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大明,开局嫁老朱》 第1章 母猪产后护理 南直隶凤阳府亳州某个偏僻小山村里,黄土堆砌的小小房屋中央,一个稍微显得高大上比比人家多两道院墙,勉强称的上小康的院子里,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狠狠抹掉脸上的鼻涕,仰天长啸:“贼老天!为何叫我穿越!” 穿越不说,还是个胎穿,好不容易自婴儿时期艰难求生,长到牙牙学语,自家爹又因为某些是事情需要躲避仇家,带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娘亲跑路了。 只留下可怜的小阿英,成了灰姑娘,依靠着大娘子过活。 没错,阿英的娘亲是个小妾,传说中的狐媚子,还好大娘子虽然不喜欢阿英母女,但还是抚养阿英到了五岁,后来大娘子病逝,穷乡僻壤的外公来接阿英回去,因为阿英娘亲非常受马家大善人宠爱,给了外公不少好处,阿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老了被乡亲们推举成为里正,算是个小小的吏。 每日一啸完毕,里正家最受宠的小姑娘蹦跶了两下,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急急忙忙跑过去。 “苏家老幺,你干嘛去?” “周家婆娘要生了,难产,我去找神婆。” “找什么神婆啊!” 听见神婆二字,小阿英一蹦三尺高,一个健步冲了出去,苏家老幺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个头比阿英高半个头,却跑的没阿英快,急的直跳脚:“你,你等等,等等我。” 小阿英一路狂奔,跑到村口榕树下。 树下有个破旧的茅草屋,摇摇欲坠。 “小阿英你来做什么啊?”巴掌大的农村,有什么事情和热闹。只要一个风吹草动就能传得老远,吃瓜的看戏的,还有担心的,挤成黑压压一片,有人看见小阿英过来,跟她笑嘻嘻打了个招呼,小姑娘一脑门子汗往人群堆里挤:“麻烦让让,让让。”别人低头,看见是个七八岁,身穿碎花棉袄,模样可爱的小丫头片子,便开口逗她玩:“里面在生孩子呢,你个小丫头跑过来干嘛?帮倒忙?去去去,一边去。” 阿英身形灵活躲开了对方挥来挥去的手,头也不回往屋里扎,嘴里还反驳对方:“我来帮周家婶婶接生。” “胡闹!你会什么接生!” “我会!”阿英梗起脖子,冲进了里屋。 一股血腥扑面而来,女人惨叫声,哀嚎声,夹杂着汗水和浓烈的腥臭,形成几欲作呕的味道。 屋内摆设简陋,仅剩的家具就是黄土堆成的床,床上躺着个四十岁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只剩下一口气了。 这个时候,神婆来了。 神婆嘴里神神叨叨,反复横跳,然后烧了一张黄纸放进碗里,叫人给孕妇灌下去,等了半刻钟,见孕妇胎气不落,神婆干瘪枯瘦的脸上露出惊骇,大喊一声:“妖胎!” 话音未落,吧唧一下飞了出去。 众人眼瞧着神婆来,神婆走,眼神追随神婆的身影划过一道抛物线挂在树上,纷纷拍手喝彩:“女侠好身手!” “好你个大锤子!”抬脚收脚一气呵成,弹了弹脚上的灰,小姑娘扭头,高声喊道:“别耽搁了,先把热水烧起来,有没有剪刀,烈酒来一坛子,别拘什么烧刀子红烧子,越烈越好。”眸光一转,挑了挑眉:“咋地,都不动啊?王家阿婶你们家那头老母猪不是我接生的?李姐你家婆婆老蚌生珠……” “咳咳咳咳。” 李姐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了阿英,生怕她把自家婆婆那点子丑事抖个干干净净。 “看什么看,烧水烧水。” 顶着村里女人八卦的眼神,在李姐的带领下,女人们忙碌起来。 阿英挽起袖子,扎好麻花辫,目光锐利凝视半空,那里一本别人无法看见的书本,缓缓浮现,这正是阿英穿越带来的金手指。 记忆图书再现。 书上正楷写上一行大字:母猪的产后护理。 “能救老母牛,能救李老太,我就不信救不了你。”阿英嘴里喃喃,眼神坚毅,母猪产后护理又怎样?总比一尸两命强! “所有人准备,听指挥!” 第2章 阿英 “热水。” 刘姐端来烧开过的温开水,阿英伸进去烫了烫爪子,烫得龇牙咧嘴,做好简单消毒后,吩咐刘姐继续烧水,直到水面翻滚,烧开之后,将剪刀,麻布,和布袋一股脑丢进去消毒。 古代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这话一点没错。 没有现代医疗先进设备,没有经验丰富助产士,靠的只有女人自己,不懂得避孕,有了就生,天荒地野,寒风漏屋,生下来了那便是女人命好,生不下来就是女人命不好,一尸两命,生孩子好像一股脑都是女人的问题。 却没有人问过,给她们选择,她们愿不愿意。 阿英将一只手放在产妇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因为长期缺乏营养的问题,产妇面黄肌瘦,身材干瘪的像即将枯死的陈年枯树。 “看看,下面开了没?” 有生产经验的女性撩开裙子,低头看了看:“开了,口子太小了,孩子出不来。” 阿英皱了皱眉,手掌顺着肚子使劲按摩,帮助转正胎位助产,低下头去查看产妇的情况,产妇发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但产道只开了两指,阿英必须在她失去意识前将孩子弄出来。 “剪刀。” 李姐递了剪刀过来,挠了挠头:“你拿剪刀干嘛啊?” 阿英头也不抬:“消毒了吗?” 李姐不明白小毒的意思,阿英又问她用开水煮过了吗,李姐说煮过了后,她拿起剪刀,对准产妇的下身剪了过去。 “妈呀!” 几个妇女吓了一大跳,一股鲜血飚射而出,浓稠的,带着碎片的,腥臭的血喷了小姑娘一脸,阿英却毫不在意,集中注意力,沿着边缘剪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将手探了进去。 她人小,手小,所以口子开的也小,换别的大人来,只会增加感染几率。 “阿、阿英,你弄啥呢,怪吓人的。” 妇女们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去,躲在旁边看着阿英怪异的举动。 阿英已经摸到了胎儿,隔着薄薄一层肉,小心翼翼将胎儿的头摆正,转动胎位是个技术活,鲜血不断涌出来,阿英手肘,衣服,半个身体染满了鲜血,小姑娘认真的做着手上的事情,头也不抬的回答:“救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刻钟后,房间里响起婴儿虚弱的啼哭声。 妇女们洗干净孩子,用柔软的棉布裹起来,凑在一块儿逗孩子:“呀,是个小子。” “长得可真白净。” 有人犹豫了一下:“就是哭声有点弱,不太好养活。” 阿英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淡淡来了句:“能活下来就行了,健康的有几个能活到成年的?” 妇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家没个早早夭折的孩子,顿时没了趣。 阿英浑身是血出来的样子,吓了围观群众一大跳。 “阿英阿英,里面咋样了?” 阿英抬头挺胸,像只高傲的小天鹅,得意洋洋:“母子平安!快夸夸我!” “阿英真棒。” “不愧是天生奇人。” “就是就是,说不定是阿英洪福齐天保护他们母子呢。” 马屁声响成一片,这里的人们,因为阿英小时候花了两块糖和骗子合作换来那句“小小姐生而知之,是个奇人”便对小姑娘的奇妙之处坦然接受,但另一方面源自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觉得孩子年纪小没什么见识而藐视了阿英。 “阿英,你阿公来了!” 人群外,有个人扯着嗓子喊。 阿英顿时一蹦三尺高,拔腿就跑。 “死丫头!给劳资回来!!!” 人群里一个面容苍老慈祥的老者怒气冲冲,举着拐杖朝阿英冲了过去,人群纷纷拍手叫好,有给阿英喊快跑的,有给老爷子加油打气的,喧闹声,笑声,婴儿啼哭声,热水沸腾声,混着小姑娘嘻嘻哈哈求饶声,形成一副鲜活动人的画面。 这就是阿英生活的地方。 第3章 鱼肠线 才跑到大槐树下,阿爷便从身后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小丫头两条辫子,老脸气得通红的吼道:“叫你在家绣花你非要出来乱跑。” 阿英看着阿爷,举起双手求饶,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嘤嘤嘤:“人家在家太无聊了嘛,再说都是村里的人,不会出事的。” 阿爷不听她解释,揪了人往家里走。 后边几个妇女连滚带爬追来,大声问:“阿英阿英,那边还流血呢。” 阿英挥挥手,非常具有大佬气势:“不用担心,先找点干净的草木灰垫上,明天我再过来。” 几个妇女听了点点头,转身照做。 阿爷听见阿英说明天还要过来,顿时吹胡子瞪眼睛,瓮声瓮气地道:“你明天还来做什么?孩子不是出生了嘛?” 他不愿意阿英跟着掺和,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想着绣花做文章,偏要做这些偏门的事情,可阿英是他亲外孙女,郑家子嗣稀薄,除了阿英,没有一个小辈。 阿英双掌合十,冲爷爷讨饶:“爷爷呀,不能为了孩子而放弃女儿的性命啊,最好是母子均安,这男人日子才有盼头。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再说万一那孩子妈不在了,以后找个后妈,说不得什么好歹呢。”说完,接着补了一句:“我也是为了阿舅啊。” 提起大儿子,郑阿公脸色一变,嘴里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回到家里,阿婆做好了晚饭,简简单单一菜一汤,郑家生活水平不错,身为里正的阿爷每年都有粮食补助拿,虽然天灾人祸,近年来粮食减产,但依靠着阿英娘亲走之前留下的家底,足够一家四口生活了。 “多吃点鸡蛋,才能健健康康长大。” 郑阿婆往外孙女碗里挑鸡蛋的事情被郑阿公发现了,顽固守旧的郑阿公哼哼了一声,筷子一动,阿英碗里多出另外一个鸡蛋。 色泽金黄,外焦里嫩。 阿英看了看阿公,阿公一本正经呵斥她:“吃饭不许分心。” 阿英夹起鸡蛋咬了一大口,冲阿公阿婆甜甜笑了笑,一低头,龇牙咧嘴的咸。 阿婆哪哪儿都好,就是年纪大眼神不好使,错把盐当成糖,放了满满一大勺。 吃完晚饭,天边还有微弱余光,阿爷扛起锄头出门,在村口靠近大槐树旁边的小水渠处,他们家还有块田地,郑阿爷年纪大了,就种些好伺候的韭菜和葵菜。葵菜最开始栽培要追溯到西周时期,是古代人民必不可少缺少的“五菜”之一。 阿英搬出小板凳,坐在台阶上,再把台阶当书桌,上面铺满黄沙,用树枝一笔笔勾勒笔画起来,她先是按照书本上的文字和图案练习了一下,初时画稿潦草,笔画稚嫩凌乱,但是写到后面,她就有点摸到感觉了,写了几次,就停了下来,看着图画,认真揣摩。 阿英正看着呢,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阿英回头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穿着褐色麻衣的青年从门外走进来,顿时抛下了手里的事情,如燕投林般扑了过去:“阿舅!” “阿英!” 这是郑家阿公阿婆唯一的儿子,也是阿英唯一的舅舅,郑元。 郑元搂住小外甥女,坚毅粗犷的脸部轮廓,浓密粗黑的长眉下一双熬过岁月和生活侵蚀过的双眼沉稳凌厉。 郑元打小身子骨强壮,又跟镇上武师学过拳脚功夫,等闲三五个壮汉不能近身,后来老婆难产一尸两命,郑元就跟着镇上镖局天南地北乱跑,一来是想l暂时离开伤心之地,二来他除了拳脚功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镖师给的买命钱又颇为丰厚,再则嘛…… “还知道回来?”这不,听见儿子声音,忙不迭赶过来的郑阿婆,第一句话就让郑元苦了脸:“一把年纪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看看阿英都几岁了,昨天隔壁村的王媒婆过来闲聊……” 郑元是个孝顺孩子,连连作揖讨饶,希望自家亲娘能放过自己一马。 看见舅舅挨训,小阿英捂住嘴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听见阿英笑声,郑阿婆也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继续训儿子,嘟嘟囔囔几句,只说等你阿爹回来再好好算账。 “舅舅,我的东西!”等阿婆一走,阿英迫不及待讨要起东西,她要的可不是什么糖果头绳,也不是同龄人喜欢新奇玩具,而是…… “就是这个!” 郑元掏出一个油纸包,解开外表,一股浓烈腥味飘了出来,直冲人鼻子,阿英却像看见了稀世珍宝,高兴的跳了起来:“没坏吧?” “没坏,早上渔夫刚送到集市的,我叫老板专门用清水泡起来养着带回来的。”郑元将小包递给外甥女,忍不住好奇问道:“阿英你要鱼肠做什么?” “秘密。” 阿英怀里的东西正是新鲜鱼肠,可以用来做临时紧急缝补的材料,如果不是穿越的时候,刚好是图书馆大楼倒塌,带着一脑袋书本穿越,阿英根本不敢乱做接生。 母猪产后护理属于殊途共归,能做到一小部分。 但真正麻烦的还是生产后遗症。 古代不知道多少姐妹死于产后并发症,还有一些剖腹取子,做完简陋剖腹产后无法缝合和减少术后感染,造成母体惨死的悲惨事情。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 阿英冲舅舅神神秘秘笑了笑,抱着大宝贝开开心心回房间了。 第4章 跟我走 羊肠线疗法。 书中详细记载了羊肠线制作和使用过程,可惜古代羊珍贵,只能用下位鱼肠线替代。鱼肠浸泡在温水中24小时,浸泡时灌入温水。 等待肠衣浸泡过程中,阿英眯了会儿,醒来天色蒙蒙亮,院子里有一口小井,打水洗脸漱口,用分叉的猪鬃毛树枝粘上薄荷叶碎末,冰冰凉凉的感觉一下子激醒浑浑噩噩的脑子。 “阿舅早。” “阿英早。” 天还没大亮,郑元已经忙活了好一会儿,灶台蒸上热气腾腾地菜团子,院子里柴火整整齐齐劈好了码在一起,比人还高。 郑元递给阿英一个蒸好的菜团子:“昨儿没睡好吗?” 阿英眨了眨眼睛,反应迟钝了半拍,咬了口团子,喷香的咸菜,混着杂粮的面团,热腾腾的口感让胃一下子舒服了。 “没,我要盯着鱼肠线呢。” 鱼肠线制作比较麻烦,阿英必须时时刻刻盯着。 “鱼肠?线?昨天我给你带回来那个?” 郑元满腹狐疑。 他正欲询问,阿英已经蹦蹦跳跳回房间了。 浸泡了一夜的鱼肠线取出后,用煮沸后的竹板轻轻刮去刮肠机刮去肠的黏膜层和肌肉层,水冲洗刮后的肠衣,并割去破损部分。 经过繁琐复杂的工序后,阿英终于得到了一小把能缝合的鱼肠线。 古时人只吃早晚两餐,阿英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跑到厨房摸了个窝窝头,扭头看了看自家阿爷。很好,不在家。 阿爷不在家,阿英可劲浪。 反正舅舅和阿奶最宠爱阿英了。 临走前,阿英跑到鸡窝里,在一阵鸡飞狗跳里掏出个小铜锣,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出了大门口敲锣打鼓,叮叮当当的响声吸引了不少闲人。 “小阿英,你往哪儿去?” “我去周家,给周家婶婶缝合去。” “缝合?” 众人异口同声,好奇地道:“什么是缝合?” 阿英晃了晃手里装鱼肠线的半透明纱布袋子:“缝合就是把伤口缝起来啊。”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叫起来:“缝起来?缝衣服一样吗?伤口会烂掉吗?人怎么能像衣服一样缝起来呢?” 说完,人群里爆发出笑声,既是热闹,又是荒唐。 阿英转身看着他们,小小的人儿绷着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清脆的声音如百灵鸟,一句一顿的问他们:“你们生孩子不生?” 男人们笑了起来:“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女人天经地义该生孩子。” 阿英又问:“你们有老婆没有?” 有几个光棍凑热闹,嘻嘻哈哈:“我们没有老婆,里正给发老婆吗?” 这话有点欺负人的意思,说出来马上挨了几拳,光棍们鼻青脸肿哼哼唧唧,可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只知道人太多,拳头也太多。 阿英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她的乡亲们虽然各种各样小毛病不少,可他们并不麻木。 阿英继续往下问:“你们有女儿没有?” 男人们不说话了,女人们似乎察觉到什么,彼此间快速交换了几个眼神。 绿意葱葱的老槐树下,初生的阳光照射下来,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小女娃脸上,尚未带着未长开的容貌的脸庞像水蜜桃般可爱,清澈的眼睛像浸在水银里的两颗黑珍珠。 光华灼灼,如披着纱衣。 “你们的老婆,女儿,不是因为天经地义而去生孩子,只是她们爱着你们,因为想要和你们组成一个家庭,所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生孩子。自古以来,有多少女子因为生产而丧命?又有多少幸运儿死于产后并发症?”阿英举起手里的袋子,眼眸闪闪发光,那是对生命的敬畏和热爱:“产婆会剥开她们的皮肉,打开她们的肚皮,然后将孩子拽出来,可女人呢?最后想被抛弃在荒野的野狗一样敞开血淋淋的肚皮凄惨死去。” “而这东西,能救她们的命。能把她们破开的肚皮完完整整缝合回去。” 说完,转身大步往前走。 铜锣哐当一下,重重丢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有人小声嘀咕:“不就是女人生孩子吗?” 是啊,不就是女人生孩子吗? 那些生了五六个的,还不是一样好好活着? 女人嘛,哪有这么娇弱? 可很快的,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第一个妇人站了出来,有人认识她,她是村里屠夫的妻子,在生第三个孩子时,大出血导致孩子胎死腹中,自己也得了严重妇科疾病,再也无法生育。 “阿若……” 屠夫藏在人群里,小声叫了自己妻子。 他的妻子头也不回的跟着阿英的脚步走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女人站了出来。 她们像小溪的流水,从各处汇聚到大海中,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去对抗一切。 要么,她们得偿夙愿。 要么,毁灭她们。 最后一个妇人站了出来,她的丈夫很早就死掉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去年冬天女儿嫁到了镇子上的秀才家里,这是天大的好事。可她担心啊,担心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高高隆起的肚皮,像那被钉在树枝上熬不过冬天即将死去的鸟儿。 亲家母说,那是女儿的福气。 龙凤呈祥。 只要孩子顺利出生,就把女儿扶正做继室。 她不想啊。 她只想女儿好好活着。 寡妇抬手扶了扶灰白的鬓角,年岁不大却被折磨出皱纹的脸庞露出温柔坚定的笑容:“我有一个女儿,我想让她活下去。” 第5章 产后护理工作教学 阿英走进房间,迎面而来一股发臭的血腥味,房屋狭小,唯一的窗户用稻草塞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把窗户打开一道口子。” 跟随阿英的妇女阿若扯下稻草,晨风吹拂带走闷热和腥臭,房间里顿时空气清新起来。 周家婶婶歪在炕上,身下垫着厚厚一层稻草,下半身盖着破旧发黑的棉被,冲阿英露出个苍白笑容:“阿英来了啊,快坐。” 她男人周阿生就站在旁边,看见阿英进来,目光躲闪。 照规矩来说,阿英帮他媳妇接生,母子平安,作为谢礼,必须备上九个红鸡蛋和一包红糖送过去,只是…… 阿英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小东西她不稀罕,送过来还不如给母子俩补身体。 “我来看看情况,孩子怎么样?”看了看孩子,干净的襁褓里裹着,小脸多了点血色,比刚出生那会儿强多了,阿英冲周阿生抬了抬下颌:“周家叔叔要是有事可以先去忙,我们几个女人家说说话。” 她年纪小小的谈吐老练,周阿生求之不得,赶紧出去了。 周阿生一走,屋子里热闹起来,阿英说明了来意,周婶婶笑了起来,道:“别跟我客气,先不说我跟孩子的命都是你救得,再说了,都是姐姐妹妹的,大家能多学点救命的本事也是好的。” 几个妇人说笑起来。 阿英掀开被褥,往周家阿婶双腿间探去,一边检查,一边解释:“这种横切伤口,需要用纱布覆盖住防止感染,但当时情况紧急,我就用了酒精消毒过的棉布,不管做什么工序,用高烈白酒洗手和消毒工具是必须的。” 女人们说笑声停止,神态安静专注,看着阿英,有人尝试发问,第一次声音打颤,阿英冲她笑了笑表示鼓励,她才稳住声音把自己的疑惑表达出来:“我们需要用什么工具?” “白酒,纱布,剪刀,还有……”阿英提起古代产婆常用的长脚钳子:“在产妇遇到难产时,可以横切开一条口子,一方面用按摩辅助胎位移正,一方面用手探入体内慢慢转动胎儿身体。” 妇女们抽了口冷气。 把手伸进去? 这谁敢啊。 “用长脚钳子更好吧?” 叫阿秀的寡妇,皱眉询问,她女儿嫁给了镇里的秀才,所以她也见过秀才府里不少娘子生产,都是产婆用长钳子伸进去,夹住婴儿脑袋掏出来的。 阿英歪了歪头,反问她:“那么存活率呢?” 阿秀沉默了,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如果秀才府里有娘子平安生下孩子,也轮不到她的女儿怀孕。 她女儿之所以能嫁进去,就是因为屁股大看起来好生养。 “屁股大意味着盆骨大。”阿英点了点头,古代的知识还是非常有用的,或者说这来自于人命堆砌:“大屁股女性遇到难产几率会小一点,她们盆骨更容易让孩子出来。” “可是……” 阿秀欲言又止。 “若是双胎呢?” 阿英摊开手:“双胎非常危险,不管是否大屁股,生双胎的女性都要遇到更大的风险。” 说完,跳过这个话题,她向妇女们演示了一边胎位辅正按摩手法,每个妇女看的津津有味,然后轮流上去演示。 第一个上去的手都紧张,一下子按到周婶的肚脐眼上,周婶疼的叫了起来,对方赶紧道歉顺便表示回去送几个鸡蛋过来。 为了鸡蛋,周婶咬牙忍了。 其实生产后是需要不断按摩促进子宫回缩,周婶家那口子没这个心,也舍不下脸去问,阿英干脆来了次现场教学,毛手毛脚的农村妇女们总比那些不务正业的大男人们手脚轻快。 每个人轮流试过一遍后,继续往下讲解知识点,阿英取出剪刀,做了个烈酒消毒的动作,然后比划了一下,示意她们看过来:“开这么大的口子,然后将手伸进去,避开子宫和胎盘,将孩子慢慢拽出来。”同时,她也解答了为什么不赞同用长脚钳的原因:“胎盘是是保证孩子存活得关键,无法确定胎盘位置,长脚钳进去极大可能会弄伤胎盘,造成的大出血的情况。” 大出血后没有缝合和及时治疗,也没有现代先进完善的b超技术,非常容易一尸两命。 阿英不希望自己和死神赌运气。 所以尽量将意外降低到最小。 “孩子出来后,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手伸进腹腔,尽快把胎盘完全剥离出来,只要胎盘还留在子宫内,子宫就无法收缩,里面会造成严重大出血。” 消毒,剪开产口,拽正胎位,最后剥离胎盘。 一系列的知识点让妇女们有些懵。 子宫? 胎盘? 女人的肚子还有这么多讲究? 阿英不指望一次能讲解明白,最后补充了一点:“正常顺产的话,只需要用按摩作为辅助就好了,后续做好产后护理,保持良好卫生习惯,多次消毒,还有产后缝合有助于身体恢复。” 说完,取出鱼肠线和针。 倒了一小杯酒递给周婶:“这是睡圣散,我舅舅在镇上药店买的,喝吧,醒了伤口就封好了。” 趁着周婶昏睡的功夫,阿英开始缝合伤口,技术她提前在鱼,鸡和各种嗷嗷待杀的动物身上提前试验过了,前几针针脚生涩,后面几针密集漂亮。 妇女们仔仔细细的观看,不肯放过任何步骤。 轮到缝针环节,她们顿时松了口气,几个人交头接耳:“这个我会,我绣花可好看了。” “嗨,就你那技术?还不如我呢!” 屋内气氛活跃起来,提到自己擅长的地方,人就有了自信,有自信是好事,总好过摸不着头脑。 阿英打了个结,冲她们笑了笑:“这是鱼肠线,除了工序复杂外,用料便宜,你们要是想学,下次来我家,我做给你们看。” 农村里有几个读书识字的? 当面演示几遍,可比写出来好。 伤口缝好没多久,周婶婶就醒了,刚好听到这话,忙不迭的附和:“带上我,也带上我。”生怕落下了自己,眼巴巴看着阿英。 阿英想了想:“要是伤口好的利索,你也一起去。”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一群人说说笑笑出门,各自离开,她们还有别的活计要忙,收拾好东西阿英准备回家,阿爷早上忙完地里的菜快到回来的时间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犹豫的声音,喊住了她:“阿……阿英啊……” 阿英纳闷谁叫自己,一回头,是刚刚积极发问,学习认真的秀寡妇。 “秀姨您有事?” 第6章 难产 听完秀姨的讲述后,阿英脑海里大致对秀姨女儿的情况有了判断。 “您这几天叫她在安全平稳的地面上,多活动身体。” “不要太油腻的食物,房间注意通风,但夜晚注意防寒,如果有老参的话,准备一些切片。” 秀姨记忆力不好,但为了女儿的健康,磕磕绊绊记了大概。 送别秀姨后回到家里,阿英找到正在忙碌准备下一次行程的郑元舅舅,开门见山求舅舅帮忙打造一些东西。 “这么奇怪的钳子,需要特殊定制吧?” 郑元拿到了图纸,皱着眉头看着图纸上线条奇怪的器具。 这玩意看起来像刑具,不过考虑到自己小外甥女特殊性,郑元没有拒绝阿英的请求,反而想的更加周到:“如果是你用的话,型号要小一些,大概这么大。” 郑元目光扫了扫阿英的手,比划出一个合适的尺寸。 “舅舅真棒。” 阿英果断给老舅点赞:“能在下个月月底前做出来吗?” 秀姨女儿预产期大概在下个月月底和下下个月月头之间。 “时间来得及。” 郑元拿着图纸,当天下午就找到镇上打铁的匠人,下了单子,随后又找到药铺按照阿英的要求买了一些止血的药材。 月头,大雨绵绵不断,天像塌了个口子,不断往下倒水,稀里哗啦响成一片,村口旁边的稻谷倒了一地,阿爷带着村民们连夜进行抢救。 稻谷苗子是倒了又起来,起来了又倒下。 一连三四天大雨,乌云不散。 镇上王秀才家里,怀了龙凤胎的姨娘,一个时辰前开始发作生产,房间里惨叫声凄厉尖锐,丫鬟们进进出出,端出来一盆盆血。 王梁平和同窗正在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吃酒,点了两个清官娘子作陪,又撩开窗户,几人饮酒作诗,一幅醉生梦死的模样。 下面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一阵寒风楚雨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 “少爷,娟姨娘要生了。” 王梁平充耳不闻,只是站了起来,气急败坏摔了杯子,指着小厮大骂道:“女人生孩子也来找我?真是有辱斯文,滚滚滚赶紧滚。” 王梁平喜好虚荣,家里有几个钱,早几年妻子难产死了,后来睡了一屋子丫鬟小厮,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多女人没一个生个儿子的。 按照道理来说,娟姨娘有孕在身是喜事,可偏偏此女面容平平常常,性格木讷老实,实在不得王梁平喜欢。 所以王梁平听见这事儿,也没当回事。 不仅没回去,还把小厮骂了一顿。 这边王府门口,二少爷王梁兆刚进门,就遇到了嫂子难产的事儿,青年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淡淡地说道:“女人生产,我当回避,你去寻母亲做主。” 他是王老爷庶子,因为心里灵敏,所以负责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又因为王夫人性格掐尖要强容不下家里的小妾们,时常磋磨,所以对王家母子两的事情他是敬而远之。 王太太倒是坐在了房门口。 可家里两个爷们都不在。 产婆进进出出喊了几趟,问大夫来了吗? 王太太就坐在那张红木椅子上,翘着三寸金莲,冷冷地哼了声:“这女人生孩子是万万不能见外男的,你若是不能母子平安,报下小的,我也会厚谢。” 这摆明是要去母留子了。 产婆急的直跺脚,想了想,转身进去了。 第7章 去母留子 “亲家母来了。”丫鬟掀开帘子,脆生生说道:“秀太太请进。” 王太太抬袖掩嘴,遮住唇边一丝不屑:“请亲家母到隔壁屋里去,这里乱七八糟的没个下脚的地儿,再把二爷从云南带回来的茶叶拿过来,给亲家母泡上,可怜亲家母难得来一趟,我也没工夫招待。” 说罢,丫鬟们不让秀寡妇进屋,准备引到隔壁屋里去。 秀姨半只脚踏进门里,脸色焦急:“太太,阿朱生了吗?” 王太太眉眼弯弯,半点不见着急的样子,指了指遮得严严实实的房内,叹了口气:“太太不要着急,请了镇上最好的稳婆。” “快坐快坐。” 秀姨坐在旁边心里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女儿是她活在世上的命根子,万一…… 这时,产婆又掀开帘子出来问王太太:“太太啊,孩子出不来啊,还是请大夫过来吧。” 王太太啪的拍桌子,粉白一张俏脸含了怒气,玛瑙绿的镯子哐当作响:“十两银子不行,就加到二十两,不管如何,都要保证我的孙儿顺利出生。” 产婆跺了跺脚,急的满头大汗:“不行不行,不是银子的问题,再不找大夫,要一尸两命了。” 王太太冷冷道:“生死有命,若死了便是她命不好。”说完,扭头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秀姨,笑呵呵的说道:“亲家母,这孩子命不好,不过没关系,日后还是葬入我们王家祖坟享王家香火。” 这话里,明明白白将秀姨的女儿当死人看了。 秀姨心中惊骇,摇摇晃晃起身朝王太太问道:“太太啊,请个大夫吧,我女儿怀的是王家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发发慈悲吧。” 王太太推开秀姨的手,冷若冰霜:“正因为怀了我们家的种,才要清清白白的来,清明白白的走,这要是被人看了身子,就不干净了。” “太太!”秀姨疯了一样,大声哭求:“太太!!这富贵我们不要了!您放阿朱一条生路好不好?” 阿朱签了活契,本来只要在王府干满五年,就能回家。 可王家太太看中阿朱老实憨厚,就强行塞进了儿子房里,要知道男人都喜欢狐媚女子,尤其是做小的,越是风情万种越得喜欢,所以阿朱并不讨王少爷喜欢。 王太太虽然承诺阿朱生下儿子就抬她做继室,可少爷不喜欢阿朱,当娘的拗不过儿子肯定心软了,而且明年进京赶考,自己儿子一表人才,说不准就有人榜下捉婿,一步登天呢? 孩子能留。 去母留子! 一丝恨意闪过眼底,王太太叫来两个丫鬟:“请亲家母回避,请出去。” 两个粗壮婆子夹住秀姨往外拖,秀姨挣扎着想要留下来,地面留下两条长长的脚印,常年织布种田辛勤劳作的手指留下了厚重茧子,指甲深深没入泥土,抓痕狰狞。 “太太!您发发慈悲啊!” 门轰然紧闭。 “太太!!!” 房门重重,隔绝秀姨哭喊,房间里,惨叫声逐渐衰弱下去。 半个时辰后,产婆出来,一手的血,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太太,没,没保住……” 王太太皱起眉毛:“谁没了?” 产婆手都在抖,声音颤颤:“两……两个都没了……” 王太太哼了声:“没福气的东西。”挥了挥手:“行了,叫亲家母进来,把人拖回去吧。给她包二两银子,咱们家是厚道人家。” “是,太太。” 王太太甩甩帕子,心里盘算给儿子再物色两个好生养的,她看隔壁教书先生家的二丫头就不错,家里是耕读门第,娶进来做个小,生两个儿子也不错。 房间里血腥味儿不散,声声凄厉惨叫犹在耳边。 第8章 急救产子 入夜,大雨磅礴,雨水如幕。 村外小道上,一辆牛车冒雨驶来。 “哐哐哐。”铜环敲打木门,响声急促,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阿英,阿英开门啊!” 阿英正吃过晚饭,舅舅和阿爷阿婆在灯下说话,听见敲门声,舅舅起身走出去,一边走一边问:“谁啊,大晚上过来。” 一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闯了进来,一身泥泞雨水,狼狈不堪的面容像绝望中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冲阿英跑了过去,阿舅来不及拦住她,还纳闷秀姨一个寡妇,什么时候力气变大了? 就看见秀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秀姨!您快起来!这我可承受不住!!” 阿英吓了一跳,赶紧扶起秀姨,没想到秀姨不起来,抓住她的手不断哀求:“阿英,秀姨求求你,救救阿朱吧,小时候你阿朱姐姐还照看过你几天呢,阿英阿英,没有阿朱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阿英一愣,目光穿过堂屋,遥望门外,那里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盖着厚厚一层稻草,湿漉漉的雨水不断落下来,稻草里依稀是个人形。 “阿舅!” 阿英高声喊道。 郑元身手矫健,三两步冲出去,掀开稻草,人愣了愣,立刻将稻草里的人抱了下来冲进堂屋:“阿英,救人!” “放床上。” 阿英指挥郑元将人放平,再叫他火速去拿自己准备的急救箱。 拄着拐杖的阿婆,手指颤抖,点亮蜡烛。 阿公看了看,转身走去厨房,端出来一杯热姜茶,递给失魂落魄的秀姨:“喝点暖暖身子。” 秀姨接过杯子的手直发抖,牙齿磕磕巴巴,浑身哆嗦,眼里满是惊惧的光。 “以前,我反对阿英做这些。”阿爷杵着拐杖,眯起老眼昏花的眼睛,看着灯下忙碌的外孙女和儿子,叹了口气:“我现在觉得,要是能救人,那就是最不错的事情了。” “你要相信阿英。也要相信自己的女儿,她会回来的。” “哪个孩子,舍得离开自己的娘呢?” 另一边,阿英俯身,将头埋在女人胸口,数了三个数,抬头对郑元说:“阿舅,用手掌交叠按在心口,数六十个数为一轮,每一轮按压一百到一百二十次,下压五到六分。”说完,用手比划了一下,怕郑元不明白五厘米的深度。 郑元犹豫了一下。 