水,刚好就落在打开的文书之上,将上面的某个字都晕开了。 姬晗一点反应也没有,波澜不惊。她面不改色地用手指随意擦了擦水迹,头也没抬地淡淡道:“别把我的公文弄花了。” 好似早就发现了某些异动,却只是如发现了什么蚂蚁小虫一般,浑不在意罢了。 她话音刚落,房梁上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小心收敛滴水的衣角。姬晗沉默之时,上方又有一道冷淡男声轻轻响起:“……我还以为昭王殿下贵人事忙,疲倦之下应该发现不了我呢。” 姬晗恍若未闻,神色清冷。 很明显被人无视了,房梁上那人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不甘寂寞地哼笑道:“世人都说昭王正派,不近男色,明明风华正盛却后宅空虚……只是我冷眼瞧着,倒觉得殿下日日都风流快活得很。” 姬晗还是不为所动。 她姿态随意地倚着座椅,面无表情看文书的样子说不出的散漫又冷凝,明明是慵懒狂放的姿态,却做着极为认真的事,给人一种极为矛盾的迷人的感觉。 明明早就发现了他,却仍然将他视若无物一般宽衣解带,毫不讲究…… 明明见那些人时,她都是风姿绰绰、端华无比,时时保持矜贵雅态的。 可见这人就没把他当个男儿看。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一些酸里酸气的话,但他竟然发觉自己有些期待对方的回复,比如发个火什么的,他也痛快。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即便有人这样评价姬晗的私生活,但本尊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懒洋洋的,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回了一句:“你说得对。” “…………” 对个锤子。 “……什么对?” 那人有些气闷地憋出几个字。 姬晗非常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还勾了勾,语气淡淡道:“妻郎相得,佳人在侧,我确实风流快活。” “赫心,你在嫉妒我?” 赫心:哈? 赫心一阵无语,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殿下可真幽默,我一介弱质蓝流,不能三夫四侍,能嫉妒您什么。” 姬晗将文书往桌案上一扔,大大咧咧地伸了伸懒腰,抬眼对上那人直勾勾望着他的目光,混不吝道:“也不是不行。” “若以后想复国,光你一个人传下血脉怎么够?”姬晗眉眼弯弯,微笑道,“你差事办的不错,看着这份上,我可以为你寻来同族的‘三夫四侍’,一齐绵延火种。” 她眼神淡淡,说的像玩笑一般,有促狭调侃,却无轻挑之意。 但若不是赫心这等视贞操为无物的男子,听了这话羞也要羞死了。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赫心嘴角抽了抽。 他努力回想自己办差得到的巨额财富,才能压下零零七打工一年还要被老板促狭的怨念,“……我见殿下开枝散叶,子嗣开得如此轻易,便深恨自己不是女人。” 若自己是女人,还是个没有道德和良心的女人,必定丧心病狂地四处播种,播个几十年,何愁故国无根? 若他厉害些,想必复族在望! 只是刚才还施施然和自己扯皮的姬晗听了他的话,不知怎么,表情有些讽刺。 他倏地一默,正待细看,却见那抹嘲意转瞬即逝,就像没出现过一般。 就在此时,他听见对方慢慢道:“因为子嗣来的容易,所以羡慕女人啊。” 姬晗的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赫心皱眉,来不及揣摩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的心思,就听见了下一句话。 “看来你还是太闲。本王太过体恤下属,竟让你无聊到这种天地。既然有时间想七想八,还不如去把活干了。一会儿我的长史会交给你一本名册,好好做吧。” 多少?一本名册?一本?! 不是一页……之类的? 累积了整整一本名册,恐怕之后自己的蛊虫咬人都会咬到嘴抽筋!且这一年以来,他已经明显感觉自己养出来的蛊虫状态越来越懒怠,像是累出了点毛病…… 她知道一只蛊虫有多难养吗? 赫心急促呼吸两下,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殿下压榨人的功夫真是一流。两年之期过半,我一天都不会多待。” 姬晗露出虚伪的微笑,“辛苦你了。” 心里盘算着再整理一本名册出来。 —— 第183章 奴役,关注 赫心此人,姬晗欣赏他的心性与才能,就凭他以蜉蝣之身拿了先帝大半条命,就知道他一定是一把趁手的暗刀冷箭。 或躲在阴暗处,神出鬼没,或故作柔弱浮艳之态,猝不及防地收割性命。 有些该死的人金玉其外,呼风唤雨无所不为,这种阴沟翻船的死法还算便宜她们了。美人刀,美人蛊,杀人无形。 姬晗仰身靠着椅背,微微抬眉,一双清凌凌没有情绪的眼睛平静地望向那人。 没有上妆,仍然是那一张苍白,阴郁,冷漠,却又极端秾艳妖媚的一张脸。 半湿的碎发凌乱地散着,末端积蓄着极细小的水珠,他蜷伏在梁上,垂眸幽幽地与姬晗对视,冷得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别告诉我,你特意来我书房,就是为了当面说我两句闲话。” 姬晗不再看他,放松地闭上了眼。 那人似乎还有些郁郁,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冷冰冰道:“……我只是来提醒你。” 两年之约。 姬晗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她仰靠闭眼,那样慵懒放松的姿态,将自己的死穴与弱点通通袒露。脸孔,头颅,脖颈,胸膛……她看起来毫无防备,以至于赫心觉得只要他有一丝杀心,就能轻而易举地驱使蛊虫将她咬上一口。 对人太过信任,也太过……傲慢。 明明被咬过,面对他时,却仍然一丝惧怕防备也无,简直没把他放眼里。 赫心无端有种被人蔑视的不爽,可目光却紧紧锁在她小憩般的脸上无法移开。 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思想没办法集中,脑中纷乱,令人烦躁。 “殿下,别对我露出弱点。” 赫心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你们中原人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我是勾吴后裔,若往大了算,你也是我的仇人之一。” 若想要报复,没有什么比杀了眼前这个人更能令整个大凰上下震动的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飞快泛起一丝令自己都为之战栗的杀意与兴奋,但那异想天开的想法转瞬即逝,无影无踪。 还是算了。 她…… 终究…… 与他的仇恨无关。 更何况,就算得逞,赔上自己和流落族人的命可不划算,那时恐怕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祖宗都要被撅出来踩两脚。 而就算他故意说了这样大胆的话,那人也一丝反应与表情也没有。 赫心憋了一口气,无端觉得挫败。 就在这时,下首的女人忽然眼皮一颤,微蹙着眉睁开眼唤他的名字: “赫心。” 他呼吸微微一凝。 正当赫心以为对方会给予他什么郑重其事的回应,而为之隐隐愉悦时,那人不满地说道:“你身上的水滴我眼皮上了。” 赫心:“…………” 姬晗:“给我下来。” 赫心身体翻转,轻而又轻地落地。 被再一再二再三无视,蛇蝎美人拉着一张脸,忍不住撇了撇唇。 姬晗见他脸上的神情,不由觉得新奇,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 她就是故意的。 再冷冰冰的人也能被人用情绪控制,露出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表情。 她勾起唇角,终于大发慈悲道:“你尽管放心。距离你重获自由,还有一年零十一天,我都记得,也不会食言。” 赫心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就听到姬晗悠悠补充道:“但我也毕竟不是搞慈善的,时间紧任务重,约定期间,请勿消极怠工。” “后面的名册我会尽快给你的。” 赫心刚才翻涌啃咬着心尖的百般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不搞慈善,那慈幼堂不是你设的?” 姬晗:……这是重点? 赫心感觉胃里的蛊虫在躁动。 呵呵,也对,对他这种注定无法付出忠诚的异族人,她确实不是做慈善的。 是扒皮吸血的地主姥才对。 赫心不由回想起来昭王府之后的日子——这一年他手上沾的血,比他前半辈子沾的都多,自从来到姬晗手下为她做事,从此相伴的就是杀戮,丑恶,狰狞,血腥。 隍州十年,他作为舞伶名动一方,自认姿容顶尖,无人能比,连那个一把年纪不知道见过多少美人的先皇帝都抵抗不了他的美色,只跳个舞,就让她连“异族贱夷”的身份也不顾,急吼吼地想临幸他。 偏偏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下属,没有一丝丝怜惜照拂之意,把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当成牛马可劲儿奴役,真是暴殄天物。 赫心不是自恋,他是真的不解。 姬晗无疑是好美色的,而且口味还极其挑剔,府中有清,艳,贤,秀之极,最近府外还有个看起来身体好得能一胎三宝的魁梧男子,口味重了点,但也有可取之处。 可若要相比,就算是以美色冠绝京城的两位王君,他容色也不输,更何况也不是同一个类型的,昭王凭什么不馋自己? 哼,当然,他一点也不稀罕。 姬晗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微表情,细小却生动,勾人心弦,有意思极了。 赫心自己或许毫无察觉,他比起一年之前被她囚在小院之时,那副真正冷心冷肺满腹仇恨的阴冷模样,变化很大。 他不再满心阴霾,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活跃松散了不止一点。偏激与疯狂,杀意与仇恨,悲怒与激愤,都在慢慢散去。 有人杀戮越多,越变态。而他在无止境的发泄之后,竟显得正常了许多。 姬晗眉眼微微一沉,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奴役是奴役了,钱可没少给。 还顺便以毒攻毒拯救了一下他岌岌可危的心理健康,偏这个蠢的意识不到,还一门心思的觉得自己是个周扒皮。 真是不识好人心。 姬晗一点也不脸红地想着。 且从进门到现在,姬晗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见对方对自己的关注有些高的不像话,姬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我脸上有花吗?” 赫心神色一滞,隐忍地撇过头,小声地嘁了一声,声若蚊呐地反驳:“没。” “那你为何一直看我。” 赫心嘴硬地冷笑一声,“殿下尊面,金贵得很,我等连看都看不得?” 姬晗不怒反笑,微微摇了摇头,声线显得有几分温和,“……你或许不知道。” “你的眼睛,比你的嘴诚实许多。” 明明,一直在用眼睛吻我。 —— 第184章 嘴硬,捉弄 ……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比嘴诚实很多? 赫心一愣,连心跳都猛地漏了一拍。 一瞬间的思绪空白之后,他陡然觉得自己与姬晗对视着的目光变得滚烫,更别提那人收起散漫,微微认真地望过来时那种神情,让人无所适从,后背发紧,恨不得立刻遁地逃逸或者长出翅膀飞走。 他已经在心里埋怨起自己莫名其妙想来和她说清楚什么的行为——熬鹰似的赶路三天两夜,进了她的书房,淋了雨蹲着房梁,真的只是为了来“提醒”她两句么? 自己都没察觉到到的窗户纸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戳破,赫心只觉得荒唐。 此时此刻,理所当然付诸行动的一切,都是脑子给自己的欲望找的借口。 其实早在进宫献舞之前,他就远远的见过姬晗一次。那是羌州凯旋,班师回朝之时,姬晗的兵马路过隍州州城,那天城门大开,百姓夹道相迎,领头的姬晗高头大马,玄衣金甲,凛凛玉人。 明明年少,却已风姿绝代。 阁楼之上无数小公子都看得痴了,疯了一样抛着香囊扇坠,鲜花艳羽。而他匆匆一瞥,目光一顿,记住了这张脸。 再后来,宫宴献舞,在周围如有实质的目光侵犯之中,只她眼神清明,看得认真,目露欣赏。于是,他记住了这个人。 等到真正与此人贴身接触,在逼仄黑暗的假山小洞内,血腥与喘息之中,两人招招狠辣,毒虫利刃,杀气腾腾。 可当他最后认出姬晗时,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色诱她。 他竟想着,若是姬晗能保下他,他也不介意与她虚与委蛇,做一段时间的露水鸳鸯。只可惜,姬晗丝毫不买账,差点就两刀捅死了他,两人都将对方整得够呛。 之后便是两年之约,全年无休。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即便是这样,他却把人越记越深。 真是见了鬼了。 或许是见他久久失语,姬晗的眉眼猝然一弯,泄出几丝笑意,“还看?” “……” “……殿下何必少见多怪。” “您位高权重,许是见惯了低眉顺眼的奴才,”赫心突兀地移开视线,表情冷淡,像是想要强调自己的不在乎,“而我不是你的臣,我的眼睛,也生来不会躲人。” 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原始落后,但淳朴奔放,女欢男爱,直接大胆,勾吴男儿与谁见一面,看上了某个女子,当晚就可以跟着女子回家,天亮时不成就一拍两散,若是双方合意,便成了一对。 无媒无聘,无婚无嫁,相恋则合,情浅则分,孩子一应由父家抚育教养。 勾吴的女男是自由的。 他不由得想,若是家国仍在,他只是个天南地北游历的男侠客,只当初遥遥一见,他便会在深夜,挑开她行军的营帐。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瞧你,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急什么。”见对方如此避之不及,姬晗的神色也淡了下来,恢复了散漫的表情。她不怎么走心地挥了挥手,“没事了,干活去吧。” 赫心皱眉,猛然抬眼:“………” 眼神看起来骂得有点脏。 就在这时,姬晗余光一瞥,发现门外出现了一抹长身玉立的青色身影。那人撑着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不相关的人离去。 于是,背对着门口的赫心就这样看着姬晗的眼神忽然集中起来,柔和,专注,和看折子时半死不活的表情不同,整个人神色为之一亮,忽然起身,朝他走来。 三步,两步……半步。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可后撤的腿像是被黏住了似的,立刻硬生生地停住了。 就这样僵着,等待着她靠得更近。 那短短的一息时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然而,在对方一脚踏入他的绝对领域,再靠近一点点就要与他撞上时,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想要迎她时,姬晗将身一侧,整个人灵活地移开,绕过了他。 就这样绕过去了。 赫心:??? 他猛然收回手,面皮一涨,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看身后的画面。 姬晗迎向门边,旁若无人地伸手去摸顾翡的手腕,他举着伞时露出的一块肌肤凉丝丝的,带着雨天的潮意。 只是她还没开口,顾翡便无奈道:“雨天湿寒,殿下怎么不穿外衣。” 姬晗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着抹胸。 咳咳,一时偷懒就没换衣裳,现在这形象太过放浪形骸,本性暴露了。 顾翡的目光只落在了她身上,温和道:“殿下稍等,我已让人去拿了干净衣物。今夜南院长君传家膳,再过一刻便该去了。” 姬晗刚想应声,就感觉身侧飞快掠过一阵风,有人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再回头一看,空空如也。 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顾翡注意到她的表情,本不想开口的,却还是微笑着说了一句,“此人狠辣,殿下何苦捉弄他。” 姬晗眨眨眼,“我没有。” 顾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那人速度虽快,他却迎面看清了对方埋头冲出去时牙关紧咬的表情和通红的脸。好像被欺负狠了,错愕,羞愤,难堪,两眼发直,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 他原以为这样的杀手没有七情六欲。 顾翡垂眸,抬手为姬晗理了理额边散乱湿润的发丝,不再提其他人,低声絮语道:“车兰王君十分高兴,已经缠了莫王君几个时辰,向他讨教经验,莫王君烦闷极了,又将人哄来绊着我,当真不好应对。” 论缠人,姜凤澜确实没有对手。 “那你现在怎么还有空来叫我。”姬晗勾唇一笑,任由顾翡接过侍女拿过来的衣服给自己更换,他动作灵巧地为她系好腰带,三两下打出非常漂亮的结。 顾翡道:“我那时吃药的吃法,连楼七娘都捏着一把汗,实在无可传授。” “恰巧南院传膳,我便着人提前送王君过去了。长君们都顺利生养过,父亲如今还养着焕儿,自有一箩筐道理给他。” 姬晗轻轻笑了。 她喜欢听这样家长里短的话。 收拾齐整,顾翡与她并肩而出,为她撑伞,声音明明低沉又温和,却轻松盖过了掺杂的雨声,钻进耳朵里。 此方属于她的灯火常亮,一家人平平安安其乐融融,即便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让人从心里散发一股热气。 两人身影交叠,在雨中渐渐远去。 角落里,一抹身影在暗处沉默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才慢慢离开。 像只无精打采的落水狗。 —— 第185章 爱能止痛 淋了雨的落单小狗没有主人陪在身边,只能独自缩在无人的小角落里,不一样的心情,同一样的寂寥。 而被人惦念着的“主人”——姬晗,此刻正被满溢的幸福与关注围绕着。 华丽厅堂中,几个逗娃的长辈享受着天伦之乐,神态说不出的慈爱与松弛,里屋内灯火通明,饭香四溢,处处温暖。 稚儿娇娇嫩嫩的笑声咯咯响起,年轻男人的谈笑声盈盈在耳,而她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亮晶晶地落在她身上,眉眼温柔,同时呼唤起来。 “灵兕~快来坐我身边!” “殿下来的正好,酒酿刚热。” “殿下!我学着做了一道梨花酥,您来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儿啊,累了吧,快快入座吃饭!” “阿母、唔母母母……” 姬晗逐一应下,走过去抬手捏了捏焕儿鼓鼓的脸蛋,糯叽叽软绵绵的,看起来就像只樱花糯米团儿一样沁着嫩生生的粉色,可爱极了,手感也一等一的好。 小孩儿被坏心眼的母亲捏了脸也只知道乐呵呵的笑,即使嫩嘟嘟的小嘴巴都被扯得兜不住亮晶晶的液体,也一点不挣扎。 孩子就是用来玩的。 姬晗将儿子嫩呼呼的脸蛋好好揉搓了一通才放过,旁边的霍氏含笑看着,眼神温柔地几乎能滴出水来,嘴里却不住说着:“轻点轻点,男儿家是娇客,你手上没轻没重的,别把焕儿脸蛋揪红了。” “竹青也是,怎么不念叨她两句。” 顾翡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面不改色地笑道:“焕儿喜欢被殿下捏。” 一整个拿儿子溺爱妻主的态度。 旁边的姜凤澜看得眼热,忍不住拉住了姬晗的手道:“小孩子就不要和大人抢了,我也喜欢被捏脸,灵兕也捏捏我。” 姬晗被他一双美目盯得没办法,十分纵容地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只有一家人吃家宴的场合,没拘束,大家也都习惯了姜凤澜的腻歪劲儿,跟着笑了起来。 莫惊鸢唇边勾着完美假笑:表脸。 白黎:今日教学!哼哧哼哧记小本。 顾翡不动如山,心如止水,只安静细心地将姬晗偏爱的菜品夹进她的碗碟。 屋内言笑晏晏,屋外冷雨漫天。 但此时的安逸很快便过去了。 随着降雨连绵不断,某个州域境内大坝损毁决堤,水患爆发,来势汹汹,赈灾抢修刻不容缓,姬晗起早贪黑连干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得空休沐,人都瘦了两斤。 再次得空踏入后院享受生活,姬晗才发现这段时间瘦的不止她一个人。 刚到芳好殿外,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我的王君啊,求求您再吃点吧,饭食在肚里还没待多久就全吐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侍者的声音焦急无比,听得出来很是头疼,“您为了小主子就忍一忍,行么?瞧,这是加了辣子的,您吃两口。” “拿走,通通拿走——” 姜凤澜拉长的啸叫传来,已经在疯掉的边缘,“嘴疼,吃不了一点!还有把这碗端远些,闻着味我就想吐,呕呕呕——” 殿内叮呤咣啷一通乱响,姬晗一踏进门就瞧见里边人仰马翻,侍子们三三两两,端药的,端着各色食物的,举着碗筷追着投喂的,还有躬着身子抓姜凤澜的。 而姜凤澜本人正匍匐在地阴暗爬行,扭曲嚎叫,努力想脱离侍者的魔爪,一只手伸得老远,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帮他脱离苦海似的。 姬晗:“……” 姬晗被吓得够呛。 一段时间没怎么见,姜凤澜简直像换了个模样,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下巴尖瘦,由丰润艳丽变得琉璃易碎,那精神状态活像磕了两年药又被吸干了阳气。 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屋内乱七八糟的一堆人就像按了静止键一般僵在当场,姜凤澜更是表情空白,当场裂开。 姬晗早知道姜凤澜害喜严重,拨了杏林圣手给他调养,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都没来得及震惊姜凤澜的突发恶疾,快步走过去把姜凤澜从地上一把抄起来,横抱上榻,又将人温柔地揽进怀里,心疼道:“阿弯这是怎么了?怎么瘦的这样厉害?” 侍者随主,虽然芳好殿这群人平日里氛围就兵荒马乱的,但只要姜凤澜舒服,她就没说过什么,只是刚刚这种鸡飞狗跳的场景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姬晗压着眉眼,严声朝着这群七仰八歪的侍者道:“哪有侍者将主子追到地上爬的,成何体统。” “殿下恕罪!” 一群人跪得很丝滑,很整齐。 其中一个有车兰血统的混血侍子可怜巴巴道,“殿下,我们王君吐的厉害,好多平日里爱吃的都不能吃了,又莫名开始噬辣,肚里没有食物,人又上火嘴疼,更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奴才实在担心,只能劝王君忍忍……” 姜凤澜口味清淡,以前稍微一点辣味就能让他嘶哈嘶哈半天,姬晗此时望着其中一个侍子端着的红汤面块,陷入沉默。 于是她又忍不住发火了,“楼十一人呢?把她给本王提过来!让她细心调理王君身体,她就把人调理成这样?!” 就在姬晗两眼喷火的时候,软绵绵依偎在她怀里的姜凤澜忽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抬眼可怜巴巴道:“灵兕……” 姬晗的火苗嗤的一下被他的眼波浇灭。姜凤澜虽然很大只,但他眼技一绝,当他想要对人露出柔弱易碎的神态时,那简直比弱柳扶风的病美人还惹人怜。 他一改在地上爬行啸叫时的返祖状态,重新成了倾倒众生的美人,声音细弱,“楼医尽心尽力,但我喝不下药去谁也无法……他们都说男人有孕都要过这一遭,可是我格外严重些,只能生挨着。” 隔壁莫惊鸢养得珠圆玉润悠哉悠哉,他还以为怀孩子简单得很呢。 “灵兕,我好饿,但又觉得恶心反胃……孩儿真是要折腾死我了。”姜凤澜伸手揽住姬晗的脖颈,又粘人地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像只撒娇的大猫,“……我不能给灵兕生好多好多孩子了,就这一个好不好……” 姬晗侧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温声道:“自然好。比起孩子,阿弯的身体对我来说重要多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已经把侍者逼到追着姜凤澜就差硬灌的地步,必定是饿了许久。 “阿弯现在委屈一下好不好?” 姬晗一伸手,立马有察言观色的侍者端上一碗浓白的汤羹,姬晗单手接过,轻声道:“来,我喂你。” 姜凤澜盯着汤勺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凑上去,勉强喝了一口,几乎没尝味道就硬吞下去。他嘴唇红的不正常,但喝东西的时候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好乖。”姬晗叹了一口气,轻柔摸了摸他的脸颊,“嘴是不是还很疼?” 她懂,上火口腔溃疡痛到升天。 然而姜凤澜只是抬眼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认真道:“爱能止痛。” —— 第186章 差点被偷家 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姜凤澜一口一口喝完了汤羹,或许爱的力量真的是伟大的,虽然还是喝的很艰难,但他这回竟然没有要吐的感觉。 肚子里终于暖融融的舒服了些,他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地上状若疯夫,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地啸叫,自己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怕不是面如菜色,一脸苦相! 姜凤澜脸色一变,唰的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脸,立马扭过身去背对着姬晗,呜呜哭道:“灵兕别看我,我肯定变丑了!” 那线条漂亮的宽肩一耸一耸,还微微颤抖着,好像是很认真的在伤心。 “……”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姬晗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忍不住假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啊,既如此,我就不看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站起身来,假装要走。 姜凤澜瞬间灵活转身,一个虎扑抱住了姬晗的腰,汪地一声大哭道:“别走!” 姬晗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他,任由对方胡乱将脸埋在她腹部蹭来蹭去。 他哭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明明像野草一样长大,可别说坚韧不拔了,如今这娇气劲儿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 不过,他逗起来哭得最大声,好玩。 姬晗的嘴角比枪还难压,但手掌却非常正经且轻柔地摸上了对方的脑袋,无奈道:“我骗你的,为什么每次都会上当?” “真是个小呆瓜。” 摸了摸姜凤澜哭的湿漉漉的脸颊,姬晗微微一笑,“阿弯国色天香,独一无二,就算素白清减了也是最美的。” “……真的?” 姜凤澜抬起洇红朦胧的眼,可怜巴巴又含痴带怨地望着她,小声反问。 嘶……漂亮。 姬晗回答得斩钉截铁:“真的。” 还没等这缠人的家伙再作一作,姬晗反客为主,直接俯下身,捧起他凝白的脸颊一下一下地亲吻起来。 从额头到眉心,从眼睛到鼻尖,从脸颊到唇角,最后不带情欲地吻他的唇。 姜凤澜立马顾不上哭了,只闭起眼睛乖乖仰着脸让姬晗亲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被挠舒服了的小猫咪一样享受。 在姬晗吻了两下嘴唇就要克制地结束时,姜凤澜还不舍地撅起唇追了上来,一双美目眼巴巴地望着她,惹人怜爱极了。 这样的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姬晗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妥协了,姜凤澜立刻眉开眼笑,于是妻郎两个就像啄木鸟似的乐呵呵地往对方唇上啄,不停啄。 进屋收拾碗碟的侍者:“……” 真是服了这俩连孩子都有了但还像孩子一样幼稚恋爱的主子。 * 暌违两月的休沐,姬晗自然忙着在自家后院端水,便一时没想起外面的男友。 还是顾翡来书房陪她处理阁务时,才在休息间隙不经意似的提了起来:“话说符将军的大公子……最近有点情况。” 姬晗眉尖一挑,“说说看。” “唔……”顾翡少见地沉吟了一会儿,见姬晗好奇地看过来,才面不改色地笑了笑,道:“听闻最近考评入京的某位大人,对符大公子一见钟情,意欲求娶。” ??? 姬晗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直接呛住。 “咳咳咳咳……什么?!” 顾翡赶忙上前给她顺背,一手轻轻在她后背抚着,一手为她擦去水渍,语气温和而平静,“那位大人丧夫一年,准备续弦,有传闻她品味独特,素好魁梧男子。” “那人年纪与符公子相当,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院中尽是乡野出身的健壮男子,就是孩子有点多……足有二十余个。”顾翡眼睛一弯,轻笑道,“只不过,这人一上门就被符将军大棒子打了出去。” 姬晗终于平复了呼吸。 “这事我竟没听说。”姬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太心大了。 满脑子家国大事,卷生卷死搞事业,根本没去关注这种花边新闻。 说到底,符琥已经是她的人,磨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给他一个交代了。顾翡专门提起这件事,大概也是在暗示她。 之前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如今她有了焕儿,两位王君也双双有孕,后院只有两人可以侍候,在王爵之家多少显得磕碜了些。就算她不想起来,没两天估计霍氏也要叫她过去谈话,劝她纳新人了。 姬晗抬眼看了看顾翡,对方青玉秀竹一般的身姿悠然在侧,俯身为她顺背擦嘴时,一丝黑发凉丝丝地落在姬晗手背上。 他眼睫半垂,也柔和地望着她。 “殿下。” “女子为家族开枝散叶,乃理之自然。”他直起身继续为她磨墨,动作不急不缓,垂着眼睫,看不出什么神情:“我知道殿下所思所虑,也知道,是时候了。” 姬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浮现出上次见面时符琥那湿漉漉的小狗模样。也是,他长得冷峻锋利,棱角分明,就算不是审美主流,也总有人能慧眼识珠。 本来就是大龄剩男,有人上门求娶还被符将军赶出去,也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姬晗扭头望了望窗边,就见书房窗台上果然放着一小支微微枯萎的小花,定然是那只锅盖头小肥啾哼哧哼哧叼过来的。 “晚些时候,我出去一趟。” 顾翡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当天傍晚姬晗独自一人出门,准备久违的去符将军府上拜访一下。 结果刚到地方,就见一紫衫女子彬彬有礼地等在大门口,身后跟了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侍女,那女子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极为亲切好脾气,让守门的门房都没法子了。 姬晗远远的就听见那门房道:“丁大人,请您别为难小的,您就请回吧,我家将军说了,若是您再上门来,就,就——” “就如何?” 