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百年又逢君》 前朝来客 万历十四年中秋夜,一轮浩瀚银月,悬于幽远苍穹。 紫禁城内,徐嬣婉身着华服立于太液池边,五尺余长青丝垂散下来,在风中凌乱成殇。 “娘娘,求求您不要丢下锦慧一人。”说话的是嬣婉的侍女锦慧,她忐忑地看着心如死灰的主子,几近绝望地哀求。 听闻锦慧的呼喊,嬣婉只是凄然一笑:“锦慧,保重好自己,我们来生再见!” 她深谙主子的用意,妃子自戕乃是重罪,唯有失足落水,那样才能顺理成章永决于这宫锁重楼的紫禁城。 主子既然决心去了,她又怎可能在这深宫里独活,她声泪俱下,却不再劝阻。而后,她默默跪下向主子行跪拜大礼。 嬣婉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那轮皓月,“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说完,嬣婉毫无留恋的纵身一跃,跃入那冰冷的湖水中,“子骞,我来了……” “娘娘……”锦慧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到水面又恢复平静,她才放声哀嚎了出来,“娘娘失足落水了,快来救人哪!” 那哭音穿透整个御花园,终于惊动了在晚宴上的万历皇帝万历。当他黑沉着脸赶到湖边时,湖水已然看不见一丝波澜,只有锦慧凄惨的哭声像刀子似地剜在他的心上。 “就是把这湖水放干了,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万历冷冽的声音,让周遭的人不寒而栗。 嬣婉从没想过,这糊水有这般深,像个黯黑的漩涡夹带着她的身体向无尽的深渊沉没。 一切都结束了,前尘往事随水流而冲散,一笔勾销。 若魂魄是肉身之外的记忆,那么月光就是月的离魂,照遍人间千百世的悲欢离合。 ———————— 直到嬣婉再次睁开眼,惊觉一切是这般陌生。她的四面是白戚戚的墙,身上盖的和枕的铺盖也都是白的,而白色历来为丧事所用。她看着面前的一片惨白,有些恍惚,自已终究是置于何地? 她倍感惶惑:我还活着?这是哪里,为什么眼前的这些人这般奇怪?头好痛,不,也许这只是一个梦。可,人死了何来梦魇一说? 楚天见她终于睁开了眼,不由惊呼:“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嬣婉定了定神,发觉眼前的人有些眼熟,那是她的故友兼太医院太医齐玉,她不由心凉了半截,难道自己还活着? 她盯着面前之人良久方才道出一句:“齐玉,我,还活着?” “齐玉是谁?我是楚天哪,”楚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活着,你当然活着!” 楚天真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这刚签的新人,才第一次去视镜便出了事故,好容易醒来竟然连自已也不认识。 “楚天?”她环顾了四周,这里分明不是紫禁城,可为何齐玉也会出现在这里? “齐玉,你何时改了名字?这不是宫里?难道是所谓的阴曹地府吗?如此一来你又缘何会在这里?” “我去……”楚天听她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醒后,不由惊得冷汗直冒,“我说景颜咱不带这么玩的,什么阴曹地府,我一好好大活人,你别在这装神弄鬼的行不行。” 楚天说话间隙,嬣婉她不断审视着周遭的一切,忽而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长得像齐玉的男子,似有哪里不同。细细打量后,她惊觉他既未身着太医院官服,亦无身着常服而是穿着一件露着手臂的衣裳,他竟衣不蔽体?想到这里,她慌忙尴尬地将视线移开。 可一抬头,他并未束着冠,而是蓄着一头奇异的短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断了发? “景颜?景颜?”楚天见她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已看,不得不挥着手在她眼前晃动,生怕她是不是摔倒后的意识错乱。 他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景颜”。景颜又是谁,莫非他当真不是齐玉,那自已到底所在何处,眼前又为何人? 楚天见景颜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审视着自己,是真的吓到了,于是本能得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莫不是发烧了,怎么这样胡言乱语的。 “大胆!”这人既不是齐玉,却竟想轻浮于自己,嬣婉本能地身体向后一闪,大声呵斥道。 “戏演过了啊,这……”楚天被她的声音和气势震慑到,手悬在半天愣了一下,见她并不是玩笑,不得不尴尬地缩了回去,然后也像面前之人看自已一般的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她。 “你到底是何人?带我到此有何居心?”她的眼里已无方才喊他齐玉时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惊惧。 面前这个女人的举行神态越发让楚天发觉不对劲,莫不是她失意了?可听她这口气,却又不像只是失忆人的行为。 就在楚天晃神当口,嬣婉略带迷茫坐起身,满是困惑得走到窗边,她一度怀疑自己是有心人蓄意戏弄,警惕的四下环顾。当她无意中拉开窗帘时,窗外竟是一片灯火辉煌,向来她只知道“花市灯如昼”,可眼前的光亮,远远超出她所有的想象。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定不是阴间,若是阴间怎会如此光亮呢?不是阴间,这到底又是哪?无助、彷徨、迷茫在她的心底交织缠绕,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已伫立在一个的世光怪离奇的世界里,这里的夜没有宵禁,却依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这时楚天在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茫然四顾,对周围的一切像是既新鲜又陌生,既好奇又恐惧,她的脸上写满惊叹号和疑问号。 少顷,病房内墙上的时钟突然发出了声响:“现在是二零二零年九月九日二十一点整。” 这突如其来声响,惊得嬣婉不自觉往后退去,当声响字字句传到她的耳边,她盯着时钟呆若木鸡,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楚天眼都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景颜”,她像打量着什么天外之物似的看着这个方形的小盒子,估计时钟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她估计看不懂,呆呆地愣在原地,那表情同看着天书无二。 “这是何物?为何它能说话?它说着二零二零年?难不成这已不是万历年间?” 这话一出真是把楚天吓得不轻,他向来不懂历史,他好歹他知道听过《万历十五年》这本书,知道万历所在的时代大约是明朝。于是他见她越说越离谱,当真开始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万历?完了完了,看来你真是把脑子摔坏了!紫禁城都六百年了,就算万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我说景颜,咱就不演戏了好吧,我知道你不满我接的那部戏,可那不是你是新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将信将疑,在她纵然一跃醒来,眼前的世界陡然生变,变得让她猝不及防。 “而今已不是大明的天下?” 见景颜询问得样子正儿八经,全无戏弄之意,楚天突然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他此刻只想找医生来问个清楚,景颜是不是真把脑子给撞坏了。 见楚天出门,嬣婉迟疑片刻,随之也跟着向外走去,当走到门边,她小心将头探了出去,不看不知道,一看生生吓了一跳!外面仿佛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毫不避嫌。 女子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手脚乃至胸口皆袒露在外却依然旁若无人似的来回走动;而男子也无一例外如那个叫楚天的男子一样蓄着短发。她震惊得瞳孔放大,眼前之所见让她深深意识到,这里或许真的不是她所在的那个女子连脚踝不宜外露的年代。 正当嬣婉漠然沉思时,前方一个男子正快步走进电梯。当男子站进电梯回过身来时,他的容貌让嬣婉瞬间僵在原地,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 那张脸如此熟悉,以至于她下意识以为自已又置身于梦境,直至她意识到他是真实存在眼前时,她欣喜若狂得飞奔向他。那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啊! 可就在她快要触到他的同时,电梯门毫不留情地自动关了起来。 “子骞……”她绝望得看着她的爱人就这样又一次在自已眼前消失。她再次感到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用尽全力想要打开眼前那扇门,可无论她如何拍打,那门皆纹丝不动。 “子骞,你别走,你等等我……” 于是乎身边的人像看着什么天外天客一样打量着在电梯前又哭又叫、声嘶力竭的嬣婉。楚天刚回来便撞见这个场面,简直哭笑不得,他也顾不及细想,拉着她就往楼道追去。 “我们从楼梯走,说不定能追得上。” 嬣婉迷糊被拉着,心中满是惶惑和慌乱,因而脚下不利索,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当他们好容易赶到楼下时,若大的医院大厅早已不见“子骞”的身影。 “子骞……”她又一次声泪涕下。 “子骞是谁?你为什么看到他便哭成这样?” 楚天越发惶惑不安,可嬣婉并未应声,只是失了魂般地站在那里,茫然看着楚天未知的远方,而她那清澈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 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已飞越百年。 曲水流觞 那还是万历七年暮春三月,氤氲墨斑被巧妙地隐藏在横枝疏影间,化作梨花瓣蕊,衬着半山烟雨雾霭,意态清芬。 蔷薇架下,一身躯瘦小的女子,穿着不略有些不合体的男装,正趴在墙侧往四下探去。 “姑娘,您这是又要去哪?” “嘘……”嬣婉赶忙丫鬟琥珀的嘴给捂了起来,压低声音嗔怪着:“我说琥珀,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不长点心,你这么大声是预备把父亲喊来不成?” “可老爷叫我看着你,我我……” “今天馥园诗会,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可,可都是男子们吟诗风雅的地方,女子如何去得?” “如何就去不得,我这不还特意换了男子衣裳,你快瞧瞧我这身可好?是不是有点陌上人如玉,公子事无双的意思?”嬣婉边说边自鸣得意摆弄着衣裳。 “这不是二爷的衣服吗?”琥珀惊呼。 “你小点声!我这好容易偷了出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她说着又四下瞧了瞧,“我得走了,不跟你多说了,你呢就在这里替我守着,要是有人来,就说我不舒服,在屋里歇着,你可记住了?” “哦,那姑娘你可千万早去早回啊!” “知道啦……”话音未落,只见嬣婉已经从后门迅速地闪了出去。 这一次的诗会由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之子召集,聚集了京城里许多的才子俊杰,且这次诗会沿袭多年未曾采用的曲水流觞之形式,可谓规模空前。 众文人汇聚于京郊林间,只见水渠曲廊幽径,注入月形石池后继续西流,蜿蜒贯穿整个花园。众人列坐在河渠两旁,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 嬣婉来得迟了,蹑手蹑脚地找了下游处的空位就座,她早就听说过“曲水流觞”,但亲眼所见这胜境还是头一回。 树里闻歌,枝中风舞,恰对妆台;诸窗并开,遥看已识,试唤便来。想当年,在燕子双飞时,盛会溯兰亭,曲水流觞、尽多逸趣;到今日,在柳岸重逢处,法书传兰纸,墨池遗迹、尚有余香。 原来这“羽觞随波泛”果真名不虚传,难怪当时王羲之能写下留传千古之《兰亭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三月,春光宜人,大家意气风发,把盏共言欢,诗酒趁年华,嬣婉无比庆幸也能附庸风雅一番。 春拂杨柳,溪流对面的柳树下的男子一身碧色长衫,衣袂飘飘,很有几分潇洒出尘的味道。这时羽觞杯随着水流缓缓而下,不觉间就停在他的面前打转。 “子骞,看来这回轮到你了。” 男子身旁的小童闻言接便替他挑起羽觞杯,他儒雅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已诗赋在胸,朗朗道来。 和煦的风轻拂于林间,那个在溪边吟诗的男子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口中的诗句一气呵成,才情万分,令身旁众人皆为其拍手称赞。 眼前之人眉目中仿似有笑,竟如阴天里一道和煦的光,晃着人眼。嬣婉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这样一位谦谦君子,她那颗朦胧的少女心不禁萌动。不知不觉间,她眼神不由带着几分好奇与娇羞,幸而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子骞身上,谁也不曾注意到她的脸颊两侧飞上两抹红晕。 她就这样看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水流何时也将羽觞杯送到自己面前。 “这位兄台,该你了。” “啊,好好,且容我思虑片刻。”被人催促着,她这才发现自己失了神,连忙尴尬地接过面前的酒。 她踌躇着两手端起羽觞杯的耳朵,酝酿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将酒饮下,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如此浓烈的酒,差点呛着。她不得不用力往下咽,这才强压下了咳嗽,否则在这众男子面前怕是要失态了。 嬣婉正准备侃侃说出早已在胸中打好腹稿的诗句,偏让身后一群气势汹汹之人给打断了。 “这诗会如此热闹,你们竟也没给我发邀请帖?”正在这时,一男子骑着马前来,马蹄声和他不怀好意的呵斥,打破了这份平静的诗情画意。 “我们这小小诗会,唯恐入不了世子的眼,这不才没敢惊扰尊驾!”坐首端的男子起身回应,他这是这次诗会的组织者,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之子。 世子是皇亲国戚,平日就骄横跋扈,这种清雅的诗会,谁也不愿意他来惹事,可偏偏还是给他知道了。 “还不快让开,这是我们世子的坐。”世子的侍从一把推开子骞身边一男子。 那男子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推搡,一个没坐稳,险些摔进溪流里。幸而子骞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那男子的衣裳,才不至于让他跌落溪水中。 那个被推的男子气不过,便站了起来理论:“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如此鲁莽待人?” “世子在此,岂有你说话的份。”世子的侍从又想伸手推那个男子,却被子骞抢先摁住了手。 嬣婉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种欺人的场景,又好打不平,这时已然忘了自已的身份忍不住替那男子评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们怎可如此蛮不讲理?你们差点将人推进溪水里,非但不道歉,怎的还如此理直气壮。”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议论我们世子!” “这位小兄弟说得有理,那里分明还有空位,为何你们偏偏要抢他人的位置?”齐玉见他们气势汹汹,而嬣婉一人据理力争稍显单薄,便也随之站出来仗义执言。 这时组织人申公子见状不妙,赶紧出面让位:“世子,您若是不介意,便就座我这位置可好,诗会正在兴头,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世子没好气又扫了嬣婉一眼,而后看也不看申公子便理所当然地坐了下去。众人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好不给主人家面子,这场风波也算勉强平息了下去。 “方才多谢各位出手相帮。这位公子好身手,若不是你,我怕是早掉冰冷的溪水里去了。”刚才差点被推下溪水的男子回身看向子骞三人,拱手道谢。 “兄台客气了。” 子骞方才虽然未及发声,先后间却不时将目光投向嬣婉。眼前这位小兄弟看似弱不经风,不曾想竟有如此胆识。而嬣婉不经意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目光交汇,不约而同点头寒暄,相视一笑。 这时齐玉也随之看向嬣婉,难得也有人不畏权贵敢挺身而去,自觉是同道中人。于是待诗会散了,齐玉便走到嬣婉跟前来:“这位小兄弟好胆识,令在下佩服!” “不不,我要感谢兄台才是,刚才也多谢你替在下解围。”嬣婉谦让地拱手道,方才一时冲动,意气用事,要是将事惹大了,回想起来也是她无力承受。 好在这个世道,总有人明世理,也总有人讲义气。 “这种人没什么本事,就会仗着身家背景处处作威作福,我平日里最是看不惯。” “说得正是!若是大家皆视而不见,那岂不助长他的恶习。” “小兄弟所言及是,在下齐玉,敢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在下姓徐。” “原来是徐贤弟,幸会!” “幸会幸会。”嬣婉心虚地拱了拱,想尽可能遮挡住自己这张脸,生怕近距离叫人瞧出端倪。 可齐玉好像并没有觉察出什么,还非常热情地喊着:“子骞,你站那里干嘛呢,还不快过来认识一下徐贤弟!” 被齐玉一唤,子骞愣了一下,这才走上前来。 倒是嬣婉毫不拘束,“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于,名子骞。” 一阵轻风拂过,吹起子骞的衣袍,他脸上轻风拂般的从容、恬淡,他的笑随风潜入嬣婉的心间,让她的心仿佛洋溢着芳香的蜜。 “子骞……”她在心内颇回味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才想起自已此刻是男子,连忙学着男子的模样拱手作揖道:“子骞兄,幸会!” “徐贤弟,幸会!”子骞见这位徐姓男子虽长得秀气,个性却十分洒脱有趣,便心生几分好感。 众人还未及散去,忽然一阵风将乌云吹来,便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他们便全躲进了嬣婉的马车里。 车子陷入水坑里,忽而一阵颠簸,嬣婉的身子不由往子骞的方向倒了去,短暂的肢体接触,让嬣婉觉得胸口像是有只小鹿乱撞,她连忙将身体缩了回来,却不小心将头撞在了旁边的车厢边缘。 这让嬣婉疼的不禁喊出声来:“哎哟……” 子骞闻声,连忙回头关切道:“磕着哪了,没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毕竟如今身份是男子,她也只能忍着痛强装无事,随意搓揉了几下。 子骞总觉得面前这个男子似有几分女子的娇弱,不免关切道:“不如让齐玉给你瞧瞧,他家世代行医,祖父从前也是进过太医院的。” “不必不必,哪就那么娇弱了,不过是磕了个包,回头擦点药几天也就消了。”嬣婉哪能让齐玉碰自已,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时只见齐玉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而后指着药瓶说道:“你别说,出门前我随手拿了一瓶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你可别小看这瓶药,这可是我齐家祖传秘方。” “瞧他,总喜欢在人前故弄玄虚。” 听闻子骞打趣他人,嬣婉忽觉有趣,便也随之附和着说:“那就谢过齐太医了。” “别别,我可不想进太医院。” “为何?多少人都盼着能光耀门楣的事?” “那紫禁城进不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齐玉话还未说完,自已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嬣婉和子骞也不由笑作一团,这般随意轻松,是一见如故的默契。? 墙头马上 雨后的春日似乎比往日显得更加怡人,路边的野花露出春日羞涩而流转的眼波,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春光无限。 沃野弥望,逶迤东去,马车印在春泥中留下了道道斑痕。三人一路谈天说地,便也不觉时光匆匆。 “公子,前面就是岳麓书院了。”车夫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这就到了吗?这么快?”嬣婉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意犹未尽。 三人从嬣婉的马车上下来后,子骞回身对嬣婉说道:“今日多亏得徐贤弟,不然我们怕是都得冒雨而归了。” “子骞兄无需客气,今日能结识二位,才是我之幸。”嬣婉说话的时候,两颊泛微微的绯红。 “谁说不是呢,徐贤弟可莫要忘了我二人才是。”齐玉的话里也满是不舍。 嬣婉并没有答话,反而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站在书院前一脸艳羡,炯炯大眼巴巴地望着。 “原来书院是长这个样子的?” 嬣婉眼前的书院依山而建,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加以庭院绿化,林木遮掩,以及亭阁点缀,山墙起伏,飞檐翘角,书院避开闹市,四周茂林修竹,环境清幽。 嬣婉自说自话,齐玉未听清,不由起了疑问,“徐贤弟没进过书院?” “我,我”嬣婉无奈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继而才说,“家父不让我去书院,在家里给请了先生。” “原来是这样,你可想进去看看?” 听齐玉如是说,嬣婉眼前一亮:“我也能进书院吗?” 齐玉看看前门的守门老者,又望了望右面的墙,对子骞说道:“我且去引开他,拿回我们的书,你带着徐贤弟从后院那面墙上去瞧瞧。” 子骞向来是恪守规矩的人,见嬣婉心心念念想见书院,便也不忍拒绝:“我们不进去,就在高处瞧瞧,那便也没什么不可的,就是徐贤弟可否介意翻墙?” “不介意,不介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呢,那就有劳子骞兄带路了。” 嬣婉随着子骞绕了一圈到书院右侧,前方不远处的墙面显然有攀爬过的痕迹,且墙角边还落着一块大石头,看似垫脚正合适。 “是谁如此好心,竟在这摆好了垫脚石?” 子骞莞尔:“有些学生怕迟到挨先生罚,便时常从这里翻墙再悄悄溜进教室。” “原来如此,若是我怕也是有用到的一天。”嬣婉自嘲着小声嘀咕,毕竟她总喜欢赖床,在家里上课,还不时因为去的晚挨先生训。 子骞见她低头自言自语,不由好奇问道:“徐贤弟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嬣婉怎好意思让子骞知道自已这些糗事,连忙自已踩上石头,可是因为个子毕竟不及男子高,哪怕站在石头上,也还是没高过墙面。她奋力地跳了跳,那面墙还是生生挡在她的面前。 她不得不无奈地回过头,冲子骞尴尬的笑了笑。 子骞意会地走到她身旁,随之俯下身子道:“来,徐贤弟踩在我的肩膀上翻上去。” “我,我……”她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当下没敢上前。 见她犹豫着未上前,他笑着宽慰道:“徐贤弟大可放心,我的肩膀能受力,何况你的身形看起来也不用费多少力。” 她不舍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可毕竟碍于女子身份,多少有些难为情:“那,那可就难为子骞兄了。” “无须客气,快上来吧。”子骞轻拍了拍自已的肩。 嬣婉也不再忸怩,索性一咬牙踩着石头跨向子骞的肩膀,只是此时她恨不得自已平日少吃点,哪怕能轻两斤,仿佛内心都能安慰一分。 子骞却好像并没有受力一般,轻易而又稳当地将她托起。她随之挨着了墙头,便使出吃奶的劲,将自已的脚跨了上去,手脚并用的好容易才坐了上去。 “子骞兄,来,我拉你上来。” 子骞没有接话只是淡淡一笑,而后轻轻一跃,便翻上了墙头,安然地坐在她的身边。他动作之迅速,让她几乎来得及眨眼,两个瞪大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身边的子骞。 “哇,真真是好身手,我,我方才怕是让子骞兄见笑了。” “不过是练过些拳脚,不足挂齿,徐贤弟无需介怀。” 子骞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那笑意扑面而来,如怡人之春风,嬣婉方觉离他那么近,她的心忽而一阵突突跳跃起来。 “瞧,那便是书院里的讲堂,后面便是书院的藏书楼。” 嬣婉正愣神,见子骞的手指向前方,这才想起自已本意是干什么来了,脸蓦然就一阵发红,连忙收心看着子骞所指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齐玉从讲堂里拿着书走了出来,嬣婉兴奋挥着手向他小声唤着:“齐兄,我们在这呢!” “你们当心点,我这就去与你们汇合。”齐玉压低了声音回指了指前方,大概怕引人注意,而后冲他俩做了个鬼脸便匆匆走了出去。 “今日真是太有收获了,既身临其境体会了一次曲水流觞和又有幸见识白顶顶有名的白鹭书院,最重要的是,”在此她停顿了一下,继而又道:“最重要的是结识了齐兄与你!” “能有幸与徐贤弟相识,我们心中也不甚欢喜。” “子骞兄平日就在讲堂里面听先生授课吗?你可我愿与说说学院的趣事。” “徐贤弟想听些什么?” “你随意说说,我都喜欢听……” 了骞闻言略一思索,他平日本是寡言少语,并未与人这样畅谈过学院之事。他尝试搜索脑海里所有在书院里的见闻。 说来也奇怪,在嬣婉那双渴求的小眼神面前,他突然提起了兴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绘声绘色给嬣婉讲了起来。讲到有趣处,嬣婉总是忍俊不禁,而她的开怀,似乎也让他更乐于分享。 嬣婉也觉得从小到大都没有这般开怀惬意过,她喜欢看子骞说话的神情,也喜欢看他微笑的样子,更喜欢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 他们就那样并肩坐在墙头上,雨后的天空划出一道彩虹,那道虹悬于不远处的山涧中,给他们的世界洒下无数光亮。 “我说,你俩还舍不得下来呢?”齐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聊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也说与我听听。” “齐兄,你来啦。子骞同我说了些你们的学院趣事,还有些是与你有关呢。”说话间,嬣婉的笑意飞扬,快乐写满眉间。 “子骞,你不是又把我那些糗事说与外人听了吧。” “我也不算外人啊。子骞可什么也没说,怕是你自已不打自招了吧。”嬣婉揶揄的样子,仿佛他们并非第一日相识。 见嬣婉已经毫不见外的称自已名字,子骞听来颇觉亲切。就连齐玉也也注意到了,于是故作吃醋般打趣道:“我说徐贤弟,你都直接唤子骞的名字了,怎的叫我还是齐兄?” 嬣婉听完,尴尬不已,连忙打圆场:“不如从现在开始,便都以名字相称可好,我唤你齐玉,你们唤我,唤我徐朗便好。” “这还差不多。”齐玉终于心里平衡了,见子骞始终满目春风,这还是头一回见他破例后还如此开怀,不禁玩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说还是徐朗你魅力大,子骞可是从来未翻过这面墙,今日为了徐贤弟真可谓舍命陪君子了。” “啊”嬣婉一脸惊叹看着子骞,只见他轻盈一跃便落了地。他没有回应齐玉的话,只是淡淡一笑,继而转身伸手去接嬣婉。 “子骞,你待徐朗真是不一般啊,这都要胜于我这整天与你腻在一起的兄弟了。” “就你话多,你皮实着呢,再说这里你熟门熟路的,怎可相提并论。”话虽如此说,子骞其实也没想明白,自已内心对徐贤弟是另眼相看的,可到底有哪里不同,他竟也一时无法辨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再不回去怕是琥珀无法向家人交代了,嬣婉不得不选择收心离开。 “天色已晚,在下得告辞了,余性未了,但愿后会有期!”嬣婉虽是面向二人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子骞。 子骞有些意外,但本就是萍水相逢不得强留,于是他向着嬣婉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回应道:“后会有期!” 他说话之时,眼底有他人不易察觉的不舍。齐玉正在兴头,一听二人开始话别,满脸不乐意:“唉,怎么这就走了,还想相邀徐贤弟一起去星月楼小酌呢。” “今日怕是不便,下月初一,我们相约那里,你们意下如何?”嬣婉说着脸上便转阴为晴。她之所以定为初一,这是因为但凡初一家中长辈总会去庙里上香,这样她要偷溜也就容易些。 “当真?”齐玉大喜过望,子骞虽未说话,可脸上也是藏不住的欣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嬣婉的回答干脆利落,齐玉赶忙接过话头:“那便下月初一,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子骞紧随其后又重复了一句。 嬣婉听其回答,心中一喜,眉间的笑意更深。她依依不舍上了马车,直到远去,他们仍停留在书院门口向她挥手。她看着子骞在她眼里的身影愈见变小,而他的眉眼却在她的心里逐渐放大。 见车子终远去,子骞和齐玉才准备转身离开,也不知何故,离开前他又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堵墙,不禁又莫名嘴角上扬。 暮色四合,他们往不同的方向奔去,心中却隐含着相同的欢愉。 望眼欲穿 自从与子骞二人分别后,嬣婉可谓是度日如年,平日里十天半月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怎的与他们约定的这下月初一,却迟迟也盼不来。 她就像是害了相思病的女子,整日一副心神不宁、痴痴傻傻的样子。她每天看着日头东升西落却觉得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漫长,以至于她对春的变化浑然不觉。 桃红柳绿,莺飞燕舞,春的气息又更甚了些,绿意肆无忌惮的四处蔓延着,她未曾发现,直至院前的桃花开了,她竟也没有察觉。 她只是常常一人坐在院里发呆,直到某天一阵风吹过,粉红的花瓣纷洒在她的眼前,她这才惊觉伴随花开花落,重逢的日子怕是不远了。早知日子如此难挨,就将相约的日子定得近些了。 “琥珀,今日是什么日子?” “大约二十八了?姑娘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说着,她兀自笑了起来,下月初一总算指日可待。 嬣婉近日神情的变化可没逃过琥珀的眼睛,于是琥珀玩笑道:“姑娘定是有什么心思吧,从诗会回来,总觉得姑娘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整日坐在那里发呆。” “好你个琥珀,竟也猜度起我的心思来了,”嬣婉害怕琥珀说穿她的心思,连忙打发她离开,“你快替我去凌香阁看看,我那身男子衣衫做好了没?” “姑娘又要出去啊,那天险些被老爷发现,我魂都快吓没了。”琥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嬣婉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得意的安抚着说:“哎呀,放心吧,我下月初一才去。” “初一?老爷和老太太都会去上香吧?” “你可算是机灵一会,行了,别杵在这了,快替我取衣衫去。” 嬣婉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想着很快便能见到子骞他们,她像个欢快的小鸟似的,在院子里哼着小曲。因为她的雀跃,整个院子一改前些日子的沉闷,忽而生机勃勃。 而书院里,子骞和齐玉的日子一如往常,此时他们正上着课,墙外又翻进来一个迟到怕受罚的书生。 “瞧,又翻进来一个。”齐玉小心地挨在子骞耳边嘀咕。 子骞回头看了看那面墙,想起与嬣婉坐在墙头相聊甚欢的情景,脸上不禁浮起浅浅的笑。 “我说,你俩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你看到那面墙就莫名地发笑。” “不过是书院的一些趣事罢了,你都知道的。”子骞其实也说不清,是一见如故还是惺惺相惜,与徐朗在墙头的相谈甚欢是那般令人回味,哪怕是隔了这些日子依然萦绕在心间,这种奇妙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我才不信呢,之前怎么没见你有如此反应。肯定是因为你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你当有就有吧,我还偏就不告诉你了。”子骞故意戏谑着。 齐玉不甘示弱反呛了一句:“好你个子骞,亏的我往日为你两肋插刀,这一有新人,你便要忘了旧人不成?” “你一个大男儿家的,吃的哪门子醋?对了,这马上就月底了吧?” “可不是,你说徐朗为啥非得约在下月初一啊,平日总觉得时光飞逝,怎么最近却偏觉着这日子漫漫无止境。” 子骞虽未直接回应,但与齐玉倒是感同身受。他其实也在心里默着日子,只盼约定好的早日到来。想到能再见徐朗,他的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嬣婉日盼夜盼,可总算盼来了下月初一,这日一早她便换上新定制的男衫,这回是量体裁衣,穿起来要合身多了,人也精神不少。 她在镜前来回打量自已,是越瞧越满意,想到自已又要女扮男装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拾掇完,只为尽快赴约,可她刚走出门去,便见厅上坐着自已的父亲,她吓得赶紧退了回自已的院子。 “琥珀,你快去瞧瞧,这祖母和父亲怎么还没出门。” “姑娘,我方才就替你去打听了,说是老太太受了风,今日不便出门,老爷这是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 “祖母怎么了?我瞧瞧去。” 嬣婉的娘很早就过世了,如今家里就祖母最疼她,而她也同祖母的感情最好。 “姑娘,您这一身装扮过去怕是老太太又要念叨你了。” “害,瞧我。多亏你提醒。” 嬣婉拍了拍自已脑瓜子,慌忙脱下了自已身上的男装,这才急冲冲跪到祖母跟前。 “祖母,您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的小婉儿来啦,看到我的婉儿,祖母哪还有什么不舒服。” “姑娘,老太太这是被大少爷气得……”张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被徐老太太给打断了。 嬣婉的两个哥哥都是浪荡公子,一事无成,还整日惹事生非,嬣婉一听是大哥将祖母气病了,立马就来了气:“我哥他又出去外面惹事了?我找他理论去。” “你回来,我就是受了点风,吃两副药就好了,你哥哥的事自有你父亲在。” “可父亲总是纵着他们胡来。”嬣婉委屈不已,父亲重男轻女,两个哥哥打小就常欺负她,好在有祖母庇护着。 徐老太太明白她的心思,不想让她伤心,便连忙转移开话题:“你看看你,这头发怎么梳成这样,你啊,成天没半点女孩儿家家的模样。” 嬣婉这才想起来自已记得换衣服,可头上却还顶着男子的冠发,当即羞红了脸。 “我,我这不是看您心切,没来得及。” “你啊,怕是又想溜出去了吧。” 嬣婉瘪瘪嘴,趴在徐老太太怀里撒娇:“还是逃不过祖母的一双慧眼。” “你说你,整日像个男孩一样,上回是去诗会,这回又干什么去?” 见祖母并未真的责怪,嬣婉这才大着胆子如实道:“祖母,我就是见我上回认识诗会的朋友去。他们都在白鹭书院上学,因为他们我才有幸见了书院,我真是羡慕他们,夫子教的那些东西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你呀,就该是男儿身,这样我们徐家或许还有个盼头了。”祖母疼爱地摸了摸嬣婉的头,“快去吧,早去早回,别被你爹和两个哥哥瞧见。只是当心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万事要知道保护自已。” “祖母就放心吧,您的孙女机灵着呢,您好好休息,我回来再来看您。”嬣婉说完欢欢喜喜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嬣婉前脚刚跨出院门,老太太连忙将方才强忍下的咳嗽发泄了出来,因为咳得剧烈,她手中的帕子也因而沾上了血丝。 “姑娘……”张嬷嬷吓了一跳,慌忙想喊回嬣婉,却被徐老夫人给拦了下来。 “你别喊她,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已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就是她还太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她成亲的时候。” “老太太,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姑娘自小与您亲,您一定能健健康康看着姑娘出嫁的。” “但愿吧。”徐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嬣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当她回到房间已经过了她同子骞他们相约的时间,她焦急地团团转,突然一只燕子从墙外飞了进来,她脑袋一个激灵,想到了与子骞翻墙的经历。 好在家里的墙没有书院的墙高,墙外头还种着一个树,她从屋里搬来椅子,学着那天在书院时样子,翻过了墙,顺着墙外头的那棵树爬了下去。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翻墙又爬树的,她倒也麻利的紧。待她终于从落地后,回头看了一眼墙头,得意的裂开了嘴。而后又向着他们约定的地方飞奔了去。 倾盖如故 子骞同齐玉早早就等在了醉仙居,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嬣婉的身影。 “子骞,你说徐贤弟不会是忘了我们的约定,怎么迟迟不来。这么些日子没见,我可是怪想他的。” “他会来的,我们再耐心等等吧。” 见子骞气定神闲的坐在位置上品茶,齐玉眼巴巴的望着,嘴里的新茶竟没有新鲜的滋味。 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工夫,茶楼不远处有个身形瘦弱的白面书生正奔这里而来。子骞远远见着,虽是看不清脸,但只那身形步态便能轻易辨认来人便是他们所等之人。 齐玉见到气喘吁吁的嬣婉,既热切又激动:“我说徐朗,盼星星盼月亮,我们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你怎么来得这般迟,我们方才还担心你会不会不来呢。” “说好来便一定来,只,只不过家里有事耽搁,让二位久等了,莫怪莫怪。”嬣婉躬身抱拳以示歉意,说话的时候有些上次不接下气。 子骞见状,连忙将方才冲好的茶递给嬣婉:“快喝口茶解解乏,这会喝温度正适宜。” “我刚巧渴了。多谢!”嬣婉感激接过茶碗,还未及品,茶气便漫过鼻尖,原是她喜欢的龙井,不由满目欣喜道:“这是新出的龙井吧?” 子骞吃惊道:“徐朗你只是闻而未品便能知晓这是新茶,莫非平日里就喜研究茶道?” “家父从前在江南任过职,因而喜好龙井,后虽离开江南,可每到清明过后,家父总会派人去收购清明之后的茶,我自小耳濡目染,所以才略知一二。”嬣婉得意的呷了一口,唇齿间清香四溢。 “你还曾去过江南?”子骞见她如是说,便好奇一问。 “去是去过的,只不过那是我孩堤之时,几乎没有印象,倒是常听家父提江南好春光,又常感慨这北京城的春日差强人意。” “那是白居易笔下的美景,自是美不胜收。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虽没亲身前去,却读着诗也能美美的口味一番。”子骞一听闻江南,便来了兴致。 “子骞可是喜欢江南?” “自然是喜欢的,只可惜,还没有机会亲身感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景致。” “若是有机会,你我一同前去亲历那西湖胜景可好?”嬣婉不禁脱口而出,可方才说完,又忽觉唐突,于是怯怯待子骞反应。 见子骞舒眉欢笑应允,她忽而心潮一阵涌动,小脸不知不觉飞上两抹红晕。 齐玉正品着茶,无意抬头正瞥见嬣婉红噗噗的小脸,似有几分女子般可爱,于是乎打趣她道:“哟,徐朗,你这酒还没喝上,怎么就脸红了起来。瞧你这张脸庞如此俊俏,要是身作女子,那必然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 子骞闻声看向嬣婉,只见她脸面若桃花,分外可人,也情不自禁笑了笑。 “齐兄说笑了。”齐玉这一说,让嬣婉无地自容,她别过头去,尴尬地眨了眨。 见她如此容易害羞,齐玉更觉有趣,于是没脸没皮的继而又问:“话说回来,你家中可有姐妹?” “没,没有,倒是有两位兄长。” “可惜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你有个姐妹,咱们说不定能成姻亲” “……”嬣婉没曾想齐玉如此大大咧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子骞见她的神色忽而有些女子般的娇羞,突然心间涌起不可文明的情愫,按理这不该有,难不成他也同齐玉一样,有了什么不寻常的想法?他瞥了一眼齐玉,而后无奈在心里自嘲。 正当这时,街道两旁忽然被肃清,而后一辆32抬大轿风风光光地从他们面前驶过。轿子这般招摇过市,里里外外的奢靡真非是普通百姓所能想像。 嬣婉的目光自是不免也被吸引了去,惊叹之于她禁不住问道:“这难不成是天子的马车?如此气势非凡的轿子,平生还是头一次见。” “这是当今张首辅马车,32抬的确世间罕见。你看轿子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会客室用来会见各地来客,卧室则用于日常休息,轿子的两旁还设有观景走廊。另外,轿中还有两个仆人,专为伺候首辅所配置。”子骞见她好奇,便耐心地给她解释道。 “据我所知,那可是比天子的御驾还威风!”齐玉小声地嘀咕道。 嬣婉不解,继续追问:“张首辅?他不是勤政爱民的好官吗?” “这倒不假,自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国家日益富庶,百姓的日子也日渐丰盈。” “那他为何还要如此这般铺陈行事?” “这,或许是在那个位置上才能知晓了吧。”说着子骞无奈地摇摇头。事实上他也没想明白,为何这样大有才干之人,却偏偏没能管住自己的言行,如此铺张,落人口实。 可无论如何,他依旧对张居正的功绩推崇备至,于是他略略沉吟,随之又补充道:“不论他的品行如何,终不可掩盖他浩瀚之功绩。”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也免不了俗,毕竟像于谦于大人,海瑞海大人这样的清官这历朝历代能有几人。”随后,齐玉也附和了一句。 “说的也是。”嬣婉多少有些感慨。 “不过话说回来,以子骞之才学,他日金榜题名定也能有一番作为。子骞,到那时你定然会是百姓口中的好官。” 嬣婉听闻,带着十分钦慕的眼神望向子骞道:“从子骞的诗句就能读出他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之人。” “过誉了,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便是所以自古以来文人常有,而圣人不常有。” “得得,春色正好,咱这些小人物也别在这里议论圣人之事了,不如一同去郊外骑马如何?” “如此甚好,也算不辜负这大好的春风!”子骞欣然应允。 嬣婉见他们兴致正浓,不忍打断,于是只能怯怯低语:“可我,我不会骑马。” “你竟然不会骑马?不过这也不打紧,子骞马术可是一流,今天就让他来教你吧。” 齐玉对嬣婉的身份依旧毫无察觉,他脱口而出的话,也许在日后的某一天,他将后悔不迭。 “这……”嬣婉心里有些犯嘀咕。 “哎,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子骞,磨磨唧唧想什么呢?你这做师傅的怎么不应话?” “学与不学,也得遵循徐朗自已的心意才是。”尽管子骞内心自然是愿意的,可也不能单方面揽了这活。 “我,我学!”话还没说完,嬣婉的脸已经羞红了半边。想像着子骞亲自教授,她内心既满心欢喜,又略感娇羞。 子骞见她支支吾吾害羞的样子,颇有几分女子的姿态,可还来不及思想,便被齐玉催促声音打断。 “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出发。”齐玉不明所以地推搡着两人。 马车徐徐驶过郊野后,雨声渐渐弱了,嬣婉一掀车帘,满目的春意盎然。田野外面,银白色的河水泛起粼粼波光,因为雨后水涨,晴日辉映,比平时显得明亮。如此美景之下,嬣婉不禁念起王维的诗来:“娉娉垂柳风,点点回塘雨。” “徐贤弟也喜欢王维?” “喜欢,山水田园,每每读他的诗都觉心胸疏阔。齐兄也喜欢?” “巧了,子骞也喜欢,呵呵,我啊,偏爱东坡居士多一些。”而后,齐玉学作苏大诗人摸着胡须,“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嬣婉便问:“子骞兄最喜哪一首?” “让我猜猜徐朗你最喜哪一首?会不会又与子骞不谋而合?” “且容我想想,”齐玉故弄玄虚,笑得不亦乐乎,随后才用老夫子的口气徐徐说道,“莫非是《使至塞上》?” 嬣婉心中一惊,不禁暗自叹到:“你竟然一语既中。” “哈哈,我不过是说了子骞最喜欢的,没曾想又让我猜中了。” 齐玉的笑声却让嬣婉的脸莫名的红了,她看子骞的眼里分明带着女子的羞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子骞可是最中意这两句?”说完她低眉静待子骞的反应。 当她念起这两句的时候,子骞的目光也寻声而去,眼神中带着更多许的惺惺相惜:“正是,虽未能亲见诗中的景致,可每每读来都好似亲临塞外奇特壮丽的风光,而‘直’‘圆’二字,更是恰到好处得描绘出大漠的意境,将自已孤寂的情绪巧妙地溶化在广阔的自然景象之中。” “子骞说得正是,落日,本来容易给人以感伤的印象,这里用一“圆”字,却给人以亲切温暖而又苍茫的感觉,真是太妙了。” 惺惺相惜的对话后,嬣婉和子骞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彼此的眼中是一见如故的欣喜。 良辰美景 迟迟风景,出没媚于郊原;片片仙云,远近生于林薄,满眼望去到处都是青绿,好一个春意阑珊的场景。 “徐朗你且慢慢学着,我先走一步!”齐玉说着便得意得挥鞭而去。 嬣婉见马儿一溜烟跑得飞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可她又不敢惊叫出声,只能将惊惧藏在心底。此刻她的心里直打鼓,早知道就不来了,这要是摔了还不好意思哭鼻子,她看了看冲在前方的齐玉,既羡慕不已却又心怀忐忑。 万般无奈下她只能暗暗对自已说:“徐嬣婉你现在是男子,是男子,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当她回过神,见子骞牵着马立于自已身侧,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又从脸上挤出笑容,这才缓步移向那匹马。 尽管她刻意掩饰自已的紧张与害怕,子骞还是从她脸上觉察出她表情的异样,不由宽慰道:“别害怕,它很温顺的。” “真的吗?子骞你第一次学骑马是何时?” “大约是九岁光景,每个人第一次都会害怕的,但只要掌握马的脾性,你会发现它会是你很好的伙伴。”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可你那个时候才九岁,我这都……”她自已低声言语,一不小心差点将自已真实的年龄给说了出来。尽管如此,他的话还是让的感到心安,她又靠进了马儿一些。 “你先跟它熟悉一下,它叫旋风。”说着子骞温和的在旋风的脖子上摸了摸,而旋风也乖巧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嬣婉见子骞的马如此温顺,便鼓起勇气有样学样地伸手去摸了摸旋风:“旋风兄,本人这是第一次骑马,一会还请多多关照。” 旋风好像的确挺喜欢嬣婉,在她摸自已的时候,它给予对待主人一般的反馈。 “看来旋风还挺喜欢你的。”他的话如和煦的风吹拂,让她心间一暖。 “它真的挺温顺的啊,”嬣婉的胆量不由提高几分。话虽如是说,可她依旧犹豫地看了看马,又看了看子骞,僵在原地。 子骞猜出她的心思,于是笑着上前伸出手道:“你搭着我的手踩着马蹬上马。” 子骞话音未落,嬣婉的脸便又红了,子骞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明白她的心意,他的笑容是那样治愈,在她的心里蕴成一道虹。 “多谢你!”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柔,全然忘记了自已此时还扮演的是男子。 子骞听着她的声音也突然愣了一下,生怕是自已错觉,可他却没有勇气正视她的眼睛,她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很多都异于一般男子,莫非她是女子? 他没能更多去思索,因为面前的她坐在上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局促地前扑在马背上,模样不是一般的狼狈。 他连忙扶了她一把,随即“你别紧张,眼睛直视前方,不要低头看马,将两腿夹在马肚子中间,手握起缰绳。眼睛直视前方,先克服内心的恐惧。”。 子骞的话让嬣婉感到心安,她这才壮起胆子缓缓地将身子立直了。他替他牵着马,知道她害怕,只是缓缓地走着。 可才走出没几步,忽然一阵风吹过,她感觉自已身体随之开始摇晃,她几乎觉得自已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她忐忑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差点就要惊叫出来。好在子骞一直缓步替她牵着马,她仿佛听他在对自已说:“别怕,我在!” 他的手紧紧拉着马的缰绳,从容而淡然地站在她身前,他的身材挺拔而伟岸,脸上始终保持着从容和俊朗的笑意,只要看着他,她便觉安心许多。 这样一来,她受了鼓励一般,告诫自已可不能让他小瞧了,随之她静下心来,鼓足勇气又一次立直了身子。 见她调整了姿态,他看在眼里,也不言语,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就这样耐心地牵着她绕着圈,她的心也逐渐平和下来,也慢慢适应了在马上的感觉。 齐玉见两人磨磨唧唧在原地打转,便看热闹似的凑上前:“我说徐贤弟,你这骑马还是骑驴呢,走得这么慢?子骞,你当初教授我时,可不曾有这般耐心!” “就你话多,骑你的马去。”子骞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家伙也不回想当初的自已,那在马上哭天喊地的,可没少丢人。 听齐玉这样说,嬣婉有些难为情:“子骞,那,要不,要不你放手,让我自已试试?” “不着急的,还是慢些吧?齐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怕是不记得自已初学时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嬣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当真?他也害怕来着,那他的表情一定格外有趣。” “没有的事,我,我何时怕过,子骞,你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齐玉没捞着便宜,还反被奚落了一通,只好骑着马灰溜溜的跑了。 “哼,叫你笑话我。”嬣婉一时得意,竟忘了自已身份,像个小女孩似的冲齐玉做鬼脸,少顷,突然发现自己的言语似有不妥。一转头,见子骞神情一惊,不由心虚地别过脸去。 就在那一刻子骞开始认定了一件事,她不是男子,而更可能是女儿身。想到这里,子骞突然感到自已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些,两颊徐徐在发着热。 两人因各自不可言明的心思,忽然都开始沉默,空气中迷漫着别样的气息。 嬣婉生怕子骞不说话是因为小瞧自已。为了证明自已不是小女子,嬣婉决心大胆体验一回。“子骞,我想独自试试可好。” “好,你且试,我在一旁守着。”子骞说着轻轻放开手里的缰绳。 随着他放开那一刹那,嬣婉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可是大话已说出,又不好收回,她只能硬着头皮照着子骞刚刚所授,依葫芦画瓢。 她起先只敢让缓步前行,待心态放稳一些,才多少敢让马儿加快些脚步。渐渐地,马跑得越来越快,风从她身边经过时发出可怕的噪音,她不由紧紧地抓着缰绳,生怕从马上摔下来。 “你记得快走和快跑时,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似触非触,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 子骞的关注和提点总是这般润物细无声,大概又是骑了几圈,嬣婉不那么惧怕了,她这才鼓起勇气轻轻踢了马肚子。 此番,她感到身子轻快了许多,马儿小跑着,她感受到了风的速度,也感受到了畅快与惬意。 这是许久以来,嬣婉最快意的一日,她的身心,便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之中,获得一份自在的餍足,如池中鱼,如堂前风,如天上月,自在随心,明净随意。 “子骞,它跑起来像飞一样。” 嬣婉的笑声似乎感染了子骞,他前后随着她的身影奔跑,如此的良辰美景,如此的佳人身侧,他心间像是照进了五彩斑斓的光芒,于是便也跟着肆意洒脱地开怀大笑起来。 三人骑累了,便坐在小山包上,等一场夕阳西下。不多时天边已被染成粉紫色,那光芒明艳绚烂,让人无尽瞎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好的日子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哪。”见了落日便又是别离时分,嬣婉不禁感慨。 “徐朗,你怎的又要与我们说别离了?我可舍不得。” “你定然也是舍不得与我们分别的吧,你先说说下回咱们何时再聚,可别又是下月初一了啊,这可太久了些。” “定然是舍不得的,你说我们的友情会长久的吧?” “放心吧,咱们仨得是一辈子的好兄弟!”齐玉边说边激动地揽上了嬣婉的肩。 嬣婉的脸上因为尴尬而瞬间失了色,又不好立即躲闪,只得缓缓地抽身出来,然后学着男儿样子,也拍了拍齐玉的肩膀表示认同。 而一旁的子骞观察着嬣婉表情的起伏变化,在心底又加深一分对她身份的判定。起先齐玉揽着她的时候,他内心的反应也如同她一般惊觉;可随即见她落落大方地与人称兄道弟,又不觉窃笑起来,这个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突然齐玉一拍脑袋兴奋喊道:“我怎么给忘了,这月初九便是我的生辰,界时你可愿来参加我的生辰宴?” “当真,我也可以前去赴宴?”嬣婉不由兴奋,她来京城的时间尚短,一直还没没有机会去参加什么有趣宴会。一听齐玉邀约,别提有多高兴了。 “自是真的,你能来我求之不得。” “我去,我当然一定去。”末了,她停了一下,又看着子骞,迟疑片刻方说到:“子骞可是也同去?” 齐玉不明所以,插嘴说道:“他自然是要同去的,我的生辰宴,你们二人可是缺一不可。” 嬣婉掐指一算,不过七八日时光,于是美滋滋看着子骞说:“那我们很快便又能见面了。” “那便约好初九不见不散?”子骞的声音轻轻柔柔,满怀期许。 “嗯,不见不散!”说着,嬣婉狠狠地点了个头,慎重地承诺。 日落跌进迢迢星野,人间忽晚,临别在即。 嬣婉依依不舍地坐进马车,临了又道一句:“后会有期!” 子骞挥着手,似宽慰他人,又似安慰自已:“聚散终有时,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惊鸿一瞥 这天夜里,新月如勾,流光皎洁,嬣婉望着天空眼中是迷蒙的期许。此时的她心中的惦念,如花苞初绽,香味轻浅,似乎有若无,却又一直撩拨心弦。 与此同时,子骞也在月下徘徊,嬣婉在他的脑海里一步一顾,浅笑安然。她是女子,竟真是女子,这一结果让他的心间埋下一个种子。 只是这份惊喜之中还夹杂着丝丝忧虑,自已知道她身份该如何坦然面对她呢?如若这样一直以兄弟相称,心里总难免膈应,可她若不说,自已贸然揭露恐也不妥,熟是熟非,他竟也有如此拿不定主意之时。 可他还未及细思量,谁曾想不日后竟会撞见身着女子服饰的她。 这日,嬣婉正欲挑选一把漂亮的羽扇。与时同时,身后有客上门。起先她没并有多留意, 只顾摆弄着手中的羽扇。 店小二见进店的一男一女衣冠楚楚,想必出手不凡,连忙热情的招呼道:“二位要买点什么?” “子骞,你说是送玉器好?还是饰品好?”进店的女子先应声。 乍听到“子骞”这名字,嬣婉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生怕是听是自已幻听了,正当她好奇此子骞是否乃彼子骞,打算歪着脑袋打算偷瞄来人之时,却听闻到男子的身后从身后飘起耳中。 “既来了不妨都看看,好作个比较。” 男子话音未落,嬣婉已是满眼惊诧,那分明就是子骞的声音。她本能地收回目光,有惊慌失措看了看今日这身粉扑扑的女子装扮。 忐忑,羞涩,瞬间各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间交织,若是以为这样的形象相见,怕是会将他吓个不轻,而自已也不免尴尬,于是她心生一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大气也不敢喘,蹑手蹑脚拿起手中的羽扇遮挡脸庞,然后以所能最快的速度闪到店小二跟前,一声不吭放下碎银后,便慌忙向门外踱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溜出门去,便听见老板在身后喊道:“姑娘,您的荷包掉了。” 仓促间她一回头,竟忘记将扇子挡着脸庞。子骞无意间寻声望去,所见的正是身着粉色衣裙的“徐贤弟”。 两人目光短促地碰撞在一起,一人慌乱,一人失神。 对于嬣婉的身份,子骞已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当身为女子的她就这样撞进他的眼里时,她的女子的妆容还是超出他之前所有的想象。 见自己的身份骤然暴露,嬣婉下意识得选择仓皇而逃,只留下子骞惊愕和惶惑,竟一时呆滞在原地。当他恍然回过神时,她已匆匆离去,只留下让他惊鸿一瞥的略影。 “子骞,你说这个可好?”姐姐子璇望向子骞目光所及的方向,却什么也没见着,“你看什么呢,像失了魂似的。” “啊,没,没什么,阿姐方才说什么?”子骞的心早已跟了出去,压根没听清子璇的问询。 “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子璇见弟弟若有所思的模样,回想方才匆匆跑出去一个妙龄女子,作为长姐,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半带轻笑道,“你看我手这个作为生辰礼可好?” “都好,都好。”子骞茫然地答应着,只因他脑子里、心里皆是嬣婉那袅娜娉婷的身影。 他从前所有听过用以形容女子美好的诗,好似都黯然失色。 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当下他莫名生出几分懊恼来,可待冷静之后,他又庆幸自已幸而没有冒失追出去。 毕竟她见着自已便不知所措落慌而逃,想必是这突如其来的碰面她根本没充分的思想准备。如若自已这样贸然追出去,在她面前应该如何自处?何况他甚至连应当如何称呼她都不甚清楚,叫“徐姑娘”可妥帖? 而一提及“徐姑娘”三个字,便让莫名感到阵阵心慌。他愣了在那里,老板喊他好几声后,他才有些迷茫的回过神,麻木接下了那些碎银子。 嬣婉跑出小片刻,见后面没有跟来人,这才歇下来大大得喘着气。而待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里似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她只得一面喘着气,一面轻抚胸口,好让自已的心能平静下来。 喘息之际,她想起适才子骞见自己的神情,惊慌失措的神情中似还带着几分腼腆与忐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原来他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这场意外的邂逅还真是着实有趣,想着想着,她不禁自己傻笑了起来。 先前因为自已只顾得手忙脚乱的逃跑,与他就这样匆匆一瞥,现在想来有些意犹未尽,毕竟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于是她悄悄躲在巷子口,只为好生多看他两眼。不一会儿,子骞便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生怕被他发现,迅速将身子缩了回去,少顷才又才好奇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子骞的身后跟着一个着紫色衣裙的女子,女子像是很熟络同他说着什么,只是离得远,她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正在若有似无地四下搜寻着。 他们向着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而去,见女子要上车,子骞自然而然地给那个女子搭把手,随之那女子便笑盈盈得欣然托着他的手,缓缓登上马车。 尽管只是远远瞥了一眼,那个女子曼妙眸光盈满笑意的脸,深深冲击着她的心灵,很显然,那个女子的样貌绝不在自已之下。 方才因慌乱没有留心,他竟与这般容貌不凡的女子并肩同行,且他们一男一女举止亲昵,毫不避嫌,看得她莫名的心火直上涌。 可她本不该生气的,在他面前自己只是个男子,那么他有女伴有与自己何干?自已何来资格埋怨,她有些恼羞成怒缩回墙角,一个人躲着生闷气。 她刻意躲在子骞看不到的地方,因而即便子骞怎样费力的搜寻,都是徒劳。临了,子骞最后四下望了几眼,却还是没能寻见她的半点踪迹,直到听阿姐唤自已,才不得不意兴阑珊才上了马车。 待她再回头,马车已经远去,她没来由的愈加失落和委屈,直到回到家里,满身的情绪依旧无的放矢,她只好拿手中的那把扇子出气。 见嬣婉拿着扇子又拍又打,琥珀又闹不明白了,前两日的姑娘还是喜笑颜开、乐不思蜀的,怎的今天从外面回来就成了气急败坏,失魂落魄? 子骞却并不知晓嬣婉无端的误会,坐上马车后,他满脑子都是嬣婉粉衣红裙的模样。直到月上柳梢,她的身影依然在心间挥之不去。 回想与她相遇后的种种,子骞尝试着将两张脸合二为一,原来自己也有这般后知后觉的时候。 夜色如水,那苍穹上的一弯新月,仿佛化作她的笑脸,那样绝美迷人。他对着夜空竟一人痴痴扬着嘴角。这时他的心中隐约荡漾着层层涟漪,那是不易察觉的心悸。? 无理取闹 终于挨到了齐玉生辰宴的日子,各怀心思的子骞与嬣婉二人既盼着这一天,却有各有难言之隐。 子骞怀揣着忐忑,不知今日所见的她会是男儿装扮,还是女儿身?想到她女子的妆容,他的脸忽而又一灼热;可如若她还是男儿装扮呢?他是不是还应该假装自已什么都未曾发觉?怀着隐忧的心,他同阿姐子璇坐上了去往齐府的马车。 嬣婉的心思同样复杂,她既期待再见到子骞,可一想到子骞身边的那个女子,便又难掩失落。她来回踯躅思量,终究是想见他的那份心多一些,于是她左右思量后还是穿回了男装,别别扭扭地出现在齐玉的生辰宴上。 齐玉一见嬣婉来,开心得如欢快的小鸟,快步上前迎上去,一把拉着她道:“徐朗,等你半天了,我生怕你不来呢?” “怎会,答应你的,定然是要来的。瞧,这是送你的贺礼。”嬣婉满脸堆着笑,可目光却并未看着齐玉,而是在探寻着子骞的身影。 “你也给我备了礼哪,多谢了。”齐玉嬉笑着接过嬣婉的礼物。 “跟我还客气啥。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话的时候,身后又来了人,她忙看向外头,只可惜,来人并非她相见之人。 齐玉见她目光在搜寻,自然明白她在找谁,便说道:“子骞估摸着一会就到了。” “谁说我在等他了?”她嘴上不承认,然则目光却还是不住四下张望。 “你俩这是怎么了?子骞近些日子也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问他吧也不说。” “他……”说着,她沉吟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后面的话来,“可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不曾听说啊,”话未说完,齐玉眼咕噜一转,像机警的情报员一般,连连凑到嬣婉身边,“难道你有所发现?” 她没好气的回:“没,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徐老弟怎么好像最近对子骞的事情很感兴趣啊?”齐玉狐疑地审视着她。 “哪有,不过是与你们相熟了,当然得多了解彼此嘛。”她言辞闪烁。 “是吗?怎么也没见得你过问我的事呢?”听她的回答,齐玉不由疑惑得在心中嘀咕着。 齐玉正纳闷,一回身,正瞧见见子骞同子璇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而齐玉身后嬣婉一见子璇,脸立即沉了下来,顷刻间人便闪到角落去了。 齐玉原正打算回头喊嬣婉,却一时没寻着人,不由纳闷起来:“咦,徐朗哪去了,方才还在这的呢。” 子璇不禁好奇地问:“徐朗是谁?” “我们最近新识的好友,他刚还在找子骞来着,怎么一会人就不见了?” 子骞听闻嬣婉在寻自已,心中的隐忧分明减少了些,他未加思索便道:“我去找找吧。这是给你的生辰礼。”他匆匆将礼物往齐玉手里一塞,便向四下找寻着嬣婉所在的方位。 “哎,我说……”齐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困惑地看着两人这一前一后的,不知道唱得哪一出。只是他也顾不得多想,里里外外的客人还需要他应酬。 避在人群身后的嬣婉,见齐玉与子骞同行的女子有说有笑,三人如此相熟,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她咬着嘴唇,恨不能将自已隐藏起来,可她那傲娇的小女子心,又万不能让他们瞧见自已这副落魄的模样。 于是当子骞正向自已的方向走来,她本能地便只想躲闪。 齐玉的家是名副其实的大宅,就一个花园,都大约是自已家的三四倍,只是她此时也根本没有兴致去欣赏,只是一人颓散地在花园里闲逛。 自打街市匆忙相遇,子骞便又好几日不见嬣婉。这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宁,就盼着今日能再见她。可她好似在躲着自已,难道还在因为那天仓促得撞破她的身份而忌惮? 越是这样想着,他越希望与她澄清什么,他不假思索追上她的脚步,于是当她走到回廊尽头逃无可逃,骤然停下脚步之时,他才发现自已莫名感到阵阵的心慌。 “徐,”徐姑娘三个字他终究还是没能唤出口,然则他也不知她真名,便只好隐去称呼说道:“齐玉说你方才寻我,可为何我一来你便走了?” “谁找你了,我才没有。”她说话的时候背过脸去,让他本就惶惑心愈加不知所措。 见她如此加应,他先是一惊,本就不知从何说起,如此一来更是顿了半晌,才带着几分犹豫的口气问起:“你,不愿见我,可是因为那天的事?” 可她却沉默不予回应,让他自觉更是有口难言。沉默的空气一度让两人愈发尴尬。 眼前的她依旧是男儿装扮,他虽不明白为何她要隐瞒身份,但既她决心要这样做,他以为必要尊重她的选择。于是思索片刻试探着又道:“你,可是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已的身份?若如是,你大可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决不会让第二人知晓。” 可他哪知她真实的想法,她躲他何曾是因为自已的身份?不过是因为那令她难以启齿的理由。 一想到那天他扶那个女子上马车的样子和方才他和那个女子双双出入之时,她心中的怨气更甚至,说话的口气便自然夹带着情绪。 “于公子,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那就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追来寻我是何居心?”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先前分明是她主动与自已和齐玉交好,还称兄道弟来着,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他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继而说:“我,我要如何做让能让你打消心中的芥蒂,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不愿失了与你这份情谊。”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让她心绪得以缓和,反倒是激化。想到他只是把自已当成兄弟,她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失去理智的她,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我之间有何情谊,兄弟之情吗?” “我……”聪明如他,此时却也被她绕糊涂了,“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就是不想与你再有瓜葛不行吗?”她无理取闹一般的对他耍起了小性子,可话一出口,她当即又有些后悔。 她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怨气,他们说起来不过萍水之交,统共见过的面也不过几回,她凭何如此任性妄为?她是真的想与再他无瓜葛了吗?不,不是这样的,可自已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她忽觉有些懊恼,不由别过脸去,连自已也怨了起来。 而她这样的反应在他看来,是自已的话她让怒气更甚。他从前并没有与女子有近距离接触,更别说哄过女子。他自觉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可她好似完全不领情,他这还是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自已到底是哪句话犯了她的忌? 他愣在那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沉默的空气越发让他更为不安。可他不想与她就这样不欢而散,他迟疑片刻,终还是鼓起勇气柔声道:“大约在下愚笨,未曾思虑周全,才惹得你避之不及。原想着不论你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我们能如一如从前一般肆意开怀。是在下失礼了,还望,还望你别介怀。” 听他如此说,她更觉自已方才是任性妄为了。他自称“在下”的和一番文明分明是误以为自已想与他划清界限,这让她心中忽而生出一阵幽怨。她何曾想过要与他从此不想往来? 而他的那句如从前一样,让她更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从前扮作男子还可以与他亲密无间,可如何还如何像如从前一般。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中有分明说不出的酸楚,仿佛如鲠在喉。 见她还是一语不发,越发闹不明白她缘何如此,可他话已至此,或许她的沉默便是她的回应。 这结果让他倍感无所适从,他走也不是留下不是,犹豫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那样丰神俊朗,潇洒疏阔的人,面对她也手足无措的谨慎着,压抑着,落寞着。 他迟疑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我大约明了,我这便离开,你,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后会有期,他心里分明是竟会这般不舍,可他不想让她误认为自已是个死缠烂打的男子,于是他不得不满怀失意得转身离开。 见他要走,她既着急又懊恼,可这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把他叫回来,于是只能慌乱又焦急得干瞪着眼。 当看他漠然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心中无名的火无的放矢,只能气呼呼在心中暗骂:“木鱼脑袋,蠢猪,笨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她一生气一跺脚,更往他反方向跑开了。 他听闻后面有动静,禁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她气呼呼的往她相反的方向跑开,她今日诸般行为让他困惑不已却又一筹莫展。 早知道撞见她会是这样的后果,此时他宁愿前几日并未见过女装的她。可话说回来,就算他不撞见,也无法改变她是女子的事实,他到底应当如何与选样一样与她自在相处呢?自已方才的话到底还有哪些不妥呢?难道他们真就这样再无瓜葛? 他脑海里有各种奇怪的念头,唯独没想过为何自已如此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又为何如此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情窦初开 子骞满怀心事闷声走回来,齐玉见状连忙拦下他:“徐朗呢,还没找着?这晚宴都要开始了。” “哦,她应是往那里去了。”子骞有些悻悻的回。 “他没跟你回来?还是你没找着人家?” “我……”齐玉的发问让子骞一时语塞。 “有是没有?你这反应是怎么回事,得得,我看看去。” 齐玉边找边困惑,这两人平日恨不得黏在一块,今天这终究是怎么了?终于,他在假山后边的小亭子里找到了嬣婉。 “徐朗,原来你在这啊?你怎么不跟子骞一块回来?” “我为何要与他一块?”她的余气未消,说话免不了还带着小情绪。 齐玉百思不得其解:“你俩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得闹起别扭来?” “谁要和他闹别扭来着。”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昭示着“我正与人置气”。 见她如此,齐玉半玩笑半认真地怼了一句“他的脸上写着心不在焉,而你的脸上是生人勿近,我可是从你俩谁的脸上都看不出半分来替我庆生的欢喜?”。 “真的没什么,抱歉,是我失礼了,还让你出来寻我,那我们快回去吧。”嬣婉这才意识到自已的情绪事小,齐玉生辰才是大事,便连忙赔礼拉着齐玉往回走。 两人刚走回厅堂,只见子骞又挨那个女子坐,他边上还空着位置,这显然是齐玉刻意安排,她也不好再博了他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向子骞身旁走去。 见齐玉带人径直坐到子骞身边,子璇不禁好奇问道:“这位是?” 齐玉见子骞和嬣婉眼神时都明显带着一言难尽,只得抢着介绍道:“哦,这位是我和子骞的好友,句唤徐朗。” 嬣婉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至于不懂礼数,只不过她回应的声音极其敷衍:“在下徐朗,幸会!” 说话的时候,嬣婉根本不愿意多看面前那个女子一眼,而是余光看向子骞,闷声坐等他们如何向自已介绍那个女子。 “子骞,阿姐难道也我来介绍吗?” 此时子骞的眉间还带着丝丝迷惘,忽而被齐玉点了名,他面上一怔,才略带迟疑开口向嬣婉说道:“这位是家姐,于子璇。” 嬣婉本是满脸不情不愿,一听子骞口中“家姐”二字,脑袋“嗡”一下,感觉浑身一个激灵。原来那个女子是她的姐姐?自已闹了几日情绪,原来竟是自作多情的大笑话。当下她突然感到自已的脸仿佛一阵红一阵白。 “这位徐公子倒是生得眉目清秀,格外白净。我可曾在哪见过?”听子璇这样一说,嬣婉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她自知理亏,郑重地向子璇行了一礼:“徐朗见过姐姐。” “别客气,坐快吧。”子璇的笑,比那日所见更多一分明媚,又好似灿若繁星。 如今细细看来,子璇与子骞的眉眼确有几分相似,嬣婉自小没有姐妹,能有这般貌美和善的姐姐,让她心生羡慕,大约还夹带着爱屋及乌的关系,她对子璇真真是越看越觉着亲切。 于是她回以莞尔一笑,落座后,目光不经意与子骞的相遇。看到他,她有些无地自容,眼神飘忽躲闪。而子骞不明所以,以为她依旧不愿直面自已,也只能低头不语。于是他俩明明坐在一起却谁也不敢多看谁一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齐玉愈发纳闷,这徐朗平日爱热闹的性子,怎么突然像个大姑娘似的别扭了起来。正这样想着,兄长齐昂突然出现在大家的世界里。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阿兄近日闭关习医书,真是不分昼夜,我尽半月未能与阿兄同桌而食了。”齐玉的埋怨更似玩笑。 “今日你生辰,为兄没能出门备份礼,那便陪你一同吃顿生辰宴。” 齐家世代行医,两兄弟自小耳濡目染。事实上齐玉本是要比齐昂来得有天分些,只是他是次子,又生性不喜拘束,于是考入太医院的使命便自然落到兄长齐昂的身上。 家族的期望加之齐昂与生俱来的性子,使他成了典型的书呆子,在他眼里除了医书和功名,再无更多的东西,直到子璇出现,他才感觉生活稍许多了一些色彩。 落座后,齐昂不自觉将目光看向子璇。因为闭关备考,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子璇。而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觉明眸微动,笑意请浅,让他心间微漾。只是碍于宴会开席,他们也并未紧挨着坐,直到饭后,他才寻得机会与子璇说话。 “许久不见,你似乎比原先消瘦了些?” “也不知怎的,近来常食欲不济。改日寻了大夫来瞧瞧。” 她与他早已相识,一来二去,对他暗生的倾慕之心,只是碍于是女子,他未先主动示好,她也羞于袒露心迹。今日见他主动挂怀,她自是心生欢喜。 “这点小病症何须外面那些庸医。你要是不介意,我来替你把脉就是。” 作为旁观者,齐玉难得见兄长主动一回,可不得推一把力:“说的是,阿兄的医术远在那些大夫之上。” “这,便有劳你了。”说着,一抹绯红浮上子璇的脸颊。 少顷,她便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给齐昂,齐昂接过,搭在她的手腕上。当齐昂的手搭在自已的帕子上时,子璇能明显感受着一股热意从两颊传至耳根。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我这会便去给你取些药来,你等着。” “多谢你了。”子璇对众人的落皆落落大方,唯有对着齐昂之时,她的笑呈现的是娇羞可人。 从子璇桃红的脸颊和看齐昂的眼神,嬣婉似乎明白了什么。都说郎才女貌,眼前是真是一对璧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此时少女懵懂的她开始有了异样的心思。 于是她的脸上不由浮起笑意,而子骞也在暗里观察着她。见她脸上转阴为晴,虽不明所以,但只要她高兴,他便觉自已的心也随之晴朗起来。 当嬣婉回过神,正巧对上子骞的目光,他的眉眼舒展开来,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的心里忽而一阵慌乱,带着几分忸怩红着脸低下头。 子骞并不明白她的心思,还当是她不愿面对自已,有些尴尬地收回笑容,只是悄悄用余光不时关注着身边的她。 此时的她安分地像只乖巧的猫,只是默默吃着碗里的东西,其实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这大约是两人吃得最食之无味的一顿,两人都各怀心思,明明就坐在身边,明明分外在意对方,可偏偏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这顿宴席吃得波澜不惊,这是齐玉始料未及的。齐玉看着嬣婉的神情,分明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原本叽叽喳喳闹腾的她突然静若处子,连带着子骞也沉闷的有些无趣,这让他在大惑不解。 这样的寡淡无趣生辰宴可不是他想要的,为了活跃气氛,他提议众人来一场射箭比试,还拿出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作为今日比试头筹的彩头。 他话一出,便有人开始跃跃欲试:“寿星,这样彩头好,既如此那今日在下就当仁不让了。” “有子骞在,你还想拿彩头?”旁人起哄道。 子骞听闻,连忙推辞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助兴便好。” “这怎么行,你不来,这场比试就毫无意义了。” “就是,我都许久未见你露露手了,再说了,徐朗先前还曾说想学射箭来着,就让他见识见识何谓百发百中。” “如此甚好!”听齐玉这样说,嬣婉忽而激动起来。 她带着欣喜的声音,吸引了子骞的目光。见她恢复平日的模样,他内心暗喜,只要她高兴,他便有了拿下今日这彩头兴致。 子骞气定神闲、全神贯注,他左手持弓,右肋与腰脊用力,手指扣在弓弦上并拉开,那箭便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向着靶心射去,一击而中。 “好!”大家皆鼓掌欢呼,而嬣婉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 子骞心底的阴霾因为她的欢呼雀跃而一扫而空,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深深的笑意。? 落荒而逃 齐玉见嬣婉只是在一旁凑热闹,便上前招呼她也来试试。 嬣婉深怕自已弓都拉不开,那岂不让人贻笑大方,下意识推脱道:“不不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他们说话的当口,子骞又射出一箭,连中靶心,赢得满堂彩。 “这是哪家公子,箭射得这般好。” 子骞立在那里,乌黑深邃的眼眸,透着棱角分明的睿智;高挺的鼻翼,让侧脸绝美且英气逼人,这样的他总是格外容易吸引女人的目光,且不分老少。 “可不是,长得也一表人才。” “这是于家公子,名唤子骞。听说他可是满腹诗书,且文武双全。” 三姑六婆聚在一起,总喜欢在背后论人长短。嬣婉虽不喜她们为伍,但听着他们夸赞子骞,心中别提有多得意,至于她得意什么,此时的她怕是自已也不甚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瘦妇人道:“我瞧着这与你们家嫣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梁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我瞧着与我家嫣然的确相配。” “不如择吉日,我替您作个媒去于家跑一趟。” “甚好甚好。”那个所谓的梁夫人身形圆润,一笑起来,浑身的肉都随之乱颤。 随即梁夫人的身后一个女子发出娇羞的声音:“母亲……” 嬣婉本是痴痴地看着子骞,可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竟顾自没脸没皮打起子骞的主意来,这让嬣婉的心里有种一副自已心爱之物被人惦记上的不悦。 “什么郎才女貌,我看怕是及不上子骞一根手指头,哼!”这话原是埋怨在心的,可她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于是这话一出,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你,你是何人?怎可如此没规矩出言不逊?”说话的是先前预要做媒的那个妇人。她话音刚落,她身旁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自已。 嬣婉这才意识到自已的莽撞,可谁让他们要在背后议论子骞,这如何能让她袖手旁观?“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私下给人议亲。” “我们不过玩笑几句,与你何干?” “你是于公子何人?” 那一瘦一胖的两个妇人接连发问,目光咄咄逼人,让嬣婉哑然。因为她确实算不得子骞的什么人。 “不,不是什么人也不由你们在背后这般议论。”她边说边远离这群人。她虽心有不甘,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前这么多张嘴,任凭自已一人,怕是要被她们的唾沫淹死。 嬣婉刚走出没多远,偏巧一孩童好奇偷拿起一把箭想要试手,可他毕竟从没射过箭,于 是他射出的箭不是往箭靶的方向去,反而是向着嬣婉所在的方向而去。 少顷,那箭“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打在了嬣婉的发冠上。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已头上的发冠“啪”一声掉落,紧接着只见后脑的黑色瀑发散开,在空中凌乱。 她瞬间从一个翩翩美少年变回芊芊美少女,这让她不由她大惊失色。 “这个人不是哥哥,竟是姐姐……”稚童的声音惊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瞧,这人是竟是女扮男装。” “她是谁?为何要扮成男子到此?” 见有热闹看,突然一下许多人都聚了过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偏这时刚那几个妇人也寻声而来。 那个瘦妇人一眼就认出嬣婉,指着嬣婉就道:“原来她是个女子,难怪刚刚对我们议亲之事颇有微词,莫不是她才是心怀不轨之人?” “也不知道是谁自不量力。”那个胖妇人冷哼一声。 嬣婉毕竟年轻尚轻,身份被揭穿本就惊慌,面对她们的指摘,竟也顾不得回嘴,反而是被这些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吓得掩面而逃。 她慌不择路,只是本能的远离人群,朝着大门口奔去。 子骞听闻这里有动静,连忙扔下手中的箭赶了过来,见子骞突然跑开,齐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两人同时看见长发披肩的嬣婉捂着向着院外奔跑,她的那头黑丝随着她的律动在空中飘舞。如此场景让两人同时怔在原地,看出了神。 她跑得飞快,待子骞回过神,她早已跑出门去。他深知她是如何不愿被人知晓身份,而眼下她却当着众人被识破,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便拔腿追了上去,只留下仍还在惊叹与回味的齐玉。 齐玉耳边回想起自已曾调侃时嬣婉的那句“若嬣婉若是女子,自已定然要‘君子好逑’”,可眼前的她真以女子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不过只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当下他不免羞愧难当。 他知道她向来的面容姣好,而方才长发披肩的她,纵然只是背影,都让他像是丢了魂一般。直到见子骞追了出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带着些许恍惚也追了上去。 当两人冲出门口,却已经看不到嬣婉的影子。这时他俩才发现,两人竟没有谁知道她的家住何处,真实的芳名又为何。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眼看天色不好,两人只得商议分头去追。 嬣婉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双脚已再无力,这才停了下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与子骞他们初次相逢的那个树林里。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一阵雷鸣,顷刻间天上就像豁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注而下。慌乱间她被脚下一个石头绊着,一个不小心便摔了一身泥。 她无助地四下张望,所幸林间有座破了的茅屋,嬣婉挣扎爬起身,艰难地挪步上前,却发现屋顶已破败,仅留下一小块屋檐尚可遮挡。 而此时的她站在屋檐下满是狼狈,不但是衣裳沾满泥土,手上还被石子划出一道小口子,眼见着鲜红的血向往溢出来,她又惊又怕。 她一脸无奈地看着倾盆大雨不断浇灌在林间,地上越发泥泞起来,雨越下越大,俨然没有要停的样子。她站久了,两腿发酸,饥肠辘辘,便地蜷缩在屋檐下,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这让她感到惶惑和无助。 她身后庙门虚掩着,因天色昏暗,里面黑戚戚地看不清。她尝试想往里躲,可里面在这样天色中,里面尤显阴森可怖,她只得无奈驻足,快速地闪回原地。 这时天上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轰隆”一声,天光逐渐被乌云遮蔽,她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眼前这林间对她而言是无尽的灰暗和沉寂。 从天而降 面对这样的狂风暴雨,嬣婉不知所措地将头埋在膝上,委屈地暗自落泪。就在她孤立无援时,一把伞蓦然遮在住她的身前,为她挡住了面前的风雨交加和电闪雷鸣。 她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难以置信,是谁能在这样的时刻替自已遮风挡雨? 她缓缓地从低处往上望去,来人鞋子上满是泥泞,身子也全湿透了,然则他的面容含着温润而淡然的笑,那抹笑仿佛雨后的彩虹,闪耀在她的眼前,让她阴沉的心瞬间明亮起来。 “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刻,他如救星一般从天而降,在她最需要之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身姿在那一瞬变得熠熠生辉,光芒万丈。她痴痴地看着他,眼角突然一阵暖流,同先前淅沥的雨水混在一起。 看着她愣神,有些狼狈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不禁疼惜。 “来,我扶着你起身。”说着他坦然将未打伞的手伸向她。 她似还有些茫然而顺从的将自已的小手放入他的宽大的掌心之中。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她全身终于涌起阵阵暖意。 待她起身,他关切将自己身上外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又替她拉了拉衣领,此时他也顾不上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可有淋着雨,快将这衣裳披着,这春雨容易让人着凉。” 她任由着他替自已披上衣服,神情依旧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一切太过不真实。 他略带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满身泥泞,他不禁道:“你方才可是摔着了?有无哪里伤着?” 她终究定睛看清他目光里的关怀和疼惜,当下只觉鼻尖发酸,眼圈发红依旧怔怔地看着他。 直到大约看得他的眼里开始有些慌张,她这才意识到自已的失态,于是娇羞地摇了摇头,已然忘记自已左手那道口子还隐隐作痛。 他这时才察觉她的手上沁着血,二话不说掏出一块帕子,开始替她包扎起伤口:“明明受了伤怎的自已竟也浑然不知。”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一边包扎还一边不忘小心地询问:“疼吗?” 她红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若是从前子骞只是在她少女心间一颗小小的种子,那么此时的子骞已然生根发芽,并且将长久地根植于她的心田。 这是他第一次握着血亲以外女子的手,芊芊之手,光洁柔嫩,只是大约因着淋了雨,她的小手冰凉,让他的心间莫名发慌。 “你的手怎的这样冷,可是着了凉?” 他说话的气息就在耳边,她的胸口阵阵灼热,她若是此时摸自已的脸,怕是发烫的。他见她不作声,一抬眼却刚瞧见着她红扑扑的脸庞,突然这样的亲近,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将她的手放开,退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在雨里,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的余光都心照不宣地打量着彼此,他的眼前人,雨水打湿她的秀发,而后从她的额间滑落,雨珠晶莹剔透,映衬着她的脸更洁白无瑕,清新动人。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女子时的面容,他觉得自已的心跳随着她的气息在逐渐加快。 她的思想仍旧停留在方才被她拉起的那一瞬间,先前就知道他身形挺拔高挑,而此时更觉他的身影伟岸起来。似乎他在身边,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她都不再感到恐惧,只因他在,她便安心。 看着看着,她感到自已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心间小鹿不受控的四处乱撞。而这时他的关切又从耳边传来:“你,可还觉得冷?” “不冷了,谢谢你及时找到我!”说着,她有些羞愧而自惭地笑了笑。 见她对自已笑,他喜不自胜:“你,不生气了?” “我……我才没有生气呢,我就是……”想到真实的理由她欲言又止。 “你不生气就好,你若是从此再不理会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其实在花园里我还想同你说,不论你的身份是什么,我都很有幸能与你结识,我,我很在意与你之间的情意,但愿你我别因为身份而互相疏远。”他鼓足勇气终于将先前未能袒露的心意表明。 他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让她既汗颜,又感动。在她的心里,她觉得认识他才是自已最大的幸运。这或许就能解释,为何自已本能地会往这林子里跑,一切难道皆是命中注定?想到这里,她浅浅一笑,又转向他问道:“你,可还记得这里?” 她忽而问起,让他不禁有些意外,只是与她相遇之处他如何能忘,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次听说诗会会采用曲水流觞的形式,我便乔装慕名前去,没想到如此幸运在此结识了你们。我本不想隐瞒身份,可毕竟男女有别,为了能与你们自在相处,我才……” “我明白,是我们自已后知后觉,待大约有些猜测时,便就在雨方斋里见到你了。” “那你可怨我欺瞒你们?” “那你可怨我撞破你身份?” 两人皆摇摇头,而后心有灵犀相视一笑,也算是一笑泯误会。 她没有再追问他为何知道自已身在这里,他能找到便好;他也不好奇她为何不问,彼此心照不宣。他们都知道,这场雨像是一阵及时雨,润物无声般地化解了他们之前的误会,又将彼此的心更拉近了些。 眼见雨势不减,子骞担心嬣婉继续站在雨里会着了风寒,便提议道:“这雨是越发大了,我们还是到庙里面去避避雨吧。” “可先前我瞧着那里头黑漆漆的,所以我,我不敢进去。” “别怕,我先去探探路。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子骞走进破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庙被人荒废在此,且荒废时间还不短,里面蜘蛛网遍布。 子骞从旁拾起一根木棍,将它们一一清除。然后他打开火折子,借着光瞧见寺庙的一角还有些遗留的柴火,大约是之前有人借宿于此留下的。子骞将柴火摆放好,燃起来,待屋子里有些火光,这才转身出去引嬣婉进来。 “进来吧,我都检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情之所起 嬣婉探着头,见里面火光明亮,且有子骞在旁,方才克服了恐惧,紧跟着子骞的步子向里走去。 “这庙像是荒了好些年了。你看面前这尊菩萨,都是烟火熏过的痕迹。这样看来从前香火应当是挺旺的。”子骞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拿起稻草铺在地上,好让他们有个休息的地方。 “或许战乱,或许天灾,总之感谢菩萨,今日让我们有了落脚之处。”嬣婉感激的双手合十,她内心更感激菩萨将子骞送到自已的面前。 “这里铺好了,你方才着了凉易生风寒,快坐下烤烤火,”他的声音轻柔而温和,让她听来心间暖融融的。 她安心地坐在他已铺好的地垫上,看他悉心为自已忙前忙后的样子,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火光照耀下,他的轮廓在墙面上呈现出迷蒙光影,有种让人着迷的气息,他的眼睛,他的鼻翼,他的唇……她不由心中一颤,连忙红着收回目光。 而他似乎感受到身边她的目光,就在他要看向她的时候,大约地上的湿气透过身体,她猛然打了一个喷嚏。 “你坐得离火堆近些,这样好驱散你体内的湿寒之气。” “嗯,”嬣婉将身子向火堆方向移了移,又更拉紧了子骞披在她身上的衣裳,颇为感慨得又接着说,“今日真的幸亏有了你,不然我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只是因我却连累你也被困在这个地方。” “在野外的古庙里避雨,也别有一番情趣,只是外面下着雨,不然要是能出去打着猎物回来烤烤,也算是美事一桩。” “说的正是,我还是十岁那里同叔伯一家去打猎,吃过一回烤兔子,那香味让我至今难忘。”话音未落,她肚子便不由自主地唱起了空城计。 她羞得赶紧捂着肚子,可他还是听到了她肚子因饥饿而发出的哀嚎。他笑而不语,随之从怀中掏由帕子包裹住的糕点递给她:“给,快吃吧!” “白玉糕!”她惊呼。 “方才齐玉的生辰宴上,我看你进的不多,唯一重复夹的也便是这白玉糕了,临出来时候便让人给打包了两个,幸而是派上用场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经不住的确饥肠辘辘,顾忌不及许多,略带腼腆从他手里接过糕点,便猛得大口咬了下去。 “好吃吗?” “嗯嗯。”她边吃边连连点头,面上是满足而幸福的微笑。 大约是真的饿极了,一块白玉糕三两下的便被她吞进肚子里,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已也没顾及吃相和仪态,有些后悔,羞怯地瞄了瞄一旁的他,小声问道:“你也吃一些吧。” “不打紧,我不饿,本就是为你而准备的。”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时,率性而忘我的样子,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食物都变得更美味和珍贵。与她在一起,就让他常有莫名的喜悦,这便是他之所以那般珍视与她之间的情谊的缘由吗?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已的生命因为有她的存在似乎有了不同的意义。 吃完东西,嬣婉的身体有了能量也渐渐暖和起来,坐在这火堆面前,身心皆是暖融融的。火光在这时是喜兆,屋里一团祥和宁静。 在这样温暖而昏黄的火光中,人在吃饱喝足后总容易犯困,尤其是嬣婉,折腾了大半日,此时身子已然是倦乏不已。 上一秒他们似乎还聊着天,可下一秒她便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她迷迷瞪瞪靠着身后的柱子,不知不觉便酣然睡去,脸上还挂着恬静的笑。 子骞也不惊扰,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这还是知晓她女子身份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欣赏她女子时的容颜。 她睡觉时,茂密的睫毛会随着气息微微颤动,她的脸在火光中泛着粉黄色的晕,像两瓣娇艳的花朵,分外美丽,让他有伸手去触碰的冲动。 她睡得越发沉了,身体不自觉向他这里倾斜,他连忙将肩膀靠过去,好让她的头有所倚。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秀发不经意拂过他的脸庞,这样的触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醉之感,似乎整个身体都为之倾慕。 他感到自已身体涌到着一股燥热之气,他连忙将手作扇,好克制自已内心无名的躁动。他轻轻地端直了身子,尽量不让他觉察到自已的异动。 她的秀发上还残留着女子用皂角洗发后的淡淡清香,这种香气他从前在与她接触时也偶有感受到,只是自已当时粗枝大叶,竟迟迟才察觉。 忽而他的周遭四下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分明能感觉到,她不知不觉已经闯入自已的心里。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一眼万年;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已倚在他的肩上,霎时小脸一红。她慌忙将身体挪开,没来由的觉得心头一紧,而后好似什么东西要从自已胸口蹦出一般。 她赶忙将视线转向窗外,雨势终渐小,天色已几乎暗了下来,四周漆黑的天让她不禁有些迷茫,幸而火光旁的他让她不再害怕。 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再晚怕是要在树林里迷了路。他将她抱上马,他的手由自已身后环上前抓住缰绳,两人一前一后,挨得这样近,似乎连彼此呼吸与心跳都能察觉。 他没有让马奔驰,而是不紧不慢地驾驭着马儿的速度。若不是担心雨势变化,他真希望这个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好让自已与她能多一刻独处的时间。 当马儿终于回到齐府,齐玉正一身疲惫得从另一方向回来。当见到嬣婉时,他脸上的失意迅速一扫而空。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可算回来了。”齐玉激动不已,下意识像从前一样热情上前,却忽而意识到眼前人已不是男儿身,这才又尴尬的退了回来,可眼光却依旧不离嬣婉。 嬣婉低着头,脸上那抹绯红还未完全褪去,尽管她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依然挡不住她姣好的容颜。齐玉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人家,直到子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快让家人给她找套干净的衣服,再备些姜汤,她淋了雨怕是容易着了风寒。” “哦,我这就去。” “不用了,今日不便再打扰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齐玉,抱歉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却因为我扰了大家兴致,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这,我,我不打紧的,你能来,我就便开心不已……”面对着女子的她,齐玉忽觉自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看了看齐玉,又看了看子骞,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所以不论我是谁,你们也都还愿意将我视作好友?” “这是自然!”齐玉迫不及待地回应。 “那便再好不过,那我今日先告辞!”说完,嬣婉又不舍看了一眼子骞,这才坐进马 车里。 而子骞和齐玉的目光同时时追寻着她而去。 齐玉也看着嬣婉的马车远去,自言自语道:“我还曾拿女子之事打趣过她,怎知她竟真是女子。” “我曾也猜测过,当那日见她女子装束时,也很是吃了一惊。” “啊?那你不早说!”齐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然后又回头,“所以你俩今日别别扭扭的便是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如何知晓的?” “前些天去给你挑选贺礼无意撞见。”子骞的目光拉得很长,若有所思。 齐玉饶有兴致地对子骞说:“这女子甚是有趣!子骞以为如何?” 子骞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那笑中有齐玉并未察觉的深意。 “糟糕,又不知她家住何处,也不知道她真实姓名,她换回女儿身后可还会来找我们?” “她方才不是说过,还愿视我们为朋友,既是如此,便定然会再来的。” 回想今日的与嬣婉共同的经历,子骞心中萌生一层坚定,自今日起,他们的关系已然比先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而他相信她定然会再出现的。 未曾相见已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莽莽撞撞,来势汹汹,魂牵梦萦。 如期而至 回到家中,嬣婉将自已好生梳洗了一番,这才换上女子服饰,在镜子前给自已梳妆。她联想起子骞两次见她女子形象的样子甚是有趣,不禁被他的神情再次逗乐,暗自对着镜子轻声笑了起来。 雨后的暮色神秘宁静,悄然降临,笼罩四野。嬣婉坐在窗前,依稀还沉浸在子骞撑伞走向她的那一刻。一想到他,她少女的芳心便不可抑制得怦然跳动着。 她托着腮,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她内心还回想听他说话时心头那骤起的颤动,他的声音那般浑厚悦耳,他的笑意那样温柔,让她是少女芳心荡漾。 她愈想愈发害臊起来,用手捂着滚烫的小脸,开始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子,她思虑着下回见面应当如何自处。 可一想到能再见到他,她的内心又雀跃不已。她的心就这样来回起伏,对自已身体的不适浑然不觉得。 直到半夜,她才方觉出浑身酸痛难耐,大约淋了雨,终究还是害了风寒。待第二日琥珀发现她昏睡不醒时,手心一触,她已是浑身滚烫。 嬣婉这一病便卧床了好些天,只是每每她昏迷的时候,琥珀看到的不是苦痛,而是没来由的浅笑。这可把琥珀也弄糊涂了,小姐平日那样娇弱怕疼,如今这是怎的一回事? 琥珀无从知道,那是嬣婉在迷蒙中想像着子骞时,情不自禁的痴笑。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嬣婉这一病,脸都小了一圈。可即便浑身没力气,但只要能下床,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又迫不及想要赴与子骞之约。 她好容易引开琥珀,这刚要往树上爬,恰好被来探病祖母撞个正着。 “婉儿,这又要上哪去?你这才好些,快回屋里好好歇着,小心再受了寒。”祖母的声音里既有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嬣婉知道祖母担心,可她心里还是见子骞的心意更热切一些。 “祖母,我,我和朋友约了,我得出去。” “你,你又穿成这个样子,还爬那么高,要是摔着可怎么是好,你快下来。”说还没说完,徐家老太太便忍不住剧烈咳嗽。 嬣婉见状,担心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祖母,祖母你还好吧。” “你呀,什么时候不让我操心,我就一点事没有。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你说要是我不在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面对你过世的娘?” “祖母,你可千万别动气,我不去,不去就是了。”平日祖母总是很宽容,可今日分明是动了气,嬣婉并不知其中缘由,但也不敢忤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得出去。 徐老太太其实是担心自已时日不多,要是哪天撒手而去,以这丫头的性子,怕是要吃亏。她便已经开始动了心思,想替自已最疼爱的孙女物色一门好亲事。 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月下有一张脸,眸含春水清波流转,额间轻点朱红,肤如凝脂,绝美出尘,那流云似的乌发,随着微风飘逸,动人心魄。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自打生辰宴上一别,子骞已经近半月没有嬣婉的消息了,先前还坚定的心意,此时因过分在意,开始有些隐忧。 他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他想去找她,可却无从找起,这让他心内焦急却又莫可奈何。但凡散课后,他总会一人去他都会去街市上,只为能再次遇见她,可惜每每皆无所获。于是他只能独自一人空对月,睹月思人。 第二日在书院,子骞莫名有些感觉心神不宁,似乎身后有什么在召唤自已,当他终于安耐不住向那面墙看去,她竟真的出现在那面墙头之上。 虽然那墙头只是露出了她的半个脑袋,可他根本不用分辨,便知道那便是她。她挣扎着要往上爬,看起来颇有些费力,她爬墙时笨拙的样子分外可爱,这让他既担忧不已又忍俊不禁。 他坐在自已的位置上简直如坐针毡,他很想冲过去扶她一把,却碍于夫子正立于身前。 好容易见她终于要爬了上来,突然一只猫从墙的另外一头穿了出来,她因受惊而慌乱,于是还没坐稳的她眼看就要从墙上掉了下来。 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二话不说便从教室里冲了出去。可毕竟还是离她还是有一段距离,纵使他再快,也还是扑了个空。 好在墙脚处有一堆刚才清扫完的树叶,她整个人不偏不倚就摔在了那堆树叶上:“哎哟喂……” 见她如此这般,他真是啼笑皆非。 子骞的举动,惊到了所有在场的学生,所以人的心思都跟着飘在外面。孙先生一回头,课堂上已然熙熙攘攘,他惊异子骞这样的好好学生,怎么会突然冲出课堂,便跨出门去一探究竟。 学生们见老师出去,自然再按耐不住一颗颗蠢蠢欲动好奇的心,纷纷也跟了出去,这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齐玉。 所有人都见着一个白面书生摔在树叶堆里,弄得狼狈不堪,而子骞正在替在拍去身上的泥土。齐玉一开始还纳闷子骞这样奋不顾身地是为谁,看到嬣婉这才恍然。 他脸上露出了同子骞回头时同样的惊喜,可他还没来得及同嬣婉打招呼,先生抢在他之前问了话:“你你,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书院?” “我,我……”又一次被众人围观,嬣婉怯怯地往子骞身后躲去。 “先生,他是从墙上掉下来的。”有学生开始起哄。 “成何体统!”见子骞平日从没有如此逾规越矩,想必那从墙上掉下之人必然与其相关,先生接着质问子骞:“子骞,这可是你所认识之人?” “先生,都是子骞的错,这是舍弟,从小顽皮没规矩,还望先生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情急之下,子骞只能胡说一气。 听到子骞如是说,嬣婉无奈得朝他的背影挤眉弄眼。 齐玉见状好容易才憋着不笑出声来。子骞既已“认亲”,他也不好再跳出来混淆视听,只得在一旁静观其变。 “令弟怎会知道能翻墙进来,莫不是你平日言行不当,才让他有如此没有规矩。” “弟子未能以身作则,对舍弟管教不严,还望先生惩处。” “那今日就罚你站在这里顶着书本思过。” “是!” 嬣婉一听子骞因自已受罚,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就要替他辩护:“先生,是我之过,为何要罚他。” “这位小兄弟,请你速速离开,不然我连你一并处罚。” “罚就罚,本就是我一人的错,我一人承担,还请不要连累兄长。”这个时候嬣婉也顾不得胆怯,只是下意识想维护子骞。 齐玉见先生的脸拉了下来,本能想拉开嬣婉,可拗不过她固执,半步也不愿离开。 “不,先生,是我管教不力,所以错在我。” 齐玉这里没说服嬣婉,而那里子骞又极力护短,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默契。明明平日里机灵的两人,都一并傻了起来,真是关心则乱。齐玉在一旁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啊,当书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闹就闹?既然都争着受罚,那就都在院里跪上两个时辰。” “先生……”子骞还想辩驳,而夫子却气得拂袖而去。而一旁齐玉想替两人求情却插不上嘴,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齐玉,你还在那里做什么,莫非你也陪他们一起跪不成?”齐玉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意气用事,这时再惹怒先生于他们并没有好处。 他只能坐回教室里,心不在焉地继续上着课,眼睛却时不时瞄向教室之外。? 清风徐来 见教室里又起了朗朗读书声,嬣婉嬣婉既羞愧又无奈:“实在抱歉啊,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们,都怪那只猫……” 可她的话却又一次逗乐了子骞,让他经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笑,你不生我气吗?” “方才可有受伤?” 子骞在意的并不是受罚本身,而是嬣婉的安危。哪怕受罚,她也甘之如饴。 “幸亏有那堆叶子,也就膝盖蹭了一下,无大碍的。只不过给你惹了麻烦,惹恼了夫子,还误了你上课。” 见她的确无碍,他忽而起了兴致打趣道:“翻墙是兄长我教你的,我的确是该罚啊。” “你你……”她又羞又臊的样子,在他看来煞是可爱。 “这些日子你一直没来,我们还担心你不会再来找我们了。”说话间,子骞的目光闪过一阵忧郁,就在前一夜,独自赏月的他,还生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前阵子祖母管得严,今日她走亲戚去了,我这才得空出来。”她隐瞒了自已生病的事,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可算把你盼来了。这样的话,子骞只能放在心里,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皆弥漫着淡淡幽香。 两人被香气吸引,抬头凝望身侧的玉兰树,满树白玉兰正悄然开放。朵朵花儿有着玉一般的质地和光泽,那白的有些温润的花瓣,在枝头绽放着,带着隐隐的香气,沁人心脾。 嬣婉陶醉闻着阵阵花香,又一阵风吹过,一些白色的花瓣随风翩翩起舞,在他们的眼前似白雪飘洒。 她不禁伸出手去,片片花瓣旋转着身子,飘落在她的眼前。他定定地注视着身旁的她,淡抿薄唇,微绽梨窝,轻轻颔首,是那样灵动而脱俗,美得不可言喻。 突然,一片花瓣落于她的发间,他下意识欲伸手,目光却正对上她看向自已那一弯如水的双眸。 “子骞,时间过得好快,上回来它们才刚是含苞待放,这回全都盛开了。”她的目光中饱含深意,花开花落,时光匆匆,与他相见相知的时光也不经意留走。 “你,喜欢玉兰?” “喜欢的,子骞,你可喜欢?” “是。净若清荷尘不染。” “微风清拂香四溢,子骞,我们的喜好又不谋而合了。”她刚说完,忽觉身为女子如此大言不惭,因而又有此羞怯的低下了头。 他的笑意更深了,见他笑,她心底自也心悦不已,刚还隐隐发疼的膝盖似乎都瞬间没了疼痛感。 终于挨到了下课,学生都散课出来,却迟迟没见齐玉的身影,原来他在替他俩求情。磨了半天嘴边,他终于说服了先生,这才忧心忡忡地出来,却见两人在树下云淡风轻地聊着天。 “你俩倒是还有闲心聊天,害我白担心一场。我好说歹说,先生同意你们不用再受罚了。快起来吧。” 他话刚说完,他的手正要扶起嬣婉,却见子骞的手先自已一步也将手伸向她。嬣婉有些意外,为了不让两人尴尬,她故作轻松笑道:“我自已可以的。” 嬣婉刚要起身,突然膝盖一阵撕裂的疼,她禁不住疼得“哎呀……”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发出了关心的问寻。 “不打紧,大约是刚刚摔下来碰伤了膝盖,跪久了,这膝盖有些吃不消。”她苦笑着说。刚才光顾着同子骞聊天,这时才发现膝盖的疼痛逐渐蔓延。 齐玉出于医家本能,连忙说道:“我给你瞧瞧,看看伤势可否严重。” 她又一次挣扎着想起身,却又疼痛不已,只是她不敢再出声让他俩担心,强忍着说道:“不必了不必了,不碍事。” 可子骞还是从她细微的表情上看出端倪,连忙也劝道:“不如你还是坐下,让齐玉给你看看。” “对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齐家的本事。” “当真不用,我回家自已上点药便好了。”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齐玉说着就想一副要上前替她查看的架势,嬣婉只得将身子尽力往后缩。 此时的她已然没有平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支支吾吾:“可,可男女,女有别……” 听闻她的回答,齐玉和子骞两人恨不得狠拍自已脑瓜子,她是女子啊,怎么两人同时将这档子事给抛于脑后。 两个男子脸一阵发热,皆说不上话来。 见他们尴尬的神情,反倒逗乐了嬣婉,她连忙哄他们说:“没事,齐玉你就给我写个方子,我回去拿点药敷敷就好了。” “我,我家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我这便去给你拿来。”齐玉半天也没缓过劲,说话时脸不觉间便红到耳根。 子骞转念一想,继而问道:“你可愿意上我家,让阿姐给你瞧瞧?” 能去他家,她自然是乐意的,她半心动半忐忑地看着子骞问:“这,可合适?” “合适,阿姐自上回见你,一直念着你。” “那就有劳了。”此刻的她,虽还穿着男儿衣装,可举手投足皆是女子。抑或在子骞面前再不需要掩饰和伪装,抑或在子骞面前,她只希望自已是个小鸟依人的女子。 “那你们便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来。”齐玉说着便急急忙忙离开了,书院只剩下子骞和嬣婉。 “能起身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温柔的关切。 嬣婉点点头。 “我扶着你。”说着,子骞试探地伸出手,嬣婉羞怯地将后搭了上去。 当嬣婉的手搭着自已的手上时,子骞能清晰感到自已的心跳,他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扯了扯自已的衣角,好让自已的心平静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向她伸手,不同于第一次的慌张与惶恐,这一次她更真实地感受着他。他的手上温润而有力,她很想借她的温度努力站起来,可是就在快站起来之时,膝盖的伤口一阵剧痛,她又几乎坐了回去。 “别强撑了,我抱你上车可好?” 话说是这样问,可未及嬣婉回应,子骞上前拦腰将嬣婉抱起,大步走向马车。这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只因不想她二次受伤。 他的心意,她明白,随之便顺从而乖巧的任由他抱着自已。她的耳朵就那样巾着他的胸口,感觉着他有力的强烈的心跳,而她自已的心也随之砰砰跳个不停。 他的余光看着自已怀里安静的她,红扑扑的小脸,忽闪忽闪的双眼,不禁莞尔。 直到两人一同坐进马车里,随着空气中玉兰的清香逐渐淡去,马车中又弥漫起阵阵甜蜜的气息。 齐玉匆匆赶回家,一进齐昂房间,开始翻箱倒柜:“阿兄,我们家祖传的金创药你放哪了?” “应是在书橱的第二个柜子里。你要它做什么?可是谁受伤了?”齐昂说话的时候,起先头也没抬,见齐玉成分焦急才不由又多问了一句,只是哪怕说话他的目光也未离书。 “我得去子骞家,有人受伤了。”齐玉边说边在抽屉里摸索,“找着了,那我先走了。” 见齐玉往外走,齐昂忽而想起什么,连声问:“你等等,替我问问子璇,她服药后近来食欲可好些了?” “阿兄怎么自已不去问?”齐玉埋怨着,他分明知道两人的心思,可兄长却总是只将关心放在嘴上,因而多年以来两人也不见有任何进展。 “我这不是要备考,哪来的功夫出门?” “阿兄可别把书读傻了,我看那个太医院阿兄不用准备也轻轻松松能考进。而阿兄自已的私事可别因此给耽误了。” “凡事总是万事齐全好些。”齐昂说完,又拿起书中的医书。 齐昂要的不仅仅是考进,而是以榜首之名进入太医院,为将来能成院判做铺垫。因而他关心子璇是真,只不过在意功名更甚,在他看来,男子只有先立业,待有一番作为才好定义婚姻大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拖着拖着,是会产生变故的,到那时他怕是只能追悔莫及,却无力挽回。 所谓伊人 嬣婉随着子骞来到他的家里,他走进于府大院后,走过一片长廊,长廊上挂着满架紫滕,嬣婉不由想像着,若是夏风吹来,这里定然会飘散着淡紫色的清香。 就在他们进门后不久,齐玉拿着金创药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药我取来了。” “你们怎么相继而来。”子璇闻声,出门迎接。 “这是徐,”子骞想了一下,他至今还不知道嬣婉的真实名字,亦不便唤她徐郎了,于是便舍弃了称呼,继而说,“她膝盖受了伤,阿姐帮她瞧瞧可好?” 经过齐玉生辰那回,子璇也知道了嬣婉的真实身份,不用子骞多说,心中便有数:“是这样,把药给我吧,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子璇关上门后,子骞和齐玉眼巴巴的往里看了看,而后互相看了一眼。 子璇正要替嬣婉揭开伤口,嬣婉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我自已来便好。” “不打紧的,你既是他俩的好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客气。” “那就有劳于姐姐!” 子璇莞尔,随之轻轻替嬣婉抹上药膏。因为疼痛,嬣婉不禁“嗤”的一声。 “会有些疼,你忍着些,涂上一会便能止疼。”子璇轻声安慰道。 嬣婉从小便没有姐妹,见子璇如长姐一般小心翼翼地替自已上药,心里颇觉亲切和感动,她心中不由暗想,自已要是能在这样一个长姐该有多好。 想到自已家中那两个不成气的哥哥,她不由轻叹一声。 “可还疼?” “哦,不,不疼了,这药果然神奇。” 也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子璇的作用,嬣婉还真觉得膝盖的伤不怎么疼了。她竟然能尝试着站起来。 “你还是当心点,对了,我还给你拿了一套衣服换洗,我一会再让人给你打来洗脸水。” “不必这样麻烦了。” “你瞧瞧镜子怕就不会这般说了。”子璇说完,捂嘴轻笑。 子璇这一笑,嬣婉方觉何为沉鱼落雁,美得不可方物。她再一看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已,羞地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她连忙将自已梳洗一番。 床上放着两套衣衫,一套男子,一套女子,嬣婉看着,不由又感慨子璇的贴心。她站在衣衫前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换上了那套淡粉色的女子服饰,待装扮好后,镜前的自已终于又恢复盈盈之姿。 她打定主意今后都将以女子模样出现在子骞面前,可脚即将迈出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倍感紧张慌乱。 她又退回了镜子前,再次确认自已的衣衫妆容无恙,这才心怀忐忑的向厅堂走去。 厅堂里,齐玉正替阿兄询问着子璇的病情。 “那天听闻阿姐脾胃不适,阿兄特让我来问你,吃了药可好些了。” 子璇接过笑曰:“多谢你兄长!听闻你兄长在志在进太医院,以你资质想必也是轻而易举,怎得你却不去试试?” “我天生就不喜约束,这样自由自在的岂不更好?” “阿姐不用劝他了,他啊,有悬壶济世之胸怀,太医院哪里能容得下他。”子骞说罢,三人皆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呢,可否说与我听听?” 三人闻声皆回头,只见着嬣婉踏着步子,衣袂飘飘而来。她一袭粉衣,衬的她肌肤光洁如玉,浑身散发着一股清新脱俗之感,走近了瞧,她眉目如画、唇若点樱、肌若凝脂,盈盈之姿令人心醉。 三人同时被女装的嬣婉所惊叹,两位男子不由因她惊为天人而看出神。见两位男子还未缓过神来,直到听见子璇声音传来:“先前见你男装时容貌清秀,但能未能及得女装半分。你俩说是也不是?” 子璇揶揄着,说完笑看身旁两人,两人这才恍然,连忙将目光从嬣婉身上移开。 听闻子璇这样说,又见二人的反应,嬣婉倒也有些羞涩起来,停上原地忽然不知是该上前好,还是应声好。 “阿姐逗他俩呢,别在意,这身衣服你穿着正合适。要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呢。” 嬣婉听闻,脸上飞上两抹绯红,娇声道:“于姐姐过誉了,这还要多谢姐姐的衣裙。” “都说了,与我不必这样客气的,我比子骞虚长两岁,子骞又大你一些,所以你不妨同子骞一样,唤我“阿姐”可好?”子璇盈盈笑着,那神情分明就是自已亲阿姐一般。 嬣婉闻言下意识看了看子骞,子骞笑以回应。于是她这才羞答答地喊了一句:“见过阿姐,我姓徐名嬣婉,阿姐唤我婉儿便可。” 说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瞥子骞和齐玉。 终于知道她的芳名,“婉儿”这个名字让子骞蓦地联想到诗经中的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于是乎,他情不自禁在心间默念了一声“婉儿”,尽管她听不见,也不可能应答,可他觉着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而齐玉也愣愣念着:“婉儿”,而后兀自傻笑起来。 “来,快坐下吧,小翠,给客人上茶。” “齐玉,你家药的确神奇,涂上之后一会就不疼了。” “没,没事就好。”齐玉也不知为什么,自打见了嬣婉女子装扮后,便紧张的都不敢直视她。 “当真不碍事了?”子骞见她已能自如走动,可又生怕她是在逞强。 “当真不碍事的,齐玉你说是吧。” “啊,嗯。”齐玉依旧支支吾吾的。 子璇见齐玉的样子,不由打趣道:“齐玉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就数你话最多,今日倒是突然安静了起来。” “阿姐说的是,平日里就数他说个不停。”嬣婉也附和着玩笑道。 “我那不是和你逗趣来着,如今你……”齐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忽然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怎的见我是女子便与我生分起来了?” 齐玉却莫名心跳的慌,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得让话题转移:“子骞不也没说话嘛,怎么你们就只盯着我不放了。” 一说到子骞,嬣婉突然害羞起来,没了先前的乖张,只是小心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子骞,少顷便满脸霞光。 “听说上回闹了误会,这不我也都没好生瞧瞧,原来你女装的样子这般好看,难怪……”子璇欲说还休,故意将话说一半,而后看着子骞意味深长的一笑。只见子骞面色一红,作为长姐,她自然明白弟弟的心思,便继而岔开话题又说,“也不知道送你什么见面礼好,这方娟帕是我刚绣好的,也不知道这上面的纹饰你可喜欢?” 嬣婉欣喜地接过帕子,白色的丝娟上绣的是紫色的杜娟花,娇艳欲滴、徐徐如生,心爱不已。 “多谢阿姐,我甚是喜欢,阿姐的女红手艺这般好,真让人羡慕。” “你喜欢便好,我的女红是自小母亲教的,只可惜母亲去的早,我的手艺还不及她。” “我娘亲在我记事前就已故去,我自小养在老家,家中就两兄长,我便也如男孩一般成长,所以……”她没好意思再往下说,随之低着头,咬着唇。 子璇见她如此,上前轻握着她的手道:“原来如此,难为你了。若你不嫌弃,有空时便来府上与我作伴,我也可将这女红教于你一些。” “那真是求之不得了,多谢阿姐。”嬣婉这声阿姐真这越叫越自然,越叫越欢喜。她是打心里将子璇视作长姐。 子璇见她也不生分,自也面露欣喜。子骞见嬣婉因子璇而欢心,心里暗自高兴,喜悦之色随之飞上唇角眉间。 因祸得福 回家的路上,嬣婉还依稀沉浸在子骞家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可刚一进家门,那美好的氛围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父亲,我没说错吧,婉儿就是未经您允许,私自溜出家门,你看这是我的衣服,之前还被她偷了去。”说话的是徐家二郎,也就是嬣婉的二哥,她才刚进门,徐家二郎便像抓犯人一般扑了上去。 嬣婉看着自已的兄长,满脸嫌恶,回想子璇的温柔善良,她真恨不能重新投胎。嬣婉的生母萧氏乃徐父正妻却过世得早,两个哥哥皆为徐父的妾室所生,但从前碍于萧氏家族的名望,所以妾室不能扶正,两个哥哥便只能是庶子,因而他们便自小怀恨在心,不待见嬣婉。 “你上哪儿去了!一个女孩子家成天溜出鬼混,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跪下!” 父亲的一声呵斥,嬣婉只得遵父命跪了下来,那敷药的伤口便又顿时钻心地疼了起来。于是,她愤懑地应了一句:“我见朋友去了。” “什么朋友,你才来京城多久,哪来的什么朋友,这些人可不可靠,你别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们才不会,比兄长那些狐朋狗友好多了。”嬣婉边说边白了徐家二郎一眼。 “你瞧瞧她,还敢污蔑兄长!”徐家二郎骂骂咧咧,恨不得激化矛盾。 果不其然,在二哥的鼓动下,父亲的怒火更甚:“你还敢顶嘴,简直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管家,去拿家法来!” “父亲,哥哥成天出去惹事生非,也不见您动家法,我只是出去会见友人,为何要受罚?婉儿不服!”嬣婉依旧倔强着。 “你你你,看来我不收拾你,都不知道长幼尊卑。” 眼见着父亲手里的鞭子就要落下,祖母如一场及时雨,拦在徐父的面前:“住手,何事就要动用家法?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住?” “母亲,你别总惯着她,她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整日私自乱跑,惹事生非。” “她并非私自出去,是我允了她才出去的。” 嬣婉的娘亲出自诗书世家,为人正直端庄,视徐老太太如亲生母亲一般孝顺敬重,因而哪怕她过世了,徐老太太也爱屋及乌地护着嬣婉。 一见救星来,嬣婉立即就有了底气,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你,快跟你父亲说说你都上哪儿去了。”说话间,徐老太太还不时给嬣婉使使眼色。 嬣婉脑筋一转,手中紧握的帕子让她心生一计:“我去于家姐姐那里学女红了。” “什么?你会去学女红?我先前请的老师都被你给气走了,你会自已主动去学女红。一派胡言!” “这个师傅不一样,她可厉害了,你看,这便是于家姐姐送我的娟帕。”嬣婉这时不得不感谢子璇,好在有她送的帕子的庇护,这随口一说的理由听起来也就冠冕堂皇了。 “那你不早些与你父亲说清楚,还惹得这许多麻烦。”徐老太太假意埋怨。 徐老爷虽满脸狐疑,可碍于自已母亲有心袒护,也不好再动家法,索性将鞭子一扔作罢,怒气冲冲又瞪了徐家二郎一眼。 徐老太太见状,随即吩咐道:“你快跟我进屋里去吧,我要看看你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是!”说着,嬣婉快步跟在祖母身后,为自已侥幸而暗自庆幸。好在今日自已选了女子服饰,这要是穿一身男子服装被逮个正着,怕这顿鞭子是逃不脱了,这样想来,子骞一家真是自已的命中贵人。 直到进了徐老太太屋里,她才正声说道:“好了,快跟我说说,你今日都干什么去了?这一看就不是你的衣衫,当真是从什么于家姐姐那里回来的?” “千真万确,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祖母啊。” “你这机灵劲,刚刚都用哪去了,要是我来迟一步,你怕是皮开肉绽了。” “我就知道祖母定会护孙女周全。祖母,你不知道,那个于家姐姐女红可利害了,您看看,是不是秀得栩栩如生。” “这个针脚着实了得,你是如何认识人家的?” “啊,这个……”嬣婉为难了,她不是否该同祖母说实话。 “你要是不实话实说,下回我可不再护着你了。” “别别别,祖母,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于是嬣婉将认识子骞他们的前后经历一五一十说了一番。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好在菩萨庇护,没让你被人骗了去。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要如何面对你娘临终的嘱托?” “祖母,你放心吧,我已经长了,知道如何判别是非的。祖母你咳嗽可好些了,我朋友家世代行医,改日我让他给你瞧瞧。” “还是我的婉儿最懂事,祖母无碍的,就别麻烦人家了。还有,你上人家家里拜师,就得有个拜师的样子,可得认认真真用心学,切不可再半途而废了。” “知道了,祖母你就放心吧。祖母你且瞧着吧,待我学好技艺,一定给您绣一方举世无双的帕子。” 徐老太太被逗乐了,用指尖轻轻地顶了顶嬣婉的额间,宠溺道:“你啊,好,祖母就等着用我的婉儿绣的帕子了。说罢,祖孙俩相视而大笑起来。 只是待嬣婉出去后,徐老太太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夫人,您这病……” “暂且无碍,我自个的身子自已清楚。看来替婉儿定亲之事提尽快提上日程,你去替我打听打听,我不图她嫁得怎样风光富贵,只要人踏实周正,会真心待她好,就足以。” “是,老太太,我明日就去找媒人打听。” 嬣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还美滋滋地想着给子璇拿什么拜师礼,想到很快便能与子骞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已的心就像朝阳下的鸟儿一样欢心雀跃。 拜师学艺 一阵风吹过,于府院中梨花阵阵飘落,站在树下的女子一回身,让子骞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子骞,我来了。” 子骞直到今日才真正领会这“回眸一笑百媚生”之真意,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她今日可是精心装扮后为他而来,她所有的美,都只为他绽放。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 绾个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光泽;一身白裙,与这粉白梨花相得益彰。 “你,来了!” 她浅笑着,迫不及待将好消息告诉他:“嗯,家人了允了我,以后可常来。” “当真?”他喜不自胜,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法表达他内心的,他们就那样四目而对,有相思、有欣喜、亦有期待。 一进屋,子璇正低眉捻线,她穿针走线中姿态恍若云中仙子,而她巧手下的那幅鸳鸯,连理枝上亭亭玉立的并蒂莲,田田绿绿的叶子,粉嫩欲滴的花朵,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对正在嬉水鸳鸯,整个绣品看起来栩栩如生、让人有种出神入画之感。 这样的场面着实让嬣婉看出神,她惯常都如男孩一般喜动不喜静,原来身为女儿家的端庄娴静竟也着实让她着迷。 “阿姐绣得可真好。” “婉儿,你可算来了。子骞可是日日都盼着你来呢。”子璇故意打趣二人道。 一听子骞惦念,嬣婉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她略带羞涩地对上子骞的一湾清潭,这时她才发现他的耳根也在微微发红。 “那,你们先学着,我,我先温书去了。” 子璇意会,领了嬣婉坐下:“来,东西我早就给你备好了。” “谢谢阿姐。” 尽管嬣婉绣的是最简单的单针,可是大约是当着外人面第一次绣,怎么也绣不好,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她不由有些着急,一不小心,手一抖,针就戳进了垫在绷架下的那只手里,生生扎出个小窟窿。 “别急,像这样慢慢来便好了。”子璇边说边拿起针,微垂着头,眼睛盯着丝帕,眼角含笑,如发的丝线,在她的手中婉转、拨弄,看起来行云流水一般。 嬣婉满脸歆羡地看着子璇,她想依葫芦画瓢来着,可看时容易,学时难。明明那根针在子璇手里那般自如,怎的到她手里就好像一把未磨的锈刀一般难使。 不出一会儿,嬣婉的线不知怎么已绕了好几个结。“这女红也太难了。”她心里暗自嘀咕,可眼见子璇正埋头绣着,便也不敢声张。 她百无聊赖,索性将绣绷往桌子上一推,开始望着窗外发起呆来。窗外飞来了几只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好不欢快。 不一会儿,鸟儿飞向窗台,静静地落在子璇身边。这动静相怡的场景不由让嬣婉想起一首诗:“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想到这里她看看子璇,又看看自已,她有些羞愧地又拿起了手中的绣绷。可不一会儿,她便又打起盹来。 她并不知身体有一双眼真盯着自已,他看她一手托着腮、眯着眼,一手拿着针上下捣鼓,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已给扎了。她那哪是在绣花,分明是在针灸吧。看着嬣婉随性天真的样子,在窗外的子骞忍俊不禁。 终挨到休息时间,嬣婉飞奔一般地跑到院中去玩耍,惹得子骞兄妹相视一笑。她一会扑蝴蝶,一会斗蛐蛐,还真是好不欢乐。在她看来,无论什么都好过于女红,要不是为了与子骞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她哪能在屋子里憋那么久。 只是她那绣绷里那幅歪七扭八的“四不像”,引得子骞看得发呆,他围观半晌也猜不出,她到底要绣的是何物? 而嬣婉一回头,见子骞正盯着自已的“绣品”沉思,吓得连忙奔回屋里,用双手盖住,支支吾吾,满脸羞愧:“我我,我这只是草稿,还见不得人。” 听她如是说,又回想她方才开小差的模样,子骞心中不由窃笑。这半日的相处很是短暂,于是每月的那几天都成了他的心之所盼。 又逢月初,这日清晨,嬣婉打开窗子,窗台边的花草带着露珠,在阳光下生机勃勃。仰望天空,大片大片的云朵。一股清新的凉爽的风迎面吹来,风吹得院子里的蔷薇轻轻摇曳,满院子都是花的芬芳。 初夏的日子也随着这满架蔷薇香一同而来。嬣婉深深地品味着这淡雅的清香,而后露出甜甜的笑意,今日便是去子骞家学艺的日子。 嬣婉歪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门外,子璇禁不住暗自笑了起来。 “子骞大约再有一刻便会回来。” “谁,谁说我在等他了。” “哦,是嘛,那权当我说与自已听了。”子璇揶揄着。 “阿姐……”被识破心思,嬣婉不禁羞红了脸。话虽这样说着,可余光依旧不时看向窗外。 书院里,子骞也正焦急地盼着下课,从前他总是较晚走的那一个,而现在他恨不得第一个走出教室。 “子骞,你等等我,怎么走这般快。” 子骞未作回应,只是快步翻身上马,齐玉一拍脑门子,才想起婉儿已经开始在子骞家学艺,随之也跨上马,两人一起匆匆回了家。 齐玉见嬣婉绣花,别提有多好奇了,他凑上前去,可嬣婉却用双手遮住,就是不让他看。说着她眼角望向子骞,她多想像阿姐一般能绣一方像样的帕子好赠予子骞,奈何手中所呈现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因而她怎样也不能让他俩见着自已 她越这样,齐玉偏就越发好奇,一把将绣绷从她手中抢过,高高举起。 “齐玉,你快还我。” “我说你绣的是什么呢。”齐玉说着向手端看了一眼,只是半天也没看明白,那绣绷上到底绣的是什么? “你不许看,我这还没绣好呢。你再不还我,我可要生气了。”说着,她跳起来就要去抢夺,在她的手几乎要够着齐玉的大手之时,瞬间的肌肤触碰,齐玉感觉自已的胸口忽然剧烈跳动起来,而后手中的帕子便在愣神瞬间被嬣婉拿回了去。 子璇见了,不由调侃二人:“你俩怎与孩童一般。” 嬣婉循声看后看去,而当发现身后子骞也正盯着自已,她的小脸“唰”一样红了,怯怯将拿着绣绷的手背在身后。 “我们先回书房吧。你若是绣好了,便来书房找我们可好?”子骞知道嬣婉贪玩,便有意留下这句话。 “嗯。” 见嬣婉说话时小脸依旧泛着红晕,齐玉没来由的也随之两颊发烫。而胸口起伏的心跳让他紧张的怔在原地半晌。 他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最近常常会想起嬣婉来,而终得见面了,却又莫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他就这样带着满腹心思,直到子骞走近,他都未回过神来。 “这书倒是有何魅力让你竟能端这般久也默不作声?” “啊?”齐玉面上一怔,满是心事被揭穿的慌张。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说话间子骞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我哪有什么,我正看着书呢。” 齐玉心虚掩饰,倒让子骞更觉稀奇:“连书都拿倒了。你当真确定自已是在看书?” 二人正说着,突然二人身后传来嬣婉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过闲聊而已。”子骞边说边看着齐玉,眼里还带着狐疑的目光。 “齐玉,你这看的是何书?可有趣,讲的是什么?” 齐玉方才根本是半页也没读进,当下只能支支吾吾:“这……” “你看半天也没弄明白?子骞,你可知晓?” “嗯,”子骞顿了顿看着齐玉,见他半天也答不上来,只能替他回道:“存养而意诚,正心而迁善,修身而复礼,齐家而正伦理,以至治国平天下及古圣王的礼法制度,然后批异端而明圣贤道统……” “如此深奥,如听天书耳,子骞,以后你们去书院学的内容,若有我感兴趣的,可否回来说与我听?” “你若愿听,有何不可?”子骞浅笑着,“你平日都喜欢翻阅哪一类书籍?我记得先前你说有念过私塾,老师的课可是授得不好?” “夫子教授的内容大都过于简单单调,我想学一些更有趣的,譬如周敦颐的《太极图说》。” “这个我可太知道了,我也可以说与你听。”齐玉不知道自已怎么竟就从口中冒出这样一句。 “你得了吧,书都拿反了,怕是上课也梦周公去了,我才不与你学。” 嬣婉的声音半玩笑半嘲弄,弄得齐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齐玉这时有些懊恼因为自已方才的心神不宁,这才让嬣婉看了笑话,而自已原先伶牙俐齿,可在她面前竟然百口莫辩。 后知后觉 直到回到家后的好长时间,齐玉仍觉方才的心跳还未完全褪去。他疑惑着自问,自已究竟是怎么了?难道…… 他的脑海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脸上忽而绽放灿烂的笑意。事实上在齐玉知道婉儿是女子身份的第一天,这种奇怪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只是直到今夜他终恍然明白,自已怕是喜欢上了婉儿。 在发现自已内心的秘密的这个晚上,他既激动又兴奋,几乎是彻夜难眠,他心中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婉儿”。 他并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更不知道如何表明心意,他听说簪子是顶好的表达心意之物,于是第二日他逛遍了整条街,最终如愿相中了一个簪子。 回到家之后,齐玉拿着这根簪子,如获至宝一般反复酝酿心绪,琢磨着要怎样将簪子送给嬣婉。想到若是能亲手将簪子戴在她头上,他的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到了三天相约一同去赶集的日子。