阿英眼尖,马上看出舅舅的犹豫,语气坚定,脆生生的说道:“舅舅,不要犹豫了,您看看阿婆都多大年纪了,她体力跟不上做不了这事儿,我还要帮阿朱姐姐生产。这事儿只能您来做了。” 郑元愣了一下:“帮她生产?” 阿英擦掉手上消毒白酒,眼神雪亮的看着阿朱的肚子,斩钉截铁的回答:“急救吊气,真正难处在于生产,我要给她来一次死人产子!” 阿朱能救吗? 能。 要是有除颤器和真空吸取器,搭配各种高科技仪器,轻而易举就能捡回一条命。 或者说,根本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可是,这是古代。 阿英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她做好最后一步措施,下手前,再次看向旁边紧张忐忑的秀姨:“秀姨,我只能勉强试一试,能不能救活,就看天意了。” 秀姨连连点头,语气哽咽:“救不活秀姨不怪你,你只管去试一试。” 阿英点点头,刻不容缓开始了急救。 “剪刀。” 递上剪刀的,是秀姨。 她亲眼看着阿英用剪刀剪开了女儿的产道口。 一双小手摸进去,往内探入几寸后,说道:“里面是双胎,头尾错位,需要矫正。” “助产钳。” 助产钳类似于火钳的东西,探入体内后再手辅助转动胎位,汗水滚滚落下,阿英不敢分心片刻,当胎儿头颅被转正时,一声微弱的传奇惊雷一般响起,重重划过忙碌又安静的室内。 “娘……好疼……” 产妇阿朱经过郑元急救,暂时缓过了一口气。 睁着疲惫不堪的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句。 这人来到人世间,第一句就是喊娘,这人离开人世间,最后一句也是喊娘,有娘的地方就有家,阿朱自小没了爹爹,全靠秀寡妇织布耕地,含辛茹苦拉扯长大。 她疼啊,疼的哀嚎不断,疼的骨肉分离,那个高高隆起的肚子就像催命符要了她的命,产婆粗鲁的拽她的骨肉,每拽一下,就疼的她嗷嗷的哭。 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 她不想忍啊。 娘,她好疼啊! 十五六岁的姑娘本还是个孩子,却懵懵懂懂要去做人家娘亲,躺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睡在厚厚被褥的床上,像只被吊起来的母猪,扑腾着四肢,发出凄厉惨叫。 这些人把她当母猪呢。 王太太说,要去母留子呢。 阿朱听到了阿娘的声音,别走!别走!她伸出汗涔涔的双手,要拽住阿娘的背影。 “阿娘!救救我呢……” 一双手破开黑暗,点亮了光明。 阿朱听见那人熟悉的语气,和小时候哼着江南小调哄自己入睡时一样温柔,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哽咽:“朱朱别怕,阿娘在呢。” “哇哇哇……” 一道清脆的婴儿啼哭,划破乌云密布的黑夜,一夜忙碌后,朝阳投下温暖的金光。 “生了,生了啊,是对龙凤胎。” 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眉眼弯弯温柔含笑,怀里抱着孩子,阿英走得极稳,走到秀姨面前递过去孩子:“母子平安。只是阿朱姐姐身体大损,需要好好调养。” 襁褓里两个孩子睡得很香,脸颊有些苍白,因为长时间难产憋在母体内,对孩子身体也造成损伤。 “最好买点红参,枸杞子,还有些补血益气的药材。” 第9章 王家上门抢孩子了 折腾了一夜,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回屋小睡片刻。 郑元年轻精力好,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再亲自下厨宰了只肥嘟嘟的小母鸡,用白萝卜猪骨熬制炖汤,两只鸡腿单独挑出来,一只给阿朱,一只给阿英,再用茱萸,食盐,猪油调了小味碟,把炖得软烂的鸡脖子鸡骨头挑出来裹上酱汁捞饭吃。 阿英脑袋上湿漉漉的头发被布包着,笑嘻嘻跟在舅舅身边转悠,像只嘴馋的小仓鼠。 郑元扭头看了眼外甥女,叹了口气,夹出一块鸡肉,吹冷了喂给阿英,没好气道:“看你这嘴馋的样子,咱们家又没缺吃的。” 阿英囫跄吞枣咽下鸡肉,眨眨眼睛回答道:“舅舅的手艺好嘛。” 他们家轮流做饭,阿爷喜欢清淡,做出来的饭菜没滋没味,阿奶眼神不好,不是重油重盐就是拿醋当酱使,吃得阿英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唯有小舅舅郑元,自小独立,走南闯北,有一手好厨艺,所以阿英才变成舅舅的小跟屁虫呢。 被外甥女真情实感一顿马屁输出拍得心花怒放美滋滋的郑元微微咳嗽一声,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迷失在外甥女花花马屁里,然后勺出碗鸡汤,配上米饭,青菜,交给阿英:“别顾着吃,先给阿朱送过去。” “好嘞。” 阿英人小,便两只爪爪举起盘子,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舅舅说道:“舅舅,等下你吃完饭,顺便去找下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还有老少爷们,就说有事情请他们帮忙,麻烦过来。” 郑元心里纳闷,好奇问道:“什么事?” 阿英笑的颇为意味深长:“好事。” 说完不顾她舅舅郁闷的眼神,哼着小曲儿,沿着墙边端盘子进屋了。 今天阿朱还是疼的厉害,下面撕裂的疼,连带脊柱也不好受,只能躺在床上尽量不动。阿英给她换药,清洗伤口,高浓度酒精擦上伤口,火烧火燎撕心裂肺的疼一下子窜了起来,嘴里发出隐忍的闷哼,手指紧紧抓住被褥,指节用力到泛白,阿朱为了不打扰到小姑娘的工作,疼出一脑瓜子冷汗,脸色白的像纸也没乱动一下。 “还好,没发炎,有些红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阿英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帮助性格坚毅的人,总比帮助软弱哭泣地人来的舒服。 但不管是谁,只要是能帮的,阿英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伸出援手。 这是来自新世纪,听着伟大思想,三观正确的年轻人精神。 “辛苦阿英了。”阿朱虚弱笑了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襁褓,两个小娃娃刚刚吃饱喝足,啃着自己的小手睡得贼香:“要不是阿英,我们母子三人就要一尸三命了。” “阿朱姐姐客气了。”阿英收拾好东西,搀扶着阿朱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把盘子端过去放在小板凳上,递过去一把勺子:“姐姐以前也照顾过我呢,我们姐妹乡亲,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阿朱笑了笑,心里记下这份恩情,只是脸上有几许忧愁:“我担心那王家……” 话音刚落,出去买鸡蛋红枣的秀姨慌张闯了进来,大叫道:“王家!王家来抢孩子了!” “哐当。” 木碗掉在地上,泼了半碗鸡汤。 “这……这可……怎么办……” 阿朱眼里涌起泪水,大颗大颗眼泪簌簌落下。 王家怎么会知道她生了孩子? 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秀姨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带女儿走的时候,王太太那个贱人还说施舍二钱银子权当丧葬费,她用那二钱银子叫了牛车…… 是了! 牛车!! 一定是那车夫!!! 秀姨气得直哭,反手啪啪打了自己两耳瓜子,嘴里嚷嚷道:“都怪我!都怪我!那管家婆子帮我抬了你出来,又帮我喊了牛车,原以为她是好意,没想到不安好心!!!亏得还给了二钱银子,她们也不心虚。” 阿英默默听了两句,明白什么情况了,放下碗,对这抱头痛哭的母女俩说:“你们安心住着,谁也不能把你们带走。” 说完,转身出门,准备去会一会那心肠狠毒的王家太太。 而郑元这边,也带着一群乡亲父老赶了回来。 人人拿着菜刀,锄头,擀面杖,男人女人老人,拖家带口,杀气腾腾。 有人欺负阿英?还敢打上门? 揍他丫的!! 第10章 王家男人死绝了? 外面打起来了! 村口槐树下,乌压压一群人聚众斗殴。 阿英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小舅舅郑元力拔山兮气盖世,将一人举过头顶,作势要扔出去。 若砸个实沉,便少不了重伤。 “舅舅!” 郑元听见阿英的阻拦,挑了挑眉,单手举起那人衣领,顺手一抛,压倒一大片人。 走南闯北多年,郑元拳脚功夫过硬,抓过旁边村民递来的锄头,舞得虎虎生威,等闲三五个人不得近身,三下五除二干翻了好几个王家家仆。 阿英急了,怎么能打人呢?她弯腰猫着身子,仗着自己年纪小身材矮小不起眼,悄悄摸摸靠近混战中心,冲郑元喊了几声:“舅舅!舅舅!” 这丫头片子怎么来了? 郑元吓了一身冷汗,正要把小丫头拽出去,冷不丁被阿英反手抓住袖子:“舅舅,快,躺下来,装死,快快快。” 郑元一愣。 虽然满肚子不明白,还是听自家聪明外甥女的话,乖乖往地上一躺,脚一瞪眼一闭,防止出意外手里紧紧抓着那把锄头。 下一秒,一个尖锐的哭声划破了喧闹,将烟尘和骂声都压了下去。 “苍天啊!大地啊!王家仗势欺人闹出人命了!舅舅啊!!你快醒醒啊!!不要抛下我跟阿爷阿奶啊,你走了我们孤寡老小咋过啊!!!” 郑元差点喷出一口口水。 个丫头片子,我还没死呢! “舅舅别动!”阿英举起袖子,遮住面容,偷偷抹了点口水在眼角,顺手掐的自家小舅舅龇牙咧嘴,压低声音小小声说道:“咱们家过年吃糠咽菜还是大鱼大肉就看这一波了。”说完,放声大哭起来:“王家杀千刀的啊,连里正家的独苗都不放过啊,逼得我们家断子绝孙啊!!!” 王家太太完全愣住了。 手指头哆哆嗦嗦,指着阿英:“你,你你讹人!” 阿英眼珠子一转,一下子扑在郑元身上,加大声音,压过了王太太的话:“舅舅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阿英啊,王家害了你还死不承认啊!” 哗啦啦。 人群一阵骚动。 郑元好险被压得吐血,默默憋回口气,暗暗想自家爹妈是不是把小外甥女喂得结实了点? 村民们本来就不满意王家气焰嚣张上门抢人,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以屠夫为首,肩并肩站在前面,手里握着杀猪刀,刀光闪闪,目光锐利的盯着王家人:“尔等欺人太甚!!” “尔等欺人太甚!!!” 众人大声怒吼。 声音震天。 灰尘激荡,吓得王家家仆们瑟缩后退,王太太平日里心狠手辣,佛面蛇心,却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何时见过这等场面? 吓得面容失色,旁边有牙尖嘴利的婆子站出来,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就扯了衣领拉了半截汗巾子出来,准备满地打滚撒泼。 可论起撒泼耍赖,村妇们怕过谁? 以屠夫娘子为首,几个膀大腰圆的村妇们气势汹汹,一声怒吼,冲上去两大耳瓜子打得婆子们晕头转向脑瓜子嗡嗡的响。 “救命啊!”婆子们被按在地上,扑腾乱叫:“杀人啊!” “好个贱婆子!”村妇们蒲扇大的手掌,狠狠几巴掌,顺手扯开婆子们的衣领子,外衫子,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叫人这样弄,虽然自己不要脸撒泼,可满堂哄笑声里纷纷掩面而逃溃不成军。 村妇们享受着自家男人们赞扬夸奖的目光,昂首挺胸,活脱脱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还有甚者朝王家太太方向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不要脸的玩意,有本事你过来,姐们几个不给你剐得干干净净敢叫你个老婆子好脸?” 王太太自诩秀才老娘,身份与众不同,不曾受过这种气,气得面红耳赤直哆嗦,嘴里疯狂喊道:“我儿是秀才相公,你等村妇敢如此无礼?” 众人轰然大笑。 秀才相公?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是你秀才老娘先上门找茬的,打伤了里正家的独子,还气焰嚣张要上门抢孩子。 王太太进村时,没把村民们放在眼里。 喊话的婆子张狂霸道,张口闭口来拿逃走的奴婢子。 这话可激怒了村民们了,秀姨的女儿回来的事儿,郑元上门喊人帮忙的时候已经一五一十都说了,本来女娃娃签的活契,只是上门做工,王太太压着人做了通房,连个良妾的名头都没给,又险险闹出个一尸三命,现在喊着捉拿逃婢? 看着阿朱丫头长大的叔叔伯伯婶婶嫂嫂们绝不容忍! 拿扫把的,扛锄头的,抄菜刀的,成群结队,往村口赶了过来。 这才发生了聚众斗殴的一幕。 所以啊,做人不能嘴欠。 阿英擦了擦眼角的口水,冷冷看着王太太:“你儿是秀才又如何?天理昭昭国法迢迢,哪条国法家规给你权利,叫你逼良家子为奴?捉拿逃婢?卖身契呢?你倒是把卖身契拿出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目光扫过气短的王太太,阿英注意到王太太不远处有个身穿锦衣目光悠远的青年,正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幕。 顿时愣了愣。 那人,应该是王家的男眷。 但离王太太这样远,又事不关己的样子…… 阿英转了转眸子,高声道:“你个妇道人家打伤了我舅舅,又擅自逼良为奴,更犯下上门抢人的恶行,你们王家的爷们是死绝了吗?竟然叫个妇人胡作非为?” 王太太是背着王老爷来的。 她脸色骤变,骂阿英:“好个伶牙俐齿搬弄口舌的丫头,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你若今日不放人,我便去衙门告……” “太太。” 那男人听见阿英说王家男人死绝时,已然变了脸色,走到王太太身边拱了拱手:“这事儿还是我来处理吧。” 王太太冷冷盯着他,目光阴冷:“你怕什么?” 男人苦笑道:“您怕是不清楚,这郑家村的里正,与县太爷家的老太太是远房表亲,听说就是走了老太太的关系,才当了里正。” 当然是一表三千里的关系。 只是比起王家,这关系算亲近了。 郑阿公塞了不少银子给县太爷,县太爷老子娘过大寿,还是郑舅舅跑了几天几夜回到故土,带回来一兜子故乡的桃李俸给老太太做寿礼,惹得出嫁后颠沛流离再无回去的老太太潸然泪下,动情至极。 王太太嘴唇煽动,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本该她儿子过来的。 那男人三言两语说服了王太太,转身朝阿英拱手行礼:“姑娘,在下王梁兆,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王家人?” “在下王家子。” “你可做得了主?” “当然。” 对方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阿英挑眉,看着这人,淡淡笑了笑:“是个明白人,请吧。” 王梁兆惊讶的发现,村民们竟然让开了道路,让他过去。 这种号召力着实让人心惊。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丫头啊。 第11章 一箭双雕 堂屋外面庭院里,挤满了虎视眈眈的乡亲,目不转睛盯着走进来的王家人。 “多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英笑盈盈道谢,有手脚利索的婶婶倒了茶水端出来,茶盘重重往桌面一顿,斜眼瞧了眼面色难看的王太太,鼻子哼了声,不屑一顾的调头就走。 “阿英把心放进肚皮里去,有叔叔婶婶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屠夫哈哈大笑,王太太一行人不敢吭声,这些村夫看着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不好惹,万一犯了混,王太太她们也是吃了教训,后宅妇人的泼辣手段和乡村妇人们相提并论简直不堪一击。 “请坐。” 王梁兆坐在阿英对面,朝阿英笑了笑,说道:“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阿英淡淡回答道:“我姓郑,单名一个英。”阿英她爹是个逃犯,属于不能见人的那种,郑阿公索性就叫阿英暂且姓了郑。 “在下王梁兆,王家二子。” 王梁兆道:“姑娘,本来这事儿是我王家不对,小嫂子乃我兄长房中人,自怀胎到生产,一连数月都是在王府中,这事王府上上下下都能作证。” “婚契呢?”阿英不为所动,云淡风轻的询问道:“你们可有纳妾聘书?” “我兄长与小嫂子两情相悦。”王梁兆昧着良心替嫡兄辩解道:“既已成夫妻之实,何不随我等归家,稍后再将婚书双手奉上。” 阿英听了,冷笑道:“我这人生平最是讨厌你们男人这套要挟了,既无婚书,便是逼良为妾,是想着我们家姐姐跟了你们家少爷,日后找不到个好人家?我告诉你,这郑家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还真没人把这清白二字当回事儿。”她眸光清冽,冷冷凝视王梁兆,小小个姑娘说话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你哥哥也配叫个读书人?不修身不养性不遵三纲五常,只顾泡在烟花柳地与那戏子寻欢作乐,对得起这秀才的名头吗?” “好!” 这话换来村民们高声喝彩,有人大喊道:“小阿英,咱们郑家村好儿郎有的是,若阿朱不嫌弃,保管给她寻个勤劳肯干的,若她不愿意,咱们就是她的娘家人,谁要是欺负她就得问过我们!” “对!” “没错!” “就是这个道理!” 群情激愤,王梁兆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王太太,暗地里叫苦,这都是太太办的糊涂事,若这姑娘在王府生产,平安诞下孩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太太做事不地道,也不怪人家抓了辫子,拿捏了母子三不放,王太太呢自然是不可能放手的,自家儿子年纪不小了,一心想着金榜题名后娶个官宦之家的妻子,只是王太太担心自己儿子不太行,就做了糊涂事,一个劲塞女人进房里,想着生个庶子庶女安安心。 没曾想,还是对龙凤胎! 王太太心肝子疼啊! 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这不一大早就带人过来要孩子了。 王梁兆叹了口气,劝道:“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孩子还小,回去对孩子和小嫂子都好。” 王家有钱,孩子爹是秀才。 日后肯定前途好。 阿英却不这么想,请了个婶婶过去叫秀姨,秀姨进了门,目光怨恨的看着王太太,咬牙切齿:“您说了,我们家孩子命贱没福气,我们也不想要这个福气,您还是回去吧,除非我死了,否则阿朱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王太太骇然,指着她:“你个……贱……” “太太!”王梁兆低喝一声,打断了太太的话,王太太看着庶子冰冷的目光,竟然生出敬畏之意,不敢多言。 王梁兆对秀姨行了半礼,替自己兄长赔礼道歉,又掏出十两银子,权当做补偿。 但他还是想将这两孩子带回去。 “我看王公子年纪不小了,怎么没说个亲事啊?”小姑娘端起茶盏,笑盈盈的发问,穿着绣花鞋的脚尖晃啊晃,灵动又慧黠。 王梁兆愣了愣。 “我若没记错,明年王大少准备会考了吧?”这话叫众人摸不着头脑,就听见阿英继续说道:“王大少天资卓越,风姿俊朗,说句学富五车都不为过,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取得好名次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听说江浙二地流行榜下捉婿,若是……有什么高门贵女……” 王太太眼睛亮了。 是啊,她儿子人俊才学好,肯定有高门贵女肯嫁。 “可我听说高门贵女规矩多,要是知道王少爷婚前有庶子庶女吗,怕是……” 王太太脱口而出:“不带了!不带她们回去!” “太太!那是王家子女 ,怎可流落在外?” 王梁兆被王太太的行为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仁疼,可偏偏那姑娘轻柔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响起来:“王少爷不必动怒,我们承认孩子是王家的孩子,可你们也没有婚书能拿出来,我们不是不讲道理。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若是王少爷寻得良缘,这孩子咱们就当是朱姐自己生的,给朱姐养老,若是王少爷……那么百年后,这两孩子便给王少爷捧盆子摔瓦,延续香火,如何?” 这话戳中了王太太心坎子了。 简直是两全其美啊! 她看阿英这丫头的眼神顿时缓和了不少,抢在王梁兆前面,生怕庶子不答应,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法子真真是极好的。” 阿英眸光流转,望着王梁兆。 王梁兆苦笑一声,还有他不答应的吗?这姑娘太通透灵秀,方才问了他为何还未娶亲,自古嫡庶有别,兄长未婚,庶弟安敢娶妻? 这是用兄长婚事拿捏他呢。 “就如姑娘所言。” 这事儿也算是就这么解决了,两方人签字画押,满村子人见证,各自准备散去,临走前,阿英送人出来,落后了众人半步,和王家少爷并肩前行。 “有这种拎不清的嫡母,王少爷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王梁兆动了动眼皮子,目不斜视,嘴唇开阖:“长辈行事不敢妄言。” 阿英眯起眼睛,笑意盈盈:“不知道王少爷想不想发财呢?我这有笔生意……” 王梁兆眸光微震。 “梁兆,跟那丫头说什么呢?还不过来。” 前头发现两人窃窃私语的王太太打断了对话。 王梁兆撩起袍角正要过去,被小丫头一拽,人往后一仰,就听见那丫头拽着他衣服嚷嚷:“你们还没赔我舅舅的药钱呢!” 得,这丫头片子属周扒皮的。 王梁兆又赔了五两银子的药钱。 离开之前,马车隆隆行驶,王家少爷和村口树下踹手手的小丫头目光相对,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不动声色挪开。 阿英摸了摸袖口里的银子,高声喊道:“今儿辛苦各位叔叔婶婶伯伯奶奶了,咱们拿赔偿银子吃顿好的。” 有人叫好,有人担忧:“阿英,你舅舅呢?” 阿英蹦蹦跶跶跑到门口,一脚踹在躺在门板上呼呼大睡的郑元肚子上,郑元吃痛,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发现周围乡亲父老都围着自己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啥,是阿英指使的啊……” 阿英不小气,大大方方用敲诈来的银子请大家吃了顿好的,谁还计较呢? 这年头吃顿肉太难了,天灾人祸的连年动荡,屠夫领了买猪肉的银子,当场宰了头新鲜的猪,那猪虽长得不够膘壮但骨肉结实,搭配白菜,酸菜和猪血满满炖了一大锅子,那味道香的啊,好几个娃娃蹲在旁边流口水。 负责搬凳子的汉子顺手捞了块猪血塞进娃娃们嘴里,烫的娃娃们哇哇的喊,又舍不得吐出来,气得婶婶们追着他捶打。 一时间,猪肉香,娃娃哭声,婶子们的骂声,还有看热闹的笑声,混成了一片。 晚上,阿公和阿奶走亲戚回来,知道这事儿后发了好大的火气,揪着阿英的耳朵拽到祠堂里,叫她罚跪。 阿英不想辩解,就跪在地上,过了会儿,阿奶路过,递了两馒头,再过了会儿,阿公杵着拐杖,阴阳怪气的哼哼,说:“你看不见那供桌下的蒲团啊?” 阿英找出蒲团拍拍灰垫上,乖乖跪好,扭头冲阿爷甜甜一笑,噎得阿爷骂不是训不是,气哼哼走了。 等阿爷走远了,阿英掏出笔纸,朝笔尖哈了口气,趴在地上像只小乌龟,吨吨吨写了起来。 郑元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的直打滚,怀里两个热气腾腾地馒头滚了出来,吓得他一哆嗦,赶紧捡了起来。凑到外甥女身边,眯起眼睛集中视线去看,他这人眼神到了晚上就不好使,五六米外男女不分,十米开外人畜不别,阿英说这是缺少胡萝卜素,这几天逼着他顿顿啃萝卜,搭配肉肉,增强维生素a别说,效果还真有。 “特种兵的自我修养……” “啥玩意啊这是?” 念出开头标题,郑元一头雾水。 “好东西。”阿英揉了揉手腕,年纪小手腕稚嫩,笔力不足,为了让舅舅看明白,她写的很慢,字体虽然绵软无力,却整整齐齐,一目了然。眼睛扫到半空,一本工体印刷的书籍缓缓合上,化作光点消散。 这是阿英穿越后获得的金手指。 自带图书馆。 也可能和她穿越前的工作有关,她需要寻找什么书籍,在脑海里想一想,就会自动出现,当然别人是看不见的。 不过除了一些必须的医学知识书,抄得最多的就是农业书。 至于靠小说一飞冲天? 恕她直言,朝廷都要完蛋了,谁关心闲书啊?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抄两本果树嫁接注意事项和生产纺织业的发展历史呢。 “先吃饭。”郑元想起正事,赶紧递馒头:“里面还夹了肉。” “肥的。”阿英撇撇嘴,咬了一大口,油腻腻的不好吃,郑元抬手敲了敲她额头,笑骂:“有肉吃你还挑三拣四的,快吃!” “知道啦知道啦。”阿英揉了揉红红的额头,狼吞虎咽吃起了晚饭,阿婆递的那两馒头还不够她塞牙缝的,一边吃一边跟舅舅吹牛:“舅舅我跟你讲啊,这本特种兵的养成可牛逼了,你照着上面的练,保证不出三年五载……” “武林高手?” “啊不……” “飞檐走壁?” “这……恐怕不行……” “金钟罩铁布衫?” “你别纠结表面功夫!”阿英气急败坏:“练好了,你能教别人,所有人都能学都能练都能练出来,特种兵!防身术!金钟罩铁布衫能防几百个你吗?” “你是说……铁骑。”郑元愣住了,他不是蠢人,一下子听出了其中关键:“没有门槛的强大铁骑?” “宾果,答对了。”舅舅的机灵很值得点赞,阿英嘿嘿笑了起来:“舅舅啊 ,狮虎也怕鬣狗群,一个武林高手很强大,可一百个十分之一的武林高手,就能干掉一个强大的武林高手。 拳头,和团结,才是硬道理。” 第12章 羊毛生意 王梁兆拜访阿英家时,正好遇到郑元在做训练。 年轻力壮的汉子穿了件便于活动的长衣长裤,手臂用力肌肉明显暴起,呼吸吞吐间拉伸引体。 “这是什么法子?”王梁兆是个好奇心挺重的人,津津有味围观了一会儿,郑元全身心投入训练法里,正得了乐趣,如何抽出空搭理他?捧碗出来叫舅舅吃饭的阿英顺嘴回答道:“这叫特种兵训练法。” “特种兵?”王梁兆心思敏锐,从一句话里抓到重点,马上继续问:“兵团法?” 阿英笑盈盈看着他不说话。 王梁兆抬起折扇敲了敲头,摇摇头道:“是在下冒昧了。” 这种训练法子甚少外传,能给他解答疑惑知道个名字,已经很好了,只是王梁兆不明白一个乡村里长大的小丫头,如何懂这些? 还是那个姓郑的莽夫? 不。 直觉告诉王梁兆,这些都和眼前这个身形不到他腰间的小丫头有着密切关联。 “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 阿英扒拉了两口饭,含含糊糊:“那你等等我。” 阿英吃完饭,不顾阿爷骂骂咧咧的声音,像个小农民双手揣兜兜,带着王梁兆这么个大小伙子在村里遛起了弯。 王梁兆跟在她屁股后头,村里泥土路泥泞湿滑,走几步滑一下,走几步滑一下,王梁兆走得格外小心,却仍然半身泥泞。 阿英蹦蹦跶跶的。 王梁兆眼尖,注意到她脚上穿得那双奇奇怪怪的鞋子,问她:“你说的生意是这鞋子吗?” “鞋子?”阿英抬起一只脚,方便王梁兆看个真切,那是类似于雨鞋的鞋子,长筒子,套到膝盖处,但外表不像草叶编制的雨鞋那么粗糙,更奇怪的是上一秒踩满了泥土,下一秒在泥水里涮涮又变干净了。 “这是橡胶做的。” “橡胶?” “先别想这玩意,至少今年别想,那玩意我还没搞定呢。” 好嘛,王梁兆收回垂涎欲滴的目光,心疼失去了商机,这鞋子要是拿来卖,尤其是年中多雨多雪季节,还有临水的渔夫,肯定卖得特别好。 “我找你来是商量别的生意。”说话间,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敲响门扉,一个模样老实的农夫走了出来,脸上看见阿英就带了笑容,特别憨厚老实:“阿英来了。” “季叔晚上好。”这位叔叔姓郑,叫郑季,季字就是三字,和郑大郑二一样,属于朗朗上口随意起的名字,就像刘邦叫刘季,也可以叫刘三一样的道理。 也可以叫郑阿猫郑二狗子。 郑季和郑元同辈人,郑元看起来英气勃勃,身强体壮,而郑季已经露出老态,被农活压垮了的脸上氤氲着愁苦,两鬓生出斑白。 “季叔家的婶婶是整个郑家村最巧手的织娘。” 织娘? 能有镇子里织娘手脚灵巧?能和江南制造的织娘巧夺天工?见过大常年走南闯北多年的王梁兆心里暗暗不屑,他脑子里想的是雨鞋的生意,想的是如何把雨鞋的制造办法抓到手里,一边漫不经心的附和,一边抬脚往里走。 堂屋狭窄。 阳光很昏暗,带着雨水的潮气。 村民们很朴实,态度热情。 王梁兆漫不经心的扫了扫屋内,忽然目光凝固住了。 “那是什么东西?” 他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像是陷入了某种呓语,又像见到神仙之后害怕惊扰的强行压抑,斑驳昏暗的光照进室内,照在那副“画”上,栩栩如生的画卷里,一望无际的草原,奔腾而过的牛羊,健美膘壮的马儿高扬马蹄,一只蝴蝶翩翩起舞绕着马蹄飞过。 仿佛是真实的。 “这是钩毯。” “用羊毛编制的。” “我见过羊毛编制的毯子,手工很粗糙。”上手一摸,王梁兆要被那柔顺光滑的手感惊呆了,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屋子里的农夫竟然脱了鞋子,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脚,他仔细看了看发现竟然不是兽皮袜子,而是用某种细软的绒毛编制成的,他赶紧上手摸了摸,顶着农夫羞涩的视线,手指一捏,光滑到不可思议的触感! “这……这是!” “毛线。”阿英站的累了,爬到炕上抓起季婶婶框里织了一半的毛线团子,随手织了两针,歪歪扭扭的针脚可爱又丑陋,阿英不高兴的盯着针脚,气鼓鼓拆掉:“我们来做生意吧,王少爷,脱离王府的生意,我提供技术和工人,你提供销路和成本。” 王梁兆起身,拢在袖子下的指尖轻轻颤抖,激动地颤抖。 他目光灼灼:“如何分成?” 阿英早就思考过了:“我四你四。” 王梁兆皱眉:“剩下两层?” 阿英放下毛线团子,手指把玩毛线,把毛线绕成圈圈,扭头望着小镇子所在的北边:“你想脱离王家做生意,存老婆本,我想给村里人提供就业机会,那么咱们都得仰仗一个人。” 王梁兆也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看来你想的很周全。的确该进两层给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家的老太太下个月过寿,老人家嘛,一到冬天手脚发冷,这个时候送上毛线袜子毛线衣裳,保证老太太高兴,那位大人是鼎鼎有名的孝子,哄好他老子娘自然就哄好了他,再说我们真金白银的奉上,白捡的银子啊。” 阿英已经把该打点的都想好了。 想做新的产业,必然会冲击旧产业。 王梁兆想脱离王家,自力更生,不再为人棋子,被王太太呼来喝去拿捏。 她想叫郑家村做大做强,人人吃饱喝足奔小康,顿顿有馒头有肉吃。 这一切必然离不开权力的支持。 所以她直接取了两成股份出来,白送给县太爷。 “尽快打点好。”临走前,王梁兆交给阿英一包银子,里面足足有五十两之多,同时两人签了字据,写了明朝开朝以前,第一份合同。 签字画押后,王梁兆怀着激动期待的心情踏上了归家路。 第13章 献上羊毛袜 秋末,大雨绵绵。 阿英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正好郑元出远门回来,阿英把两双柔软的羊毛袜子塞给他,叫他顺便给县太爷老子娘送份寿礼。 郑元这趟镖赚了银子,想给家里添置些东西,阿英叫他别急着买,她画了几张图纸,镇上找几个手艺人照着制作出来。再寻几个手脚利索干活麻利的工人,最好是短工,一日一结,省得惹麻烦。 郑元认真记下阿英的话,问阿英有没有想买的,阿英想了想后说:“买几只羊崽子回来。” “羊崽子?”郑元有些纳闷:“咱们家养羊了啊。” “要山羊。”阿英解释:“我们要做羊毛生意,最好是大肆养殖山羊。” “现在的羊毛不够吗?”郑元犹豫了下,犯难道:“咱们这地儿哪找山羊?” “没事,先把厂子建立起来。舅舅留意就行,有最好没有就算了。” 阿英反而不担心,毛线以山羊毛为佳,山羊产毛量大,毛线质量颇佳。 要是没有山羊,就用绵羊毛。 现在生意刚做起来,先把市场打开再说。日后需求量大了,他们自己组建商队,从元都故地那边的牧民手里收货还会更便宜,而且未来几年朝廷动荡,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囤点钱粮物资心里不慌。 “行,我留意留意。” 郑元骑马出门,一溜烟功夫走远了。 郑元刚走,阿英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起床,悉悉索索穿好鞋敲响阿爷房门,一连好几天小雨,天气冷的厉害,老人家不愿意出门,忙完地里的活就窝在房间里烤火。 阿婆看见阿英进来,伸手摸了个烤橘子,扒了皮递给她吃。 阿爷靠在躺椅里,闭目养神,柴火噼里啪啦的响,一缕缕青烟顺烟筒飘走。 橘子外表焦黑焦黑的,里面是烤得香喷喷的橘子肉,阿英咬了一口,嘴巴鼓鼓的,像只小松鼠边吃边跟阿爷说话,还没开口,一个竹制烟筒伸过来,敲了敲她的额头。 “吃东西别说话,当心噎着。”阿爷依旧闭目养神的姿态,手里拿捏烟筒,慢慢抽了口水烟,露出惬意的表情。 吃完最后一口橘子,喝了两口阿婆递过来的水,阿英坐在阿爷和阿婆中间,把事情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说了,连开厂子和叫舅舅送礼的事情也抖得一干二净。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老摇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哐哐”烟筒敲打几下地上的石块,蹦出一点余火星子,火光里阿爷开了口,他年纪大了,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但格外沉稳有力:“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大能耐的孩子。” 