姬晗负手走上前去,淡声问道。 那门房倏地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那紫衫女子便抢先对姬晗露出一个笑,友好道:“这位女郎也来拜访符将军?此时遇见,也是有缘,在下丁文昌。” 姬晗淡淡扫了对方一眼。 任谁也看不出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孩子,还挺能干。 那人刚从地方调任入京,级别不够没亲眼见过姬晗,且她现在只穿着低调常服,又没有仪仗随侍,因此没认出她。 丁文昌长了一双笑眼,自来熟地和姬晗攀谈起来:“早就听闻符公子温柔贤惠,知书达礼,丁某多次前来求娶,竟不知为何不讨符将军喜欢,现在还没能进门呢。” 温柔贤惠,知书达礼…… 指的是曾在王府门前狂舞两百斤大刀砍人如切瓜那个一米九肌肉帅逼吗? 姬晗的嘴角差点忍不住抽了一下,虽然很想笑,但好歹稳住了,同时觉得这女人仿佛在隐晦地向她宣示主权一般。 姬晗眯了眯眼,“你来相看符公子?” 丁文昌连连点头,“嗯嗯!” “巧了。” “本王也是。” —— 第187章 竞争,一环 丁文昌笑眯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一句话差点把她脑子干烧了—— 什么叫——“本王也是”? 本王?这位不知是凤京的哪位年轻宗室?先皇的孩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宗室里已经袭爵的年轻人有哪几个来着?丁文昌心里飞快琢磨开了,名单拉了几轮,但左想右想都没敢往“那位”身上去。 毕竟,怎么可能嘛…… 当今天子年幼,亲王摄政,位同副帝,整个大凰的天下都攥在那位手里,怎么可能那么没有排面、跟遛弯似的一个人亲自来符府相看这个久难婚嫁的符氏男。 念及此,她心下一定。 “下官刚调任京城,有眼不识泰山,殿下勿怪。”丁文昌非常圆滑地赶紧补上了行礼,恭敬中带着一丝挑不出错的笑,“皎皎玉郎,世所趋之。某虽微末,但当真对符公子一见倾心,情根深种。” “不论如何,某定要勉力一试。”丁文昌顿了顿,据她所知,这个年纪的亲王就那几个,而且都已正经婚配,于是她笑了笑,不卑不亢道:“殿下厚爱,也只能让符公子为侧室,某却是以正君之位相聘……” 这时,姬晗出声轻描淡写打断她。 “皎皎玉郎,世所趋之。” “这话倒没说错。” 姬晗微微垂眸,忽然想到符琥那张冷峻的脸在面对她时会露出的柔软表情,想到他男扮女装逛花楼的豪爽熟练,想到他曾在王府门前浴血挥刀为她守门的凶煞身姿,想到他在无边桃林中沐浴花雨的锋锐侧颜…… 不由露出一抹温和的淡笑。 “玉郎皎皎玉颜色,本王亦是尘俗人。”她终于正眼看了看丁文昌。 这个人是之前她看了卷宗,亲指调任回京的十数个官员之一,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青年才俊,为人圆滑又不失锋芒,如果不是有二十几个孩子还是续弦,也堪为良配。 但是,姬晗不带一丝嘲讽的,一本正经道:“你比不过本王,放弃吧。” 丁文昌:“……” 多冒昧啊你。 姬晗看着对方表情龟裂,神色反而更平和了,她闲庭信步,缓缓逼近对方。 她十八岁之后又窜了一截个子,现在估计一米八都有了,身姿秀挺如雪中秀竹,清冷,飒爽,高不可攀,即便衣着低调也挡不住那股迫人的气势。 一走近,将对方居高临下地笼罩在身体的阴影里,衬得那清瘦的文人更像挺拔玉竹旁一根虚弱飘摇的小草。丁文昌不受控制地退后两步,说出口的话都打了个磕巴,“殿、殿下此言……” “未免太过”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姬晗便眼睛一弯,温和地打断道:“论家世门第,本王钟鸣鼎食,论身份品阶,本王在你之上,论人才武功,本王文武双全。” “丁大人,你拿什么和本王比呢。” 自然界里求偶和竞争对手对上时,再优雅的动物都争得急赤白脸的,更别提年轻气盛的人,丁文昌闻言也有些羞愤了,“殿下此言差矣,您天潢贵胄不假,可也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要攀附权贵!” “妻郎相守只需有情有义,殿下恐怕不知,民间男子婚嫁有句俗语广为流传——宁为小家夫,不为大家侍,我能让符公子做我的正头夫郎,总好过为人侧室!” “一个在乌烟瘴气的后院,给二十几个孩子当后爹的正头夫郎?” “内帏不修,也别急着续弦了。” 姬晗觉得有点好笑。先别提人家有情有义的对象是不是她,她自己也该有点数吧。即便她再是青年才俊,京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愿意将儿子嫁给她? 符将军愿意符珀低嫁夏蝉,是因为夏蝉人才好又家世简单,自己儿子也喜欢。 符琥未嫁,也并不是完全无人相看,而是符将军知道自家倔孩子心有所属,宁愿一直养着他也不强迫他改变心意罢了。 这人肯定想着她正好捡个大漏吧? 丁文昌皱眉:“我——” “我愿许尚君之位,二品尊荣。”姬晗平静道,“我愿珍之重之,予他安乐。” “符氏子,我心悦求之。” “吱呀——” 符府大门忽然被赶来的符将军推开,几个头皮发麻不敢插话的门房如释重负。 而一手推门的符将军和拘谨埋头的符琥正立在门后,一个目瞪口呆,一个满面通红,两人也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母子俩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光十色。 而姬晗和丁文昌还保持着一个身高压制一个战术后仰的姿势,同时扭头望去。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符将军嘴唇颤啊颤,颤啊颤,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而是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丁文昌立时像被吓炸了毛的猫一般惊跳起来,窜向一边,眼睁睁看着在她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符将军泪流满面地飞快膝行过去,抱住了姬晗的大腿: “殿下!!我儿何德何能啊啊啊!” 符将军激动得大叫起来,又是哭又是笑。谁承想这还真能成啊?!就像想嫁神仙,神仙还真就下凡来求娶一样,她们老符家的运势自见了殿下后就越来越好了…… 那她现在许愿她四十多岁的老夫再老蚌生珠得个闺女能不能行啊! 符将军:殿下继续显灵吧!! 姬晗被符将军突然一跪扑了个正着,也有些惊讶,正伸出手将老泪纵横的符将军扶起来,却猝不及防对上了符琥的目光。 有一段时间没见,总觉得他稍白了些。这段日子转性了,不到处野跑了? 二人隔门相望。 漂亮的浓蜜色中,绯红太重,竟显得有种令人心折的羞涩与美好。 他一双凛若寒星的眼睛,以往那般冷锐锋利,现在却像含着一层蒙蒙的水色,那样令人怜爱的,专注又忠诚地望着她。 “殿下……” 他轻声喃喃,耳尖红的要滴血似的。 姬晗朝他一笑,从符将军身上收回的双手自然地转了个方向,冲他抬起。 本来也没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样。 但她的手才堪堪抬到一半,符琥已经快步跑来,即便因为太急被门槛绊了个踉跄也没空理,像只强忍激动的超大狗狗一样,打着刺溜滑不顾一切地朝姬晗创过来。 他也张开双臂,飞扑而上紧紧拥抱住心上人,硬生生将姬晗撞退了半步。 姬晗面不改色地将胸口的血气翻涌咽下去,克制地伸出手虚抚上他的肩背。 此时,天边霞光绚烂。相拥的一对璧人,那氛围真是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这场面,谁还不懂? 她成了人家对角戏里的一环了! 丁文昌万分寒心。 当然,这份寒心在几日后上朝,看到小豆丁天子身旁的盛装亲王的脸时—— 通通化成了背上的寒毛和冷汗。 丁文昌:灵魂出窍. jpg —— 第188章 尚母,如虎 丁文昌:汗流浃背了家人们。 抢男人抢到顶头上司头上了!虽然没成功,但自己口口声声“不是所有人都要攀附权贵”,不是把人家暗戳戳骂了么! 当时她真是看不上皇家宗室靠着血脉门楣就理所当然一副人上人的做派,开口就是一分不服一分不屑八分真情实感地愤懑,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可一回想起那时对方双淡漠如水、不辩喜怒的眸子,丁文昌就想穿越回去啪啪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刚到凤京就惹了最大的一尊佛。 她的仕途,她的前程…… 嗨呀,芝麻没捡到,还有丢西瓜的大风险,丁文昌真是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旁边站着的回调官员状态都和她差不多,不过人家是紧张,丁文昌是心虚。 名堂之上,金质玉相。 那人声音沉静、威严,带着无尽的稳重与穿透力,朝中无人不跪拜敬服。就连稚儿天子也睁着一双无限孺慕的眼睛望着她,视线始终追随,目光闪闪发亮。 丁文昌不禁想起了许多传言。 如今天子早慧,明明才小小一只,旁人还在吃奶吐泡的年纪,这位却已经会喊人了,第一次开口叫人便是唤摄政王为“尚母”,一双眼睛安静而聪敏,仁慧又有灵气,摄政王兼任帝师,爱之重之,亲自教导天子言语识字,待如亲儿。 天子也不负众望,识字快,口齿清,思明巧,性温和,众臣谓之天纵之才。 且,特别会抱大腿。 尚母,是与母亲同级别的尊称。天子尚母,那和皇帝有什么区别!而且小小稚儿竟会这样巧妙地用称谓讨好一个大人! 可见这位摄政王权势之盛。 恐怕是一手遮天,翻手云雨,无数人的前途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就在这时,上首突然点了她的名。 丁文昌浑身一个激灵,扑通一下五体投地,这慌乱的声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然而她等来的并不是阴阳怪气,也并不是寻私问罪,而是淡定的升官安排。 升官…… 升官??? 丁文昌惊愕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了姬晗似笑非笑的眼睛。 “丁卿善工算理财,在地方上任之时政绩斐然,听闻你珠算筹算皆是一绝,如今户部正缺人手,可别叫孤失望。” “臣,臣定不负殿下赏识!” 丁文昌不知怎的眼睛一热,有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术算于科举无益,时人多谓之旁门左道,竟有人因此发掘她! 知人善任,真乃明主也! 殿下心胸宽广,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呜呜呜,她一定好好给朝廷打工!必定锱铢必较,争取不算错一个子、浪费一文钱,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在丁文昌大破防时,姬晗也在上首若有似无地观察她有趣的表情。 瞧她吓得那鹌鹑样。 既是人才,为天下计,她也会将她放在合适的地方好好发光发热,怎么会为了小打小闹的一点“求偶竞争”就报复她呢。 想多了。 * 当天下朝后,丁文昌还拦住她眼含热泪地真诚赔罪,一副打满了鸡血的样子。 姬晗敷衍地听了一听便将人打发了,抱着小天子拐脚回了皇帝寝殿。 姜凰曦两只小手抱着姬晗的脖子,悄悄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仔细分辨。 尚母身上有另一个小孩子的奶香味,虽然极其轻微,但她就是闻得出来。 尚母膝下千金,和她相差不大。 尚母定然在出门上朝前抱过他,亲过他,真是好命……一想到对方能常常被尚母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她就觉得心里憋闷,羡慕极了。 如果她是尚母的女儿就好了。 念及此,她主动开口想和尚母搭话,好叫回宫这段路慢点,再慢点。 “尚母……我学了新词。” 姜凰曦奶声奶气道。 姬晗早就知道这孩子身体里装了个少年魂,但还是乐得和她演养成。 “陛下说来听听。” 姜凰曦道:“伴君如伴虎。” 姬晗闻言挑了挑眉,觉得有趣,“有意思了,这话谁教你说的?” 姜凰曦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父亲卖了个干净,“父君说的。” 莫贵君,哦不,莫太后,如今怎么在孩子面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 年少守寡太寂寞了? 可前段日子他悄悄找了个三十岁的女官当面首,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姬晗勾了勾唇角,单手抱着她,又伸出手指帮小天子理了理鬓发,语气平静道:“这话也没错,君主如虎,杀伐果断,喜怒无据,若不忠诚敬服,视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伴虎之人随时有杀身之祸。” “此言之意,多为臣子自我警示,对待君主要时时小心审慎,谨守本分。” 姜凰曦认真地点点头,“记住了。” “不过……”姬晗忽然话音一转,对着她稚嫩的漂亮小脸微微一笑,“总有人是例外的。我家中有一宠,是只茹毛饮血长到六百斤的吊睛白虎,声啸山林,利爪断金,不过,我最喜欢将之像狗一样逗弄。”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尖利的爪牙是我随手把玩的物件,高耸的脊背是我胯下的座位。” “巨虎在驯服它的主人面前,也会表现出忠犬一般乖巧温顺的一面。” 姜凰曦眼神闪了闪,“我是君,所以如虎,尚母……便是我的主人么?” 姬晗:你小子是彻底不装了啊。 一岁多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朝堂上那些老奶奶听见假牙都要吓飞了。 姬晗笑了一声,低头轻轻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声音温柔,“好聪明。” “尚母最喜欢老虎了。” 姜凰曦脸颊飞红,两只小手将她的脖颈抱的更紧了,声音闷闷道:“那我以后一定要成为老虎一样威严杀伐的君主。” “像尚母一样强大,美丽,叱咤风云,将世间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我是君,是虎。” “尚母是我唯一的主人。” 姬晗顿了顿,垂眸道:“好。” —— 莫太后原话:“儿啊,伴君如伴虎,你在昭王面前一定要乖些,不可任性,知道吗?”畏惧姬晗所以一脸担忧地嘱咐。 姜凰曦:懂了。 事后年上熟女面首被调走的十九岁莫太后死鱼眼:你懂,你懂个锤子。 第189章 缘分,难续 姬晗把姜凰曦送回寝殿后,本想再教她一卷书,却闻霍太皇太后召见。 一见面,霍太皇太后便唉声叹气道,“晗儿,除了先帝骨血,哀家最疼的不过你与珏儿两人。你如今家庭美满,事事顺遂,可得帮珏儿找个好人家。” 说完又是一叹。 “唉……那孩子,性子倔。” 许久没从别人嘴里听见霍珏的名字,姬晗有一瞬的愣忡,随即垂眸应道:“这还不简单,以表兄品貌家世,贤淑美名,天下英才竟可任他挑选。” 只是,霍氏十几年精心培养出来的皇家主君,可没人选去嫁,只能歇了这个心思。他早该另觅良人了。 霍太皇太后长嘘一声,随即沉默。 他从姬晗的脸色中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只能斟酌着开口:“只可惜那孩子,对一人情根深种却不得愿,如今郁郁寡欢,日渐憔悴,再这样下去,恐不是长久之相啊……” 姬晗并未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首之人一鼓作气道:“晗儿,你王府之内,不是还有个尚君之位空缺?” 这时,姬晗才长眉微动,眼底沉静的冷光让霍太皇太后的未尽之言又咽回了肚子里,略有些讪讪:“他……” “我另一位尚君已定,不日相迎。”姬晗垂眸,淡淡道:“表兄与我,既少了情分,也缺了缘分,更错开了时机。” 当初,他真正爱的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便是他最容易贴近的时候。 但她是挨日子的短命鬼,他是未来与至高者并肩的皇家夫。 他那时哪里想过抗争命运争取真爱呢?他的爱,甚至都没在原主面前表现过一丝一毫。一边自顾自的在心里悄悄喜欢,一边与皇女暧昧拉扯。 他作为家族的棋子确实可悲。 当这枚棋子失去原本的用途,家族想让他退后一步联姻贵族时,他又不甘心了。霍珏不甘心自己既没有走上顶端,又没有携手真爱,最终两头不着,落得一场空。 他作为霍珏这个人,也挺可叹的。 “他和你,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愿……只愿你们都安乐度日。” “晗儿,你能明白我吗?” “所以,就想把我们撮合起来?”姬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已成定局,各有着落,您啊,就少操着心吧。” “他是霍氏嫡子,求亲的豪族新贵都怕踏破了门槛,只要不自苦,随便过都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一时没有喜欢的,慢慢挑就是,哪里就活不下去了。” 姬晗望着面前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您早些休息,我公务繁忙,先告退了。” 她没有理会身后的挽留,径直离去,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挺秀背影。 片刻之后,殿内的隔帐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神情怔怔,就这样望着几乎远处看不到的背影,说不出话。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珏儿,天下之大,俊才辈出,你肯定会有花好月圆的归宿。” “终究是有缘无分,别看了。” 霍珏缓缓收回目光,垂眸苦笑一声,脸色薄如琉璃脆,一副病美人相。 他张开嘴微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有沙哑的声音传出,“她说,错开了时机……” “若当初我在她刚与白家退亲时便……此时,我是不是已成了她的王君?” 太皇太后想说他傻,但仔细想想,若是那时——还真没有不成的理由。 只可惜…… “……那时,逆王尤在。” 是啊。那时那个人还在,他的命运轨迹已经被无数双大手按死了。 霍珏又彻底沉默下去。 曾在凤京美名传扬的高门闺秀,此时苍白萎弱得就像一个影子。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皇宫,回到霍家,回到自己的居所,倒头就睡。他总有数不尽的疲惫,要将他彻底拉进深渊里。 然而这次,许久未曾安眠的霍珏却久违地睡着了,还沉沉地做起了梦。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无数拔地而起的长条高楼耸然而立,条条平整的大道纵横交错,行人奇装异服,乘着疾行怪物来来去去。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一切都陌生而新奇。 他在梦中如游魂一般漂浮着,只能被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停变换。 忽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霍珏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有什么东西错位了,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这是他的心上人。 那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但说不出的利落好看,一身贵气,她发短及肩,眉眼凛冽,常穿梭在高楼大厦间,雷厉风行。 一个全新的姬晗。 “姬晗”有着他长年印象中更加熟悉的、冰冷沉郁的神色,她仍然性格恶劣,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有精气神得多——她与人唇枪舌战意气风发,她精力无限前呼后拥,她情人在怀,美男萦绕,偶尔在夜色中吞云吐雾,一双凉薄的眼迷醉惑人。 她很自在,很放纵,也很开心。 即便一张臭脸,但他知道她很开心。霍珏隐隐有种明悟,这才是…… 这才是他偷偷注视了十几年的人。 如今在昭王府的,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摄政王姬晗,是她,又不是她。梦里这个,才是十几年久病成魔的,他的心上人。 她原来在另一个世界,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健康的人啊。 真好。 霍珏觉得自己很想流泪,而下一秒他便真的流泪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从游魂进入了某人的身体,站在“姬晗”面前,静静哭了。 正在吸烟的女人缓缓吐出一口云雾,红唇轻启,淡淡问他:“怎么了?” 这具身体摇了摇头。 女人顿了顿,忽然伸手抬了抬这具身体的下巴,霍珏的视野猛然抬高,正巧看见女人在薄薄烟雾中勾起的一丝笑。 她说,“你长得有些面熟。” 霍珏没说话。 她继续道:“像我一个表兄。” 霍珏心神震颤,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几乎想要朝她嘶吼——是我,就是我啊! 然而这具身体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女人沉默片刻,将烟掐了,声音微哑,“陪我一晚,资源你随便提。” 霍珏人都傻了,他的思绪,精神,感受全都一片混沌,万分清晰又异常迷幻,好像度过了极真实又极狂乱的一夜。 似醒非醒中,他躺在女人身旁,看到那人没什么温情地又点了烟,神色淡淡,却又十分平静、认真地对他说,“表兄。” “以后,好好过。” 眼前的一切,迅速模糊远去。 霍珏猛然惊醒,面上一片冰凉。他对着窗外皎皎的冷月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重新振作起来,不再日日昏沉。 一月后,霍珏远嫁庆州,听闻新娘是姬氏旁支女,年轻有为,人品贵重,且那凉薄又凛然的眉眼,像极了他的心上人。 此后,平淡一生,顺遂安康。 即便再也没有动过心。 —— 第190章 伏虎,成就 姬晗前脚从皇宫出去,后脚就到符府提了亲。她就那几个位份,还被人惦记着,早该全部占满,省的被别人盘算着。 符将军听闻高兴得晕过去两次。 符琥一反常态地没闻着味儿跑出来和她贴贴,而是羞涩地躲在屋里不出来,还是已和夏蝉成亲两月回府串门的符珀替他传话。 符珀还是那副活泼样子,上蹿下跳,开开心心地说,“大哥紧张得肚子疼,整个人臊得慌,烦殿下多担待些。” 姬晗略一想象那个场面,便有些想笑。院里飞来一只锅盖头肥啾,极为神气地落在姬晗手臂上,胖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副十分骄傲的可爱模样,姬晗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小锅盖,戳得它一顿一顿的。 这只爱情鸟,总算熬出头了。 聘礼上门,定好吉日,双方见礼,以娶尚君的礼仪将符琥迎入王府。 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那一日,亲王纳侧,霍家嫁子,两台花轿在某条街擦肩而过,皆是陪嫁丰厚十里红妆,却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 …… 那一晚,姬晗喝了很多很多,却没醉,只是有些微醺,脚步略有些发飘。 席间有个行为豪爽的贵族女郎大声谈笑,瞧着她心情好,便大着胆子促狭地说什么——“殿下少喝点,大战当前,小心一会儿要降龙伏虎的时候没了力气”。 姬晗微笑着,玩笑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拍在桌子上拍晕了。 在她的席面上说她的荤话,真是好没心眼子。姬晗并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挺有趣,但这并不妨碍她将人拖出去。 她随手散了席,可那家伙说的话却脑子里反复重播,挥之不去。 什么降龙伏虎…… 呃,可不就是“伏虎”嘛。 引路侍者提灯领着她到了符琥的下榻之处,靠近北苑山林的引鹤楼。 一进院子,便正好撞见霜牙从不远处的北苑围墙边一跃而下,三两下便跳到了姬晗身边,霜牙如今长得跟辆坦克似的,一颗虎脑袋都有一个洗脚盆那么大了。 它懒洋洋地咕噜着,在姬晗脑袋边蹭来蹭去,不一会儿就弄得她一脸硬毛。 “一边玩儿去。” 别耽误主人的好事。 姬晗平时还可以和它玩闹好一会儿,现在却恨不得它赶紧滚远些。 霜牙还在用大脑袋撒娇似的拱她。 “想飞一飞是不是?”姬晗哼笑一声,以九牛二虎之力将坦克霜牙扛起来,立定、后仰,拧腰,甩臂,在侍者如视神明的震撼目光中,将大老虎抗到墙边用力一扔,庞然大物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回北苑。 片刻后,那边传来哀怨的虎啸。 姬晗拍拍手,悠哉悠哉走进屋内。侍者们自觉退出屋,轻轻带上门。 烛火摇曳,灯影暧昧。 姬晗一抬眼望见僵坐在床边的身影,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真是好大一坨人! 那娇媚美艳的新嫁衣裙,被他高大的骨架和饱满流畅的肌肉撑得是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好宽的双开门,好宽阔的大胸,好劲的腰身,好大的一双金镶玉绣鞋。 画风由温婉端庄秒变不伦不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心中无声狂笑。 走近了看,符琥整个人坐得笔直笔直,一声不吭,整个人僵硬极了,两只大手都快把手中捧着的大红苹果给捏出指印。 “符公子。” 姬晗轻唤一声,又笑意盈盈地改口道:“如今,是我的符尚君了。” 捧着苹果的手指猛地抠进果皮。 “殿下,我,我快忍不住了……” “什么?”姬晗故意逗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什么忍不住了?” 那声音更加低弱了,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着急,符琥小小声催促道:“殿下,快掀盖头,快点、快点……” 啊,难道她猜错了? 不会是内急吧? 还想和对方调情的姬晗果断收了玩闹的心思,赶紧挑起盖头把这个流程走完,好让自己的符尚君可以自由活动。 盖头一掀开,一双雪亮走神的眼睛便紧紧盯住她,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姬晗拿着盖头,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急得抖腿的人,此刻便猛地扑上来将她按倒了,随即劈头盖脸一顿亲亲。 对于这样爱意猛烈的洗脸式袭击,姬晗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还想“降龙伏虎”呢,虎还没开始降服,她倒是先被饿虎扑食了。 “啾啾啾啾……” “殿下,想死我了……” “殿下……” 【滴!符琥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久违的提示音响起。 姬晗微微一愣,连想要翻身反压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被符琥抓住机会抱住脑袋亲,她被搂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复杂的钗环随着激烈的动作叮呤咣啷响。 混乱中,姬晗还走神了。 她没想到系统的声音会这么突然地响起,仔细想来,她在和符琥相处之时,好似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和符琥的关系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们之间是偶然的,隐秘的,自发的,更加自由与平等的“恋爱”关系。 符琥这样脱出了世俗框架的贵族男子,似乎很难对谁死心塌地,他掏心掏肺地喜欢姬晗,用赤诚的一颗心笨笨地爱她,但与此同时,也始终保持着自我。 自我,一个珍贵的东西。 有些看起来很理智自持心淡如水的人,往往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疯狂;而有些人看起来真挚诚恳,轰轰烈烈,赤诚外放,却出乎意料地有着更加坚定自洽的灵魂。 他深深地、投入地去爱人,却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他不求名分,不畏流言,哪怕偷偷摸摸,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只想珍惜当下,不想将来。 即便最后姬晗负了他,或是二人之间没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也不会丢了自己。他仍然有广阔的天地可以疯玩,仍有纵容自己荒唐,只求自己宽心的母父。 只有在真正尘埃落定之时,他的心,才会彻彻底底地属于一个人。 属于姬晗。 死心塌地的,只属于她了。 “嘶……” 唇上被咬了一口。 姬晗一抬眼就对上符琥略带委屈的眼睛,像是在控诉她的心不在焉。 …… 守夜的侍者们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的噼里啪啦叮呤咣啷的声响,眼观鼻,鼻观心,在廊下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新尚君,真猛啊。 —— 第191章 兴旺,敬茶 自从有了白黎,开了荤之后,姬晗回回龙精虎猛,兴致好时还要一晚上转场三次才能满足,这还是头一次说出“悠着点”这三个字。 不是她变拉了,属实是某人身体太好! 符琥却好像没有如其他夫郎一般的严重不良反应,每次到点都是咬牙忍过几秒钟,很容易就扛过去了一般重新开始战斗。 她一边被伺候,一边又忍不住再次蹂躏已经不成样子的大柰。 姬晗压低的声音沙哑好听,带着戏谑:“我的符公子到底是有多恨嫁……是不是早就把避火图翻来覆去的看,还悄悄地研究过?真是个坏孩子。” “才不是……” 符琥咬唇摇摇头,汗珠顺着下颌线,随着摇头的动作滴落在姬晗锁骨上。 啪嗒。 冷峻锋利的一张脸,脸颊耳朵的颜色连成一片,洇红又潮湿,眼底似乎都有一层薄薄的红意,又凶猛,又狼狈。 “殿下就知道欺负我。”符琥在她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紊乱的呼吸,声音低低的,好像撒娇小狗一样委屈。 可他明明喜欢的要死。 姬晗轻笑着接住他的吻,静静地亲了一会儿当做休息,等他又蠢蠢欲动,开始哼哼唧唧地用脑袋蹭她颈窝时,姬晗用手宠爱地一下下摸着他毛绒绒的后脑勺,感受着他蓬松又微湿的头发,顺平了气息。 肾虚就肾虚吧。 她要狂舞到天明。 如果不一振雌风,免不得让新夫郎觉得自己不行。今夜是胜负较量! 姬晗一个仰卧起坐直起身,在符琥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姬晗侵略意味十足的浅笑。 两人面对面坐着。 姬晗凑上去蜻蜓点水一般柔和地吻了吻对方的微烫的脸颊,就在对方以为要搞温柔纯爱的时候,用力一把将人掀翻。 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胡闹,到处都是你争我抢你来我往的痕迹,东西倒了一地。 薄汗香肌,烛火缠绵。 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隐约传来了报晓的晨钟,只是无人在意。 …… 翌日,晌午。 两人终于睡够爬了起来。 进来伺候的侍者手脚轻快,屏息凝神,连头也不敢抬,训练有素地分工收拾屋子,拾掇两个浑身乱七八糟的主人。 某位长期战斗在一线的侍者在心里暗暗地想:新尚君,不是一般的猛啊! 自家殿下是极少见的体贴人,和其他主子过夜时,每次都会亲自抱着力竭的夫郎们沐浴清洁,收拾清爽后相拥而眠,并不会在这等私密缠绵的时刻唤人伺候清洗,回回如此,无一例外。 这回…… 直接干到睡过去才停啊…… 殿下如此爱洁讲究,竟然容忍自己脏兮兮乱糟糟地这样睡了过去! 好好好,王府要兴旺了。 侍者在心里欣慰,新尚君,虽然体格外貌不似寻常公子……但,一脸福相。 一看就能多胎的命。 伺候两位主人起身后,侍者直接领着人往霍氏的院里去。