齐玉早早便等在了他们三人相约好的地方,他拉了拉衣襟,向着她来的方向左顾右盼,可她却悄摸摸地穿到他的身后使劲拍了他一下。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他一回头,原来是她,今日的她穿着一条水蓝色的衣裙,正笑颜如花的看着他。眼前的她美得直击他的心灵。晨光中,她的肌肤像朝露一样光洁无暇,她的笑容像雨后的彩虹一般灿烂夺目,她的笑声像有穿透力一般直击他的心。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以确认眼前所见并不是梦。他的身心像是浸在琼浆蜜液里一般浓烈而甜蜜。 “婉儿,我我,有话同你说。” “你等一下,你先帮我瞧瞧,我绣得这个帕子可有不妥?” 见她掏出一个帕子他怔了一下,脸瞬间红到耳际。他突然有些羞怯,误以为她是为自己而绣。 她见他表情异样,不解道:“你发什么呆啊?是不好看吗?” “啊,”他连忙抬起头,却还是不敢正眼看着她,只是盯着帕子上全然看不明白的图案,傻傻地应声,“好看,真好看。” “你倒是认真看看啊!” “我看着呢,只要,只要是你绣的都好看。”说着说着,他的脸不自觉开始发烫。 可嬣婉并不明他的心思,只以为是故意糊弄自已,于是没好气道:“若是真好看,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怕不是你心虚吧?” “没,怎么会,是真的好看。”虽然他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可想到是她亲手绣的,纵然是天鹅绣成癞蛤蟆又有何妨。 他满心欢喜准备迎上她的眼,却听她顾自开始嘀咕:“你说子骞会喜欢这样的款式吗?我的绣工不好,他会不会嫌弃我绣成这样,要不我还是别送他了……” 她后来的自言自语,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对他的反应她不明所以,于是误以为是他是默认了:“难道真有这么不堪?” 正当她有些失落的时候,子骞向他们这边走来,她紧张地将帕子揣进袖子里,而后面带潮红略有些羞涩地望向那个来的人。 这时齐玉才发现原来婉儿每每看子骞的目光分明与自已那样的不同,那一刻,后知后觉的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她眼里所有的娇羞可人都是为谁。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子骞笑盈盈地问着。 “没,没什么。”嬣婉下意识转移话题道,“那个,齐玉,你方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我,我不记得了……”他想假装若无其事,可话却说不利索。 “哪有你这样的人,要与人说的话还能忘记了。” “我,我有事先走了。” 子骞莫名:“你去哪?不是你说今日集市热闹让我们一同来赶集?” “我,临时想起家中有急事,得先回去。”话未说完,齐玉仿佛是仓皇而逃。他生怕下一秒自已的心思便被他人看穿。 “他这是……”子骞说着看了看嬣婉,嬣婉也不解看了看他,两人面面相觑看着齐玉迅速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下月初一一起去郊外骑马,你可记得来啊。”嬣婉的话飘在空中,在齐玉听来是那般悦耳,只可惜他大约是不会赴约了。 天色之温润可爱,一如粉青色的瓷釉。齐玉依稀记得上回明了自已对嬣婉心意之时的心境,而如今天色一如从前,然则心境却大相径庭。 他所有的情感在萌芽时就已经硬生生被自己斩断,可感情这种东西不如植物,它是无形的,它的生命力也远胜过任何的草木。 他就这样浑然不觉地过了这一天,直到袖子里那个发簪掉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已精心准备的礼物,再也没有可能送出去了。 他拾起簪子傻傻发呆,想着嬣婉的笑,她的娇俏,而今,她最灿烂的那一屡笑只会因子骞而绽放,他难免黯然神伤。因为他嫉妒,那样的她再不可能属于自已,假若不是自已的后知后觉,也许可以早于子骞发现嬣婉的身份,又或许可以早些向她表明心意,可事事终究没有假若。 他心内百感交集,只为他也深知,子骞会是那个她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告诉自已应当释然,只要她快乐,他愿意做她一辈子的好哥们,默默在身边守护着她。 可如若他的心那般容易放下,又岂能证明她在自已心中的份量?他悲不自胜,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齐玉走后,嬣婉与子骞饶有兴致地逛着集市,端午的集市果真热闹。过桥转入街巷,食店、客店、酒肆、饼铺杂列其间,车水马龙从中流过,喧闹非常。 人行亦渐密,行走其间,可见家家门户前已经铺陈了前日买好的繁露、柳、桃花、蒲叶、佛道艾,并钉着艾人,供养粽子、五色水团及茶酒等节物。 “白玉糕,卖白玉糕了。”嬣婉老远就听见叫卖声,禁不住嘴馋凑上前。 子骞会意,问道:“想吃这个?” “嗯嗯。”嬣婉眼中满是欢喜。 自从上回子骞在庙时给她吃过白玉糕,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更重要的是自那之后白玉糕于她而言有特别的意义。 他替她买下两大块,面带宠溺将晶莹剔透的糕点递到她的面前。她面若桃花得从他手里接过,珍惜地闻了闻,糯米清香扑鼻而来,让她垂涎。 “快尝尝。”他的声音里皆是期待。 她咬下一大口,在口中咀嚼回味,是记忆中香糯可口的味道,随之她面上瞬间露出欣悦而满足。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他那一湾深潭里盈满了笑。 她转向他,将糕点递到他的面前:“你也尝尝。” “我……”他向来不喜甜食,犹豫了片刻,还是因她而破例,他小心掰下一块,放进嘴里,果然味道与平日不同,抑或是这糕点便因她而增了几分滋味。 见他面露喜色,她嬉笑道:“滋味不凡吧?”说着也学着他的样子,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回想自已每次在她面前总是浑沦吞枣般没个吃相,尤其是上一回,她更是狼吞虎咽。可他却从不在意,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扮淑女,在他面前总是那般的肆意自在。 想到这里,她又肆无忌惮地拿起白玉糕大大得啃了一口,然后雀跃地快步向前走去,嘴中像是鼓囊着:“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它吗?都是因为你,子骞。” 她一边吃着一边喃喃自语,跟在她身后的他不禁被逗乐了。 吃着吃着,嬣婉一抬眼见不远处人潮远胜于街市,于是好奇问了来人:“大娘,为何这么多人都人那个方向出来?那里可是有什么热闹看?” “姑娘竟不知道听闻那里庙刚从青龙寺请来一尊菩萨,听说很灵验,这不大家都争着去给菩萨上香。” 她听闻,眼骨碌一转,而后向身后的他看去,征询着问道:“子骞,那我们也去瞧瞧可好?” 他略有迟疑,可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好。” 二人涌人流涌入寺庙,眼前的寺庙气势宏大,正殿青瓦覆顶,飞甍舒展,龟首四出,持剑、琵琶、伞、蛇的四罗汉分立门内两旁,大殿正中供奉释迦牟尼像,二弟子阿难、迦叶侍奉两旁,而殿中烧香祈祷的人络绎不绝。 嬣婉大约被身旁的氛围所感染,只见她好容易挤进人群中,跪在佛龛前,举双手与额顶持平,躬身敬拜,心中虔诚,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寺庙,但却是生平第一次为自已的“姻缘”向菩萨祈愿。 “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子骞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忽而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儿时母亲常带他来这个寺庙,也如嬣婉这般在庙里虔诚祈愿。可当母亲生病后,无论他怎样向佛祖祈求,疾病还是带走了母亲,自打那之后他便再也不踏入寺庙半步,也再未向任何神佛许过愿。 今日若不是因嬣婉,纵然寺庙再灵验,他怕也不会近前半步。他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她,一切是那般熟悉而亲切,祥和美好。 她礼佛既毕,见子骞早立身于圣像前,不禁问道:“你这般快便祈完愿了?” 他仰头看了看那菩萨良久,轻声说道:“嗯。”她所愿便是他所愿,他只愿能一如这般守在她的身旁。 两人离开时,嬣婉带着心中的期许,回眼再看了看寺庙。偏这时狂风恶作,方才晴空万里的天气霎时间变得乌云密布,片片乌云全都聚拢在寺庙的上空,似要压下来一般厚重阴沉,让嬣婉心间隐约有种沉闷之感,她下意识回过头,恍惚间似有不好的预感。 待他们从寺庙出来,街上已经人声鼎沸,更有许多仕女杂行其间,发上簪着剪缯的艾草、石榴、萱草一类的应节饰物。道路旁的酒肆、商铺,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眼前和身后仿佛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此刻的嬣婉并未多想,与子骞并肩走向热闹与繁华。 惊魂未定 不日,便是三人相约策马的日子,子骞策马而来,笑容满面,头发在朝阳下银光闪闪,他的身影在马背上显得那俊逸而潇洒。 嬣婉为了骑马方便,索性又穿着男装出来。子骞见状笑曰:“如今见惯你穿襦裙,反倒见你男儿打扮有些不习惯了。” 可两人在树林等了半晌也未见齐玉前来,嬣婉不耐烦道:“齐玉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还不出现。” “他好像还从未这样不守时,要不咱们别在这傻等,我们先骑一圈去,他若是来了,定也能见到我们。” 在子骞的悉心指导下,嬣婉早已地琢磨出马的脾性,也终于能大胆地放开手去驰骋,难怪男子都喜欢纵马奔驰,原来在这样广阔的草地上肆意奔驰,是这样的快意人生。 齐玉在知晓嬣婉的心意后,自以为应当多有回避才是。所以他人虽来了,却远远地躲在树林里,看着嬣婉笑逐颜开,肆意洒脱;看着二人策马奔驰,互相追逐,齐玉不知是该欢喜还是伤悲。 至少他们守信地等了他许久,至少他们心中皆有他这个朋友,这样便足以。此时的他便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已。 他不想自已过多沉浸于忧郁之中,不一会儿,他转身背起自已的药箱,到寺庙里悬壶济世去。东方不亮,西方亮,治病救人这或许是他此刻最大的精神寄托。 齐玉走后不久,二人在准备打道回府的路上,竟偶遇子骞姨母的女儿,姚家表妹玉瑶。 “表哥,”玉瑶边唤着子骞,边冲上跟前,“表哥,真的是你,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看来我们着实有缘。” 子骞已好些年没见玉瑶了,她一如儿时见到自已一般热情,上前就要挽上自已的手臂,只是当时她还是个小丫头,而今毕竟是大姑娘,却还没个分寸,举止如昨,让子骞多少有些尴尬。 见女子没羞没臊上前,嬣婉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没好气地在一旁揶揄道:“这位姑娘,大厅广众之下,你这般拉拉扯扯,在外人看来怕是不成体统吧。” “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我与我表哥自小亲近,与你何相干?”姚家表妹向来是不遑多让的性子,见有人质疑,反而越加要与子骞亲近。 子骞见状不妙,立即岔开话题:“表妹怎么何时进京的,姨母可有一同前来?为的何事进京?” “有的,母亲在后面那辆马车里,至于来京,表哥猜猜是谁什么?”想着母亲之所以带她进京,就是来与于家议亲,玉瑶不由暗自窃喜。 嬣婉见她不怀好意的暗自笑着,心里难免不痛快,但此时也不想与之计较,只想与子骞快速离开,想着她便转身坐进马车里,子骞随之也与玉瑶道别,欲上同一辆马车。 “表哥,等等我,我就不去寺庙了,我与你们一同回城去。” 见玉瑶说着便要上自已的马车,嬣婉没好气的说道:“姑娘,我们这车子小了些,三人怕是太过拥挤,我看你还是坐回自已去吧。” 玉瑶本就嫌嬣婉碍事,又岂容得她编排自已,转而赌气道:“我偏不,要去也是你一个外人离开才合适。”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这马车是我的!”嬣婉一句话让玉瑶恨得牙痒痒。 “我还偏坐了,你能拿我怎么着。”说着,玉瑶就坐上马车。 子骞无奈看看二人,他不愿二人因这等小事争执,却也明白当下这两人怕是谁也不让谁,只能退一步道:“要不我来嫁车好了。” 子骞说着便示意车夫,可他来得及坐上马车,突然马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马车便以惊人的速度奔了出去。 嬣婉可不愿与玉瑶同处,她原打算起身坐到前头与子骞一起,因为马车猛然向前,她脚下一个不稳,她差点向后跌倒,而后马车越跑越快,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身边是的玉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不绝于耳,嬣婉也顾不及许多,只想着能钻出马车。 可她在颠簸的车箱里被甩的支不起身子,只能用尽全力向车门爬进,好容易挣扎着快拉到缰绳,马一个转弯,她整个人又向后跌坐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子骞骑上马,拼了命地追上前,当他逐渐靠近后,突然跃身向那匹受惊的马,待扑上马背后,他的手迅速而有力地握紧缰绳,在他的一系列操控下,马儿终在接近山边之前停了下来。 待嬣婉恍然马车终于停下之时,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地出了马车,纵然双脚落地后,她依然惊魂未定,心中狂跳不止。玉瑶也有样学样连滚带爬般地逃了出去,当看到子骞时,方才又哇了一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别怕。” 子骞亦是吓得不轻,但眼下他必须淡定,他快速翻身上马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冲到嬣婉的身边,见她的脸煞白,呆呆半晌不吱声,他惊恐的紧紧抓着她上上下下回来打量,“你可有哪里受伤?” 嬣婉因为过度惊吓,脚下一阵阵发软,茫然地应道:“我,我还好。” 直至确实她完好无损在自已面对,他才松了一口气,可心有余悸的他的心还未放下,却见她额间碎发里沁着血,不由嗔怪道:“你看看你,粗枝大叶的,这里竟也不觉疼吗?” 他二话不说小心翼翼拿出帕子止血,幸而只是擦破一点皮,没有大碍,子骞这才又连忙前后仔细检查,生怕她又疏忽了哪里。 嬣婉大约是惊吓过度,一直浑然不觉,直到子骞替自已擦拭时温热的气息不经意拂过额间,她才忽而感觉一阵心悸,她紧张地眨巴着双眼,低低道一声:“谢谢!” 直到她的声音几乎是擦着他耳边而过,子骞方意识到两人挨得这般近,自已关心则乱,竟逾礼而不自知。 这时,玉瑶从惊吓中刚回过劲来,发现自已的表哥压根都没往自已这里看一眼,反而在悉心替同车那个男子。 这让她心有余悸的又嫉妒又委屈,于是她抹着泪信口糊说道:“表哥,你怎么也不关心人家,我的手好像也受伤了。” 这个声音引得嬣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子骞再次确认嬣婉并无大碍后,这才向玉瑶所在处走去。 “哎哟!”玉瑶见子骞向自已起来,故意装腔作事地叫唤起来。那娇柔造作的样子,似乎比先前的颠簸更令嬣婉的胃里翻江倒海。 “是哪里受伤了?” “我手疼,大约是磕哪里了。”她说着,将手又怯怯收了回来,毕竟没受伤的事情一眼就会被揭穿。 这时,马车夫也追了上来,他原是想唤姑娘,见有外人,连忙改口道:“幸好,幸好公子您没事,您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我没事。你可千万别把今日之事同祖母说,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是是,那您快与我回去吧,老夫人还在家里等您呢。”车夫自然也不愿意让主人知道自已失职, “我……”嬣婉犹豫得看看子骞,又 “公子放心,它平日可乖了,像刚刚那样的事一定不会再发生的。天色也不早了。” 子骞知道嬣婉心有余悸便道:“要不你还是坐我的马吧。” “表哥,你怎能扔下我一个人。”玉瑶的声音不失时机响声,嬣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失落不大情愿的坐上马车。 “婉……”子骞见玉瑶在,想了片刻,还是没唤“婉儿”。 车夫心急驾车就要离开,子骞于是只能在身后叮嘱嬣婉务必要让请郎中好生瞧瞧。嬣婉掀开车帘时,只见玉瑶假装一瘸一拐要子骞搀扶,怒火中烧,索性撂下帘子眼不见为净。 子骞虽扶着玉瑶,可心却全然系于嬣婉之上,直到回到家,他越想越觉后怕。他从前失去过一次至亲,深知其中滋味,这种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感觉,让他寝食难安。 他原来只知道自已心怡嬣婉,而此时方才觉察这情意远比他自以为的更深,更重。原来早已刻进心底,她的一举一动,一频一笑,他皆在意,而她的喜乐安危,他亦挂心。 如若不是发生今日之事,他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已竟是这般在意她。那一夜他为她而辗转难眠。 翌日,子骞破天荒的独自去了一趟那个所谓很灵验的寺庙,只为求一个平安符,为她而求。 当拿着平安符在掌心摩挲时,他的内心才有片刻的安宁,此时他心中蓦然萌生一个念头,那便是将自已对她的心意如实相告。 袒露心扉 几日后,嬣婉按惯例去到子骞家,才刚欲拿起绣绷,偏巧玉瑶也同时间来府上探望子骞。 见女子装扮的嬣婉,玉瑶一脸错愕,惊讶不已:“你,你你竟是个女子。” 嬣婉没好气地回应:“我如何就不能是女子了?再说了,我何时说过我不是女子?是你自已眼拙,怨不得别人。” “我告诉子骞哥哥去,你这个大骗子。” “你去你去,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说着,嬣婉还不忘吐着舌头做鬼脸。 “他知道了,他何时知道的?”玉瑶想起来那日子骞待眼前这个女子这样亲密,难道只因她是女子,想到这里,她心里别提有多嫉妒了。 “这我为何要说与你听。”说罢,嬣婉转头不搭理她,而是拿起绣绷,正欲将里面的刺绣取出。 玉瑶凑上前,看见嬣婉手中所绣满脸鄙夷道:“你这绣的什么啊,麻雀吗?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你胡说,我这明明是……”嬣婉本想与她理论一番,转念又懒得理会,没好气道:“你管我绣得什么。” 子璇这一回来便见屋子里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上前劝道:“这是怎么了,怎得初次见面就这般热闹。” 嬣婉突然意识到这毕竟是子骞家,自已的言行怕是多少有些失礼,有些不大好意思起身唤道:“阿姐。” “表姐,她女扮男装,故意欺瞒我和表哥,也不知道是何居心。还有,她到底是谁啊,为何会在这里?” “她是我和子骞的朋友,近日在这里学女红。” “什么,她那也叫女红?我瞧她绣的分明是四不像嘛。” 玉瑶话一出口,嬣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刚想回怼,子璇却先于她答道:“婉儿自小没学过女红,这才拜托了我,哪能同你相比?姨母可是手把手的教的。”这话面上好像是抬举玉瑶,实则替嬣婉抱不平。 子璇知道玉瑶的性子向来喜欢争强好胜,而嬣婉偏也是个你若犯我,我也不饶的个性。近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视嬣婉于亲生姐妹一般,加之子骞对嬣婉的情义,定然是更偏袒些。 嬣婉本是憋红了脸,碍于子璇,不好再与玉瑶当面争执,幸而子璇替她解了围。她感激地看着子璇,子璇会意地点了点头。 玉瑶不服气地回瞪了嬣婉一眼,想到嬣婉在这里与表哥近水楼台,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见子骞协自已母亲前来,她心中便有了底气,赶忙拿出自已的绣好的香囊递上前。 “表哥,这是我绣的。你瞧瞧,我绣的可好?” “我一个男子,哪里懂什么女红?”子骞来之前便见远远听见二人的争执,这时自然不表便态。他说话间隙,余光还不忘瞥向嬣婉,见她气绷着脸侧立一旁,八成是被玉瑶给数落了一番。 玉瑶不甘心,抓着子骞追问:“这如何会看不出来呢,这可是我精心绣给你的,表哥可喜欢?” “是啊,这可是瑶儿精心缝制许久,先前可一直舍不得拿与我们瞧瞧。”这时姚家姨母笑着替女儿帮了句嘴。 子骞见状,不得不无奈敷衍道:“挺好,挺好。” “表哥既是喜欢,那我,我便将这香囊赠予表哥了。”说着,玉瑶就将香囊塞在子骞手里,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子骞来不及反应,碍于姨母在跟前,他也不便当面驳她老人家的面子,一时尴尬愣在原地。 嬣婉见子骞手里的香囊绣工精美,只能哀叹自已技不如人,看着自已的“四不像,”她失落拿着香囊不断在手中揉搓,撅起的小嘴都快能挂香囊了。 “这孩子,也只有见着你知道害羞。我此番来啊,”话说一半,她顿了顿,看了嬣婉一眼,大约意识到有外人,又将话咽了回去。 当嬣婉意识到自已一个外人多有不便,心中满是委屈,只能知趣的选择匆匆告辞。 看着嬣婉满脸失意离去,子骞当即明了她的心思,他正欲送她出门,偏这时,于老太爷也从他院子里出来,他只得上前去扶着老人。 嬣婉来于家这么多回,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于老太爷。于老太爷因病常年卧床,这是由人扶着才颤颤巍巍出来迎客。 “亲家姨母来了!” “老太爷身体不好,应是我们去院里探望才是。” “无妨,您快坐,子骞还不让人上茶。” “是。”子骞应声,可转眼却不见嬣婉的身影。 子璇何其聪明,一眼便看出二人心思,便对着弟弟道:“我来,子骞,你不去送送人家?” 见阿姐眼神示意,子骞满心感激,转身便快步追去。 “婉儿,你等等我……” 子骞边叫着,嬣婉偏赌气走得越发快,他只好三步并做两步,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前面,将她拦了下来:“你可是生我气了?” “你何时瞧着我生气了?我又为何要生你的气?”她倔强着不承认,可分明气得眼眶都红了。当下她那又气又恼却还要隐忍的小表情,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你当真没生我气?那何故见了我就躲?”他说话时带着几分明知顾问,只为故意逗逗她。 “你收你的香囊,与我何干?”话一说话,嬣婉当下便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而她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让他更觉分外可爱。他忽而暗自笑了起来,却面上假装严肃地端详着。她低垂着眼帘,见她凑上前,眼神因委屈而不时闪躲。 他见不得她可怜状,瞬间妥协,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放低姿态柔声道:“你这个小傻瓜,怎的还看不出来我的心意?” 听闻他口气突变,她略带吃惊得抬起头,眼中的晶莹看在他的眼里那那般楚楚动人。 “你可知那日你差点摔下马来,我有多害怕,我从来不知道自已竟会这样在意一个人。自打那日以来,我常因你而心神不宁,这样的我,心里除了你,又岂容得下他人?”他定定地看向她,将肺腑之言一字一句向她倾诉。 他如此出其不意、毫无保留的告白,让她的思绪怔在空中半晌,待细细回味后方霎时间羞红了脸,万般情绪皆卡在喉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 “我将我的心事皆说与你听,这样你可不生我气了?”他的声音像低到尘埃里,原来在意一个人便是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她依旧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眼里的真挚分外真切,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良久才不可置信地问道:“子骞,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子骞乐见她害羞又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又被逗乐。见子骞蓦然笑起来,嬣婉当即又羞红了脸,用手捂着自已的小脸,像孩子一般背过身去:“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轻轻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已,用如一潭秋水一般深邃的眼眸望向她,满是柔情道:“我的话句句发自内心,我笑也是因为你可爱。婉儿,你知道吗?你总是能让我开怀,又总牵扯着我的心。” 子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股脑儿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嬣婉听他如是说,只觉自已的脸如火烧一般灼热,她定定许久,终也不禁深情回望他,眼眶渐渐湿润,嘴里痴痴道:“子骞……” “婉儿,自打那次回来,我便替你去求了个平安符,”说着,他拉过她的手,将平安符塞进她的手心,“我不在的时候,希望它能替我佑护着的你。” 他出其不意袒露心扉,让她措手不及,犹如做梦一般恍惚不已,一时愣在原地,只是呆呆地握着那枚平安符,欣喜得不知如何回应。 “我的心意,你既已知晓,那么你的要送我的东西何时能赠我?” 他的话不禁让她想起来他玉瑶所做的香囊,一时间心间难以平复,略有些悻悻道:“你不是方才收了人家的,怎还巴巴的又找我讨要了去?” “我方才已将暂将香囊放于阿姐处,不日便会亲手退于她。从今往后,我只会戴你送的香囊。你可想好了,今后都要为我做么?” “我……”她既惊又喜,欲言又止,原来他早已心里有数,而自已还如此小家子气,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子骞厚着脸皮伸手做讨要状,可嬣婉一想到玉瑶先前数落自已的绣的东西,便又羞于拿出手,只得撅着嘴应道:“那个,那个我还没绣好,你还需耐心等上一些日子。” “哦,那我且拭目以待了。” “嗯。”她郑重的点点头。 其时晚照方好,半天斜阳徐徐铺开,如流丹,似吐火。斜阳射向大地,二人皆如沐浴在于紫红色的霞光之中,他们深深对视着,又一同看向那无尽的苍穹,眼底是说不出的幸福与甜蜜。? 郎情妾意 话既已说开,两人的关系今非昔比,为了避免再次发生今日之不必要的误会,子骞想着是时候正式找玉瑶说清楚。 见子骞主动上门找自已,玉瑶误以他是收了香囊来表白心意,满心欢喜却故作娇羞状对他说道:“表哥,你找我可是有何事?” “玉瑶,我自始至终都视你为亲妹妹一般。这个香囊表哥现在还给你,望你将它送于你能与你白头偕老之人。” “表哥,你这是何意,是我绣的香囊你不喜欢?还是,还是”玉瑶有些心慌,顿了顿才略带哽咽着说,“莫非我对表哥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正因为明白,所以我想我必须同你讲明,以免你的心思错付了。”子骞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知道这样说玉瑶心中会难过,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不希望因自已的不忍心最终反倒耽误玉瑶。 玉瑶边听边下意识开始抽泣,带着哭腔埋怨道:“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表哥为何不接受我?” “不是你的问题,只因我的心里早已住进了一人,是万容不下他人,我想我这样说,你应该能明了我的心意。”说这番话的时候,子骞想起嬣婉,眼底闪过一丝不意觉察的笑意。 “不,表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打小是认定要嫁给你的,我这就找母亲去……”说着,玉瑶抹着泪哭哭啼啼得跑开了。 翌日,姚家姨母便替女儿上于家寻子骞说理来了。 “子骞啊,姨母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过来这里坐。” “姨母有话请讲。”子骞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姨母要说的是什么,于是他客气有礼站立于姨母身前。 “我们家玉瑶也大了,这孩子心思从来也不遮掩,而你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若是能将她托付与你,姨母我也就放心了。” “姨母,我恐要辜负您所托了,骞早已有心仪之人,今生只愿娶她为妻,怕是无法另娶他人,还望姨母成全。”说着子骞郑重的拱手作揖,脸上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姚氏看着外甥一脸意外。 “子骞啊,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原想着姐姐去的早,若是能亲上加亲,那将来两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您与玉瑶我定会视如亲人般待之,改日若需要,我还可请祖父替玉瑶寻一门好亲事,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姚家姨母万没想到子骞心意竟如此坚定,她知道多说无义,只能无奈叹声离开。 玉瑶怎么都无法理解,表哥竟因为嬣婉而一再拒绝自已,于是当她再次在于家见到嬣婉时,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上前指着嬣婉鼻子愤然道:“是不是因为你让表哥才疏远我的?” “不是我如何,是我又如何?”嬣婉不满玉瑶的态度,口气也随之爱搭不理。 “你凭什么横插一扛,生生拆散我和表哥的姻缘。” “还真是厚脸皮,子骞何曾与你有姻缘了?” “那你又算哪根葱?也不知道表哥看上你哪点。” “我就是哪哪都比你好。” “就你绣的那玩意,也好意思与我比较。” 嬣婉最讨厌听人奚落自已,可此时也不想与之多费口舌,白了玉瑶一眼道:“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快让开,我要过去。” 偏玉瑶不依不饶,与她较上劲了:“我还偏不让你过了。” “你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嬣婉说罢却见玉瑶还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识,便嘲讽着,“好狗不挡道。” “你竟然敢骂我!你你你,简直是无赖。” 话不投机,玉瑶怒气冲冲,上前就开始扯嬣婉头发,嬣婉从小可如男孩一般长大,哪能吃得这个亏,当即也揪着玉瑶的头发,两个人不知不觉便扭打在一起。 子璇见状,惊呼上前将二人拉开:“停下,快停下,你们这……” 玉瑶本就打不过,见着子璇如救星一般,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表姐,这个疯子,她,她打我!” “分明是你先动的手,还倒打一耙。”嬣婉气不过,恨不得再踹上她一脚。 “你你,真是粗鄙不堪。”玉瑶没好气的,嬣婉冲她做了鬼脸。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闹了,各退一步。”子璇真是无奈,只能大喝一声。 “表姐,为何你与表哥都心向着她?她到底哪里好?”玉瑶见子璇并没有袒护自已的意思,声音不由含着几分哀哀戚戚。 子璇沉吟片刻,方才苦口婆心劝慰道:“玉瑶,感情这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不是我不帮衬着你,而是谁也无法左右自已的心。” “我就是不明白,为何表哥看上的是她,她一个野丫头到底哪点比我好?” 嬣婉一听有人诋毁自已,毫不客气得便回了一句:“你才是个没教养野丫头呢!” 子璇并欲要说话,担心嬣婉又生事,只能眼神暗示她适可而止。嬣婉 “喜爱二字本就无道理可言,子骞之所以向你表明心迹,也是不想耽误你。感情是无法强求的,纵然勉强在一起了,二人也未必会幸福。”子璇话说一半顿了顿,似有所迟疑,但终还是选择说出了口,“玉瑶,你可曾认真想过,子骞是你自小习以为常的身边人,可这种习惯真的是心悦么?” 玉瑶似懂非懂得看着子璇,她毕竟不过刚过及笄之年,对感情的事情想得不甚至清楚也不足为奇。玉瑶九岁时曾养在于家好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就总习惯于黏着子骞,眼里最好的男孩模样也一如子骞,于是那之后他就默认为那便是喜欢,可这如若不是喜欢,那何谓喜欢? 玉瑶此时无法分辨子璇是在拿话搪塞自已还是言之有理,她下意识看了看子璇身后的嬣婉,此时她才发现嬣婉的脸庞是那般精致动人。 无人帮衬又力不从心,玉瑶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了争执的气力,垂头丧气呆立原地,又瞥了一眼嬣婉,似赌气又似无奈道:“表姐,我明日便随母亲一同回老家,这京城怕是再也没理由来了,后会无期。” “玉瑶……”子璇想唤住玉瑶,可她头也不回得便走了,她只能无奈地轻叹了声气。 嬣婉见子璇眼里的忧郁,开始有些埋怨自已的冲动和任性,这才让阿姐左右为难,于是她支支吾吾道:“阿姐,我,我是不是给你和子骞惹麻烦了?” 子璇并未责怪,只是见玉瑶沮丧,心内有种爱而不得的感同深受。 “此事与你无关,方才可有受伤?” “没,她可别想在我这讨到便宜。” “你啊!”子璇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戳了戳嬣婉的小脑瓜子,“子骞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那,那我先去了。”话音未落,嬣婉便闪出屋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抹淡淡的笑意浮上子璇的眼眸。 彼时,子骞正在练书法,蓦地一抬眼,目光迎上盈盈向他走来的嬣婉。 她身着碧罗裙,胸前露出的肌肤如凝霜皓雪一般。一头乌丝挽作一个同心髻,鬓边斜斜插了一支琉璃簪,垂挂着银线流苏,微一侧首,叫烛光一映,连带靥边的两点翠钿都跟着微微一粲。 子骞看得出神,竟忘了自已手中正提着笔,因未落笔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宣纸上,开出一朵墨色的小花。 她近前,探头看书案上的书法,这本应最简单最平凡的线条,却被他书写得笔笔璨烂生辉。如此的精致,如此的华丽,如此的有力,形容。 “子骞,你的字写得真好,教教我可好?” 他这时才发现墨水渗透宣纸,略有些尴尬,忙重新拿出一张纸,认真提笔写下两行字。 “你来试试。” 她似有些忐忑走上书案前,有样学样照着临摹,可写着写着她开始犯难,无辜的小眼神望向他。 他上前,将笔画重又耐心而工整地写了一遍,好让她再看得仔细些。 “这两笔,你得这样。” 说话间,他温和的笑意盈满面庞,她看见他面容上两道修长的剑眉,是怎样在他满面春光中斜飞入他修俊的双鬓。红晕从嬣婉的颊畔一点点氤氲开来,如同淡墨氤氲于纸上。 窗外的月光和案几前摇曳的蜡烛,似乎在渲染着某种暧昧的气氛。 他们的身体前后重合在一起,脸挨的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不经意一个回脸,几乎就要贴上他的脸颊。 两人呼吸变得急促,子骞忽觉一种无法言明的悸动席卷全身,让向来自持冷静的他对这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嬣婉亦开始心慌意乱得眨巴眼睛,她下意识从桌面拿起一本书,呼哧呼哧对着自已一通扇。 “这天越来越热了哈?”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一如天空中鲜红的火烧云。 见她如此,他反而身心轻快许多,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你这个字笔画不对,还需要再勤加练习。” “嗯,我练,我,我这就回去练。”她说着,好似犯错的孩童一般飞快的跑了。她也不知为要跑,可边跑心间越有种甜蜜的灼热要溢出来。 “这天气怎的热的这般快?”她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即将及笄之年的她终于在这一夜又多了一层心思。 在嬣婉回去后,子骞一人对着她留下的字迹痴痴看了半晌,眉宇间是深切的笑。? 一往而深 天气终是日渐炎热,万里晴空飘浮着几朵淡淡的白云,直至快日落,天气也不见着一丝凉意。 嬣婉拿着绣绷,眼睛始终不自觉看向窗外,只是良久也不见子骞回来,她开始心不在焉地张望着,一不留神把针扎在了指尖上。 “哎呀。” 子璇看她的样子,真是啼笑皆非,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好在扎的不深,于是子璇揶揄了一句:“你啊,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手拿针穿丝,可眼啊却早不知看向何方了。” 见自已心事被子璇发现,嬣婉无从辩解,只是羞红了小脸,因而并未注意到窗外的动静,其实这时候子骞已立于门外。子骞见她一不小心又扎着了自已,真恨不能自已替她绣好了。她平日机灵劲,也不知用哪去了。 “你先歇一会儿吧,我去差人拿些点心来。” “好啊,刚巧我还真有些饿了,谢谢阿姐。” 子璇自然是故意走开,好让门口的子骞有空隙进来。果不其然他一进来,就立马拿起嬣婉的手,关切地问:“我瞧瞧,手扎到哪了?” 她的手在被他拿起那一瞬,脸随之顷刻红到耳根,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大大咧咧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没,没事。” “瞧你总也不知道当心一点,”他口气中虽带着埋怨,实则关心则乱的急切。不看不知道,细看他才留心她的每个手指已经是斑斑点点,全是针扎出来的小孔。他不免开始心疼,声音愈加柔缓了些:“疼吗?” 他的呼吸那么近,鼻尖的气息惹得她心痒痒。她轻摇着头,脸上飞上一抹红晕,那红色在两颊漾开,红得分外好看。 “若是不喜女红,不绣便是,我不希望你为难自已。”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柔和而温情,像是丝丝春雨润进她的心里。 “我就是想绣得好一点,让你看着我不比那个玉瑶差,可是为何这女红偏就这么难。”她略有些委屈,小嘴不自觉嘟起。 见他如此,他既欣喜又心疼,继而分外认真道:“你就是你,不必和谁比,在我心里,你的一切都值得我珍视。” 她鼻尖一酸,戚戚念着他的名字:“子骞……” 他的一双大手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顷刻间,她一颗晶莹的泪珠不争气地滚落,溅在他的手面。 “小傻瓜,怎么又哭鼻子了。你上回不是想听我给你讲书,我这会说与你听可好?” 嬣婉含着泪笑曰:“好。” 子骞讲着讲着,身旁的嬣婉不知何时睡去,她不经意间头一歪,顺势小脑瓜子就要往下落,他慌忙用掌心稳稳地将其托住。而她浑然不觉,像是找着依靠一般,更肆意得进入梦乡。 于是他只能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姿势,生怕一个动静惊醒了眼前的小瞌睡虫。他并不她这样倚着自已的手睡了多久,只觉手越发酸麻,掌心也溢出了汗。可眼前的小人儿像是做得什么美梦一般,无意识的嘴角上扬。 突然一只蚊子萦绕在嬣婉的耳边,嗡嗡直作声。大约扰了她的清梦,她不由将眉皱起,下意识用挥手驱赶,子骞随之也帮着驱赶。当耳边安静后,她的脸上又恢复平静而酣甜,他就那样看着她表情的转换,不禁笑意轻浅。 子骞俯身向她,睁眼正瞧见她头上琉璃发簪,颇觉可爱,不由伸手去轻触。发簪下的坠子好似故意作弄他一般,只是轻轻这样一碰,便摔落在地,他只能小心翼翼歪着身子用另外一只手去够,这时他有种“手到用时方恨短”的无奈。 因为用力过度差点让他身子随之倾斜,于是他索性放弃挣扎,他回眼看着枕在自已掌心上的她,竟依旧毫无察觉,如孩子一般睡意沉沉。见她安然,他嘴边又漾起涟涟笑意。 子璇原来是准备要给两人送些点心,见状又默默退了回去,她眼里的子骞看着嬣婉的目光是那般柔情似水,而被他用手轻托着的小人,睡得那般安然甜谧。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是那么情意绵绵、岁月静好,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子璇脸上浮现既然欣慰又歆羡的笑。她端着手里的点心默默走开,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身后落下一个长长的身影,或许每个女子都盼望着有这样花好月圆的一幕。 嬣婉醒来后,方觉脸上湿湿热热,原来是子骞手心的汗水,她倏地起身,脸上的温度仿佛越过灼灼暑气。 而这一次她深知内心这番燥热自然并非天气所致,于是略有些难为情起身道:“我怎么就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你,你讲到哪了?” “睡得可好?” 说话间,子骞手僵直在原地。见他一动不动,她终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心间又是尴尬,又是感动。 “我,我这是睡在你手上了?你的手可是麻了,我给你捏捏。”她说着便要上手,见子骞面上一愣,两人四目相对,于是她心慌而羞涩忙将手收了回来。 他莞尔:“不打紧。过一会便好了。” “你饿了吧,我给你取些吃的云。” 看着她因害羞而面露桃色,不禁让他联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她走后,他这才拾起刚刚那个坠子,若有所思的拿在手里。 嬣婉经过子璇屋里,见她一人在房里穿针引线,她的神情似有几分落寞,时而看着手中的绣绷时而又抬头望向天空,像是满腹心思。 悄悄近前,绣绷上是一对鸳鸯,世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嬣婉当即才恍然子璇银针下的心事,原来子璇这一针一线中,交织的是她的情怀与依恋,千百种情绪都化为指尖的一缕缕丝线,无语胜过万千言。 “阿姐,月儿又要圆了。” “是啊,年年岁岁都在这一朝一夕的阴晴圆缺中流逝。” “阿姐,过些日子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想要的礼物?”嬣婉忽而间想起子骞曾说过这月十五便是子璇的生辰,便有心相问。 子璇轻轻颔首道:“阿姐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陪着我便欢喜。” “阿姐你就说说嘛,这可是我第一次替阿姐过生辰。” “不过是平日生辰,不打紧的。”说话间,子璇目光似飘向远方,她的生辰愿望,乃至今生所愿无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尔,只是这番心事如何与他人道来?而那个一心人,总也让自已琢磨不透。 “那怎么可以,这是我第一次给阿姐过生辰呢,且容我想想吧。”嬣婉说完,若有所思。 既要给子璇一个惊喜,那一定是她真心期望的才好。 可什么是她最期待的呢?如果是她,她会希望是什么呢?灵光一闪,嬣婉恍然,她所期待的定然是子骞陪着自已。那么阿姐的心意便也不难猜了。这样想着她便又冲回书房找子骞商议。 子骞手里本还拿着她的坠子,见她冒冒失失又闯了进来,一如从前闯入自已心扉一般。大大咧咧的她早已将方才的暧昧抛之脑后,而是直奔主题道:“子骞,马上就是阿姐生辰了,你说我们去叫齐玉的兄长一起替阿姐过可好?” “好是好,只是不知齐兄可愿赴约?” “这有何难的,我们找齐玉去,让他说服他兄长。我一定要让阿姐过上一个格外特别的生辰。” 子骞看着嬣婉,满眼欣慰:“好。” “对了,话说回来,齐玉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子骞听嬣婉这样一说,也才意识到齐玉最近的确异于平常。他常常阴晴不定,竟还喜欢独来独往,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引得骞刻意在下课后跟着他,原来他是去庙里免费义诊去了。 白头如新 嬣婉听说齐玉去义诊,非好奇得一探究竟。两人才走到庙门口,便见院里已挤得满满当当,里头皆是因天气炎热而染疾却无钱医治的百姓。这样的场面让嬣婉感到震撼,她家境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百姓之疾苦。 他们顺着人群往里走,嬣婉眼尖,一眼就望见正理药箱颇有几分大夫架势的齐玉,她快步摸到他身边轻拍了他一下道:“我说你近日都上哪去了,敢情是在这里悬壶济世哪?”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齐玉一脸震惊,他没想到嬣婉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嬣婉还从未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道:“齐大夫,我今日有些咳嗽,还望您给诊诊脉。” “这是着了风了还是怎么的?快坐下,我替你瞧瞧。” “不是我啦,是我祖母,只可惜她今日没来,你要是有什么治疗咳疾的灵丹妙药便拿一些给我,我好回去。” “药方我还是得替你祖母把过脉了才可以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哪由得你这样马虎。” 这时,子骞的声音从嬣婉身后飘来:“齐太夫,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齐玉见着子骞,莫名就有些心虚:“你们来,便是最大的忙了。” 不知何故,子骞从齐玉眼里看到一丝生疏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的神情还似有闪躲与回避。 这样的反应让子骞难免有些琢磨不定,不久前齐玉还像个跟屁虫似的与自已形影不离,每每去义诊也总免不了拉自已作陪,而现在却悄无声息,看来私下里得找齐玉好好问个清楚。 “咦,我看那里排着长队,可你这里怎么都没什么人啊?”这时嬣婉的发问,打破两人心照不宣的尴尬。 “我毕竟年纪尚轻,也没什么经验,这所以才需要来这里历练不是。” “历练的前提不还是得有人嘛,你且等着,我替你想想办法去。” 说完,嬣婉转身走进人群,扯开嗓门吆喝:“大家快来瞧一瞧啊看一看,这位齐大夫妙手回春,一会的功夫,我的咳疾转眼便好了,且他祖上可是进过太医院的,那功夫堪称一流。” 经过嬣婉卖力吆喝,便有些爱凑热闹的百姓前来,有一就有二,人大都这样,喜欢跟风,于是越来越多争先恐后聚向这里,不出一柱香的功夫,齐玉这里便排起老长的一条队来。 见齐玉一脸惊喜望向自已,在人群后的嬣婉得意洋洋向他挥手示意。随后又来来回回指引着人群按秩序排队。 那一刻,齐玉内心是说不出的感动。 而子骞这时也自然而然地坐在齐玉身边,开始给他打下手,替人上药,帮人艾灸这样的事便落在子骞身上,齐玉回想自已小心眼得疏远子骞,此时心中真是羞于面对。 嬣婉还是头一回见齐玉坐诊,那把脉问诊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让嬣婉刮目相看,交口称赞道:“齐大夫,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样厉害,看来找机会,我得好好同你学习一番才是。” “行,你要是想学,我定是倾囊相教。毕竟今日要多谢徐贤弟替我将人流引了过来。”见嬣婉一脸崇拜又不吝赞美,齐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自然是爽快的答应。因着嬣婉今日还是女扮男装,齐玉只能还以“徐兄”相称。这个称呼让三人都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怎么样,我厉害吧?”嬣婉说话间不经意将目光转向子骞,一脸傲娇。 见她向自已寻得认可,子骞唇畔笑意难掩,带着几分宠溺夸赞道:“是是,就数你最厉害了。” 看他们说话的样子,很显然关系较之前更进了一步,齐玉心中虽难免有些失落,然则他只想将这份失意埋进心里,面上还是欢喜,也附和着赞扬。随后便怀揣着笑,专心开始问诊。 而嬣婉一会来来回回引导秩序,一会在齐玉旁边问东问西,一会又在子骞艾灸时从旁观望,好不忙碌。 齐玉见她犹如勤劳的小蜜蜂一般来来回回,不由忍俊不禁。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三人也忙碌了大半天,可眼见着人不是少,却是越来越多,齐玉这时真不知是有点哭笑不得了。 他只能继续加强问诊,正在他埋头替病人把脉的时候,忽而齐老爷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指着齐玉便大声斥责了起来:“你你你,你果然在这里,快起来跟我回去。” “父亲,您怎么……”齐玉一脸惊愕,连忙起身。 “你兄长在家温习功课,可你却偏偏来这样不入流的地方消磨时间,你如此这般,如何能进得了太医院,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嬣婉本正在子骞身边学着艾灸,一见这里情形不对,赶紧冲了过来。以她那好管闲事的性子,很难不插上一嘴:“齐老先生,您这样说就太不尽情理了,都是治病救人,还分什么谁的命更精贵些,更值得相救吗?” “你是什么人,也轮得着你来置喙我家的事。” “我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只不过是想替齐玉讨个公道,替这里的百姓与您说道说道。” 见齐父阴沉着脸,子骞虽心中替嬣婉捏把汗,却也没出面阻止她,他深知她的脾气,他们之所以能见识相知,不正因为她这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齐父哪料到一个不起眼小子敢当众质疑自已,在他看来自已若是与他在此争论,那岂不是有失身份,于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便趾高气扬道:“简直目无尊卑,不可理喻。” “您可是觉得自已理亏,不敢与我理论?”她如今算是知道齐昂怎么就读成个书呆子,原来齐父真是功不可没。 齐父没曾想嬣婉竟还不依不饶,不卑不亢,不由气极败坏,满脸厌弃向着齐玉道:“你看看你,整日在外面都结实了些什么人,不三不四,没大没小。” “父亲……”见父亲如此诋毁嬣婉,齐玉也开始心生埋怨。 齐父见齐玉对自已的话无动于衷,又不好当面发作,只能压低声音对着齐玉道:“你还不快跟我回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医术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这若传出去,今后谁还稀罕上我齐家求医?” 齐玉一脸惊愕,他向来知道父亲自视甚高,非官宦之家不出诊,但他没想到父亲竟以为穷人免费义诊为耻,嬣婉不过是将实话道出,而父亲却恼羞成怒,父亲如此行事真让他感到羞耻。 看着齐玉隐忧的表情,嬣婉不明所以,正欲再帮腔之时,齐玉向她摆了摆手。他起身看着父亲,目光坚定而不容拒绝:“父亲,我看完这些病人便回去,他们可是排了一上午了,医者父母心,我不能让他们白等一场。至于,至于太医院,我原就没打算要考进。” 说完这话,他如释重负,这是第一次当面忤逆父亲。之前他虽认定不进太医院,可是始终面上敷衍,却不敢当着父亲面这样说。 “你!”齐父气得脸都绿了。 这时,看热闹的百姓听着齐玉的话也纷纷站出来质疑齐父,齐父见着一堆衣衫褴褛的人开始对自已指指点点,碍于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终归讨不到好,他只得愤然拂袖而去。 齐玉见父亲离去,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回去之后等待自已的必然是家法伺候,可眼见他也并无畏惧,反而是庆幸,那种说出自已真实想法的释然。他今日之所以能向父亲坦诚,怕是少不了嬣婉给予自已的启发和勇气。 他由衷感激地看向嬣婉,她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善良、勇敢。嬣婉见齐玉当众说出心理话,不由竖了个大拇指,“我倒以为你齐大夫在这里治病救人,比进那太医院更令人钦佩!” “想不到你挺会安慰人的,婉儿,今天真的谢谢你。”说着,齐玉的眼里满是动容。 嬣灿烂地回以一笑道:“咱俩还客气啥!你放心,我永远是你最坚定的后盾!” 那笑如风是火,让他心中压抑的火苗,似乎又在这一刻被点燃。他深知经此一日,他将再也无法将她从心底抹去。 子骞的目光也正驻足在嬣婉身上,齐玉眼见着他眉宇间深沉而浓密的笑意,心中竟是欣 慰多于心酸。 他不禁豁然感慨:既不能与她如恋人,长相厮守;只愿与她如故友,白头如新!? 一笑而过 回去的路上,齐玉就在琢磨着如何劝说兄长齐昂。想到父兄,他免不了一声叹息,父亲的偏执亦传给了兄长,为了能以第一身份考进太医院,兄长都快将自已读成书呆子。 果不其然,齐玉一进门,齐昂正眉头紧锁,端着书一动不动。 “阿兄又在看书呢,这本你怕是早都烂熟于心了吧。” “你来所谓何事?”齐昂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没抬一下。 “过些日子便是子璇阿姐生辰,我们想请阿兄一同去替阿姐庆生。” “你知道的,我分身乏术。”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齐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可是深切体会过于事无补、无能为力的滋味,于是今日也顾不得礼仪伦常,得罪父亲在前,此番还得给兄长好好上一课。 “兄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的是只为齐家还是只为自已博得功名?兄长明知子璇阿姐的心思,可你却又从不表明心意,于你而言阿姐到底算作什么?”他心中其实早就打好腹稿,说来也并不费劲。 “你怎地这般与兄长说话,我与子璇之事只是时候未到,无需他人多言。”齐昂虽有些恼怒,有说话之时眼睛始终不离书本。 “你就是算准阿姐善解人意,所以根本不担心她会有一句埋怨,你这样要人家不明不白的等着,非大丈夫所为。若是你这次没如愿呢?难不成要阿姐糊里糊涂再等你三年?这要是误了阿姐终生吗?” “我何时说过要误她,又何时让她非等我不可,何况我如此这般拼尽全力,不也就是为了不负我们齐家,也不负她!”齐昂愤然,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吃不了苦中苦,何得何能方为人上人?不能成为人上人,如何配得起自已心爱之人? 就是这些打从出生就长在他脑子里的歪理,害他不浅。他没有将话说全,齐玉自以为兄长心中已有盘算,便不再争执,只是平静道:“不过一个生辰而已,误不了兄长多少功夫。兄长可知,有些人与事,错过了便可能再无法弥补。我只是不愿见兄长将来后悔,特来提醒,不论兄长做何决定,都请兄长给阿姐一个答案,莫叫她空等一场。” 大约齐玉的一番话终究还是触动了齐昂,他不再争辩,眼睛虽还盯着书,可心思却早已动摇。 走回自已屋里的路上,父亲早已像个审判者等在那里:“怎么的,自已不思进取,还想来干扰你大哥努力,我看不动动家法,你是不知回改。” 齐玉早就做好准备,并没有争辩,当父亲手中的鞭子一次又一次落在他的背上,他也只是狠狠得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一声。最后还是母亲心疼儿子上前护着才救下他,可是父亲不解气,罚他院子里跪着思过。 思过?何曾有过?不进太医院无过,劝阿兄珍惜眼前人更过无! 齐玉看着满天星辰,既欣慰、又惆怅。那熠熠星光就好似嬣婉的眼睛,她每每笑起来总是那样明媚动人。若今日自已一番肺腑之言能点醒兄长,替他保住难能可贵的姻缘,也不枉费他一腔赤诚。 嬣婉知晓齐昂能来的消息后,又惊又喜,差点就要抱着齐玉欢呼起来。 齐玉知道她似自已如兄弟一般热情,也见怪不怪,于是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佯装波澜不惊道:“你这大包小包是做什么呢?难不成是给我的谢礼?” “想什么呢你,我这是计划要做很多水灯,越多越好,阿姐最喜欢荷花了,到时放满荷塘里,用水灯将夜色下的荷花照亮,我相信阿姐一定会喜欢的!” “就你鬼主意多,那也算我一份,阿姐保不准可是我未来嫂子。” “美得你呢,你说齐兄都好事将近了,你怎么还落了单。”嬣婉虽没说自已,但言下之意已将自已与子骞囊括在好事成双内。 齐玉没料到她话题一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又怎知我形只影单?” “真的假的,你这样不够哥们啊,”说着她将头往齐玉身边一探,故作神秘问,“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姑娘这么没福气,竟被你给看上了啊?哈哈哈……” 话说一半,嬣婉自已就笑岔了气,见嬣婉一无所知的调侃,齐玉真是哭笑不得,可他也只能在心里埋怨这傻丫头,嘴上却又是另一番说辞:“一边去,怎么说话呢,她福泽深厚,才有幸能入我齐小爷的慧眼。跟你说你也不懂,我拿些工具去。” 子骞见他俩叽叽喳喳的斗嘴,颇觉亲切,三人好久没这般开怀,只是齐玉这小子何时有人心上人,自已竟也不知,看来他最近藏了不少秘密。 子骞不经意一抬头,见嬣婉开始捣鼓线圈,生怕她又弄伤自已,好声好气劝道:“你就别弄了,我们来就好。”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对阿姐的心意,我小心些便是,你就放心吧。” 子骞拗不过,只得手把手仔细地交予她。嬣婉的确是用心的,这大概是她最仔细的一次了。只是调皮的习性却未改,趁着子骞不注意,她故意惊呼道:“哎呀……” 子骞听闻,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奔向她:“瞧你笨手笨脚的,还是把自已给弄伤了不是?疼不疼?我瞧瞧。” 见子骞满脸担忧,嬣婉再也憋不住了,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是骗你的。” “婉儿你……”子骞无奈的摇摇头,任由嬣婉的笑声在屋子里回响。 齐玉远远听到婉儿的叫声,下意识就要冲进屋,可随之又听见他们嬉戏的声音,他当即止住了步子,他往后退开了去,只在后窗的一角,看着嬣婉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子骞望她的目光充满爱意。 这样便足以,只要她们开心,他也就开心,他脸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过了好一会,他才平复好自已的心情,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见齐玉半晌才出现,嬣婉不由埋怨了一句:“齐玉,你怎么拿个东西这么慢吞吞的。” “我这不又去了趟茅房,人有三急嘛!” “就你事多,这剩下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得加紧了。” “赶进度是没错,可你也得当心着点。”子骞不忘叮咛。他深知她毛毛躁躁,就怕她一急真伤到了自已。 “知道了。”她红着脸小声嘀咕,心里却甜如蜜。 而此时齐玉却一声不吭地埋头手里的事情,他脸上明明笑着,而子骞总觉着那笑似比哭还难看。齐玉的异样,子骞再次感到疑惑,他必须。 “听闻星月楼最近出了一款新酿,你我一同去试试如何?” 齐玉迟疑片刻,终还是欣然应邀,虽见着子骞与嬣婉你侬我侬,自已心里几番酸楚,可子骞何错之有?自已本就不应疏远他。 小酌之后,子骞先开口:“现在该同我说说了吧,你最近怎么了,像是有心事?总是闷声不吭可不是你齐玉的风格。” “我?我哪有什么心事。”齐玉言辞闪烁。 “可你满脸写着我有心事。” “我能有何事,不过家里那些,翻来覆去你就不怕耳朵都听出老茧?”说着,他假装若无其事,饮酒作乐。 “你分明没说实话,难不成刚刚婉儿是猜中了你的心事,你小子是真瞧上哪家姑娘了?” 齐玉听闻,下意识怔了一下,这片刻的迟疑,其实已经出卖了他,只是他嘴上依旧不承认,毕竟当着子骞的在,他那心事根本无从说起。 子骞呷了一口酒,沉吟片刻又道:“成,你不说我也不勉强,此时你不想说便不说,若哪一日你愿说我必洗耳恭。” 子骞面露诚恳,齐玉知道他是在乎两人之间的兄弟情宜,可正因为此,他才选择远离,因为他害怕被子骞看穿自已的心事。 但子骞今日的态度让他有些懊悔,不论如何,不能失了心上人,再失了旧知知,这样一来自已可太冤了。他笑了笑,用两人惯常打趣的口气,双手端起酒店向着子骞:“这才是兄弟,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即便有天大的事,一壶桂花酿便也足以化解。这酒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京城里的人都趋之若鹜。” 子骞知道齐玉是故意转移话题,但聪明如他,很晓得分寸,顺势与齐玉碰了杯道:“这酒醇香绵长,饮后舌尖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果真是好酒!” “那还多说什么,我先干敬!”说着,齐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玉心中所不能与外人道的话,都在这酒里,古人常说借酒消愁,可他却觉得好酒令人身心舒畅。 就让往事随风,一笑而过…… 熠熠生辉 子璇生辰这日,午后骄阳似火,枝头被叶片遮得严严实实不见有一丝颤动,树荫底下的些微阴凉里,倦意却铺天盖地来袭。池塘上方,薄雾一般的水气袅袅蒸腾着,于是一汪碧水之上,紫瓣金蕊的莲花便仿佛是隔了云端的美人,似隐若现,清雅端庄。 这个池塘便是嬣婉早已相中要给子璇生辰惊喜的场地,此刻的她一心盼着夕阳西下,夜晚来临。 “婉儿,你这是带我去哪啊?” “就是这里了,阿姐你先在这等着啊,哪都别去。” 子璇疑惑,她向来知道这丫头鬼主意多,不知道今天又是唱哪出:“你这刚把我拉来,自已又上哪儿去啊?” “我我,我要上茅房,我去去就回……” 子璇虽面有疑色,却也沉浸在这眼前怡人的荷糖月色之中,她不禁在心中默念起一句诗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嬣婉拉着子骞缩在岸边的一角,两人亲手将一盏一盏水灯放进池塘里。夜朗清奇,水面上泛起微波涟漪,池塘里荷花灿灿、摇曳生姿,水灯星星点点、闪闪烁烁,随水流向子璇所在处。 子璇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齐昂的声音:“生辰快乐!” “齐昂……”子璇既出乎意外又好似意料之中,看着眼前的景致,她惊觉有些美好得不真实。 “我没想到你能为我费这般心思,多谢你!”子璇向着齐昂一字一句,说话间,眼里满是动容与欺许。 齐昂面上略一滞,随之坦诚道:“不,这水灯可不是我能想出地心思,但我来能让你高兴,也算不枉此行。” “你能来,我也打心里欢喜。”毕竟他能出现才是最大的惊喜,她感激嬣婉,婉儿果然是那个最懂自已的人,她知道自已喜欢荷花,她知道自已喜欢星光,她更知道自已喜欢眼前这个人。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也正是你的生辰,一转眼好些年过去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就像与老友叙事一般,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可在她听来却是意外之喜。 那是她十二岁的生辰,她失足落入溪水,是他跳入溪水中将她扶起,那时的他就是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可为了安慰狼狈的自已,他愣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就是那个笑,让她再也难以忘怀。 再之后,每每看到他,总是手不离书少年老成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只有看到她的时候,才会往窗外多看两眼。当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神时,他的目光总是笨拙而迟钝的闪躲,却因此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也从此,她的心里住进一人,她原以为那个他只是不善言辞,又或是因羞涩也不敢与自已亲近。自已只要以足够的耐心便能静待花开。 然而直待他已长成翩翩少年,他依旧刻意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她就那样等着等着,等过了豆蔻,等过了及笄,直到今夜生辰过后,已年芳十七,却等不到他一个答案。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要绝望的时候,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原来他真的记得,原来一切并不是自已的错觉。 她报以粲然一笑,眼中星光熠熠:“你还记得?” “嗯。”他浅笑着点点头。 “转眼好些年过去了,过了今日,我便又长了一岁。”像是无心之言,又像是自言自语,她说着,不自觉低低轻叹了一声。 “你比从前又更多几分成熟与睿智,何须感叹岁月不待人?” 她原以为自已会如婉儿一般勇敢一次,将对他的心意坦诚相告,可话到嗓子眼,她终还是没勇气说出口,沉吟片刻,方才带着自嘲的语气道:“女子总害怕岁月催人老吧,让你见笑了。” 她这样自谦而暧昧的话,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的。在花前月下之下,她的美是那样令人心旌荡漾,他也是个男子,会为她而倾心,会为她而动摇,会有月下吻她的冲动。 男欢女爱固然是好,但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眼下不能给子璇任何承诺,便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他总是能冷静而克制。为了刻意压抑着那份冲动,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让这份莫名有可趁之机。 “子璇,大考在即,我希望能心无杂念不受干扰。所以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你生辰我也无法替你筹办,你不会怨我吧。”齐昂终还是放弃了齐玉的建议,一切都未成定数之时,他不想轻易给子璇承诺,他就是这样偏执的性子。 子璇并没有等来她心期盼已久的,心中略过一丝遗憾,但也知道齐昂身负着家族的使命,于是淡淡应了一句:“怎会?男儿自当以为功名为重,我能理解的,不过小小生辰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子璇看着齐昂自负的侧脸,摸不透他心间真实的想法,她虽不甚理解婚姻与功名到底有何直接的冲突?只想转念相着不过数月时间,自已又岂会等不起?自已又怎能成为他功名之路上的绊脚石? 如此想着,子璇心中释然了些,便努力从嘴角边挤出粲然的笑意,好让他感受她是真的释怀。 齐昂见状自以为一切不过是齐玉多虑了:“我就说你必是最能谅解我的那人,而齐玉那小子还偏不信。不过来了也好,听你信我,我便也安心了。” 原来他并不是自已想来,而是在他人的撺掇之下才来赴约的。可她并不知道,齐昂只是嘴笨不会说话,这并非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她却一无所知,只是对着这样的他,心中生出淡淡的哀伤。齐昂的举止总是若即若离,如蜻蜓点水一般,时而让她心生涟漪,时而又让他心生悲凉。只是她不愿见他为难,依旧努力装作豁达的样子。 “当真无碍的,年岁大了反倒不愿过生辰。” “说的是,我便从来也不过。”话说一半,齐昂才发现自已似乎说错话了,他有些懊恼,连忙纠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不喜吵闹,我只是……” “我明白的,你来了,我已知足。他们估计是有事耽搁了,我一人等着也无碍,你若着急,便先回吧。”她也努力强压下内心的失意,好似面上云淡风轻一般。 “这”他似有些犯难,犹豫片刻后还是应了一声,“那我先走,让他们陪你好生热闹一番。” “嗯,多谢你。” 子璇就这样见着齐昂悄然离开,她眼前满池星光,可心中却一片空茫。微微似有一丝怪异感觉,无奈思绪却如碎萍乱絮一般,东西飘淌,根本拼凑不到一处。 此时,子骞与嬣婉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远眺着这片池塘,他们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两人正沉浸在促成一对佳人的喜欢之中。 天上星光、地上萤火、水里河灯交相辉映,嬣婉越看越欢喜,她满心期待今晚在这里给子璇惊喜,能让她毕生难忘。 “子骞,你说我给阿姐准备的生辰礼,她可会喜欢?” “你如此这番用心,阿姐如何会不喜欢?” “你也觉得甚至好看吧。” 嬣婉痴痴地看着满河光亮,见子骞未作回应,她一回头,正对着子骞深情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已。 “好看,可在我眼里任何风景也不及你!谢谢你,婉儿!” 她的眼中因他话溢满光芒,面前的她盈满的笑意似一朵娇艳的花朵绽放双颊,那是他难以描绘的美。 “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他轻牵起她的手,笑意盈盈向身后走去。 她手被他紧握着,红晕瞬间飞上双颊,“子骞,你这是带我去哪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 “哇,这里竟然有一艘小船。” “我们划船去。” “这里好美,满天的星空,水天一色。” “就知道你会喜欢。” 湖边的垂柳在小风的吹拂下,争相展示着自己那婀娜多姿的妙曼身材,满天的星光把水里的荷花和荷叶照的朦朦胧胧,随风摇摆着使得倩影婆娑,湖中脸盆大的莲叶拥挤在一起,把半个湖面挡住了,在微风的作用下,依旧掀起层层的绿浪,更增加了一种特殊的神秘感。 他们并排地躺在小船里,抬头仰望天空,溶溶的月色中,闪亮的银河高悬在空中,似乎有一种海涛声自天幕而来。 而这样浪漫的气氛下,嬣婉的小肚子却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 子骞瞬间被逗乐了:“饿了吧?” “嗯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摁着肚子,可它们却毫不领情的再次发出声音。 “你等等。”说着他伸手去摘了一颗莲蓬,掰开后取出中间的莲子,又将一莲心小心剔去,“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吧。” “小时候我也总喜欢摘莲蓬吃。” 她摘下一片荷叶,轻轻一允是阵阵荷叶的清香,随后她又将荷叶放在头上当作帽子,冲他做鬼脸说道:“好看吗?” “好……像个小傻瓜。” “哼,我不理你了……” “好看,”他轻轻贴着她的脸耳语,“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 星斗清而亮,每一颗都低低地俯下头来。溪水流着,把灯影和星光都流乱了。嬣婉忽然感到一种幸福,那种恬淡而又丰盈的幸福。 恋恋成欢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嬣婉寻着清香幽逸,步入竹林幽径,便看见子骞半躺在一丛翠竹下,双手枕在脑后,一册书卷摊开来蒙住脸,仿佛已睡熟了。 他身着薄衫,一袭烟青直裾松松系着,宽大的袖口铺展开来,同身下层叠碧翠竹叶相融,深深浅浅,似画中人。 她悄声支颐在一旁静静看了半晌。他的睡颜沉静柔和,日光透过叶缝斑斑点点洒在的子骞眉眼间,光影婆娑。 嬣婉俯身看向他,这是一张精致的脸,发若黑缎,凤目朱唇,秀逸的眉峰,俊逸撩人。 嬣婉小心翼翼探出指尖,从他前额起,沿着鼻梁一路轻轻向下,好似在描摹轮廓,指腹停在唇间时,子骞却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清醒,半点未见惺忪,就这么含笑望着她。 她没料到他竟在这当口醒来,吓得弹开了去,往后一仰,竟撞上身后的竹林,一阵落叶萧萧而下。 他起身轻笑抬眼,面前的她梳一绾慵懒的随云髻,润泽的肌肤宛若白瓷,透着蝉翼般朦胧的藴色。 尖秀的下额,鼻梁挺直,睫毛细密纤长,樱桃般的朱唇微启,眼底闪烁着盈盈光泽。 他倏地俯身,将身子探向她。她紧张得一片空白,已忘记闭上眼睛。她眼睁睁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他的眼睫那么长,轻轻颤动着,像黑色的羽翅。 见她羞红的脸庞如桃花般微微轻颤,他嘻笑抽回身,只是用手轻摘下掉落在她发梢的一片绿叶。 待她回过神,便是又羞又恼:“子骞!” 他像是犯了错的玩童,连忙闪躲开来。 “这回要是让我抓着你,你可必定得答应授予我剑法。” “那你得寻上我先。”他边笑边缓跑着,似故意激她来追。 “你说话可当真?” “自然作数。” “一个小女子家,怎得偏偏喜欢舞刀弄枪?女红的技艺也不见得你有进益。” “谁说我没好好练习了,你看这是什么?”说话间,她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香囊。 见他手拿着香囊,他好奇上前:“这是婉儿绣的?让我好生看看。” “你且瞧仔细了,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那都是我注入全部的心血的。”她面露喜色,十分得意。 那香囊似桃形,呈白玉色,中间绣着一株玉兰,顶端金色丝绦,下端系着黑色流苏,里面配有几味芳草香料,清香四溢。这让子骞心生欢喜,爱不释手。 “的确大有长进,比上次那个扁嘴细腿的鸳鸯强上许多。”那是她上回就想送他的香囊,因为总也绣不好,还哭了几回鼻子,每每想起,他总是乐不可支。 “你休要再提那个。”她娇羞掩面。 他含笑将香囊拿在手里摩挲着,这丝丝情意,都负于这香囊之中。 “既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笑纳了,免得白费了你一番心血。” “既已收了拜师之礼,就请受徒儿一拜。”见他正中自己下怀,她乐不思蜀。 “这是拜师之礼?”被这小女子愚弄,他倒也是乐在其中,将香囊拿在手里,却也舍不得退回。 她莞尔一笑,顺势作揖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如此顽劣之徒,且容我三思。”他故作为难状。 “做师傅的岂有出而反而之理,若如此,那徒儿便也要收回这香囊了。” 她假意要去抢香囊,他故意将双手高举:“送出怎有再收回的道理。”他顿了片刻,又故作深沉的说道,“那为师勉为其难收你为徒!” 话还没说完,只见子骞已将香囊小心收揣进怀里,婉儿得意地笑看他。 “你等着,为师去给你寻剑来!” 子骞小心打开一个木匣,里面藏着一把短剑,剑似流莹,抽身而出,剑身碧如秋水,上有古拙雕刻的纹饰,拿剑在空中挥舞,剑身上还散发出淡青色的光。 “这,这是给我的?原来你早有准备!” “知道你总惦记着这事,这好容易寻到这把剑,觉得与你颇为相称,你可喜欢?” 她嫣然一笑,她的话一直是他最深的牵挂。 “可想试试?” 她欣喜地点点头。 他站于他身后,用轻轻抬她的手腕,他们扬起的双手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习习生风,吹动树梢上一片片粉色花潇潇而落,剑过处,连同地上的花瓣也被扫起,跟着落花翩翩飞舞。 一个回身,她刚好与他撞个满怀,她感受他的呼吸起伏,他感受她的心跳频率,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在紫竹林直待到日落黄昏,浅金的夕阳被竹叶滤去了瑞气千条,洒在肌肤上,又轻又暖。 她记得他拈起竹叶放在唇边,随意一吹就是一首清越悠扬的曲调,和着啾啾鸟鸣,流水潺潺,天地只此一双人。? 月下之吻 月上林梢头,人约黄昏后。 琥珀见嬣婉已经在镜前捣鼓半晌,不由好奇探到她耳边问:“今日七夕,姑娘如此精心打扮,又是要去哪啊。” “你快帮我瞧瞧,这两支簪子哪支要好看些?”嬣婉一边询问着,一边拿着簪子在头上来回比划着。 “我们姑娘天生丽质,不论戴哪只都好看。”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伶牙俐齿的了。”嬣婉没顾上搭理琥珀,只是顾自在衣柜里往外翻衣服。 真是衣到穿时方恨少,平日里也没觉着衣服不够穿,怎么今日翻来覆去,也觉得自已的衣衫无论颜色还是样式,别说同京城里那些官宦家的姑娘相比,便是同于家姐姐相比也逊色不少。 “琥珀,我的衣衫全在这了?” “是的,姑娘,你要找哪件,我帮你。” “这,这也太少了些。你们平日怎么也不提醒着我一点。” 见姑娘噘嘴怨怼着,琥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当下便忍不住打趣道:“向来姑娘总喜欢扮着男子玩,家里的脂粉首饰也从不上心,我想着姑娘整日得往外跑,那外面定是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姑娘,嗯……”琥珀故意拉长了声,“姑娘想必是相中哪家公子了吧。” “好你个琥珀,待我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嬣婉迫不及待溜出门去,这是她与子骞的一起过的第一个七夕,她满心期待。 这时太阳刚刚落下来,地平线下还残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紫云,几颗瘦小的星斗在日月之间暂时地放出苍白的光芒。 当她路过街市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可想知道自已此生命运?” 嬣婉一回头,见一个盲人摆着算命摊子,“你,你怎知我是女子?莫非你并不瞎。” “姑娘不用试探了,老生的确看不见,可我算命靠着心,而并非眼。” “嗯?你真能算准?” “不准在下便不要姑娘一文钱。” “行,那你便看看。” “姑娘想看的是姻缘吧?” 嬣婉闻言小脸一红,略带娇羞的点了点头。 那算命的人拿着卦在桌子来回捣鼓了一番,只见他脸色转阴,嘴中念念有词,嬣婉越看他的表情,心里不由越发疑惑,心想着这瞎子到底是算出了什么,还是在这里故弄玄虚。 “姑娘的姻缘线着实复杂,今生想必您与心爱之人怕是有缘无分,若是来生能遇见,或将能成就一番姻缘。” “什么?来世?你若是要钱,直接说便是了,何苦编出这样的话,让人心里听着膈应。瞧,这是你的报酬,下回请你还是积些口德吧。” 嬣婉当下只觉是骗子想多诓些钱罢了,于是随意扔了几枚铜钱在那人桌上便赌气离开了。 那个算命老者只得叹气摇摇头,口中还念念有词:“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就在算命老者说话的当口,子骞身着天青色对襟窄袖长衫,正大步向着嬣婉而来。 而这时,嬣婉还受着方才算命那一番话说影响,嘴中嘟囔着:“臭瞎子,胡言乱语,坑蒙拐骗。” 子骞不知所谓,当下只觉可爱,便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我们婉儿不高兴了?” “一个骗子,不值一提。”嬣婉尽管这样说,却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好啦,别不开心了,我瞧着那有糖葫芦,我去给你买来可好。” 一听到有糖葫芦,她的脸上旋即转阴为晴,他情不自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个小馋猫,且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买去。” “嗯。”她欣喜地点着头。 他看着她喜笑颜开,便也跟着欢喜不已。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似有人在喊叫:“着火啦,着火啦。”随之,人们争先恐后往嬣婉所在的方向跑来,她瘦小的身体根本无人招架猛烈的人群,犹如汪洋里的小鱼小虾一随着巨大的波涛前涌。 子骞拿着糖葫芦从另一个巷子回来,却见嬣婉所在的巷子里纷乱不堪,慌忙四处寻找: “嬣儿?婉儿……” 可却哪里也不见嬣婉的影子。 嬣婉此时已被人流冲到街角的尽头,她已弄不清方向,只是茫然的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个宁静的湖边。她坐在波光粼粼的湖边,看着水面中倒映着的月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嬣婉不知为何为在七夕这日这样莫名与子骞被人流冲散。她不禁抬头望向天空,此时牛郎与织牛可是已跨过银河相会呢? 她拘谨的竖起耳朵想探听动静,可令她失望的是,四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偶尔的微风掠过树梢的簌簌声,夜依然那么静谧,让她心间莫名的忧郁如何也挥之不去。 收回目光,眼神再次落在这宁静的湖面上,看着湖面因晚风轻拂而圏起层层涟漪,连带着月影也随之带着几分褶皱。 “婉儿……” 子骞的声音传来之时,嬣婉一度有些恍惚,仿佛自已此时已化身为织女,终得与恋人相见。她起身快速奔向他,此刻她只想扑进他的怀里,一直到永远。 他上前紧紧拥向她,心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子骞,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当终于被他拥进怀里时,她委屈地泪如雨下。 “傻瓜,别哭了,我这不是找着你了?若是哪天我们走散了,你一定记得无论多久,我都会在原地等你。” “嗯嗯。”她虽点着头,可眼里噙着泪水,低头不语。她忆起适才算命先生的所言,依旧心有余悸。 这时,一个买同心结的小姑娘走向他们:“郎君,姑娘,买个同心结吧?七夕这日若是相爱的两人拿着这同心结共同许下愿,来日长长久久永结同心。” 子骞二话不说便买下了同心结,他望了望如水的月色,而后目光定定地看见嬣婉,含情脉脉,他那眸乌黑的深潭里倒映着全是嬣婉的影子。 “婉儿,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对着月亮许愿?” 她眼波流转,深情回望向他,泪眼朦胧,满是期许:“我愿意。” “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如是说。 “愿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她如是说……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儿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轻柔的风,淡淡的月光,他们携手相依,看满天的繁星。 “子骞,你说牛郎织女他们离得那么远,如何捱过这一天天的漫漫长夜?一年相思,一年的期盼,却只能在七夕这一夜见上一面。” “或许她们的心中始终牵挂着彼此,靠着满满的回忆与怀念,日子便也就不那么难挨了。” “会是这样的吗?可是无论怎样,我才不要分离,我只要相守的快乐,我只愿与子骞你朝朝暮暮,地久天长!” “放心吧,我们定然不会分离的!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便是你弃了,我也想方设法得缠着你,直至生生世世与你不分离。”说着,她兀自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映得身后的天幕,柔柔的月光,仿佛三千世界齐放光彩。子骞蓦地俯身向她,一个绵软而轻盈的吻落在她的唇瓣,她心尖不禁颤了一下,晕眩地坠入朦胧的月色中。 时光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斑驳又温柔。? 独家定制 翌日晨曦悄悄爬上树梢,从天窗洒下,子骞揉揉配备的双眼,身体虽困倦不已,内心却满怀庆幸,他拿着手里已经初见雏形的簪子,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 流安本是进来给他打洗脸水,却发现他拿着什么一动不动的端详着“公子,你这是起得早还是一夜未眠啊?你这又是给徐姑娘刻簪子不眠不休哪?” “几时了?” “这会已经卯时了。”流安边说着,边拧好脸帕正欲递给子骞时,却见子骞的手指的正往外溢着血。 流安吓得将毛巾信面盆里一搁,惊呼道:“公子,您这是又将自已给伤着了,瞧这血流的,您站那别动,小的这就去拿药厢给你包扎。” “流安,你别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一点点皮外伤,血止住就好,不打紧。”流安打小便跟着子骞,子骞平日待他极好,因此流安总是对子骞格外亲切与关心。 “公子,你看你这手上,没几日就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要不咱就去买一根现成的吧,市面上的簪子花样百出,好看之极,我想徐姑娘也定是会喜欢的。”流安一脸委屈,是真心疼主子。 “这是婉儿及笄之礼,市面上买的怎如我自已亲手定制的来得诚心。你不懂,行行,别包了,你给我包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出去见人。” 子璇远远经过就听见流安一惊一乍的声音在子骞屋里此起彼伏,忙进屋询问:“这是怎么了?” “小姐,公子手都流血了也不肯让我给他包扎,您快劝劝他。”流安撇撇嘴,一脸委屈。 “阿姐怎么来了。”子骞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来,给我吧,你忙你的去。”子璇何等聪明,不用流安多说,也知道子骞的心血为谁而流。 “公子待徐姑娘这般好,她要是知道,那不得感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就你话多,快出去吧。” 见子璇盯着自已的手,子骞有些尴尬的自嘲道:“让阿姐笑话了,没曾想我也有如此手笨的时候。” “你啊,就是太在意了,越在意,反而越是容易出错,你说是也不是?”边说着子璇边给子骞的伤口轻缠了两层纱。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可否能让阿姐瞧瞧?” “还未好呢,只是打了个型。玉兰花看是花型简单,这雕起花瓣来却着实不易。” “难为你有心了。你们啊,还真是天生一对。婉儿在我这为了给你绣荷包,手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回,咬着牙也要尽善尽美,生怕你戴出去的时候,别人会笑话她手艺不行。” “她就是倔脾气,让她别绣了,可总是不听劝。不过经过阿姐的悉心教导,还真是长进不少。”子骞说话的时候眼神是又疼惜,又骄傲。 “那你就听劝了?玉器雕刻本就不易之事,也难为你了。” “那阿姐觉得可还行?” “好,在我看来再好不过,婉儿更在乎的是你的心意。” “哎呀,早课要迟了,我先出门了。一会让流安帮我将桌面的东西收拾一下,别让婉儿瞧见了,我还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知道了,快去吧,让流安给你打包点心在路上吃……”子璇话音未落,子骞脚步声已经远去。 子璇环视着屋内,弟弟的屋子不大,却近乎一半都被各式的书籍所填满。书案,窗台,四处皆整齐得摆放着各类书籍,子璇知道他有随时翻阅的习惯。而他的满腹经纶,才情卓越,皆是这一日复一日的勤学累积。 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窗台边的那把刻刀上,那上面隐约有残留的血迹,子璇看着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感动。 她多希望也有这样一个男子,能为自已倾尽所有,只可惜千等万等,不过等来了齐昂的一句空话,这样的结果将她唯一的念想都化为乌有。 她无法理解为何有在齐昂看感情与学业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难选择,可她也不会因此让他为难,她只会将遗憾与失意默默埋进心底。这便是她,不比嬣婉,她终究不如她一般勇敢,敢于为了自已所爱豁出一切。 从生辰宴回来,她面上自始至终都佯装着很快乐,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心想事成。可她唯有如此,才不辜负婉儿与子骞的费心安排。至于那心底的苦涩,她只愿自已一人在深夜中品尝便好。 她也不知道在这里默默的坐了多久,连日来的委屈这才倒海翻江一般,一瞬间都涌了上了,只觉鼻翼作酸,狠命忍了下去。 直到恍然婉儿一会便要来府上,才忙平复心绪,用笑脸相迎。 而嬣婉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一日相处,嘻嘻哈哈,好不快乐。就唯盼着子骞散学后能一同去放纸鸢。 见子骞一人静静坐着看书,她悄悄猫上前,用手轻轻掩在她的眉眼上:“猜猜我是谁?” “你是……小花猫。”听闻她的声音,他的嘴畔染起轻浅的笑意。 “才不是呢,我是大老虎!”她故意作怪脸的样子,把他逗乐了。 他托着她的脸,脸上溢满温情和甜蜜:“世上哪有如此可爱的老虎?我瞧瞧今日小花猫可是又好看了?” 她小嘴一嘟,扮着小猫的可爱状:“子骞觉得呢,我可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花猫?” “是,永远都是!”说着,他轻轻在她水嫩的小脸上一掐,眼神温柔如水。 “你又在看兵书呢?今天看的什么,给我讲讲呗?” “婉儿想听什么?” “我要听孙膑斗庞涓的故事。” 他用手轻刮了她娇俏的鼻峰:“百听不腻啊你。” “只要是你同我说的,自然是听不腻的。”她最喜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 “子骞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若能如首辅一般为百姓宵衣旰食,或者能像戚将军一样征战沙场。” “不破楼兰终不还?” “是不灭倭寇终不还。” “哈哈哈,性质是一样的嘛。” “你呀,巧舌如簧。” “那我陪你一起看书。” “你不是想去放纸鸢?” “子骞的志向远大,我定要全力支持才是。” “好婉儿,今生得你,是我之幸。”他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说,“要不你再陪我看半个 时辰,待我将这本看完了,我再陪你去放纸鸢可好?” “嗯,就知道你待我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被逼相亲 就在嬣婉沉醉于与子骞两情相悦,徐老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而替嬣婉寻一门好姻缘却始终没有眉目。 这让徐老夫人日渐焦虑,老人家思来想去,不得不将从前待过的开封和苏州,也列入了筛选的范围。说起来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她在连为一体寻找着了一户好人家。 那户人家姓顾,是徐老太爷在苏州任职时同僚之子。那顾夫人她也是打过道的,想来是个好相与的婆婆,家中有一独子,名唤顾念祖,调教有方、知书识礼。 这让老太太悬着好些个月的心总算安了下来,立即亲书一封,请曾夫人与其子来京作客。若能顺道将亲事定下,那纵然她自已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也安心了。 “婉儿,你这又上哪去?” “我上子璇阿姐家去。” “今日哪也不许去!乖乖给我待在家里,一会有贵宾要来。” “啊?何方贵客?还非要我在,您和父亲不都在家嘛,我在怕还给您添乱,我就先走了!” “站住!”祖母一喝,嬣婉只得乖乖定住了脚。 不多时,一个老妇就带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进了徐府。 “给老夫人请安,您近来身子可还康健?” “甚好!我们有多年没见了吧?” “回老夫人的话,怕是也有十来年了吧。” “时光匆匆,转眼就这许多年了,瞧,这就是令郎吧?” “阿祖,还不快见过徐老夫人!” “见过老夫人!”那书生,看着文弱,却识礼。 “我瞧瞧,这生得周正,性子温润,看起来也随你。” “老夫人谬赞,这便是婉了吧,当时还是不谙事的稚童,如今出落得如此标致,这要是在街上啊,我可不敢相认。” 婉儿听着祖母与所谓的贵客寒暄客套,本是百无聊赖盯着院外的一只小麻雀发呆,突然被点名,愣了一愣。 “正是,婉儿,瞧她,也不知道规矩,这是我们旧时邻居,顾夫人小时还曾抱过你来着,还有阿祖哥哥,你可还记得?” 嬣婉一脸迷惑,话说不是幼时的邻居,那怎可能记得?只是祖母叫自已打招呼,她也只得照做,于是上前拂了一拂:“见过曾夫人,见过阿祖哥哥!” “婉妹妹好!” 阿祖自进门起,目光就时不时假若不经意扫向婉儿,这回正面迎着婉儿剔透无暇的脸庞,更是满脸欣喜。 顾夫人一眼就瞧出儿子的心思,于是便给徐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婉儿,阿祖这是头一回来咱们府上作客,你替祖母带他去园子里逛逛。” “哦。”嬣婉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 听了这话,婉儿这回终于瞧出点什么端倪来了,原来所谓的贵客,是这层含义。她心中一阵悲叹。 短暂之后,她觉得这种事情务必快刀斩乱麻,她走得很快,身后的阿祖不得不加快脚步。 “婉儿,你等等我!”阿祖快步追上嬣婉,待终于与她并肩而行时,这才主动找了话题“婉儿上北京可有些时日了吧,一切可否习惯?” “嗯。” “这北京的秋天是干燥了些,那你可还记得苏州,我们家的那条街,四季分明,春色更是宜人。” “哦。”嬣婉惜字如金,只因心思全然不在眼前人身上。 阿祖不解:“婉儿莫不是不喜欢苏州?” 嬣婉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苏州虽好,可我已有心上人,不会嫁与你的,所以还请你与祖母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工夫。” “婉儿,你……”阿祖怎么也不会想到嬣婉竟然开门见山,直接了当地说明心意。这样的突如其来,让他一时语塞。 可他心中虽难免有几分难看,却又不免心中对她敢作敢当作多了几分敬佩。 “婉儿这番说辞,可是故意的么?你大约还不了解我,而我也想多与你相处几日,好让你不这样排斥我。”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他叫于子骞。我,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的心里再无法容进其它人。” 这一番话让阿祖彻底败下阵来。他心中虽感失落,但面上却维持着大度,他徐徐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那个于子骞的人,竟让她眉都不皱的便回拒了自已。他好生羡慕。 这之后,顾家母子虽象征性的在京城玩了几天,但却再只字不提议亲之事。这让徐老太太备感意外,她原以为是顾家母亲没看上嬣婉,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嬣婉自作主张将人给劝退了。 这让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她花了多少心事才好容易寻到的一门亲事,而她也的确没看错,顾家母子都是明事理之人,即使嬣婉如此不懂规矩分寸,她们依然半句埋怨也没有。 嬣婉平日闹腾,她也就算了,这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她越想越来气,于是嬣婉免不了被训斥了一顿。 “祖母,我谁也不嫁。”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那方家人虽说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祖上便与我家有姻亲,那个方家长子品性纯良,” “祖母,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此生我非他不嫁。” “你说什么?你,你才多大就敢与人私定终身?他是谁,你们是怎么会……咳咳咳”徐老太太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叫于子骞,在我眼里,他远胜于任何一家男子。祖母,您要是见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好好好,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祠堂里思过,没想清楚前,不许你再出房门半步。” “祖母,待我及笄之后,他就会让家人来提亲的,我相信他。祖母若是要逼我嫁人,那我便在这里长跪不起。”说完,她的目光坚定郑重地跪在徐老太太面前。 嬣婉跪在祠堂前盯着院外,心里幻想着,要是子骞能来就好了。 徐老太太此时还在气头上,自当以为嬣婉小丫头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可她毕竟还是心疼孙女,最终还是拗不过嬣婉,决定差人去了解子骞的身家背景。 “老太太,打听到了,听说这于家就一男一女,男的叫于子骞论品貌才学,也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他们家世虽不算显赫,但胜在人员简单,这样看来便没有婆媳和妯娌的烦恼,也不用担心姑娘嫁过去以后会受人脸色。” “消息可确实?” “事关姑娘终生大事,我岂敢疏忽。” 徐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老爷有眼,让我们婉儿能遇见这样的好儿郎,若是这样,我老太婆死了也瞑目了。” “老夫人,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刘妈妈每逢听徐老太太说及自已的身体,总禁不住要抹起泪来,她跟着老夫人大半辈子,老夫人一直视她为姐妹,她念及老夫人的恩情,而将老太太视作亲人一般不舍。 “你去祠堂里把婉儿唤出来吧。” “是。” 嬣婉撅着小嘴,边走还边揉搓着膝盖,一脸委屈:“祖母……” “你可知道错了?” “我没有错,若是祖母真为了我好,就请祖母千万不要将我嫁到顾家。” “你啊,那个于子骞就真有那般好。” “祖母,你怎么?”嬣婉满脸诧异。 “我都知道了……” “祖母,这么说您同意了?” “说的好像人家非你不娶是的。大姑娘家的,怎么也不知道矜持,竟敢与人私定终生。” “子骞定是言而有信之人,我改日便带他来拜见您。” “好,我且等着他来,我得好生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将我孙女给拐跑了。” “祖母,我相信您也一定会喜欢子骞的,他就是这天底下最俊逸、最温柔、最有才的男子了……”一提起子骞,嬣婉这话匣子就没完没了。 徐老夫人见孙女没脸没皮的大放厥词,不由乐得合不拢嘴,偏情绪一激动便又接二连三的咳了起来。 “祖母,您的咳疾也好些日子,怎么的不见好转?” “眼见着入秋了,天干气燥,这反反复复也是难免的吧。祖母的病自已心里有数,你就别喝操心了。” “当真无碍?我有一个好朋友,医术可了不得,我明日便去将他请来给您瞧瞧。” “行了,祖母知道你孝顺,你快梳洗一番吧,瞧你这个狼狈样子。” “那好吧,我去梳洗一下,”说着,嬣婉便起身准备离开,走前还不忘叮嘱,“入秋夜里风凉,祖母可千万别再着了风才是。” “好,快去吧!”徐老夫人强忍着精神,给嬣婉回以一个笑脸。 抑或最近替嬣婉的事情伤神,她的身子越发不济,她本想尽力克制不在孙女面前展露病态,可奈何身不由已。? 心怀不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打知道徐老夫人在给嬣婉寻亲,徐家二郎可一点也没闲着,自已没本事,于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妹妹攀高枝,嫁个显贵人家,自已好跟着鸡犬升天,共享富贵荣华。 这不,在得知宁国公要续弦的消息,巴巴得就撺掇徐父来了。 “父亲,你可听说祖母近来在给小妹物色亲事,听说为此还特地来了一趟京里,只可惜小妹不识抬举,生生将婚给退了,这才逼得老太太将她罚跪在祠堂。” “哦,有这事?母亲竟也没与我商议。”徐父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 “我说,这婚事退了也好,那顾家小门小户的,与我们徐家能有何益处?” “顾家?母亲怎会想到顾家?不是听闻那顾老爷前些年过世了,想必这两年,光景怕是还不如咱们。” “说得正是啊父亲。要说小妹好歹也算您的嫡女,这怎么也得京城的嫌贵人家才堪配不是!”徐二郎故意提高了嗓门,将话题引向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果然,知子莫若父,徐父一语道破他的伎俩:“你这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听闻宁国公突发急病,需要续弦去灾,小妹若是能摊上这门亲,那我们徐家何愁不能在这京城立足?”说这话时,徐二郎仿佛自已此时就已是宁国公的二舅子,真真是满脸春风得意。 “宁国公,哪个宁国公?” “京城还有哪个宁国公,沈家啊,他家的宁国公那可是先皇亲封的。” “啊?这,这宁国公的年纪怕是比我还虚长几岁,那岂不是白只脚都迈入黄土了。何况他这般身份又如何会看得上我们?” “父亲,若不是我大爷爷隐退后被那海瑞抄了家,现在谁敢轻视我们徐家?再说了张大人多少也得给大爷爷几分薄面,小妹如花似玉的年纪,如何配不上?我都打听守了,这宁国公啊,就喜欢年轻貌美的。” 徐家二郎口中的这个大爷爷是乃嘉靖时期曾斗败权臣严嵩,提携现任首辅张居正的先首辅徐阶。只可惜徐阶晚年纵容家人,自食恶果,在刚正不阿的海瑞主导下,徐阶两个儿子发配充军,田产全部没收,至此徐家便逐渐败落。 基于此,嬣婉一家自然再也得不到庇护,徐父本身本就资质平庸,官职一再被贬,现在几乎是赋闲在家。两个儿子更是庸庸碌碌,眼见一家人坐吃山空,徐父心中着急,却也莫可奈何。 这也才逼得徐老夫人不得不暗中替嬣婉打算,这父子三人,迟早将徐家败尽,与其跟着受罪,不如趁早替嬣婉谋条出路。 徐父闻言,不由面露难色,这宁国公的偏好怎么听来都有些刺耳:“这……” “父亲,您想想,小妹若真能嫁过去,那您便是宁国公的岳丈,谁还不得高看您两眼?再说了,小妹过去那可是正室,若过个几年,小妹生个嫡子,等那老头一闭眼,国公府那还不就等于几乎在咱徐家的手上?” 看着徐父目光的闪烁,徐二郎很明显的知道,父亲被他说动心了。 “可是你祖母……”徐父虽算不得孝子,但对母亲基本的敬重还是有的,他知道徐母偏爱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自已作此打算,必定是要暴跳如雷的。若是她从中阻挠,这事恐也难成。 “父亲放心,那之前我先瞒着祖母,事成了,到时聘礼一到,亲事定下,祖母也不见得为了那小丫头去得罪宁国公吧。”徐二郎若将这些花在歪门邪道的心思皆用在考取功名上,怕是徐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徐父略有迟疑:“这,可行?” “放心吧父亲,您就等着做您的岳丈大人!” “那你定当谨慎,切莫节外生枝。” 听到儿子的这句话,徐父虽心里有隐忧,但也挡不住富贵名利的诱惑。若真能攀上宁国公这棵大树,两个儿子说不定也能借此谋个一官新进职员,徐家不仅衣食无忧,更不人敢轻视。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也顾不得女儿许多了。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嬣婉此时也不可能知道,自已一生的命运便在父亲这一念之间发生巨大的改变。 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徐二郎自作聪明的伎俩,却还是被徐老夫人知晓。当徐老夫人得知自已儿孙为了荣华富贵,拿婉儿的幸福当赌注时,气得亲自前去将儿子好一通训斥。 “你说你也早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怎的还如此糊涂?且不说他那一府的妾室又哪个是好对付的,婉儿一个未及笄的孩子,要如何与这一大家子斗?再者说宁国公年纪都快够得上当婉儿的祖父了,你,你你是让婉儿年轻轻的就替那宁国公守寡吗?” “母亲,这大家族哪里没有事非,再说了,婉儿这身后不还有您,还有我们徐家吗?” “你还以为人家选上了婉儿是徐家的面子?笑话,你伯父都不敢说现在在京城有几分面子,更别说我们。不过是正经人家才不会把自家的姑娘送入虎口!亏你竟想得出!” 徐父见母亲为了这事如此数落自已,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母亲,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徐家不至于家道中落,你何至于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徐老太太简直气得发抖,恨不能将手中的茶杯摔出去。“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自已没出息,不想着上进,却想用卖女儿来,来换取徐家的荣耀,这样的荣耀不要,不要也罢!”话说一半,徐老夫人经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而徐父见母亲因此事过于激动,担心会伤她老人家身体,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只能憋着个脸,闷声不吭。 偏这时徐家二郎不知好歹跳出来:“祖母,您眼里除婉儿,可曾还有过孙儿?平日里您就总是偏袒着婉儿,亲自替她寻亲,可孙儿的婚姻都还没着落呢?万一您两家一蹬,我和父亲这日子要如何是好?” “你,你,这个不孝子……”老夫人气得一口上不来,当即便人事不醒。 “母亲……”徐父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利索,“快,快扶老夫人回房里,去去请郎中。” 当郎中到徐家之时,徐母早已咽了气,郎中只能摇摇头请徐父节哀。徐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能将满腔怨气撒在徐家大郎身上,对着他又踢又踹,指着他脑袋痛骂:“逆子,你这个逆子……” 徐二郎如何也想不到,自已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竟气得祖母再也未曾醒过来。只是眼下伤心也于事无补,他转念一想:祖母就这样走了,挡在他面前最大的阻碍剔除了,这岂不是坏事变好事? 于是他跪到徐父跟前再次恬不知耻道:“父亲,父亲,你别再骂儿子了,你冷静想想,祖母不在也不全是坏事,这宁国公的事说不定就成了……” “你给我滚……”徐父当下气得差点晕厥过去。下人赶忙将他扶起,徐家大郎连忙上前安抚。 只是他与那徐二郎沆瀣一气,满心只想着当国公大人的舅爷,只是他说话比二郎稍含蓄了些,且更能说到徐父的心坎里:“父亲,二弟是冲动,可是他说的也并无道理,祖母不在了,徐家未来要靠谁来支撑?祖母老了糊涂,可您不能也跟着糊涂啊,婉儿能嫁到国公府,于她于徐家,何来坏事一说?” 徐父看着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突然没了脾气。他挥手让徐大郎住口,毕竟死者为大,他不愿见儿子在死去母亲的面如此口无遮拦,可当独留他与母亲遗体之时,静默的空气突然让他心生丝丝恐惧。 这些年徐家之所以还未彻底溃败,正是因为母亲操持着这个家。可如今她不在了,谁还能替自已护着徐家,护着两个不中用的儿子? 秋日的天色春夏总是不同,适才看着外头还只是一层昏黄,一瞬眼便全黑了下来,中间仿佛没有半点起承转合,就这样大剌剌的接在了一起。 时不我待 徐家的这一场悲剧,院墙外的一男一女对此毫不知情,女子盯着墙外一棵苍松,娇笑地对男子说:“我得爬上去了,你快些托着我啊!” 男子无奈上去扶着她,又忍不住还叮嘱着:“你且小心点,要不还是走正门吧。” “要是被父亲发现我私自外出,怕是又得在祠堂前罚跪了。” “你呀,哪有一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他嘴上虽是嗔怨,心里却满是欢喜。 “只要子骞你不嫌弃,我便不介意。”她边树上爬,边回头对着他窃笑,却不料脚下一滑,一咕噜往下落。 “哎呀……” “当心!”她脚下打滑,重又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敏捷地伸手将她妥当地接落在怀里。 “你说你总是这般冒失,这要是我不在身边,你怕是要摔坏了。”他舍不得更多埋怨,只能莫可奈何叹了口气,而后轻轻将她放下。 “可子骞定然是永远会护着婉儿不是?”她厚颜嗤笑看着他,戳着他的胸口赖皮道,“是不是,是不是嘛?” 对着如此这番撒娇的她,他只能无奈的投降:“我今后怕是仿汉武帝来个金屋藏娇,省得你成天惹是生非。” “只要是在你的金屋里,婉儿一辈子也愿意!” “哪有女子像你这般厚颜!”子骞假意戏弄,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喜爱之情。 “你就会取笑我。”她假装生气,故意将小嘴撅起。 “再过几日就是婉儿的及笄之日了吧?” 她听闻,一双机灵的目光盯上前,带着几分厚颜嬉笑道:“你问这个,可是待我及笄之后便要遣了媒人前来?” 见她不羞不臊的模样,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女子还真是……” “我说过,非你不嫁,有何说不得?莫非子骞你不乐意?”她遂认真了起来,瞪圆双眼,直直盯着他。 见她如此较真,他深情的双眸充满着宠溺,他轻牵她手,郑重地一字一句对她道:“我于子骞此生唯一的妻子只能是婉儿你。” “我真正那一天快些到来。子骞,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于你了。我一分一秒都不想与你分开。”她说着像只温顺的小猫,蜷进他温暖的臂弯里。 “不分开,我们今生今世都在一起。” “不,今生今世如何够,我要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可好?” “好,都依你!”说着,子骞从手里拿出一个白玉簪子婉儿,他本想及笄之时再赠予她,当下却又等不及替她簪上,“婉儿,这是我送你的及笄之礼。”。 她满眼惊喜,一把夺过拿在手里惊呼道:“好漂亮的簪子!” “知道你喜欢白玉兰,所以就想能亲自做一个特别的礼物送你。思来想去,觉得亲手给你做个玉兰簪子,好让玉兰能一直与你相伴。” “这簪子竟是你自已做的?我的子骞真是无所不能。”她满眼不可思议,说话的时候,傲娇而得意的简直要把小脑袋翘上天。 见她不吝夸赞,他自已是欣喜不已:“第一次还有些不大上手,你看看这花样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这玉兰可比我绣得好多了。” “原来你绣的当真是玉兰啊,我回去好猜了许久,那到底是朵什么花呢?” “你你,讨厌,哼,不许笑话我……” 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打趣着:“你啊,这学了好些时间了,总该有些长进了吧。” “你且等着,到时我一定再重新给你绣一个,阿姐新教给我一种绣法,一定比原来那个强多了。” “好,我拭目以待。” 她拿着簪子爱不释手,迫不及待看着他道:“你快帮我将簪子戴上看看。” 他眼里满是柔情蜜意,将簪子亲手戴在她的发髻上,她低频浅笑,美目善睐,忽而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桃花飘然而过,好一个“落花人独立”。 待插好了簪子,她用手摸了摸,然后满心期待看向他:“好看吗?” “我们婉儿最美。” “子骞会一辈子只真心待我一人吗?” 他将手扶在她的脸上,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自当是愿得一心人,百守不相离!” 她复又甜甜的笑了,那笑容似蜜,甜得化不开。 眼见天色渐暗,子骞嘱咐着:“快回去吧,再晚家人该担心了。” “嗯,我等着及笄之后你来娶我,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的声音由空中飘进他的耳里,是丝丝甜。走在回家的路上,子骞的脚步都不觉轻盈起 来。 嬣婉坐在墙头上目送着子骞离去,秋天的夜来的更早了些,太阳的光芒褪去,瑟瑟的秋风吹过,忽然生起阵阵凉意。她拢了拢衣领,向家中走去。 嬣婉前脚刚进门,便听闻院里已是哀嚎一片,她来不太反应,只是耳边不断萦绕着琥珀的声音:“姑娘您怎么才回来,老太太,老太太她……” 此时刘妈妈跪在老夫人跟前,哭得声嘶力竭。 “祖母怎么了?”她几乎是扑倒在徐老夫人的床前,“祖母,祖母,您别吓我,张妈妈,你快告诉我,祖母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不跟我说话?” 可无论任她如何叫唤,徐老夫人都不作应答,徐老太太一张脸依旧慈祥,已然没有丝毫血色,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与平日里睡着时无二。 身边所有人都哭做一团,她吓得顷刻间已变了色。她有些木然地抬起徐老夫人的手,却是那样的僵硬冰凉。 “不会的,不会的, 踉踉跄跄冲出屋里,脚步全然不听使唤,她根本不知自已是怎么奔到,见到齐玉时,她浑身打着冷战,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拉着齐玉就往家跑。 “婉儿,你这是怎么了?”见她目光呆滞,神情涣散,齐玉满心焦急。 “快,快,来不及了,你快救救我祖母。”她说话的时候豆大的泪珠簌簌直落, 齐玉从没有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但还是努力宽慰道:“好,好,你别急,我一定竭尽所能。” 当齐玉随着嬣婉到了徐家之时,许多佣人已经开始着手丧事的准备,这时他才意识到嬣婉先前的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嬣婉好像是失了理智一般,愣是将她拖到了已经咽气的徐老夫人跟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祈求道:“齐玉,你快看看,他们都说祖母死了,怎么可能,你医术那么高明,肯定,肯定能有办法治好祖母的对不对?” 说着,她又一起扶起徐老夫人的手,似想让齐玉给祖母把脉。齐玉见状愣在原地,面对嬣婉哀求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姑娘,你放手吧。老夫人她,她已经故去了……”刘妈妈已然泣不成声。 “不,不会的,齐玉,你快看看,快看看啊……” 齐玉已经不知该从何安慰,他至今都未曾有过这种无奈与悲怆之感。他的眼眶温润着,几乎是哽咽着说:“婉儿,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 嬣婉的目光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她久久地看着祖母,悲伤顷刻间如潮水吞噬了她。 “祖母,您看看婉儿,您怎么能丢下婉儿一人这样就走了呢?”她哭得像只受了伤小猫一样,弱小而无助,在床角瑟瑟发抖。 齐玉看着那样弱小而无助的嬣婉,心中满是疼惜,纵然他祖传医术高明,纵然他习得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可他毕竟不能起死回生。 在祖母灵柩前守孝时,嬣婉麻木的感受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而自已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帷幔上的一朵朵白色的小白上,望得久了,那团花就渐渐模糊成一片,仿佛愈来愈远,若再一定睛时,便又会清楚起来。 父亲抹了两把泪后就忙着料理后事,这个家从前太过仰仗祖母,而两个哥哥亦是迎来送往,似乎人们奔赴的不是丧事,而是喜宴,她只是依稀听过他们装腔作势哀嚎两句,却半滴泪也未落。 从前母亲死的时候,她不过三岁孩童,懵懂不谙世事,便也谈不上有多深刻的疼痛,而祖母是她记事以来,最疼爱,最呵护她的人,祖母的溘然长逝,让她第一次在这个家中感到孤立无缘。 事与愿违 再次见到子骞时,已经是嬣婉祖母头三七之后了,嬣婉去庙里替祖母做法事,而子骞多日里等在门口,也不便声张一路跟着嬣婉去了青龙寺。 “子骞……”在见到子骞的那一刻,嬣婉所有的委屈、心酸好像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扑进他的怀里,又一次放声哭了起来。 他一脸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他知道祖母对她意味着什么,而他也最能体会失去至亲的那种伤痛。 所以他明白这个时候她需要的只是无声的陪伴,她任由她哭泣,发泄心中的情绪,而她也只有看到他时,才仿佛是濒死之人,看到生的希望,而他将从此是她心中最重要之人。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终究安静了下来,从前叽叽喳喳,快乐得像个小喜鹊似的她,如今突然安静了许多。 “祖母,我定会替您好好照顾婉儿,您安歇吧。”子骞默默在一旁给徐老太太烧了纸钱, “子骞,祖母走了,再也没有人会疼我,宠我了。” “谁说的,你还有我啊,不论如何,我定会一心一意护你一辈子。” 嬣婉只觉他的动作轻柔得很,仿佛捧在手里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块易碎的琉璃。如此仰着头,虽是闭着眼,瞧不见他此时的样子,却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低低的喘息声,那温湿的鼻息游移着,轻轻吹到自己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痒,仿佛拂面的便是春日的飘絮飞花一般。 嬣婉忽觉鼻翼微微作酸,却并不愿明白原委。古人只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大多太好的物事都是如此吧,闭上眼睛的时候它们还是美满无缺的,再睁开便已流散成风,碎裂成沙,绝不会因为人心的一句“再多留片刻”而稍作驻足。彩云如此,琉璃如此,那飘絮飞花亦是如此。 “待你孝期过了,我便去你家提亲。” 嬣婉看着他,目光中伴着感激与欣慰。是啊,原本说好的待她及笄之后便来提亲,可她的及笄还没来得及过,祖母便先一步离去,而她的及笄之礼也随之无人过问。 她并不是在意这些虚礼,只是提亲之事隐忧让她觉得不安,祖母如今不在世,也没人会替她作主。 她看了看面前的几尊佛,他们都塑了金身,端坐于高台之上,威严肃穆。 “菩萨,愿您保佑我与子骞今生能白首偕老。” 嬣婉许完愿,见子骞还闭眼虔诚着对着面前的菩萨祈愿,看着他的能在自已身边,她便觉得自已似乎拥有整个世界,她的心也踏实不少。 徐二郎原本谋划着待祖母百日之后,就将小妹与宁国公的事提上议程,可还未及祖母七七,宁国公却也没熬过这个冬日一命呜呼,见阎王去了。 这让徐二郎是气得捶胸顿足,这大好的机会白白的就这样错失。可他哪里是会就此罢休的主,此路不通,另谋他路,他就不相信老 秋去冬临,时迫冬至,子璇原以为只要自已足够耐心,或许便能待齐昂金榜题名后来迎娶自已,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太原沈家下的聘礼。 听到这个噩耗,子骞比子璇还心急,拉着阿姐就找徐老太爷求情:“祖父,还请您替阿姐退了这门亲事。” “你二人这话从何说起?璇儿你先前一直拖着不许亲,我也就依着你,可过开年便十八了,怎能还不婚配?你们父母走的早,我自当替你们的婚事筹谋,不然待我西去,何以有脸面面对你们的父母?” “可,可阿姐早已心有所属,怎能另嫁他人?”尽管子璇一再向子骞摇头示意,可子骞必须为阿姐的幸福豁出一博。 “这?竟有此事?”于老太爷面上一惊,转而看向子璇问,“那对方是何心意?可愿迎娶?” 这一发问让子璇一时语塞,不知当如何回应。反而是一旁的子骞不知所以,赶忙替子璇应声:“愿的愿的,我们这就让齐家来下聘礼。您快将沈家的聘礼悉数退还。” “那且待齐家下聘再退不迟,终归今年璇儿是要出嫁的。能嫁心仪之人,我定然成全,若是不能,那沈家老爷与我是世交,也当不会亏待了璇儿的。” “多谢祖父,我这便找齐玉去。” “子骞……”子璇欲说还休,这样直接去找齐昂,让她有几番忐忑,可若不去,自已便要远嫁太原。眼下除了让子骞一试,怕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阿姐还有犹豫什么?莫不是你担心齐兄会介怀?” 子璇低头不语,心中隐忧眼下齐昂不知会作何答复。 “我想以齐兄对你的心意,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完,子骞匆匆赶往齐府,当齐玉得知这一消息后,二话不说冲到齐昂书房里:“阿兄,不好了,不好了,听闻子璇阿姐要订亲了。” “何时的事?对方是什么人家?她,她可愿意?” “什么,你怎么还关心对方是什么人家?她不愿意,她当然不愿意!” “那她的亲事何须这般着急,我的考试就在下月了,待我考完……”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齐玉嗔怒道:“我说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捧着这本书,你你,你到底对子璇阿姐是何心意?你当真就不怕她嫁与他人?你现在就该立即去求父亲给于家下聘,子骞说于老太爷也没把婚事说死,现在去一切皆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我现在还什么身份都没有,谈何资格去于家求娶?” “子璇阿姐岂是贪恋名利之人,定不会在意这个的。” “可,可是我在意,父亲怕是也在意。”齐昂垂下头,手上的书早已被他捏得变了形,他不是不难过,只是眼下这个情形令他左右为难,他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你你你……”齐玉气得直跺脚,“我简直对牛弹琴,我懒得跟你说,我这就找父亲去。” 很可惜,齐昂的性子便是随着齐父,在齐父看来,考取太医院那是当务之急,儿女之情怎能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若是在太医院有个一官半职,何愁什么于家、张家的,到时自会有各家好女子争相嫁于他齐家,这时才是光耀门楣,适宜嫁娶之时。 齐玉的提议被齐父严厉的驳回,看着偏执的父兄,他满腹怨愤却无的放矢,他不知道如何去告诉子骞这个结果,更害怕看到子璇阿姐失望的脸。 当子璇眼色齐玉灰溜溜空着手再次出现时,她的脸瞬间白像一张纸,她多年的暗自等待,最终却换来一场空。她拼命的压抑着自已不要在他面前失态,可齐玉还是从她惨白的脸上看出了端倪。 “阿姐,你放心,我我一定会说服父兄的……”齐玉明知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当下却还是忍不住撒了谎。 “不用了,真是麻烦你了,若是哪日你阿兄金榜题名,也记得给我来信说一声。” “阿姐……”子骞和齐玉几乎是同时发声,因为他们知道子璇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的心凉了,彻底凉透了。 嬣婉今日好容易逮着机会从家里溜出来,却不曾想听到这天大的消息,她急得转头就往齐府跑去。 “我找齐兄去!” “婉儿,你回来!”子璇连忙制止,可以嬣婉的性子,她想做的事情,就是三头牛也拉不回。 嬣婉一进齐府书房,见齐昂仍旧捧着他那本破医书发呆,她简直火冒三丈:“齐家兄长,你是把书读傻了吗?子璇阿姐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也就罢了,你难道毫不知她的心意吗?还是你明知如此却能一再辜负,坐视她嫁人?” “你,我……”面对一个小女子的指责,齐昂多少有些羞愧。 “你快跟我走,你去跟阿姐表明心意,你告诉阿姐无论如何你都会娶她,这样于老太爷就不会逼着她成亲了。”说着,嬣婉拽着齐昂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姑娘家家的,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且容我考虑考虑……” 齐昂的迂腐和古板真是让嬣婉大跌眼镜,她这回算是明白阿姐为何白白空等一场,这人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嬣婉急得团团转只能用着恫吓及威胁的语气指着齐昂道:“你到底去是不去?你就真舍得眼睁睁看着阿姐上了别人的花轿?到时你可别后悔!” 正在这时,齐父突然出现,见一个小女子正在家里大声喧哗,自是不悦:“你是何人,竟敢在我齐府上放肆!” “见过齐老爷,小女徐嬣婉,乃于家子璇姐姐的义妹,姐姐与齐兄早已心意相通,苦等多年,小女是来替姐姐找齐兄要个说法。” “齐昂,这个于家女子到底是何人?她与你又是何关系?她竟能唆使你,还有你一再为她的婚事游说,闹得我齐家上下不得安宁,”齐父指着齐玉及嬣婉,一脸不满,“什么样的女子如此恨嫁,这样的女子,我齐家又如何敢迎娶进门?” 齐昂没想到齐玉他们的用心,却反倒让父亲对子璇心生误会,心中不免着急,情不自禁替子璇辩解:“父亲,子璇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的是的,我阿姐秀外慧中、知书识礼,绝对堪称是齐兄的良配。”嬣婉也连忙附和。 齐父瞥了嬣婉一眼道:“你瞧瞧,此人大言不惭,眼中毫无礼义廉耻,我怎敢相信与这样人相交的那个什么于家女子能贤惠端庄?” “父亲,子璇确为贤惠端庄,孩儿也确早已对她心有所属,还望父亲成全孩儿的心意……”齐昂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不敢抬,或许受了嬣婉的鼓动,他从没有这样忤逆过自已的父亲,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齐父生硬的打断了。 “你说什么?何时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大考在即,你竟还有心思谈婚论嫁?还不给我赶紧回房温书!”眼见着儿子竟心生他念,这简直犯了齐父的大忌,他怒不可遏指着嬣婉, “你给我听好了,我齐家无意于与于家结亲,若再来骚扰,我便报官,管家,送客!” “父亲……”齐昂的声音充满着无可奈何。可他却无法忤逆父亲,这是他长期教条下形成的思想。 嬣婉怎么也没想到自已会弄巧成拙,更没想到齐父如此蛮不讲理,可当下她只能服软,连连致歉:“于老爷,你要怪就怪我,一切皆是我的错,是我莽撞不知礼数,还请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这就去将于姐姐带来,您要是见到她定是会喜欢她的……” 但无论她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她几乎是被轰出了于家大门口,她绝望的走了出来,看着齐昂束手无策的样子,她心中无限凄凉。 她当看到等在门口的子骞,满腹心酸与委屈,投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子骞,都是我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子骞宽慰着她,其实更是宽慰自已。在这个多数人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他们的抗争显得格外单薄无力。 含泪远嫁 嬣婉对于去齐家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子璇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这让嬣婉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阿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懂事,我去跟齐老爷道歉,是我不懂事,是我……” “婉儿,你别说了,阿姐不怪你,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的。”自打知道嬣婉去齐家所经历的一切,子璇便心愿已了,这样也好,她彻底斩断对齐昂的最后一点念想。 那之后,子璇闭门不出,也拒绝任何子骞和嬣婉的,她知道他们再如何也是徒劳,因为那个她一生想嫁的人,终究是付之东流了。 可她也不怨他,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喜欢的那个人是个书痴,而一直以来她也正是喜欢他总是心无旁骛,她知道这样的人会一心一意,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已的份量远不足与他心里那些伦理纲常。 眼见着迎亲的日子愈发近了,而阿姐日渐消瘦,子骞却束手无策。他目光分明含着忧伤,却试图强颜欢笑。 她知道他与子璇的情深,子璇的离开,于他而言会有多难过。只是她没有多问一句,而是轻轻拉起他的手,两人拐入一条又一条的小街,弯进一道又一道的小巷,像是在找寻什么,却又无从知晓。他们只想那样走着,没有旁人,没有干扰,只有彼此。 他们是那样心照不宣的将手越牵越紧,生怕会因为什么而导致他们也会被分开。直到走到路的尽头,他们才知道,别离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们谁也说不清,为何如此害怕这次别离。 “婉儿,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到时无论如何,我都会跪求长辈,让我嫁你为妻。”他不知何故,说此话的时候突然中间顿了一下,忽觉心中有难以言喻的隐忧。 “我等你,我说过非你不嫁,这辈子我只能是你于子骞的妻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紧紧的将嬣婉搂进怀里,生怕这早春的寒风,将他们心间生起的一点暖意吹散。 子骞回来,见阿姐屋里了无生气,不由心间一凛:“阿姐,你当真想好了?如果你后悔,现在我们还来得及离开。” “阿姐不悔,天下之大,可却无我容身之地,何况我走了,将至祖父于何地?” “可我就是不忍你这样毁了自已的终生……” “子骞,你别说了,这个沈公子,我们儿时也是见过的,人不坏,阿姐在沈家定然不会受委屈的。”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可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想明白的,她对沈家公子虽毫无半分情意,可齐家也未必是个好的归宿。 齐昂那日当着他父亲的面说出真实的想法,或许已是他为他们这段感情所能尽的最大能力。她该知足,因为这就是他。所以她不怨他,要怨她只怨自已没有福分,未能遇见一个为自已奋不顾身的男子。 她看着夜色渐渐暗淡,却没有掌灯,直到夜沉的伸手不五指,她仍毫无睡意。毕竟这是她最后一点自由独立的时光,她不想浪费。 破晓将至,可天色仍旧灰暗一片,看来今日并非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可是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她的宿命。 她麻木而机械的描着黛眉,涂着胭脂,戴上耳坠,可脸色是胭脂都无法掩盖的份外苍白,她漠然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已,都说女子在出嫁那日最美,可镜中的那个人憔悴的令自已都觉得陌生。 天色又更白了些,门外已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开始为她的大喜之日忙碌。案上的那方红盖头格外耀眼,她有些惶惑地将它拿起盖在脸上。偏这时,天上稀里哗啦下起雨来,外头的人们开始感叹:“这大喜的日子怎的下这般大雨。” 而在京城,嬣婉一早便起来,她虽不能亲自送阿姐出嫁,可这毕竟是阿姐的大日子,她只希望在不远处目送她离开。 看着子璇面无表情的被他人装扮着,然后送上大红花轿,她是那样的不舍,却又不知面对着阿姐要说些什么,这样的时候,仿佛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含着泪跟着子璇的花轿,她不敢哭,生怕自已的泪水再坏了这大喜日子的运势,此刻她不求别的,只愿沈家公子能好好待阿姐。 送行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子骞不时向身后回望,看着站在二月春寒料峭晨曦中的嬣婉,她的衣角被北风吹起,她纤弱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越发模糊,终于混在高大城墙下的人群中无法辨别。 当眼前的送亲队伍随之消失在寒风中无影无踪,一再失去亲近之人的打击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强忍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夕阳拨开云雾,露点最后的残红,它耗尽所有气力,只为将所有的光芒散尽,那抹余晖将西边的天空印染成血红色,而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西沉了下去,直到天边最后一抹红消失殆尽,她才不得不转身离去。 送亲的队全就这样越走越远,多日后才抵达太原城。不过日几时间,可子骞却觉得与嬣婉分开的日子度日如年。 子骞将嬣婉的香囊放在手间婆娑,那上面仿佛还有她的香气,他看着香囊便能想起她刺绣时那笨拙却又可爱的样子,生生将玉兰绣成了四不像的,也怕只有她了。唯有想到她的时候,他眉间的凝重才能减少几分。 子璇在窗外见着弟弟拿着香囊,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思所想,便上前道:“可是想婉儿了吧?” “阿姐……” “待明日典礼一过,你便回去吧,婉儿祖母故去,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阿姐,此时我更应该陪的是你。” “你别替阿姐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自已的。” “要是在这里有什么委屈困难,你一定给我写信,千难万难,我都会想方设法来帮你的。” “傻弟弟,我嫁到沈家,日后便是沈家的人了,你只管照顾好自已,照顾好婉儿与祖父便是。时间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可……”子骞似仍有满腹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垂首道,“阿姐也早些歇息。” 子璇走后,嬣婉的日子愈发难挨,每每想到子璇远嫁他乡,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嬣婉总心有戚戚焉。 子骞这一去已好些天,嬣婉唯一能做的便是逮着机会就溜出去城门边,只盼他回来时第一眼便能看见自已。这些日子以来她总不时心生忐忑,她恨不能下一秒子骞便能娶自已过门,以防天有不测。 自打国公府的亲事告吹后,徐二郎真抓耳挠腮,苦于门路之时,徐家大郎听说三年一度的选秀正当时,两人一合计,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对此一无所知的嬣婉,正走进至亲给自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 这日嬣婉照例是溜去城门外等子骞,只不过依旧是扑了个空。她明白子骞迟迟未归,一定是想多陪阿姐几日,只是度日如年的煎熬让她寝食难安。 当她归家时父亲与兄长一同正襟危坐于厅堂之上,父亲表情凝重,而父亲身旁的大哥却表情怪异,像是是蓄势待发一般,一见她进门忙不迭扯开嗓子吼道:“父亲,你真是该好好管管小妹了,一个女子整天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父亲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已出门,兄长如此借题发挥,这让嬣婉好生纳闷:“我只是在出门去找于家姐姐了,从前祖母是允了的,哥哥何必无是生非。” “祖母她老人家走了也好些日子了,你就别成天拿她老人家给自已当挡箭牌,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听说那于家女子半月前就嫁到济南去了。莫非是你和他们家的那个小子私下还有往来?” 嬣婉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愿自已与子骞的情宜被徐大郎如此诋毁,忿忿道:“兄长何以说得这样难听,我如今已到及笄之年,两情相悦本就人之常情。如何在你说来竟是如此不齿之事。若不是祖母丧期,子骞早已来下聘了。” “小小年纪,都敢背着父母私相授受,也怪我平时对你管教不严,才会生得这等丑事来!从今天开始,不许姑娘踏出这门半步。省得坏了名声,还没进宫就被退了回来。”徐大郎此刻俨然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 他这是自诩有功之人,毕竟将妹妹送进宫选秀还是他的主意。徐父听他提及此事,不由拉下脸来,阴沉着不说话。 “进宫?父亲,兄长此话何意?” 见大哥冷脸不搭理,嬣婉此时满脸怨气看向徐父:“父亲,兄长说要让婉儿进宫,这话可是真的?” 父亲短暂的沉默便是回答。 “不,我绝不进宫,父亲,我不能进宫!”嬣婉此时无比想念祖母,要是她老人家在,如何为放任父亲和兄长将自已送出宫中。 “你怎么就去不得了,眼见着我们徐家一族没落,作为徐家子女,你理应替徐家挺身而出。”徐家二郎此时也上前帮腔,一副事不关已的姿态。 嬣婉转而怒视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兄长们没本事,凭什么将我推进那个漩涡之中,我要是男子,定去考个功名回来,像大爷爷一般扬名立业。” “你一个小丫头片,还真是不知羞!你当功名是那么容易考的。”徐大郎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 徐父知道女儿的这个指责其实也还包括自已,只不过想如伯父一般谈何容易?自打致士回来后他便一直赋闲在家,偏偏还养着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个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一个终日惹事生非,一事无成。 先前还能仗着母亲家族的关系,可母亲一过世,徐家衰败的命运再也无法阻挡。徐父走投无路,也只能听从两个儿子的建议,狠心拿女儿作赌注,想着或许以女儿的姿色进了宫,选中嫔妃的可能性远比这两个儿子成才的几率来得高些。 但他也知道,嬣婉自小性子倔,正左右为难之时却见两孽子竟然恬不知耻,气得直发抖:“你妹妹说的没错,你们真是枉费生在徐家!我要你们这两个孽障何用。” “爹,你怎么反倒来说我,你自己若要在朝中能成事,我们又何愁没个一官半职?这张阁老,曾经也是大爷爷的门生,怎么就不提携咱们一二?” “你住嘴,这个混账东西。”眼见嬣婉父亲手掌就要挥下,徐二郎一溜烟就跑没影,“你们一个个没个让人省心的。” 大郎见情形不妙,自也收起那个有功之人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 “父亲,婉儿告退。” “你站住,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出这个家门半步,你就准备好等着下月进宫选秀吧!” “父亲,兄长如此也就罢了,可您怎能也将女儿置于那万劫不复之地?” “放肆!进宫侍奉皇上,那是多少女子几倍子都盼不来的福分,你竟敢胡言乱语,这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我徐家怕是要满门抄斩!” “父亲,女儿求你了,女儿已有心仪之人,这辈子非他不嫁……”嬣婉已经泣不成声。 “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徐父绝情地走了,留下嬣婉和姨娘阮氏在这大堂之上。 嬣婉抓着阮氏的手,苦苦哀求着:“姨娘,你快去求求父亲吧,我不要进宫,不能进宫,子骞他们家很快就会送了聘礼来,父亲需要多少,我让子骞尽他所能多送些来就是。”。 阮氏原只不过是徐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得老夫人常识这才抬位成姨娘,可她既无子嗣,又无地位,向来是逆来顺受惯了,且她也不是嬣婉的亲娘,又如何会替她出头。 “婉儿,这个家何时能轮得到我发话?姨娘不是不替你求情,奈何我人微言轻。老太太不在了,他们更是没人将我放在眼里。”阮氏的遭遇说起来更是一把心酸泪。 嬣婉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就此被浇灭。她颓然跪坐于地上,她环视着四周,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冰冷的像个牢笼一般。 “不,我不能就这样认命,现在唯有自救。” 她快速冲回自已院中,收拾好包裹就要往后院走去。可当她走到后院时,那棵她常常赖以翻墙的树正轰然倒地。 “我就知道你这野丫头有这一出。想走这里爬出去?门儿都没有。”徐二郎斜眼瞥了一眼嬣婉,又对着下人嚷道,“还不快将小姐带回房里好生看好了,她要是跑了,我唯你们是问!” “你……”嬣婉气得额头青筋直暴,她怒气冲冲回房,可刚一进屋,竟然有人趁机将房门给锁上。 徐二郎泼皮无赖的嘴脸,真是令她发指。她真恨不能将这些人统统撕碎。 “放我出去,你们简直丧心病狂。”她不断拍着门,可她纵然喊到口干舌燥也是徒劳,门外之人却皆是充耳不闻,见死不救。唯有琥珀陪在门口,跟着束手无策。 她适才眼睁睁地看着如长姐一般的子璇含泪远嫁异乡,这番心绪都还来不及平复,而自已却又被逼上另外一条绝路。 这桩桩件件真是让她心内无比悲凉,直到这时她心里的伤痛才开始奔涌。泪水在这一刻不受控的奔涌,这时她是多么想念祖母,若是她老人家在,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已被他人欺辱。 她委屈而痛心的抹着泪,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渐渐阴沉了下去。月色隐匿在层层乌云之后,这让她的心内越发惶恐和压抑。 可越是这样,越不能甘心坐以待毙,她不能眼见着子璇失去至爱后,自已也步她后尘。不,她不能失去子骞,她更不能进到那个所谓的宫城里去。 她轻声唤来了守在门外的琥珀:“琥珀,快去拿笔墨来。” “是。”琥珀边抹着泪边前去替主人取东西,“姑娘给!” 嬣婉执笔快速在纸上写了书信,然后递给琥珀:“琥珀,你务必要将这封信交给子骞,叫他设法来救我。” “姑娘放心吧,我定将信送到于公子手上。” “你快去快回,千万别叫人发现。” 待琥珀出门后一轮明月高悬,放眼晴空无云,虽未至十五,却也已是尽显圆满状态。皎皎清辉,漫天洒下,照得整个小院如白昼一般。 这样好的月色,却月圆人未圆。嬣婉看着月亮心中默默祈祷:“子骞,你说过无论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你一定要快些来解救我。” 可谁都没想到,因为连日暴雨,子骞被困于路途多日,琥珀送信无门。这让嬣婉真觉天将,心灰意冷。 嬣婉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既然暂时无法得救,那便绝食抗议。 尽管嬣婉不惜以死相逼,可选秀名单早已送上去,徐父就是想反悔也没无可奈何,眼见着自己的女儿日渐消瘦,徐父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前来安抚:“婉儿,你就别闹腾了,自已的身体自个儿也不知道疼惜。” “父亲,您可是一家之主啊,你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兄长如此逼迫吗?”她已悲伤到再哭不出声来。 徐父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儿竟然如此倔强:“你兄长在把你名单送上去,咱家就没有退路了。有多少女子要想进宫那还没有资格,你就别再埋怨,做好进宫的准备吧。” “不,我死也不会进宫的。”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徐父只能长吁短叹,无奈拂袖而去。 “父亲……”嬣婉绝望地声音穿透整个徐家大院的上空。 大约因为伤心过度,也可能是水米未尽,嬣婉恍惚间意识渐渐模糊,霎时间她已然昏厥在地。 当嬣婉睁开眼时,琥珀抹着泪蹲于她床前:“姑娘,你可算醒了。” 看见琥珀,嬣婉忽然想起什么,倏地坐起身,因为起得太猛,她差点又一次晕厥。 “琥珀,你快去找齐玉,让他设法来救我。” 琥珀收到指令,跌跌撞撞就往齐府奔去。 “齐公子,快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琥珀,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明日就要被送进宫选秀了,可于公子却回了老家,奈何今日都还未曾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选秀,怎么好端端的被送进宫去?