阿英愣了愣。 听见阿爷继续说:“但想要改变村民们的生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阿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仿佛在发光:“再不容易我也要去做,我想他们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可以明媒正娶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可以读书识字考科举,可以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阿爷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步履蹒跚走到门口,拿起旁边的蓑衣,外面一道闪电划过,转过身的阿爷眼里闪烁着明亮锐利的光芒。 “阿爷替你走这一趟,阿爷老了,帮不了你太多,日后遇到大风大浪你还需自己扛着。” “我晓得。” 想要做到这些不容易,但阿爷想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身披蓑衣走进雨里,脸上带着笑容。 “你阿爷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以后也埋在这儿。落叶归根故土难离,他也想帮大家伙过上更好的日子。”阿婆扒拉了个烤橘子,一分为二,一半递给阿英,祖孙两分而食之,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等你开了那啥老子工厂,阿婆就过去帮忙,你阿爷看门做个门房,我就给大家伙做做饭。” “才不要呢,阿婆最是聪明了,我要阿婆做织毛线的老师!” “好好好!!!” 镇子里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喜气洋洋的,几个衣衫褴褛的外来荒民拿着破碗,急急忙忙往前面赶。 今日县太爷家老子娘八十大寿,县太爷是个孝顺儿子,自掏腰包施粥放粮。 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慷慨解囊凑了个趣,一条街过去,大大小小的施粥摊子挤满了抢粥的荒民。 县太爷家门口,车马如龙,郑元挤在最后边,前面人递了帖子进去,轮到郑元,郑元朝门房拱拱手,瓮声瓮气道:“问老翁好,在下郑元,为贺老太太寿辰来。” 门房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看见郑元虽然一身青衣布裳,但身形高大矫健,形容举止稳健有礼,顿时有了几分好感,弯着腰身,颤颤巍巍的翻过几页礼宾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名字问郑元:“这名儿是你的吧?” 郑元凑过去仔细看了,表示是自己。 老头还挺客气,老一辈的人都讲究这个,嘴里喊了声:“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啊。”说完,冲旁边等候带客的小厮招招手,那小厮小跑过来朝门房老头笑道:“张爷爷好。” 老头指着郑元对他吩咐道:“这位是老太太娘家的亲人,你带进去吧。” “哟。老太太的娘家人!”那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早些年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有娘家人呢? 小厮打了个千,领了郑元进园子。 园子中央的水池里摆了戏台子,郑元听了两耳朵,台子上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找的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台下面摆了几十桌宴席,来来往往人头攒动。丫鬟们笑脸迎人,头上簪了新嫩的粉月季,身上穿的是碎花水红底的新棉袄,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后面有人喊给老太太拜寿了。 郑元就跟随大部队走进去,通透明亮的堂屋里黑压压挤满了拜寿的人。第一波是县太爷和其妻女,郑元眼尖看见为首那个藏青色长袍面容中正平和的中年男人,那就是县太爷,旁边是同样年级的妻子和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后面一排是他们这房的晚辈,众人齐齐跪下磕头,喊道:“老太君万福金安,寿比南山。” “好好好。”老太太慈眉善目,头戴万寿蝠纹镶珍珠抹额,一身砖红色绣牡丹富贵的袄子,笑呵呵的一挥手:“赏!” 丫鬟们奉上荷包,荷包里只有几锭金果子银果子,拇指大小,就是平日里用来赏人的,得赏的人呢也不是真想要老太太破费,有个意头挺不错的,握着荷包连连行礼,笑呵呵的回道:“谢谢老太太赏。” “好好好。都好!” 老太太忙不迭叫人打赏。 主家拜完寿,轮到客家。 来贺寿的富商们送上珍奇异宝。 人高的珊瑚,灯光往上一照,呵,那颜色真漂亮,血色亮得要滴出来似的,透亮透亮的。 还有巧夺天工的香木底座镶嵌金丝玛瑙的屏风,双面做画栩栩如生,真真是纤毫毕现。 老太太旁边的管家婆子捧起礼宾单子念唱,下面就有念到名字的富商出来,箱子堆都堆不下了,堂屋里金碧辉煌啊。 郑元摸了摸怀里薄薄的袜子,心里忐忑不安,还担心自家的礼太寒酸,又想起临走前阿英的嘱咐,心里定了定神,上面老婆子拉长了调子喊道:“郑家郑元献礼。” 老太太听见郑元的名字,想起这人,还问旁边的丫头:“是我娘家远房侄子吧?” “是郑家的少爷。” 丫鬟婆子们捧着老太太,迭声应和,说来也是怪事,老太太这人前半生孤苦无依,双亲兄长死绝,后半生拉扯养大了县太爷才过上富贵日子,按照道理来说,老太太对前半生忌讳不提才对,可老太太却挂在嘴边时常念叨,说往年多么不容易,自家爹娘走得早弟弟妹妹又全没了。 这可不,郑元赶了巧,卡在老太太心尖尖上了。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郑元,语气温和:“大侄子啊,咱们一家人,不用送礼。你时常来坐坐,我这心里头比什么都高。” 郑元暗暗叫苦,说老太太您那忆苦思甜像和尚念经似的,我敢来嘛?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声音洪亮有力:“郑元献上羊毛袜子一双。” “噗。” 有人笑了出来。 老太太不动声色,眼角余光轻轻一撇, 马上心腹婆子就把笑出来的丫鬟偷偷拽了下去,她面不改色望着郑元,还是笑呵呵的样子,让婆子收下郑元的寿礼。 婆子摸了摸。触感很软,也很单薄,但是羊毛这玩意只有朝廷里的元人才会用,他们扒羊皮下来,简单硝制后披在身上保暖。 茹毛饮血。 婆子撇撇嘴,反手塞进寿礼角落里去了。 郑元有些灰心,离开后到街上逛了一圈,找了几个手艺人,把阿英给的图纸交给他们,得到能做的答复后,给了定金银子,而后骑马归家去。 家里做好了饭菜,三菜一汤,其中一道鸡蛋炖肉沫郑元尤其喜欢,可今天郑元却魂不守舍,半点没下筷子。 阿奶担忧的推了推阿英,小声问她:“你舅舅咋啦?” 阿英肯定知道啥情况,还不是羊毛袜子被冷落了,没达到郑元预期的样子呗,她抓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鸡蛋羹,和米饭搅浑了,美美扒拉一大口,半碗鸡蛋羹鸡见底,抹抹嘴对郑元劝道:“小舅舅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家羊毛袜子肯定还有出路的。” 然后转念问阿爷找大家来开会的事儿咋样了,阿爷说都传达到位了,等哪天大家都来。 郑元满腹心思,低头一看,好家伙,鸡蛋羹全没了。 旁边外甥女正抹嘴呢。 郑元叹了口气,皇帝不急急太监。 今晚格外安静。 一丝风儿也无。 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全都消失了。 郑元半夜起来如厕,穿过走廊,一抬头吓得小心脏乱跳。 “阿英!半夜不睡干嘛呢!” 庭院里,仰头遥望苍穹,一身睡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可爱小姑娘侧过脸庞,非常具有高人风范的说道:“听,要下雪了。” 郑元凑过去看看天,这万里无云的,天上敞亮的很,怎么就要下雪了? 低头,回廊尽头蹦蹦跳跳的身影走远了。 “天冷了,该穿羊毛袜子了。” 第14章 好舒服的料子!羊毛的? 次日,大雪落下,纷纷扬扬,枝头银装素裹,覆盖上一层雪白。 老太太怕冷,尤其上了年纪之后,更受不得风吹雨淋的,稍微有点寒风都不行,整个东院正堂遮挡得严严实实,屋里没用炭火,因着不便通风,便用了温水煮沸后灌入铜管生热的简易版“地暖”。 大太太来请安的时候,听了满耳朵叽叽喳喳,老太太房里丫鬟们不拘性子,又活泼好动,像春日里枝头成群的鸟雀,一会儿往这边飞,一会儿往那边跑,吵得大太太眼睛疼,偏偏老太太还宠着她们,不许别人拘着。 大太太儿媳妇带了小孙女过来,婆子给小孙女裹了被,将小丫头放进老太太怀里,老太太搂着孙女和两人说话,拿了勺子给小丫头喂吃的,堂屋里有婆子进来带了一身冷风,一点点风就叫老太太受不了,喊着冷。 大太太顺手接过孙女抱在怀里,不动声色擦了擦小孙女嘴巴,皱起眉扭头训斥道:“慌慌张张的带了一屋子风,自己个儿下去领罚。还有老太太屋子里的热水地暖是万万不可断的,都仔细点。” 那婆子吓出一身冷汗,自然是连连应下,丫鬟捧过来个鸟笼子,是今年新买的金丝绿眉雀,老太太挖了勺果泥喂鸟,嘴上叹气道:“我如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见不得风,也不能出去,这腿脚啊寒得厉害,说不定哪天就去了。” “老太太!”大太太脸色微变,就劝她说道:“您是有大福气的人,不能说丧气话,小丫头将来找婆家,二小子将来娶媳妇都要您来掌掌眼。” 话虽如此,大太太心里也明白,老太太这岁数已经足够大了,说句扎心窝子的话,指不定哪天睡梦里就去了,所以老爷也说了,一定要让老太太过的舒舒服服的。 两人正聊着呢,那边响起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太太儿媳妇不动声色冷了脸子,整个府邸就数老太太院子里丫鬟最不知道规矩。 “春娟啊,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喊了声,帘子后面有个头戴粉花,模样秀美的大丫鬟捧着个布包出来,还未说话便带了三分笑意:“老太太,是桃红她们把前几天郑家少爷送的寿礼翻出来了,正在瞧稀罕呢。” “拿过来我瞧瞧。”老太太想起了郑元,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娘家,叹了叹气,和大太太说道:“郑家也不容易,而且郑老太爷知礼数,不像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有事没事就往上赶着窜门子,这礼好像是什么羊毛?你说羊毛那东西多腥臭啊,还硬邦邦的,只有元都那边的贵人才喜欢,他们茹毛饮血习惯了,闻不到臭味儿,咱们不一样啊。” 大太太揣摩着婆婆的心思,顿时明白了过来,给郑元说了几句好话:“那也是孩子一片心意,他们村子偏远,又穷乡僻壤的拿不出手好东西,许是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老太太了,这心意到了就行,回头我叫桃花挑几件好首饰,还有几两银子并一些布料缎子送过去,权当回礼了。” “还是你想得周全,他们家那丫头也有十来岁了,正是缺衣裳首饰的时候。”大太太知情识趣,老太太很满意,握住儿媳妇的手拍了拍,亲昵的很,道:“郑家知情识趣的,偶尔搭把手就行,郑元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孩子。” 大太太含笑点头。 自家婆婆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拿孙女当鸟儿喂。 春娟回完话,双手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老太太老眼昏花还没看明白,就听见大太太的儿媳妇“咦”了声。 “这物件还真稀奇。” 那薄薄的物件通体浅灰色,应该用植物染过,闻着淡淡的菊香味儿,老太太喜欢菊花,院子里种了不少名菊野菊的,这香味儿一闻,老太太就哎哟了起来:“是菊花的味儿!” 老太太迫不及待上手一摸,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说不出话,粗糙有老人斑的手急切揉戳起来:“这手感……” “这手感如何?”大太太看的惊奇,赶忙问她,老太太正沉浸在羊毛柔软的触感里,这东西又轻薄又暖和,怎么形容呢? “舒服,你说这羊毛……”老太太一下子忘词了,旁边丫鬟提了嘴儿:“袜子。”这才往下说道:“对,这羊毛袜子怎么就这么舒服呢?和丫头的小脸蛋一样细腻。” “我瞧瞧。”大太太不相信,先捏了把孙女的小脸蛋,嫩得像豆腐,再摸了摸羊毛袜,嚯的一声:“好舒服的料子!羊毛的?” “羊毛的!”负责收拾老太太私库的春娟脆生生回答:“我们姐妹正纳闷呢,这羊毛多腥臊啊,如何能弄出这般保暖的物件,桃红她们还不信,我就说是郑家少爷送过来的,人家送来就说了是羊毛袜子,您摸摸,这手感真好,穿上肯定暖和!” 坐不住的老太太马上喊丫鬟:“快!快给我穿上!我试试暖和不暖和!” 几个丫鬟扶老太太上塌,一众人眼睛都盯着老太太,两个丫鬟细嫩白皙的手指捏住薄薄一双羊毛袜,往老太太脚上一套,呵,合适的不得了,老太太马上就叹了口气:“真舒服啊,和咱们家那绸缎做的袜子完全不一样。” 大太太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太太脚上的羊毛袜,心里头痒痒的很,她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不像老太太那样怕冷,可风一冷,还是直哆嗦,当下忙问道:“暖和吗?暖和吗?” “暖和!”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踩在地上走了两步,那地上多寒啊,还没落脚几个丫鬟就叫了起来,嚷嚷着要铺毯子,老太太不让铺,把几个丫鬟推开,自己踩着羊毛袜子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舒服,她们自己用的丝绸棉布袜子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不保暖,冷的厉害。 这羊毛袜子真不错!!! 憋了好几个月猫冬的老太太来了性子,叫着要出去走走,可她忘了,自己脚上穿了羊毛袜子,身上套了厚厚的袄子,可脸上光溜溜的,冷不丁开了门,风夹杂着雪刮了老太太一脸,冻得老太太一个踉跄。 吓得大太太赶紧去扶。 只听见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了起来:“春娟,快去郑家村问问郑元那孩子,家里头有做羊毛抹额的没?可冷死我了!!!” 春娟脆生的应了,大太太赶忙叫她回来:“你去我那库房找一些散金子秤三两,银果子也给拿十锭,挑些颜色好的,去年不是还有些不错的银簪子吗?去取两只并四匹绢布绸缎子一块儿送去郑家。”大太太眸光微动:“你再问问郑家的,那毛线袜子和抹额有没有余剩的,这天儿冷,衙门又清冷的厉害,咱们老爷免不了吃苦头,若是有余的,便叫他捎了来,若要等一等也是使得的。” 春娟捧了匣子去了。 老太太得了新鲜物件,稀罕的不得了,左右都是房里人,索性叫关了门,自己穿上羊毛袜子舍不得脱了,来来回回走动,满脸褶子都笑开了,一会儿动动脚趾头,一会儿问大太太:“你瞧瞧这羊毛袜子多新鲜,又新鲜又舒服!好东西啊好东西!” “真是好东西。”大太太馋得不得了,脸上不动声色,含笑回答:“等春娟回来,要有多余的就给咱们老爷。” 当然大太太还是多要了条抹额,至于抹额给谁吗?婆媳两心照不宣,有些事情捅破了就没意思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老太太夸儿媳妇贤惠:“若是有羊毛抹额,咱们再订几条,过几日你出门去耍,带上也好看。” 说罢,婆媳两笑成一团,笑声里,大太太儿媳妇不停偷瞄老太太那双袜子,回忆起那种手感,再摸摸自家闺女的小脸蛋。 嗯! 她也想要!!! 等春娟回来问问郑家村的位置,回头叫她娘家哥哥过去问问能不能订几条。大太太儿媳出生不低,老子娘是凤阳知府家的庶出,大大小小也算个官小姐,再加上嫡出哥哥能干,嫁给县令家的嫡子,这日子是顺风顺水,家里真不差钱。而且家里的老封君年纪只比老太太小几岁,身体日况越下,正是需要这些保暖物件的时候。 心里盘算着念头的大太太儿媳越想越焦急,真恨不得春娟马上就回来。 第15章 点燃的希望之火 夜已经深了,郑家村村口那条土路,时而有村民们三五结伴,朝里正家走去。 路上,几个人聊了起来。 一个年轻后生抱怨道:“阿爹,大半夜叫我们过去,郑阿公要做什么呢?” 身后他阿娘抬手给了他一下,骂骂咧咧道:“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里正?叫你去就去,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有同样疑惑的村民还不少。 村民们走到里正家门口,就看见一辆气派的牛车停在门口树下,乌布篷子,老梨花木的马车,呵,那拉车的牛皮毛油光水滑,身形膘壮,一看便知道是精心喂养出来的。 几个人正瞧着热闹。 门口传来脆生生的笑声。 门内走出一位头戴粉花,面容秀美,肌肤雪白的少女,那少女眸光动人,见了村民们敛去几分笑意,只是回头对出来送她的小姑娘笑了笑道:“这样就说定了,我回去回了太太和老太太,你若是有新物件,便一并送了来。” 小姑娘正是阿英,三两步走到那姑娘面前,从怀里掏出东西塞给她,压低声音:“辛苦姐姐跑这一趟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小物件,羊毛手套,姐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 那少女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将东西揣进怀里,告辞后上了牛车,便走了。 门口几个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听见阿英说:“叔叔伯伯婶婶都进来把,就差您几位了。” 几人推搡着往里走,呵,好多人,郑家村但凡姓郑的都在这儿了。外嫁的,守寡的,娶媳妇的,入赘的,乌压压一片。 “安静!” 郑阿公颇有几分威望,目光严厉,扫视人群,顿时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阿英,你来讲。” “哎。”阿英大大方方走到中间,把羊毛的事儿讲了一遍:“我想着,给婶婶叔叔们寻个长久能挣钱的活计。” “女人编羊毛,我们男人呢?”有男人喊了起来,倒不是不忿,也不是嫉妒,而是脸上挂不住,几个男人附和起来,大声喊道:“我们郑家村的男人不是怂蛋,不吃软饭!” “对,我们不吃软饭!” 料到这处的阿英不慌不忙抬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等人群安静下来后,才笑吟吟道:“各位叔叔伯伯的为人阿英最是敬佩。只是羊毛细软,需要婶婶们仔细做,而叔叔伯伯们也不用着急,我想着日后生意好了,先修条路,方便来往通商进货。还有羊毛收购生意,现在用绵羊毛,产量少,且昂贵。我想日后组建我们郑家村自己的收购队伍,去草原和北地收购原材料。” 想要富,先修路。 和大多数农村一样,郑家村的路狭窄泥泞,黄土飞扬,晴天还好,一到雨天就颇为烦人,时常有马车和牛车陷进泥坑里。 要知道,一条平整的道路,是带来财富的基础。 男人们有些蠢蠢欲动。 他们想了想自己组建商队,走南闯北的场景,顿时笑了起来。 解决完分工问题,接下来是薪酬问题。 羊毛由阿英和王家少爷出资,店铺的事情,不管县太爷参不参与,阿英都是要办的。因为还没搞定县太爷的事情,所以阿英也没扯他们。 只是说自己和王家少爷合伙做羊毛生意。 二少爷,不是大少爷那个蠢货。 对王家大少爷印象不好的村民们哈哈大笑。 “目前是婶婶们从我这里领羊毛,回去编制,做好后送过来,我们验完货按件结算。”阿英解释道:“编制方法我会教给婶婶和姐姐们,但揉搓羊毛的办法,我们只传自己村子里的人。” 这事儿没人有意见。 外出干活的,外嫁的,或者入赘的,学习织羊毛的方法可以,但揉搓羊毛的办法暂时保密,只有郑家村的村民们才会,这是防止技术快速外流,造成羊毛编织物大量降价的办法。 外嫁的姐姐们从娘家学了手艺,能挣钱养家,自然不会被夫家欺负,又能从娘家免费或者低价购买毛线,光明正大的来往加深彼此间的联系。 不少家里有女儿嫁出去的人家,脸上流露出了喜色。 “我会从羊毛利润里,取出一成,用于郑家村基础建设,村民看病,孩子读书识字,妇女生育补贴。”阿英下一句话,像枚炸弹投进了人群,秀寡妇连忙问道:“生孩子还有补贴?” 这事儿闻所未闻! 什么是补贴啊? “生孩子当然有补贴,嫂嫂们日后都是挣钱小能手了,生孩子坐月子,自然是要给补贴钱的,这叫误工费。” 嚯。 妇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笑容如花朵绽放。 最后阿英总结:“希望,我们的羊毛生意能顺利进行。等明年厂子建立起来后,我会实行职工制度,做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孩子有学上。” “这……这是神仙日子吧……” 村民们既惊恐,又期待。 惊恐于那份希望是自己的幻想。 期待那美好生活的到来。 第16章 女人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春娟姐姐回来了!” 房里暖盆烧着,几尊六角铜壶灌满热水在暖盆里咕嘟着冒水汽。一些橘皮放在铜炉边烧,通屋不点熏香,却又一屋子果气。 老太太刚吃了晚食,和大太太说话呢,听见春娟回来,便叫人喊她进来。 春娟回来时,外面风雪尚大,头发上,脖子上,脸上湿漉漉的,她站在帘子旁边擦干净手脚,抖了抖寒气,这才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礼,掏出东西:“郑家小娘子说了,这是专门给老太太准备的,一整套的羊毛物件。有什么耳捂子,手套,围巾,还有羊毛衫?这物件可真稀罕,我是从来没见过。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太太快来瞧瞧。” 说完,摊开包裹。 几件浅灰色,羊毛袜子同款的羊毛物件,轻薄柔软。 “我瞧瞧。” 老太太凑近了,仔细看了几眼,嚯了声:“还真是稀罕物,没见过呢。” “可不是嘛。”春娟很会说话,郑家小娘子送的那副手套,回来路上仔细看了,用了上好的羊毛,编织成形后往手上一套,刚好把手掌包裹起来,也不像拢袖那般累赘费事,春娟管老太太房里的针线,平日还好,到了冬天,拿针的手嗦嗦哆哆起不来,还一个劲长冻疮。 那小娘子送来手套,稀罕又实在。 “郑家小娘子说这叫“围巾”,这叫耳捂子。”春娟临走前,郑英教过她新物件穿戴方式,浅灰色围巾往老太太脖颈里那么一绕,围上两圈,两边长长垂落下来,围巾边角用银色丝线秀了青松苍柏的树形,看起来大气的不得了。 老太太戴上围巾,人老心不老,喜不自胜的摸了摸,感叹道:“真舒服啊,柔软透气,你摸摸看这料子软不软?” 大太太上手摸了摸,也叹了口气:“织女娘娘的云霞,也就是这样吧。” “快,那耳捂子拿过来我试试。”老太太迫不及待催促道,春娟脆生生应了声,拿起耳捂子,左右那么一戴上。 “老太太?”大太太看着老太太不说话了,连忙问道:“如何?”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喜悦和惊讶,她嗯了半天,犹犹豫豫回答,像个拿到心爱糖果的孩子:“暖,非常暖和,耳朵暖洋洋的。桃红,把暖炉灭了,热水倒了,我再瞧瞧暖和不暖和。” “老太太,还有羊毛衫!” “对对,还有羊毛衫也换上。” 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轻薄的羊毛衫,大太太看着老太太实在是担忧,火炉子一灭,屋子里顿时冷清了起来,从脚底到头顶的冷清,寒气直往骨子里钻,几个娇生惯养的丫鬟冻得直哆嗦,大太太说话牙齿都在发抖:“老太太?您冷吗?要点暖炉吗?” 大太太儿媳妇苏氏捂着帕子悄悄打了个喷嚏。 “不冷啊!”老太太圈地走了两步,脚步轻快掀开帘子要出去,吓得一群人跟着出去,连忙喊住她:“老太太外面冷!小心身子骨受凉!” 来不及阻止的老太太一把掀开帘子。 寒风如刀刮脸颊。 火辣辣疼。 大太太和儿媳妇苏氏睁不开眼睛,耳边听见丫鬟们惊呼老太太。 婆子搀扶大太太走到避风处,大太太拍掉脸上的雪,定睛望去,只见她那位常年畏惧寒冷的婆婆望着满天鹅毛大雪,露出了温暖灿烂的笑容。 “不冷!一点也不冷啊!!!” 老太太兴高采烈摸了摸枝头上绽放的红梅,再弯腰碰一碰石头上干净的雪,耳朵暖暖的,脖子暖暖的,身上也是暖暖的。 “春娟!春娟!” 大太太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一叠声叫人。 “太太!” 春娟应了声,大太太快步走过来,两眼放光盯着她,询问道:“郑家可有多匀出来的羊毛衫?耳捂子?围巾?还有还有那个手套?” “有的!”春娟拿起包裹里另外一条围巾:“郑家小娘子说了,羊毛衫需要量身定做,还需要时间,等他们的羊毛铺子开了,就请您赏脸过去,或者小娘子冒昧来府上帮您量身定制。” “开铺子?”大太太两眼放光,扬起声音:“何时开店?” “郑家小娘子说了,就在这几日了。” 春娟收了礼,自然是面面俱到回答妥帖。 羊毛衫!围巾!手套!羊毛袜子!!! 大太太喜滋滋捧着羊毛围巾走了,刚出门就迫不及待围上围巾,女人到了三四十岁,皮肤变得松弛,缺乏保养看起来有些粗糙。脸颊上传来羊绒柔软如婴儿肌肤的触感,大太太长长舒了口气,下定决心:“他们开了铺子,咱们马上过去!” 儿媳妇苏氏羡慕的看着婆婆脖子上的围巾。如果她生活在现代,一定会用“洋气”“高雅”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这围巾,咋就好看的不得了呢? 上面银色暗纹绣了花儿鸟儿啊,不俗气,高雅得不得了! “我听春娟说,这羊毛物品是郑家郎君随镖局走南闯北,偶然从一户牧民家处学来的,他们家郑家小娘子心灵手巧,又加以改善,若是如此,那便是真真妙人儿了!”儿媳妇苏氏感慨道:“郑家是老太太远方娘家侄子,有了新鲜物件就送来给咱们,阿娘,要是她们在镇里开了铺子,咱们便去帮衬帮衬,也免得不长眼的欺负他们人生地不熟。” 当然了,要是能送她几套羊毛物件,拿回娘家炫耀就更好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17章 恒源羊,羊羊羊 次日,大太太打发人去问郑家,何日开业。 郑家说,快了快了。 一连问了三次,这才有了准信。 跑腿的婆子抹了抹头上汗水,一脸喜色,道:“大太太,郑家那边给讯儿了,说是朱门大街的铺子,隔壁就是镇里最大的酒楼,郑小娘子说,铺子叫什么……” “叫什么?”大太太惦记那件羊毛衫,赶忙追问。 婆子绞尽脑汁,细细回想,才回道:“叫恒源羊!” “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名儿。” “恒源羊,羊羊羊!”小姑娘双手揣兜兜,扎了个新头绳,看着刚打出来的招牌上三个大字,对旁边脸色古怪的王梁兆说道:“这名字多好,大牌ip,走国民路线,将来肯定火遍大江南北!” 前半句一个字都没听懂。 后半句火遍大江南北,王梁兆还是有信心的,他问道:“承你吉言了,货源准备的如何?” “手套二十副,羊毛围巾三十条,羊毛衫十件。”阿英如数家珍:“都是按照尺码准备的,还有耳捂子,买整套羊绒送一个。后续准备推出羊毛被单羊毛毯子,羊毛四件套。” “这也太少了吧?”王梁兆头一次听见备货按件来的。当下叫了起来。 “少什么?懂不懂啥叫饥饿营销?”阿英冲他撇了撇嘴:“先把招牌打响亮,咱们先走高端路线,赚有钱人的钱,赚狗大户的银子,等以后有足够货源了,再走薄利多销,当然高端生产线还是纯手工制作。”说完,冲抬东西的人嘱咐道:“动作轻点,慢点放。” 王梁兆出了一半银子,剩下一半银子是阿英融了县太爷家送来的银簪子,凑了钱买下了旺角铺子。 王梁兆好奇问她:“那箱子里放的什么?宝贝?” 等人都出去了,阿英打开箱子,王梁兆凑过来看了眼,呼吸急促,目不转睛,连连说道:“这,这可是件好东西啊。” 阿英神秘一笑:“这东西以后是镇店之宝。” 那是件羊毛打底,用特殊手法编织出来的绿度母佛像,佛像栩栩如生,羊毛特有的质感为佛母面容镀上一层慈祥。 “好东西。”说实话,要不是王梁兆喜欢银子,他都想自己买回去了。 可惜他妈死的早。 送嫡母? 王二少爷冷冷一笑。 没那么大度。 镇上最热闹的酒楼旁边,新开了一家店铺。铺子既不卖丝绸,也不卖布匹,而是卖起了羊毛。听闻此事,镇上有些爱热闹的妇人,闲汉八卦了起来,都说这羊毛腥臭刺人,就是白送也没人要,店家肯定想钱想疯了。 而被议论的店家之一,郑英正在县太爷府上做客。 几件桃红草绿的羊绒披肩,被几个女人传来传去,爱不释手的抚摩。 “哟,这料子真好。” 说话的女人穿金戴银,身材偏丰满,略有小肚腩。 这是镇上粮食商人的正妻,说话间,对县太爷夫人阿谀奉承,极为讨好。 “这是阿英手巧。”大太太披了件乳白色晕染海棠花的羊绒披肩,脖子里一条浅色羊绒围巾,明明是点了暖炉的房间,几个太太冻得瑟瑟发抖,暗地里咬牙切齿,唯独大太太眉眼具是得意之色,冲几人炫耀:“前几日,我去巡抚夫人那儿参加老祖宗的赏雪宴,老太太一眼就瞧中了我那耳捂子,当场就戴上了,直呼暖和的不得了。还问我有没有新的羊毛衫子和围巾,别说那老祖宗喜欢,就连巡抚太太也喜欢的不得了。” 说罢,扭头问阿英:“阿英啊,你那还有多的吗?” 阿英坐在几人旁边,桌上摆着丫鬟送上来的瓜子,糕点,旁边有丫鬟照着太太们的吃食,准备了煮开沸腾,散发橘香的橘皮茶。 冬天气候干燥,天气寒冷。 喝橘皮茶驱散,便成了太太们聚会的必备。而那些老爷们则喜欢温上几壶好酒,喊来春风楼里有名的妓子做陪客,欢声笑语,叫太太们恨得牙痒痒。 阿英坐姿端正,背脊如鲜嫩挺拔的白杨树,乌黑如鸦羽的头发扎成长辫子,用红绳绑了,头上簪时令的鲜花,眸光清澈,说话口齿伶俐,不卑不亢,叫几个太太心生几分好感。 “羊毛衫子还需要等一段时间,铺子里都是现成尺码,老太太需要专门定制,请问老太太有什么喜欢的款式吗?” “这……”大太太皱眉,她和巡抚老祖宗不熟,只是做客府上,那帖子也是按照官位太太们顺序发下来的例行帖子,就是羊毛衫子这玩意,叫她得了老祖宗青眼。 “若是方便的话,您可以问问老祖宗喜欢什么款式,颜色,和花样。”阿英聪慧灵透,递上梯子:“我们店里有最新的样子册子,您一块儿带了去,供老祖宗挑选。” 大太太眼底闪过喜色。 正愁没机会再登门拜访呢,这不,机会来了,拉近关系的好时候! 这丫头,知情知趣! 大太太投桃报李道:“那感情好,你也别专门跑一趟送册子了,听说你们家店铺开了,叫什么恒源羊,咱们姐妹几个左右无事,便过去瞧瞧,有什么新鲜的款式啊,还有羊毛衫子耳捂子的,大家也别抠摸着银子,喜欢买几件,也算是咱们做长辈的一点帮衬。” 阿英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卡。 “咱们店铺的贵宾卡,可以打折,几位婶婶不要嫌弃。” “哟,这还有啥劳子贵宾卡?!”大太太笑骂了几句,接过贵宾卡,用薄薄银片子混了铁,打成手指长短的卡片,通体呈现暗银色,上面雕琢了牡丹缠枝的云纹,几个大字写了“宝石贵宾卡”的字样。 “你这宝石贵宾卡,怎用银子。”富太太笑了起来。 “咱们家刚起步,这不是没钱吗?”阿英大大方方摊手,做出顽皮小儿姿态,笑着化解尴尬,说道:“除了打折也没别的用处,不过您也别着急,等过几天,我保证给您把vip服务做出来。” 什么贵宾专属定制,休息室,按摩spa,保证伺候的这帮富婆舒舒服服的。 富婆们纷纷笑了起来。 完全不当回事。 生在古代的富婆们还没享受过真正的贴心服务,说再多也是嘴上功夫。 “行了行了,我等着。”大太太伸手点点阿英额头,率先起身,招呼众人道:“不想去的就先回去,想买的咱们一块儿去。” 几个富太太谁肯回去? 不说和县太爷夫人拉近关系,就说那羊毛,真真是个好东西。 “阿英,过来。”大太太招呼阿英过来,亲亲热热握住她的小手,两人一块儿上了马车。 一行人热热闹闹朝恒源羊杀了过去。 第18章 打开新世界大门!贵妇级享受 “醉云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三层木质塔楼,飞檐走兽,小巧精致中透出几分别出心裁的典雅。掌厨大厨子是江浙人,走南闯北多年,擅长江浙菜和川菜,又因厨艺高超,引来八方食客络绎不绝。 “醉云楼”附近商铺和住宅,大致分两种境况。 一类依附酒楼,做酒水,蔬菜,肉类生意,每日清晨天光微亮,露水浓稠,便有屠夫肩挑扁担,左右各挂上半人高的竹筐,筐内放置新鲜热乎的猪肉,送到酒楼来。 二类是自力更生,这类生意往往差些。隔壁铺子原本是家卖糕点的,后来因为酒楼推出自己的糕点,不仅味道更胜一筹,模样造型更是精巧,便日渐衰退下去,前不久铺主家老母生病需要药钱,便将铺子倒手卖了出去,如今新开了一家门可罗雀的店铺,也不知卖得什么东西,只是门口挂着一块“恒源羊”的奇怪招牌。 “莫不是卖羊肉的?”今日大雪,酒楼生意略微平淡,几个嘴皮子利索闲不下来的跑堂伙计聚在一块儿,摆上几碟子半价出售的糕点,并半壶天字号大客户剩下的温酒,几人边吃边唠嗑起来,一个灰色布衣,面容平凡的中年伙计嘿嘿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昨儿我见到了他们东家,呵,你们猜那东家是男是女?” 旁边有人答道:“定然是个男子。” 这年头女子鲜少抛头露面。 乡野之民虽无朱程理学之偏见,但仍然颇有微词。 众人纷纷猜测。 那灰衣伙计喝了杯热酒,才说出答案:“是个女娃子!这么高,嘿,旁边站了王家二少爷,我猜啊,肯定是王家二少的生意。” “嚯,女娃啊!”几人叫了起来,挤眉弄眼,王家那腌臜事儿谁不清楚,王家大太太佛面蛇心,打压府中庶子,偏偏王家大少爷烂泥不扶上墙,白瞎了一片蛇母之心。 “这恒源羊,到底是什么生意?” 有人说羊肉生意,有人说是羊皮生意,左右离不开个羊字,这几日,不见铺中有客来,也不见铺中伙计出来走动,前段日子翻新后,便不与外人来往了。 这时,楼外传来马车声。 几个伙计凑过去观望,大街尽头白雪皑皑,车辙子压过皑皑白雪,高头骏马喷出滚烫白烟,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膘肥体壮之态只有高门大户能养出来。 伙计们眼神好,一眼看到马车上的标志。 “那是县令太太的马车。” 县令太太最喜吃楼中糕点,定然是朝酒楼来的。 有伙计连滚带爬,跑到后厢房,摇醒醉醺醺的大厨,迭声喊他起来:“县太爷家的太太来了,快,快起来,别睡了!” 那厨子身形膘壮,满脸横肉,一双浑浊小眼睛残留几分醉醺醺的酒意。早上没什么客人,厨子贪杯,就着一碟花生米喝了二两小酒,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眼下被摇醒,头昏脑涨问道:“寒冬腊月谁出来吃饭啊?” “县太爷家的太太们!” 伙计重复一遍,吓得厨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连滚带爬跑到厨房开火。 前面伙计们期盼的看着马车来了。 来了来了,朝他们过来了! 哈哈,太太最喜欢他们家的点心了。 等等…… 太太去哪儿? 马车呼啸而过,马蹄溅起雪泥,刮起阵阵冷风,吹凉了火热的心。 “太太呢?” 厨子一阵旋风儿似刮出来,手里托着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糕点,可冷冷清清的大厅除了几个消磨时间的闲客,没见任何女眷。 一个伙计有气无力指了指隔壁:“去旁边了。” 厨子气红了脸庞,像个快要炸膛的火炉子,声音洪亮如钟:“隔壁可是食铺?” 伙计摇头。 厨子三步走上前,探出头,和看热闹的伙计们肩并肩。 只见那清清冷冷的门口停满了马车。 大的小的带花儿的。 “嘎吱。” 半遮半掩的门开了。 门内竟然有几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小跑而出。 她们身穿同款同色的浅色棉袄,乌黑的长发洗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盘在脑后,一根朴素的银簪子为略显平凡的五官点缀几分温柔。 这种温柔是无害的,没有攻击性,令同类也为之喜欢的。 淡淡桂花头油的味道舒缓身心。 她们微微弯腰,保持着弧度,恭敬又不谄媚,声音温和:“欢迎光临!” “呀,这些丫头都是哪儿来的啊?” 大太太刚下马车,又惊又喜,抓着阿英的手好奇地询问。 身后几个富太太跟上大太太脚步,也将好奇地目光投了过来。 “一部分是郑家村的姑娘和小媳妇,一部分是镇上招工招的。”阿英笑盈盈回答,抬手一招,负责的姑娘落落大方走过来,朝几人微微浅笑,眸光清澈,形态端庄,按照老人家的话来说这些姑娘面色红润富态,是有福气的长相,对于成日里要应付狐媚子幺蛾子的太太们来说,简直是按照心坎上长得,半点攻击性全无,舒服又大气。 说白了,就是和外面的妖艳贱货格外不一样。 “夫人午安,我是1号,专门负责接待贵宾用户。”随着她的介绍,夫人们这才注意到,女子胸前有一枚小小的木牌,上方用鎏金字体写了一字,下方是她的姓名。 庄婉。 “好名字。” 大太太赞叹。 “外面天寒,夫人们里面请。” 走进恒源羊,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四周用了热水炉,下面烧了火炭,四面有新鲜绿植围成一个个小方格,格子里拜访了桌椅,这平平无奇的桌椅,却被玩出花样。 “这是,棉花?” 有个太太好奇伸出手按了按垫子,又摸了摸椅子:“藤蔓编制的?” “对,藤蔓编制的。”阿英用藤编了靠背椅,仿造现在藤椅设计,上面摆放大大小小的枕头,枕头里塞满了柔软蓬松的棉花,枕头模样做的极其可爱,有个夫人年纪轻没忍住抱起来摸了摸,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枕头,赞叹道:“好可爱的小鸡崽子,你说,这鸡崽子枕头怎么毛茸茸的,像真的一样?” 小鸡崽子,小狗小猫,各种造型可爱的毛绒抱枕散落在藤椅上。 看起来不凌乱,却足够温馨。 完美戳中了每个太太的心坎子。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毛绒玩具呢? 有个夫人捏了两把抱在怀里,问阿英价格,阿英笑了笑说道:“不值几个钱,都是这些姐姐们闲来无事自己做出来玩儿的,您要是不嫌弃,就带回去玩儿。” 这句话,瞬间显示出店员的心灵手巧来。 那些夫人看女店员的目光温和起来。 “几位夫人请坐。”招呼众人坐下,亲自捧来羊毛册子,由大太太点了几件新款式,然后叫店员捧来给大太太看。 “这料子真舒服。”大太太赞不绝口,旁边的夫人们迫不及待上手,掌心滑过柔软的羊毛,几乎全部被惊艳到了。 “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柔软的料子,唯有天女羽衣能与之媲美。”一个体态富贵的夫人感慨了两句,随后问起价钱。 “羊毛围巾是五两,染色和绣花是十两。羊毛衫子是十两,染色绣花二十两,买两件羊毛衫子送一个羊毛耳捂子,买羊毛围巾送羊毛手套。” 阿英口齿伶俐的介绍。 价格倒是不贵。 五两银子足够四口之家半年的吃食,但对于这些富商权贵而言,不过是一盏茶,一碟精致点心,一盒稀罕胭脂而已。 “我要三套!那个耳捂子,什么样的?” “我要四套!!!手套是什么样的款式?” “那,那我要……” “你要什么呀要,都没啦。”夫人们你争我抢起来,笑闹间烽烟四起,这东西好啊,舒服又稀罕,还便宜,拿回去给儿子老公用上岂不是很有面子? “夫人们先别着急。”阿英连忙出声,也不想她们伤了和气,都是待宰的肥羊,一个都跑不了! “庄婉姐姐,阿朱姐姐,请过来一下。” 庄婉和阿朱早早等候在一旁,听见呼唤,不疾不徐走了过来。 相比于庄婉的温婉,阿朱更多了几分端庄淳朴。 她们伸出手,一个浅灰色的类似于手套的东西套住了手掌,露出五根手指,看起来奇妙极了。 “这就是手套吧。”一个见多识广的夫人,夫家做过肉类生意,早年见过屠夫们宰杀,遇到油多血水多的猪,屠夫们就要带上特制的防滑手套,手掌宽大,狠狠扣住猪骨,用力拉扯,既恶心又油腻,可这手套,虽然有手套之名,却无手套的油腻脏乱。 相反可爱的紧。 毛茸茸的浅灰色。 用针线勾勒出粗犷图案。 几片深绿色竹叶活泼可爱,充满野趣。 大太太忍不住出声道:“小姑娘过来,我摸摸。” 说完,拉了阿朱过来,上手摸了摸手套。 点了点头:“这东西真真是不错的,触感不比羊毛围巾差,还方便干活,咱们家谁家没几个老少爷们的,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学里公堂虽少不了煤炭,可写起笔墨终究是不便,有这手套想必方便多了。”说完,冲阿英道:“给我包十双,我拿回去给你叔叔和哥哥试试。” 阿英感到惊喜。 大太太这话相当于抬出县太爷站场子了,先让县太爷看见东西的好处和市场,再将他拉进来入股,对此良机,阿英求之不得。 “婶婶只管拿去,若是不够的,等下个月村子里货供来了,我给婶婶们都留几副。” “这些都是你们村子里弄得?” “是,都是村子里婶婶姐姐们织的。”阿英落落大方半点不隐藏:“编织法子是我们家提供,羊毛的成本是王家二少爷出,婶婶们在村里左右闲着,眼下不是农忙的时候,便找点儿事情做也是好的。” 几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扪心自问,谁家有这么技术,都要掖着藏着当传家宝的。 谁舍得拿出来?还教给村妇们? 大太太深深看了眼笑意盈盈,不卑不亢的小姑娘一眼,意味深长的感慨道:“阿英啊,你这心胸,比许多爷们都要宽厚,你的德行,足以让我们惊叹了。” “是的啊!” “这孩子真不错。” 阿英温柔低头,表现出几分羞涩腼腆,这些夫人更满意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夸一夸还会害羞,多可爱啊。 恒源羊今日大开张,单单几位夫人的单子,足以将店内存货扫荡一空。 夫人们扫完货,坐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阿英忽然叫住她们。 “婶婶们,还有贵宾服务没有体验呢。” 什么贵宾服务? 夫人们面面相觑?好奇地跟着店员们走进帘子后面。 这里是更为隐蔽的包厢。 四周用布帘子和植物遮挡。 小方箱里早早熏起了橘皮香,夹杂着玫瑰的味道。 “请夫人闭上眼睛。” 每个夫人身后,各自站了一个店员。 她们脱去手套的掌心温润柔软,散发着淡淡桂花香,轻轻拂过鼻尖,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儿。 夫人们满腹疑惑,乖乖闭上眼睛。 下一秒,眼睛一热。 “呀,这是什么?” 有人惊呼出声,身后的店员立刻温柔有礼貌的解释道:“是用桂花,橘皮,玫瑰花混合决明子,碾压后蒸热的蒸汽眼罩,有缓解疲劳的功效。” “蒸?蒸蒸汽眼罩?”叫出声的夫人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儿,不过短暂的惊慌过后,一阵阵温热感传来,透过眼皮子,有效缓解了眼睛压力,从未做过蒸汽熏眼服务的古代夫人们纷纷缴械投降,有人喃喃叹气,说白活了这么些年,有人啧啧称奇,直夸她们心思灵巧,就连一直端庄矜持的大太太都不可查觉的放松身体,将头靠在藤椅上。 唔,真舒服。 “太太,接下来是颈部放松按摩?” 身后响起个声音,是那个叫阿朱的? 颈部按摩? 思绪未明,一股陌生的,酸涩入骨,奇妙至极的滋味,陡然弥漫开来。 大太太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啊!” 第19章 暴富,送钱走关系 柔软如凝脂,散发淡淡香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肩膀。 数十年未曾受到过精心呵护的肌肉,瞬间发出喟叹和呻吟。 “疼疼疼疼,轻点。” “不不不,再加点劲儿。” 小小包厢里,贵夫人们双眼戴上温热的眼罩,享受着人生第一次肩颈按摩,疏通活络,堪比杀鸡现场。 一张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疼痛夹杂着酸爽的享受表情。 谁府里没几个丫头捏捏肩膀,按按腿的? 往日里不曾觉得丫鬟们手法如何不对,只是叫力道大小增减,做个花花样子而已,但今日她们就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被遮蔽双眼的感觉,无限放大了其他感官。 疲惫酸涩的眼睛被温柔热敷,艾草,桂花,浅浅香味温柔又不失绵长,一呼一吸间不送声色软化了身子。 手掌在火炉旁轻轻烤一烤,稍稍发烫后,沿着肩颈往下,顺着脊背穴位,隔着衣衫缓缓揉搓。 “舒服……”大太太色销魂受,仰头叹道:“人间之极乐也。” “往日里,那些老爷们享乐,还说咱们不懂何为极乐。”旁边响起一个太太尖锐的嗓音,大太太认得,那是师爷家的黄脸婆,往日里总是端着张脸,活脱脱像个母老虎,说话声音洪亮如钟,又因此不得师爷喜爱,恶性往复,便变得尖锐刻薄。 “可今日看来,咱们享受才叫极乐。那些女妓不过以色侍人,哪有这般舒服,就像……就像吃了仙果十万八千个孔窍都开了。” 哟,这张尖锐嘴儿,今儿倒是说了好话。 认识这太太的几个夫人偷偷笑了起来。 仗着谁也看不见,看得见的谁也不认识,几个往日里端庄的大家夫人都悄悄放松了下来。 一顿按摩结束,取下逐渐冰凉的眼罩。 重见天日,顿时有种新生焕然之感。 这时,阿英亲自端来热汤。 “婶婶们,请用甜品。”将托盘放在小茶几上,熬煮到颜色温润,形色如枣红的糖水旁边放着一个美人白玉瓶,瓶中伸出几只怒放红梅,相映成趣,别有特色。 “这是红枣燕窝桂花糖水,有美容养颜之功效。” 几个女人不爱美? 夫人们迫不及待端起糖水,尝了一口。 “哟,好润口,甜而不腻,滑而不粘,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糖水入喉,大太太眼睛一亮,她是个会吃又爱吃的,连连夸赞道:“这糖水比之醉云楼的一品羹不差了。谁做的?” “阿英从阿奶那儿学的方子。”阿英把功劳都归在自己阿奶身上,这天高皇帝远的,郑家村道路泥泞穷乡僻壤的,只有王家太太那样不要脸的愿意自降身份打上门去了。 默默关掉视野里{女人美容养颜妙方}。 阿英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将几位夫人照顾的妥妥帖帖,安安逸逸,宛如身处仙境。 临走前,几位夫人依依不舍。 这个按摩服务,还有眼蒸,以后还能享受吗? 好像明白了夫人们眉眼官司间未竟之意,阿英恰到好处的解释道:“这是vip客户专享服务,目前只有女眷可以享受。每一位vip客人消费满一百两可以办理享受卡,每个月上旬和下旬可分别享受三次按摩服务。后续我们会推出精油护理,头部按摩,还有脚部足疗项目。” 上半个月和下半个月加起来,足足六次。 而且只是一百两银子,虽然对于穷苦人家和平民而言,一年挣不到十两,但对于官宦富商人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再说了恒源羊羊毛款式品质过硬。 时尚又新颖,大家都抢着预定,谁会觉得银子消费过多? 现在又增加了物超所值的vip服务,几个女眷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极了,阿英还说是女眷专享,这说明什么? 她们比男人们会享受! 哼,回去说给自家男人听,羡慕不死他们。 “你再给我办张什么,什么会员卡,我预定几件羊毛衣裳,至于银子……” “可以预存,您什么时候过来消费都行。”阿英果断补刀。 “好!预存起来!”大太太大手一挥,又存了几张卡,她还有儿媳妇苏氏和未过门的小儿媳妇呢,改日再把老太太也带过来享受享受! 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就不能享受享受? 谁家没个妯娌啊,儿媳妇啊,夫人们充分发挥消费热情,大方挥舞起银子,人手好几张会员卡要送人。 几个店员看得目瞪口呆,人群里伸出一双小手,用力扑腾,还没喊救命,就被热情洋溢的女人们拽了回去。 “这……” 试图冲上去的阿朱被庄婉笑眯眯拦了下来。 “别去,咱们家阿英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啊。”傍晚时刻,店铺关门收市,牛车停在店门口,几个娘子和帮工简单收拾好,坐上专门的牛车回到村子里。 这是恒源羊员工福利。 每日清晨,天蒙蒙亮,牛车自村口出发,承载着需要工作和进城的村民们行驶入城,遇到需要搭把手,或者尚有空位的时候,会义无反顾帮助那些村民。 牛车是免费的 牛是阿英出资购买,赶车的是村里服役退下来,身体残疾的孤寡鳏夫。 牛车去除村里人外尚且有空位,这些空位很受附近村民欢迎,车资足够那些车夫饱腹三餐留有余钱。 “阿英我们回去了。” “今晚有豆角炖猪肉,要给你留菜吗?” “真不用等你吗?” 临走前几人叽叽喳喳依依不舍。 “不用等我,不要留菜,帮我跟阿爷说一声我晚点回去,等下舅舅会来接我。”知道几人关心自己的安全,阿英心里暖洋洋的,和几人告别后回到店铺,简单收拾了一下,炖上第二日需要的糖水,将用过的蒸汽眼罩里的艾草清理干净,布眼罩放入热水煮沸蒸煮反复消毒,等待过程中阿英将今日的银子取了出来,仔细算了算。 “五百,一千,一千五,两千两。” “嘶。”银子摊在桌上,闪闪发光耀眼极了,阿英倒抽口冷气,感慨道:“贵妇姐姐真有钱啊,还是贵妇姐姐们的钱好赚。” 仅仅一次冲动消费,去掉那些门店员工成本开销,就带来足足一千五百两的净利润,不得不说古代女人只是缺乏消费渠道而不是没钱。 只要提供的消费渠道足够多,不愁赚不到女人的钱。 “阿英。” 门外响起敲门声。 “阿英姑娘。” 王梁兆走了进来。 两人对过账本,并未分账,只将账本放在一处,又取了五百两银子出来。 阿英揣着银子去了县太爷府邸一趟。 王梁兆在店内等到夜色渐深,烛花剪过三四次,才见敲门声响起,娇小身影披星赶月笼罩夜色而归。 “情况如何?”王梁兆急忙上前询问。 “收下了。”阿英拂去身上夜露,接过王梁兆递来的热茶,一口饮下,呼出口寒气,饶是她心智坚定,胸有沟壑,也不禁露出喜色,笑道:“大太太收下了银子。” “为何不是那位?”王梁兆皱了皱眉,听见是大太太出面,有些不理解,这就是他浅薄之处了,虽是能独当一面却人情世故不曾深入,而阿英早就在人情事故中历练过一辈子,放下杯子后,笑着解释道:“若是那位出面,只怕更加不方便,你且看着,不消三四日,那位便会不动声色为咱们背书。” 她这次去拜访,不仅将大太太的银子如数奉还,还添了几百两做饶头。 羊毛铺子前途之好,利润之巨大,大太太亲身体验过后信任有加,欣然入股。 王梁兆点了点头,深信不疑。 两人聊完正事,王梁兆出门右转,到隔壁醉云楼买了些吃食回来,两荤一素,一道京酱肉丝一道糖醋鲤鱼一套醋什锦,宋朝已经发明了炒菜,要是穿早几百年依靠卖炒菜阿英也能发家致富。 吃过晚饭,又喝了一盏茶。 阿英说起了今日见到的趣事儿。 这段时间,县太爷新纳了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妾室。那妾室颇为得宠,仗着县太爷宠爱便起了不好的心思。 挑拨着县太爷和大公子之间父子亲情,叫大公子受了好大一顿打。 今儿大太太浑身舒畅的回到家去,便想着干脆出了这口恶气,以府中诸事不顺,一定冲撞了什么为由,就请老太太常请到家中礼佛的那位法师女尼看了一下。女尼来了后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宅子建立在阳午交错,金鸡报晓的地带上,本是上等的好宅子,不巧的今年入冬,帝都地龙翻身,影响了地气,金鸡遇蛇气,遭到了压制从而生出郁气。 大太太又问可有什么法子避让? 那女尼便说好办。家里有贵主子属蛇的,每日早上寅时整点,要沿宅子四方将向佛祖祭拜,每个方向拜六次,足足拜满七七四十九天,期间不能见半点油荤,最好是青菜豆腐,佛祖最喜洁净之人。 待祭拜完毕,方能家宅安宁,阖家如意。 巧的是那妾室就是属蛇的。 老太太当场听了,便说天意如此。叫春娟备了绿色妆花缎子两匹,并一幅上等银首饰,羊毛物件老太太舍不得送,只掏了往年收到的缎子纱绢给妾送了过去,并以老封君的名义,委托她自今日起,为了老爷仕途顺利,为了全家安宁去祭拜佛祖。 便是晚上老爷回来,对此也说不出个不字。 王梁兆听完心里顿悟,摇头笑了起来:“这大太太手段实在高明,乃是阳谋之计,纵使那妾有百般手段,老太太以孝道压下来,也是无计可施。” 说罢,想起家中那形如泼妇的嫡母,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表面端庄挑不出错处却能整治得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还是佛面蛇心刻薄形于色的好。 “照我说,这两都不好。”阿英直接了当:“只有男人管住了自己,才是最好。原因归根结底,还在那两位老爷身上啊。” 要是王家老爷专情,县太爷不纳妾。 家中岂会生事儿? 要是两位老爷纳妾后,能妥善处理,岂会造成庶子受到打压? 王梁兆心有戚戚,点了点头。 临走前听见阿英催促他,赶紧把他小侄子的夫子们送过来。 顿时气笑了。 指着阿英说道:“我那侄子,不过嘤啼之年,如何能读四书五经?” 面对指责,阿英表现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无耻说道:“若生于诗书之乡,若人人都能读书识字,那你的侄子,一定会从小耳濡目染,成为学识有成之人。” 意思是别墨迹了,赶紧送人来,我们村里孩子要启蒙了。 你家崽子要是生活在人人都能读书的环境里,一定有大出息。 可要论环境还是王家更好。 奈何郑家村不放人啊! 这就是另类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王梁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走了,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啊! 送走磨磨唧唧的王梁兆,忙碌一天,有些累了,阿英锁好店铺门,趁着月色离开,正好郑元也过来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坐在马背上身着黑色劲装,目光迥然有神,面容坚毅。 “阿英,快来,舅舅接你家去。” 璀璨一笑,几分阳光爽朗揉碎了不近人情的冷硬。 阿英手脚并用爬上马,心里感叹道:我舅舅这般英俊的小狼狗,将来要便宜哪个姐姐呢? 郑元不知道阿英心里想法,要是知道了定然哭笑不得。 厚厚羊毛毯子围得严严实实,不透风温暖极了,阿英伸出小脑袋露在外面,冷风一吹,抖得直哆嗦。 宽大有力的手掌自上落下,稳稳盖住脑壳,轻轻往里推。 “外头冷,缩进去躲风,等到了我再叫你。” 防止她掉下去,郑元用绳子在胸口绕了好几圈,把阿英绑成了大闸蟹。 阿英乖乖缩进去,小手按了按舅舅饱满结实的胸肌,叹了口气。 我舅舅如此贤惠,堪称“男菩萨”的身材,日后便宜哪家的姑娘哟~~~ 一路无话,狂风呼啸。 回到家中,阿爷阿奶已经吃过晚饭各自歇息。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苦熬,精力不济。 四方方桌上,一个大斗笠下,盖着满满都是豆角炖猪肉的饭菜。 饭菜用水盆子保温。 阿英试了试温度,这天气还是热的,阿爷和阿奶显然才睡没多久。 第20章 掀起时尚新风潮 “舅舅。” “嗯?” 郑元正在烧水,劈成两半的烂木材塞进炉子里烧的滋滋作响,水壶里处于半沸腾状态的水冒出轻微白烟,郑元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就算是烧水劈柴这种重事,他做起来也格外轻松。 阿英端来铜盆,一边倒冷水,一边和郑元说话。 “等雪融化了,咱们把路给修了吧。” 想要富先修路。 一条康庄大道是通向财富的必须要求。 郑元“嗯”了声,嗓音含笑道:“你那儿要是不宽裕,就等两天。” 阿英急了,连忙道:“宽裕的,今儿大太太她们过来,还办了好几张卡呢,我匀两百两银子出来给你修路,再匀三百两出来你把工厂给建起来。” “咱们阿英会挣钱了,真棒。” 郑元夸小外甥女,那是化身夸夸怪,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阿英在舅舅夸夸声里飘飘欲仙,两只脚丫子泡得红彤彤的,暖洋洋的热气窜进脚板心。 眼下正是元末。 不知哪年哪月,天下就要大乱了。 时间从不等凡人。 她要在大乱前面,让郑家村的村民家家户户有余粮,人人能吃饱穿暖有门生计,面对天灾人祸有基础应对的办法。 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 “阿英!” 铜盆哐当落地,水花四溅。 郑元怕惊醒少眠的爹娘压低了声音,但这根本唤不回自家外甥女。 两个可爱的,小巧的,湿漉漉的脚丫子踩着扑扑灰尘,融进烛火里。 “小丫头片子,你给我回来!” 房门紧闭。 里面烛火亮了起来。 郑元是个很尊重孩子的人,或者说他很尊重阿英的想法,从衣食住行到个人隐私,当然这离不开阿英从小就表现出惊人聪慧的一面。 “哎呀舅舅你好烦,快点去睡觉啦!” 小姑娘家家正是十来岁的年纪,声音脆脆像极了枝头啼鸣的百灵鸟。 “你这丫头……” 郑元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老了十岁,当爹又当妈操碎了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摇摇头回到厨房收拾好残局,留了灶台余火后,关灯关门睡觉。 房间里阿英双目有神,死死盯着虚空,眼皮子不断颤抖,嘴里喃喃有词:“珍妮纺织机、珍妮纺织机……搜索功能你快点啊……” 旁人听不见的一阵翻书声剧烈响起。 一本闪烁着金光的书籍自动脱离而出,停留在她面前。 上面写着五个大字论“珍妮纺织机”与纺织业崛起的历史发展,汉化版本。 “太好了!” 阿英兴奋的挥舞小拳头,高兴的蹦了起来。 下一刻,“wow好冷!”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阿英想,有了珍妮纺织机,就能消耗掉多余的女工和老人。将纺织分为两类,一类走羊毛纺织高端轻奢路线,具体怎么打入上流阶层,就要看县太爷那家子,每年羊毛店收入越高他们得到的分红就越多,还是只分钱不用投入风险。 天上掉馅饼了,好事儿啊。 第二类走平民路线。 大量种植收购棉花,用珍妮纺织机代替传统手工,做流水线生产模式,一口气冲击当地制造市场,配合薄利多销路线达到解决人口就业和盈利的目的。 阿英不光想收下郑家村的女工,连附近几个和郑家村沾亲带故的也想吞下来。 “有钱了,卫生,医疗,养老福利……啊啊啊啊好多地方要花钱啊!”翻来覆去打滚的阿英头疼极了,嗷嗷叫起来:“最关键弄浴室!五天洗一次澡我都要臭死了。”没错,他们家是五天洗一次澡,冬天增加了只泡脚不洗澡的功能。 要知道在古代烧热水洗澡是极其奢侈的事情,连王安石那样的高官都不爱洗澡,他的朋友只有将他定期定点哄进澡堂子搓澡才能维持王大佬的逼格。 澡堂子宋代是有的。 后来元人入侵,替代了宋人,更不爱洗澡了。 唉。 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 县城,师爷家里。 师爷的太太刚回到家中,远远听见屋子里响起的放浪笑声。 “狐媚子!” 太太咬牙切齿,连浑身好不容易松散下来的骨头都恨得痒痒。 师爷是个很乏味的男人。 既古板,遵守古礼,又迂腐,嘴上说着“之乎者也”“孔孟之道”却不是修身正行的君子。 既贪财且好色。 家中豢养了不少女妓,时常饮酒作乐,视旁人于无物,当众寻欢。 这旁人,包括他的正房太太。 太太相貌普通,因为常年不得意,故而十分尖刻,今日太太想着买了毛衣卡,便在饭桌上将此事说给师爷听,不想师爷不仅没有夸赞,反而博然大怒,训斥道:“此为奇淫巧技之物,有违圣人之道!休要再说!” 说完,哐哐当当,饭菜掉在地上。 红肉绿菜,瓜果清甜,像烂掉的东西咕噜噜泼洒而下。 太太脸色麻木的看着狼藉的地面,心想,你既以君子之言挂在嘴边,为何不以君子之行来约束自己呢? 偏院里丝竹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次日,师爷上工。 大雪停了,厚厚一层白雪足有膝盖那么高,清冷的太阳慢悠悠晒在大地上,反而冷得入骨,比下雪时还要冷。 师爷是个五十来岁的人,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半个老人了。 他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走在衙门那条青石小路上。 一开门,里面响起了县太爷的笑声。 师爷眼前一亮,愣了半晌。 “县令?” 那人身形消瘦,一身奇怪的黑色衣裳,竟然莫名其妙的挺拔修身,惊艳惹眼。 怪哉怪哉。 “之修过来瞧瞧,我这件“毛呢大衣”如何?”县令哈哈大笑,极其得意的走了两步,脚步轻快行走如风,竟生出几分青春惬意之感,此物轻薄,触摸温暖,有种细腻光滑的绒毛感,而且极其保暖防寒,里面穿件薄羊毛衫,外面套官服,毛呢大衣可以外套或者单穿。 嘿,看看修之,眼珠子粘在上面,都舍不得挪开! 绕是县令性格稳重,城府颇深,也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得意心理。 “哎呀,哎呀!”师爷长长吐出口气,摇头晃脑,羡慕极了:“县令真乃美男子也!” 低头,自己身上的棉衣丑陋土鳖又难看! 抬头,县令英姿勃发身形挺拔,薄薄一件衣衫不畏寒冷,有容光焕发之意。 酸涩的嫉妒淡淡挥发, 师爷一整天脑子里都是羊呢大衣,下府衙后,马不停蹄往家里跑。 什么美妾通房统统抛之脑后,一溜烟冲进太太房里。 “嘿嘿,夫人。” 第21章 咱有卡 师爷挤出满脸褶子的笑容,凑到太太身边。 太太正在看账本子,这年头物价飞涨,短短数年时间元人发行的宝钞便泛滥成灾,飞速贬值,如今县城里的交易都要用铜钱,金银或者玉器,师爷是县太爷的心腹,平日里颇为倚重,所以不缺油水。 只是他生性好色贪杯,光花在女人身上的银子每年就不下千两。 太太看着账本上女人的开销记录,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又听见他喋喋不休,顿时怒极反笑,柳眉倒竖,嘴一张,噼里啪啦炮仗似的骂了起来:“您来找我做什么呀?那等奇淫巧技之物如何能污了您的眼?走走走,找那翠红柳绿骚娘们去!” 说完,啐了他满脸唾沫星子。 气得师爷直哆嗦,指着太太训斥道:“真乃悍妇也!” 走廊里,寒风呼呼往里吹。 师爷冷得直跺脚,犹豫了半晌,招来小厮,掏了十两银子给他,交代道:“你去醉云楼隔壁的的羊毛铺子,买两件羊毛衫回来。” 小厮偷偷瞄了眼师爷,心想只有最瘦的衣服你才穿得了。 点头哈腰应下。 到了傍晚,师爷和最喜欢的小妾饮酒时,那小厮回来了,哭丧着脸说道:“老爷,衣服没买着。” “没买着?” “对啊没买着。” “为何?” “人家说了,所有现成衣料都被预定了,想买您得排队。” “你没说是我要买的?”师爷听完怒骂道:“定然是你隐瞒不言!” “老爷!”小厮扑通跪地上:“那些预定的都是县蔚县丞县尹家的……咱,咱这不是抢不过嘛。” 得,个个比自己牛逼哄哄。 师爷咬牙切齿,又觉得不过是件衣裳,往日里狐毛鹿皮都穿得,区区一件羊毛大衣不值一文。 结果第二天上衙门。 好家伙! 清一色羊毛大衣。 师爷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好像个闯入鹤群的掉毛公鸡,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经意投来惊讶的目光。 但这只是师爷错觉。 可师爷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你们……如何都有了?” 那些同僚里和他交好的人闻言回答,道:“我家中夫人有恒源羊的贵宾vip什么卡,昨天过去只提了提,人家连夜赶工做出来的。”说完,伸手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一笑,矜持得意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师爷的眼睛:“你还别说,这料子轻薄柔软,不畏风雪,穿出去真是挺拔如青松君子啊!” 还有人杀人诛心,似笑非笑道:“宋师爷,您一向自诩为风流才子,这羊呢大衣笔挺优雅,大气华丽,自有一番风流趣味,怎么不见弄上一件?” 宋师爷嘴唇哆嗦,却再说不出嫌弃此物为奇淫巧技之物。 那人穷追不舍,痛打落水狗:“师爷呀,我听说那恒源羊生意兴隆,莫不是……您也买不到?我那夫人办了张会员卡,可以提前享受各种优惠预定政策,您要是……” 师爷笑得比哭都难看,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咬牙切齿回答道:“不劳烦您费心了,我那拙荆也有卡。” 那人顿时乐了起来:“早说嘛,那一定是师爷看不上此物了。果真是风流才子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宋师爷涨红了脸,干瘦的脸上青筋条条绽出,与他们争辩道:“你们、你们怎能胡言乱语!” 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他身形消瘦干瘪,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生气时脸色通红双眼圆瞪,伸长了脖子撅着屁股,宽大厚重的棉袍套在他身上,把他衬得像个愤怒的大公鸡。 如此形态,惹得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连县太爷也忍俊不禁,以袖掩面,肩膀颤抖不止。 “气煞我也!!!” 师爷骂骂咧咧几声,只觉得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针扎,一时间竟无颜面待下去了。 转身就跑了。 宋太太这边正在喝下午茶,儿媳妇周氏孝顺贤惠,做了一手好好糕点,两人正说话呢,听见外头管家媳妇满头大汗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太太、太太不好了……” “偏院小妖精又惹事了?” “不、不是。” “老爷看中哪个名妓,拼死拼活要纳妾?” 宋太太慢条斯理喝了口热茶。 “不、不对,老爷他、他要休了那几个妾!” “噗!” 宋太太一口热茶喷出,顾不得仪态,脱口而出了一句“那老东西疯了吧?” 几人来到偏院,那几个往日里花枝招展的妾室哭天喊地的,一个个看见宋太太过来,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既害怕又愤怒。 “老爷呢?”宋太太问。 一个妾室指了指里屋,宋太太走进去一看,宋师爷正像只打了败仗的公鸡,气急败坏砸东西呢。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宋太太也不生气,淡淡问他。 宋师爷眼泪花子都出来了,哭得稀里哗啦,一下子没忍住,像个受了委屈见到家中彪悍护短母亲的孩子:“他们欺人太甚!” 虽然这孩子平时很糟心很讨嫌,可毕竟是自己家的,宋太太眉头皱起来:“怎么欺负你了?” “他们说我没有羊毛大衣……还说、还说我附庸风雅……” 宋师爷呜呜哭泣。 宋太太暗自点头,后半句挺对的,前半句不行,她抬起手,随意挥了挥,丰满圆润的腕子上好老坑种翡翠显得财大气粗:“不就是几件羊毛大衣吗?走,我带你去买。” “买不着。” “我有卡!至尊vip!” 宋太太气势汹汹,底气十足。 宋师爷不哭了,眉开眼笑,凑到宋太太面前鞠了个礼,难得见他奉承太太:“还是夫人厉害,不愧是女中豪杰!” 宋太太和他二十年夫妻,还能看不出他的算盘? 顿时似笑非笑:“外头那几个妖精不撵走了?” “这……”宋师爷讪讪一笑,外面哭声猛的大了起来。 “老爷啊,太太啊,我们舍不得你们啊。” “不撵走也可以,从今儿往后,所有妾室份例减半。” 宋太太冷冷道。 房门大开,那些妾室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喉咙里咯咯咯了几声,目光殷切哀求看着宋师爷。 宋师爷犹豫了。 宋太太可不惯着他:“卡是专人专用,我不带你去,你带卡过去买不着。怎么,还想被人欺负?” “减半减半!统统减半!” 宋师爷跳起来猛拍大腿。 这人是精致利己主义者,若是美人好,他便选择美人。