新人入府第二天,照理说一大清早就该去拜见的。 不过,按照霍太君对女儿的溺爱程度,想来也不会说些什么。 姬晗和另一番打扮的符琥走在一起。她以往看见符琥,他都是穿着方便行动的劲装,利落,粗狂,不拘小节…… 这样精美的贵族服饰还是第一次。 半束的头发梳的很好看,宝石额箍衬得他面容俊朗,少了一丝随意,多了一分贵气,长衫束腰玉佩禁步,被他穿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宽肩窄腰大长腿,盘靓条顺,说不出的风流挺拔。 姬晗忍不住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符琥垂着眼睫,询问的目光直直地冲姬晗望了回去:“不好看么?” 符琥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下摆。以前劲装长裤,大长腿想怎么迈就怎么迈,想怎么岔就怎么岔,现在还怪不习惯的。 姬晗的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透着实实在在的欣赏:“很好看。” “和平常不一样的好看。” 符琥微微一愣,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连脚步都雀跃了一分似的,低声道:“除了殿下,没人夸我好看。” “其他人对男子都是说‘又漂亮了’,而我,连母父都只会说‘琥儿又长高了’……” 姬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符琥委屈巴巴的目光中,她赶紧找补道:“那有我欣赏还不够吗?” “我夸你,可是真心实意的。” “符公子,和昨晚相比,你又漂亮了。” 符琥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一副不想让姬晗看见他现在表情的模样。 真可爱啊。 有些人啊,谈恋爱的时候重拳出击,狂打直球,乱拳抡死老师傅。 结婚之后反而唯唯诺诺。 真可爱啊! 趁还没到地方,姬晗在经过一个游廊拐角的间隙,勾着他脖子亲了一口。 而符琥微微弯腰迎合亲吻时,不知衣料摩擦到了哪里,弄得他忍不住躬了躬身子,轻轻抽了一口气:“嘶……” 姬晗关切道:“咬到了?” “没、没有……” 符琥赶忙掩饰地直起了身子,这回胸口一抻,脸色更是一变,又红又绿。 嘶…… 真是好怪异的感觉。 姬晗在符琥看不见的地方偷笑了一下,很快便装作一无所觉道:“那等一会儿拜见父亲的时候,你别紧张。” “我的院里人都很好相处。” “敬茶会吧?端起来,递过去,别把茶碗碎了就算过关。” 符琥连忙点头,“我会好好端的。” 姬晗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等两人走进正厅的时候,霍氏正热热闹闹地招呼着姜凤澜、莫惊鸢、顾翡、白黎四个人打叶子牌。 霍氏嗑着瓜子,一边绕着四个小辈循环偷看牌面,一边挨个拱火指点。 “阿黎,爹刚教的规则记住了吗?你,唉……没事了,玩儿去吧……” “哎呀,阿弯乖,你出这个就行啦!” “惊鸢,你这孩子忒不听话,下手别太黑了,爹真的看不下去了!” “竹青!傻啊你,出这个别人一吃一个准!……咦?你怎么赢了???” 姬晗:“……” 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面对大场面、紧张到手心出汗的符琥:“……” 两人的脚步齐齐停在门口。 还是输钱的姜凤澜第一个发现姬晗,把牌往桌子上一摔,委屈大叫一声:“灵兕!他们都欺负我一个人!” 厅中众人齐刷刷地投来目光。 霍氏意味深长的目光望了过来:“呦,都晌午了,还记得要敬茶啊?” 姬晗:“……” 报一丝啊报一丝。 —— 第192章 见礼 霍氏为着正式仪式,一大清早的便将自己收拾齐整,抱着心爱的焕儿,又将小辈们全都喊到了南院,以便与新人互相见礼。 结果他们面面相觑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半个人影儿。派人去催吧,也没什么必要,干脆就和女婿们玩起来叶子牌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霍氏输光了筹银,焕儿玩累了回去睡觉,莫惊鸢和顾翡赢的银钱都堆成了小山,姜凤澜和白黎轮流破防了好几次。 本以为姬晗也就迟到个一时半会儿,结果愣是直到晌午才姗姗来迟。 两人并肩走进来,新嫁郎那个挺拔的身姿,一进门就挡了一大片阳光。 人未至,腿先到。眉目锋锐有神,莫名有股肃杀之气,连看人都是俯视。 厅内众人都沉默了:“……” 霍氏更是差点瞪直了眼睛。 说起来,这个符公子是姬晗一手操持着迎进门的,快的都有些仓促了,以至于霍氏这个正牌岳父还没有正式见过他一面。 这一见,果然…… 咳咳,不同寻常。 霍氏活了大半辈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见得多了,可还真没见过哪户人家把好好的公子糙养成这般体格的。 看起来还有些凶巴巴!一看就和温婉贤淑、娇俏可人之类的词不沾边! “嗯……别傻站着了。”霍氏很快收敛起失态的表情,一抬手,便有机灵的侍者指挥着人将牌桌抬下去,又有人连忙重新归置好大厅桌椅,扶着各自的主子依次入座。 架势很快就摆好了。 霍氏在上首正襟危坐,一脸端庄,跟前放了两个跪垫。符琥还挺有眼色的,见状拉着姬晗一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婿符氏,见过长君。” 说完还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磕了三个头,因为紧张,脊背绷得很直很紧,隔着布料都能看见漂亮的肌肉线条。 姬晗忍不住扫了一眼,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她感觉其他四个夫郎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朝她望了过来,目光灼灼。 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眉眼,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想笑,唇角压得很辛苦。 霍氏在符琥行礼磕头的时候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从微翘的头发丝到那双尺码惊人的大靴子……他一边心情复杂,一边又在心里疯狂地找符琥的优点和好处。 家世清白有助力,体格健康好生养,看着有福气眉眼正,旺妻…… 不论如何,女儿愿意纳新人就好啊。 须臾,茶水便端了进来。 符琥认认真真地用两只手端起茶水,小心翼翼地将之端给霍氏,他的表情比上首的家翁还严肃,活像在干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手稳到茶水表面没有一丝波纹。 霍氏细细看了,觉得有些惊讶,又给符琥加了个稳重有教养的好处。 他目露温和,慈爱地说了一大通美好祝福的场面话,然后就让符琥转场了。 没错,转场。 身为尚君的符琥,需要给两位王君敬茶,和同为尚君的顾翡见礼,也要和如君白黎友好相认一番。 符琥一抬眼,便看见了神色温和的莫惊鸢,对方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看着极为娴雅沉静,只是眼神很淡,没一丝波动,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很……难应付的一个人。 惊人的容貌,纯美,清丽,衣着素净到极致,却更衬得他玉颜如仙,即便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夫,也还是脸嫩如少年。 殿下的王君也太好看了……容色姝绝,只是扫一眼便觉得自惭形秽,符琥心里紧了紧,抿着唇沉默地将茶递过去。 莫惊鸢接过茶,象征性地接过微微抿了一口,温和道:“当初第一次听说符公子,就觉得我们日后定有一些因缘牵绊。” “果然就成为一家人了。” 那时符将军进京,说是为了给没对象的孩子捉婿,结果一碰面就不合规矩地将两个儿子领到了殿下面前。他那时听了侍从传来的消息,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人还真有本事。 兜兜转转,还是进了门。 莫惊鸢面不改色地拿出一个精美的玉佩作为见面礼递给符琥。 符琥十分给面子地当场挂在了腰带上,接着又认真地端着茶递给姜凤澜。 这回的美人更是艳光四射,华丽无比,有种不同于中原人的浓墨重彩的漂亮,醇美靡丽,秾艳娇媚,一整个艳压。 简直令人不敢看第二眼。 符琥埋着头将茶递过去,姜凤澜轻轻哼了一声,接过茶赶紧喝了一口,又将一个华丽的孔雀石流苏额饰递给他,略有些不耐烦将人赶去顾翡身边:“行了行了,我就不说场面话了,早点结束早点吃饭。” 他这样一说,就像是回应一般,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肚子响。 厅内霎时一静。 耳力比较好的顾翡和姬晗忍不住看了符琥一眼,而大狼狗将头埋得更深了。 他抿着唇干巴巴地迅速和顾翡互相见礼,和白黎友好相认,姬晗也非常有眼色的在过场走完的时候吩咐上午膳。 昨夜两人奋战一晚,翻来覆去的折腾,符琥可能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在这种场合肚子响,多尴尬啊。 真是小可怜。 姬晗刚在心里同情了符琥一秒,结果下一刻,她自己的肚子也响了一声。 “咕噜——” 还是超大一声。 姬晗:“…………”社死竟是我自己。 一时间,空气中更加落针可闻,摆桌布菜的侍者都快把头低到胸口了。 而她所有夫郎的表情都一瞬间变得很有趣,有憋笑的,有愕然的,有愣住的,有莫名其妙一脸兴奋的,也有代替她羞耻的。没良心的亲爹更是直接噗嗤笑出声来: “快上菜,上菜,瞧把我儿饿的。” “好久没听见我儿肚子响了,你小时候也这样,真是可人疼得紧。” 姬晗:“……别说了。” 她不要面子的吗? “是人就会肚子响,这有什么!”姜凤澜一手捂住嘴,两眼发光地凑了过来,强忍激动道:“我们灵兕也是人嘛~~” 好可爱好可爱亲鼠亲鼠! 符琥:“我,我刚刚肚子也响了。” 努力想把姬晗的面子拉起来。 白黎也道:“我天天都会肚子响。” 姬晗保持着虚无微笑的表情:并没有被安慰到,不如直接开笑如何。 顾翡很认真地转移话题:“午膳有殿下喜欢吃的红烧猪蹄,是霞蒸楼秘方。” “请入座吧。” 姬晗:阿翡,这样说更没有逼格了。 —— 第193章 好混,长女 新鲜出炉的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滋味各异的饭。新人符尚君略有拘谨,前辈们也因为新人的加入而显得比平时收敛了一些。 有收敛,但不多。 “灵兕,来,吃这个。”姜凤澜总是热衷于亲自给姬晗剥所有带皮和带壳的东西,即便再麻烦也乐此不疲,就算之后自己要洗八百遍手也无所谓。 这时他将一枚水灵灵的虾仁送到姬晗嘴边,期待地看着她张开嘴巴吃进去,表情比自己吃到了还要满足。 旁边的顾翡眉眼低垂,姿态温和地静静给姬晗夹菜,完全将她的各种小癖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了,他夹的菜姬晗吃的最多。 饭桌上,白黎还一脸可爱地冲姬晗邀功,“殿下,您觉得这道白灼菜心怎么样,嫩不嫩,脆不脆,菜味够不够足?” 姬晗很给面子地夹了一根菜心仔细品尝,沉吟地评价道:“脆嫩又新鲜,即便调味略重也掩不住菜心的爽口与清香。” 符琥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那道在山珍海味中显得格外朴素的白灼菜心,越看越觉得磕碜,偏偏姬晗还夸得一本正经,他也忍不住夹了一个吃,结果一吃吃到一根夹生的,还带着蔬菜的生涩味,嚼得嘎嘣脆。 而且这味道…… 符琥什么也没说,默默咽了下去。 那边姬晗还笑眯眯地问:“这菜难不成又是哪位田舍翁种的?种什么成什么,还真是天赋异禀。” 白黎被夸得脸红,微微垂着头,既满足又不好意思道:“这是第一茬,我自己收获、自己摘洗、自己烹炒的,想让殿下第一个尝到。” “颇有田舍风味啊。” 姬晗点头赞许,夸得面不改色。 这种无条件的鼓励式教育,周围也愣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甚至都冲白黎露出或认可、或善意调侃的表情。符琥在一旁微微有些恍惚,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可能比自己想象中好混得多。 哪有母亲说的那么可怕! 在绝世美人们的光芒碾压下没有活路什么的,哪有这么残酷嘛!说到底,后宅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多是因为主君无德,耳聋眼瞎,厚此薄彼。 而殿下这样好。 光是饭桌上随便看看就知道,每一个与她相许成家之人,都会被她看顾得很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阴霾的痕迹,那样简单,随和,自在。 深宅大院,王侯之家,原来也有这样的环境啊。 符琥正走神时,旁边的白黎友善又恭敬地帮他夹了一块油汪汪的红烧肉,一副小动物伸出友好的小触角的模样,还没等符琥露出一个笑容,就听见对方清亮温柔的声音,“符尚君进的不香呢,来吃块肉吧。” “您看起来就像很喜欢吃肉的样子。” 符琥:“……” 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不过他确实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于是符琥爽快地吃了红烧肉,狭长的星眸微微眯起,像是有些满意的样子,白黎顿时受到鼓励,挽起袖子卖力地给他夹各种肉。 符琥吃着吃着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白黎一脸认真道,“尚君初来乍到,位分又高于我,为您布菜是应该的。” 围观的姬晗在内心感叹,白黎真的是个非常守男德的乖巧本分小男儿,且将后院位分等级在自己之上的人当作公司上级来对待,不卑不亢,但是体贴、守礼、认真,一丝不苟。堪称女尊社会的明星产物,真是乖死了。 最后还是莫惊鸢发话,“阿黎,符尚君刚来可能还有些怕生,你这样会让他不自在的。表达尊重和善意不急于一时,以后日子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白黎闻言乖乖哦了一声,小声对符琥说了句抱歉。符琥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么乖乖软软的同性,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没关系。 把姬晗看得直乐呵。 一桌子贵族人士将“食不言”的规矩忘到了九霄云外,姜凤澜直接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起他们来,唯一在座的长辈笑眯眯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笑闹,好像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满足。 这时,厅外的花正开得十分灿烂。 * 因为符琥刚刚入府,两人正是干柴烈火之际,姬晗一连陪了他四天。 而二十几岁的新嫁郎体力和精力简直望不到尽头,那叫一个缠人。姬晗也很久没有尝试过符琥这种有着使不完的牛劲与旺盛探索欲的类型,也是食髓知味,两人天天胡闹,直到姬晗上朝的时候都感觉腰腹酸软才暂时告一段落。 这几日人人都拍她马屁,说她一脸的春风得意,瞧着神丰气爽。那可不嘛,多看帅哥愉悦身心延年益寿,且和帅哥x生活和谐的好处多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在姬晗开始恢复端水生活没多久的时候,王府里出了一件大事—— 一件天大的喜事。 那日姬晗忙于政务,在勤政殿疯狂加班到晚上十点,十分低气压、疲惫且饥肠辘辘地撑着身体回到家门口,有一大串喜气洋洋的侍者围在门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既喜悦又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一看到姬晗的马车停下,这群人就像丧尸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那架势就差扑上来将姬晗淹没了,其中一个领头的正是莫惊鸢的贴身侍者槐序。 槐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殿下!莫王君刚刚为您诞下长女,父女平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姬晗直接愣在了马车上。 等等,她虽然早就知道莫惊鸢瓜熟蒂落之期将至,但为什么今日发动没人通知她?她加班回家,万分萎靡之际,直接一个大胖女儿砸脑门上! 直接给她砸懵了。 “长、长女……”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 “是啊!咱们小主子好着呢,哭声响亮,眉心还有一颗洪福齐天的祥瑞红痣呢!”槐序高兴地语无伦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了孩子。 “殿下快去瞧瞧吧!” 有两个侍者直接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姬晗搀了下来,就这样驾着还在愣神的她一溜烟地冲向流香水榭。 —— 第194章 姬煊,期许 等姬晗被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女一路架到流香水榭,那院门口处已经挤满了人,医师和侍者进进出出,均是一片喜气。 守门者望见她,更是惊喜: “殿下回来啦!” “恭迎殿下!” 姬晗有些恍惚,一时感觉走路都发着飘。侍女已经自然地松开了手,任她疾步冲进屋内,快得就像一阵风。 里面还是熟悉的装饰,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气氛彻底变了。莫惊鸢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他的居所时时清幽宁静,侍者从不大声喧哗交谈,来往肃然,这么热火朝天的闹腾还是第一次。 平常居住的房间和几间备用产房里皆不见踪迹,还没等人上来为她引路,姬晗便忽然福至心灵,风风火火地疾步往温泉的方向去。 果然,里面氛围更加不一样。 姬晗路过空落落的温泉,里面水雾蒸腾,带来一丝浓郁的血腥味。再往池中看去,发现泉水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淡红色。 这时,不远处的暖阁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殿下?” 姬晗刚刚无意识凝滞起来的呼吸终于畅通。她很快靠近,轻柔地掀开重重帘幕,终于见到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美人。 他黑色绸缎般的长发还带着湿气,有侍者正小心翼翼地用软帕子为他绞干头发,只是那双半阖的眼睛,比温泉的水雾还要湿。 在看到姬晗的瞬间,眼睛陡然一亮。 莫惊鸢忽然积蓄力气撑起身体,向自己的妻主伸出了手,“殿下,您回来了……” 姬晗立马回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任凭政务再繁忙,特殊时刻,我也是可以翘班早点回来陪你的。” 莫惊鸢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纯美之极,还掺了点化不开的温柔,“殿下都有过焕儿,也该知晓生产时间没有定数,我若早早通知您,怕白白耽搁了您的大事……若按寻常来看,您回来就刚刚好。” 说到最后,他也有些无奈:“只是我没料到水中生产,比我想象中快太多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莫惊鸢顿了顿,将姬晗的手拉到脸颊旁边依恋地蹭了蹭,神色疲惫又满足,连声音也轻轻的,“殿下,我为您生了孩儿……” “阿鸢好厉害。” 姬晗百感交集,一时只觉得心软难言。 她温柔地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又细细密密地亲到眉心、鼻梁、脸颊、唇角,最后带着安慰极尽温情地吻他的唇。 莫惊鸢乖乖地仰起脸接受她的亲吻,即便没有力气回应,也默默地从眼角滑出一颗泪来,很快没进绵软的枕头里不见踪迹。 周围侍者早就很有眼色地出去了,等两人温存地差不多了,才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候将一个小小襁褓抱了进来。 “殿下,王君,小主子睡着了呢。” 被清理干净后软软香香的小东西被递了过来,姬晗这回多少有了点经验,不像第一次一样手忙脚乱,而是稳妥地伸手接了过来,将小女儿抱进怀里。 那是一张红生生薄嫩嫩的脸蛋,有点皱巴,又有点诡异的好看,她正安安静静地睡着,一枚小小的红痣在眉心,极为可喜。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姬晗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张小脸,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有一种隐形的、坚不可摧的联结在某一瞬间突然完成了。 这是她的女儿。 若是在没穿书前的社会,这会是一个由她的身体亲自孕育、亲自生产,分享她的血肉,由她怀胎十月带来这个世界的生命,是母系传承下绝对的基因传递者。 就在这时,小小的孩子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眼睛。黑黝黝的,深深的,像是无知又像是纯粹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姬晗。 她睁开眼睛了。 但那双纯净的眼睛没有滴溜溜乱转,也没有扯着嗓子肆意哭闹,而是平和地、格外淡定地缓慢眨着眼皮。 颇有股认真劲儿,就像在研究眼睛上一黑一亮的是什么东西。 姬晗觉得有趣极了,就这样屏息凝神地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十分有耐心地观察着,思绪发散到了九霄云外。 真像是一个极为沉静的孩子。 正想欣喜地和莫惊鸢分享自己刚刚的发现时,姬晗一抬眼,才看见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疲惫地睡了过去。 脆弱的,凌乱的,可怜又漂亮。 姬晗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苍白微凉的脸颊,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自那天起,昭王府有了大小姐。 姬晗为她取名为煊。 温暖,明亮,声名盛大,在从火的好字里又显得沉稳平和许多,感觉十分符合这孩子的气质,又与姬晗的期望相洽。 这个新生儿在府内收到了热烈的欢迎,特别是霍氏,连夜登上京郊求女庙捐钱捐楼,虔诚地磕头还愿。王府大摆筵席,流水似的摆了三天三夜。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姬煊三个月的时候,已经长成了雪融融粉滋滋的一团。 她那小模样可人疼得紧,长得活似莫惊鸢和姬晗的完美融合版本,专挑母父优点长,眉眼像姬晗,锋利明亮,脸蛋又像莫惊鸢,精致纯美,柔和漂亮。 性格也和父亲一样文静。 不怎么爱哭,也不怎么爱笑。 在姜凤澜抱着她逗弄的时候,这孩子也不像焕儿一样给面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姜凤澜扮鬼脸吐舌头,惹得对方莫名有种被小孩子看了猴戏的奇怪感觉。 而且,姬煊的性格文静是文静,但有时候一脸淡定地揪着侍者的头发将人揪得哎呦哎呦直叫、事后却一脸无事发生的蔫坏劲儿也不知是随了谁。 在之后某日,姬晗陪着姜凤澜用膳时,两人自然而然地又聊到了孩子的话题。 姜凤澜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肚子,兴致勃勃道:“我现在还是喜欢焕儿多些,孩子能生的那么像娘的,一千个里也没有一个。” “顾尚君就这点实在厉害,羡慕都羡慕不来。” “那确实。”姬晗笑了笑,焕儿完全就是她的缩小版,她自己每次看都觉得神奇,就像把自己从小到大重新养一遍似的。 “至于煊儿,”姜凤澜一脸都藏不住事的撇了撇嘴,哼哼道:“总有种被那孩子当猴看的感觉,不活泼,都逗不笑的。” “跟姓莫的一个德行。” 姬晗:“其实,能不被吓哭就不错了。” 姜凤澜扮的鬼脸是真的鬼脸,谁能想象这样美丽的一张脸,表情肌肉竟然那么丰富?她第一次看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小孩子了。这样看来,每次都能被他逗得咯咯笑拍手手的焕儿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啊。 “那这个呢?” 姬晗笑着摸了摸他的肚子。 姜凤澜闻言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笑眯眯道:“我想要个女儿,女子多好啊,以后能够天南地北,自由自在。” “想去四季如春的南方,骑上马就去。想去看车兰的孔雀河、白杨树、蔓延到天边的月氏朵颜,也能不顾山遥路远,潇潇洒洒,风尘仆仆地赶到大漠,一路上看紫色的日出,红色的日落。” 姜凤澜眼里闪烁着极为深刻的向往,整个人都在这样的美好的畅想中发起光来,眸光亮得吓人。 “不知道孩子是像我多些还是像灵兕多些……我希望孩子既像我又像你,天不怕地不怕,想要权势就大大方方去取,想要自由就轰轰烈烈去闯。” 姬晗被姜凤澜感染力十足的表情吸引住了,也跟着微微出神。 一点也不意外呢。 在他一句又一句的想象里,姬晗似乎已经看见那个在荒漠硕大的落日火轮下策马奔腾的、痛快肆意的身影了。 多么耀眼啊。 —— 第195章 遛弯,耍刀 人生圆满不外如是。 姬晗左手抱女,右手抱儿,搂着两个孩子在花园里遛弯。北苑的霜牙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跟在她身边,好奇的嗅嗅这个,闻闻那个,它着重将煊儿闻了半天,终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好像在无声的问: 人类一胎就生一个啊? 煊儿面不改色地望着那颗狰狞的大脑袋,任由大老虎沉重的鼻息喷在她的小脸上,呼噜呼噜带着震动的引擎声也丝毫吓不到她。 姬晗侧过脸,左边蹭一蹭,右边吸一吸,简直快乐极了。 焕儿活泼聪慧,满岁之后更是机灵得紧,已经能清晰地说话,这时他软软地搂着姬晗的脖颈,奶声奶气道:“虎虎,口水,滴到妹妹脸上了。” 姬晗闻言定睛一看,果然有滴亮晶晶的东西闪烁在女儿粉滋滋的肥嫩脸蛋上,而小家伙小脸憋得通红,好像要哭了。 那老虎嘴巴边上还挂着一根长长的哈喇子。姬晗面露嫌弃,而身后的春华眼疾手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香喷喷的小帕子,飞快将小主子的脸蛋擦得干干净净,煊儿从善如流地将哭声咽了下去,脸色重新变得平静。 姬晗见状松了口气,上半身稳如泰山,下半身果断抬起扫堂腿,一鞭腿过去将霜牙踢得嗷嗷直叫:“嗷嗷嗷嗷嗷嗷——” 大老虎受到惊吓,小山般的身体蹦的老高,委屈地不停咆哮。姬晗嫌吵,加快脚步将可怜委屈但大只的霜牙甩在身后。 霜牙:so? 我不是主人最爱的宝宝了吗? 不远处的树杈子上飞下一只圆滚滚的锅盖头肥啾,肥啾淡定地落在老虎的鼻子尖上,安慰般地笃笃笃啄了起来。 一虎一鸟忧伤眺望远方。 * 姬晗抱着孩子慢悠悠遛完弯,两个父亲早就在路边亭子里喝着茶等候多时了。三个大人一通交接,顾翡接走焕儿,莫惊鸢抱走煊儿,姬晗的怀里转眼就变得空落落的。 她不想这么快就工作,又无所事事地转悠去了梨花轩。她远远站在院外,视野里捕捉进两个搭配新奇的身影。 梨花轩内四季常开的雪色花树上团团盛放,风稍微一吹便有纷纷扬扬的花瓣雨落下来。如斯风雅中,院内空地上,白黎正少见地穿着一身束体劲装,手里笨拙又努力地摆弄着一把玄色长柄大刀。 那大刀造型极为狂野霸气,寒光闪闪,粗壮笔直的刀柄比白黎整个人都长,偏偏他还咬着牙努力地想要将这把大刀举起来。 那场景就是一整个非常违和。 就像突然发现三岁小孩耍柴刀那种惊心动魄、且让家长看了几乎要灵魂出窍的画面,生怕孩子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 姬晗看得心里直突突。 但她都还没来得及进去阻止这等危险行为,当事人白黎身侧的符琥便已经一本正经地开口,语带鼓励地认真道: “这把刀确实挺重,一般是习武女子使用,像你这样的柔弱男子能将它从地上扶起来就已经很厉害了!来,再加把劲,腰腹也要用力。” 白黎深受激励地用力点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整把大刀悬空举了起来,一张素白小脸憋得通红,全身上下因为过度用力微微颤抖。 他坚持了两秒后脱力,小狗一样哈哈喘气,而身旁的符琥将大刀的重量轻巧接过,真诚地夸奖道:“你的力气很大,已经很厉害了。” 可不么,翻遍整个凤京的深宅大院,可能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天天挥锄头的。 符琥夸完便单手拢起玄铁大刀,一个飞跃跳到空地,将长柄大刀挥舞出了力破千军的气势,动作矫健有力,兵刃破空,轰轰作响。 近距离看这样的场面是相当震撼的,白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里很快闪烁起亮晶晶的崇拜:“尚君气势不让巾帼,好厉害!” 一边吹,一边用力海豹鼓掌。 “啪啪啪啪啪!” “尚君武艺高超,英姿飒爽!” 一声又一声,搞得符琥的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连展示刀法的花样都变多了。别看他表情故作冷峻犀利,实际上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姬晗:“……”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小学生商业互吹。这两人差了这么多岁,性格也不尽相同,竟然真能玩到一块去啊。 白黎,真是一款昭王府百搭单品。 姬晗干脆也跟着拍了几下手掌,勾着唇角缓步走近,“蓝颜皎皎,名刀飒飒,此奇景也。” 两人的动作都停下了,双眼发亮地望过来,异口同声道:“殿下!” 后知后觉姬晗到来,差点在别人的彩虹屁中找不着北的符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将玄铁大刀“咚”得一声拄在地上,别过脸假咳一声道:“献丑了,这点微末功夫在殿下面前纯属班门弄斧。” “就是耍着玩。”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猿臂蜂腰,宽肩长腿,一身银黑配色的劲装高大笔挺,瞧着真是说不出的性感带劲。 姬晗一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一边含笑道:“你武艺好,我很清楚。尚君那时为我挥刀守门的英姿,我至今念念不忘。” 符琥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原来殿下还记得……那日之后殿下很久未曾联系我,我都以为是自己太过凶悍,殿下嫌我像夜叉呢……” 白黎适时插话:“是宫变那日吗?” “尚君武艺高强,定然诛杀了不少贼人为殿下分忧。”他顿了顿,面露忧郁之色,可惜道:“不像我,只杀了一个就怕得紧。” 符琥:啊? 姬晗:“啊??” “阿黎,你说你也杀了一个人?” 姬晗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内心深受震撼。白黎抬眸可怜巴巴地望了姬晗一眼,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道:“一直没敢告诉殿下,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日府中混乱,护卫到处与贼人交兵,我们帮不上忙,只能提着剑在后面找机会补刀。车兰王君可厉害了,提刀割人脖子和杀鸡一样,英勇极了。” 啊? 想起姜凤澜看到一只老鼠都会尖叫着飞到她身上挂着不放的娇气样子,姬晗再一次陷入沉默。 喂喂喂,她柔弱不能自理的老婆们好像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小秘密啊。 