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都怪大爷和二爷,他们眼见自己没个前途,便将姑娘送进宫里好为自个的前途打算。”提及他们琥珀咬牙切齿。 “什么?选秀就在明日了?现在可有办法让我见到你家姑娘?” “我就是以找郎中的借口出来的,齐公子这就随我进去。” 看到齐玉嬣婉委屈的泪流不止:“齐玉,你可算来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进宫,我死也不进宫。” “婉儿,别哭了,我知道,我一定设法救你出去。”看着她虚弱的抽泣着,他的心满是疼惜。 听到他的承诺,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就止住哭泣,瞪着双眼,眼中还含着泪水:“你有办法了?” “我想唯一的办法便是找人将你换出来,不过此时你的兄长看管的严,怕是出不去,待进宫那里日你坐上马车,我再伺机将你换出来。” “可行么?你得给我备好最快的马车,我要逃的远远的,任他们如何也追不上,找不到我。可是,可是我兄长怕是会为难你的。” “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豁出自已保全你,何况天子脚下,他想必也不敢把我怎样的。你先安心吃些东西,今晚好好睡一觉,身体有了力气,明白才能设法逃跑。” “那万事就拜托你了!”她心中既激动又忐忑,泪珠子不禁又从眼眶蹦出。 “你别再哭了,伤身子,我一会给你开个药方,你让琥珀按药方去取药,早晚一剂服下。” 可嬣婉怎么也不会想到,兄长竟差人偷听齐玉与嬣婉的计策。进宫前一晚嬣婉便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喝了粥,可偏偏那粥里徐二郎下了药。 嬣婉就这样稀里糊涂从后院被抬上轿,待她醒来之时,人已经被送进宫去了。当嬣婉睁开眼,一切皆已成定局,她心如死灰,因为面前这高大威严的宫墙彻底阻断了她的念想。 这便是天意么?她茫然而失意的看着周边熙熙攘攘的女子,不禁悲从中来。? 入宫遴选 北国的早春,清寒恻恻,花苞欲露未露地绽开来,四周已有暗香幽浮。 一行宫在掌事太监的引领下穿过重重宫殿,来到了储秀宫。一个个纤腰楚楚,容颜妍丽的秀女一列列缓步入了宫廷。四周是红墙黄瓦,金顶洪门,让人油然生出庄重之感,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秀女一如今日入了这深深宫阙,又断送在岁月洪流里。 嬣婉垂首跟在队伍之中,并不好奇这天家华景,却也断不敢仰头四处张望,好奇之心早就不剩些许,留下的是对日后的迷茫。一经踏入宫廷,怕是再难出来了。 在跨入西苑宫门那一刻,嬣婉回过头,静静看了看午门外的青天,自这一刻起,外面的天光,再与自已无关。 她的心随着天色日渐暗淡下来,从此在宫里所有事情皆要自已一人去面对。她撤回目光,整理罢身上青衫,默默跟随同侪跻身进入了朱红色的深墙。 为首的嬷嬷将人带到储秀宫正苑,宫女太监慢慢退下,见状,三三两两的秀女聚在一起,松散自由了不少,轻声漫语的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你瞧,那位紫色衣衫的女子便是大将军之女郑氏,旁边那位便是当今太后侄女名王氏,还有远处那位英国公家千娇百媚养大的孙女李氏,这三人皆是此次殿选内定之人,只怕位分也不相上下。” 嬣婉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紫色色宫裙女子轻摇美扇,端的是英眉美眸,旁边一清丽女子端庄大方,正与相对而坐的李氏柔声细语,想必这位就是太后侄女王氏了,再来……就是远处丰韵娇媚的红色宫裙美人郑氏了。 三人各领风骚,周遭也不乏暗流涌动,大家各怀着心思,似谁也不让谁一头,唯嬣婉看热闹一般置身事外。 论样貌,嬣婉绝不屈于前三人之下,不过是她压根无心参选,自然也无意与这些人一争高下。幸而这若大的紫禁城要想入选不易,可要想落选可是轻而易举。逃出樊笼,远离是非是她眼下在当务之急。 她趁人不注意,从身旁的花盆里抓起一把黑土,紧紧攥在手里。 约莫一盏茶多的时间,一个自称姓冯的太监径直走到众人之前。苑内气氛有些凝滞,偶尔有秀女悄声疑问,有的秀女也已经开始整理衣衫了。 “我大明选妃,向来不看重出身,凡是体态匀称,仪容出众者皆有资格为我大明开枝散叶。从今儿起,大家要听从宫的安排,进了宫里不比在外,大家务必谨言慎行!” 众秀女福身:“谨遵皇上旨意。” “今日只是初选,过了这第一关,你们才有机会参选。” 所谓的第一关,便是仪容仪态选拔,也便是冯公公先替皇上太后海选,检查五官、头发、皮肤以及音色、仪态,只要有一项不合规定,就会被淘汰。接下来,太监们不仅会用尺子细量少女的手足,还会考察少女的步姿与风韵。 “是。”众人听闻,纷纷恭谨应声。 “现在开始十人一组进殿。念到名字的跟着李嬷嬷进殿去。” 冯公公遂拿起身后呈上来的册子,略让让身,念到,“宣徐嬣婉,纪宛如……进殿。” 说罢,十位秀女跟着大太监缓缓入殿,剩下的秀女无一不看向门口,嬣婉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两,见二人或多或少面露紧张之感,那个叫纪宛如的更是抓住了衣衫。嬣婉默默叹了口气,这不陪太子考试可真不是个滋味。 所有人都化着精致的装容,只有嬣婉粉黛未施,还故意用沙土抹黑自已的脸。 “小女常氏,原太常卿常之向之女。” “抬起头来,”“嗯,甚好甚好。给她一个荷包,站那边去” 而就在这时,嬣婉假装轻轻拭拭脸,刚刚手里的那把泥,似不经意抹到了脸上。 “小女徐氏……”嬣婉边说边抬头,生怕别人看不清她那张腌臜的脸。 “这……你你,竟如此不注重仪容,还妄想参选,下去下去。”冯公公满脸厌弃大手一挥。 嬣婉连忙低头告退,她面上假装无辜,内心已经暗自窃喜。她轻叹了一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正在这个时候,有秀女开始因为站位而争执起来,惹得管事太监出来训话。 “别看你们现在是秀女,那也得皇上看得上,选上了你们就一跃飞上枝头,选不上,你们的境遇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现在通通给我回屋里去,不许再生事,否则我让她现在就落选。” 在一顿训斥声中,秀女们终于结束了这第一日的剑拔弩张,尽管有些还不甘心,但毕竟初来乍到,谁也不敢在紫禁城里随意放肆。 嬣婉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置身事外的她,也并没有感到轻松。这是嬣婉独自在宫里的第一夜,在进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而来了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紫禁城原比她想像的更森严和冷漠。 今天的争奇斗艳已经让她颇感无奈,她并不期待入选,可却也知道在宫里如果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将来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心里其实清楚,作为宫女想要出宫,那谈何容易,毕竟纵观前面百年,出宫的女子都屈指可数。 这还是她第一次睡大通铺,和大家挤在一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她看着那些明里暗里较劲的女子,现在通通都躺在自已的身侧,心中是说不出的凄凉。 从这一刻起,她或许不再能对任何人袒露心事,她所有的忧虑,所有的伤怀,所有的不安都只能放在心里。夜凉如水,她觉得自已的脊背在瑟瑟发凉,今后所有的路都只能靠她自已独自行走,可她却仍旧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如果是往常面对难过的事情,她总是要躲在祖母或是子骞的怀里哭鼻子,而现在她只能独自面对,辗转了大半夜,她依旧毫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睛静待天亮。 此时她无比想念子骞,然则却无从知晓他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已经知道自已入宫的消息,她更不敢去想像他得到消息后会是怎样的绝望。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摩挲着那根子骞送她的簪子,与时同时克制自已不让泪水掉落。她告诉自已只能好好地活着,或许才有再见到子骞的可能,虽然眼下看来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她本是生性开朗,无拘无束的性子,在接连遭遇痛失至亲与至爱之后,她的性子日渐沉稳,少言寡语许多。在这紫禁城里,或许也不是坏事,在这种地方稍有不慎皆有可能万劫不复,多说多错,不如低调的一文不名。 天色渐渐泛白,新的日子即将开始,她不知道日后在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反正最致命的那一坎糊弄过去了,往后姑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尘埃落定 当子骞得知嬣婉被送进宫里,顷刻间他感觉脚下似天旋地转,可他顾不及悲伤,用自已所能最快的速度便往京城赶。 当他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时,已寻不见嬣婉的影子,这是齐玉第二次从他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到那种又是落寞,又是悲伤的表情,而上一次是送子璇远嫁,上一次的失意还未从他的脸上散去,而这一次又加重许多。 眼看着嬣婉被送进如牢笼一般的紫禁城,这样的别离,怕是与子璇的分别还更让人痛心疾首。 子骞冲到宫门之外,可宫门外面目可憎的侍卫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站在高大的城墙下,再一次感到悲凉和落寞,他什么也做不了,唯只能干立在那里,木然的看着那上方属于嬣婉的那一片天。 直到城门下钥后,他才不得不返回。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走到了婉儿的家门口,当他想到在这里或许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心中像爬满小虫一般,不断啃噬着,疼痛难耐。 他不知自已是如何回到的家里,如今家里格外冷静,阿姐远嫁异乡,而嬣婉也被逼入宫。他亦不知自已要花多长的时间去适应她已经进宫这个事实,眼前他感觉有种疼痛在灼烧胸口,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那种难受是他平生从没有经历的,这或许就是撕心裂肺之感。 当得知嬣婉被送进宫之后,齐玉无数次的埋怨自已,他悔不当初,在他去见嬣婉当天晚上他就应该不顾一切就将嬣婉给抢了出去的,那么她就不会被送进宫了。她是那么天真浪漫,今后要如何去适应宫中尔虞我诈的生活? 他曾以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紫禁城太医院不适合他这种闲云野鹤的性子,所以他宁死不进太医院。可如今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嬣婉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他决心报考太医院,不论是牢笼还是桎梏,刀山还是火海,他追随、他奉陪、他誓死护她周全,心甘情愿! 几日之间,秀女之间的关系风云突变,昨日还想结交示好的秀女,今朝见李氏失事便连正眼也不愿意多瞧,如今郑氏一枝独秀,那些人便纷纷攀高枝去了。 而嬣婉的心思全然不在那上面,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活着,活到出宫的那一天,尽管希望渺茫,但她知道无论多久,子骞都会在外面等着自已,只要怀抱着这样的信念,那么在宫中的日子才不至于太过煎熬。 明日便是她被等着发配的日子,她直到今日才弄清楚,紫禁城里宫廷女官被称为“六局一司”,分别是尚仪局、尚宫局、尚功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只要不是皇帝寝宫里,其它地方她也无所谓去哪。 或许是因为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她几乎是发配一般的被安排在尚食局生料库,成了最低贱的女使,纵然如此她无喜亦无悲。她自以为自已隐藏的很仔细,可还是有人看出了她的心思。 “以你的容貌和心智,缘何会落选?多少人削长脖子都想往后宫人选中挤,你可倒好宁愿当宫女受这番苦。”说话的是局嬷嬷从前是太妃宫里的尚宫,太妃殁了,便被分到这里,局嬷嬷见嬣婉与刚入宫的自已有几分相似,自然多留了心。 嬣婉不由吃惊:“嬷嬷您怎么……”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吧?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一双眼能看穿好多事。你的眼里没有那些女孩的欲望,当你知道落选到这里第一天,眼里反而是庆幸。” “嬷嬷好生厉害,想必您入宫有好些年头了吧?” “这你倒是问倒我了,我入宫的时候大约与你一般大小,一晃这都快三十年了吧。” 三十年这三个字让嬣婉倒吸了一口凉气,仅仅三个月她都觉要比先前所有的经历还长,三十年都要禁闭在这宫里,将会是怎样的漫长而百无聊赖,她无从想像。 “您为何不出宫呢?” “出宫?宫外已经没了我的家人,”说到这里,嬷嬷沉吟了片刻,方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徐徐的说,“我在宫里的日子远胜于宫外,于我而言,紫禁城就是我的家。” “所以也不是没有出宫的机会是吗?”嬣婉的脸转忧为喜。 “那得看个人的造化了,才进来就想着出宫,莫不是宫外有人在等着你吧?”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嬷嬷的眼睛,我一门心思避开选秀,确为了有朝一日能出宫。”嬣婉局嬷知道嬷并非恶人,若是想揭发自已,自已怕是也不能安然在这里,所以便也就不避讳自已的那点心思了。 “我也曾经经过少女阶段,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不过你也不要嫌我老太婆多事,这宫里人杂事非多,你那点小心事最好是放在心里,宫女私相授受那可是死罪。” “多谢嬷嬷提点!我自当会谨慎,不让他人瞧出半分异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总会想起从前的我,不愿你在那里受苦。这宫里不比外面,任何事情多长点心眼。” “嬣婉谨记嬷嬷教诲。” “得,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带你见见尚功局的吴典制,你这双细嫩的小手,就不该在这里干这些粗活。”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人情冷暖没有见过,只是见着嬣婉投缘,于是用自已的老脸为她谋了个好去处,也不枉自已在宫中这些年。 见局嬷嬷如此说,嬣婉下意识看了自已那双红肿的手,她何尝吃过这般苦,心中不觉一酸,心怀感激向着局嬷嬷行了一礼:“嬣婉在此谢过嬷嬷了,嬷嬷的大恩德,来日嬣婉一定报答。” “行了行了,跟我无需如此,我不图你什么,好好活着,来日方长。”说着嬷嬷轻轻拍了拍嬣婉的肩,便准备起身离开。 局嬷嬷蹒跚的步履,与紫禁城夜晚的肃穆与宁静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一生几乎都消耗在这里,老了却也只是形只影单。月光下,嬣婉仿佛看到自已未来的模样,这让她不由心间一颤。 待嬷嬷走后,若大的库房里只剩下嬣婉一人,她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落在镜前的自已,木然看着,一言不发。 这时,她是想起了什么,从头上拔下那个簪子,那是子骞亲手定制的簪子,是他给她的及笄之礼。 原以为及笄之后便能如愿地嫁与他,可谁曾想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他们就这样被紫禁城高大的红墙阻隔。 她拿起簪子细看,纤细如发丝的几股银丝缠绕在一起,彼此交错,仿若水波起伏流动,链坠子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雕刻成的玉兰花,精雕细琢,像极的真花一般,仿佛凑到鼻边就能闻到它的清远香气。 想起子骞为自已费尽心力,她只觉宛若刀尖猛地一触心口,不禁捂着胸口,趴倒在桌上,万千思绪,波涛汹涌,激荡在胸,却无处可去。? 此去经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不知不觉,转眼嬣婉入宫已半年,在局嬷嬷的安排下,她顺利留在了尚功局,成了一名女使,从子璇阿姐那里学得的手艺日后让她在这紫禁城里有立足之地,这让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入宫前的她笨手笨脚、粗枝大叶;入宫后的她聪慧伶俐、步步留心,这或许都是祖母身上潜移默化而来的处世之学,从前祖母总是庇护着她,所以她可以任性妄为,而现在,她必须学会循规蹈矩方能保全自已。 只是人骨子里的性情终究难改,她好打抱不平的性子,纵然是在紫禁城里也难改一二。她总是见不得恃强凌弱,而紫禁城里却偏偏屡见不鲜。 今天她又逞了回英雄,巧用计从一个太监手下救下了一个正被欺辱的宫女。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会后悔自已的仗义冲动,救下眼前这女子。 那个被她救下的女子叫玲珑,她见方才为自已挺身而出的也不过与自已年龄相仿的女子,多有吃惊与感慨,忙不迭起身谢道:“方才多谢姐姐出手相救!” “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这礼,我不过看不惯他们平日里嚣张跋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嬣婉见她行礼,连忙上前扶她起身。 “我人微言轻,不敢反抗,生怕因而下次被罚的更重,能苟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玲珑说着轻叹了一声。 见玲珑目光盈盈,嬣婉不由有些动容,她何尝不知道在这紫禁城里不易,便心生同情: “你别担心,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虽然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小宫女,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玲珑在此谢过姐姐,入宫来,姐姐是我见过最热心、仗义之人。”话说着,玲珑显然有些哽咽,转而又生怕嬣婉笑话,便“对了,还不知姐姐你如何称呼?” “你便唤我婉儿吧!” “见过婉儿姐姐。”见对方一口一个姐姐,嬣婉还有些不习惯,从前她总是跟在子璇身后阿姐长,阿姐短的,谁知这日子竟一去不复返。 “我隆庆三年十一月生,你呢?” “巧了,我隆庆三年十二月。” “我们竟然是同年生的,果然有缘分。” “若姐姐不嫌弃,我们不如就义结金兰,这样日后在宫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好啊,打小我就梦想着能有个姐妹,可惜,我有的只是两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幸而之前认了一个义姐,而今又多了一个妹妹,如此甚好!” “真羡慕姐姐还有家人,我们家只有我一人了。” “都是我不好,提起你伤心事了吧。” “姐姐别这样说,如今有与你结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家里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玲珑没有继续说自己的家事,虽是认了姐妹,可在宫里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多长一个心眼。 “来,这是我娘给我的贴身之物”说着嬣婉将其一分为二,“这半给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姐妹了。你也别喊我姐姐了,我们就差一个月,以后都用名字相称可好?” 见嬣婉如此认真,玲珑这才安下心来,也虔诚地说道:“好,那我便唤你婉儿,婉儿,我今个儿可太开心了,愿我们的姐妹情意一世长存!” 当初玲珑说这句话时,应是发自内心,只是没想到多年后最先背弃誓言的也是她自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紫禁城中又是一年春好处,可春光常在,人却无影踪。 “婉儿,婉儿。”嬣婉怔了一下,会在宫里如此唤他的男子,听声音很熟悉,她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来。 “齐玉!当真是你?”她的惊喜溢于言表,却因不能大声言语,只能小声地确认。 “婉儿,我可算是找着你了,进宫一个多月,这好容易才打听到你的下落。” “你怎么能进得了宫,你这身是?”嬣婉打量着,见齐玉的衣着,分明是宫里太太医的 服饰。她自是有些纳闷,进这太医院的本不应是他,如果不是那个人太过执着,或许她和阿姐的命运也会改写,可一切皆枉然。 “家人所迫,我替阿兄入了宫。”齐玉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自打子璇被迫嫁于他人,齐昂选择隐忍的结结果是自已害了不寐之症,学了这么多年的医,却连自已也医不好,这让他心魔更甚,终一病不起。 一听齐昂,嬣婉下意识蹙了蹙眉,齐玉自是明白,连忙转移话题:“你在宫中这些日子可还好?” “得过且过呗,所以你现在真成了太医了?那可太好了,这样我在宫里又多了一个朋友 了。” 齐玉见她还好端端的,连脾性都一如从前,显然并没有在宫中吃太多苦,这让他倍感欣 慰。 他憨憨的傻笑着,任凭她她围着他转圈,上下打量着他那一身太医的装着。 “这果然是人靠衣衫,马靠鞍啊,我们齐太医可太给我长脸了。”嬣婉那神情,就像是长辈见着晚辈出息了,一脸傲娇,让齐玉忍忍俊不禁。也正是这种亲切,让久韦的他们,短暂了忘却自已是身在紫禁城,好似回到入宫前的日子。 他本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的,见到她的那一瞬却都说不出口,只是带着满满思念和关切那样看着她。 “你在宫中可还习惯,唉,我真怀念我们陪你在寺庙义诊的子?” “还,还行吧,你呢,在宫中一切可还好,可有好好照顾自已?” “勉勉强强吧,好在自阿姐那里学得手艺,这才得尚宫娘娘赏识进了尚功局。”大约说到阿姐,嬣婉又想起了子骞,先前欢乐的神情,忽而暗淡了些许。 “你别担心,子骞也挺好,这阵子忙着备考,再过半年便是科考的日子,料想以子骞之才学斐然,定然会金榜题名的。” 这是自嬣婉进宫来,第一次能与人这样毫无顾忌地聊起子骞,她忽觉鼻子酸酸的,本以为只能将对他的思念埋在心底,可当齐玉在自已面前堪堪而谈子骞时,她那对他强烈的思念猛然复苏。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只是在宫中久了,她早已学会克制自已的情绪,哪怕面前这个人是齐玉,可她已经是惯性使然。 “你让他别惦记我,我能照顾好自已,我会在这里每日每日为他祈祷,但愿他能一举高中,这样他便很快能金榜题名实现自已的抱负了。” 还有些话她未能同齐玉说出口,那便是她好想他,想得常常躲在被窝里悄悄抹泪;她很盼着再见到他,可此时她也深知能出宫的机遇来之不易。 齐玉依旧是见不得她难过的样子,从袖口里拿出她从前最喜欢的糕点递给她:“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白玉糕,快尝尝看,还是不是那个味。” 她接过糕点,脸上又回复笑容:“亏你还记得,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馋这味已经好久了。” 说着她津津有味吃了起来,齐玉知道从前她但凡心情不好,只要有好吃的,那便能晴朗许多,看着她笑盈盈地大快朵颐,他心中无限满足。 正应了那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齐玉觉得自打她入宫以来,自已的心情从未像今日这般明朗过。 他只说了子骞忙着备考,可这两年他自已又何尝不是废寝忘食,披星戴月?为了进太医院,他没少花功夫。尽管他知道这紫禁城如泥潭,一不小心可能便万劫不复,却仍旧为了她义无反顾。 从前他向往自由,纵情山水,只希望将自已的医术普惠更需要他的人。而今,哪怕从此被斩断翅膀再无自由,他亦无怨无悔。 金榜题名 自嬣婉进宫后子骞常常独自一人到紫禁城宫门外,只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宫墙森森,似潮湿的水墨屏障,一重又一重,遥远而不真切,仿佛不可触碰,也难以跨越。 他想过很多方法试图将嬣婉给解救出来,奈何自已父亲过世后,他们于家就门庭冷落,他一个还未参加科举的门生,又能寻到多大的门路?幸而托了好几层关系终于打听到婉儿在宫中落选的消息,他才得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已多年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为她在宫中打点,哪怕是宫女,他也不希望她受一点委屈。只他那可惜点心意,经过宫里层层剥盘,所剩无已,于嬣婉在宫里并未能有多少助益,甚至她压根都不知道他为自已所做的所有尝试和努力。 至于将她救出宫的事,思来想去,唯一出路便是金榜题名,曾经科举之路是为了实现心中抱负,而今又多了一层含义,因他只有在这北京城里立足,才有能力将嬣婉从紫禁城里救出来,也才能让她的父兄接纳自已。 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在温书的日子里,他最大的趣味便是得空给婉儿写信,将所有的思念倾注于那一张薄薄的宣纸之上,而后他会将信折叠好塞进信封,哪怕不能寄出,便能寄托相思之苦。 那些信有时会尽情抒发思念之情,有时会描绘他当下的心境,有时会叙述他们过去的点滴。他也常常会将信拿起来翻看,每当看到他们过往发生的趣事时,他总是一人坐在窗前傻笑。他就这样靠着不断回忆脑海里关于嬣婉的一切来维系,让寡淡无味的日子不再那般难熬。 当嬣婉从齐玉处听闻关于子骞的一切时,再次感动的泪如雨下,她知道他心里会一直自已,就一如自已从没有一刻将他忘记一样。 得知子骞,嬣婉便开始着手给子骞缝制护膝,科考的日子常,要是有这护膝,子骞必定能备感温暖,何况这一针一线便都镶嵌着她对他的情意,她想像着他见着自已如今手艺精进,定然会大吃一惊。 从前他总是笑话自已总是绣得四不像,而现在他若能拿到,应该会爱不释手吧。她越想越欢喜,于是玲珑走进来时,便见她一边埋头缝制,一边还时不时傻笑不已,玲珑自然好奇,便悄声走到她身边,然后突然吓得她一个激灵。 “我说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呢?” “嘘,”嬣婉神神秘秘,连忙将护膝藏了起来。 “别藏了,我都瞧见了,你这是给谁做的,这样神秘兮兮的?” “我,我……” “快从实招来,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说着玲珑便开始挠她痒痒。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可是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 “放心吧,快说快说。” 嬣婉凑到玲珑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只听玲珑一脸吃惊嚷道:“什么,你这丫头可真是胆大包天。” “你小点声,小心让人听了去。” “可你确定进宫这么些日子,人家还惦记着你?” “我敢确定子骞生生世世都不会忘了我的。”嬣婉得意。 “你啊,还是赶紧把这个东西藏起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又要生事端了。宫女与外男私相授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这分明按女子所用缝制,就算有人看到,也不碍事。” “你个机灵鬼,”玲珑边说着边将视线看上桌子的白玉糕,“这桌上是什么好吃的呢?” “就等你来了,这可是宫里吃不着的东西,我可是特地从牙缝里留了一小块给你。” “知道我的婉儿最好了。”玲珑拿起来,细细咀嚼,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宫外的东西了,她已经不记得市井的样子,也不记得从前的味道。 她开始有些羡慕嬣婉了,她本以为嬣婉与她同命相连,都是这宫里孤苦无依的人,而今才知道嬣婉不但有心上人,竟还有朋友当上了太医。 人啊,常常是经不起比较,这一比较心里便有落差,而原本平定的日子便自添了烦扰,只是有的人会及时醒悟,而有的人则会在迷失的道路越走越远。 一晃三年,嬣婉已经在紫禁城里度过了近一千个日夜,每天掰着指头数着与子骞分别的 日子,度日如年的日子,她真的过得很腻味,幸而心中有所依托,有所期盼,于她而言也就不那么难挨了。 今日是三年一度放榜的日子,嬣婉早早就来到城门边,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下,闭上眼感受着外面的世界。 城墙外热闹非凡,有些稠众中奋力向前,心情急迫,有些观榜后消沉失落者,被人扶掖而出,有些胸有成竹,施施然缓步而来,有些按捺不住兴奋,欲快马飞报,还有些不关心,只为看热闹者。 十年寒窗的辛苦只在这一朝夕之间,几家欢乐几家愁,她想像着子骞此刻正在看榜,她甚至不用怀疑都能知道,那榜上一定会有子骞的名字。想到他能如愿,她的心儿就跟着欢腾起来。 “婉儿,你可让我好找,你怎么在这啊?看什么呢?” “听说今日是发榜的日子,也不知道他看到成绩了没?” “谁啊?你家兄长?” “嗯,兄长。”嬣婉低头浅笑,脸颊是淡淡的红晕,然后她喃喃地顾自回味着。 “快回去吧,鞠嬷嬷在找你呢。” “哦,我这就回去。” 嬣婉依依不舍又看了一眼城墙外,这才匆匆赶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嬣婉便等着太医院门口,她不也不知道今日齐玉是否当值,只是她迫切需要知道子骞科考的消息。 可从日出等到日上三竿,却始终未见齐玉的身影,眼见着再不回去恐被尚宫娘娘训斥,她只能一步三回首地往回走,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御辇正往自已这个方向而来。 “什么人,还不快跪下。” 嬣婉连忙低头跪在一旁,这还是入宫三年来,她第一次遇见天子。万历皇帝端坐于鸾轿之上,身后还跟着一排宫女太监,好不威风。 只不过嬣婉对这些并不好奇,身边好些个小宫女有幸见着皇上纷纷激动不已,而她全然不在意,自打进宫,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便心怀恨意,如若不是他要三宫六院,自已也不会来到这里,这会指不定与子骞在哪快活昵。 终于挨到了放榜的日子,当子骞看到第榜上赫然写着自已的名字里,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只是一个心愿终于落地的安然。 当身旁的人发现三甲之后便是他,既惋惜,又歆羡,他就这样前前后后被人簇拥着。他只是未进前三甲,未能得皇帝亲自接见,可多少人十年寒窗就盼这一日,又有几人能金榜题名?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原来该是榜眼之名的,只因为监考与现榜眼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便被挤出了三甲之外。 临别夜话 无边无垠的暗夜,沉沉地堆积在窗外,嬣婉尽目所及皆是绵延错落的金瓦琉璃檐,如同起伏的丘壑,相接着更远处的青苍,山峦在云端雾霭里只显露出淡淡的轮廓。 今日没守到齐玉,无法得知子骞的消息,嬣婉一整日都无精打采,有些失意的发着呆。却听玲珑喜气洋洋而来。 “婉儿,快看,我拿什么来了。” 嬣婉好奇回首探了探,只见玲珑得意的又道:“今天江公公心情大好,赏赐了这一盒桃 花酥,我呀,就记得你喜欢,这不,一块也没舍得碰,全带回来与你一同分享。” “我就知道这宫里属你待我最好。” “快尝尝!” “嗯,就是这个味道,入口即化,丝丝甘甜。” 玲珑被她的馋样逗乐了,伸手戳了戳她的前额:“我就知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你上哪儿去啊。” “瞧,这是我去年做的桃花酿,配这个桃花酥再适合不过了。对了,听说今年出宫的名单都掌握在江公公手上,你想好对策了吗?” “没呢,我的银子还没攒够。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容我想想。可你真心要出去吗?多少女子挤破头都想进来 ,你却偏偏要出去。你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子骞哥哥还在等你吗?” “会的,君子一诺,子骞与我的情谊是任谁也无法取代的。” “我当真羡慕你,我入宫的时候才十岁,尝尽了这宫里的人情冷暖,除了你怕也没个真心待我的人了。” “不如你同我一块出宫去?” “我是罚没为奴进来的,宫外早没了家人,我近十年的时光都是在这里渡过的,对我来说,宫里就是我的家。” 其实玲珑一直没告诉嬣婉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被临幸,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也许是她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 在子骞知道嬣婉有机会能出宫时,几乎是穷尽自已的家担,统统换成银票拿给齐玉。为了让嬣婉能顺利出宫,齐玉是出钱又出力,前前后后可没少打点,终于把嬣婉送进了出宫的名单里。 当嬣婉得知这一消息时,差点就要抱着齐玉,她在宫里收敛多年的性子一朝得以释放。齐玉再次看着笑逐颜开的她,却突然心里泪如雨下。他做到了,他多年的心愿即将实现,向往自由的她终于可以逃开这个囹圄,纵情山水,而自已或将困于这紫禁城里一生,但只要 嬣婉不忍自已走后,玲珑一人孤苦伶仃,高兴之余又突然冷静下来,拜托齐玉将玲珑的名字也加进出宫名单里。齐玉虽为难,也知她们情同手足,便只能硬着头皮倾尽全力。 可当玲珑知道这个消息时非但不感激,却跑来找嬣婉质问:“你,你为何要将我也一同加进那出宫名单里?” “玲珑,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真心想你与我一同出去。”嬣婉不解。 “我说过,我不会出宫,死也不会离开紫禁城!” “为何?这紫禁城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嬣婉,你有家人,有恋人,可我,什么都没有,让我出宫与逼死我无异!” “你怎会这样想,你我已经结拜姐妹,那便是一辈子情同手足,出去后我定然不会弃你不顾。” “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打通关系去了御书房伺候,也是能在御前伺候的人了,不再是织造局里任人宰割的小角色了!” 嬣婉震惊不已,她不明白这如牢笼一般的紫禁城有什么值得留恋,她更没想到玲珑早已令作打算:“你,你当真要留在这宫里一辈子?为什么?这宫里的战战兢兢的生活,你不是也同我一样早已厌弃吗?” “我已经让江公公将我的名字划去了。” “玲珑,就算是在御前,那又怎样,依旧是不自由……” 嬣婉还想极力劝说 ,却被玲珑生生打断。 “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个了,你呢就走你的阳光道,我呢就过我的独木桥,说不定哪天皇上高兴了,还能替我父亲平反,那也就不枉费我这份用心了。” “若是要盼下次出宫的机会,不知更待何年,你当真不再好好想想?再说我也舍不得你!” “傻丫头,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说着,两人便开始相拥而泣。 “好了,不哭了,再过两日,你就要出宫了,你该高兴才是。” “玲珑,你当真不再好好想想……” 玲珑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有心绕开:“不了,这是你家子骞哥哥给你的书信?” “嗯。”一提到子骞,嬣婉的眉眼都能溢出甜蜜。 “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有才又痴心的人这样守着你,但愿你们能白头偕老。” “那你跟我一起出宫吧,或许你也能如我一个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能够相濡以沫。” “你看我这枚簪子好看吗?”玲珑故意将话题岔开,她知道嬣婉一番心意,奈何紫禁城之外的世界,于她而言已经太过陌生。 “你花容月貌,可皇上并非良人,就算你哪天能被皇上看上,可那些娘娘们哪个都非等闲之辈,要在后宫里有立足之地,又谈何容易?” “不试试,你又如何能知道?何况你也知在这宫里,想要出头谈何容易?与其碌碌无为当宫女,不如豁出去拼出一条血路来。好了,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是你的喜事,应该替你高兴才是,你等着,我去拿一壶酒来,今夜咱俩痛饮一杯,也算是我替你饯行了。” “那,好吧。”嬣婉心有不甘和不舍,可奈何玲珑却一意孤行。 “那我们就在这里共饮如何,这紫禁城里的花前月下,人生难得几何?” “行,就遂了你的心意。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愿你早日洞房花烛,愿我早日扶摇直上!” “好,所有祈愿都在这酒里了……” 第二日,嬣婉当值回来,却发现玲珑依然躺在床上。 “玲珑,你这是怎么了?”边说着嬣婉边抚了抚玲珑的额,“呀,怎这样烫,该不会是昨夜着凉了吧?” “你扶我起来,今夜是我第一日当值,我得去梳洗一番。”说话间,玲珑挣扎要坐起来,却发现全力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玲珑,你怎么还在床上,今夜你还当不当值了。”来问话的是管事姑姑芙蓉。原来御前奉茶的是个老嬷嬷,因身体抱恙无法继续侍奉,玲珑知悉后将自已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耗尽才终于谋到了这个差事,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如何能让于他人。 “这就来……”嬣婉挣扎着要起身,可好容易站了起来,忽而脚下一软便几乎晕倒在地。 “她这是怎么了?” 嬣婉连忙替玲珑回话:“回姐姐的话,玲珑昨夜着凉,这怕是病倒了。” “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样的状态是千万不能去御前伺候了,看来我得另外再安排人去。”说着芙蓉就要往外走。 “别,求姐姐想想办法。”突然她灵机一动,“姐姐,让婉儿今夜先替我一次可行?” “这,可她先前是在尚功局的吧,并没有直接伺候过哪个主子的经验。” “姐姐,婉儿从前在家里对茶道颇有研究,我每天练习茶艺的时候,她也都在身边,所 有我会的她一样不落,有些我不清楚的还是她教予我的。” “这,”芙蓉犹豫了一下,她是见识过嬣婉对茶艺的见解的,若不是玲珑非上杆子要来, 而嬣婉又一心想出宫,她曾更中意的人选正是嬣婉“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下不为例!” “谢过姐姐,玲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玲珑感激涕零,因为情绪激动突然剧烈咳了起来。 见她俩自说自话,却丝毫没有问过自已的意思,嬣婉自然焦急上前插了句嘴:“不不不,我不行,御前伺候我可没有经验,这忙我可帮不了。” “婉儿,求你了,就去替我一回。” “可我没在御前侍奉过,我我……”一想到要去御前,嬣婉满心害怕和抗拒。 “行了,一会你只负责泡茶,切记多言!我想办法让江公公身边的小栓子替你将茶奉上。” “可……” “婉儿,只有你去,我才放心。看着你我姐妹一场,今日之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玲珑深知嬣婉没有得宠的心思,与其换了其它人去,倒不如嬣婉,可她很快就会为自已这个决定而后悔莫及,而嬣婉则更是生不如死,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是谁都能提前预知之后的结局,那么结果或将截然不同,可惜人生没有假如…… 嬣婉也知道这时骑虎难下,她不忍眼见玲珑愿望落空,只能咬牙将事情允了下来。可她心里直打鼓,她也说不上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她就这样心怀忐忑地跟着芙蓉去了御书房。 她抱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给玲珑惹出什么麻烦。好在今夜皇上就没来过御书房,所以他们就只是一直侯在门外,这让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她已经上完最后一个白班,这回又替玲珑值夜,从早到晚不间断的工作,让她感觉疲惫不已。见她连连呵欠,芙蓉便道:“这有我就行了,这个点怕是皇上也不会来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会,有事我喊你。” “谢谢芙蓉姐姐。那我就先下去了。”嬣婉欣喜地退了下去,可这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去将再也无法回头。 也许有些事情,在开始前就早已注定。 失身于人 冷月深宫,泠雪初霁。 御花园里,万历皇帝万历已有七分醉意,今天他那个亦师亦父的的忌日,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死了两年了。 曾经他将那人视作圣人,他救他们母子于危难之中,母后更是对他言听计从。于是自打登基起年他束手束脚,无法施展,本以为他死了,一切就能掌握在自已手里。可他真的死了,他才发现一切也并不是他想像的那样,还有其它人前赴后继,想要取代张居正的位置。 “你们给联滚,再跟着联,联摘了你们的脑袋!” “皇上……” 汪福海欲上前,却又被骂了回去。 “滚!” “在朝堂上联说了不算,怎么,在联自己的宫里,也不作数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联?” “奴才不敢,这天寒地冻的,要不您让奴才一人跟着伺候?” “汪福海你大的胆子,是联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万历的呵斥,让汪福海立即跪倒在地:“皇上,老奴是心疼您啊,你说这天寒地冻的,您又喝了酒,这万一有什么闪失,奴才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老奴知道您心里不好过,老奴不打扰您,只是远远的跟着。” “滚,我让你滚!” 说完万历跌跌撞撞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曾经那个人是他的老师,他有一点怠慢,便可能挨板子;那个人也像是他的父亲,有一次他被太后罚跪在雪地里,结果无意间睡着了,是他背着他去了偏殿。 不知不觉中,他被这样回忆带到了偏殿,他恨自己这样懦弱,遂又饮了一大口手中的酒。 他一语不发,只是那样静静地坐在偏殿的一个角落里,屋子里冷戚戚的,像是掉进了一个大冰窟窿里。 夜渐渐深了,整个紫禁城仿佛都大沉睡之中,嬣婉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身上虽透身的寒冷,可一想着明日即将被放出宫去,嬣婉便觉再寒冷的天,心里也是暖融融的。 困顿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疲乏,见四下无人,她从偏殿后门推门而入,想在这里偷偷打个小盹。 万历不明就理,自己好容易寻得片刻清静,这些人这般快就找来了? “何人在此?” 借着月光,嬣婉瞥身前一身着黄袍的年轻男子坐在塌前,正手微熏着执酒瓶。难道是皇上?这不禁让嬣婉心提到嗓子眼。 这时万历也看见了门边那娇小的身影,分明是个女子。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应着嬣婉的背影,有一种朦胧的美,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半醉半醒的天子起了兴致。 嬣婉正打算悄声退下,却忽闻一声:“站住,你上前来。让联好好瞧瞧。”那声音带着七分酒意和三分戏虐,让嬣婉身体不由颤抖起来。皇上是出了名的偏爱美色,而她却并不稀罕圣眷。 “皇上,您这是需要宣哪位娘娘,奴婢这就去请江公公替你寻来。”当下,嬣婉以为这句话能救自己,却不料这般推拒,犹如火上浇油。 “大胆!我喊的就是你,连你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不将联放在眼里?张先生死了,那些人恨不得跳出来将我啃噬的连渣都不剩,可我偏偏不遂他们的心意。我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这紫禁城的主人!” “奴婢该死,请皇上怒罪!”嬣婉跪在地上,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该死,你们都该死。”说话间,万历将洒瓶重重地摔在地上,于是踉踉跄跄向嬣婉这里走来。 直到偏殿里发出声响,汪福海这才寻声找了过来,原来皇上一直默默躲在偏殿里。 见汪福海来,芙蓉连忙作了揖:“奴婢见过江公公。” 正在此时,偏殿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 “糟了,嬣婉还在偏殿。这难道是?”说着芙蓉就想往偏殿赶去。 “站住,你干什么去?” “公公,嬣婉明天就要出宫了,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放肆!皇上今个儿心情不爽利,她若能排解皇上心中的困扰,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公公,嬣婉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就怕……” “你不命了,敢在这个时候冲撞圣上?” “奴婢不敢!但求公公救救婉儿吧。” “乖乖待着,保不准她明天还得好生谢你一番。”汪福海诡谲的笑声与嬣婉颤栗的哭声,成了这深夜里紫禁城最让人胆寒的声响…… “皇上,奴婢不知规矩,惹得皇上不悦,还请皇上责罚。”她用最大的声音,但愿门外的侍卫或是太监听见,能出手相救。 可她绝望的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呼吸声都透着令人胆寒的频率。 “你倒是说说,你错哪了?要联如何罚你?”他伸手拎起她的衣领,脸上显露出诡谲而征服性的笑,那笑如此瘆人,让嬣婉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跪地求饶。 “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借着月光,他发现面前的女子长得乌发挽成的云鬟,脸上却不似寻常宫娥,连半点脂粉也无,却仍面色娇人,一双潋滟狭长的凤目微微斜挑入鬓,似弦月,却透着瑟瑟孤傲。 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对,那是透着不以为然的轻谑。 “你好大的胆子,既然你主动领罚,那联便遂了你的心意。”说着他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塌去。 他的动作粗暴有力,她想反抗挣扎,奈何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皇上,您,您饶了奴婢吧。”她已泣不成声。 她越是哭得梨花带雨,越是激起他的兴致,那些对他皇权的挑战,统统都应压在身上,让他们知道何谓仰望! 一阵撕扯,她单薄的衣裙几成碎片,纱帐上的浪涌整个倾倒下来,把她席卷其中,如同被裹挟的一叶小舟,随之起伏颠簸,完全不由自主。 她感觉身体和心灵都在被摧残和蹂躏,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生生忍住了一切无谓的呼喊,嘴里满是咸涩的血的滋味。 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射出她歇斯底里的伤心与怨恨。只是此刻他在黑暗中肆意妄为,对她的一切置若罔闻。 溶化的雪水顺着黝黑枝桠缓缓淌落,蜿蜒如泣诉的泪痕。凛冽风声盘桓四下,呜咽更添凄凉。 侍卫寒衣如铁,面无表情伫立在朱红殿门之外。而嬣婉出宫的梦彻彻底底地碎了。 生同眠,死同穴。终究成了痴人说梦…… 宫锁重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徐嬣婉晋封为婉昭仪,移居钟萃宫……” 一封诏书,将嬣婉的命运彻彻底底与这个深宫绑在了一起。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她苦守着出宫的日子数年,临了解脱,却缱绻的 更深。她看着这若大的紫禁城,高耸的城墙彻底隔绝了她最后一丝眷念。 她不是没想过自戕,奈何那人是天子,奈何身后的家族和亲人,她更不敢想像子骞得知消息后会是何种反应。 一想到从此与子骞今生或将再无可能相见,她的胸口便疼的无法呼吸,可她哭不出来,仿佛所有的泪在昨夜都已流干,而此时她的眼里,心里皆是干涸而苦涩。 第二日,玲珑吃了药,烧褪去了些,却迟迟不见嬣婉当值回来,她不明所以,披上衣服 想着去寻嬣婉,却在去的路上宫女们议论纷纷,而她们议论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嬣婉。 “向来这侍女被皇上临幸也就封个答应,缘何这个婉昭仪一上来就封了个贵人?” “只能说这贵人手段高啊,这第一次御前伺候,便一朝飞上枝头,你我在这宫里多少年,怕是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 玲珑再也无法克制自已震惊的心,她冲上前拉着宫女便问:“你们在说谁?婉昭仪?哪个婉昭仪?” “哎呀,我说玲珑,不就是成天与你形影不离的那个徐嬣婉嘛。皇上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了。她不是一向清心寡欲想要出宫的么?” “不对啊,昨夜不是你当值吗?玲珑?” “什么昨夜本是她当值,那怎会?如果昨夜是她值夜,那现在住进钟萃宫的岂不是玲珑你了?” “见过玲贵人……”说着,众姐妹们嗤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 玲珑的耳边围绕着各种声音,可唯有“贵人”二字余音不消,这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她的心里。 难道婉儿抢走了她求之不得的荣耀,怎么会是婉儿?她的好姐妹婉儿?顿时一种被背叛的滋味占据她的脑海,她不假思索地冲向了钟萃宫。 钟萃宫里外忙忙碌碌,太监宫女正纷纷往里搬进皇上御赐的东西,她站在门惊疑不定,当她终于见到坐在宫里享受着这荣华富贵的正是嬣婉时,她觉得心阵阵酸楚。这或许就是人性最丑恶的写照,她常常最见不得便是你身边原来与你相同甚至远不如你的人,如今却远在你之上。 她觉得自已的天仿佛都塌了下来,她原想负气地离开,可她不甘心,于是她收回想要往外迈的脚,她必须弄明白,自已的姐妹是怎样踩着自已的肩膀往高处飞去的。 而嬣婉对玲珑的思想斗争一无所知,她只是兀自坐在屋内的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来人往,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玲珑见过婉昭仪。”这一句既出,在玲珑心底已然生分起来。 “玲珑……”嬣婉起先是愣了一下,确认了是自已的玲珑,她这一腔委屈便突然涌上心头,顷刻泪水间便在眼眶盘旋。 “如今受封了,为何你是这个表情。”玲珑的语气显然带着质问,在她看来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这样的幸运。 嬣婉:“我若说哪怕是现在我也只想出宫去,你可愿意相信?”她仿佛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不堪的一夜,她根本无法回首,更难以倾诉。 玲珑不作回应,可脸上的表情却显然已经替她回答了。嬣婉觉得自已百口莫辩,却也不想让玲珑误会,坏了姐妹情分,如鲠在喉许久,她才咬牙继续说道:“玲珑,别人不懂我,你应当是最明白的,我何时在意过这个?如果在意,当初又怎会从选秀名单里将自己剔了出来?” “那……”玲珑禁不住开口,可终究话到嘴边还是难以启齿。 嬣婉知道她一直在意的是什么,便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她本不想说,可此时箭在弦上,她不得不说。 “皇上不过是一时酒后,怕是连我的样貌也不甚看清……”嬣婉用最轻的语气道来,只为让玲珑释怀,可玲珑却并不知道她此时说这些心里忍耐着多大的伤痛。 听着嬣婉的叙述,玲珑感觉自已脑袋“嗡”作响、混乱不堪:自已的猜测原来是真的,若昨夜当值的是自己,那么现在嬣婉的位置应是自己的。玲珑盯着嬣婉那一身行装,想像着自己端坐在这宫里面的样子。 她曾也是父亲也曾是官居五品,要不是张居正将自己的父亲下狱,连带着抄家,她被罚 为奴,自己也是有资格入宫晋选的,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换来这御书房侍女这一小小的差事,可偏偏阴差阳错。 “这一切并非我所愿,从始至终我所愿唯子骞一人而已。”说着,她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如雨而下。 想要的人求而不得,而不想要的人却坐享其成,她觉得命运太不公平了。她一时难以释怀:“偏是我早不生病,晚不生病……”话未说完,她的两行泪汩汩而落。 嬣婉见玲珑的潸然泪下,误以为她是替自已难过,便努力克制自已的情绪,好让她别太多自责。 “玲珑,这事不怨你,一切自有命数,只是唯有一件事想托你。” 玲珑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抽离出去,只顾抹着泪瞪着眼睛看她。 “子骞怕是这会还等在宫门外,你能否替我捎句话,让他莫要空等下去。是我负了他,今生与他怕是再也无缘了。让他再勿惦念……” 说完,嬣婉漠然望向窗外。 生离死别 早春的皇城天刚明仍旧萧寒得很,子骞等在宫城门口,宫里陆陆续续出来了一些人,可他始终没有等来嬣婉的身影。他抬眼望了望头顶的苍穹,浓云密布,像是给身前这重重的城楼覆上了一层枷锁。 “少爷,确定是今天吗?您没记错吧?”流安的脸已冻得发紫,他见自家少爷由清晨等到晌午,却眼巴巴没个音讯,只得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子骞的心里七上八下,可他能确认自已不会将这样重要的日子记错。 “是今天,错不了!再等等吧,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他尝试又一次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再等来的却是宫门复将被锁上。 “等一下,侍卫大哥你行行好,我有重要的话要同门外的人交代,我说完就走,耽搁不了您多少功夫。”说着玲珑将一定碎银塞进了侍卫的手中。 “那你动作麻利点。”侍卫接过银子,在手里颠了颠。 玲珑焦急地走出来,她没见过子骞,可她一眼从中找寻到了此时正望眼欲穿的子骞。在宫里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这般的 “于公子!” 子骞正焦急成分,见有人唤自己,连忙迎上前:“在下正是于子骞。敢问您是?” “我叫玲珑,是婉儿她,……”玲珑终觉万难开口。 “婉儿怎么了?说好她今天出宫,可我一直,是不是宫里未见她出来,可是宫里有事耽搁了?” “我我,她……” “哎呀,这位姐姐,你倒是给句话啊,我家少爷已经等了三个时辰,这徐姑娘到底哪去了。” 玲珑索性将心一横:“于公子,婉昭仪她再也无法出宫了……” “婉昭仪?”听到这三个字子骞不由心一颤,一旁的流安更觉听得云里雾里。 “婉昭仪昨夜侍,侍寝,今早皇上册封为婉昭仪,现已移居钟萃宫。” “婉昭仪”三个字太刺耳,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只觉这是个噩梦,他要从梦里挣脱出来。可天空中忽然一声惊雷,震得大地都仿佛豁开一条口子,子骞能听依稀见内心随之颤抖的声音,一切原来不是梦,而是触目惊心的现实。 “徐姑娘她怎么会?”流安跟着焦急,可话问了一半,却不知如何向下。 流安的问话,又一次像匕首在子骞心里划上一道口子,他怔怔地好似灵魄已经不在体内,眼眶中布满痛苦挣扎后的道道血色,可却流不出一滴泪来,那是伤心欲绝后人本能的反应。 玲珑见状心生疼惜,这样好的男子,为何要经历这样的苦痛。她突然有些羡慕嬣婉,因为她从未体会过何谓刻骨铭心。因为子骞的深情,玲珑又增加了对他的更多一分好感,从前在宫里的生活,她几乎没有机会接触过其它的男子,直到看到子骞,她才发现原来她也会心动,会向往一份美好的感情。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何原因,婉儿已经是婉昭仪,请公子切莫过于伤怀,珍重自已才是。” 半晌后,子骞才回过神来,以他对婉儿的了解,若是想成为嫔妃,她五年前便已经是,何须等到现在。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就算心再痛,他也必须将事情弄清楚。 “今日本是嬣婉出宫的日子,我相信她绝非自愿留于宫中,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姐姐,可否将实情告之在下?” 玲珑来之前她还在埋怨嬣婉抢了她的一切,可见眼子骞却对嬣婉深信不疑,见他们情比金坚,她心中突然酸涩难耐,反而不愿意将实情相告,而是睁着眼睛说了瞎话:“这,我确实不清楚,婉儿只让我转告说她这辈子怕是再与您无缘,让您忘了她。” 玲珑的话字字句句扎进子骞的心窝里,也让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现实。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他再一次漠然地看向那高耸的城墙,如果说五年前的他还能心怀侥幸,而此时的他只能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听到消息的自已,已然是这样撕心裂肺,那么在里面亲身经历的她又会怎样痛彻心扉,想到她的痛苦远胜于自已,他浑身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良久,他才哽咽问到:“她,可还安好?”话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已几乎窒息,又顿了一会,才一字一句向着宫里的方向说道,“如今不比从前,请姑娘也转告贵人,让她务必照顾好自已,子骞的生死全维系在她的身上。” 子骞知道嬣婉宁为玉碎的性子,他不惜以死想要挟,只愿她好好活着。 如此的深情厚义再一次让玲珑叹为观止,她竟一时无言以对。嫉妒的火苗再一次被点燃, 为什么所有好事全让徐嬣婉一人摊上了?她已经有了嫔妃的尊贵,却还有男子为她至死不渝,而自已却孑然一身,若哪一天不幸故去,怕是连哀思的人都没有。 “哎,我说你快点,再不进来我可要关宫门了。”从城墙内传来了侍卫的呼吼,玲珑不得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无奈匆匆转身离去。 随着“嘭”的一声,重重的宫门锁上,连同锁上的还有子骞和嬣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子骞绝望看着已下了钥的宫门,眼神里只剩下无谓的空洞。 呼啸的北风吹来,四目萧索和凋敝,俨然没有了初春的景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传入心里,子骞从未感觉到京城的春天竟是这般严寒。 可他无法察觉,他像失去意识一般,哭不出来,而难过却也咽不下去,于是这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整整折磨了他好久,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心生嫌隙 听完玲珑带回子骞的话,嬣婉看着窗外久久失神。他懂她,君生我生,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屋里的烛台忽明忽暗,像极了紫禁城里起伏不定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受命将配给钟萃宫的宫女送了过来。 “见过婉昭仪,这是分配到钟萃宫的宫女锦慧。” “奴婢瑾慧见过娘娘。” “你快起来吧,在我这里也不必拘这些礼,”嬣婉刚将锦慧扶起,忽然觉得她的脸有些面熟,便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娘娘好记性,去年我刚刚进宫里,因为迷了路,还是娘娘帮我带的路。”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也算有缘了,今后你便跟着我,有我吃的一份,便也不会饿着你。” “能跟着娘娘是奴婢的福分。”这个叫锦慧的宫女,颇和嬣婉的眼缘,让她在这寂静的宫里多一分亲切。 锦慧出自真心的话,在玲珑听来却满是恭维和卖弄,她方才更清醒的意识到,今朝身边的嬣婉与自已已是微分悬殊。她本以嬣婉如今得势,理当提携自已一把,可她盼了半晌,也不见嬣婉提半个字,她不禁心凉了半截。 天色已晚,她出来大半日,很快便又是值夜的日子,只可惜原本大好的机会竟错失于自已的手里。而她仍旧是个御前奉茶的宫女,至于再被临幸的几率有多少,她既期待又惶恐,天降福气的事情毕竟不是日日都有。 她有些悻悻地作别了嬣婉,而嬣婉依旧未挽留,只是送她到院门口。 玲珑走出中宫门时,情绪很低落。只一夜之间,她们的身份便有了天壤之别,她回眼看着这若大的宫殿,眼中有艳羡和嫉妒,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若昨日是她当值,那么现在住在里面的人便是她自已。 她一脸失意和不舍,可以她此时的心境是万不愿开口去求嬣婉收留的,于是她不得不回到自已的位置上去。 可她刚垂头丧气走进宫女宿舍,却又得面临其它宫女的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玲珑吗?你的好姐妹都成了贵人,怎么也没留下你跟着鸡犬升天,竟还让你回来干这低贱的活。” “我如今可是御前奉茶,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什么,哈哈哈,还在想着御前呢?皇上今天发话了,御前奉茶已经换了一位嬷嬷,你啊,还是在这尚食局里好好当差吧,别再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美梦了。” “你,你胡说什么,我找芙蓉姐姐去。” “你别去了,先前就是芙蓉姐姐亲自来通知的。” 玲珑感觉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容易铺好的路,却成全了别人。而自已却又归于原点,再难看到丝毫的希望。 她满腹委屈与愤恨,她再也控制不住,躲进无人的地方放声大哭,可嬣婉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只是心灰意冷地对着屋内忽明忽暗的灯火痴痴不语。 而她面前的饭食一口未动,任锦慧如何劝也不进一口。锦慧有些无奈,突然想到先前离开的玲珑,不禁好奇问道:“娘娘,玲珑姐姐与娘娘姐妹情深,为何您不将她留在身边,也好有个帮衬?” “我这里很快便会如冷宫一般的所在,她一直对这宫里有更高的欺许,我不想拖累她跟我在这里清苦一辈子。” “娘娘为何这样说,皇上给娘娘高于常人的礼遇,定然是喜欢娘娘的,娘娘何须看轻了自已。” 嬣婉沉默不语,一个妃子再不愿意侍寝,那命运与这风中的浮萍又有何异?若能在冷宫里了此残生,她倒也无所顾忌了。 即便嬣婉再不愿意抛头露面,而总归还是得去参见皇后,成了后宫的女人中的一员,她不得已要遵守后宫的规矩。她唯能做的便是义却皇上赏赐的华缎锦服都丢在一边,而拣最平淡素静的披上。 自已这样一朝飞上枝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已,这种事非之地还是低调处之,避免再生事端,想到日后免不了要应付宫中的种种,她不禁一声叹息。 “臣妾徐嬣婉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昨日入住钟萃宫了吧,里面布置可都还好,要是有缺什么,尽管与我说来便是。” 都说皇后娘娘素来仁慈大度,难得亲见,嬣婉更增了一份敬意:“一切皆好,多谢皇后娘娘挂心。” “不过一个贵人而已,皇后娘娘也不必兴师动众的吧。”这尖酸刻薄的声音来自已郑贵妃,她现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连带着生的皇子也是万历最宠爱的儿子。 嬣婉一见她忽然觉得面熟,一恍然,原来当初是一同选秀进来的,真是冤家路窄,又见面了。好在她贵人多忘事,早已经不记得嬣婉是何许人也。毕竟像她这样眼睛长在头上的人,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将其它众人。 而知晓万历酒后乱事的人不过是身边伺候多年之人,根本没有人有胆再去皇上面前嚼舌根,于是大家对于嬣婉那夜的挣扎和苦痛皆缄默不言。于是在外人看来,嬣婉就成了难得去御前伺候,却别有用心才博得上位之人。 嬣婉满腹冤屈也只能和血吞,哪怕对着玲珑,她也不能更多言语。可皇帝至高无上,哪里管得了这些。 夕阳西下的冬天,紫禁城的一角,剪影的效果透着一股沧桑和神秘,感觉很多东西在沉淀。阳光映在斑驳的红墙上,铜狮脊兽亦落满了雪。 这是嬣婉入宫以来的不知第几场雪了,只是这雪于她而言的意义,再与以往不同。 浮生如梦 云逸遮掩下的一轮明月,在沉沉的云海中穿行。月华淡淡,隐匿而朦胧,把昏暗的光辉轻轻地投洒在远近不一的殿堂上,重叠如山峦般的琉璃瓦顶,反射着清幽的光晕。 这已经不知道是子骞多少次在宫城外往里探,高耸的城墙分明阻隔着,可他就是想这样能离嬣婉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知道这样的夜晚她会在做什么,是否会如同自已这般牵挂她一样牵挂着自已,当她想家的时候,是否会躺在角落里悄悄哭鼻子。 联想起她掉眼泪的样子,他的心莫名的揪在一起。她那样一个爱自由的女子,被这般缱绻在这深宫之中,就犹如宠中的金丝雀,该是怎样的不如意,不快乐? 而想到自已再不能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彻心扉。他不知道自已在城墙下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已最后是怎样回到了家中。 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躺在自已的榻上,不知何时因为倦意沉入梦境中。因为只有在梦中,他才方能与嬣婉相见。 梦上的她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她浅笑漫步,拂袖而来,盈盈如风。突然她的笑容渐渐消散,眼里浮现悲悯和决绝,而后她纵身跃入池水…… “婉儿……” 子骞惊呼,再次从梦里挣扎着醒来。那种强烈如同绞割的痛楚再次在身体蔓延开来,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那天在城楼外空等一场,他回来就病倒了,一连病了好些天,总是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眼底是抹不去的伤痛,任叫谁看了,也都不免心疼。 待他的身体康复后,他的心却再难复元,他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那之后,如方才那般的噩梦便连夜上演,不休不止。 流安轻轻推开门,见少爷醒来后出神地坐在那里,眼角还挂着泪痕。他便明白,这是少爷又做梦了。 “少爷,该梳洗上朝了,我去给你打些水来。”流安打小就跟着子骞,对他和嬣婉的感 情是最明白的。 初春的三更,天还有些暗沉,子骞坐在去往紫禁城的马车上,内心却五味杂陈。这是他第一天上朝,曾经他满腔抱负,视张居正作官员的典范,他励精图治十年,让大明国富民强, 而今他死了,可他死后皇上竟作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一代名相,最后的结局竟落魄至此。 这个朝廷只怕不是他当初想像的那个样子。而他要以怎样的心态面对那个刚刚手握实权的大明天子? 他是君,是高高在上、不可一视的天子;可他亦是抢夺她心爱之人的无耻混蛋。 那座森严的城池,不仅住着天子,还住着他的她,她的笑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想到再也无法直视她的双眼,他的眼神不禁又暗淡下来。 车子越往午门去,好似离她更近,却实则更远。 又一夜,夜半无眠,嬣婉独坐窗台。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曾几何时,她向往着能和子骞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执手携老。而今天这一切都被生生 斩断。缠丝绕缕的痛,慢慢在心底至深至软处,泅开沉郁钝痛。 她从被册封后,皇上仿佛不记得有过她这个人一般,他的一时兴起,却终将她的一生葬送在这若大的紫禁城里。 每晚她都被宫殿里的空虚、寂寞给吞噬,刚开始她常常以泪洗面;再后来,她渐渐习惯了清静,她的宫殿真的成了犹如冷宫的所在。可这反而让她愈发心生安宁,侍寝这样的事,如果再有,她不敢保证自已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正当她对着窗外凝思,齐玉走了进来:“微臣见过婉昭仪!” “你,来了……”她起先是愣了一下神,随之才意识到他在对自已行礼,有些伤感又有些羞恼道,“你又何必如此,让我看着心里膈应。” 见到他,她既欣喜,亦悲凉,只是再次见面,他们的身份已然变化了,彼此面对新的身份,皆有些无所适从。 “臣有许久没见过娘娘了,”他一边替她把着脉,一把上下左右着打量着她,“娘娘可是有哪里不适?” “能见到你,我什么疼痛也烟消云散了。”她还想说什么,可心里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娘娘脉搏虚弱,是否食欲不振,夜夜难眠?”他看着她的面色,已然憔悴许多,几年前她还是个花容娇艳,灵气动人的女子。怎得这入了深宫,竟被磨得毫无生气。 “你别再娘娘长娘娘短了,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齐玉?”她的怨气或许只有对着他时才能发泄出来,她何止难眠?更有甚是时常头疾心悸,可那都是心病,需心药方可医治。看着齐玉,她的心里百感万千,所以委屈、怨恨、失意统统涌上心头。 “好好,我不说,你别生气。” “子骞他……”她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主动提及。 “他入了兵部,今日应是第一日上朝。”他没有正面回应,因为真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读了那么多兵书,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她说着,茫然地凄笑,眼神却游离至远方。 “婉儿,事已至此,也许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听见“婉儿”这一唤,嬣婉回头时已泪眼婆娑:“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而今这个样子……” 齐玉见状,心如刀绞,恨不得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眼。可他不能,他需做好自己的本分,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关怀和保护。 “婉儿,你务必要看开些,这是给你开的宁神助眠的药,若是他看到你如此这般憔悴,也该心疼不已,答应我为了他,你也得好好活着。” 嬣婉只是含着泪,沉默不语。 “这宫里不比从前,你得事事留心。子骞的事,除了我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虽然我同你在宫里,可毕竟人微言轻,无法事事顾及。但你也宽心,我会设法多方打点,尽力护你周全。”他几番叮咛,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她默默点了点头,久久发出一语:“我多想能成为你这药箱,随你出了这个紫禁城里。我好想看看子骞,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希望看到你如从前那般无忧无虑,我想这也是子骞的期望,只有你过得好,他才能心安,也才地快乐。” 闻此言,她款款起身:“替我给他报平安,得空时将他的消息告之我,这样我也就有了在这里活下去的动力。” “你放心,我定然会的。我不宜久留,就先走了。”然后他打开房门,重重地说了一句,“请娘娘按时服药!微臣告退。” 她目送他出门,心里像是有所依托,又仿佛依然空洞。但她终是想明白一件事,好好活着,为了自己,更为了子骞。 她回身坐在镜子前,久久凝视着自己,然后想像着子骞依然在身后,戚戚地笑,可那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见到她了?她可好?不,你能见他,可是她病了?” “和你一样,相思病,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你……这种病只我一人便好。”子骞知道,这种病在心有多磨人。 “放心,我已经给她开了方子,也开导多时,她是个聪慧的人,定然能想通一二,慢慢好起来的。倒是你,也请你好生照顾好自己。这样我下次见她时,也好有个交代。” “当初,我也应该同你一同去学医的,这样多少我还能见上她一面。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哽咽着,许久才吐出下一句,“羡慕那个可以牵着她手的人。” 这话让齐玉也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子骞,将她放在心里吧,这样她才能在宫里安然无虞。” “我何尝不知,可我的心却由不得我左右,每每午夜梦回,她那毅然决然的眼神,总叫我在梦中醒来。”子骞的眼里充满着深深的寒意和无望。 他从不敢回想那夜,他的婉儿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熬过的。可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常常穿透午夜的幽静传入他的耳廓。 这种伤害于他们而言太惨痛,才会让这两个从前豁达明朗的人,至今难以释怀,郁郁寡欢。 这种生别,尤胜死离,若不是那人是天子,若不是有家族和亲人的牵绊,也许他们但愿能死后化蝶双飞。 而那夜之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将她弃在一旁,这让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齐玉何尝不怨恨,如果他是普通人,他甚至想过一剂药让他永远再无法睁开眼作恶,可他偏偏是天子,他们是臣子,能奈他何? “心里若有思念的人,寂寞难以排遣,就连看到水泽上蹁跹的萤火,也怀疑是从忧伤梦境之中游离出来的魂魄。” 这样匍匐无声的情感,是尘埃里低伏的温柔,怅惘得令人心碎。 再见倾心 这日,圣驾去往御花园路上,不经意间见嬣婉与伺候的宫女一前一后往钟萃宫里走进去,万历正闲来无事,便随口问起:“什么人往钟萃宫里去了?” “圣上,您忘了?前些日子您刚刚册封的婉昭仪不是。” 万历没有接话,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漠不关心,他高坐于轿子中不发一声,便谁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对他而言,嬣婉长什么样子他根本不记得,那夜他醉的厉害,且这已经不是万历第一次在冲动之下宠幸女子了。只不过在他看来曾经沆瀣一气,动摇过自已君权的张先生和冯大伴都不在,因此他内心再不会有犯错后那种战战兢兢之感。 也正因为如此,他故意给这个被意外临幸的宫女,高于一般此类女子的待遇,为的就是再一次亲自已证实,权利已然牢牢的把控在自已手里。 在他看来任何女人无非都惦念着皇家的体面和荣耀,他既已给足她礼遇,至于她是谁,将来如何便不在他思虑的范畴里了。 皇帝的轿子匆匆而过,这刚受封的贵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在紫禁城里见惯帝王薄情寡义的人都很快便调转了方向。 很快嬣婉不受宠的消息就像潮水一样四散开来,随之她所在的钟萃宫受到的礼遇也一落千丈。玲珑见状不由替嬣婉报不平:“婉儿,他们这送来的膳食都是些什么啊,这些东西与我们当初吃的有何异样。” “当初都吃得,怎得如今就吃不得了。” “可你如今身份如何相同?不行,我找那些人评评理去。” “玲珑,你回来,我本就无意争什么,若是这清汤寡水能换来我远离纷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婉儿,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能住进这后宫里吗?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已。你在这里,那于公子他也无从知晓,如何念你的好?” “他比我自已更了解了,再说了我无须他念着我,他要是能从此与我一刀两断过自已的日子,我倒也安慰了。” “你就别自已大话了,他要是真将你忘得一干地净,我看你非哭鼻子不可。” 玲珑本指着嬣婉往高处走,可谁知道她竟如此消沉,看来指着嬣婉提携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她这里同那冷宫也并无不同。 她离开钟萃宫,好一阵子也再没来过。倒是锦慧还时常提起,只是嬣婉也不搭话,自打住进这钟萃宫,她比从前愈发沉默寡言。 窗台透出昏黄的烛光,洒在爬满藤蔓的幽黑门廊上,攀援蔷薇和忍冬花纠缠不清,在她四周铸成大片芬芳屏障,夜静极了,她坐在摇椅里来回摇晃,寂寞和凄凉由空气中传来,在她的心间弥漫。 就这样,嬣婉在旁人的冷眼旁观中,无声息的度过了在她看来安宁的一年。她自以为从此自已的晨昏朝暮,都将会在混沌而迷茫中无声滑过。 每逢十五日,都是皇上陪伴皇后的日子,这一天,万历一下朝便往坤宁宫去。当轿子将要经过钟萃宫时,万历却被里面莫名的声响的吸引。 “停下,汪福海,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这,这老奴也不知,这怕是从钟萃宫里传出的声音。” “钟萃宫?”一年未见,万历几乎忘记还有钟萃宫的存在。 “里面就住着婉昭仪一人。” 当汪福海说到婉昭仪,万历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是谁。忽地那一夜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原来是她…… 那夜任性之后,他便着人封了她为贵人,曾经他年少轻狂,犯下这般错被逼着写下罪己诏,而今他偏偏要让天下看看,谁还能耐他何。 他在四日后便将张居正一家抄家,后续更有甚将之鞭尸,就像报复曾经的“张先生”一般的,那样的情况下宠幸的女子,又岂会复再想起? 可这个女人却安然地在这偏僻的宛如冷宫一般的宫殿,悄无声息地住了一年,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 “落轿。” “是!” 万历下了轿子,犹疑着看了看宫门,他踱着步子,却始终没有上前。忽闻有人拍手叫好,他这才缓缓穿过一片假山,步入中庭。 那石径两旁载满桃花,桃之妖妖,灼灼其华。 “娘娘,想不到您有这样好的身手!您这看起来真像个巾帼女英雄!” 万历闻声望去,桃树下一女子身轻如燕,玉手抻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 渐渐地,剑越转越快,把地上的花瓣也卷带飘起,花瓣在空中落英缤纷,淡淡的花香穿腔而过。 随着她的舞动,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不由让万历看得出神。当她翩翩落地时,她脸上露出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像被春风轻拂的杨柳,那么明丽生姿,清新脱俗。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宫里的女子都长得同一个模样,像这般有英气又不乏妩媚可不多得。此时的万历并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意外被自己临幸过的女人,竟会就这样走进自己的心里。 “嬣昭仪可是给联大大的一个惊喜啊!”万历背着手,脸上拂过不可多得的笑意。 这一声音,吓坏了锦慧:“奴婢参见皇上。” 闻声,嬣婉在惊吓中慌落了手中的剑,顾不得拾起,欠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万历心情大好,笑脸盈盈。 这是一年后嬣婉再次近距离看到这个男人,于众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于她却是缱绻自己于此的人。对这个人,曾经她唯有惧和恨,只是在若大的后宫,她只能将惧与恨都只能深藏心底。 一年来,她好容易慢慢消化一些情绪。如今于她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她无意花心思去揣度和讨好,只想刻意冷淡和疏远作回应。 她原以为,这样便能打消了他再次一时兴起,可有些事情,常常是事与愿违。 “你继续,继续,方才你的剑舞的甚好!” “臣妾这些花拳绣腿,怕是秽了皇上的眼。”嬣婉根本无意再继续,反而一边应声一边将剑收了起来。 “婉昭仪怎么就收起来了,你继续,联觉得美人舞剑甚是赏心悦目。” 嬣婉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应了一句:“臣妾怎敢在皇上面前这般无状,臣妾这就去更衣。” 见场面有些尴尬,汪福海赶忙出来打圆场:“我说你这个丫头没个眼力见儿,皇上难得来此,还不赶紧奉茶!” “奴婢这就去准备。”经这一提点,锦慧也连忙跟着汪福海退了下去。 “你坐过来,联想仔细瞧瞧你!” “皇上,臣妾刚刚出了些汗,怕是也沾了些尘……”嬣婉从未想过皇上会再度踏进她的宫里,这般与之近距离一时让其无所适从。 “怎么,觉得联这阵子冷落了你?” 万历想当然觉是她同其它妃子一般,喜欢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 “皇上忙于公务,臣妾不敢有怨言。” 她心里的原话是:“你永不踏入这钟萃宫才最好不过呢!” 她说话间隙,他环顾四周,她的屋内连一件像样的摆件都没有,装饰素雅寡淡,不知道的人怕还当是到了冷宫里。 “瞧你的宫里也是怪冷清的,你跟联说说,都缺什么,联一会让人给你送来。” “臣妾这里什么也不缺,还请皇上不必费心思。”纵然是现在面对着他,她依然无法释怀,她甚至不敢正视他,却也有些担心再次激怒她,因为颤栗她身上不知不觉从头凉到脚跟,可她不愿怯弱让他瞧出端倪。 她冷冷的一句话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还没有哪个妃子敢这般拒绝她的好意。可面前这个人却依然云淡风轻,这不禁让他更挑起了对她的兴趣。 他其实从未这样近距离地欣赏她,她身着淡衣粉裙,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得纤若细柳,发间一支白玉簪,虽未施粉黛,却面若芙蓉,惹人倾心。 可她却始终微低着头站在他目光的一米开外,他能生生察觉到她的疏离感。可他也说不上来是何缘故,他却并不因此恼她,反而越发想与她亲近些。 “联瞧你这手里的剑到是生得别致,都说美人配美玉,联看未必,这把剑很称你。” 听他听起剑,她下意识将剑往身后隐去:“不过幼时友人所赠,便也习惯带在身边,让皇上见笑了。” “怎么,联还看不得?” 他以为这样自嘲一番,她总该识趣将剑奉于自己面前。可她没有,仍旧怯怯背着手握着剑,甚至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他不禁皱眉,这女人如此这般不识好歹。正当他想再说什么时,汪福海在门外轻声禀报:“皇上,太医传话来说,昨夜皇后染了风寒。” “怎的太医院现来才来禀报,”说完他仿若又明白什么,不过是催请他的借口罢了,不过他犹豫片刻,还是接着说,“摆驾坤宁宫。” 万历正要走出门,又猛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嬣婉,这一眼猝不及防,看得她生生不安,她的手张皇的抓的裙摆,那一夜与帝王近距离的梦魇似要涌上心头,她的目光不安的飘忽着,下意识在躲避着面前之人灼灼的眼神。 而那人见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弱小状,反而越发勾起帝王的占有欲,他随之才意味深长笑着向外走去。 见皇上终于要往外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道:“臣妾恭送皇上!” 姐妹离心 御驾离去后,嬣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抓着剑的手中全沁出了汗。她晃了好一会神,才终于感觉耗尽全身精气。 此时的她像赶走瘟神一般,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全然不顾形象一屁股坐下,见着案上的茶点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嘴里送,仿佛浩劫的身体亟需填补,吃着吃着,刚刚那张面如死灰的脸才有了些气色。 锦慧见她前后表现如此反差百思不解,难免抱怨:“娘娘,皇上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您怎么也不留着皇上多坐会?怎么好似巴巴得盼着皇上走似的?” 嬣婉没接话,只是探头闻着一阵茶香:“奉的什么茶?” “碧螺春。” “可别糟蹋了这好茶。”嬣婉呷了一口,“嗯,真是好茶。锦慧,这平日里也不见得你给我奉上这茶。” “娘娘,这总共也就一小盒,平日里要是都用过了,这哪天皇上来了可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是什么就什么样,不用刻意而为之。”嬣婉心里嘀咕着,我还巴不得他千万别再来。 “这宫里可都是媚上欺下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有皇上常来,这样其它人才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我要他们在意我何用,虚情假意罢了。” “可至少他们不再敢将送给咱宫里的东西总缺斤少两吧。”锦慧无奈地噘了噘嘴。 “只要他不来,怎么着都行”嬣婉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回头像锦慧一脸苦相,连声安慰着,“只是委屈你了,跟着我这样一个主子。” 嬣婉这才想起刚过去的冬日,是暖被给不足,碳火添不够。冻得她险些生了冻疮,好在齐玉时不时过来送些药膏,这才没留下疤痕。 “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见不得娘娘这样受欺负。”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在这宫里度完余生。你啊,就别给我生事了!”尽管锦慧说得都在理,可她毕竟心如死水,只要心里不再受苦,受一些皮肉之苦又何妨。 她已经无法为子骞守身如玉,但愿能守着这一分气节和深埋于心底的思念。可锦慧无从知晓,自然不得体会,还想劝说什么,可嬣婉不愿提及,便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锦慧。 “好啦,快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这屋里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她手里静静抚着那把短剑,那是子骞赠予她的。 坤宁宫里,皇上与皇后用完膳后,按例今夜是要留宿的。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可偏偏对皇后提不起兴致来。 这王皇后当初是张先生和太后作主纳为皇后,自己对她不过礼遇,和最平常不多的夫妻情分,却没有更多。 皇后是个温润的性子,生得端庄贤淑,看得出为了迎皇上来,也是经过一番装扮的,可偏偏入不得皇上的眼。 “听闻皇后染了风寒,这服了药就早先歇着吧。”说完万历正欲起身,惹得王皇后一脸焦急,这大半个月都难得见皇上一面,自己身为中宫,却始终没能生出个嫡子。 “臣妾见着皇上,又服了何太医的药,身子已经舒畅不少,这更深露重,皇上就在此歇息吧,臣妾着人新调了香,皇上闻闻可喜欢?” 万历见皇后一番心意,也不愿博了她的面子,遂又留了下来。 当万历闭上眼,却辗转难眠。那思维仿佛还停留在那桃树下,婉昭仪舞剑的一幕。“落花人独立”许是对那一幕最好的写照。 而此时站在门前赏月的嬣婉,蓦地打了个寒颤。她根本不会想到今日这样一见,自已彻底引起了万历的兴致,只是顾自的想着自已的心事。 “娘娘,早些歇息吧。”锦慧知道,每每月圆之日,嬣婉总是会独自坐于月下,满腹心思,却不与谁人说。 “子骞,你可安好?” 都说明月寄相思,月的那一边,子骞也伫立于幽月之下。 “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相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少爷,为何您总是画着婉姑娘的背影。” 子骞略一迟疑,半轻声笑道:“只是背影,都这样明显?” 嬣婉被册封后,他便不敢再也她有更多的牵连,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他随时想起便能牵起她细嫩小手的婉儿了,哪怕是思念,也只敢画她的背影。 “除了婉姑娘,您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其它女子。” 听流安的话,子骞神色有些落寞。就算再牵挂又如何,而今的他除了站在以为明月寄相思再别无他法,幸而齐玉不时会带来她的消息。 “齐公子说今夜要与您一同饮酒的,怎么还没来,我瞧瞧去。”流安知道自已又戳中了公子的心思,只得想法子转移话题。 正说着,便见齐玉姗姗来迟。 “酒早已备上,就等你来了。” “宫里有些事耽搁所以来晚了。” “今晚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莫不是婉儿出了什么事?” 齐玉欲言又止,顿了一会才说道:“今天皇上去了钟萃宫。” “皇上?”子骞一脸震惊,脸上隐隐地浮现忧虑:“他不是许久都未曾去过那里,怎的今日会……” “具体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皇上从那回来后还曾同皇后商量要给她抬嫔位,是皇后。” 从前她受册封后却一直被冷落在一旁,虽然免不了受些冷眼奚落,可这样却也能换来宁静。她那宁为玉碎的性子,根本不适合那深宫,可如今又招惹了皇上另眼相看,这让子骞心中五味陈杂。 他在兵部一直不愿意太过冒尖,他从前不是谨小慎微的人,而今他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天子功臣张居正死后的态度简直是恨不得鞭尸,曾经的一代名相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他不免心生忌惮。他不知道这样的皇帝,是否还值得他倾尽全力去辅佐。 事实上,他更害怕的其实是直面天子,因为只要一看见那个人,他便自然会想那个人是如何夺走嬣婉的。他怨愤,他恼怒,可他却无可奈何,只因那人是天子,万人之上的天子,纵然自已满腹诗书,身怀绝技又如何?那人轻而易举便可以毁了他最珍视的一切,而他只能如蝼蚁一般苟延残喘。 看着面前嬣婉的背影画像,他悲从中来。得到帝王的宠爱是多少深宫女子日夜的期盼,可他明白那不是嬣婉所要的,想到她独自一人紫禁城里战战兢兢,想到她有可能再度被帝王宠幸,他的心仿佛再次被豁开了口子,鲜血从里面源源不而出。 翌日,库房管事太太监宫女们都来来回回,拿着大件小件的东西往钟萃宫里去。玲珑本是想来探望嬣婉,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玲珑,你来了,快过来坐。” “这都是皇上赏赐的?”玲珑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各种绫罗绸缎,黄金玉器和花式名样的首饰、脂粉,真是叹为观止。 “玲珑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昨儿皇上来了,这不立马就有人给咱娘娘宫里送东西来了。”锦慧从未见过这个场面,不免得意地说。 嬣婉可不以为然,连忙斥责“就你话多,也不知道忌讳!” “哎呀,你也别怪她,你的宫里平日里就是太冷清了,这才像个样子,让平日里那些欺负你的人好生看看。” “我可不想惹得那么事非,我躲还来不及呢。” “皇上怎么的昨日会来?”玲珑对圣宠依旧怀着一丝念想。 嬣婉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玲珑见状几番欲言又止,她本以为自己在御书房,是最近皇上的地方,自从张居正死后这一年来,皇上日渐勤勉,来御书房的次数是数不胜数,可依旧只是御书房一个打杂的小角色,好不容易有几次机会能御前奉茶,可皇上能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枉费她费尽心思装扮自己,而皇上的眼里却分毫都没有在意过她。如若嬣婉这里能重新获宠,对自己可能怕是个机会。可偏偏嬣婉始终不提让自己来宫里伺候这个事。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首饰,你且随意挑一些去?” “真真是好东西,这只翡翠镯子的成色,堪称上品。” “喜欢你就拿着,于我也不过是个摆件罢了。”这句话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只不过是曲解其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虽然玲珑心中多有不满,可她这辈子也没有机会戴过这样贵重的物件,那翡翠通透,没有一丝杂质,确让她爱不释手。 “你再尝尝这些糕点吧,有你最喜欢的芙蓉糕。” 见她依然闭口不提收留自已之事,只是转移了话题,玲珑蓦然心生不悦,她接过糕点,状若在品尝,可心思却并不在上面。 “我也该回去了。” “这就走么,你若能多陪陪我就好了。”听闻她这样说,玲珑以为她会挽留自己,可她依然只是点到为止。 从前钟萃宫里冷清,她也没太往心里去;而今眼看着她圣眷正浓,却依然不提此事,这让她心里暗生嫌隙。 待玲珑回到自己侍女房里,不免又遭人言语:“不是好姐妹吗?怎么人家也没提携你一番,你如今还同我们挤在一个房里?” 此起彼伏的冷嘲热讽,在这深邃的夜里显格异样突兀。玲珑听不得这些声音,只得一个往外逛去,在这宫里近十年了,却还是如此卑微,任人愚弄。 半片惨淡月轮被浓云遮避,风过处愈显魑魅憧憧。这让玲珑越发觉得命运多舛,身世凄凉。 三千宠爱 万历原以为自已送了那么多珠宝首饰,定然能博得美人一笑,甚至还坐等着嬣婉前来拜谢,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嬣婉半个影子。他只得差人去打探消息,却得知那些东西婉昭仪几乎都原封不动的收了起来。似乎半点也没领皇上这份情,这让万历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可转念一想,莫非自已送去的东西还不够好?难不成是自已冷落了她一年,她故意跟自已置气,玩着欲绝还迎的把戏? 普通男子都固然有猎奇的心态,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手里有无限的权利,他坐拥无数宝贝,于是他又差人精心挑选了许多奇珍异宝送过去。 这许多的东西是嬣婉闻所未闻,好些都是各国使臣进贡的稀有珍宝,锦慧简直看得眼花缭乱:“娘娘,皇上这些天送来的东西,这小库房都快放不下了,您看是不是拿一些给摆起来?” 可嬣婉连正眼都懒得瞧:“都收起来,省得在这里碍眼。” “啊……”锦慧一脸不解。 “哟,妹妹这里几日不见简直是蓬荜生辉啊!”来人是魏昭仪,一直是郑贵妃的小跟班,今日正是受郑贵妃之命,前来打探敌情。 “嬣婉见过姐姐。”她们是同一位分,魏昭仪册封的早,嬣婉虽不乐意,可面上也不得不喊她一声姐姐。 “哇,这还是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的红珊瑚吧?上一回见还是在太后的寿宴上,妹妹真是有福气,皇上这样疼爱妹妹。” “姐姐若是不嫌弃,一会我便差人送到姐姐屋里吧。” “这夺人所好如何使得?”魏昭仪嘴上客气了几句,却也没有真正拒绝,像她这样不从未受宠的妃子,怕是连见一回都难得,更别说是拥有。 她前脚刚走,便又有几个往日从不见来往的嫔妃陆续来这里攀交情,嬣婉根本无心应酬,只是冷脸敷衍了事。 而嬣婉的态度在那些人看来,便是一着受宠,眼睛都长得头上了,这后宫真是个无事生见的地方,嬣婉就这样莫名得被推到暴风眼的中心,左右为难。 她原以为一年多的冷宫日子,皇上大约早已不记得有她这个人。早知会如此,她再怎么也不敢放肆,这毕竟是紫禁城里,处处都是皇上的地盘,她根本躲不掉,也逃不开。 万历听说她还将自已送去的东西送给了别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再也不眼巴巴地盼着她主动上前来,而是带着情绪冲到了钟萃宫里。 “臣妾参见皇上。”见她又来了,她分外厌烦,甚至都不愿意伪装,脸上满是的冷淡和无奈。 天子本就带着气而来,见她如此更是满腹怨气:“朕还以为你不记得自已是朕的妃子。” “臣妾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着呢。你若是是不喜欢朕送你的东西,同朕说一声便是了,为何故意将朕赏赐你独一无二的东西转赠于他人。” 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本就不待见他的她更没好气道:“皇上既是送于臣妾,那便是臣妾的东西,如何送不得别人?”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已面前站的是何人,可她也索性豁出去了,要能气走了这尊瘟神,从此回归清静,再大的罪她也认了。 被嬣婉反呛了一嘴,天子竟一时无言以对。要是换作往日,天子早就气愤地甩手便走人,甚至降下雷霆之怒。 他怒视着她,可她就那样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他的雷霆之威,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经意间从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看出她压根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根本对他这个天子不屑一顾,她似乎巴巴着盼着自已疏远、冷落她,甚至降罪于她。 这样的她,反而比其它女子更与众不同,如此想来他偏就不遂她的愿,他强忍着不发作,而是收敛着道:“朕既是送你了,你若不喜欢想送人你自已作主便是了,你不妨告诉朕你喜欢什么,朕明白再给你送来。” 嬣婉怔了一下,因为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因为她的肆无忌惮而震怒,反倒语气还软了下来,这样的结果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乱了阵脚。 也许是看出她内心的波动,天子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而那个笑是她所畏惧的,顷刻间她又恢复了冷静,眼前之人可非良人,她告诫自已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她索性将心一横,又道:“臣妾什么也不缺,这些东西搁在臣妾不仅占地方这里还容易招来事端,还请皇上差人原路返回。” 说完她几乎是大义凛然等着赴死状,而她这句不管不顾、不知死活的话,真真让站在门外的汪福海捏了一把汗,他慌忙使个眼色让锦慧上前奉茶。 “皇上请用茶。” 万历脸色的确已经不好看了,就在他要发作的当口,好在锦慧讨巧的奉上了他最喜的茶,也算替主子服了软。 宫里多少巴巴盼着自已施恩的女人。这样不拾抬举的女子,天子有些琢磨不定自已是缘何热脸贴冷板凳。可既然有人给了台阶,天子自然顺着下,他端着茶抿一口,缓了缓心神, 这时他才发现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盘点心,其中一块白净如玉的糕点像是被咬了两口,上面的牙印还清晰可见。 也不知怎的,看着那盘糕点,他突然起了兴致,心中的怒气好似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这点心是?” 锦慧偷偷瞄了一眼嬣婉,见主子不答话,又生怕她再惹圣怒,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的话,这叫白玉糕,是娘娘最喜欢吃的糕点。” “哦?”锦慧这样一说,万历不由好奇起来,这糕点有一种独特的清香,放进嘴里,入口即化,还有一种令人回味的清甜。 万历品味着,脸上渐渐露出回味的笑。而后他故意又拿起那块被咬了一半的,正欲往嘴里送,却听嬣婉惊叫道:“皇上,那块是臣妾用过的……” “不打紧。”他像是故意激着她一般,将那半块糕点吃了下云。 嬣婉觉得膈应,可他倒像是吃得津津有味,这让嬣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见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倒觉得更亲近可人。 作弄完她,又吃了她吃的糕点,万历心情大好,向着锦慧问话:“这糕点是你做的?” “是,是,因为娘娘喜欢,奴婢便学着做给娘娘。” “做得好,有赏!” 锦慧受宠若惊:“奴婢叩谢皇上!” 接着,万历半认真半玩笑似的对嬣婉说:“你的糕点被朕吃了,今日算是扯平了,朕得回去了。” “臣妾恭送皇上。”这大约是嬣婉在这尊神面前讲的最顺气的一句话,可她还没来得及窃喜,这尊神又来了个回马枪,这让嬣婉刚要舒展的眉眼僵在原地。 “下回你们要是再做了这个糕点,记得给朕留两块。” “啊?”“是” 万历回想着嬣婉下意识间生动变化的表情,心里暗笑,原来她也不是如木偶一般无趣,只是不愿意将心思花在自已身上罢了。 回去的路上,汪福海见万历脸上挂着喜色,便主动讨好献计:“皇上,老奴想着这婉昭仪像是喜好美食,若是送两个尚食局的宫人过去,每日能变着花样做各式珍馐,定能投其所好。” “你个老东西是越老越成精了。就依你说的即刻去办。另外,联要拟旨册封她为婉嫔,联就不信,如此一来她还能不欢心?” “圣上英明!”听着汪福海谄媚的话语,万历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第二日,天子往去钟萃宫送御厨的消息又在宫里传遍了,这可是只有太后和皇后独有的尊荣。这便是后宫人人都艳羡的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嬣婉看着这几个厨子,总不能把人赶回去,只能勉为其难笑纳呢,谁让这几个精挑细先的御厨做的东西是真的好吃呢!至于惹众怒的事情,她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毕竟这一切都不是身不由已,她已经一而再的拒绝圣恩,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又能如何? 索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且吃且珍惜吧。她知道太多只看新人笑,不记旧人哭的例子,皇上如今不过图个新鲜,指不定什么时候圣恩锐减,等待自已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这她又岂是她能轻易左右的? 平步青云 不日,嬣婉收到册封她为婉嫔的圣旨,送圣旨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尚衣局的局嬷嬷,也就是当时提携过嬣婉的局嬷嬷,领着几个宫人便来给嬣婉量体裁衣了。 “奴婢拜见婉嫔娘娘。” “典膳快快请起,我可担不起,再说也还未正式册封礼呢。”从前在尚衣局要不是局嬷嬷照应着,嬣婉怕是日子难挨,她是最念着旧情。 “前阵子瞧着娘娘清瘦了,最近看来是有了口福,人也圆润了些。” “嬷嬷还是喜欢取笑我。” “看你如今终于有个样子,我这也是心里高兴。” 嬣婉听她这样说,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毕竟在后宫所有人看来,君恩便是最大的福分。 “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亲手给你缝制衣服。”局嬷嬷一边给嬣婉量着尺寸一边感慨,“你说你兜兜转转一圈,还是逃不开这是非之地,从前又何苦来哉?” “嬷嬷,我要是说如果现在能选择,我宁愿回到您底下当一个小宫女,你可愿相信?” “你乐意来,我还不乐意收呢,你这个闯祸精一来,我还不知道得多操多少心。” 嬣婉听局嬷嬷这样说话,心里很感激,自已从前落魄,局嬷嬷能不求回报,善待自已;而自已如今受宠,她也并没有与自已生分,更没有邀功刻意,还一如从前。哪怕是玲珑都做不到,这份真情在这若大的紫禁城中真是难能可贵。 很快,局嬷嬷就在册封礼之前将礼服送到了钟萃宫,嬣婉看着这身礼服,却悲从中来,本想图个清静,却不曾想在这宫里越陷越深,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就像此刻她不得不穿着这身礼服去拜谢天子。 见嬣婉穿着嫔位的礼服款款而来,万历欣悦的来回打量:“联的嬣嫔来了,联就知道这套衣服最衬你。这尚仪局的手艺精进,传话下去,尚衣局上下皆有赏。” “臣妾替尚仪局谢过皇上!” “你别总跟联这样生分,”万历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来看,联给你找了什么。” 嬣婉借拿书的机会将手从皇上的手中溜了出去,然后假意将翻看起手中的剑谱。 “你可喜欢?”天子还很少如此温柔地讨佳人欢心。 她其实是喜欢的,这本剑谱从前她听子骞说过,已失传许久,可她并不想领情,更不想让他揣度出自已的喜好,所以客气恭谨,从面上看不出半分欢喜。 “有劳皇上挂心,臣妾谢过皇上。” “只要你喜欢就好,跟联无需一口一个谢的,这些礼仪规矩,于你都可以免除。” 万历瞧着她,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新脱俗的气质。 他是越看越心生爱意,只是他弄不明白,无论自已对她做什么,她总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架势。 “臣妾不敢僭越!” 她明明就在自已面前,却总让他觉得很远。可哪怕她只是远远站那里,不愿与自已多说话,他也甘之如饴。可她却不乐意,要不是礼数上不得不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上养心殿来的。 既然面上的礼数尽了,她巴不得赶紧逃之夭夭,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感到周身都不自在。她连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逃离:“皇上若是没什么事,臣妾还得去拜谢皇后娘娘。” “哦,是当去的,那,你去吧。”他尽管不情愿,可也拗不过她说的合情合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正所谓缘分妙不可言,当外人垂涎嬣婉得天子三千宠爱时,子骞的仕途也意外获得一次平步青云之机。他的一封抗倭寇奏折,令万历刮目相看,万历一看他的文章文采斐然,陈词有据,便特招他入乾清宫觐见。 当子骞得知皇帝召见之时,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怀抱着满腔热情和一身抱负,无数次憧憬着将来某一天能成为如张居正一般的国之栋梁,宏图大展;而如今身在兵部却每每人浮于事。若不是他眼见近年江南沿海倭寇横行,忧心百姓受苦,无法坐视不理,他也不会愤然写下那一份檄文,只为警醒身边众人。 事实上他写下那份奏折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那便是能随军出战,若能战死沙场,或许也是他灰暗而迷惘人生最好的归处。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那份奏折能直达天子,他的檄文文笔酣畅流利,直中要害,天子看后圣心大悦,天子在清算张居正极其同党后正是用人之时,因而子骞这样没有根底的新科举子,才能入天子之眼,成为天子眼里的可用之才。 看过子骞的檄文后,万历激动不已,便立即召见了子骞。这是子骞第一次奉召进入紫禁城内廷,这通常是三品大员才配享有的殊荣。 可正所谓傍君如傍虎,张居正曾兢兢业业为大明操持一辈子,然则他死后部下倒戈,天子清算,连累家人也遭遇灭顶之灾。自古帝王多薄情,张居正所经历的这一切让子骞唏嘘不已。 曾经辅佐帝王成为一代贤臣的梦已破碎,加之痛失嬣婉的创伤,早已让子骞心如死灰,在这样的境遇之下被天子召见,子骞已然没有曾经的鸿鹄之志,更多是怅然和忐忑。 他怀着复杂的心境往乾清宫方向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乾清门。从远处看乾清门,就像一个宝座,两个影壁梯形展开,给“宝座”增添了气势,与太和殿前面那对威武的铜狮不同,进入乾清门狮子就变得低眉顺眼。这是由于乾清门以内是皇上的内宅,那么进了这道门,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少看。 是啊,这是天子的内廷,也是嬣婉缱绻之所,想到这里,他心间倍感惆怅,他不知道天意何以如此弄人? 当子骞走进乾清宫,望见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万历时,不由联想到便眼前之人夺走婉儿和自已的幸福,他的内心还是不免起了波澜。只是很快他又压抑下自已莫可名状的情愫,毕竟他是臣,不可不遵循君臣之道。 “臣于子骞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子骞尽量让自已看起来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起来吧,你的檄文朕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却字字机杼,远胜那些腐儒,只会在朕耳边聒噪,却无一人堪担大任,敢将这些呈于朕。” “这是臣身为臣子的本职,臣不敢贪功。”或许正因为他心境的不同,此时的他无欲无求,见到天子反而不感到拘束,坦然从容。 子骞面见天子时泰然自若且不居功自傲,随之频频点头道:“好,甚好,若是为臣之人都有你这份自知,怕是朕也会省心不少。”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戚将军才是皇上身边的可用之臣。”子骞明知自已的话是犯了天子忌讳,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此时的戚继光早已不是抗倭英雄,而是被划作张居正之党羽,明里是驻守边疆,暗里与发配无异。 天子面上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官吏竟有如此胆识,敢在自已面前再提戚继光,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没有动怒,只是不冷不热的反问道:“哦,你就不为自已打算打算?” “臣状写檄文并非为臣自身,还请皇上为江南百姓作主,出兵剿灭倭寇,臣虽无征战之经验,愿为戚家军中的一卒随军出征。” 子骞的回话再次让天子感到意外,多少人一朝为官不就为了节节高升,而自已便是那个可以翻云覆雨的人,可眼前这个小小的官吏却一心只为百姓?这让看惯了在自已面前尔虞我诈,曲意逢迎的天子匪夷所思。 天子审视着他神情的真伪,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有心试探:“这岂非大才小用,抗倭之事联自有主张!想不到你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心胸和眼界,联正是用人之时,着升你什么好?你,可有何诉求?” “皇上,臣不求功名,只为还百姓安宁……” 子骞似有推辞之意,这反倒让万历对他另眼相看,万历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六品小吏有如此胆识与远见,却淡泊名利,心系天下:“不必说了,有君如此,联心甚慰!” 天子不由再次打量了子骞,若说之前天子为他的才气和胸怀所折服,眼下却更感叹子骞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而这时天子才恍然,眼前之人的眼神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卑不亢、无欲无求,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份熟悉源自何人。 接见过子骞之后,万历朱批大笔一挥,子骞便成了御前的惹人眼红的主簿。时人曰“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在外人眼里他几乎是风头无两,只是于他这个身份而言有些讽刺,帝王身边的近臣,却是帝王妃子至爱之人。 宦海无涯,有人是为了博一个清平盛世,有人为名为利,也有人只是混沌度日。身在仕途,便躲不开明枪暗箭,上下纷争,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会迷失自我,隐藏天性。就算有刚直不屈,铁骨铮铮之辈,也只能如流星般瞬间滑落,绚烂夺目,却又难撼时局分毫。 子骞无限感慨,却也只能深陷其中。 两两相望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日子就这样如水般逝去,嬣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境遇下与子骞重逢。 “于大人,这边请……”一旁太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有劳公公。” 这是他第一次奉诏入宫,方才见天子的心绪还未得平复,却不曾想竟与去坤宁宫拜谢回来的嬣婉撞了个正着。 “奴才参见婉嫔娘娘。”那个太监的口中的“婉嫔”二字声声撞进子骞的心里,他无法相信面前那个轿子上的人便是他朝思暮想之人,按理他应该侧身回避,可就那样僵直着身子,望着轿子上的她。 五年了,他曾无数个夜晚梦到过她,而今真的见到她,却恍然如隔世那是夜夜都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曾经只属于他的婉儿。 他不顾一切分秒必睁凝望着她,她的容貌几乎没变,只是清瘦后的她更多了几分柔美, 她脸上曾经的青春和稚气,化为几分寂寥和悲凉;她的眼神再没有当初的光泽,而是暗淡而晦涩。 坐在轿辇上的嬣婉是怎样的不自在,那是皇上独有的宠爱,生怕她来回拜谢走累腿,却不曾想偏偏今天以这番姿态见到了他。他眼神的一隅似残留着些许的怀疑,仿佛不愿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 当子骞的身影直挺挺的撞进嬣婉的眼帘之时,她一度恍惚,可一再确认过是活生生的他时,她的内心悲喜交加。她不禁动容,眼底生出几分濡湿,多年的朝思暮想,均化为心底的泅痛和眼角的泪花。 她不动声色地扶稳了扶手,只觉下一秒仿佛便要窒息,恐会从轿子上跌落下来。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他的脸消瘦了许多,却依然如清风般俊逸。那张熟悉的脸庞,少了往日的温和从容,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沉。她端坐于高轿之上,所有的情愫都寄于那一双顾盼流连的双眸中。 两人似不经意间沉默而凄然的对视着,她从他的眼底寻到复杂而耐人寻味。在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她幻想过与他重逢时的场景,但从没有想到,而今会有一天,他们会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境况相遇。 她的内心各种情绪交织翻涌,可在紫禁城里生活了五年的她,早已学会克制。她恨不能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冲进他的怀里,可她不能,如若那样,她将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因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已以这般悬殊的身份交错。 此时她的内心翻江倒海一样,那般地渴望而不得是怎样生生的残忍。从此萧郎是路人,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望着自已时那种落寞和失意,让她感受自已坐着的轿子底下,仿佛生着一把火,她在上面受着煎刑,焦灼难耐。她曾是那样强烈的渴望能再见到他,可见过她才发现相见不如怀念,这样的四目相对,堪比死别。 她害怕直面却又不舍闭眼,她生怕这轿子一交错,便是再天各一方。可太监们脚下的步伐似在加快,很快她的轿辇就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份早已既成事实,可当他亲眼所见时依然痛不欲生。早知如此,豁出命去也得将她救出来;早知如此,又何必苟活于世?他的心好像失去知觉一般麻痹着,久久不敢直面眼前惨痛的现实,直到身边引路的小太监一遍遍的叫着他,他才木然而惶惑的跟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走出乾清宫。 而子骞也仿佛不知道自已是怀着怎样的心境走出乾清宫大门的,回去之后好久好久,他感到周身如撕裂一般的疼痛,泪水憋在眼眶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已是怎样回到了宫里,只是坐在宫中的她来回往复的重复着诗经里句子:“北风其凉,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娘娘,这诗是何意?” “飕飕北风周身凉,漫天雨雪纷纷扬。只愿携手并肩像逃亡,携手归途路迢迢,并肩驾车踏归途。” “娘娘可是有心事?” “给我做些白玉糕吧。” “是,奴婢这就去。” 她想大哭,想发泄,可她不能,而今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她将锦慧做好的白玉糕一个一个连同泪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锦慧知道她待在这钟萃宫素来不开心,可也从来没有看她像这样般痛苦过,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在一旁干焦急。 齐玉匆匆赶来,关切道:“婉嫔是犯了什么疾?” “齐大人,您快去劝劝我们娘娘吧,她今日回来就一直将自已闷在房里也不出声。” “婉儿……” “我今日看见他了……” 而那个他,不用嬣婉说,齐玉也知道是谁。 “五年了,我终于看见他了,却感到这一面恍如隔世。” “能见着终归是好的,他如今看到你过得好,也会心安的。” “过得好?何谓过得好?获宠升迁?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把我的子骞还给我……”她分明知道这不是齐玉的本意,却故意同他闹着别扭,她心里有气,也只能是在齐玉面前使使性子。 可偏偏情绪一激动她肚子一阵腹痛,一个痉挛,让她脸色看起来煞白煞白的。 “婉儿,这是怎么了,将手拿出来,我给你瞧瞧。”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就是把这一盘子白玉糕都吃完了。” “胡闹,你知道自已脾胃虚弱,这白玉糕里有糯米,吃多了你这身体如何能消受的了?他若是知道你这样折腾自已的身子,会伤心的。” “可他,他就好好照顾自已了?我瞧着他比从前瘦了一圈。” “你俩还真是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婉儿,你得认清现实,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回头,而你只能向前看,你只有过好自已,他也才能过好自已。” 见嬣婉低头不语,齐玉又接着说道:“你如今三千宠爱,便更应当谨慎才是,尤其是那个郑贵妃,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你分了她的宠爱。你可千万不能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我不想要这些,更不想做那些无谓的争斗,我只想回到他的身边。”在齐玉面前她再也克制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那一刻,他多想将她拥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可他不能,只能任由她呜咽着,内心却百般。 可齐玉的提醒,嬣婉还没来得及防备,便已经被他一语成谶。 飞来横祸 烈焰高照,明晃晃的日头照得身边的草木都没了生机,可此时的嬣婉却孤自跪在炎炎烈 日之下,汗水已经湿透衣背,而她前面的郑贵妃却远远地躲在屋里,两个宫女一前一后地替她扇扇子。 “我说你到是还挺有骨气,这凤展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臣妾未曾拿过。”嬣婉虽跪着,眼神却不屈不挠。 “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的瞧瞧,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 “娘娘消消火,可千万别伤了您的千金之躯。”她身边的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盆浸在凉水里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她的面前。 她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嗯,甜”,正准备再品尝之时,却听闻门外太监在报:“皇后娘娘嫁到。” 郑贵妃呸的一口将葡萄皮吐在宫女的手上,她明白这个时间皇后又是当圣人来破坏她的好处,可毕竟碍于屈人一头,于是满心敷衍地扶了一扶,用毫无感情地声音似念经一般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皇后也没有多看她,只是将目光盯在嬣婉的身上,此时的嬣婉已经精疲力竭, 可却强撑着倔强地跪着。 郑贵妃也没管王皇后是否让她落座,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一边坐,一边还没好气地揶 揄道:“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知今日来翊坤宫所为何事。” “不知婉嫔所犯何事,惹得妹妹亲自前来主持公道,让她在这烈日里一跪就是两个时 辰?”王皇后缓缓落座,见惯了郑贵妃的嚣张跋扈,她的言语中也难免有嘲讽之意。 “这个贱人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臣妾见娘娘凤体欠安,就先行替娘娘处置了这个自以 为是的奴婢。” “贵妃慎言,如今婉嫔可是皇上刚亲封的嫔位,贵妃娘娘喊她奴婢,是将皇上置于何地?”王皇后身边的侍女杨柳没好气的说,向来郑贵妃就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这让杨柳心里很是替主子抱不平。 “也不知道使的什么狐媚手段,让皇上就宠幸了她,可要一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这凤冠只有皇后一人配享,岂是一般妃子可随意议论的,什么时候发落妃子的事情,贵妃也越俎代庖了?”杨柳又忍不住斥责道。 郑贵妃自己理亏,却哪肯拉下脸下承认:“我乃皇上亲封的贵妃,哪不成还不能教训一个新封的嫔妃。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王皇后见她不把杨柳放在眼里,明显是不给自己脸面,冷声问:“到底是为的什么事,这样大热的天,劳贵妃你大动干戈?” “娘娘,臣妾这可是在替您给她们立规矩!你看看,她一个小小的嫔妃,竟然把这样您的凤展摆在自己宫里,如此伺宠而骄,将来可如何了得,哪天还不得越过你我头上去!” “皇后娘娘明鉴,这个凤展并非臣妾所拿,也不知道是谁何时私将此物搁在了臣妾的屋子里。臣妾虽身份卑微,却也是有自知之明之人,万不敢将这样僭越的东西拿到宫里来,更不会傻到将其摆在如此引人耳目的位置。”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贱人,明明以下犯上,还强行狡辩。” “臣妾说的句句属实,臣妾方才发现这个东西摆在屋里,正要差人去问个缘由,贵妃娘娘就来了。” 王皇后看了一眼凤展,心里自然有数,婉嫔向来清心寡欲,而偏偏皇上却更宠爱有佳,无非是郑贵妃心上嫉妒而有心栽赃陷害。 “好了,婉嫔在宫里向来自重,想必是误会,既然东西是我宫里的,我都不计较,贵妃也就不必再为难,杨柳你过后将东西抱回去就是了。” “是”杨柳应声道。 王皇后随后又看了看郑贵妃,说道:“罚也罚了,贵妃也该消气了,天气如此炎热,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王皇后向来宽和谦让,虽然心里也不满郑贵妃平日的行径,但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身为皇后不应当与之一般见识。 虽然郑贵妃仍然心有不甘,但毕竟尊卑有别,且太后一向偏爱皇后,她也不能太不知趣。她对着皇后随意作了个揖,便匆匆带着侍女和太监们气冲冲走了出去。 王皇后看郑贵妃目中无人的背影,心中不禁长叹一口气,幸而她早已习惯,立刻便平复了心绪,继而看向嬣婉道:“快起来吧。” “臣妾谢皇后娘娘。”嬣婉的膝盖跪得太久,已然麻木,经由锦慧相扶,这才缓缓能起 身。 见嬣婉如此,王皇后安抚着说,“贵妃行事一向乖张,让你受委屈了。” “有娘娘替妾作主,妾不委屈。”说完,嬣婉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历来听闻皇后端庄贤 淑,落落大方,今一见果然举止和谈吐气度不凡。皇后温文尔雅,慈眉善目,让嬣婉一见便觉亲切。 “这宫里住着可还习惯,要是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杨柳说就是。”王皇后扫了一眼四 周,“这里的布置也太素净了些,看来这些奴才们是苛待了你。” “谢娘娘恩赐。妾这里什么也不缺,皇上赏的好些东西,妾都让人收了起来,妾向来喜 静喜简,这才让他们将屋子收拾成这样的。” 嬣婉的性子恰好对王皇后的眼,她抬手示意嬣婉坐下,又看了看身边的端妃,思索了半晌,这才说道:“不如从今儿起,你迁到恭妃的仁寿宫去吧,那里有她关照你,也不至于被这些奴才冷落了去。” “多谢谢娘娘的美意,妾怕扰了恭妃娘娘的清静,这里便好。” “你惹是执意留下,我也不强求,改天哪天想去了,你再来和我说。”说着,她从手上摘下一个翡翠镯子道,“这个镯子我觉得于你甚是相配,毕竟已经是皇上的妃子,太过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苛待后宫,你偶尔也装扮装扮自己才是。” “娘娘这如何使得,您的镯子太贵重,臣妾妄不敢收。” “与我就不要见外了,见了你我便心生欢喜。” “可不是,瞧她的眉眼,倒有几分与娘娘相似。”恭妃向来寡言少语,今日见皇后娘娘心情甚好,不由也多了句嘴。恭妃性子柔弱,虽生了皇长子,却因皇上不待见,宫里人自然也不将其放在眼里,更别提郑贵妃了。 “她的容貌可远在我之上,怕是贵妃都远不及她。”王皇后笑着回应,转身看了看恭妃,“我想去御花园走走,你陪我一同去吧。” “是。婉嫔可想同去?” “臣今日身子不爽利,就不叨扰二位娘娘了。”皇后娘娘虽然贤德,可在这宫里毕竟隔着身份,嬣婉始终也觉得拘束。因而她也就无意也他人亲近。 “也好,你刚刚跪了半晌,再叫你陪我们走,便是我们的不是了,你好生在宫里休息。” “臣妾恭送娘娘!” 见她们远去,嬣婉这才嘱咐锦慧拿来金创药,刚刚两个膝盖乌青着,嬣婉这方才明白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 “娘娘为何不与皇后娘娘和恭妃走得近些,这样郑贵妃就不敢再目中无人随意欺负您了。” “你看那郑贵妃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吗?我要是同恭妃住一起,她怕更是视我为眼中盯了,我不想再去惹这些事非,我只想在这偏僻的钟萃宫了却残生。” “娘娘,您这刚晋为嫔位,怎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婉昭仪如何,婉嫔又如何,嬣婉幽幽叹自着,她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名分?若是能逃离这里,哪怕是去作粗使宫女,她也义无反顾。 乐得自在 万历好些天没见嬣婉了,心里惦挂的紧,今日一下朝便寻来了钟萃宫。可他兴致勃勃而来,却扑了个空。 汪福气海见主子脸色不对,赶忙催促道:“你们家主子呢?还不速速去将她寻来?” 锦慧连忙应答:“娘娘说想去湖边散散心,我,我这就去唤娘娘回宫。” 万历百无聊赖,这还是第一次细细观察她所居住的地方,爱屋及乌,这里的每一寸都彰显她的气质。忽然看他看到桌上还放着一张纸,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万历饶有兴致拿起,用着鉴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此时正在乾清宫。” “母后怎么偏这时来,朕知道了。”天子说着有些悻悻的,他正欲往外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字,示意让汪福海拿走。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昨日这里才上演过宫斗大戏,只是嬣婉是绝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半个字。可嬣婉想息事宁人,却扭不过有人想倒打一耙。 郑贵妃见皇后也庇护着嬣婉,心中更生几分忌惮,于是相着先发制人得跑去皇上面前状告她目无尊卑。可谁知皇上被太后召见的时候,太后早已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结果郑贵妃是偷鸡不成反倒食把米,更是心生怨恨,可奈何嬣婉圣眷正浓,一时半会也抓不到什么她的错处,于是她只能处心积虑地寻找时机。 郑贵妃毕竟也是在宫中多年的人了,且能坐上贵妃的位置也不是等闲之辈。何况她的儿子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皇上就算不顾忌她也得顾忌自已的儿子。 “皇上,洵儿最近新背了一首诗。洵儿,快来背给你父皇听。” 万历见到自已的宝贝儿子天资聪慧,自然是龙颜大悦,郑贵妃心中别提多解气了,她自以为你徐嬣婉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无子嗣的女人,能不能生出儿子那得靠命;就算有幸生出来了,又能否像自已的儿子一般讨圣上欢心又是另外一回事。王恭妃那个儿子朱常洛,虽是长子,却压根根本不受皇上待见。 郑贵妃暗暗得意,自以为任谁也别想撼动自已的地位。在上演完父慈子孝的戏码之后,郑贵妃又给万历安排了异域风情的舞蹈,为了留下君王,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万历最近在钟萃宫冷板凳坐的多了,都快忘记自已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了;而在郑贵妃这里,他又重拾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每每这时,他都会心生疑惑,为何自已偏偏要去那个女人那里自讨无趣,这里莺歌燕舞,夜夜笙歌岂不快哉? 郑贵妃不断替万历斟酒,他半醉半醒品味着美酒佳人,本该是花间醉酒,好似神仙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面前那个舞姬面相看起来为何好似他的婉嫔,一颦一笑,顾盼生姿,迷蒙中他无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婉嫔……” 这一声让郑贵妃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见皇上哪怕在酒醉时都惦念着叫徐嬣婉的女人,郑贵妃这时才感到这女人并不如自已想像得这样简单。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只能假装若无其事不断留宿君王。因此在外人看来,嬣婉被罚跪之后,皇上偏还留宿在景仁宫,那在皇上心里熟轻熟重不言而喻。一时风头转向又郑贵妃,而事实到底如何,怕也只能郑贵妃一人心知肚明。 何况即使是帝王知晓后算心中隐约有些不悦,只是他绝不会面上表明。他是皇帝,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过于骄纵,他原以为或许这样他的婉嫔便知道收敛一点,更妄想着她主动来,可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嬣婉正求之不得。 “娘娘,自打那里皇上留宿翊坤宫后便一直都再未踏进过钟萃宫半步。也不知道这郑贵妃又使了什么手段。那些平日里恨不能跟你姐妹相称的娘娘们,这会倒是一个影子也瞧不见。” “你苦着脸作何,他不来于我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若是早知道跪两个时辰能换来如此自由,我便是跪上一天一夜也心甘情愿。” “娘娘,您又糊说什么?”锦慧被她越说越糊涂,何人家的妃子会是如此思量的。她简直要怀疑自已的主子是不是得了癔症。 “锦慧,我想念昨日厨子做得那个核桃酪了,你快去让他们再给我做一份来。” 嬣婉不以为然竟胃口大开,这让锦慧真是想破脑子也不明白。锦慧抓耳挠腮得走出门,正巧见汪福海兴冲冲而来。 “奴婢见过汪公公。” “你家主子呢?” “娘娘,娘娘在屋里呢。” 就在汪福海正准备抬脚进屋的时候,嬣婉正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说道:“锦慧,这个太好吃了,你快去再给盛一碗来。” 锦慧尴尬的大气都不敢喘。 “老奴汪福海给婉嫔娘娘请安。” 听到汪福海的声音,嬣婉先是在心中白了一眼,这才回头装模作样道:“汪公公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她心里明白,汪福海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大约自已的好日子又快到尽头了。 “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公但说无妨。”说话间,她还不忘往嘴里塞吃食。汪福海见她根本没将失宠当回事,反而更乐得自在,也是啼笑皆非。 只是他在这宫里久了,知道何人是真性情,何人是娇柔造作,婉嫔这种洒脱的个性反而让他另眼相看,所以他平日里还是对她多有照拂的。 “娘娘,您可不能仗着皇上宠爱您,便这样肆无忌惮的。这紫禁城里恩宠今日有,明朝无比比皆是,皇上与您置气也好些时日了,您说您怎么也不知道哄着皇上些?” “多谢公公的提点,只是人各有志,您啊就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明白人也不绕弯子,江福海听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皇上宣您去养心殿,您收拾收拾快跟奴才走吧。” “啊!”她先是惊叹,恨不得立马拒绝。可面前的人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要是过分失礼也说不过去,“公公且等我片刻。” 江福海还当她要梳妆一般,结果她只是咽下了最后两口核桃酪,将嘴一抹,就准备出门了,江福海的眼睛都直了。 “娘娘,您就这样去啊?” “怎了?有何不妥?” “这,皇上多日未见您,您好歹妆扮一番,您说是不是?” “不必了,我就这样了。”她多想卸下防备,只若从前那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可那样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爱而不得 嬣婉随着汪福海到了养心殿门口,而殿内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韩非子有云‘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说的好,于主簿真是一语说到朕心里去了,我大明边境岂容尔等跳梁小丑。”万历拍手赞赏。 “婉嫔到!”汪福海的声音传进子骞的耳朵里,他霎时觉得心里一紧,终究还是免不了与她有了正面接触。 嬣婉在外面的时候便听见子骞的声音,又是一次出乎意料的相见,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已也没有好生梳妆,早知道听了汪福海的,妆扮一番再来的。可瞬间这奇葩的念头就让她哭笑不得,此时的她该是担心这些吗? 上次与子骞那般尴尬的碰面,她撕心裂肺久难平复,而今她这样来又以何心态面对呢?可自已百般惧怕又如何,该面对的总该面对的。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已头上的簪子,好在那根簪子是一直陪伴她左右的。 “娘娘,你想什么呢,皇上等着您呢!” “哦。”她应声,然后硬着头皮抬脚跨进殿内。 见了万历她满是敷衍的行了礼,行礼时甚至都没有正眼看着皇上,只因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子骞身上。继上回匆匆一瞥,又好些日子未见,子骞似乎又清瘦了不少,脸上的菱角更显分明。 他听到她进来,他不敢抬头看,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婉嫔娘娘。” 她知道他这般刻意的生分,无外乎是为了护她在这宫里周全,是万万不得让皇上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可尽管如此,她的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她本就不愿意来养心殿,如今这样,她便顺势找了个理由想逃开:“既然皇上有公务要忙,臣妾先退下了。” “不急,后面的事你听着也无妨。” 万历这样说,嬣婉也不好忤逆,只是依旧立于门在边角的位置,一步也不愿上前。 “于主簿今年有二十了吧。”万历对着子骞说话,见嬣婉站离自已相隔甚远,只以为是她便唤了她道:“婉嫔,你坐过来,替朕磨墨。” 嬣婉没有当下便回应,而是用余光看了看子骞,她多想不应声,可她没有抗旨的理由,因此她只能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句:“是!”,而后极不情愿又莫可奈何地缓步走向万历。 嬣婉的一举一动子骞全看在眼里,在她走向万历身边的时候,他感到自已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撕扯下一块来,生生的疼。可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情之时,他:“回皇上话,微臣今年二十有余。” “大三岁,那刚巧合适,朕想替你作主,将申大人的千金许配于你,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嬣婉心猛然抖了一下,手里的墨条“咚“一声掉进砚盘里。 “臣惶恐,微臣一心为抗倭之事,暂无意成婚,还望皇上收回诚命。” “朕知道你一心为我大明,有臣子如你,朕甚欣慰,正是因为如此,朕也不能辜负你们,长公主的独女听说出落得甚好,所以朕便亲自作主,工作固然重要,可回家也得有个可心的人照顾你才是。”万历说话的时候,手很自然地挽了一下嬣婉的腰。 嬣婉的反应却像是被电击一般,本能将身体移开,虽然她不能将动作过度,可这小小的举动还是惹得万历不悦,不过他也不好当着臣子的面发作,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又将手收了回来。 子骞曾以为时间能治愈他的伤口,能削弱他心里的疼痛。可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已,当看万历揽着她的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已像是被丢进了滚油里受煎刑一般,全身的疼得几乎麻木,一时竟忘了回万历的话。 汪福见将子骞不回话,连忙提醒道:“于主簿……” 子骞当即郑重的跪了下来,他知道嬣婉此时与自已一样感同深受的疼,这个旨非抗不可。可他的回答也带着赌气的成分,就因此皇上你生生拆散了自已和嬣婉,而当下却浑然不知还要再在伤口上撒盐, “谢皇上隆恩,臣早已有心仪之人,这辈子曾允诺这辈子非她不娶。” 这一句,让嬣婉几乎忍不住掉下泪下,她用力全身的力气才将眼泪憋在眼眶里,好在她面向右侧,万历此时并没有留意她的表情。 “哦,于主簿竟已有心仪之人?那我倒好奇这女子是的是何人,快说来与朕听听,朕要是觉得好过郡主,便成全你们。” “微臣这辈子与她怕是情深缘浅了,请容许微臣将她放心里,微臣这点小心思不足与外人道,还望皇上成全。” 子骞的话一字一句扎进嬣婉的心里,她那眼眶里盘旋多时的泪再也无法抑制的滚落,而这滴泪也迎上子骞的目光,落进他的心里。 臣子在自已宠妃面前如此驳了自已的面子,万历自然有些下不来台,可眼前是用人之时,他便也不想因为这小事闹得君臣不和,便就坡下驴道:“看来是朕一厢情愿了,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谢皇上体恤,若无事,微臣先告退。” 子骞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像是对着万历,却分明是看着嬣婉,他只想用残存的力气安抚和劝慰她。而其实他又好哪里去,自已也不过是遍体鳞伤的另外一个,可除了克制隐忍别无他法。 他攥紧双手,努力支撑着那沉重的身躯一步步向外挪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心疼的就要窒息。他们之间虽只隔着一道围墙,却犹如隔着天堑。 “朕只不过想成人之美,婉嫔莫非也以为是联多事了?”万历像是询问,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臣妾本不宜过问君臣之事,但若他不想,皇上就不应勉强!”她再次说了不知轻重的话,只因她的情绪还沉浸有疼痛中久久难以自拔,她的心像是寻着子骞而去。 可她的话多少让天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闷不作声。