若是羊毛大衣能夺人眼球,与众不同,他便毫不犹豫选择羊毛大衣。 “老爷!” 一干侍妾美人哭啼声抛掷脑后,宋太太就像打了胜仗耀武扬威的母老虎,行走间虎虎生威,她带着宋老爷坐马车来到羊毛店铺前面,里面挤满了购物的人。 “夫、夫人。” 宋老爷破天荒的,温声细语喊他老婆。 “别急。” 宋太太淡定的很。 两人一进门,人声鼎沸铺面而来。 “羊毛袜子呢?还有没有?我们家太太买一百双!” “羊毛围巾!羊毛手套!!!先给我!先给我!” “毛呢大衣呢?什么款型都可以!” 柜台前面,挤满了来抢购的有钱人的家丁和仆人。 羊毛品奢侈昂贵,县太爷率先带领掀起羊毛追捧热潮。 先不说羊毛物品本身的优秀品质和款式,单说大老爷们大小媳妇谁没有的追捧时尚的心? “有多少,我全包了!” 有人大声嘶吼。 店员一脸苦笑,礼貌回答:“不好意思,羊毛已经断货了。” “预定,我们预定。” 有人马上想出办法。 店员看了眼同伴,另外一个端庄秀雅的女子正是庄婉,庄婉看了看账本,摇摇头:“最早能预定的也要一个月后了。前面都订满了!” “你们怎么有钱不赚?” “是不是傻!” “就是就是!” 众人洋洋吵吵声里,宋太太带着宋师爷挤进人群,来到柜台处,“啪”一张薄如纸张,银底雕花的卡片用力重重拍在桌上。 “来一件羊呢大衣,照我们家老爷的尺寸订。” 庄婉面带微笑,恭敬有礼貌:“好的宋太太,请跟我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她就能订?” “这不是宋师爷和宋太太吗?怎么插队啊?” “太过分了吧!” 面对嚷嚷着不满的人群,宋太太抬起下颌作出傲慢尖刻的模样,鼻腔里喷出一股气,哼了声道:“知道什么叫尊贵vip会员吗?” “啥叫vip会员啊?” “这就叫vip会员!” 宋家两口子享受着众人追逐的目光,挺胸抬头走向vip专属包厢,不一会儿,有身形端庄,面容秀丽的店员们手捧木盘,茶水,鲜花果蔬,有经验老道专门量身的裁缝,有各种各样款式的羊毛料子,成群结队鱼贯而入送了进去。 艾草和橘子的果香若隐若现。 里面响起了宋太太和宋师爷嗯嗯啊啊的声音。 “力道大点,对对对舒服。” “哎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呀,别别别啊别停!”宋师爷感叹:“往日只觉得温香软玉好,今日才惊觉何为人生极乐,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众人惊悚,这,什么情况? 庄婉马上站出来解释:“这是我们vip服务中的一个项目,叫精油肩颈放松和果式香薰疗程,办理会员卡可以享受优先订购,预存优惠折扣等等。”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量身完成的宋老爷和宋太太一起出来,宋老爷面露陶醉之色,双眸有神,拉着宋夫人的手喋喋不休,竟然有了几分夫妻间的亲昵和温存:“夫人呀,这卡真是个好东西,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不愧是女中诸葛……咱们下次还过来做这个什么按摩和香薰,太舒服了,比和那些女娘们寻欢作乐还舒服,我这一把老骨头舒服的要上天了!” “宋老爷,我们准备增加服务项目,招收专门做推背的男店员,下次更新会即时通知vip卡用户,请您跟宋太太一起过来。” 庄婉及时补充道。 宋太太挑眉,给了她个满意的眼神。 “太好了太好了!” 宋师爷这浑身骨头是酸涩又舒坦,十万八千个毛孔全部打开了,常年看书熬夜的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的,经过香薰热敷也变得有些清楚了。 他抓住夫人手,只觉得虽不如美妾柔软细腻,却深得他心。 宋夫人恰到好处握住了丈夫的手,满意的将白银vip提升到了黄金vip后,扬长而去。 店里众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 一起涌了过去。 “姐姐怎么办卡。” “好妹妹都有什么办卡好处,快说给我们听听。” “我们家老爷也要办卡!” 庄婉看着激动的人群,依然镇定淡然,气质沉稳的微微一笑:“大家别急,我们慢慢说,这办卡…………” ………… 郑家村村民组成了一个互助小队,由阿英这边走羊毛股份公账,自费购买木板,茅草,各种物资,再由郑元亲自带队,挨家挨户清理屋顶上过多的积雪。遇到刮风漏雨或者被雪压坏了屋顶的,顺手修补一下,遇到家里只有孤寡或者无壮丁在家的,就送上公账购买的油米面。 建造工厂的地址已经划分出来了。 就在村头那颗槐树旁边。 隔壁有条小溪流,如果遭遇火灾能及时灭火。 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开始施工盖工厂。 天气寒冷,女人们挤在一起,手里织毛衣,嘴里说着话,脸上挂着笑容,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屋里烧了炕,整个冬天没熄灭过,温暖的热浪驱散了寒冷。 阿英进来时,几个婶娘正在逗孩子,她拍掉身上风雪,抖了抖羊毛呢子的大衣,挂在墙边自制衣架上,走过去抱起阿朱家的小崽子,亲了亲小崽子嫩嫩的小脸。 “丫丫” “叫姨姨!” “丫丫!” 粉红娇嫩的小嘴吐奶泡泡。 阿英皱起眉头,孩子气的嘟起嘴巴:“不叫姨姨不跟你好了!” “丫丫丫!”才几个月大的小崽子,脾气好得不得了,哪个婶婶都能抱一抱逗一逗,四五个月就断了母ru,如今用羊奶喂养着,哥哥活泼好动,妹妹内向腼腆,白日里阿朱去店里上班就由寡妇和婶婶们看着。 放一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 村里的女人们干脆把小孩子们放一块儿,搁在宽大低矮的土炕上,下面烧了柴火,冷不不着他们,随便他们爬着玩。 “今天中午吃猪肉白菜炖粉条!配大白馒头,随便吃不限量,剩的可以打包带走。” 阿英放下孩子,转头宣布。 女人们纷纷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蜡黄的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 “咱们也能顿顿吃上肉了,还是免费的呢!” “以前这种好日子都不敢想。” “是啊是啊,还有钱拿呢,我们家那口子杀猪还不如我织毛衣挣得钱多呢。” 女人们兴奋的交头接耳,自打这羊毛生意越来越红火,大家生活过得也越来越好了,每天包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一荤一素,家里有孩子的可以多加个鸡蛋。 女人们放下手里活计,起身往外走。 食堂在隔壁屋子。 掀开门帘,热乎乎的浪潮扑面而来。 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动。 白菜水灵,炖得烂糊,猪肉大块大块的,油汪汪的,女人们猛吞口水目光舍不得挪开,直勾勾盯着锅里裹着汤汁上下翻滚的大块猪肉,肥瘦均匀,色泽好看得很! “开饭了!” 厨子是村里的,拿着大勺喊了一嗓子,手不抖,每勺满满当当,猪肉可以冒出尖尖来。 主人家大方,给了足够菜钱,都是乡里乡亲的肯定不会贪污油水。 吃饭用木碗,外表朴素粗糙的木碗吃完后拿捅里雪水涮一涮,洗干净吸干水分后,统一归纳在柜子里。 镇上店铺上班的人只回来吃晚饭,她们午饭在镇子里解决。 羊毛店铺配了小厨房,早上自带米粮肉食,切好放进盒子,吃饭前拿出来炒一炒,菜色简单又荤素搭配。 阿英最后一个吃饭。 厨子给了不少猪肉和粉条。 她蹲在台阶下呼噜着午饭,风雪穿过走廊,冷红了脸颊,冻得鼻涕眼泪都要下来了。 “阿英,王家送夫子来了。” 屠夫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她。 身上穿着件杀猪的围裙,上面滚烫的血遇到寒风呼啸,凝结成一块块。 “走,我们过去。” 丢下碗筷,抹抹嘴巴,阿英霍得站起来,往风雪里闯了进去。 娇小的身体,被大雪遮挡了大半。 第22章 刘基刘伯温! “此处是郑家村?” 风雪漫过泥泞,变得肮脏不堪。 一辆牛车停在村口,赶车的马夫回答车内人的感叹:“就是郑家村呢,听说他们村子里要办啥劳子羊毛厂,四周村落里的大小媳妇都来了,可人家就是不要。”车夫说着发牢骚的话,饱经风霜的眼睛浑浊麻木。车内人没有接话,车夫继续喋喋不休道:“听说郑家村主事的是个小娃娃,还是个女娃娃,这女娃娃能有什么本事,任由她胡来!你看看我家那婆娘,手工绣活十里八乡没得说,就这,她们还不要……” 马夫满腹牢骚。 车内响起一道苍老尖锐的声音,符赞同马夫的话:“牝鸡司晨,胡来!” “德不以年长,才不论先后。”另一道年轻些的声音反而不赞同他们的话:“我倒是想见见那当家做主的姑娘。” “再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拿了王家的钱财答应来教书,怎能背信弃义呢?” “周夫子,您着相了。” 那老者哼了声,不再说话。 马车停在村口,一会儿功夫,村民们纷纷赶来。 土里刨食一辈子,何时见过读书人? 对于满腹经纶之人,他们内心是既敬畏又害怕的。 “请夫子们下车。” 阿英跑了过来,叫人搭了木板,几块木板拼接成容人踩踏的小道,也不会脏了别人的脚。 车内帘子掀开。 一道身穿青衫,面容儒雅的青年探出身来。 “你就是那郑家小姑娘?” 这人说话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阿英大大方方笑道:“我叫郑英,敢问两位夫子如何称呼?” 她一身桃红色小袄子,内套浅灰色羊毛衫,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绑成粗大的麻花辫,面容清秀,目光明亮清澈,虽然年纪小小,却谈吐自如。 那夫子暗赞一声,好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 “在下刘基。” “刘先生好。” 阿英看着另一位不发一言的老先生:“这位先生是?” “牝鸡司晨!不知所谓!颠倒阴阳!天理不容!”那老夫子怒气冲冲,吹胡子瞪眼,他本是附近村子里的童生,为人迂腐了一辈子,临老也没考上秀才。 刘基是家里穷,跑到南直府混口饭吃,本身才学还是非常过硬的。 而老童生却心胸狭隘。 村民们听见他这样说,脸上都带了怒气,好几个壮汉挽袖子瞪眼睛:“你个老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俺们村里的猪都比你有用!” “没错!” “什么玩意!” “你们!”老童生气得半死:“一群草莽村夫,羞于汝等为伍。” “您也别羞了,咱们郑家村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哪来回哪儿去吧。” 阿英摊摊手,直接送客。 郑家村村民跟着阿英过上了好日子,自然是指东不往西。 纷纷鼓掌叫好。 那假清高自命不凡的老童生何时见过这阵仗,气得差点当场背过气。 马夫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挑拨离间,喊了起来:“郑家小娘子,你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个未出嫁的黄毛丫头当家做主了?” “嘿,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嘴巴比女人还长,我们郑家村愿意你管得着吗?怎么滴你们家那口子手脚不干净偷东西,你丫的怀恨在心是吧?再哔哔几句,直接扭动官府去对峙!” “对!手脚不干净!敢不敢去官府!” 郑家村几个婶娘纷纷喊了起来。 那马夫害怕了,脸色转为惊惧,不敢再出声。他媳妇手脚不干净偷羊毛衫子被当场抓住了,可恨那几个婆子不依不饶,不就是偷几件羊毛衫子吗? 马夫咬牙切齿心里头恨急了。 话说到这份上,那老童生自然不可能留下来,他气势汹汹坐上马车离开了郑家村。 阿英看了看刘基,刘基看了看阿英,两人相视一笑。 “刘先生,里面请。”带着刘基走进长屋,暖气扑面而来,中午炖得白菜猪肉粉条还有剩余,再煎了两个鸡蛋,煮了条咸鱼,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碗白米饭,饭菜放在托盘里,托盘搁在刘基面前。 “您还没吃饭吧?不要嫌弃,都是自家养的猪,养的鸡,这鱼也是新鲜咸鱼。” 刘基当然不嫌弃,不仅不嫌弃,还大吃一惊。 因为这饭菜过于丰盛。 除了咸鱼和鸡蛋外,那猪肉白菜炖粉条是原来就做好的,络绎不绝进来打饭的人吃得就是这个。 “你们都在一起吃饭?” 刘基惊讶询问。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到抽一口冷气。 顿顿能吃上猪肉,村子里吃大锅饭,这是什么样的生活水平? 要是刘基生活在现在,一定会高呼“小康”生活。 别人都在吃窝窝头就咸菜,你们就吃上肉了? 而且刘基发现,这个村子和别的村子似乎不太一样。 人人脸上挂着灿烂笑容,说白了眼里有光生活有奔头日子越过越好了。 一顿饭吃得刘基百感交集。 因为走了一个先生,所以提前准备好的房间由刘基独享。房子不算太大,单独小院落,门口用竹篱围了起来,可以养些鸡鸭种点小菜。最令刘基满意的是屋内有地暖,从长屋那里专门分了根管道过来,长屋白天烧地暖,这边也暖洋洋的,晚上就用烧热的汤婆子,冬天变得惬意起来。 薪酬待遇阿英开得很高。 每个月五两银子,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瓜果酒水和笔墨纸砚。 刘基就此住了下来。 “刘先生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和刘基告别后,阿英脚步匆忙,一路小跑跑回家里。 “哐当” 房门死死关上。 “刘基、刘基、这名字好耳熟……”双眸凝聚在半空,无数文字飞速刷过,输入关键字刘基! 刘伯温! 明朝开国功臣,诚意伯,有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刘基! 阿英倒抽口冷气:“我滴个乖乖,不会真是本人吧?还是同名同姓?” 脑子里乱糟糟的,阿英摇摇头,是本人就更好,不是本人也无所谓。 反正她又不需要刘伯温帮她打江山。 教几个娃娃而已啦,大材小用。 “我去蹭蹭课,应该没啥吧?我也是娃娃嘛~” 每天天不亮,长屋那边开辟出来专门上学的教室里,响起孩童们咿咿呀呀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 刘基念一句,下面来念书的孩子跟着念一句。 除了郑家村以外,外嫁之女的孩子也可以送回来开蒙,六七岁的孩子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懵懵懂懂跟着先生启蒙。 学杂费全免,中午包孩子们一顿饭。 学费由羊毛铺子的公账出。 刘基教得很仔细,除了基本的文科四书五经,还教九章算数,诗词歌赋。他是个富有文人情怀的人,又平易近人,每每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刘基身后,眼巴巴的喊夫子夫子。 女人们挤在屋子里纺织羊毛,有些人侧耳仔细听,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而阿英除了每天蹭蹭课,沉迷于“珍妮纺纱机”的研发中无法自拔。 “直立的纱锭……竖起来排列,用纺轴带动……” 按照书本上的知识和图形,在普通飞梭上加以改进,增加到八个纱锭,阿英尝试了一下摇动做出来的纺纱机,嘎吱嘎吱响声里,一下子加快了纺织纱棉的速度。 按图索骥来的简单。 18世纪中期,这玩意在英国发明出来,一下子冲击了当时得纺织市场,造成大量纺织市场从业人员恐慌。 而在南阳直隶府,有县太爷入股背书,加上纺织棉纱的妇女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以绸缎为主,如果说羊毛走轻奢高端路线,那么纺纱机就走平民量大路线。 而且最多五年时间,随着黄河泛滥,天灾人祸的到来,加上元末朝廷腐败不堪,加速了乱世的进度。 她需要钱,大量的金钱来购买各种物品。 还要屯粮。 药品,粮食,缺一不可。 轻松搞定了纺纱机,时间进入到春天。 第23章 奔向小康的幸福之路 天色微亮,院子里公鸡发出气势汹汹的喊叫。 女人起床,手脚利索洗漱好后,换上一身今年刚做的碎花棉袄,乌黑如鸦羽的头发绑成大麻花辫,爱美的摸上香喷喷的桂花头油,又拿红头绳美滋滋绑上去,最后对着铜镜来回照了照。 炕上,男人鼾声作响。 女人狠狠推了他一把:“赵长伍!别睡了!你这个懒汉!” 昨儿和别人赌钱,喝醉了酒回来倒头就睡,赵长伍迷迷糊糊应了声:“咋啦妮儿……” “今天你别跟那帮混蛋出去玩,郑家村那边修路队招人呢,五个大钱一个时辰,包吃包住,还包双鞋子,你给我过去上工知道吗?” 女人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几句,赵长伍脾气不好,喜欢动手,不耐烦撩了撩眼皮子,正要骂几句,却看见自家那个以前胆小懦弱的婆娘睁大了双眼睛,毫不避让直勾勾盯着他,呵,赵长伍顿时一愣。 他赌钱哪里来的? 全家老小生活费哪里来的? 自家那些个兄弟好吃懒做,钱哪里来的? 如今自家婆娘攀上高枝了,成了郑家村棉纱纺织厂里流水线上的固定女工,每月足足一两银子呢!包一日三餐,吃得都是肉!吃不完还能打包回来!还包四季衣裳什么节礼节钱的! 嚯,这如今可是下金蛋的母鸡,碰不得! 男人脸上挤出个笑容,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女人出了门,院子里撞见了她婆婆,往日里连个笑脸都没有的老姑婆如今像见了亲闺女,脸上褶子都笑开了。 “妮儿,咋不吃了早饭过去呢?” “不吃了,厂子里有早饭,昨天食堂菜谱栏写了,今天早上吃水煮鸡蛋,大白馒头配肉夹馍,中午吃回锅肉和鸡蛋炒韭菜,晚上还有红烧鱼呢,都别等我回来吃饭了啊。” 女人立刻大声喊出来,果不其然,她那小气尖刻,一年舍不得吃一个鸡蛋,钱全攒着补贴小儿子的婆婆猛咽口水,眼巴巴凑过来问道:“妮儿啊,能吃完吗?可以打、打包啊,家里春儿还饿着呢,都几个月没见到荤腥了。” 女人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瞧婆婆您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舍不得花钱呢。昨儿不是买了块大肉吗?还有半只老母鸡,哟,那鸡进了锅出来就只剩半副骨头架子了,还真是奇怪啊……” 婆婆老脸一红,可女人完全不怕她,如今家里全指望着靠她挣钱,腰杆可挺直了。 “妮儿那、那四喜媳妇问你,她也想去纺织厂,你们都是妯娌的……” “那纺织厂只招收郑家村外嫁的姑娘媳妇和亲友,您可别拿这话出来说了,丢人啊!” 女人狠狠打了婆婆的脸,扭头就出了门。 沿着泥泞小路走了半个时辰,进入郑家村的地界。 一条平坦整齐的道路映入眼帘。 这路呈现浅灰色,坚硬极了,妮儿见过好几只牛一起狂奔都没弄坏。 听郑家那聪慧的小娘子说这叫水泥,妮儿不懂啥叫水泥,但妮儿就觉得这路好看,格外与众不同。 如今,郑家村改头换面了。 水泥路修到每家每户门口。 春雨绵绵,溅不起半点泥泞,冬雪菲菲,不怕冰雪凝固摔倒。 “妮儿早。” 远处,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哎,王芳!” 妮儿冲她挥挥手。 每天清晨,有无数纺织厂女工自四面八方的村子赶来,她们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勃勃生机,依靠着自己的双手创造出财富,她们比以往更加活的像个人样。 一座浅灰色木头建造模样奇怪的建筑里,和往常一样,响起了咿咿呀呀纺纱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希望。 清晨,村落里响起孩童读书声。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刘先生早安。” “早上好。” 刘基身后跟着一串小萝卜头,小萝卜头们学先生,甜甜喊了起来:“阿英姐姐早上好。” “都好都好。” 阿英挨个摸摸头,往小孩们嘴里塞糖。 浅褐色的红糖,外形粗糙又难看,却叫刘基眼前一亮,咦了声:“这是……蔗糖?” 糖属于奢侈品。达官贵人中糖不是稀罕物,可在平民百姓中粗糖昂贵的价格令人咋舌,谁家能一个月吃上一回糖,那就是富裕人家。谁家要是天天吃糖,嚯,那可不得了,土地阶级啊! 蔗糖冶炼技术属于秘方。 糖坊秘方传男不传女,市面上不可能找到冶糖的办法。 刘基惊讶极了:“这是你弄出来的?” “嗯哼。”阿英点点头塞了一把糖给刘基,刘基尝了一口,挑了挑眉毛,冰冰凉凉的口感像冰块融化在口腔里,令人头脑清明,早起的混沌消散的一干二净。 “这糖?” “薄荷糖。”阿英笑眯眯解释道:“野薄荷加肉桂,放入冶炼而出的蔗糖,晾干后切块。有提神醒脑,清心宁神的功效。您帮我掌掌眼。” “此物甚是不错。”刘基沉吟片刻,说道:“若是今年春试照旧,可往举子院贩卖。若想走大量的货源……”指了指北边:“盐,糖,茶塞外都急需,盐为官家管辖,不得贩卖私盐,而茶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走茶马古道运输而来,再销往漠北未免本末倒置,得不偿失。唯独这糖,既然你掌握了冶糖的方子,不如趁收购羊毛的机会一同销往塞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利。” 阿英也是这样考虑的。 糖不像羊毛走轻奢路线,但糖的需求量很大,尤其是漠北苦寒之地,而且羊毛销量极佳造成了收购羊毛之事迫在眉睫。仅依靠附近农村自家养的绵羊,已经远远达不到需求了。 “先生所言甚是。” 谢过刘基,阿英离开。 当天晚上,下晚班的女工们赶到饭堂打饭,意外发现多了一道红糖煮鸡蛋。 男工和女工分开吃饭,男工以修路队为主,女工以纺纱工和羊毛织造工为主,纺纱工工资和上工时间固定,胜在工作稳定薪水充足,羊毛织造工时间自由,只要定期交货就行。但羊毛织造是重中之重,除了揉毛,搓线到一系列成品,只有郑家村本村的妇女们才能接触。 “呀,是糖!” 一个女工眼尖发现有糖水,迫不及待双手捧起饭盒,递给打饭的婶婶。 这种饭盒用木头做的,分为三小格一大格,大格子装米饭,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管够,不喜欢吃米饭的还有馒头面条。不过也没人说不喜欢米饭,这年头吃上大白米饭是种奢侈了,谁会去挑三拣四不知好歹呢? 小格子装菜,惯例是一荤一素,营养均衡搭配合理。 还有单独得小碗装汤。 “真甜!” 甜滋滋的鸡蛋红糖化开在舌尖上,惬意的眯起眼睛,美味到连舌头要一块儿吞下去,虽然只是几块红糖,可女人们都满足极了,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我还是成亲那年吃过半块红糖呢。我家那口子偷偷买的,嗨,还好我婆婆不知道。” “你家婆婆那心眼子小如针尖,不过你们家男人真不错,肯干活能赚钱疼老婆,我听说他在修路队干上了?” “嗨,也是修路队看得上他。” “这一天挣不少钱吧?我听说这几天修路队要挑选什么护卫队,还要做什么训练,可危险了吧?” “危险是危险,可给钱啊,听我家那口子说了,要是选上了,一个月三两银子呢,以后就跟着商队到处跑,每年还能轮流回来休息三个月,休息也照常发银子呢!” “这可好!叫我家那口子也去!” 这年头天南地北聚少离多的都习惯了,两口子就是成天腻在一块儿,照样八竿子打不着个屁来,还不如出去挣几个钱回来给老人孩子添口好吃的,加件暖和衣服。 女人们嘻嘻哈哈,言辞间充满了期盼。 而另外一边郑家村老槐树下的小广场上,水泥地打造出来的场地成了操练民夫,村里开大会,还有逢年过节请戏班演出唱戏的地儿。 阿英过来时,郑元正带着几个壮汉拉完一组单杠。 “噗” 松开手轻松落地,擦擦脸上的汗水,郑元喊了嗓子:“加练十组。” 农夫们面有苦色,但没人反对,咬紧牙关拉直了手臂,用力抬起身体,随着手臂肌肉隆起,整个人撑了上去。 “舅舅,训练的咋样啦?”阿英凑到郑元面前,踮起脚问他。 郑元想了想回答:“身体素质明显进步了,各项指标也有增强,再练个半个月,就能当普通士卒使用,继续练的话,最少三个月就能达到你要求的那样。” “那还不错。”古代人民身体素质低下,常年吃不饱饭导致面黄肌瘦,尤其是这种朝代末期,大量征召农夫以充填兵源。山西的白莲教,山东的红衣教,诸多乱民作乱,起事的是群衣衫褴褛的农民,平乱的也是一群面黄肌瘦拿着锄头的农民。兴亡都是百姓苦,可那元庭依然欢歌艳舞,皇帝下令征采妙龄女子入宫以供淫乐。 “回头我拿本兵书你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问刘先生,他是有大学问的人。” “行。”郑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好学且善于请教,有些不明白的东西就拿笔记下来,问阿英问刘基问一切能问的人。 “训练也要加快,我打算入夏前组织商队去漠北收购羊毛。” “顺便把红糖贩过去,看看能不能打通商路,建立起销售渠道。” 阿英和郑元边走边说,在槐树下的石头凳子上坐下来,递给舅舅一块糖。 郑元接过糖含在嘴里,想了想说道:“入夏前完成训练目标没问题,我想融入一些战阵和合击之法,抓紧一点也来得及。” “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去。” 阿英刚说完,就遭到了郑元强烈反对,这个疼爱小外甥女的青年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了:“漠北多苦寒,一路不太平,你个小娃娃跟着我去肯定要吃苦,再说家里这么一大摊子家业你跟我去了,家里怎么办?” “其实,还有个办法。” 阿英早就料到郑元会反对。 她冲身后远远赶来的人招了招手:“这里。” 那人跑过来,一脸苦笑道:“你这是有苦差事想起我来了?” 阿英呵呵一笑,递糖过去:“说什么屁话呢,来吃糖吃糖。” 郑元斜眼看了眼王家二少,低着头不吭声了。 “哟,这糖?”糖刚入口,王梁兆一愣,喊了出来:“哪儿来的?” “自己做的。”阿英淡定回答,拍拍掌心糖沫子,糖哪儿都好,就是掉渣。 “嘶。”王梁兆倒抽口冷气,吐了出来放在掌心仔细打量,他也不嫌弃沾了自己口水,看了会儿,抬头问阿英:“成本如何?利润几何?” “比市场上的蔗糖成本低了三成。” 现代科技总结出来的炼糖办法,虽然没有高科技工业辅助,但损耗率和出糖率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低损耗高出糖,加上低廉的人工劳动力,足以秒杀市场上大部分蔗糖的利润了。 王梁兆有些心动。 阿英趁机补刀:“我们组织商队去漠北收购羊毛,顺便打通红糖贩卖渠道。” “这办法不错。” 王梁兆很心动。 “护卫我们有了。”阿英指了指身后一群逐渐暴躁的汉子:“钱,车马我们都有了,现在只剩下……” “只剩下什么?” 王梁兆追问。 “只剩下个主持大局的。” 阿英笑眯眯回答。 王梁兆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漠北,你留下对吧,我就说没好事儿。”不过看在这小半年赚的盆满钵满的份上,刀山火海都去得。 “不对。”阿英的回答叫王梁兆愣了一下,她说:“我去漠北,你留下。” “噗!” 一旁听了半晌的郑元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手抖啊抖,指着小阿英,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 “我什么我!就这么愉快决定了!反正现在还早,大家先定个具体方案,好了各回各家散会!姓王的别忘记把账本子抱回去算清楚啊,我看的眼睛疼!” 说完,阿英跳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气得郑元在身后直跳脚。 王梁兆这才回过神,目瞪口呆的冲郑元比了个大拇指:“郑兄,阿英真是女中豪杰与众不同啊。” “呸!滚蛋!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郑元都要气死了。 第24章 狼崽子 郑元回到家中,父母准备好了晚饭,阿英美滋滋捧着碗筷,还没吃两口就被一肚子气的郑元拽了下来。 “阿元!你让她吃晚饭!有什么话等等再说!”阿奶心疼小外孙女,连忙喊住小儿子:“咋咋乎乎干什么呢?” “哎呀阿奶快叫舅舅放手。” 阿英很配合的喊疼,郑元揪着她耳朵不放,手上没用多少力气,她就嗷嗷起来。雪白可爱的小脸挤出可怜巴巴的笑容,圆润清澈的杏眼弯弯如月牙,冲郑元讨好的笑笑。 郑元又好气又好笑,骂她:“知道怂了?方才在王家二少面前,你咋这么能耐呢?还想去漠北?那鬼地方姑娘家家的能去吗?” 阿英嘟嘟嘴巴,嘟嘟囔囔:“那人家去也是有目的的。” 知道她要去漠北,两位老人家气得够呛,阿公连连拍桌子,这半年精心保养出来的胡子吹飞起来,横眉怒目的问她:“目的?你还能有什么目的?外面不是郑家村有舅舅和阿爷阿奶保护你,出个意外我怎么跟你爹妈交代?” 阿奶也跟着抹眼泪珠子。 阿英头都大了,瞅着家里人发愁,说要天灾人祸黄河泛滥民不聊生?说乱世将起各自为政元朝将亡? 明儿得被按在神婆符水里洗洗脑子。 饭是没心思吃了,全家围坐一块儿开大会。 阿英掖着藏着,说一半露一半,只说自己要出去寻上好的粮种。其实她想囤粮,本地粮食太惹眼了,去外地买粮食回来囤放。 郑元还是不同意。 两人争辩了会儿,谁也没说服谁。 阿英气得直跺脚,说小舅舅只会叫她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说完气冲冲回屋了。 郑元原地愣了好半晌,扯了扯嘴角。 “照我说,就让她去。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她是天生智慧之人,以前她妈怕养不住,就隐瞒了性跟咱们过日子。” 烟杆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郑元看着说话的阿爹,皱起眉头,不赞同道:“再聪慧也是个小女娃娃,她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脆弱,外头兵荒马乱的……要是……我是宁愿自己吃苦受累流血流汗,也不愿她遭这份罪的。” 自己捧在掌心里疼爱长大的小姑娘有个好歹的话,他都不敢想象那种可怕场景。 几人沉默了下来。 各自散去,一缕炊烟余烬熄灭。 这几天舅甥俩没说过半句话。 不是郑元不理阿英,而是阿英单方面怄气。每每看见郑元过来,哪怕正在饭堂打饭呢,她都能托盘一端,扭头就走。郑元只好看着她的背影叹气。 过了几日,护卫队正式成立,郑元带人上山拉练,山林里树影婆娑,草木野蛮生长,头顶鸟鸣清脆山溪溅流,远处响起野兽嘶鸣吼叫声。 农夫们经过粗浅训练,举手投足间有了点士兵的影子。 步伐整齐,目光警惕打量着四周,脸上虽说还有几分惊色,可也没人害怕逃走。 “两人一组,东南方向散开,注意潜伏隐蔽,布猎网。” 郑元打了个手势,二十来号人像模像样的分散开,趴在草丛里躲起来,放缓呼吸,埋伏下捕猎兽夹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落下西山。 要是在日落前无法捕捉到猎物,他们就必须要返回。 因为长久蹲伏,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疲态。汗水如珠帘滚滚落下,有的流进眼睛里,辣得睁不开眼,有的流进嘴巴里,苦得直咋舌。 “呼” 山里刮起风了。 呼。 风声呼啸而至,近在咫尺,在每个人的耳边狂躁叫嚣着。 咚咚咚。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和血脉偾张流动感直冲脑门,有人咬紧了牙关,红了眼睛,既害怕又兴奋的望着风刮来的地方—— 一头巨大的、美丽无比的、威风凛凛的丛林狼站在一块高处的岩石上,居高临下的用那双冰冷锋利,残忍无比的眼睛没有丝毫感情的看着他们。 呼、呼呼、 山风吹拂而过,巨狼健壮高大的身体流淌着银色的光芒,那美丽纯粹的银光仿佛天上的月光,男人们乍看以为遇到了神话生物,再看之下,才发现是狼的皮毛。 “嘘~” 郑元打了个胡哨。 几道身影手持绳斧对着巨狼冲了过去。他们速度很快,奔跑途中抛出绳斧的绳子,彼此牵连交握,形成一个简易的斧阵。 而不远处,第二批手持长弓的人飞速攀爬上树,张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芒对准狼眼,狼腹等脆弱部位。 虽然不一定射的准,只要肯射能放箭,郑元都觉得算是进步了。 巨狼终于动了。 郑元往前走了出来,他拔出腿上模样奇怪的三菱军刺,继续奔跑起跳,一脚蹬在绳网上,众人齐齐大喝一声,手臂用力,绳网高举,将郑元如离弦之箭一样抛向半空。 “碰!”巨大狼爪狠狠拍打地面,激起烟尘,烟尘中隐约闪烁着狼牙锋芒直朝郑元门面而来,那血盆狼口足以咬掉他的头。 “放箭!” 危急关头,郑元大喝一声。 顷刻间数只箭矢倾斜而下,没入烟尘之中,不知哪只箭矢射伤了目标,巨狼发出愤怒吼叫。郑元速度调整身体,朝着声音方向扑了进去,一个翻身骑上巨狼后背。 手持三菱军刺,对准狼眼狠狠扎了下去! 一道血花四溅! 暮色四合,炊烟寥寥,自打有了工厂食堂后,这附近开伙的人家也少了。 到了饭点的时候,三三两两的村民和工人们捧着饭盒过来打饭,路边的石头凳子,树下的木头桩子,随便找个地儿一蹲,吃吃喝喝聊聊天,热闹得不得了。 “不得了了!护卫队猎了狼回来!”有个村民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喊了几声,惊掉了一地饭盒,好几个男人同时站了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噗呲噗呲往外跑。 其他人抓着那个报信儿的问:“狼?什么样的?” “银狼,可好看了。” “嘿,好大一只呢!” “走走走都去看看。” 古代人民缺乏娱乐活动,平日除了八卦就是家长里短和那事儿。 听见猎了狼,饭也不吃了,浩浩荡荡去看热闹。 阿英从家里闻讯赶来,她舅舅和护卫队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人群里,夸夸声如潮水般汹涌,看她舅舅一脸享受的小表情,显然已经迷失在人民群众热情似火的夸夸声里不可自拔了。 “阿英!” 郑元看见个小脑袋蹦跶过来,兴高采烈喊了起来。 “舅舅。” 阿英听见郑元喊他,一下子忘记闹得不愉快的事情了,蹦跶起来往舅舅面前挤。