姬晗又忍不住将白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越看越觉得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他平时乖乖巧巧,秀致盈盈,今日却穿上了劲装,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身材显摆出来,看起来也是秀挺有力,活力满满,是和往日里截然不同的意气勃勃、清爽帅气。总之格外年轻美味,让人眼前一亮。 阿黎这号算是养起来了。养成的快乐总在这不经意之间显露出来。 姬晗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 —— 第196章 合适,人手 当晚姬晗反复品尝了爽朗俊少年味的白黎,说实话,在他身上一件件解开劲装绑带的感觉简直是新奇得紧。 两人度过了格外激情的一夜。但第一次尝试符琥式的运动强度,原本体力大大上涨的白黎第二天又闭门不出了。 日上三竿,他还双手环抱着肚子,像小动物一般蜷缩在床榻上,脸颊上绯红的颜色犹如湿透的海棠,昏昏欲睡。 瞧着疲惫又软媚。 侍子养书脚步悄悄地进来,熟练地为白黎按摩起了小腿,一边按还一边小声道:“主子还难受吗?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您往日里天没亮就进菜园,天黑了才回来,也没见您累成这样。” “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 “咳咳。”白黎脸色更红,刻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养书嘟嘟囔囔的话。 “……是殿下身体愈加强壮的缘故。” 白黎想起昨晚被人翻来覆去的欺负,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各种奇异的触感。 光是回想一下,脊背还阵阵发麻。 他不禁有些出神。 殿下百般垂怜,别说从没让他喝过避子汤,家里长君给塞的求子方调理药膳也常常吃着,按照这样的宠爱,他如果身体没什么问题,也该有消息了吧…… 白黎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紧致腹部线条,有的指印还保留着发热微痛的触感,记忆中的温度渗透进更深的肌理。 或许是瞧见他微微愣神,养书温和地说道:“主子有福气,不仅有殿下时时疼爱,长君和正君们也都是和善的。咱们的日子已经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那更大的缘分,定会也在最好的时候到来。” “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白黎想到王府大公子的讨喜,嫡长女的不凡,莫王君和顾尚君陪着孩子时的表情,车兰王君腹中备受期待的孩儿,殿下面对奶呼呼的小辈们才会出现的柔软神色…… 心中泛起阵阵倾羡。 他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虽说大公子是他的梦中情娃,但已经被顾尚君生了,他已经想象不出更满意的孩子长什么样。 要是和大公子一样肖似殿下就好了。 白黎摸着肚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养书笑道:“现在是很好,但更好的日子永远在后头。我常听老人们说,孕子不争早,要在父体年岁成熟、身体尽善的时候,才能生出最健康聪慧的孩儿。” “府中有孩子的主子,都已二十往上。不仅生的孩儿颖异非凡,生产之后的容色身姿都丝毫不减,甚至风韵更胜。” “这就是好处了。” 见养书侃侃而谈,白黎一脸受教,认真思索了半天才道:“可我听闻,寻常男子出嫁之后,有福气的新婚便有喜,民间豆蔻之年当爹的也不少?” “那还多的是因为这喜事归西的。”养书叹了口气,“我未入府前也是穷苦人家,父亲早年难产而死,姐夫们生产太早、生的太多,一身病痛,未老先衰。” “摧折成那模样,惨得嘞。” 白黎闻言闭上了嘴。 还是随缘吧。 他不能急,也不能盼得太早。 等到了二十岁加倍努力,在比之前好好养身体,至少要能受得住殿下精力无限的一整晚的折腾才行!房中术也亟待提升! 白黎暗暗下定决心。 * 姬晗休沐日在书房处理了两个时辰的公务,伸着懒腰出来、正准备去后院找美人松快松快时,又被人拦住了。 她身上的怨气直冲云霄。 见状,春华默默退后一步,而脸上多了道刀疤的秋实愣头愣脑地直接莽上前来,一本正经地禀告道:“殿下,阁内选拔的新人手已经在前院耳房等候多时了。” “夏蝉冬雪也从地方启程回京。” “时辰正好,您现在顺路去看看?” 姬晗沉默地继续抻腰。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春华秋实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一阵没有着落的沉默中,姬晗在考虑到底是直接翘班还是多走两步过去看看。 这件事顾翡前两天就和她说过了,但姬晗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对她来说,内宅的人手已经够用,外面的人手也一直在添,她并不着急。 不过,来都来了。 那就看看有没有顺眼合用的吧。 在两人的注目礼中,姬晗面无表情地完成了转舒筋活骨操,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以及骨头随着拉伸姿势啪啪作响。 都混到这份上了,还是要吃上班的苦。姬晗抬步,春华秋实迅速默契跟上。三人一起走向前院耳房,一路上安静极了。 远方传来隐隐雀啼,空灵悦耳,在幽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此时秋风瑟瑟,月明星稀,空气中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寒意。姬晗默默感受着,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的脚步微顿。 这气息像是她认识的,又有些许不同。姬晗忽然回想起来,距离她将那两个少年顺路送回家去,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 如今,已经有十六岁了吧。 恰恰好,就是当初白黎进府的年纪。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把脚步放的更轻。到了门外,春华秋实自觉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像两尊忠实可靠的门神。 里面两排人,整整齐齐,动作犹如复制粘贴一般垂头半跪向她行礼。 “参见主公。” 姬晗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略过每个人的脸,一共十六个,大多数是女性,有白发苍苍的,有脸庞稚嫩的,有平平无奇的,也有容色出众的,但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喜怒无形的可靠表情,散发着沉默的力量感。 爱看,多看。 她暗含欣赏地看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之上。 身形如抽条的新竹一般劲瘦修长,看着很高,黑衣帷帽,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没露出一丁点肌肤的颜色。 光看身形,有种难言的涩。 ……呦,长大了。 姬晗眼神一掠而过,面不改色地开始一个个挨着问询考教,分配岗位。 直到最后,屋子里只剩两人。 —— 第197章 长高,黑纱 少年人长得真是快啊。 姬晗不禁感叹。 她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悠闲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急着为他们指派岗位,也不知道是不满意他们,还是在为他们的去向发愁。 在一时的沉默之中,其中一个少年伸出手拨开了帷帽的一角,露出半张莹白的精致面孔与漂亮的发丝,粉色眸子看起来似乎更秾丽了,微微弯着,垂在银白睫羽之下,带着笑意定定地望向她: “殿下?” 声音也变了些,更加有质感。 他试探着掀开帷帽的一边,对上姬晗的目光之后,像是确认了什么,十分有底气地将整个帷帽掀了,痛痛快快地将美到非人的面容显露出来,笑眯眯道:“殿下没忘了我。我长大了,是不是更好看了?” 好看? 何止啊。 满室明珠生晕,光彩照人。暗夜都掩盖不住的月光精华,天地灵气都比不上的晶莹唯美。年纪尚小时更像雌雄莫辨的漂亮精灵,长大了,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姬晗颇为认真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没忍住再打量一遍。 诚实道:“是比小时候好看。” 这时,另一个安静的也忍不住揭下了帷帽,露出与前一个如出一辙的面容,但他更冷锐一些,气质也更加低沉内敛。 碧眸冷光幽幽,但说出的话却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带刺,因为对比,反而显得有些温和:“阔别一年,不仅我们长大,殿下也长高了。” 姬晗一愣,没想到自己会从这个别扭小孩嘴里听到“殿下长高了”这种笨拙但可爱的评价,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苍雪,藏月,好久不见。” “一年多了,真是好久。”楼苍雪十分自然地走到姬晗身边,比了比自己和姬晗的身高,随后咦了一声,“我明明窜了很长一截身子,没想到还是比不过殿下。” 姬晗淡定地迎着对方几乎怼到脸上来的盛世美颜,随口道:“怎么,想压我一头?” 楼苍雪认真道:“在下不敢。” “我也是学了规矩的人,对殿下不能像从前一样放肆,职场,我明白的。” 楼藏月一把将快迎面贴到姬晗脸上的哥哥拽回来,脸黑的几乎能滴出水:“……你最好是。还有,别离这么近!” “好嘛。” 楼苍雪好脾气地任由楼藏月拽着,悠悠然道:“我知道你也想,但你先别想。我这么久没见殿下,不得仔细看看吗?” “有必要这么近看吗?” “哥哥眼睛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瞎了你算了。” “你看,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诅咒我了,殿下你看他,就知道欺负我。”楼苍雪再一次胆大包天地凑到姬晗身边。 姬晗往左看看眼角抽搐的楼藏月,又往右看了看大鸟依人的楼苍雪,觉得这一幕真是久违了,竟然还有些怀念。 还是那个味,奇怪又美味。 她格外宽容地同时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温和道:“当初分别时曾说过有缘再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一点也不快。阁内不好混,我们生熬了一年才有资格见你一面。”楼苍雪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一年好长。” 说着说着,这人带着手套的手已经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姬晗的手指,又格外没有边界感地揉揉捏捏,摸摸索索。 姬晗收紧手掌将他的手扣住,细细感受了一下薄薄一层黑纱的触感,又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的衣服帷帽也都是同样的材质,样式新奇,连她都没有见过。 于是挑眉问道:“你们白日赶路时,只穿戴这薄薄一层就行了?” “已经不怕阳光了么?” “也不算。”一旁的楼藏月抬起自己手臂上的薄纱手套,扯起来给姬晗看,“之前偶然在禁书中看到,传闻前朝皇室银发异瞳,是月神之子,因此厌强光,她们日常出行都只穿特质的月影纱。” 黑纱雪肤,自然美不胜收。 黑丝手套,拉起来还弹肉,谁懂。 这时楼苍雪也接话道:“不过月影纱制法特殊,由前朝皇室垄断,因此失传。只不过我们运气好,去探望本家祖姥姥的时候,她有收藏,且直接送了我们一箱。” “确实不似凡物,很有用。” 姬晗神色不变,微笑道:“这事,你们没和别人说吧。” 楼藏月:“自然。家中耳提面命,在阁内行走,我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楼苍雪:“更不会说和别人聊自己穿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这还差不多,姬晗点点头。 在当了摄政王之后,她多接触了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比如在历史中被极尽贬斥的前朝末帝,以及被视为大凰史书禁忌的前朝皇室。 异相在前朝是天命所归,那么在本朝就是妖魔鬼怪,不祥化身。 记录这些的是禁书,至于什么前朝皇室特有的月影纱,自然也是禁物。 姬晗倒是百无禁忌,她只淡淡提点了他们两句,便没放在心上了。 更何况,白毛黑丝,仙品。 已经覆灭了两三百年的王朝有什么可忌惮的,难道还怕她们死灰复燃吗?好东西拿来给现世之人用用也是应当的。 或许是姬晗落在楼藏月手背上的目光太久了,他抿了抿唇,不太自然地将手垂下,一时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 仔细看看,耳尖都有些红。 看个手背多看了几眼就不好意思,与之相比,楼苍雪就大方多了。 “殿下喜欢?” 他直接大喇喇地伸出一条腿,在姬晗疑问的眼神中轻轻撩开黑色长衫的下摆,沉闷又厚实无趣的外表下,别有洞天—— 紧致修长、线条流畅的腿。 紧密包裹其上的黑纱。 勒紧在大腿上的两圈暗器绑带,上面有凛凛锐器,锋刃上还闪着一看就沾了剧毒的绿光,明明那么危险,他还绑得那么紧,硬是把没什么赘肉的大腿勒出内陷的弧度。 再往上看,银白发丝闪闪发光,纯洁无瑕不容侵犯美到神圣的精灵面容。 姬晗:啊。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在古代还能吃上这么好的二次元饭?? —— 第198章 斗殴,如饴 确实是异常赏心悦目,甚至让姬晗产生了一点今夕何夕的恍惚。 光是让她看还不够,格外慷慨的楼苍雪不知何时攀住了她的肩膀,整个人若有似无地倚靠过来,将抬起的长腿曲了曲,像是要主动往姬晗的手里送似的。 他压低声音,眼睫抬起微微仰视她,轻声呼气:“殿下,要摸摸吗?” 姬晗:“…………” 好好好好特别好。 一上岗就勾引大老板是吧。 明明长得那样让人顶礼膜拜,可一举一动却像个妖精一样轻浮,还是那种没有道德观念礼义廉耻的、原始未开化的轻浮,理所当然的放荡,光明正大的勾引。 姬晗就跟被大胆美艳的蜘蛛精缠住的唐僧似的,有那么两秒钟进了入定状态——无法对外界产生正确反应。 “殿下?” 见她没有立刻回应,楼苍雪勾起唇角,更加得寸进尺地将嘴唇凑近她的耳廓,声如吹羽:“殿下怎么不理我……” 耳朵麻了。 姬晗微微侧开脸躲开这人的唇瓣,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扶上了对方的腰。 劲瘦,纤巧,柔韧。 不用捏都知道会是这样的触感。 但她没想到只是扶一下腰,就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妖精瞬间僵直立正,整个人反应极大地弹了一下,从绵软变成钢筋。 再一看他的脸,表情不再是那种朦胧引诱的漂亮,而是惊讶和意外,一副被姬晗的触摸与自己的反应吓到的样子。 哦…… 自己主动贴在别人身上,就怎样蹭怎样缠都无所谓,别人的手一旦回敬一下,立马就现出无经验者的笨拙原形。 姬晗饶有趣味地眯了眯眼睛,一下子就找回了主动权。她没有将手收回,反而自然地揽住他的侧腰,若无其事道:“你怎么了?刚刚没站稳吗?” 楼苍雪的腰僵得像块钢板,他睁大眼睛望着姬晗,看了半晌才慢慢道:“本来想让殿下抱一下我的,但是腿软了。” 有点太诚实了吧。 现在姬晗也差不多已经将人半环在身前,能感受到他轻轻说话时传过来的温热气息,脸稍微一凑,就能吻上了。 若是只有两人相处,此时极尽暧昧,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已经变得难以预测。 但这时,被晾在一边的碧眸少年的表情,已经从瞳孔地震到忍无可忍。 楼藏月:“狗东西,说好的规矩呢!” 他再一次抓住哥哥的手臂将人整个扯了过来,一边紧紧拉住对方的长衫下摆,一边冷声喝道:“一天天的发什么浪!” “我真想把你那骚蹄子给撅折了!” “你怎么又用话本里的脏话骂我,还有,别说的像你自己就穿了里裤一样。” 楼苍雪不满地扯着自己的胳膊,和楼藏月展开势均力敌的拉力战,两人那架势恨不得把对方的胳膊都扯下来似的,完全不把姬晗当外人一般原地扭在一起。 “自己假正经,也别耽误哥哥追求人生大事啊。”楼苍雪一手肘狠狠捣在了弟弟侧腰,一脸无辜地扯对方后脑勺的头发,“明明你自己在来之前连指甲都磨了三遍,香粉都抹了两回。” 楼藏月本来闷哼吃痛,一听这话小脸瞬间充血,羞恼又愤怒地伸手去捂楼苍雪的嘴:“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弟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里衣也换成了月影纱,半透不透的,咦惹。” 楼苍雪十分欠揍地继续拆台,结果被恼羞成怒的弟弟一拳头攮在脸上,他痛哼一声,精致的鼻下瞬间挂了两行鼻血。 两人的对话信息量太大,“黑丝美少年诱惑”到“小学鸡斗殴”的画风也转变得太快,姬晗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劝架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些是她能听的? 不是,这合适在她面前说吗? 才一年多不见,她的sssr典藏卡都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她错过了什么?没搞错的话这才是他们久别重逢第一面吧。 很好。 他们向来不是能以常理推测的,总能给人一种突然迎头痛击的新鲜感。 眼看两人打得越来越凶残,漂亮的脸蛋上很快挂彩,甚至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撕扯,姬晗赶忙上前,半跪下来一边按住一个肩膀,用力将两人分开: “好了,就冲你们在主公面前放肆斗殴这一点,职业素养不合格,已经足够我将人退回庆州了。” 两人的动作同时僵住,齐刷刷地用可怜巴巴的委屈目光望向姬晗:“殿下……” “嗯?” 两人异口同声地滑跪认错:“殿下,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认错得……很熟练啊。 姬晗的唇角差点压不住,她脸上绷住了,左手摸摸楼藏月脸上的淤青,右手擦擦楼苍雪那两条鼻血,面无表情道:“你们入阁到底是想成为我的刀刃,我的耳目,效忠于我,还是单纯来绊着我的?” 楼苍雪刚想说话,楼藏月便抢白道:“我们是来效忠殿下的。” 姬晗挑眉:“你们是男子,又有难得的家人,本可以不那么辛苦。” “我们本就是不容于世之人,与其浑浑噩噩在一方小屋里糊涂到死,还不如走出去,拼一把,走到……光明的地方去。” 走到殿下的身边去。 楼藏月垂眸,欲言又止,隐隐的光闪在碧眸之中,有一种格外冷冽又易碎的漂亮,他顿了顿,轻声道:“殿下,我……” “真是够了。” 他的话忽然被楼苍雪打断。 一直认真左看右看的粉眸少年皱起了眉,忍不住对弟弟道:“人生苦短,如露如电,你现在到底要骗过谁?” “殿下,我们是来绊着你的。” 姬晗:……看出来了。 楼藏月深吸一口气,忍着撕烂哥哥的嘴的冲动,咬牙道:“你别总冒犯殿下……” “殿下不讨厌的,对吗?”楼苍雪歪了歪头,忽然冲姬晗一笑,如炫目光晕,美得人眼花缭乱,“如果殿下不喜欢我们,我们这么过分,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嗯…… 一句话直接给姬晗干沉默了。 上次被打迎面直球还是上次。 不过想想也是,佳人难得,以她如今的地位和高度,她本没必要在无伤大雅的私人领域克制什么,顾忌什么。 随心所欲是强者的特权。 姬晗忽然勾唇一笑,伸手理了理楼藏月被扯乱的发丝,又看了看楼苍雪永远无所畏惧、没有隔阂、直勾勾与她对视的眼睛,低声道:“……你们很聪明。” 他们愣住了。 良久,楼苍雪才动了动,鬼使神差地问:“总领说王府包吃包住。” “竹林小筑,还给我们留着吗?” 姬晗收回手,随意地撑着自己的下巴,漫不经心道:“啊,谁知道呢……” 还没等她多逗两句,楼苍雪忽然像只兔子一样双手一伸朝姬晗扑了过来。 “唔!” “啵~” 这厮直接按住姬晗的脸亲了一口。 姬晗被亲了个正着,差点笑了:“你这次不问一下我可不可以么?” 没人顾得上回答。 这回沉默着的楼藏月也跟着扑在了姬晗身上,皱着眉红着脸,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与紧张,但却一手轻轻抚过她的下巴,又一气呵成地吻上了她的唇。 全程不超过一秒。 “殿下,我不怕苦。” 楼藏月忽然突兀地说道。 不管是药汁的苦,入阁的苦,还是永远只能在暗处厮混的苦,他都不怕。 只要是这个人。 他甘之如饴。 —— 第199章 放肆 姬晗被人扑得仰面躺倒,楼苍雪亲她脸颊还不算,刚刚还怒斥别人发浪的人更是直接吻在她唇上。 重重地贴了贴,又生涩地磨了磨。 偏偏亲完之后还抬起脸来观察姬晗的神色,脸蛋绯红,却莫名倔强。 姬晗:“……放肆。” 这句本该很有压迫力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就像气球被扎了洞,原以为会砰得炸响,谁知只是毫无威胁地慢慢漏气。 楼苍雪忽地一笑,更加放肆地将胳膊过来一点一点地用手摸着她的下颌线,凉丝丝的。他漂亮的眼睫如蝶翼,粉眸闪着迷蒙魅惑的光,呼着细气道: “殿下不知道……” “你的这句放肆,已在我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了。真好听啊……放肆,哈哈……” “我们是见不得光的人,在暗处,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一边笑着,还一边低下头来若有若无地吻着对方的侧耳,蜻蜓点水,气息灼热,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殿下……殿下的耳朵碰不得呢。” “好漂亮。” 话音刚落,她另一边的耳垂也被人轻轻抿住轻咬,传来湿润柔软,与清晰的微痛之感。 冷冽的少年,口腔却很热。 姬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而嘴里调情的话说个没完的楼苍雪却趁机凑过来低头吻住她。 他的攻势大胆的多,大大方方地大口亲,热烈又迫切地含着她下唇软肉磨蹭,舌尖抵着唇缝磨了好几下,就像品尝什么好吃的酥酪果冻一样。 原来殿下的呼吸也是灼热的。 他连个世俗的身份也没有,竟然能吻着这样一个尊贵至极,权势鼎盛之人,感受着她不同于外表的柔软,温热,将她的唇肉都压得轻陷,品到甜甜的…… 真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体验。 让人感觉前十几年都白活的刺激。 楼苍雪其实不太会,却又劲头十足,嘴唇有自己的想法,急切热情到他自己都惊讶的地步。他看见殿下的眼睛眯起,眉头微皱,那么那么好看。 他觉得舒服,于是更起劲了。 姬晗不排斥,却也不配合,楼苍雪吻她的唇珠,费尽力气百般勾缠也没能深入,却把自己弄得快缺氧了,脸颊渐渐憋红。 而姬晗很巧妙地换着气,欣赏着对方不得其法,染上绯红与急躁。 他的喘气声变得很沉,精致的鼻尖时不时蹭过姬晗的脸颊,最初的缠绵火热已经无力维持,开始像小狗吃肉一样又急又重地辗吻姬晗的嘴唇。 真是……好笨。 姬晗忍不住眉眼一弯,戏耍一般微张唇缝,却在对方兴冲冲地想把舌尖探过来的时候咬他,又重新合上,给点破绽,又不让他有一点可乘之机。 几次戏耍下来,没得逞的楼苍雪终于挫败抬起脸,委屈控诉道: “殿下好坏。” 姬晗微微勾唇,“是你——” 太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又猛然凑过来的家伙堵得满满当当。 他抢夺一般捧着姬晗的脸颊,趁着她说话的空档深深吻进来,将未尽的话压了回去。 姬晗眼睛都睁大了,人很话不多且趁虚而入的家伙却温柔地闭着眼睛。 楼氏放肆,却实在美丽。 余光瞥见楼苍雪的神色,姬晗差点没乐出来——从来都是他让人无语凝噎目瞪口呆,姬晗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吃了瘪震惊呆愣到空白的表情。 他好生气的样子。 偏偏脸颊却渐渐变红,像是被隔空肆意轻薄了一般呼吸急促起来。 眼尾洇红,眸中水光滟滟。 嘶……爹的,到底看谁才好! 她口中忍不住回应了一下,对方立马战栗着,更加热烈地迎过来。而半路被抢了的楼苍雪终于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将手伸进姬晗的侧襟。 等——等等! 那只手凉丝丝地游曳着,一下子将姬晗的理智从天边拉了回来。 姬晗猛然一凛,她试着从第四者视角想象了一下现在的样子……沃靠,还是在书房里,何等银乱不像话的场面! 她可没想发展成现在这样啊! 果然是勾魂的妖精,漂亮眼睛那样波光流转,直把人迷的七荤八素,不知抵抗了。 姬晗一下子就把人推开了,一个利索的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姬晗推开的家伙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茫然地望向突然动作的姬晗,异口同声道:“殿下……” 楼苍雪还不满地哼哼道:“不公平,我还没亲到里面。” 楼藏月冷幽幽的眼眸含上水意,比平时动人许多。他无声抿了抿泛红的嘴唇,无意识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姬晗望着这副场面,陷入沉默。 其实,这真不怪她。 这谁顶得住啊! 姬晗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平稳,嘴里明明想训斥两句,那装模作样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放肆。” “……” 楼苍雪轻笑,“好听,爱听。” 姬晗伸出指头忍无可忍地指着他,差点想指着这家伙的鼻子骂一骂,却见这人一点也不怕似的,自然地膝行两下又大胆凑近她,仰起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表情无辜至极。 电流从指尖直传进心里。 姬晗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地用手指飞快地夹住了对方薄薄的舌叶。 颜色和形状都很完美,就是不怎么听话。 “不听话的舌头是会被打上钉子的。”姬晗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威胁道:“用尖钉穿透,带上漂亮的宝石舌钉,让伤口永远也不能生拢,只能变成玩具。” “自己保重些。” 除了姜凤澜外,正常人对于这种略显恐怖的东西应该都是避之不及的。可谁知楼苍雪眉眼一弯,更加大胆地凑过来,干脆将她的指尖含进去。 牙齿咬紧,勾引般磨了磨。 姬晗:“……” 漂亮妖精,鲜嫩男高。 烧烧的,很安心。 —— 第200章 点心,食客 不过一年多没见,突然变得这么生猛,她是真有些好奇他们经历了什么。 颇有种只活一天的美感。 即便还是少年,却也已经出落成绝无仅有的人间绝色,一颦一笑间摄人心魄,差点将姬晗都给晃悠晕了。 虽说随心所欲是强者的特权,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是美味主动凑到面前引诱她吃,但是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她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只想赶着回后院陪孕夫吃饭,轻松自在地结束这一天,而不是被久别重逢的小妖精拉着胡天胡地。 下次一定。 她内心对自己保证了一次,迅速整理好情绪对上楼苍雪蜜沼一般诱人深陷的眼神,似笑非笑道:“好了,别闹了。” 这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楼藏月更加敏感,也更懂得察言观色。 他闻言,藏在银白发丝间的耳尖后知后觉的红到滴血,刚刚留下的战栗感还非常清晰,让他有一种想要逃走藏起来慢慢回味的冲动。 但他看着某人鬼迷日眼那傻样,就知道这家伙一点都不满足,还想着那一口吃成大胖子的美事,一点都不懂得见好就收。 他本意不想惹殿下生气的。 “殿下,失敬。” 楼藏月果断上前一把抓住姬晗的手,轻轻一扯就将她的指尖拉离,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帮她擦干净。 一边一本正经地摸手,一边严肃地绷着小脸:“殿下勿怪,这家伙脑子出毛病了。” 楼苍雪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很少有情绪这么外化的时候,姬晗饶有趣味地看着,脑中不由得想:如果楼苍雪懂英语,这会儿肯定已经一句“碧池”脱口而出了。 “……殿下,无需克制自己。”楼苍雪站起身,小步小步地往姬晗的方向挪,苦口婆心的劝她,“人生苦短,镜花水月,今朝有酒今朝醉。” “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不需要财帛名分,也不需要谋权争势,我们就想像以前一样,能够在这里有一处容身之所。” 姬晗:“……谁担心这个了。” 楼苍雪眼睛一亮,故作老成道:“我知道了,殿下难不成是在为如何对我们负责而烦恼?也是,你从不玩弄男子,必是迎进门来才肯相欢。你也太实心眼了。” “……” 姬晗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 楼苍雪却自顾自地表白道: “殿下大可不必担忧这个。” “有些人,注定无法在阳光下生存,也不稀罕什么光明正大。” 楼苍雪抬眸静静地看着她,无比从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不容于世的美丽,“我们从小长于黑暗,适应黑暗,喜欢黑暗,可与你相遇之后,我们便属于那个光与暗交界的地方。” “殿下如流火骄阳,仅仅是你的存在,便足以照亮我们的夜空。只要殿下不讨厌,我们便想要成为殿下的刀刃,殿下的耳目,或是其他的什么。” “这就足够了。” 这回姬晗彻底沉默了。 不是无语,而是对于这两人有些明悟。 楼苍雪说的话在别人听来,未免觉得自轻自贱,但实际上没有那回事。 他们其实将一切都看得很轻,某种程度上是令人佩服的欲望主导者,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 是真正的什么都无所谓。 和符琥的那种清醒自由的看得开相比,更多了一些厌世与凉薄。 符琥不在乎名分,有超前的观念,想要与她成为平等的恋人关系,不考虑后果。可他有着更加强大的自我认同,热烈潇洒的活在世上,他看重姬晗,也珍重自己。 楼苍雪和楼藏月不一样,怎么说呢,感觉已经不是世俗体系里面的人了,他们对于姬晗的引诱就像是人与精怪的艳情关系—— 因为那种原始的喜欢,他们欣然接受并主动求偶,只想要欢愉和回应,真正的随心所欲,其余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和他们相比,姬晗的思想境界都比不上了。 “殿下,”见姬晗眼神闪烁,楼苍雪轻声道:“请尽情使用我们吧。” 沉默半晌,姬晗忽然轻叹一声:“我明白了……先退下吧。” 在哥哥发言时薄唇紧抿的楼藏月闻言微愣,因为姬晗的那声“明白了”而内心地震,心尖颤动。 而憨憨楼苍雪露却出纯然疑惑的表情,看着乖巧,但十分耿直道:“殿下是女人,是王权,天下尽在掌中,别人送上门来给你睡,不睡白不睡,有什么好顾忌的?” 姬晗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差点被对方理直气壮的话说服了。这叫什么话,怎么说着说着她成了胆小鬼似的? 她能顾忌什么,只是稍微要点脸罢了。这里是书房,外边她的暗卫下属无处不在,她可以是一个风流的王姥,但不能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猴急主公,但凡换个地方呢。 