他不出声,她 更是半句话也不愿多说,最后还是他不得不妥协欲打破沉默,可他一回身,却见她的眼圈红红的,见她似含泪状,他立即便心软下来,柔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只虫子飞进眼睛里罢了。” “朕瞧瞧。” 万历说着关切地上前,可嬣婉见他有亲昵的举动,又一次下意识地往后退,因为身体剧烈的反应,那颗憋了许久的泪终还是从眼眶里崩了出来。 这反应让万历不免难堪,可当他看到那颗晶莹的眼珠突然心间一紧,何况他知道她对自已的态度一向如此,尽管当下他的心情不好,却还是耐下性子关切道:“既然不舒服,联宣太医来给你瞧瞧可好。”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为何,她说话的时候头上那根簪子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婉嫔似尤喜欢这根簪子,朕之前赏赐你首饰却从也不见你戴。” 对他突然的转移话题,她显然有些诧异,可那是她不可触摸的禁地,她自然没好气答道:“没什么,臣妾习惯了的东西便不喜更改。” “这簪子看起来手工并不精致,造型也无别致,婉嫔何以日日戴着此物,却将联所赐之物弃之不顾?不如拿下,联亲手替你换上其它?” “这是少时重要之人所赠,臣妾惜之胜于一切,还请皇上切莫夺人所爱。” “你……”他怔怔的,他所有的怨气在对向她决绝而哀戚的目光时,又一次败退下来。 “若无其它事,臣妾告退!”她迫不及待逃离自已的眼神,又一次刺激了他。 “朕到底要怎么做,能才感化你这颗心。”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既怨愤又失落,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原来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已,这些日子他故意流连于各宫之中,可她根本不闻不问,像个没事人一般,甚至比平日里更愉悦,压根都没将自已放在眼里。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他这般烦心,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她,每每见不着她的时候,他的心仿佛有虫蚁在啃噬,骚痒难耐。 这样的她让他束手无策,却依旧不愿放手。 心照不宣 对于嬣婉复宠后不提携自已的事,玲珑虽耿耿于怀,可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依旧像从前一样不时往返于钟萃宫,她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为了让身边的人看着自已与婉嫔的深厚情意,好让别人不敢小觑了自已。 “婉儿,你猜皇上今天又宣了谁?” “宣了谁以至于让你这般兴奋。”嬣婉连日来因为子骞险些被赐婚之事郁郁寡欢,见玲珑来后,才勉强从脸上挤出一分笑意。 “于子骞于大人啊!他如今可是皇上跟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了,你若是前有于大人,后有皇上,就再不必担心那个郑贵妃处处刁难了,她也不过是仗着母家有人在朝中才如此跋扈。” “玲珑,你也不知道避讳。我和子骞的关系,除了你知道,从未与他人说过,还请你务必守口如瓶。”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带着犀利责备,若是让皇上知道子骞是因为自已而抗旨,子骞别说仕途不保,更是性命堪忧,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有子骞的周全安康重要! 这是锦慧第一次听嬣婉提及子骞,尽管玲珑并没有说得很明确,可从嬣婉的表情上她还是看出了端倪。但她是真心实意护着嬣婉,有些秘密她只会烂肚子里。 见嬣婉对自已的提议并不买账,反而一脸怨怼,玲珑心中又多了几分不悦:“怎么了,那过去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怎么反倒来怪我。” “子骞的事情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嬣婉对于子骞之事的慎之又慎加之心中本就烦闷,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听着嬣婉命令似的语气,仿佛已然将自已当成下人一般,玲珑对嬣婉心里便又多生出几分恨意,可她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行行行,我不说,不说就是了。昨日听说皇上又给你宫里送了好些东西,这样的荣宠,多少后宫女子几辈子都盼不来。” 嬣婉听着玲珑的话好陌生,她原以为玲珑该是最懂她的人,可她的话让她本就郁郁的心更加失落:“那些别人在意的东西,根本不是我所希望的。” 而玲珑也不明白,明明圣宠是多难能可贵的,可偏偏嬣婉根本不当回事。她只能理解为怕是嬣婉如此不过是因如今身份悬殊,刻意疏远自已罢了。 “婉儿你若不喜欢,那这些我拿走了,省得你碍眼。” 嬣婉心思全然不在此,她漠不关心的回道:“你随意挑吧。” 可这冷漠的语气在玲珑听来,简像是在打发叫花子。玲珑有些发泄似的,不断往自已的手上,脖子上套着各式珍贵的首饰,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锦慧看着玲珑恬不知耻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生气,嘴里嘟囔道:“娘娘,您如今都是嫔了,可是这玲珑还是唤你从前的闺名,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无妨啊,我还喜欢别人唤我婉儿。” “可我总觉得她压根没将您放在眼里。” “你啊,是看她拿走那些东西心疼了吧” “我,我没有,我才不稀罕那些东西,只是不想您被人利用。” 嬣婉自以为她是有些吃醋,笑着安抚道,“玲珑于我是从前的姐妹,可如今你才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你对我的好啊,我都看在眼里。” 听嬣婉这样一说,锦慧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却乐开了花:“娘娘,今日这香据说在宁神安眠的功效,奴婢这便给您点上?” “随你吧……” 于她而已,功效再甚的香,也无法让她的心释怀。只要在这紫禁城里一天,她的心就无法安宁。 嬣婉抚着琴,琴声幽咽、凄凉,孤蝉对秋晚,青灯彻夜寒。紫禁城的夜总显得格外漫长,她常常是对着月色眼睁到天明。 见嬣婉多日来总是郁郁寡欢,锦慧可谓费尽心思想逗她开心,今日趁着阳光正好她便寻来了风筝,非拉着嬣婉去御花园散心。 从前嬣婉是喜欢放风筝的,而今心境大不同,她看着风筝在天空中肆意飞舞,别提有多羡慕。 “娘娘,你看那风筝飞得多高。”锦慧这边正欢呼着,而那边嬣婉却刻意放开了手中的线。 “哎呀,风筝飞走了……” “飞走了好,我若是那支风筝便好了……”旁人都在惋惜风筝,唯有嬣婉自已却看着远去在风中的风筝痴痴的笑。 偏巧一阵风却刮落了风筝,这时王皇后一行人也正往御花园而来,突然一个风筝飞落在前,她先是一惊,转而见锦慧匆匆赶来捡风筝,方知嬣婉在此,便主动前去招呼:“婉嫔好雅兴。”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臣妾不知娘娘也来了御花园,惊扰了皇后娘娘。” “哪里的话,看着风筝飞上天,我心情也甚好呢。”皇后顿一下,突然话锋一转道,“婉嫔是故意将这风筝放飞的吧?” 嬣婉先是有些惊诧,转念又不足为奇:“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嬣婉只觉着风筝不该被牵绊的。” “世人一出生便犹如在樊笼之中,要想得返自然,除非化作一抔黄土。何况你我皆身在这紫禁城之中,又谈何天高海阔?” “娘娘真知灼见,嬣婉心生钦佩。”嬣婉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展开,只能巧妙的避开。 而皇后早就看出她的心思,继而更坦诚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你同郑贵妃应当是一同入宫遴选的吧,”见嬣婉一脸惊愕,又接着说:“我虽然谈不上过目不忘,但以你这样容貌,还是让我记忆犹新。” 嬣婉不敢接话,可面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她,皇后只是轻轻一笑:“不用担心,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件事情我再不会与旁人提起。” “多谢娘娘宽宥!” “外人都向往着一朝飞上枝头,可又多少人知道这深宫女子的艰难。你的心思我全然明白,从前我刚进宫时,也有好些日子不自在,这后宫佳丽三千,而我偏是皇后,不但不能善妒专宠,还得劝说皇上雨露均沾,其实事人都羡慕我这皇后的身份,又有几人知道我常常也独自到天明。” 嬣婉没想到皇后会与自已这样交心深谈,她感激地看着皇后道:“娘娘的心意臣妾明白,您贵为皇后却愿同与臣妾说这些,开解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她们都是明白人,很多话点到为止,却也不会再往深了去说。皇后用这样坦诚地方法宽慰自已,她也不能拂了皇后的面子。 “不必如此,不过是将心比心,彼此更交心一些,日子也便更松快一些。一会我要去乾清宫,不如你同我一道去?” 嬣婉一听面露难色:“这,臣妾还是不搅扰娘娘与皇上了。” “你啊,那便依你吧。” 嬣婉在宫里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今日皇后主动向她伸出橄榄枝,她没理由不接,毕竟在这紫禁城里是多一个朋友总好过于多一个敌人。幸而皇后不是心术不正之人,不过是深宫难挨,明哲保身罢了。只是她也有自已的底线,那便是不成为任何人争权夺利的工具,那些后宫女子望眼欲穿的荣宠,她是半分也不稀罕。 皇后何等聪明,一眼就瞅出她的心思,只是却始终不能明白嬣婉一再疏远皇上的意图?毕竟在她看来,这宫里若没有皇上的庇佑是万万寸步难行的。 今日她同婉嫔的话说的确是她的肺腑之言,哪怕是尊贵如皇后,也并不是能事事顺心,她没有自已嫡出的儿子,在那样母凭子贵的深宫里,也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若是稍有不慎,行将踏错,她身后满族的荣耀,都可能随之落入无尽深渊。 而嬣婉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正是她可拉拢并加之利用的,在这后宫很多不得已她别无选择,只是轻叹一声斟酌着一会如何能再让皇上对婉嫔提起兴致。 “皇上,这是婉嫔的字吧?您别说,婉嫔这一手字令臣妾都自叹不如呢!” “她,确是有很多令联意外的地方。”万历说着拿起嬣婉那方字,爱不释手的样子,全然看进王皇后眼里。 “皇上近日怎么不去钟萃宫了?” “她也不见得乐意搭理朕,朕还去她那里自讨没趣么。”万历有些负气地说道。 见皇上竟还与婉嫔赌气,皇后窃笑:“婉嫔是个性情爽直之人,或许还不太知道如何讨皇上喜欢,皇上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若是连皇后都纵着她,她怕是更肆无忌惮了!”他嘴上虽是这样说,但他显然已经顺着皇后给的台阶下了。 她与他多年夫妻又岂会不知,她于是故作顺从:“是是,都是臣妾管教不方,臣妾下回定是要好好说教说教!” “有劳皇后费心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朕还有奏折要处理。” “是,臣妾告退!” 王皇后跪安走出乾清宫后,久久凝神深思。眼见皇上又对婉嫔起了兴致,她的心中很难说是悲还是喜。她也是个女人,她也喜欢独享皇上的爱,她也羡慕婉嫔可以在皇上面前任性,可她不能,如今郑贵妃与自已分庭抗礼,为了保住皇后的位置,她也只能舍弃所谓的儿女情长。 千疮百孔 王皇后走后,万历拿着嬣婉的字来回端详,猛然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婉嫔的字,朕怎么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老奴不知……” “去把朕方才批过的奏折拿来。” “是”万历开始胡乱地翻,到底是谁的字呢?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子骞的奏折上,他来回的比对,嬣婉的字力道虽不及于子骞,可这笔锋和这字体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两人的字皆在运笔中省去尘世浮华以求空远真味的意味。 这意外发现不禁让万历大为惊叹,这世间竟有两人字是如此相同,因而万历竟鬼使神差地联想到或许这两人个性相仿,翌日便找人将子骞宣了进宫,不为公事,只为博美人一笑。 子骞不明所以,自从写了檄文之后,皇上日渐倚重他,召见他的次数也愈发频繁,这并非子骞所愿,却又推脱不得。 于是这日下了朝,他便匆匆往养心殿走去。 玲珑虽不得近身侍奉,但关于子骞破格提拔的消息早已略有耳闻。人人提到于子骞于大人都纷纷夸赞他不但一表人才,还谦和有礼,如今他深得圣心,官至大学士甚至进内阁都指日可待,这样的男子让宫里许多宫女都为之痴迷。 今日她听说子骞又一次奉召进宫,便刻间等在子骞必经的路口。直到子骞步履匆匆走进来,她连忙喊住:“于大人。” 子骞听有人唤自已,一回身,却似乎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您不认得我了,我是玲珑啊,当初是我去宫门边给您传的消息。” 子骞恍然,连忙恭身道:“哦,原来是玲珑姑娘,当日多谢你了。” “不过举手之劳,大人不必客气。听说大人如今得皇上赏识,奴婢真替大人高兴。” “姑娘见笑,不过听差办事罢了。”子骞言语间有淡淡的失意。 再见到子骞时,玲珑还以为子骞平步青云后脸上会多几分春风得意,可他没有,反而是比当初所见时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落寞与惆怅。 尽管如此,子骞依旧是嬣婉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上次匆匆一见,她未及细思量,而今才发现嬣婉从前所说找到属于自已的幸福,若是放在子骞这样的男子身上,也未尝不可。 她于是故意绕路与子骞同行,一则是想借机多与子骞相处,好让他对自已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二来她是也有心让人瞧见她与如今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关系匪浅。 果不其然,她此番作为,引来了众了嫉妒又羡慕的目光。 “哇,玲珑姐姐,你与于大人竟然相识啊。” “说来也算故交了。”说完,她故意拿起手绢掩面而笑,引人联想。 随之便有人开始揣测:“哦,原来姐姐与于大人……” “于大人一表人才,如今又风头无量,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别瞎说……”她假装羞怯,可心里却不知多得意。 她远远看着子骞的身影,想回着宫女们关于子骞的议论,突然觉得若能嫁与那样的男子,或许也是另外一种福气。 而这个时候,她又开始羡慕起嬣婉来,这样的男子差点就成了嬣婉的夫君,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在嬣婉一人头上?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涌起阵阵不甘。 她满腹委屈地拿着抹布,心不在焉的干着手中的活。她本不该是在这里做着这样的杂活的,眼见着嬣婉日益受宠,而自已与她的差距日益扩大,她心中嫉妒的火苗日渐强烈,而她的心也正因为此将会偏离正规,迷失方向。 子骞皇帝召见的意图一无所知,他茫然得在殿外等候皇上宣召,对于乾清宫他早已不陌生,可来的心境却一次比一次惶恐。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起来,朕都说了,你不必那么多虚礼,且今日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国事。” 万历说着停顿片刻,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朕十岁便登基,之后日复一日都困在这紫禁城里,从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的男子是如何向他心仪的女子表达爱意。我送了很多东西,可她似乎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朕不知道,如何才能讨婉嫔她欢心呢?” 子骞怔怔的,半晌不知如何回应,他看着皇上:“这,微臣怎敢揣度娘娘的心思……” “谁让你揣度了,朕只是想知道这寻常人家的男子都是怎样向他娘子表达爱意呢?又或者说他们如何能让欢喜?” “臣惶恐,臣至今未娶亲,怕是无从给皇上建议。”见子骞一再推辞,万历甚至有些怀疑他之前抗旨之事是却有其事,还是无中生有,故意拿个人搪塞自已。 “哦,你不是说过有个倾慕的女子,莫不是你也不知道她的喜好?” “回皇上,她与我心意相通,微臣自然是知道的。” “哦?”万历像是有些怀疑,又有些羡慕,更加好奇他口中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在他看来,子骞平日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可只能说这个女子的时候,他的神情会起伏不定,有爱而不得的忧郁,却也有至死不渝的迷恋。 “可朕却不知她的心意,她总是让朕琢磨不透。”万历的话越说越小声,后来几乎听不到,大约是为了维护自已帝王之尊。 而子骞还是猜出了大概,皇上的神情让他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他曾以为皇上不过一时兴起,如今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想必是对婉儿以诚相待。 这个结论让他心中分外不安,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婉儿想要的,可他却不能劝阻,也无计可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自已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一会儿,敬事房的管事太监拿着众嫔妃的牌子走了进来,依礼询问道:“奴才来请皇上旨,晚上您是想歇哪位娘娘宫里?” 万历反复盯着婉嫔的牌子,似有犹豫,沉吟半晌方才道:“钟萃宫吧。” 他原本一直想让她能主动对自已敞开心扉,主动投怀送抱,可他却不知何时才能与她心意相通,这样的等待让他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他是帝王,如何能让一个小女子拿捏自已的心, 他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了她。 “是,奴才这就去让嬣嫔娘娘准备。”管事太监话话音未落,只听子骞手中的杯子“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下。 “臣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惩罚。”是的,惩罚,最好是廷杖一类的体罚,若是身体疼了,或许心便不那么疼了。 “不过一个杯子罢了,何须大惊小怪的,汪福海,你再去给于大人换杯茶水来。” “不,无需再劳烦公公,若是无其它事,微臣便先行告退。”子骞觉得如果不赶紧退出去,下一秒怕会情绪失控,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拿刀直抵眼前之人的喉咙,为什么他要一而再的践踏自已的心。 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又何错之有?他叫自已来,无非是为了婉儿,可见他对她是极其用心的。然则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发疼痛难耐。 如今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上呈了那篇檄文,如若不是,他也不用亲眼见到这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又一幕,他觉得自已的心已然没有一块完整,千疮百孔。 走出乾清宫他如是望去,殿外正是漫天血色落霞,殷殷地灼着眼睛,身下的地砖却如一注秋水,不凝不冻,但寒凉入骨。整个乾清宫中,燃烧着一片冰冷的火海,子骞慢慢闭起了眼睛。 回去后他残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连病了好些天,齐玉焦急替他开方拿药,只是在嬣婉面前只字也不敢提。 意乱情迷 自打在宫里遇见子骞以后,嬣婉越发觉得这日子度日如年一般难挨,她希望能再次见着他,可却又害怕再见到他。心内无尽的挣扎每每折磨的着她,她无的放矢。 一日她无意间喝醉了酒,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意识有种混沌而超然之感,她仿佛觉得自已的精神在遨游,就这样她在幻境中见到子骞,那里的他们还一如从前一般无拘无束的,肆意人生,她是那样留恋着那番美好自在。 于是她开始酗酒,只为酒后在迷蒙中能与子骞相见。今日也不例外,还没等侍寝的圣旨到,她已然沉醉于烈酒带给她的片刻欢愉。 她喝酒的时候不许人打扰,锦慧多次上前提醒她皆被她赶走。锦慧心急不已,只得吓唬她:“娘娘,皇上来了!” 可她依旧似未曾听见一般,不理不睬。反而是一再拿起杯子,对着明月自言自语:“今夜与你一醉方休。” 谁曾想锦慧这一句话还真把皇上喊来了,万历在宫门外都就已闻到里面飘来的酒气。走近后见嬣婉颠三倒四不成体统的样子,万历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意兴阑珊道:“你家娘娘醉了,你将她扶回寝殿休息。” 明知今日要侍寝,却见嬣婉却故意喝得酩酊大醉,万历多有不悦。 “是!”锦慧瑟瑟应声,正欲上前扶嬣婉,她却将锦慧的手一把推开。 “我不去,我就要在这花前月下,饮酒吟诗,”嬣婉已然站不稳,举着酒杯摇摇晃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过穿肠,心欲悲凉,滚泪涕下。 见她这般模样,摆明是未将自已放在眼里,万历生硬地想将酒杯从她手里拿开:“你喝得够多了。联不许你再喝了!” “你是何人,为何夺我的酒?”嬣婉欲想挣开这个男子的手,险些一个踉跄。 锦慧吓得脸都变了色,连忙上前扶了:“娘娘,这是皇上啊!” “皇上?”她迷糊间蹙了一下眉,恍惚不知所以,而后竟对着锦慧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岁岁……” 她如此这般颠三倒四的样子,反而惹得他是哭笑不得。他本想拂袖而去,却见她开始翩翩起舞。 她带着七分醉意,步履凌乱,虽却意外有种超凡脱俗的朦胧美。月色如水,紫裙罗裳,广袖飘飘,如雪香肌,如羽凝脂,他看得如痴如醉。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今朝有酒今朝醉,锦慧,快拿酒来!” “好,联陪你喝!”他索性也不顾帝王之尊,至少她醉后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 “这位兄台爽快,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他还没将酒举起,而她竟又一饮而尽。他使了个眼色,锦慧为难地又给她的杯子里添满了酒。她别过脸去,身体不禁又摇晃了一下,随之酒杯便滴酒不剩。 见锦慧没有动静,她兀自伸手欲拿锦慧手中的酒瓶。锦慧瞧了瞧皇上,见皇上并未反对,于是只得又添了些许。 结果顷刻间那酒杯复又空了。不多时,她脸颊羞红眸含情,碎步踉跄惹人怜。 “别喝了,跟联回屋去。”说着,他上前轻拦她的腰肢,将她抱起走进屋内,而后轻轻将其放入榻上。烛光摇曳,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那是让她心心念念的恋人:“你来了,我好想你。”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现出桃花一样的红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娇羞温柔。她胸前雪肌在华灯斜照下尤显风韵,她眼中神采在酒意半醺时更觉妩媚,他不由为之倾心。 他自以为那声想念是为着自已,这种感觉让他心间都不由为之一颤,仿佛飘在云间,人轻飘飘,令人迷醉。 他伸手抚上她微红的脸颊,她动容地看着他,心也醉,风轻云淡不言中。那仿佛是从前花间月下,她们你浓我浓之时。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然酒的作用使她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她眼前的他逐渐变得模糊,她喃喃自语:“别再离开我了……” 而后一滴滚烫的泪悄然滑落,溅在他的手上。他从未看她如此神情和娇娆,轻扬玉脂兰花手,一笑百媚生。 只是那时候他为她神魂颠倒,全然没在意她的眼神分明是穿过自已看着不知何处。他熟练而迅速脱下她身上的薄纱,她雪白的脖颈顷刻间露了出来,他急不可耐地吻向她,那种无可名状的触感,让他为之颤栗。 他那么多后宫妃嫔却没有哪一个令他如此神魂颠倒。他甚至激动双手都有些颤抖,当他轻轻卸下她的内衬,那胸口起伏的跃动,让他如痴如醉。 可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陶醉期间,便听到外人有人在喊道:“皇上,皇上,不好了,三皇子他病倒了,贵妃娘娘请您去瞧一瞧……” “病了就去找太医,你有几个脑袋在这里大呼小叫,你给联滚。”他恼怒的大吼。 眼见贵妃交待的任务完不成,小太监唯恐回去后受罚,他又忧又怕,战战兢兢又开口道:“可娘娘说她心里慌得很,务必让您请亲自去瞧瞧……” “汪福海,人呢?还不赶紧将人给联拖走!给联毙了这不知死活的狗奴才!” “奴才该死,奴才这便将人拖走。可……”汪福海欲言又止,郑贵妃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左右都得罪不起,这不就是做奴才的难,即使是汪福海这样的大太监,也无不例外。 三皇子向来是皇上的心尖宝贝,从前郑贵妃这招可是屡试不爽,如今这是怎么了,只可怜小太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被拉去杖责。 小太监无辜地跪地求饶,凄惨的声音终还是破坏了天子的兴致,天子再次从激情的云端跌落,他不由败兴从她身上离开。看着眼前不醒人事的嬣婉,他真是哭笑不得。 大约是昨夜的酒太过浓洌,嬣婉对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她一觉醒来,头还依旧昏沉,当她迷糊间听到关于皇上差点留宿的消息时,整个人惊得坐起来。 她连忙翻开自已的身子,肩胛处还留下清晰的吻痕。她吓得浑身发抖,失身那夜的颤栗之感似乎又回到她的身上。 “娘娘,您怎么了?” “锦慧,去把宫里所有的酒全倒了,今日起我滴酒不沾。”她的心里依旧心有余悸,哪怕再伤心又怎能在这里将自已灌醉,这里是他的地盘,她竟又一次掉以轻心,她恨不得掌自已两个耳光子,好让自已警醒一些。 宁死不从 前日兴致被破坏后,万历意犹未尽,今日月色正好,他便又寻来了钟萃宫。 “娘娘,你怎么也不点盏灯,这黑漆漆你在看什么呢?”锦慧边说着边往嬣婉身上披了件外套。 “这样的黑夜才能更好的赏月。” “说得正是,可联还是觉得你这里冷清了些,汪福海,快去将那盏琉璃灯给婉嫔摆上。” “奴才这就去。” 彼时嬣婉正斜倚着竹椅上,长发半挽,以明珠帛带束扣,皎洁的月色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似水,明眸生辉。 “臣妾见过皇上。”嬣婉连忙起身作揖,才隔了一日,他便又再次光顾,这让嬣婉不禁蹙眉。 “娘娘,您瞧,皇上赏赐这灯可真好看。” 见锦慧转身就往外去,嬣婉真是恨不得将锦慧的小嘴拧下来。她用力给锦慧使了使眼色,可锦慧完全没会意,只是赶忙说:“奴婢这就去奉茶。” 嬣婉不得不兀自在内心翻了翻白眼,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傻丫头。当初就是看锦慧纯真无邪,这才留下她,这可倒好,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 嬣婉没留意万历正在观察她,只是自顾自地想着怎样才能将他赶走。 “婉嫔这是在想什么?”问话间,万历似笑非笑看着嬣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臣妾在想这时间,皇上是不是该批阅奏折了。” “花前月下的时光,联今夜偷一回懒也无妨。” 她可不想侍寝,不,绝不。想到那一夜,她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国事为重,臣妾可不想作那媚惑君上的女子。”她将心一横,有意将话说得不堪入耳。 “放肆……”他大声呵斥,是因为想掩饰他的心虚。 这一年来,他夜以继日的勤勉工作,原以为张居正不在了,自己便能大展身手,可他错了。虽然他贵为天子,可朝廷里却仍然处处有掣肘,他根本无法随心所欲。 别人是巴巴得盼着他能来一回,可她分明是要将自己往外推,这时他忽而想起来:那夜,正是她这样的眼神激怒了自己,于是他撕碎了她的衣裳,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女人。 而今她依然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而这目光里又更多了一份怨恨。他怒不可扼,炯炯目光如炬瞪着她,仿佛下一秒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还不快给皇上赔个不是。”汪福海又一次不失时机地出来打圆场。 “请恕臣妾失言,臣妾笨嘴笨舌,总容易惹得皇上不高兴,还请皇上不要与臣妾一般见识,淑妃娘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如皇上移驾翊坤宫听听曲子,也好排解心中不快。”嬣婉索性破罐子破摔,拧到底了。 “婉嫔,你好大胆子,联不过来了你这里两回,你都敢替联作主了。联偏偏哪也不去,就待你这钟萃宫……” “皇上请喝茶,莫伤了龙体,娘娘您还不快给皇上抚琴,好让皇上消消气。”汪福海使了个眼色,可嬣婉却无动于衷,只是固执地低头跪于地下。 “你……”江公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好心好意替她转圜,可她却丝毫不领情。 “啪”万历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他一甩手,茶杯摔碎在地。而后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皇上……”汪福海连忙追了出去。 待他出门,嬣婉这才全身瘫软在地。 锦慧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见她长叹一口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锦慧,你从前有倾慕过的男子吗?” “娘娘,奴婢十岁进的宫,哪来的机会与男子相识。” “我年少时曾心悦过一个男子,曾发誓今生非他不嫁,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终究没有这样的福气。” “娘娘,这些日子以来,您对皇上的态度奴婢都看在眼里。说句不当说的话,有些事情,您既无法左右,或许忘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我忘不了,也不想忘。有的人就像是长在了心里一般,或许这辈子至死都难以忘怀。”这是嬣婉第一次同锦慧提及子骞,于是锦慧终于明白为何圣宠在前,嬣婉确也根本不不屑一顾。 锦慧还想劝说什么,可嬣婉打断了她。 “锦慧你出去吧,我想一人静静。” 见嬣婉的脸上浮满是忧郁,锦慧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回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只是一脉冰冷,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脚底是虚浮的,身后也是空茫的,仿佛身置云水之间,人间一切,都已幻化做了一团风烟,那些面容、声音、光影渐渐柔杂成一片,如粼粼波光一般,忽晦忽明,既看不真,也触不到。 从钟萃宫出来后,万历便漫无目的走着,汪福海小心翼翼地跟在天子身后,他知道此时他还怒气未消,却也不敢再提及其它娘娘的事。 又走了好一阵,见皇上脸色渐渐平静些许,他这才上前说道:“皇上,夜色渐凉,您早些回宫歇息可好?” “回御书房吧。”他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这个主子虽然年纪尚轻,可心思却并不简单,汪福海跟在御轿边揣摩着主上的心思。按理刚刚婉嫔那些话,要是放在其它宫里,怕是早已被打入冷宫了,可皇上虽生气,却也没对那钟萃宫的人作出任何的惩罚。 很明显,皇上待她与其它有还是有所区分,既然揣度出这份含义,那他也就安心,知道接下来如何哄得主子开心。 孤家寡人 主仆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走着,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便见太监张诚已候在门口。 “皇上,冯公公,哦不,冯保三日前在房内病死了。” “他的事不用再说与联听。”万历冷漠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情感。 张诚悻悻地退了出去,他是当是怂恿皇上将冯保放逐至南京其中之一,放逐后也并会得到重用。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冯保死了,对他而言会是一个契机,然而皇上的反应,像是死了一个与自已毫无相关的人。 话说回来,那个陪伴他十年的张先生死了,都能将他鞭尸、抄家,果然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啊。伴君如伴虎,张诚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汪福海看了一眼张诚的背影,又探前往屋内瞟了瞟,殿内一双漆黑眼瞳如同深泓的秋水般,在底处翻涌着令人遍体生寒的波澜。他默默又退了出去,没敢再近身。 殿内无数烛火颤抖不已,明灭闪烁间,万历身着玄袍的坐在案前,一撇微凉银光透过窗棂,悄然映照在他的侧颜上。 这是一张好看的脸,凤目薄唇,秀逸的眉峰紧蹙着。这些年来,无论更换多少处寝宫,却始终难得一夜安枕。 张先生死了,而今他的“大伴”也死了。他们曾经是辅佐他登上皇位的人,他们也曾亦师亦友,亦父亦兄,他曾经非常依赖他们,却也非常害怕他们。 曾几何时他的童年是在他的伴随下长大的,而他的青年是在他的监督下度过的,他们力通力合作,推行的“一条鞭法”确实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画上了靓丽的一笔,可同时他们也成了自己亲政后最大的阻碍。 后来他羽翼渐丰满,他开始觉得他们碍手碍脚,终于待到张先生积劳成疾,那颗阻挡在他政治前面的大树轰然倒塌了。 如今他的“大伴”也走了,他是高兴吗?应该是的,可心里却仿佛是空落落的。 这个时候他终于懂得何谓“高处不胜寒”,为何从前的帝王自称“寡人”,他没有知己和朋友,有的最多的不过是前朝那些整天争论不休的大臣和自已后宫这些个争风吃醋的妃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学会隐藏自已的情感,喜怒不行于色。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可才翻到第二份,却又是有人上书弹劾。弹劾,互相倾轧,这本是帝王之术,可他真的早已厌倦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 此时玲珑正准备上前奉茶,这是她好容易争取的又一次御前伺候的机会,可偏偏现一次失之交臂。 只见皇上负气将奏折丢在一边:“滚,谁让你进来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都给联滚,联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龙颜大怒,地震山摇…… 玲珑吓得差点将茶杯打翻在地,她用力地接住,可里头滚烫的茶水却统统洒在了她的手上。 她只得强忍着痛,含着泪退了出去。 “还不快滚,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成天想着御前伺候,从今天起,你给我去尚服局。” “张公公……”玲珑还想争辩什么,可是她真是百口莫辩。 “滚哪,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张鲸瞪了她一眼,恶狠狠的说。他本是收到她的好处,想试着推荐也无妨,可谁知交班的时候,汪福海却丝毫没提皇上正在气头上一事。这让他吃了个哑巴亏,还损失了一枚棋子。 “好家伙,想摆老子一道,老子也让你好看!”所幸这种棋子要多少有多少,改天再物色一个送去御前就是了。 那之后好一阵子,殿内一片死寂,谁也再不敢踏进殿内半步。 子骞本是拿着要来给看,刚刚走到门口便被汪福海劝住了。 “于主簿,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您这会还是不要进去了。” “多谢公公提醒。” “主簿莫客气。” 皇上最近的心情常常阴晴不定,他并不想去深究,他只关心嬣婉是否会受牵连,又吃什么苦头, 他转身缓步离开,却偏偏听见两个小太监在墙角小声嘀咕,他本无意探听,只是忽然听到他们言语间说到“婉嫔”这便猛然停下脚来。 但凡是她的事,哪怕他一再告诫自已敬而远之,可偏偏那颗牵挂的心就是不听话,他明知道听到她的消息自已只会伤上加伤,可是却每每还是义无反顾扑上前去。 当他知道嬣婉又一次惹怒了皇上,心里是说该忧心还是该庆幸。他残缺的心屡屡被折磨着,也不知道能熬到何时。 夜渐深了,嬣婉一人在屋内却毫无声息,只有殿外的雨声,格外清明,嘀嗒一点,嘀嗒又一点。被风吹斜了,打到铁马上,是叮当的声音;潲到了檐下白玉阶面,就变作了沉沉的噼啪声。 锦慧有些担心,便轻声寻了进去。屋里那盏琉璃灯被风吹得忽暗忽明,而嬣婉静默地坐在窗台前,手里拿着那把青剑。 当锦慧走进一看,主子的手不知道什么已被剑锋划伤,可嬣婉却毫无察觉。 “娘娘,您这手,”锦慧一边焦急给嬣婉止血,一边连忙将那手里的那把青剑拿开, 嬣婉的血已经滴落在桌上、地上,可她却丝毫也未察觉到半分疼痛。 “娘娘,您别吓奴婢啊。奴婢这就去给你寻齐太医来。”锦慧抹着泪快速往外冲去。 齐玉因为心疼,语气不免急切了些:“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不好好爱惜自己?”。 直到齐玉的声音传来,嬣婉仿佛才恢复了些意识:“锦慧你先出去吧。” “你别动,我先给你上药。” “这点小伤无妨,我有更重要的事与你说。还请你务必帮我。” “你尽管说便是了,只能我能做的,便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顿了一会,低声道:“我不想侍寝,我想你一定有办法。” 他略有些迟疑:“你可想好了,这一病怕是得至少三两个月,你这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折腾怕是得遭不受罪。” “对我而言,侍寝便是最大的苦。再说了花无百日红,待我久病不愈,或许皇上不多时便将我忘了,除此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齐玉神色凝重起来,可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应允:“那好吧,你好生休息,微臣开好了方子便会让差人送药过来。” “等等,别,别让他知道。” “你宽心,我自有分寸。” 齐玉嘴上虽如是说,心间缺难免不是滋味。哪怕她已是紫禁城里的女人,早已不再能为他守身如玉,然她却宁愿牺牲自已的健康和荣宠,却也要顾忌他的感受。 而对嬣婉来说,只要能让钟萃宫恢复从前如冷宫般的所在,即使是再大的苦也愿意背负的。? 假意推辞 嬣婉惹得天子气急败坏,钟萃宫因而冷落了一阵子。还从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圣意,他以为晾她一阵子,停掉所有对她的赏赐,她便会乖乖低头,可左盼右盼,人没等来,却等来了她患病的消息。 这让万历心里又气又急,可偏偏拉不下脸来主动前去探望,于是乾清宫里整日有宫女、太监无缘无故地挨打受罚,这让汪福海也着实伤神,恐哪天这无端的灾祸便降临到自已头上。 这日,万历下了朝,却不愿意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汪福海便主动讨好主子:“皇上,老奴去喊慎嫔娘娘来给您唱唱小曲可好?” “索然无趣,联听曲都听烦了,你就没点新鲜花样?” “听说万婕妤新习一支舞,皇上是否前去瞧瞧?” “那就摆驾景阳宫吧。” 去景阳宫的路上,天子又一次经过了钟萃宫。那天晚上之后,他再也没踏入过这里半步,而那位婉婉在外人看来,是复宠无望了。 当又一次经过这里,万历的思绪停了片刻,却还是没停下脚步。嘴里还念叨着:“朕倒要看看她能拧到几时。” 不多时,景阳宫里莺歌燕舞,好不快活。万历沉浸于酒色之中,本以为能暂时忘记了嬣婉,可没想到好像明明美人在侧,自已却还是心猿意马,当褪去万婕妤的衣裳时,他只是粗暴地发泄了作为男人的欲望,却没有更多激情。 他想念摸着嬣婉时的那种触感,更想念亲吻她时的那种心潮澎湃。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第二天故意将万婕妤晋封为万昭仪,甚至接连几日都留宿在景阳宫里。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都以为那个婉嫔怕是大势已去,再也不了什么气候,而万昭仪更是春风得意,四处招摇。 这日,万历又按惯例去了景阳宫。偏巧正听见万昭仪同其它嫔妃面前耀武扬威,其它嫔妃不惜以诋毁嬣婉来博取帝王新宠的好感。万历看到这些女人的嘴脸,厌弃地头也不回便走了。 御驾再一次经过钟萃宫,万历的目光始终打量着宫里,可他不吭声,谁也不敢自作主张。众人本以为御驾就这样又一次无视钟萃宫那位,却看见御驾前行没几步,便又退了回来,汪福海知趣的在殿门口喊了“落轿”。 “奴婢参见皇上。”每次皇上都这般神出鬼没的,锦慧觉得自已非得有个强大的心脏才招架得起。 可天子压根都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她,沉着脸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们主子呢?还不快喊出来接驾?”汪福海的口吻真实的印证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回皇上的话,娘娘她前阵子病了,好此日子都起不了床,这会吃了药刚歇下。”锦慧知道主子本就是借病躲避圣驾,连忙大声地给屋里的嬣婉报信。 嬣婉一听连忙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听到婉嫔病得不轻,万历的气莫名消了大半,抑或是他在内心里给自已找台阶下,将她最近对自已的无视都归结于是病了,又或者是他并未将她放下,在同她置气与关心她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一进屋,万历果然见嬣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可即便病着,她也有着异于常人娇柔的美。 万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不轻,这下心里的气似乎又消去了几分,剩下更多是怜惜:“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便卧床不起了,太医瞧过没有?” “回皇上的话,齐太医来给瞧过的。”锦慧生怕嬣婉又惹皇上不高兴,连忙帮着搭腔。 “去喊齐玉来回话。” “是。” 当齐玉被喊来的时候,他心中多有忐忑,眼见着嬣婉病了几日,皇上有了新宠,本以为一切或将能按他们预想中的发展,可皇上这一召见,想来并非预想中那样顺利。 “娘娘这是风邪入侵,加之她本就身子弱,这便突然地害了疾。微臣已替娘娘开了方子,只是这病需慢慢调理,怕是一时半会难以好全。”齐玉的回话很周全,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 万历听到这病得拖些日子,虽然有些遗憾,可毕竟还是在意着嬣婉的身体,于是又嘱咐江宁海道:“那高丽进贡的千年参朕记得除了赏给太后,皇后,其它的便拿给婉嫔补身子吧。” “是,老奴这便着人去取来。” 钟萃宫那位患病不得侍寝的消息一传出,宫中流言纷纷,皆以为嬣婉福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根本不堪一击,更有甚以为她是见不得她人受宠,因此肝郁气结这才一病不起,郑贵妃更是趾高气扬了好几天。 只可惜事与愿违,皇上见嬣婉多日不见好,反倒更惦记起来,于是三五不时地出现在钟萃宫里。 这让嬣婉叫苦不迭,原先就想为了图清静,不惜施以苦肉计,所以这病可是真真实实的,她为此遭了不少罪。每日喝着一碗又一碗的药,她的舌头都快麻木了。 她本想着故意延缓病情,以消磨皇上的耐心,却没想到皇上反而担心她因病困在院子里闷,是变着法子往宫里送东西。这不,昨日才送了两只鹦鹉,今日更是着人将玉兰树也移了过来。 “娘娘,皇上知道您喜欢玉兰花,这不在咱们院里移来了好几株,听说它们是开着粉色的花,别提有多好看了。您今儿感觉如何,要不奴婢陪你在院子里逛逛?” “好,你替我找来那件藕粉衫。”既然借病推辞已然不见效,倒不如索性不借这个由头了,反正那药她是不愿意再喝了。 “是,奴婢这便去。”见嬣婉终于有心情打扮,锦慧别提有多高兴。 这种粉玉兰,嬣婉还是头一回见。相比白玉兰的洁白剔透,粉玉兰更多了几分娇艳。花儿们争相开放,勃勃生机到是与她病病怏怏的样子相形见绌。 上回见玉兰的时候,她才不到十四,那朝气就如同今日所见之玉兰,而现在的她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她立在玉兰树下,不甚感慨。 “锦慧,去替我将我那个玉兰簪子取来。” “是。” “外面风大,你这身子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听见齐玉的声音,嬣婉当下有一阵恍惚,仿佛声音的主人是她日思夜想之人。 她一回首,定定地看了许久,这才恍然又是自已因相思而错觉,眼前之人又怎可能会是子骞。 “齐玉,你还记得学院里那株白玉兰吗?” “如何不记得,从前你和子骞还在树下罚跪来着。” “这一晃已经好些年了,也不知那玉兰树长得可还好。” “在的,如今更茂密了些,夫子也还健在,只是那块大石头让他叫人搬了,现在的学子也多不敢翻墙而过了。” 想着从前那个场景,她幽幽一笑。尽管笑容很浅很淡,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齐玉难得所见她的笑容。 “见过齐大人,娘娘,这是您要的簪子。”说完,锦慧识趣的走开了。她知道齐玉同自已主子的关系非浅,但她从不多听多说,很乖觉地退到一边。 “他,近来可好?”他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子骞,病了这么久,也再未能见到他,对他的思念便更甚。 “放心吧,一切皆好,只是忧心你的病罢了。连带着将我也责怪了一番,说我怎能如此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这点他倒是一点也没变,总喜欢训人,从前就总说教我来着。” 想着子骞训人的时候,那口气神情犹如学院里的夫子,嬣婉便忍俊不禁。 “你就该多笑笑,从前我们都最喜欢听你的笑声。” 忆往昔,嬣婉将思维拉得很长,她想念纵马驰骋的快感,她想念书院中玉兰的馥郁;她想念,她甚至怀念被书院夫子罚跪,同玉瑶大打出手,那种任意妄为的日子。 而他的目光也在出神的她身上流连,今日她一身淡粉色云烟衫,头发梳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花容月貌犹如出水芙蓉,那才是她的婉儿。? 痴心妄想 玲珑近日来钟萃宫是越发勤了,但她并非为了探望嬣婉而来,纯粹是冲着来这里指不定能见到皇上。今日她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知道的人真当她是主子而不是奴婢。 而她这次来,更是在皇上前脚进了钟萃宫,她后脚便紧跟着也来了。 “婉儿……”她一进门便假装不知冲撞,却分明是处心积虑出现在御前,“奴婢,奴婢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你是何人,你刚刚称婉嫔作婉儿?”万历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致的回味着。 “奴婢该死,不分尊卑,只是从前与婉嫔姐妹情深便一直叫惯了,一时竟忘了改口。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玲珑虽然嘴里一个一个恕罪,可面上一点认罪的样子也没有,她只是想攀着嬣婉的交情,让皇上对她另眼相看。一开始嬣婉还想替她辩解,却发现她自已巧舌如簧,自已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便也作罢。 “罢了,既是婉嫔自已不介意,你们之事,朕也不过多干涉。” “奴婢叩谢皇上,叩谢娘娘。奴婢本是想来探望娘娘,没曾想皇上您也在此,御前无状,还忘皇上别与奴婢一般见识,更别怪罪娘娘,奴婢这便离开。” 玲珑叽里呱啦,一边说一边还不时向万历呈现娇媚之姿,这哪有御前无状的悔过之心,分明是狐媚祸主的架势。而嬣婉在一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幸好万历并不感冒这样的女子,毕竟这后宫中如此这般女子他早已司空见惯。玲珑叽叽喳喳令人闹心,而嬣婉却闷声不吭,他难免败了兴,便起身说道:“既然你们姐妹自有体已话,朕便先回乾清宫了。” “臣妾恭送皇上。” “奴婢恭送皇上。”玲珑的声音几乎要越过嬣婉去,玲珑跪在地上,那种感受分明自已喊的不是奴婢,而是臣妾。 只可惜万历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便大步流星而过,这让不玲珑免有些悻悻的。 万历走后玲珑满脸失意,哪有是半点来探望嬣婉的样子,嬣婉见她如此,思量着是该将话与她挑明的时候。 “玲珑,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成为后宫嫔妃?” “怎么我的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难不成今日你我身份不同,我就该断了这个念头吗?”言下之意是你都是借着我的东风才有了今天,现在反倒对我指手画脚。且玲珑向来不觉得比嬣婉差什么,何况若不是阴差阳错,现在轮不到你徐嬣婉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的。 “玲珑,后宫不是好的归宿,若是可以选择,我恨不得早日逃离这里。” “婉儿,你别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放心,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与你争宠的。” 见玲珑依旧不以为然,嬣婉多少有些失落,可她不愿意自已从前的姐妹执迷不悟,她于是像从前一般拉着玲珑的手,“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寻一门亲,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嫁人?可谁又会乐意娶我呢?” “你是我的妹妹,身份自然会与普通宫女不同,又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你是说真的?”玲珑一时很高兴,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也是另外一个选择。 “当然,只要你想,我便让齐玉替你去留意,你意下如何?” “齐太医?他会愿意替我去寻门好亲事吗?” “会的,他已经答应我了。我这一辈子注定是困在这里了,所以我不想你同我一般,我希望你能嫁给自已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玲珑见嬣婉说的恳切难免动了心,她从来不敢想过,自已会能有好的归宿。她蓦然又有些感动,她又想起从前两人互相扶持的日子,在嬣婉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后,满心期待地做着风光大嫁的美梦。 嬣婉斟酌再三,最后以她的心意替玲珑选了人家,可她不曾想玲珑早已心比天高,自已心去替她寻的人家,玲珑压根瞧不上,反倒因此心生怨怼。 当玲珑得知这个消息时,尤觉晴天霹雳,她不可置信地质问着嬣婉道:“清流?婉儿,你是觉得我这一辈子还过得不够清苦吗?” “玲珑,你怎会这样想,那样高门显赫的人家,且不说你过去能否成为正妻,就算是了,那大家族里的尔虞我诈,又岂是容易应付的,何况你没有身世背景,到时被人为难该当如何?” “所以连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高嫁对吗?我家曾经也是大家世族,我也曾经是官宦小姐,我怎么就不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心为你考虑。这个许大人是才华横溢,将来必然前途无量,你若现在与他结发为妻,未来便是当家主母……” 可玲珑却半句也听不进去,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够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觉得我身份低贱,不堪配侯门显贵罢了。婉嫔娘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恕玲珑消受不起,若没其它事,我先走了。”说着,玲珑怨愤的离开了,她觉得自已又一次被嬣婉摆了一道,自此她算是对嬣婉再无半点情分。 “玲珑……”嬣婉眼见她执迷不悟却也莫可奈何。 “玲珑姐姐怎么能如此,您一片好意,近些日子都在替她权衡谋划,可她却一点情也不领。” “算了,她的心已经飞得太高,无论如何我拉也拉不回来了。”嬣婉扼腕。 皇上如此这番地宠爱一个妃子,终究还是惹得众怨,尤其是郑贵妃,更是将状告得太后那里去。毕竟现下皇上也唯有太后能劝得动一二。 于是在万历照例去太后宫里探望时,太后率先发了话。 “听闻婉嫔病了?” “是。” “既是病了,便好好在宫里休养,皇上这日日去探望,是不是过于频繁了些。” “母后,朕不过瞧着她身子弱,又久病未愈,所以自然多关切了些。” “听说万昭仪也染了疾,怎不见皇上去探望一二?皇上如此厚此薄彼,怕是要寒了后宫里其它人的心。再说了,过度的忍让与宠爱,只会让她们忘乎所以,恃宠而骄。” “母后心意朕明白,可婉嫔她并非是那样的女子。” “哀家在这紫禁城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不过是女子的心机和手段罢了,这深宫之中最忌讳争风吃醋,后宫不宁,恐影响前朝之太平,皇上你得雨露均沾。” “儿谨遵母后教诲。”李太后是个严母,他打小可没少吃苦头,而今他羽翼丰满,早已不愿再唯母是从。只不过百善孝为先,他自然不会当面忤逆。 只不过他面上虽顺从,可转身便将李太后的话抛在九霄云外,往钟萃宫去的更勤了。众妃子也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郑贵妃更是满心怨气,她向来是恃宠而骄,而今却有人抢了她的风头,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义无反顾 自打与嬣婉吵了一番后,玲珑心中耿耿于怀。这日她心不在焉的打扫着乾清宫外的长廊,见郑贵妃一身华服趾高气昂而来,可不一会功夫,大约皇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位娘娘便败兴而去。 郑贵妃本就一肚子怨气,偏巧撞见玲珑今日浓妆艳抹、一副狐媚相,郑贵妃正愁没地方撒气,上去就狠狠耍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人人都想学着钟萃宫那个贱人狐媚皇上不成?” “娘娘冤枉啊,奴婢可什么也没做!” 这时,郑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认出了玲珑,满脸不屑道:“哟,这不是钟萃宫那位的好姐妹嘛?怎么一个都成了正宫娘娘,一个却还在这里做粗使宫女?” “原来是那个贱人身边的人啊,”郑贵冷冷瞥了一眼玲珑说道,“去,给我掌嘴,她不是妄图凭着这张脸攀高枝吗?你们去给我毁了她这张脸!” 玲珑没想到天降横祸,吓得不断磕头求饶:“不,贵妃娘娘饶命啊……” “不如你去叫你的婉嫔来救你啊,我倒想看看,她倒是舍不舍得为了你来求我?” “我,我……”听着郑贵妃的话,玲珑的心凉了半截,一时僵在原地。 “还不动手!怎么的,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郑贵妃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嬷嬷上去就“啪啪啪啪”给了玲珑好几个耳光子,打得她一阵天旋地转,又疼又屈。 而身边的郑贵妃那一干人却乐不思蜀,全然把她们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这场景她心中燃起了恨意,若非嬣婉,她何至受此屈辱,她们这完全是将对嬣婉的憎恨发泄在自已身上。 可她如今势单力薄,又才与嬣婉闹翻,怕是不能指望她前来相救,眼下只有与她撇清关系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于是她强忍着屈辱爬到郑贵妃的面前,拽着她的裙角,哀求道:“贵妃娘娘,婉嫔她踩着奴婢的肩膀飞上枝头后,就只顾一人独享荣华富贵,她眼里早就没有奴婢这个姐妹,还望娘娘明察……” 可她话说完却被郑贵妃一脚踢开:“怎么,好姐妹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那你也别怪不我,要怪就怪你有这么个好姐妹!不如我就画花你这张脸如何?” 郑贵妃嘲讽之声不绝于耳,眼见着那个嬷嬷要对自已下手,玲珑吓的连连退缩,几乎是哀嚎着:“娘娘,您相信奴婢,求娘娘饶了我一命,奴婢这里有婉嫔不可告人的秘密,奴婢、奴婢定知无不言。” 听她这样说,郑贵妃起了兴致:“且慢!” 郑贵妃的话让那个面相丑陋的嬷嬷揪起玲珑的衣领道:“你要是胆敢期瞒娘娘,我让你这张脸以后再无法见人!” “奴婢,不,不敢,婉嫔她,她对皇上不忠,她心里一直心悦着,着于子骞于大人……”此时的玲珑已然豁出去了,为了自保,什么姐妹情义根本不值得一提。 听到这里,郑贵妃的脸上露出令人生畏的笑意,而后她带着这抹狡黠的笑离去,只留玲珑一人久久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竟再也哭不出声来。 她看着郑贵妃离去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怅然,此时的她内心开始是难以言喻的滋味,既有背叛姐妹的失意,却同时饱含着破罐子破摔的快感。 该去跟婉儿说一声吗?不,她的内心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答案,她揉了揉红肿的脸,脸上的疼痛仿佛在告诫她,是嬣婉先夺了自已的恩宠,又拿那桩婚事羞辱自已,而自已却还因她而挨打,自已何错之有?她恨恨的拾起扫帚,用力的清扫着眼前的院子,仿佛那样便能扫清自已内心的污秽。 郑贵妃复仇心切,她甚至都忘记了不日才在天子遭了冷遇,而她已经急不可耐想要看着婉嫔失宠,她拉着自已的宝贝儿子就又上乾清宫去了。 “儿臣参见父皇。” “洵儿来了,快让父皇瞧瞧。”郑贵妃看着皇上宠溺的抱起自已儿子,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儿臣新学了一首诗,念与父皇听可好?” “好,我的洵儿果然聪慧过人。” “听闻皇上有心让于大人给洵儿当师傅?”郑贵妃开始试探道。 “朕见子骞满腹学识还精通兵法,若能作洵儿的老师,便也不枉费洵儿的天赋。” “皇上有心了,臣妾替洵儿谢过皇上!”她迟疑了一会,终话锋一转,“只不过,臣妾日前听说一个关于于大人的传闻,说于大人与婉嫔入宫前便认识,且至今交情不浅,臣妾想着此事非同小可,万不能让有心之人污了婉嫔和于大人的声誉,臣妾有一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万历略一迟疑,从前是没有人挑明,而今这番说来,他不由心生猜忌:“你且说吧。” “臣妾啊作主说是故友相聚,便找人唤了婉嫔来,若她不来,则谣言不攻自破,若是来了……”郑贵妃故意欲言又止。 万历没作回应,似若有所思,郑贵妃也就当作他已默许。而暗地里她压根不是什么故友相聚,而是放出假消息给锦慧,说是皇上要处置子骞。这锦慧一听慌了神连忙跑回来给嬣婉报信。 “娘娘,不好了,听说陛下龙颜大怒,正要廷杖于大人呢。” “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只是远远听了一耳,没敢多耽搁,便连忙回来给娘娘报信。” “这,这该如何是好。”嬣婉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可那毕竟是前朝之事,她一个后宫女子又如何干涉得了。 关心则乱,嬣婉总是一遇到子骞的事情头脑便无法冷静。即使她明白自已出面相救甚是不妥,可一时情争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到了乾清宫再见机行事。 锦慧看着嬣婉不管不顾的冲去乾清宫,忧心道:“娘娘,您这样去,怕是会惹得皇上不高兴的。” “眼下没有它人可出手相帮,我若是不去,他便要吃苦头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闯。”嬣婉从容地笑着,她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了子骞,她豁出去了。 说完嬣婉便匆匆要出门,临了又回了头,看了一眼书架,于是慌乱之中从上面随意取下了一本兵书,这才焦急地奔乾清宫而去。 “娘娘……” 锦慧见自已劝不动嬣婉,连忙冲去太医院找齐玉。 “齐太医,我家娘娘听说于大人要被廷杖,着急不已,便只身去了养心殿,这可怎么办才好。” “什么!她怎么能如此冲动,何况以她的身份,去那里岂不要惹得皇上猜忌。” 齐玉知道即使自已也劝不住她,从前如此,而今依然不会改变。子骞是她的唯一寄托,纵然前路将会粉身碎骨,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嬣婉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天空越发阴沉了,她知道这前去或将是不归路,可哪怕能为他博得一线生机,她也要去试试。 “婉嫔到……” 满屋子站着好些个人,唯独没见到子骞,却是郑贵妃端坐于皇上身侧,面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嬣婉深感不妙,心想自已怕是又一次被郑贵妃设计,可她没退路,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婉嫔?你,你竟真是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你与那于大人……”说着,郑贵妃假装很吃惊,故意看向天子。 嬣婉听闻郑贵妃提及子骞,大气都不敢喘,只见着万历阴晴不定,闷声不语。她无奈只好故作镇定道:“臣妾不知贵妃娘娘也在此,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婉嫔这急冲冲的是干什么来了,瞧你这身打扮,真是御前无状。难不成是这会故友之心切?”郑贵妃话里藏刀,句句都将祸水往嬣婉身上引。 嬣婉的确来得心急,没顾得上仪容,但好在临出门前已然做了两手准备,这宫里果真是一朝不慎便可能掉入别人为你挖好的陷进里。 “我本是今日读书遇见了些难处,便急不可耐想寻得皇上解惑,却不知贵妃娘娘在此,还请皇上与娘娘宽宥。” 郑贵妃心里冷哼了一声,言语愈发阴阳怪气:“婉嫔当真不认识于大人?我可是听说婉嫔与于大人交情匪浅呢?” “贵妃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臣妾向来不过问政事,又怎会与于大人有何交情?” 此时的万历冷眼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却一声不发,眼见着嬣婉装傻充愣,想要糊弄过去,郑贵妃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早知道就该拉来那个宫女当面对峙。 “臣妾可没有道听途说,不如臣妾去找人与婉嫔当面对峙,这事若不弄清楚,我怕日后这些污言秽语坏了于大人与婉嫔的清誉。” “行了,你先带洵儿回去温书吧。”此事本就不宜闹大,偏偏郑贵妃不知死活想要将事挑明,他的脸已然挂不住。 “这,”郑贵妃心有不甘,她如何甘愿功败垂成,她也顾不得许多,“皇上,臣妾身为贵妃,也得替皇上分忧,不能让有心之人惑乱这……” 可郑贵妃话还未说完,万历的脸已经铁青着,幸而三皇子机灵,抢话道:“娘亲,师傅在等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儿子的话方才让郑贵妃意识到自已报复心切,差点殿前失仪,让皇上厌弃。毕竟整一个小嫔妃事小,连累自已宝贝儿子做不成太子才事大,她只能暂时先败兴而去。 看着郑贵妃满眼怨怼和不甘离开,嬣婉心中长吁了口气,可转眼却看见皇上阴鸷的脸色,她顷刻间又屏住了呼吸。 “婉嫔还真是无事不登朕的三宝殿,朕倒是好奇到底什么事竟让你如果急不可耐想知道?” 万历的问话分明夹杂着情绪,嬣婉回想方才郑贵妃那挑拨的一番话,心中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理由郑贵妃都瞒不过,却又如何瞒得过皇上?但既然未挑明,她只得继续装傻,她畏惧着走进万历跟前。 “臣妾愚笨,不过是今日闲来翻了翻皇上给的这本剑谱,有个地方却怎么也不甚明白,这才急着前来,惊扰了皇上和娘娘。”她克制着递上前的手不颤抖,不让天子看出异样和端倪,可内心却抖的厉害。 “这样便很好嘛,朕这里,你随时想来便来。”说着万历便握着嬣婉递书的手,“让朕瞧瞧。” 这个时候嬣婉的手僵硬无比,眼下她只能压抑着内心的翻江倒海,任由天子在自已手上摩挲着。 “婉嫔的手怎么这样凉,莫不是来的路上受了凉?这些日子经齐太医身子可好些了?”说着,他将她搂进了怀里,她第一次这样顺从,没有抗拒,而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他知道她不情愿,从前是,现在是,难道她的心里真的有别人? 人最怕便是受了挑唆心里生疑,这一旦有了嫌隙,便容易生出许多事端来。 他越是表现得亲热,越令她胆寒,可现下她若是再过于激动拒了他,那只怕是无法将今日之事平息。她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爱抚,可心底的畏惧和厌恶却无以复加。 终于面上应付了过去,可她深知,这事仅仅只是开端,日后她得愈加谨慎小心,然则她与子骞的事到底是何人透露与那郑贵妃呢?知道他们之事的人不过身边几人,定不会是齐玉,莫非是玲珑? 想到这个答案,她的心陡然凉到谷地,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已与玲珑的姐妹情义竟如此不堪一击,奈何自已一番苦心却被她曲解。可她一心飞蛾扑火,不听规劝,自已又能奈她何? 嬣婉越想越后怕,若是玲珑被郑贵妃拉拢,自已又该当如何,自已与子骞的事怕是再也无从辩解。 回宫后她坐在院子里,对着暖炉,身子却依旧不停的发抖,她从不惧帝王之威,可她却害怕子骞因自已而受牵连。 圣心难测 齐玉本想设法去乾清宫打听消息,不料却在路上遇见了子骞:“你竟然好端端的在这里,那么关于你要被杖责的消息又是哪里来的?” “什么?何来这般传言,”他惊惧,“婉儿她,不知道吧。” “她一听你要被杖责便不管不顾地往乾清宫冲去了,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不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想打探消息来着。” “你为何不拦着她,怎能让她这样冒冒失失地去皇上面前。” “她那个脾性,你还不明白,为了你是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的,任谁能劝得下来?”齐玉说话的时候是带着气的,嬣婉对子骞的情深四海,他是又疼惜又无奈。 可他也怨,总是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已,就算皇上现在再偏爱,那也是九五至尊,圣心难测,一个不小心,那便是万劫不复。 “你回去告诉她身边的宫女,但凡有我的消息,千万不要再禀报给她,如今她在宫里本就是众矢之的,千万要顾全自已才是。我自有分寸,也决不会再冒进。” 齐玉见他此时才是真要前往乾清宫,满是担忧:“那你一会当心点。” “婉儿周全就拜托你了!” “我定然会的!” 两人言语都有些沉重,看着子骞义无反顾的走向乾清宫,齐玉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 可当子骞走进殿内时,皇上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只是笑笑的喊自已陪他下棋,这反而让子骞心里愈发不安,他谨慎的斟酌着手中的每一步棋,仿佛时刻等待着审判的犯人一般坐立难安。 “许主簿总是能让联刮目相看,瞧这盘棋,若不是你一再让子,朕怕是早就输了。” “臣才疏学浅,不过是皇上今日心思不在棋局,才侥幸能与君对了个平手,让皇上见笑了。” “怕是联低估了你,你涉猎广博,志趣高远,才华更是远非一般人可比,听说你还善骑射,通音律,是问世间有哪个女子不为之倾心?” 天子这般捧杀的话,他唯有将自已姿态放得比从前更低:“皇上谬赞了,臣实愧不敢当。” “许主簿可有什么事是朕所不知道的?” 万历说话的时候,眼中闪过短暂犀利的质问。子骞听出天子这话似乎话中有话,不免有所忌惮,但面上只能强作淡定,顾左右而言他:“臣岂敢有所隐瞒,在皇上面前,臣皆不过是班门弄斧尔。” 可他眼神里片刻的迟疑,却没逃出帝王的眼睛。 “朕不过与主簿玩笑罢了,主簿不必在意。” 待子骞走后,万历陷入了无限的思索之中,面前这个自已一手提拔的臣子,第一次让他感到没来由的威胁。 他明明才华斐然,却恭谨谦让,他深谙君臣之道,从不逾矩,更未居高,从上至下无不对他交手称赞,而隐于那样克制的表相之下,又是怎样一颗深沉的心思? 他曾说过他有一个倾慕之女子,而这女子到底是谁,现身于何处,为何后来他们并未成亲?他却只字未提。 帝王多半好猜疑,万历也不例外,有些事情在成了心中的一根刺,那么便总归要拔了才好。 他正想着,隐约间听到不远处有些争吵之声,他有些心烦,便喊来江福海:“外面何故闹哄哄的?” “皇上有所不知,这些小宫女听说于大人来了,都悄摸着想一睹,不料因为争风吃醋竟厮打起来,这不老奴方才命人罚了她们。” 万历的脸又更沉了一些,这个于子骞魅力真是不小,连宫女都趋之若鹜。这还了得,突然他起了一个念头,若是子骞成婚,或许便能断了所有女子不该有的心思。 可转念,毕竟子骞已经当面拒过自已的赐婚,如今再兴师动众下旨,倒显得他这个君王不仁意。如何才能两全齐美?他冥思苦想了一番,这才想起,若是由家里的长辈所定呢?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总不能忤逆吧。 心中盘算好他这才露出诡谲的笑意来:“汪福海。” “奴才在,万岁,您有何吩咐?” 当汪福海听到皇上的命令时,先是一惊,而后便又快速恢复平静,在帝王身边伺候多年,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哪怕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本事。 如此大费周折的安排一个臣子结婚,这还是头一回,不仅汪福海意外,万历自已又何尝不是,但大约是越不宜得到的,越是易激起人的欲望,他的后宫佳丽如云,可他偏偏日思夜想的还是她。 子骞出了紫禁城后,心中总隐约有些不安,那意味深长的对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只担心自已牵连到嬣婉。 可万历之后的表现又一如从前,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日的对话,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发现越发惶惑不安起来。然则他没想到的是,这不安的结果竟是来自家中。 这日,子骞下朝回来,便见家人在筹备聘礼。 “祖父,您这是?” “家里给你说了门亲事,不日便要纳吉下聘。” “祖父,孙儿如今公务繁忙,暂未有成亲之打算,还望祖父成全。” “你也老大不小了,古人云成家立业,也该有个人照顾你的起居了。” “孙儿无意成婚,更不需要他人来照料自已,祖父您老就不用在这事上为孙儿费心了。” “你不成婚,我于家岂不要断了香火,如此不孝之举,你如何对得起先祖,如何对得起你父母。” 祖父向来是明理之人,子骞不解祖父今日为何如此执拗,可他向来孝顺,也只得顺从道:“孙儿并非故意忤逆长辈,只是孙儿立过誓言,宁死也无法与他人成婚,还望祖父能体谅孙儿。孙儿愧对列祖列宗,这便去祠堂罚跪,求得他们谅解。” “你……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于老太爷动了怒,他虽不能讲明自已逼孙子成亲的原委,可于家毕竟不能断了香火。他一直以为子骞故意拖延是因为子璇的婚事他心中有怨,可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压根没想成亲。 子骞从未见祖父如此专横,纵使是阿姐当年的婚事,祖父也都愿退让三分,可今日却半分不留情面。他不明所以,也无从辩解,除了去祠堂里跪求,一时也别无他法。 一日之后,于老太爷未见子骞心意动摇半分,只能下死命令:“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想从这个祠堂里走出来。” “祖父明知孙儿的心意,为何还要逼迫我同他人成亲?莫不是你还想看着孙儿与阿姐一般不幸。”这还是子璇离开后,子骞第一冲出言顶撞于老太爷。 于老太爷也没想到子骞会如此固执,一时想挫挫他的锐气,便怒道,“你你,你怎会如此冥顽不灵、一意孤行,是非逼着我动家法不成?” “祖父,请恕孙儿不孝。孙儿其它事都听祖父的,唯有这件事,孙儿有自已的坚持,还望祖父体恤和成全!”子骞说完连连磕头。 见子骞软硬不吃,于老太爷很是无奈,可他又不能讲实情与子骞道明,心中很是惆怅。皇上前几日私下遣人来,为的就是将这婚事促成,而于老太爷深知孙子的脾气,那是宁死不屈。一时左右为难,急火攻心。 思考再三,于老太爷只能施以苦肉计,但愿皇上能明白他的苦心,不再为难他们于家,也从此放过自已的孙子。 “好,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老太爷,使不得啊,那板子几下便叫人皮开肉绽的。”流安从未见于老太爷如此动怒,于家一向宽待下人,何时动过家法呢。 于老太爷如何不知,可他又能如何,他心一横脱口而出:“打!” 那棍子一声一声落在子骞身子,可他硬是咬牙一声也不吭。 “公子,快跟太老爷服个软吧。” 于老太爷其实也心疼不已,怎么就生得个如此倔强的性子,可做戏也得做足,好在他让打的人做了手脚,万不得伤筋动骨。 流安无奈,只能誓死护主,自已冲上前用身体护着子骞:“老太爷,别打了,别打了,要打您便打我吧。” “流安,谁让你来的,快回去。”子骞向来视流安为手足,定然不想牵连于他。 “公子,为了那徐姑娘,公子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徐姑娘她都知道吗?” “她不知道才好呢,她知道了怕是比我也好受不到哪去。有时候身体痛着反而也好,至少那样便觉着心里不那般疼了。” “我看公子是板子打傻了,才说这样的话。”流安一边抹泪,一边替子骞敷药。 “你如今长进了,也知道拿我寻开心了不是?” “我才没有,我就是心疼公子。” “好了,不过是一点皮外伤,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流安出去后,子骞翻身不得,疼得冷汗直流。于是他只能干趴着不动,可脑海里却思绪万千。先是假传自已被杖责的消息,再是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对话,到底皇上如何觉察出异样,又知道多少,子骞心中惴惴不安。 哪怕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忧心的无非是嬣婉一人而已。因挨了家法,子骞行动不变,只能告假休养在家,但宫中时刻都逃不开对他的议论。 “近日怎么都未见于大人?” “你还不知道啊,听说于大人的家里原是给他定了亲事,于大人是宁死不从来着。听说于老太爷还差点动了家法,可于大人即使被打晕过去,也抵死不从。” “我可听说于大人早已有心仪的女子,曾发誓非她不娶,当初于大人还为了这个女子婉拒了皇上的赐婚。也不知这女子是何人,竟能让于大人这般痴心,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那玲珑不是说自已与于大人 “玲珑?就她也配,有些人啊,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这些刺耳的话一句一句像针一般扎进玲珑的心里,她曾是真对子骞心生爱慕之情,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已能与子骞琴瑟和鸣。然则这样一来,她刚萌动的情丝就此生生被崭断,她心中更生怨怼,仿佛她所受的磨难皆拜嬣婉所赐。 嬣婉找了她好几回,她的都刻意躲着,直到嬣婉也听说了关于子骞的消息,便再无暇顾及她。 龙颜大怒 听闻子骞因拒婚而挨家法重伤,嬣婉当日便病倒了,连夜高烧都不退。这要是换作从前,谁要跟她抢子骞,她定是要冲上去抓花人家的脸不成。可现在她有何身份,又有何资格与其它女子计较。 曾经与玉瑶扭打在一起的场景犹历历在目,不过几年光景,一切皆物是人非。想到子骞有一天与其它女子洞房花烛,她便心如死灰。 “齐太医,这可如何是好,娘娘的药总是喂不进去,喂了便吐。”锦慧边说边抽泣着。 “娘娘,您醒醒……” 嬣婉高烧不止,却始终低声呓语。 正在这个时候万历来了,听她口中呓语好似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他听得不真切,于是他凑近些,却见她眼神迷离,仿佛痴人一般似笑非笑的,复又呐呐念一遍方才的名字。 她的声音轻轻的,哪怕醉着她也努力克制,想叫却不敢叫出口,那名声含在口中,而他终隐约从她的唇语中辨别着,那两个字莫不是“子骞”? 答案呼之欲出之时,他怔在原地良久,他再次审视着她,而她呢喃着,似因愁思她眉头紧锁,眼角含着泪花,难道她与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难道她对他的情义一直深埋心底? 回想他们无论从眼神、举止甚至字迹都似曾相识;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那样小心翼翼却又依依不舍;她会因为他便贸贸然闯入乾清宫,他会因为她而不顾生死的抗旨…… 桩桩件件皆不堪回首,原来他才是她的春闺梦里人? 这个答案着实令他恼羞成怒,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已的,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心心念念于他人?不,他必须要彻底让她臣服,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是自已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他愤然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这一激烈的举动终于惊醒了她,当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良人,她的眼神立即浮现憎恶,即使意识未完全清醒,她亦奋力拽着自已的衣服以阻止他的侵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剧烈的反应,一晃神功夫她挣扎着连连后退,缩进床角,拿起那根她视若珍宝一般的白玉簪子直抵喉咙,咬着唇眼中含着泪,怒视着他。 这举动让天子不由联想到自已强要了她的那一夜,那个冷风凄雨的夜晚,她也是如此怒视着自已,那种眼神好似将自已视作野兽一般。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自已一厢情愿的占有了她,而她一如那日一般般憎恨着自已,顷刻间令他的欲火熄灭了。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凉水自上而下,让他的心凉个彻底,帝王的尊严被狠狠践踏,他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就在他即将下旨处置她的当口,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她倔强的脸上划过,落在了他的龙袍之上,而这颗落在他龙袍上的泪珠仿佛是落进他的心里,他不忍心了,他竟然不忍心惩处她! 他突然像斗败的公鸡,面对着一副鱼死网破架势的她再次束手无策。他原本因愤怒而涨红了脸也随着败局而变得煞白煞白,他失魂落魄的走出钟萃宫,一堆宫人不明所以,生怕给自已惹祸,只得不近不远的跟着。 “滚,你们再跟着联,联摘了你们的脑袋!” 偏这时电闪雷鸣,突降倾盆大雨,身后的太监谁也不敢上前替他撑伞。他一人就不知不觉这样走到御书房,拿起案上未尽的酒,一股脑儿喝个精光。 玲珑原本正百无聊赖在御书房不远处当值,见皇上一人在御书房喝着闷酒,当下萌发疯狂的念头:又是这样的雨夜,又是皇上酩酊大醉,这便是老天再次给予自已的天赐良机,而这次她不会再让机会从自已手中流失。 玲珑甚至都没半分犹豫,便将自已身上的外套扣子解了一半,袅娜地走到万历的身边。 “皇上,我来陪你喝。” 玲珑的身形与嬣婉有几分相似,迷离间,万历的脸浮上了笑意:“婉嫔,你来了……” 见她扭动着身姿,他迷恋地靠近她的,可近了却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令他着迷的气息,他微醺的眼里重叠着两张脸,直到他突然发现最后定格的并非自已思念的那个人,他愤怒地一把将她推开。 “你是何人!”他厉声道。 他的声音令她有些胆怯,可她还是强作镇定,用柔软的身子倒向他怀里,媚声说:“我是玲珑,皇上不记得我了?” 她没有自称奴婢,因为她希望自今夜起,自已不再是奴婢。 “玲珑?”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努力确认这个名字与自已心里在意那个人有何相关?可他模糊的意识根本想不起来眼前到底何许人,或许除了她,根本没有人真心在意过。 本就烦闷,偏还有人不识趣来骚扰,于是他有些恼怒:“你是什么东西,现在是连阿猫阿狗都想爬上朕的龙床了?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我见皇上醉了,”见皇上动怒了,玲珑开始有些心虚,可她不甘心,还想使出浑身解数勾起他的兴致,她边说边褪下自已的内衣,“我怕皇上寂寞,今晚就让我来服侍您可好?” 但她并不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在自已面前自作主张,他厌恶地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就凭你也配,来人,给联拖出去!” “皇上,奴婢对您一片痴心啊,还望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吧。” “拖出去,拖出去。”说着,他厌弃地摆了摆手。 他一脸不屑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她从没想过嬣婉在他眼里视若珍宝,而自已却被他视如草芥。她不禁悲从中来,她愤愤不平,为何同样的机缘,结局却如此不同? 眼见着自已就要被拖出门外,她仓皇而绝望地哭道:“皇上,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夜,本是奴婢在御书房当值,可偏偏那日婉儿非要去替我的班,结果,结果……,若不是如此,而今在您身边的便应该是我啊,皇上!我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已的东西,我何错之有?” 万历听到婉儿,面上怔了一下,随之脑海又一次浮现婉嫔今夜是如何拒绝自已的。他的脸犹如噬人野兽一般令人胆寒,若玲珑有半分理智,也不该选择这时跟天子再多说什么。 可愤怒和嫉妒已经让玲珑失去了理智,已全然不管不顾,她豁出去了,她不明白为何嬣婉弃之不顾的东西,她却不配拥有,既如此,不如大家同归于尽。 “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得您宠爱,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盼不来的奢望,可您可曾想过为何独婉嫔例外,为何您将婉嫔捧在手心,可婉嫔对您依旧冷若冰霜?” 从没有人敢当着面提及此事,这个女的却敢直面揭下他的伤疤,万历愤怒地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玲珑,大声呵斥道:“放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玲珑心里凄然冷笑,挣脱开太监的手,冲到万历跟前:“皇上以为她只是惺惺作态、欲绝还迎吗?皇上难道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吗?”万历不得不承认,玲珑的话一针见血,他阴沉的脸不说话,可显然他无法抗拒对真相的渴望。 万历瞠着眼,拎着她的领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婉儿她,她自小就有一个喜欢的人,哪怕时至今日也未曾改变。皇上不好奇他是谁吗?”她豁出去了,反而不再惧怕,自已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要死便大家一起死。 万历虽然已经知晓实情,可这话经由他人口中说出,脸面陡然一震,随手将玲珑重重地扔回地上:“滚,给朕滚!” “他就是于子骞于大人啊,于大人也为了婉儿宁死也要抗旨不娶,两人如此感人的情义皇上难道不感动吗?哈哈哈哈哈……”玲珑已经是疯了一般,胡言乱语。 万历明明已猜出他俩几分,可经由别人口中如是说,他的内心愈加愤恨,怒火无比遏制, 他猛然一把将几案前的所有东西皆扫向地面,翡翠玉如意摔得粉碎,碎片飞溅到身边一个小太监脸上,可他吭也不敢吭一声,也不敢拣,只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龙颜大怒的样子,让玲珑却反而很兴奋,不过贱命一条,既然登高无望,那么就一同滚回原点,谁也别想好过。她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静待阎王爷的来收了自已。 汪福海终于赶回宫里,今日原本他出宫奔丧,却没想到接二连三的祸事,让他片刻不得喘息。他当即处置了那晚当值的所有太监宫女,关于婉嫔的消息片刻都不得传到第三人的耳朵里。 至于玲珑,他知道她与婉嫔的关系,既然皇上并未处置婉嫔,那么她姑且留着玲珑一条小命,只是将她毒哑了,还划花了她的脸,而后扔进冷宫里,任其自生自灭。 玲珑一心盼死,却生不如死,眼泪干涸在脸上,可她却再也哭不出声来。 至死不悔 翌日,紫禁城上空乌云密布,似有风雨欲预来之象,子骞奉旨进宫,他的腿伤还未痊愈,走起来备觉吃力。 “微臣参见皇上。” 万历看也没看他,便劈头盖脸怒道:“你好大胆子,你可知结党营私该当何罪?” 子骞见龙颜大怒,当即跪下,腿上的伤因为动作剧烈而隐隐作痛:“微臣绝没有参与结党营私,还望皇上明鉴。” “明鉴?联真是两眼一抹黑,说吧,你还有什么是联不知道的?”万历冷哼了一声,继而提高音量。 “臣从未对皇上有所隐瞒,更不会私下结交官吏……” “当真从未隐瞒吗?”万历从宝座上走了下来,冷眼看着子骞,恨恨的说道:“你可知道,联给过你机会,可你竟然宁愿将自已弄成这副样子,也要抗旨不遵。” 原来,祖父不惜动家法也要逼他娶亲,背后竟有难言之隐。抑或是他早就预料到自已或将有这样一天,面对雷霆盛怒,他反而内心平静,只是他不愿此事牵连祖父,便跪求道:“皇上,一切皆臣一人之过,祖父年迈,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天子咬牙切齿道:“你不凡与联说说,你这样到底是为了谁?”说着,万历将一张字摔在他的脸上“是为了她吗?”。 子骞看见嬣婉那方字飘在自已眼前时,这个结果既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既如此,他也不再打算隐瞒,斟酌片刻,他方小声答道:“皇上,自打婉嫔娘娘册封后,臣与娘娘便再无瓜葛,更不敢对娘娘有任何非分之想。” “娘娘,你真当她是娘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放在心里!你们眼里可曾有朕?枉费朕先前还如此信任你们。” “皇上,臣当真与娘娘清清白白……” “清白?你宁愿抗旨也要守着你俩的誓言,就是为了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 听到这里,子骞才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万没有再没辩驳的可能,只能将罪责揽在自已身上:“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娘娘。” “你的确罪该万死,但她是朕的女人,要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你来替她说话!” “皇上,臣并无僭越之心,可臣固然有一死,也想提醒皇上,”子骞略一沉吟,继而心一横道,“皇上您一直是当局者迷,可皇上的心意臣却看在眼里。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皇上三思。” 眼见心思被说中,天子再次勃然大怒:“大胆,你是觉得朕会舍不得杀了你们吗?” “臣冒死谏肺腑之言,不过臣死前唯一所愿,任何罪责,臣但求一人承担。”说着,子骞将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让他成亲免于一死,本就不足以泄去他胸中之愤,他竟不领情而再次抗旨,他必须让他消失,永永远远的消失,这样或许她才能彻底斩断与他之间的情分。 万历一脸杀气腾腾:“好,既如此,朕便成全你!” 子骞下狱的事情很快便通过眼线传到郑贵妃的耳朵里,她如何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出现在钟萃宫里。 嬣婉心知郑贵妃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已宫里绝无好事,实在懒得应付,便随口编了个理由道:“不知贵妃娘娘前来,先前答应要陪皇后娘娘……” 她还未说完,便被郑贵妃打断:“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只是我听了个消息,也不知你听得听不得。” 郑贵妃顿了顿,故弄玄虚的姿态令嬣婉生厌:“贵妃但说无妨。” “我听说啊,你的于大人犯了死罪,已经被大理寺压入大牢。” 一听是子骞的事,嬣婉险些方寸大乱,可又想起自已已然上过一次当,自以为郑贵妃故技重施便轻蔑道,“于大人?哪个于大人?他获罪又与我何干?” “哦,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在我面前演戏呢?还会有哪个于大人,当然是你的于子骞于大人!听说他恃宠而骄,结党营私,皇上震怒,这会刑部怕是正审问着呢。” 听到“审问”二字,嬣婉心间一颤,可想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她再次告诫自已千万不可再轻易中圈套,便反将一军:“前厅之事,后宫不得干预,这事娘娘果真不当说呢。” “这要是哪天你的于大人人头落地,你可别怪我没来提醒你!”说着,郑贵妃轻蔑一笑,扬长而去。 嬣婉面上故作不以为然,可她心里开始一阵慌乱,难怪方才刺绣的时候没来由扎到了手,她连忙喊了锦慧去太医院找来齐玉探听消息。 “怎么样了?他是万万不可能结党营私的,到底是何人栽赃陷害?” “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我只听说皇上震怒,刑部上下也小心翼翼。” “皇上不是一向常识他,如何会听信小人谗言?” “伴君如伴虎,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玉表情凝重,嬣婉心又凉了一截。自打那天自已以死相要挟后,龙颜大怒,自已现在可还有情面去替子骞求情,那么宫里还有谁可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她不禁想到皇后娘娘,一时未顾及多想,便急切道:“我去求皇后娘娘。” “后宫不得干政,何况皇后娘娘若是问你为何相救,你作何回答?你可是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子骞的。”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子骞要紧。” “你先别急,我舅曾在刑部任过职,我先出宫找他商议对策,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一切皆等我明白进宫再说。” 这一夜嬣婉辗转反侧,未能合眼,好容易挨到天明,齐玉却迟迟未送来消息。只因齐玉被他家人反锁在了家里。结党营私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万一一个不小心,他们家也可能引祸上身,以他父亲之脾性又岂会让他出头去冒险。 想到子骞还在牢里,嬣婉一分钟也无法再等,她生怕子骞有半分闪失,除了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去求皇上,她已想不到其它办法。 “娘娘,您可万万去不得啊。”可无论锦慧如何跪求,也改为不了嬣婉的心意。 她就这样再次为他只身去闯乾清宫,而这一次她甚至都没替自已编织脱身的理由。她知道皇上早就猜疑,或许再多的理由也是枉然。 “她终究还是来了……”万历长叹一声后颓然坐在御座上。原来她的心里真的住着那个人,难怪自已无论如何都无法捂热她那颗心。 “让她进来吧。”沉吟良久,万历淡淡的说,他心存着一丝侥幸,她不是为那个人而来,又或者她此刻愿摘清与那个人的关系,他便可以既往不咎。 可嬣婉却一句没替自已辩白,字字句句皆只为了子骞:“皇上,于大人绝不是如此狂悖之人,还请皇上不要听奸佞的片面之词,冤了臣子清白。” “哦,你与于大人不过片面之缘,怎的就对他如此了解?甚至让你枉顾后宫不得干政,两度皆因为他的事主动前来?” 天子的问话,让嬣婉感到阵阵凉意从脚趾窜到头皮,终究还是被抓住把柄,事已至此,嬣婉索性破罐子破摔。 “原来皇上一再放出消息,只为试探臣妾心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瞒朕?”他的面容因为嫉妒,显得有些狰狞。 她冷笑着看他,就在那一刻,她已经抱定豁出去的心意:“皇上从未问过臣妾,臣妾何来欺瞒?” “朕宠你,事事都想着你护着你,可你却视我的情意于不顾,偏要倾心于他人?” “我认识子骞在先,倾心在先,纵然您是天子,也无法逆天改命,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皇上怪罪臣妾,那臣妾又向何人说理去?” “可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他就不该再出现,而你的心里也不该再有他!” “皇上,他没有错,是您召他入宫,是您让我们痛不欲生。”她眼底凄凉和怨恨,让他原本愤恨的火焰,忽而间飘忽不定,一时间他不知该拿她如何。 他该生气还是该难过?他该如何处置在自已面前毫不掩饰自已内心的她? “所以他活着就是错,哪怕矫枉过正,朕也不得不这样去做。朕可以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他死了,你还是朕的婉嫔,哦不,朕还可以擢升你为妃、贵妃。你要想的,朕都可以给你。”他幽幽的说着,当他说完这番话,自已都有些不可置信,对她自已始终都无法下狠手。 “若不是不得以,我从未想过入宫,更不愿困于紫禁城这若大的樊笼之中。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能赦免他,臣妾愿以死谢罪。”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掐断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 他怒不可遏:“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还记得自已的身份吗?你如此这般将朕至于何地?” “不论皇上是幽禁还是赐死,余心之所向,纵九死而不悔,还请皇上成全!”为了子骞,她忤逆皇权,别说一辈子长伴青灯古佛,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毫不吝惜。 “你,你,”他气得声音皆在发抖,“竟就如此在意他?为了他,连性命也可以不顾。好,很好,你不就在意他吗?我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联将他凌迟处死!” “不!”她惨烈的嘶喊了一声,便当场昏厥。 天各一方 养心殿外,嬣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当她得知子骞要发配岭南时,就已经顾不得体面和名节,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哪怕长跪不起,哪怕陪上自已的性命,只要能替换下子骞的那条命,她万死不辞。 郑贵妃从乾清宫出来看着跪在殿外的嬣婉,心中不知多得意:“呵,我说什么来着,这嫔婉不知廉耻,与那于大人有私情,皇上偏不信我,如今铁证如山,看她还如何抵赖?” 可嬣婉却压根不在意,像个雕塑一样任由她奚落。 江福海见状,忙上前低语劝阻:“贵妃娘娘慎言,您方才所说可是宫中的大忌,娘娘若不想连累三皇子,日后可千万莫在皇上面前提于大人半个字。” “怎么就提不得了,那个贱蹄子想与我争宠,也不看看自已几斤几两。” “那娘娘说说,于大人定的什么罪?”见郑贵妃狐疑着,却不答话,汪福海又接着说道,“娘娘难道不知皇上的脾性?于皇上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郑贵妃陡然一惊,连连后退两步,她之前口没遮拦的,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茬,皇上即使再宠爱那个婉嫔,却也不及自已皇帝尊严的十分之一。她却偏偏要当众去揭皇上的短,若不是经江公公提醒,怕是自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皇上心情不好,她便还是不去触这个霉头,最好那女人跪死了才解气!郑贵妃白了嬣婉一眼,厌弃的离开,只留嬣婉依旧倔强的跪在原地。 江福海看在眼里,他深知皇上对婉嫔异于常人,于是乎进殿时他小心翼翼的“瞧这天寒地冻的,嬣嫔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她这身子本就弱,怕是会跪坏了身子。” “狗奴才你是愈发大胆了,怎么,你是想陪她一块跪着?”万历皇帝万历声色俱厉,他其实是满肚子怒火无的放矢。 这仿佛是打无形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生生的疼,他还是输了,她为了他连死都不怕,自已于她而言永远只能是皇上,而不可能是夫君,爱人。 “老奴不敢……” 江福海又怎会不知,可他跟皇上久了,太了解皇上脾气,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他总是要经常做这个冤大头,只不过事后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会越发依赖他,眼下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她要跪就让她跪着,联没有将她一同赐死,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是,是,皇上圣明。”皇上身边的近身太监江福海退了出来,看着冻得脸色发紫的嬣婉,他只能无奈叹息。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只有那月儿散发着微弱、清冷的光。养心殿前的地砖仿佛一块块坚冰一般,嬣婉依旧面若冰霜地跪在那里,她的身上,脸上都已被白雪覆盖,牙关直打颤,可她死死咬着嘴唇,任是一声不吭。 疼痛和寒冷不断摧残着的本就虚弱的身体,她也没想到自已竟然有如此天顽强的意志力,或许这便是她对子骞至死不渝的情义所给予的力量。 这宫里万事万物皆为利往,为了富贵荣华事事皆可拿来算计,唯独真情可贵,他一个阉人,恐难亲自体会这番情义,却也不由让他心生钦佩,因钦佩之心他又多生一份怜悯。 寒气阵阵袭来,在殿内的江福海冻得哆嗦不已,连忙去给万历拿大氅:“皇上,您披着,这天气简直能冻死人。” 江福海再次变着法子提醒万历。他不说不成啊,就嬣婉那个小身子骨,怕是再挨不住冻了。而万历就那样冷冷的看着窗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嬣婉还跪在雪地里,他既心疼又愤恨,他知道她的身体本就未愈,听到那个人处死的消息便晕了过去,现在又为了求情豁出性命,为了那个人,她是真的可以粉身碎骨。 可他真的忍心见她去死吗?他内心的传来一个否定的声音。她可以置生死度外,而他却不能失去她,所以结果只能是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当他再也无法以折磨她泄愤之时,虚弱的她上一秒已晕倒在养心殿的雪地里。 “着人送她回去吧!”天子声音低沉,似有万般情绪。 他不敢出门看她,只是一人默默沉吟着,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你去唤齐太医给她瞧瞧吧。” 江福海早猜中皇帝的心思,小声答应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齐玉听闻嬣婉的遭遇,匆匆赶来,见她面色如纸般煞白,不禁低声埋怨起来:“你怎能又这般糟践自已的身体,你这要是再多冻半个时辰,就算微臣如何练就了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怕是无力回天!” “齐玉,幸好你在……” 话未言尽,嬣婉的泪终于不受控接二连三地滑落,而她却对着齐玉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丝笑。 翌日,万历改了口,子骞便随着一批服刑犯人员启程去了岭南。 当嬣婉得知这一消息,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些许,由死刑改流放,终究她做到了。 “子骞,此行山高路远,愿你千万珍重。若有来生我只做你的婉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就这样送走了他,从此山高水长,天各一方。 关于嬣婉跪地求情的事,宫里多有微词,只是谁也不敢当面提,也就不知道关于婉嫔该如何处置。久而久之,众人见婉嫔安然在钟萃宫里由齐太医替她疗伤,吃穿用度也半分未减,便也就还以从前的礼遇待她。 随着她身体日渐康复,婉嫔侍寝的牌子再次出现在万历面前,当天子看到婉嫔二字,脸上青筋暴起,他将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从今往后,朕再看到这女人牌子,朕要你的脑袋!” “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无辜的太监吓得连爬带滚溜了。 听说皇上震怒,嬣婉却根本无惧暴风雨的来临。她的心在子骞被流放的那一刻,早已冻结成冰。冷宫也好,地狱也罢,她早已无所顾忌。 翌日,嬣婉便收到了万历的圣旨:“婉嫔徐嬣婉褫夺封号,降为婕妤,禁足钟萃宫,未奉召不得出宫……” 她原以为冷宫将是等待她的归宿,可皇上没有将她将她弃在那个女人疯魔之地。或许他真的对自已有什么别样的情愫,不然她早已万劫不复。只是她对子骞的情义早就心如磐石,再无法有任何动摇。 她该感激他吗?不!如若不是他,他与子骞早已举案齐眉、如胶似漆,何至于海角天涯,终难相见? 事已至此,禁足或许是她摆脱他的纠缠,在紫禁城里清心寡欲,了此残生最好的结局。 萎靡不振 转眼子骞已经走了三月有余。嬣婉日日数着日子,却发现日子越数越长,在这宫里的日子也越发难挨。 “已经好些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到了哪里。”她抬头望着天喃喃自语。 “娘娘,该喝药了。” 自打上次在养心殿门口跪了大半夜,嬣婉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尽管齐玉费尽心思日日精心调理,可毕竟这病在心,他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于是她的病反反复复,而她根本也无所谓,只是拖着个病体得过且过。 “皇后娘娘到。” “参见皇后娘娘。” “你身子这样,不必拘礼。” 自打被禁足之后,也只有皇后不时来探望过嬣婉,若说从前皇后相交于她免不了有些私心,而如今其实她更多在于感同深受,在这后宫里寂寞孤独是女子最大的通病。她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独自舔舐内心的幽怨。 可她是皇后,必然端正大度,不能与其它女子争宠,又膝下无子,甚至连一份承欢膝下的寄托也难寻。 “近日可好些了?” “回娘娘的话,无大碍。” “我给你带了上好的阿胶,这阿胶最补血气。” “多谢娘娘挂怀。”王皇后边说边环顾四周,见她的古琴上落了尘,不由问道,“听闻你从前古琴弹的好,不知今日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让你为我弹奏一曲。” “这,”嬣婉对皇后的要求颇感意外,只是看在皇后自自已被贬以来依旧多有照拂,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欣然道,“娘娘喜欢听什么曲子。” “无妨,你拣你你喜欢的曲子便好。” 嬣婉听罢欣然拨弦,屋内余音缭绕。 “这,可是长相思?” “是,娘娘果然是通音律之人。” 这首长相思从前是子骞教于她的,自进宫后她还是第一次弹起。因旧情难忘,她只能以琴寄相思,凭吊遗踪,追忆当年。 “你这古琴弹得甚好,不知从前师从哪里?” 听到这里,嬣婉的脸色似若有所思,良久才淡淡回答道:“是,从前有位良师,婢妾的曲子都师承于他。” 从嬣婉的表情,皇后不难判断这人是谁。虽然皇上流放子骞打的是结党营私的名号,可她毕竟是后宫之主,如何会一点风声也不知。只不过毕竟涉及皇上颜面,她素来是假装并不知晓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万历的御驾正从景阳宫出来,远远便听悠扬的古琴声飘入耳帘。 “这是哪里传来的琴声?” “回皇上,听这声音大约,大约是钟萃宫里传来的。”汪福海边说边忐忑地打量着皇上的神情。 “钟萃宫?”万历厉声道,他胸中憋着气,因为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将自已放在眼里,不论是幽禁也好,赐死也罢,她似乎压根都不放在眼里,诚心和自已作对。 “可能可能是老奴听错了,老奴年纪大了,这耳朵也愈发不好使。” 离近了,万历越发听得分明,那曲子似不断在她伤口上搅动着,他指着汪福海怒斥道:“她倒如此乐得自在,这哪是在禁足?你,你去叫她每日抄女戒百遍,让她安心在宫给朕安心思过,好让那宫里不得再传出半点动静,惹得朕心烦。” “是,是,奴才这就去。” “回乾清宫!”他已然没有心境再去景阳宫寻欢了,他其实很想亲眼见她弹琴的样子,可她从不在自已面前抚琴,就连抚剑也自那回意外撞见后她便再也不曾碰过半分。 人家分明是那般抵触自已,可偏偏自已却心心念念着人家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实在有损帝王之尊。 回到乾清宫,御案前是摞成山的周折,让天子的心倍感负累。他无力的拿起一旁的奏折,上面的内容无一例外皆是催促他立储的,他本还年轻气盛,而这般老东西天天催促他立储;所立之人也不遂自已心愿,他喜欢的是郑贵妃的三皇子,而这些人却永远一套“立长、立嫡”的说辞。 他气的将奏折全然推倒在地。他累了,为何自已即使贵为天子,万人之上,却还是诸事不能逞心如意? 他本以为自已对嬣婉不过是一时兴起,时间长了也便淡了、乏了,自已的生活会回到从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嬣婉早已刻进他的心里,人常说因为有爱才会有恨,原来竟是真的。 纵然天是万千之尊,而奈何却进不了一个小女子的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为何所有事情,他明明想用尽全心想去做,可偏偏事与愿违。 从前他是那样发愤图强,想做一个好皇帝,可纵然他殚精竭虑,却仍旧感到身为帝王的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他再也看不进去任何奏折,他半倚在暖阁的塌上,一言不发。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觉得孤寂,可他满腹的心事却不足与外人道。 流年似水,一年复又一年,为何他的人生偏偏要这样度过。他开始反思,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人生?这若大的紫禁城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它每天上觉多少出尔虞我诈? 那些大臣道貌岸然地心怀天下,又哪一个没有私心?说好听了他是这紫禁城之主,是这天下之主,可天下之事,又何时是他一人说了算? 他努力为大明,为百姓而披星戴月、日夜操劳,可又有谁在意过他的内心?谁又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那么,他为何要按照他们的想法,活成一个“明君”?无论这个世道演变成什么样,他依然都是君,他们都是臣。 “明君”如何?“昏君”亦如何? 他像是参透了什么,又像是依然心有不甘,可他既然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 从他记事起,父皇便任命一批大臣为教官,辅导他读书。他自小学习非常用功而母后对他的教导也非常严格非常严格,只要他稍有懈怠,母后便会将自己召至面前长跪。 每次遇到讲筵的时候,母后都令经筵讲官入前亲授。没遇到早朝的时候,五更就到了他的寝宫,早早将自己叫起。由于讲官的尽心辅导,李太后的严格管教,以及万历本人的刻苦努力,万历年渐长而学愈进。所以他常常十分得意地说:“朕五岁即能读书。” 在他即位后,就按照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建议,每天于太阳初出时就驾幸文华殿,听儒臣讲读经书。然后少息片刻,复回讲席,再读史书。至午饭完毕时始返回宫内。只有每月逢三、六、九常朝之日,才暂免讲读。除此之外,即使是隆冬盛暑亦从不间断。 直到今天,他累了,倦了,不愿再扮演一个孝子和对主。那夜之后,万历的勤勉程度大不如前,不过依旧疲于扮演自已的角色罢了。 于是他索性开始沉湎于酒色之中,尽管这半年他夜夜笙歌、纵情寻欢,可他仍旧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再无法完整。可他是帝王,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心思,他只能拼命地压抑自已内心对她的思念与渴望,以至于在外人看来,皇上似乎早已不记得有婉嫔这样一个人。 “陛下,该上朝了。” “联身体不舒服,不想去!”他找个了借口选择逃避,他不想去面对朝堂上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纷繁复杂。 “这,这……”汪福海不敢往后说,也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去替皇上宣旨。只是汪福海没想到,皇帝金口一开,会接二连三的不朝。 天子自十岁起,日日早起勤学苦练,一日也不敢懈怠,一过就是近十五年,这十五年似乎格外漫长;而自亲政以来,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重复应付着朝堂上各式各样的人和事,生活的单调无聊以及繁琐沉重早已使他疲劳厌倦,烦不胜烦。 自从有了这几日不上朝,天子忽而发觉原来不用上朝的日子是如此松快惬意。于是他越发消沉,也迷恋这样荒废无度的日子。 生无可恋 自打子骞被流放后,嬣婉就像失了心魂一般,她常注视着熏炉的缭缭烟气呆坐上一整日,又或是盯着书一看就半日,却一页也未翻动;就连提笔想练字,也只顾着磨墨,待觉察时,眼前已是满满的一砚台墨,然则早已无提笔之心绪。 日子不觉间入了秋,不日便是中秋佳节。宫里热热闹闹在筹办着盛典,各宫嫔妃也就了中秋夜能大放异彩是费尽心思,唯钟萃里冷冷清清。 “皇后,中秋宴准备的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一切皆准备妥当。” “这曲子……” “这曲子皇上可喜欢?” “臣妾去婉婕妤那里听着觉得好,便向她讨了曲谱来。” 万历没回应,像是若有所思。 皇后不难猜出天子心思,她早就想打开天子心结,于是小心斟酌着道:“皇上,中秋佳宴臣妾想着准备一些节目助兴,这首长相思就数这婉婕妤弹奏的最好,若能安排让婉婕妤献曲便再好不过,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半年多了,这还是旁人第一次敢在他面前提及嬣婉。这个女人像他身体里的毒瘤,他根本剜不去。 “她那个脾性……”天子悻悻的,他从没有当面听过她抚琴,自是多有期待,只是想到嬣婉那个性子,他不免心有余悸,何况他是天子,就算他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可是终究还得有人替他找台阶下。幸而他这点心思,皇后心知肚明。 “臣妾劝她便是,只是眼下她还在禁足,臣妾恳请皇上解了婉婕妤的禁,这样中秋夜整个后宫便可以一起吃个团圆饭,花前月下,琴音相伴,臣妾想着都觉得甚好,不知臣妾如此安排,皇上可喜欢?”皇后明知故问。 万历迟疑片刻方才道:“就依皇后吧,你辛苦了。” “能替皇上分忧解难,臣妾何来辛苦一说,那么臣妾便先替婉婕妤谢过皇上。” 万历领了皇后的情,点头默允以示感激。这个结果是皇后想要的,当然她也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嬣婉想要的。 秋霖脉脉,阴晴不定,这日的天窗渐渐的昏暗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 那份秋的寒意沾染在嬣婉的眉梢鼻端,不知不觉间也缠绕进了心中。 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她所有的牵挂不过子骞平安尔。她跪在佛龛前,双手虔诚合十替子骞祈祷,这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课。 正这时皇后差人送带来了钟萃宫解禁的圣旨,只是于嬣婉而言只要还在这紫禁城里,都已禁足无异。就算出了钟萃宫,她又能出哪里,不过是更大一些的囹圄罢了。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冷宫,冷宫的门虚掩了一半,嬣婉从门外看去,一个女人满脸污垢穿着破衣烂衫,正与好些个模样一般邋遢的宫人抢着一朵花,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所谓的姐妹——玲珑。 “给我,你这个哑巴,也配戴这样的花?” 玲珑说不出话来,她只能边比划边努力用嗓子发声,大约是示意别人这花是她先拿到的。可话都说不清的她只是被人厌弃的一把推开,摔倒在地时她却只能含着眼泪却哭不出声来。 嬣婉就这样冷眼看着玲珑所遭遇的一切,她来这里原本是想给玲珑两个耳光子,好发泄心中之恨。如若不是玲珑的出卖,子骞或许还能完好的出现在自已面前。可看着玲珑落魄至此,她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就那样站在冷宫门口远远的看着,目光冷冷的落在玲珑身上,当玲珑抹着泪准备起身时,才发现一双眼自宫门外探向自已。 霎时间玲珑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发了疯似跑的宫门口边,对着嬣婉连哭带比划,虽然她一个字也说不出,但嬣婉却从她的神情不难猜出她所表达的无非是哀求自已带她出去。 “你就这里待着吧,他一日未安然归来,你便一日也别想出这冷宫。”虽然她下不去手打苛打玲珑,却不代表她不怨,所谓的姐妹之情,在荣华富贵面前,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只见玲珑眼底满是仇恨与愤懑,她原以为嬣婉会念在姐妹之情救自已出去,可嬣婉却丢给自已这样冷冰冰的话,彻底斩断了她的念想。 玲珑的眼睛仿佛渗出血来,那样子仿佛要将嬣婉生吞活剥了一般,她张牙舞爪想冲出冷宫去,却被看门的太监给拽了回来。 嬣婉眼见着玲珑心中非但没有悔恨,反而因怨恨而发狂,嬣婉不禁悲叹,紫禁城的虚幻与妄念让玲珑与自已反目至此,既然她已无药可救那就让她烂在这冷宫里,为自已因她而不得的爱情与自由陪葬! 就在嬣婉从冷宫回来的路上,天子收到了子骞跌落山崖的消息,这个消息于天子言仿佛是一块大石头终究落了地,他脸上增了几分释然。 八月十五这一天月坛祭拜完毕,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天清云淡,皓月升空。在月亮的清辉下,万历在紫禁城乾清宫举行盛大的中秋大宴,摆月供祭月。金丝楠木宴桌上,摆满各种宫廷美食、点心、鲜果;御膳房大厨,呈上最肥鲜的螃蟹。 从前嬣婉是喜欢热闹也最爱品美食的,但凡集市总逛个没完,更别提中秋佳节有她最喜爱的月饼与螃蟹;而今她坐在这这紫禁城里歌舞升平、满是珍馐的中秋宴席之中,却无半分赏玩和品味之心。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至于让她当众抚琴那是万万不能的,她于是挑了个最角落不起眼处,看着身旁的妃子们争奇斗艳,仿佛一切皆与自已无关。 万历已有大半年未见到嬣婉,甚是想念。他的目光假装不经意扫过她所在的那个角落,见身上依旧穿的那般素净,眉间含着淡淡的失意,见她如此,他的心又格外不是滋味。 他这几日一直没敢让她知道子骞亡故的消息,就是怕她会因此而郁郁寡欢再病一场,以至于自已无法在中秋佳宴上看到她。可即便自已宽恕她,让她出现在中秋佳宴上,她也并无半点欣喜与感激,俨然一副无欲无求的淡然状。 他不免有些恼怒,那个男人就算是在天涯海角或是阴曹地府怕是都斩断不了她的情丝与执念。他收回嫉妒与愤慨的目光,假装陶醉在眼前的舞蹈中,他不断举杯,用美酒佳酿迷醉自已。 众人见皇上兴致大好,纷纷开始敬酒、献艺,眼前的一切于嬣婉而言实在是索然无味。趁着间隙,她起身离开席位,一人走到宴席之外的花园中赏月。 今夜月色撩人,可在她眼里却是那样的凄美。她不知不觉走到太液池边,正是这个时候,有两个宫女正躲在假山后面替子骞烧纸钱。 “于大人,今日是您的头七,您走好……”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这样说着,而另一个年幼些的宫女边烧着纸钱,边抹着泪:“姐姐,像于大人这样的好人却不得善终,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嬣婉屏住呼吸聆听,她不敢联想这两个宫女口口声声说的于大人,便是子骞。 “哎,于大人也不知因何而开罪了皇上,皇上要这般痛下杀手?” “你说什么?于大人并非死于流寇?”另一个宫女因为震惊,声音不由提到了些。这声音在嬣婉耳中听来格外分明,她不自学一个 “嘘,你不要命啦,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你可别告诉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于大人可是皇上的禁忌,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替于大人烧纸钱,我们的小命也就难保了。”说完,年长的宫女拉着别外一个匆匆离开了。 此时的嬣婉已经无法辨别心中的感觉了,是疼吗?好像不是,她的心早已麻木。子骞死了,她最爱的人死了,而她却被蒙在鼓里,这紫禁城的人心还真是可怕。 皇上言而无信,终还是要夺走子骞的命,那便也等于是要了她的命。也好,她的心从此再了无牵挂,也再不必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于这深宫高院之中。 苍穹上的明月发出冷凄而苍白的光,照在她那双早已干涸,再流不出泪水的双眸。她就那样抬眼望着那轮满月,回想来,她还从未与子骞一同赏过八月十五的月儿,今天的月儿这样圆,而他们却再也无法团圆了,她看着看着忽而对着天空痴笑,那是种如释重负的笑。 那一刻她仿佛觉自已已然得到解脱,眼前的湖水似乎在召唤着自已。既然不能同生,那同死便也是好的。 锦慧本是出来寻自已主子,却见嬣婉木然的站在湖边,脸上是凄凉的笑,不由担忧唤道:“娘娘,您去哪?” “锦慧,别再跟着我了。他走了,如今我也再无牵挂了。我再也不想困在这紫禁城里,我要同他一起离开。” “不,娘娘,您不能丢下锦慧!在宫里唯娘娘真心待锦慧好。” 锦慧从嬣婉的眼里全然看不到一点生的期望,她颓然跪在嬣婉的脚边,却也不能放声大哭,她打记事起就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滋味,嬣婉于她而言是主人更是亲人。 “娘娘,求求您不要丢下锦慧一人。”锦慧忐忑地看着心如死灰的主子,几近绝望地哀求。 听闻锦慧的呼喊,嬣婉只是凄然一笑:“锦慧,保重好自己,我们来生再见!” 她深谙主子的用意,妃子自戕乃是重罪,唯有失足落水,那样才能顺理成章永决于这宫锁重楼的紫禁城。 主子既然决心去了,她又怎可能在这深宫里独活,她声泪俱下,却不再劝阻。而后,她默默跪下向主子行跪拜大礼。 嬣婉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那轮皓月,“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说完,嬣婉毫无留恋的纵身一跃,跃入那冰冷的湖水中,“子骞,我来了……” “娘娘……”锦慧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到水面又恢复平静,她才放声哀嚎了出来,“娘娘失足落水了,快来救人哪!” 那哭音穿透整个御花园,终于惊动了在晚宴上的万历皇帝万历。当他黑沉着脸赶到湖边时,湖水已然看不见一丝波澜,只有锦慧凄惨的哭声像刀子似地剜在他的心上。 “就是把这湖水放干了,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万历冷冽的声音,让周遭的人不寒而栗。 嬣婉从没想过,这糊水有这般深,像个黯黑的漩涡夹带着她的身体向无尽的深渊沉没。 一切都结束了,前尘往事随水流而冲散,一笔勾销。 若魂魄是肉身之外的记忆,那么月光就是月的离魂,照遍人间千百世的悲欢离合。 爱恨交织 紫禁城内,随着万历皇帝的一声令下,几十个水性好的侍卫与内官统统都下了水去。 不出一会儿,便听见有人喊到:“找到了!” “快快,把娘娘救上来。”万历身边总管太监江福海转眼瞪着身后催促着,“太医来了没有?” “齐太医马上就到了。”身边太监小声地应声到,而其它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出。 万历依旧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可眼睛却片刻不离地盯着终于被人托出水面的嬣婉。几个太监手忙脚乱的终于将嬣婉送回岸边,可她的脸色苍白,已然没有了生气。 这时天空中忽而飘过一阵乌云,将先前的圆月全遮蔽了去,天色渐渐就暗沉了下来。 “娘娘……”锦慧见到自己的主子这番模样时,几乎哭晕了过去。 “婉嫔怕是没了气息……”有人小声嘀咕着,而身旁的众人生怕雷霆之怒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无人应声。 正在焦灼之时,太医齐玉心急如焚地赶了来:“皇上,让微臣给娘娘看看吧。” 万历闷声点了点头,面上有焦虑亦有气恼。 “皇上,娘娘尚有一息气脉尚存,微臣需要要将娘娘腹内积水褪出,这方能施救,请皇上恩准。” “务必把她给联救回来,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唯你全家是问!” “微臣领旨!” 身边的皇后等嫔妃无虽一人敢插话,可众人的脸上都神色各异。 皇后王氏历来端庄贤淑,众人里怕也只有她最虔诚地期待着嬣婉平安,她手里不停着转着佛珠,心中暗自祈祷;郑贵妃历来视嬣婉为眼中盯、内中刺,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窃喜;而玲珑的神情却最为复杂,她明明冷眼看着,可眼底却透着几分哀伤和凄凉。 剩余的人有的冷眼旁观,有的惺惺作态,心中到底有几份真心、几分假意,便也未可知了。后宫的姐妹情分历来如此,没有谁能越了过去。 这些人乌泱泱站一排,让万历更加心烦意乱:“你们都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皇后王氏领着众嫔妃应允。 离开之后虚情假意扮不下去的,便有人开始嚼舌起来:“选择这种日子落水,大好的中秋宴就这样被破坏了。” “就是,三皇子的才艺还没有来得及展示给皇上呢,这可是准备了两月有余。”有人见状便开始拉拢郑贵妃。 郑贵妃心中自是不快,自己的儿子不是长子,想当太子碍于“立嫡立长”的伦理纲常, 好容易想像今天这个机会让自己的爱子崭露头角,却偏偏被落水的嬣婉给毁了。 于是她心怀怨愤讪讪说道:“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有意而为之,我看还两说。” “嫔妃自戕可是重罪,无凭无据,贵妃言语还是自重些。”皇后冷冷打断了这些女人恶意的谈话。 郑贵妃心里冷哼了一声,中宫无子,她向来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但碍于身份,便随意拂了拂身子。 就在嫔妃们争锋相对时,嬣婉从腹中吐出了一大口水来,可人却仍昏迷不醒。 “她怎么样了?”见这情景,万历再也无法沉默,只是愤恨和疼惜在他心里交织,他虽是关心,可口气听起来依旧冷冷的。 “娘娘!”锦慧跪在嬣婉身边,见主子被救起,不时该是喜是悲,只是不停地搓着嬣婉冰冷的手,内心也跟着一起冷了下去。 “回皇上话,娘娘在水里时间太长,能一息尚存已是万幸。微臣方才已经给娘娘服了吊精气的汤药,这里天色较黑,请皇上差人先将娘娘送回宫内,微臣好替娘娘施针。” 太监们急急忙忙将嬣婉扶进轿子里,这时,无人发现嬣婉手里撰着的一支白玉发簪掉落在湖边的草丛里。 此刻,齐玉心间百感交集。在知道子骞遭遇变故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害怕嬣婉会做此决绝之事,可没想到,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其实心里明白,嬣婉一心求死,任凭他就是有再高超的医术,也救不回她这颗心来,可他还是无法见死不救。 子骞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她。他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替她施针,可她躺在那里,面无表情,与死无异。 江福海小心在万历跟前伺候着。 “皇上,您喝点参汤吧,龙体要紧。” “拿走,联不喝!”万历也开始不耐烦了,折腾了一晚上,可这女人还是这副一心向死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齐玉问道:“她怎么还没醒来?” “皇上,娘娘在水底沉溺太久,这一时半活怕是难以清醒。微臣只能尽全力先保住娘娘性命无虞。” 齐玉收了针,也放弃了挣扎,目前他只能吊着她的命,而她若是毫无意识睁开眼,他也无计可施。事实上她能从溺水许久却还留着气息,已然是奇迹了。 只是在皇上面前他不能露出半分,是不是失足落水,别人不清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他不捅破,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见嬣婉如此,万历心里格外不痛快。他毕竟是当朝天子,却奈何不了面前这个弱女子。他默默走过去,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曾经面色桃红的脸,变得毫无生气的惨白,而她那个倔强的模子却丝毫没变。 对于这样的她,万历心里爱恨交织,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到底是因爱生恨,还是因恨而割舍不下爱。 众人见皇上沉默不语,都悄悄退到门外去。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下仿佛都能听见。这让他好生不习惯。 向来他与她的相处都是冰火两重天。起初一个激情似火,一个冷若冰霜;后来演变成了一个肆意折磨,一个心若死灰。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对她真实的想法。他是皇帝,自多年前被逼下罪己诏开始,他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心,不让人轻易抓住把柄,甚至难以揣度他的心意。 他享受着这样看她的宁静,她不避也不躲,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他可以随意地抚摸着她的脸,尽管那张脸惨白如纸。 在面对即将失去她,他允许自己片刻的放纵失态。 而不多时,他又恢复那个平日里看似冷酷无情,又荒诞不羁的帝王之像。 “摆驾翊坤宫!” “起驾……” 在翊坤宫与郑贵妃的翻云覆雨后,天空中闪过一声惊雷,万历佯装没有听见,可内心却觉得心中空出了一块,像是被雷劈去了一半。 待皇上走后,齐玉这才又回到屋内,嬣婉依旧平静地躺于榻上,齐玉这才得空仔细端详着她。 这时的齐玉如何也想不到,他面前的人此时竟身在另外一片时空下的同一片土地上……(第一卷完) 向死而生 直到嬣婉再次睁开眼,她已置身于故宫六百年华诞之际,距她所生活的大明万历年间已过去四百多年。 她不知道为何自已会死而复生,也不知自已缘何到这陌生的时空中,但她却在这一日看到了子骞,可她奋力追出,他却已消失不见,身边只留着这个叫楚天却和齐玉容貌一样的男子。 她看着齐玉,仿佛眼前所见皆是梦境一般,这个四百多年后的时空,让她陌生又熟悉。顷刻间她泪眼朦胧,一切仿佛近在咫尺,却分明远在天边。 楚天见嬣婉怔在原地,她的目光深邃而凄楚,像是看进历史长河中,宛转绵延。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楚天只能猜测这个“他”大约便是她先前拼了命也要追上的人。 良久,他才小心试探着问:“他到底是谁,为何你见他会如此反应?” 她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好似有了些许期待。沉吟良久才徐徐问道:“你方才所说2020年,是谓何年?我们可是都转世了?” “……” 楚天倒吸一口凉气,他刚刚很认真地问询过医生,眼前之人头部并未受到撞击,那么用什么来解释她这番古怪的言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你,你莫不是穿越了?” “何谓穿越?” 此话一出,他惊讶的瞪着她。他打心里期望她此刻就穿帮演不下去,可眼见她一本正经问询的眼神,很显然她是真的一无所知。 她难不成真是穿越来的?这个结果真让他欲哭无泪!这样奇葩的事情,发生在自已身上,这简直是中了头彩的狗屎运!他下意识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已的手臂,“哎哟喂,这他妈真不是做梦。我去,这叫什么事……” 见他稀奇古怪的反应,她越发疑惑的瞪着他,他彻底投降,于是硬着头皮向她解释道:“就是你从你生活的朝代,穿越时空来到我们这里,你生活的万历年间,”说话一半,他根本不记得万历大约是哪一年,只得掏出手机百度一下,随之长叹一口气,继而哭笑不得又说,“大概,大概距离现在将近四百多年了。” “四百年?”她一脸惊叹,“我缘何会来此,又如何而来?” “这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通常不是车祸事故,就是人死了,”见她像是心思被人说中,她一脸错愕,他顿觉恍然,“难道你?” “……”嬣婉欲言又止,她不知是否应当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说自己当时投湖的意图。 她的眼底流露着复杂的情绪,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诡异。她又一次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面似齐玉的男子,此时她无从判断他到底是谁,而他所说是否为真相。 那个所谓的“穿越”,难道她真的已经死了?那现在这副身体是谁的? 楚天从她的眼神里判别出她此时的大致的心情,同一个古代人讲穿越,那怕是比对牛弹琴好不到哪里去,他目前只得化解她恐惧的情绪。 “你别害怕,我呢,不是坏人,我是你的经纪人,我叫楚天。你看看,这是我们刚签不久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都写着。” “楚天?你当真不知齐玉在哪?那子骞可相识?你可曾见过。”她说着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楚天使劲摇摇头:“听我跟你说,你呢,是穿越;我呢,按佛家的说法应该是转世来的,理论上来说是不会带着前世记忆的,话说回来,在你那里,我们是认识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个叫子骞的人是真看到他了,还是他或许是你的幻觉?”那个叫子骞的人难不成还能同他一起穿越?这穿越都讲究好事成双了?他忽然觉得自已怕才是要去看精神科的那个人。 楚天的声音击碎时空的臆想,将嬣婉拉回眼前的现实。他的问题点醒了她,她的确只看到了子骞一个侧面,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常常如这般恍惚,难道她真的只是错看了他? “在这里有你,有我,就一定会有子骞,你可否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唉,这个……我国现在人口有多少你知道吗?城市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这让我大海 捞针哪?”楚天正激动说到一半,见她楚楚可怜,又连忙自已圆了回来,“要不这样,你给我描述一下他的样貌,也许还好找一些。” 嬣婉想了想:“你这里可否有纸墨笔砚?” “这个真没有,”这医院里让他上哪去找文房四宝,楚天一脸无辜地将一根水笔和一张a四纸递给她,给她之前还不忘演示一番。 “我们这只有这些,你将就的用吧。瞧,这笔呢不用墨水也能用,比从前可方便多了。” 嬣婉多少有些嫌弃,尽管那笔于现在的她而言极为不流畅,但半点也不耽误她作画,楚天看着子骞的样貌在她的笔下几乎是一气呵成。 楚天不免惊呼:“这么快,给我看看。” 楚天的惊叹,嬣婉并未做回应。那是在她脑海里回想过千遍的轮廓,哪怕是蒙上眼也能画个七八分。 楚天接过画像,俊朗的轮廓,笑若春风,眉目含情,多看两眼,那画中人便好似要从画中走出来,那样的栩栩如生。 这样的画,一眼就能知画中人与画之人情深几许。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嬣婉,她的所有情绪皆倾注在那张画上,眼波柔情似水,眼眸中还闪着点点泪花。 而后那目光又含了几分哀思,不经意间,一颗泪珠落下,刚好滴在那在画上。她那般楚楚动人的脸不禁让他心生怜惜。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内心里最柔软的一块有些微微发酸。 当他接过她递过来的画,见头上属于那个年代男子的发髻,又有些哭笑不得。这要拿出去,还不让人以为自已精神失常? 可他又能说什么,毕竟是两个时代的人,她能做的也无非这样而已。于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小心地收好那张画,毕竟那是她来此地唯一的心愿,帮她只能是义不容辞的事。 “早点休息吧,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天我会先带你去逛逛现在的北京城,说不定在哪还能遇见你这位子骞兄!” “当真?” 任她如何冥思苦想,都想不来自已到这里的缘由,而就在今天她仿佛就要触到他了,他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世界,可只要他在,那就有她存在的意义,抱着与他再续前缘的期许,她愿意在这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驻足。 她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她投湖的那夜,月也如这样圆满,可月圆人未圆,而今的月亮如从前的是否还是一个呢? 这里的一切如此这般陌生,如果死亡是来到这里的捷径,那么他是否已早于自已先来,而他会如自已这般惶惑不安吗? 她躺在这个未知而苍白的世界里,脑海里各种想法交织缠绕,许久之后疲惫才渐渐席卷全身,在不知不觉中,梦境将她又带回了紫禁城。 似曾相识 梦醒时,当嬣婉满脸泪痕睁开眼,面前的楚天让她仿佛还置身于梦里。 “又做梦了?” 见她脸上挂着泪,楚天莫名有种想替她拭泪的冲动,只是冲动在心里,行动仅于言语间。 “你,来了?”嬣婉有些恍惚,面前的人到底是齐玉还是楚天。 楚天有时好奇为何嬣婉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被她这样盯着,他突然感到面红耳赤。 为了避免尴尬,楚天随手打开了墙上的电视,猛然间镜头切过故宫,嬣婉生生吃了一惊。 “啊……”她一声惊叫,迅速用手抱头,而后蜷缩在墙角边。 “这,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要回去,不!” 可此时的被眼前这个女人的语无伦次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楚天无意一回头,便看见电视里正回放70周年庆典的国庆阅兵,画面切换里面正展示着故宫的风貌。 楚天这才恍然,连忙说道:“那就是你所谓的紫禁城,现在叫故宫博物院,住过明清两朝的皇帝。你别怕,它只是在电视里,不会带你回去的。” 嬣婉晃了半天神,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屏幕,而后又迅速将脸转了回去。 待确认真不会发生她害怕的事情时,这才忐忑地站起身来,缓缓地将目光移向它所畏惧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电视,电视为何物?它当真不会带我回去?” 见她如此反应,楚天再一次感叹道:“你,你还真是从那里来的啊?”毕竟这两天他一直对这个结论感到不可置信。 嬣婉没有回应,只是突然像丢了魂一般,呆立在电视机前,眼圈逐渐泛红。她如何也想不到,再一次见到紫禁城,会以这样匪夷所思且啼笑皆非的方式。 那城楼依旧那般巍峨高耸,曾经那里金碧辉煌,却红墙宫里万重门,因为它的存在,她的命运被缱绻乃至改写。 尽管它只是在屏幕里,可哪怕这样看一眼,都令嬣婉望而生畏,那种压抑和束缚感又浮现在心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和厌恶。 她本能地想回避眼前的一切,可城楼四周乌泱泱站着一群人:“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可以这样站在城楼上了?” “当然可以,那些都是国家领导人,只是不再君权至上,也不再是过去的一言堂。” 她看着有人在它上面挂上巨大的画像,有人站在城楼上大声说话,百姓见到它不再需要跪拜。 这样的场景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它已经不再那般神经不可侵犯,也不再是皇权的象征! 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已不再困于那里! 这突如其来的思想转变,让她她审视它的目光不再那般惧怕,而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意和释然。 她甚至在幻想,假若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不可一视的大明天子看到这番情景将做何感想。 如此想来,她便不再躲避,而是坦然地目视着它,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由悲伤恢复至平静。 看着身着明代服饰的嬣婉,又看着电视,楚天又种时空交错般奇妙的感觉。眼前的女子竟真的来自那个曾经威严而神秘的地方。 “你还好吧?” “没想到,我又看到了它,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说话间,她眼底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些。 “你似乎不喜欢那里?” “希望在它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吧。”嬣婉的话带着几分漠然和心有余悸。 “这就对了,现在的它啊,就是花几十块门票随意进入的。你要是想去,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 “不想。”她的回复干脆利落。然后又恢复带着阴郁神情的样子坐在窗前发呆。 楚天很想弄清她的身份,可她显然不愿意提及关于紫禁城里的事情,他便也缄了口。 在楚天看来,这个来自百年前的女子浑身上下透着非同一般的秘密。她总是怀着沉重的心思,明明是宫里的妃子,确又好像畏惧着她来的地方;明明嫁与皇帝,确根本不在意那无上的荣宠,反而心有所属。 他又一次对那个叫子骞的男子起了兴致,更对他们的故事感到好奇。 可她却缄口不言,让自己只能臆想与猜测:这个男子既然叫子骞,显然不是万历。她明明是宫里的娘娘,为何还会对一个男子这样情深意重? 她如此情意让他这个外人看来都不经动容,不知道万历小老儿若是知道会做何感想?突然他的脑海里亲过一个画面:万历头上顶的皇冠由金灿灿变得绿油油。 敢给皇帝戴绿帽子,这女人也真非等闲之辈!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总不好唤您为娘娘吧。”楚天说着,尴尬的笑了笑。 “我?”她面上一怔,起初是有些犹豫的,可看着他的眼神又忽而释然了,这才徐徐说道:“我姓徐,名嬣婉,从前大家唤我婉儿。” “婉儿……”他跟着重复了一遍,明明是第一次叫,可那种早已是叫了上百遍一样顺口。 而她听着他如是唤自已,联想起子骞,心中又泛起幽幽的伤感。 “我如何才能快些知道他在何处?” “行吧,我尽快想办法,可无论怎样,你得先吃饱才有力气吧?你等我一会,我去买些早点,我们吃完便出发。” 当楚天快速冲医院对面的星巴克,一男子与他插肩而过。起先他并未在意,只是径直走去点单区。突然,一名店员从里面追出去:“先生,您的东西落了。” “谢谢。”那男子回身颔首微笑,接过店员手里的东西,而后又匆匆向外走去。 