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郑元伸手在怀里掏啊掏,护卫队几个人也在怀里掏掏。 冷不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吓了阿英一跳,竟是几只刚满月的小狼崽子! 嗷嗷乱喊着到处爬。 听见小狼崽的叫声,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的巨狼用力挣扎,闹出动静,人群发出哇的喊声,黑压压一群人凑过去指指点点。 “好俊的狼耶!” “这个头真大。” “还是个银狼。” “我滴个乖乖,真了不得。”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巨狼脑壳疼,露出森白獠牙发出低低咆哮,无奈捆绑方式非常有技巧性,巨狼像只扒了壳的小王八动弹不得,加上眼睛受了伤,根本无力攻击围观吃瓜群众,只能屈辱的接受指指点点。 有辱狼生! “嚯,母狼还活着呢?”阿英手忙脚乱兜住几只乱爬到她身上来的小狼崽子,从兜里掏出点红糖,塞进小狼崽子们嘴里,手指摸了摸牙齿,哟了声:“乳牙还没长齐,这还没断奶就被你们掏回来了?” 郑元身上贱了不少血,他往后站站怕熏了阿英,边拍衣服上的灰尘边回答:“小狼崽子给你养着玩儿。” “那母狼呢?” 阿英问他。 郑元也头疼呢,那母狼是真漂亮,要杀了吧有点可惜。养着吧,又桀骜不驯。 左右为难的很。 阿英围着护卫队走了一圈,对他们这次行动有了底,左右看了看,好几个射箭的弓弦断裂,几个拉网的身上带血,还有爪牙撕裂伤。 “你先把它留着,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驯服不了再宰了。” “行吧,听你的。哥几个辛苦一下,把狼抬进圈里。” 几个护卫队的汉子蹲下来,扛起绑狼的木头放在肩膀上,齐齐大喝,双脚用力蹬地,几百斤的巨狼被抬起来送进废弃的圈里。 “先用铁链子锁上。” 阿英叫他们把狼锁上。 铁链子一头挂在半人粗的木桩上,几个大男人抡起胳膊抄铁锤硬生生把木桩吭进地里。 那汗流浃背,肌肉隆起的模样,瞧得旁边未婚的大小媳妇面红耳赤,真是怦然心动呢! 那巨狼疯狂挣扎了好久,终于筋疲力竭的看了眼挤在阿英怀里的狼崽子们,沉沉闭上流血的眼睛,鼻子里不断喷出白气。 “今儿受伤的护卫队,每人额外加五两补贴银子,包扎和换药卫生所免费。” 大家跟着拼死拼活卖力图什么? 当然是图钱图好日子。 几个伤者露出喜色,阿英又接着说道:“参与本次训练的,均给予三两训练补贴,希望大家再接再厉。” “哦哦哦!” 没受伤的护卫队员也嗷嗷叫了起来。 第25章 雷酸汞火药与庄婉 阿英抱着四只小狼崽子回到家里,阿奶老眼昏花凑过来看了一会儿,哟了声:“好俊的四只小狗崽子,这皮毛真亮。” “这是舅舅抓回来的。”阿英笑嘻嘻的扒拉小狼崽子给阿奶看,那几只小狼崽子饿得嗷嗷乱喊,粗壮的小短腿用力蹬地,倒是叫阿奶一阵欢喜:“哟,这小家伙们真有力,种真真是不错。” “我去弄点奶粉,看看他们吃不吃。” 奶粉这东西是阿英倒腾出来的,长屋旁边的幼儿园里,常年备着过滤消毒研磨成粉的各种奶粉,牛奶羊奶还有狗奶,一些需要自带奶瓶的小娃娃每天早上过来上托儿所的时候,当妈的都会把挤出来的母乳放入特制的奶瓶里,然后放进炉子里保温。炉子里一天到晚都温着热水,方便托儿所的女老师们煮辅食和热奶瓶子。 阿英一边逗小狼崽子,一边抬头和小舅舅说话:“舅舅呀,你们可不许打我的小“狗崽子”。” 说完,哎哟一声,低头一看,好嘛,小狼崽子饿昏了头,叼着她手指头使劲磨牙齿呢。 抽出手指瞧了瞧,浅浅一个小牙印,气笑了阿英,指着这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说:“奶牙没长齐就想着吃肉了,你就叫想吃肉吧,你叫爬得快,我看你爬得真溜,还有你昏昏欲睡的,就叫天天睡,最后一个嘛……叫不高兴好了!” 饿得最凶的那个叫想吃肉,四只脚爬得飞快的叫爬得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叫天天睡,最后一个长了副老头脸,小火焰眉紧巴巴皱起来,就叫不高兴。 “噗。” 郑元正在喝水,呛了口水进喉咙,连连咳嗽起来。 他对阿英起名能力表示叹服。 “威风凛凛的狼崽子叫这些名字?” “是狗崽子。”阿英纠正他:“别在阿奶面前露馅了。” 老人家认为养猫猫狗狗没问题,养狼崽子?不好意思,连人带狼崽子一块儿丢出去。 郑元撇撇嘴,眼角瞥见外面回廊,阿婆拿奶回来了,马上转移话题:“你给我的特种训练办法效果不错,就是容易受伤。”要知道,对于古人而言,不论是生病还是受伤,从一个小伤口发展到各种重大疾病,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人的性命。 阿英当然明白这种方法的弊端,她接过阿奶拿来的奶瓶,滴了一滴在手背上试试温度,觉得温度还可以,塞给几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吃,同时和郑元说道:“舅舅你先别急,离咱们去漠北还早,等我忙完训狼的事儿,回头把野战急救包整出来,还有需要系统培训野战急救方案,这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件来。” 她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逗笑了郑元。 郑元抬起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掌,怜惜的摸摸小外甥女的头,叹了口气:“希望一切顺利。” 当然……不顺利! 第二天天没亮,王梁兆披星戴月,染了半身露水跑过来。 神神秘秘递过来几支火绳枪。 “就这?”阿英和他你望我,我望着你,王梁兆愣愣了半晌,啊了声:“对啊,就这啊,废了我老牛鼻子力气了。” “啧。”阿英皱皱鼻子,显然对这玩意很不满。 火绳枪和火遂枪广泛应用于元、明两代军队,后日清军入关,依靠红衣大炮轰开了潼关的铜墙铁壁,正式入主中原。在清朝获取胜利果实后当权者又忌惮火器之利,并下令闭关锁国,销毁大量火器,而就是那个时候中世纪英国有人发明了雷酸汞火枪这跨世纪的产物,最后打破了闭关锁国的封锁。 阿英想在火绳枪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改造,提前把雷酸汞火药搞出来。 眼前这种处于初制滥造的火绳枪,在战场上只能进行双方倾斜弹药,进行火力对攻,要做到点射和精准射击根本不可能。 一来火绳枪容易炸膛,换药点燃需要大量时间。 二来蒙古骑兵多为重骑兵,身披铁甲,根本不怕初期的黑火药。 阿英颠了颠火绳枪,冲王梁兆毫不客气的点了点下颌:“二少,会玩不?” 王二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风雅稳重的外表下隐藏着哈士奇般的好奇心。 “走,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两人一拍即合,扭头找了块空旷的地儿准备玩火药。 王梁兆举枪,射击。 “碰。”声巨响。 靶子完好无损,靶子十米开外的地方,炸出个小洞,咕噜噜冒黑烟。 捂着耳朵的阿英凑过去笑话王家二少爷:“瞎子打得都比你准。” 王家二少气哼哼丢了火绳枪,表示自己比瞎子强点,挑衅道:“你行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阿英以前喜欢玩枪,靶场里什么长的短的,什么远的近的,没有她没玩过得,不说是个神射手,射个八九环毫无压力。 阿英试了试火绳枪的手感,装填好黑火药,对准靶子。 瞄准开枪:“崩。” 半个靶子哄成了渣渣。 王梁兆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阿巴巴巴了好一会儿:“你,你真会用啊?” 他盯着阿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这么小个女娃娃,怎么会玩火药呢? “啥时候骗过你?”阿英低头检查火绳枪内部结构,觉得还能再改改,就和王梁兆说道:“回头你帮我找一批水银朱砂和酒精过来。我要做浓硝酸。” 有浓硝酸,意味着真正能改变世界的重要金手指,雷酸汞也将横空出世,雷酸汞的工艺比较简单,她有金手指在身上,依葫芦画瓢,踩着前人肩膀照着配方做就行了。她前世给大佬和学姐学长们打下手的时候,搞过几次雷酸汞实验,做起来没什么难度。 “啥叫雷酸汞?” 王梁兆不耻下问。 这问题刘基也问了出来。 看了看满脸茫然的王二少,求知若渴的刘基,阿英叹了口气,差点脱口而出:你们真是好学啊! “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想学吗?我教你啊。”少女一脸慈祥微笑,就像看着田地里蓬勃生长的韭菜,充满了爱和怜惜。 一颗合格的韭菜,要学会自我茁壮成长,自我攻略收割。 一群人闷头研发浓硫酸的时候,正好庄婉从镇上羊毛铺子放假回来,中午正端着碗吃饺子呢,这是她们这儿的习俗,出门面回家饺子,庄婉是羊毛铺子的大掌柜,需要时刻住在镇上面,和那些达官贵人进行交流沟通,所以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次。 女人们织毛衣仍旧在长屋,眼下开春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长屋不需要日夜点地暖了,除了托儿所和刘基那边还留着地暖,其他地方都熄灭了。女人们习惯了挤在一块儿,炕上摆上七八个小零食罐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做毛衣。 她们不像纺织厂里做纺纱的女工们,需要遵守严格上下班时间,现在羊毛厂给分红,大家躺在家里也能赚钱。 如今郑家村未婚的,守寡的,大媳妇小姑娘,都是香喷喷的肉饼,不光娘家富裕舍得出嫁妆,自己个儿条件也过硬,单单一手羊毛技术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听说是郑家村的娘子,这十里八乡都抢着要。 几个女人说着闲话,话题扯到庄婉身上。 “你要是在镇上遇到喜欢的人,就带回来我们瞧瞧。” “咱们几个婶娘掌掌眼。” “实在不行咱们招婿啊!” 几个婶娘说得庄婉面露苦笑,连连求饶。 庄婉自小父母双亡,吃郑家村百家饭长大,她生的高挑秀气,斯文白净,又心思玲珑剔透,年纪轻轻就成了羊毛铺子大掌柜的。手里攒了一份不小的家底,别说几个为她好的婶婶,就是常来羊毛铺子的那几个太太们对庄婉都高看好几眼,心里盘算着哪户亲戚没娶老婆,哪家后生要续弦的。 庄婉洗干净碗筷,落荒而逃离开了长屋,春寒料峭,扑面而来,庄婉打了个哆嗦,揉了揉脸颊冷静下来。 她不想嫁人。 或者说嫁人在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这种想法是大逆不道的。 但某一天,庄婉鬼使神差的说给阿英听了,嘴里叼着针线,给别人缝伤口的小姑娘,用一种陌生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笑了起来含含糊糊说道:“其实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高兴,你觉醒了自己想要什么。一个人,不分男女,首先她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其次她要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人会偏见,但力量和知识不会。” 庄婉只觉得有团火在心里烧啊烧,烧痛了心肝脾肺肾。 所以后来羊毛铺子招人,她鬼使神差第一个站了出来,举手报名。 庄婉走到了空旷的广场上,就在她思考人生的时候,“砰砰砰”三声巨响,整个广场被股恐怖的力量掀翻了! 浓烟滚滚,火药缭绕。 烟雾里响起剧烈咳嗽声。 是阿英! “刘先生!王小二。” 郑英扯着嗓子嗷嗷乱喊,恰好庄婉跑到她身边,被一把抓住,来回摸索了几下:“庄婉姐姐?快,看看刘先生和王家二少怎么样,受伤没有。” 郑英灰头土脸,头发秃了好几块,连头发丝带皮肉被冲击爆炸力扯掉了,露出带血的头皮。 她却毫不在意,露出雪白森亮的牙齿,笑得眉眼弯弯,她应该是被冲击的耳聋了,嘎啦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姐,我们要改变世界了!科学伟大的力量!!!” 庄婉心里那股火呼啦一下完全烧了起来。 科学? 改变世界的伟大力量? 这犹如雷霆炸裂的声音,是人为的? 她想起了阿英说过的话。 人存在偏见,而力量和知识不会! 知识带来力量! 她也想学! 后世被誉为“明初三相”之一的女相庄婉传奇杰出的一生,从这一次爆炸开始改变。 很多年以后,当庄婉位极人臣,以女子之身统率“科学院”,建造出诸如三峡大坝,黄河改道,蒸汽轨道机车等跨世纪项目。 面对世人质问凭什么以女子的身份来做男人的事情时,年过四旬,面容秀美,历经风霜而锋芒内敛的女人微微一笑,风姿绰约,傲然如凌霜忍冬花:“世人以身份欺我侮我毁谤我,唯有知识和努力从不辜负我。我比那些男子更努力更勤奋更好学更聪慧,这就是我站在此处的原因。” 而现在的庄婉,正如懵懂发芽的植物。 庄婉憧憬的对象,正是一个年幼的女孩。 “阿英姑娘!我们成功了!” 刘基咳嗽了好几声,喷出一股烟雾,他本是风清月明的人物,平日里粗茶淡饭吃出谪仙人气度,惹的一群大小媳妇芳心暗许。庄婉看着刘基,只见他被炸出个扫把头,估计熏到眼睛了,在那儿阿巴阿巴阿巴了半天,像瞎子找大象,扯着嗓子喊阿英呢。 这两聋子两瞎子喊了半天。 王梁兆比他们两都好点。 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爬起来呸呸抖落一身土,神经质的抽抽半天,哈哈大笑起来:“老子真牛逼!” 牛逼这词仿佛有魔力,从阿英嘴里喊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喜欢喊一声牛逼。 庄婉不惯着他,抬手一巴掌打过去,王梁兆嗷嗷喊了几声,委屈巴巴扭头:“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庄婉柳眉倒竖,怒斥一声:“还跟我哔哔?” 王梁兆脑子暂时坏掉了,智商掉线,抱着庄婉大腿无视黑脸,嘤嘤嘤了起来。 庄婉拖着个大号拖油瓶,把阿英和刘基拽出爆炸场所。 这三傻子对着傻笑。 庄婉喊人回来,众人望着嘿嘿傻笑的三傻,一时半会没辙了。 “要不送药堂吧?” “不不不,这叫魂魄迷心,喝上一记我的符水,保证三魂七魄归位!”人群里,头发花白,转职成纺织厂女工的神婆手痒技痒,跳出来准备掏符纸。 “喝个屁!” 一脚凌空飞踹。 神婆噗嗤倒地。 阿英骂骂咧咧收回脚:“纺织厂不欢迎神婆啊滚啊。” “阿英你好啦?” 庄婉惊喜极了。 第26章 火药训狼法 “散了,都散了。放二脚踢蹿天雷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驱散围观群众后,阿英一瘸一拐的找到村里的大夫。 她先洗了把脸,然后看着灰头土脸的刘基和王梁兆,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噗嗤一声同时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见到猎物的狼一样闪闪发光。 “成功了呢。” 阿英压低了声音。 刘基也压低了声音,嗓音哑然:“是啊,我们成功了!” 一旁,王梁兆手舞足蹈,活脱脱像个二傻子,咧嘴大笑起来,时而狂笑,时而掩面哭泣。 他们成功了! 冒着生命危险,被烈性火药轰炸了数次,险些炸聋耳朵炸瞎双眼,然而现在,他们终于成功了。 这种兴奋比吃上一块好肉,喝上一壶烈酒,得到一枚宝石发簪来得更叫人恣意畅快。 几人笑过后,还需要后续雷酸汞研发。 这几天庄婉寸步不离,握着庄婉的手,阿英冲她甜甜一笑:“我很高兴,吾道不孤。” 庄婉低下头去,内心充满了不安和忐忑,在这笑容里烟消云散。 “姐姐想学什么,只要我会的,我都教给你。” “只要你想学。” 阿英斩钉截铁:“铺子先交给阿朱姐姐,我看秀婶婶心思灵动,性格坚毅,不如让她们母女带着孩子住在镇上,专职负责羊毛铺子,你就跟在我身边,我打算研究出雷酸汞火枪后,做医疗训练方面的开发。” 羊肠线缝合,野战医疗急救法,还有明年五月大洪水爆发,抚育堂和慈善堂也要搞起来。 自己身边处处缺人手缺银子。 庄婉忙不迭答应下来:“我回去跟秀婶婶交接好,马上回来。” 说完迫不及待找秀婶婶交接去了。 庄婉难得脾气急起来,看得阿英暗暗咂舌,刘基在旁边洗脸,他拿着帕子,手指尖尖尖的,指甲圆润整齐,像玉雕的工艺品,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檀香味儿,纯棉的帕子湿漉漉沾满了灰尘,露出张清俊儒雅,清风明月般的脸庞来。 就是这么个谪仙般的人物,对未知事物充满探索欲望,不惜生命危险冲在最前面。 “你这雷酸汞……” 刘基眯起眼睛,狭长的眼角像只慧黠的狐狸。 “先生会去告发我吗?”阿英笑盈盈反问道,私自研究黑火药是违禁,但如今兵荒马乱,谁管得了谁的?天高皇帝远,此间县官又与他们蛇鼠一窝,穿一条裤子的。莫说不管,就算能管也不会去管。 那白花花银子流水一般进了县太爷府邸,连带着出面做生意的大太太在县老爷面前都得了好大脸面。 昨儿寒食节,府邸送来好些青团艾宝,说是大太太带着太太自己做的,足以显现出脸面和体面了。 刘基笑而不语,摇摇头,道:“姑娘待我如有知遇之恩,刘基若是出卖姑娘,枉为人哉?” 他不是王公子那样的商人,唯利是图。 也不是迂腐的文人,循规蹈矩,墨守陈规。 这身上穿的衣裳,吃的饭食,哪一样不是出自阿英赚得银子? 这些对他刘基敬意满满的村民,能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还不是靠的是阿英? 阿英朝刘基行了一礼,刘基还了半礼,两人相视一笑,心理有了默契。 次日天色刚亮,起了个大早的阿英叼着酱骨头,油乎乎的爪子抓着半成品火神枪,跑到那只五花大绑的白狼面前。 白狼傲慢的撩起眼皮子,冷冷看了过来。 “哟,还挺倔强,我就喜欢你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格外不一样。” 阿英啃完酱骨头,顺手把骨头塞脚底下打转的四只小狼崽子嘴里。 小狼崽子刚长出乳牙,有奶就是娘,不像它们那高冷不屈的娘亲。 摇着小尾巴嗷嗷乱喊。 “别喊了别喊了。” 阿英东拍拍西拍拍,一抬手,嗷嗷两嗓子:“舅舅,上靶子。” 郑元翻身进了狼圈,他一进去,那只巨狼马上挣扎了好几下,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草靶子。 郑元放好草靶子,摊手朝巨狼笑了笑:“放心,不杀你。” 笑完走到墙边拿起弓箭,反手就是一箭爆射而出。 箭矢凌厉呼啸而过。 擦过巨狼的头顶,直中靶心。 靶心晃了晃,巨狼目光还是那么冰冷,残忍,充满了不屈和斗志。 狼,是野心勃勃,宁死不屈的生物。 草原上的蒙人害怕狼,敬畏狼,狩猎狼,以狼为图腾,以狼为信仰,会摇尾巴的不叫狼,叫狗,阿英脚底下那四只只是流着狼血的狗。 “没什么效果。”郑元丢下弓箭,皱了皱眉,这狼可杀不可驯服,这都好几天了,半点不见服软的。 阿英擦了擦手,掏出火绳枪:“没事,舅舅往旁边躲躲,再躲躲,对,不要站在狼旁边。”举枪瞄准,眯起眼睛,开火! “碰!” 巨大的冲击力掀起巨狼的头皮,撕裂感混合着疼痛感,一瞬间后,才感知道头顶的剧痛。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惊惧。 仿佛有雷霆万钧在头顶怦然炸裂。 巨狼眼瞳猛然紧缩,喉咙里一口冷气来不及吐出来,卡在嗓子眼里。 潺潺热血告诉巨狼,自己被不知名的东西掀开了半边头盖骨。 而那种东西,来自于人类幼崽手里的长管状物品。 阿英一连开了三枪。 整个靶子炸成粉碎。 那只狼用力挣脱了绳索,不敢乱动,趴在地上,两只前爪将头埋得严严实实的,耳朵如犬类一般服服帖帖的。 阿英甩了甩手,提了提脚边吓傻的几只狼崽子,走到母狼身边,一手拿着火绳枪抵住狼头,一手尝试性抚摩巨狼的下颌。 那巨狼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双腿颤颤,身体本能驱使它张开利齿。 “嗯?”冰冷散发着硝烟的火枪冷冷抵住它的额头,看着它将獠牙慢慢收了回去,如猎狗般学会了对人类摇尾巴。 长长的,毛茸茸的狼尾巴。 轻轻晃了晃。 冰冷残忍的竖起的瞳孔里,透出几分人性化的讨好。 “厉害了阿英!” 同样被火绳枪吓了一跳的郑元回过神,看见这一幕,朝阿英竖起大拇指。 这狼啊,不畏惧弓箭匕首,因为它从小和猎人打交道,身上得伤口就是狼族的勋章。越是伤痕累累,越是证明它的骁勇无双。 野兽害怕什么? 野兽和人一样,害怕未知的恐怖力量。 天雷,火药,就是能彻底恐吓住它们的东西。 巨狼驯服后,阿英搬来中午熬好的大酱骨头,和两只活鸡活鸭喂给它。 巨狼埋头苦吃,偷偷用眼角余光瞥阿英,它看一眼,阿英就拿起火枪,哐当砸在木栅栏上,敲得棒棒乱响。 “好好吃饭!”阿英训斥道,不管巨狼听不听的懂:“吃完明天开始训练。你和你的狼崽子们都要训练!” 巨狼喉咙里咕噜几声,像是在回答。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 整齐的脚步声和哨子声唤醒了沉睡中的郑家村。 村民们在睡梦里翻了个身,见怪不怪的嘟囔了几句。 “这大清早的,护卫队真有精神头儿。” 初春陡峭的天气,晨雾寒冷,一队壮汉光着膀子,只着裤头满身大汗的晨练。 晨雾浓浓,忽然间,身后响起骚动。 “嗷呜……” 一声狼皋嚎叫打断了队伍脚步。 几个男人纷纷避开,一只全身银白色,毛发飘逸,头上裹着纱布的巨狼钻进人群,像条活鱼钻来钻去。 男人们都不怕它,嘴里呵斥了几声。 几声嗷嗷乱喊的奶狗叫声跟着狼叫响了起来。 “哟,几只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众人笑了起来,调整步伐,一二一二喊起口号,说来也奇怪的很,以前没喊口号连几步都跑不完,现在喊起了口号,好像拧成一股绳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嗷嗷嗷嗷!!!” 那小狼崽子们不知天高地厚,咧着嘴,龇着牙,要把庞然大物的人类赶出地盘呢。 “想吃肉,天天睡,爬得快,不高兴,走!”一声尖锐哨子声打断了小奶狼们的调训,几只小狼崽子整整齐齐扭动脑袋,嗷嗷喊了几声,跌跌撞撞跟在穿着月白衫子的小姑娘身后。那小脑袋伸得笔直笔直的,深情的小豆豆眼直勾勾,凝望着阿英……手里肉骨头。 “跑!”每个指令,都很简单,方便狼崽们听明白。 “嗷嗷!”小狼崽们迈动小短腿,跟在阿英屁股后面跑了起来。 看得众人啧啧称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见过训狗的,还没见过训狼的。” “只有郑家阿英有这能耐。” “瞧瞧,狼崽子训成了狗崽子,真听话。” 村民们跑过来看热闹。 阿英给巨狼取了个名儿,叫“落英”,这名儿来自刘基先生友情奉献,彼时树上的榆钱熟了,村里的大小媳妇娘子们举着高高的竹竿,往下挑榆钱。 刘先生双手拢袖,对榆钱望眼欲穿,什么榆钱粑粑,榆钱炒嫩鸡蛋花儿,榆钱红糖酒糟汤圆,阿英鼓励大家打榆钱做吃食,把榆钱夸得天花乱坠,旁边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刘先生只好摸摸吸着鼻子流口水。 “先生,你说大狼叫什么名儿啊?” 听见身后响起询问声,刘基脱口而出:“落英。” 所以,这大狼就叫落英。 每天清晨落英和四只乱爬乱喊乱不高兴跟随护卫队训练,落英极其通人形,短短几天功夫就能听懂简单的哨子声。 阿英叫它停就停,叫跟随就跟随。 那四只小的刚断奶,正是贪吃好玩的年纪,虽然不像它们母亲落英那样服从性好,但胜在亲密度高,亲近阿英,把阿英当成第二个狼妈。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 雷酸汞研制成功后,庄婉马不停蹄投入了医药堂建设中。 广场上,成了村民和工人们集聚唠嗑的地方。每个月由纺织厂出钱,公款请来唱大戏的,村民们从十里八乡赶来听戏,卖瓜子的,花生的,话梅糖的,也是一笔不菲收入。 这些钱收入公账中,由羊毛铺子拿出去做生意,年底收款后分发给每家每户,当做利润分红。 在羊毛纺织房和纱棉纺织厂里工作的工人,每个月抽取十个铜钱,叫“五险一金”谁家娶媳妇生孩子,嫁女儿得孙女,都可以从五险一金里预支出三成礼钱做筹办。 工人们交钱都是自愿的,有的愿意交有的不愿意。 不愿意的无非是家里穷,没钱给。或者花销大、但凡家里是郑家村本地的人,都会自觉交上这几个大钱。 像生病啊,置业,交了钱还能额外领取置业费,这不,郑家村小娘子阿英又折腾出了新鲜玩意,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正对大家详细介绍呢。 “这种包叫野战急救包,里面我放了干净的纱布,纱布用高温酒精消过毒,关于消毒这点我想大家不用我多说了吧?” 下面马上有人起哄:“不用捏,大家都知道消毒很重要捏,上个月赵家村有个村妇难产,俺们请了郑家村的婆子过去,那户人家死活不愿意,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这不差点一尸两命,要不是郑婆子大度,母子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一个慈眉善目,六旬老婆婆起身,她花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目光慈和而清静,望向众人说道:“那家是没有消毒,生孩子前连手都没洗,造成了伤口感染。消毒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众人纷纷鼓掌。 这位婆婆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没错,女人生孩子不消毒容易造成感染,一尸两命,那要是外伤呢?”阿英抬高声音,环顾四周,满意的看到不少人仔细听讲:“外伤不经过消毒,也会造成伤口感染,例如双腿,手臂,伤口感染的后果只有截肢,你们愿意做个缺胳膊少腿的人吗?” 截肢能活下来算好的。 缺少抗生素的古代,很多士兵没有死于刀剑无眼,而是死于伤口感染。 “我们不愿意!” “对,缺胳膊少腿的,我宁愿死在战场上、”说话的屠夫被狠狠推了一把,旁边他婆娘骂骂咧咧:“什么战场上,现在天下太平的很呢。” “就是!就是!” 天下太平? 看着一张张憨厚的脸庞,阿英紧紧抿起了嘴唇。 过不了多久,这些脸庞,绝大部分都要消失在战乱之中。 第27章 黄河决堤 “不想缺胳膊少腿,就认真记住,遇到紧急情况我们应该如何处理伤口。” 广场上回响起阿英的声音,每个人都听的非常认真,生怕遗漏一字半语。 阿英将注意事项编成黑板报,由学堂里能认识的学生抽空轮班,过来广场这边演讲急救方法。 比如遇到陷阱断腿的猎人,在家被灯油破伤面容的小孩子,剪裁衣裳不小心划伤自己的妇人,等等等等。 每日里过来听讲的人络绎不绝,记不住的就拿本子用炭笔画下来,回去照着学。工厂旁边新开了一家药堂,分为男女科,两科又分内科、外科、儿科、妇科等五项科室,坐堂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因不会看妇科,所以妇科那边由庄婉带着第一批学会鱼肠线缝合,不断学习各项妇科知识的女人们兼顾。 那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不顾儿女们阻拦,拎着小包裹住进了药堂后面员工宿舍里。天天抱着书籍,喊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老太大夫先生先生的。 那老先生原是有些偏见,这么几声喊下来是面红耳赤,倾囊相授了。 棉纱纺织厂按照阿英给的图纸,设计出大量急救医药包,除了护卫队每人分配到两个,村里每家每户都自掏腰包买了个放在家里,镇里的羊毛铺子备了七八个。 价格不贵,一份消毒过的纯棉无菌纱布,一份密封性好的高浓度酒精,一份随时可以缝合的鱼肠线,还有几片急救止血的金疮药和一份自制烫伤蛇油泡酒,售价三十个铜钱。 如今工厂的一线女工每个月赚二钱银子,随随便便个劳动力都不愁吃不饱饭。 王梁兆经营手段一流,通过珍妮纺织机高产量走薄利多销路线,隐藏在背后打压当地棉纱销量,短短几个月时间,郑家村棉纱供不应求,几台珍妮机增加到十几台,加班加点日夜生产。 相比于珍妮纺织机的便利和薄利多销,羊毛纺织到了夏天,行业优势将荡然无存,这也是阿英选择夏天前出发前往漠北,打通羊毛收购市场的原因,夏日酷热,需要羊毛的极少,储存到冬天后,一下子需求量激增。 至于夏天嘛…… 奶酪冰淇淋抹茶酸奶水果乳酪捞该准备起来了! 那玩意暴富啊! 只可惜羊奶不像羊毛,能长途跋涉保存下来,否则何止利润十倍! 阿英摇头感叹了一会儿,起身训狼去了。 初夏,春夏交际,雷雨交加。 安徽凤阳府外的林子里,鸟儿惊慌失措探出头来,歪着脑袋看着路上的一行行人马,然后鸣叫了起来。 鸟儿鸣叫声里,一只浑身雪白的银狼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发,宽厚巨大的利爪踩在树干上,双爪人立而起,使劲摇晃了几下。 “吧唧”一坨鸟屎砸了下来,树枝上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笑声。 “吼!” 巨狼后退几步,不怀好意眯起眼睛。 它作势欲冲上树。 “落英!” 雨幕里响起阿英的呼唤声,伴随着尖锐的哨子声,雨势大得看不见东西。 名叫“落英”的巨狼不甘不愿打了个响鼻,愤愤瞪了眼枝头的鸟,转身踩着雨水,跟上了大部队。 这是一支押镖的队伍。 一行三十号人,俱骑着高头大马,身披蓑衣,头戴雨笠挡住面容,行走间只听闻马蹄声,不见交谈声。 “舅舅。”一个面容秀丽,莫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躲在为首那人怀里,探出头来观察四周:“雨势太大了,今晚能到凤阳吗?” 夜里赶路,雨势太大容易造成山体滑坡,山间无任何躲避的掩体,要知道雨水太大没办法生火,许多躲在暗处的蛇虫鼠兽非常危险。 阿英抬头望天,天空乌云密布,黑沉沉一片,明明是大白天却与深更半夜无疑。 泼天的雨水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舅舅,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面容英挺冷肃的青年抬手将少女拢进怀里,打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凤阳,兄弟们辛苦一下,到了地儿咱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好!” 身后众人精神一震。 当天夜晚,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凤阳城。 守城的士兵倚着城墙打瞌睡,郑元手下护卫队的一个叫阿大的壮汉上前递通关文书,同时塞了份银子过去。 士兵对盖了官府公章的文书视若无睹,捏了捏银子,笑了起来:“进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走了进去。 士兵美滋滋的揣着银子,冷不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他的小腿,低头一看,惊呼了起来:“妈呀!狼!” “狼?”旁边躲雨打瞌睡的同伴东倒西歪了一片,听见有狼,有气无力拎着长矛过来察看:“狼在哪儿呢?你老眼昏花睡糊涂了吧!” “奇怪,刚刚明明看到有狼的。” 士兵揉了揉眼睛,挨了一顿同伴埋怨,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阿英掀开马车帘子,扑进去抓住落英的狼头猛力揉戳了起来:“叫你吓人,叫你乱吓人!” 落英浑身湿哒哒的,觉得小主人虽然平时凶了点,但给狼推拿手法真不错,翻了个身,露出软乎乎的肚皮,示意她加大力道。 “坏蛋落英。”阿英没好气的拍打狼肚子:“要不是刚才舅舅手疾眼快把你拽到马车里面,你就要成狼肉火锅啦!” 四只小狼崽子年纪小留在家里看家,只带了桀骜不驯,除了她的话谁也不愿意听的落英出来。 野外落英还能放哨警戒,到了城里落英就只能和庄婉躲在马车里了。 没错,庄婉也来了。 庄大掌柜说了,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不愿守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她要去看辽阔的草原,美丽的雪山,汹涌的黄河,所以庄婉包袱款款,跟着大部队溜出来了。 留下抱着青霉素研发指南的刘基和王梁兆以头抢地痛哭流涕耳。 队伍停在一家客栈前。 负责交涉的阿二进去定好了房间,阿大和阿二是两兄弟,自小爹妈都没了,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跟村里老猎人学了一手打猎的本事,护卫队成立后招人,两人就加入了。 阿大体型健壮,面容硬朗,充满了男子气概,一道和野兽搏斗留下的伤疤贯穿了半张脸,不笑时冷硬戾气,笑起来不怀好意。 本身是个好人。 阿二身形消瘦,笑起来有些狐狸的慧黠影子。 巨狼落英留在马车上,阿英和庄婉等人进了客栈。 晚饭是一顿酱牛肉配大白馒头,护卫队资金充裕出手阔绰,两人一间房,一共一间上房和十五间中等房,马匹特意交代过,要用精细粮草仔细喂过。 那店小二见了打赏银子,笑的合不拢嘴,连忙点头应下,忙前忙后殷勤极了。 赶了好几天路,大家都累了。 雨还在下,雨势越来越大了,几乎如雷霆般蹦蹦落下,好像下了大冰雹子一样,屋顶夸啦啦的乱响,几乎一夜都没安生过。 早上顶着黑眼圈起床,她和庄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齐齐叹了口气。 两人翻来覆去一整晚没合眼。 推开窗户,外面雨水连绵不断,根本分不清哪儿是人哪儿是雨。 “再这么下下去,总有些不妙的感觉。” 事实证明,阿英还有点神棍天分。 早上刚吃早餐,热粥含在嘴里,手里漫不经心剥开茶叶蛋,哐当一下,客栈大门被用力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闯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黄河!