保准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姬晗并不打算和他们讲道理,毕竟楼苍雪不是个听人话的,她打算用魔法打败魔法:“我倒是百无禁忌。” “一盘好看的点心摆在面前,若是色香味俱全,即便是挑剔傲慢的食客,自然也会拿起来细细品尝。若是无动于衷,只能是因为点心的香味还不够勾引人。” 她甚至手指抬起楼藏月的下巴,左右侧了侧,一边饶有趣味的打量,一边轻声道:“色,美。香,尚可,但还差上一层。” “只有初出茅庐的青涩,没有千锤百炼的韵味。” 姬晗的目光落到楼苍雪身上,见他讶然睁大双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点心们。” “自己修炼好了,再来招揽食客吧。” 见楼苍雪一脸的拨云见月,大彻大悟,楼藏月一脸不忍直视,羞赧倔强,姬晗明白了,胡说八道才是对付他们的正确方法。 果然,楼苍雪不再痴缠,一脸认真地拽着弟弟重新戴好帷帽,郑重其事道:“殿下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磨练技艺。” “下次再来勾引你。” 说完拨开帷帽边,灵巧地凑过来在姬晗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逃之夭夭。 姬晗:好好好。 期待下一次的进步。 —— 第201章 笨拙,邀请 当夜,其他人手住进外院,而楼氏双子则堂而皇之地重新入住后院,那个帘幕重重、幽静隐蔽的竹林小筑。 但不知是因为什么,两人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顶头上司竹青安排了熬夜干活,那个工作量,不出意外需要通宵。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美滋滋地开始搬砖。 而书房里的姬晗逗留了好一会儿,将凌乱的发丝重新挽起,将乱七八糟的衣襟和腰带,下摆的褶皱一一整理好,这才像没事人一般气定神闲地走出门去。 只是一出门,她一抬眼就在不远处瞧见那个青衫玉立的身影。 二人的目光第一时间交汇。 姬晗脚步微顿:“……” 而顾翡面不改色地走前来,眉眼温和道:“公务事重,也不能不顾千金贵体。殿下莫要太过废寝忘食。”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凉丝丝的,轻轻拨了拨姬晗耳边不经意飞起的碎发。 “这个时辰,殿下早该用膳了。” 姬晗一下子竟无言以对,自他那句“废寝忘食”出来,就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但不管感觉如何,她面上都是很稳的,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顾翡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二人并肩走着,他半晌才重新挑起话题,只是语气不同于以往的自然温柔,而是有点笨拙地铺垫道:“今夜焕儿闹着要吃软酪,我便吩咐人做了一些,与酒楼中买的那些不同,尝着格外新鲜。” “我知道殿下偶尔也会吃些甜的,虽不是多么精致,但……焕儿想您了。” 前言不搭后语。 这样笨拙的……邀请。 姬晗有些意外地望向他,忍不住挑了挑眉,轻笑道:“阿翡这是怎么了。” 视野中,顾翡微微抿着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懊恼,但他眉眼低垂的模样,神清骨秀,瞧着格外清润俊美。 怎么瞧着这样惹人怜。 姬晗瞬间就将之前被抓包似的不得劲抛之脑后,饶有趣味地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阿翡从前,总是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对上恭敬避锋芒,对下温柔又大度,从不说……焕儿想我了这种话。” 毕竟让顾翡说出“孩子想你了”,和宜修对皇上说“三阿哥又长高了”一样难。 顾翡眼睛微微睁大,随即侧头避开了姬晗直勾勾的眼神,耳尖有些发红,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殿下别取笑我。” 他这样一说,姬晗更想笑了。 于是她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殿下……” “好好好,我不笑了。”姬晗收住笑声,十分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顾翡的腰,轻轻一勾就将人揽到身边来亲昵地贴着。 顾翡一愣,就这样顺从地任由姬晗在四处都是人的地方揽住自己,又愣愣地看着她眉眼带笑地凑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 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怎么感受都是带着无限喜爱的。 他和殿下之间的相处一直温柔而平淡,可都一年多的老夫老妻了,孩子都会说话了,顾翡惊觉自己竟然还会因为对方搂个小腰亲个小脸而脖子发烫。 真不像个成熟的男人。 而殿下明知自己不好意思,已经十分不自在了,却偏偏坏心眼地挑明,要瞧见他更加无所适从羞恼无措的样子才高兴。 真的很坏。 可是……他觉得脸更热了。 殿下喜欢欺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贵如王君也一样被逗得汪汪哭,以往他旁观着,对于受害者总有种微妙的同情。 可现在,他有些嫉妒了。 即便他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也不妨碍他被心爱之人搂着痛并快乐。 “真想不到有一天,竟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姬晗轻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阿翡,我其实一直期待着。” “……顾翡僭越,殿下恕罪。” 顾翡的脸有些热,始终未能抬眼直视姬晗,而姬晗正认真看着他的侧脸。 即便姬晗保持着端水的良好习惯,但她心里也一直期待着,顾翡何时才会像个真正的尚君,像她的夫郎一样大大方方理直气壮的来邀请她,勾缠她,主动争取她的关注。 而不是那么懂事本分,那么贤惠大度,活像一个时刻控制着自己不越矩不出头的完美假人。 不论是姜凤澜那样的大胆热烈,还是莫惊鸢那样的玲珑巧思,甚至白黎一样的殷切乖巧,符琥一样的狂打直球,都好。 在他是顾翡的时候。 任性一点也是可以的。 这是她默许的特权,也是他能够彻底放松下来,和她妻郎相依的权利。 “尽管大胆些吧,我的顾尚君。” 姬晗轻叹一声,揽着顾翡的那只手又拍了拍对方的侧腰,“刚刚闻言……” “我很高兴。” “如果不是‘焕儿想您了’,而是’顾翡想您了‘的话——我就更高兴了。” 顾翡脚下忽然打了个绊子,整个人踉跄一下,像是被什么石头绊到了。 等再次抬起脸时,表情虽然故作镇定,但是如玉的脸颊上淡红一片。 怎么办,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对方越想听他亲自说,他反而越说不出口。 就连那不像样的笨拙邀请,也是怎么也忍不住的冲动之言—— 殿下品味特殊,尤其喜欢特别的男人。今日到府的一对新人如此独特,又是那样适合当禁宠的模样,不仅容异貌绝,还年轻鲜嫩,以后这样的人若是多起来…… 他这个年长殿下那么多的老男人,在殿下心里的份量会越来越少的。 看着殿下年少紧致的脸,又忍不住联想那些一茬又一茬水葱似的的美人儿,再加上有了孩子之后,总觉得自己容色比不上未生育前,顾翡不禁变得有些自卑焦虑起来,敷脸保养的欲望直线上升。 即便知道太过贪心,也只想殿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些,再多些。 顾翡脑中千回百转,心思翻涌,正眼神微闪之际,姬晗忽然抬起他的脸。 两人蓦地对视上了。顾翡脑中的胡思乱想全都清空,只听道殿下道:“你不说话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翡愣住了。 就算他不回答,姬晗也知道,此刻肯定都是些与外表气质不符的话。 而姬晗含笑继续道:“好啦,你再不回神,一会儿软酪都被焕儿吃光了。” “这孩子这么爱吃甜的,也不知道随了谁。没事就要让他多多刷牙,别小小年纪,先把牙吃坏了……” 姬晗轻而低的声音在顾翡耳中却异常清晰,他心中的一切黯然忽地一扫而空。 现在就很好。 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 第202章 互诉,想起 姬晗和顾翡一起回到了他的居所。 建筑华美雅致,里面灯光温柔,笑语悠然,别有一种平淡却温馨的烟火气。这让姬晗不知怎么想起他在顾府时那冷冷清清的房间,心里有些感慨。 顾翡不知不觉因她改变了许多。 以往那个极擅伪装的,温和不起眼的,深藏不露的,骨子里却冷清又理智的人,终归还是和她共赴红尘了。 与她剪烛共枕,为她诞育孩儿,即便不是自己以往的风格做派,也还是踏出那陌生的一步,作为一个夫郎,生涩地向妻主邀宠。 怎么能不令人心软。 他们到了地方,顾翡却并没有领着她走进那笑语盈盈之处,明明他口中想念母亲的焕儿的声音都已经近在咫尺,他却忽然脚步一顿,调转方向,拉起姬晗的手往更加安静的侧厢房的方向走去。 远离了人声与灯火,走进幽静微暗的地方,连空气都变得私密起来。 良久,两人渐次停下脚步。 “殿下你看。”顾翡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与她漫步到游廊边上,仰头望着远处。 廊外明月高悬,莹莹月光,皎皎流淌,看着格外静谧与温柔。 在这样的氛围中,顾翡的清俊如玉的侧脸似乎都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姬晗的目光静静地描摹着那样的线条,心也不由得静了下来。 “……一往暗处走,我还以为,阿翡要与我情肠百转,共赴巫山。”姬晗眉眼弯了弯,觉得他此时的脸颊摸起来肯定和月光一样凉幽幽的。 顾翡闻言,像是很快的笑了一下。但他唇角的弧度很快平复下来,扭头静静地迎上了姬晗的视线,轻声道:“殿下想看我狼狈的样子吗。” “顾翡此刻,已不知如何抽身。” “只能任殿下笑话了。” 夜风拂过,姬晗的手指已经慢慢抚上他微凉的脸颊,含笑道:“看见你在月光里静静看着我的样子,我舍不得欺负你。” 曾有一次在庆州顾府的分别,那时他还怀着孩子,一直跟着姬晗走到围墙边,姬晗翻上围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顾翡仰望的眼神。 在月光里,晶莹剔透,又随时都会破碎的样子。那时心里的震动留下了痕迹,一直到今天仍有着清晰的余温。 两人对视的时候,姬晗知道对方一定和自己一样,在某一刻回到了那个瞬间,心情蓦地变成了久熬的粘稠糖浆,浓厚的甜蜜中,又藏着一丝莫名的怅然与苦涩。 顾翡将姬晗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垂下眼,侧过头极为缱绻地蹭了蹭,声音也低低的,柔和得像是流淌进耳中:“殿下在月光里静静看着我的样子……” “至今,仍令我心摧折。” “想起来就会伤心吗?” 顾翡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波温柔:“是每一个夜晚抬头见月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时,即便必须离开,也为我回头一瞬的殿下。” “殿下多日未来,我很想您。” 姬晗愣了愣,被他外放出来的细腻触动,一时未能言语。顾翡仍然垂着眼睫,侧脸贪恋地感受着姬晗手心的温度,低声呢喃:“殿下,我是不是变得太过贪得无厌了?” “最开始,只想得到您的注视。渐渐的,想要时刻陪伴在您的身侧——再后来,我如愿与您形影不离,却只能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您立业,成家,佳人在侧……” “我如蚁噬心,生出许多妄念。” “明明如今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却只会得寸进尺,想要更多,更多……” 姬晗的拇指抵住了他微掀的唇,将他的话轻轻地止住了,含笑道:“你口中的贪心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托得起,也愿意托。” “我早前不曾注意过,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你的存在。” “在我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在意你的时候,我便已经会觉得,你是如那株翡青牡丹一样厚重馥郁,花瓣层叠的人。” “况且,我们纠缠的来源还要更早,不是么?” 对上姬晗似有深意的目光,顾翡眼睛微微睁大:“……什么?” “嗯……”见他追问,姬晗的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就是那个,醒酒汤。” “…………” 原本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的缠绵时刻,因为这句话忽然变得不对劲起来。 顾翡已经无暇注意姬晗的表情,他一脸愕然,清俊的脸上刷得一下爬上绯色,眼神慌乱,张了张嘴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这……原来您……” “当时是不记得的,”姬晗赶紧澄清,毕竟那时自己的醉酒流氓行径,任谁看都不是什么好登,她清咳一声,“是前些日子酒后,偶然想起的。” 顾翡深吸一口气,忽然捂住了脸。 “殿下,抱歉。” “嗯?”姬晗眉尖一挑,“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那时不知分寸轻薄你,又自顾自忘记,怕是不知道让你独自难受了多久。” “也是我提出了荒唐的要求,才让你——” 这回是顾翡分出一只手轻轻捂住姬晗的嘴巴,求饶道:“殿下,您别说了。” 当时自己那将错就错满足私心的小心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臊。若是殿下一直想不起来,那就是他自己压箱底的酸甜回忆。 要是殿下记起来…… 他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晗望着对方的表情,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拉开顾翡的手,故意道:“怪不得之后每次喝醒酒汤,都觉得缺了点什么滋味,但又说不出来。” “……殿下!” 顾翡已经开始冒烟了。 —— (宝宝们,我已经被下架两次了。因为题材和专注感情流的原因,这本书太坎坷了,无休止的审核和下架不仅搞得我疲于应对,反复破防,也害得宝宝们等我这么久。不管能不能放出来,我大概会尽快结束全部的内容,以免夜长梦多,非常感谢宝宝们的支持和等待。) 第203章 我要闹了 “什么?灵兕为什么不来?她都两天没来看我了!” “我要闹了!” 伴随着姜凤澜委屈发怒的声音,一阵清脆的碗碟摔碎声响起。 “殿下不是昨晚才陪您用了晚膳吗?殿下如今公务忙,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侍者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柔声劝慰道:“王君可得小心些,碗碟摔碎了不要紧,要是动了胎气,殿下该多心疼啊。” “我想她了,她也不来……” 姜凤澜红着眼睛扶着腰,随手抄起一个杯盏想砸,结果在脱手的一瞬间看见视野中划过的一抹琉璃光彩,吓得赶紧扑上前去险而又险将杯子重新接住。 满屋子的侍者被他生猛的动作吓得汗毛竖起,差点三魂丢了七魄。 “王君!!!” “哎呀我的天神姥姥呀!” 四五个人瞬间围过来把姜凤澜稳稳地扶住,几乎让他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隙,人人脸上都是一股惊魂未定的后怕表情。 姜凤澜恍若未觉,神色紧张地两手抱着那个琉璃杯子,碎碎念道:“幸好,幸好没碎……这可是灵兕送我的生辰礼……” “王君。” 侍者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面上却更加耐心,跟哄小孩似的温柔道:“男人孕期黏妻主实为常理,殿下已经很疼爱您了,即便百忙之中也会记得来陪您,但像您这般用情太过,恐会伤神啊。” “我就是想她,好想她。” 姜凤澜眼尾洇红,这柔弱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看得侍者都跟着心碎。 如果不是清楚内情,都恨不得跟着痛骂某人不懂得怜香惜玉,长这样的都不拴在裤腰带上,是戒过烟土吗? 芳好殿的侍者虽然是从姜凤澜入府时才开始伺候的,但姜凤澜此人实在很好懂,他们都太了解他了。 现如今日子过太好,人也被妻主宠得越来越娇气,此时看似在发脾气,实则是在撒娇,委屈地想要人安慰呢。 可谁让殿下就喜欢这个调调。 “王君,我觉得,有些时候,您也应该学学流香水榭那位。” 侍者觉得孕晚期的姜凤澜有些魔怔了,偏偏自家殿下还总是顺着他。有时候苦口婆心想劝劝王君贤良淑德不要太过拿乔惹妻主厌烦,结果他们这群操心操肺的人总会不知不觉变成人家情趣的一环。 这是当下人的宿命,他懂。 但殿下再疼他,也不可能将其他主子弃之不顾啊。以前都还好,孕晚期的王君简直是阴晴不定,恋爱脑加倍。 “为什么要学他?”姜凤澜闻言,将琉璃杯抱在怀里,不满地哼哼唧唧道:“我哪里比不上他,需要学?” 侍者望着他的眼神带了点诡异的慈爱,耐心道:“莫王君性子静,人也清醒,有孕时,殿下去了就锦瑟和鸣,没去就弹弹琴,养养花,读读书,顺便还能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那小日子多舒坦。” “自己宽心,身子养得好,生出来的小主子也灵秀极了,聪明好带。” 姜凤澜很想说这都是表象,这些人都不知道那家伙孕中长斑,天天敷粉恨不得见灵兕都戴面纱的样子,谁又比谁松弛啊? 但他忍住了。 那人的糗事,总不能随口说来取笑。 “我也看书啊?我还种树。”姜凤澜在侍者的搀扶下重新坐回软榻上,认真反驳道:“他弹琴,我还画画呢,连灵兕都说我的画技更胜从前。” “……” 侍者想起主子的大作,沉默了一下。 “王君,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不就是嫌我闹腾吗?”姜凤澜将琉璃杯小心放回原处,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神色黯然道:“我有分寸,不会伤到自己的。” “我又不傻。” 他吸了吸鼻子,鼻尖透粉,纤长浓密的眼睫沾了点水雾,惊人的漂亮,就像鸟儿微湿的羽毛,轻盈的,又有点沉重,飞不起来的可怜样子。 “这是灵兕给我的家,她说这是我不高兴了、随时随地都可以闹脾气,耍酒疯的地方。” “她知道了,会来哄我的。” “怎么,你们是嫌我疯癫,觉得我就是一个大麻烦?觉得姓莫的好,那就伺候他去吧,我也拦不住你。” “王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侍者扑通一声跪在姜凤澜脚边,一脸心痛,捶胸顿足道:“我要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叫我这辈子存不下钱来!” “王君,我一心为您,天地可鉴啊!” “那你说,我和姓莫的谁好?我能不能闹?” “您好,您天下第一好,闹,随便闹,就是王君把屋顶掀了我也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这还差不多。”姜凤澜终于满意了,继续发作道:“呜呜呜,灵兕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回侍者也跟着嚎:“呜呜呜,殿下被哪个小妖精绊住了,怎么能不来看您呢?” 主仆二人你来我往,情绪用力到让人看着就觉得累,但周围的侍者却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习以为常。 能混成姜凤澜的心腹, 没点抓马人格是不行的。 * 另一边。 流香水榭,岁月静好。 莫惊鸢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账本,散着头发靠在美人榻上静静看着。 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精致的脸上,显得人就像山尖的冰雪,海底的明珠,散发着柔和而炫目的光晕,美若神仙中人。 他闲闲地看帐,炉边熏的安神草木香丝丝缕缕地飘出来,沁人心脾。 躺在他怀中的小姑娘安安静静,从襁褓中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好奇地绕着父亲垂下来的一缕长发玩。 黑如鸦羽的长发滑溜溜,凉丝丝,丝绸一样不停从小小的指缝中溜走,惹得小姑娘更加认真地追着头发抓。 莫惊鸢偶尔被扯疼了才会回神看她一眼,垂下脸温柔地亲一亲做坏事的小胖拳头,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看账。 侍者槐序一边为主子添灯,一边小声汇报着姬晗的动向。 莫惊鸢一心二用,听罢,终于将账本放下了。 “顾尚君这般,也是少见。殿下今夜会陪他,倒也不意外。”他眼睛眯了眯,“至于今日住进内院那两个?” 槐序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暗卫。” 谁家暗卫在主子后院有房? 莫惊鸢顿了顿,轻声道:“明日差人去修缮一下。竹林小筑到底偏了些,平日洒扫总会有些疏漏。” 槐序听懂了主子的言下之意,嘴巴动了动,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莫惊鸢平静抬眼:“怎么?” “……呃,有人看见,春华姑姑在为他们上下打理。” 啪。 账本被捏皱了。 躺在美人爹咪怀里玩头发的小姬煊看见了对方一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你说的,是殿下身边的春华。” “嗯……” “我要闹了。” “啊???” —— 第204章 她超爱的 当然,大家闺秀莫惊鸢最后还是没像姜凤澜那样在自己的地盘里痛痛快快地闹出来,但是他有自己的道理。 他“病”了。 翌日,姬晗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流香水榭探望。到地方时已经日上三竿,但素日勤勉早起的莫惊鸢却仍然没有起身。 她屏退众人,放轻气息与步伐无声无息地走进内室。 帘幕重重,光影绰约,一个纯丽修长的身影模糊地侧躺在美人榻上。 拨开雾气般的纱幔,朦胧丽影清晰地映入眼帘,长发披散,雪衣如流。 姬晗走到近前遮住了莫惊鸢身前的光,他静默地躺着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发现姬晗的到来,但又不像是陷入了熟睡的样子。 他向来是很敏锐的。 姬晗微微皱了皱眉,曲起手指轻轻地用指节磨了磨他光洁的脸颊。 感受到轻柔的触碰与温度,莫惊鸢这才眼睫一颤,慢慢睁开眼。 “……殿下?” 清透的瞳仁恍惚一瞬才聚焦,莫惊鸢立刻撑起上半身要坐起来,却被姬晗按住肩膀扶靠在了倚枕上。 他柔顺地望过来,眼波潋滟。 真真是我见犹怜。 “听闻你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姬晗凑过去吻了吻对方的眉心,又随手拨了拨他的长发,眉目温和,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昨日贤君邀宠,今日大房就抱病,估计这“病”的水分殿下心知肚明,但又好像并不排斥厌烦的样子。 莫惊鸢面色不改,用0.001秒的时间判断出了姬晗的心情,明白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说什么往样的话了。 可惜,装柔弱这回用不出来。 不够自然。 姬晗话音刚落,他便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无奈一笑:“是谁在殿下面前乱传?平白惹您忧心,我并未生病。” 这回轮到姬晗挑眉了。 她又将莫惊鸢的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瞧着他确实有几分疲倦与憔悴,唇色淡淡略显苍白,不似作伪。 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慵懒的样子,不像平日清爽从容。 “嘴上说着没事,憔悴之色却难以遮掩。”姬晗脸色认真了些,握住对方的手,“不舒服了要及时治疗,不可讳疾忌医。” “嗯。”他乖乖点头应下,反手将姬晗的手指握进手心紧紧拢住,微笑道:“不过殿下,我真的没事。”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都这个时辰了……” “殿下公务繁忙,还烦您跑一趟,”莫惊鸢垂着眼,将姬晗的手拉起来轻轻吻了下手背,声音越发低柔,他轻声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去吧。” 明明一言一行都在贤惠地劝姬晗忙正事,但那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里却像伸了个钩子挂在姬晗身上似的,让人魂都提了起来。 姬晗确实想走来着,但是身体却像被定在那里,挪动不了分毫。 她对上莫惊鸢诚恳劝慰但又脉脉含情的眼神,一时心绪复杂。 她还以为这人是故意称病,但看起来又确实不像装的,更何况他这样以退为进,反而令人难以丢开手。 反正,她喜欢别人示弱的样子。 “既然没生病,那和我说说,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姬晗干脆起身坐在莫惊鸢身边,伸手一捞将人直接圈在怀里,她双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腰,下巴放松地磕在莫惊鸢的肩膀上。 “这几日忙些什么?” 姬晗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低而磁丽的音色刺激着敏感的耳廓,薄薄的肌肤泛起淡红,麻酥酥的感觉从耳膜直窜进心里。 莫惊鸢享受地靠在姬晗的怀里,他喜欢被她揽着腰紧紧抱住的感觉,紧密相贴,互相掌控,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也没什么特别的。” 莫惊鸢侧过脸亲昵地蹭了蹭姬晗的脸颊,又抬手扶着她的脸往自己的方向送,一边追着妻主的嘴唇轻轻地吻,在气息交缠的间隙,呼吸渐渐急促: “只是……最近忙着看帐,城东的街铺开张……呼,诸事繁琐,煊儿最近又黏人,夜间难眠,身子不免有些犯懒。” 他昨天可是生熬了一整夜没睡。 姬晗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两瓣开开合合的漂亮嘴唇吸引过去了。 她还垂下眼,感受着莫惊鸢一下比一下停顿得长的柔软触感,心不在焉道:“家中上下,内务产业,你多费心了。” 一声轻笑后,回应她的是一个温热绵长的香吻。 期间莫惊鸢主动退开,含笑道:“另一位无心此道,身为殿下的郎君,若是连这一点事情都做不好,惊鸢会无地自容的。” 姬晗勾了勾唇角,主动凑上去一阵缠绵,良久才分开。 “既然今日你精神不佳,索性撂开手休息两日,那些琐事让顾尚君帮着支应一阵子就好。” “姝色怏怏,真是惹人生怜。” 莫惊鸢正靠在姬晗的怀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在姬晗看不见的角度,差点没忍住表情变化。 片刻后,他轻柔平静的声音传来:“……殿下体贴,但顾尚君平日操劳更甚于我,怎好让他难上加难呢?” 姬晗心道:没事,那可是特种兵。 但表面上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左右府内几个管事得用,松手两天也不打紧,我未娶亲前也那么支应着过了,你尽管休息便是。” 察觉到姬晗似有去意,莫惊鸢抿了抿唇,还是选择不绕弯子了,毕竟姬晗也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地试探她。 于是他适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姬晗注意到了,无奈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殿下,”莫惊鸢顿了顿,“园册内载,竹林小筑已有十数年无人居住,是否需要我遣人按仪制修葺一番?” “……” 姬晗抬眼,眸色沉沉,喜怒不辨。 莫惊鸢垂下头,神色依旧柔和娴静,但心底忍不住打起鼓来。 寻常人家妻主纳侍本无需征求谁的同意,只是她的妻主足够好,即便位高权重也不贪花好色,每次进新人都会有所交代,给足了他们尊重和准备。 这还是第一次,人都住进内院,却没有一点告知的意思,这让他下意识的不安起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让殿下如此特殊对待,甚至越过了长君尊上和后宅主夫直接将人安排进来。 在姬晗沉默的这两秒里,莫惊鸢心头已经千回百转,垂着漂亮眼睫,黯然开口道:“惊鸢失言,殿下莫怪。” 姬晗:刚才在编。 “没什么失言的,”姬晗淡淡道:“那两个人比较特殊,虽然住在后院,但吃的是外院的俸银,听我差遣。” “若真要类比,就相当于秘密部曲,自有管辖所在,你不用操心。” 姬晗解释到这份上,莫惊鸢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可能会潜规则一把的下属。 因为某些隐情,大概率不会过明面地纳入房中。这种存在大户人家有很多,比如伺候过家主但不收房的侍者,贴身的暗卫,豪强大家养的歌优舞伶,一大堆家伎。 念及此,莫惊鸢心里提着的那点怪异情绪一下子就消散了,他侧过身心贴心地抱住姬晗,柔声回道:“好。” “我知晓了。” 殿下给他解释的那么清楚。 她超爱的。 —— 第205章 热闹 再说另一边,刚到昭王府的楼氏双子只来得及去旧居竹林小筑打了个趟,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某总领的上工命令。 原以为最多忙活一晚,毕竟再不体恤的上司也不至于让刚长途跋涉过来的下属连轴转吧?手下又不是没人手用。 但人家既然吩咐了,才在殿下面前说过要当她的“刀刃”,他们也不能掉链子。 他们要证明,自己真的很有用。 对外可干脏活累活,对内可修手活口活,满足事业女人的一切需求。 怀着这样的心情,让被姬晗拨弄的心猿意马的两人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去了——谁知再次回来已经是三天三夜之后。 楼苍雪与楼藏月双双顶着熬了好几个晚上的黑眼圈,双眼无神脚步虚浮地回到竹林小筑,二人身形一歪,便一个挨一个地跌到了床上,死鱼一样动弹不得。 良久,楼苍雪气若游丝道: “这个总领……真狠呐。” “哼……仗势欺人罢了。” 楼藏月用力地撑着沉重的眼皮,强憋一口气,不想比哥哥先睡着。 而楼苍雪像是丝毫没察觉到弟弟暗暗较劲的心思,犹自抱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总领这是以权谋私。” 他明明累得不行,手指头都懒得动,嘴巴倒还不消停。因为侧着脸趴在榻上,原本没什么多余软肉的雪白脸颊也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嘴唇像小金鱼一样微嘟着,开开合合,喋喋不休。 楼藏月头都要炸了,不胜其烦地斥道:“你话怎么这么多。能不能闭嘴?” 楼苍雪破天荒地听话了。 周围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就只有重重叠叠的帷幔被清风吹动的细微声响。这是他们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这种安心的氛围中,浓重的疲倦与困意袭来。 就在快睡着的幸福时刻。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脸上有刀疤的女煞神秋实一把将门推开,毫不客气地冷喝道:“总领驾到,快来接见!” 两人猛然惊醒,条件反射一般翻身起来,两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跟着进门的春华瞧见两人的憔悴样有些不忍,不禁拽了秋实一下,低声道:“作甚一惊一乍的,别把新来的吓到了。” 秋实板着一张脸:“故意的。” 