楚天无意间寻声看了过去,只那匆匆一瞥,他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可惜当下他没能立即将眼前这人的脸与嬣婉画上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合二为一。 正当他准备接过店员递过来的饮料时,猛然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而后他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我去,不会吧,难道是那个人?” 他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可那男子此时已坐上车扬尘而去,留下楚天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那个男人真的存在,这一切竟如此不可思议! 可他竟就这样与她心心念念的他擦肩而过,他无奈地双手插在自己脑门上,对自己反应半拍后悔不迭。 “我,我好像看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嬣婉闻言一惊,先前还是失魂落魄耷拉着脑袋,可转眼她几乎是从座位上“噌”得立起身:“谁,你说的可是子骞?他在哪?” “我,我跟他擦身而过,等我反应,反应过来追上去,他,他的车子已经开远了。”一句话被楚天说的七零八落,他也埋怨自已反应太慢,要是再快一点,兴许也就追上了。 “他在哪,你快带我去找他。” “转眼他就跑没影了,一时恐怕无从找起……”他忐忑地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听到这里,她眼里闪烁的光渐渐暗淡下来,良久才徐徐说道:“你可是当真看到他?他还活着,且好端端的在你面前?” “我就匆匆看了一眼,不过看起来应该挺好的。或者换一个说法,他现代装的样子好像更帅一些。” 想到子骞一切都安好,她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些许,而后愣愣地看着楚天所指的方向,忽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他会不会也不记得我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他想了想安慰着说:“说不定他没有喝孟婆汤,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呢。你来这里说不定就是上天安排好,为了与他重逢的。” “会是这样的吗?”她虽将信将疑,心里却因此生出一丝希冀。 楚天连忙用力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这样巧舌如簧了,但见自已的话多少能宽慰到她,他还是觉得心中甚是欣慰。 “别难过了,我已经委托朋友去替你寻人了。可找人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总得先好好吃饭,才有力气找人吧。” 她接过早餐,轻声说了句:“谢谢”。随之学着楚天的样子,打开咖啡杯盖,小心眠了一口。 结果嘴里苦涩的滋味让她不禁皱眉:“你分明齐玉对吧?你这是变着法子在逼我喝药呢?” “啊,哦,这是咖啡,你可能还不习惯,多喝几次你就会喜欢了。”楚天一脸无辜地摸摸自已的后脑勺,见嬣婉苦得直撇嘴,又不禁笑了起来。 楚天的神情,嬣婉忽觉似曾相识,这让她不经意找到久违的亲切。 “你口中的齐玉,也就是我的前世从前是干什么的?” 她没想到他突然问及齐玉,显然是愣了一下,而后回道:“太医。” “太医?哇,看不出来我前世这么牛逼哪。你再好好看看,他真的同我长得一模一样么?” “嗯,一模一样!”她满是感慨的笑,不知此时的齐玉身在何处,面对的又会是以怎样状态存在的她。? 心灵感应 时光倒退回在咖啡店之际,那个长相与子骞无异的男子,现在的名字是——萧然。 这几日,他仿佛每夜都会进入一个梦境里,但到底梦到了什么,待他醒来后,却又不留片刻的痕迹。 于是他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牵绊的事,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也无法想起,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突如其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他正在衣帽间更衣,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可自已并没有着凉或者其它,这个喷嚏来得有些莫名。 只是他没有心思多想,换过衣服他便匆匆下楼去赴友人之约。 约他的人是从前的校友,现在正炙手可热的导演李怀。 他们相约的地方正是一会将楚天遇见他的那家咖啡馆,一切的一切好似命中注定一般。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萧然读着这句诗,而后看着对面坐着的男子,而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什么时候你是喜欢这种基调的人了?” “不瞒你说,是这个剧本写得好,突然想换个风格试试。” “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突然想起约我喝咖啡了。” “喂,你可别这样说,我约你的次数可你你的多多了。” 萧然不禁苦笑着,华天投资从他接手时的濒临亏损,到现在投资银行涉及影视、地产和旅游,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全在于他这几年夜以继日的操持。 萧李两家从前算是世交,李怀比萧然大几岁,是个有情怀且非常有才气的导演。可在流量为王,时间就是金钱的影视圈里,没有投资人愿意花钱陪他打磨剧,于是他精益求精、耗时耗力的风格,吓退很多投资人。 而萧然回国接手公司的时候,公司面临转型困境,而影视剧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生态也让他骑虎难下。也正是在这样的境遇下,他想到了李怀,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合作一个作品试试水。 李怀凭借他对细节把控、对品质的苛刻,在没有流量、没有过多宣传的基础下,凭着精良的制作和良好的口碑,这部剧一战成名。 这部剧的收效远远高于预期,而李怀自然也感念萧然的提携。有好的剧本第一时间便想到来到萧然。 “行,剧本你先留下,我有空看看。” “我说你放着好好老宅不住,偏偏就喜欢住在这里,你说这里离你公司也不近,房子年限也久了些,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一见如顾你可明白?再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对这些其实都不讲究。” “也是,家对你来晚不过是晚上回去睡觉的地方。” 萧然笑笑不以回应,他无意间又瞥到了剧本大纲的那句话,“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不知为何,他一再被这句话所吸引。 而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又莫名的发痒,为自己身体屡屡这般奇怪的反应,他还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联想,他还得赶回公司开会。于是他拿着剧本匆匆走出咖啡厅,这才有了与楚天匆匆一面之缘。 本只是随手翻阅,没想到剧本真如李怀所说的精彩,他就这样一路看着,直到下了车,走进公司。 “萧总好!” “嗯”他轻声回应,眼却没离开手里的本子,径直走进办公室。 “看什么呢,这般认真?”说话的人叫沈星仪,从前是萧然的助理,刚升任公司助理总经理,分管影视投资这个版块。 沈星仪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萧然的女朋友。 听见沈星仪的声音,萧然这才抬起头,对她笑着说道:“李怀拿来的项目资料,他有意要拍的剧。” “又是古装剧?古装投入大,耗时多,他怎么偏对古装情有独钟?”她一边说一边准备去冲咖啡。 “不用了,我刚来的路上已经喝过。”他说完就坐在自已的办公椅上,一切公事公办的样子,全然忽略了面前多日不见的她。 见星仪突然立在那里不吭声,眼睛却始终盯着自己,萧然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出差那么多天,你期间就给我挂了一个电话,还为的是公事,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我还是你助理罢了。”她嗔怪着。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抚慰着:“对不起,你知道我一忙起来总容易顾此失彼。” “我没真生我的气啦,我还不了解你吗?那你现在好好看看我有什么变化?”说着,她向他抛去妩媚的微笑。 “嗯?”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是买了新裙子?” 她故意不回应,只是轻轻撩起自己的一屡秀发。昨天她特意精心去弄了个新发型,自觉看起来更有韵味,本以为今天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感觉。 可他依旧毫无觉察,随后他的目光穿过她被后面那叠资料所吸引。 “这是财务部送过来的第三季度的财务报告?” 见他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她也没再徒劳展示,只是脸上不大愉悦的“嗯”了一声。 “你让财务胡总监过来我办公室一下。”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 见她悻悻地往外走,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了一句:“这裙子很适合你。” 沈星仪此时正伸手去开门,他的话从身后传来,让她竟不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无奈之下,淡淡回了两个字“谢谢!”。 但当她走出门的瞬间,她必须强迫自己快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笑脸盈盈的往外走去。 因为她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身处诱惑丛生的娱乐圈,她需要时刻维持着她胜券在握的姿态。 而他并没有关注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又一次瞥到桌角边的剧本。就像发生化学反应一般的,他几日天被莫名牵扯的心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一些。 这种玄妙的心境让他匪夷所思,他并非迷信的人,隐约间却总觉得像是什么事情要发生。 此时的他又怎会料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与自已命中注定之人的心灵感应。而也就从这一刻开始,一场旷世奇缘正悄然降临在他的身上。 初来乍到 在嬣婉吃早餐的间隙,楚天去办理完出院手续,当他们准备离开之时,楚天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拦住她:“等等,你这样出去可不行,你得先把这一身衣服给换了。” “不可!万万不可!”嬣婉想起昨天看到的那样奇装异服,吓得连连往后退。 见嬣婉紧紧地怀抱着自己的戏服,楚天哭笑不得,只能好声劝说:“我的娘娘,这是医院的病号服,咱是不能穿回家的,晦气,懂不?” 听楚天这样说,嬣婉狐疑地又打量了一下外面,楚天见她不那么坚持,忙不迭就坡下驴道:“放心吧,现在这个社会,早已没有诸多忌讳,当然我也明白要你接受总得有个过程,我呢给你挑了几件衣服,你看这个怎么样。” 嬣婉犹疑地接过楚天递给他的裙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于是在内心自我暗示着:既要适应这里的生活,这大概是第一步。 “那你换吧,我在外面等你。哦,对,那那里面还有你的内衣。”楚天话还没说话,脸便早已红到耳根。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替女人准备内衣。 嬣婉听闻更是脸如火烧一般红。她尴尬得从袋子里掏出一件黑色内裤。她起身是吓得扔了回去,犹疑半晌,又拿一起一件黑色内心,不断自我心里日暗示后,她这才勉勉强强拿在身前比划着,随即噗嗤自已笑出声来。 当她站在镜子终于摸出门道穿上时,见镜子里起伏的胸部赫然挺立,这种既惊又臊的感受,真是一言难尽。 当她终于摸索出带着拉链的裙子应当如何穿后,只见站在镜前的自己身形被紧身裙层层包裹,凹凸有致,她简直大气都不敢喘。她已经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 她连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鼓起勇气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当她缓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楚天忽觉眼前一亮,紧身的连身长裙,更显得她身形婀娜妖娆和亭亭玉立,也更衬托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样的她走在街上,必然吸引周遭的目光,可又谁能想到她竟是来自于四百多年前呢? “走吧,世界那么大,带你去看看!” 嬣婉带着疑惑和忐忑,跟着楚天缓缓走进这个崭新的世界。眼前的场景显然没有了嬣婉熟悉的样子,沧海桑田,上百年之间,许多故土已经是高楼林立,全然不复当年的影子。 她的眼前再不是红墙别院,而是灰色高楼。站在高楼下,她仰视着这些高耸入云的建筑,久久地,一语不发。 “来,这叫汽车,是现代常见的交通工具。”楚天边说边示范着坐进车里。 嬣婉上下打量着楚天的车子,随后样学样地也坐进车里,楚天见她好奇而又认真的表情,忽觉可爱不已。 当车子发动之后,嬣婉惊呼这辆铁疙瘩的速度。她惊讶地瞪大双眼,而眼前的一切令她大开眼界。 宽阔的马路上不再泥泞,并驾着四车的道路上,颜色多样大小各异的车子取代了马和马车成为现今人们的交通工具。 而坐在汽车里的她体会着风驰电掣的感觉。 她把脸巴在透明的玻璃上,用自己的双眼,不断着探寻着京城里的一切,而她耳朵里充斥着楚天接连不断的描述和讲解,她对这个未来的世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好奇和期待。 川流不息的车辆快速地奔驰在宽大的马路上;两边成片的高楼鳞次栉比、目不暇接;两边的形形色色的行人穿着五花八门。 她左顾右盼,像是坐井观天的那只小青蛙一般,兴奋地用双眼丈量着这个新的世界。 眼前的一切已然无法与曾经那个北京城相关联。车辆缓缓地驶过长安大街,终于找到了她熟悉的街景。 斑驳的光影交错,仿佛是时空重叠,她身处在而今的北京城里,仿佛触摸着时光的脉搏,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还是她从前生活过的城市吗? 这里经历百年,万事万物沧桑俱变。 眼前的一幕幕渐行渐远,然而风物景点和历史记忆清晰如昨,然时光流转,城市变迁,风雨沉浮几百年,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几番风雨,四季轮回。 北京城里的每个角落,每座建筑都是历史、都是故事,值得被一一记录,嬣婉以她独特的视角,瞻仰这座城市,她成为这里“前世今生”的唯一见证人。 一座城一段故事,她和子骞的过往在浮光略影前一一呈现,那时过境迁的烟雨沧桑,是岁月变迁的刻痕印记。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而她仿佛在顷刻间经历了这一切。 这时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斜射到了她身前的枫叶上,那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鲜艳。那是她记忆中北京秋天的一抹红。 那时的北京阳光一日日倾斜,树叶一日日绚烂;光阴一日日变得愈发成熟,影子一日日变得有存在感,枫叶一边一角在渗黄泛红却依旧有花开的惊喜。 从前她总喜欢在深秋的时候,同子骞一同骑马,去京郊赏枫叶,他们总会沉醉在良辰美景中,不知不觉归来晚了,她的思绪又被眼前的景物所牵引,遥想和子骞的种种。她仿佛踏上时空隧道,重温岁月蹉跎,感受瞬间永恒。 当光影移动,照射在写字楼上的阳光反射在她眼底时,她一个恍惚,从美好的回忆中跌落回眼前未知的现实里。 眼前已经不是他们曾经的“墙头马上”的光景了,而如今的墙头她已然难以再度翻越,就像她和子骞面前有种种越不过去的坎。她不禁脚下一个趔趄。 “当心。”楚天见状不由自主地扶上她的手。 这次她没有拒绝楚天的手,只是她看着面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站在这个古往今来的街头,嬣婉内心这才方觉是历经百年之沧桑。 “我们到了,这就是我家。”楚天说着将行李放下。 嬣婉连连向后退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怕是不成体统吧?” “也不算一室吧,我这好歹算两居室,主卧让给你,我住客卧,你放心,男女授受不亲我懂的,”怕她还不放心,楚天想了想又接着宽慰道:“你这初来乍到的,又无亲无友,除了我家,我也不知道将你安置在哪里比较合适。再说了,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你朋友,你就把我当成他好了。” 听到齐玉,她的心不由缓和了下来,嬣婉若有所思地看向楚天,回想这两日在医院里,皆是他忙前忙后替自已打点一切,若是他对自已有什么非分之想,恐怕自已也不可能安然地到现在。 既来之,则安之,她环顾四周,见家里显然是刻意打扫过,一尘不染的,便随即点了点头。 “今晚你就睡这间可以吧,被套什么的都是我新换过的。” “多谢。” “那你早点休息吧。” “嗯。” 夜阑时分,华灯初上。她凭栏俯瞰,眼前豁然开朗,从前她知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晨。”而今她真实地感受着自己与天的距离。 一辆飞机划过天际,与新月和星辰都成了天空中最靓丽的风景。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心内百感交集。 嬣婉原以为今夜注定无法安眠,毕竟在宫里多年,夜里难眠她早已司空见惯。可令她意外的是,当她一沾到枕头,便迅速进入梦乡,这也许是多年来她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守株待兔 第二日醒来,阳光照进窗台,这里的一切新鲜而奇特,没有晨昏定省,也没有宫规礼仪,一切都是自由而随性的。 她的身边也不再有着宫女伺候,所有的一切均要自己打点。可她却反而觉得这样自在惬意,她努力学习融入这里的生活,抽水马桶、热水器、饮水机、吸尘器……这些新奇的事物不知可以取代多少宫女太监,给多少人予以自由。 楚天见她极为适应,心中很是高兴。他又接连教她网络购物、手机支付、视频直播,所有的东西,他只需要点到为止,她的悟性和学习能力极为优秀。 楚天还找了现代汉语词典,让她尽快熟悉现在的文字和语言习惯,没事的时候就让她多看电视,要说最直观的学习和感受,非电视机莫属了。 见她盯着电视机目不转睛,一会惊叹,一会感慨;有时候还跟着喃喃自语,楚天被她好奇的模样逗乐了。 如今的世界变化之快是嬣婉史料未及也无法想象的,当她看到北京之外的天地,看到中国之外的世界,才觉得自己真真是开了眼界。 从前所有的获得只能从有限的书本中,看完还得全凭自己的想象,而现在丰富多彩的画面就这样坦荡而直接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若说进宫后她的世界只有那紫禁城后宫的方寸之间,而现在她眼里的世界已然变得没有边界,她从前总说将来要与子骞一同去领略江河山川,而现在的火车、轮船、飞机可以快速便捷地带他们到任意想去的地方。 她很想知道若是子骞也能看到这一切,会是何番感受,而自己与子骞若是能生在这个社会,那么她们的感情又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呢?太多太多未知和新奇冲击着她的视觉和心灵。 第二天嬣婉起得很早,楚天纳闷问道:“你要出去?” “嗯,我要去你昨日遇见子骞的那家咖啡馆等他。” “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想自已去,你也有你的事,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我的旁边。” “北京城这么大,你要是丢了,我上哪找你去。听话,等我五分钟,我梳洗一下便出门。” “当真不必,虽然路上建筑不同,但方向我大体有概念的,你瞧你教我的定位,这是咖啡馆,这是你的家。对么?” 以嬣婉之聪慧,她很快便掌握了这里基本的生活技能,用软件打车、用手机支付、没有宫规,她可以自由走动,没有宵禁,她可以日落而归。 楚天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悄跟着她身后,看她安然到了咖啡馆,这才离开去办自已的事情。 “小姐喝点什么?” “咖啡,要加糖加奶的那种!” “好的,给您推荐玛琪雅朵?” “好。” “三十五,这里扫码。” “哦。”嬣婉学着楚天的样子打开了支付码,“叮”的一声支付成功,这让她觉得欣喜。 再也不会因出门带着银两而麻烦,更不用担心银两失窃。 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对面正是子骞曾经故居旧址,虽然现在半点踪迹也已寻不到,但凭着意念去感受他的气息。 她缓缓闭上眼回想:走进于府大院后,走过一片长廊,长廊上挂着满架紫滕,夏风吹来,那里仿佛飘散着淡紫色的清香;院内种着一颗银杏,子骞总喜欢坐于银杏下的长椅上阅读,每当深秋,那银杏叶随风而落,满院遍地金黄;院后长着一片翠竹,那是子骞日常习武的地方,她总喜欢站在背后看他练剑,喜欢看他剑指处,翠叶潇潇而落。 想着想着,泪水又不动声色盈满眼眶。 “小姐,您的咖啡!” 嬣婉慌忙别过头去拭去脸上的泪水,默默点头示意店员放下。 她端起咖啡,抿着嘴小口地去试探。一开始她并不喜欢这种苦涩的东西,今天再她却发现,它有种与茶不同的醇香。 在口中回味一番后,她又抿一口,到此开始,她竟然喜欢上了它与众不同的滋味。 她端着咖啡,眼睛时不时看向窗外,她也不笃定坐在这里能否会遇见奇迹,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享受时空交错的余味。 玻璃窗之外是城市的喧嚣与纷杂,窗内却又是世外桃园一般的安逸与宁静,若不是看着窗外的天上流动的云,里头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 从前子骞总喜欢品茗,一卷书,一壶茶,他可以整日沉浸其中。 从前他喜静,她好动,而今她终于能领悟这种淡泊人生之惬意。 看着窗外从晴空万里到夕阳无限,就好像她的心也渐渐近了黄昏。她就这样从午后一直坐到傍晚,依然没有见到子骞的身影。 她踩踩脚下的故土,弥补内心的虚无。 当她离开时,北京这个大都市的夜灯已经亮起。这是她第一次独行于北京城夜晚,街边穿行的人流和霓虹灯,让她仿佛置身于不可想像的梦境之中。 不知道若是子骞见此景象会做何感想,这里的情人可以公然在街上携手、亲吻,甚至白色苍苍的老人也可以携手漫步期间。 曾经人天各一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就成了一种奢望。而如今这里的交通何等便利,就算子骞流放至天涯海角,于天上穿梭的飞机而言,不过须臾之事。 那是何等浪漫而惬意,她看着他们会心一笑,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期许她踯躅于车水马龙之间,尽管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可她却从未有在紫禁城里时那种孤寂之感,冥冥之中,也许皆因感觉到他的存在。 第二日,她照例前来,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只是依旧寻了个空。 要说没有失望是不能的,只是她也明白,万事不能急于求成的道理,若是有缘,大约总是能见到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这茫茫人海里,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让她们能彼此相遇、相知、相恋?既遇见,却又从中几度磨难,而今可否再相遇,是否也是上天的旨意? 第三日,她仍旧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窗外的人们步履匆匆,从日出到日落,一日的时光好似很短,但对于等待的人而言却是分秒都漫长。 好在嬣婉早已习惯等待和消磨时光,这是长年的宫里养成的技能,而磨炼心性最佳的方式便是阅读和练字。 每天她来的时候,都带着一本书,一些纸笔,她还不太习惯于如今的书写方式,闲来无事,练字是平心静气最好不过的方式了。 于是她拿起了手中的笔,在餐桌垫纸上写了这样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写时的心境犹如看天上云卷云舒,听远处风清水潺,峰回路转,美景重见。 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只要心中有路,路自会在眼前。 她看着自已的字,已然有子骞九分相似了,不知子骞若是看见如今她的字,会不会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 想到自已当初习字时的画面,便自已痴痴出了神。 “糟了,我又写坏了。”她一脸无辜地看着子骞。 而子骞总是有很多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提点自已:“这里落笔处要轻,这里提腕时要用巧力。” “子骞,我何时才能练就与你一般的字体?” “练字须得心静,手里写着字,心却早已飞出窗外,如何能写得好?而况练字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得勤加练习。” 她撅着小嘴,扯着裙角,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好啦,知道你累了,眼馋外面那些柿子许久了吧?那我们一块摘来尝尝?” 一听他这样说,她脸上转阴为晴,立即便笑着拉着他的手冲向屋外…… 每一幕与子骞朝夕相处的画面,她都已不知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回忆过多少次。每一次的回想,都让她记忆犹新。 而每每想起,她的脸上总会浮现浅浅的笑,那笑犹如云朵,轻柔而绵长。 这句诗从前是她与子骞最欣赏的,而今她用参禅的心境写下了这两句,更像是对自己的宽慰和勉励。 写完后,她悄悄将这张纸塞在了旁边的花瓶之下,但愿有心人看见,也能同领会她的心意才好。在如此繁忙的都市生活,怕是也少不了得有个好的心境。 待塞好纸张,她这才起身离开。她转身拐进附近的地铁里,而此时的萧然正走向她刚才落座的那个位置。 依旧坐在同一个位置,从窗外看去,马路对面有个匆匆而过的身影是那般熟悉,她瞬间怔了一下,当她猛然起身追了出去,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夜色愈深,天空中最后一抹深蓝色渐渐退尽,秋风吹过,透着丝丝凉意。? 寻人启示 同个位置,要了不同的咖啡,尽管是刚出差回来,萧然依然需要连轴转。他抿了一口咖啡,舒缓了一下疲惫的身子,便打开笔记本又继续埋头忙碌着。 要管理一个庞大的公司,于年轻的他而言,无非是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终于将工作告一段落,萧然又叫来一杯咖啡,方才是为了工作而饮,现在是放松的品。 闲下来,他看了看窗外,此时心里感到难得得些许松快。 他将电脑往边上推了推,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花瓶,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底下竟然压着一张折叠成工工整整的纸。 他随手将纸展了开来,上面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字写得格外娟秀,笔锋却不乏力道。 明明是毛笔的笔法却偏偏用水笔写了出来,还刻意放在这花瓶之下,他不由好奇写字之人的用意。 但无论如何,这两句诗也是他颇欣赏的两句。他好奇地又看了一眼,便顺手夹进了笔记本里。 那之后的好些时间,他去外地出差,翻开笔记本时,从笔记本间掉落一张纸条,他这才想起来那是前些日子随手夹进去的。 也不知道是那句诗还是上面的字的关系,每当他看到时,总觉得心间好像能平和下来,于是他便顺其自然将这纸片当成了书签,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每当工作压力过大或疲累时,他便习惯随手拿出来看看,就仿佛看见山峦深处飘浮的云朵,让他的心顷刻间能舒展开来。 翌日清晨,萧然坐在玻璃窗前端着咖啡,不经意看向窗外时,一个女子穿着白裙的身影从他的眼前翩然而过,仅看她的侧脸就能感受到她清新脱俗的轮廓。 她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气质若兰,盈盈生风。 他也算阅人无数,却还是对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另眼相看。他像欣赏一道风景一般品味着,连手中的咖啡都黯然失色。 女子手中还拿着一张白纸,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她走路的轻快仿佛能感受到她怀抱着美好的心情。 在屡次守株待兔无果后,嬣婉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从前找人,都是贴寻人启示,于是连夜画好的子骞的画像,还留下了自已的联系方式。 写电话号码的时候,她心里还真是欢心雀跃,这个时代联系人可太方便了。一个按键,就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她想像着不多时日或许子骞或许就能给自已打电话,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 她该同他说什么呢?越想便越兴奋起来,她捧着自已的脸,说不清是激动,是忐忑,是焦虑,是紧张,种种情绪让她无法安然入眠。 最后她告诉自已,一切会是新的开始,这才在默念不这句话不知多少遍之后,入了梦乡。 楚天对嬣婉突然的心情大好不明所以,但乐见她心情明朗,毕竟昨晚她才灰头土脸的回来,今天却像是哼着歌儿出门。 她满怀期待奔向那家咖啡馆,当经过那家店的时候,她发现街角有个人流大的地方最适合张贴告示,于是兴致勃勃地将手里的画像贴了上去。 于是城管犯难了,每天街口的转角处,都有一张画像,被他撕了,第二天便又有人贴上。终于这天他来了个大早,恰好撞见景嬣婉在贴画像。 “我说是哪个家伙成天给我在这里贴这玩意,美女,你是不知道不能随意严禁张贴广告、海报吗?” “广告为何物?可我这上面分明写上的是寻人启示。” “你还真是寻人啊,你不是逗我呢吧?这年头哪还有像你这样寻人的,简直没把我笑死。” “你这人怎的蛮不讲理!我贴我的寻人启示,与你何干?” “嘿,到底是谁不讲道理。看你穿着正儿八经,原来脑子不太好使啊?” “你怎能血口喷人,我如何就不讲理了?”景颜被眼前这人弄得莫名其妙。 “我不跟你废话,”那个城管说着上前就去撕那张广告。 “你一男子如何能这样欺负女子。” “你,你你……我怎么欺负你了。” “我苦苦寻人,你不怜悯不帮忙也就罢了,竟还把我东西撕了,简直目无王法、不可理喻。” “哎呀,你还跟我说王法,到底是谁知法犯法了,怎么着想要干预执法?我跟你说我让你去派出所,你信不信。” 嬣婉没想到时代已如此变迁,可这些小官僚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嘴脸却一点没变,这让她倔强的脾气上来了,寸步不让。 “成,我说不过你,反正不许贴,你要再贴,我再撕。” “姑娘,你要是想贴啊,那边转角有个报刊亭,你不凡去那里试试。”一个老太太站出来,化解了这场新旧时代让人听起来啼笑皆非的矛盾。 回去后,嬣婉心里依旧忿忿不平。 当楚天满脸吃惊地听嬣婉描述今日被城管驱赶的经历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连你也笑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让我先笑会。”楚天边说边笑得前昂后合。 “你你你,我再也不跟你说了……” “别别别,我只是真的忍不住。”楚天好容易让自已憋住不笑,这才接着说,“你这样找也不是个办法,还有啊,真的不能随意张贴,人家那是城管的职责所在。” 可嬣婉的纸还是被贪玩的小孩子给撕了,因为个子不够高,所以只撕了一半,于是当萧然某一天路过时,竟然看到一张神似自已的画像。 他不由大吃一惊,走进一看,那张画像上面还赫然写着“寻人启示”四个大字,只是因为画像底下的字被撕了,他原以为不过是相似罢了,可定睛一看,这五官轮廓分明与自已的如出一辙。 看着画像,他真是难以描绘此时的心情,竟然有人能用毛笔将自已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这倒也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这让他真是好奇这到底是何人所为,不过,让他更好奇的是什么样的人还会用这样“古朴”的方式寻人?又或者这是一场恶作剧? 可是谁会对自已有如此了解?他本想伸手去取想那张画像,可转念一想,有没有可能是其它相似之人,可他没有听家人说过自已有什么孪生兄弟啊,怎么会有人与自已长得如此相似。 若要说有人蓄意作弄,可这作画却又将自已的眉目画得如此传神,让他本人看了都不禁叹服。 正当他盯睛看着画时,他身边来去的人皆看了看画,又看了看他,都是充满好奇和怀疑的眼神。 被这样“当街示众”可着实不是个滋味,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应当撕下的时候,社区老大妈拿来了宣传垃圾分类的海报,“啪”的一下,便盖上了他的画像上。 见如此情景,他真是啼笑皆非,于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连忙离开这事非之地,毕竟他从没有想过自已会与一张画像产生如此际遇。 离开后,他的心还是感觉悬而未决,他又一次闹不清自已是怎么了,竟有如此闲心理会这样的事情? 放在平日,他根本也不会看一眼的公告栏,今天是怎么就吸引自已的目光的,而自已竟然还会驻足,耗上了老半天时间。 他转身走时咖啡厅,他从前门进来,只见后门走出去一个女生,看背影有些眼熟,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步履款款也似曾相识。 那日之后,他终于再没有看到自已奇怪的画像,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遭遇如此荒诞,怕是说给旁人听都会觉匪夷所思。 焕然一新 屡次屡败,屡败屡试,景颜正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楚天的接到了剧组的电话。 “我说楚天,给你留的那个角色,还演不演了,要是不演,我就换别人了。”打电话的人是剧组的选角导演方哥。那天楚天本就是带着景颜去试镜的,没想到出了意外,再等人醒来之后,面前之人已是穿越而来的。 “别别别,方哥给小弟点面子,这人不是刚恢复嘛。后天一早,我们就上剧组去报道。” “那行,就再缓你两天,再不来就没你们的事了。对了,后天是晚上的戏,你们五点前 过来。” “好好,谢谢方哥,我们一定准时到。” 接完电话,楚天看了看景颜。见他表情凝重,嬣婉忙问:“怎么了?” 楚天知道景颜的情况特殊,所以前些天也没敢跟她提及此事。 眼见着此事无法再往后拖,只能硬着头皮向景颜坦白:“我说你来也有一阵子,我们也该做正事了。这里的一切你还可以慢慢熟悉,但当务之急人家剧组已经等不及了。你再不去,人家怕是要换人了。” “剧组是做什么的?” “演戏,演戏知道不?在这里你是个演员,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角色,你可不能掉链子!我们的饭碗呢都指望你!” 待景颜明白过来,大为震惊:“戏子?!你怎可以让我去当戏子?” “不,不是你想的那种,这个年代,演员的地位可比从前强多了。不信,你看电视啊,里面全是各种大女主的戏。”楚天慌忙解释。 楚天见她满脸疑惑,只得打开电视,指着电视屏幕说:“他们,他们都是在演戏,这叫电视剧。” 嬣婉被电视里的剧情吸引了,电视里恰好播着有关明朝宫廷的电视剧。 “看,这女的她演得就是你们大明的太后,”镜头里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子,“哪,他演得就是那个被草原人民掳去的皇帝,叫什么来着?” “英宗!”嬣婉很认真看着剧里于谦正指挥着北京保卫战。 她从未想过,这些历史竟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真是让她叹为观止。 “对对对,就是他。” “这些都是人在演戏?那这些场景呢?也在紫禁城,哦不,而今应称之为故宫?”她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可思议。 “故宫,那哪能成啊,游客多如牛毛,那是横店影视城里拍的,一比一实景仿建,是不是很逼真?你都难辨真假吧?” 见她很认真地盯着电视,他接着又试探着问,“你,你现在不怕看到它了吧?” 嬣婉又看了一眼屏幕,经楚天这样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已确实没像从前那般畏惧。 可那毕竟是禁锢她多年的地方,那种心有余悸之感又怎可能须臾间就一笔勾销?何况她对自已为何会来这里,来了之后会不会再被遣回去,以及何时再回去全然一无所知。 见嬣婉不答话,楚天心想她大约是忌惮古人对于戏子的定义。于是拿起手机微博对她说道:“你再看看这,这些都是流量明星,那粉丝都是趋之若鹜。现在能成为那样的女明星,是多少女子的梦想。” 她一定无法想像,女人可以这样随意将容貌地展示于人前,原先低贱的戏子身份,如今可以成为人们纷纷争强的香饽饽 若是她所生活的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女子也可以这样受人仰慕、崇拜,亦能与男子一般平起平坐,受人尊重,那将是件怎样的幸事。 可她毕竟是受过多年封建礼教思想约束的,一时还是难以接受如此抛头露面,于是只能另想他法。 嬣婉对这里的习俗还是甚为满意,女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出来挣钱,于是她想当然地如是说:“我想也许我可以做点其它事情养活我们,我可以帮人写字;对了,我还在尚衣局里待过,我从前也是为皇后娘娘缝制过衣服的,可以用绣品来换钱。” 楚天见她说得正儿八经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我的娘娘,您别逗了,现在都九年义务教育,谁还不会写字?刺绣嘛,倒是可以试试,只不过待你绣出来拿去卖,我们可能都要露宿街头了。” “露宿街头?何以到了要卖房子的境地?” “这房子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这是租来的,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咱目前还买不起!” 楚天无奈,房价像座山,多少人不堪重负,多少人日夜奔波,不过是为了在城市里有方寸立足之地。 而他奋斗多年,才好容易开了这小小的经纪公司,之前签了两个艺人都另寻高枝,刚签的一个女演员,还偏偏就遇见穿越这种百年奇遇事件。 “租用?我们缘何不寻片土地自已盖?”嬣婉环顾了四周,一脸不解的问。 然则这问题又一次让楚天啼笑皆非:“这位姐姐,以你这十万个为什么的架势,我们可以聊个三天三夜。我一会有事还得出去。这个呢是你的剧本,你好好研究研究,也多看看电视学习观摩。” “所以是非去不可?” “这合约是你从前的你签的,如果违约还得赔人家钱,这只是个小配角,戏份不多,你姑且先去试试,要是到时你还觉得难以接受,我们再想再另谋生计,你看如何?” “你且容我想想。” “别想了,我俩无路可走,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呢就入乡随俗吧。” 景颜就这样呆呆得对着电视一天,身份的转变给她带来巨大的冲击,可她看着电视里五花八门的节目,心里两个声音在不断激烈的抗争。 楚天忙到很晚才回来,看着楚天为生计而奔波,她于心不忍。 “还在看呢?怎么样,其实当明星也还不错吧?” 她愣了一会,而后:“这样当真可行?” “万幸,我给你接的戏还就是古装剧,就你这气质往那里一站,我看女主角都得给你挪位。” “可我连演戏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心吧,多少人演技不怎么样,都成了一线流量,虽然你过往也没接过什么角色,不以我们娘娘之悟性,搞不好一鸣惊人!这不还有几天,你就多琢磨琢磨。” “我自是明白,且容我有个接受的过程。” 时代早已不同,而她作为凭空而来的人,除非接受眼前这个现实也别无他法。 “对了,你这口气,你这说话,可得注意些,这会也顾不上了,待我有空好好调教调教。”他想了想又说,“还有,你在这里,可就没办法用你原来的名字,你在这里的名字叫景颜,风景的景,颜色的颜,可千万记好了!” “景颜,景颜……”她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这个的名字甚合我心意,简洁明了,纯粹干净。” “那从今天起,我就喊你景颜了?” 她迟疑了片刻,而后认真而慎重的点了点头。 来这里已经一周了,目前也没看到能回去的迹象,何况她根本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囹圄里,那么是时候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景颜” “诶!” 这一唤一回,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这是你的身份证,拿好了!” 她拿着手中的身份怔怔地发呆,从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徐嬣婉,而是唤作景颜。 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和即将面对的新生活,她只愿未来可期! 景颜站在窗台前看着西边的红日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地球的另外一边。它的余晖将整个天际染成粉紫色,而后那道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从前天黑后,一日便即将过近,而现在,天黑只是夜生活的开始。景颜看着无边无际的人,仿佛生命的卷轴都在延长。 她塞上耳机,用眼睛去丈量,用耳朵去倾听。缭绕耳际的是钢琴的声音。 琴声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时而烈如咆哮的深海,荡人肺腑,撼人心魄…… 钢琴的旋律与古琴皆为乐器,却有些截然不同的韵律。虽然她从前习古琴,但她也不排斥钢琴,她管这叫兼容并蓄。 几百年间,世界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消失不见,有些推陈出新,当然亦有亘古不变,例如她对子骞的心意。 “你好,景颜,从今天开始,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我会用你的身体过好在这里的每一天。子骞,等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一夜,景颜睡得格外踏实,在新一天的晨光中醒来,感觉周遭都是新鲜的气息。? 天赋异禀 尽管景颜还是有些抗拒戏子的身份,但当她这两天认真地看着电视剧中的人物表演,才发现演戏好像不如她想像中的那样可怕,她甚至还起了一些兴致。 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东西常常是过目不忘,所以背台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难就难在表演,要根据情境做不同的表情,连带着肢体也跟着演绎,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在认识子骞之前,她经常喜欢女扮男装,可那不过是少年顽劣;而现在她是正儿八经地要扮作他人,这反倒让她为难。 “景颜,剧本研究得如何啦?” 当楚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还是愣了半晌没才反应过来。 见她半点没反应,楚天笑说:“有些不习惯吧,我多叫几次你就慢慢适应了,景颜,景颜,景颜!” 他从前叫这名字也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亲切。 “成了,成了,你别唤了,怪难为情的。” 景颜拿着剧本思索了一会,接着又说,“你说的台词我早已烂熟于心,只不过你要的演技是否与我所琢磨的相吻合,我便不得而知了。” “得得,哥今天牺牲自己给你搭戏了,经纪人做到我这份上的,也是没谁了。” “搭戏?” “就是我演这个角色,”楚天捏捏眉头,苦笑着,“应该给你请个老师来培训的,可这回来不及了,你就凑合着演吧。” 景颜看着楚天,半天说不上话来。 “这太别扭了,我对着你没法说台词。” “我的娘娘,等你到了现场,可是几百号人,你可不能到那时再给我怯场。” “这样太奇怪了,你把眼睛闭上。” “闭上还怎么配合你演戏呢?你这场戏可是有情感铺垫的,这时候你正需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来你按我说的试试看。” 景颜为难地看着楚天,憋了半天,还是噗呲笑场。 “别害怕,你就当你自己是剧本里的那个人,忘记我,忘记身边有其它人。”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第一句台词:“我家小姐……” 台词才念了四个字,便听见楚天连声哈哈大笑,这回是他忍不住笑场了。 “楚天!”她嗔怒。 “对不起,对不起……” 当接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她曾跟楚天埋怨过,怎么能让她演一个丫鬟,自己虽然家世不算显赫,但真的没喊过别人“小姐”。 所以楚天真的从她口中说道“我家小姐”时,便想到她之前的埋怨,这才忍不住捧腹大笑。 “罢了罢了,我才不要与你对戏,你且出去。” “别啊,我保证,保证不再笑场。” 他再怎么说也没用,门被景颜无情地关上,可他觉得自己仿佛还没笑够似的,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又不禁放声大笑。 这种境遇他也许平生都不敢想象,却又觉得妙不可言。 楚天的笑场,让景颜更是不知所措,她把剧本丢在一边,托着腮满脸无奈。 在众人前哭笑,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也尝试过对着镜子表演,可心里就过不去那个坎,常常是说到一半就被自己逗乐了。 楚天这一对戏,让她好容易树立起的信心又被打得奚落。 “唉……” 好在她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经过自我调节后,她根据楚天的提醒,将自己想象成剧本里的那个人。 她闭上眼回想自己身边见过的各种婢女,她们该有的神态举止,她们常见的表情语气。 而后她抛开剧本,又一次站在镜子前,把自己想象成她们,把自己投入到角色之中。果然,这次与以往不同,她真的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随着人物起伏。 到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这让她很意外,原来演戏是这样的,这是多日来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一层的认知和定义。 这种发现让她既惊喜,又仍抱有懵懂与忐忑。 第二天,她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来了拍摄现场。 “一号机位……好,就是那个位置,架二号机。” “演员走位,来点灯光……” “第三十场第十二回,action!” 里面的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这时只见各色人群在空间里来回穿梭,让景颜看傻了眼。原来这就是拍戏,亲眼所见让她更觉别有一番趣味。 灯光与场景交错,让她恍惚又一次有种不知自己置身于何地。 “别看了,这是你的戏服,拿着去换吧,我在那边等你。”楚天说着,指了指群众演员所站的位置。 “那是什么?” “那就是摄影机,导演喊action,那里就开始工作,你们所有的表演也都会呈现在那里面。” “我有些紧张,我能感觉自已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别怕别怕,你就按你理解的角色去演,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加油!” “我定当尽全力。” 借着楚天的安抚,景颜也不断自勉。她默默闭上眼,回顾了一遍台词。 这时其它戏份的拍摄已经开始,景颜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一场男女主角对手戏,景颜搬个小板凳,稍稍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 “你看,他们现在是练习走位,这样才能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拍摄角度。你瞧,那是在打光,那是在录音,你一会注意。” 拍摄空档,楚天抓紧时间一一说与景颜。 “哦,原来还要这样。”景颜似懂非懂,此时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男主角的戏好,不一会儿就眼里就饱含情绪。可女主角像是完全没进入角色,导演急得亲自上阵教习,怎奈越是这样,女主角越是进入不了状态。 导演不得不让大家休息十分钟,给主角调整状态。景颜的戏接在他们之后,百无聊赖中,她拿着剧本揣摩着女一号的角色。 这一幕恰好被李怀看在眼里,景颜虽然没有穿着女主的戏服,可她人往那里一站,似乎那个角色就立住了,举手投足间,她的形态话语无一不让人信服。 李怀欣赏地走过去对她说道:“演得不错。” 景颜一回头,导演站在自已面前,羞得一时不知怎么答话。李怀欣然地笑着坐回自已的导演位,这时只听开拍声音传来。 “演员找好机位,拍摄马上开始。” “去吧!”此时地楚天有种慈爱的老父亲,送孩子上考场一般心境。 景颜一步三回头,楚天手心里也都是汗,只是强撑着不断向她微笑。 当景颜走向聚光灯,冥冥之中好似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她不再像先前那样恐惧,而是昂头看了一眼灯光,那是属于她的舞台。 “《盛世容颜》第一百二十场,action。” 在与楚天试戏的时候还难以直面对手进入角色的她,一到现场,大约是在场务营造的氛围里,又或者是在灯光造景的情景中,景颜忽而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眼见对戏之人的情绪已到顶点,于是她很快借势,顺理成章进入剧本里的那个身世可怜的小丫鬟的心境之中。 “好,很好,感情到位,过!” 表演完之后好久,她都无法置信刚刚自已的表演竟能够一气呵成。而楚天更感出乎意料, 景颜第一次的试水竟然轻易就通过了。 在楚天看来,景颜简直是天赋异禀,惊为天人。 也正因为她的表演很惊艳,李怀再一次刮目相看,面对如此的好演员,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转头便问身后的人:“这个女孩很有灵性,哪里找到的。” 面对导演突如其来的发问,众人一脸茫然,助理这才连忙上前回话:“应该是方哥推过来的。” “你去问一下她的联系方式。” “好的,导演。” 景颜都没想到来到这百年后,自已竟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她更没想到命运之神接着会给他更大的惊喜。? 蓦然回首 就在李怀问景颜联系方式的时候,萧然默默走到他身边,当李怀忙完时,才发现他早已站在自已身边。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顺道过来看看你。” 在萧然回话的时候,身边人都好奇的看向他,却也不知他是谁。 “哦,这是我们……”李怀话还没说完,却见萧然一个眼神示意,他瞬间会意连忙改口,“这是我多年的好友萧然。” 萧然从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揭露身份,这回不过是顺道来探李怀的班。他与李怀是合作的关系,更是朋友。 “最近的戏进展还顺利吗?” “还不错,哦,对了,我刚刚发现一个新苗子很合适下部剧,就我上次给你那个剧本。” “这部还没杀青,就想着为下部物色人选了,我是夸说你敬业呢,还是指责你三心二意呢?” “当然是夸我两者兼顾。”李怀自卖自夸起来。 “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向我举荐人,这我就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入你李怀的法眼?” 李怀正想将景颜指认给萧然,可她人一下不知哪去了。 “人呢,刚刚还在这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给你下部剧投资了?” “咱不带这样的,剧本我不已经给你了,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没有?我这戏少了你的可不行。毕竟这年头只看剧本好,不单看流量的也就萧总你了。” “你就会道德绑架我。”萧然抿嘴一笑,那是他和李怀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 “我那说的可是大实话。” “晚上一块吃饭?” “今天怕是不行了,我还得赶进度。”李怀无奈地摇摇头。 “那成,等你杀青替你庆功!” “谢谢老板!”李怀戏谑地说,两人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景颜原本是演完之后好一阵子恍惚,回想自已的表演,有些害羞,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于是她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只为平复自已的心情。 突然一阵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一回头,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尽管他身着现代人的服饰,可那一频一笑,那眉目间的温情,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的。 尤其是他的笑,如春风十里,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那般笑着。自从她进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那样的笑意 她格外怀念他的笑,那就那样痴傻的站着。因为他笑着的画面太过美好,她生怕那又是自已的幻觉,她忐忑地闭上眼,又再次睁开,而他仍旧在眼前。 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聚光灯下,他真的正放逐笑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待她终于意识到,冥冥之中竟真的让她再遇见了他,她不顾一切飞奔他而去。 “子骞……”她快速地拥向他,反应之速度让所有人为之瞠目结舌。这其中就包括萧然自己。 大厅广众之下,这样芊芊女子倏地投入自己的怀里,这让萧然霎时愣在原地,一时忘却了闪躲和回避。 “你还活着?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话没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凝望着他的脸,梦中的他那样真切地出现有面前,她顷刻泪眼婆娑。 他原以为是哪个女演员串错了戏,误把自己当成戏中角色,可她看着自己的双眸是那般情深意切,那眼眶里晶莹的泪珠,颗颗分明,顺着脸颊滑落,楚楚动人让人不甚怜惜。 恍惚间,他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他向来深谙演技之道,可此时他感觉面前这个女生分明不是在演,那所有的情绪是如此真挚而打动人。 他带着几分疑惑和好奇与她对视,她像是看进了他的心里,这让他莫名有一丝心慌和不知所措。 他连忙垂下头,这才终于从抽离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而后带着些许尴尬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婉儿啊……” “我们原来认识?” 萧然显然也不知道此时应当如何回应方为妥当了。 他客套而生疏的言语,突然将她置于十万八千里之外,他分明从她的眼里察觉出委屈与心酸。 她望向他,这人的样貌同子骞的分毫不差,他的眉眼没有子骞的柔情,只是困惑和疑虑。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她不甘地看着他一再想确认,可最后还是不由失望了。 他的脸上呈现不失礼貌的微笑,以及被她一再审视后的丝丝尴尬,都分明在告诉她,他真的不是她的子骞。 这时唯有楚天知晓真相,于是他连忙冲过去喊住了她:“景颜,” 而后又转身对萧然示意道:“不好意思啊。” 虽心疼不已,可她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见自己多有唐突,她这才慌忙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低头说了一句:“抱歉,失礼了。” 她的几句话让他不由的诧异,她言语间的许多措词都不同于常人,这让他莫名对她更增添几分好奇。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带着几分迷惑错身离开。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从她的脸上看到深深的失落与不舍,这让萧然没来由的心中一阵不忍与惶惑。 他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直到回到家后,这种情绪也久久未能消散。 景颜怅然而迷罔地站在聚光灯下,眼泪还依旧挂在脸上。他不认得自己,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静静离开。 “真的是他,齐玉,是子骞……”她在在那个情境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便连楚天也喊成了齐玉。 “是,我看到了。”楚天安慰着。 “可他又不是子骞,他不记得我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我,我该如何是好?”嬣婉边说泪水便止不住地往外落。 我们先回去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俩的身上,楚天连忙将帽子摘下,套在她的头上,而后快速拉着此时已失魂落魄的她离开众人的目光。 当他们坐进车子时,她已泣不成声,嘴里反复地念叨着:“他不记得我了,他怎可以不记得我?” “都说过奈何桥的时候,人都是喝了孟婆汤的,他毕竟不是子骞,不能怪他。” 大概是楚天的话终于起了作用,景颜的哭声渐渐放缓,只是轻声抽泣。他这才敢递上一张纸。 她默默接过,却没有拭去眼中的泪水,她需要时间来平复这一切,毕竟所有的事情来得及突然,超出她的预期与承载。? 与众不同 景颜扑向“子骞”的这一幕依旧在楚天的脑海里来闪现着。 之前只是听闻她要找一个叫“子骞”的男子,他将信将疑。当亲眼所亲她冲向他的那一刻,他也不由感慨,缘分竟是如此妙不可言。 在灯光下,他们相拥,却又匆匆而过,这让楚天明白,他和这个“子骞”都成了转世,可她却穿越百年,只为再与他相遇。 这个子骞到底是何人?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让会让她为他穿越百年而来? 楚天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激发,偏偏景颜只字不提,让他求真相若渴。 他只能自已上网搜索,他输入“于子骞”三个字,“于谦”倒是有,可于谦不用查他也认识。 但关于“于子骞”,却真查不到明代年间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景颜回来后,她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声,她就那样对着子骞的那张画像,呆坐好几个小时也不动。 来这里之后,她总以一切是新的开始,他与她可以再续前缘,哪怕大海捞针,她都不放弃与他重逢的可能。 可当真与她重逢后,他却只当她是陌生人,这让她的心又一次跌落谷底。 从前那样亲密,那样深厚的情谊,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可当事实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难以接受这残忍的现实。 她想念他的音容笑貌,想念他的柔情似水,想念他的情深意重,那是为了自己可以舍弃前程和生命的男人,而如今却毫无感情地闪身而过。 楚天在门口徘徊,见她黯然神伤,便也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他苦思冥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别难过了,这是意料之中,如果真有来世,怕都是喝了所谓的孟婆汤来的,你也不能怪他。你看我不也忘了嘛,可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缘分,该遇见的总是会再遇见的,而该相识的也总会再相识。” 楚天说完都差点被自己游说能力所征服了,自己情急之下却还能有条不紊,句句说到点上。 原来人都是逼出来的,他唯一的出发点,只是不想看她难过,她一哭,自己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怪不是滋味的。 大约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她怔了一会,方才开口问:“他也是剧组的人?” “我问了方哥,他说不认识。” “那可如何是好?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当然,放心吧,有缘的人终将会相遇,何况你们这两世缘分,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也许你说的对,我既来到这里,一定有来的缘由,也可能就是上天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管今生的他是否记得我,心里是否还有我,我都不能再错过他。” “这样想就对了嘛,。” “他,会想起我吗?会再接纳我吗?”她的声音很轻,那句话好像是问他人,又好像是问自已。 那目光悠长而深远,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你们古人不总喜欢说来日方长,你这刚来没多久就能与他重逢,那再续良缘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她的目光因“再续良缘”四字,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里面少了先前的阴郁,而更多是渴望。 待她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楚天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唱起空城计,翻了半天,家里就剩下泡面和鸡蛋了。 从前单身汉的日子多半是这样凑合着过的,一向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煮好后端给景颜时,才觉得好像有些上不了台面。毕竟是应急,也只能将就了。 “晚上你都没吃东西,我给你煮了点夜宵,吃一点吗?” “好。” “冰箱里也没什么了,这是我最拿手的泡面,你凑合着吃点。” 景颜向来是不爱面食的,可看上楚天一片心意,也不好拒绝,勉强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这面里带些辣,这是景颜第一次吃辣,虽是韩式的甜辣,还是让她辣得脸红通通的。说来也怪,泡面虽然是景颜第一次吃,却别样有滋味。 “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以你从前的身份,从前宫里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你吃这个确实委屈你了,不过你就当尝尝鲜,明日咱去超市采购些好吃的。” “我原也是不爱吃面的,可是这面卷卷的,吃起来口感格外不同,甜中带辣,倒也很开胃。从前我当过宫女,住过冷宫,也不全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是嘛,那你多吃些。”楚天又夹起了面往景颜碗里盛去。 “谢谢你,楚天!” 景颜是发自内心真诚的感激他,不论在当初还是现在,不论是齐玉还是楚天,他们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最大的慰藉。 说完,她刻意大口吃了起来,楚天心中不免宽慰许多,也跟着开心地大口吃了起来。 她难过,他也跟着难过,而她开心,他便也觉得心情大好,在与她的朝夕相处中,他对她的感情逐渐在发生变化。 就在他们吃面的同时,萧然也正在与李怀小酌。 “美人投怀送抱,看来我们萧大帅哥依旧艳福不浅啊。”李怀拿起杯子打趣道。 “少拿我来打趣了,她好像是认错人了。” “那她怎么不错认了我,我一年中年油腻大叔,人家也不感兴趣嘛不是,”说着,李怀自嘲笑道,“你说巧不巧,她便是我举荐的人,今日看她美人落泪,我心里更加认定她就是我要找得人了,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事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我看八成是你蓄意安排的吧?” 当李怀提到那个女孩,萧然的内心隐约还有一丝动容。 “喂,你可别乱栽赃,我是那种人吗?” “如此爽快就定了女主角,你确定不是拿投资人的钱开玩笑?”萧然狐疑地盯着他。 “我你还信不过?”李怀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 “怕了你了,你还是按流程提给星仪,毕竟她是制片人。” “好好,我知道了,毕竟是老板娘嘛。”一听到沈星仪,李怀不免头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事归公事,我向来公私分明,你知道的。” “公私分明?可我怎么觉得你偏偏才是那个公私不分的人?沈星仪对你而言到底是合作伙伴,还是女朋友?” “怎么这么问,自然都是。” “你可别当局者迷,在我看来前者远胜于后者。” “这有什么差别吗?” “我去,那差别大了去好吧。你呀,别整日将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有时间思考一下自已的人生大事。” 在李怀提到人生大事的时候,萧然脑海中突然闪现的是那个扑进自已怀里女生。 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她,他心底便有种说不出的酸涩,那是怎样的感情,才让那个女孩流露出魂牵梦萦的神情,又是怎样的别离,才会让她再见时,如此情难自已? 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爬满他的脑海,直到他回到家仍挥之不去,他只得打开家里的跑步机,通过运动,让思绪排空,也让这混乱的念头一一消散。? 处心积虑 在景颜遇见萧然的第二天,沈星仪刚要走进公司,便听见司机老张在跟前台嘀咕昨日片 场的见闻,她不由好奇上前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没,没谁……”老张知道沈星仪可不是省油的灯,想着敷衍过去。 沈星仪见他们还有意隐瞒,立刻也没了好脸色,问得便也更直接了当:“是谁扑在萧总身上哭?” 见她已经知晓了个大概,老张也不好再隐瞒,只得实盘托出。 老张说着说着,还故意添油加醋,只见沈星仪的脸色越发难看,还没听完便黑着脸就转身走了。 平日里这个沈星仪就是两面人,当着萧然一套,背着他又是另外一个模样,所以能去去她的威风,对老张他们而言,可谓是大快人心之事。 沈星仪也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她面容娇艳,身形婀娜,是男人多看两眼就容易有非分之想的那一类型。 以她的聪慧,自然明白,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终究无法长久,只有成为成功男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样才能一直与他们并肩而立。 也靠着这样的意念,她一步步爬了上来,终于站到了他期待中这样的男人身边。 萧然对她而言简直堪称完美,他有着良好的家事背景,长相英俊、谈吐不凡;生活中温文尔雅、工作中却雷厉风行。 她向来知道在这种男人面前的分寸,什么时候该娇弱,什么时候又该识趣,她在他面前一直用温柔与谦和伪装着自己。 可今日听了这番事故,她一时激动,没能维护好她一惯应有的仪态:“今天听老张说了个笑话,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你指的什么?”萧然对她突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颇感意外。 “这不老张刚刚当笑话说昨天在剧场的事,只是我想想,恐怕也不仅仅是偶然吧。”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别多想,的确只是碰巧罢了。” 见萧然并未觉得有异样,她半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如何这么肯定,现在的小明星还真是豁得出去,为了结识你,真是什么招都使的出来。” 萧然有些意外,他没见过她说话如此刻薄。 “我看并非如此吧,我感觉她并非刻意而为之,想是真的将我认成了谁吧,那伤心也不太像是装出来的。何况我的身份除了李怀,也并没有它人知道。” 这时沈星仪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一时嫉妒昏了头失了分寸,于是便假意调侃着说:“你忘了你在什么行业了吗?影视业啊?她们是做什么的,演员!” 萧然虽然不否认娱乐圈的确鱼龙混杂。很多事,他也见怪不怪,只不过平日里他从不喜过多言论。 见萧然的表情显然并不以为然,沈星仪方才察觉自已的语气或许重了些。 她的反应何其灵敏,便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自已的口气:“瞧我,大概是最近太累了,说话急躁了些,大概因为我太在意你的关系。” 萧然见她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便也没太与之理论,只是随口问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情况。沈星仪连忙就坡下驴,趁机在他面前卖乖。 以退为进,沈星仪深谙这个道理。其实她陪着萧然的这两年,什么样的女生她没见过,可也从不见萧然有过半分在意,可今天这个女生,却是个例外。 老张口中的那个女人用那样特立独行的方式,瞬间就捕获了萧然的好感,如果不趁早打消了萧然的念头,必然后患无穷。 “今天我们一起去吃日料吧,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听说做得不错。”顷刻间,她又恢复了往日娇柔的模样。 “改天吧,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那我们改日再去,工作要紧。”她太了解他了,在他面前,她一直装成一个顺从、安分的女人。 她不过多的纠缠着他,因为她深深明白,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在外人看来,她是他的助手,也是她的女友,可她自己心里清楚,他对自己有几分情意。如果不是上次趁他喝醉自己将计就计,想来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也不会是自己。 看他的车子调头离去,那夜的情景不由又浮上她的心头。 那天她陪着他出差,他因为身体状况不佳,不胜酒力,意外第一次醉倒在酒桌上。她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从来很少喝得这样醉。 她没有更多犹豫便将他的衣服褪了下来,然而又悄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钻进了他的被窝。 当第二天他醒来,一切都已成定局。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做事不负责任的人,也没多说什么,她就这样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女人。 她自己就是用这样的手段获得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推己及人;因此在她看来,任何接近他的女生,都是蓄意的,她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然她也明白,那之后,他对喝酒这件事都非常克制,很多事情他不说,其实她都看在眼里。 她和他在一起总是患得患失,战战兢兢,人总是越在意便越害怕失去。这并不是说她对萧然又多少深情厚意,不过是得来不易方觉珍惜。 从小她就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从不轻易让外人看穿自己,更从不轻易对人付出感情。 她在意的只不过是那个名分和尊荣罢了。只要她能成功登上夫人宝座,那么那些花花草草,她也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现在她都还没晋级,那么其它的莺莺燕燕自然是统统要拦于他的视线之外,以绝后患! 但景颜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演员,沈星仪甚至都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事情面上看就这样平息下去了。 直到李怀将景颜的名字送到沈星仪那里,她们才将发生更多的交集,这也许就是宿命,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信手拈来 尽管景颜是一万个不情愿,可仍不得不按约定的时间来上礼仪培训课。 若大的教室里,一排排的来受教的男女,这场景让景颜好生熟悉。置身于这个场景中,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今天我们学习行礼,首先是万福礼,将你的右手搭在左手上,而后将双手搭在右腰边,左脚前半步,微微踹身屈膝低头,口说万福,行礼时绝不许目视对方,必须弓身、垂首,目视自己双脚,以示尊敬,否则视为不敬。我先演示一遍给大家看。” 老师一边说一边示范,身边的众人也不断手脚跟随着笔画。 “接下来是告别礼:在古代,告别完了之后,然后后退两步,再转身。” 听着老师这一系列的说教,景颜仿佛自已又穿越回刚入宫时的那段时光,不知不觉便出了神。 因为娘亲去世的早,她一直跟哥哥们像个男生一般长大。许多规矩礼仪都未曾好在受习过。加之对入宫的极度厌恶,那时的她因为不愿意好好学,可没少挨板子。 那些教习嬷嬷打板子时总随着着尖锐的训斥声,那曾经是她刚入宫时好一阵子的心里阴影,到现在想来依然能不寒而栗。 “这位同学,你在听吗?你来演示一下我刚刚说的。” 经这一叫唤,景颜连忙从对过去的思绪中抽离,看着面前和颜悦色的老师,她一度有些恍惚。 老师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她这才按老师的要求,一一照做。 现在所谓老师教授的规矩礼仪与她从前在宫里学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那些实实在在的板子,也不是白挨的。 景颜一系列的动作娴熟、精准,让礼仪老师都叹为观止。 老师见状,既欣慰,又惊叹:“对,她做得很好,女性喝酒都用手挡住。古代呢,自古以来就是掩蔽,就是不好看的东西挡住,所以在喝酒的时候要稍微遮一下。你们先自已练习一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怀悄声在观察着演员们的一举一动,老师见他来便上前打招呼。 “李导百忙之中还亲自过来观摩。” “有人质疑我何必大费周章如此讲究,可在我看来做一部片子总要有点文化责任感和历史责任感。我们所做的剧就不仅要有剧情,有演技,还得有礼数,让观众们在追剧的同时也能感受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 李怀的一番话让礼仪老师很是感动。古装剧请礼仪顾问似乎成了一种“标配”,但到底对礼仪顾问的意见是否采纳、采纳多少,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李导,之前很多次我们在进剧组后准备提建议,却被告知“太麻烦,不要较真儿,我们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弄得我们左右为难。今天听到您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景颜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对李怀肃然起敬,她来这里之后,也陆续看过一些剧,但剧与剧之间的好坏,导演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自已能被这样的导演常识,跟着这样的导演拍戏,这大概是来这里意外的收获了。 “景颜,你来一下。” “见过导演。” 景颜一时忘了身处现代,加之刚刚满脑子都是各种教授,她本能地向着李怀行了福礼。 “景颜啊,很好嘛!现学现用啊。” 在李怀看来,景颜经过礼仪学习已经进入戏中人的状态,心里十分高兴。 “就数她学得最快,我看她啊很快就能出师了。” 景颜无从辩解,只能尴尬地陪着笑。 而一旁同时学习的几个女生见景颜被夸赞,既羡慕又嫉妒。可景颜与生俱来的气质和仪态,以及在宫中磨炼多年的宫规礼仪,哪里是她们三两天的学习就能越过去的。 景颜毕竟在宫中待了数年,那些女生只要一个眼色,她便了然于心。只是她没想到,只要女子多的地方就免不了事非,哪怕在现代也不例外。 她只能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但愿不惹事,她不想再如从前一般,时时陷入漩涡之中,常常无力挣扎。 李怀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向着景颜说:“景颜啊,周天你要是没什么事,要不跟我们一起去故宫走走吧。虽然影视城里的场景很多都与故宫相似,但故宫里沉淀的历史,是影视城那种地方不能替代的,你毕竟是新人,我呢是希望你能更快融入角色。” 景颜一听到“故宫”两字,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李怀后来的说辞又让景颜无从拒绝。 见她有些迟疑,李怀以为是不愿意单独与自已同去,便连忙解释道:“哦,本来还想叫俊逸一起的,他说明天有综艺要录制去不了,明天我的朋友应该也会跟我一起去,他叫萧然,那天你在片场应该见过的。” 景颜的目光随着李怀提及萧然,而随之一亮。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子骞在这里的名字。 原来他叫萧然,“萧然,萧然”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 “景颜?导演问你话呢?”见景颜莫名走了神,身旁的老师提醒道。 她被一惊,没有更多思索,便下意识回答:“我可同去的。” 应过之后,她方觉心里喜忧参半。 紫禁城于她的意义毕竟过于沉重,尽管来这里有些日子,可她的心结并未全然解开。 但只要能有一线机会见到子骞,别说紫禁城,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也再所不辞。 只不过再次相见的地点竟会是在紫禁城,这个结果真是让她始料未及,啼笑皆非。 “那好,周天下午两点我们在故宫门口见。”说完,李怀欣然离开。 他早知道提萧然这么有用,早应该说的。他又回想那日景颜错认时的反应,心中暗笑起来。 他本来就对景颜颇有好感,比起沈星仪,他觉得萧然与景颜才是他眼里郎才女貌的一对。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像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然虽然是他的好友,可也轮不到他在面前去置喙别人的感情。 但既然承诺了萧然会去,那怎么也得言而有信吧,他连忙拨通了萧然的电话。 “那个你,周天应该不用出差加班什么的吧?” “目前好像没有安排,怎么了?” “你要是没事就陪我一块去故宫走走。” 萧然想一听去故宫,本能地想回绝。这大概就是每个城市里居住的人,对司空见惯的景点下意识的反应。 好在话还没说出口,只听李怀又说道,“对了,我还叫了景颜跟我们一块去。” 萧然听到景颜名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当反应过来她是便是那个扑进自已怀时的女生里,他几乎是无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得回应道:“好啊。” 这样不经过大脑的的回答过于迅速,让他自已都大为震惊,而一旁的李怀也一脸惊讶。 他想当然以为萧然会推辞,甚至连若是萧然拒绝如何说服他一同去的理由都想好了。 可他竟然答应了,还答应得如此爽快。这不由让李怀联想到景颜当时的回答,于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萧然本就有些尴尬,面对李怀这不怀好意的笑,多少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我那是高兴的,那咱可说好了啊,你到时候可不许放我们鸽子。” 那之后的几天,萧然竟对故宫之行有了一丝期待。 因为有所期待,时间轴仿佛也无形之中在延长。 故地重游 数着周末要去紫禁城的日子,景颜的心七上八下的,她既期盼,却又忐忑。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电视里关于紫禁城的镜头,好让自已早些适应它。 楚天看出她小心思,于是试探问道:“你确定去那里没问题吗?” “你说过它不是紫禁城了不是吗?它是故宫,明朝早已灭亡,而那个人也早已入土。”她的话是对着楚天说的,却更像是说给自己的。 楚天知道后面那个人说得应该是万历皇帝,见她能逐渐打开心结,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它不可怕,它不会再困住你了。” 景颜回以一笑,那笑中却仍带着丝丝隐忧。 一叶知秋,落叶纷飞,城外的银杏落叶待尽,而帝王的故宫则是金色繁华。 景颜静静地伫立在银杏树下,感受紫禁城百年沧桑,此刻脚下的路,曾几何时自已反复踏足过,此时她的心中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站在这里,她心中的忌惮和惧怕油然而生。她忐忑不已,脑海里只有“逃之夭夭”四个大字。 但为了她子骞,她鼓足勇气等在这里。 而此时她等的那个人正从西南方缓步而来,穿着天青色的衣衫,一如从前他所喜欢的颜色。 走近了,方能见到他脸上带着朗朗浅笑,那笑如微风和煦,似朝霞明媚,若雨露甘甜!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的声音依旧悦耳,能令她怦然心动。 “你们应该算见过吧。正式介绍一下,我们这部戏的女主角,景颜。” 眼前的景颜,与萧然第一次所见大有不同。 初见时泪眼朦胧的她娇柔如弱柳拂风,而此时的她就像这紫禁城的秋日一般璀璨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是,又见面了。你好!我叫萧然。”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礼貌地自我介绍。 “你好!” 景颜也学着现代人的礼仪同他打招呼。只是关于彼此之间的称呼她省去了。因为在她心里,她不叫景颜,而他也不叫萧然。 于是她只能将“子骞”两个字含在了嘴里。尽管知道他听不见也不可能回应,可眼见着他又一次在面前,她还是激动的几乎哽咽。 她连忙垂下眼帘,生怕被人察觉。 “我们进去吧。”李怀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出神,“我最喜欢这紫禁城的秋天,走进古老的宫墙里,就能从空气中能嗅到秋天的味道,就会怀念起故宫从前的名字——?紫禁城。” 李怀与萧然边说边往里走,景颜跟在他们身后,耳间回荡李怀口中所谓的“紫禁城”,心内五味陈杂。 再次踏入紫禁城,景颜的感受是难以言说的,这里于她而言是疼痛与束缚,是回忆与 牵扯,是惧怕与惶惑。 她看着面前它,经过几百年的风霜洗礼,虽然它比先前褪去了鲜艳与华丽,却更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而这分明多出的历史中,有一段属于自已存在的痕迹。想到这里,她用余光看着萧然的背影,瞬间复杂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走在故宫里的这么多人之中,或欣赏、或崇敬、或赞叹,大概唯有她是惊惧不定,惶惑不安的。 “景颜,之前来过故宫没有?” 李怀的声音将她又时光记忆中拉了回来。 “来过的,许久之前。” 她的话面上听不出太多的差异,唯有她自已明白这“许久之前”的深意。 李怀又转头问萧然:“你也很久没来这里了吧?” 萧然想了想,回道:“上一次大约是学生时代的秋游。怎么想起上这里来?” “适逢这故宫六百年华诞,郭老说里面有不少好东西都拿出来展出,这不我怎么的也得抽空来看看不是。” “是嘛,都六百年了。” 萧然说话的时候,日光正洒在金色的殿顶之上,光线微微的颤动,仿佛是一只手拂去了时间的尘埃,也拂去了它曾经有过的快乐与哀伤。 而景颜踩在从前走过的路上,心境却大不如昨,这个禁锢了她多年的地方,无时不刻不盼着能逃离。 她感觉脚下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甚至害怕自已一不小心踩错砖,某个神奇的力量又会将她带回去。 于是她的每一步都如千金般沉重,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让他人看不出她内心的起伏。 好在眼前的人,是她最大的安慰。至少他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她跟在萧然身后,目光总是不时而又小心地打量着他,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总让她产生错觉。 尽管他不是子骞,可却又像极了子骞。 她想靠近却又不能,她的心里像是住进了一只小兔,上下乱撞,她只能克制地、小心翼翼地保持与他的距离,踩在他踩过的石板上,感受着他的气息与温度。 “你们等我一会,我去找一下郭老。” 说着,李怀便快步离开,只剩下萧然和景颜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那里。萧然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银杏树。 立于树下的萧然,那背影及专注神态与子骞如出一辙。 这样的场景她不知在脑海里幻想过多少次,只是当那个背影真实的出现在自已眼前时,她还是如屡梦境一般。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已盛不住厚重的情感,里面的泪水争相跃跃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萧然突然回过头,见两行泪顺着景颜的脸颊而下,她的泪眼总是能让他手足无措。 景颜见他回头看自己,连忙别过头用手拭去泪水。 来之前,她无数次告诫自已要克制情绪,不要让他总见自已如黛玉一般动辄暗自垂泪。 见她如此,他越发措手不及,尴尬了半晌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 她伸出微微颤动的手接过,却红着眼不敢抬头看他。纸巾上留有他的余味,那气味让她的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意。 “抱歉。”她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还未从情绪中走出来。 “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总是让你产生错觉,如果看到我会让你有不好的联想,要不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她抢在那之前纠正了他的误会。 “不,正好相反,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打心底的高兴。请你万不要萌生这样的想法。” 见她着急的解释,他总算释然了些。 “这就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然!希望你下次不会再将我认错了。”他半开玩笑似说话,化解了两人当下的尴尬。 “幸会。”见他伸出的手,她既惊喜,又不免有些羞怯。 她忐忑地将手伸进他的掌心,瞬间仿佛电光火石的交汇。 那是与子骞第一次牵手的感触,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依然记忆犹新,她一时情难自已,眼圈不禁又开始泛红。 那一刻,她多想向他倾诉衷肠,可当想到倘若冒失地就这样一吐为快,结果或将不可设想,她只能暂时将所有想说的话统统埋进心里。 因为在意,她慎之又慎。 她不介意再重新认识他一次,直到某一天他们能够再一次相知相许。 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的走着,景颜追寻着他的脚步,就如同从前追寻着子骞一样。 物是人非 湛蓝的天空,大红的宫墙,静默的宫殿,遍地的金黄,不知何故,这一回在故宫的天地间行走,萧然有一种故地重游之感。 他分明只来过一次,还是学生时代,为何偏会有这样奇怪的印象?而他心间油然而生的沉重之感,而令他备感莫名而迷惑。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李怀从身后拍了他一下,让他猛然一惊。 “这位就是郭老,我父亲多年的老友。” 萧然听李怀这一介绍,这才赶忙伸出手,与来人寒暄一番。 景颜随即走上前来,老者一见景颜便觉得她身上的气韵不凡,与众不同,不由多看了几眼。 “郭老,这就是我接下来那部电影的女主角,景颜。” 郭老一见景颜,就深感她气韵之不凡,于是夸赞道:“嗯,古人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来果然有这样美好的女孩子。” 景颜下意识地扶了扶:“见过郭老,您过誉了。” 待她行完礼,这才发现萧然眼中的吃惊,原来身处紫禁城,她像是回到了自已所处的时代,举手投足间,皆是徐嬣婉。 郭老见状不吝称赞:“看来这孩子很快的融入角色了,你看她言行举止颇有古代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不是,我同萧然说我是捡了一宝。”李怀洋洋得意。 “现在有这样气质和见识的女子还真不多见。她身上没有现代女子的世俗和浮躁,看起来,着实难得。” 萧然一旁边笑着边频频点头,眼中满是欣赏与赞许,心中的感受与郭老早已不谋而合,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 郭老负责故宫里的古代字画修缮工作。众人走他的工作室,里面挂满了他自已临摹的各式各样大家的字。 李怀不由感慨:“郭老挥毫落纸如云烟啊。” “李怀,最近很久没练字了吧。” “不怕您见笑,还真是许久没拿笔了。整日泡在摄影棚里,分身乏术啊。” “他从前还是颇有天赋的。若是勤家练习,定有一番成就。” “我哪敢跟您相提并论,您同我那是云泥之别。”李怀自嘲道。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一支竹刻花鸟纹毛,吸引了她的目光,这笔一看就知道颇有年代,景颜无从判断,只觉大约与自已是同时期之物。 这种亲切感让她莫名地就提起笔来,写下她最娴熟的那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景颜站在那里执笔,那一瞬间,让萧然仿佛觉得她像是真的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女子一 般,芊芊立于那里,气定神闲,身上散发着难人寻味的气韵。 “好字,好字,你看我们黄婆卖瓜了半天,却远不及人家小姑娘这一手字。在这字面前我怕也是自愧不如。” 景颜闻言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唐突了,忙放下笔。 “失礼了,看到这把好笔一时兴起,未经您准许就擅自提笔。” “不打紧,不打紧。”郭老满脸欣喜开始研究桌面上那两行字。“小姑娘练了多年字吧,这笔画可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是学了有些时日。” 景颜尴尬地打马虎眼,毕竟自打她记事起,拿的便是毛笔,后来又经过子骞的教习,那与眼前这些现代人相比,是绰绰有余。 萧然看向那手字,忽而觉得那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可一时也没顾得及细 想。只因他看到那句诗之时,心内猛得被什么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酸楚。 这句诗,不过是诗经中耳熟能详的一句,是何缘由惹得他心中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见他想出神,郭老便笑问:“你以为如何?” 萧然这才回过神答道:“郭老这是打趣我,我一个没握过毛笔的人,怎么好意思几位高人面前班门弄斧,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景颜听着萧然自嘲,心中不胜唏嘘。从前手把手教她写字的人,而今却已不识书法。想到这里她的眼光不禁暗淡下来。 “小姑娘你师从哪里?能有如此一手好字,想必老师也非等闲之辈。” “是,他的字远在于我之上。”景颜的话,骄傲中还透着深深的失落。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萧然,而萧然仍旧盯着那字,一脸陌生和好奇似乎在揣磨什么,他所有的反应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是子骞。 从前他写那句诗的时候,还兀自将“宛”改成“婉”,并起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不论前方道路怎样崎岖、泥泞,我都不会放弃追寻你的脚步。谁曾想他一语成谶?他们爱的路上艰难险阻,而此刻最大的阻力莫过于他已然不记得她。 他的遗忘,让她感到疏离。 而他并非浑然不觉,只是他的感应,她无从知晓。 一边的李怀啧啧称赞后还不忘留下联系方式:“若是方便,改日给我引荐引荐。”。 “他……”听到李怀提及子骞,景颜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应。 “哦,我就是随口一说,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景颜继而沉吟,郭老见她为难,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走吧,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见见我们故宫里的宝贝。” 郭老在前,他们在后,陆续行走在紫禁城的汉白玉地砖上,那地砖经过上百年的风化和的打磨,皆是岁月的痕迹。 紫禁城里风景如旧,只是从肃穆威仪、庄严静默变成了游人如织、人声鼎沸。这不禁让景颜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感怀。 一眼万年 景颜无意间走到回廊处,扶着回廊的墙面,经历上百年,墙的颜色褪去又翻新,而她的故事却还停留在时光里,不曾褪去。 她驻足在那个回廊里,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有一种穿越数百年的厚重与静美。从前她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到写这里散散心,走累了就在回廊中坐看风起云落。 萧然从身后走来,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仿佛是一幅画。 她侧身坐在回廊边,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如瀑般垂落双肩,将肌肤衬得更加皙白。 她清秀灵动的五官,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清冷,似乎能看透一切,眼中仿佛蕴含着遥远而深沉的故事。 她明明穿着现代女子的服装,可举手投足间却仿佛与这六百年的故宫融为一体。 他呆呆得看出神,仿佛她从在天际的另一端飘然而来,令他一眼万年。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一个女子竟会有这样异样的感觉。 对自己这番情愫,他已难以用言语来诠释,他甚至那一刻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他又退了回去,只敢躲在墙角的一隅,用余光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就那样远远地望着她,却也不近前,这个迷一般的女子,让他又一次感到琢磨不透。 她一回头,见他定定地出了神,四目相对,短暂交错而凌乱。 他忙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去。她缓步跟在他的身后,满腹心思却无从说。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养心殿附近,养心殿御书房一直是她的梦魇。 当“养心殿”三个大字赫然直撞眼前,让景颜避之不及,脚下颤颤巍巍,双手紧紧攥拳。 她忐忑不已,忽然一个眩晕,脚下几乎踩空。 “当心。”他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这才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 “多谢!”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不碍事的。” 他是关心着自已的,一句简单的问候冲散了她先前许多的忧虑。 这或将是一个好的开始吗?她怀着疑惑看向他,从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关切与担忧。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她心中油然而生阵阵希冀。 当两个人的视线交错时,那深邃的目光穿过他的眼,直达内心深处。她的目光总是带着那般热切的渴望与期盼,犹如他们初见时。 他明知她看得不是自己,可心底有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发酵;他明知自己应该回避,却情不自禁的岿然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直觉告诉自已,他就是子骞。她那颗为他跳动不止的心仿佛下一秒便会不受控的想投进他的怀抱。 突然前方涌进一个旅游团,导游解说的声响,如当头棒喝。顷刻她才恍然,自已身处何地。 万幸,她最担忧的一切没有发生,他们都还活在当下,活在故宫而非紫禁城里。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多希望与他分享。只可惜,先前那美妙的氛围已被游人冲散。 而他也随着人群,走向前方的展馆。 他们走进的是一个明代展厅,眼前的展品令萧然目不暇接,不论是一些依旧鲜艳如新的瓷器,还是已被时光褪去了光泽的藏品,它们每一件身上都承载着时光的烙印,是这故宫历史变迁的见证者。 秋日里的一道暖阳,悄悄地照进了安静的宫殿,也照进了殿里精美的器物上,依旧散发着它昔日的光芒。 而景颜看见眼前的东西,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隔着玻璃看着它们,仿佛是与从前的自己来一场时空的会面。 前方有一个金色的香薰,尽管物件虽小,但因为太过眼熟,让景颜一眼就认出,那是万历曾经用过的鎏金龙纹香薰。 “这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传在郭老反问:“小姑娘认得这个?” “可是鎏金龙纹香薰?” “正是。它更准确的叫法是鎏金龙纹嵌宝石香薰。” “景颜好眼力啊,不用看说明就能知道。”一旁的李怀羡慕不已。他向来钟爱古物,奈何眼力总是差强人意。 景颜笑而不语,总不能跟人家说,这个东西是她亲眼见皇上用过的。 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然则看着这些御用之物,她还是感慨万千。纵然几百年之后,万历的阴影仍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久久地愣在那里,而后才意味深长地透过玻璃看向另一侧萧然。 于是萧然一回头,正对上景颜的出神的双眼。 见他欣然地点了点头,她莞尔一笑。 “你好像对故宫很熟悉?是常来吗?” “从何说起?”她沉吟一会,接着淡淡说道,“曾经算是吧。” “曾经?原来如此。其实我总共来这里也不过两次,可也不知道为何,这回的感觉与从前大不相同,好像我从前不止来过一回。” 她喜出望外,忙问道:“你可是想起什么?” 他诧异她的发问,迟疑了一会方才说:“当时年少,根本没认真观察过,现在眼前这些东西,却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好奇妙。” “这个?还有这个?”她指着万历年间的几个展品,试探的问。 “你怎么知道?”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再想想?可还想起什么?” 见她的反应有些过激,他一脸不解。 “倒也没什么了,大约是年龄长了,心智和感悟有所不同。你怎么了?” 她犹豫该对他说实话吗?可这一时半会该从何说起呢?在这宫里说,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非呢?万一她所谓的泄露天机又被带回那个年代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话到嘴边,又只能咽了回去。 “我,我没什么。” 她虽心里有些憋闷,可转念又感到释然。有关这里的记忆,他是该统统删除的,若是自已也能如是便再好不过了。 “萧然,快来这里……” 听到李怀喊他,萧然应声而去。 见他转身的背影,她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慌张地拿出手机,本是只想悄悄地拍一张照片的,“卡擦”按下快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发出惊人的声响。 他循声望向她,她涨红了脸假装将手机转向别处,懊恼自已不知何时将手机音量开到这样大。 因为紧张,手抖后的画面,手机上只留下他模糊的侧脸,可即便只是这样的模糊不清,她在伸手触摸屏幕之时,依旧感到心中小鹿乱撞。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偷看他的情景,也是这样的慌慌张张,也是这样的心花怒放。她看着眼前的这张照片,暗自傻笑半天。 二人一先一后,一路行去,因为有了他,她的步履不再惊惧而慌张,直到越过众殿,自最背面的神武门出去,景颜那颗悬而不定的心才安了下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因幸时光隧道的宽宥而庆幸,便又要面临新一轮别离的失落。 出了故宫就意味着他们一天的行程已然结束。分别在即,她心中依依不舍,恨不得能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换作是从前,她一定不管不顾赖着他。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彻心扉,她不再像从前一般任性洒脱,只要他能安然,一切或将指日可待。 纵然这样安慰自已,可她心中还是放不下。 见她眼神黯然,他心中隐约也有不舍,可他们萍水相逢,他原很不该心中这般情愫。 他提醒自已不该留恋,于是平复了心绪后,便与众人道别。 可脚步刚迈出,心却好似被什么拉扯了一下,为什么每每见到她总是有这样复杂而难言言喻的心绪? 目送他离开,她心中的滋味百转千回。他毕竟不是子骞,才会将离开看得这样轻易吧? 她以为自己可以释然,可以平常心去面对他。可当她不得不认清眼前的现实时,依旧心有戚戚焉。 不解之缘 离开之前,景颜再一次看了一眼紫禁城,转眼百年已去,物是人非,惟有那红墙绿瓦,默默守望着百年的寂寞。 她有些失落而茫然地走在路上,因为魂不守舍,一辆急驰而来的玛莎拉蒂差点就撞上了她。 突如其来的车子,让她生生吓了一大跳。可车上的人却像没事人一般的,仿佛是在等着她让路。 她惊魂未定,可因失意在胸,她根本无心与车里的人理论,于是她冷冷扫了一眼身前的车子,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几步。 “这都什么人啊。”坐在车里的男子连正眼都懒得看,见景颜走过去,立马踩油门就将车开走了。 此时的这个男子根本无法预料,差点被她撞到的那个人,从前和未来会与自已有什么交集。 而被他甩在身后的景颜,才更应该庆幸自已此时并没有认真往车挡风玻璃里看,否则坐在车里的那张脸,会是她来到这里最可怖的梦魇。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碰瓷的。不过她要是知道这车里坐的是我们万大少,说不定会赖着不走呢。”副驾驶位上的女子调侃道。 坐在车里的男子叫万承沣,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身边的女人一茬又一茬的换,他乐此不疲。 万承沣没搭理她,只是顾自抱怨:“这故宫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听说什么故宫六百年华诞,所以人们便争相往这里凑热闹来了。” “一群俗人,他们看得懂吗他们?有这个闲情,不如拿来看看美女。” “您身边不正坐着一个吗?” 万承沣冷哼一声,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他真的不缺。他肆无忌惮又加重了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景颜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气不打一处来。这该死的紫禁城,遇见它总是没好事。 有可些事命里有时终须有,而有些人,即使今日不见,终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而这个时候,萧然其实也离景颜所在的那个路口的另一边。因为沈星仪恰好来了电话,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差点遭遇交通事故的她。 “萧然,你在哪呢?” “哦,我刚跟李怀从故宫出来。” “就你俩去故宫?” “哦,嗯。”他下意识的隐瞒,自已也感到意外。 “怎么想到去那个地方。” “陪他来看六百年纪念展。” “这样啊,那你也不叫上我。”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能陪着你,不论哪里我也愿意去啊。” “那下次吧。”萧然淡淡的回。 至于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知道沈星仪并不会深究。 今日的故宫行,是那样让人难舍、流连,这样的体验是他从未有过的。而这种感觉因何而起呢?是那个仿佛从故宫里走来的她吗? 不论是与否,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体验或许是电话那头的沈星仪无法给予的。 等停红绿灯的时候,萧然听到广播里说起这样的一段话:在故宫,六百年时光如同涓涓流水,人类虽然无法逆流而上,但历史总会在此与你们相遇。 也不知为何,萧然听着这句话,感到心中隐隐有些惆怅。 而这个时候,绿灯亮起,他也将车往前开去,与万承沣相向而行。冥冥之中,这两人交错相遇,却又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驶去。 直到回到家,这种情绪仍在他的心中萦绕,挥之不去。他一走出电梯,沈星仪本正打算敲门,一回身看到他,一脸惊喜。 “suprise!” “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外卖啊,新鲜上市的阳澄湖大闸蟹,知道你喜欢,一拿到立即就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萧然机械地回应着。 沈星仪将蟹一一摆在萧然面前,可萧然的心思却好像全然不在食物之上。 “快吃啊,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你也吃。” 萧然嘴里吃着大闸蟹,可心思却还未故宫的那片围墙中走出。 他无份分辨到底是对故宫浩如烟海历史的深切感悟,还是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念念不忘。 华灯初上,景颜看着逐一亮起的霓虹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楚天见她回来,立即迎上去:“回来啦” 她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点点头。 “我说故宫不能再把你带回去吧。瞧你这不是安然回来了。” “有他在,好似就不那么害怕了。” “今天约会怎么样?” 他的提问,她没有正面回答,但从她眉间的笑意,他也能知晓。 “要到他的电话号码或者微信号码没有?” 景颜诧异,随之无辜的摇摇头。她虽然知道这是现代人的联络方式,可毕竟她还没有习惯成自然。 “那所以呢,你俩就是去风花雪月了一把,没有然后了?” “……”这样想来,景颜后悔不迭。 “哎,多好的机会啊。”楚天一脸惋惜,可也理解,她要是第一时间都将这些留了,反倒不是她了。 “这个!”景颜倏地又想起什么,连忙掏出手机,递给楚天。 “这什么啊,糊成这样。”楚天一脸问号。 “他……” “你拍的啊?怎么给拍成这样?” “我,差点被他瞧见了,我一紧张便成了这样了。” 她撅着嘴,像个犯错的孩子,眼里还有阵阵不甘。那表情让楚天真是器笑不得。 可他见她楚楚可怜,总还是得安慰着:“也好,也好,不论怎样总是个念想吧。” 夜色渐浓,景颜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一切都隐于层层乌云之后。她从来到这里,一切看似偶然,却又仿佛必然。 她有一点从不敢去深思,萧然虽然有些同子骞一般的容貌,可是否对自己也会有与子骞一般的心意? 迷雾重重,她的光明是近是远呢?在那里未曾了却的心事,在这里是否能实现。她看着楚天,满腹心思不知与谁说。 心有余悸 深秋的北京,夜凉如水。故宫外偶尔有车辆驶过,打破静夜的幽静。 夜色中的紫禁城黑压压的宫墙高高耸立,角楼在夜灯的照耀下发出暖色的红光,聚光灯柱打到雾霭沉沉的天空,角楼长长的阴影投到了结了冰的护城河面上。 褪去一日的喧嚣,此时故宫的夜,有百年前的孤寂。而这样的孤寂,才更别有紫禁城韵味。 紫禁城中,万历皇帝又一次在去景阳宫的路上,经过钟萃宫。 “落!” “皇上,我们娘娘正在等你呢。”说话的是景阳宫惠妃的贴身侍女。 还没等万历发作,江福海已经抢先替他出面料理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女:“掌嘴,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奴婢置喙皇上的事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 继嬣婉落水,已过了快一个月了。可她却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而是日日昏迷在床榻之上。 “奴婢参见皇上。” 他没有理会锦慧的行礼,径直走了进去,目光看向床上的嬣婉,“她怎么样了?可有醒来的迹象?” 锦慧低着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的脸上隐约有些不悦,停了半晌,才又问道:“齐太医来过没有?” “回皇上的话,日日都来把脉的。” “如果他再医不好,朕就叫他滚蛋,换其它人来。” “皇上,您瞧,奴才听齐太医说婉嫔面色比前些天好多了呢。”江福海总能审时度势,这也是继冯保之后,他能留在万历身边时间最长的缘由。 “哦,是吗?” 万历的神色随之松驰了些。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嬣婉,其实他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异,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聊以慰藉。 “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床榻上的她双目紧闭,曾几何时,这双眉眼“眉如远山横,眼若水波媚”,让他一见倾心。 于是他倾尽所有,只为博她一笑,只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奈何“一眸春水照人寒”,这双眼只有在看那个人的时候才脉脉含情,而她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已,从来没有。 当他发现,她的恍惚,她的愁容,皆是因为谁而起,想到她心底深,永远有一个角落不属于自已,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替代的,他嫉妒的发狂。 他因而尝试过故意冷落她,把曾经给她的宠爱故意转移到别人的身上。他本以为让她吃醋,激起她的嫉妒心,就能让她主动找自已服软认输。 起初他并不想于子骞死,可当他觉察到她根本毫不在意荣宠,甚至对自已被弃求之不得。这让他倍感耻辱,愤怒之极。 她怎可辜负他一片痴心,要知道自已向来从不轻易向他人袒露真心,她是独一份的例外! 他身为帝王,她哪怕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他藏在心底,于天子之尊而言,皆是不可原谅的背叛。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恨了起来,随即放开了摸着嬣婉的手。 这个时候,江福海站在外面小声说道:“皇上,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说准备您喜欢的小菜,正等着你过去呢。” “噢?今天又是什么新花样?”万历会意,知道这所谓的小菜中别有深意。 郑贵妃为了博得圣宠,是花样百出。琼浆玉液,莺歌燕舞,只要能让皇上一醉方休而心甘情愿留在她宫里,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这,老奴也不知,您可要稳步过去瞧瞧?” 万历看了看面前一动不动的嬣婉,思索片刻,漠然说道:“那就摆架翊坤宫吧。” “遵旨。” 而景阳宫里的那位妃恭妃,左等又盼也不见皇上的影子,半年了,她好容易盼来了皇上会留宿的消息,可却仍旧盼不来皇上亲临。 临出门时,万历还是没忍住叮嘱道:“照顾好你家娘娘,一有动静立即派人来禀报。” “是,奴婢遵旨。” 当万历走出钟萃宫宫的时候,天上忽而响过一阵惊雷。万历瞥了一眼阴沉的天际,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往翊坤宫。 而此时的景颜,也因为一声惊雷,“啊……”一声从梦中醒来,浑身颤栗不止,身上冒着冷汗,蜷缩在床角。 这样的雷声是她的梦魇。每每听到这个雷声,她都仿佛回到失身于万历的那个夜晚,那种身体和心灵都因被摧残和蹂躏,而撕心裂肺的疼痛,时至今日也不曾消散。 楚天本来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突然听见她的房间里有动静,连敲门都没来顾得上,直接冲进她的房间。 “怎么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嘴里充盈着是那晚咸涩的、血的滋味。这样的事,无论是对着楚天还是齐玉,她都将难以启齿。 尽管她没有回答,但楚天心里明白这怕是又做噩梦了。他总是好奇,她到底在紫禁城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这样总是反复做着如此惊惧,凄楚的梦。 可他不能问,也不敢问。即便是问了,他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只身悄悄去洗手间拿了毛巾,小心地迪到她的面前。 “擦一擦吧,别着凉了。” 她目光呆滞,许久都不出声,只是像根木头似地僵在,而脸上却早已布满泪痕。 “我不知道你梦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来了这里,一切就要向前看。所有不好的都会烟消云散的。” 她心有余悸,只是抱着被子轻声抽泣。 楚天曾想过,她是否可能因为失了宠,所以移情别恋,将满腹心思寄托在那个叫于子骞的男人身上。 可当她分明看见她眼里的哀怨和悲切,他才明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那个叫子骞的人,应该是早就住在她的心上。 纵然那个人是天子又如何,她心所属,无可取代。 他突然有些羡慕子骞与嬣婉的感情,他突然也想有一份属于自已无可取代的感情…… 另眼相看 那之后,萧然的生活一成不变,按部就班,只是每当有经过故宫的时候,心中总会有种异样的波澜。 而景颜他们的剧的开机准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每每想起子骞的时候,她就翻看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照片。 从前她只能将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以便在思念的时候能还原他的容颜。她感激现在的科技,这样她想念的时候,她便能随时一解相思之苦。 随着开机在即,开机前的各种培训终于告一段落。景颜也因为培训期间的表现让李怀赞不绝口。 “我跟你说,他们都说我慧眼识珠,发现景颜这好苗子。她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从古代礼仪、茶道到茗香品香,及其插花弹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且样样信手拈来。” 萧然见他自鸣得意,故意将信将疑地说:“这么厉害?” “诶,别不信啊。给你见识见识。” “行了,在故宫的时候也是见识过一二的。”一回想故宫行,萧然笑若春风。 “说的也是,怎么样,我就说选角我从不打眼吧。”李怀是个古玩迷,只可惜,看古玩的时候,却没有看人时候的这种眼力劲。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若你把这份能耐放在品鉴上,我看嫂子也就不会整日埋怨了。” “哎,没你这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明天来吗?” “我会抽空过去的,只是时间不确定。” 开机当天,声势浩大,热闹非凡。 待萧然忙了一天工作,到剧组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他没有惊动别人,只是自己一人悄然走进剧场。 而不远处,有人正借着日落的余晖,趴在角落里研读剧本,当他走进了,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景颜。 金色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蒙上了一层迷蒙而神秘的面纱,她侧脸的轮廓立体而,穿着戏服的她,尽管并未站在场景里,但仍让人感觉她就是剧中人。 他竟然不知不觉看出了神,直到有人唤她准备开拍。她才一个人捧着一大叠剧本快速向里奔。 因为服装厚重,她又着急,边走还边拽一下裙角,那样子有些笨拙滑稽,萧然见状,莫名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她同在故宫时的端庄娴静判若两人,这让他又发现她不一样的一面。他不知不觉看出神而不自知。 他就这样静静在身后目送她远去,直到她离开后,他才发现地上掉了一张纸。他过去小心拾起,原来是她的剧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她自已做的功课。而笔记却皆是繁体字,他不禁好奇,拾起纸张准 这时拍的是她内心戏,她没有一句台词,全部表演要通过身体和眼神来传达。 萧然这才想起他刚刚捡到的那张纸,原来是为这个而准备。 “cut,好,很好啊,情绪饱满。” 李怀喊完cut,景颜依然沉浸在角色中不能自拔,她是感同身受啊,那个女主角仿佛是她那个时代的缩影,多少女性身不由己。 她的演出有隐忍与克制,却依然能看出那种感伤与悲痛,尽管导演喊停,可她的情绪却仿佛走不出来,其它人在忙着更换场景,只有她一人默默坐在原地黯然神伤。 这一切,都被萧然看在眼里,他明知道那是戏,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跟着她沉浸在那种情绪里。 整个拍摄现场里能懂她的也有楚天了。刚刚在一旁最难过也非他莫属了。他平复了心情,这才走向她。 “你还好吧?” 她徐徐抬起头应了一声:“嗯。” “先休息一下吧。” “好”她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情绪。 李怀对着显示器又欣喜又感怀,来回观看,萧然并未惊扰,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一会还有一个饭局。 萧然正准备改动车子,却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景颜,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助理吧。你一个女主角,整天自己独来独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经济人苛责你。” “都说不要了,从前我是去哪都有人跟着,现在好容易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你说人家都有房车,有应援,你不过就配个小助理怎么了。” “哎呀,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了,我还得看剧本,你快回去吧。” “我说……”楚天想再说话,却见景颜两耳不闻背对着他。 现在的明星都是讲究铺陈牌面,像这个女人一样独来独往的还真是稀有。见她经济人悻悻离开的样子,萧然心中不由多对她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景颜对此浑然不察,依旧像刚才一般地钻研着剧本。她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很有魅力。 他这想起自己刚才捡到的那张纸,这又连忙熄火下了车,轻声走到她的面前。 “这是你的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不用抬头都知道眼前人是谁。她的心为之一颤。 “是,怎么在你这?”她显然有些吃惊。 “刚巧经过捡到,现在物归原主。” “多谢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她想看着他,却又害怕自己情绪过度而吓到他。 “你刚刚的戏我看了,演得很好。” “你看我演戏了?你,不反对我演戏吗?” “怎么这样说?我为何要反对?你很有天分,我很庆幸李怀能找到你。” 他的声音柔柔的,对她而言却充满着无数的力量,那是从前子骞一般的鼓励。这种感觉让她又一次觉得他亲切而熟悉。 “你真这样想?” “当然,从你的笔记我也能知道,你是喜欢演戏的,也很投入,李怀可不轻易夸人的哦。” “真的吗?”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充满复杂的情感,“谢谢你!” 她那充满探寻而热切的目光,总是让他的心为之动容。他本不该产生异样的情愫,可每每遇见他,他发现自已的心仿佛早已不受控。 他不敢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便匆匆与她道别:“那你忙,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她痴痴地回应。 看着他车子远去,她久久不能自已,那是曾经那样熟悉的人啊,而今却只能如普通人一般简单寒暄。 她又一次鼻尖一酸,眼花在眼眶里打转。 萧然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身影,心里那种不可言明的情绪更甚了,而他对自已的种种情绪却无从解释。 待他回去之后,在打开自已的工作笔记之时,他的书签从里面掉了出来,当他看到上面的字时才恍然,难怪一而再的觉得眼熟,原来她的笔迹同眼前这张纸片如出一辙。 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卡片,回想着与她之间诸多不可思议的缘分。抑或在这个时刻,他的心间早已有颗种子在萌芽,只是他自已浑然不觉罢了。 再遇故人 萧然走后不久楚天又回来了,他心心念念要给她招助理,竟就意外遇见个合适的,于是连忙兴冲冲带着人奔着她而来。 “景颜,她呢今后就是你的助理了。” 景颜正端着剧本坐在小板凳上,见楚天带人过来,这才将目光移向来人。 “景颜姐,我叫徐露,以后请多指教!”说着,徐露紧张地伸出小手。 景颜已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下意识拉过徐露的手,带着激动的口吻说:“锦慧,怎么是你,你,你也来了?” “啊?”徐露被景颜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不知所措。 “景颜,她是我给你新招的助理,叫徐露。”楚天这一提醒,景颜才恍然,面前的人不是锦慧。 她有些遗憾,转念又感到庆幸,面带微笑看着徐露说:“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我是您的头号粉丝。” 景颜没有接话,还是一直盯着徐露看,楚天猜想这人或许也与她来世界有关,为了方便说话,他支开了徐露。 “哦,徐露啊,你去景颜买些水果来。” “好的,我这就去。” “你可以说了,这就是哪一出啊?又遇了故人了这是?”楚天从景颜一开始打量徐露的眼神就觉察出了不对。 “楚天,她是我在宫里的贴身侍女,叫锦慧。” “你还有多么是我不知道的事,不过这样也好,又多了一个自已人。所以这人你收下了哦。” “嗯,从前我与她如同姐妹一般,如今多了她作伴,我谢你还来不及!”景颜满心欢喜。 不一会儿,徐露拎着两袋子水果,有些灰头土脸地回来。看了景颜半天才支支吾吾说: “对不起啊,刚刚去的才着急了,也没问清楚你喜欢什么水果,就每种都买了一些。你看看喜欢吃什么,我下回一定做好功课。” “我喜欢葡萄。” “好的,我记下了。你还有什么喜好,能不能多说一些,为了怕忘记,我还特意买了个小本子,就为着别落下什么。” “谢谢你,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你随意就好。这个葡萄很甜,你也吃些。” 徐露显然是有些吃惊,都说很多女明星的助理难当,尽管她是景颜的粉丝,可她也明白很多明星是戏里戏外两个人。 当看到景颜这般随和,亲切,徐露的心田流过阵阵暖意。她拿起一颗葡萄往嘴里送,果然,很甜! 景颜看着正吃着葡萄笑盈盈的徐露,短发的更衬她的圆脸,好似手中的葡萄一般甜美可人。 徐露本是吃得正起劲,突然一抬头见景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景颜姐,我脸上是弄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 “没有,你继续吃。”景颜心里想着,来了现在你也是个小馋猫。 有了楚天,有了徐露,景颜越发觉得这里的日子胜于从前,如果再找回子骞,那便得圆满,此生无憾。 可想到子骞,她不由轻叹了一声,却不敢往深了想,不论如何,能遇见他,见他好端端地活于人世,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了,只要他在,她便心安。 “景颜姐,她们喊我们去试衣服。” “好的,就来。” 见景颜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剧本,徐露很快就担任起自已的角色,机灵地跟上前说:“我帮你拿。”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的东西。” “天哥叫我来就是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这些事本来就在我职责之内。” “你别听他瞎说,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至于其它,你随意就好。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这……” “别愣着了,快走吧,别让人等了。” 徐露感激地看着景颜,心中对她的喜欢又增了几分,她很感恩自已能成为她的助理,因为毕竟助理被明星不当人看的事情屡见不鲜。 服装间有三套衣服,分别都是襦裙加之对襟马褂,可袖子都分明比她当时所穿的短了一截。 景颜本是不想说的,可是她知道李怀是个非常严谨的导演,他一再强调要力求还原当时场景,思虑再三她才决定尝试与服装老师沟通。 “你好,我想找一些负责服装的老师,这个衣服的衣袖似乎过短了些。” “你说什么?袖子太短?”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被质疑的人口气自然不会很好。 “我们那个时候,哦,不,”景颜险些说漏嘴,赶紧改了口,“我之前看见一些史料,明中后期的服饰,衣袖都偏长些。且它的衣领高而方,通常会使用子母扣,由于领子较高而扣子又并未处于顶端便自然显敞开状,而非像现在这样刻意拗开这个口。” 一旁的人看热闹的都听得云里雾里,而服装师也半信半疑审视地看着景颜。 “明代一般喜欢使用织成料,比如我们熟悉的云锦,花纹都是织成的,并非绣花,我也是刚好看到有资料这样说起,便特来向你们建议,还望你们不要在意我多管闲事才好。” 景颜说得很谦逊,可毕竟是质疑的话,无论如何在对方听来都尤为刺耳。 大概碍于她是主角,人家不好当面驳她的面子,却大都别过脸,唯有一个随意敷衍了一句:“哦,知道了,我们会留心的”。 待景颜走远了,里面的人便开始指桑骂槐。 “现在的小明星真是自不量力,也不掂量自已几斤几两,就敢班门弄斧。”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自不量力,说不定人家背景硬着呢。这年头没点本事,怎么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一跃成为我们这部戏的女一号,有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来。凭什么是她?” 徐露无意间听到别人的议论,才刚听两句,简直不堪入耳。 她几乎不假思索便冲上去找人家理论:“你们怎么这样在背后说我们景颜姐,她完全是抱着对戏剧的严谨才会善意的提醒。” “你又是谁?” “她好像就是人家新招的小助理吧。” “今天我们这里还真是热闹,你们这些人拿我们服装室当什么了,有事没事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当面一套被面一套。”徐露的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 景颜转身不见徐露,寻声找了过去,看着徐露正因替自已与人理论而激动得涨红了脸。 看到此情此景景颜心里无限感怀,从前在宫里,锦慧一向谨言慎行,可但凡为了自已,她总会据理力争,生怕自已吃亏。 没想到,隔了几世,锦慧护主心切的模样,是半分也不减。 这个时候,服装负责人刚从外面回来,一进来见里头争执不下,便问:“这是怎么了,今天刚开机,你们这就吵上了?” “有人啊,自以为是来我们这里给我们上课呢。”见领导回来,有人连忙上前打小报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你们的提醒,我们会再认真商议的。”那负责人说话的时候看了看身后的景颜,景颜尴尬地点了个头,她也没想到善意的提醒成了无端的争执。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女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事非多。 “你们都各自忙去吧,别杵在这里了。”这话像是对自已人说的,又像是对徐露说的。 徐露听了转身悻悻离开,离开之后才忽然感到后怕,她不断着按抚着胸口,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景颜见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冷不丁对着她说:“刚刚找人理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徐露一惊:“景,景颜姐,我就是见不过她们说你。” “谢谢你,不过下次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反而让她们觉得我没事找事。” “我知道了。”徐露低着头,显然有些委屈。 “我没怪你的意思,相反,还很感激你,因为你,我从前和现在的日子倍感温暖。” 徐露听闻景颜如是说,才释然地抬起头,傻笑看着对方,只因她不明白,这从前的温暖从何说起。 徐露的笑一如既往的单纯,景颜觉得熟悉而亲切。她没想到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见到了三个故人。 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马上她又会再见到另外一个,只是这一次怕是她并非乐意见到的人。 仇人相见 就在景颜走回片场的时候,副导演正准备向众人介绍沈星仪。 “来,我介绍一下,这你们这部剧的制片人,我们的星仪姐。” “星仪姐,又见面了。”男主角之前与沈星仪打过交道,便自然而然地主动上去打招呼。 可景颜却僵直地站在原地,直到徐露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可却仍然一动不动待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站在自已面前这个叫沈星仪的人,竟然会是玲珑的转世,她们的渊源太过复杂,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调整自已的心情。 她沉着脸,好似根本没听到别人在说什么。 “景颜姐,按规矩你得去打个招呼吧。” 直到徐露在她耳边提醒,她才不得已去认清这个现实,很显然沈星仪与其它人一样,也不可能记得自已。 这样想来,景颜心情才稍许缓和,而后漠然地对着沈星仪轻点了个头,算作招呼。硬着头皮应付完她转身便离开了,眼里是说不出复杂的眼神。 景颜如此淡漠的反应让沈星仪颇为不满,这个女主角本就不是自已定的,且一个新人推三阻四,什么亲密戏、接吻戏皆不拍,显然是没有将自己这个制片人放在眼里。 沈星仪明显气极了,脸色不受控的成了铁青色。副导演见状只得喊各方位准备,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好息事宁人。 徐露见景颜一声不吭拿起剧本,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又害怕自已处理不好这里的关系,只好给楚天去了电话。 楚天也犯愁,这是谁又得罪他家娘娘了。但他想着不能与制片人搞坏关系,于是只能自已买了许多咖啡和点心,放下手中的事,风风火火又赶回来拍摄现场。 “我的娘娘,这又谁惹你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有事情要谈?” “听说你这里有事,我可不火急火燎就赶了过来。我这一会不在,您就不安生哪。那可是制片人,你当众让她下不了台,以后还要不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就是不混,我也不会向她低头的。” “这话谁的,你跟她何愁何怨?” 景颜闷了半天也不说话,楚天只得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得乞求着:“主子,您到底是怎么了?到是给句明白话啊……” 她无奈地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极不情愿向楚天娓娓道来。 “一个你最信任的朋友出卖了你,而让你失去你最重要的人,那之后你还能平心静气地与她相处吗?” “什么?又是故人?这也太可怕了,我的天哪,加之徐露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他不敢置信地捂着脑袋,“不过话说回来,她是敌不是友,那你在那里还有没有其它的冤家?” 她低头不语,心不断往下沉。 见她这个样子,楚天知道自已又戳到了她的痛处,连忙岔开话题:“行,我知道了,但我的娘娘,毕竟现在的她对过去毫不知情,你好歹面上别做得太难堪,其它善后的事就由我来处理好了。” 说完,楚天拿着咖啡和点心苦笑着冲沈星仪走去。 看着楚天的背影,景颜有些无奈,又有些于心不忍,从前的齐玉也是凡事挡在自已前面,她的心中不由感慨起来。 而景颜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激怒了沈星仪,她本就是半推半就的才接受这个女主角,可她非但不感激,还竟然不把自已放在眼里,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自已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何况她又不拍吻戏,更没有床戏,这还怎么让流量有保证? 她越想越窝火,偏巧一个娱记这个时候又给她的心里添了一把火。 “沈总,好久不见,这回这么大手笔的s级剧,您真是舍得下血本培养一个新人。” 沈星仪本说恼火景颜对自已的态度,娱记的话更是让她心中不悦,可毕竟是娱记,沈星仪在她面前还知道说话的分寸。 “我们一直相信李导的眼光,也尊重他的意见,你也知道他的剧是品质的保证,这还要多拜托你们多多宣传才是。” “哦,原来是李导看重的人啊,我还以为是与你们萧总有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见对方故意提到萧然,沈星仪本能地开始防备。 “您还不知道啊,上回这个女生突然就扑到萧总的怀里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我还当是……”娱记故意不往下说,而显然从沈星仪阴沉的脸,她知道这期中是有猫腻的。 可沈星仪也不是吃素的,好歹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但即便是知道有人想套自已的话,她在面上还是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原来是她啊,那天萧然还当玩笑说给我听,你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您跟萧总的感情可是真好,萧总向来行事低调,更没有半点绯闻,您有这样的男友可真是让人羡慕。” 这样恭维的话,没人不喜欢,何况那人说的是事实,正因为知道萧然的好,沈星仪才费尽心思成了他的女友。 她不由面露得意之色又敷衍了几句。 楚天见沈星仪与人聊完天,正打算分开,于是适机走上前去。 “沈总,李记者,我是景颜的经纪人楚天,都知道你们女生喜欢这家店的甜品,我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来的,二位试看看。我们家景颜是新人,今后还要请二位多多关照!” 娱记道了谢接过甜品,而后用娱记惯用的八卦眼神扫了一眼沈星仪,虽然的沈星仪神情只是短暂的变化,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沈星仪故作大方地接过甜品,客套地与楚天聊了几句,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娱记在侧。 然而当娱记一走,沈星仪话锋一转,厉声说道:“你们家的自艺人已看好,别什么人都往上扑,毕竟这才刚开机,我可不想才一开始便有什么不好的花边新闻,耽误了剧,后果可得由你们负责。” “您误会了,她那是误以见了自已相识之人,这才情绪使然,还望您能谅解!” “听着真新鲜,现在的小明星想攀高枝的心高深莫测啊。” “不不,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您真的误会了。” “你也不用跟我解释,在我的剧,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 “明白明白!”楚天见解释无用,索性也不徒费口舌,何况他根本也解释不清。 此时楚天并不知道沈星仪与萧然之间的关系,完全基于维护自己的艺人和生意,不得不腆着脸地替自已的艺人给制片人赔笑脸。 见沈星仪离开,楚天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赔完笑脸,满心以为就此能消除了沈星仪心中的芥蒂。 只可惜,这不过是景颜与沈星仪矛盾的冰山一角。 沈星仪转身走出片场,随手便将楚天方才给的东西扔进了垃圾筒,然后踩着高跟鞋昂首而去。 情不自禁 萧然因为拐道去剧组探班,因而耽误了晚上的饭局。他来得迟因而走得急,结果无意走错了包厢。 包厢门半掩着,他便匆匆忙忙走进去,发现了里面的人皆脸生,便悄悄又退到门口看了看包厢号,这下他才意识到自已走错了房间。 正当他正准备关上门时,里面的动静让他不经意又往里看了一眼。眼前几个男人正在强迫一个女生喝酒,女生极不情愿在推搡,她的背影在他看来似曾相识。 一想到那个背影的主人有可能是景颜时,他感到猛得血冲大脑,不假思索将门又重重推开。 