黄河决堤了!发好大水啊!!!” “哐当” “哗啦” 客栈里为数不多,几个正在吃早饭的客人摔了碗筷,机灵灵活的店小二双腿颤抖跌坐在地上,拿着笔墨的掌柜弄花了绫罗绸缎,顾不上手中账本,推开柜台门跑出来,一把拽起那报信的人,嘶哑了嗓子:“什么没了?” “黄河、黄河决堤了!好大的水,凤阳靠黄河边那几个村子全淹没了!” 好几个老家靠黄河那块儿的,顿时坐地上起不来了。 掌柜嘴唇哆嗦了半天,想爬起来,脚一滑跌了回去,半晌爆出嚎啕大哭:“爹啊,娘啊,妮子啊!这可咋办啊!” 黄河泛滥成灾,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宋朝为了抵御元人入侵,几次改道黄河,造成黄河决堤,淹死无数百姓。 而后元人入关,只知征战抢掠不知休养生息,黄河水道腐烂不堪,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元末人民起义,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黄河泛滥,导致百姓无家可归,荒野大地饿殍遍野。 黄河决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凤阳。 大部分百姓选择安置在离凤阳城不远的地方,平日出摊上工,到休沐日才回老家团聚。 如此水患一来,谁老家淹了谁老家没淹没都不知道,只能提心吊胆的等消息。 阿英他们因为暴雨,暂停原地休息。 繁华平静的凤阳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雨水暴涨,倒灌而入,陈年失修的地下排水设施自打宋朝灭亡后,就再也没有投入过一分钱修缮,权当做个摆设玩意。 街道洪水淹没至膝盖。 城门口官府下令紧锁城门,防止有流民进入。晚上阿英隐约听见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紧接着是惨叫声,郑元从城门口回来,浑身湿透了,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几个逃出来的流民,被官兵杀了,尸体丢进了水里喂了鱼。” 郑元这话让房间里的人脸色都很难看。 几个人一拍桌子,按住腰间不离身的改良过的雷酸汞火绳枪,沉声询问:“咱们是走还是留?” “走不了。”阿英掏出地图:“凤阳前面的路全部被淹了。咱们没办法走,只能静观其变。” “银钱,火药和伤药,我们都有储存,唯独粮食……时间一久,城中无粮怕是撑不下去。”庄婉皱眉说道,颇为忧心。 “城中富户和官府粮仓怎么说?” 阿英先关心起富户和粮仓的情况,不怕不放粮,就怕没粮,她们手里有火绳枪这等利器,寻常官兵根本不是对手,而且护卫队深谐合击战术,以一当十闯也能闯出去。 “我带几个兄弟探过了,粮仓储存丰厚,如果开仓放粮,足够两万灾民七天的粮食。怕就怕……” 郑元连夜摸清楚情况,马上回答。 阿英接了句:“怕就怕官府不肯放粮。凤阳的官府令……我不看好……” 以一管而窥全豹,守门官兵只认银子不认文书,贪婪好财,城中官员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到那时候,咱们就……” 郑元比了个勒脖子动作,房间里的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大雨下了四五日才渐歇,雨水灌满了街道,污浊的水面上无数肥硕的老鼠、臭虫爬来爬去。 这类生物最是顽强不过,又容易携带致命病菌。 阿英带着庄婉煮了一锅白醋,沿着客栈房间消毒泼洒,整个客栈里酸气冲天。 次数一多,好些人受不了,纷纷转投别处。 阿英索性把客栈暂时包了下来,客栈掌柜挂念家人魂不守舍的,阿英看了看外面雨水渐渐小了,就叫阿大牵了马出来,驮着掌柜的回去老家村子看看,找找有没有幸存下来的家人。 掌柜千恩万谢的谢了,跌跌撞撞上了马,和阿大消失在小雨中。 “阿二叔叔和赵影叔叔去城里看看有没有粮食卖,还有大量食用盐,醋,各种干净纱布都要买回来,除了货款以外,其他能买多少算多少。” 阿英下达指令后,众人除了留下看护财务的,其他人都各司其事,奔赴城中各地。 傍晚,郑元先回来了。 “后面还有七八号人,掌柜的和店小二哥的亲人,有几个找到了,还有几个没找到。阿大带他们走回来,我先骑马回来报信。” “吃的,喝的,热水,还有伤药都要准备好。” 阿英这边架锅烧起热水,放入食用盐化开,准备好补充体力的温盐水,锅旁边温着热粥,粥里放了容易消化的鱼肉和猪肉青菜粒。 第28章 疫病滋生 凤阳城,黄河边。 深夜,狂风暴雨席卷了一切。波涛汹涌的黄河发出愤怒的咆哮。 有村民忧心忡忡的望着黑漆漆的夜幕,嘶吼的暴雨就像只无法驯服的野兽,隐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 沿着黄河边,悬挂上气死风灯。 灯火摇摇欲坠。 守夜人冻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他和同伴说了几句话,却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声音。 “河……河堤崩了……” 谁? 谁崩了? 同伴眼里的恐惧绝望,满的要溢出来了,守夜人转过头,愣在了原地。 浑浊的黄河之水愤怒咆哮而起,化为滔天巨浪,冲破腐朽不堪的黄河河堤,浩浩荡荡向他们扑了过来。 “黄河……决堤了!” 快跑! 几个守夜人连滚带爬,他们要比黄泛滥的黄河跑的更快,要把消息传递给下游的村庄。 他们的妻儿,父母,子女,亲友都在那一座座安宁的村庄里。 人,是跑不过大自然的。 冰冷散发着浓烈土腥气的河水吞噬了一切,人,牲畜,庄园,村子,河水里野兽和人一起挣扎求救,有好运的人爬上大树,依靠着树枝瑟瑟发抖,但长久的低温将是残酷的考验,屋顶上挤满了人,过重的分量压垮了屋顶,人就像下锅的饺子一样噗通落进水里,浪头一卷,还没来得及哭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娘啊!” 屋顶上的人嚎啕大哭。 屋里上了年纪的老子娘跑不动了,为了不拖累儿女,抓着床板子跳进了洪水里。 抱着婴儿的妇女发现孩子没了哭声,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她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举目望去,洪水滚滚,哪儿还有立足之地? 黄河,决堤了。 凤阳城外,成了炼狱! 凤阳城内,半夜无话,所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后半夜,炉子上的粥咕噜噜翻滚,下面的火苗摇曳不定。 “哐当。” 狂风夹杂雨水,扑面而来。 “快,热水,毛毯,粥。”阿英跳了起来,喊庄婉:“婉姐,医药箱,检查有没有外伤,快!” 庄婉马上递过来医药箱,走到阿英身边,给她搭把手,屋子里的人忙碌起来,有人把桌子拼成床,把受伤的灾民放了上去。 有人端来热水和热粥。 一共十几个人,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腰间捆了麻绳,绳子前端系在阿大身上,为了防止洪水将人冲走,阿大精疲力竭,连马都丢在洪水里了。 “人没事就好。”阿英检查了几个难民的脸色,倒了几杯烈酒,撒入粉末,摇摇晃晃的混合起来,然后一人递了一杯:“药酒,驱寒,喝了暖暖身子。” 那掌柜的噗通跪下了,泪流满面的哭个不停,几个难民应该是他亲友,两个七八岁的女娃娃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哭,嘴里直喊“爹爹,爹爹。” 可过来的难民里,没有她们的娘亲。 阿大说孩子娘为了救孩子,跳进水里把自己当人梯子,硬生生举了一夜,他们刚接过孩子准备去救大人,洪水浪头一打,把人卷没了。 阿大脸色不好看,阴沉沉的,他倒不是自责,只是心里头也不好受。庄婉倒了杯药酒递给他,接过一口闷了,喘了口气,又马不停蹄转身出去了。 带回来的难民都是掌柜和小二的家眷。掌柜家就剩下双女儿,小二要幸运一些,家里老子娘还在,都是一路他兄弟背回来的,一路累的够呛,简单做了个检查,包扎好刮伤蹭伤和一些野兽咬伤,喝了药酒吃了肉粥,难民们精疲力歇,有的靠在火炉子边沉沉睡去。 有的则打起精神,帮掌柜收拾了一下大堂。 阿英将难民们换下来的衣服放入热水里煮沸,撒入陈醋消毒,他们储存了足够多的陈醋和盐,洪水来临,人们或许会抢粮食但很少有人去抢醋。 “你们怎么进城的?” 屋檐下,苍青色裙角晃动,淡淡皂角的浅香飘来,阿大晃了晃神,看着走出来的女子,冷冷扯了扯嘴角:“五两银子一个难民,我们十五号人,给了守城门的官兵足足七十五两。”说完,自嘲起来:“阿英总是告诉我们,人命大过天,遇到需要帮助的,能帮就帮。可你看看凤阳城的官兵庸碌,吃朝廷的粮钱银饷,却将子民视为猪狗。” 庄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倒抽口冷气,忙问道:“城外还有难民过来吗?” 阿大解释道:“原先是结伴来的。官兵说给不起银子不能进,我们手里没那么多银子,足足好几百号人呢。如今不知在于何处了。” 庄婉豁然起身,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阿大下意识喊她。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庄婉说这些话,他心里堵了口气,憋着难受。 庄婉比他聪明比他优秀,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找阿英去。” 庄婉头也不回的喊了句。 “办法?”煮沸的衣服捞出,挂在竹竿上晾晒,外面还在下小雨,没有太阳也没有晴天,连风吹进来都是湿漉漉的。头也不抬忙着手上的工作,阿英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没有。” 庄婉脱口而出:“为什么会没有办法?” 阿英很无奈的看着她,解释道:“办法不是一定都有的。” 庄婉不敢置信:“他们是人啊。”是人为什么没办法救呢? 阿英靠在火炉边上,明灭不定的火焰照在她的脸上,肌肤苍白,眸光幽深,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一抹幽魂。 “不是所有人都被当人看的。你应该去城墙那里看看,看看那些人还在不在。” 庄婉心里一冷,提起裙子,拔腿狂奔出去,门口的阿大见状跟了上去。 雨水冷冷扑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城楼那里点了灯,灯用罩子照起来,几个神态懒散的士兵靠着城墙根下烤火。 火苗被风吹的晃动不休,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 “哟,这谁家的小娘子?” 庄婉一身苍蓝色衣裙,头发乌黑油亮,用银簪子挽起来,面容秀丽,肌肤白皙,耳垂上晃动着银叶子镶嵌红晶石的坠子,这样一个漂亮有气度的姑娘,不是哪家小户的小姐就是高门大户的大丫鬟。 郑家村像个世外桃源,养出一群格格不入的人。 “这是我妹子。” 阿大抢先一步,冲过去掏出银子塞给士兵。他出手阔绰,几个士兵和他见过几面,印象还不错。 “我们家有几个远房亲戚,住在黄河边呢,这不听说黄河决堤了,刚才才送了几个进城,还得劳烦军爷给脸面,家里说后边怕有别的亲戚过来,叫我们兄妹俩来看看眼。” “行,你们上去看看,这会子风雨大,看过了就走,别耽误。” 城墙爬满青苔,雨水沁出一层水迹,庄婉的绣花鞋已经湿透了,袜子挤在湿哒哒的鞋内,难受得要命。 庄婉上来前,注意到士兵的长矛残留了一点血迹,当她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外面黑得可怕,狂风卷起树枝,城墙下趴着一排白花花的尸体。 “那是人吗?” “那是人。” 阿大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冰凉的雨水穿透两人相握的手掌,冰冷刺骨的触感令庄婉身体颤抖,可她声音极其稳定,甚至透出几分冷淡,目不转睛的看着泥水里的尸体。 “那是孩子,母亲,妻子,丈夫,父亲,母亲吗?” 庄婉看着那些尸体。 他们被士兵扒光了衣服,身上光溜溜的,白森森的像白骨从泥土里长出来一样。 母亲将孩子压在身下,丈夫护住了妻子,老两口围住儿子,尸体保持着死前的姿态,隔得远了看不真切表情,那一定是不可思议,极为狰狞的。 “阿英说的对,这世道不把人当人,只是郑家村的人学会了怎么去做人,就再也跪不下去了。” 阿大的目光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淡淡的回应她,说道:“谁要我跪下去,就先打断我的骨头。谁要是想打断我的骨头,我就咬死他!” 庄婉侧眸看他,雷霆之中,男人那张戾气十足的脸庞闪烁着狼般冰冷坚毅的神色。庄婉温婉的眉眼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阿大说的没错。 郑家村的人已经跪不下去了。 “错的是这个世道,而不是我们。”回到客栈后阿英什么都没问,催促两人换过衣服,灌了姜汤。姜是郑元带人去菜市场,连夜敲开卖菜的店铺,大量高价收来的,切成姜沫加入红糖煮上满满一锅子,阿英一宿没合眼,今晚无数人进进出出,所有能派出去的人手都出去了。 地头蛇掌柜感恩郑家出手相助,跟着郑元跑前跑后,哪家东西便宜,哪家米粮实惠说的头头是道,省了郑元不少功夫。 他们身上带了足够的银子,现在银子还算是银子,大量物资采购进来,屯放在后院干燥的厢房里,门口安排了人手值班,两人一组,火绳枪不离身。 庄婉换好干燥衣服后过来帮忙熬汤,这句话正好听到了,抬头看着阿英,问她:“世道错了?” 阿英点了点头:“世道错了。若是世道是对的,该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鳏寡孤独者皆有所终。天灾人祸当紧紧有条,官员救灾,百姓得到及时安置。” “我们应该怎么做?” 此刻,庄婉成了好学的孩童,像极郑家村里,对事物充满好奇心,扒拉着博学的刘先生,不耻下问。 阿英没有卖关子,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胳膊腿,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等风雨欲来,等大厦将倾,等改天换地。”等元朝走入末路,等乱世卷来狂风,等天地改颜,现在他们需要积累足够强大的力量,蓄力一发,一击毙命。 庄婉眼里闪烁着火焰,点亮了野心。 三日后,大雨停歇,洪水并未褪去,越来越多的难民聚集在城外。 凤阳城县令下了死命,不允许开城放入难民。 城中炊烟袅袅,城外尸横遍野。 饿死的,病死的,死因千奇百怪的尸体堆在一处,堆成了小山的模样。 城中士兵也不管,只要难民不入城,外面死再多的人都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饿死人的时候不是没有粮食,而是有一些人没有粮食—— 阿英从书库里读到这句话时,仿佛有无数蚂蚁啃咬着内心。 水患后饥荒随之而来。 饿死的尸体,因为缺乏防疫相关知识,就那样无人处理。 终于,当某个夜晚,饿疯了的人们吃光了树皮,掘地三尺,往腹中填满观音土尚且不能饱腹时—— 那一座腐烂的尸体塔,成了最好的食物。 至顺二年五月,春末夏初,凤阳府大饥。同月,疫病肆虐,是岁洪灾百姓皆食枣菜。 “咳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不知自何处而起,短短数天内,整个凤阳府都是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哀鸣的鹧鸪鸟。 “阿英。” 郑家村的人被困在客栈中,阿英刚睡醒,就得知城外爆发疫情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 凤阳府县官不作为,放任不管,疫情是迟早的事情。 阿英拿出物资本子,边勾勾画画,边询问庄婉:“纱布,伤药,消毒的石灰粉,醋,补充体力的盐准备好了吗?” 庄婉事事俱到,点头‘:“都准备好了。” “好。”阿英换上准备好的隔离服,亚麻外衣质地,内衬用蓑衣内油布,虽然无法和现代无菌技术相提并论,但比起毫无防护的古代医生而言,已经是很好的东西了。 还有橡胶手套,自制鸟嘴面具,面具鸟嘴里放了驱散瘟疫的药丸。 药丸是从本草纲目里找出来的方子。 不知其效果,但聊胜于无。 撑起长长木杆,悬挂着一面写了“郑”字,一高一矮两道纤细身影手持长杆旗子,穿着古怪,戴着面罩,行走在大街小巷里。 门口悬挂白皤,皤上用丝线绘制草药图案,代表这家有人死于疫病。 死于疫病者,家中不设丧席,不请宾客,只停灵三日后下葬。 “哐哐哐。” 这日清晨,府外来了两位女子。 管家出来相见,面容哀戚,颇为惊讶:“两位有何贵干?” 高个女子戴着奇怪的面具,声音低沉自面具下响起,浑厚不真切:“敢问家中可有因疫情去世者?” 管家一愣:“家中少爷,正因疫病去世。” 那少爷生前对下人十分厚道,故而甚得人心,府中上下无不哀痛。 那矮个女子年岁尚小,声音清脆,脆生生的说道:“府中若是有因疫病而亡者,尸体不宜停灵,请尽快火化焚烧,以醋熏泼死者生前住所。” “荒唐!咳咳咳!!”那管家听完勃然大怒,满脸通红,双眼凸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毁坏,你们这两女子,分明是不坏好意,快滚!” 那矮个女子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拎起长杆,转身和同伴离开。 身后响起管家的训斥声,伴随着不间断的咳嗽。 “阿英?” 高个女子正是庄婉,背着药囊走在阿英身后。 矮个子自然是阿英。 阿英摇晃长杆,目光打量着四周,雨水虽退去,但瘴气横生,街头小巷里湿润度很高,伸手摸一把石墙,一手的水。 这些水是雨水。 城外尸体堆积如山,腐烂的尸体顺着流入城内的水污染了水源。 客栈里那口井,阿英早就叫人用石板盖起来,上面搭建了小棚子,日夜看守防止食用水污染。 “疫病入体,他们和病原体朝夕相处,病气入肺才会咳嗽,且双眼红肿,眼底有浊黄,加上不愿烧毁尸体,没救了,我们去下一户人家吧。” 第29章 乞丐朱重八 “走,回客栈。” 泥泞的街道上,当地人狼狈的行走着,顾盼间神色仓惶,脚步匆匆,捂着口鼻,害怕多吸一口浊气。 被城中疫病亡故的人家再三拒绝后,阿英和庄婉只能打道回府,暂且回到客栈中,再做打算。 阿英解开鸟嘴面具,倒出藏在里面的药丸,将无味的药丸丢进火炕里,重新整理好药包后塞回鸟嘴,然后磕了磕面具的头部,调整了下松紧带。 郑元带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他们带回来足够的粮食。 郑元问起城中疫病的情况,就看见阿英摇了摇头,淡淡回道:“没有一户人家愿意烧尸的。停灵三日,三日后尸体腐烂,疫情变本加厉更加严重。” 郑元皱起眉,冷声道:“凤阳府府衙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守城的官兵,今日清晨知府的马车连夜偷偷溜出了城。凤阳府中剩下那位坚持不去的府尹并无开仓放粮的权限。” “一旦他开仓放粮,擅自行权,是大罪,逃跑的府衙不会放过他。”阿英不看好凤阳府的局面,而且城外难民越来越多,大量失去土地的难民聚集在城外,造成恶疫散播:“不放粮,情况会持续恶化,一旦走到绝境,城外难民会孤注一掷冲进凤阳城中,只怕情况失控,更难把握。” 面对失去理智,携带疫情的难民们,阿英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城中有粮的富户如何说?” “没有一户愿意开仓放粮。” 郑元狠狠一掌拍碎了桌面,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怒到极致。 “为富不仁,更有甚者放言,就是我们给了银两,他们也不卖粮食。” 郑元早就带人夜探过,那灯火里满仓白灿灿的大米,堆积如山的麦子,那些富户硬是咬牙挺着等发国难财。 “这些人,是追逐利益的人。无利不起早,咱们给的利益不够。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轮到他们求我们了。”重新戴上鸟嘴面具,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手臂,脖子,脚踝,没有一丝皮肤外露,还好现在天气不算炎热,阿英和庄婉全副武装后站了起来:“舅舅我们到城外去,以工代赈,先把城外的疫情控制住。” “好。” 郑元带上阿二运送一批粮食出城。 中途交了出城的银子,那守城门的把总掂量着银子,目光迟疑的打量众人,护卫队都是人高马大,肌肉精壮的汉子,眼神锐利,行走间自有从山林间磨砺出来的野气。 而且腰间鼓鼓,一边携带长刀,一边悬挂火绳枪,火绳枪乃军中利器,只因元末军队腐败,不少违禁物品被光明正大卖了出来,单从外形上看是看不出来雷酸汞和火绳枪的区别,但把总见过火枪凶悍,心中生出怯意。 用某个励志名言来说,一个月三百块你玩什么命呢? “天黑之前,速速回来。”把总退后几步,用力推开了城门的绞索盘,擦肩而过瞬间,阿英上前一步,将一包干荷叶包裹的东西悄悄递过去,压低了声音:“这是防治疫情的药材,若家中有疫病患者,可一日两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服用。” 把总一愣,眼神亮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马上接过药材揣进怀里,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询问:“你是大夫?” “家中长辈世代行医,擅长防疫。”阿英撒了个小谎,一来她年纪太小,二来除了她以外郑家村大夫都是半桶水,唯一一位老资格的老大夫擅长外科。 那把总点了点头,眼神炙热。 一行人出了城门,找了个僻静靠树林的位置,加锅烧水,一刀裁开麻袋,露出未脱壳的粟米。 几个难民离得近,听见粟米滑动的声音,立刻扑了过来。 饥饿蒙蔽了人性,正如阿英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吃饱穿暖了才会懂得礼节,人要饿死了,谁会去抱着礼节呢? 或许春秋时有那样的士大夫。 可那是士大夫,而非百姓。 “退后!” 护卫队的汉子们拔出长刀,大喝一声,结成战阵将粮食护在中间:“排好队,一个个来领取粮食。” 近一些的难民眼里露出畏惧,可大锅里飘来的香味儿直往脑门子里窜,他们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能吃的都吃完了,有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喉咙沙哑的像吞了玻璃渣一样:“几个官爷……” “我们不是官爷。”站在大锅后面,用勺子搅拌咕噜翻滚的粟米,戴着奇怪鸟嘴面具的少女高声开口道:“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农民,我们是郑家村的村民,途径此处,不忍见百姓饿死,所以才放粮救灾,虽然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虽然我们用的银子是大家辛辛苦苦脚踏实地的血汗钱,但是我们不会放弃大家,能救一个是一个,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谁不想活下去?” 农民? 他们也是土里刨食的? 几个难民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看着那干“郑”字大旗,身后一个难民青年小声开口说道:“郑家村咱听说过,他们那个村子离咱们凤阳挺远的,这几个月羊毛生意做得不错……” “咱也听过郑家村……” “真不是官府的人?” “总不会骗咱们吧?” 一个个难民闻到香味,聚集起来,眼里冒着绿光,又畏惧刀剑锋利,护卫彪悍不敢轻举妄动。 那少女说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这句话,无形中拉进双方的距离。 官府有责任救济难民,可同样是农民的人却没有责任。 他们来救人是出自善心。 难民们没有道德,但他们还有一丝感恩的心。 靠近城墙根的难民们自觉排队,阿英自带了木碗,每个人当场喝完粟米粥后,将碗放入沸水中消毒,优先老人妇女和小孩,壮汉排在他们后面,粟米粥稀薄,不能插筷子,一袋粟米熬煮好几锅粥。 比起粥更像是稀饭。 水里煮米,米稀烂。 可这对多日米粒未沾的难民们而言,是无以言语的美味。 他们捧着木碗,把碗底舔的干干净净。 嘴里滚烫的粥香喷喷,眼角余光不断瞥向那杆子“郑”字旗。 仿佛要刻入心理。 多年后,朱元璋攻打凤阳府,当战场出现那杆“郑”字旗时,多年前黄河决堤,受郑家恩惠的百姓自愿投诚打开城门,含笑相迎。 一锅粥瞬间吃的干干净净。 大火还在烧,锅中倒入第二袋粟米,远一些不断有难民赶过来。 城墙根下的难民靠在墙边休息,有些人不断咳嗽,行走间四肢无力,阿英注意到这样的难民越来越多。 她带着庄婉大致走了一圈,心里有数后,找到舅舅,请郑元带人在难民里招募一批尚有行动能力的青壮年,以一人半碗米换一天工时的酬劳,进行清理。 靠近护城河边,一些尸体堆在那里,大部分骨烂如泥,散发着恶臭。 一开始青壮不愿意靠近尸体。 郑元就自己带头,没那么多防护服,每人就一个简易面罩,赤手空拳搬尸体。 最开始是上面的尸体,保存了完整体型,然后是下面的尸体,已经腐烂不成人形,暗黄色脓水顺着肩膀肌肉流下去,骨头吧唧掉落而下,激起不知名的液体。 尸体堆积在一旁,三四具烧一趟。 这又有个好处,有全家死绝的,有妻离子散的,有有心无力的,阿英在旁边科普尸体会散播疫情,那些难民就离得远远的,用敬畏的目光看着火焰燃起,看着尸体被烧成灰放入罐子里,再将罐子埋入光秃秃的树下。 “继续搬。” 郑元接过阿英递过来的白醋,做了个简单消毒,也不敢掀开面罩,继续吆喝了一声,带着兄弟们搬运尸体。 阿英也没闲着,架起另外一个大锅,里面放入醋,开始熬煮醋。 “你……你在做啥……” 那是个稚嫩的声音,阿英头也不抬,低着头搅动锅里的醋,醋很熏人,白雾缭绕,呛的她低低咳嗽,她又听见那声音没话找话:“你这面具真奇怪,好像个大乌鸦,你们真奇怪……怎么会去烧尸体呢?” 问问问! 烦不烦啊?! 阿英怒火中烧,哐当一下丢了锅铲,哆嗦着酸软的手腕,指着那人,乌鸦面具后响起少女清脆的骂声:“饭吃了吗?粥喝了吗?有力气干活吗?你很闲吗?很闲就去搬尸体啊,要不就去拾柴火,问问问你属八哥的这么奇怪问东问西的!” 好凶! 那人目瞪口呆,喃喃道:“咱……咱没吃粥……” 阿英仰起头,踮起脚问他:“你饿不饿?” 那人摸了摸肚皮,挠了挠头,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羞涩一笑:“咱……咱饿了……” 阿英噗嗤笑了出来,袖子撸起来,抓过个木碗转身走向粥锅:“等着!” 那人鬼使神差般目光随着少女的身影移动,像个木头一样,直到手里一热,塞入滚烫的粟米粥才回过神来。 粟米很香,木碗消了毒,散发着浓烈醋味。 那少女离他很近,身上穿着古怪,连根头发丝都没漏出来,只是听见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声音宛如天籁:“吃吧,刚出锅还热着,小心烫。吃饱了就去帮忙搬运尸体,拾材火也行,好歹一天一小袋粟米呢!” 少女身形娇小,年岁不大,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醋味儿,还有药材的苦涩,若有似无的,也有点肌肤香,清清楚楚的,透透彻彻的好闻。 那人不敢说话,弯腰捧着碗,大口吞咽起来,滚烫的粟米粥顺着喉咙滑落,把他烫的嗷嗷叫,不断哈气,那少女却气笑了起来,抓过一碗凉水塞给他:“喝点水,叫你慢点,着什么急啊。” 他嗯嗯呀呀的点头,含糊不清应下,心里却滚烫滚烫的,一碗凉水也浇不灭,他头一次被人关心,那感觉就像柔软纤细的柳枝,散发着勃勃生机,非要往心里钻去,在骨头里发芽。 这姑娘…… 是个什么模样呢? 那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一碗粥如此漫长又如此不舍。 吃完了粥该干活了。 那姑娘给了他一个古怪的面罩,教他戴好,藏在油布里的手指,隔着布料,余温淡淡。 他像被烫了一样,猛的缩回手。 “怎么了?搬尸体,比拾柴火要辛苦,也更危险,但是报酬更丰厚。你要是不愿意,就去拾柴火吧。” 那姑娘声音真好听啊。 他忙喊了起来,声音沙哑的厉害,像只丑陋的秃毛斑鸠:“俺、俺愿意的,俺去搬尸体。” “俺能干活,可能干活了。” 他只是从来没享受过别人的关心,这关心就像风吹过湖水,乍然美好的令他不知所措。 “那行,防护做好了,搬完尸体你别走,回来用醋熏一下消消毒。”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自称有力气干活,却身形消瘦,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莫不是个挨了饿,受不了清规戒律逃出来的和尚? 不过和尚也有和尚的难处。 大家都是想活着的人,而且要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会和难民们挤在一起讨粥吃。 阿英叹了口气,继续熬醋,庄婉泼完醋回来,将手放入温水中用白酒消毒,一边抬头看了眼阿英,好奇的问她:“刚刚那个小乞丐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说啥。”阿英摇摇头,他两确实没什么话说。 那乞丐木头的很。 像是个大傻子。 “他叫什么名儿?怎么看起来像个和尚,是不是叫什么慧啊通的?” 庄婉好奇极了,郑家村只有神婆,很少见和尚道士的影子,县城里只有大户人家有人去世,才会出银子去几十里外的道观请道士回来超度,至于和尚,她还没见过呢。 阿英想了想,张嘴喊住那个磨磨蹭蹭,在一旁磨洋工的乞丐:“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啊?” 那人愣了愣,手忙脚乱回答,生怕阿英听不见,扯着嗓子喊:“咱、咱叫重八。” 重八?这名儿…… 耳熟啊! 阿英张张嘴,和尚,乞丐,重八,重八这名儿在古代就跟张三李四一样常见,重是排行的意思,重八就是家里第八个儿子,和刘邦的刘季是家里第三个儿子名寄一样。 “你、你姓啥?” 那人挠挠头,淳朴一笑:“咱姓朱,叫朱重八。” “哐当哐当。” “阿英!” 庄婉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扶她。 阿英犹如五雷轰顶,大锅铲掉进锅里咕噜噜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遇到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了? 那个开局一个碗,后期超神的天选之子? 舅舅救命! 第30章 我姓啥?姓马!!! 心里乱糟糟的,阿英半天下来神志恍惚。 “姑娘,俺,俺搬完了。” 黝黑布满污浊的脸庞,消瘦单薄的身体,一双沉稳的双眼安静看着她,这大概是他身上最优秀的优点。 阿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挺…… 挺好看的。 脑海里闪过后复刻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鞋拔子脸,朝天下巴,五官奇特宛如外星人。 眼前这位挺正常的啊,虽然黑了点,瘦了点,可五官底子在,洗干净保证是个骨象优越的俊朗小帅哥。 等等,我想啥呢? 抬手捂脸,赶走脑子里胡思乱想,阿英赶紧给他结算完报酬,按照程序走了一遍消毒流程,临走前朱重八念念不忘,拽着那小袋粮食眼巴巴的问道:“姑娘明天还来吗?俺干活很有力气的,要是明天还来,我还能继续干活吗?” 如此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阿英脑仁疼,抬头望天,罪过罪过,我竟然叫朱元璋搬尸体,那帮明朝粉丝不得骂死我? “来,明天还来,明儿你赶早啊。” 阿英叹了口气,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写满了惊喜,怎么能拒绝呢? 天色渐暗,回去路上,郑元聊起了朱重八,出乎意料的,郑元对朱重八竟然印象不错。 “干活勤快,力气大,不偷懒,而且懂得学习。” “学习?” “嗯,一开始他用蛮力,害怕感染疫情,经过短暂观察后,他学习我们搬运的办法,做到省时省力还能有效隔绝尸体污染。真是个聪明人啊。” 护卫队是按照特种兵训练法训练出来的精兵悍将,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精兵来个五万十万的就能踏平大半个元都。 听到郑元夸奖朱重八,阿英没有感到意外,朱元璋能当皇帝,必然有其可取之处。打个比方,后世有人对秦皇夸夸其谈,大肆赞美,你必然觉得理所应当,因为秦皇本就是个伟大的人物。 回到客栈洗漱消毒后,简单吃过晚饭,搬尸体穿的衣服全部放入沸水中煮开。 掌柜的送来烈酒。 烈酒里浸泡干净的白纱布,做成简易酒精棉。 做纱布的时候,几个人简单开了个小会,决定明天把安置疫情重症患者的临时简易房搭建出来。 阿英画了个图,说是简易安置房,其实就是几个简陋到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 放好纱布后,庄婉打了个哈欠,几人开完小会,就准备去睡觉了。 但就在阿英和舅舅告别的时候,却被后者叫住了:“阿英,你是不是对那个乞丐有点在意过头了?” “嗯?” “你有点心不在焉的。一路上都在打听那个乞丐的情况。”郑元走到外甥女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英叹了口气,无奈道:“有这么明显吗?” “你是我当女儿养大的,你啥心思,我还能不知道?” 郑元一早就看出阿英不对劲,不过他没在众人面前挑明。 自家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聪明过头,容易万事不上心。 