春华:“……” 她无语地默默让开,眼睁睁看着秋实变了姿态,将上司恭敬请了进来。 浅水青的衣摆微微浮动,悄无声息地踏进竹林小筑,气氛为之一变。 待沉静的上司坐上首座,春华和秋实才自觉地分立左右,望向二人。 楼苍雪和楼藏月对视一眼,拖着沉重的身体和频繁打架的眼皮走了过去。 顾翡暼了一眼下首的两人,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打量了个遍,面色喜怒不辩,只沉声道:“你们似乎对我很不满。” 楼氏双子皆是一愣。 毕竟才抱怨了一大通这人的坏话,说不准听见多少,又不能撒谎拍马屁。 于是,楼苍雪诚实道:“嗯……有点。” 楼藏月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 秋实的表情立马阴沉起来。 顾翡丝毫不见什么情绪波动,声音平静且冷淡:“既然通过了层层选拔,便证明你们并不是泛泛之辈。一个小小的任务干了三天才收尾,还有脸抱怨。” “怎么,自觉得了殿下青眼,便可以消极怠工,目中无人了?” 即便顾翡的神色和语气都无比平静,但春华和秋实齐齐后脖子一凉,表情都忍不住绷了起来。 她们对于这位有两副面孔的总领上司,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新的一批人手刚来,殿下看过以后都被顾翡一视同仁地安排了任务查验能力,倒并不是针对这两人。 但,也没有看在他们初来乍到,还是新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就是了。 春华秋实对楼氏双子身上那点弯弯绕可太清楚了,但既然殿下没发话,他们也还在这个位置上,就该守规矩才行。 看着一脸莫名其妙还犯困的楼苍雪,春华心情复杂,试图用眼神暗示对方。 楼苍雪:? 表情更加疑惑不解。 还是楼藏月深吸了一口气,隐忍地将双拳一抱,埋首解释道:“我们知晓完成任务后要第一时间交牌禀报,只是我们实在经验不足,体力不济,且并未收集到什么消息,想着先休息一会儿才……” 他们真的差点累死。 “呵。” 他的解释被一声哼笑打断。 顾翡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不紧不慢道:“殿下留用十六人,有几个还在任务中负伤,却只有你们未来上报。别人不痛,不累,不知道休息一会儿再来吗?” “若人人都这样松散,任务情报没有第一时间传达上去,耽误大事谁来负责。有时候,你们自以为不要紧、无异状的信息,与千丝万缕的信息整合起来,就会得到不可或缺、甚至扭转时局的情报。” “最新的情报才是最有用的。” “我们是殿下的耳目,臂膀,刀刃,在暗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这样枯燥繁杂不起眼的任务,才能保证殿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剑之所向,如臂指使。” 顾翡的拳头不知不觉紧握起来,眉头微皱,神情严厉,“如果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你们根本不配走这条路。” “殿下不需要不为她拼命的人。” 楼苍雪一听这话,立马就不困了,他也跟着皱起了眉,不解道:“总领,我们知道错了。但您断言未免太过,感情我俩是没心没肺,全天下只您紧张殿下?” 楼藏月也不再忍耐,冷声道:“若有驱使,我会为殿下拼命。” “总领教诲我们牢记在心,甘愿领罚,但也请别把我们的决意看得一无是处。” 春华和秋实第一次见敢和顾翡顶嘴的愣头青,简直恨不得上去捂住他们的嘴,瞧着两个小家伙的倔头倔脑的牛鼻子模样,都不敢侧眼看总管的表情。 他们连目光都不再避让,一年多学到的人情规矩似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么?” 顾翡也看着二人的脸。 倔强,带刺,鲜明,这样的……年轻。虽说瞧着人高马大,但比殿下都小几岁,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竟差点动了气。 和两个嫩瓜秧子计较什么呢。 顾翡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道:“……若是这点程度就想效仿我内外兼任。”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春华秋实瞳孔地震:真是可以说的吗?以为是上司驯导,其实是互扯头花? 楼苍雪和楼藏月更是脸色一黑。 见二人脸色一变,顾翡抬眼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叩门声。 整个空间倏地一静,循声望去,几人的表情同时凝固在看上。 只见姬晗姿态悠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 第206章 足够 这场面,着实有些微妙。 姬晗走进来,将门缝合上,软融的帘幕让室内的光影十分氤氲柔和。只是正堂中的气氛僵硬,让空气都有些凝固了。 里面几人的目光都直愣愣地落在她身上,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怪有趣的。 而她来的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正好将顾翡的最后两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七窍玲珑的竹青,成熟稳重的顾翡,在阁内杀伐果断的总领,他居然会在别人面前挑明了说这种话? 更别提现在的楼氏双子对于他来说,不管从地位上还是威胁性上,根本是两只可怜巴巴的小虾米而已。 能让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特意来训话,说明他还挺看重这两个小家伙的,甚至有那么点严阵以待的意思。 姬晗的目光划过顾翡,再看看两个一脸憔悴,双眼通红的漂亮少年,那又委屈又倔强、可怜巴巴地期盼着她主持公道的炽热眼神,让她一时觉得棘手又刺激。 “……殿下。” 顾翡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站起身,三两步迎到姬晗身边,刚刚还沉静认真带着一丝锋芒的神色全然改变,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无措。 姬晗心里不禁莞尔,向他伸出手。 正暗自忐忑时忽然瞧见姬晗的动作,顾翡不由一愣,迟疑了一下才抿唇将自己的手放进姬晗向上的掌心。 结果他的手被姬晗十分自然地握住,在四双眼睛火辣辣的注视下,姬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拉着顾翡重新坐上首座,态度与偏向已经不用说。 那样的理所当然。 顾翡眼睫微闪,飞快垂下眼,将情绪全都掩藏在眼底,好似要在属下面前维持好不动如山淡漠如水的威严形象一般。 只是,其余四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 春华秋实两脸震惊:顾总领,那个顾总领,居然脸红了! 楼氏双子则是差点把牙花子嘬烂。 这回他们的眼睛不是困红的,是真的,又气恼又失落,眼泪花花委屈得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那神情,那姿态,一个比一个楚楚可怜,摇摇欲坠。 姬晗的眼睛差点看不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饶有趣味地开口道:“怎么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什么有意思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顾翡闻言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他想起前几日与姬晗出自肺腑的交谈,心里软了又软,也有种莫名的安心和底气,于是温声回答道:“不是什么大事,新来的人手还没适应王府办事的规矩,我多言了几句。” “犯了什么错?竟然劳动了你。” 姬晗表面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空喝了春华奉上的茶。 顾翡的脸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更红了些。 但他看上去一本正经,还悄悄瞥了姬晗一眼:“事毕不禀,贪闲拖延。虽说只是小错,本用不着我……只是这二人我格外在意些,所以亲自来训斥几句。” 姬晗一顿,将茶杯放下,朝下首二人正色道:“既然这样,可认错了?” 这回顾翡没有回答,而是迎上姬晗的目光,微微挑眉。 姬晗感觉对方的眉尖挑在了自己的心巴上,目光不由得多停顿了一会儿,而堂下被姬晗略过的双子已经变得脸色苍白。 当过一段时间双子保姆的春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她用手肘撞了撞秋实。 秋实会意,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殿下,二人性子悖逆,于公,虽认了错,但于私,却图谋不轨,以下犯上,实在放肆。” 春华瞪大了眼睛:? 姬晗:“……” 顾翡也不由陷入沉默。 听到放肆着两个字,姬晗心想:不容他们放肆也放肆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但她好歹没表现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姬晗才道:“……秋实,这儿没你事了,玩去吧。” 这个家伙很多时候都非常好用,就是不适合放在身边贴身伺候。 一句话,以让大家都心情微妙略感尴尬的方式捅破了窗户纸。 见姬晗挥手赶她,秋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 “殿下,我愿意为了你拼命。” 楼藏月忽然开口。 他牙关紧咬,眼里泛着水凛凛的光,姬晗头一次在这双冷冰冰的碧色眸子里看出了柔弱易碎的模样,又脆弱又坚定,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他红着眼定定地望着姬晗,道:“我会证明这一点的。” 姬晗一愣,虽没有听到前因后果,但也猜到一个大概了。 一旁的楼苍雪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主要是难受于在这种情况下看清了自己在姬晗这里无足轻重的真相,一直旺盛无比的某种欲望和自信被浇蔫了些许。 也是,姬晗或许对他们有几分兴趣与怜惜,但这种联系相较于她与顾翡的感情来说,还是太过浅薄了。 他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和顾翡痛痛快快的吵一架,但面上还是学乖了,丧头巴脑地服软道:“都怪我们年少轻狂,太过莽撞……苍雪领罚,请殿下恕罪。” “行了,犯点错就眼泪汪汪的,一团小孩子气。”姬晗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两只雪白的小动物又可怜又好笑,“赶紧在春华这里将事禀完,修整一下。” 她让两人起身,看他们小脸发白眼底乌青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念在新人初犯,罚一月奉银吧。” 反正她包吃包住报销公费,这两个月就不给零花钱了,以示惩戒。 说完,她就拉着顾翡离开了。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半晌,还是顾翡先开口打破沉默:“殿下……到竹林小筑,是来看他们的么?” 姬晗嗯了一声,“是,又不止。” “听人说你去了,我实在好奇,你特意过去,会和他们说着什么话。” 顾翡移开视线,手指紧了紧。 姬晗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凑近前去看他微颤的睫毛和闪烁的眸光,拉长了声音道:“顾尚君真是好凶啊——” 看见他又忍不住抿紧了唇,姬晗不由得伸出手摸上他的下巴,拇指往下轻轻一捏,将那薄而秀的下唇解救出来。 她凑上去蜻蜓点水的一碰,在顾翡温柔移回目光时,勾唇道:“殊不知,咱们那意外的定情之夜,正是那两个小家伙歪打正着、阴差阳错促成的。” 顾翡微微愕然。 最开始,那一次…… 那回他心乱如麻,明知有蹊跷也并未在事后深究,甚至在心里是感激那次意外的,如若不然,他不知何时才有勇气…… 这样想来,还是恩人? 顾翡心里说不出复杂,但是终归还是觉得看那两个狐狸精不顺眼多些。 罢了罢了。 虽说刚来就在书房拉着殿下酱酱酿酿实在放肆,但毕竟殿下受用。 缘分纠缠,难以理清。 顾翡轻叹一声,“我明白了。” “殿下,再吻我一次吧。” 活了这么些年,下定决心耍一次小性子还被人偏心的感觉也挺好。只要殿下心里始终在意他,就已经足够了。 —— 第207章 拦路虎,收拾 姬晗将顾翡按在廊下吻了许久,直到廊边已经路过三个目不斜视的侍者,顾总领才实在难以忍受般轻轻推开她,微微气喘,满脸通红,逃也似的地匆匆离去。 “明明是自己要的……” 用那种表情那种语气让她吻,怎么可能不翻来覆去里里外外地亲透他呢? 这会儿又逃得这么快了。 望着那摇曳着浅水青波纹的背影,姬晗忍不住笑了笑,直到他的身影飞快闪进一个拐角再也看不到,这才转身走开。 谁也不知道顾翡失了力气一般倚靠在拐角后的墙壁上,在阴影处深深地喘气,既羞涩又亢奋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无声颤抖。 跟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另一边,姬晗一个人心情颇好的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衣冠楚楚,闲庭信步,丝毫看不出刚刚还在逮着人使劲欺负。 有一句话叫做“你方唱罢我登场”,明明就是一段不长的办公之路,结果她前脚拐去竹林小筑看热闹,后脚就被人堵了。 去往前院的必经之路上,大咧咧地横着两只来势汹汹的拦路虎。 两只猛兽看见她的一瞬间,那两双凛若寒星的眸子都哔咔哔咔地亮起光来。 “殿下!” “吼~~~” 眼看着他们泰山压顶般带着一股强劲的罡风朝自己飞速创来,姬晗下意识双腿分开右腿微微后撤稳住身影,严阵以待,硬是肉碰肉的将这两辆坦克给接了下来。 胸口一阵发闷,姬晗淡定微笑。 其中一只虎,姬晗抱了个满怀,另外一只虎,姬晗抬腿踹了它大屁股。 “殿下殿下,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符琥撒娇似的拼命把自己的脑袋往姬晗的颈窝里蹭,活像好几天没见到主人的黏人大狗。 表面是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悍恶犬,在主人面前却是一只大号的嘤嘤怪。 “殿下怎么都不来找我……我在引鹤楼眼睛都要盼酸了……您过几天就要出远门,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这几天您不来陪陪我,让我之后一个人怎么过?” 符琥一边委屈巴巴地蹭她,搂在她腰间的手还格外忙碌地上上下下,这里捏捏那里捏捏,一副肌肤饥渴症的做派。 姬晗被他摸摸蹭蹭的浑身不自在,她一把按住对方的手,好笑道:“放在之前,一年半载,三月五月的等,符公子也没有现在瞧着那么委屈,每次见面反而很开心呢。” “由此看来,还是不嫁给我得好?” “才不是!”符琥猛地抬起头,急切地摇头解释,“那,那是不一样的……” 姬晗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双手乱比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将那冷峻英挺的轮廓硬生生拉出一个可爱的弧度,笑眯眯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过几天要出远门?” “……符珀说的。” 符琥被捏着脸颊,出声含糊,却毫不犹疑地将自家弟弟给卖了。 夏蝉下班回家,有些无关紧的就当趣事一般叽里呱啦倒豆子似的说给自家夫郎听,什么殿下在朝堂上骂了谁,殿下去哪儿赴宴被献美,然后就被隔三差五进府到哥哥那里串门的符珀转述给符琥听。 这样一想,符琥说不定还是除了顾翡之外,最了解她在外动向的人。 夏蝉最开始没开窍还想寡一辈子,成家之后倒是感觉稀罕得很呢。 姬晗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此事万众瞩目,朝野皆知,索性也是早晚都要通知家里人的消息,有人提早知道也就无所谓了。 她要多瞒几天的,只一人。 “这事你自己知道就罢了,这几天别和家里人说,明白吗?” 符琥侧过脸眼巴巴地亲了亲姬晗的手心,又跟着不舍地一直吻到手腕,亲了好几下才闷闷道:“……我明白的。” “车兰王君生产在即,若是知道恐他忧心难安,”符琥紧紧攥着姬晗的手腕,语气里莫名有些可怜兮兮又酸不溜秋的味道,“我知道,殿下最近几日都会去陪伴王君,若我不来堵一堵,只怕殿下都要把我忘在脑后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听的人心软。 也听得人略略心虚。 她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出远门之前的几天,陪伴姜凤澜顺利生产,待父子平安瓜熟蒂落,她才好放心出门。 新皇登基头一年都要去大凰圣山参加蒂山大典,完成祭天礼之后才算一个上告下达、受天承运的正经皇帝。 姜凰曦登基时太小,时局初定,怕有什么意外才搁置了,后又因为姬晗不想在姜凤澜孕期出远门才一拖再拖。 谁知今年某州水患汹汹,朝野上下都说是没有举行祭天礼敬告上天的缘故,众口流蜚,又事关国运,竟是不好再拖了。 念及此,姬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转了转被符琥紧紧握住不舍得撒手的手腕,低声道:“那我的符公子,你想如何呢?” 符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眸光亮晶晶的,小声道:“都依我么?” 小眼神快把人闪瞎。 姬晗放弃抵抗:“只有上午的时间。” “太好了!!”符琥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一把抄起姬晗的身体将她扛在肩上,一边大笑一边撒腿就跑,“殿下跟我走吧!” 姬晗:“……” 简直后院直球争宠第一人。 符琥扛着妻主一路跑回引鹤楼,大气也不喘一下,格外兴奋地将她啪叽一声扔到床上,自己也急吼吼地摔了上去,抱住妻主热切亲吻,好一阵昏天黑地的翻滚。 姬晗:“岂有此理,竟然拉着妻主白日宣淫,符尚君当真是胆大包天。” “殿下……”符琥一句废话也不说,抓住姬晗的手按在自己前襟,在对方手指曲起按出弧度的时候还低低地闷哼两声,故意伏在她耳边哑声道:“我这么坏,殿下快狠狠收拾我吧。” “凶一点也可以。” 姬晗再一次陷入沉默。 完了,今天上午不能办公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手却非常诚实地顺着丝滑柔韧的手感捏了起来。 —— 第208章 预感,难产 家有悍夫,奈何实在带劲。 姬晗被他缠了一上午,最后还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脱身,狠狠弄了他几回才顺利回到了书房。缠绵消磨了两个多时辰,下班时间自然就推迟了些时候。 和美滋滋送来新菜式的白黎一起用了午膳,姬晗便闷头扎进公文堆里。 等她拿着沾墨狼毫写下最后一笔,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月上中天。笔杆刚一搁下,冬雪便时机刚好地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低声道:“殿下,该歇了。” 姬晗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离开座椅,任由冬雪为她收拾乱糟糟的卷轴文牒。 “现在什么是时辰了?” “回殿下,已亥时一刻。” 嚯,往常这个时候都睡觉了。 姬晗揉了揉眉心,刚踏出书房的门,就见一个眼熟的使者静立在小拱门外翘首以盼,看到她出来时眼神一亮,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这是芳好殿的人,姜凤澜往日里颇为宠信这个侍者。姬晗还未开口,那人便果断行礼,恭敬道:“殿下,我们王君遣奴来请,芳好殿恭候尊驾。” 姬晗嘴角微勾了勾,抬脚就走,“即便你们王君不来请,我也会去。既早来了,为何不早些让人通报?” “王君说了,殿下日理万机,不能耽搁您办公。等您事毕再请即可。” 姜凤澜其实很懂事的。 侍者小碎步跟在姬晗身后,听她问道:“这么晚了,阿弯还没睡下?” “王君今日的精神,不知为何格外好呢,不像平日里那样懒得动弹,下午竟花了好几个时辰盛装打扮,衣裳都换了十几套,说要让殿下看了高兴呢。” 侍者语气讨喜,让姬晗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姜凤澜原本就是个十分爱美的大美人,打扮起来真叫一个艳光四射,丽压群芳。 不过他孕前期吐得厉害,整个人都虚,到了孕后期,他越发精神短乏身子笨重,常常闹不舒服。偏偏爱美的家伙还孩子气的嫌弃自己肚子太大不好看,以前芳好殿内随处可见的镜子都被收了起来,不然一见到镜中的自己,又是好一阵伤心。 一路陪过来,姬晗甚至觉得他的孕程瞧着比顾翡还要折腾些。 毕竟比起坚韧强耐的青竹,娇气难养的大猫精神脆弱,易受摧折,不过有姬晗时时顺毛哄着,磕磕绊绊的,倒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想起来,姜凤澜也是很久没有精致隆重地打扮过了,以至于姬晗回忆起来都有些恍惚。 她的脚步逐渐加快。 遥遥一望,华丽的芳好殿灯火通明。 殿中人影绰绰,但姬晗几乎是第一眼就锁定了那个格外耀眼夺目的身影。他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门,就那样执着地站着,望眼欲穿似的看着姬晗的方向。 一身摇曳的长尾雀金裘,迤逦光华,风情万千,精致繁复的金线图案在光影中泛出潋滟细碎的光,柔和又闪耀。 茂盛美丽的海藻长发,孔雀石的流苏头帘,本就艳色惊人的脸显得那样妖媚秾丽,就像在夜色中化形的精魅。 怕是车兰神话中的美丽的孔雀神,也及不上姜凤澜一分。 灯火阑珊处,美人艳且殊。 美色冲击太过强烈,姬晗愣忡许久,直到自己走到姜凤澜面前才回过神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眼前的精魅捧住脸深深地吻了起来。 他光艳的眉目精心勾勒过,眼尾抹着漂亮的朱砂色,浑身香雾浮动,唇齿交换间,姬晗还尝到了口脂微甜的味道。 蜜色眼眸含情脉脉,简直美得勾人魂魄。姬晗头一次被亲得晕头晕脑的,恍惚间被他一边亲吻一边拉扯着进了内室。 “灵兕……我好看吗?” 姬晗赶紧换了口气,声音微哑道:“当然,阿弯之美,艳绝今古。” 姜凤澜低低笑了两声,满意地亲吻她的眼睛,亲完后,他表情一顿,随即更加得寸进尺地将唇瓣不停印在姬晗脸上,从眉心到鼻梁,眼睛到脸颊,在那张冷玉一般不可侵犯的贵人面上嚣张地留下一串由深及浅的口脂印记。 而姬晗对此似乎没有察觉,十分纵容地任由他动作。 亲昵之间,姬晗含笑问他:“今晚何故打扮得这样漂亮,差点让我反应不过来。” 姬晗很少夸得这样直白,本以为他会惊喜又得意地凑上来黏她,但—— “我真的好看吗?” 他又问。 姬晗闻言微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凤澜的表情,耐心回答道:“是啊,非常非常好看。” 姜凤澜粲然一笑,美得晃眼,他高兴地问:“和以前相比如何?” “比之以往,更美,明明已经很漂亮了,可你的美像是没有极限一样。”姬晗伸手温柔地把姜凤澜搂进怀里,语气柔情似水,眉头却在姜凤澜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后,微微皱了起来。 “那,是不是见之难忘……” 他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早在皇宫细伶阁,阿弯在月下醉酒吟诗,白衣越栏,就已经让我一见难忘了。”姬晗手臂收紧,声音更轻,轻的像是怕惊飞脆弱的蝴蝶。 这次,姜凤澜沉默了许久。 在他不出声时,姬晗又道:“芳年长好长欢夜,满意同心同梦人。” “那时情景,永生难忘。” 怀中人微微一颤,姬晗本以为他会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谁知姜凤澜忽然从她怀中挣脱出来,面对面,认真地、深深地望着姬晗的眼睛,眼尾更加绯红如血。 “那就永远不要忘了我。” ——果然很不正常。 姬晗一时无言,看了他半晌,还是忍不住道:“阿弯今晚到底怎么了?” 姜凤澜默了默,又忽然露出了粲然的笑,看不出丝毫异色:“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让灵兕永远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 可这样子,莫名让人不安。 姬晗觉得他此时的状态就像一缕照在指间的月光,好像握在手中,却抓也抓不住,随时都会溜走一样—— 正因为猜到了这种可能,她才放心不下,将祭天大典一推再推啊。 “是不是害怕了?” 姬晗温柔地摸着他的肚子,温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这几天我会一直陪着你,芳好殿的医者和生产用具一应俱全,一日检查三次,力求万无一失。” “楼媪圣手回春,有她坐镇,你不会出事的,我也不会让你出事。” 姜凤澜却捧着她的脸,要她和他对视,只是道:“再多看看我。” “再多亲亲我。” “……” 姬晗抿唇,心里莫名打鼓,凑上去不留余力地亲吻安抚他,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说着自己为他生产所做的万全准备,任由他用手指描摹自己的五官。 过了一会儿,姜凤澜像是被哄好了,和以前一样黏糊糊地和她撒起娇来。 折腾到半夜,两人才睡下。 等姬晗进入浅眠,身旁的姜凤澜却忽然睁开眼眸,眼神幽幽,说不出的不舍。 他如何不相信姬晗呢? 只是,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罢了。 宿命般的不祥预感。 姜凤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姬晗的睡颜,直到东方既白,腹部忽然一绞,传来一阵要掀翻天灵盖一般的剧痛。 而这种时不时坠入地狱一般的痛楚,梦魇一般持续了一天一夜。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他难产了。 —— 第209章 化险,煜儿 姬晗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姜凤澜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只惊了一瞬便冷静地将他横抱起来,一边往产房跑,一边喊人。 预产期就是近几日,产房随时待命,姜凤澜火速被专业人士包围了起来。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的生产过程会如此艰难,骤然恶化的情况让人措手不及,就连楼媪和一直负责调理姜凤澜身体的楼医也觉得意外。 就算医术再高超,但生子之事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临时出现什么问题。 姜凤澜疼了一天没有动静,到了晚上,霍氏急得连夜带着几个长君去京郊拜神,姬晗和眷属们都心急如焚地等在屋外。 产房里进进出出几乎没有什么人声,姬晗知道姜凤澜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可产痛之剧,连顾翡都招架不住,痛声不断,他怎么能这么安静呢? 此时午夜已过,产房内依然热火朝天,侍者医师进进出出,不同的药味换了一茬又一茬,姬晗好几次想进去,都被姜凤澜的贴身侍者拦下。 侍者两眼红肿,但还是努力阻止道:“殿下是知道我们王君的,王君说——让您看见他挣扎狼狈一身污秽的模样,比让他去死还难受……您陪在旁边,王君必定分心,如何能拼尽全力全意生产?” “……” 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姬晗的心一直高高吊起,脑子里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脚下都像踩着棉花一样,一会儿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又是一阵可怕的茫然—— “殿下,殿下。” 莫惊鸢低声的呼唤将她拉回神来。 他拿出手帕替姬晗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心疼地安慰道:“您不要太过忧心,车兰王君身体康健,体格又好生养,纵然需要些时间,但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楼医坐镇,必定能父子平安的。” 但她眉头还是无法松开。 不仅是姬晗,莫惊鸢和顾翡也一样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符琥和白黎两个未生育过的吓得脸色发白,符琥还在心里自责前两天任性将姬晗拐去了一上午,莫名觉得自己太不懂事,对不起在房里挣扎的王君。 而两个生育过的则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闪过一抹忧色。 莫惊鸢那时是在泡温泉时突然发动,医者便让他就地在干净的池水中生产,一个时辰,非常顺利,让姬晗加个班的功夫就得了个孩子。 顾翡那时艰难些,虽提心吊胆,但也花了一整个晚上就生了。 和顾翡先天难孕的体质不一样,姜凤澜虽然孕期多几分折腾,但在精心呵护与百般照料下,医者们都说他身体条件尚可,九成把握能像莫惊鸢一般顺利生产。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姬晗眉头皱的死紧。 鸡鸣时分,楼媪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殿下,王君生殖腔终于开了,可以开始生产,只是瞧着孩子胎位变了,需得正位施针,有些冒险,您看?” “给本王拿出你的压箱本领!”姬晗一挥手,冷冷道:“尽全力保全王君身体。” 楼媪明白了姬晗的意思,马不停蹄地赶了进去,一个时辰后,又有侍者一脸惊惶地跑了出来,抛出一颗惊天大雷:“王君难产了!” 砸得外边的人头晕眼花。 姬晗脑中一白,下意识地朝屋内大声道:“姓楼的!” “殿下!老身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里面老媪的声音比姬晗还急,还大声。 姬晗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雕笼香囊,手背紧绷,里面唯一一颗丹药随着姬晗手掌的颤抖而微微抖动着。 她不由得又想到姜凤澜在原文中英年早逝的悲惨结局,好像冥冥之中某种命定的劫数正在降临……可明明她已经救了姜凤澜一次,明明他已经不是六皇子了。 “六皇子”已经死了! 姬晗神色沉沉,心里憋着一股火焰。 楼氏已经是当世最好的医者,家传医术出神入化,秘药百治百效,全力以赴未必不能逢凶化吉。即便有个万一,姜凤澜对她的【海枯石烂】,能扭转乾坤。 他的爱,也能换他死而复生。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众人彻夜未眠。 翻过了第二天,晌午时分,烈日当空,姜凤澜在里面疼了多久,姬晗就在外面守了多久,药味越来越浓了,血腥味更是大到药味也难以掩盖。 到了现在,血水和带血的布料器械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也没听见姜凤澜痛呼一声。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她觉得如蚁噬心,火烧火燎一样的难受。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躁动的欢呼,紧接着,一阵装了大喇叭似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响亮,清晰,中气十足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外面的众人心情一松,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里面就骤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凄厉又突兀地撕碎了空气: “灵兕——!” 