听到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看向门口,当然,也包括萧然错认的那个女生。 当那个女生一回头,他才意识到自已的行为有多么荒诞可笑,好在他反应快,连声说道:“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哟,这不是萧总嘛?”正当萧然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叫住萧然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差点撞到景颜开车玛莎拉蒂的那个浪荡公子,而他公开的身份是娱乐圈大名鼎鼎万氏影业的少东家万承沣。 萧然并未见过万承沣本人,只能小心回问道:“您是?” “你,不知道我?”万承沣面上多少有些不悦,可转念又自嘲似说,“也难怪,萧总虽然投资影视产业,却不混娱乐圈。” 这时,有人赶紧向萧然介绍道:“这是万氏影业的小万总。” “哦,原来是万总,不好意思。”萧然对万承沣的口碑早已有所耳闻,今日更是亲眼所见,他素来讨厌这样作派的人,于是面上应付地回了一句。 “听说萧总最近新投了一个片子,是个大制作,你那个御用导演,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啊。有机会我们也可以谈谈合作?” 霸王条约,潜规则,万承沣可谓是凭借一已之力,将娱乐圈弄得乌烟瘴气。而这样的人竟然像自已伸出橄榄枝,萧然真是要感慨出门没看黄历。无论如何他是无心与这样的人谈合作的。 不过碍于同行,也不好把关系弄僵,只能客套回应:“万总客气了,于您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今日不巧还有事,改日得空再跟万总请教。” 话说到这份上,很明白是拒绝。 万承沣也不傻,且今日也的确不是谈事情的好机会,于是他面上保持微笑目送萧然出门。 只是当萧然出去之后,刚刚那个女生也借故溜了出来,万承沣冷哼一声,觉得分外扫兴,多少要巴着自已想合作,面前这个萧然真是不识抬举。 走出去后,萧然对自已刚刚“仗义之举”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无奈地自嘲了一番,然后不得不快速调整了自已的心情,再一次走入他本应该去的那间包厢。 而真正的景颜,这会正端着剧本聚精会神地研究。 楚天一进家门,就见她猫在沙发上专心倍致,不由好奇上前:“在看什么?” “剧本。” “这么用功,现在不排斥这份工作了?” “不做则已,既然应了下来,便尽力将它做好。也不枉费李导的赏识。”事实是景颜得到了萧然的鼓励,更能放得开去做。 “这么想就对了嘛。” “只是我最近又有了新的困惑,你说演戏的时候要是将自已当成了那个人,沉浸进了角色里可如何是好?” “这也不是没有啊,有的还因戏生情呢。” “感情可以这般随意?” “也不能说是随意,现在的人不讲究从一而终,合则合,不合则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呢,为何不找一个心仪的女子?” “我?”楚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一个朝不保夕的小经纪人,在北京没房没车,谁看得上我。” 说到这里,楚天苦笑着,随手打开一瓶酒,三两口灌进肚子里。因为没有吃饭,生冷的啤酒直穿胃壁,让他好生打了一个冷颤。 “你怎能这样数落自已,你难道不知自已的好?” 听她这样说,他忽然来了精神:“哦,真的假的?那你快说说,我哪里好了?” “你幽默、风趣、重情重义,且按现在人的说法,你也很帅气啊,又怎会没有女生喜欢你?或许是你不自知罢了。” 他从没有当面听女生这样夸自已,愣在原地,有点不可置信。 见他愣在那里,眼睛盯着自已发呆,她便觉好奇:“想什么呢?难不成不相信我说的啊?还是被夸上了天,一时缓不过来?” 景颜用这样说话的口气同入宫前与齐玉说话时是如出一辙了。或许此刻她是将楚天和齐玉视作一人。 何况在她心里,他们的确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不仅是容貌没有差异,甚至于她的意义也一如既往。 而这大约是楚天第一次见景颜调侃人的样子,原来她也有这样活泼可爱的一面,会不会这才是她原本真实的性情。 见楚天还愣着神,景颜笑开了又接着说:“别想了,我是真心的,你呢也是当真遇见很好的女子的。” 她说话的时候一脸真诚,嘴角带着笑,眼睛忽闪忽闪的,一时间他感觉到自已心跳陡然加快。 “从前的我,有女朋友吗?” 而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从前的我是不是也喜欢你?” 可他心里明白,这种三角恋,也许那个叫齐玉的前世注定是多余的第三人。 “这,我也不甚清楚。进宫前应是没有的,进宫后你从不与我说起这些,后来隐约有听说你拒绝了家里安排的亲事,至少在我来的时候,你还是孑然一身。” “看来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孤家寡人。好了,不说我了,那子骞呢?他是什么样的人?” 听楚天说到子骞,景颜先是怔了一下,待回过神后,眼神里有道微光。 “我好似不知应当如何形容,又或者说所有的词句都不足以形容。” 她的回答既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大概真心的喜欢一个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可他就是无人可以取代,你的眼里、心里唯他而已。 “就那么好啊?”他心生羡慕。 她的眼波泛着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在提及子骞的时候,那种眼神是无法取代的,这让他这是第一次听到景颜说子骞时,内心泛起阵阵酸意。 这场谈话大概是景颜来了以后,他们最亲近的一番谈话,也是她第一次敞开心扉提起子骞的好。 而因为提到子骞,她不免想到萧然,心里又开始患得患失、诚惶诚恐。 那个叫萧然的男子,而今是否会如子骞一般爱上自已,是否会如子骞一般允诺自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想到这里,她的眼光又黯然下去,忽而缄默不语。 楚天也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沉默。 他下意识尴尬地端起自已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而后对她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晚安。” “晚安!” 而景颜因为脑海全被子骞所占据,并未察觉到楚天神情的变化。 楚天回了房间,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他明知道自已与眼前这个女人注定无果,可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她所吸引。 一直以为他以为自已对她更多是怜惜,而今他才恍然自已对她的感情随着朝夕相处与日俱增。 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经历,只有在大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女生,然则暗恋无果,也就作罢了。可现在他深切的明白,自已心中对景颜的那份喜欢,远胜于当年。 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克制自已的情感,又或者说那份情根本非他的理智所能掌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来了一条微信,消息上的那个地址,正是景颜日思夜盼的东西。 他反复看着萧然的地址,心中有两个声音在互相拉扯。他暗自纠结,终究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景颜。 奈何毕竟他从没有做过这样不齿之事,这一夜他免不了辗转反侧,心中难安。 满怀期待 第二天醒来之后,屋外的阳光明媚,给了楚天新一天的好心情,也照亮他心里原本隐匿的角落。 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萧然的地址,而后自嘲地笑了笑,这才如往常一般走出房间。 “景颜,我问到他的地址了!” 当景颜听到这一消息时,惊喜的几乎要蹦了起来:“他当真就住在这里,原来兜兜转转一圈,我竟没有找错?” 她的欢呼雀跃,让他感慨万千!早知道能让她这样开心,昨晚就应该告诉她的。想到自己昨晚心里莫名的阴暗,他心中难免有些不齿。 “瞧你兴奋得,晚上一收工,我们就直奔那里。你还不快去换身衣服,我们一会出发。” “这便去,这便去。” 看着她飘飘然的背影,楚天轻叹一声,不知不觉间,他开始因她而开心,也因她而失落。 她回房之后,打开衣柜将柜子里的衣服统统都翻了出来。她不断换着衣服,对着镜子中比对了半天,终觉得现代女子的衣服不尽如人意。 最后她换上了一件粉紫色的连身裙,左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才勉强冲自己挤了一个微笑。 粉紫色,那是第一次以女子正式以女子身份所着的颜色。 她不知道今生的他是否喜欢她这样的装扮,也不知道他见她穿这颜色的衣裳,能否想起什么。 接着,她为梳什么发髻又开始犯难。而今早已不时兴从前的发髻,最后她只能将头发轻轻挽在脑后,在右侧边的留海处别了一个白色珍珠夹子。 她多久没有这样精心装扮自己,都说“女为悦已者容”,她希望这一世,他一如从前一般能再次与自已心有灵犀。 想到这里,她既忐忑又期待,期待着与他再续前缘,想着想着她仿佛觉得那颗异动的心就要跃出胸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这才转身往外走。 临出门,她又一次闪回镜子前,确认自己的妆看起来是自然的,最后她抽了张化妆棉将口红的颜色抹淡了些,这才安然缓缓走出房间。 楚天本是若有所思,听闻有动静,一抬头,只见景颜身着粉紫色长裙翩然而至,随着她脚步渐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怦然心动。 “这样可好?”见楚天看出神,景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样可还行?” “啊,哦,”他觉察到自已的脸红到耳根,努力平复心情,才跟往常一般的口气说,“简直天仙下凡,放心吧,只是这晚上怕是会凉吧。” “会吗?可是我想穿这个颜色的,因为我第一次女装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这个颜色。” “那就它了,大不了再找个披风。” “好。”她欣然地点点头。 这一天,景颜都莫名阵阵傻乐,徐露一脸问号地打量着她:“景颜姐,是什么高兴的事情让你都笑了一天了。” “嗯?”景颜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心情好。” “给,你的手机。你这屏保是谁啊,照片都糊成那样了?” “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徐露窃笑。 “你去问问下一场戏什么时候开始?这最后一场戏怎么等这么久?”话题转移的不是一般的生硬,但她确是生怕耽误去见萧然的时间。 好容易挨到拍完了戏,她已经累得浑身快要散架一般,可一想到一会能见到子骞,便又立马来了精神。 “你说我见了他要跟他说些什么好呢?”人还未见着,她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毕竟现在的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这……你们从前都聊些什么?” “从不刻意,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却也彼此不语,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思。”说完景颜有些担忧的低下了头。 “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总是有些担心……”她没有将话说尽,只因心里担忧,方才的满心期待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别怕别怕,一切都会朝你想要的方向去发展。我们呢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再次与他来个邂逅。” “而今也这样?从前为了见他一面我可不容易,我女扮男装去书院看他,结果从围墙上摔了下来,被先生瞧见,连带着他也跟着一块挨了罚。” 她边说边回忆着,不禁暗自痴笑起来。 见她痴痴的目光,浓浓的笑意,他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这大约便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他应该替她高兴。 于是他鼓励她道:“行家啊,那看来也不需要我多教你了,我就不在这里当灯泡了,祝你马到成功,一举拿下。” 楚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是“无私奉献”四个大字。他苦笑,只要她开心,一切也就值了。 为了见他,她穿越大半个北京,转了好几趟车,这才来到他家楼下。 明明已经不是少女了,却仍保持着初见他时的那颗意动的少女心,她既兴奋又紧张,尽管不断在动,可身体冷得越来越不听使唤,她只得加快脚下的频率,可她盼到夜幕黑尽,也没能等来萧然。 在等待萧然的过程中,景颜设想过无数种与他寒暄的台词,只是唯独没有想到他也可能没出现。 她只能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她才感到浑身她冻得不行,这北京深秋的夜还一如从前那般冷。 而就在景颜一片痴心奔向萧然的时候,萧然也在去往她们摄影片场的路上。 经由昨日饭局那场乌龙,他就一直心中有所牵挂,于是下班本开在回家路上的他,突然鬼使神差绕道而来,只可惜扑了个空。 李怀见他这个点跑来,不禁有些意外。 “我这刚收工一会你就来了,你怎么算得这么刚好。” “都走了啊?”萧然说话间不经意四下打量,眼里多少有些失望。 “看什么呢?难不成你不是来找我的?”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萧然悻悻地回。 “这个点你不是蹭夜宵来的吧?” “瞧你,我请客,我请客行了吧。” “我跟你说,最近有个明代展,规格很高,很值得你一看,我是又没忍住下手了,回家差点跪搓衣板,哎我跟你说找媳妇啊,就得找三观一致的,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你又来了,我看嫂子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哪点配不上你了。” “跟你说你也不懂,等你自已成家就知道了。再说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又好哪里去?我是从你脸上看不到半分恋爱中人的样子。” 莫名被提到这个话题,萧然不禁尴尬:“你又扯哪里去了?” “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也算阅人无数了,一个人眼睛里有没有爱,我心里明镜似的。” 见李怀振振有词的样子,萧然忽觉尴尬,眼睛里有没有爱这种事,他好像从来细想过, 当下他不愿意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于是佯装并不在意岔开了话题。 “行了行了,是星仪又卡你预算了?” “没没没,我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就只是单纯就事论事。” 两人边吃夜宵边东拉西扯,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直到深夜,萧然送完李怀这才 一人驱车回到家,感到浑身倦意袭来。 他缓缓停好车,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下车时,忽而发现李怀将东西落在了副驾驶座上,便给李怀去了电话。 “你有东西拉我车上了,一个信封的样子。” “哦,这部戏的剧照吧,那就给先放你那里吧,我叫他们再给我弄一份就是。” 萧然本随手想将信封塞进口袋里,可不知为何,在放下前的那一刻,他又好奇地打开了信封。 摆在最前面的是男主角的几张,翻了几张后,突然景颜的定妆照慕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穿的是明朝对襟大裳,粉色上衣在湖蓝色裙的衬托下,显得她格外光彩照人。一颦一笑间,萧然觉得她仿佛就是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 她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顷刻间化解了他这一日的疲惫。照片里的她眼波间泛着淡淡的春意,好似提醒着别人不要浮光掠影地盲目赶路,要看看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萧然的生活自从接手公司后,就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他已经不知多少日子没有工夫看看夕阳西沉,日月星辉。 他就这样坐着自已的车里,仿佛能看见窗外的天河在慢慢变亮,这是她又一次给他的惊喜。 虽然未见其人,但能见她的笑颜,这一趟也算不虚此行。 化险为夷 隔日,沈星仪在替萧然收拾办公室的时候,无意间翻开一叠资料,那中间夹着一个信封,当她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信封时,景颜的照片脸赫然出现她的眼前。 从昨夜那一幕到今日眼见之所见,沈星仪越发感到忌惮。在她看来,这个叫景颜的女人,绝不仅仅是她照片里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个时候,恰巧萧然走回办公室,沈星仪不动声色的将照片塞回原处。而后又假装不经意翻了出来,故作随口一提:“这不是《醉红颜》的剧照,怎么在你这里?” “哦,李怀拉我车上了。” “原来是这样。” 尽管萧然反应平淡,对照片的事情并未有所遮掩,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她思索了一番,决定拐弯抹角地试探萧然的反应。 “听说昨日的一场戏,我们的女主角的哭戏惊艳了在场所有的人,难怪李怀非她出演不可,她的演技还真是让人另眼相看,尤其是掉眼泪的时候。真叫一个楚楚动人。” 可萧然并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直是顺着她的话说道:“确实常听李怀夸她。” 萧然在提及景颜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呈现上扬的弧度。 他不经意的微表情,被星仪看在眼里,她本只是想含沙射影,可突然又觉得意犹未尽,干脆直接了当来个痛快。 “听说她就是那天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 “哦,”他不自觉愣了一下,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对。” “那她。”沈星仪明显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问出了她心中最关心的问题,“现在应该不会再将你认错了吧?” 尽管沈星仪很想表现的轻描淡写,可是她眼神里的轻蔑还是出卖了她。萧然并不知道为何沈星仪为突然挑起这个问题,但尽管心中有疑虑,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还是回了“没有”二字。 而后萧然不自觉地回想,景颜每每看自已的眼神总是那样与众不同,所以她眼里的自已到底是谁?想到这里,萧然忽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萧然表情的变化,让沈星仪好像加深了自已内心的猜想,于是她开始蓄意的引导:“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不过是她的即兴表演,演员嘛,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他话一出,沈星仪连带着他本人,都对他下意识的反应,吃了一惊。 “你怎么好像说得很了解她似的,那你以为她的演技如何?”她一语双关,似笑非笑继续追问。 “怎么想起来问我?你们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 “当时她可是你钦定的呢,怎么就成了我们有发言权?”沈星仪看似笑魇如花,眼里却隐藏着复杂的深意。 “我那不过是就事论事,现在看来也好在没选错人,不然沈大制片人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怕是要找我算账。” 他不知道她缘何今日围绕景颜的话题穷追不舍,可萧然并不想一直困在这个话题里,于是故作轻松的想一笑了之。 他言尽于此,若她再不识趣,便就不叫沈星仪了,于是她顺着他的台阶将话圆了回来。 “你才是老板,我不过是替老板卖命罢了。”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萧然的答非所问,反倒让沈星仪内心更为忐忑。 在她看来,景颜能同时抱住李怀与萧然两棵大树,而且还让他们对她刮目相看、赞不绝口,本事不容小觑。 所谓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抵如此。 回到自已办公室后,沈星仪的眼里透出阴沉的神色。任何让她感到威胁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开始思索怎样才能让景颜退出这部戏,从而远离萧然的视线。她随手翻看剧本,突然她看到一景颜这两天骑马戏的事。 霎时,她的心里起了一主意:若是景颜骑马的时候从马摔下来,受伤无法继续拍戏,那么她退出这部戏不就水到渠成了? 可这样一来,或许这部戏会受些损失。作为制片人,她难免感到犹豫。但她权衡利弊后也明白,与“萧太太”这个充满诱惑身份相比,一点点小的损失何足挂齿? 再说这毕竟才刚开机不久,临时换人也还不至于损失太大。想到这里,她将剧本扔在桌上,脸上浮起的是冷冽的笑意。 这是景颜第一次拍外景,当她看到出现在树林里站着一匹马,顿生亲切之感。这场景让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已所在的那个时代。 她不由走到马面前,轻轻摸了摸马的脖子,熟悉而亲切的动作,让那匹马很温顺地动了动前蹄,似乎在接纳它的新朋友。 在她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子骞曾告诉它,要先让马熟悉你,这样你就能更好的驾驭它。 于是在与马儿熟络之后,她踩住马镫便翻身上马,动作之利索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训马师起先还不太敢放手,见她对马的熟悉不亚于自已,这才安心地放开马绳。 景颜小跑了几圈,纵马的快意与松弛,她很怀念,就像怀念进宫前的生活。进宫之前,与子骞和齐玉他们一同驰骋的日子,是何等的洒脱与快乐。 见她竟能自如驾驭马,李怀又一次大为惊叹:“景颜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你不妨都一一展示给我们吧。” “李导过誉了,不过都恰好略知一二。” “你这些到底都什么时候向谁学的?看来为了演戏你是下足了功夫啊!” 李怀的感叹让景颜感慨不已,不论是古琴,还是骑马,从前都是子骞手把手教会她的。 想到子骞,她的目光又拉得悠长。 因为子骞,她不免会联想到萧然,然则想到萧然,她的心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不时困扰着她。 预热后的正式开拍,景颜需要拍个长镜头,本来她骑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那匹马突然转了性子,完全不受控得狂奔起来,这让在景颜和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而早就预知一切的沈星仪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她的眼神里还有一分别人不易察觉的漠然和得意。 景颜被马颠的厉害,她越发害怕起来,一度差点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当初她学马的时候,也遇到过同样的情景,所幸当时她的身边有子骞,所以能安然无恙,现在她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回想,从前子骞是告诉过她要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的。 “马受惊正是因为马害怕,只要遮住它的眼睛,这个草药有凝神静气的作用,下回你再遇见这样的事情,千万别慌,按我说的去做……” 子骞的话犹在耳旁,景颜知道此刻必须极力克制着自已的恐惧,她快速将身体匐在马背上,用双脚夹紧马肚子,接着一手伸手遮住马的眼睛,另一手扯下自已腰间的香囊,按在马的鼻尖。 不多时,那匹马真的逐渐缓了下来,随即她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安了下来。 子骞明明不在身边,却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在帮衬她,让她能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镇定自若地转危为安。 当她的所骑马终于停了下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惊魂未定,训马的工作人员也赶忙冲向景颜。 景颜煞白着脸被从马扶了下来,好在有惊无险。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间受惊,你是怎么训练你的马的?要是出了事,你要怎么负责?”李怀上来就劈头盖脸将训马师给骂了一通。 李怀动怒,一则是珍视景颜,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二则若是出了事,他的拍摄便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于是他难免着急上火。 那个训马师也一脸委屈,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对他的马作手脚,因而他免不了自责,既委屈又自责地低头不语。 不会有人知道,景颜在即将摔马的那刻,有一双无形的手向上托举自已。正是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她一度以为子骞出现了。 可当她四下张望时,却空空如也。她茫然着盯着那匹马,像是想从它的身上寻找子骞曾到过的痕迹。 于是这样的她在众人看来是神情恍惚,李怀焦急上前询问:“景颜,有没有哪里受伤?现在感觉还好吗?” 当下景颜意识还停留在臆想中,她的失神不语,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树林,大伙都以为她是吓坏了,开始着急着要送她去医院。 直到她见徐露着急得摇晃她的身子,她才终于回过神,连忙回应着:“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 “没事就好,吉人自有天相,今天这场戏先暂缓,明日再拍吧。”李怀安抚道。说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星仪。 这个时候沈星仪正混在人群里,假装没有听到李怀的建议。 “不用了导演,我没什么大碍,不要耽误大家的拍摄进程。” 景颜的回答正合沈星仪的心意。眼见着景颜好端端下了马,她的意图落了空,她本就心有不甘,若还因此耽误拍摄,更非她所愿。 只是碍于人情,她不得不假惺惺地对着景颜聊表心意。 而景颜只能硬着头皮,盲目的点头摇头,只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尽管所处时代不同,尽管沈星仪并不是玲珑,可景颜依旧心有余悸。 从前景颜与玲珑也曾互相扶持,走过宫庭里最平凡又最不普通的一段岁月,谁曾想自以相知相交,甚至视作姐妹的人,后来最尖锐的利器让自已体无完肤。 所以至死她也不能再与那人有进一步的交情,打照面的泛泛之交,已是她的底线。? 守得云开 吹了一夜寒风,又一路辗转,景颜总算回到家里。见她回来,楚天忙上前询问:“回来啦,见着没有,怎么样啊,有进展没?” 楚天佯装好奇一副探听八卦的样子,殊不知前一分钟他还在暗自骂自已,怎么会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送到别人面前,到底是木鱼脑袋还是没心没肺? “别提了,还守株待兔呢,兔子影都没见着,我快被风给吹散了。”话还没说话,景颜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瞧瞧,冻着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泡杯姜茶。” “谢,谢!”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快喝了,我说你也不会去他家门口等着,怎么傻站在外面。” “去门口那不是显得太,太刻意了,这万,万一给他吓着了,岂不得不偿失?” 毕竟知道他住哪,这样她便能时时见到他,就算他认不得自已,她也相信金诚所致,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他会一如从前那般待自已的。 第二日,景颜觉得自已浑身烧的厉害。楚天拿着温度计一量,竟直奔39度。 “我这就给你请个假去。” “这怎么行,你不是说这是好容易得到的机会,再说了拍摄进度也不好耽误。” “你这个样子硬撑怎么行,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不要紧的,我从前也常常着风寒,吃几副你开的药便好了。”景颜又一次像是对着齐玉说话。 “常常?”楚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痴心女子是有多不爱惜自已,而他这个太医又多苦命,还得劳心劳力伺候。 “去给我找些药吧。”她虚弱地强撑着坐起来。 “来,先喝点粥再吃药。” “我没有胃口。”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听话,这粥可好吃了,我从小红书上学的,你好歹吃一些再吃药,不然容易伤脾胃的。” 从前在紫禁城,齐玉碍于身份悬殊,总不能像楚天这般无所顾忌的说话,她有两个亲生哥哥,却没有一个像他们这样关心呵护自已。景颜很庆幸在这里能再遇见如天一般的楚天。 看在楚天的一番心意上,她勉强端起那碗粥。 “小心烫……” 见她张口吃,他欢欣不已。 可还没吃两口,她的胃中便翻涌不止,最后索性吐了个干净。吐完后她的脸就像纸一般白。 见她如此虚弱,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带病去片场。 “你就给我在家休息,剧组那里我去替你请假。” “楚天……” “听话!我是经纪人,我说了算。” 从前的齐玉总是任由她的性子,只是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而现在的楚天与她之间有一层特殊的合作关系,于是便能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风遮雨。 可不巧,偏偏景颜一请假就碰见沈星仪来剧组查看拍摄进度。 “最近近度怎么这么慢?今天不是应该拍到这一场了吗?”沈星仪指着剧本,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女主角人呢?怎么都只拍男主的戏。” 碍于萧然,她不能直接指责李怀,只能将副导演拿来当出气桶。 “沈总,景颜正发着高烧,呕吐不止,之前他的经纪人替他请了假。” “就发烧这样的小病,也要请假?现在的演员都没有一个敬业精神吗?她知不知道这样会耽误剧组多少事?” 李怀虽坐在远处,但也能从两人的脸上判断他们的对话大约说了什么,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继续做他的事,全然当沈星仪是空气。 楚天在打包票之后不久便接到沈星仪助理的电话,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通咆哮,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断赔礼道歉。 挂完电话,他又堆起笑脸,将新熬好的粥和退烧药端进景颜的房间。 吃了药,景颜昏睡了一天,好在现在的西药比从前吃中药见效快,第二天她的烧总算退了一些,只是轻微低烧。 才刚好些,她便死活也不愿意再耽误拍摄进程,强撑着要去片场,楚天根本扭不过她。一天下来,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快不是自已的了。 可临了收工的时候,她却仍对楚天说道:“你能不能送我去他那里,这个时间刚刚好。”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喘,大约是过于疲惫的关系。 “我说你不要命啦?” “我自已的身体我有数的。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等好了再去,乖听话!” “可我,我想见他,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话让楚天无言以对,想见一个人的心可他从前不懂,而今是渐渐明白,很可惜明白的很不是时候。 于是他只能妥协道:“那好吧,可你只能在车上等,见着他了你再下去。” “好,谢谢!”她刚说完话,转眼便就睡着了,他脱下自已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睡得似有些不安,眉间隐约含着淡淡愁容。他疼惜地摸了摸她的额,并不太烫手,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车开向萧然所在的小区。 车子停下后一会,景颜方才从疲惫中醒来。待意识恢复第一句话便是:“你说他今日我能遇见他吗?” “老天见你如此诚心,总也得赏你几分面子吧。” “说得也是。”她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喷嚏,而后尴尬地冲楚天笑了笑。 “我去给你买杯热饮来,你在这里等着。” “嗯。” 就在楚天刚走进店里的时候,景颜远远便看见萧然在路口停了车,走进一家馄饨店。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每每见到他总还会像从前一般脸红心跳,她欣欣然奔向那里。 “这么巧!” 她想好要与他说的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统统忘在脑后,嘴里蹦出的竟然是电视剧男女主的开场白。 “是啊,好巧,你也来吃夜宵?” “啊,嗯,对啊,对啊。”她也学会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老板来一碗鲜虾馄饨。”说着,他转向她,“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要一样的。”她的声音里带着腼腆和喜悦。 “老板,两碗鲜虾馄饨。”他点好了菜,引她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这里可以吗?” “都好。” 大约这里是风口上,景颜还没来得及坐下,便禁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被他这样一问,景颜汗颜,只能支支吾吾说道:“不,不小心吹到了风。” “最近早晚温差大,你们拍戏辛苦,要注意身体哦,要不我们换里面一些的位置吧。”他还是一如从前一般细心。 “嗯嗯。”她点点头,跟着他起身,心里是熟悉的暖意。 “来喽,两碗鲜虾火腿!”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上了桌。 绉纱小馄饨,玲珑的馄饨漂浮在汤上,肉馅透过薄如蝉翼的馄饨皮露出俏皮的粉然,加上蛋皮、虾仁、紫菜,一上桌便香气四溢。 这两日景颜几乎没吃什么,闻着这香味,才感到腹中空空。 “需要加些么?”萧然手指着酱油和醋瓶子问道。 “各要一些。”她轻声地说,一切好像很熟悉而自然。 于是他便往她的碗里各轻倒了一些:“这样够吗?” “够了,谢谢!” “快吃吧,他们家的鲜虾火腿很是一绝。” “啊,好……”她这才发现自已失态地一直看着人家。 她不好意思地连忙拿起碗里的汤勺,因为喝得急切,她生生被烫着。 见她喝得着急,他不由提醒:“小心点,有些烫。” 他的声音徐徐跃入耳间,那一秒她有些恍惚,仿佛坐在面前的人是他的子骞。 不知不觉间,她的泪又不住要外涌,她连忙别过脸去擦拭。 她不愿意每次在他面前总是泪眼汪汪的样子,她埋头一口接一口,仿佛要将这种幸福吞进肚子里,生怕自已下一秒梦醒破碎,便为时晚已。 可她越是吃,眼泪越是落得厉害。泪水与馄饨的滋味混在一起,又咸又涩,为了掩饰,她只能将头埋得更深一些。 他其实觉察到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假装继续吃着。从坐下到落泪,她的目光不断地落在自已身上,那目光既渴望,又克制;既留恋,又茫然;像是在打量,又好似辨别。 她越是掩饰自已落泪,却越勾起他的悲悯与怜惜。多少次,他想拿纸巾,可转念又想或许自已更应该尊重她小小的倔强。 他怎会知道,那些都是她幸福的泪水,因为与他同桌而食,这于从前在紫禁城里的她而言,是多大的奢望。 她告诉自已不能哭,要好好享受这每一口的滋味。 眼见着碗里的馄饨越吃越少,她便越发细嚼慢咽起来。她舍不得吃完,因为吃完就意味着得起身离开,她珍惜每一秒同他在一起的机会。 就在碗即将见了底时,她突然灵机一动,对老板说道:“老板,再来一碗。” 显然,萧然的表情有些惊愕。他总听说娱乐圈的女孩子吃东西都按克算,要么是几乎不吃高卡路里的东西。 可景颜倒是例外,一口气连吃两碗的女生她还是头一回见。见他如此,他干坐着也不合适,却也不愿立即起身离开,于是他索性跟着她再叫了一碗。 这一回她吃得更慢了,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着时间过得慢,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她,那表情好像在品尝什么珍馐饕鬄那般耐人寻味。 见她吃得香,自已碗里那份也变得更有滋味起来。从前的馄饨是鲜,现在碗里的那份好像多了一味,只是他当下没能品出来,那是如糖似蜜的甜。 尽管景颜已经尽最大程度吃慢了,可还是眼见着第二碗馄饨也见了底。总不能再要一碗,于是她极不情愿地起身离开。 萧然看她慢吞吞地走出来,却好像不知要往哪走的样子,便询问道:“我就住这楼上,你,也住这附近么?” “啊,对,附近,附近……” 景颜开始编起瞎话来,总不能说自已兜了大半个北京城过来的。 萧然其实犹豫晚上要不要送她一程,可是转念又觉得似有不妥,于是只能礼貌的提醒: “那你当心些。” “嗯嗯。”她显然有些失望,可也知道他毕竟不是子骞,很快便释然了。 “那,再见!” “再见!” 见他转身走出好远,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心中满是失落与不舍。她只能宽慰自已: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而在她转身之后,他忽而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到的正是她的背影。原来她的背影欣长而消瘦,看起来有种淡淡的忧伤,让人不忍直视。 他想起上一回在包厢里的错认,在这之后他想自己应是再不会认错她的背影。想到这里,萧然脸上不经意浮现着翘首以待的笑意。 心生牵挂 思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如影随行。 接下来的几天,景颜因为有夜戏,都没能出现在萧然的眼前。这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每逢下班归来,尽管他一如从前机械似的打开电脑,可就连繁忙的工作都不能填满他空虚的心灵。 他也闹不清这心绪是缘何而来,他强迫自已集中精力去工作,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他手机收到李怀给发来的一个小视频,是一段景颜的拍摄花絮。 他就那样盯着手里上那个视频,看了有不下十遍,直到电脑里传来新邮件的声响,他才发现自已出得出神了。 对自己的心神不宁,他无力应对,便索性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到那个偶遇她的馄饨小店。 “您来啦?今天还是鲜虾的?” “嗯。”萧然点点头。 “最近加班都挺晚啊?” “哦,是。你店最近也都开得比较迟啊?” “你们这样的大老板都这么努力,我们有什么不努力的理由呢。” 萧然笑笑没有再接话,刚刚坐下,便听见老板在招呼身后的客人。 “美女,您要点什么?” 见老板招呼身后的人,萧然立即转回头,只可惜并不是他想见的人。 那个女生刚在他斜前方坐下,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男子。两人挨着坐,还合吃一碗,女生拿着馄饨喂男生,男生欣然吃下,而后宠溺地摸了摸女生的头。 你侬我侬,格外亲密,令人歆羡。 萧然在余光观察那对情侣之后,对自已如此不寻常的行为感到有吃震惊。 换作之前,他压根不会留心这样的场面,然则此时的他好像他的体内有种声音在召唤,只是一时间他不无从细想具体是什么。 他从没有与星仪有过如此亲昵的互动。因为工作忙,他们除了在公司见面,甚至私下的约会都屈指可数,且就算约了,两人的互动也从未像面前的情侣一般。所以李怀总是调侃他找了个工作伴侣。 他从前总是一笑而过不愿去细想,如今他才仿佛有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感慨。 若眼中真的没有爱意,那么自已对星仪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若星仪不是合适的恋人,那么自已心中真正想要的的恋人又应当是怎样的呢? 他心里忽然萌生诸多念头,而后他又惊异于自已今日的浮想联翩,于是乎他觉得着碗里的馄饨愈发的食之无味。 正当他不打算继续吃准备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身后又传来点鲜虾馄饨的声音。 又一次,萧然迫不及待地寻声看去。幸运的,这一次的回头没有让他失望。 猝不及防间,两人目光相撞,他面上蓦地带了一丝惊喜。 “你也来了,今天,这么迟啊。” “是,最近夜戏迟了些。你,快吃完了?”景颜的声音里很明显带着遗憾。 “哦,老板,再给我来一碗。” “美女,你呢,今天还要两碗吗?” 老板端馄饨上来的时候笑盈盈的问。 景颜有些尴尬,没想到因为自已一口气吃两碗,老板都记忆深刻了“啊,哦,好。” 听着两人的对话,萧然不知觉间也笑了。 这一笑化解了这些天的阴云,他觉得心中突然晴空万里。他随即将一颗馄饨送进嘴里,明明是同一碗馄饨,顷刻间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身边的那对情侣吃完了,搂着腰出了门。他见她的目光也追随他们而去,有艳羡,有向往,有期待。 而后她收回目光,蓦地看向萧然。她每每看向自已,总是那般情深几许。这样的目光让萧然愈发难以招架。 好几次他都想脱口而出,那个她错认的人,到底是谁?可每每话到嘴边,却还是因不想太过唐突,而收回心里。 大约连天空都被景颜的情绪所感染,突然淅淅沥沥落了雨,北京深秋的雨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景颜本是有很多话想同他说的,可因为离别的情绪涌上心头,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下雨的天空,浑然不觉雨水已经飘洒在她的脸上。 萧然看着她两手空空,便快步冲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然后匆匆拿着伞回到她身边。 “拿着吧,你还感冒呢,千万别再淋雨着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将伞撑开,遮在她的头上。 他替自己打伞的姿势一如从前,那温暖而熟悉的感觉,让她再一次误以为站在自已身旁的人是子骞。 那一年她女扮男装被当众识破落荒而逃,结果迷失在雨中,孤独无助。正是子骞冒雨四处奔走找寻,在夜幕降临前,如救星一般将一把油纸伞撑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她上空方寸之地,挡住了外界的一切风雨雷电。而她的心也在那一刻为之倾心! 从别后,忆相逢。她看向他的目光又一次变得复杂,有惊喜,有迷惑,他转身看向她,她的眼里再次泛起晶莹。 与她这样共在伞下,看着她黯然神伤,他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去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泪,而理智却告诉他,他这样做是越了界。 于是他仓促将雨伞塞进她的手心里,落荒而逃般地跑开了。 她还未恍过神,便见他跑开了,这让她的心间刚涌起的热度忽而被泼凉了几分。 他终究不是子骞,所以才不会因为自已而驻足吗?他既走得如逃一般的匆忙,又为何还要在临走时贴心地将伞送到自已面前? 手中那把伞,伞柄上还留着他的余温,那分明是只属于子骞无可取代的感觉,面对这样的他,她该将自已的心置于何地。 是自已还是操之过急了吗?或许应该他更多一些时间?又或者她应该告诉她关于他们的故事吗? 她的脑中有数不清的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索要答案。 她长长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百转千回,直到再也看不到后的许久许久,她怅然回去车上。 “我们回去吧。”楚天甚至没有多问,因为他刚刚都看在眼里,根本无需再问。且她脸上满是留恋,那是他无法给予的。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他原也是想豁达想成全的,可是亲眼所见时,他还是不免心中感到阵阵失意。而且这种难过每一日似乎都在增加。 明明她到来后的第一时间睁眼所见是自已,通常按剧情逻辑发展,他才应该是这一世她的有缘之人,怎能坐视她去爱别人? 然片刻之后,他便又因为自已这种奇葩念头,而哭笑不得。这些忽左忽右的想法让他。 可他心里也明白,当景颜再一次恳求自已送她去萧然那里的时候,他依然毫无怨言地将她送至他的面前。 这就是爱吗?这就是成全吗?伴随着苦笑而来的是无奈的酸楚。 萧然直到回到家后,脸上的笑意也未曾褪去。说来也奇怪,与她简单的几句寒暄,一整天阴郁的心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他越发好奇自已奇妙的心境与起伏的心情到底因何而来?他对她为何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别感觉? 明明只见过她几面,却总觉得似曾相识,那样熟悉而自然。让景颜相处时总有种与故友相处的默契和畅快。 而这个时候,沈星仪正坐在不远处的车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沈星仪从没见过萧然那般笑得肆意开怀,渐渐的她的脸上浮现层层阴霾,那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隐忧。 关心则乱 当萧然无意中得知景颜摔马的消息时,他的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扯着,那分明是因担忧才应有的反应。 他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为何总对她的事情如此在意? 那一刻他心里满是去看望她的冲动,于是他不假思索起身走出办公室。可走到门口又被自已这样突如其来的念头给惊到。 他以什么身份去?她的老板?还是其它什么?自已向来是理智的人,怎么会屡屡因为她产生这样感性而冲动的行为。 他讪讪退回座位,思虑了片刻,却还是拨了秘书的电话,通过第三方去打听她现在的情况。 挂上电话等待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已那一颗焦急担忧的心,犹如的野草一般肆意生长,完全超出理性所能控制。 他的心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牵扯了,他根本无法用合理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拉开抽屉,拿出景颜的剧照。 只有看到她的笑颜时,他那颗心才如获些许安定。 但萧然并不知道,秘书去询问的人偏是沈星仪,当沈星仪听到是萧然要打听景颜的受伤情况时,她的内心再无法平静。 她挂下电话,用凌冽的目光看着包众人包围着的景颜,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闻讯而来的楚天也是吓得不轻,一路飙车狂奔来的路上,还差点出了车祸。 当他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看到完好无缺的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将景颜前前后后瞧了个遍,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景颜,你还好吗?当真没有哪里受伤?我们还是去检查一下好不好?” 见他大惊失色,景颜连忙宽慰:“我真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嘛”一边说她还一边站起来走了几步,好让楚天安心。 “真的没事啊?” “真的没事,你别瞎担心了。” 楚天随即找了一个借口支开徐露,这才又说:“你说你没事逞什么能,这要是真摔着了,会不会消失不见啊。” “我从前是学过骑马的,便也没想那么多。” “你说我上辈子是欠你钱了吧,怎么这辈子操不完的心。”楚天一脸怨怼与无奈。 这是楚天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害怕景颜会在某一刻就突然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多想上前抱着她,可他不能,只是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仿佛像抓着了她就不会消失了。 见楚天因害怕自已消失而忧心忡忡的样子,景颜也难免唏嘘。 “我比你更害怕回去,我的心愿还未了却,如何舍得回去?” “就是说,心愿还未了呢,不会回去的,不会回去的……”他不断重复着,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你知道吗?好在从前子骞教过我如何应对马受惊的情况,虽然事隔多年,竟然情急之下,我还能依葫芦画瓢的应对下来。” “怎么你从前就经历过一次啊,那还不知道悠着点。” “当时我还不太会骑马,幸而子骞在旁,也像今日一般有惊无险。楚天,今天在即将要摔下马的一刻,他好像就在我身边。可我到处去找寻,却看不见他半点踪迹……” 她的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良久才用哽咽的声音说:“我好想见见他。” 这个世界是不会有子骞的,这是她必须要认定的现实,而见到萧然或许能缓解她的相思之苦。 “哦,好,见,见,我送你去。”楚天满口应下,心中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沉闷。 当楚天看着景颜下车的时候去等候萧然的时候,内心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萧然出现,可似乎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抗拒。 但当景颜因看见萧然而展颜的时候,他又感到释然。经过景颜摔马一事,他深知那种挂念的滋味,所以不管自己内心再难过,他也会成全她想见他的一片心意。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看到景颜又一次出现在自已面前时,萧然的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欣喜。 他今天一直忧心她摔马的事,尽管她分明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却还是忍不住关心问着:“听说今天你的马受惊了,没伤着哪里吗?” 他的关切与问候,令她惊喜,“不过是扭伤了脚,没有大碍。”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话说一半,突然卡在那里,他不敢直言不讳告诉她自已担心了一天,于是“好在有惊无险,见你没事,便好!” “谢谢!”他的关怀总如春风和煦,顷刻间便忘记了上一回他的疏离,于是她看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情意。 眼前的这个人让自已感觉忽远忽近,每每在她以为彼此之间就要擦出火花时,总感觉他便骤然躲开。 她不明白,他这样的若即若离到底因何缘故。就好像现在,在她本想更进一步问他是不否在意自已的时候,他忽然又将话题转移了。 “你之前会骑马?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故?当时吓坏了吧?” “不,从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有人告诉过我应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所以这次才得幸免。”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有些暗淡了下来,他全然不记得从前给予过字字句句的叮咛与教授,而他的手托着自已的感觉还格外清晰,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让她的心总如在徘徊,飘荡却无处安放。 “原来是这样,这种事你竟还不是第一次经历,”他疑惑地看着她,好奇怎样的力量能让她这样的弱女子两次遇到这样的极境皆能转危为安,好奇之余,他还不忘提醒,“虽说有了应对的经验,下次还是当心点。” 他提醒的口吻似曾相识,这让她不由又想起子骞。 于是她试探着问:“你,可会骑马?” “不会,倒也是有兴趣,只是一直抽不出空来学。” 她再一次感到有一些失落,原来喝了孟婆汤的他,从前的记忆果真荡然无存。 她沉吟了一会,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的说:“那有空我教你可好?” 他怔了一下,似有些意外,看她一脸真诚,眼角还有隐隐害怕被拒绝的忧虑,便连忙笑着回应:“好啊。” 见她答应的爽快,她的心豁然了许多,如今自已若能教他,倒也是美妙的轮回,她生怕他反悔,连忙说:“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一言为定!” 他常常奇怪于她说话的语句语调,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当下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入戏深了,或许与现实生活的转换有些不顺畅。 而她因为收到自已肯定的答案,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淡淡的、释然的笑意。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她开怀,每次她的眼神仿佛都是心事重重,原来她笑起来更动人。 殊不知,她的心情不过是随着他而起伏罢了。 “你今日看起来好像心情好了许多,是不是心里的事放下了?” “嗯,人总要向前看,大约事情也会随着心境的改变而改变,你说是吗?” “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有时候学会遗忘也并不见得是坏事。” 见他答非所问,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担心他将自已视作容易忘情的人,她下意识的选择辩解:“不,不会忘的,永远都不会。” 而他显然没想到她的回答会如此坚决,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见他如此,她也颇感无奈。 “遗忘?你竟劝我忘了你?”她内心经不住自言自语,那一刻,她差一点没忍住将实话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们的故事太长,太曲折,或许她该好好理个头绪。 总而言之,她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更无法忍受他因一无所知而表现出的迟钝和笨拙。 见她低头不语,他轻声问道:“你的脚没问题吗?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就,就前面,很快就到了,不用送了,我自已可以的。” 景颜没想到萧然会这样问,可她哪能告诉他真实的地址,只能睁眼说瞎话。 “哦,那你自已当心点。” 这回轮到他因她的拒绝而有些失望,他不知道无法言明的失望从何而来,是不舍与她就此分别吗? “好!”她尴尬笑笑。 可两人却同时僵在那里,谁也没有先迈出那一步。 “不好意思让一下。”一个过路人的声音提醒两人。 于是萧然抱歉地让开了路,随之说道:“那,再见了!” “再见!”她不舍却又不得面对分别。 他又一次选择先她而离开,而从前,子骞总是会目送她到尽头,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去。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带着莫可奈何的轻叹声离去。 他走出几步后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而这时她刚好转身离去。 因为扭伤了脚,她时不时地因疼痛而拐着脚,可即便这样,她却还坚定拒绝自已的理由是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略感茫然地继续脚下的路。 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莫名牵动着他的心,他甚至屡屡萌生想要安慰她,呵护她,与她处一起。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心境,即使对着星仪。尽管他不仅一次告诉自已不该对星仪之外的女生有想法,可却每每因为心不受控为之而牵挂。 当她回过头的时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那样的画面熟悉而陌生。 她感慕皆伤,脑海里联想起李白的一首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样的他即便近在眼前,却也犹如远在天边。 过去是相思而不得见,而今可见却更不如从前,奈何奈何? 那么是否应该当一切都告诉他?一如从前她向他告白时那般勇敢、直率。 她又一次看向他去往的方向,她曾以为自已会义无反顾向他倾诉衷肠,可她只是像个呆子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光里。 曾经何时她是那样的倔强而果敢,而进宫后的岁月却她磨平菱角,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不,这不应该是自已该有的样子,若是下一次再见到他,她应该坦诚地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对,这才是她,才是真实的徐嬣婉! 来这里后,再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久而久之,她真的把自已的灵魂住进了景颜的身体里;而自已在演戏的时候,她又将景颜的身份抛开,进入到角色所赋予的情感之中,以至于她已经快忘记自已的真实身份。 是否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感受不到自己?选择若即若离不敢亲近? 景颜拖着疲累的步伐,游荡在月光下,心思百转千回。因而她也未曾察觉,身后一直有一双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已。 沈星仪那是一路尾随着景颜的车跟到这里。当她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两人依依惜别的那一幕。 虽然萧然与景颜并没有什么亲近的肢体接触,可从彼此的眼神中,星仪一而再的看出了不寻常的情感。 原本星仪对于今天设计落马未能成功就耿耿于怀,看见这样的情景,她心中的怨恨便更加了几分。? 心如刀割 沈星仪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跟着景颜身后,随着她辗转大半个北京这才回到她所住的地方。 在她看来,景颜为了与萧然见面,竟然这样大费周章,可见心机之深。 沈星仪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景颜,直到她消失在自已眼前。这时,星仪才注意到景颜所在的小区,竟与自已从前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马路。 马路对面那个破败不堪的小区,曾经是她的噩梦。 母亲离异后,她们母女一直窝居在那个破旧的一间屋子里,她花了十年时间,她摆脱了那里。 这里两年前已经被推平,连同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起。 她冷笑着离开,她自以为景颜不过也是一个与自已一样,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 她特意让人调查了景颜的背景,可查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更复杂的情况。尽管如此,可她绝对不会再让景颜靠近萧然半分。 她是多不容易才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斩断可能对自己造成的一切威胁。 景颜为了见萧然,总要在剧组收工后往返于城市之间,每次当到家后都凌晨了,第二天一早她又得早起去拍戏。 见她一脸疲惫,楚天本来还想劝说她今日就别去了,可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车子往萧然家的方向开去。 其实楚天也曾动过念头,若是在萧然家附近找一套房子,或许就可以免去景颜的奔波之苦。 可要搬到萧然家附近那样的黄金地段,经济负担一下就上来了。且他总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 今天见景颜疲惫至此,他当下决定明天便抽时间去附近看房子。为了景颜,任何委屈、苦楚,他都甘之如饴。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房子还没来得及安排好,噩耗却毫无征兆的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终于到萧然家附近,见景颜仍在酣然中。他有些不忍心叫醒她,而只是停在路边,犹豫着是否直接将车开回家,偏这个时候,景颜似有感应,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到了?” “嗯。” “辛苦你了,那我下去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我不累,我去附近逛逛,你好了叫我。” 她没有接话,突然话锋一转:“你说,若是今日便将实情向他和盘托出,他是否会接纳这样的我?” “你,你怎么突然想告诉他了?”他显然有些惊讶。 “嗯,我不想再拖延,也不想再面对他的疏离。就算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但总好过于他一直将我视作陌生人,这种感觉总让我惶惑不安。” “你想好了就放胆去做吧,哥们支持你!”她既心意已决,他除了举双手支持又还能如何? 她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起:“我现在看起来状态可还好?是不是略显憔悴?” “放心吧,任什么都掩盖不了你的美。”他的话听似玩笑,却着实出自真心。 听他这样说,她心怀疑虑地又看了一眼右侧的后视镜,这才安然走下车,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萧然大概要回来了。 “子骞……”她还是下意思习惯喊他“子骞”。 于她而言,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她的子骞。她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开口,才会让他更好接受? 在还未告诉他一切之前,她是喊他什么好呢?“子骞”还是“萧然”?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有人先于她喊了他的名字。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以黄雀自居的沈星仪。自打发现景颜在接近萧然后,她就让人盯着景颜,一旦她那里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自已,她好采取主动。 “萧然!” “你怎么来了?”萧然本是远远地看到好似景颜的身影,可当听到有人喊自已的时候,那个身影瞬间就闪到路边的树丛里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呀。”说着,沈星仪上前挽住萧然的手臂。 沈星仪的动作让萧然莫名感到有些不自在,他那只被她牵住的手臂有些僵硬,似想挣脱,但却不能,只是听之任之一般地任他牵着往前走去。 而景颜像个被吓坏的小孩,她根本不敢直视这样的场景,她背过身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心乱如麻,根本无力应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上一秒她还在想象当萧然知道自已的真实身份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她甚至做好了他暂时无法接纳自已的心理准备。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好似已经没有了说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已的脑袋“嗡”的一声,之后便像是魂魄已经游离于身体之外一般,毫无知觉。 萧然的脚步虽被星仪拉着往电梯里走去,可满脑子尽是各种揣度着关于景颜的一切。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已的心好像着了魔一般。 “看什么呢?” 星仪明知顾问,她本就是故意跟着景颜来到这里。然后在景颜面前宣誓主权,好断了这个女人的痴心妄想。 “哦,没什么。”萧然知道星仪对景颜错认的事情格外忌惮,并不想节外生枝。 “你认识的人?” “嗯。”他回答的声音很轻,只是余光下意识地在搜索。 “是女生吧?要不怎么见着我转身就走了?”星仪假装疑惑地追问着,手却分明地握得更紧了些。 “大概只是散步路过而已。” “她也住在这附近?你们很熟?” “偶遇过几次。” “哦,这么巧啊。她是谁,我认识?”星仪穷追不舍,她的话每一句都在故意含沙射影,好引起萧然猜疑。 只不过萧然并未意识到她的用意,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回去吧。” 萧然就这样被一个女人挽着进了电梯,从始至终,景颜都不敢直视他们,因为不忍直视,她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因而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的,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现在却属于别的女人。 她分明知道他住在几楼,只是那楼层太高,她看不清他们是否进了家门,而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不,她不能敢,也不敢想,那些电视剧里的亲密镜头,她是看过的,她明白而今这个年代男女之间早已不如百年前一般矜持与保守。 此时的景颜犹如僵尸一般直立在那里,她想逃,却好像被什么绑住了脚,她一步也挪不动。一阵痛楚猛割她的心,仿佛野兽的利齿在撕咬。 那双手曾经只愿牵起自已,那颗心曾经宁死也不改初衷,那张唇的温度还依稀留存,可为何一切都变了? 明明她还在原地,可他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她觉得自已再也追不上他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与绝望。 这份绝望较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即便他们无法厮守到老,可毕竟无论他们身在哪里,那颗心是始终牵连在一起,不曾分离。可眼前的他心却装进了另外一个女人。 那么这样的他是否还一如从前,值得她全心全意去爱恋?她迷惑,她绝望,她的心中乌云密布,天空又落起了雨,伞依然在手,而人却不在。 何去何从,这是她来这里后又一次感到茫然,历经千难万苦才盼来的这一世,她所有的期待和希望不过是与他重拾旧情缘,然则美好的憧憬都成了泡泡,在这一刻全然破碎。 她甚至哭不出来,只是毫无知觉地站在雨里,冷冷的冰雨打在脸上,可她浑然不觉,因为她的心又一次被冰封了。 楚天见下雨连忙往回赶,却看到景颜一动不动地任由雨水浇灌,他心急如焚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她:“你疯啦,就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快跟我回去!” “我该回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归处。”她的眼神落寞,凄楚,冷得让他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虽闹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估摸着能将她伤至此的也只有那个人,看着景颜被他弄得如此狼狈,他是又急又气:“这是怎么了?他不信你是不是,你先回车里去,我去跟他解释……” 可她根本对自已的话无动于衷,他越发着急,但见她神情涣散,还是尽量哄着她:“先跟我回车里去吧,别再淋雨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我好茫然无助,于是我便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他出现了。他打着伞站在雨里,脸上身上全湿了,可我却依然记得他的笑,那一抹笑容照亮了我往后的人生。” 她一面说,一面神情木然地看着天上的雨,脸上浮现痴痴傻傻的笑。 “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你想说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楚天几乎已经是祈求了。 “不,我要在这里等他,那日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他关心我,四处寻我。对,他是在意我的。”再往下,她说话仿佛已经魔怔了。 此时,楚天恨不得将自已变得萧然,他既心疼又恼怒:“景颜,你清醒一点!” 可她依旧是根本听不见自已所说的话,仍旧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雨水从头到脚淋倾注百下,她的脸上,身上被密密麻麻的雨点击中,他已经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眼见着雨越来越大,他觉得站在雨里的她已经颤颤巍巍,不一会儿,她像是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景颜……” 楚天吓坏了,连忙上前将她抱进车里。而他的心也如这雨势一般猛烈,让人无从招架。 失魂落魄 萧然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沈星仪主动开始找他聊天,她本是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只不过她所聊的话题却并未能绕开工作,似乎他们的话题永恒的中心,而除此这外,他们似乎没有更多的交流或互动。 “萧然,李怀这剧,最近又跟我提出要新增布景,才刚拍没多久,他们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超预算了,且预期进度也没按照之前的来。” 星仪说完,萧然浑然不觉,待她叫了他两声,才回过劲来,发现自已脑海里正在胡思乱想。 “好,我找时间去跟他聊聊。”萧然木然的说着,他现在的心思压根不在这方面,甚至也压根没有注意到手中的咖啡已经溢在桌面上。 星仪连忙抽了几张纸递给他,又一次明知故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有些累了。” 对自已的心此刻还在游离状态,他亦是琢磨不定,内心不禁有些疲惫。 “要不,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我手头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估计会弄到比较晚。” 他脱口而出的拒绝,让她感到一时难以接受,她强压下了心中的难堪和不悦,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示弱的效用远大于动怒。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他,神情因被生生拒绝而显得幽怨。然则,这样的反应自有出自内心的失落,也少不了表演的成分。 在她看来,这种时候让萧然感到对自已有亏欠,自已便才更有回旋之地。 见她一脸落寞,萧然才缓过劲来,想到自已因为别人的而冷落她,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可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怎样弥补,只是轻声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见萧然起了歉意,星仪故作推辞,欲绝还迎是她向来擅长的:“不用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嗔怒,要的就是让萧然意识到自已受伤了,这样好让萧然感到亏欠。 的确,如沈星仪所愿,萧然对自已左顾右盼的行为感到汗颜,他甚至在想自已是不是太过于关心景颜,以至于才会冷落了星仪。 可尽管这样自我埋怨着,但当他听着外面的雨不断拍打着玻璃窗的时候,他还是不假思索拿起伞便往楼下冲。 雨越下越大,他像疯了一样地将附近的一条街都找了一遍,可却没有看到景颜的半点踪迹。 他觉得自已的心一阵空荡荡的,长这么大,他的心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寻人无果,萧然茫然地又一次走进那家馄饨店,老板见他浑身湿答答的,手上的伞却没有撑开。 “还是老样子吗?一碗还是两碗?” “都行。”萧然根本不是来吃的,而是希望在这里能够见到景颜。 “上次和你一块来的女孩子没有一起来啊?” 今日店里刚好没人,老板娘闲来无事,总喜欢找人聊上几句。 “你们有看到她吗?” “啊?”本想八怪,却没想到却被客人反而,老板娘显然愣了一下。 见对方被自已问得莫名其妙,萧然有些不好意思。 “哦,大概有事耽误了。” “小伙子,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 这回轮到萧然面上一怔。他不知道怎样回应,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冲着老板娘微笑。 他也不明白道自已为什么没有选择辩解。 他在里面坐了很久,只要有人进来,他都不自觉地回头。可就是盼不来自已想见到的人。他觉得自已有些失控了,他从没有这样牵挂和担心过一个人。 之后萧然茫然地走出店,待老板去收拾桌面的时候,发现那一碗馄饨几乎一口也没有动。 “今儿这是怎么了?不合口味?” “都说你个木鱼脑袋吧,我看啊,今天八成跟那个女孩子闹别扭,没心情吃。” “切,瞧把你能的。”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看着窗外的雨。两人相伴四十年,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年轻人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萧然回到家后,当浴室的热水喷洒在身上的时候,他才感觉身上已冷得失去知觉。古人曾说“情不知所起”,难道自己对景颜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那么星仪呢?自己何时成了左右摇摆不定的人?他不断让水冲洗着身子,仿佛这样就能清净自己杂乱的念头。 就在萧然四处寻找无果的时候,受了刺激的景颜此刻正说着胡话。 “子骞,你在哪,为何又要丢下我?”那个男子似乎带走了她所有的,她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下一个毫无感知的躯壳。 楚天又一次束手无策,除了陪在她的身边。他给她喂了药,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见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这才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 “景颜,一切都有我呢,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不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这样坦然地吐露心意。可惜的是,她根本听不见。 当她醒来之后像失了魂一般,眼神无助而空洞,好像一切的失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表情和刚来的时候一样,迷茫而不知所措。 其实在醒来的那一刻,景颜有种想放弃一切再次轻生的想法,如果在这里的萧然是不属于自已的,那么她留在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 徐露看着这样的她,既担心又着急:“景颜姐,这鸡汤是我一大早特地给你熬的,你乘热喝一点吧。” 而景颜像是毫无感知一般,失神地看着窗外。徐露无奈,只能将刚刚的话又轻声在她耳边复述了一遍。 霎那间,景颜感到耳边传来的是锦慧的声音:“娘娘,娘娘……” 她如被电击一般,猛得回过头,幸而,面前的人还是徐露,而她口中重复着的也不过是“景颜姐……” 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乱之感,难道是在提醒自已,自已到底是从何而来? 若是再次轻重,难道会再一次回到那个令人生不如死的囚笼里吗?想到紫禁城,她的心犹如掉入冰窖一般,瑟瑟发抖。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原来是这般感受,这种体会真是让她万念俱灰。 景颜直直地盯着徐露,可又分明没在看她,不说话,也不应声,这让徐露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露不得不用余光看向楚天,小声用唇语问:“这是怎么了?” 楚天摇了摇头没回答,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楚天也想知道怎么了,明明说好要去跟萧然坦白一切的,怎么转眼便生无可恋,让人措手不及。 他自已暗自思索,难道是他不接受这一切,拒绝了她?可如果只是拒绝,这本该是情理之中,她的反应不至于如此极端? 在雨中的她,让他感觉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这样的念头直到现在都让他感到后怕。到底是怎样的刺激会让她如此决绝? 眼见着再不出发就赶不上今天的行程了,可是他和徐露谁也不敢开口催促。 而这个时候,景颜默默站了起来,走到房里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对着他们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景颜的举动让楚天忧喜参半,她会选择去剧组,就表示她不至于再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可他又担心她这样的状态去工作,身体会吃不消。 然而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已的劝阻她多半是听不进去的,再说或许忙碌也能分散她一部分精力,好让她不胡思乱想。 这样一想,楚天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景颜出了剧组。 也不知该庆幸是难过,今天的戏是离别,因而景颜根本就是本色出演。 只见她倚着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泥塑的一般。而后,她的那颗盘旋的泪水,不早不晚,恰到好处,惹得身边众人跟着纷纷抹泪。 她沉浸在那个沉痛的情感漩涡之中,乃至导演喊“cut”她也久久未能从沉痛中出来。 李怀以为她是入戏过深,让她去一旁好好缓和平复一下心情。 景颜木然地向休息区走去,身后是李怀与众人看回放时不断传来的啧啧赞叹。她本以为自已会借机宣泄一番,可身在这个环境里她却哭不出来。 剧中人是因为男人的薄情负心而痛苦,而她该为什么哭呢? 萧然既是子骞,又不是子骞,他在今生有了爱人,这样的他不算薄情寡意,她无法怨他,可她应该怨谁? 面对这个的他,她该怎么办?就此放手吗? 可她怎能轻易放手?自己是怎样不易获得了穿越百年的机遇,这样轻言放弃如何对得起自已与子骞死生契阔的一片情意? 她突然有些后悔是不是该更早一些将事实告诉萧然,可告诉了又如何?难道就能改变他在这里已经有别人的事实吗? 各种可悲可叹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间层出不穷,只是她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场务在催场的声音。这样的转换,让她一时不知该悲还是喜。 从前的时代,女人只能在家相夫教子,遵守三重四德,多数人遇见委屈或是不顺心时,要么在漫长的日子里悲悲戚戚、自怨自艾,多半心中郁气难消,更有甚因此香消玉殒,毕竟有那么多空虚寂寞的时光要独自挨过,谈何容易? 她也曾在宫里熬过,很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又是怎样的无可奈何。 而在这个世界,女子能有自已的事业,因为有事可以忙碌,不但能暂且忘记心中的苦痛,还能从中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于女人而言,地位的改变是时代和社会进步所赋予的,更是自己努力争取所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苦笑着端起剧本,这还没来得及翻开,造型师开始过来补装,导演开始跟她讲戏,一群人围着她团团转。 这样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叹,因为这个时候的她不属于她自己。 物归原主 接下来的几天,萧然都再没见到过景颜,他一直因她黯然离开而心生牵挂。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他心中辗转难安。 于是他莫名地打开抽屉,翻出李怀留下的照片,渴盼着从那一纸相片中寻得答案,只可惜他一无所获。 他的心有些乱,索性放下眼前的事,准备回家。可刚走出门口,便撞见也同时走出来的沈星仪。 沈星仪本以为那夜之后萧然会主动来与自已道歉,可左等右等,只有他例行公事的电话。 看着沈星仪,萧然的心内一言难尽,犹豫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轻声叫了她的名字:“星仪……” “我以为你生我气,再也不理我了。”她说话的时候微带着哭腔。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萧然真不知该从何说起,面对沈星仪的委曲求全,更令他如鲠在喉。 “我知道是你自作多情的联想,让你不开心了,所以你才会疏远我,对吗?”沈星仪太知道萧然是吃软不吃硬了,因此她主动出击,这样的示弱,只为了拉近与他的距离。 明明是自已的心开了小差,可星仪将姿态放得那么低,萧然心中不是滋味:“星仪,这不是你的错。” 可他也没有想明白自已的心,所以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她,或者说如何处理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从没这样优柔寡断过,在工作中的他一向是雷厉风行。 沈星仪不明白他眼中的犹豫,但她也不想继续让萧然在失意的情绪里,于是主动提议道:“听李怀说有个明代的展,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陪你一块去看看吧。” “你,不是不太喜欢那些古旧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见星仪已经退让到这个份上,萧然也不好推辞,再说他本来也有计划抽空去,便欣然点了点头。 “萧然,你快看这个瓷器,摆在你家客厅应该很相称。” “嗯?哦,你喜欢?”萧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风格的摆件,那我们再去里面看看吧。” “嗯。” 他们的喜好大相径庭,萧然有些百无聊赖。 正当萧然准备往里间走时,突然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白玉簪子所吸引,不知不觉将脚步移向白玉簪子。 簪子很素雅,那块玉通体洁白,可除此外,它也并无更多过人之处,甚至做工都算不得很精致,可偏偏萧然第一眼所见便备有似曾相识之感,他就那样驻足于它之前,来回品味。 萧然看着那个簪子,心情莫名就有些阴郁,可明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在流连于它之前。 这个簪子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何时何地曾见过。他的神情像是看着什么旧物,一度还陷入沉思中。 星仪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不见萧然。她四下张望,原来他竟停留在了角落的一个展柜前。 “这个簪子是有什么特别吗?让你看得这么出神?”在星仪眼里,眼前的这个簪子质地好像也并无特别甚至连做工都略显粗糙。 萧然只是轻笑,却没有回答,因为他也说不上来被其吸引的缘由。 “先生是觉得有眼缘吗?古物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眼缘。”见萧然的一直来回观察面前的白玉簪子,明眼的销售主动上前搭话。 萧然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不自觉的点点头。 “据传这是明代宫廷妃子戴过的簪子,还是您有眼光,一眼就相中它之不凡。” “明代妃子?怎么会用这样一根普通的簪子?你们不会是滥竽充数吧?”沈星仪感到费解,不自觉插嘴问到。 “小姐,我们公司做古董经营都几十年历史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它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故事?”萧然总觉得或许是簪子背后的故事,这才吸引自已没来由的驻足。 “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古玩这东西看对了就出手,不问缘由,您说是不是?” 说完那名销售意味深长的笑了,他见过太多客人知道,他能看得出来,萧然对这件东西的态度非同一般。 “在我看来这簪子远不如刚刚那个瓷器呢。” 星仪的话让萧然不经意皱了皱眉。当然,他很明白星仪虽人在这里,可心思根本不在看展上。于是他也没有更多言语,不愿意再被坏了兴致。 只是沈星仪并未察觉,满心想着下一场的安排。 “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我肚子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吃饭?” “好。”他知道她早就心猿意马,但他并没有拒绝。 “您慢走。”销售人员并没有着急着拉住他们,因为他坚信萧然会是这个簪子的主人,所以他并不急于一时。 萧然礼貌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簪子,这才意犹未尽走出展厅。 萧然虽然人同沈星仪去吃了晚餐,可答非所问,心不在焉。 他本以为自已不过是一时兴起,离开之后对那根簪子的留恋之感自然会淡了,可事与愿违,出来之后,他感到自已的心意有增无减。 与沈星仪分别后,他只身折返回那个展厅,径直走到那个簪子面前。 “您好,先生!”还是刚刚那个销售人员,这回他带着满脸胸有成竹的笑意。 萧然又一次仔细端详那个簪子,每每看着它,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萦绕。可尽管如此,却似乎有一种更强烈地渴望占据主导,那就是它是属于自已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古玩,从前纯粹是为了讨爷爷高兴;而今日这个簪子,皆是他因为自己起了兴致而买。 “先生,替您包起来?” “好,谢谢!”萧然没有更多犹豫,便付款买下了那个簪子。 销售人员美滋滋地替他开单,又一次为被自已看客的眼光所折服。有的客人反复推销,也许才会下决心,而有的客人那目光之坚定,反而适合欲擒故纵。 “其实方才没跟你说,坊间有个关于它的传闻,说它是一个妃子入宫前,心爱的男子亲手给制作的定情信物。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一个它虽出自宫廷,却又不似御用那般精致。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至于将来您想如何解读它,还完全在于您的心意。”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介绍。” “不客气,您拿好!” 萧然接过簪子,惶惑间,有一种物归原主之感。 情不自禁 萧然前脚买完东西从后门出去,景颜后脚正从前门走进展厅。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是明代的展,楚天带她来这里,纯粹是想带她来散散心。 她已经郁郁寡欢了好些天,除了拍戏的时候,其它时间都一语不发。 景颜走进展厅,先是被入口处的几幅海报所吸引,当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的时候,生生吃了一惊。 那幅画上不是别的,正是子骞送她的白玉簪子。那是子骞亲手定制,只为送她作定情之物,所以她一眼便能辨认出。 可簪子在她投湖中便不知所踪。而现在它怎么竟就成了拍卖品? 见自已的东西被别人拿来展出拍卖,她顿时怒火中烧,声音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提高音量:“这个白玉簪子现在何处?” 方才接待萧然的那个销售人员见有人的口气不像是询问而是质问,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作了解答。 “哦,小姐,这个簪子刚刚才被人买走。” “这个簪子是我的,你们怎能卖了它?” 楚天起先以为景颜声音大不过是最近心情不好,也没有在意,而一听她这样说,简直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小姐,您在说什么?”销售人员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它,它是我心爱的人亲手送给我的,你们是怎么得到它的?还不经我允许就私自拿来售卖。” “不是,”销售人员被她一大串稀奇古怪的话弄得一时语塞,顿了一会才又接着说,“小姐,我们这里的每件展品都是有合法来源并且可经出售的,您会不会是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的,它真的是我的,是子骞送给我的,它上面还有一个小磕痕,那是我不小心摔到的……” 销售人员不知道景颜没料到对这个簪子如此熟悉,想着或许是曾经辗转到过她的手。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不是您曾经遗失过它,但我们的确是合法将它销售给其它客人了。” “你们凭什么,你们把东西还给我!” 楚天见景颜的情绪过于激动,连忙上前劝说道:“你别急,我来跟她说说。” “这个簪子对我朋友很重要,你们可否告诉我们这簪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好意思,这个是商机机密,请恕我们无可奉告!” “你……”景颜气得涨红了脸,那样子简直要将说话之人生吞活剥。 而销售人员也很无辜,怎么就凭空来了这样一个砸场子的人。 “那是什么人买走的,这总能说吧?”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哦,对了,那位先生刚刚才出去,你们这会也许还能追上他。” “真的吗?景颜,我们……” 楚天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景颜闻声已经飞奔向门口。 原来古代的女子没有层层衣物的束缚,这跑起来的速度也是全然不逊于男子。只可惜景颜用尽了全力,却也只看见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景颜,快上车”楚天连忙随手拦了一辆车,拉着景颜也快速钻进了车子,车子一路跟到四合院附近,可突然一个拐弯便寻不见了。 景颜见车子跟不进去,连忙跳下车,一溜烟闪进弄子里。 “景颜,你等等我。”楚天还没来得及扫完付款码,景颜早便已跑没了影。 “先生你们的包。”景颜追人心切,将包落在车上,楚天听闻不得不倒回去取包。 街坊楚天取回东西再追向景颜时,已不知景颜拐进哪条弄子里去了。 而这时,萧然敲了老宅的门,来开门的是恭叔:“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有空回?” “我买了一个的东西回来。” “真的啊!您这可是第一次主动带东西回来,老爷要是知道了,不得高兴坏了。” “莫名就觉得有眼缘,所以就买回来了。”萧然方觉自已的举动有些一时兴起,无从解释。 “哦,这倒稀奇了,可否让我也瞧瞧?” 萧然地从盒子里拿出簪子,然后小心翼翼将木盒子递给恭叔,恭叔一脸期待地打开木盒,却见里面只是一个手工甚至都谈不上很精巧的簪子。 萧然见恭叔的眼神由期待转为诧异,而后徐徐问道:“这可是有何渊源?” 萧然摇摇头,而后不禁自已也笑了起来。 恭叔便也附和着:“千金难买心头好,少爷喜欢就好,那我替您收进储藏室里?” “好,谢谢恭叔。那我也先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萧然又看了一眼那个簪子,眼里竟闪过一丝不舍,又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作祟,他只能强迫自已将目光移开,而后转身走出大厅。 “那您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嗯。你也早点休息。” 恭叔知道萧然不喜欢在老宅留宿,自然也不会挽留他。 景颜在弄子里打转,明明感觉近了,可却就是没看到先前那个男子。 她慌乱加快脚步,不料却在街角的尽头几乎撞进一个男子的怀里。 她本能地向后退,却不料一个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往后倒,那个男子快速伸手拉了她一把,而这时,昏黄的光影刚好照在他的脸上。 借着那个灯光,她认出了他的脸,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的脸。她猛地又一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如同上一次一样让他猝不及防。 于他而言,她就像是他心灵的闯入者,总是不经允许的横冲直闯。 如果说上一次萧然还有些意外和茫然,而这一次,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已的心跳和疼惜。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气息,因为哭泣她的身子不断地在颤抖,像个寒风下瑟瑟发抖的小猫,让他本能只想伸手去呵护与安抚。 他想伸手去轻拍她的肩,可手停在空中,却又倏地收了回来,尴尬的手仿佛无处安放。 景颜也似乎觉察到什么动静,缓缓抬起头,她的眼里眼光闪闪,直直地盯着他,他笔直身材的第一道线条,眉峰的第一个耸动,嘴角的第一个弧度,都曾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面对这样亲切而又疏离的他,她再一次悲从中来。 她本来有满腹的话想对他说,可当她想到他现在是属于别人的时候,甚至连他们的定情信物都属于别人的时候,又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里满是悲伤、幽怨、不舍,复杂又深刻的情感让他也无法视而不见。 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了声:“你,还好吗?” 她眼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让它们往下落。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好,真的很不好。她只想他能抱着自已,像从前一样替自已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见她只是一语不发的望着自已,不经意间大颗的泪珠从她眼角边潸潸渗出。 他眼里的温存分明还和从前一样,可为何他就不能是从前的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哭着跑开了。 “景颜……”他情不自禁想唤着她,可她却像逃一般地跑了。 他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不知自已应以什么身份面对那样伤痛的她。 他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仿佛感觉体内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正汩汩向外流出。 扑朔迷离 萧然的情绪还未平复之时,刚一转身,身后沈星仪正带着一脸质问看向他。 “星仪?”沈星仪的出现让萧然出乎意外。 “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不是说她不会再错认了吗?”她的口气已然气急败坏。 她没想到景颜一而再用这样的方式在冲破萧然内心的防线。她本以为自己宣誓过主权,景颜总得有所忌讳,没想到现在的小明星如此恬不知耻。 “星仪,我……。” 萧然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面对星仪的指问,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本是应该抗拒景颜的一再错认,可他没有,相反,他的内心对景颜的出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上回景颜黯然离开后,他虽心中挂念,却强压下心中去探望她的念头,他本以为久而久之,一切会随时间而淡去,可事实上是时间越久,那份牵扯越甚。 这样的事实让他自已都无法接受和面对,又如何向星仪道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让你错认成别人,而每次都还这样扑在你怀里泪流满面,你都不曾拒绝,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星仪的指责开始有了针对性。 他该怀疑吗?不!他从未在她的眼睛里并未看到隐瞒或欺骗,所以他并没有过多犹豫而是照实回答。 “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我曾听人说起过。”尽管他尽力淡化这中间曲折的过程,可在沈星仪看来依旧那样不可思议。 她不禁冷笑了一声,几乎已经忘记了体面,继而又追部问:“所以你相信她的话?她是怎样说起那个人的?难不成是她从前的恋人?” “恋人”两个字星仪故意加重了音,在萧然听来格外刺耳。 “星仪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星仪的指摘带着很明显的目的性,他蹙眉沉默,不愿做过多的辩解,何况他根本也无从辩解。 事实上他对于那个人不甚了解,他从未开口问过关于那个人的事,而景颜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难道只因为自已像她的恋人,她才会那般情不自禁?然而此时的他不愿将星仪口中的人与她所见的相提并论。 可在星仪眼里,一切都成了蓄意,于是她穷追不舍:“萧然,你就没有想过,她屡次都那么恰好出现在你面前,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好吗?” 他不知道星仪为何这样咄咄逼人、一再追问,而他下意识中的口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他的态度让她自己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向来她在他的面前都是那样矜持而端庄,可她如何能甘心,于是有些赌气似的说道:“好,我们不争论,上车吧。” “要去哪?”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星仪……”萧然显然对沈星仪的自作主张感到不悦。 她七拐八绕,开了许久才来到近五环的一个不走眼的小区前,停了下来。 “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吗?” 见星仪故弄玄虚的样子,萧然愈加没了兴致。他正准备开车门,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来。 即使景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可萧然也能一眼就认出她的背影,毕竟他曾刻意留心过。 他面上一怔,明显是毫无心里准备。因为他根本不会想到,星仪要他来的地方会见到景颜。 而此时的景颜还沉浸在刚刚的伤痛里,并未注意到对面有两双眼睛在看向自已。 她只是兀自抬头木然望着眼前的这个小区,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回来的地方,却不是她心中的归处! 可她还能去哪呢?她于是只能像个幽魂一般地麻木地掏出钥匙,刷了门禁往里走。 “你看,这才是她的家,既不在你家附近,也不在老宅附近,而她偏偏一再出现在你眼前,若不是别有用心,我不知道还能作何解释?”沈星仪见机甩出一句话,这让萧然的神情在意外中还叠加着失望。 其实当他看到景颜拿着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不愿相信,那个楚楚动人的脸庞,那晶莹剔透的眼泪,皆是虚幻。 他回想景颜每每都是说住在附近,却从不说具体的地址,原来是因为不可告人吗?为什么她要费心接近自已?为什么她的目标会是自已? 不,他所知道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可眼见为实,他竟然还心存侥幸? 他百感交集,他甚至无法分辨是难过还是侥幸?难过于她的欺骗,而侥幸于她在自已生命中意外的出现。 可无论哪种,都不应该存在于他的内心。他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如此之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何而来? 不管思想多剧烈的冲撞,萧然不愿让星仪看到自己的内心经历着巨大的起伏。 他收回目光,用极力克制的口吻,几乎不带感情的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见萧然黑色的里是眸子里是难以琢磨的神情,沈星仪开始有些拿不准他是因为自已擅自做主而不高兴,还是因为认清现实后的冷漠。 她有些心虚,犹豫片刻,随之恢复平日在他面前装乖示弱的口吻:“我也犹豫过该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可今天她看竟然出现在老宅,我一下慌了,这才不管不顾地拉你来这里。” 话说到这里,萧然仍旧一语不发,她越发琢磨不定,但想到既然事已至此,索性将计就计,这样也好歹能再踩上景颜两脚。 “你知道演艺圈的水太深了,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你被人欺骗、利用。” 她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尖针一般刺进萧然的心里,他竟无言以对。他勉强平视着前方,尽量不让星仪注意到自已的目光变得更加暗淡,内心变得更为混乱。 星仪或许说的没错,而站在她的立场她也没做错什么,如果错的不是她,那么错的是自已吗?为何这样的情境下自已反感的不是景颜,反而是身边这个人? 难道仅仅因为她揭穿了自已不该有的镜花水月?他和她的关系一如李怀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吗? 种种疑问扑朔迷离,让他深陷其中。 回去的路上,萧然始终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已应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星仪,甚至面对自己,或许他真的应该好好思索一下他们的将来。 直到分别之时,沈星仪才意识到或许是自已曲解了萧然的神情。他较之前还更冷淡的道别,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本以为揭开景颜的谎言,萧然便会对景颜的行径嗤之以鼻,然后带着感激的心态重回自已的怀抱。 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似乎高估了自已的预期。这让她恍然也许是自已操之过急了,或许有些事情不该由自已的口中让他知道。 此时景颜的心中迷茫、彷徨,她在家门口僵立了许久,最后颓然坐在冰凉的地上。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从未感到身体这样沉,这样疲惫,从前在紫禁城哪怕再无自由,可她的心有所寄托,她从未感到这般孤寂无助。 而现在她的那颗心无处安放,这让她像个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孤魂。 她看着走廊前的月色,此刻又是月圆之日,与她来的那天一样。然则她的心境却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如今北京的天空已不如从前那般清澈,它隐匿在飘忽的云层里,忽隐忽现,就如同她此时的前景,迷雾重重,不见天日。 在经历了人生起落之后,她不再一如从前那般勇敢、执着。若是那个年少时的她,或许会冲上去与那个女人一争高上,而现在的她患得患失而变得怯弱。 上一世他就是因为自已的牵绊郁郁不得终,而这一世他不仅平安活着,还找到自已的幸福,那么自已为何还执迷不悟,不断地搅扰他的生活? 她甚至开始埋怨自已,老天让她来这里一趟不过是圆自已再见他一面的心愿,自已也许不该再贪念着能与他再续前缘。 那么这样说来,成全才是她最应该去做的事。可一想到“放手”,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无法面对命运的作弄,却又裹足不前,不应如何是好。所以她只能将头埋进膝间,蜷缩在自已的身体里当一回鸵鸟。 楚天在胡同里找了半天都没发现景颜,只得早早回家等她,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心中很是着急,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于是他决定再出门寻找,刚打开门,发现景颜倚在门边,疲惫地睡了过去。 看到她那一刻,楚天的心中五味陈杂。既有找到她的喜悦,又有对她的怜爱与疼惜,还有一种种莫可名状的难过。 她明明已经到了门口,却没进来,让他不免联想到自已这里永远不可能成为她想要的归宿。 他轻轻将她抱到床上,生怕惊醒因昏睡中的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她是属于自已的。 他静静地倚靠在床边,她虽睡着,却眉头紧锁。他情不自禁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眉间,也或许是他目前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他多希望她能因自已而舒眉展颜。 按楚天以往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情,他早就二话不说冲到萧然面前不吐不快。 可景颜毕竟是古代来的女子,且加上她那些从未细说的过往,这才使他不能冲动行事,即使眼见着她为情所困,却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又一次让他感到挫败。 夜有所梦 在与景颜碰面后,萧然依旧理不清自已的心绪,带着这样迷惑的心情,他鬼使神差一般地又回到老宅。 “少爷,您怎么……”恭叔见他又调头回来,很是意外。 “哦,刚刚附近逛了逛,不知怎么又逛回来了,要不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好了。”萧然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 听萧然如是说,恭叔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我这就给你收拾房间去,老爷要是知道您回来住,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谢谢恭叔。” 萧然有些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思绪混乱不堪。 他本以为自已该冷静地思考自已与星仪的未来何去何从,可他没有,满脑子皆被景颜的一颦一笑所占据。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见到景颜之后的一系列场景,却怎么无法将她与“居心叵测”四字挂钩。 对于景颜,自已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思?为什么会一而再被她吸引而不自知?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去当面找她问个清楚? 无奈间,他环视着四周,这是他儿时成长的地方,可自打母亲在这里病故之后,他便不愿意再回来这里住,这里的布置还是从前的模样,可他却感觉格外陌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个看书不久前刚买回的那个古玩上,于是他伸手将那个簪子拿了起来,这时它才发现,簪子上面有个小小的划痕,若换作之前,他根本不会对这样一个有瑕疵的东西上心。 无论购买前,还是拥有后,他都觉得自已与这枚簪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这样感觉是他从不曾有的。 他就那样地端详着簪子,渐渐进入沉思,随之而来是眼皮有些沉,身子越来越乏,不知不觉间,他像是进入了一个梦境之中。 梦境是在一个湖边,湖边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湖面无风,静如一面镜子。 这个时候,湖边出现一个女子,迷蒙中她的身影若影若现。 恍惚他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她缓步向湖面走去,袅袅娉婷,月光将皎洁清辉洒在她的身上,隐约间他依稀能分辨那女子像是穿着古人的服饰。 梦中的她起先是怅然地看着天空,之后才徐徐从头上取下一个东西,在格外珍惜地凝视过后,紧紧地攥在手中,然后平视着眼前静默的湖面。 他无法看清她是谁,整个画面在他眼前影影绰绰,无从分辨。 就在他努力想要走近她的时候,猛然间,那个女子纵身跃入水中,平静的湖边溅起阵阵水花,而那个女子也随之沉入湖底,再也无从找寻。 “不要……”梦中他凄然地叫道。 “少爷,少爷”有人在梦之外的声音,将他彻底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萧然久久沉浸其中,半晌回不过劲来,而他的心中甚至因此还出现从未有过的隐隐作痛。 “又做噩梦了?”恭叔知道自夫人刚刚去世的时候,萧然日日做噩梦,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梦非彼梦。 而萧然也不解,为何自已的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他于是迷茫地看了看恭叔,也不知因从何解释,良久后方才回道:“我还是先回去了。” “哦,好,那您路上注定安全。”恭叔脸上难免有些失落。 在回家的路上,已是深夜,今晚的夜静的那样深沉。 褪去了一日的浮华,这样的北京让他感到些许陌生。他不是没有在凌晨时分车行在北京的街头,可只有今日,这份感觉分外孤独和寂寥。 他并不确定自已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心境,是因为先前那个梦,还是因为今日所见,所疑惑之事。他从不是如此多愁善感之人,却徒生这样萧索的情愫。 而当车途径故宫之时,这种感觉分外强烈,他甚至还完全不受控的产生了一种遗失珍贵之物的沉重。 萧然不知道自已是怎样回到的家里,他似乎依然没有走出那个梦境,那么梦境中的人到底是谁? 为何他会觉得那样熟悉,而那个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毅然决然地纵身跃入湖里?自已又为何因为这样一个梦而久久难以释怀? 他的心里有种难以描绘的沉重,那种感觉仿佛是当时母亲离去时一般,可那是失去心中重要的人才有的沉痛,为何一个梦境中的人也会给他同样的感受? 这样奇怪的反应让他和身心倍感倦怠,可他又有些害怕一睡着便又会进入那个怪异的梦中。 他压抑着内心的困惑,打开电脑。可不多时后,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他终于在浑然不觉间睡了过去。 他原以为会延续那个奇怪的梦境,然而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直到太阳照常升起,他才醒来。 既是新的一天,他想着,那就让一切匪夷所思的念头都留在昨天吧。今天还有董事会,他强迫自已忘掉昨天种种的困顿和不愉快。 一无所知 景颜除了拍戏的时候,其它时间俱是心事重重,可她什么也不说、不哭,哪怕是笑的时候,徐露都能从她眼里看到感伤。 徐露担心景颜这样会憋坏身子,于是收工后将景颜拉去了ktv。在她看来,ktv嘶吼,是一种不错宣泄方式。 “景颜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喜欢来这里,扯着嗓子吼,别提多畅快了。” “可我,我不会唱歌?”景颜面对那一排排歌星和歌名,顿时傻了眼。 “啊?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五音不全,要不我先开个嗓,抛砖引玉一下。”徐露哪知道这其中真实的原因,便大大咧咧扯着嗓子唱起来。 唱完两首,景颜无动于衷,于是她一边唱一边不忘来回将话筒不断递给景颜,景颜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见徐露扭动身姿,自嗨自唱的时候,景颜禁不住笑了,这便又是古今女子的不同之处吧。 看着景颜露出笑意,徐露可乐坏了,她以为景颜喜欢自已手舞足蹈的模样,于是越唱越起劲,不经意间,景颜将目光转向桌上的酒水。 来这里之后,她没再喝过酒,从前在宫里她每回想子骞的时候,便会小酌一些,因为醉后在梦里总能见到他。 她拿进一瓶,先是犹疑地抿了一小口,酒慢慢滑进喉管,那滋味与从前大不相同,原来很多东西都在悄然变化。大约是心里觉得苦,也便不觉这酒有多苦多难喝了。 蓦地,她泪湿了眼眶,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已同子骞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任谁也无法阻挡,而多少次恍惚迷茫的瞬间,仿佛看见他在人海川流出现,可一转眼又不见。 因情绪使然,她随后将酒猛地往嘴里灌进了一大口。见景颜一边抹着泪,一边往嘴里灌酒,徐露有些担心,要转念一想,索性让她发泄个痛快。 于是徐露接着又找了一首,继续嘶吼着:“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直到现在我还默默的等待……” 景颜听着徐露声嘶力竭喊着那些歌词,看着画面中那个女子因失去至爱而仰天痛哭时,感同身受的她禁不住悲中从来,于是多日隐忍的情绪再也崩不住,泪水滂沱。 她太明白那种失去至爱的痛彻心扉了,因而她为了他不顾一切,投湖殉情。可谁曾想自已却向死而生,从始至终她都念念不忘、一往情深,这样的情意,子骞他怎么能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她颇觉委屈和无助,随即拿起酒又是一通猛灌,却为太急切呛着了,接连咳嗽不止。 酒水的苦涩与心灵的苦痛交织,只可惜,那个从前疼惜自已的人却一无所知。 萧然今天不断在给自已加工作,就是想在工作中摒弃一切杂念。果然忙碌的时间转瞬即逝,于是直到他的亲姐姐萧俪打来了视频电话,他才发现整个办公室唯只剩他一人。 “姐,你这个时候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你还好意思说,谁让我有个工作狂的弟弟,一心只知道扑在工作上,瞧瞧,这一看就是还没下班回去吧。” “今天是晚了点。” “我看不止今天吧,你那现在都几点了,所以你吃饭了没有?”因为母亲走得早,子璇一直抱着“长姐如母”的心态。 “吃了,放心吧。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时常挂念你,我一有空便去医院看他。他老人家最关心的就是你的个人感情问题。” “我这不是好好的,让他别操心,好好养身体。” “别说他操心,就是我也不放心哪。我说你交女朋友也有好一阵子了,怎么也不见得你抽空去谈谈恋爱,你这个样子,你的女朋友也能受得了?” 听到萧俪提到这个话题,萧然不自觉蹙眉:“我们都忙,自然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 “你这是给自已找个女朋友还是女同事啊?” 这已经是萧然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萧然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只是他也不愿意让姐姐凭空担心,便故意转移了话题。 “看你春风满面,看来是有好事发生了。” “瞧你,我一跟你说感情的事情,你总要岔开话题。” “我这不真没什么可说的,所以想听听你的近况。” “就你最懂我,好吧,我也不绕弯子了,来,跟你未来姐夫打个招呼,”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向身后喊了一句“richard……” 随之,一个很金发碧眼、绅士帅气的外籍男子出现在萧俪的身后。 萧然含笑用英文打了个招呼:“hi,richard!” 谁知,richard竟然回了一句:“你好,小舅子。” 萧然见他竟然一口流利的中文,惊诧道:“姐夫会说中文。” “人家曾经到过北大学过中文的。”萧俪满脸春风得意。 “学者配学者,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可不是,我见你姐姐第一眼就喜欢她了,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叫一见钟情。”未来姐夫一脸宠溺地看着萧俪。 而萧俪也满脸幸福地回应:“就你嘴甜。” 两人眼里你侬我侬,突然richard惊呼,“哎呀,你们先聊,我锅里还煎着牛排。” 走前,姐夫还不忘在萧俪的额上吻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替爱人做美食去了。 “姐,我之前总担心你一个人在那里,看到有人将你照顾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萧然知道在外国无依无靠的滋味,而今姐姐有了可托付终身的人,他很是欣慰。 “你还担心我,应该是我担心你吧。”萧俪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从前我也以为爱情可遇不可求,可当你真正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爱情若是能早点来便好了。小然,是不是你还没有遇到那个真心让你动心的人,所以你才会觉得爱情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姐,你这是晒幸福昏了头吧。”萧然窃笑着掩饰着莫名的心虚。 “或许哪一天你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你就会改变现在的想法了。”说完,萧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又是一见钟情,又是命中注定的,那个理性的物理学博士哪去了。” “话说,难道就真没有让你一见钟情的人吗?” 姐姐在说话的瞬间,萧然察觉到自已脑海间浮现一张脸。 “瞧你的神情,难道有这样一个人?”萧俪说话的时候满眼闪着兴奋。 “我工作一半被你打断,现在脑子里还是那些事。”萧然连忙遮掩过去。 “我说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现在对你说再多,你也会觉得我是对牛弹琴,我要吃我的爱心大餐去了。命中注定那是玄学,再怎么唯物主义也逃不脱。” 萧然笑而不语,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容易失去理智,此时的他终于眼见为实。? 命中注定 挂完电话,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萧然脑海间不时闪过萧俪所谓的“一见钟情”、“命中注定”,他好容易借工作逃离了一天,这便又被拉回自已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感问题,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似乎不受控的又涌上心头。 为什么当姐姐提及“一见钟情”之时,自已脑海中闪过的脸庞是景颜而非星仪?所谓的“命中注定”又是怎样一种际遇?如果星仪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那么谁才是?难道是……景颜?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他便因竟萌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姐姐是恋爱冲昏头脑,自己怎么也被带了节奏? 他极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打开音乐,好让思想放空。他听着音乐,尽量不让混乱的念头侵入大脑。 他本以为自已应该可以平静地度过又一个夜晚。直到景颜的出现,打破了他自以为是的平静。 当看萧然见景颜出现在自已的家门时,他一度有些恍惚。从背影确认是她后,他明显的察觉“命中注定”几个字又开始在大脑里奔达起来。 好些天没见到她了,他心中竟然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可陡然间他的心又落到谷底,这是自已的家,她若不是处心积虑,又怎么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而此时,她甚至无所顾忌地守在门口,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喜悦顷刻又被冲散。 景颜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经意回过头来。她像是醉了,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辨认,好一会儿,才冲他说道:“子骞,我终于见到你了……” 见她又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已,萧然不禁眉间一紧:“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千里迢迢才来的,你如何忍心赶我回去?” 他只以为是她酒后吐真言,承认自已并不住附近,心中极为不痛快,于是冷冷地反问:“是挺不容易的,所以你真正的家在哪?” “我的家,我的家在哪?”她眼中有困惑,有哀怨,有迷茫,忽而她陷入思索中,迷离的眼神忽而渐渐闪现光芒,她像是得到鼓励一般,似醉非醉地:“我的家这里,”她指了一下他的心所在的位置,然后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你从前说过,你的心便是我永远的归处。可如今,如今,它已经容不下我了吗?” 说着,她将脸贴近他的胸口,似乎在质问,又似乎在求证。 抑或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贴近,他突然发觉自已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激烈的频率甚至不用手触摸,他都能清晰地感应。 她迷迷登登,胡言乱语,在自已面前又哭又闹又撒娇,他本应该很生气她如此无理取闹的。 可偏偏他气不起来,在她面前那个英明睿智的他此时变得莫可奈何,束手无策。他垂下眼,闷声任由自已的心跳起伏。 迷糊中,她已经无法分辨他的神情,昏黄的灯火在他的面容上浮动,拨人心弦;他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氤氲开,那是日思夜想的滋味。她无比怀念而激动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丝丝的不确定,伸向心的彼岸。 出乎意料的他依旧没有闪躲,而是失去意识一般直愣愣地由着她,他已经不是每一次与她这样近距离接触,只不过从前的他没有这样细致地观察过她的容颜。 她的面容似雪,弧线婉约而又简洁,眉眼中闪烁久违的渴望和深深的迷恋。 只可惜她还未触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单手托住她的腰。 她的腰那样柔软,她的脸倚在她的肩上,嘴中还喃喃说着:“我为你穿越百年而来,可你怎能负我……” 在这样的肢体接触时,她却莫名奇妙说了这番话,这让萧然他已经无从分辨,眼前的她是到底真情流露还是蓄意为之。 想到这里他心中方觉困顿。于是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大约是心里的反应,他的手欲抽离,可她摇摇晃晃,反而更贴近自已。 他自觉这种暧昧氛围,已经严重超越两个人本该有的距离,他很清楚,对自已而言她很有吸引力,但他也知道,他不该在这样的情境下被吸引。 这时的景颜的意识已几乎模糊不清,她只当面前的他是自已从前的恋人,她有气,有怨,可更多的是思念,可千般情意终只化作一句:“我,好想你……” 而后她便失去意识,只留下眼角的泪痕还清晰可见。而这颗泪再一次触动了萧然的心弦。 都说酒后吐真言,有没有可能这一切皆是真情流露呢?如果是真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让她如此心伤,以致于她总念念不忘?甚至有短暂的几秒钟,他开始有些羡慕她口中的那个人。 他将她背了起来,他不能这样留宿一个醉酒的女生,正在他犹豫如何安置她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景颜姐你在哪?”徐露接起电话,一脸担心,她去买单回来却发现景颜不见了,打了许久电话,这才终于接通。 原来是景颜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误以为是萧然,追上去却错认了人。当下她借着酒劲,便贸然来到这里。 “她喝醉了,我正要将她送回去,请给我她家的具体地址。”萧然虽说知道她住哪,但门牌号不甚清楚,何况他还心存一丝侥幸。 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男子的声音,徐露先愣了一下,才连忙问道:“请问您是?” “哦,我叫萧然。”萧然显然有些尴尬,也没过多解释,何况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当徐露发来地址之后,萧然看了一下上面的地址,同上次沈星仪所带去那个地点无二,便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气闷。 他将景颜抱进车里,又替她扣上了安全带,坐到自已的位置上,莫名地长叹一口气。他也说不上来,这情绪是因何而起。 这已经不是徐露第一次听到萧然的名字了,虽然从没有见过,但她并不陌生。只是当见到真人的时候,徐露还是觉得,萧然的帅气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 “不好意思啊,麻烦您了!” “不客气,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 徐露扶着已然昏睡的景颜,此时景颜的眼角依稀还闪着些许晶莹。 看着这样的景颜,萧然的内心无比纠结。有两种声音在争执,一种是恼怒,而一种更占据上风的,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不舍吗?还是怜惜? 无论是什么,本不是他当下该有的心绪,他从没想过会因为一个人而弄得这样心神不宁。 “命中注定”四个字忽而又蹦入他的脑海中,难道景颜真的是自已有什么不解之缘。 他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深深茫然和迷惑之中。 后会有期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当景颜坐车又一次经过紫禁城的时候,大雪掩盖着万物,古老的宫墙,被层层白雪覆盖着,而城墙内被掩盖的历史又有几人知。 此时的故宫红墙白雪琉璃瓦,因此游人们一早便陆续前来欣赏故宫的雪景,因为见过的人都说,只有下过雪时的故宫,才有了令人神往的模样,也才堪配叫紫禁城。 景颜的脑海间闪过这句诗: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个众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却是她心有余悸的地方。 不知是酒后断片还是选择性遗忘,她酒醒后,全然不记得自已是如何回来的。只是那酒后的苦涩至今还萦绕心头,陪伴着还有即将离别的愁绪。 车之缓缓驶过故宫,景颜的目光略过,或许离开也是一种解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再见了紫禁城,再见了子骞。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但愿我的离开,能换来你一世平安。 不多时车子驶进北京机场,看着天上起起落落的飞机,景颜再一次有一种抽离之感,她这样一个来自明代的人,竟很快就能真实体会何谓翱翔于天际之间。 在百年前这根本不敢想像,而今人们却早已司空见惯,那么将来的世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可还会有人记得自已与子骞,那个时候自已与子骞,又会是怎样一番不同的境遇呢?会如今日一样,仍旧是有缘无份吗? 从前总喜欢说天人永隔,而现在分裂他们的又是什么? 她看着湛蓝的天空,阵阵恍惚、渐渐迷茫,直到楚天拉着发呆的她走向那个叫做“飞机”的庞然大物。 这是景颜第一次坐飞机,她难免全身都透着紧张,从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样庞大的东西竟竟能如鸟儿一般在高空飞行。 她感觉自已如坐针毡,忐忑地看着窗外的飞机渐渐开始滑行,当速度逐渐加快后,飞机离开滑道,她感觉到自已的身体倾斜向上,耳朵有阵阵耳鸣。 “别怕,往外看看。” 随着飞机越飞越高,她的心由紧张转为好奇,她尝试着将脖子伸向右侧的窗边。能看到机场下面是排排房子,街道、行人、树木、山林,然后它们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随后飞机直冲云霄,她从没有与天的距离这样近,白色的云层像棉团一样此起彼伏,无穷无尽,让她的眼前豁然开朗,而她的心也随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是从前,不再是从前,她能如此来去自由,从京城到江南的距离也不过咫尺之间。只要你愿意,当天都可以一个来回,这是她所在那个时代的人根本无法想像的事情。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看着飞机一点点平稳落在江南的土地上,她觉得自已的认知又重新被定义。 这是她成年后再次到江南,小时候虽也曾随家人来过,可当时太小,脑海里竟然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印象。 这里是唐诗宋词里无数次提到的地方,她曾经想象过很多次与子骞游历江南的场景,困在紫禁城的那些岁月里,她时常都在回想在宫外自在的日子。 江南湿润的气候与北京的不同,下了飞机,踩在不同的土地上的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江南分外湿润的气息,而这种空气仿佛能够滋润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随之让她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只是江南的湿冷与北方的也亦是不同,这种寒冷仿佛是冷到骨头里,没有了暖气的加持,这里的阴冷也让她开始感到瑟瑟发抖,她连忙用力拉紧羽绒服,里面暖烘烘的,只因楚天提前给她贴好了暖宝宝。 “我们北方人啊,还真不适宜这南方的冷。”看着楚天缩着脖子走在前面,她突然鼻尖有点酸酸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如兄长一般守护在她的身边。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她一直围着紫禁城打转,她曾一度幻想着终有一天能逃离那座牢笼,可以笑揽风月,卧看红尘,游大江南北,交天下英雄,那该是何等的快意人生? 然而没有子骞的日子,纵然山水豪情又如何,谁来红尘作伴? 午后,清冷的阳光照得屋子通透明亮,给景颜送来片刻温暖。若是从前,她一定是欣喜地想四下去看看。可现在她压根没有兴致看风景,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 有些事明知是错也要去坚持只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明是不舍的也要去放弃只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没路了却还在前行那是因为习惯。 而现在无论不甘心还是不舍得,她都必须要戒掉那份习惯,那份时刻挂念着那个人的习惯。 一面想着,一面手脚不停地整理着自已的行李,可眼泪却还是顺着眼角一颗颗滑落,止也止不住。 原来对他的爱早已渗透到自已的血液里,要遗忘,谈何容易?纵然逃到海角天涯,她的心终难摆脱。 徐露是第一次来到横店,满脸写着兴奋,冒冒失失就闯进景颜还未消散的情绪中,非拉着她去逛逛。 这个叫横店影视城的地方,荟萃了禁城宫殿、皇家园林、王府衙门、景市庙宇、胡同民宅等古建精华,再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京都风貌。 当景颜走进明清宫苑时,恍惚又有一种在万历年间第一次进紫禁城时的感觉。那面前一字排开的宫殿楼宇,让她感到既陌生又威严,既新奇又惧怕。 这里的建筑模因仿得格外逼真,让她一度恍惚“今夕是何年”? 幸而这里川流不息的人不时在提醒她,这只是个景区,并不是紫禁城,就像她所一再要面对的现实,萧然不再是子骞,而她也不再是徐嬣婉。 当初她不知道进到紫禁城后,自已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就像此时的她不知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度过一般。 她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自己在从前那个年代是生不逢时,无力更改自己的命运;没想到来到这所谓新时代,竟依旧感到束手无策。 好在接下来的拍摄工作紧锣密鼓,景颜根本没有更多时间去感伤,难怪现在的人都说,忙碌可以让一个人忘记悲伤。 每日回到酒店,她的身体已经累得不像是自已的了。她总是蒙头大睡,仿佛这样就能将任何伤怀隔绝在外。 她又一次禁不住感激自己能亲临这个年代,女性有独立自主的机会,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她不再是宫里那个鼠目寸光、坐井观天的小女子。 无处不在 自从景颜随着剧组去了横店之后,萧然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音讯。他没有她的电话,也没有她的微信,于是他一个几乎不用微博的人,只能打开多年未启用的微博号,翻开她的微博,可是里面竟没有一条消息。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明明一再与自已有交集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消失在生命里一般,这让他的心中感觉像是空出一块来。 她明明离开了,却无处不在。 每当他翻开抽屉,那沓照片里的人都仿佛在对着自己微笑;每当他经过那家馄饨店,都 会想起她吃混沌时大快朵颐的样子;每当路过故宫时,他都会想起回廊里她惊为天人的回眸…… 因此他不得不理性的告诫自已随着她去了横店,与她的交集也就大约到此为止,他的生活理应回到回来的轨道里。 然而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而他的生活的调味剂总像是缺了一味。 这天,就在他一日的工作又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时,他突然向秘书问道:“今天几号了?” “十号,萧总。” “哦。” 原来才过去十天,怎么有种过了十年一般的漫长。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归于平淡,事实上有些东西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它依然存在。 该做些什么才能化解呢?或许离开这个环境,心情能得以舒缓吗?既起了念头,他于是便又接着问:“德国那个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听说还卡在报价上,不过郭总一直在跟进。” “把我手上近期事情往后推一推,我飞过去一趟。” “啊?您要亲自去?” 项目进展不顺,这是萧然原本就知道的,何况萧然一直很相信郭总的谈判能力,怎么突然动了要亲自过去的念头,这让秘书感到有些突然。 萧然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低头签字。 秘书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多嘴,立马改口说:“我马上去安排。” 萧然会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待秘书走出办公室后,他没来由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颜也原以为离开北京便能减弱对子骞的思念,可每走到一个转角,她都恍惚他会出现在某个街角的一边。 一如从前,他常常会出其不意在出现在她身后,然后粲然笑着对自已说:“婉儿在看什么呢?可是在寻我?” 此刻她的耳边好似有子骞的声音飘过,可她一回眸,身后却空无一人。 拍戏的空档,她总时不时恍神。她想知道他过得好吗?可又害怕知道他过得很好。 “茯苓糕,茯苓糕……”不远处传来叫卖声,景颜寻声,看见一个老太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她好奇上前询问:“这是什么?” “这是茯苓糕,很好吃的,姑娘来点吗?” 面前的茯苓糕白白糯糯,与她从前最喜爱的白玉糕有几分相似。她之所以那样喜欢白玉糕,正是因为它曾经饱含着子骞的一片深情。 那是一个雨天,当她因女扮男装身份被揭穿,茫然不知所措地逃离时,是子骞冒雨找到了她。在她孤独无助、饥肠辘辘时,子骞从怀里拿出了两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糕,这让她的心得以最大限度抚慰。 也大约从那一刻起,子骞在她的心里有着别样的意义,也因此爱屋及乌的喜欢上了白玉糕。 自打知道她喜欢,但凡在街上有看到,子骞总会替她买来,然后笑盈盈地看她大快朵颐。 而现在他的那份感情,或许都倾注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已的心就像被生生撕开一个口子,血肉模糊,疼痛难耐。 “我全要了!”她满心的怨气无的放矢,唯有寄托于食物。不是有句话说:化悲痛为食欲。 “全部?”老太太既震惊不已,又满心欢喜,手脚麻利的开始打包起来,生怕眼前的客人反悔。 “景颜姐,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嗯。”景颜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赌气的口吻。 回想起种种往事,景颜怀着无限感慨,她拿起一块左右端详,虽然与白玉糕无法相提并论,可毕竟有几分相似。 因为这份可怜的情感维系,她拿着茯苓糕不停的往嘴里塞,渴望着能找回曾经那种甜蜜的感觉。 化悲痛为食欲也好,为了忘却的纪念也好,她像是跟手中的这块糕点扛上了。 于是大家看着一个女演员捧着一大块糕点,不无震惊。向来女演员都为了身材,谈碳水色变,像景颜这种吃法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现实是她越吃越心里越堵得慌,有些东西即使是面上看起来相似,但尝起来味道却有天壤之别! 东西如此,何况人乎?子骞与萧然,虽然是一个身体,但终究不是同一个灵魂。 她扬起头,好让眼角湿润的东西不至于当众溢出。而这样一来,那大口往嘴里塞的糕点,反而卡在喉咙里,她费了好大劲也没能将它完全咽下去,就像消化眼前这个现实一样不易。 “景颜姐,你慢点,有这么好吃吗?” “不好吃!”景颜随即将那块糕点弃在一旁。 “啊?”徐露一脸懵。刚刚还狼吞虎咽的,怎么会不好吃呢?徐露疑惑地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好像的确一般,那为何景颜起先吃得那么起劲? “景颜,导演在叫你。” 景颜猛得灌了一口水,这才好容易将糕点随水一同咽了下去。在吞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脸憋得通红,她已经说不清是因为食物难以吞咽的关系,还是对过往耿耿于怀、难以消化的失意。 “来了!” 她茫然又看了一眼那块茯苓糕,而后便匆匆离开。 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伤痛却并未消散丝毫。只是景颜总是面上强颜欢笑,看起来像个没事的人一般,将所有心思都深埋心底。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而忘却更是痛上加痛。 街道两旁的树孤独地伫立着,枯黄的枝干托着残雪,陪伴它的只有雪后在道路上走过而留下的一串脚印。 误会重生 北风吹来,万树银花,远方洁白的雪浪此起彼伏,宛如恋歌般优美的冬韵,让人恍惚,好似进入幻入梦幻冰雪般的童话世界。 白雪覆盖整个城市,到处欢歌笑语,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似乎欢快,愉快、妩媚仿佛要与人间共狂欢。 在德国出差的萧然,提前感受到了圣诞的气氛。他已经许久没有过圣诞的印象了,上一次过圣诞还是留学的时候。 萧然穿行在慕尼黑的街头,这些天来,他一直很努力想要忘记关于北京发生的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即使在这样的异国他乡,他的心中却一点也没有放下对景颜的执念。 他现在大约明白了一点姐姐所谓“爱情是门玄学”的说法,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个人早已无声无息地走入他的心田。 他原计划是要去英国陪家人过圣诞的,可现在他心里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i wish a merry christmas,i wish a merry christmas……” 当满街开始唱起这个旋律时,景颜开始对这个西方的节目充满好奇,那五彩缤纷的圣诞树,雪花和圣诞老人,一切都让她感到浪漫而新奇。 这是景颜第一次知道圣诞节,她很喜欢圣诞的气氛,这个节日大街小巷都是欢乐的乐曲,让她的心也随之晴朗起来,她甚至会跟着哼着这些圣诞小曲。 她看过一些童话,童话里的王子公主总是几经磨难,最后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她羡慕那个遗失水晶鞋的灰姑凉,这样她的王子就能凭着那双鞋找到她;她又想象自已是躺在昏迷不醒的睡美人,王子的一个吻就能让彻底苏醒。 无论哪一个,都是王子矢志不渝、披荆斩棘,最终寻得了爱人,而她的王子此时却抱着别的美人归,难怪有人唱着“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可尽管如此,在经过商店的时候,她还是怀揣着美好的憧憬给自已买了一只圣诞袜,她知道自已不该再抱有幻想的,可挡不住思念如潮水般奔涌。 当她将这只圣诞袜挂在酒店床头的时候,惹得徐露哈哈大笑。 “景颜姐,想不到你这么大了还相信这个啊,你想要什么惊喜,不如我送你?” 景颜无言以对,羞红着脸,半天才怼了一句:“我就是觉得好看罢了,就你话多,去去,我要看剧本了,你先出去。” 撵走徐露,房间里剩下景颜一人对着那个圣诞袜,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是啊,她想要的惊喜是什么呢?可是见到子骞吗?想到子骞,她的目光又变得幽怨而孤独。因为他不是她的子骞,而是别人的萧然。 尽管如此,可她的心却依旧被他牵扯,对他的思念和渴盼也半分未减少。 她拿着那双圣诞袜心中百转千回,她不由开始联想到在所谓的平安夜,他会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和上次见到那个她共度良宵呢?会不会此时正在给他的她准备圣诞大礼呢? 想到这里,她嫉妒的几乎要发狂,气得将圣诞袜随手将圣诞袜塞到衣柜里一个自已看不见的地方,所谓眼不见为净。然后闷声拿起剧本,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而那个别人的他,正顾不及旅途奔波,也顾不及时差颠倒,一下飞机就风尘仆仆地往横店奔去。 他这样疯狂地只为见一个人,还是头一回。 只不过他前脚刚到横店,后脚就接到了沈星仪的电话。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沈星仪焦急的声音:“萧然,你在哪?我怎么一直都联系不上你。” “手机忘从飞行模式调回来了,我,我在横店。” “什么,你来找我了?”沈星仪起先是带着激动欣喜,随之想起自己与他可谓失之交臂,不免遗憾,“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呢?我这刚上飞机,正准备飞回北京见你。” “刚好忙完手头的事,李怀说剧就快杀青,就顺道过来看看。”此时此境,他除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别无选择。 “可今天是跨年夜,我本想着回去与你一起过平安夜的,你,回北京来你们一起过好么?” “我,有些累了,就不折腾了,今天我就和李怀他们一起。”然而,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说谎话的结果是得用一个谎去圆另外一个。 可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何况他疯狂的举动自已都无法左右,又怎能让星仪明白? “萧然,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萧然愣了片刻,却怎样也没有想起来。 沈星仪这时才意识大约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出现在横店似乎并不是想给自已惊喜。 可她还是压下心中的不悦,柔声说:“今天是我们在一周年纪念日,这样特别的日子,我想能和你一起度过。” 萧然很诧异,自已和沈星仪在一起竟然已经一年了。他们的工作都很忙,其实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而最近他更觉得与她渐行渐远。 他与她在一起讲得最多的话题是工作,哪怕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他也从来因工作之外的原因想起她,哪怕这样的日子,他甚至都不记得。 他沉默了,或许他们之间工作伙伴的关系更胜于情侣。只是当下他没有说出口,毕竟在这样的时候说“分手”似乎太过残忍,于是他下决心一回北京便要找个时间当面同星仪把话说开。 过了一会,萧然才郑重地回了三个字:“对不起。” 其实这三个字蕴含着多层意思,因为自已无情的拒绝;因为自已的后知后觉;还因为那不受控而生变的心。 “哦,你也累了吧,没事,那等你回来再补过也是一样的。” 萧然没再接话,只是用沉默作回答。 挂完电话,沈星仪心中格外不安,她开始思索:萧然在横店,而那个叫景颜的也在那里,这其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若是景颜向萧然故技重施,自已该当如何?不,决不能被动地等着事态恶化,自已应该主动出击。 这样想来,沈星仪本是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随后又将行李箱推进了机场,重新订了一张机票。 在候机的时间,她拨通了助理小杨的电话,一番居心叵测的编排和交代之后,她脸上复又浮现心怀叵测的笑。 而萧然无此一无所知,正走入沈星仪精心铺排的骗局里。 助理小杨等在酒店大厅里,一见萧然进来便连忙迎了上去:“萧总,星仪姐明天才能赶过来,所以特别交代我替您打点好这里的一切。这是您的房卡。” “好,谢谢。” “您这边请。” 当萧然跟着小杨一前一后往酒店走的时候,刚好看见景颜神色匆匆从不远处的房间里出来,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看到景颜背影的那一瞬间,萧然感觉自已的心跳的频率几乎要达到最高值,千里迢迢为她而来,竟能如此幸福在第一时间就看见她。 可碍于身边的小杨,他忍着内心的激动,没喊住她,而只是克制地用目光追随着她。 只见景颜刚走到前方尽头的房间,还没敲门,便有一个男子探出头来,替她打开了房门。而她二话不说便往里走,随之房门便被关了起来。 眼前的一幕,显然不在萧然的意想之中,他似乎有些吃惊,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正当他还没来得及猜想各种缘由之时,身边的小杨不失时机地按沈星仪所交代过的,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的女明星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借着探讨剧本,故意找机会与男明星寻找暧昧机会。这要是被人拍到了,又够我们麻烦的。我们星仪姐也是够累的,总是要替她们收拾这些烂摊子……” 小杨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震惊了萧然的瞳孔,然而眼前的一切皆是自已亲眼所见,而从小杨的弦外之音不难听出,她对这件事情还是司空见惯了的。 怎么会,怎么可能?自已鬼使神差来了这里,皆因为她。而偏偏见到却的是她主动对其它男人投怀送抱。 他不知道自已到底是恼怒,还是嫉妒,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他的脸再一次沉了下来,漠然将酒店的房门重重关上,仿佛他的心门也在那一刻被关了起来,而他的心也随之凉了个彻底。 萧然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李怀,他正在忙着剪辑,结果越看越满意,于是兴致勃勃给萧然发了一条最新的视频。 发完他还不忘在微信里附上一句:真不是我夸,景颜真是天生的好演员,你就看这场吧,真一个叫绝。 “天生的好演员”这几个字,此刻在萧然看来分外扎眼,他恨不得给李怀回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本还在想着什么理由更可以说服自已,可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印证一个事实。 他无奈地盯着手机半天,最后还强作镇定看着镜头里的她,面对爱人的离心,她眼里有震惊,失落,当从前的爱人在面前时强装镇定,脸上泪水长流却以微笑扞卫自已的尊严,没有啜泣,没有哽咽。 但爱人恨心离去时,她的情绪仿佛撕开一条口子,瞬间决堤,不用再伪装的泪水滂沱,哭到浑身颤抖。 整个情绪一气呵成,让人不由被带入情境中,同样的委屈心酸,同样的声泪涕下,同样的楚楚可怜。 看完这段表演视频,萧然感觉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只不过他的难过并非因为戏本身,而因为演戏的人。 他根本无从辨别她戏中与戏外的落泪,哪个才是她真情流露。难道真如沈星仪所说,不过都是演戏…… 这样的结论,真是让萧然啼笑皆非。所有在回程途中的殷切期盼,因这个结论都变得荒谬可笑,毫无意义。 或许她是一个好演员,而自己却不能再当好观众了。他刻意这样去开解,为何心里还是有种隐隐难言的沉闷? 心中好似有一团麻乱,剪不断,理还乱。 被蒙在鼓里的景颜并不知道,自已走进了别人设好的一个圈套,因此当她拿着剧本走进男主房间后,却半天没有等来李怀。 她尴尬不已,给李怀助理电话确认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李怀根本没有这样的安排。她莫名其妙地又走回自已的房间。 楼下的大堂吧,似乎有圣诞party狂欢的声音。她又一次想起自已塞进衣柜里的圣诞袜,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打开衣柜将它挂在了床头。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现在的人们总喜欢反复这样一句话,于是她便也不觉得自已所期盼的侥幸是个笑话。? 不忍直视 这个平安夜大约是萧然过的最不平安的一个夜晚,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去梳理和平复自已的心绪。有好几次他甚至想冲到景颜的房间里想问个明明白白。 如果说只是隐瞒地址,他还容易替她开脱,可是“剧本夜话”这样的事,要他如何再替她找个理由呢? 第二天他本让自已倒个时差,可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无法开解的困扰。直到李怀邀请他去参加男主的杀青宴,他才发现自已身心俱疲。 这天晚上的杀青宴,恰逢是男主角的生日,为了给偶像庆生,粉丝团特别组织了大型的派对,里里外外围满了粉丝,于是原本的杀青宴更像是圣诞生日趴。 景颜一走进去,满目皆是各种大型海报,上面写着粉丝团五花八门的深情告白,什么“用最虔诚的心,仰望着你所达到的高度!”要么就是“用最炙热的爱,回应你独一无二容颜。” 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好在前面的大型餐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东瞧西逛的,这种大众聚餐的场合,她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从前拘束的紧,吃东西都得小心翼翼。而这里则是自助式的,随心拿取,她一眼扫过去,满满都是她喜爱的甜点。 反正今日的主角不是她,难得能如此毫无拘束,她从展台上挑了几个她觉得最入眼的几款,先是拿了一块草莓慕斯,结果上面的草莓酸得她不禁“嘶”了一声,嫌弃的放在了一边。 她随之拿了一小块“拿破仑”,那层层酥脆的口感及入口的浓香,让她齿颊留香,满足得频频点头。 她开心地叉起拿起一块榴莲塔,远远地,榴莲那奇特的味道让她本能地想逃开,可她记得看美食节目时那里面的主播将榴莲夸得天花乱坠。 她犹疑地拿在手中,最后还是屏住呼吸,好奇地轻舔了一口,瞬间榴莲的独有的芳香在她的舌尖扩散开,她于是又大大地咬了一口,那滋味果然妙不可言。 她脸上露出了吃货的笑意,也因为这样她并没有注意到,他所期盼的惊喜,早已降临,且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萧然一进门,几乎不用更多的找寻,便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见她吃东西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眼前的她随性而洒脱,不假修饰,也没有半分矜持和做作的姿态,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处心积虑的那种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她呢? 当景颜正大快朵颐之时,一个回望,便看见身后有一又眼神正注视着自已。而萧然也因为景颜的突然转身,慌忙收回自已的目光,可一切还是被景颜看在眼里。 他真的出现了,在圣诞老人来之前。她的眼里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她的内心对他的思念如潮水一般不可遏制,她恨不能立即地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可一想到他如今是有主之人,她的心里又极不是滋味。那种既想见,又不愿见的情愫相互拉扯,让她一颗心纠结缠绕。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只留下眼角的余光还分明展示着她的不舍。 而萧然看景颜神色变化的时候,眼里亦是多种复杂的情绪在交织。 他感觉她又清瘦了些,原先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更令人疼惜。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在自已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却分明在刻意闪躲。 难道她是心虚了?他不由心中一凉,他不明白自己缘何被这女人一再吸引而不自知。回想昨夜的种种,萧然的脑袋复杂开始混乱了起来。 这时沈星仪也走了进来,对于她的出现,萧然显然大感意外。他原以为她还在北京,他准备好要与她摊牌的说辞,显然不适宜拿到这样公众的场合来说。 她的所谓善意的提醒,也随之飘进萧然的耳间。萧然轻叹一声,强迫自已将目光转向其它地方。 聚光灯下,沈星仪身着一件红色紧身礼服,格外夺人眼球,她傲视着众人,径直走向萧然的身边。 “圣诞快乐,我把我自已当成礼物送了过来。”星仪说话的时候故意贴近萧然的耳边,这样亲昵的举动,傻瓜都能看得出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好一阵景颜都觉得自已无法呼吸。直到胸口忽然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她才恍然,眼前这一切于她而言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她的内心不停的在发问。那个前世叫做玲珑,欺骗自已,背叛自已的人,竟然是萧然今生的恋人? 她双手捏紧拳头,眼神中带着分明的愤恨,景颜此时的心情就像回到那一夜,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寒冬料峭,也是这样凄风苦雨。 熬过在紫禁城里的一千个多个日日夜夜,她费尽心思,好容易得到了难能可贵宫女出宫的名额,她本以为很快便能与子骞重逢,从此携手一生。 谁曾想出宫前的那个夜晚,因为玲珑病了,她不得不前去替她值夜。原本那一夜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她甚至闲适得几乎在墙角边打盹。 可阵阵惊雷后,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醉酒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的天子,万历皇帝。 屋外天空风雨大作,屋内天子借酒发疯,而她被迫成了酒后乱性的牺牲品。她一直不敢回想,那个漆黑的夜晚,身心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种悲伤仿佛那夜的雨,怎样都下不尽,落不完,汇成一条长长的河流,绵延到她往后的生命之中。 那之后,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就此话别紫禁城外的世界,像囚鸟一般地住进钟萃宫宫,在紫禁城里的一切,仿佛都像一场持续不断的噩梦,令她窒息。 她曾也以为玲珑会是自已一辈子的好姐妹,直到阴差阳错,身份悬殊之后,两人渐行渐远。 再后来因为玲珑从中作梗,子骞才被发配,最后死在流放的路上。想到子骞的死,她的心像是被刀剜出一道口子,疼的几乎令她抽搐。 她对玲珑的情意在紫禁城里逐渐消磨,唯只剩下恨。若不是她的自私和虚荣,子骞不会前途尽毁,更不会最后因流放遇劫匪,而半路失了生命。 这样的人,竟会是今生携手子骞的人,这莫非是上天开的玩笑,要么叫她如何接受这样莫大的讽刺。 当下她几乎失去了理智,她不管不顾、怒气冲冲端起一杯酒地向沈星仪走去,在大家都没回神的时候,陡然将酒泼在了沈星仪的身上。 所有人都因此大惊失色,包括始料未及的沈星仪自己。 “景颜,你干什么?” “为什么是你,怎么可以是你?”愤怒如潮水一般几乎将她淹没……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吧?”沈星仪显然也怒不可遏。 可景颜没有理会沈星仪,固执地将目光转向身边的萧然。而此时萧然的目光极为复杂,有惊异,有疑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景颜的这一举动,让萧然大感意外,平时看似娇柔的她,怎么会如此惊人的举动,这算气急败坏?暴露本性? 毕竟萧然如何会知道,当年的她可是为了子骞同人家大家出手过的,若不是进宫之后被迫收敛了性子,那今天怕就不只是泼酒而已。 可她脸上分明还带着理直气壮,这种表情让萧然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他简直要被自已情绪这样强烈的反差弄得不知所以,因而他只能用冷漠的神情来化解这一切的尴尬。 见萧然对自己当众被羞辱竟然无动于衷,沈星仪自然不乐意,矫揉造作地喊了一声:“萧然……” 萧然也不能视而不见,只能低声对她说:“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 “她如此针对我,你现在还觉得她对你的种种不过是误会吗?”沈星仪恨得牙痒痒,临走时故意在萧然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 而这样的耳语,于外人看来简直是耳鬓厮磨,羡煞旁人。 这样的场景,让景颜的心好一个激灵。萧然毕竟不是子骞,而沈星仪也不是玲珑,那么她的行为算什么,她在这里又算什么? 当她意识到此时的自已才是多余的那个人时,她直直愣在了原地,唯听见自已的心碎在地上一片片的声音。 楚天本是正吃着美食,身后的动静让后知后觉的他一回头,便看见沈星仪低头与萧然窃窃私语的场面,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他并不清楚景颜所有故事的来龙去脉,可他清楚的记得,景颜对沈星仪的前世是恨之入骨。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景颜看到两人关系如此亲密,还不气疯了。 “这这这……”楚天已经无法用正常的言语来表达眼前之所见,不由在内心念叨了一句,“我去!” 楚天赶忙将手里的糕点往桌上一扔,立即冲向景颜。 “抱歉,她可能喝多了。” 听到声音,萧然不经意地看向景颜,眼前的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直直盯着他们。见他看向自己,她这才别过脸去,可他分明看见她转过脸的瞬间,泪水从她的脸颊甩落。 萧然都快被她弄糊涂了,刚刚还一副大义凛然的侠女架势,怎么一会功夫又就暗自垂泪了?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然而他就是见不得她哭,见她如此模样,他的心莫名的一阵抽搐。她再也无法直视眼前的他们,不禁心疼地背过身去。 楚天见状,不得不赶忙拉着她快速走出人们的视线。 借酒消愁 景颜努力克制自已不失态,然后艰难地挪着脚步向外走去。她不能再与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之下,或许下一秒,她便会因为伤心而神志不清。 她的眼前从前的画面不断闪现,那里面皆是子骞。他宁愿舍弃前程也要选择在宫里护她左右;他宁愿接受家法,被打得皮开肉绽,也要阻止家里安排的亲事;他宁愿舍弃前途乃至性命,也要保住她的名节。 那时的他与自已虽然隔着重重阻碍,可心却是连在一起的。 “为何人穿越要带着从前的记忆,而转世之人却可以什么也不记得?” “这……” “为什么会是怎么她,怎可以是她?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楚天再次感到自己聪明的脑瓜子无用武之地。 楚天见她如此这般难过,心疼不已,他下意识轻轻将她的头放在自已肩上,她便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决堤。 见景颜不断抖动的瘦小的肩膀,楚天觉得心也随之纠缠在一起,好像闷得透不过气来,他从没有这种无力感。 此时他多希望能安慰她的那个人是自已,让她明明她穿越而来最先遇见的是自已,确为什么自已不是她的有缘人?既然上天让她跨越百年而来,为何竟又是要面对这样残忍的局面,那又何必让她来一趟? 萧然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何况景颜刚才莫名的行为,让他心中的疑惑还未消除。他觉得胸口沉闷,想透透气,便悄声一人向外走去。 谁知,他才刚走出来,恰好又撞见景颜正梨花带雨的扑在男人的怀里。 这难免让他又联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原来她真的不只会在自己的怀里哭的那个楚楚可怜,原来她的眼泪并不如自已想像中的那般珍贵。 他心里无端升腾着一股无名的怨气,像是被欺骗,被作弄后的小孩,心中还有一种难以对外言明的失望。 他曾好奇过那个被她称为“子骞”的男人,是怎样的男人才会让她如此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他甚至在心底羡慕过那种至死不渝的情感,而眼前这一幕仿佛让他心中所有的美好都成了笑话。 他能分明看出,那个男眼中满是悲悯的眼神,那种感觉自已至今都感同身受。只不过不同于自已,那个男人竟可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像是呵护一个受伤的小猫一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 想到自已曾停在半空无处安放的手,他真的无法再直视这样的场面,他的心有种被炙于火上灼烧的感觉,他默默转身,眼底有隐藏不住的失意和愤懑。 “有些人,还真是戏精附体。你这回信了吧,她对你,不,可能对很多男人都别有用心。” 萧然的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说话的人正是沈星仪。 在萧然听起来句句刺耳,字字扎心。尽管景颜种种令人迷惑的行为,让他感到失望和不解,可他仍然不愿意听到这样诋毁她的话。 他的沉默和眼中的怒火,让沈星仪自以计谋得逞,此刻巴不得再添上一把火,彻底断了萧然的念头。 于是她假惺惺地:“话说回来,娱乐圈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她不过是想着在你没有可能,转身就投入他人怀抱。你也不用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大不了以后公司的戏都不用她就是了。” 沈星仪有些得意忘形,她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让萧然不禁打了个寒噤。她的所作所为,反而让萧然更疏离。 “不用了!”萧然冷冷地抛下三个字,便转身离开。 萧然眼里藏不住的失意告诉沈星仪,自已好像轻视了那个敌人。而自已的一系列安排,也并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收效。 看着他黯然离开的背影,她心中已经没有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得意。 无法接受这惨痛现实的景颜,感到自已的灵魂无处安放,大哭过后,她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呆呆地望着天空 面对这样的她,楚天只能尽其所能的去安慰:“景颜,我虽不知道你们几人到底从前经历了什么,可我想转世了,他们或许就不是从前那个人。所以你是不是该从过去走出来,别再纠缠于过前世。你也应该有自已的新生活。” 见她无动于衷,他索性心一横,又接着说:“你不凡看看眼前人,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子骞一个人,”说到这里他明显停顿了,然后才一字一句斟酌着又说,“或许你会再遇见如他一样爱着你,守护你的人。” 其实他原本是想说,我也会如他一样爱着你,守护你,可终究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楚天,让我一人待一会好吗?” 他费尽心思的安慰,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楚天无奈点了点头,又示意徐露作陪,这才离开。他还得去善后呢,今天景颜弄这么大一出,投资方那里怕是不好交代,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才会同景颜这样两生两世牵扯不清,而自己又何德何能,每每在中间要充当这个万能的备胎还外加和事佬? 是该感叹自己命运多舛还是重要的无可取代? 景颜原本打算离开,恰好这时沈星仪换了一套衣服又出现在大厅中间,依旧是一脸傲视众人的姿态。 一时间,她觉得心中如刀剜过一般的疼。她闭上眼,深吸气,泪水却还是不停在眼眶打转。 偏这个时候场子里忽然热闹起来,好像是在给男主角唱生日歌,这样的气氛下,景颜 倍觉自已是那样格格不入。 她不假思索便走向酒水区,端起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这个时候她只想让酒精麻痹自已的心,好让它不至于那样疼。 委屈和心酸和酒吞,没想到她来到这里,经历的疼痛较从前还更甚。她又拿起一怀酒,闭着眼将酒送入胃里,酒精的灼烧感在胃里,心里逐渐扩散开来。 徐露见景颜喝得又急又快,连忙上前劝阻:“景颜姐,你别喝了,再喝下去你要醉了。” “我没醉,开心嘛,来,我敬你!” “我,我酒精过敏……” 景颜面上一滞,半晌都没回神,盯着徐露看了半天,意识似清醒又模糊。 原来徐露也不能喝酒,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回她硬拉着瑾慧喝酒,结果瑾慧全身都起了疹子,齐玉诊治后才知道,原来是喝酒引起的,之后她便小心翼翼,总不让瑾慧碰酒。 “瑾慧,你没变,齐玉也没有变,为什么只有他变了呢?” “啊?”对于景颜总喊自已锦慧,徐露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她对景颜后面这句话不明所以,见景颜明显醉了,她也顾不得多想,只是上前扶着景颜,“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回去,我还想喝酒。” “你不能再喝了,明天还要拍戏呢。我们回去吧!” 从前的锦慧知道她的酒量不好,总会盯着她,生怕她喝多,而眼前的徐露眼里关怀和担忧的样子与锦慧一模一样。 “锦慧,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有你在真好!”景颜头靠在徐露肩上,满脸委屈,泪光闪闪。 徐露已经习惯景颜时不时会喊自已锦慧,只是她觉得无论景颜喊自已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觉得有景颜在才是真的好。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已的心意,却见景颜已经颠颠倒倒,几乎人事不省,徐露地扶着她打车回了酒店。 夜已深,好不容易安抚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当萧然刚从车上下来,却见前两面个女生差点摔在一起。 萧然快步上前,这时他才发现醉酒的那人正是景颜。 他避之不及,可此时徐露正吃力地扶着景颜,他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一声:“需要帮忙吗?” 徐露觉得萧然眼熟,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您是萧总吧,每次都麻烦您,真不好意思!谢谢您啦!” “不客气……”徐露口中的这个“每次”,让萧然实在是啼笑皆非。 可不是,连带着上次,这是他第二次见景颜醉酒的样子,顿时他气不打一处来,到底什么事情,要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还是说又想借此图什么? 不久见她扑在别人怀里那一幕的气都还未消,这会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萧然原是打算将景颜搀扶着往前走,可因为她醉得厉害,脚下摇摇晃晃的,压根无法正常行走。 他无奈只能将她背了起来,她趴在她肩上时,他能感觉到他的脖子被她的泪水沾湿了。 萧然感到自已方才坚硬、怨愤的心,顷刻间就又柔软了起来。他就是见不得她哭,为什么她总是在自已面前显得那样无助和惹人怜爱? 纵使她扑在别人怀里声泪俱下的样子依昔还浮现在眼前,可眼前的她仍旧让他心怀不忍和怜惜之感。 他用扭过头看了趴在自己肩上的她一眼,转而向徐露问道:“你们住在哪间?” “806,真是不好意思啊,麻烦您了。” 萧然不能轻车熟路地把她们直接送回房间,所以只能选择明知故问,她的房间分明就与自已的紧挨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他明明想与她保持距离,却发现她总与自已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昨天与她就只是一墙之隔,而他却自已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也没敢前去问个清楚,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至极。 好容易到了房间门口,这时徐露才发现自已的包包落在车上了,而她们的房卡还在包里。她只能将景颜暂时委托给萧然,着急地找了出去。 萧然本是抱着一颗还耿耿于怀的心且怀着满腔不可言明的情绪,可面对眼前人事不醒的她根本无的放矢。 他有些负气似的轻轻摇了摇她,想让她意识清醒起来,却只见她的脸被酒熏得微红,眼角还挂着泪痕,迷迷瞪瞪想将头抬起,因为提不起劲,便又无力垂了下去。 见她的样子,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奈只能将暂时先将她抱进自已的房间里。 景颜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见她睡着的样子,萧然感到无所适从。他本想就此敬而远之,可因为担心她着凉,他还是从房间里拿出被子拿来盖在景颜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已这是怎么了,明明上一秒还带着怨气,可仍旧没办法置她于不顾,任她处心积虑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他就是无法做到狠心弃她于不顾。? 言不由衷 景颜自觉酒沉了,朦胧中眼前的出现一个背影,让她的心突突似的往上撞。 “子骞……”尽管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迷蒙,意识模糊,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已也不会错认那个背影。 听到她又提到子骞,萧然不禁眉间一紧。这个名字又激他回想到星仪刚才的话,他感到自已心里有股莫名的气,却又不知从哪来,该往哪去。 他故作沉默,不予回应。 而她将自已的脸靠近他,迷离间她眼中带着泪花,那模样真的让他难辩真假,他下意识伸手去替她拭去眼泪,而她也顺势欲吻上眼前人。 他本是要同她保持距离的,这样一张充满迷惑的脸庞,让他又一次难以辨别,他不愿相信她只是逢场作戏。可她一而再地出现在自已面前故作酒后失意又作何解释? 于是他只能将她这些情不自禁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动机不纯的诱惑。他的确对她另眼相看,可并不乐于接受她处心积虑的投怀送抱。 他强作镇定,避开了她的亲昵。他的内心开始挣扎和困惑,一种声音是因无法抗拒她的吸引而自责,而另一种声音是告诫自已冷静清醒,不要再被蛊惑。 他的心里无名升起了一把火,脸色由淡然转为阴郁:“为什么是我?” “你如何会这样问,因为你是我的子骞啊。哦不,你不记得我了,你的身边有了她,可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是她?” 说到这里,她的眼底浮现深深的失落和哀怨,她无端的指摘让他倍感莫名其妙,而她受伤落寞的情绪更让他招架不住。 他厌恶自已这样的不理智,所以对她说话的时候带着负气的情绪,“所以你是谁?为什么应该记得你?” 。 “我是你的婉儿啊,我们曾经海誓山盟、生死相许,可你怎能至我们那样的情义于不顾,反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这里,他猛然一抽身,她的回答真是让他哭笑不得,她连名字都是用别人的了,说的话更像是戏中的台词一般,如果不是在演戏,他已经无法用其它什么来解释了。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子骞,景小姐怕是认错人了吧?” 他的反应让她一惊,眼神在他的脸上游离:“子骞?你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心一凉,说话时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及冷漠:“请不要请叫我子骞,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大约是萧然态度的转变,让景颜感到有一盆冷水泼在头上,整个人忽然醒了大半,于是她努力盯着眼前的人,而他的眼里像是有无形的怒火。 “你……是萧然?” “对,我是萧然,请你认真看清楚,你一再错觉让我很为难!” 萧然沉着脸,这让景颜忽然感到陌生:“为什么你……”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吗?可你呢,又为什么一再我面前演戏?” 她感觉面前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子骞是绝不会用这样对待自已的。这样一想来她的意识几乎完全清醒了,恼怒、羞愧、失望统统袭来,她的身体开始不停颤抖着身体,她想说什么却感觉如鲠在喉。 她感到震惊,不断地摇头好让自已清醒过来,她想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于是她下意识又唤他道:“子骞……” “景小姐,请自重。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凡直接说出来,看看我能否成全你。” 听她又一次像施展演技一般喊出那个名字,他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这样生气,仅仅只是她的行为太让自已失望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猜疑我,你不是子骞,你当然不是子骞,因为你不配!” 演戏?他怎么将自已说得这样不堪,这还是他的子骞吗?他竟然以为她的接近是蓄意 的,是故意找了“子骞”为托词,只为激起他的同情和怜爱。她不敢相信地抬眼望着他,可 阴沉的脸让她感到窒息。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你也该忘了他吧,更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千辛万苦走到他的身边,换来的却是他的质疑和冷漠,此时的她心里的苦楚直涌到喉头。 “你知道什么是情有独钟、至死不渝吗?从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定对方是你的今生唯一,当你生命中的那个最重要的人出现的时候,你绝对不会错过的,就像你的手碰到了一根最美妙的琴弦,你的灵魂会深深的与之回应。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而你的心也会随着他一块离去……” 话到这里,她再也无法继续。她用全力憋着泪水,尽力不让自己再为他而落泪,如果他不是曾经那个懂自己的子骞,那么于她而言,他便什么也不是。 她就那样盯着他,眼神由失望渐渐转为悲伤,像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种浓烈的,不可抑制的痛楚在她的眼底蔓延…… 景颜强忍心中的悲痛及快要溃堤的泪水,往外面跑去。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奔涌而出。 见她如此失神地离开,那一瞬间他又开始困惑了,她眼底的失落是那样的真切,这样的反应当真只是在演戏吗?他又一次开始自我怀疑。 她跌跌撞撞往他的反方向走去,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汩汩而落,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里的难过,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摔在了台阶上。 景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萧然的眼里,他分明告诫自己不能被她所吸引,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完全系在她的身上。就算她装腔作势博取同情也好,就算她虚与委蛇刻意接近也罢,他认输,他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 见她差点摔倒,他没有片刻的思索,而是下意识地冲向她,伸手要去扶她。 而她却挣脱开他的手,倔强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见她不领情,他莫名其妙急躁起来。 他不明白,明明她看起来是一张天使般的脸孔,而偏偏却对自己有着异样的心思,他很矛盾,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你都这样了,为何如此倔强?如果你的目的如同他们所说,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那么我告诉你,你已经达到了。”因为她,他失去理智,言不由衷。 他的话再一次让她震惊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显然已经语无伦次,她唯剩下最后一点气力,想与他理论。 拨云见日 就在这个时候,楚天闻讯赶回酒店。当他听到徐露将景颜交给萧然的时候,二话不说丢下原本正在应酬的众人,奔景颜而来。 也正因为此,他听见景颜声嘶力竭对着萧然在哭诉,于是他怒不可遏地走了过来:“你放开她……” 说着,他一把推开萧然,扶起景颜,满脸担忧:“景颜,你怎么了?” 这时的景颜大概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几乎哭得昏厥。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楚天怒视着萧然,“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话让萧然真百口莫辩。他心里还满是委屈和疑问呢,于是他没好气地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最好没事,萧然,她所有对你的反应皆因为对那个人用情至深,你如果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也就罢了,请你不要辜负她,更不要伤害她。” 他起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瞬间与景颜相遇后的种种皆浮上脑海。 “那个人是谁?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询问的时候,他的口气还夹带着询问和不确认。 一听这话,楚天就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你无须多问,关于他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你跟他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是多不容易才……,可你都做了什么?你你,不配知道!” 楚天的愤怒是连日来的累积,若不是萧然,或许自已还有一线机会,可偏偏这个人还不懂珍惜,简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楚天的话像是一记耳光重重得打在萧然脸上,让他无力反驳。 这时蹲下身子,替景颜拭去脸上的脸上,轻声地对她说:“景颜,我们回去。不管他是谁,都别想欺负你!” 楚天本能而真实的反应和景颜颤抖的哭泣,让萧然恍然自已也许真的错了。 “所以是真的有叫子骞这个人对吗?” 他的发问让楚天猛然间有种要打人的冲动,他甚至已经将双手握拳,最后他还是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愤然转身。当下最要紧的是景颜,而且他也知道景颜不会希望看到眼前这个人受到半点伤害。 楚天的激动的表情,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那一刻,萧然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用力得扯了一下,原来她是真的用情至深,原来是真的有这个叫“子骞”的人,那么他的质问显得多么可笑而荒谬。 楚天将景颜背了起来,她顺从地靠在他的背上,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衫,那泪让他心中无限酸楚,带着疼惜与恼怒,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然木然地看着景颜被带走,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已然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感觉自已并不是在揭穿她,反而是重重地伤害了她。 有好一会儿时间,萧然什么事都无法做。就然的心情仿佛被囚禁在看不到路的雾里一样,灰蒙蒙的一片。 想起景颜哀切地抖着身体说的那些话,萧然的思绪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心情拉到遥远的地方。让他更加混乱了。难道真的是自已错了,伤了她的心?眼前的一切扑朔迷离、难辨真伪。 他不知道是怎样就走到了李怀的房间。这个时候李怀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剧本,见他来连忙迎上去:“你来了,刚好陪我喝两杯。” “今天不喝了,有些事情需要冷静地想一想。”萧然的声音听起来幽幽的,没什么生气。 “今儿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情绪不高啊?” 萧然看着李怀,犹疑着应不应问,可他心中有太多困惑,或许李怀能给他自己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有的人明明看起来是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孔,可人后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李怀见他如是说,既有些吃惊,转而又不觉意外。今天景颜向沈星仪发难的时候,他也在场,而现在萧然突然发问,想必十有八九与景颜有关。 只是萧然既未挑明,李怀也不想立即当面揭穿,于是半开玩笑的故意与他绕圈子:“怎么了,这是谁有这么大魅力,把你也给迷惑了?” 见李怀没个正经,萧然不愿搭理他,于是敷衍着说:“没什么,不过随口问问。” “我看未必是随口问问这么简单吧。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不是沈星仪。”李怀继续拐弯抹脚。 “何以见得?你如何就笃定不是她?” 李怀揶揄笑着,其实他作为旁观者,一直心里有数,只不过今天既然萧然终于想到问题的关键,不如顺水推舟,点拨一下,毕竟在他的内心是极其不看好萧然与沈星仪的。 “你说你俩在一起也一段时间了吧,除了工作的事情,你何时主动提过她?” 这一句反问让萧然不可置否,无言以对。 “不是我打趣你,你们那哪里叫恋爱,我和你嫂子刚开始在一起,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从你的眼里我看不出丝毫爱意。” 这是萧然今天晚上第二次被人质问关于真爱的话题,到底什么是真爱?直到这时候萧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见萧然眼中闪现着若隐若现的困或,李怀窃暗暗松了一口气,眼前这工作狂是终于大概终于要开窍了。 既如此,他自然乐得再助一把力。 “来吧,给你看看什么叫眼里有爱。” “什么?”萧然有些意外。 也不管萧然愿不愿,李怀顾自打开屏幕。 眼前播放的是景颜在剧中的一段表演,那是被负心之后的绝望、怨愤,甚至还有一些不舍,而融入角色中,最后是放手成全。 她说台词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却一直倔强强忍着,直到抽身离去时,再也强撑不住的她,泪如滂沱的雨纷纷而下。 其实景颜在表演时,那完全是本色演出,因为全情投入,她哭地几乎岔过气去。年少时的相伴相知,最后却各奔东西。 这场面让萧然忽而想起当初剧本上的那句话:“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见萧然久久沉浸在景颜的表演中,李怀从萧然的眼里看到不寻常的光芒,那是之前他从未呈现过的。 李怀似乎明白了什么,顿了许久,见萧然回过神才又说道:“这一段的表演,景颜是完全投入角色中。她眼中深深的眷恋和不舍,甚至超出了剧本所需要她诠释的本身,那更多的部分是源于哪里,或许只有她自已知道。只是看不出来她年纪轻轻的,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累积。” 听过李怀的话,萧然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颜?”李怀明知顾问。 萧然只能没好气地点了点头。 “我都想不到这娱乐圈里还能看到这样干净、纯粹的女孩子。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圈子鱼龙混杂,有很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唯有她,心无杂念,眼中只有戏。” 萧然定定地看着李怀,心情随之由释然变为懊悔。他一向相信李怀对人的判断,自己或许早应该直接问个清楚,也不至于疑心纠结这么长时间。 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继而说道:“你不是说她有段深刻的感情,那你有没有听过关于她感情方面的事?” “这我从哪知道啊,人家小姑娘的感情生活,我们不关心也不过问。她跟我们或者其它男演员也没有工作之外的交道,她身边除了那个经纪人,再没有别的亲近的男性。” “哦,原来是她的经纪人。” 见萧然自言自语,李怀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所以你因为什么误会了人家?” “看来你是一直跟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些事情你早该想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想也还不算迟。”说着,李怀意味深长的笑拍了一下萧然的肩,“景颜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李怀的话中有话,让萧然再一次意识到自打见到景颜起,他的心情总因她而起伏不定。因为她,他关心过问起自已从没有留心过的事;因为她,他时而开怀,时而苦恼;因为她,他患得患失,寝食难安。 他其实早该意识到自已对于景颜异于常人,只是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真实地面对自已的内心。 追悔莫及 楚天背着景颜进了房间,直到躺下之后,她的泪珠依然挂在脸上,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楚天突然又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替她与萧然挑明事实的真相。 他就这样默默坐在她身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一开始他的确藏着一点私心,她在萧然那里遇阻,仿佛自己就多了一分机会。而现在只要是能让萧然回到她的身边,无论什么,他都愿意为她去做。 他有些沮丧地看着景颜,突然她在梦中惊呼:“不,不要,萧然,……” 在梦里,她第一次喊到的不是子骞而是萧然的名字,这让楚天有些意外。 只是楚天不知道,景颜做了一个梦,梦见萧然再与她相会的路上,为了救自己而遭遇了车祸。 她又一次经历了失去他,那个梦太过可怖,以至于她挣扎得要从梦中醒来,她不愿多停留一秒。 可那梦让她就像陷进了沼泽里的人,怎样都挣脱不开,且越挣扎陷得越深,楚天关切地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也许是突然得到救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紧锁的眉间略微松开。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天色渐亮了起来。随着阳光洒进窗台,她缓缓睁开眼,幸好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她还没来得及释然,可眼见的所要面对的现实也不比梦好几分。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一直感激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让她再遇见子骞, 满心期待与他再续良缘。 可事实却给她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她应接不暇,痛上加痛。天到底要让她度过多少个劫难才肯罢休? 似乎她没有其它选择,除了将他忘却。从前即使在宫里那样的阻隔下,她都从没有抱定过要忘却的心。凭什么在这里却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可他不是子骞,他没有从前的爱和记忆,也没有从前的爱和包容,除了将他视作陌生人,又当如何? 那种感觉就好像试图去抓住一缕阳光,阳光却从她的指间滑落,她无力而哀伤,而那道光即将不再属于他。 在来这个时代之前,她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与子骞形同陌路。 往事随风,吹散在岁月的长河里,换了容颜,却回不到最初。 她麻木地起身,漠然地看着窗外,良久,方才一个悄悄走出山酒店。 现下已是深冬,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偶尔有风吹过时,树叶随风飘舞而下。 每一片树叶都像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无论它们有多么不情愿,都不得不面对被无情吹落的现实,就像她无论有多么不情愿,也不得不面对被无情遗忘的事实。 她从前并没有体验过江南的寒冬,那冷气像是从脚底不断往上窜,无孔不入,整个身体都仿佛立于冰窖一般,冷得通透。 来这里之前她以为北京的冬日过于严寒,而今才知道南方的冬日才更加难熬。 她原以为“身体冷了,心便不冷了。”可明明她已经冻得浑身颤栗,为何依旧觉得自己的心寒彻骨。 而就在这个时候,徐露突然从景颜身后跟了上来,“景颜姐,这是暖宝宝,我给你贴上。这方面可太冷了,你千万别冻感冒了。” 徐露总是那个给自己送温暖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景颜的心里终于涌起一阵暖流。 “谢谢,你自己贴了没有?” “贴着呢,我浑身上下贴了六个。还好咱今晚就可以回北京了,还是有暖气的北京好啊,南方这冬天真不是人过的。” 景颜莞尔,本以逃出北京来躲到这里就能相安无事,没想到却在这里被伤得更深。冬天过去春天会来,可她心中的冰封的冬日,何日才能春暖花开? 今日是景颜的最后一场戏,站在布置好的街景中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那似曾相识的街道,从前她总喜欢热闹,每逢节日,总要去与子骞一同去热闹的街市嬉戏。 而偏偏这个时候她一回眸,萧然正立在她的身后,那一刻,她差一点又一次误以为那是子骞。 而转瞬间她便又清醒过来,那人不是子骞,他的名字萧然,子骞是绝不会对自已说出那样令人心寒的一番话。 她就那样她决然地将目光转开。回避他的那一瞬,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花开花落,你可记得曾许诺过与我天长地久?流年清浅,你可曾记得与我盟约了爱的誓言?岁月蹉跎,蓦然回首有一段忆会在记忆中搁浅总有一段感情需要用一生铭记。 执手两两相望而后再两两相忘旧时光里的殇淡了又浓,那人或许不再是自已所牵挂之人,为何面对这个事实,心却依然这般疼痛? 难道真的是自已的执念,子骞不论前世今生都注定与自已无缘?这样的念头闪过,心尖像被利剑又一次划开一道口子,只是她心早已疼得失去知觉。 那个叫沈星仪女人真会是他今生的良配吗?她的本性会不会如玲珑一般呢?如若那样自已该当如何?他又该当如何? 景颜不敢再往下想,各种复杂的思绪在景颜的交织缠绕,让她难以挣脱出来,此时的她已经哭不出来,泪水干涸,心间尤像盐碱地一般苦涩难耐。 面对景颜刻意的回避和疏离,萧然百感交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终究是自已的自以为是深深地伤害了她吗? 他脑海里不断得在回想与景颜发生的种种过往,心内有种深深的迷惘和伤感不断在向外扩散。 他不敢贸然再靠近她,对于自已昨夜的行为,他于是他只能将自已隐藏在她不易察觉的一个角落,远远地望着。 她看到有些人在投壶,她不禁上前围观,从前在街市上但凡有看到投壶的,她都定要拉着子骞去玩一把。 于是她径直走了过去,拿了一支箭杆飞向前方的壶,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稳稳落在壶中。 “哇,中了中了!”徐露惊呼。 景颜继续往壶里投,每每皆中,所有在场围观的人都沸腾了,这样的气氛抑或也感染了景颜。 “太厉害了,我在这里摆摊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百发百中的。” “我的师傅曾经能三箭齐发分中三孔……”在说到子骞的时候,景颜展露了难得的笑颜。 一个穿越时光轴线的趣味游戏,又将她带回那个只属于她和子骞的甜蜜时光。 这样笑逐颜开的她和昨晚那个简直判若两人。萧然看着这样的她,越发感到困惑,这样多面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不禁想起昨晚李怀剧中的那个男主角,当他意识到自己错失真爱时,却独自对着明月发出的感叹,这样的联想让萧然感到怅然若失。 因误会而生嫌隙,因嫌隙而疏远,待到真正失去之时才发现,一切已无法挽回。 人总要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曾经沧海难为水,自己这样的过失,要用怎样的才能弥补? 在他思索之际,景颜和徐露正打算离开,景颜远远看见萧然,如逃一般选择绕道走。 “景颜姐,不是这条路吧?” “我们往那里走吧。”景颜从没有想过自已的生命中会有一天会与自已曾深爱的人变得如此疏离。 萧然见状,心怀隐痛,满心凄迷,惆怅不已…… 梦里花落 萧然带着疑问和困惑怅然离开了横店,直到坐下飞机,回到家中,萧然依旧觉得他的心像失了一半,怎么也找不回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早已住进一个人。而这颗爱的种子其实早已在心底种下了,只是直到现在才冲破重重障碍,终于破土而出。 而景颜也着一身迷惘与失意,回到了北京的新家。 这个新家是楚天之前就签好了合同,之所以姗姗来迟皆因原住客因故拖了一个来月。原本是打算给景颜一个惊喜,结果这近水楼台之便现在反成了令人唏嘘的感叹。 那时候,她辗转大半个北京也只为了看他一眼,远的是距离;而现在,当她终于搬到了萧然家附近的时候,远的却是心。 徐露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波折,上上下下地窜,兴奋地像个孩子:“哇,这里太漂亮了。呀,这还是楼中楼的格局啊,我从来没有住过这样好的房子。” 景颜虽没有说话,但楚天看得出她内心是喜欢的。 “喜欢吧,这上面有两间房,大的是景颜的,小的给你住。我呢就住下面。”楚天见她们喜欢,自然也得意起来,毕竟这里可以他下了血本租的,好歹要物有所值吧。 “真的吗?我也可以住在这里?” “当然,这样也方便你照顾景颜。” 徐露忐忑地看着景颜,景颜看着她欣然笑问:“你愿意来陪我吗?” “当然愿意了。”见徐露高兴的像个孩子,景颜也觉得心情愉悦起来。现在楚天和徐露便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只要他们在,她的心还不至于像颗浮萍。 徐露和楚天忙着收拾新家,景颜独自走进房间推开窗子,这里的小区无论环境、风景、视线都远好过于之前的。 难怪现在的人们忙忙碌碌一辈子,大都都为了在城市里有自已的一片天地。她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对这里的人和事也越发适应。 只是她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她完全融入这里,而忘记来时的初衷?不,她想她不会的,就算忘记任何事物,子骞将永远会是她心中的烙印。 她就这样茫然地看着窗外,一抬眼便能看见马路对面便是萧然家的那个小区。她犹豫了半晌,还是独自一人悄声下楼。 她无法解释自已为何还要来到萧然家附近,是否只想与自已这段情,来个最后的话别?尽管她并不知道何谓“为了忘却的纪念”,但曲终人散的结果真的会让她肝肠寸断。 只可惜她的愿意又一次扑了空,因为整整等了三个小时,都没有见到萧然的身影。她四下打量,忽然想起那家小店,便莫名地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哦,这样。”说罢,景颜莫可奈何地往外走。 “姑娘……”身后的老板娘忽然叫住了她。 “您叫我?” “果然是你,我还在想很久都没见过你了。” “您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在我店里一口气吃两碗混沌的女生并不多,何况你长得这样漂亮。” “谢谢。”景颜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倒是萧先生没来啊,前一阵他常来,总是一个人要两碗,我们都以为他在等你。” “他,在等我?”她的话很小声,像是自问自答。 “你要吃吗?我可以给你煮一碗?” “好的,多谢!” 景颜几乎是含着泪吃完这碗混沌的,只是馄饨味道依旧,而与心中的那个人却不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缅怀着过往的美好,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才感激地道了谢才离开。她本以为这大约是一个人的离别饭,这样的离别感伤伤感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当她走出小店的时候,店里又一次飘起了雪花。离开的时候下着雪,回来的时候亦是,似乎老天都动了恻隐之心。 景颜之所以苦苦等待都没能见上萧然,是因为这几日恭叔请假,萧然回了老宅。 自打上回拿到那根簪子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绝情投湖的女子,他原以为终究不过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而今夜,他再一次在老宅入眠时,那个女子又不请自来,出现在他梦里。 梦里那个女子如上一回一般出现在湖边,她看着湖水的背影依然那般孤独哀伤。萧然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她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心生如此悲凉的念头。 他试图走近她身边,可他眼前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无法跨越,于是他只能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关于她的一切。 她又一次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不知道为什么,在看他来,那簪子似曾相识。这样模糊的场景,为何他还能注意到那个簪子? 就在他迷茫不得而知时,她再次跃入湖水中,消失在梦的尽头。而他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那种无力感让她的心里无比沉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已为何会重复做这样同一个梦?且这个梦里偏偏出现了那根簪子? 难道这梦的产生与自己买回的那个簪子有关?这样的梦到底有什么寓意?他想起买簪子的时候,销售人员曾经说过这个簪子是定情信物,所以梦中的女人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带着它毅然奔向死亡?而这个梦的发生于自已又有什么寓意? 各种奇思怪想层出不穷,转瞬他又因为自己荒谬的想法而自嘲。 于是他不得不打消这些匪夷所思的念头,起身从酒柜里给自已倒了一杯威士忌,在酒精与冰块的作用下,心情才得以稍许平缓。 他端着酒走到窗边,窗外飘起纷纷白色的雪花,在老宅的意境之中,这雪显得格外肃穆,这个初冬的夜晚终于平静了下来。 而那个梦在这片白色之外,似清晰又模糊…… 从天而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星仪对景颜,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她想自已掌握着娱乐圈对这些人物的生杀大权,而轻易地抹黑一个人,在她看来不过四两拨千金的事。 于是她忘乎所以,在与狗仔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误拔打了到萧然的电话,因此她同别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通过手机传到萧然耳朵里。 “我说星仪啊,你就安心做你的萧太太好了,那个叫什么景颜的,不过是个十八线的小 明星,怎么可能动摇你的地位?再说了像萧总这种不拈花惹草的男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萧然听到前半句,因索然无味正欲按挂机键的,可也是这个时候,他意外听到了景颜的名字,忽然他的心便被提到嗓子眼,于是带着一脸惊异和疑惑往下听。 “任何对我可能产生威胁的人,都得扼杀在萌芽之中。再说了你可别小看了现在的女孩子,无所不用极其,我之前处处设防,都让她仍有空隙可以钻。你看那天更是竟然当众给我难堪!既如此,我就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娱乐圈。我知道这方面你非常有经验,我就是要她还没有尝到甜头,便永远沉寂下去。” 说罢,沈星仪端起红酒,慢慢的品了一口。 “行,这种小明星,踩死她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对了,你不是说你手里有资料,到底是什么?” “我让助理安排的一场好戏。” “原来是这样,那就更好办了。你尽快发我,我明天就能让她上头条。” “你做事我放心。” “只是这样一来,你不怕影响剧的播出?” “恰恰相反,这种娱乐八卦反而会引发一波热议,我们的剧未播先火,到时就坐等各大平台争抢。” “你啊,什么事情都算得那么清楚,连感情也不例外。” 沈星仪没有正面回答,电话那边传来的只有她轻蔑而骇人的笑声。 很长的时间,萧然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可耳边分明还回荡着沈星仪毫无感情的声音。 原来一直是自已错看了她,从前那个看似温柔、明理、大度的她只是伪装出来的,真实的她如此善于算计甚至用刻薄而阴狠来形容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第二天“女明星以谈剧本之名,深夜勾引男主角酒店相会。”话题便冲上热搜,萧然不得不进一步认清现实。如此一来自已那夜所见,不过是沈星仪的蓄意安排,尤其是小杨说的那番话,现在想来,自已真是愚蠢之极,被人愚弄而不自知。 也因为此,自已才会一气之下对景颜说的那样不堪的一番话。此时回想,他的内心真是又羞又恼,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更无法想像景颜面对这样蓄意的舆论攻击,她会是怎样怨愤和无助。而这一切或许皆因自已而起。 不,自已必须第一时间找她,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他用最快的时间冲进停车场,将车子启动。 而这个时候,景颜还被蒙在鼓里,当她像往常一样走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有一窝蜂的记者拥向自已。 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一群记者夹击,已然是退无可退,她也曾体会过众星捧月的感觉,可是这样群起而攻之的包围,那还是前所未有。 从前她就知道人言可畏,可现在的网络之速度,是她所无法想象更难以承受的。 好在这个时候,楚天和徐露冲了出来,挡在她身前,替她撕开一个口子,让她乘机钻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应该往哪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甩掉身后那些人。 她甚至没弄清楚自已是怎么惹祸上身的,但情急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她只能埋头向前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一会儿便只好躲在墙角边连声喘气。 这种慌不择路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可她没有时间忆当初,身后那些人紧追不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一双大手忽然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跟我来”。 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子骞,不,是萧然的声音。 那一瞬间,景颜感到意外多于惊喜,只迷糊感觉那双大手的热度一如从前。她不可置信地顺着手的方向望向他的背影,她想要辨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她才恍然,危机之中出现拯救自已的竟会是萧然。 他就那样拉着她转身从一个后门穿过,又快速拉着她钻进已经等在那里的车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 “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她隐约能看到口罩之上他露出的眼睛带着和煦的关切,那样的神情很熟悉,熟悉到她甚至一度难以分辨,因为从前那样的眼神只属于子骞。 当年她因被人识破女扮男装的身份落荒而逃,待跑至树林间,却被暴雨困住。当她狼狈之极、孤立无援之时,子骞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已的面前,拯救自已于水火之中。 她原以为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这个世界里,可萧然一竟然如从前的子骞一般,在全世界都怀疑自己的时候,而他却选择相信和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意外、惊喜、疑惑、感动许多情感交织在她的心里。她根本无法将这样的他与那夜冷漠的人划上等号。 她坐在他身边的逼驾驶座上,用余光小心打量着他的侧脸,他似有心思,眉头微蹙,这神情与子骞如出一辙。 他没有问她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相信自己,一切好似突如其来的默契,这种默契是她与子骞曾共有的。 看着这样熟悉而又疏离的侧颜,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他竟然能像子骞一样保护着自己,她的心怎能不有所触动?前些日子因他起遭受的委屈和失望似乎顷刻间都化解了。 萧然小心地观察着景颜的一举一动,当再次确认她真的坐在自已的身边时,他上一秒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在车子开出车库之时,他想起那夜自已令人嗤之以鼻的行为,于是开始忐忑不已,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她能原谅自已那夜的口无遮拦可耻吗?她,又会接受自已的帮助吗?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手足无措,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皆因为太过在意而一无是处。 他拿起手机,想拨打她的电话,可电话还没有接通,他便着急地又按下挂机键。最后,他只能求助于李怀,这才顺利的找到了她。 他都不知道自已是怀着怎样一颗挣扎的心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当带着她逃离之时,他的感受是:幸好,自已没有过多犹豫,幸好,自已的出现不算太晚。 当他的手牵着她的那一瞬间,他深刻的感受到那是这么多天以来,自已心灵最安定的一刻。 他们虽然相对无言,可原先波澜不已的心湖皆因彼此而逐渐趋于平静。 握手言和 萧然将车子开到空旷无人处,这才停了下来。 这里地势很高,从高处俯瞰,星光点点,孤灯处处,寂寥的天地,让人哀伤的心情得以平静。 “这里应该安全了,下来走走?” “嗯,”她点点头,声音淡淡的,似乎还带着莫名的情绪。 萧然似有满腹的话想对景颜说,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酝酿了很久,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向着她说:“今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这事与你无关,为何要将事情揽在自已的身上?” “也许不与我直接有关,却间接上与我脱不开关系。” “原来是这样。” 萧然说到这里,景颜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坐上萧然的车之后,她其实有认真想过,有能耐骗自已说导演在男主角房间有事商议,然后又能录下视频给栽赃在自已身上的人,除了沈星仪,或许没有第二个人了。何况沈星仪比任何人更有理由这样去做。 想到沈星仪,景颜的脸不由沉了下来,萧然见她的表情,忽觉自已接下来的话更难以启齿。 “不论是今天的事,还是,”他想提及那晚,可是颇觉羞愧,如鲠在喉,于是只能支吾着说,“都希望你能原谅。” “今天谢谢你,所以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先走了。” “你等等,我,我还有话想要对你说。” “嗯。”她轻声应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随后,两人皆因无法言明的心绪忽而沉默。 两人就这样走着,繁星如水,月洒清辉,两人的身影在月下重叠,交缠。月夜下,她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芒,这样的她,自已怎么忍心恶语相向? 他在脑海里不断组织着语言,在谈判桌上他可以舌战群雄,而面对她,自已总是变得迟钝而笨拙。 尽管再难,但还还是希望诚心诚意地向她坦白一切,这样或许他们彼此才能真的释然。 他顿了一会,才诚恳地开口:“因为无法言明的误会,那天我对你的态度可以说是很无礼,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景颜疑惑地看着他,抑或对他之前拒之千里的行为还心有余悸,过了半晌,她才徐徐说道:“你的,你的意思是,那天你是故意这样对我的?可你……” 她没有问出“为什么”,但她诧异的表情和直击心灵的反问让萧然感到阵阵羞愧。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是我小人之心了。” “那,现在误会可是解开了?” “是。”萧然笑了笑,用笑掩饰此时内心的尴尬。 “那便好。”景颜也笑了笑,那笑中带着释然。 她往前走去,心中感慨万千。原来是误会,好在是误会,这才是她的子骞,原来他没有变。 看着她前行的背影,依然是那样单薄而柔弱,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已一定是魔怔了,才会自作多情,浮想联翩,继而才会对她说出那样冷血无情的话。 而她现在的平静和释怀,反而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只是他们谁也不会在当下去深究,或许他超乎寻常的怨怼正是因为太过在意。 “你怎么不问问是什么误会呢?”他依旧是话说一半,有些难以启齿,抱着彻底消除误会的念头,他才硬着头皮,用自嘲的口气说,“我曾以为你不过是为了要吸引我的注意,才会一再在我面前……” “我为什么要?”景颜没继续往下问,只是觉得这个理由让人啼笑皆非。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大概因为跟我看到的你太不一样了,所以才感到困惑吧。第一次见到你,你一看到我流泪,是因为想起他的缘故吧。后来多次认错,皆因为情不自禁对吗?可我不能理解他对你而言的意义,还偏在伤口上撒盐。” 景颜这样默然看着他,半天也不知如何回应,那不是他,那是你,我的子骞。她想这样说,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你能原谅我可笑的自以是吗?” “既是误会,又谈何原谅?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就好。”她笑着看他,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淡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她不禁莞尔。 见她粲然一笑,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的笑意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被点亮,随之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总被认错的他,总不免有些好奇,于是便随口问道:“真的长得那么像么?” “嗯,一模一样!”说话的时候她很郑重地看着他,这一眼恍如隔世。曾经刻骨铭心,独一无二,而今却化作云烟,一切皆要从头开始。让人不甚唏嘘。 “所以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了?” “当然是,我一直以为我们……”她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那是说开之后的开怀。只是我们后面的话她没有往深了说,毕竟她不想破坏这样祥和的氛围。 “我以为……”他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因为她的笑,他觉得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 “再次重新自我介绍。”他微笑着伸出手,大概是握手言和之意。“我是萧然,这次可不要再认错人了。” 看着他一脸诚恳与虔心,她感慨万千。她缓缓将自己的手交付于他的掌心,用他们初相见时的口吻说道:“幸会,我是景颜。” 在景颜的心里还有一句话:“从今天开始,你不是子骞,我也不是婉儿,未来可期,请多指教!”只是她将话埋在心里,只是看着萧然,淡然的笑着。 “所以他在哪,可否引荐我们认识?想必我和他还有什么不解之缘。” “他,他不在这里。”景颜旋即将目光移开,她的神情随之渐渐暗淡下去,她根本没想过会与他突然问起子骞,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曾想过要将实情告诉他,可他们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这样没头没脑的去说万一将事情搞砸了呢?万一他又误会了呢? 她的脸上满是疑虑和不安,他见状方觉终究是自己莽撞了,他太想知道她的过去,他想知道关于那个叫子骞的人的一切。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一时讷讷,不复言语。 她面上一滞,神情中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愫,让他猜想或许那个人是再也无法相见,这才会让她总是屡屡见自己的时候情难自已。 想到这里,他忽觉沉重,但更多的是替她忧虑,他不希望她活在过去,更不希望自已让她沉溺于缅怀之中而无法自拔。 他希望能拉她一把,将她从情感的沼泽之中走出来。尽管于他的身份或许不适宜,但他还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他迟疑了片刻,才郑重面向她说:“作为你的新朋友,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且说,我听便是。” “无论他去了哪里,我都希望他会留下来的你,不要再活在记忆里,而是能尽快从过去里走出来,开始自已的新生活。其实你的笑很好看,日常里应该多笑笑才是。” 萧然说话的时候很慎重,也很小心翼翼,他不愿看她活在过去的记忆里,常因那个叫子骞的人而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他会对自已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惊异之于更多的是感动和无奈。前世今生,如何是她不想忘却,而是命运弄人,根本无法抹去对他的记忆。 可这也不能怪他,反而因为他这样说,她的心感到来这里之后第一次与他真正的亲近。 “既是你希望的,我定会那样去做的。”说完景颜冲着她嫣然一笑,那一笑很浅却意味深长。 对她的回答,他回以朗朗之笑意。他的笑那样似春风和煦,温柔动人,她不敢多看,深怕下一秒就想冲进他的怀里。 好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她不能再破坏了来之不易的氛围。她强忍着心中的渴望,移步向前而去。他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这样走着,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内心却倍感平静而满足。 月光拉长她的身影,他一步上前,他的身影便和她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心中一阵悸动,有种想要上前拥抱她的念头。 他其实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有种保护欲,想将那个弱小的身影圈进自已臂弯,给她温暖和阳光,驱散她内心的冰冷和阴霾。 他从没有这样在意和想去呵护一个人,这样的情不自禁或许就是李怀口中的爱!原来自已竟如此后知后觉。 这时他双想起姐姐曾在耳边念叨的话“若是当你见到命中注定那个人,或许你就会改变想法了。” 随之,他的唇畔微染起清浅的笑意,如风如素,如痴如醉。 旧居故人 萧然去解救景颜完全是情急所致,他甚至没有更多时间考虑应当如何安置,眼下才发觉车里仅有他们二人而已。 孤男寡女怕是又要生事非,思来想去,刚恰这前两天恭叔不在,他决定将她带到老宅去。 当景颜第三次出现在老宅的门口,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惊喜。 “原来这是你的家……” “你不知道?” “嗯?”景颜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一脸诧异。 见她脸上的疑惑,他意识到自已又犯了糊涂,原来那次在老宅偶遇,真的只是意外。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这是太爷爷留下的房子,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进来吧。” 进得到四合院里,穿过太湖石作成的假山,展现在景颜面前的是旧时的庭院,迎面是大厅堂屋,左右是厢房,又都带着耳房。天井里有一条碎石小径,路面皆为彩石铺就。 大厅前面有两株龙槐,苍虬挺拔,生机盎然。室内窗明几净,陈设典雅。 这老宅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散发着历史的气息。这是她熟悉的味道,房子的古木若一段时间不维修,就会发出这种陈年的味道。 院落虽不大,可当萧然掩上门,顷刻间让景颜有种与世间纷扰与繁杂隔绝之感。 “这里有一种好熟悉的味道。”见着旧物,景颜难免觉着亲切,喃喃自语起来。 向来到这来的人皆是感叹这里如何古香古色,如何价值连城,提及熟悉的景颜算是头一个。 萧然看着她,心中不胜欢喜:“如你喜欢,这两天便先暂住这里。” 少顷,见他没有回应,她忽而回过头见他在沉思,转念想到沈星仪,便略有迟疑,“我来这里,会不会让你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安心住着便好。”临了,他才意识到自已有一种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那便是与沈星仪摊牌。 “哦。”她没有继续深究,毕竟有些事情不挑明是明智的,顿了一会又温然道,“今天谢谢你!” 他内心已有盘算,只是现下得先将她安置好。 “因为仓促,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添置,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明天我一起补上。” “你有心了。” “最近就不要上网了,那些热搜,我会派人处理。” “我倒应该感激那些,能让你我冰释前嫌。”景颜想这样说来着,可临了,还是将话埋进心里,只用坦然地笑回应。 “你饿了吧。我叫了些吃的。” “好,谢谢!”经他这样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已早已饥肠辘辘。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叫了一点。” “都好,只要是你买的都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有些后悔,自已这样是不是太过刻意。于是脸颊不经意泛红。 而他听她这般说,内心不由窃喜,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他假装未曾察觉。 “那快吃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空旷的餐厅里,若大的空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她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看着他,仿佛这是劫后余生的片刻宁静,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她不经又有些哽咽,眼眶泪花泛起的,她赶忙拿纸巾假装是太辣了。 “是不是太辣了些,忘了问你能否吃辣。” “可以的,一点点能接受。我喜欢这鱼的味道。” “你原来也喜欢吃鱼?” “是,各种都喜欢,清蒸鱼,糖醋鱼,水煮鱼,酸菜鱼,无一例外都喜欢。” 她如数家珍,侃侃而谈谈,一如从前那个好吃的模样,她的自在随性,反倒让他有种亲切之感,于是心里默默记下,原来她喜欢吃鱼,而他也喜欢,他不由暗自窃喜。 “你还喜欢吃什么?” “嗯?”他的发问出其不意,她怔了一下,他关心自已的喜欢,是因为在意自已吗?少顷,她思索片刻才继又说道,“喜欢甜点,尤其是甜甜糯糯那种。”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略有些复杂的表情,因为这里没有白玉糕。 一听她的回答,萧然连忙发微信让助理给她们送糕点来。 “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你家里其它人呢?” “我父母过世的早,剩下我和我姐,还有我爷爷,不过他们都在加拿大。” “阿姐,阿姐如今可好?”她一再视子骞的姐姐子若亲姐姐一般,跟着子骞唤她阿姐。于是此时她下意识还是唤他的姐姐为阿姐。 萧然听这个称呼有点莫名,显然是愣了一下,通常情况下,听到父母过世的消息,按常理应是报以冒昧,更有甚应当会过问几句。 可她似乎对父母之事并无意外,反倒关心的是自已姐姐,且似乎对姐姐还格外熟悉似的,这让萧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挺好的,很快就要嫁人了。” “对方可是她心仪的男子?” 她的问题越来越莫名其妙,只是他也没多想,他从第一眼见她,她不就是迷一般的女子吗? “是啊,她说那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想必是再心仪不过了。” “当真?当真?如此一来也算遂了她的心愿!”当年子璇远嫁河南后,她便再未见过阿姐,如今知道阿姐过得好,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可一想到当初再是因为子骞送亲远赴河南,因而耽误了提亲的日子,也正是这个时候,她被家人送进宫选秀。 想到这里,她又不甚唏嘘。萧然对她过于激动而后又自言自语的反应有些莫名,可他也不及多想,毕竟眼下他有更着急的事情要解决。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会就回来。你别出门,有任何人敲门也没别开。” “嗯。”她只是轻轻应了声,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还很微妙。 风波平息 萧然出去后,景颜给楚天去了电话。 “景颜?你可算来电话了,这大半天也联系不上你,可吓死我了,你还好吗?”电话那天楚天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一切安好,现在就是给你报平安的。你还好吗?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放心,我一个大老爷们,他们能耐我何?” “这事情处理起来是不是很麻烦,眼下可如何是好?” “没事,我楚天好歹在娱乐圈混了这些年,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还是有的。”为了不让景颜担心,楚天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你现在在哪?” “我,我在一个朋友家。” “朋友?你哪来的朋友?” “……”你个笨蛋,此时景颜真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楚天也不傻,他脑海里片刻就想到那个所谓朋友会是谁。 “那你把那里的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记者都走了?” “没,都围着呢。” “那我如何回去?” “这……”楚天一时语塞,之后才带心不甘的情绪说道,“那,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楚天本该高兴有人替景颜解了围,可一想到那人是萧然便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楚天哥,景颜姐还好吧?” “挺好的。”他面无表情,木然地回应。 徐露见他的反应有些困惑,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他口中所谓没事的样子。 “她真的没事吗?” “哦,嗯。”楚天无奈又应了一声。 “那就好,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下了面条。你多少吃些吧。” “我不饿。”楚天有点赌气似的,想着景颜和萧然此刻说不定正对桌吃饭,他没来由的就觉得心烦意乱。 虽然他知道自已这样莫名的情绪是不应有的,可感情这种东西哪里是容易受控的? 徐露不知晓楚天这是怎么了,只能无辜地将面又端了回去。 待过后,楚天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碗面,而徐露则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将待自已的那股醋劲过了,冷静下来,便觉得刚刚将情绪莫名冲着徐露有些不理智。 他轻声将面端起,大概是声音惊醒了徐露,她连忙起身。 “楚天哥,你饿了,那面都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我微波一下就好。刚刚不好意思啊,白费了你一番心意。” “景颜姐的事情让你烦心我知道的。都怪我没用,没有保护好景颜姐,现在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楚天见徐露这样懂事贴心很欣慰,便开解道:“别这样说,你是个非常称职的助理。” “真的吗?谢谢楚天哥,我一定会用心做好的。只是景颜姐的事情,现在该怎么办呢?到底是谁这样黑心,那天明明不是姐主动去找他的。景颜姐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这些无良媒体总喜欢胡编乱造。” “我知道,媒体就是却要这样新闻好博眼球。” “那她的戏会受影响吗?她好不容易才拍完的这部戏,我比谁都知道她花了多少精力。” 虽然很无奈,可楚天也很庆幸徐露这样袒护景颜。 “放心,我已经在叫人帮忙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楚天热好了面,还没来得及吃,手机铃声响起,他忙放下面,接起电话。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他低声说:“是是,余哥,不是那样的,你想个办法给抹平消息呗,什么?怎么要多么钱?” 楚天边说边走进房间,徐露听得个大概,从他的口气中,显然这钱的事情让楚天犯了难。 楚天坐在房间里发了愁,他本来还指着这部戏捧红景颜,自已也能尝一下头牌经纪人的滋味,可戏还没播,就闹出这一摊子事,弄得他焦头烂额,措手不及。 余哥所要的数目,就是把他卖了也拿不出。他来回看着手机的通讯录,这年头找人借钱谈何容易,何况还是这么大笔钱。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又接到余哥打来的电话。 “你小子,既走我的路子,怎么又叫其它人去摆平这件事?” 楚天起先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啊?”了一声。 “你装什么蒜,刚刚有人出面替你解决了你艺人的事情。” 直到余哥如是说,楚天才联想到,景颜刚刚口口声声那个“朋友”还真是能耐不小,既及时将她从记者的包围圈带离,又轻而易举将这样的负面消息给平息下去。 想到萧然,他的心又一阵不受控的酸楚,萧然的能力是目前的他望尘莫及的。 尽管他不甚清楚萧然的态度为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但或许正是景颜来这里这么久所期待看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知是该悲还是喜。 楚天没有猜错,是萧然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差人处理网上新闻的事情。而现在,他需要去处理另外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 想到沈星仪,他的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她与他之间非但是私人关系,更有公司利益纠葛。但无论再复杂,他此时只想尽快将事情说开,以免矛盾误会越牵扯越深。 “萧然,你这今天去哪了?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你不知道,今天因为景颜我们公司就要被那些记者踏平了。” 萧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直奔主题反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萧然突然的发问,沈星仪感到意外和心虚,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反问道:“萧然,你,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头条是你让人安排的吧?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星仪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与记者聊完之后,她并未意识到自已曾误拨过萧然的电话,直到当天夜里,她在查通讯录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时间段她曾有一通已拨电话。 那时她还曾心存侥幸,可当今天景颜的绯闻铺天盖地不断发酵后,她却联系不上萧然了。这时她才意识到或许萧然早已洞悉一切。 即便如此,可她怎么会甘心这样精心的安排顷刻间就付之东流?不,她不能她不能这样轻易就范,她要将脏水引向他人。 她下意识开始狡辩:“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萧然,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说了什么?” “星仪,我们坦诚一点好吗?” 面对萧然一再的质问,沈星仪毫无心理准备,多少有些慌乱,但她此时她还不愿意轻易认输,便假装镇定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找人故意爆料景颜,这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我是制片人,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去做?” “你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想你自已的心里应最为清楚。”他的声音里带着分明的冷漠。 他从没有这样不带任何感情与对她对话,他严肃而冷漠的神情开始让她感到惧怕,继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情绪因焦急开始有些激动。 “萧然,你千万不要听有心人的恶意诋毁,又是那个景颜吗?是她狗急跳墙想拉我下水?你忘了她在你面前表现得楚楚可怜,博取同情的伎俩了?她就是想离间你我的关系,这种女生……” “星仪,请自重,不要让我轻视你。”他坐在沙发上,他的漠然与她的激动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形见绌。 “为什么你轻易便怀疑我,却反而那么相信她?”她开始答非所问,试图想转移话题。 “那么你又你为什么会要做这些事?你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他的决绝,让她开始感到绝望,原来他对一切都已了如指掌,任她如何强词夺理都是徒劳。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心中的溃败开始向外蔓延。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吗?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了,可她一出现,这些美好就全都被破坏了。所以我恨她,是她抢走了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临了,沈星仪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既然你要说我们之间的事,那好,我问你一年前酒后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真的是我醒来时,你所描述的那样吗?” 萧然突然提及此事,这让她勉强支撑的内心几乎已被击溃,那曾是她引以为傲辉煌的起点,而现在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样不堪。 她内心苦笑着,仍不愿面对现实:“我一直将那一天当作我们最美好的纪念日,你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硬生生打断。 “星仪,有些事情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知道!”很显然,他已经根本没耐性与她兜圈子。 他并非不是没有怀疑一年前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只是当时不愿深究。毕竟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爱情可遇不可求,身边是张三或者李四,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星仪的工作能力会是自已的好帮手,那样一来水到渠成也并无不可。 但若是作为终生伴侣,这个一次又一次玩弄自已感情的人,绝非良配。更何况今时非往日,如今他已经知道何谓“真爱”,那么就绝对不会再让自已将就。 “不,不是这样的。在外人看来,我是那样的相配,谁都不可以阻挠我们。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就放弃我们的感情,也许你只是一时受她的蛊惑,我不在意的,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沈星仪开始有些方寸大乱,甚至忘记自己的伪装和体面,她没有直面问题,而是东拉西扯、语无伦次。 “星仪,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深浅,我想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而我也是想明白自已的内心,今天才会坦然同你说出来。” 当断不乱,反受其乱!他若是能早些察觉自已的心,早些将事情挑明,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是她?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 她终于败下阵来,她的声音夹杂着愤恨与不甘,她甚至想过以博同情,可她终究没有那样去做。因为她明白,他是一定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我们的事情到此为止,以后你我不再有瓜葛。你手上剩余的事务,我会让人与你交接。” 她的人品,不论是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再有牵联。这一次,萧然处理的果断而决绝。 她知道一切将不可挽回,她带着哭腔:“萧然……” 而萧然没作回应,沈星仪的所作所为不过咎由自取。他没有追索她对景颜所做的一切,已经是给她留了最大的情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她想地隐藏自己的窘迫,恢复往日的姿态,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梦之缘起 处理完一切,萧然才安然回到老宅。 呆坐在家里的景颜,就好像望夫石一般着守望着,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像个守望夫君回来的娘子,立马起身迎出门。 “你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 “嗯。”他用轻快的笑给予回应。 看着他的笑,她根本无须多问,便心里坦然。 “我还有紧急的文件要处理,你再稍等我一下。十分钟,哦,不,五分钟就好。”他今天为了处理她的事情,而耽搁了公司的事,但他还是担心将她置于陌生的环境太久,只想用最少的时间,处理最紧急的事。 “没事,你忙你的。” 他看着她报以愧欠的微笑:“一会就好!” 萧然不在家的时候,景颜闲来无事,可主人不在的时候,也不好四处乱逛,何况当时她也没这个心情。等他回来,她反而轻松自在了许多,便东瞧瞧西看看,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书,引得她驻足,她拿起一本书,却无意间触碰至书房暗格,机关弹开,书房中的暗室顷刻间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眼前忽而豁然开朗,种种珍藏琳琅满目字画珍宝,60多平米的屋子沿墙一圈儿摆的全都是景德镇官窑瓷器,另外还挂了多幅名贵的字画。 她犹豫着该不该往里迈,大约是有年代的东西吸引着她,她脚步不听使唤地往里走。正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萧然在喊她:“原来你在这里,我沏了茶,喝一些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已脚已然站在人家的藏宝阁里,终究是有些唐突的,他毕竟不是子骞,于是连连欠身:“抱歉,我也不知怎么的一碰它就开了,于是我,我……。” 见她如此郑重,他连忙宽慰道:“不要紧的,那里头都是我爷爷平日里收集的一个古玩字画。你能打开,足见你与它们的缘分。要不看看再走?” “不了,不了,刚好我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身先走了出去。可她哪里会想到,她与自已的白玉簪子重逢的机遇便这样错过了。 景颜随萧然走到厅堂,堂上燃着香,香气晕开,两人的目光短暂地触碰到一起,又忽而尴尬地回避,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暧昧气息。 这香气似有些熟悉,为避免二人独处的尴尬,景颜方问道:“这香有些橙子的芬芳,可是以黄檀香、丁香等与蜜、油合成香泥,趁湿又滚檀香、沉香等合制而成?”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由有些惊讶,焚香品茗她竟无所不知。她到底有多少让他好奇的地方。 “你懂香?” “略知一二,你平日也喜香?” “应算爷爷喜欢,他在的时候总是会点着,今日闲来有些想他老人家了,便点上。” 身边的香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沁人心脾,清心悦神。那种恬静而和谐,让萧然心悦不已。 “这琴从前我母亲弹奏过,可是她离世后,便再没有人碰过她。” “可否容弹奏一曲?” “求之不得,能让她再响起,或许也是母亲的心愿。” “你可听过这个曲子?” “这首是?” “长相思。你可曾听过?” 他有些尴尬的摇摇头,他从前是怎样不要紧,如今他愿爱屋及乌,对她所喜欢、所在意的一切都上心。 可他毕竟无法体会到她的用意,只以为她又开始思念故人,这样期期艾艾的曲子,无非是从前你浓我浓时,自然对曲子本身也谈不上多有感触,反而听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而她见他面无表情,且无法与自已产生共鸣,多少有些失落。两个人因为并未将事情挑明,她就这样看着他,而她也不时看向他,俩俩相望,却各怀心思。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萧然一抬眼,对面墙上的钟已过十一点。 “累了吧,那是我的房间,你要是不介意,晚上就先在这里休息。” “那,那你呢?”景颜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可话一问出口,孤男寡女的,她又怕他误会,有些不好意思。 他见她支支吾吾,当即明白她的心思,安抚她说:“你是害怕吗?我睡客房里,就在你隔壁,你别怕,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哦,好。”见她如是说,她这才安下心来。 “那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若不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余味,景颜根本无法想象自已是真实地躺在他的房间里。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枕巾上,就好像紧挨着他的脸一般,这种美好的感觉让人流连。 她与他分开太久了,以至于她都快忘记在他怀里那种熟悉而亲密的感觉,眼前的他既不似他,又分明有他身上独特的印迹。只是此时的她已无力追索这个问题,她的眼皮格外沉重,连日来都未曾好眠,或许是这床上熟悉的气息让她安然,她就在不知不觉中抱着他的枕头沉沉睡去。 而萧然却并不好眠,他满脑子还是她常常令他琢磨不定的眼神,时而是那般深情,时候又偶感疏离,种种困惑令他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眠,那个熟悉的梦又再次浮现,梦中隐隐约约间,有个声音由远及近。 “婉儿……” 萧然总以为这一次,他依旧无法看清那个跃湖女子的脸,可那女子听到呼唤,向自已回眸,笑靥生花。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不别人,正是景颜。 “子骞……” 她转身走来,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忽而一阵雾飘过,她没了踪影,而他也渐渐从梦中醒来。 皎洁月色下,银光荡漾,她乌发贴面,薄衫尽湿,香肩暗露。眉梢眼角暗锁愁意,脸上点点水珠,若鲛人之泪。 那女子看到他,也是愣住,呆呆地站在池塘中。她脚下是千顷银波荡漾,身后是万顷荷叶随风自舞。 他想起了汉人的一句诗:“宛在水中央。” 梦兮,幻兮? 这次的梦,因为那声呼唤没有再选择跃入冰冷的湖中。好久好久,萧然都沉浸在那个匪夷所思的梦中久久不能自拔。他无法想象,这样离奇的梦中人,竟会是景颜。 他甚至一度无法辨别,那见到的到底是梦中人还是现实中的她。于是他第一反应便是去到她所在的房间。 他小心地旋开门,蹑着手脚走到她的身边。她紧紧抱着自已的枕头,将脸全然贴在上面,沉沉的像婴儿一般睡着。 见到这一幕,他的心才安了一半,那是梦。难不成真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为何梦中人的名字,却是景颜一直心心念念那个人的名字?那么“婉儿”又是谁?为何她与景颜长得一模一样?为何她也唤自已子骞?那个“婉儿”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遭遇,才会一心向死?种种念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的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在梦中时他常常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实的他,站在他面前的景颜又到底是谁?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自已与子骞又是什么关系? 这已经是萧然第三次在老宅梦到方才的那一幕了。一而再再而三,必是事出有因,他开始回想,到底从何时开始起了这样的梦魇的? 萧然努力地回想着,第一次梦到她,便是带回玉兰簪子的那一天难道是那个簪子?他联想着梦中的场景里,那个景颜的头上好似戴着一根白玉簪子,对,那根簪子似与自已买回来的相似。 想到这里,他额间微微渗出汗,他带着困惑走进藏宝阁,将匣子打开,从里边取出簪子,上下左右的比对,的确与在梦中隐约所见的无二。他仔细地一遍又一遍观察簪子可有什么玄机,可却什么异样也没有看出来。 之后他又被自已匪夷所思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自已一个学金融的高材生,怎么会生出如此怪诞的想法? 他有些悻悻的将簪子放回匣子里,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他已无心睡眠。尽管他不愿承认,事实上是他心里隐约有个古怪的想法:自已但凡这老宅里睡着,便一定会做同一个古怪的梦。 景颜也做梦了,他的梦很甜,梦中的子骞骑着白马从空中而来,然后带着她飞离紫禁城,她就那样在梦里甜甜的笑着。 依依惜别 清晨,景颜带着朦胧的睡意拉开帘幕,任由阳光洒入屋内,驱走黑暗。大约有子骞的气息相伴,她的这一觉格外温暖而充实。 萧然也起得很早,他正煎着荷包蛋,本在休假恭叔提前回来了。恭叔一见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从房间出来,别提有多高兴,他不由挑着眉打趣道:“少爷,不给恭叔我介绍一下?” 萧然见他挤眉弄眼,自是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这是景颜,昨日她因事需要在这里借宿。” “哦……”恭叔故意拉长了声音,这让景颜当即红了脸。 “景颜,这是恭叔。恭叔自我爷爷那一辈就在这老宅里了。” “见过恭叔。”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这个老宅里,景颜在回话时下意识地拂了一礼。 恭叔见这女孩样貌端正、清新脱俗,还如此懂礼数,心中不胜欢喜:“好好,老爷要是见着了一定很高兴。” “恭叔……”见他老人家总是口没遮拦,萧然尴尬不已。 “哦哦,我我给你削些水果去。”恭叔见景颜有些难为情,当下明白自已一个老头子妨碍了年轻人,非常识趣的退了出去。 “你别介意啊,他,他对情况不了解。” “如何会,我倒觉得他格外亲切。” “是,自小父亲比较严厉,很多时候我淘气都是他和爷爷私下护着我。” “从前我祖母也是这样,每当我父亲要责罚我的时候都是她老人家出面替我解围。”因想念祖母,景颜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就在他们聊及亲人的当口,楚天寻到了萧然的老宅。 “景颜,你还好吗?”楚天边说着边警惕的看着萧然。 “我挺好的。”景颜轻声应着,边应声边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萧然。 “走吧,我们回去吧。” “怎么就要走,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恭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有劳恭叔了,不必麻烦,我已经叨扰一日,该回了。” “景小姐不必这样客气,您要是有空欢迎常来。” “谢谢,我会的。”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萧然,眼中不舍道,“那我走了,昨天谢谢你!。” 萧然的眼里也满是留恋,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已对她的感情远超出原先的预期。他眼里虽分明也写明留恋,可也不好当众挽留:“那你路上小心点,有事联系。” “嗯嗯,”她频频点头。 楚天见两人一夜之间眼神有些微妙,想着上一回萧然让景颜伤心欲绝,他仍心有余悸,本欲上车的他又跨下车来,对着景颜说:“你在车上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同萧然说。” “楚天……”景颜见楚天的脸色不好,多少有些担忧。 “放心,我不会吃了他。”楚天嘴上虽玩笑着,心里却不免有些酸涩。 “萧总,这次的事,我替景颜谢谢你。上次是我太冲动,所以多有得罪,也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要平心静气说出心上的话,于楚天并不容易。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见着萧然心总难以平静。大约景颜每每伤心皆因他而起,他心中耿耿于怀吧。但他也明白这次若不是萧然出手,自已和景颜怕是要被那些恶意的攻击弄得焦头烂额。 “不,反倒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是你的话点醒了我,也让我解开了误会。所以这事你就当是我一点小小的补偿。” “弄清楚就好,景颜是为爱而生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诋毁她,伤害她。所以我也会努力,希望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完全有能力独自应对。另外,那笔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是我亏欠她的,就当作是对她的补偿,不需要还。” “请不要用金钱来衡量与景颜,那是在侮辱她。” “多谢提醒!”萧然不愿意继续做无畏的争执,“能遇到你这样的经纪人,是她的幸运。” 萧然这句话本是出自真心,但在楚天听来有些反客为主,让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于是他不甘示弱回应:“遇到她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两人的话明显带着一些火药味,那是两个男人之间明里暗里的较量,皆因为在意一个人而起。 彼此说完都互相看着对方,似有话却未尽,却有些把握不定更进一步的分寸。最后还是萧然先释怀,他毕竟才刚与景颜和解,此时此刻,他无论怎样都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他含笑示意点了点头。 楚天见状便也就作罢,他本欲想转身,忽而又心生不安,于是又转回头对萧然警告:“你若能好好对待她,我楚天会由衷的感激你;可若是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楚天的话既有祈求,又有威胁的意味,在萧然听起来并不悦耳。他再一次明显的感受到,楚天对于景颜的关心绝对超过于经纪人之外。 楚天走后,萧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个男人分明对景颜怀着不单纯的心思,这个楚天在景颜的心中,又是怎样一个位置呢? 楚天知道她所有的秘密,还可以时时刻刻陪着她,而子骞呢?是她的独一无二吗?他又在哪?那个与自已长相一样的男人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迷。 一个子骞还未弄明白,又来了一个楚天,看来要走近她的身边,自已并没有太多的优势。萧然从没有想过自已也会有这样一天,像个恋爱中的小男孩一般,患得患失,摇摆不定,他不免有些错愕,难道他这是在与人争风吃醋? 原来这才是嫉妒的滋味,自已总是这般后知后觉。可也大约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觉得人活着有些不同的意义。 景颜走后,萧然也回了自已的家里,可心却好像还留在老宅,明明才分开,为何甚是想念? 而另外一边,楚天也分明感觉到景颜虽然人回来了,可是心却好像丢了。? 冤家路窄 这次的新闻事件处理的干净利落,不但没有影响到景颜的名誉,反倒是让景颜的人气 大大提升,楚天这个十八线的经纪人,也终于无限风光一把,各种邀约纷至沓来,让楚天接到手软。 这大概是楚天最大的安慰了,既然爱情方面不如意,那就专心倍致搞事业!至少在事业上,他说了算。 “景颜,我们被《佳人》杂志邀请了,要去参加他们的时尚晚宴。” “我?不能不去吗?”景颜满脸写着拒绝,她知道这种场合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有多少要挤破脑袋都想参加吗?你是公司的顶梁柱,我们这好容易有了流量,得乘胜出击。” “好吧,为你而去。只是我可不负责应酬。” “看,我连礼服都给你准备好了!”楚天拿出一席白色的长裙, “何至于如此隆重?” “都说了你是去给我撑场面的!快快,去把衣服换了。”他怕她逼问,便赶快将她推进了房里。 当景颜穿着这一身从屋里走出来时,楚天近乎看傻了眼,他呆呆在那傻笑,笑成一个花痴。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她有非分之想,可感情这个东西,又是谁能够轻易左右的呢? “怎么样啊,你傻在那里,是不合适吗?” “太合适了,别动,再把这鞋穿上!” “你怎知我的鞋码?”景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这不是你的经纪人兼助理,可不得多长点心。” 事实是关于她的一切,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就已铭记在心。 楚天果然心细,那身衣裙格外贴合,底下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发出均匀的律动,看起来摇曳生姿。她款款而入,像氧气一般地,让所有在场的人顿觉空气清新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景颜所吸引,今晚很多女星各尽其能将自己装扮的花团锦簇,而景颜的美却是天然去雕饰。她穿着的那席白色长裙,将她的好身材若隐若现地展露无疑,却又看不出半点刻意,歆长的天鹅颈,白皙的肌肤,立体的轮廓,一切都仿佛浑然天成。 一开始迎着众人的目光进场多少还有些不习惯,可她毕竟曾经是宫里的娘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坦然地迎上所有人的目光。 见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了景颜的身上,楚天一点也不意外看着她的架势,楚天这时才发现她有着真正景颜所没有的气场。同样的脸庞,同样的服饰,可却有着天壤之别。那是作为嬣婉生活的年代和环境所赋予她的。 在她面前,几个当红的女星都黯然失色。于是自然而然的,有人开始在背后纷纷议论起她来。 “你简直是艳压群芳啊!”楚天赞许着说。 她浅笑答:“没给你丢脸就好。” “不不,可长脸了,你看那几个看着你愤愤不平的眼神。”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傲娇和优越感。 可景颜无心抢别人风头,更厌倦如同宫里争奇斗艳的戏码,在进来之后,她没有像其它女人一样,围着聚光灯转悠,而是找了处安静的角落休息。 “你先在这里待着,几个大v在那里,我去打个招呼。”楚天知道景颜不太喜欢应酬,自是不愿意为难她。 “好。”她欣然点点头。 景颜在接连吞了好几块甜品下去后,终于感觉有一丝甜腻,她从服务生口里拿了一杯鸡尾酒,不小心一转身,她与一个男人撞个满怀,手里的鸡尾酒随之泼在了他的身上。 “不好意思!”景颜正欲抬头道歉,突然一张如梦魇般的脸撞入她的眼里。霎时间她脸上的表情由羞愧变成惊恐,她转身提着裙子就跑。 “你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正想发作,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逃似跑了。 “哎,你……这什么情况?”看着她的背影,他这才想起来,刚刚穿这身裙子的女人曾吸引他目光片刻的驻足,要知道能让他万总另眼相看的女人看不多。 只是他想不明白今天是他的主场,在他看来但凡是个女人,那还不都以与能攀附他为荣,可这个女生抬头看他时,就像是看见怪物一般的大惊失色,而后落荒而逃,这让他大感意外。 可转念一想,莫非她是新人不认得自己?这也无可厚非,他心里暗笑,哪天定让她后悔今天的行径。到时怕是跪在自己身下,他还得考虑考虑是否要给她这样的机会。 于是他没再理会,只是扫兴地拍掉了身上的水珠,好在身上是深色的衣服,看不太出来。他走上舞台前已替他预备好的位置。 “原来你在这啊,害我找你半天。”楚天到处找景颜,却见景颜正奔门走去。 可景颜不说话,完全是吓傻了一般呆立在一旁。 “景颜,你怎么了?” “他他,我看到他了,他怎么也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开始有些颤抖。 “谁啊?你这是怎么了?”楚天一脸不解,还以为是萧然,可如今她见萧然没理由是这个表情。 “万……历!”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回头扫了一眼台上说话的男人。 “啊????你说谁?”楚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所指的人竟然是万承沣,“你说小万总是万历?不会吧,世界这么小?” “他为什么也会出现?他想干什么?”景颜咬牙切齿的说着,可眼底却是深切的惊慌。 “你别害怕,你看清楚,他并不是万历,而且他会同你的子骞一样,也不会认识你!”楚天试图开导。 “不,可我不想看到他。”说完她不容分说的要往外走。 “好好,那你先去车上等我,我一会就来。” 话音未落,景颜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宴会厅里。 她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见万历皇帝朱熠钧的转世,真是挥之不去的孽缘。如果说她的前生不可避免地被他搅得一团乱,那么穿越而来,便不会再叫他祸害了去。 可为何他会再出现?冥冥之中还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说在这里她还是摆脱不了他的束缚? 坐在车子里的景颜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她越想越害怕,越想心越慌。 “景颜,你还好吗?” “我还以为逃到这里便再也不用面对他,可怎么,怎么……”景颜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心内开始瑟瑟发抖。 楚天隐约知道景颜不喜欢紫禁城,也不喜欢成为皇帝的妃子,自然对皇帝本人是没什么好感的,何况万历声名狼藉,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怕,这里不是紫禁城,他也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你,你不想跟我说说……” 楚天小心翼翼试探着想问,可是话说到一半,却有些担心犯了景颜的忌讳,于是又将话含在了嘴里。 景颜知道楚天想问的是什么,她回看着楚天,良久都没有说话。 楚天的那一问,让久违的种种苦涩瞬间涌上景颜的心间,她久久沉吟着,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一切的开始都源于明万年前的那一场“曲水流觞”的诗会,她的目光拉得很远,那是他们爱和梦开始的地方。 阴魂不散 回去的路上,景颜鼓起勇气翻开关于万历年间的历史,万历十七年(1589),万历不再接见朝臣,内阁出现了“人滞于官”和“曹署多空”的现象。为了掠夺钱财,他派出宦官担任矿监税使,四处搜括民财。?? 正是由于万历皇帝万历对朝政的懈怠,所以导致了明朝朝政荒废,皇帝终日在后宫吃 喝玩乐,使得明朝逐渐的走向衰亡,所以很多史学家认为明朝从万历皇帝万历开始就已经开始走向了衰亡,明朝之亡始于万历。 看到这里,景颜再也看不下去,她虽然对那个皇帝谈不上有多少情感,但至少从前她所看到的他还是个勤勉的皇帝。 当看到郑贵妃的三个字时,景颜的眉间厌弃的往下滑去,她想看看,他的后宫里,自已是怎样一个归宿? 里面没有自已的名字,果然没有。原来自已的离开或许就已经抹去了曾经的那段历史,她盯着屏幕发了好久的呆,庆幸自已与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和事,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只是想到子骞,她的心隐隐生疼,子骞在史料里也定然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可惜他满腹才华,却终不得施展。 “若是生在这个时代便好了……”她呐呐自语,想到如今萧然的事业风生水起,也算她心里莫大的安慰。 “好了,别想了,就往事随风,都随风……你楚哥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火锅可好?” “如此甚好,我还真有些怀念涮肉的滋味。”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开心的时候啊,就得吃火锅庆祝;这不开心的时候呢,也得吃火锅,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有的话,那就两顿吧,哈哈哈哈。” 楚天的笑意化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感激楚天,她盼望着困扰自已了多年的心结,将随着这历史尘封和掩埋。 景颜他们前脚刚进火锅店找好位置落座,后脚万承沣一行人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她一抬头,差点与万承沣四目相对,她吓得连忙低头。 “怎么了这是?” “那个人可真是阴魂不散,刚刚才见了他的墓回来,转眼又遇见一个活人。”景颜边说边拍着胸口,显然是方才受了惊,眼下在自我安抚。 楚天有些不可思议得转回头张望:“啊,不是吧,竟然这么巧?” “你别看,他们好像往里走了。” 见景颜似惊弓之鸟,楚天连忙宽慰道:“你怕啥,咱现在是与他毫无交集的人,何况我跟你说过,这个社会再没有皇帝。” 景颜边频频点头边自言自已语“你说得对,我有何可怕的,我要大大方方视而不见。他再也不能束缚着我了,也再不能干涉我与子骞了。” “是,每当你怕的时候,就想想他被人掘了的坟,这样我包你再不害怕了。” “这……”景颜不禁被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天这安慰人的方式虽奇葩,却见效。 “这就对了嘛,”楚天说着,夹一块毛肚,放火锅里窜烫几下,继而放进景颜的碗里,“快吃吧,你就当这毛肚是他,大口吃进嘴里!” “好,我吃,我吃,吃完就能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景颜刚说完话不久,才知道有的人是经不起念的。火锅吃一半她去厕所,可刚出来一拐弯差点与万承沣碰个正着。 她只得当作没看见,侧身欲从他身边经过。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拦住她的去路说:“你等等,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不曾吧,麻烦请让开。”景颜本来见到万承沣是有些生气,可一想到楚天,眼前又是那种熟悉的脸,突然又觉得有些想笑,她只得别过头去,不敢看着他,而面上却忍俊不禁。 万承沣被她这没来由的表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心虚,不禁往身边的玻璃上看了看,脸上没什么异样啊,这个女人是又搞什么名堂?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她是谁了。 “你你就是泼我一身水那个人吧。上回你就在我眼皮底下溜了,这回你还不打算与我道歉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颜没想到这人到了现代还是这副死缠烂打的模样,她不想与他纠缠,扔下一句话就打算溜之大吉。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们也算认识了,你不但不道歉,还一而再将我视作透明的,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失礼吗?” “你这样拦着别人的去路,怕才是很失礼吧。” 乘他不注意,景颜自然是溜之大吉。 剩下万承沣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又退回电梯间,对着里头的镜子左右打量着自己,确定脸上什么问题也没有,这才悻悻又走了出来。 逃之夭夭的景颜大气都不敢喘,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说话口气和神态气势都跟从前的天子一模一样。 直到回到位置上,景颜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这么多年的积怨,这一着就化解了。 “景颜,你这去厕所一回来,怎么感觉心情大好起来?” “说来你可能不信,”景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看见那个姓万的,就想到你说他被掘坟的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觉得很好笑,这算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看来我下午带你去那里实在是明智之举!”楚天举起杯子又说,“为我们的未来干杯!” 景颜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好,敬我们的将来!” 这个时候,万承沣也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就看见刚刚那个女生已经坐在位置上和一个男的有说有笑的。 他再次认真得辨认了一番,的确是前两天宴会时撞到自已的那个女人。本来他心里还憋着一肚子闷气,一而再无视自已的女人,她还是头一个。 幸而万承沣不会知道,景颜和楚天此时正拿着自己的事当笑话在说。要不他还不知作何感想。 可说来也奇怪,看她如此这般开怀大笑,却仿佛所有的郁气都莫名其妙消失殆尽,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跟着乐了起来。 他无奈地自嘲了一阵,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包厢,进门后,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不经意的笑意。 “哟,老大,什么喜事,难得看你脸上挂着笑容,是不是我们那个项目拿下来了?” 万承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怪异:“你哪个眼睛看我挂着笑容,那个项目黄了,就你这后知后觉的样子,怎么跟我混!” “黄了?怎么会?是谁胆敢跟我们抢。” “还能有谁,华天那个!” “又是那小子,改天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还不知道刘哥我姓啥名谁!” “滚蛋吧你,没点真本事,成天就只会逞口舌之快!” 万承沣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着实不爽快,萧然一而再的坏了自已的好事,让自已很是下不了台。 “我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万总,您消消气,晚上给您找点乐子?” “你也该给我我物色一些新人,眼前这些成天晃来晃去,太无趣了。”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景颜那张喜怒无常的脸。 他也算悦女无数,什么样的女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更何况还有很多是主动投怀送抱,他何尝会将这些想自己捧红的女人放在眼里。所以定期找些新鲜刺激的,已经成为常态。 “前阵子有个小明星惹了一点花边新闻,这阵子关于她所有的负面东西都不见了,不过我听那天去围堵他的一个记者朋友说,长得确有几分姿色。” “就你们那低俗眼光,之前给我找的什么玩意。” “您别急啊,你先看看,这回准错不了。”说着,刘金水给万承沣递过去一张剧照。 尽管是古装扮相,但万承沣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里那个女的就是两次差点撞着自已的那个人。 见他盯着照片愣了神,底下的人都知道这回有戏。 “把她给您找来?” 万承沣默不作声,底下人早已心领神会他已笑纳。 “对了,老大,她就是那个项目,李怀钦定的女主角,李怀上部戏用的了是她。” “你去了解一下那个女的是哪个经纪公司的,把人给我抢过来不就是了,既然那个姓李的剧喜欢她演,那么我看他们到时怎么办?” “还是万总计高一筹!”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既然与自已颇有些缘分,何乐而不为?再说混娱乐圈的,有谁不巴着他万承沣能多看一眼,多在自已身上倾注一些。 有多少女生主动或者被动成了她枕边的玩物,又有多少女生,都以为自己能成为他最特别的一个,只可惜他换女人的频率比换衣服的频率更快些。 狭路相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那日之后不久,楚天便接了一个戏的邀约合同,一看对方给出的条件极为丰厚:s级女主外加热门平上独播,心里别提多高兴,他甚至顾不得多想,便爽快的在合同上签了字。 待回去时,他来回仔细翻看合同,才发现附加条件上竟然有一条:即拍摄这剧女主必须签到万氏集团名下。他当下吃了一惊,他们是如何知道景颜的?此番又有何目的? 景颜见楚天一回来就盯着几张纸,脸上表情逐渐由晴转阴,不由上前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这会却盯着这东西愁眉不展?” “景颜,我好像给你惹祸了……” “什么?怎么了,何事让你如此担忧?” “我我一看是s大女主,高兴的没了别,竟没想到这会是个陷进……” “s所谓何义?这与陷阱何干?你就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不行,我得找他们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说过不能让你与他再有交集!” “谁?你要去哪?这合同到底有何不妥?你要是不说清楚,就不许出去。” “这,这是万承沣公司的剧。” “什么!他为何??” “我也不知这是意外还是巧合,可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在他公司底下,看他的脸色。” “那这契约已签,可还能反悔?” “一切有我,你别担心!”此时的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以免她难以安下心来。只是他也没想好对策,因为违约的赔款他估计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虽如此,他却不能让她觉察出丝毫端倪,反而如同往日一般叮咛着:“给你叫了餐,一会记得吃。” “知道了!你早去早回,务必当心!” 楚天怀着忐忑的心去了,虽然他也闹不清这场局的目的,可为了景颜,他别无选择更义无反顾。 从他离开的那一刻,景颜的心就悬着放不下来,桌上的餐她是一口也未动,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由灰暗变成漆黑。 这种忧虑和恐惧的经历何其相似,她蜷缩在沙发上,眼里闪过那夜的狰狞,万历、万承沣,他们会何总阴魂不散? 三个小时过去了,楚天还是没有消息,景颜再也忍不住,于是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可楚天早已经被灌得昏天暗地。 景颜在屋里来回踱步,事因自己而起,就算再害怕,也不应该让楚天一人去面对。想到这里,她尽管仍心有余悸,但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孙越来到了酒店包厢里。 这时包厢里的人已经喝得正起劲,大都已经七八分醉意。刘金水让景颜进来,不由定睛分辨了半天:“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的女主角嘛!稀客稀客!”说完他笑得放浪形骸。 景颜环视了包厢的人一眼,最后将眼光落在半个身子趴在沙发上半个身子伏在地上的楚天身上。 见他如此狼狈,她不禁叫唤到:“楚天,楚天……” 楚天这时已经只剩下残存的一点意识,他努力抬眼,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景颜,迷糊间他还是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目光快速略过万承沣,尽管害怕面对,可她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不好意思,我们来带他回去。”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孙越抬人。 “我们等你半天了,你这好不容易才来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刘金水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万承沣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还以为你多清高,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于是借着酒劲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跟我说一声道歉,却想从我这里带走人?”边说他边往面前的空杯里倒满了三杯,“不过没关系,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把这三杯酒喝了,我便既往不咎。”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她面无表情地回应。 在座的人对他的话都听得一脸雾水,只不过见有热闹看,便又都起了兴致,于是都纷纷起哄闹酒。 