姬晗脑中轰然一炸,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速度快到所有人都震惊的地步,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就见到了产床上狼狈无比的姜凤澜。 他双腿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上到处扎着银针,厚褥子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那一大片血腥之色刺痛了姬晗的眼睛,她一刻也不敢多看,靠近到了姜凤澜身边,揽起他软得像烂泥一样的上半身,伸手扶住了他的脸。 没有温度与血色的脸,极度疲惫,泛着缺血的青白,嘴唇却咬得烂红,一模就是一手冰冷的汗水,凌乱的发丝乱七八糟的黏在脸上。 明明昨晚还那样惊艳绝伦。 他无力地半睁着涣散的眼睛,仿佛刚刚一声喊叫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但他还是努力喃喃道:“让我……让我再看你一眼……” 一旁的楼媪汗如雨下,声音颤抖:“殿下,王君的血止不住……” “止得住。”姬晗这时候诡异地镇定了下来,斩钉截铁道。 几个楼氏顶尖的医者看样子已经用尽手段,到这个份上,说明这不是世俗的症结,而是天道的恶意。姬晗飞快取出丸药,轻声唤道:“阿弯。” “嗯……” 姜凤澜气若游丝地回应着。 “乖,张嘴。”姬晗小心捏开他的嘴,心里反而不像在外面等待时那样心烦意乱,有种高悬的铡刀终于落下来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把丸药一指头塞进姜凤澜的喉咙口,在他条件反射要干呕的时候扶着他下巴,抻了抻他的脖子:“咽下去。” 一半是姜凤澜自己咽,一半是姬晗的外在帮助,一颗丸药顺利下肚。 姜凤澜瘫软地被姬晗搂在怀里,泪水慢慢地流出来,他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我……舍不得你……好爱你……” 姬晗用力地搂紧了他,让他涣散的神志感受到自己揉进骨血一般的力道,声音温柔而镇定地抚慰他:“累了是不是?已经可以休息了。阿弯真的好厉害,你给了我一个好孩子,声音哭得震天响。” “嗯……” 已经是无意义的气音。 姬晗在他耳边道:“别怕,在我怀里睡。等你醒来,我还在你身边。” 姜凤澜无力的手忽然动了动,用尽全力微微抬起,小指伸出:“……拉勾……” 姬晗一愣,立马心软极了,她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溺爱地摇了摇:“拉勾。” “这是我们第三次拉勾,前两次我说话算话,这次也一样。” 已经没有回应。 姬晗一瞧,他已经安静闭上了眼。 即便知道他不会有事了,姬晗还是控制不住地呼吸凝滞,直到楼媪惊喜地叫道:“殿下,血崩止住了!” 她才重新续上一口气。 …… 第二日。 姜凤澜在温暖好闻的怀抱中醒来。 他双眼呆滞地愣了半天,差点没分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死后的极乐世界。 昏天黑地的恐怖体验好像很清晰,但又好像已经离他很远。 他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姬晗的脸颊,软软的,手感很真。 才看一眼那疲惫的睡颜,姜凤澜心里就爱得不一塌糊涂,他忍不住想挪动身体往对方怀里拱一拱,只是刚刚动弹一下,就猛地觉得身子像连续行房十天一样酸软疲惫,难受得他呲牙咧嘴的。 等等。 他好像生了个孩子,还快死了来着。 正愣神之际,抱着她的姬晗忽然醒了,声音沙哑又轻柔:“醒了?” “灵兕……” 看着他的表情,姬晗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虽然姬晗脸上犹带着熬了几天大夜的倦意,但还是含笑安抚他:“虽险象环生,但化险为夷,父女平安。” “女儿?” 姜凤澜眼睛猛然睁大,显得呆呆的,室内早有侍者飞快将孩子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二人中间。 奶香味和一点说不出来的味道,新生儿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孩子睡得香甜,小嘴巴还一动一动的,一看就是那种不管哭还是吃奶都很有劲的孩子。 姜凤澜新奇地将孩子东捏捏西摸摸,研究一番后,忽然撇嘴道:“瞧这丫头圆头圆脑胖手胖脚的模样,自己长得舒心壮实,差点将她爹我折腾死了。” 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是怎样都看不够,动作也温柔极了。 姬晗笑盈盈地望着他们可爱的互动,觉得这一刻让人十分满足。 “煜儿,小坏蛋……” 姜凤澜一手抱着襁褓,轻声唤着。 煜者,耀也。 光彩华茂,灿烂盛大。 这是姬晗早就决定好的名字,姜凤澜的孩子不管女男都叫这个。 且这名字不仅姜凤澜很喜欢,连婴儿好像也很喜欢,原本沉沉地睡着,听父亲喊了一下名字就有种要醒来的征兆。 “她要醒了?” 姜凤澜有些无措,而姬晗眼皮一跳,立刻喊侍者:“快——” 话刚出口,小家伙的蠕动的小嘴巴已经渐渐咧开,然后小小的胸口用力一起伏,用力一震:“哇——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大喇叭怼脸打开,闹得两人耳膜发麻。姜凤澜猛地捂住耳朵,接过姬晗的未尽之言大声道:“快把这丫头弄出去!” 侍者一脸尴尬,赶紧抱着襁褓出去了。 哭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相视而笑。 “灵兕,你又救了我一次。” 姬晗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吻了吻他苍白的唇,“因为是诺言。” 姜凤澜没再说话,将自己深深埋进对方怀里,过了好久才哼哼唧唧道: “……我要一辈子在灵兕怀里睡。” “好。” —— 第210章 祭典,随行 姬煜出生时惊心动魄,换成寻常人家,说不定脑子都憋傻了,但她反而长得白白壮壮,结结实实,浑身有劲,是姬晗三个孩子中身体最好的一个。 因为哭闹起来嗓门着实嘹亮,魔音贯耳余音绕梁,为了不影响姜凤澜休养,她被安置在芳好殿最边上的房室,只有熟睡乖巧时才会被保翁抱过来让姜凤澜亲热亲热。 而且她胃口超棒,一个人竟要用三个大奶乳父同时上岗才够吃。 姬晗每次稀罕地看着她的小脸蛋,都忍不住想,自家丫头长大后不知该是多么生猛的大女人。 而姜凤澜千辛万苦生了女儿姬煜,很是受了一番罪,全程陪同着的姬晗和家属心有余悸,好东西流水似的送进芳好殿,库房和偏殿都快堆不下了。 因为此番凶险,霍氏还拉着他的手哭了一场,甚至一口气替姜凤澜求了十几个护身符,脖子都挂的里三层外三层,一动起来就叮铃咣啦的。 相比于其他人对他百般小心万分怜惜的样子,姜凤澜本人反而毫无惨痛记忆的阴霾,修养了几天便精神百倍,躺在床上静养的同时还不忘赏舞听曲儿找乐子,拉着姬晗白天黑夜得黏黏糊糊哼哼唧唧个不停。 仿佛那濒死的可怕体验,就像轻描淡写便迈过去的坎,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一般。 姬晗问他那时候怕不怕,姜凤澜笑眯眯地缠着她,软软地撒娇道:“只有一点点怕,但一想到我努力的时候灵兕在外面守着,醒来的时候你也会在身边,我就觉得什么痛苦都不过如此了。” “更何况,我这不是没死吗。” 他骄傲地哼了一哼,“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这一辈子能遇见你,嫁给你,得你爱幸,与你厮守,为你传宗接代,简直不要太赚。” 在如今的姜凤澜心里,遇见妻主之后的时光,足以抵消十几年的凄惨,也幸福到即使下一刻就死去也觉得没有遗憾的程度。 那时他心有所感,觉得自己恐怕撑不过去,但心里只有浓浓的不舍,浓烈到压过了一切恐惧与不甘。 甚至想到如果因为自己的死能让姬晗一辈子念念不忘的话,好像也不赖。 姜凤澜那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感,成功让姬晗听得哈特软软,硬是又拖延了祭天大典的启程时间,同吃同睡地多陪了他几天。 …… 到了休沐期限那一天,姬晗在书房拟随行名单。 心腹中留下夏蝉冬雪照应王府内外事务,带上春华秋实保证随行安全。 明面上,护卫兵卒带的都是皇家千羽卫与捕影处的人,因为被阁内势力深入渗透过,这些人暗地里皆效忠于她,武高人精,颇为得用。 到了这地步,虽说如今的天下应该不会有能和她硬碰硬的势力,但凡事多用一份心总是没错的。大风大浪都过了,更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这回出行,顾翡表现得尤其不放心,即便武力高强的人已经有很多,但他还是将三个非常擅长用毒的暗卫调了回来,给她多加一层保障。 两个已经在府中,一个在中途汇合。 书房里,姬晗和全副武装的楼氏双子面面相觑。自上回两人第一次执行任务被训之后,一直没有从姬晗这里得到安慰,这回见面就显得沉默很多。 楼藏月倒是一张沉静的冰块脸,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楼苍雪的表情就明显多了,一双透粉色的瞳仁水晶般莹光闪烁,略带点幽怨眼波流转地望着她。 姬晗:“……” “这几天怎么样?” 她干巴巴地关心了一句。 楼藏月垂眸恭敬道:“又完成了一次监视任务,回程后第一时间向上汇报了。殿下放心,这样的错误我们一定不会再犯。” 听弟弟这样说,楼苍雪格外做作地幽幽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帷帽帘子放了下来,闹别扭一样隔绝了姬晗看过来的视线。 ……这是想让她哄? 姬晗心里觉得好笑,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苍雪唉声叹气,是在怨我吗?既如此,这次祭典你就不必勉强自己随行了,本王给你放七天假,玩儿去吧。” 话音刚落,室内一静。 楼藏月的唇角控制不住勾了勾,而以意外的方式被殿下点名的楼苍雪则浑身一顿,忽然直愣愣地冲着姬晗的方向膝盖一弯,果断滑跪:“殿下我错了!” “请务必让我随行!” 姬晗并没有立刻回答。 楼藏月在一旁假惺惺道:“哥哥别担心,我会保护好殿下的。反正我们长得一样,功能一样,就算你不在,殿下看见我,也和看见你一样。有什么区别呢。” 少见地听碧眼小蛇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姬晗饶有趣味地来回打量他们,果然见到粉眸小兔蹭得一下站起身,叉腰反驳:“我和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比你香,比你甜,比你色香味俱全。弟弟,在我面前,你算什么小点心?” 楼藏月冷哼:“色香味弃权才对吧。” “殿下比起冷的点心,更喜欢吃热的,比起绿豆,更喜欢红豆,比起月色,更喜欢雪色,比起你,更喜欢我。” “哼,发癫。” “弟弟,一样的小点心摆在殿下面前,比起冷冰冰的绿豆泥,殿下肯定更喜欢吃热乎乎的红豆沙,明白吗?你是绿豆泥,我才是红豆沙。” “我不明白你,我真的不明白你。” 有来有往,熟悉的配方,不同的佐料,姬晗一边兴味地听着,一边想:看来自己上次随口说的点心论,竟然真被他们听进心里去了,不仅听了,还腌入味了。 真是好清蠢的兄弟俩。 眼见着两人说的越来越露骨,到了要消音的地步,姬晗轻咳一声,一锤定音道:“再闹,就都不用去了。” 争论得逐渐变成水蜜桃的楼苍雪和楼藏月闻言齐齐噤声,动作犹如复制粘贴一般爽快地扑通跪下,一人抓住姬晗一边裤腿,异口同声道:“殿下,我错了,别不带我!” “……” 姬晗倒是没指望他们派上什么用场。不过路上无聊了听个相声也好。 —— 仁景二年二月二,良辰吉日。 摄政王伴仁景帝赴中州天下第一山设坛祭天,承天启运,继往开来,世人谓之蒂山大典。帝驾所行之处,车马如织,兵卒成行,百姓夹道欢迎,盛况可见。 只是鲜花满道时,谁也想不到的危机悄然而至。 —— 第211章 出发,聚头 中州紧邻朱州,朝廷为蒂山大典规划的行程只有七天,两天的祭典,五天的来回路程,一点余裕也没留,来去匆匆,显得紧巴巴的。 毕竟主心骨(摄政王)和精神象征(幼帝)双双在外,总是让人不安的,完事儿了尽快回来才是正理。临行时,姬晗的眷属们将她送出门,表情一个比一个不舍。 出城前,朝廷送行队伍中,除了霍上卿、大司马和莫家年轻家主诚心相送之外,另外几个辅政大臣脸上皆有一丝幽怨。 毕竟姬晗以正夫产育为由休沐了这么多天,现在又有七天不用处理公务,可把一个月没有休沐过的大臣们羡慕坏了。 她们勤政爱权兢兢业业,也不妨碍她们眼红休假多的人。 姬晗:谁让她们的正夫已经一把年纪生不了呢。 这些人个个嫡出丰茂,早年的陪产休沐比她所有休沐日加起来还多。大司马古稀之年仍然坚挺在朝,她们还不得趁老掉牙之前往死里干? 在众人的目送礼中,姬晗抱着孩子无情转身,而小皇帝姜凰曦乖巧地趴在姬晗肩头,小脸严肃地冲她的一帮姥臣子挥了挥小手,奶声奶气道:“众卿请回。” “臣等恭送吾皇万岁。” 朝臣拜倒一片,车队缓缓起身。 豪华帝辇之中,宽敞华美,清香袅袅,虽在行驶之中,茶案上的汤水却不见一丝抖动。小不点皇帝盘着身子正襟危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姬晗的课业抽查。 谁敢想不到两岁的奶娃,已经开始政术策论入门了? 夹不住屎的年纪,已经通读了史。 姬晗虽没有特意揭穿这位小重生者的底子,但她倒是对姬晗毫无保留。 聪慧,沉稳,勤勉,好学,谦和有礼——就是太过仁厚,也太黏人了。这小家伙好似从未在她面前掩盖过自己的秘密,甚至刻意将自己的特异之处展现出来。 就像对待同类一样的无条件信任。 姬晗心意懒懒,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二人倒是其乐融融,相安无事。若是等她以后羽翼丰满,或许野心会致使她和姬晗走向陌路,但——那也是下一辈的事了。 等这妮子长大,她就差不多享尽王权富贵与天下之乐,美美退休了。到时候就让年轻人们你来我往,互相打磨吧。 念及此,姬晗和小皇帝对上视线,毫不留情道:“手伸出来。” 答错问题的小皇帝眼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乖乖将小肉手掌伸了出来。 “啪。” 一声轻响,姬晗不轻不重的用玉尺打了一下她手心,淡声道:“之前讲过的东西,换了个壳子就不知道了?一会儿再将《为政》《权治通疏》两篇通读几遍。” “是。” 小皇帝认真应下。 师生问答告一段落,小皇帝磨蹭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蹭到姬晗身边挨着她坐,一边悄悄闻对方的味道,一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尚母在家教养焕公子也这样严厉吗?” “会不会也用玉尺打他手心?” 姬晗心里道,自家樱花糯米团一样的可爱乖崽崽怎么舍得打手心?每当那张肖似自己的漂亮脸蛋甜甜笑起来,当娘的哪里还知道什么东南西北。 但她面上还是一丝不苟地回答:“焕儿资质平庸,如今不过刚刚开始认字,自然不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焕公子还小,能认字已经很厉害了。”小皇帝一本正经道,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奶娃,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人觉得违和。 不过姬晗很认同她的话。 “你说得对。” 虽然和重生作弊的假小孩不在同一起跑线,但她家焕儿在正常的小孩子里已经算是天赋异禀,年岁不代表智慧,未来成就如何,尚未可知。 想到自己孩子们的小脸,姬晗的眉眼柔和了些。 小皇帝将她变化的神情尽收眼中,心里酸啾啾的,忍不住再次嫉妒那个和自己前后脚出生,却得尚母娇宠的无知小儿。 * 车队稳步行进着,姬晗除了第一天上午待在小皇帝的车辇,其余大部分时候要么骑马,要么在自己的马车里欣赏楼氏双子的相声表演和投怀送抱。 这回双子不晕车了,取而代之的是花样百出的折腾。 行路中无人打扰,守在马车四角寸步不离的心腹侍从也不会没眼色地问为什么冷面王姥的嘴巴一直是湿红的。 当天凌晨,姬晗甚至又被两个小妖精早早缠了起来,求她再来一场轻功比拼和朝阳共览。 这回依旧是楼苍雪落在最后,但等朝阳升起时,也只有姬晗一个人在认真看。 大凰山水灵秀,气象万千,朝阳彩霞点缀的天空之美也总是壮丽辉煌,辽阔无边。 粉紫色带着鸦灰的天边,微微光中,楼苍雪与楼藏月一左一右坐在姬晗身边,格外沉默地望着那张渐渐亮起来的英美侧脸,精致的起伏与勾勒,沉静、不留一丝余光的眸。 她在认真看远处。 不曾分一丝心在他们这里。 不像他们,绚烂天色中,他们的眼睛却小到只能装下身边人的侧颜,甚至觉得那冷玉般莹润的颜色,比太阳还能灼伤他们的眼眸。 此时彼时,场景重现,却又完全不同了。 不一样的是,他们少年思春情意渐深一发不可收拾,如愿长伴卿侧;一样的是,姬晗即便能乐在其中地与他们调情亲昵,但还是很淡然很抽离。 啧,他们就喜欢吃酸甜口的。 “这回学聪明了。”良久,姬晗忽然笑道:“知道有些东西不可直视。” 比之看太阳,看她不会头晕眼花。 “人就是贱。又贱又欠,越不可直视,越想靠近冒犯。”楼苍雪轻声哼了哼,没骨头似的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姬晗肩膀上,姿态柔媚温顺,大鸟依人。 楼藏月不甘示弱地伸手挽住姬晗的手臂挤了过去 :“……没别的,就是比较犟。” 姬晗嘴角瞅抽了抽。 谁家好人说自己又贱又欠。 两个带着好闻药香的漂亮小妖精一边眼神深深地表达对姬晗的仰望,一边不约而同往姬晗身上扒,年轻鲜嫩的美好肉体,让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揽住了两人的后腰。 正要说话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讥笑: “呦,二美齐御。” “殿下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三人一回头,在不远处的树杈子上看见一张阴郁妖媚,稠丽绝艳的脸。即便肤色苍白削薄也抵消不了一丝一毫的艳色,良久不见,感觉容色更盛,令人恍惚了。 对方皮笑肉不笑道:“殿下。” 他眼睛紧紧盯着姬晗的脸,扯着嘴角道:“两年之约将至,您记得吧。” —— 第212章 不会留你 “两年之约啊……” 哦,两年限定劳务合同是吧。 “自然记得。” 姬晗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面前神出鬼没的人,迎上对方冷飕飕的不悦目光,不仅没觉得冒犯,反而忍不住微勾唇角。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人就像一颗泛着寒光的美丽毒牙,不曾真心臣服谁,也随时会反咬一口,但在如今的姬晗眼中,只是个能随时捏在手里把玩的摆件罢了。 连不恭敬,都像在逗趣。 自从忽悠了这人给自己打工,每一次见面,他都会提醒自己“两年之约”的期限。生怕自己忘记或者反悔不放他走似的。 姬晗的目光淡淡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搂在楼苍雪和楼藏月腰间的手也没收回,整个人的表情或是动作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受丝毫影响。 虽然这人去心似箭,但看在他被自己强留在阁内两年、是个业绩辉煌的称职牛马,还有那张脸的份上,姬晗也并没有计较他对顶头上司阴阳怪气的意思。 但她的表现好像让身边人误会了什么。 还没等姬晗开口,大摇大摆地依偎在她手边的楼苍雪从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口气,压低眉眼,面无表情,他毫不客气地对赫心 道:“不敬尊上,藐视王威,该死。” 另一边的楼藏月似乎是认出了这人,声线一冷,面带寒霜道:“……原来是你?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居然还活着。” 楼苍雪附和道:“就是呢,敢给殿下种蛊的家伙本该千刀万剐,即便因为殿下的仁德活了下来,不夹着尾巴诚惶诚恐也就罢了,竟还做出这副矫情模样。怎么,难道你以为这样以下犯上就显得你特别了,能引起殿下的注意了?” “矫揉造作,心机男。” 楼藏月冷嗤:“自作多情,阴湿男。” 小嘴叭叭的跟抹了蜜一样。 姬晗听得都要挑眉了,这时,她忽然感受到一股异常强烈的视线。 一抬眼,发现赫心眼里火光熊熊,正带着怒意瞪视自己,就像在说—— “殿下你说句话啊!” 咦? 姬晗恍惚一瞬,才发觉这话是旁边的楼苍雪说出来的。 话音刚落,赫心的表情更加黑沉,说不出是死倔还是委屈,气愤还是难堪。 原以为赫心是个忍功奇高又巧舌如簧的人,谁知被楼氏双子你一言我一语、毫无技术含量地挤兑了几句,以往两副面孔切换自如的人却表现出难言的情绪,他后槽牙咬得死紧,偏偏又不出言反驳。 看着快气晕了。 他胸膛快速起伏几下,一向苍白寡淡的脸色都泛起了一丝憋气的薄红,让那张本就秾媚的脸更多了几分奇异的靡丽。 ……这样看来楼苍雪说的其实没错,反正这副忍气吞声惹人欺负的样子确实极大地吸引了姬晗的注意。 赫心并没有和挑衅他的双子有什么眼神接触,反而一个劲地盯着姬晗,直到四目相对,他才忽然眨了眨眼,有些受伤道:“殿下,就这般任由新欢折辱我吗。” 姬晗:“…………” 唔,有些刻意了,但实在美貌。 赫心又沉声道:“我再不是东西,这两年也是用尽全力为您做事的。和某些走捷径攀高枝,狐假虎威的人不同,我亲手划掉的名册没有十本也有八本。” “替你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孰对孰错显而易见,殿下应该还不至于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这时赫心才不屑地看了兄弟俩两眼,嘲讽道:“媚上欺下,也不过下贱做派。” 楼藏月眉头狠皱:“哈?” 楼苍雪立刻反唇相讥:“媚上?有些人累死累活媚不到,恐怕都酸死了吧。” 他一把搂住姬晗的脖颈,炫耀似的凑在姬晗脸颊上啾啾亲了两口,粉眸媚光闪闪,又轻蔑又理直气壮:“就媚就媚。” 姬晗:“……” 等下,她是不是成了什么攀比工具了。 一直态度松弛的姬晗渐渐收敛了表情,周身气氛随之一变。她松开搂着双子的手,不轻不重地伸手将两人往旁边推了推。 楼苍雪和楼藏月皆是一愣,但很快就听话地顺着力道移开不再靠近,甚至一秒从牙尖嘴利切换到垂头装乖模式。 “几位可尽兴了?” 姬晗的声音轻飘飘的,毫无情绪,但莫名令人后背发紧,不由得提起心来。 骂来骂去的三人同时脸色一变。 “殿下……” 楼苍雪小小声道。 “我是不是最近太好说话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在我面前逞凶斗狠?” 虽然挺有趣的。 楼苍雪和楼藏月闻言飞快对视一眼,很有眼色地齐齐滑跪:“殿下,我错了——” “咵、咵。” 姬晗毫不留情,左右手同时出击,给了兄弟俩一人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两人同时捂住额头。 而对面的赫心也面带紧张,像是忽然懊恼自己莫名其妙与楼氏双子争锋的行为,他薄唇微抿,惴惴不安地等待姬晗的审判。 他以为姬晗冷不丁地发作,是终于看不惯自己,要为新欢撑腰了。 人家是秘密情儿,自己只是个牛马合同工,为何自己偏偏忍不住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平白出丑,惹人笑话呢? 赫心深吸一口气,准备挨骂。 然而姬晗对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温和得多,也疏离得多:“这两个小子年少轻狂,他们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愕然。 然而还没等他心里泛起一丝窃喜或是失落,姬晗便温和地继续道: “我们之间的两年交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你也获得了丰厚的酬金。祭天大典过后,之前恩怨便一笔勾销——你心心念念想要获得自由,我自然会成全你。” “七日之后,你可以自行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再没有人会束缚你。” 她说到这里,那张尊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堪称诚恳的表情:“划清界限,远走高飞,重复大业,死生不见。” “心愿将了,你该高兴了吧。” 她做足了仁心仁德一泯恩仇的派头,明明该如了对方的意,但那人却像是怔在了原地一般木木的,好一会儿没反应。 姬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将他的每一丝表情都尽收眼底。 赫心本该雀跃的心一直升起,升到高空,却发现是一片压顶的乌云。他眼神黯沉沉的,晦暗不明,藏在身后的手指却猛然扣紧,用力到失去血色。 他竟久违地感到一丝茫然。 ……离开。 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的,日日夜夜盼望实现的约定,被那人如此轻易又随便地兑现了,他怎么反倒高兴不起来呢。 那不是显得在心底暗戳戳苦恼“如果姬晗反悔扣下他该怎么办”的自己很蠢嘛! 他一点都不想留下来! “不过,”姬晗忽然来了个大喘气,改口道:“若是你愿意留下——” 赫心猛地抬眼,眸光闪烁又挣扎。 他欲言又止,正要沉重地开口说什么时,姬晗又来了个大喘气: “——我也是不会留你的。” 话音刚落,某人闷闷的偷笑声响起。姬晗眼里闪过揶揄,楼氏双子齐齐背过身去,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赫心:“……?” 他身形晃了晃,勉强稳住。 混蛋亲王!呸!他才不稀罕留下!! —— 第213章 阴魂不散 太阳缓缓升起了。 楼苍雪和楼藏月就像那快要现出原型的妖精一样飞速闪身不见,而因为姬晗一番话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红,红了又青的赫心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姬晗一个人享受了一会儿晨光的照耀,才施施然回归队伍。 虽然不太和谐融洽,但顾翡特意为姬晗安排的这三个人终于聚头了。 即便随行的亲卫各个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姬晗本身也很能打,但他还是调遣了这三个小妖精随身侍候,只求万无一失。 楼氏双子与赫心的武学只能说很一般,但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是他们的用毒技术,再加上水平卓越的潜行与轻功,绝对是最出其不意的一道保护屏障。 顾翡的好意她自然欣然接受。 祭天大典虽然麻烦,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公费旅行。 姬晗在赶路途中骑骑马,打打猎,看看山水草木太平民生,和美人们厮混,调戏不知为何特别敏感容易炸毛的赫心,偶尔还去打打小皇帝的手掌心。 一路上风景如画,经过的两个落脚的行宫都格外新奇有趣致,让很久没有离开过凤京的姬晗兴致勃勃,神清气爽。 一切都平和的不可思议,让她不止一次有太平江山岁月静好的感觉。 虽然基本的警惕仍然在线,但这种让人松懈的氛围,令她隐隐有些恍惚。 寿命得续,王权富贵。 娇夫幼子,秘密情人。 势力遍布,一呼百应。 一切……都尽在掌握吗? 但她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人物。如果有,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那抹恍惚一闪而逝,但也使得她默默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安逸放松。 两日行程过后,傍晚时分,斥候从前方返回禀告道:“殿下,中州汾阳王及世子在二里外长亭叩迎帝驾。” 姬晗颔首,队伍继续行进。 汾阳王是先帝的某个小透明妹妹,封地在中州汾阳郡,为人平庸敦厚,胆小谨慎,唯一的女儿是个半痴,一直以来都安于混吃等死,擅长夹着尾巴做人。 离蒂山只有半日路程的汾阳王府便是小皇帝两日祭典行程的下榻之处。 现在和她们汇合,等到晚上就能到地方休息了。姬晗放弃骑马,和小皇帝一起坐进车辇之中,等待着一会儿闪亮登场。 到了地方,车马伟丽,仪仗肃然,汾阳王一行恭恭敬敬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十分常规的一次碰面。 非常美丽的一轮夕阳。 特别松弛的一番谈话。 唯一有点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汾阳王及其傻瓜女儿有些过于热情了。 汾阳王连连下拜,谄媚地对姬晗怀中的小皇帝道:“陛下驾临前,蒂山接连三天金轮环顶,彩光大盛,百鸟汇聚,绕山而飞,此乃神迹啊!定是祖娲娘娘知晓陛下天纵英才光华盖世,特地显灵保佑啊!天眷陛下!天佑大凰!” 好话谁都爱听,小皇帝露出标准的社交微笑,奶声奶气道:“皇姨平身。” 跟在汾阳王身后的世子长相憨直,身材高壮,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愚蠢地晃来晃去,就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瞧着一点都不畏惧。 她朝姬晗嘿嘿一笑:“殿下累不累?不如让臣来抱陛下吧!臣吃得多,力气大!” “瞎说什么!”世子话音刚落,汾阳王便急急地一个大逼兜扇在她后脑勺上,又转而对姬晗挤出讨好的笑,“殿下勿怪,小女自小便心思淳直,灵台不清,您别搭理她。” 姬晗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这对母女。 和情报上说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汾阳王爱女如命,即便世子是个低智商的半傻,常常出丑丢脸,她也经常毫无芥蒂地带女儿出去抛头露面,无限包容。 但在这种场合还带过来,当真溺爱。只是姬晗对慈母向来宽容,也没想过要计较。 就在这时,这位世子忽然鼻翼扇动,像只大猩猩一样跳了出来哐哐捶自己厚壮的胸膛,声如洪钟道:“别不信,我力气真的很大,还很会打架!我,武艺高强!我,英姿盖世!我,威武雌壮!” 说完还信念感十足地翻了两个跟斗,摆了一个金鸡独立加展翅高飞的高难度造型,就这样目光炯炯的定格住。 姬晗:“……” 小皇帝:“……” 汾阳王:“……” 好傻,不像演的。 姬晗为自己升起的那一咪咪警惕道歉。怀着一点无语的心情,姬晗任由那位世子像奇行种唱戏一样一边打着拳脚招式哼哼哈嘿,一边向自己曲线靠近。 因为没有感受到杀气,她便暗示春华秋实不用上前。 她睁着死鱼眼,抱着小皇帝,毫不意外地撤步侧身,伸出一只手来和这个突然攻上来的家伙过了几招。 如情报所言,呆瓜世子有武学天赋,小小年纪身手便很不错,只是不能与万里挑一的精锐相比。姬晗试探了下深浅,便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世子踹飞了。 汾阳王惊慌失措地朝女儿扑过去,姬晗也垂眸问小皇帝:“陛下吓到没有?” 世子在汾阳王怀里哭爹喊娘,但小皇帝却一脸平静地揽着姬晗的脖颈,淡定道:“这种程度,有如无物,尚母定会护好我。” 晗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后背,她便格外乖巧地伏在姬晗肩头,还亲昵地蹭了蹭。 随便说了说话,玩了玩,就已经晚霞满天。黄昏再美丽也是逢魔时刻,在郊外逗留太久没什么意义。 姬晗没了耐心,直接出声道:“陛下累了,即刻启程下榻。汾阳王,领路吧。” 然而她转身走了两步,周围却没有人动弹,长亭外的车马亲卫忽然安静得不像话。 姬晗眉头一皱,下意识抱紧小皇帝猛然回头望去,却发现世子还旁若无人地窝在汾阳王怀里吱哇乱叫,汾阳王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姬晗冷声道:“你们搞什么名堂?” “尚母!” 小皇帝忽然急促地惊叫一声,让受到警醒的姬晗险而又险地低下身子躲过背后寒光凛凛的刀刃,躲过的一瞬间,身侧又闪电般刺来一道冷光。 姬晗迅速将小皇帝裹进怀里,干脆利落地直接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偷袭。只是那一刀着实刁钻狠辣,即便姬晗的反应已经很迅速,也感觉到腰侧传来尖锐的痛意。 她都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划伤了。 她冷冷地抬头,正对上秋实木偶一般凶煞又呆滞的脸,她的刀刃上,还有一丝鲜红的血线沿着刀刃线滑动,凝聚,滴落。 那是她主子的血。 再看旁边的春华,利刃横在胸前,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什么时候死士的刀刃也能对准主人了?还偏偏是这俩,为她而生,受她之命,绝不可能背叛的亲信。 姬晗心中惊疑,脑中飞快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法,忽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猛地响起、逼近—— 长亭外全副武装的亲卫们纷纷抽出兵刃,神情空洞地将刀尖对准她。 姬晗脊背紧绷起来。 与此同时,正抱着汾阳王哇哇叫的世子古怪地转哭为笑,从母亲怀中抬起来,刻意瞪着一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道:“没想到啊,都这样了还是打不过你。” 姬晗心中一沉,冷斥道:“怎么,汾阳王世子想弑君谋反?” 汾阳王表情怪异,目光躲闪,懦懦地扭头不敢对上姬晗的视线。 “这怎么能叫谋反呢?大凰本就是姜家的天下,这不叫谋反,叫拨乱反正。” 世子歪头笑了笑,她看向姬晗腰间渗血的伤口,和那张冷玉般处变不惊的脸,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晦暗的色彩,快意道:“我们英明神武的昭王殿下啊,你聪明一世,谁能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你带的精锐越多,就死得越快啊。” 姬晗迅速理解了现在的状况,心中一沉,背后渐渐渗出冷汗。 ——她的心腹,随行亲卫。 统统都被面前这个“世子”控制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妖术,这人又是何方神圣,但姬晗此刻身陷囹圄,她保证现在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危机感最尖锐最急迫的时候。 为了行程安全,路线是精心规划的,下榻之处是千挑万选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武力爆表,更别提春华秋实,随便一个都能与她打得不相上下。 万万想不到,原以为万无一失的准备,竟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姬晗抱着小皇帝,借着遮挡不动声色地快速摁了一下胸口的坚硬处,感受到隐隐的震动传来,她面不改色地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回答她的是一阵丧心病狂的邪笑。 “桀桀桀桀!你也有今天!” “我告诉你,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姬晗:“……” 爹的智障。 也不怪她之前没看出异样,这人装起傻子来简直是本色出演,毫无破绽。 对方显然不想给她个痛快,不停对她嘲笑奚落,这也正合姬晗的心意,她冷脸套话道:“我们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哈?无、冤、无、仇?” 世子的畅快大笑梗在喉咙里,她刷得阴下脸,咬牙切齿道:“昭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枭首之仇,某永生难忘。” 姬晗嗤笑道:“世子莫不是失心疯?你若是被我枭首,怎么还能站在这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被我枭首的人多了,你算哪根葱。” 确诊了,又是一个重生的改命之人。 嗯,还是她的仇人。 还是得了逆天金手指的仇人。 姬晗给了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那人心里鬼火直冒。 世子腾地一下站起身,蒲扇一般的双手将自己从头到脚捋了一遍,似乎格外满意这具高大健壮的身体,她控制不住地一边挥动手脚打着劲霸的招式,一边现眼包似的抬着下巴道: “我啊,得上天眷顾。” “不仅再也不用骑矮马,还能轻松得报枭首之仇,姬晗,你作为瓮中之鳖,还有什么感想?我不像你那么冷血恶毒,还是能容忍你说说遗言的哦。” 姬晗瞬间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他爹的。 还真是阴魂不散的原女主! 这种憨包怎么就那么受世界意识宠爱?她连活着都要靠完成娶夫kpi续命,这家伙不仅能重生,被砍了脑袋还能活过来,不仅活过来还有逆天金手指?!这不就是世界意识在把她的脖子往原女主的刀下送吗? 那憨包还在原地忘情地展示着自己健美的身体和精湛的武术。 看着那人,明明现在命悬一线,但姬晗却一时间忘记危机,出离愤怒了。 —— 第214章 危机,围杀 姬晗想起了那已经很久没有响起的系统提示音,她这个原文炮灰都有续命系统了,原女主被格外偏爱似乎也能够理解。 在日复一日的平和日子里,她也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了,但此刻,记忆中已经逐渐淡化的杀意、和亲手割下对方头颅提在手中的痛快重新变得清晰。 她冷眼看着对方小人得志的脸,深呼吸一口气平复愤怒的心绪,脑中飞快冷静下来分析现状。 精心挑选的亲卫,有一个算一个,就连在周围潜行的所有暗卫都已经现身包围着她,整齐划一地摆出了随时可以攻击的预备姿势。 瓮中捉鳖,形容她现在的处境倒是很贴切。 但是……没有那三个人。 姬晗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微微松了口气。 能同时像摆弄傀儡一样操控她那么多亲卫,必定是一种相当强大的催眠或控制能力,控制的对象涵盖极广…… 除了眼神躲闪心惊胆战的汾阳王、怀中紧紧攥着她衣襟的小皇帝、那三个没有出现的妖精,以及她自己。 在差点忍不住翻白眼的无语中,姬晗唯一庆幸的点就在于她和对方同为改命之人,对方强大的的能力对她不起作用,不然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她,而剩下几个人的共同点,只有一个。 武功,远在这位“世子”之下。 不过一息之间,姬晗便迅速掌握了现在的情况——姜凰雅的金手指应该是能够在一定距离内控制武功高于她的人,人数不限,或是上限很高。 虽说以一敌敌百不太现实,但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在与汾阳王会面之前,楼苍雪与楼藏月便藏身在她的车辇中,赫心则是隐匿在外。若是抓住时机与他们打配合,还有一线生机。 而只要逃走一次,接下来就该她磨刀霍霍了。 “姬晗,给我跪下!” 中气十足的冷喝声传来。 面前世子憨直的脸逐渐扭曲,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恐怖的记忆一般双眼猩红,浓重的恨意中还残留着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恐惧。 姬晗忽然一笑,带着点嘲笑的意味:“说来惭愧,本王早已忘却如何下跪,要不你教教我?毕竟你当初下跪的样子,真是再可怜不过了。” 世子表情骤然变得难看至极,忍无可忍地尖叫道:“给我按住她,打断她的腿!!” 话音未落,春华秋实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现靠近,姬晗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单手格挡,兵刃相交的铮鸣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殿下!!!” 倏地,一道声音更加突兀地响起,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阵凌乱的骚动。 楼苍雪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像只灵巧的蝴蝶一样飞跃着冲进包围圈里,所到之处烟雾缭绕,惨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像被强风压过的麦浪一样一层一层地倒下。 他就像个生化武器一样直接将包围圈撕破了一个口子,一时之间竟无人能靠近他。 “呔!看我噬心化骨散!三步催魂散!天外飞仙弹!钩吻九牵机!瘴毒散功烟!”楼苍雪不要命一样散着药粉烟雾弹,散着散着画风渐渐不对:“看招,掌心媚!千日睡!颠鸾倒凤迷情醉!” “…………” 功夫再高,也怕春药。 姬晗余光看见一大批亲卫在这种群体范围攻击中丧失战斗力,要么口吐白沫软倒在地上,要么脸色通红兽性大发地抱在一起,像一窝窝缠蛇一般纠缠在一起滚来滚去…… 姬晗眼睛都差点瞪出来,完全没有想到楼苍雪的药这么猛。 不过那么一瞬间的分心,她立马被春华秋实抓住破绽,闪电般的刀锋划过,她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刺痛令她瞬间警醒—— 即便楼苍雪和楼藏月的毒药效果非常猛烈,但是对于从小接受毒药试炼的神机阁死士来说,并没有多大作用。 而在场死士出身的亲卫并不多,却也有二十余人,其中以春华秋实为战斗力之最。 都是用人力财力堆出来的高级人才,如果可以的话,她一个都不想伤害。姬晗这样想着,反手朝秋实肩膀上狠狠插了一刀,鲜血射出来,热热地溅在她脸上。 她的人,杀是不会杀的。 但插刀是会插的。 变故陡生,世子的表情才呆滞了两秒,就被呼啸而来的银针和飞镖打断。她的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堪堪躲过。 飞快看了一眼泛着诡异彩光的暗器,还有身边被暗器擦伤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侍卫,世子心有余悸,脑门上霎时出了一层薄汗。 汾阳王脸色惨白地抱着她失声叫唤:“儿啊,儿啊你没事吧!” 世子脸色铁青,顿时万分后悔自己想慢慢折磨对方的愚蠢念头。 她十分惜命地飞速退到长亭边,在剩余侍卫的围护中,拉着惊惶的汾阳王挡在自己身前,不顾一切地嘶吼道:“给我杀了姬晗!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霎时间,场上所有还能自如活动的亲卫,大概三十许,瞬间从四散的方向集中往姬晗所在的位置疾冲而去。 比她们更快的是从暗处闪身出现在她身边的楼藏月与赫心。 两人悍不畏死的加入暂时将离姬晗最近的春华秋实逼退了一点点距离,就在她们紧咬的攻势拉开破口的短暂瞬间,姬晗眼疾手快地将怀中的小皇帝往赫心手中一塞,又用力推了对方一把。 电光石火间,姬晗用尽全力击退再次冲上来的春华秋实,为他争出空隙。 赫心抱着孩子浑身一僵,藏在面具下的双眼和姬晗对视了一瞬,随即奋力调动轻功提高速度,眨眼间便离开风暴中心。 “别让皇帝跑了!!” 不远处的世子眼睁睁地看着赫心的身影转瞬消失,她气急败坏地大吼,在原地气得跳脚,却又忌惮着空气中尚未消散的毒雾不敢靠近。 八九个迅疾的身影追着赫心而去。 而瞬息之间就被剩余二十几个死士包围的姬晗却松了一口气。 没有小皇帝挡手挡脚,果然轻松多了。赫心虽然武功一般,但他可是敢单枪匹马刺杀先帝、还在封闭环境中躲过了一群武功高强的皇宫暗卫的猛人。 更何况此处在城外,天高地阔,山野绵连,一个人飞跃其间,简直渺小得像是滴水入海,鱼入深渊。 赫心留在这里真刀真枪地拼杀不一定能打,但一个人逃出重围却是不成问题的,还能稍微分担一下姬晗这边的压力。 而且,夜色彻底降临了。 楼苍雪与楼藏月的战斗力,在夜色中有着附魔般的状态加成。 平常像是影子一样存在感稀薄的三人,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就会有这样的奇效……远超姬晗的期待。既然他们这么给力,她也不能掉链子。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 她就要杀出去,再杀回来。 不容任何分心的艰难厮杀间,怀中的同心蛊忽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那是顾翡的回应! 和出发前商量好的一样,如果她遇到了无法自行抽身处理的危急意外,他们必须取得联系,而作为防御机制的最后一环,他会第一时间调遣中州周围的部下赶到支援。 额……但是这种情况下。 她必须在自己的“支援”赶来之前就逃离现场。姬晗任由同心蛊剧烈震动,故意不给分毫回应——她相信顾翡会在最短时间内考虑到她此时面对的状况。 但,显然不是现在。 在自己人毫不留情的狠辣围杀中,姬晗不可避免地又挂了彩,甚至还抽空帮楼苍雪和楼藏月二人横刃挡了几次刀。 姬晗的伤口在增加,但是兴奋度却在鲜血、疼痛和不容喘息的紧迫危机中无限拔高。 她觉得自己越打越有劲,如果在游戏中,应该就是反派boss在围攻中血条疯掉而被动激发狂暴模式,战斗力和输出伤害呈几何倍增加。 她搁这儿加倍爆率疯狂输出,佩剑都抡出火星子了,另外两个人的画风却莫名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性和唯美。 楼苍雪略显肉痛地将最后一包药粉撒出去,闪着幽幽荧光的碎屑在空中猛地炸开,在无月的漆黑夜幕中,既像怦然碎裂的流星,又像铺天盖地的萤火虫。 有种迷幻的美。 然而这荧光的碎屑一落在身上,登时便无火自燃地冒出刺眼的幽绿色火焰,无法轻易熄灭的高温眨眼间便将衣物和肌肤腐蚀烧毁,大半的人都受了波及。 筋断皮焦,骨枯烟臭。 楼苍雪拉着姬晗灵巧地躲过飘到周围的碎屑,小声叹气道:“哦豁……压箱底的家伙也没了。” 然而他拉不住狂暴状态的姬晗,也只能任由对方挣脱自己的手,逮住敌人的破绽对她们进行疯狂殴打。 楼藏月紧紧跟在姬晗身边,时不时抓住机会给她助攻,为她挡剑。 他的帷帽被打掉了,漂亮的脸蛋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条血痕,那双深泉一般冷而平静的碧眸泛着幽幽冷光,冷肃又坚定地望着她。 姬晗没空回应他的目光,而在她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向来冷淡别扭的少年在黑暗中露出了一抹堪称温柔的笑,那抹隐秘的笑意和轻如羽毛的声音一起,转瞬即逝。 “殿下……” “该我为您拼命了。” —— 第215章 秘药,回应 楼藏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丸,作势要扔进自己嘴里。 而姬晗忽然一剑挑飞了春华的武器,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手肘猛然向后打落了楼藏月即将送入口中的药丸。 “殿下?!” 药丸瞬息之间就被撞飞出去,消失在一片混乱狼藉的人影中再也看不见了,楼藏月惊愕地睁大双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姬晗难得分出了一丝心绪,心想别看楼藏月大多数时候都不声不响,但有事他是真上啊——那枚药丸气味极为霸道难闻,辛凉酸苦,而姬晗恰好对这种味道印象深刻。 那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在原主姬晗病弱的时候,即便她天赋异禀,学习武艺的过程还是因为身体限制而困难重重,那时候野心勃勃的原主死也不服输,偷偷服用过某种秘药。 那一次差点噶了。 但是原主运气好,虽然遭了大罪,但没死成,反而误打误撞打通了因病阻塞的经脉,小小年纪便武艺暴涨,功力大增。 那时候楼医便啧啧称奇,说她是唯一一例幸存者。 比当时的她健康强壮的服药者无一生还,而比她还病弱的人没等打通经脉就因为承受不住药性猝然死去。 楼藏月拿出的药丸味道瞬间唤醒了姬晗脑海中的记忆,那正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使得武功暴增的珍贵秘药。 当然,服用秘药代价惨重,一旦起效,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武功剧增的服药者便会承受不住暴烈的药性经脉爆裂而亡。多用于破釜沉舟,殊死一搏,以命换命。 “殿下,你……” 姬晗冷冷地打断他: “我还不至于要男人死在我面前。” 楼藏月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浓浓的惊恐与无措,他慌乱地想要看清楚药丸掉落的位置,但耳边是兵荒马乱的嘶吼和刀剑相交的锐响,视野混乱颠倒,看不清也听不清,正在他脑子一热想要直接冲出去找药丸的时候,姬晗空出手用力拽了他一把。 四目相对时,那双心痛无助的碧眸就像即将破碎的琉璃。 姬晗忽然忍不住感慨。 怎么会有这种人。 能选择毫不犹豫地吃下那种必死无疑的药,却反倒因为不能为她拼命而感到那样的恐惧与脆弱……他们之间轻佻浅薄的关系,有让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身份悬殊,天差地别,心知肚明的两人主动送上门来想要得到某种见不得光的青睐,姬晗漫不经心地享受着他们的殷勤与美色,甚至没想过要娶他们。 他们明明很清楚。 就在这时,楼苍雪也靠了过来。他的手段都使尽了,此刻只能格外艰难地勉强应付周围的刀光剑影,但整个人却诡异的平静:“殿下,为什么不让弟弟帮你?” 藏月猛地回过神来,急声道:“把你的那颗给我!!”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伸手去抢。 然而楼苍雪只是任由弟弟拽着衣襟疯狂摸兜,像没事人一样眨了眨眼睛,无奈道:“没法给你,因为我已经吃了。” “什么?” “哈?!” 楼藏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颤抖的尾音正好和姬晗不可置信的怪叫重叠在一起。 还来不及感性呢,又来个闷声干大事的! 姬晗愕然回望,余光只看见一张月光精灵般如梦似幻的漂亮脸蛋,以及对方对她乖巧地歪了歪头,露出的那一丝恬淡微笑。 她永远不明白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但她真的有点急了。 姬晗来不及多想,反手一拳,凌厉呼啸带着罡风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捶到了楼苍雪肚子上。楼苍雪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就像被破城门的巨型木桩撞了一样,顿时控制不住将昨天吃的东西连带着胃液鲜血一起吐了出来。 楼苍雪:?! 楼藏月:!!! 兄弟俩皆是眼前一黑。 姬晗毫不留情地拎着楼苍雪的衣领子将人扔给楼藏月,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哼笑道:“急什么,我今天,定会带你们走。” 空气中的味道乱七八糟,血腥味,焦臭味,腐烂味,混杂融合,简直令人作呕,但楼藏月搀扶着吐血不止的哥哥,眼神却愣愣地被对方慑住,挪不开分毫。 一双杀气腾腾,又燃烧着噬人火焰的眼睛,野兽一样冰冷又暴戾十足地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 可直击心弦,令他战栗。 【滴,楼藏月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姬晗:!! 来劲了北贝! * 昭王府,议事堂。 顾翡已经坐立不安地在堂中走了无数圈,即便他已经第一时间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安排,怀中同心蛊的震动也没有减弱。 同心蛊一旦触发,相隔千里也能同频震动,顾翡给了回应之后,如果姬晗认可他的行动,自然会将同心蛊调整到不同的震动强度,直到危机解除,手动停止震动。 关心则乱,他紧紧蹙着眉头,心脏剧烈跳动着,带出一阵心悸的感觉。 堂中的暗卫召来一波又一波,他一边雷厉风行地火速调动,一边分心回忆着姬晗出门前和他的谈话。 那会儿姬晗含笑听着他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的安排,调笑他太过紧张。 她说:“万事俱备,你说的绝大多数情况,我都能自己应付,没事的。” 顾翡操碎了心,微微埋怨她把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当回事,而姬晗只是抱着他,一边亲他一边开玩笑似的随口哄道:“除非她们背刺,不然谁能奈何得了我,安心吧~” 背刺? 顾翡一顿,顿时觉得后背一冷。 如果只是三五十几个人反水,也不至于让殿下用同心蛊联系他……那边的情形肯定是已经差到殿下束手无策了。 他不相信阁内精心培养的人手会大范围背叛以至于让殿下身陷险境,或许是有人使了什么妖术,令殿下腹背受敌。 顾翡忽然有些不敢想象,自己刚刚的安排到底是帮她,还是坑她。 但是! 万一他想错了,切断人手让殿下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怎么办? 顾翡仅仅纠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深吸一口气,唤来了自己的心腹。 “去密库中取应声蛊种母来!” 心腹震惊抬头:“总领,这……!” 神机阁长久以来精心培养势力,为求死士忠诚不背主,总不会一点后手也没有。应声蛊,便是死士们的命门。 死士们幼时种下应声蛊,不痛不痒,无影无踪,日常毫无影响,只要不叛害主人,就能一辈子相安无事。 若是主人一旦启动蛊母,她们便会立时失去意识,陷入无限期的昏迷。 元气大伤不说,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全凭主人掌控。 应声蛊珍贵,日常封存完好,王府库藏的种母却也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启用过了。 “总领,一旦动了应声蛊,殿下将无人可用,凶险万分啊!” 顾翡用力闭了闭眼,他伸手一按,尝试着再次改变怀中同心蛊的震动幅度,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几乎令人窒息。 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时间之后,顾翡终于迎来了回应。他一秒钟也不敢耽搁,猛地睁眼,厉声道:“速取!” 心腹被他阴沉冷肃的表情惊了一跳,飞也似的离开取蛊。 在人走后,顾翡忽地有些脱力,他微微踉跄了一下,紧紧扶住桌案才稳住身体。 他珍惜地捂紧动静渐渐微弱下去的心口,就像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心脏。 “殿下……” “请一定平安无事啊。” —— 第216章 有点爱她 深山小道,滴血蜿蜒。 姬晗还是逃出来了。 就在世子忍耐不住带领着一圈贴身侍卫加入战局的时候,与姬晗缠斗着的十几个精锐暗卫忽然齐齐倒地,就像猛地被抽去骨头一般,姬晗心中了然,三两下撇开剩余的侍卫,领着楼氏双子溜了。 虽然她死不了,但真伤得挺重的。 肾上腺素消退之后,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失血的头晕和力竭之感接踵而至。虽然很想立马宰了那个家伙,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显然太过勉强。 用尽最后的力气带着人甩开追兵,姬晗放心地两眼一翻,倒头就睡,将楼苍雪楼藏月两兄弟吓个半死。 此处深山老林,四周很是荒凉,看起来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楼藏月背着姬晗,楼苍雪捂住肚子,二人的步履越来越蹒跚,呼吸越来越艰难。他们一路上掩饰着气息和踪迹,艰难地寻到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歇脚。 “赶紧查看一下殿下的伤,”楼藏月只稍稍休息了一下就挣扎着起身,声音嘶哑道:“我去寻些清水和草药。” 楼苍雪虚弱地嗯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开扒姬晗的衣领。 楼藏月见状眉心狠狠一跳,但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匆匆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 “殿下啊殿下……” 让我说你什么好。 楼苍雪长叹一口气,他先是将姬晗的衣襟朝着两边分开,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暴露本性时,手指微微一顿,随后慢吞吞地伸向了姬晗的腰带。 因为腹痛,他眼前阵阵发黑,往日里灵活无比的双手显得格外笨拙,好一会儿才将束缚着一把劲腰的宝石环带解了下来。 衣侧微微散开来,但布料摸着湿腻冰冷,因为浸透了伤口的血液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楼苍雪皱了皱眉,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将衣物掀开。 “若是殿下愿意让我帮你,你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他声音放得很轻,呢喃一般道:“为何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下属,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 他不受控制地伸手摸了摸姬晗冰凉的脸颊,在那张无知无觉的脸上,从眉尾到唇角,留下了两道蜿蜒又血红的痕迹。 楼苍雪尽力控制着自己手指颤抖的幅度,想要又轻又快地将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物分离开,好让自己的殿下少受两分苦楚。但仅仅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他满头大汗,喉头又漫上几分热热的腥甜。 殿下为了让自己把药吐出来,那是半点没留手啊,哐嗤一拳头下去,他一瞬间仿佛见到了自己那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先祖太姥。 此刻,如果不是要给她处理伤口的意念支撑着,楼苍雪早就像被抽了虾线的可怜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半死不活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价值,他不是她的谁,最多就是排不上号的菜鸟手下,或是送上门倒贴的漂亮小鸟。 就算为了她付出生命,那也只会是他毫无意义人生中唯一可圈可点的荣耀。 就算只能短暂地在她心头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似乎也是一件极有吸引力的事。 他脑中一边这样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着,一边忍着难受强打精神检查姬晗的伤势。 现在他只能简单为对方擦拭一下,具体处理还要等弟弟找来清水与药草。 衣襟揭开,几乎看不见一点肤色,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深深浅浅,沟壑纵横。楼苍雪瞳孔一震,一时不知道该先从哪里下手,慌得呼吸都急促了两分。 金尊玉贵,万金之躯,却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人弄得遍体鳞伤。 楼苍雪眉头越皱越紧,感觉某种陌生的疼痛正在心中肆虐。 艰难地将伤口简单清理了一遍,楼苍雪全程心惊胆战,无数次确认姬晗的脉搏还在跳动,才有勇气继续下去。 真是怪了,明明伤势极重,气若游丝,但那微弱的气息却又十分稳定。 楼苍雪心率屡屡破表,而当事人姬晗因为意外多得了十年寿命,此刻睡得很香。 荒山野林里条件简陋,楼苍雪全身上下所有药粉都在乱斗中一股脑撒尽了。 他将自己从头到脚的捋了几遍,才终于翻出一管当做配饰随意挂在身上的药汁。 这是应急的万金油伤药,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楼苍雪想也没想就仰头含入口中,熟练地扶住姬晗后颈,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轻轻将她的嘴唇捻开一条细缝,柔软嘴唇覆盖而上,一点点将药汁哺过去。 虽然也能正常喂,但楼苍雪才不管。 别说药了,他巴不得平日里喝水喝酒都用这个方法喂给对方…… 他是变态他先说。 好不容易将药汁喂完,他却像是完全忽略了口腔里的苦涩与身体的痛苦,甚至意犹未尽地在姬晗唇上亲了两下。 “这回这么见鬼的事都能遇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楼苍雪自言自语道,“这人啊,是亲一口少一口,殿下不会怪我吧。” “我肚子好痛,我要再亲一口。” 他又用力亲了一下。 就在他一不做二不休想帮姬晗漱漱口时,对方眼睫一颤,忽然睁开了黑黝黝的双眼静静望着他。楼苍雪不由得愣了一秒,随即心虚地将舌尖退了出来。 “尬~尬~尬~” 寂静的荒林中,忽然传来几声尴尬的乌鸦叫,让本就微妙的场面更加微妙。 楼苍雪正想仰起脸说些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的人却忽然抬手摸上他的侧脸,让他拉开距离的动作猛然顿住。 “……殿下?” 下一句“你感觉怎么样”还没问出来,对方便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没事吧?” 她说得艰涩,很难听清。 但楼苍雪忽地一愣。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一阵阵发紧,像是想要锁住身体中某种惊涛般喷薄欲出的狂潮。 她又说:“……抱歉。” 楼苍雪彻底沉默下去。 耳边传来簌簌的轻响,是山风在林中穿行而过,与树叶亲吻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苍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喜欢我?” “……” “是不是想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哪怕是生死关头,也非要拉着我才肯逃走。” “……” “我是自愿的,愿意为你去死。和以前话本上学来的漂亮话不一样,这次我是真心的。我……我,我想嫁给你。” “……” 他第一次不敢看姬晗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之中,楼苍雪心里就像装了十八头发狂的斗牛在四处横冲直撞一般,心跳声在耳边砰砰回响,震耳欲聋。 他无法忍受等待回应的煎熬,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姬晗唯一能碰的脑袋,嘟囔道:“……殿下你说句话啊。” 仍旧是沉默。 楼苍雪悄悄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发现对方早就神情安详地重新睡了过去。 “……”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这人不会什么都没听见吧! 后槽牙被自己磨得咯咯响,他懊恼又郁闷,伸手泄愤一般捏了捏姬晗的脸颊。 他的目光落到那张看见他还活着后、似乎安心了许多的脸上,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地看了很久。 “姬晗。” 良久,楼苍雪胆大包天地直呼着她的名字,哼笑道:“你真的很会骗男人的心。” 他愿意为她而死,是因为中意她。但姬晗却比他自己,更想让他活着。 因此,他想,他有点爱她了。 【滴,楼苍雪对您达成[死心塌地]成就!恭喜您获得十年续命卡*1】 此刻的静谧中,山风都变得温柔了。 雪白的精灵惆怅望天时,某人的嘴角也控制不住,悄悄上升了两个像素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