楚天刚被扶起,这时又踉踉跄跄地走向酒桌,楚天挣扎着喝到第三杯时,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了:“万总,那,那天是她无心之失,希望您高抬贵手,别,别与她一般见识才好,她的酒,酒我喝。喝完合同合同作废,作……” 而后他就再也醉得不醒人事,可尽管如此他手中还紧紧抓着那份合同,他兑现了自已的诺言,尽全力去守护她。 “楚天……”景颜担心地摇了摇他,可他已经半点动静也没有。 她满心担忧,满脸愤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万承沣:“他已经把酒都喝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在万承沣看来,这女人当众人对自已大声呵斥分明是不给自已面子,他自然有些下不来台,恼怒道:“他说替你喝就替你喝,我同意了吗?” “那你还想怎么吗?难不成要我们也都死在你面前你才罢休吗?”景颜说话的时候连抬眼看他都极其不愿意,想到子骞满腹学识,一腔报复却因他的嫉妒而死在流放的路上,而现在眼见着又来伤害楚天,她的恨更甚。 万承沣就不明白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对她有什么不满?眼底竟是这样深深的厌恶,甚至看都懒得多看自己一眼。而她所谓“也死在你面前”又是何意?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她越是这样,越激起他猎奇的兴致,有趣的小女人,难不成是想跟我玩欲情故纵? “你给我站住!什么时候我万承沣的地盘由得人家随性来去了?”他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意外,这个女人什么来路,敢这样跟万总叫板。 他厉声大喝,不禁让景颜心内一颤,她原以为自已已足够强大可与他面对面,可当他又恢复从前雷霆震怒的气势时,她觉得自已还是败下阵来。 她不断问自已,曾经他是天子的时候,自已也没怯过,何故现在反而却更畏惧?莫不是因为子骞?子骞的离去让她内心开始真正的畏惧权力,畏惧他会伤害自已在意的人? “不,我不能害怕!”她告诫自已现在不是怯弱的时候,在这些人面前,你一但露出马脚,他们便会毫不留情将你吞噬干净。 她只能一边强装镇定,一边示意孙越带着楚天先走。 包厢里一男子见事态不妙,出来当和事佬:“美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万总面前怎能一点礼数也不懂,这是不给我们万总面子,把这个喝了,你就可以走了。” 正在众人都围着景颜的时候,孙越背起楚天就往外跑去,景颜见他们跑了,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面对这些人渣也便更无顾忌。 “如果我说我不喝呢?” “那你休想出这个门!”刘金水凑上前,恶狠狠的对着她说。 见刘金水步步紧逼,景颜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她于是攥紧拳手,鼓足勇气无视他向前走去。 刘金水她压根没将自已放眼里很是生气,他下意识想要抓回她来,却不曾想自已被景颜反手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在座的人酒也醒了一半。 刘金水当众被拍了一巴掌,恼羞成怒,眼见着他就要发作,欲给景颜点颜色瞧瞧时,突然间从万承沣的嘴里奔出了一个字“滚一边去!”,他呲牙咧嘴却不得不听从老大的命令行事,虽然他比万承沣大了整整一轮,可是谁让万承沣是财阀二代,他要在北京娱乐圈里混,少不了仰仗眼前这个霸道的少爷。 景颜见他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不知道这两人又唱的是哪一出,她厌恶的看着这些乌合之众一秒都不愿多停留,当即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而她鄙夷的这一眼,看得万承沣怒火中烧,她是真的一点也没将自已放在眼里,换作其它女生敢在他跟前如此放肆,他早就下狠手让她们跪地求绕,可自已的高抬贵手,人家却压根不领情,一个谢字也没有,只是冷眼瞟了一下自已便走人了?这是置自已于何地? 见老大拉下脸来,眼尖的刘金水立马看出端倪,他心里有怨气,于是故意怂恿着万承沣:“我看这小妞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大,不如我找几个人好好调教一番再送到您面前。” “你这么有主意,要不干脆你来当这个老大好不好?”他又一次把自已的怨气撒在了刘金水身上,他竟然舍不得别人去教训她,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叫他这般鬼迷心窍。 万承沣的脸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不再言语。 “万总,何苦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我们的兴致,来,我敬你!”最后,坐万承沣身边的男子站了起来,化解当下的尴尬。 另外一个男子也帮腔:“去,把菲菲叫来给万总助兴。” 而景颜也没想到他们竟就这样放了自已,当她走出包厢时,脚下发软,手心里全是汗。? 落花流水 自打景颜离开老宅后,萧然一直心生挂念,可他却因为自已从前的错误,不知应当以何身份和理由去找她,只是时常守在她家小区附近,学着她或许能意外撞见。 经过漫长的等待他才终于知道,这样的寒冬里去守候一个人是多不容易,何况她一个娇弱的小身板,那必是真心的在意才会不惜一切。此时他的内心对此深有体会,风水轮流转,也该他为她做些什么。 当他好容易等来景颜时还未及欢喜,却见她的身后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这些人是刘金水安排的,他那样当众被女生拍了一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于是背着万承沣想私下给景颜一点眼色瞧瞧。 “这位小姐,你上哪啊?” 景颜身上虽有子骞教过的三脚猫功夫,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可她并不想与这样人周旋,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跑开。 而她没跑出两步,另外一个男子从他身前窜了出来,着实吓了她一跳,只是她知道这时不能怯弱,于是在那些人看来她镇定自若:“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我们看你长得挺标致的,不如跟哥几个去玩玩?”说着一个男子就向她伸出魔爪,景颜猛得一个闪身,那个男人扑了个空。 正当那个带头大哥要发作之时,突然他胳膊被一双大手死死钳住:“这样对待女孩子,怕是不够绅士吧!” 那个带头恶狠狠的说:“关你屁事,你小子别多管闲事!” 而来人却笑着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自然要我管了。” 景颜惊讶来人竟是“子骞”,本来她虽多少有些惧色,毕竟这阴暗处四周没什么人,她闹不清来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有什么目的?可当看到他的一瞬间她便不再惧怕,而是心间一暖。 即使早已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依然是那个行侠仗义,随时为自已挺身而出的“子骞”,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我们走吧!”说完他将那个带头大哥晾在一边,拉起景颜就跑。 那几个无赖哪里肯就此罢休,本来就是受人之命,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既然调戏不成,那收拾一下那个男的,回去也好交差,怎么说他们也是人多示众:“站住!” 他们没搭理,只是跑得更快。 突然在他们面前又杀出两个男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然沉下脸来,虽然他不屑与这些恶人纠缠,可既来了,他也没有畏惧,毕竟他在跟着景颜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双手准备,如果这些人蛮不讲理,他派出所的朋友可正在来的路上。 他淡定的将景颜藏在自已身后,方才不耐烦的向着众男子说:“借道!” “就凭你小子也配?”说着中间满脸横肉的男子,上前就想揍人。那个男子的力道很大,好在萧然幼时学过一阵子的跆拳道,一个反手将那个男子摔倒在地。 这个动作让景颜着实意外,这个萧然出的是什么招式?这样看来他不但丢了记忆,那身好功夫也不见踪影。 “你们愣着干什么,把那个女的给老子抓车上去。” 眼见那两个男子要抓景颜,萧然只得放手回身去拦,结果刚刚那个带头大哥想趁机从背后偷袭。 这时景颜再也忍不了了,她一个飞脚扫过去,那个带头大哥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接着她用树枝当剑,手指之处,另外两个男子痛得嗷嗷直叫,两三下功夫,那几个壮汉就已经纷纷落到在地。 景颜当下不禁感慨,现代的男子都这般弱不经打? 这时,警车的响声也在不远处传了过来,那几个男子见状只好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这时景颜才回头看着萧然。 此时还没从刚刚景颜那阵行云流水的打斗中回过神来,脸上依旧写满吃惊:“你竟然会功夫?” “曾经跟人学过一点。” “看来你师父的功夫很是了得。” “是,他可厉害了呢。刀枪棍棒就没有他不能使的。”她说话的时候满脸得意,他看着她有些忍俊不禁。 “他莫不是我们行业的武术指导?” “……”景颜看着他,不胜唏嘘,这个曾经教自己功夫的人,现在却惊异于她的功夫了得,以前那个总喜欢嘲笑自己是“三脚猫”的人去哪儿了? 这样想着她多少有些遗憾,此“子骞”终究非彼“子骞”,他们过去的种种,当真在他的脑海里荡然无存? 她突然就恍了神,他不明所以,自以为言语有哪里不妥,两人就这样突然地沉默了一阵,景颜这才发现自已又浮想联翩,于是连忙收回心绪,对他说:“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举手之劳,更何况吓跑他们的还是你自己。” 听他这样的口气,景颜重又有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不知不觉中便冲他嫣然一笑。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他每次见她时,神情都不一样,有哀伤、有凝重、有愤怒、有不惧,却唯没见过看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意。仿佛一束光穿过他的眼睛直达心灵,那是一种美好而纯真的触动。 这时,警车那“笛嘟笛嘟”的声音仿佛将两人从遥远的边际拉回。顷刻,两人似有尴尬,先后将目光看向警车时下来的人。 “萧然,听到你的电话我就过来了,那帮家伙呢?”说话的是萧然的同学,刚巧在附近值勤。 “跑了……” “溜得倒挺快,你们没事吧?” “没事,还得谢谢你及时赶来!” “这不是给我扫黑除恶提供情报嘛,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们没事就先回吧,我得继续巡逻去了,再有见到那几个家伙,记得给我电话。” “好,一定。”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警车开远了去。一阵风呼啸而过,给北京深夜的街头平添几分寒意。 “冷吗?”萧然边说边脱下自已的外套,“快披着,这会风大,小心又感冒了。” “我不冷,刚刚拿那几个家伙练手,这会浑身经络疏通,正热火着呢。” 这还是景颜第一次用这种口吻同萧然说话,他起先觉得有些不适应,过后又倍感亲切。萧然看着她,笑容情不自禁浮上嘴角:“你的功夫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她虽这样说,可他却没依着她,只是温柔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那时她娇小可人的样子,着实让他有拥她入怀的冲动。 两人如此亲密的距离,让她又有了从前面对子骞时那般慌乱的心跳:“没,没关系的。” 话虽这样说着,可她却也没有拒绝萧然的心意,因为那份温暖与呵护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回味。 偏这时,景颜的电话响了,孙越告诉她楚天因为过量饮酒,所以他把楚天送医院去了。 她挂完电话焦急地对萧然说:“我得去医院,楚天他住院了。” “那好,我送你去。” 经过这一晚并肩作战,他们心的距离更近了一步,景颜也没再拒绝,只是低声回了一句:“好!” 萧然叫了个车,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景颜感觉着他熟悉的气息和呼吸的频率,那是如此鲜活而真实的他,她悄悄地又看了看他的侧脸。 萧然意识到身边的人在偷瞧着自己,只是不动声色假装未察觉。 他们这才刚到医院门口,萧然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萧然,你一晚上去哪了?怎么打你电话总是不接。”电话那头说话的是萧莉。 萧然这才意识到自已手机上有一堆的未接来电,连忙回道:“我没事,只是有点事情所以刚刚没听到。” 景颜隐约间听到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想到沈星仪,她的脸色由晴转阴:“你快回去吧,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不好意思,是不是耽误你们了?” 听景颜提及“你们”二字,萧然不由噗呲笑了起来:“那是我姐,都说长姐如母,她啊一念叨起来比我妈还啰嗦。” “哦……”她声音低低的,欲言有止的模样。 乘其不备,他突然在她身后说:“我和她分开了,今后再没有‘你们’!” 他假装很不经意把自已早已想对她说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郑重其事,因为他需要找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方式,让她以最容易的状态接受。他其实还有话想对她说,可是他知道心急不得,他曾给她造成过心灵的创伤,他需要一点一点去缝合与弥补。 “?!”景颜诧异瞪着眼,似要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眼中仿佛有说不出的喜悦还是更复杂的什么情绪。 看着她瞳孔中闪现些许惊喜,他亦不甚欢喜,只可惜此刻时间不早了,他不得不与她道别:“不过我确实得回去了,明天还有董事会,你一个人可以么?” “嗯,可以的,今天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多感谢,我想如若是我,你一样也会义无反顾出手对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浅浅的笑,那笑似明月清风,拂进他的心田。 猫哭耗子 待萧然的车子已远去远影,景颜赶忙收回依依不舍目光,转身走向住院病房。病房里楚天一张惨白的脸躺在病床上。 看着楚天,她心中很难过,这个与齐玉不同世界与身份的男子,却如齐玉一样无私和仗义。她内心是说不出的感激,自从前起,她就视他为兄长一般,而今她为自已遭罪,她心里别提多难过。 她就这样守着楚天,直到第二天他终于醒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你感觉如何?怎么能这样没命的喝呢?” 见她一边说一边红着眼眶,他连忙安慰着:“不碍事,小哥身体倍棒,这点小酒还难不倒我。” “你就别再逞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已。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如何是好?” “我错了,让你担心都是我不好。你别难过了,我答应你再没有下次了。对了,他们昨天没有再为难你吧?” “没有。”景颜怕楚天担心,没将昨天那些人尾随的事告诉他。 “那就好,这些人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你放心,这之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可你还得在这行业里?” “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老子这条命豁出去就是了。”楚天一激动差点呛到,胃里又一阵痉挛,便疼得“哎哟”叫了起来。 “你也不知道忌讳,都这个样子还偏要说这死啊活啊的。你不知道昨天见你那样,我心里有多难过?我已经失去了子骞,可不能再失去你。” “咦,你说我要是死了,会不会穿越回去那里与你再相会?”楚天自己那里小声嘀咕,可转念一想,她怕是死了这才来的这里,于是硬生生把“那里的你会认得我吗?”给憋回肚子里。 “如果我的到来,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这是我万万不愿见到的。不管你是楚天还是齐玉,对我而言都是重要的人,我不愿你们受到半点伤害,你可明白?” 她的话让他心中一暖,见她这般关心自己,他憨笑起来,心中是无尽的喜悦。 “晓得,晓得,我保证以后安分守己!” “这是我给你熬的粥,你快把他喝了吧。” “你会熬粥?”楚天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这让楚天联想起来景颜到这里第二天,差点把房子都烧起来。她原是一番好意,想给楚天做顿饭感谢他,可自小她就是小姐出身,后来又进宫成了娘娘,这后厨的事情,的确知之甚少。 楚天看她灰头土脸地想要在家里生火,真是哭笑不得。 “以我之聪慧,总是可以学的嘛。还是现在社会方便,把米放进那个什么电饭煲,一个煮粥键就搞定啦。” “哈哈哈,你现在说话越发有我们这代人那味了。” “你可别说,你们现在人的很多语言还真是没深度。什么yyds,什么,怎能如此随意。” 说着两人都大笑了起来,一扫昨日的种种阴霾。笑着笑着,楚天胃又疼了起来,捂着肚子直喊停。 “快把粥喝了。” “让我来尝尝前辈亲手煲的粥。”这是第一次有女生给自己熬粥,他平常都活得很粗糙和随意,有了景颜之后,他觉得一切都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因为他的心境悄然发生变化,原本没滋味的粥,在他喝起来都有种丝丝的甜。 当万承沣知道刘金水派人去骚扰景颜后,大发雷霆:“谁让你去动那个女人了?” 见老板是真的动怒了,刘金水不免有些心虚,可又觉得委屈:“老大,那个女的那么嚣张,我只是想替你收拾一下她,让她知道分寸,这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啊。” “所以你的人被人家给打了回来?还好意思说替我长脸,我他妈脸都给你丢尽了。”想到这里,万承沣更是火冒三丈。 “……”刘金水只得一边陪着笑脸却也不敢接话。 万承沣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阵画面,就是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被那个弱女子打得落花流水。这女的真是不容小觑,他越发对她起了心思。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冷冷地问道:“他身边那个男的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让他们去查一下?” “不用了,还嫌给我惹的事情不够多吗?你安排人去探望一下那个姓楚的。” “什么,去看他?”刘金水不解的问。 “怎么,我吩咐的还不够清楚吗?记得拎点东西去,不然别人以为你们又是去打架的。” 刘金水真不知道自己老大这唱得是哪一出,只是老大都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当回事,只得硬着头皮拎着一篮水果去了医院。 楚天也被弄得莫名其妙,看刘金水此时满脸堆着笑,又回想昨天他为难自已的样子,楚天有些摸不着头脑:“刘总,你们这是?” “你们还来干什么?他都已经住院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景颜护在楚天身前,怒视着来的两人。 “我说,你是看不见我们拎着水果来嘛,昨天那都是一场误会、误会,都说化干戈为玉帛,景小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误会?”景颜冷笑道,“带着你们的东西从哪来回哪去,昨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请你们也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眼前。” 刘金水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见景颜压根不领情,索性也不装了:“我说你不要给你脸不要脸,老子要不是看在万总的份上,犯不着来这里热脸贴冷屁股。这些东西你们爱要不要,反正老子拿来也不会再拿走。”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景颜将那些东西全一股脑扔进了垃圾筒。 “早晚有一天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刘金水便恨恨走了。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对不起,景颜,让你到这里还得受他们的欺负。” “这怎么能怨你,要怨也该怨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惹上他们的。”刘金水这番嘴脸,让景此愈发肯定昨夜那播人必定与他有关,想到无故又惹上这些瘟神,景颜很是苦恼。 正这个时候,萧然来了,他正捧着一束花走进来,刚走到门边,却见门口垃圾桶里堆着鲜花和水果,他不禁有些尴尬:“我是不是不该拿着这些?” 说着他兀自笑起来,向来这些琐事都是沈星移打理的,他见花篮被扔在门口,生怕自已买错了东西。 萧然的到来一扫景颜心底的阴霾,她迎上前笑着对他说:“一些不愿见到的人黄鼠狼给鸡拜年,被我打发走了。这花真好看,我去找个瓶子将他们插起来。” “什么人?难道昨天那些人找到这里来了?”萧然警觉着。 “不,不是啦,就是楚天生意上的。”见景颜支支吾吾,萧然觉得她似有所隐瞒。 “昨天?昨天还有哪些人?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这群人昨晚为难你了吗?他要敢……”想到景颜被人欺负,难免情绪激动,可话说一半胃里不禁一阵痉挛,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别激动,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静养。” “我这就派人去查昨天那伙人的去向,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们别担心。” “不用了,我不想再与那般人有什么瓜葛。”景颜拒绝萧然的帮助,无非是生怕他再因为万承沣而遭受一星半点的罪,她不能再连累他。 “就算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那班人将娱乐圈弄得乌烟瘴气的。只是你们怎么会惹上这般人?” “这……”这该从何说起?景颜这才恍然,自已分明是见他就躲,可他却还是纠缠上了自已,难道自已生生世世注定也逃不开他的魔掌? 见景颜脸上分明写着忧心,却似乎不愿多说什么,萧然便也不追问,只是从容的对她说:“放心吧,一切有我。” 萧然虽这样说,可景颜还是难免担忧,生怕他为了自已再次招来祸端。萧然并不知晓,只是私下里安排好一切,包括特意雇佣安保公司的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她。 或许是因为有了之前被跟踪的经历,景颜现在夜晚回家会格外当心,接连几日平安后,她悬着的心正要放下之时,却在无意间发现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已。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绕到这个人身后,出其不意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什么人派你来的?” “是萧总让我跟着您的,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暗中保护您。” “萧总?萧然?” “对,萧总担心您会有危险。” “他有心了,可是我想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我自已回去就可以。”她心里虽感激,却总害怕他会招惹万承沣。 “您这样我无法回去交差,不如您自已与萧总沟通?” “那,那好吧。我去跟他说,今晚辛苦你,你先回去吧。” 可那人却不容分说,定是要将自已送回家才愿离开。景颜只好给萧然去了电话:“我不喜欢有人跟着,你知道的,我有能力对付那些人。” “他不会影响你的,就远远看着你,我没办法分身,得有人跟着我才能安心。”他的话坦然了当,令她再也不愿拒绝他的好意。 她感激他的贴心,那一刻她有一种冲进他怀里的冲动,只是他们都多虑了,因为万承沣此时想着并非如何为难她,而是如何讨好她。 穷追猛打 听说刘金水被景颜从医院里给赶了出来,万承沣越发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致,刘金水那点 补品鲜花什么的,在他看来是自已诚意还不足,于是乎第二天便开始变着法子给景颜送东西。 惯常他这一套都屡试屡爽,因为他向来出手大方,他送的礼物几乎令女生都无法拒绝,所以她们大都在收到东西后便投怀送抱。于是这一次,他也坐等景颜成为下了个她们,只可惜他真的高估了金钱的诱惑力。 “景小姐,您的花,烦请签收。” “花?”景颜疑惑将花收了下来。 “哪来的花,很漂亮。是不是粉丝送的?” “不知道”景颜狐疑着,“也没留个署名。” 他们正说到一半,门铃又响了起来,“您好,你的快递。”是一个礼盒,里面装着一套 水蓝色的裙子。 “这一看就价格不菲,是谁出手如此阔绰?”两人面面相觑。 楚天将裙子拎了起来,裙子底下的卡片便抖落出来。这件衣服才配得上你的气质——万 承沣,两人又皆不约而同嗤之以鼻。 这礼物被退回之后,隔天又送来一限量版包包上门; 第三天,他又送来了一张没有限额的信用卡,这送礼的价格是一天高于一天,只是很可 惜,无论他送的是什么,第二天一定是原封不动地又被退了回来。 万承沣眼看着被送回的东西很是闹心,索性大手笔直接送去一套名贵珠宝,他就不信这样精致华丽的珠宝,有女人见了不心动。可是他又失算了,去送的人怎么去的,还是怎么拿回来的。 “难怪传闻就没他追不到的女明星,真是钱多烧得慌!”楚天愤愤不平。 景颜笑而不语,这些算什么,从前在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皇帝的赏赐的东西她都 看不上眼,又何况而今这些东西? 眼见着景颜一而再的退回东西,万承沣的倔劲上来了,看来不来点大手笔的,这女人是不会轻易上钩,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助理:“你亲自把这个送过去。” “万总,这不是你刚刚买来的限量版跑车吗?您都还没来得及开上路呢?” “难啃的骨头,才更有趣!你懂什么,车没了我再买就是。我万承沣差这点钱么?”说着,万承沣轻蔑的一笑。 “您这也太抬举她了,这女的胃口还真不小。” “行了,别废话,快去吧,送不出去我唯你是问。” “放心吧,万总,包在我身上。”助理满脸志在必得的拿着钥匙便出门了。他开着敞篷跑车在路上,别提有多拉风。 开到景颜小区时,不知有多少双目光环绕着他,如此一来,他更坚定楼上那个女人会巴巴的下来找他拿钥匙。毕竟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回回那些女的都是围着车子假装矜持,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只不过他跟他的老板一样都太高估了自已,景颜别说下来,他压根连她半个影子没见到,他只得不断鸣笛,好吸引景颜的注意。可景颜始终都没搭理他,反倒是他自已因为鸣笛扰民被物业赶走了。 当他灰头土脸回来之时,免不了被万承沣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没用的东西,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保证完成任务?” “老大,是不是也许她会不开车,所以,所以……” 万承沣思虑半晌,指着助理鼻子道:“你,你把我们新楼盘最好户型送一套过去,她住的那什么破小区,我还就不信了,这个世界就没有金钱砸不开的心门!” 听万承沣这么一说,助理又重拾信心,这次他聪明了,直接以解约为理由将景颜忽悠到了那套房子里,可景颜一门心思只有解约,对那套房子压根不感兴趣。 万承沣本等着助理的消息,好上楼抱得女人归,只是左等右等,却听说景颜起身要走这女人还真是刀枪不入啊? 他彻底没了耐心索性上楼直接与她摊牌:“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妨直说好了,省得我大费周张。” 见依旧他如此嚣张和自以为是,景颜只是冷冷回了两个字:“解约!” 她一脸不屑的态度显然再次激怒了他。 “你,你难不成是觉得欲情故纵好玩吗?”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而后轻蔑得斜着眼睛看着她说,“好,我陪你玩!” 景颜见他这般厚颜无耻,又嫌恶又鄙视:“你会不会太自为是了点?你凭什么觉得只要是个女子,对你和你的钱都会趋之若鹜?我偏偏就是不想与你有关系的那一个!” “行,你有种。还没哪个女的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就当你是例外的那个。我不否认我对你有兴趣,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就不要再演戏了吧。”说着,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身体,“你想要什么?条件你可以尽管开!” 她满脸厌弃的立即从他身边弹开了去,厉声道:“我今天只是来跟你谈解约的事,还请你放尊重一点!” 他拿出一根雪茄冷笑道:“怎么,看不上s级的剧?所以要解约?”他又一次一厢情愿地曲解着说,“难道你是想演电影?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跟着我,你想要什么角色,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可以把你捧成像她们一样的一线女明星。”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雪茄,带着有些轻视的眼光,瞥了她一眼,他自始至终都以为她在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而来回折腾这么多次,他现在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该识趣了。 “你听清楚了,我要的只有解约,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更不会演你们公司的剧!什么女明星,我不稀罕!” “你能不能别再我面前演戏了?我跟你说我的耐性有限?你还是赶紧把你的价码都说出来吧!”他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 见他如此姿态,她真是觉得可悲可叹,世事轮回,他与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仍旧没半分差别。 她瞬间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她拿起摆在桌上的合约,放弃了再与他纠缠的念头,转身就想离开。 她的举动显然刺激到他,他以为她会为现实而妥协、会为他的提议心动,他一心等着她放弃假矜持,主动投怀送抱,可他又一次错了,这个女人是真的不齿与他相处。 见她头也不回就要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你给我站住。” “请你让开。”而她看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不愿直视。 被她一个眼神回瞪他却又好像突然泄了气。突然像被撕掉了伪装的人,他于是只能充当个失败的谈判者,想挽回被自己破坏的局面:“你真的没有其它需求吗?我都可以满足你,真的,只要你说。” 他最后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他是真的不明白,他有金钱、有地位,她怎么就是对自己不上心? “没有。”她冷冷的丢出两个字。 “你不要物质,难道要跟我玩真感情?”他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简直无可救药……” 可她还是走了,走的时候鄙夷的目光更甚。他有过多少女人,自已都记不清了,只是那些女人从来不会跟自已玩真感情,更从来不敢用这般态度对待他。万承沣自觉还从来没有在女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这种感觉让他又羞又恼,却又意犹未尽。 景颜怎么也想不到,来到这百年之后,竟还要被他攥在手心,这种感觉令她窒息。每当孤立无助的时候,她总容易想起萧然,好似见着他就能心安,见着他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她就这样带着满心期望去向看望他的车子,而那个他想见的人,此时也正开着车奔向她的家。 于是在北京街头的某个十字路口,他不禁意的一抬眼,看见此时正坐在公交上的她。她看向窗外,眼睛望向前方的高楼,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目光再次那般凄楚而幽怨。 她那双有故事的眼神总令他情不自禁,他看出了神,绿灯亮起也不曾察觉,直到后面的 车子打着双闪催促,他才不得不与她擦肩而过。 他不知她要去哪,不过很显然,他此行怕是无法与她碰面,他索性在调转车头,追在她的大车身后。 她一无所知,只是继续向着心中的方向而去。 当她下车时,一辆车子已悄然停在她的身后。 投其所好 月亮完全升起来了,在薄薄的云彩里穿行。月光下的她抬眼望着的那号楼格外熟悉,原来他想见的人也在思念着他,他们心有灵犀的奔赴去到对方的家。 她好像有些踌躇着该如何上楼,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闪了闪车灯向她示意。 她一回头看不清车里来人,当意识到车牌号有些熟悉之时,她既惊又喜。就在这个时候,他从车里下来,快步走向她,她的心里却忽而有些慌乱,她的心意既有看到他的欣喜,又隐约有些忐忑,害怕他再次误会 她有些焦急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之时,他却主动先坦白:“我本是想去看你,却刚好见到你在车上,我便一路跟来了。”他顿一下,继而又笑着说,“见你来此,我真是受宠若惊。” 她没想到他如此坦诚直接,反倒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之前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可总是在见到他的时候,就忘得一干二净,连带说话也支支吾吾:“我,我……” 见她微红着脸,似害羞状,想到他们彼此能心意相同,他几乎忘了:“看到你,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其实有话对你说……” 可是萧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景颜的肚子先唱起了空城计,今天光想着怎么解约的事,到现在她的肚子再也忍受不住饥饿闹起罢工。 她尴尬的捂着肚子,突然又兀自笑起来。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曾经在子骞找回她的那个雨夜,她也曾饥肠辘辘,而他从怀里掏出的食物,不仅填补她的胃,更慰藉了她的心。 他快速扫了一下附近的餐饮店,征询道:“还是那家馄饨?” 她欣然点点头。 当他们并肩出现在馄饨店,店里的老板娘连声音都带着喜色:“呀,这还是第一次看你们一起来,原来总是一前一后的。看来小伙子你终于……” 两人一听她这样说,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回应,老板连忙过来打圆场“我家老婆子就是话多,二位还是两碗鲜虾?”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点头回应,然后又默契的相视一笑。馄饨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他们吃馄饨的心境与原来大不相同。 两人的眼光总是一边吃一边不经意的看着对方,然后会心的笑。 吃完饭,他送她回家,这时他才知道她早已搬来自已家附近,这让他心中不由一喜。只是方才想说的话被打断后,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提及,于是他只能另寻时机。 而她本来也有满腹委屈,可当见到他之时,围绕在脑海上空的愁云似乎都消散了,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的事了。至于什么破合约,至于那个阴魂不散的人,明天醒来再面对吧。 为了解除合约,楚天不得已将之前所有的积蓄全掏空,将车子之类但凡能变卖的东西都无一例外的,又借了不少外债,才终于凑齐了违约赔偿金。 若是往常,要让他掏出这么多钱,那无异于剥他三层皮,之所以赔出去之时他能如此爽快,只因那是换回景颜自由之身的钱,那便再所不惜了。 “楚天,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从前那个时代,她没有太多金钱的概念,而今时今日她方才明白,何为五斗米折腰。 “要怪也怪我自已眼瞎,没事,古诗有云‘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还有你,你就是我最大财富的来源。” “好好,我一定替你好好接戏,早日打工还清债务!” “放心,我可不会剥削你,还是得适合你的最重要,这样你才能出彩。” 万承沣看到退回来的钱也无可奈何,账上那些钱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并不是想因此为难她,只是他不曾想她竟如此倔强,砸锅卖铁也要与他划清界限。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不屑与自已为伍? 见老板烦心,助理曾凯不得不排忧解难,于是试探着说:“万总,总不会她不需要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你什么意思?” “都说金诚所致,或许可以打打感情牌?” “什么感情牌,你又想出的什么馊主意?”万承沣满脸不屑。 “她的新剧发布我们如果去给她应援,也许她会很感动。” “什么?这种事情我他妈的什么时候干过,给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明星应援,让我这以后还怎么在娱乐圈混!”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有的女人还就吃这一套。” 万承沣闷声不接话,他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她一心跟自已解约,死也不肯演自已的剧,自已却还巴巴的去应援,这说出来不是让其它人笑掉大牙?瞬间他的脑海里摈弃了这个可笑念头。 可没过几天,他无意在电梯里看到景颜新剧宣传海报,海报上的她看似微笑着,眼角却含着泪,这样的伤感的表情又仿佛直击他的心灵,令他欲罢不能。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操纵的感觉,他试图将她的容貌挤出脑海,他不断去找其它女人排解,可每每是翻云覆雨过后内心反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显然他失败了,这或许就是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不得不接受去应援这个提议,只为投其所好努力尝试。 他不做则已,不然便要一鸣惊人,他所组织的应援团,声势过于浩大,将男主角的风头完全盖下去,而包括楚天在内的所有人都弄不清,这是何人手笔。 徐露作为新晋小粉丝更是没见过这个捧场的应援:“这是景颜姐的应援?我也是粉丝团,我咋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景颜一脸诧异。 “不管是谁,总得谢谢人家,我陪你去打个招呼?” “那好吧,你也记得提醒粉丝下次不要这般铺张浪费。” 景颜还没来得及答谢,却见在组织这一切的是曾凯,一看到他,她便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她当即放弃道谢的心思扭头就往回走。 万承沣眼见着到手的鸭子又飞了,便再也坐不去了,匆忙从不远处的车子里下来,伸手拦住了她去路:“嗨,景小姐!不知今日这份礼你可还满意?” “我们已经解约了,你还想干什么?” 见景颜并无半分欣喜却仍旧满脸不耐烦,万承沣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你什么意思,我这般拉下身份替你应援,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满意?” 景颜当作没听到,仍然径直往前走。 “你一句谢谢都没有,还扭头就要走,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他话还未说完,她随之仓促而毫无感情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他被她一而再毫不留情的回怨弄得没了脾气。到底什么是投其所好?自已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曾凯,你滚过来给我解释解释?这就是你所谓的投其所好??” “这,这没理由啊,您都这样亲力亲为,满满诚意,我,我都感动了……” “你感动挺个屁用,你他妈的真是让我的脸都丢尽了,明天给我领一个月工资赶紧滚蛋!”万承沣满腔怒火也只能撒在曾凯身上了。 “万总……”曾凯一脸无辜。 景颜就纳闷了,万承沣这接二连三的送礼讨好,方式与天子万历简直如出一辙,他明明没有之前的记忆,又怎么会也成了如天子一般死缠烂打的家伙?到底怎么才能摆脱这个家伙? 景颜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心中浮躁,发布会一结束,她只想躲在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寻个清静。可当她走到街道上却发现四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这才想起来明日便是现代人的元旦,这是他们的新年,没有守岁,只有吃喝玩乐一同跨年。 她不知不觉走进一家书店,当她走过另外一片区域时,一本名字《万历十五年》的书引了她所有的目光,万历十五年,那便是她离开之后的事情了,那一年是发生了什么,还被写成了书? 她不禁好奇起来,她徘徊在书前半晌,这才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本书,而同时也有一只大手与她一起伸向那本书。 因为一快一慢,两人的手差点重叠在一起,景颜吓得将手缩了回来,乍一回身,目光忽然转向身后来人,而身后那人也同时将目光看向她。 四目交错,景颜的眼里闪现着意外和惊喜。 “你也喜欢这本书?”他边说边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两本,并将其中一本递给了她。 “算作好奇吧,”她无法如实回答,却又好奇为何他会对此书起了兴致,“你呢,为何也喜欢这本书?” “都说读史使人明智,有空的时候都会找来翻阅一二。” 见她手里还捧着一本《浮生六记》,他随之打趣着:“这本该不是也好奇吧?” “这本挺有趣的,翻开便爱不释手,能与之爱之人如此,此生足矣。” 他满是欣赏的听着她充满感情的反馈,如今喜爱纸质阅读的人已经不多了,会喜欢这类书籍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她的偏好足见她日常的修养与偏好。难怪她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文化底蕴,大约是博览群书所赋予她的吧。 “刚好到饭点,你饿吗?楼上有家不错的餐厅,我们一起吃个饭?”他遇见她并非偶然,而是一直等着她发布会结束,上回想同她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他不想再浪费。 “好啊,我刚好也饿了”她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这样辞旧迎新的日子,有他的陪伴,格外意义非凡,这在从前是她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 “西餐可以吗?” “好啊,好啊!”她压根没吃过西餐,只能信口答应,眼下吃什么不重要,和谁一起吃才是要紧事。 一吻定情 当景颜进去餐厅才发现她在电视里虽有见过人用西餐,可是她至今没使用过刀叉,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点菜,这让她不由有些犯难,她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然后小心地用左右打量,看身边的人都吃些什么,又是如何食用的。 萧然将菜单递给她:“喜欢吃什么?” “你先选吧,客随主便。”她尴尬的回应。 “好,那要这个,五分熟。” 景颜看萧然指着菜单上的牛排,还要的是五分熟悉,满脸不可思议,因为从前子骞是不吃牛肉的,当时她和齐玉还多次劝说,只不过都劝说无效。 “那可是牛肉也。”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怎么了?你不喜欢牛排?那要不要换其它菜?” “不,不是,你真的确定要吃牛肉?还要五分熟的?” 见她那般谨慎而又忐忑地看着自已,他瞬间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然后半玩笑似地回她:“嗯,我确定!那你呢?” 她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回复:“那给我一份一样的。” 她逞强跟她要了一样的,当牛排一端上,扑鼻而来的的血气让景颜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见她半天没动,他便将自已切好的那份与她的互换。 “谢谢。”可她依旧不知如何下口。 而他又继续切自已的那一份,然后美滋滋的将带血色的牛肉塞进口中,脸上露出的是满足的神情。 她不停眨眼,只是为了缓和自已看到仿佛茹毛饮血似不可思议的心情。 他见她不动口,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已:“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牛肉?” “没有,没有,我喜欢。”说完,她窘迫地拿起自已的叉子,有样学样的叉一块在她看来血淋淋的牛肉,而后屏住呼吸,囫囵吞枣似的将它咽了下去。 尽管她试图掩饰,他还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于是他不动声色切了些鱼肉放在她的盘子里:“试看看这个鱼,女生应该都会喜欢,卡路里也不高。” 她连忙像是被赦免一般感恩地叉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鱼肉的鲜嫩化解了先前鲜牛肉的不适,这让她浑身又舒爽起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用感激地眼神看了看他,他随之吃了一块鱼,吃着还不忘刻意说:“果然还是鱼肉更好吃些。” 窗外开始飘起雪花来,划过透明的玻璃,无声地落上地面。而她的心也如这般悄无声息地被温暖着。他一如从前,总是恰如其分地呵护着她。 用过晚餐,两人从里走出时,雪花飞舞在灯影下,看起来格外飘逸、迷人。 “冷不冷,一块走走?” “不冷,好。”她欣然应允。 在这样寒冷的雪夜,因与他在一起却备感温暖。雪花落在她的头上,他情不自禁伸手替她掸掉。 她屏声静气,只是静静看着他。他的气息很近,呼吸像从前一般深沉而有力,她无比怀念这样的感觉,因为与他这样的距离,如此的心跳,在她进紫禁城之后,都只出现在梦里。 这时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广场上许多跨年的男女都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她趁势勇敢地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的吻让他瞬间僵在原地,他不是第一次与女人有亲密的举动,可如此的紧张和兴奋却是第一次。 她转身有些害羞地向前走去,他晃过神后连忙追上她的脚步,果断伸出自已的手,将她纤细的手握进掌心。 当手被他握着的一瞬,她感觉自已的心跳不能自已,她一度怀疑那是梦境,直到他手里传来的暖流,真实而温暖得抚慰她的心灵。 她的指尖更用力地去攥紧,努力感受这份难能可贵的真实,这是她想像了无数次的场景,那种似曾相识的触感,令她瞬间泪目。他的手格外光滑而温润,虽没有从前习武时留下的茧子,却同样的能给予他温暖与感动。 他感受到手心里她的手掌娇小而细嫩,因为天气原因,手冻得冰凉。他宽大的掌心与之紧密的相握,他努力让自已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传到身体里。 “我喜欢你,可是一直没敢告诉你。”他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她迎上他的目光,为了这句话,她已经等了很久,她原以为另一个世界的他恐怕再难有交集,可冥冥之中,缘分轮回,他终于再次与自己心有灵犀。 “我一直不敢确定你的心意,可当我真真听着你说,心中是难以描绘的喜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被你吸引,关心在意你的一切,却又像个刺猬似的抗拒你,不敢承认对你的情感。今天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我当然愿意,当然愿意!”她没有片刻犹豫。尽管她知道他不是子骞,尽管她知道他没有从前的记忆,可在与他的接触中,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又一次喜欢上了他,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她倚在他的怀里,悄声自言自语:“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可无论多久,为了这一刻,一切辛苦与疼痛都值得!” 他感受到她热切的回应,心满意足的:“谢谢你,愿意接受笨拙而后知后觉的我。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新年快乐!”这是现代人于新年的祝福,她入乡随俗笑着回应。她的确很快乐,这是她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年新年,而与他关系的更进一步则是她收到最美妙、珍贵的新年礼物。 雪花依稀飘洒在夜空中,为这个不凡的夜增添了几分浪漫而神秘的色彩,两人手牵手漫步着,眼里只有彼此,仿佛这个洁白的世界,唯有他们二人。他们走了许久,一直难舍难分,直到景颜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两人相似一笑,才不得不终止这寒夜中的漫游。 景颜迟迟未归,楚天一直在窗边巴巴守望着,好容易看到她回来的身影,立刻冲下楼去。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只得默默地闪身退到她们看不见的地方。 尽管不愿面对,可他还是忍不住窥探,探出头的瞬间正看见萧然拉着景颜的手,满是深情贴着她的耳边说着什么,而她频频点头,眼里满是幸福的微笑。 看着眼前甜蜜的一幕楚天的内心五味陈杂,他该为她高兴的,这是她企盼了太久的时刻。可他却分明不开心,反而感到心一阵酸楚,他缓缓向家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已的心因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场景倍感寒冷。 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寒夜他一人该上哪,于是在小区附近溜达了一圈后,还是悻悻的回了家。 见他回来,景颜兴高采烈得迎上去:“你可算回来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我出去转转。”他没精打采,见桌上自已为她精心准备的一桌子饭菜她一口未动,心里不免又多一重失落,“你怎么都不吃?” 见他神情不同以往,她反问道:“我等你回来一起吃啊,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大概是冻的。”他装作若无其事。 “真的没事?你这是上哪去了?” 见她来回打量着自已,他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将话题转移:“你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突然被他正儿八经的提及,她的脸变瞬间红了,有些羞涩的看着他:“他,他向我告白了,”她顿了顿,接着她又像个小女生似的托着自已的腮帮子说,“所以我们,我们又在一起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真的啊,那可太好不过了。”他故作惊喜的样子,只为不让她察觉半点异样。 她眼光熠熠,喃喃自语:“我到现在都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见她眉眼盈满喜悦,快乐的忘乎所以,他忽而释然,这不是了一直想要的?只要她开心,自已怎样都无所谓。 “快坐下来吧。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喝一杯庆祝一下。” 这时她才注意到面前的桌上全都是自已喜欢吃的东西,她虽然用过晚饭,却也不想辜负楚天的一番心意,何况那五分熟的牛排本就吃得不尽兴。 于是她开心地对着美食嚷道:“太好了,我刚好饿了,这么多都是我爱吃的,谢谢你楚天!” 见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他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他也欣然坐在她身边,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共进年夜饭了,他心里有数,她与萧然确定关系后,或许很快就不再合适与自已住在一个屋檐下,且吃且珍惜吧。 于是他豁然开朗,夹起一块孜然牛肉,大口的塞进嘴里。 她也夹了一块,边吃边乐呵呵地说道:“啊,还是你做的牛肉好吃。楚天,我敬你,真的很感激来这里之后能遇见你。” “你跟我还客气啥,我的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了。” 景颜才刚抿了一口,却见楚天一饮而尽,笑着劝道:“你慢点喝,好像有人跟你抢酒似的。” “这不高兴嘛,”楚天说着又饮了一杯。“愿你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从前永乐大钟上记载着惟愿海内华夷平;惟愿国泰民安乐;惟愿时丰五谷登;惟愿人人尽安孝;惟愿天下大一统,而今这一切好像都实现了,能活在这个时代,是百姓们平生所愿!” “果然还是你们那个年代的人有文化。” 喝了点酒,景颜的小脸因微熏泛着淡淡的红晕,这大概是她这些年来最快乐的一个夜晚。 “景颜,回房间去睡吧。” “我不回,我还得在这里守岁呢。”她眯着眼,然后挣扎着又坐了起来。景颜都一直坐着不忍睡去,生怕今夜这一切美好只是梦,梦醒了,一切便又一场空。 结果大抵是耗不过倦意,她不知不觉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从房间里拿来毯子,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悄声坐在她的身边,她看起来睡得很香甜,眉间舒缓,没有刚来时的愁云惨淡。 她的气息平稳,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芳香。见她睡着,他的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可他也舍不得睡去,他只想多看她一眼,像这样近距离地陪伴她,也许今后的机会并不多。 她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因为她的嘴角隐约上扬,见她的脸幸福而变得更加迷人,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她红润的脸颊,可临近触碰到她时,她翻了个身子,毯子又从她的身上滑落下来。 他释然地笑笑将毯子替她盖上,这才转身回到房里。他知道不能再与她如此近的相处,他生怕自已会把控不住自已的情感。发乎情止乎礼,不论从前的齐玉还是现在的楚天,对景颜永远会是这样的心态,因为在意而珍惜。 爱的魔力 万承沣出现在景颜的新剧现场为其应援的事成了热搜,这又是沈星仪的手笔,她为的就是想抹黑景颜,既然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又是一样的经历,明明她并无承宠之意,可偏偏却被迫卷入后宫纷争;而现今,她更是对万承沣避之不及,怎么就有人将她说成是靠献身上位。 从前她就知道人言可畏,可现在的网络之速度,是她所无法想象更难以承受的。她又一次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萧然再次坦然的向她走来,他大臂一挥将她揽进怀里,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护在她的额前,他的眼里没有惧怕也没有疑惑,有的只是关切和担心,而那些皆为她。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所有的记者都不明所以,萧然还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这一次出现竟然是为了一个新人,而且从他的举动上看得出来,他是非常袒护着她的。 “萧总,景颜与万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您这样出面维护她,是不是万总授意的?” “你们都弄错了,景颜是我的女朋友,她与万承沣并无任何关系。”萧然说话的时候无比坦然,在来之前他就想好了,无论怎样,这次都绝不会让景颜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他甚至不惜将他们才刚确立的关系公之于众。 所有在场的记者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萧然的第一次公众露面竟然就扔了这个一个爆炸性新闻。这让记者们如苍蝇闻着蜜,争先恐后的将话筒围到萧然面前。 “萧总,您和景颜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在万总之后吗?” “景颜,请问您是不是为了和萧总在一起,才不惜赔付违约金也要和万总的公司解约?” 他们的话问的一个比一个不留情面。 “我希望各位能尊重我们的隐私,不要恶意造谣,我再次申明,景颜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之间感情很好没有第三人,如若有人有人再蓄意构陷,我们一定会诉求法律!” 他的挺身而出,让她再一次感到被爱环抱的感觉,他的到来让所有的嘲弄和轻视都烟消云散。她在,她便不害怕,勇敢而坚定与他并肩一起走出记者的包围圈。 经过记者的追问萧然才知道景颜解约的事情,难怪前些天看她的情绪有些低落,难怪她又搬回破旧的小区,可她却在自已面前只字未提。 “他们说的解约是怎么回事?顺利吗?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都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第一时间找我商量,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放心吧,这事真的过去了,眼下要担心的怕不是这个,你今天这样出现,我怕之后负面的新闻也会把你牵扯进来。” 他拉起她的手,用极尽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你看看你,还是与我这样生疏,既然我们已经选择在一起,那今后我们便是一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任何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有你在真好。”说着,她全身投进他的怀里。有他在,仿佛她就能笑面一切风云与晦暗。 “今天索性旷工一天,陪你浪迹天涯。说说看,有没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着你。” “这样说来,我还的确有个地方要去,”她迟疑片刻才继而说,“我、我要去找沈星仪,她一而再恶意中途我,我不能就此作罢。但如果你见到她为难,就……。”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会陪着你,无论你去哪。”他的坚定再次令她欣慰。 当景颜看到沈星仪正与人说笑,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得意,简直怒气冲天,从前她在宫里兴风作浪,来到这里又没一刻消停,看着这个恶毒的女人,景颜上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个巴掌速度之快,以至于在场所有的人都未来得及反应,直到大家看到沈星仪的脸上一个红色的掌印,和景颜怒不可遏高举的右手。 “这一巴掌是回敬你的,从前我忍你是看在你我的旧情上,而现在我们再无瓜葛,请你也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下一次可不会这么客气。” 如果说当时在冷宫里对她还有一丝怜悯,那么此时景颜只剩下怨恨和憎恶。 “你,你,简直是泼妇!”沈星仪被她的愤慨吓得花容失色,又满心委屈,可最让沈星仪不解的是她的一番话。从前?旧情?这指的都是些什么?她一头雾水。 沈星仪懵了片刻,才注意到景颜身后有个人冷眼看着自已,她再次借题发挥:“萧然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你喜欢的就是这样没教养的人吗?” “你没资格管我们的事!”景颜恨恨的甩出一句话,拉着萧然扭头就走。 景颜一系列动作让萧然看得畅快淋漓,他一句也懒得回复沈星仪,便快步上前追上了景颜,只留下沈星仪狼狈地捂着脸。 “看不出来,你原来是这样的你。”萧然一直觉得她看起来很软弱,可是却也有果敢令人钦佩的一面。 见他如是说,她有些心虚:“你不会也觉得我粗鲁又野蛮吧?” “怎么会,敢爱敢恨的你才更可爱。再说,那之前我是见识过你打架的。”他捧着她的脸安抚着。 有了他的安慰,她感到阵阵心安,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那个宠她,包容她的人。 “你知道么,那之前我还打过一次架,只是那个时候还不会功夫,我只好揪住那个人的头发。”她边说边兀自笑了起来,仿佛与玉瑶打架是上辈子的事,而事实是,按她如今所在的时空计算,那何止是上辈子,那已经不知道是几辈子前的事了。 萧然窃笑:“你这是和谁打架呢,说起来还历历在目的。” “谁让她想与我争你”她脱口而出后方觉不妥,连忙改口,“哦,不,争我心爱之物。” “所以哪天有人欺负我,你也会为我出头吗?” “我看谁敢欺负你!” 她伸出小拳头装模作样比划的样子将他给逗乐了,他不禁打趣道:“所以我也是你的心爱之物了?” “……”怎么就掉入他甜蜜的陷阱里,景颜一时羞红了脸。 “好,你是我的心爱之物,我会一直保护你,任凭谁也别想欺负你。”萧然也不知道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情话能张口就来,皆发自肺腑。而他也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趣,从前他也不喜欢玩笑,只是在她面前总是情不自禁会有种种陌生的情绪莫名的表露。 “真的吗?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她说话的时候紧紧的环着他,仿佛生怕眼前的幸福只是南柯一梦。 “当然,只要你愿意!” 他抚摸她头时微笑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子骞。她不由动容,下意识轻唤了一声“子骞”。 他愣了两秒,忽而意识到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只是当下他并没有多想,也回以最热烈而深情的拥抱。 “我去买个东西,你在这等我一下。”萧然微笑转身离开,她依依不舍放开手。 他走后,她还沉浸在与他的甜蜜之中,痴痴傻笑。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婉儿……”。 当下她便怔在原地,感到浑身都在打颤。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去,而后忐忑而缓慢地将身体扭转回来,那声昵称并不属于她期待中的那个人,她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女子欣喜地投入一个男子的怀抱,那仿佛是从前的自已同子骞。 她像个痴人看着那两个人相拥而去,仿佛像被夺了魂一般,直到萧然拍了她的肩,她才从失神中抽离回来。 “看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给,暖暖手。” 从前的子骞与而今的萧然重叠在一起,她觉得自已已然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只是那温柔的语气一如从前。 顷刻间,她便又泪如雨下,口中不自觉喃喃念着“子骞”,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让萧然慌了神:“怎么了?” “没什么,高兴的。” “你别哭了,我再也不会让你遇到这样糟心事了。” “不,不是因为今天,我只是想起了先前的种种。” 这时萧然恍然她又一次念及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子骞”。原来她所受的伤那般深,深到她下意识便会因他而难过。 “别难过了,一切才都会过去的。”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头揽进自已的肩,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只想用自已的爱去包裹她,让她释怀,让释怀从而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与他这般亲密,因受了触动,反而在她的怀里哭得更凶了。 这让萧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向来不太擅长哄女生,于是他本能地伸地轻拍她的头:“我在,我在,别怕!” 她的身体因哭泣不断起伏着,她身体的颤动,他也感觉自已的心间在颤动,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悸,让他面红耳赤,好在她看不见。他轻拍她的头,感受她在自已怀里撒娇。 而他的那句“我在”彻底让她沉沦了。从前,她但凡听见他的这句话,便觉得心中充满力量,那是只有他专属的爱的魔力。 正这个时候,身边似乎有人认出了景颜,正在有人要掏出手机拍照的时候,萧然将景颜裹进自已的大衣里,然后:“有人,快跑。” 景颜跟他一起飞奔,奔跑莫名的调动着两个身体上的多巴胺,本是落荒而逃的两人跑开后都情不自禁大笑起来。 他拉着她的手,一起奔跑在风中,冷风呼啸亦不觉得冷,因为他们的心被彼此温暖着。? 新年快乐 当景颜睁开幸福的双眼看到农历新一年的太阳时,已经是将近中午时分。她懒洋洋地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阳光,傻傻发笑。 不一会儿,她的手机响起:“起了么?我在你楼下,穿好衣服下来,我带你出去走走。”其实萧然到这里有一阵子了,只是怕打扰她假日休息,没敢太早叫她起来。 自打与景颜在一起后,他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明明上一秒才分别,怎会下一秒便开始想念。 “起了,那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就来。”景颜兴奋地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速冲进卧室里开始挑选衣服。 楚天这时也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她来回在镜子前比划着,又看楼下停着一辆车,当下便明白了。 “楚天,我出去了。” “嗯,去吧,玩得开心!”说这句话楚天是真诚的,可目送她离开,他的心要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他知道自已的鼻子酸涩难耐,只是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大过年的不该如此伤感。 对她的感情就只能停留在去年,而除夕这夜翻过去,于他而言一切又是崭新的开始,只愿她幸福。 他打开电视翻来覆去都是春节晚会的重播,他只好打开视频网站,随意点开一个喜剧片,然后故作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因为只有这样的笑声才能掩盖他内心所有的伤感。 过年的北京城,外来人口走了一大半,城市像突然按了暂停键,安静了许多。萧然带着景颜行走在故宫宫墙之外。 此时的故宫已然落满了雪,他笑着对她说:“都说故宫只有落了雪才有紫禁城的样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你一直在北京也没有见到过吗?” “从前都是只顾低头忙着,好似从没有认真地停下脚步看看它。”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再一次直视紫禁城,下了雪的紫禁城的确很美。她第一年进宫的时候,也曾因为见到如此雪景而惊叹不已。 自打进宫之后,再美的景色于失去自由她而言都毫无意义,如今能和他并肩走在这里,她只觉得人生如梦。 夕阳给这雪后的紫禁城添了金色的神韵,那光洒上城墙的庑殿顶上,颇像是回到了从前,她看着那斑斑点点的余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在这样的时候,唯有牵着他方能感到踏实与心安。他们不再一如从此,被这座神秘的城分隔彼此,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脉搏和心跳。 见她将自已的手握得分外紧,他不明所以,只是顺势将她拥进怀里,就在这紫禁城的城墙边,他们深情地拥抱着对方。 这是她从前连梦里都不敢出现的画面,这样美好而梦幻,她的目光通过他的肩又一次看向那面红墙,仿佛用全力在告诉它,你再也不能将我们阻隔,再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今天为何想带我来这里?” “上次和你故宫之行至今令我难忘,新的开始希望与你再次回味。” “又是过年又是下雪天,这里依然这般热闹。”她看着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内心却突然变得萧索而不真实,她曾在这里度过多个春节,却没有一个有如今这般热闹,更没有一个有他陪在身边。 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随着人流走到乾清宫,萧然看着殿内宝座上方悬“正大光明”匾笑着说:“小时候来这里总喜欢看看皇帝的宝座长得怎样,觉得皇帝坐在上面一定很威风。这还是长大之后第一次看,其实那个座位也不过如此,坐在上面的人怕是日日如坐针毡。” 景颜却半步也不前移,只是站在殿外,这个地方于她而言是那般的陌生而可怖。在紫禁城的那些年里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里是前朝,作为后宫的她一直都只能生活在内廷里。因而她也不会知道清代重修过的这里与当时有什么不同,她唯能想起子骞曾经日日都要在这里上朝,最后在这里被判流放,心里就极不是滋味。 于是她的脸色不自觉中暗淡下来,萧然这时才觉察她的异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有些逛的累了,我们走吧。”她说话的时候刻意握着他的手,仿佛要让曾经这里面的主人看着,她已经找到他,并和他在一起,任谁也无法拆散。 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如何敢想像自已能手牵手、肩并肩并行。想到这里她的心境舒朗许多,看着在宫殿前各种摆拍的游客,她心中燃起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随之拿起手机萧然说:“我们也来张自拍吧。” “好,我来拿,1、2、3……”他说着,按下手机的拍照键,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照片里她笑的好甜,从未有过的甜,萧然看着照片里灿烂的她,心中也格外明朗。 “现在的北京城,过年没有爆竹声,就少了许多年味。” “你想看吗?五环以外的地方应该可以燃放烟花。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啊!”她欣然点点头。 五环以外的北京城,仿佛不像京城一般,这里的年因为有了爆竹声更多了几分年味,车子停在一间农家院门口,孩子们在院外嬉戏打闹,到处洋溢着浓浓的喜悦氛围。 “他们住在一间房内,这个时候房间都满了,你们凑合着住吧。这些是年糕,我们自已做的,你们拿些尝尝。” “谢谢!” “萧然,这个很好吃,你试看看。”她边说边兴奋的往他嘴里塞。 “嗯,是小时候吃的味道。” 见他也喜欢,她高兴极了,自已捧着碟子大口咀嚼着,不停地将年糕送入嘴里。 他见她嘴边沾着年糕,伸手替她擦拭,一脸宠溺地对她说:“慢点吃,这个不好消化,可别一时吃太多了。” 他说话的神情和口气如从前的子骞几乎如出一辙,她开心的眼含泪光,用力地点点头,生怕自已的伤情破坏了这一刻的美好。 “我们去外边放烟花吧。” “嗯嗯。”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牵着他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你站远一点,我要点喽!”听他这样说,她连忙捂起耳朵。 “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在黑暗的夜里照亮的夜空,留下五彩斑斓的华彩。绚烂的烟火下,是他们快意的笑脸,迎着光肆意绽放着。 “别怕,拿着。” 她小心地接过烟花棒,在空中化成圈,金色的光照亮她的脸,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欢乐而放纵。 “太好玩了,我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萧然,再给我拿一些,我要整把点燃!” “你这个贪心鬼,小心烧花自已的脸。”他看着她手舞足蹈,快活地像个孩子一般在院子里奔跑着,心中也是溢满了喜悦。 “才不会,你快看,好看吗?”她一边说一边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有样学样的向着萧然画了一个爱心。她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意的方式。 “好看,这颗心我定会好好珍藏。” 他说着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扶着她的手,也画了一颗更大的爱心,星空下那颗爱心格外耀眼、绚烂。 辗转反侧 闹腾半天,景颜终于玩累了,两人坐进车里子休息,萧然不觉间靠在车靠座上便睡了过去。 景颜向着睡梦中的萧然挨近了些,此时的宁静的月色下,他那张熟悉的脸就那样倚在自已身边。沉睡中的他的侧颜更似子骞,这样近距离端详着他的感觉让她幸福的有些不真实,一时间她又泪眼婆娑起来。 她忐忑地伸手想去触摸他的脸,见她忐忑的样子,他笑着揶揄:“为何犹豫?” 听他的声音,她下意识收回了手,可眼角的泪水却收不住。他睁眼见她眼眶盈盈,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她一时不知应如何回应,怔在那里。这个时候他意识到她看自已的神情有些奇怪,她常常是仿佛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看着他人。他终于想起或许有那样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却与自已十分相像。 “是因为很像,总让你会想起他么?”他忽然的发问,令她惊慌失措,斗大的眼珠不经意滑落。 见她如此,他的心有一阵失落,原来他的猜测并非无有生有,那么与自已在一起的她,到底爱的是自已还是那个她潜意识里都不忍不住提及的人? 她每每情不自禁,显然说明她对那个人的用情至深,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愿意爱着她,哪怕只是当那个人的替身。于是他平复心绪后温柔的对她说:“是我冒失了,你别担心,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对我完全敞开心扉。” 啊,他原来是误会了,景颜真是百口莫辩,她应当要与跟他解释,可不知为何当下却如鲠在喉,一时情急反而看起来眼眶通红着,像是被说中心思而难过之人。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愈发令他心疼,他虽难过,却还是温柔的地将她搂进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了,你别哭,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已比他更迟遇见你。”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心里这样默念着,却如鲠在喉,难以言说。她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对诉说她的故事,又或者说这个故事太长了,千言万语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后悔早该将实情告诉他的,现在该怎么向他解释呢?可她还没说,他却又:“我懂,我也理解,不论如何,只要现在是我守着你便好。” “我从来喜欢的都是你,也都只有你啊……” 这句解释还不如没有呢,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刻意将话题转移:“别哭了,听说外面一会有舞狮表演,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可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下落,于是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镇上夜间的庙会热闹非凡,他们就这样不经意的挤进人群中间,因人潮汹涌而不知不觉。被冲散。 她惊慌失措在人群里搜寻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从前失去他的的惊恐与惧怕再次浮上心头,她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直到见似他的身影在不远处正搜寻着自已,她流着泪奔了过去,扑进自已的怀里,而后止不住的抽泣,那种难过感同身受一般蔓延他的全身,许久许久后才听她呢喃自语:“我要是再丢了你,将如何是好?我好怕,好怕……” 她说的每个字像绵软的针扎进他的心里。原来曾经的那个人在她的心里是那般铭心刻骨,以至于哪怕时过境迁,那种伤痛也难以愈合。 他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感已然这样强烈,他恨不能取代那个人,他既嫉妒又羡慕,似乎还伴随着丝丝疼惜和不安,疼惜她的经历,却也不安自已与她的将来。 此时他觉得自已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于是他沉默而深情地怀抱着她,感受着她在自已的怀里因伤情而不断颤抖的身体,这种身体间的触感好似能让他片刻安慰,因为此时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已。 哪怕回去的路上,她也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生怕再一个不小心会寻不见他。回到客栈里,她也是紧挨着他而坐,明明很困倦,却不愿自已去床上休息。 大约是依靠着他让她感觉到踏实,终于倦意带她入眠。他轻轻将她抱向床榻,迷糊间她 拉着他的手不放:“不要走,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他疼惜得回握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地说:“我在,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你。” 抑或他的话让她安心,她这才更踏实地睡了过去。他小心将手抽回,悄声回到沙发上,坐在沙发上,他的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他的思绪很混乱,可他强迫自已不要去杞人忧天,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靠在沙发上也昏昏睡了过去。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第一次听喊自已为“子骞”,他猛地醒来,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百转千回。 他无奈坐起身,却仍旧心有余悸。忽然听见她辗转的声音,他走近她,清晰地听她在梦里也喊着那个名字——“子骞”。 听她如此哀戚的声音,他的心中不禁酸麻起来。他满是心疼不由自主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在她的额间一吻,每每见她如此伤心,他总觉得心像被挂上了千斤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出门去透气,夜越发深了,银色的月亮发着白冷的光,让这样的冬天显得愈加寒冷。院中静得仿佛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独自一人踩着雪,来回踱着步子,冷风往他脖子、手臂,任何的空隙里钻,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的思绪既混沌,又清晰。随之她的一颦一笑就不断地填满自己的双眼。 当他每次看着她在回忆当中像溺水的人在水里蹬脚挣扎的样子,心中痛到能喘气都觉得困难。 就算她是在笑,都看似在哭,她的一切看在萧然的眼里都变成了心痛。她终于成为萧 然生命的重心,占据了他的心灵。 从前他不知道,自已的爱可以这样无私而卑微,只要能拥着她,他都觉得自已的心安稳而踏实。 萧然从未像现在这般孤独。即使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也感到孤独,既想抚摸靠近,却又有无形有手一再将他推开,他只能在一旁揪心观望,比起凶狠的暴风雪,这种感觉更让萧然感到孤独无助。 然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已一直都是她心中情有独钟的那个人,自始至终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待他回到房中,见她脸上还留着残存的泪痕,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拭去,然后轻手轻脚的躺在她的身边。唯有这样近距离感受她的温度,他空出一块的心方能被填满。 登高望远 晨曦的微光催醒了睡梦中的她,她揉开眼,见他正温柔的看着自已,脸上泛起甜甜的笑意。 “醒了?睡得好吗?” “好,因为你在,睡得特别踏实。”这时她才注意到萧然眼窝有些深,担心自已睡觉不老实影响到他,忐忑问道,“你很早就醒了?没睡好么?是我翻身吵着你了么?” “没有,夜里被鞭炮声吵醒了。”他随口扯了一个谎,他不愿让她察觉自已心里的失落。 因而她并未察觉,反而兴致勃勃:“是吗?我大概睡得太熟了,竟然丝毫没听见。今天我们去哪玩?” “你想去哪?” “咱们去爬长城可好?” 萧然狐疑的看着她,好奇她的脑袋里都长着什么,总能突发其想:“长城?你确定?” “怎么了?你不喜欢?” “说起来,我也从没上去过,托你的福,我又多了一个第一次。只是我想爬长城可不轻松,你做好准备了?” “可别小看我,那咱们可得比一比,输的人要帮对方达成一个愿意如何?” “好,到时你可不许耍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第一次冲着他说这句话,还是刚认识的那一天,转眼已经多年,物是人非……她猛然鼻尖一酸,下意识扭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已红着眼眶。 而她不经意的举动,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他将心思埋进心底,依旧面带微笑带着她来到长城脚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城,我长这么大还只是不久前远远看到过一次,今天咱们一起登到它的最高处可好?”说着,她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这种熟悉而自在的感觉,让她异常喜悦。 他们登上了第一座烽火台举目远望,万里长城气魄宏伟,蜿蜒盘旋在崇山峻岭之间。它的一边伸向高山之巅,一边沿着山脊沉下深深的谷底。 向下望去,漫山遍野,一片葱绿,阵阵微风袭来,令人心旷神怡,或许是因为情境使然,她不由对着空旷的山谷喊了一句:“喂,你好吗?” 山谷里传来的风声仿佛是对她的回应,她兴奋的侧耳倾听。 “你听,好像有回声。” “所谓的雄关漫道还真是亲身体验才更震撼!” “可长城如此连绵雄伟,为何大明还会灭亡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是不是那本《万历十五年》看完了?明朝从万历时期的的衰弱便注定了这个结局。” “如果没有万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万历,或许还会有其它皇帝,我想不论如何朝代更替都是历史的必然。” 听着这番说辞,想着子骞曾请命替大明驻守边关,可万历不允,如果他当时去守边关,他们的结局会不一样吗?看着四周苍茫而无尽的山头,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宿命感。 她就这样远眺着山峦,无意识间向着他问道:“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会有前世的记忆吗?” 见她没来由话锋一转,他不禁转向她,带着些疑惑的神情却又慎重道:“我向来不相信这些。” 她再次试探着问:“那,你相信人会穿越吗?” 他再也忍不住她种种奇怪的问题,笑着指着他的小脑瓜:“你啊,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浮想联翩?” “才没有,你怎么能不信呢?我,我就是……” “这里风大,不能站太久,小心着凉。快走吧,不然你就要落后喽。”他无意识打断了她的话,以致于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该如何同她说自已的身世呢?又或者索性什么也不说,就当自已是景颜,是这个时代的人? 自已好容易与他在一起,或许不应该打破这样美好的关系,他知道或不知道又如何?只要彼此能像现在一样一直守在一起便足矣。 “你等等,我想,我想坐在这墙头上。” “不行,这这么高太危险!” “你抱我上去,就一会,就一会可以吗?” 他不知道她哪来的心血来潮的想法,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你不知道,坐在这上面的感觉有多好,我太久没有爬过墙头了,你就依了我吧,你要再不帮我,我可就要自已跳上去喽,那样才是真的危险呢。”说着她便开始手脚并用起来。 看着她笨拙而又倔强的样子,他除了投降别无他法,一边托着她一边埋怨道:“刚开始认识的你那样乖巧娴静,都是装出来迷惑人的假象,现在没个正形的你才是你的本性吧?” 话边说着他便边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她喜欢他笑,他有时不轻易流露出来的笑意,好像可以把整个世界都融化。 “上了贼船你可就没得后悔了,哈哈哈……” 还没坐稳,她就差点笑歪了,他真是拿她没办法,只是双手紧紧的环着她:“你当心点!” “哇,那里有彩虹也,你快看,你快看啊,子,啊,那个……”她再次下意识喊他子骞,因为第一次与他一起坐在墙头,山的那边就出现过彩虹,一切是那般相似,又是那般不同。 他听出端倪,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情不自禁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喜悦,好抚平自已内心快要隐藏不住的失落。 她见他将自已拥得更紧,也将手抱着他的肩,似有些哽咽:“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吧,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对吗?” “会!”他抚摸着她的头,感受怀里的她真实的温度。此时不论她问的是不是眼前的自已,他都愿作那个可以一直陪着她的人,“好了,快下来吧,真的很危险,我可不想失去你!” 他一语双关,只是她并未听出其中深意,还对着他傻乎乎的笑。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她开始落在后边,于是对着他撒娇:“萧然,你等等我。” “怎么了?走不动了?” “我,我才没有。我,我就是想休息一会。” “来,上来吧。我背你。” “不要,我可以自已走。”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倔强,完成我一个心愿很难吗?” “怎么会,愿赌服输!”说着,她厚着脸皮爬上他的背,笑盈盈的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他犹疑着,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要。” “那好吧,可是不能太久哦,不然过期作废!” “就知道你会耍赖,放心吧,我记着呢。”说完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如果我让你忘了他,你可以做到吗?” ——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部新剧,女主简直是天选古人,颜值打戏都很在线啊。” “哦,是她啊,这不是老是靠着男人上位的那个女的嘛。” “是吗?看不出来,看起来很清纯的一张脸。” “唉,娱乐圈哪有什么清纯的人,被万氏那个包养过的女的能是什么好角色。” “说的也是,可惜了这张脸和这个演戏,” “不过话说回来,她跟那个谁还挺配的” “谁啊?” “好像姓萧吧,也是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板,看照片人长得还挺帅的,那天算是英雄求美,亲自来给女朋友保驾护航……” 电梯里两个陌生人正在讨论着景颜的新剧,万承沣冷眼听着他们议论,不由脸越来越沉,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不由眉头一紧,露出阴鸷的目光,幸好前面两个人只顾着聊天,全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不然估计会被他冰冷的目光给杀死。 万承沣心里本就不痛快,原本是眼见着景颜名花有主只能作罢,可这两个人的说辞再次挑起他的胜负欲,他向来自势清高,目中无人,怎么甘心有人横刀夺爱,更何况他自觉要比萧然要好一千倍,景颜如果是良禽,就应该知道如何择木。 不一会儿,呼呼的北风裹挟着沙尘,吹得长城上的景颜冷不丁一哆嗦。 毫无防备 萧然带着景颜回老宅给恭叔拜年,恭叔高兴的忙里忙完,他还不许景颜帮手,于是闲来无事的景颜再次踱步到藏宝阁。 当她的目光落上屋中的玻璃展架上,面前的那只白玉簪子,与子骞送它的几乎无二,看着它她几乎惊叫出来。 萧然泡好茶,走到书房,却见她呆立白玉簪子面前:“景颜?” “这个簪子为什么会在这?” 见景颜看簪子的失常,对着簪子的神情复杂,他不禁问:“你见过它?” 萧然惊异地看着景颜,这个簪子总能带他入奇怪的梦,梦中出现过她的脸,可偏偏她也认得它。 “我可以看看它么?” 萧然被这冥冥中的巧合惊得难以回过神来,只是茫然点头,而后看着景颜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取那个簪子。 “你见过这个簪子?”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送我的簪子啊,是你亲手做的,只是从前这个簪子没摔过,而今这上面却有磕碰的痕迹。”良久,景颜才缓缓道出。那一夜,她戴着那根簪子为他而殉葬,再之后她便不知簪子的去向,如今却在萧然这里看到它,失而复得令她感慨万千。 很明显,这个“你”又是子骞,她又一次把自已当成了子骞,萧然心情复杂,如鲠在喉。 她看着沉默的萧然心中不免难过又急切,她拿着簪子追问着:“你当真不记得了吗?上一回我在一个地方看到它,他们说被人买走了,那个人是你吗?我找它找得好辛苦,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一直都保管着他?还是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景颜接二连三的问话让萧然一时语塞。 “你不记得它,那我呢?你记得我吗?我是婉儿啊……”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目光殷切而热烈。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她忽而有些难过,泪珠止不住从眼角滑落。而他怔怔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回复记得还是不记得。 “婉儿”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那好似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自从他将簪子买回来之后,握着它总能莫名地感受强大的磁场,每当他触碰簪子后都能真切地经历着与那个与景颜长得一模一样,却叫“婉儿”的女子,那个女子是梦里那个他的爱人,他们是那样的相爱,然而他们的爱却因为一道宫门而从此隔绝。 久而久之,他已经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他,站在他面前的景颜又到底是谁?他常常觉得这个景颜不仅仅容貌长得酷似婉儿,连身行举止都几乎一样,而她们都同时唤过那个叫子骞的男子,他们唤的是否是同一人,如果是?那么景颜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的一切太让他困惑,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爱的那个到底是景颜还是梦中那个婉儿。 而他更无法确定的是,景颜爱的是他还是那个叫于子骞的人? 萧然很聪明,他显然明白这个答案是什么,于是面前泪眼婆娑的景颜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亲切,而她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也让他无从回答。 “原来你们在这呢,快来尝尝恭叔包的饺子。” 恭叔的出现化解了他的尴尬,他不想与她纠缠在这些话题里,“恭叔的饺子特别好吃,我们去尝尝吧。” 而景颜显然还沉浸在那个簪子的事情上,不好拒绝恭叔的盛意,吃饺子的时候显然心不在焉。 吃完饭送景颜回去的路上,萧然似乎在没话找话,景颜多次想说簪子的事情,可萧然却总不经意岔开话题,她机会。 直到下了车,她终于忍不住又提及:“萧然,那个簪子……” “你要喜欢,改天我把簪子送去给你。” “我喜欢,我当然喜欢,这本来就是你送我的,只是我当时没能好好保管,你是因为我弄丢了而生我的气了吗?” 萧然彻底无语了,他只能一脸无奈的摇摇头。景颜看着萧然茫然而困惑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哪怕簪子在他那里,可他终究不是子骞,并不记得与自已相关的任何一切,关于自己的来历,也许是时候跟他坦白了。 “萧然,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今晚我还得回去处理一些公事,我们下次再说好吗?”他从没想过自已也有如此想要逃避的时候,于是他没有给她袒露真相的机会。 “萧然……” “晚安,早点睡。”他说完便匆匆转身走了,似乎害怕她会挽留自已,从而向自已坦白她一直将自已视作他人的真相。 她闹不清他突然心不在焉的缘由,只当是他这两天陪自已玩累了,虽心有遗憾,却也不得不与他道别。 可萧然并未离开,待景颜上楼后,他给楚天去了电话:“你方便的话下楼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好,你等等。” 说完,楚天便匆匆下了楼,见萧然等在那里,神情有些不同以往,看似若有所思。 楼道旁的灯有些坏了,灯光显得昏暗,可却不知道为何,这样的场景下他看着萧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他思来想去终不得解,这才走上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来了,”萧然因为想着心思并未注意到楚天的到来,“解约的事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我都解决了。”在情敌面前,楚天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萧然知道他们欠下的债务不少,也料到楚天一定会拒绝他的好意,于是他只能换个方式,或许他能更好接受。 “那就好,我听说《欢颜》的制片人在找演员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我觉得景颜适合,你不凡与他联系看看,联系方式我发你微信。” 楚天自然也明白他的用意,可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他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只是他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你既为她牵线搭桥,为什么不自已跟她说?” “你是她的经纪人,你去比我合适。” “看来你很了解她。” “是么,可我觉得自已了解的还不够深。” “你有这份心就好,好好对她吧,她很爱你,我希望她能得到一直期盼的幸福。” “你也喜欢她对吗?” 萧然冷不丁说出自已的心思,楚天怔了一下,继而才淡淡的回:“她果然没看错你,你看什么事情都那么通透。你也不用误会,她只是拿我当哥哥。” “可有些事,我看不明白,”萧然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那个于子骞,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楚天愣了半晌,他没有想到萧然竟会突然问起关于于子骞的事,过后他才下意识反问道:“你,为何会想起问他?” “也没什么,我只是希望能开解她,让她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啊?”虽然萧然说得含糊其辞,可楚天大约也猜了个大概,他本是有些犹豫一则不知应当如何解释,二来觉得有些话应当由景颜亲口对萧然说,于是他想半天却憋出了一句:“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喜欢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人。” 这模棱两可的话一出,萧然的脸上难掩尴尬神色,楚天没想到自已越描越黑,顿时觉得自已蠢得无可救药。真是言多必失,自已现在去解释子骞的事情,恐怕更是多此一举,一切还是交给景颜自已将他们的故事讲与他听吧。 “你,你还是去当面问问她吧,她早就想告诉你了,一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谢谢你,我心里有数。对了,我这里有一间房子空着,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时过去住,这是钥匙。” 萧然此时也不顾楚天是否接受,只顾将钥匙塞进楚天的手里便转向离开,留下无心闯祸的楚天不知如何是好。 楚天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家告诉景颜:“你还没将你和子骞的告诉萧然吗?他好像有些误解了,他并不知道自已与子骞之间的关系。” “什么?他怎么会一直当自已是第三人,我还以为他只要能接受我就好,无论我是谁都已不重要,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他在哪,我现在就去跟他解释清楚。”她说完,快速地往外冲去。 真相大白 可就在景颜冲去找萧然的路上,她却被人拦住了去路,来人正是万承沣。景颜不禁皱眉:“你又想干嘛?” “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你看。” “我没兴趣。” “这是我让人给你量身打造的电影,这个级别的投资萧然肯定没办法轻易为你做到的,所以只要你离开她,跟我在一起,这份合同立刻生效,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娱乐圈的顶流。” 万承沣自以为拿出十足的诚意,可景颜只冷冷的回了一句:“你找我就为了这个事?” “你一而再拒绝我,不就是想攀了高枝吗?可他那公司哪里能与我们万氏集团相提并论?” 景颜对他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嫌弃透顶:“你要这样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 “他到底哪点比我好?你为了他可以心甘情愿不顾一切?” “他哪里都你好,你根本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是,也许我从前生活是荒唐了些,可是如果你想,我可以将她们清理干净。” “清理,你当她们是什么?你简直不可理喻。”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不如那个萧然?我能让你过上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生活,他萧然可以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莫名的自信。 景颜瞥了一眼,轻叹一声,只觉得再与他多说半句都令自已憎恶。 景颜不愿搭理他,转身只想离开,他情急之下拦在她身前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要自狂自大到什么时候?好,那我就一字一句的告诉你,我讨厌你,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这样够了吗?”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看他,这让他彻底明白,那不是所谓的欲情故纵,那根本是深恶痛绝的表情。 他只想要一句她的心里话,可他还是失望了。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让他顿升种被抛弃的失落,这么多年来,向来他都是叱咤于烟花丛中,这次却狠狠得栽在她的手上。 离开这里,景颜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月亮正努力拨开云层,如果不是身后这个人,自已早就已经与子骞在一起,何至于等到今天。 想到这里她坚定的去往萧然所在的地方。当萧然打开门再次看到景颜的时候,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 “我有话对你说。” “你不用解释的,我没关系,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他话音未落,一个深情的吻覆在他的唇上。他很快也回应她,两人紧紧拥吻着。而后她在他的耳畔轻语:“我爱你,从始至终都只会是你一个人。也许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感到很惊讶,但请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我说的所有都是真实的。” 她眼底的真诚,让他动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也都接受。” “萧然,我不是景颜,我的真名叫徐嬣婉,我来自四百多年前的明朝,你记得的吗?我曾问过你是否相信穿越?那不是与你开玩笑,我真的是从那个时代穿越来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但我想或许是老天再给我一次遇见你并爱上你的机会。” 萧然听着听着瞳孔不由放大,他想过景颜会有种种说辞,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种,当下他惊异的只以为景颜是在胡言乱语:“你在说什么?” “你,你一定很吃惊,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沉吟片刻又说,“你不用好奇子骞是谁,他就是四百年前的你啊,所以上你既是萧然,也是我的子骞,只是你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不记得我们的曾经,可你依然是如从前一般爱着我的那个你。” “……”萧然不由上下打量着景颜,可她直面他的疑问的目光,没有半点犹疑。他知道她并与他玩笑,可一时半会他的内心还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你来,这个簪子是曾经的你送给我的。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又回到了你的手里,现在你还愿意再将她送给我吗?” 景颜哽咽着,然后她拿起那根簪子,泪不经意滴落在簪子上。 萧然看着这个簪子,不经联想起那个一再出现的梦境,那个梦中女子的名字也叫“婉儿”。这一切如那个梦境一般虚幻的如此不真实。 “所以那个婉儿真的是你?” “是我,我是你的婉儿啊……”听到他再次唤自已,她情不自禁扑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你曾见过我?” “我在梦里见过一个女子,她总是一人背立于湖边,终于有一次我看清她脸还听到有人唤她‘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真的梦见过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那或许是在我知道你死在流放的路上,为你而投湖的那一夜吧。” 听闻她曾为他殉情,他很是震惊:“我们之间到底发现了什么?你为什么……” “我慢慢说给你听,我们的故事好长好长,我们可谓是经历两世才终于能与你在一起。” 接着,景颜再次说起了从前的故事,他们在曲水流觞时的初见,他们墙头马上的相恋,他们宫院深深的生离,他们天各一方的死别,直到她被太液池的漩涡带到了四百年后,直到她再次遇见他,他们再度相爱。 故事漫长,她说得累了便倚在他的怀里酣然睡去,说出这一切后的她,心里从未有过的诚实与安然。 他也随之睡着了,手中还拿着那个簪子。于是他再次进入那个关于她的梦境之中,而这次他才知道,原来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与景颜所述一致。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得仿佛过了半生,当他醒来,还依然沉浸在梦中的情绪里久久无法自拔。 他又看到了桌上的那根玉簪,顿时觉得血液在脑袋里翻腾,原来景颜说得一切都是真的,原来他们的缘分竟这样牵扯不断。 他的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眼前的她神色平静,恬静的倚在他身边睡着,这样的她是经历过怎样的痛彻心扉才能换来此生的安宁。 他很是疼惜,尽管他无法完全记起他们前世的故事,只能靠梦境中的碎片去拼贴他们的点滴, 他不再怀疑自已的身份,他要比从前更加珍惜、疼爱她。 “醒了?” “嗯”她看着他恬淡的笑着。 他上前从身后将轻轻她搂进怀里,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没有解释,可她就是懂。因为他的眼神有子骞一般的温柔,那是子骞独有的。 景颜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她的温度,她才发觉原来真的是他。 随之他轻轻吻向她的额间,他能感受到自已吻她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那是因为他的心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着长相厮守的渴盼。这样的吻不同于之前,更深沉而热烈。 “我有东西要送你!你闭上眼。” 她点头应允,带着期望闭上双眼,而此时她的眼皮不断的颤动,她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生命中重要一刻的到来。 她的发丝那样的黑亮柔滑,挽在头上的髻子与他手里的簪子相得益彰,看着戴上簪子的她,萧然目光忽而变得深邃,眼睛微微发红:“好了,睁开眼看看。” 景颜转过头,久久凝视着镜子中自已戴着簪子的脸庞,泪水朦胧了双眼,一切那般真实,却又好似梦境一般。 “好看吗?” “很美,这个簪子很称你!” 是的,这是给你的,从前就属于你,现在几经辗转竟然再回到了我的手上。曾经我允诺戴上簪子之时,便是迎娶她之时,只可惜命运弄人,两人如此漫长坎坷。 她伸出手扶上他的脸,尽管他的眼里饱含泪水,可眼里却也蕴含着只有她才能看得出来的笑意,那是她的子骞看自已时,专属的眼神。刻进脑海里的记忆,如何都无法忘怀。 顷刻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而落,那些泪水是历尽千帆喜极而泣。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婉儿’。” 他努力尝试着用最轻柔的语调:“婉儿……” 她地怔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他。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吻向她落泪的眼角,从那里一直吻到她的唇,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唇从冰冷渐渐变为温热。 他流连而忘情地吻着她,恨不得将她含进嘴里,失而复得的弥足珍贵,任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 他的吻从额头慢慢滑向眉眼、脸颊,忽然他感到唇边有种湿热,那是她情到深处难以抑制的热泪。 那仿佛是几世别离后的重逢,这一刻她盼了太久,不是仅仅以萧然的身份,而是还有那个她一直忘不了他的子骞。 “子骞,请允许我再次这样叫你,因为从今往后于子骞和徐嬣婉都留在回忆里吧,你是萧然,我是景颜,我们可以携手共度今生。” “从前的我这个时候会回答什么?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他半玩笑半认真的反问着。 “你曾说过要将我金屋藏娇呢?”她说话的时候得意的撅起小嘴,可眼角还含着泪痕,看起来令人既心酸又好笑。 “我??”他脸上泛起了专属她的宠溺微笑,“那好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金丝雀,没有我的允许哪也不许去。” “那我可要天天黏着你,到两鬓华发,到海枯石烂。” “好,就算你老了,也是我眼里最漂亮的。这是家里的钥匙,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窗外的柔风阵阵,春天正悄然临近。 浅尝辄止 第二天她忙完工作,从包里掏出他家的钥匙,想到从此以后自已都可以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心就砰砰狂跳不止。 她小心翼翼得拿着钥匙打开家门,家里在收拾的一尘不染,这点萧然与子骞一样,都是一个爱整洁的人。想到自已是这里的女主人,她心花怒放。 她正沉浸在成为女主人的,一回头却见萧裸着上身正从浴室出来。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红着脸像个小女孩似的捂着脸跑了。 “你去哪啊。” 见她羞红着的往外跑,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三两步冲到她前面,将她拉了回来。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家。” “小傻瓜,给你钥匙就是让你随时回来,怎么还见了我就跑。” 她几乎都不敢抬眼看着他,她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这么亲密,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亲,可是那惨痛的回忆,她只当从未发生过。 而见她如此这番,突然挑起了他的兴致,他故意俯身贴进她耳畔:“我就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 他的气息传着声音传进她的大脑里,正当她垂着眼帘紧张而娇羞的手足无措时,他面带一抹窃笑转身进房间。 她这才呼哧呼哧喘着气,感觉心快跳出嗓子眼,眨巴着眼睛后知后觉得回忆着他上身的轮廓。 当他再次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合体的上衣包很好的呈现出他匀称而完美的线条,而他的肩膀宽广,看着她还呆呆的立在原地,他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过来坐,我的女主人。” 听他这样说,她不觉笑了,她的笑灿烂如夏花。 他见脸上的两抹腓红还未完全褪去,看着甚是娇俏可人。他情不自禁捧着她的脸,像端详着珍宝似的凝视着。 起初他只是想啃一啃她的如两个小苹果的小脸,可亲着亲着,她不安的骚动激发了他男性的本能,他顺势将吻向下探索。 当她感觉到她的吻逐渐向下时落在了自已的颈部直至采胸口时,她忐忑的闭上了眼,几乎停止了呼吸,莫名的慌乱让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她似乎潜意识里在惧怕即将来临的亲密 她不知道为何身体会如此反应,难道是被侵犯的阴影始终未曾在她的心里消散?她试图让身体平静,可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栗显然出卖了她。 他觉察到她的异样,她的小手紧张而局促的握拳抵着沙发,这让他意识到自已的情不自禁激情与冲动似乎令她不知所措,他随即浅尝辄止止住向下索吻。 他一时间不明白她的内心在惧怕着什么,他的脑海飞速搜索答案,他能感觉到无论她的身心并不抗拒自已,而是抗拒着这项行为本身,他这才恍然,她讲述他们故事的时候,几乎只是一句带过她宫里的时光,绝口不提是如何成为后宫嫔妃时的事。 那么显然,那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经历,或许在她的心里是一断难以磨灭的伤痛,或许男女之欢便是她心里难以启齿的阴影,所以她才会出于本能的这样反应。 她感觉到他由亲吻改为拥抱,心中愫情复杂难以言喻,他却若无其事的笑着对她说:“我已经叫了餐,我们去吃点吧。” “嗯。”她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他原本想不动声色的当作不曾有所察觉,可当他看出她眼里的失意与不知所措时,他迟疑着应当如何开导她,终于他坦诚开口说道:“既然你来了这里,那么就忘记过去的种种不愉快,别害怕,一切都有我。” 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吃惊于他既然能比自已更了解自已,又感激他的体谅与理解。可她毕竟是来自古代的人,心里无法全然摒弃那个时代女子对于贞洁之事的念头。 “萧然,你,会不会嫌弃我?”她下意识问了一个令他哭笑不得的问题。 而他也明白她如此问,并不是对他的爱的怀疑和不笃定,而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慰藉,从而更好的打开心中的结。 “说什么傻话,我唯有心疼,所以你不要跟自已较劲,学着和过去和解,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他一如既往总是能读懂她,能珍爱她,她再次热泪盈眶:“感谢佛祖让我重生后遇见你,萧然,我爱你,我会好好珍惜与你的这辈子!” “我也爱你,无论我有没有从前的记忆,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话说开了,两人内心变得更坦然更坚定,彼此的爱也更多了一分,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要将前世的遗憾都一次融进今生的拥抱里。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沐浴在傍晚的霞光里,久久都不愿松开彼此。直到她的肚子再次唱起空城计,两人才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共进晚餐。 “我还得处理一下工作,你自已乖乖的。” “嗯,你去吧,我看会电视。” 她闲来无事,随意切换着电视频道,最终停留在电影频道里,起初电影的剧情还挺吸引人,就在她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电影出现了恐怖的情节,她越看越毛骨悚然,情不自禁一声尖叫“啊……” 当萧然正在书房里回邮件时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她的惊呼,他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就往她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这时只听咚咚咚她泡脚跑步的声音向着自已这里跑来,那样子简直用抱头鼠窜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见她如此他惊慌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里有鬼……呜呜,好可怕……” 她将整个头都埋进他的胸膛里,还不忘将两个手捂着眼睛。 他一回头,原来是电视里正放着鬼片,那画面看起来的确格外渗人。 鬼片向来如此,未见其鬼,先闻其声。他就没想明白,景颜怎么好端端想起来看鬼片了。看着怀里的吓作一团的她,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没事了,没事了,假的,咱们不看了。”他边哄着,边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子。 “可是,可是……”她支支吾吾,“我还看完呢,我想知道他们后面怎么样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向身后电视机方向探了探。 他真是哭笑不得:“都吓成这样啊,你还想着结局哪?” 她蒙着自已眼睛,嘟着小嘴一副可怜样子,脑袋却不忘重重的点头。看她如此,他如何忍心拒绝,只得答应:“好吧,我陪你把它看完。” “太好了,那,那我们回去吧。你,你走前面。”话还没说完,她立即闪到她的身后,然后一手捂着自已的眼睛,一手拉着他的胳膊。看着她的样子,他真恨不得掐一下那个小脸蛋。 “你快帮我看看,现在是演到哪里了。” 他没好气的:“说好的陪你看,怎么成了帮你看了?” “你别说话,快把这声音调小一点。” 萧然憋着笑,索性将声音全关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把声音全关了,这样我就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所以你到底是想看还是不看啊?” “看,看啊。” 他从她指缝中能感受着她的小眼珠因害怕和好奇,轱辘转个不停。他再次宠溺的笑了起来:“真拿你没办法。” 电视机微弱的声音让她仍然紧张不已,她不时问“怎么样了,她们见到鬼了吗?鬼会把她们吃了吗?” 她坐在沙发上,伸长着耳朵,却用手挡着眼睛,既想看,又害怕的样子,很是有趣。 他想起人们总说,只有在爱人的面前,她才不需要伪装,会像个孩子一样淘气、撒娇,她就这样倚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的背很宽,很温暖,每次这样靠在你的背上,我都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它的宽厚就是为了让你靠着的时候更舒适。” “嘻嘻。” “现在不害怕了?” “怕啊,但是你在身边就没那么怕了,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你怎么又来了……”他彻底无语,可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耳鬓厮磨 同居后的日子,他们过得平静而甜蜜,享受着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夜晚时光他们会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做着己份内的事。不时的,他会斜眼看一看身边的她,只见她皱着眉头,认真地在剧本上写写划划,而后手托下巴,咬着笔头,似很认真地思索什么。 看着她此番模样,他必知道,她是又在琢磨角色了,他浅浅一笑,那是对她,也是对如此平静美好的生活的回应。 又过了一阵,她困倦了,便悄然枕着他的腿睡去。在他的面前,她睡得像个孩子,他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额,轻轻将她抱起,放在沙发上,然后缓缓坐在她的身边,给她的额间一个深情的吻。 有时也是这样,他很认真地对着电脑,眼睛疲倦时,用手捏捏,这时她就会默默地跑去冲一杯咖啡,然后轻轻地放在他的桌上。 他抬头,见是她,便一扫繁重事务的阴霾,心中被甜蜜和幸福充盈着,他端起手中的咖啡,是他平日里习惯的味道而后两人会心一笑。 “很晚了,快先去睡吧。” “不嘛,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你在这里我如何能安心?” “我一定不吵你,我,我就躺在那里,看着你。” “那好吧,你先在摇椅上躺会。”他总是拿她没法子,一脸宠溺地由着她耍赖。 她其实早就累及了,可就是舍不得,当头一沾上枕头,不过几秒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她像个婴儿一般睡得酣甜。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走去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正准备离开,她一个翻身,差点从摇椅上掉了下来。 可仍然昏昏大睡浑然不觉,好在他反应快,迅速将快落地的她安稳地接在手里。在他怀里的她,仍然像个小猫似的,沉沉的睡着。 他看着她的小脸,粉扑扑的像两个微熟的苹果,而下面的唇,又若樱桃一般红。他轻轻地吻了上去,吻的甜蜜不由心旌摇荡,他努力克制自已想要她的念头,只是甜蜜地看了又看,这才将她抱进卧室里。 他得空的时候,也会总黏着她,今天她躲到另外一个房间对着镜子演绎,一回头却看见他正痴笑着看着自已。 “萧然,你你,你怎么在这啊,你不允许在我背后偷看我,你这样看着我都不能安心背台词了。” “那我不看着你,我就坐在这,一句话也不说。” “不行不行,你快出去!” 见她羞涩得半推搡着自已,他索性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耳语道:“我就想多陪陪你,我保证我一定安安静静,绝不干扰你。” “可是我背台词要对着镜子表演,你在,你在我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就当我是你第一个观众吧,反正你迟早要当众表演的。”他要是耍赖,她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何况他说的不无道理。 她有些犹豫,其实不过害怕自已眼下还不够熟悉剧本,看在他眼里或成笑话。可他的眼神那样依恋不容抗拒,她妥协了:“那好吧,你就坐那里,不许说话,不许动。” “遵命!”看他紧张而严肃的样子,他不自觉笑得合不拢嘴。 她有些赌气得推开他那张嬉皮笑脸:“你不许笑,讨厌。”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可爱,就不由自主发自已内心的笑,好好好,我保证我笑在心里,绝对不出声!”看得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越发被逗乐起来。 “萧然!” “好好好,不笑不笑,你不要起我走好不好”他连忙捂着嘴,可是眼底却满是笑意。 她索性反将他一军:“你想不走也行,要不你陪我对台词吧!” “什么?不行不行,这我不行!” “来吧,来吧,瞧这里有几句侍女的台词,我看你就捏着嗓子帮我把她念了。”她越说越得意,就想看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他听后便无奈让步:“行行行,我出去,我出去还不行吗?” “哼,这还差不多。”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吃去。” “你煮的我都喜欢!” “那我去了,我会想你的。” “回来!”她凑近身边亲亲吻了一下。 “这里还要一下。”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话虽这样说,可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 不一会儿,一阵香味飘进房间,见她她寻着香味出来,他笑着说:“小馋猫问到香味了?” “可不是,锅里是什么?” 她欣喜的凑上前,他故作神秘:“你猜猜。” “我猜这是葱油鸡?”她边说边掀开锅,见锅中香气四溢,她一脸欣喜,“哇,真是葱油鸡,你连这道菜都会,你怎么什么都会,这么厉害。” 见她已经馋得直咽口水,他乐不可支:“你去旁边等着吧,一会就可以吃了。” “本该是我为你洗手做羹汤的,可你看我笨手笨脚的。”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金丝雀,那可不得好好圈养着,我定会好吃好喝让你一辈子也不想跑。” “我才不跑,我好不容易能跟你在一起,无论从前,将来我都非你不可。”她的小嘴一边夸赞,一边还不忘品尝美食,“咸淡得宜,香气逼人,妙哉!” 萧然不断往她碗里夹菜,见她一口接一口吃得完全停不下来,他的心间被一种充实而温暖的感受包围。原来这便是人们向往的人间烟火气,平淡而幸福。 吃完饭,他们坐在沙发上,她抱着她的剧本挨着他身边,头倚着他的肩,他将肩膀压低,好让她靠起来更舒适,此刻他什么也不做,只想这样平静的看着她。 她不经意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好奇:“你今天不忙了?怎么一直在这看着我?” “明天我要出差几天,会有好几天都看不到你,所以我今天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这样看着你。” “你要去哪,要去很多天吗?”面对其来的离别,她有些忧心。 “法国,要去一周左右。” “这么多天?”她不由撅起小嘴。 “我一有空就时候给你打视频电话。” “现在有视频电话可真好,从前异地的两人想见一面多提有多难。”一提起从前,她的神情总是不经意暗淡下来。 他安抚着拥她在怀:“正因为先前的不容易,我们才更应该珍惜现在腻在一起的可贵。” “不知不觉,我来这里已一年有余,时光飞逝。”说到这里,她莫名有些伤感,仿佛时空穿越的不确定让她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隐忧。 “我该早些向你表白心意的,白白浪费那么多本可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们要把过去的遗憾一点点补上。” “等你回来带我我看海吧,我还从来没有看过。” “好,都依你!” 第二天她去机场送机,直到他要过安检,她还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你要记得想我,那个,那个外国的美女可不许多看。” “除了工作和想你,我也没时间做其它的。你可要记得按时吃饭,工作不要接太多,一切有我,我是你的后盾。” “知道了,楚天说这阵子忙过去,就给我休假。” “快回去吧,上车之后给我发信息。” “嗯,我看你进去就走。” 萧然知道她舍不得与自已分开,而自已又何尝不是,他还从没有哪次出差工作行程排得这么满得,恨不得一天当三天用。原来这便是所谓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他伸手再次将她抱进怀里,良久才在他耳边轻语:“等我回来。” 她听他这样说,只觉鼻尖一酸,又害怕他看到自已难过,在他怀里哽咽着,只是茫然点头回应。 不择手段 就在景颜与萧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一个不善的目光正从不远处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万承沣原以为景颜已经成为过去式,可当他看着她小鸟依人甜甜的靠在萧然的怀里时,嫉妒的火苗瞬间被点燃。 他还从来没有看她那般神情的目光,她看着萧然时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意,那是与看自已之时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本是带着一腔嫉妒和怨气得愤然离开的,却在开出去不远后,不知不觉又绕回来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上车!” 她一看来人是他,没好气得回:“不用!” 可他根本也不管她说什么,拉着她就欲塞进车里:“你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这样固执。” “你放开我,我自已可以打车。” “这里人多,这样拉拉扯扯,你是又想自已的绯闻再上热搜?” “你……”景颜不怕上热搜,只怕会牵连到萧然,无奈之下只能黑着脸坐上万承沣的车。 景颜被带到万承沣的私人会所,会所里早已罢好二人的烛光晚餐,摇曳的烛光,红酒加玫瑰,这暧昧的氛围令景颜浑身都不自在:“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想你陪我喝杯酒。” “我说过不想再见你的吧,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她说话的时候眼里皆是一秒也不愿多停留的冷漠。 “你看我的眼神如此冷漠,可看他却倒是温柔可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景颜没想到万承沣也和万历一样,明明后宫佳丽三千,却偏偏对自已心生执念,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生出的妄念,往往伤害力都很大。他的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也不屑回答。 他又给自已倒了一杯酒,再次饮尽,继而带着自嘲的口吻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以前我的生日都是美女环绕、左拥右抱,而现在我却只想你一起过,是不是很可笑?”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奚落自已,她愣了片刻才反问:“那么我又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挂念?” “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我自已也想不明白。”他也想过很多次,比她身材好,比她更解风情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可偏偏自已对她却情有独钟。可他无法给自已答案,只能借酒消愁。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你这样的上高高在上骄傲惯了,你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我,而是不愿意输给他人,或许你从始至终最爱的只有你自已。” 她的话仿佛将他的脸面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他恼羞成怒:“还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毁了萧然的公司,让他都一无所有!”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顷刻间她怔在原地,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是善茬。她内心已经开始感到害怕,可还是强打起精神面对:“从前你可以任意呼风唤雨,而今时不同往日,你不会得逞的。” 她的话令他有种莫名其妙,她总是语出惊人,她明明那样憎恶自已,可自已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挽留她,这或许就是他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他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用失意的口气:“我喜欢你有错吗?我还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可为何你偏偏不当回事?” “我已心有所属,奈何你偏要来纠缠,请你放过你自已,也放过我吧!” 她的话让他眼底流露出鲜有的沮丧,可面对这样冷酷的她,他越发无能无力:“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从一开始你就如此讨厌我?” “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也闹不清为什么,对这个女人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他又一把将她揪了回来,然后鬼使神差地粗暴地吻向她。 她一挥手猛然打了他一巴掌。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的酒劲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怔在原地,看着她眼底充满惊恐与怨恨,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去。 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了,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他。 从万承沣会所后出来后许久,景颜仍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得勇气,又为何在事后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万承沣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待秘书进屋打开灯,才发现他一直沉浸在黑暗里。 “万总?您还在啊?” 他不作声,只是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了出去,秘书见他这样,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的又将灯关上。这是他人生经历过的最大的羞辱,他此刻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要如何对待她。 楚天见景颜从机场回来后就有些心神不宁,不明所以,于是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她嘴上喝这样说,可浑身抖得厉害,脚像是棉花做得一般软弱无力,先前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付那个人了。 “你现在有事都不和我说了?” “哪有,只是又碰到那个人,心情有些糟。” 楚天很是吃惊:“他,他又去找你了,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好怕他去找萧然的麻烦。” “你别担心,萧然可不是从前的子骞,他也不是从前的皇帝。” “为什么我怎么都摆脱不了他,他要再敢伤害萧然,我定会找他拼命。” “你放心吧,现在是法制社会,他就是再狂妄,也不至于杀人放火!” 楚天这样一说,景颜心中释然了些许,她最担心的不过是失去萧然,至于其它后果她以为皆是她可承受的范围。 当然,她说话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萧然因为自已招惹的事非,不得不提前回来。 几日后,景颜正在专心地整理那些花,可偏偏右侧的头发不断往下掉,她气恼地将它拨了上去,不一会儿它会又垂落下来。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的侧颜,为之倾倒迷醉。 当她不经意间又一次准备将那屡头发向后拨去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得从身后将她所有的秀发拢起,从旁边抽了一根彩带,将头发系上。 她一回头,正对上他迷人的笑,她不假思索扑进他的怀里:“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每分分秒都想。”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的气息热烈,多日未见,他没想自已意是如此思念。他捧着她的脸,却发现她的目光中有隐隐的忧虑,“这些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那个,有个事情我得跟你说,万承沣前世就是万历……”尽管极其不愿再提及,但为了让他未雨绸缪,她还是将宫中的那段回忆和盘托出。 “难怪了,原来如此。” 她这样一说,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何自已在法国的项目临时签约之时,便有人从中作梗,让他的交易被迫搁浅;而他一边还在想方设法挽回局面,一边又听说银行的信贷放款额度缩减,这便意味着他纵使拿下这个项目,也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局面;而就在他回国准备与银行交涉的同时,有人恶意作空公司的股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来势汹汹,原来皆是万承沣的手笔。 幸而,他从小就跟着爷爷耳濡目染,这些商场的手段早已领教过,哪有这般轻易就被击垮。何况公司的信誉一直有口皆碑,他们萧家几十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也不是轻易能够动摇的,即使不容易,他也会想方设法度过难关。 “他已经找你麻烦了?这该怎么办是好?” 见她满脸忧心,他抚摸着她的头安慰:“不是大事,我都有办法应付。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可一点也不惧他!” “可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你该相信你未来的夫君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见他还能云淡风轻的调侃,她眉间的愁绪终于舒散,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也不用过上多富裕的日子,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足矣!” “我知道,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坚定的拥着她,他虽然不能拥有前世的记忆,可他却依然从她的叙述中感同深受,当从前的自已不得不割舍她去保全她之时,是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奈;而今他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有自信能成为她最坚强有力的依靠,也能护她周全,携手共度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