你看人家刘基刘先生,那是仙风道骨,仙气飘飘,长得真俊啊,屁股后面大媳妇小姑娘天天咬着帕子默默喊:刘先生俺们中意你! 他家小姑娘倒好,和刘基朝夕相处,却把人当牛做马往死里压榨。 郑元叹气,自家这姑娘转过年就十四岁了,十四岁啊,花骨朵儿般的年纪朝气蓬勃,偏偏自家姑娘天生宿慧,替他们这些没用的家长操碎了心。 郑元是既心疼又自责。 “舅舅!”阿英叹气,怎么从古到今的家长都这么喜欢八卦呢? “我睡觉去了,不理你了!” “唉唉唉别走啊,咱们再聊二两银子的天。” 哐当门狠狠关上,碰了一鼻子灰,郑元摇摇头,只能回去睡觉了。 次日,众人出城。 守城的把总态度热情了很多,阿二递上银子时他摆摆手拒绝了。 这叫阿二很惊讶。 把总脸上流露出讨好的表情,将阿二拉到一边说悄悄话:“银子就不收了,你们是为了咱们凤阳府的百姓。” 这话说的,好像前几次收银子的时候他们不是为了凤阳百姓。 阿二咂舌。 “只是……”果然,那把总话音一转,阿二是个聪明人,闻歌而知雅,立刻给了梯子:“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开口。” “好说好说。我们家那婆娘感染了疫情……是这样的……你们那药昨天带回去给她吃了,今天身体好多了,我想问问那药你们还有吗?” “您等等,我去问问大夫。” 阿二走到阿英面前弯下腰,一阵低语后,阿英点了点头,掏出包好的药包塞给他。 阿二将药包递给把总:“这是两天的药量,现在药不好弄。我们也是有一天做一天的量。” “我懂我懂。” 把总千恩万谢的道。 阿大回到队伍里,把事情跟阿英说了,药包分量是故意给那么多的,一次一到两天的药量。 粥锅刚架起来,陆续有难民聚集过来。 靠近城墙护城河这一段的尸体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稍微远点的地方要等处理好城墙下的难民后再召集人手过去。 今天搭棚子。 难民们的热情比抬尸体高涨的多。 阿英拿出木签字,写上编号,愿意以工代赈的,就过来领取木签,按照木签的数量结算酬劳。 不愿意干活的青壮,每人半碗粟米,保持饿不死的状态。 而生病的病人,分出重病,轻微和潜伏期。 每人一碗粟米粥。 窝棚的搭建就地取材,找一处高地,砍伐树木,拾捡腐草,屋顶用黄河泥土糊上厚厚一层,里面参杂了草根树叶,太阳暴晒后能起到变得坚硬凝固,起到有效遮挡作用。 窝棚四面透风。 庄婉心灵手巧,把装粟米的麻袋缝合起来,挂在屋檐下,三面用泥巴压住角,只留下一面背风的入口,既能流通空气又能阻止寒流。 两个长排窝棚搭好后,开始转移病重的病人。 这些病人有的已经病入膏肓,吐出大量黄脓水。 有的病人不是疫情,只是落水受了风寒,还有被刮伤了腿脚细菌入侵造成伤口感染流脓,半条腿都要烂完了。 外伤病人和非疫情病人放在一起。 庄婉按住一个病人的腿,阿英举起锯子准备截肢,那病人惊恐喊起来:“不要截断我的腿!” “你这腿已经烂完了,骨头出来了,再不截肢,等死吧。” 半根骨头里爬满了蛆虫,白白胖胖蠕动起来,这可不是后世无菌养出来的医疗小可爱,而是重度污染培养出来的,夏天还没到,苍蝇就生了出来,趴在腐肉上产虫,虫孵化以腐肉为食有一定清理伤口的作用,可惜他这腿拖了太久,根本保不住。 截肢没有麻药,拿上锯子硬切,中间病人一度痛到晕厥又痛醒。 “疼啊!娘啊!” “按住他!” 阿英没按住人,血喷涌而出,喷了她一脸,慌乱中,她想把病人按回去却做不到,人在疼痛中爆发的力气很大,她人小根本拿不住,连庄婉都被狠狠甩开撞在地上。 “舅舅!” 郑元距离太远,来不及帮忙。 阿英急的满脑门子汗,那病人挣扎着跑到门口,血流了一地,这时帘子掀开了,朱重八一个健步冲进来,他力气大的很,一下子将人撂倒在地。 “姑娘,没事吧。” 拿起锤子和锯子,朱重八问话的时候阿英果断冲过去,对准那条仅有筋脉相连的断腿就是狠狠一下。 “啊!!!” 摔蒙圈的病人这才反应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英摸了摸面具上的血,手上身上血更多,搞得狼狈极了,她对目瞪口呆的朱重八说道:“把人抬到床上去,我要包扎。” “唉唉唉好。” 这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就……就怎么厉害呢? 朱重八骇得半晌才回过神,他低下头,看见阿英正在给病人包扎,那一下子干脆利落,骨头整整齐齐断了,断腿放在一边,伤口用白酒清洗后裹上纱布。 雪白雪白的纱布,顶好的东西。 朱重八只在地主家的八姨太太身上见过,那婆娘得了件棉纱做的衣服,搭配着什么羊绒围巾,坐在四人抬的滑竿上,招摇过市炫耀着,据说那条围巾足足五十两银子,是稀缺货罕见的不得了。 那棉纱绣了暗纹,轻薄柔软透气极了,没有围巾那么昂贵,但也要半两银子。 “撕拉” 撕裂声打断朱重八的思绪,目光落下处,那柔软轻薄的棉纱被狠狠扯成两半,浸泡过药粉后,绑在伤口处止住了血。 绑扎伤口的少女一身麻衣。 那麻衣一定很粗糙,靠近领口的地方隐约露出一抹红痕。 那肌肤白的像雪。 白里透着晶莹剔透的莹润。 朱重八被烫伤了一般,狼狈不堪的挪开目光,生怕被看出端倪。 他想,这姑娘知道棉布的价值吗? 她为什么要用棉布去救治这些难民,而不为自己做件衣服呢? 这个疑惑困扰朱重八。 “衣裳?”洗干净手上血迹,阿英闷闷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不屑一顾的嗤笑:“我可缺衣穿?可缺饭吃?可缺肉食?” “衣以蔽体,食以裹腹,足矣。” 阿英站起来,收拾好东西,转身走向下一个病人。 洪灾后难得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麻布袋子的缝隙,洒落进来,宛如一层金色的薄纱披在纤细窈窕的少女身上。 鸟嘴面具,麻布衣,戴着手套,说话间手上功夫不停歇,快速利索包扎好下一个病人。 她好像晨曦里的金凤凰啊…… 朱重八摸了摸心口,里面热乎乎的,像有团火点燃了心尖,呼啦一下燃烧起来。 “姑……姑娘……俺、俺想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很冒犯……” 朱重八屁颠颠追了上去。 “啊?名字啊?我姓郑,叫郑英。” 未来的明太祖居然问自己名字耶,阿英没有那些玛丽苏的想法,主要是她现在狼狈的要命,血污混合着恶臭,一层又一层,半点肌肤都没露出来,自己也没漂亮到朱元璋一见钟情的地步。 “郑、郑英姑娘,俺叫朱重八。” 朱重八磕磕绊绊的说着,阿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叫朱重八。你家里排行老八嘛。” “是是的。” 朱重八快被自己气死了,明明是个爽朗沉稳的性格,在阿英姑娘面前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很多年以后,某个君临六合,唯我独尊的开国之君面对自家心爱的皇后,照样说话磕磕绊绊,没事儿就喜欢脸红,成了整个大明最大的奇怪,满朝文武达成共识,惹谁不能惹皇后。 “你哪儿姓郑啊。” 听到这边儿出事儿了跑过来的郑元虚惊一场,冷不丁插了句嘴:“阿英你们家姓马的啊。” 郑英:“?舅舅你疯了吗?我一直姓郑啊。” 郑元:“不是啊,你爹姓马,其实你应该叫马秀英才对,按照你们家这辈儿排名,你那个早逝的嫡姐叫马秀雅,所以你妈给你取名秀英。” 郑英:“?” 郑元:“你醒醒吧,傻孩子。” 郑英彻底无语,哆哆嗦嗦指着舅舅暴风雨哭泣:“叫了这么多年郑英,今天告诉我我姓马?” 郑元挠挠头,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你爹那情况又不是不知道。” 郑英三观都崩塌了:“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郑元无辜极了:“你也没问啊。” 村里面郑阿狗,张阿猫,刘二季,张口闭口就来。 阿英她爹是犯事儿潜逃,为了不拖累妻儿,只带了阿英的小妾她娘。生活在村里顶着个异性不好听,郑阿公又真心爱惜阿英所以改了郑姓,郑元更是将阿英当亲生女儿养大的。 要不是今天听到这话儿,他心血来潮插了句嘴,估计直到死阿英还以为自己姓郑。 郑英仰头一倒。 “阿英姑娘。” 朱重八你给我滚蛋! 滚滚滚!!! 郑英,啊不,马秀英掩面而泣,舅舅误我! 知道自己姓马,叫秀英,郑英对这个朱重八就格外警惕起来。 朱重八抱着碗,刚靠近—— “你离我远点!” 郑英挥舞锅铲,张牙舞爪,往他碗里添了满满一碗粟米粥。 朱八八抱着碗,噗嗤噗嗤喝碗粥,委屈巴巴瘪嘴。 八八委屈,八八不说。 第31章 阿英姑娘长啥样? “朱重八,去,去熬药去,别过来。” 朱重八抱着木柴,往旁边躲了几步,蹲下来烧火,锅子咕噜噜煮着药材,这几日赶来凤阳城的难民越来越多了,到了物资告急的地步。本来就是郑家自己掏钱买的东西,凤阳府坚定了不放粮的做法,加上瘟疫肆虐,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阿英姑娘讨厌我吗?” 这几天看见朱重八就心烦意乱的阿英直接伸手赶人。 朱重八委屈至极。 路过的郑元咕噜咕噜灌下一满碗凉白开,摸了摸嘴安慰他:“我们家阿英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她要是讨厌你,那一定是你的问题。” 朱重八:“?” 您真是来安慰我而不是来扎我心的? “不过,我还是蛮看好你的。” “看好也不行!” 阿英听舅舅提出要带朱重八走,整个人都炸毛了,像只毛茸茸的小仓鼠,圆溜溜的眼睛写满了警惕。 “不可以带走!” “他挺勤快的,踏实肯干。” 郑元苦口婆心。 阿英对此只想翻个白眼,未来的朱皇帝,那可是睚眦必报,要是你对他不好下场可就惨了。 而且自己身上插满了大明皇后的buff。 绝对不行! 远离朱元璋保平安! “他年纪小小,孤苦无依。” “……” “他全家死绝了,做过和尚当过乞丐。” 阿英的坚持不行摇摇欲坠。 毕竟听起来……好惨。 “舅舅,别提这些啦。”阿英跳了起来,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也没有把话说死,反正她心烦的很。 郑元摊摊手,果断配合,转移话题:“我们的粮食撑不了几天了,现在只有凤阳府官仓有粮。” “那就用官仓的粮食。” “能下令放粮的已经跑路了。” 跑路这词也是和阿英学的。 “那就让凤阳府乱起来。”阿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们为凤阳府做得事情足够多了,暂时稳定民心是为了等待更好的爆发,小规模暴动和大规模暴动得到的结果不一样。 郑家村不图前途,也不要名声,只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那就乱!” 郑元霍然起身。 “舅舅,把落英带上。” “知道了。” 落英嗅觉灵敏,完全能当追踪犬用。 深夜,城墙脚下聚集了无数难民。 凤阳城里,忽然亮起冲天火光,铜锣敲响,有人一路大喊起来:“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一时间,鸡鸣狗吠,人声鼎沸。 喧闹声透过紧闭的门扉传进客栈时,墨色毛笔落下最后一画,阿英来回端详了一下郑元的脸,确定看不出原来轮廓后点点头,放下毛笔和工具:“可以了,去吧舅舅,万事小心。” “我知道。” “舅舅对方要是不答应,你试试这个。”阿英叫住郑元,她总感觉能孤身留下来的县蔚不是用武力可以威胁的。阿英掏出几包特效药递给郑元,郑元接过看了看,他这人一向做事求稳又准,把药包塞进怀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县蔚的情况已经详细调查过了。 郑元身后,乔装过的护卫队员们纷纷起身,从客栈小门溜了出去。 一半人马跑到各处粮仓放火,一半人马连夜出城。 今夜乱了起来,守城的士兵抽了一半扑灭粮仓的火焰,听到动静的灾民们聚集起来蠢蠢欲动。 漫长的等待和饥渴弥漫出焦躁不安的情绪。 三天前,郑家断粮了。 除了勉强维持重伤和疫情患者的口粮,根本无力负担其他难民。 难民们都清楚,凤阳城有粮,只是他们是民,官府是兵,民对兵有着天生畏惧。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那狗日的贪官早就跑了,我们冲进去,趁乱抢了粮食就跑,法不责众,谁能抓着咱们?再说了没粮都要饿死病死,谁想死的?” “我不想死!” 一个年轻小伙子叫喊起来,恰到好处点燃了难民的欲望之火,紧接着更多的人纷纷响应:“对,凭什么要我们饿死?” “俺家三个娃儿都饿死了,俺媳妇进城卖了自己当菜人,一个女人一袋米啊……俺不想死……” “冲进去!开粮仓!” “我们冲进去!” 他们寻找趁手的物件,有人抱起旁边的树枝,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有人目光撇到高地那排整齐的窝棚,看见迎风招展黑夜里若隐若现的“郑”字旗,听见窝棚里响起的凄惨微弱的呻吟,默默又挪开目光。 疫病肆虐,没有郑家帮助,他们连活下来的希望都没有。 这面“郑”家旗帜,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定海神针,提醒着人性中最后的底线。 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喊话的人像溜进海里的鱼,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凤阳城外的难民攻城,守城士兵不足百来号人,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那贪财惜命的把总提前得到通知,预料今晚不太平,早早告假回家伺候老子娘去了。 剩下的士兵深知:一个月三百个铜板玩什么命啊的硬道理,象征性喊了几句乱民暴动的场面话,刚跑出城门口,那大门被十来个青壮男子扛起的临时攻城木撞开了。 整个绞索碎成稀巴烂。 “快跑啊!难民暴动了!” “快跑!!!” “去请县蔚大人!” 话音刚落,往前奔跑的士兵被赶来的难民淹没了。 人浪涌入凤阳城,人群中又听见有人高声大喊:“凤阳粮仓起火了,往火光那边走。” 众人抬头望去,凤阳城的东边火光冲天,知道粮仓起火不敢耽误,所有人劺足了劲儿一股脑冲向粮仓。 朱重八没有选择和大部队一起冲过去,他抬头眺望了一下粮仓方向,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像前面煽风点火的人一样,消失在街道阴暗转角处。 凤阳县蔚府里,房间里寂静无声。 一只雪白的巨狼安静的坐在门口,幽深的双眸冰冷的警惕着四周,时不时动了动耳朵,像是在放哨。 它隐藏在黑暗阴影中。 而整个县蔚府人口单薄,县委的老子娘染了瘟疫,病重无法起身,居住在东边靠阳的院子里。 县蔚早年娶妻生下一子,妻难产而走,县蔚是个痴情种,带着儿子守着爹娘也不愿意再娶。 如今正值春末,山东孔付学院开学,所以早早出门求学去了。 整个府邸只剩下个半聋半哑的厨娘。 厨娘忙碌了一天,疲惫睡下,自然不知道县蔚府的主人正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是几位点燃了粮仓?” 面前几个身形高挑健壮的男人虽然面容漆黑如昆仑奴,手持利器,不动声色闯入卧室劫持了自己,但县蔚行伍出身,上过战场见过刀口舔血,并不害怕。 “几位来此,又有何贵干?我想几位应该没有胆大包天到公然挟持朝廷命官,和朝廷作对吧?” 点燃粮仓是一码子事。 夜黑风高,贼人纵火。 挟持刺杀朝廷命官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元沉声道:“我们只是想请县蔚大人帮个小小的忙而已。” “哦?”县蔚挑了挑眉:“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几位怕不是认错了人吧,在下能力浅薄,恐不能有所相助。” 正说话间,隐约响起喧闹声,仔细一听,竟然人声鼎沸,如烈油亨鲜。仔细侧耳细听了片刻,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县蔚脸色微变,阴沉如铁:“你们煽动了难民?” “县蔚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另外一个青年开口,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无法辨别:“是县尹先下令禁止难民入城,而后救灾无能导致疫病丛生,可身为一府之长非但没有爱民如子反而临阵溃逃。县蔚大人,您府上也有疫病患者吧?” 县蔚冷冷道:“看来你们查得很清楚啊?” 那人笑了笑:“如有冒犯,还请谅解。” 县蔚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们的目的?” 郑元和那个青年,阿二对视一眼,然后对县蔚说道:“我们只需要请您保持缄默。” 县蔚很惊讶:“便是我今晚出去,怕也是做不了什么吧?” 暴民如雷霆,无人能抵挡雷霆之威,就算他出去也无法召集足够的士兵去抵抗和镇压的。 而且县蔚并非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郑元掏出一包药材放在桌上:“这就不劳您操心了。今晚委屈您好好看戏吧。这事治疗疫情的特效药,特效的意思是特别有用,您要是不怕可以给令堂服用。” 药材肯定和难民们用药不同,效果更好一些,而且药材稀缺。 几人走后,县蔚望着桌上的药材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将厨娘喊醒,药材煎煮,自己先试过确认无毒后,端到东院厢房喊老子娘起来喝药。 如那几个人所言,他的老子娘深受疫情所害,气若游丝。 而城中的大夫学艺不精,因为接触病人过多,能上台面的都病死的七七八八了。 “娘,喝药了。” 床上妇人艰难睁开眼睛,用力咳嗽起来,身体抽搐,脸色潮红到病态:“咳咳咳咳……” 半碗药下肚,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县蔚靠在床边坐着,看着自家老子娘自从病了以后难得安稳入睡的样子,低低叹了口气。 无奈又心酸。 这凤阳府的乱子他管不了,趁早写请罪折子才是要紧事情。 “狂风暴雨将至啊……” 凤阳府城外山地处,四下无人,晚风吹拂而过,树林飒飒作响。 “朱重八。” 朱重八顺着墙角根溜出来,猫着腰跑到树林附近,听见熟悉的呼唤声,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阿英姑娘?” 树林后阿英戴着鸟嘴面具,朝他招手:“过来这边。” 等朱重八跑过去,她这才仔仔细细借着稀薄月光打量对方。 他年纪不大,莫约十五六岁,只比自己大一点儿,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形消瘦如竹竿,但阿舅说他力气很大,干活一个顶三儿。五官轮廓很硬朗,和后世画像上的朱元璋奇人外貌完全不像,倒有点儿英气不凡的味道。 可这人偏偏傻傻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她一眼,低头抿嘴笑,像是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抬头看她,四目相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马上低头不语了。 阿英: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啊。 阿英不知道的是朱重八此人从来就不缺心眼,他要是缺心眼子就活不到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朱重八只是有点腼腆害羞。 在阿英面前格外不好意思。 “咳咳。”阿英看着朱重八这个样子,掩饰性咳了两嗓子,先夸夸了几句:“你干的真不错,有勇有谋,我还担心你这边出事儿呢。” 朱重八自动请缨混入难民里。 他就是凤阳府本地人,少年在乡间厮混长大,本地口音浑水摸鱼不怕惹眼。 被夸了的朱重八嘿嘿笑了起来:“阿英姑娘不用担心我,那边还算安全。郑大队长那边怎么样了?” 护卫队根据阿英的要求喊郑元郑大队长,渴望加入护卫队的朱重八跟着他们一起喊郑大队长。 本来郑元对朱重八就很看好,有心想收他入队,要不是阿英闹别扭,早就是护卫队的人了。 “按照计划,应该不会有问题。”阿英不担心郑元,他们身上都带着枪呢,还有落英那头猛兽跟在身边,别看落英平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可本质是称霸山林的山大王啊:“你往这边靠会儿,哎对了,吃不吃瓜子儿?” 朱重八靠过来,黑脸皮下的皮肤热乎乎的,下一秒要烧起来。 “瓜?瓜子?” “对,我自个儿炒的,放了点五香粉,你试试。” 阿英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朱重八。 转身把一袋瓜子递给庄婉:“婉姐,你也吃点。” 庄婉掀开鸟嘴面具,抓了把瓜子又把瓜子袋子递给身后的护卫队员。 庄婉露出秀丽端庄的脸庞,月光融融照下来,楚楚动人。 引来好几个护卫队员魂不守舍的注视,气得阿大在后面用力瞪人。 朱重八目不斜视,偷偷看嗑瓜子的阿英,鸟嘴面具抬起来露出一点莹润的下颌。 线条优美,肌肤雪白。 阿英姑娘……长什么样呢? 朱重八想着想着,一口咬在舌尖上,瞬间飙出眼泪。 第32章 我见姑娘如明月 “张嘴,我看看,咬到舌头了?” 阿英看见朱重八捂着嘴眼泪汪汪的样子,赶紧扭头扒拉他,示意他张嘴看看张口:“这伤口够深的。” 可怜的朱重八控制不住流出生理性眼泪。 阿英掏出药粉撒了点上去,示意他好了。 那药粉味道极苦,刚才哭是疼的-现在哭是苦的,朱重八苦嗓子,啊啊呜呜指着自己的嘴:“唔唔唔唔……” “别支支吾吾了。”阿英拍了拍朱重八肩膀:“药苦归苦,良药苦口嘛。下次磕瓜子小心点。” 淡淡馥郁的药材味儿氤氲着嗅觉,朱重八呐呐半晌,没能吐出半个字,含着满嘴苦涩的药材味,竟品尝出几分甜意。 “舅舅!” 夜色里奔来一队人马。 郑元勒住马头,旁边巨狼四蹄奔跑如踏风而行,大半人高的野兽吓了朱重八一跳,那野兽似乎通人性,看了他一眼,不屑打了个响鼻。 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胆小? “留下一部分人手。” 郑元留了几个人,把难民里轻伤的,断手断脚的,愿意干活的转移到郑家村。郑家村工厂还要扩招,需要人手,这些人了无牵挂的正好过去做工养活自己。 说完转头看向朱重八:“重八要一起走吗?” 阿英来不及拒绝,就听见朱重八一口答应:“俺无牵无挂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俺想跟你们一块儿走。” “好!” 郑元勒马,叫人让了一匹马给他,一行人连夜离开了凤阳府。 车内阿英生闷气。 手里捏着个药包,气得牙痒痒:“我舅舅真固执。” 庄婉整理行囊,随口应付她的抱怨:“你才是最固执的吧,那个朱重八我看着挺不错的。” 阿英仰天长叹,往后一躺,倒在棉被上滚来滚去:“竖子不与为谋耶!” 这帮古人哪懂自己的忧虑啊? 你们要是对朱元璋不好,以朱元璋那小肚鸡肠的劲儿,登基了把你们都突突掉。 而且自己还挂了个大明皇后的buff呢! 马车颠簸中离开凤阳府,一路向漠北前进,中午车队停下来休整,原地埋锅做饭。 阿英掀开帘子出来透气,正好撞上了郑元在杀野兔子,白狼摇晃着尾巴双爪按地,大狼头垫在爪子上,垂涎欲滴的望着野兔子,耳朵动了动朝阿英呜呜两声,又继续对兔流口水去了。 “那个面具可以摘了,别闷坏了。” 那鸟嘴面具用好几层皮革做底子,郑元戴过一次,里面又闷又热,还容易生异味,好在阿英心思灵巧,自己做了驱味儿的药丸子塞进鸟嘴里面,才好了些,勉强能戴上了。 “还好吧。”边说话边走到舅舅面前,顺手撸了把狼头,阿英坐在草地上,抬手摘掉面具,温暖的阳光透过婆娑斑驳的树叶自头顶洒落,好几个时辰没见太阳的眼睛顿时感受到轻微刺痛,阿英揉了揉脸颊,冰凉的肌肤闷得红红的,然后扭过头,发现后面朱重八抱着水壶傻傻的站在那里。 “朱重八,你水壶要掉了。” 水壶掉在地上,潺潺清水流了一地。 朱重八如梦初醒,赶忙捡起水壶,走到溪边重新打了一壶水,走过来递给阿英:“阿英姑娘,喝水。” 阿英拧开水壶口,把水倒入沸腾的锅里,这口锅更像烧水壶造型,比现代水壶更大更宽阔,可以折叠起来存放:“野外的水不能直接引用,有条件可以先煮沸消毒,然后再喝,当然要是没条件就别穷讲究了。” 朱重八认真记下她说的话,偷偷看了她一眼:乌发如鸦羽的少女正低下头,纤细如青葱的指尖并非大家闺秀般脆弱,指尖两侧有薄薄茧子,掌心红润血气充足。 阳光为她披上一层金色羽衣。 纤细雪白的脖颈漂亮的让朱重八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地主家见到的那尊白玉美人瓶,雪白细腻的底子,优雅纤细的曲线,说不出去的韵味,他是个粗人,只觉得好看的不得了。 那姑娘说着话,抬起脸冲他笑。 他就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呢? 那皮肤雪白雪白的,透着玉色的光泽,眉眼弯弯的,像天上的星星,眼底是坚毅的光,就像浸在水银里的黑珍珠。 她的嘴巴红润,富有光泽,嘴角天生带着上扬的弧度,说话的时候有温热的白气儿冒出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幻想里那吐气如兰馥郁芬芳的气息好像扑面而来。 “烫!” 耳边响起惊呼声,低下头的朱重八傻傻的看着自己的手,滚烫的热水泼了一半,他啊了一声,看着目光担忧的少女笑:“不烫,俺皮糙肉厚,不疼的。” 阿英瞪眼,骗子!这就是赤裸裸的欺骗! “怎么会不烫?” 但凡是皮肉之身,总不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躯,好在这水只是加热还未煮沸,否则能烫掉朱重八爪子上一层皮。 阿英看着朱重八叹气:“你说你这样傻,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莫不是真有真龙护体? 朱重八嘿嘿一笑:“俺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前给地主家干过长工,还有几个发小帮衬,大家凑合着一块儿过,后来俺做过和尚,可惜寺庙没有香火,大师傅圆寂后庙里的和尚各奔东西,俺就下山当乞丐了。” “你那些发小呢?” “徐大他们都在老家呢。” 徐大? 徐达?! 阿英哆嗦了一下:“咱们郑家村别的没有,只要肯努力工作吃喝不愁,回来正好顺路,一块儿把你兄弟带上吧。” 这可是大好事儿。 朱重八喜出望外,跳起来连连抱拳,他这礼和郑元学了个四不像,郑元是武人,抱拳行礼英姿飒爽,朱重八又不是武人,有几分滑稽姿态。 阿英噗嗤笑了起来:“好了,别客气了。” 朱重八呐呐几声,放下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那土财主怎么说他们家那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的? 我观卿卿如明月。 阿英姑娘和明月一样好看。 只是朱重八不敢说出来给阿英姑娘听,这样夸赞一个女儿家,未免有些暧昧了。 第33章 驯马是个技术活 “你们俩干嘛呢?” 发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疑惑的郑元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两人对视一眼,竟然同时挪开目光,异口同声回答:“没什么!” 郑元:你俩这样我害怕! “咳咳,舅舅别管那么多啦,操那么多心累不累啊!” 阿英掩饰性咳嗽两声,娇嗔的推了推自家舅舅,没想到让郑元更加惊悚了。 阿英你醒醒! 你不是娇嗔这挂的啊喂。 经过阿英的催促,郑元满心狐疑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吃过饭,一行人继续北行。 越靠近漠北的地方,风沙越大。 草原水土肥沃,狂风吹拂,夜里下了泠泠小雨,这雨水不像凤阳府那么暴躁,那么肆无忌惮,它是温柔的,生机勃勃的。 清晨的朝露凝聚在草尖儿,阿英拔了几根嫩草放进嘴里吮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 “再往北边走五十里,就到塞边最大的交易市场了。” 掏出地图仔细看了下位置,郑元喝了口肉干汤,舒服的直叹气。 早几年出门哪儿有这待遇?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刀口舔血才攒下一点家当,现在好了出门肉干炒面火绳枪,伤了有创伤药急救包,安全又舒坦。 阿英把炒熟的炒面舀了一勺放进肉干汤里,搅了搅汤底,正要说点什么,忽然旁边的落英站了起来,竖起耳朵,目不转睛的望着远方。 “落英?” “嗷……” 郑元皱起眉头:“有什么东西吗?” 他冲旁边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这人是护卫队里负责放哨的,耳聪目明,听力视力极佳,名叫赵迩。 赵迩趴在地面,耳朵贴近,仔细听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有马群靠近。” 马群? 要知道在草原上,牛羊马是牧民最重要的资产,是一个家庭立足生存的根本,这荒漠草原茫茫一片,怎么会忽然冒出马群来? “除非是野马群。” 郑元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 “野马群?”阿英眼睛发亮:“舅舅,野马是做种马的好苗子啊,咱们缺好马啊。” 不止她们缺好马,几乎半个中原都缺好马。 元人爱马,一匹千里好马价值千金。 思及此处,郑元喊人:“所有人列队,火绳枪上火药,咱们今儿来做一回驯马的勇士。” “好!” 众人齐齐欢呼,手脚麻利,顷刻间结出防御阵容,手持火绳枪,阿二取出麻油浸泡过的绳索,交给一部分负责下陷阱的队员。 这部分队员都是肌肉结实,身体强健人高马大之类,接过绳索打了个活结,做成简易绊马索陷阱。 以马车为掩体,握着长枪的站在掩体后,队伍缝隙间,穿插火枪队,这部分火枪队员目力敏锐,射击精准,心理素质极佳。 爬上草堆子,刚转过身,阿英还没来得及说话,远方浓烟滚滚而来,大地颤动仿佛在抖动一样。 “来了!” 阿英低声对庄婉说。 目光落在郑元身边那个身影上,少年目光迥然有神,渊渟岳峙挺拔而立,手里长矛对准前方的烟尘,不见畏惧之色。 “咚咚咚” 地面颤抖,响起激烈的鼓点。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那匹领头的白马身上,并非是纯白色,四爪覆盖浅浅一层黄毛,体态俊美高大,威严非凡,气势磅礴如白云卷苍穹,湛然有神的眼睛有着类似于人的傲气,神骏不可一世。 “这是……”阿英喃喃:“爪黄飞电?” 爪黄飞电是曹操爱马,通体雪白,四蹄覆盖黄毛,因为体态神骏傲气不可一世,而深受曹操的喜爱。 这匹马当然不可能是曹操爱马,只是爪黄飞电的类似品种。 虽然只是亚种,可对于任何爱马之人而言,犹如出现一位青睐自己的绝色美人。 场中,郑元竖起命旗:准备! 所有埋伏在草地下的绊马索准备就位。 负责绊马索的壮汉们扎下马步,神色沉稳。 数匹野马率先赶到。 “起!”一声大喝,麻绳绷直,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喝!” 壮汉们咬紧牙关,手臂肌肉暴涨,身上冒出青筋轮廓,脚下陷入泥土三寸。 那数匹野马刹不住脚,悲鸣数声,怦然倒地。 “上!”令旗二变,数个套马索飞出,准确套住倒地马匹的脖子,几人用力一拽,强行将摔蒙逼的野马拽回阵营后飞速捆了起来去。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阿英忍不住暗暗叫好。 “舅舅真棒。” 阿英夸舅舅的声音完全没进到庄婉耳朵里,她提着裙角,含笑的眸光落在率领队员拉扯绊马索的阿大身上,有了几分欢喜。 哦原来庄婉姐姐喜欢阿大。 阿英笑眯眯收回目光,像只可爱偷腥小狐狸。 慧黠的眼底写满了狡猾。 那匹头马抬起前蹄飞跃而起,舒展的身体肌肉流畅匀称,腹部呈现出半月形的肋骨轮廓,这让阿英“嚯”一声,惊奇道:“我去,黄骠马混血!牛啊牛啊!” 这马肋骨突出,显然是耐力极佳黄骠马的特征之一。 也就说这野马头领既有爪黄飞电之神骏贵气,又兼具黄骠马的耐力坚毅。 见猎心喜的阿英生怕舅舅错过这么好的马,抬手打了个胡哨,旁边不远的草坡上双爪垫头极具人性化看戏的白狼抖了抖耳朵,湛蓝的兽瞳露出不情不愿的情绪。 “咳咳,事后加鸡腿。”阿英竖起手指:“五个大鸡腿子!” 话音刚落,忽然平地起了狂风。 嫩草朝四周倒下,锋利的狼爪踩过草地,粗壮的四肢弯曲发力,一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弹跳力,足有成年男性高的白狼越过草坡,快速朝头马奔跑而去,靠近目标的后重重用力一跃而起,一口咬住野马脖颈,将它拽倒在地。 那野马头领倒在地上,四蹄踹中狼腹后挣扎爬起来,发出愤怒嘶鸣,扬起马蹄连踹巨狼头部。 “好烈的马。” 危机之时,郑元赶到,翻身跳上野马后背双腿用力夹紧不让自己掉下去,身体趴服双臂勒住马脖子任凭马如何剧烈挣扎也不松手。 驯马是个技术活。 第34章 两牲口啊! 郑元翻身而上,压制住野马头领,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 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如果从马背上掉下去,等待他的将是被马蹄踩成粉碎。 那匹野马头领,凶悍难驯。 一人一马之间的较量十分激烈。 一旁的阿英双手紧紧抓住衣服,全神贯注的看着舅舅和马搏斗,嘴里念念有词:“舅舅加油,舅舅千万别输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马之间的搏斗进入了尾声。 当马儿发出一声不甘的鸣叫,重重倒在地上,这场较量以郑元的胜利作为结尾。 “舅舅!” 阿英冲了下去抱住郑元,郑元摸了摸他的头,筋疲力竭的笑了笑:“怎么样舅舅还是厉害吧?” “厉害厉害,我的舅舅最厉害了。”阿英甜甜的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夸奖之词,恨不得用夸夸声将舅舅淹没。 郑元咳嗽了一声,自家外甥女的热情实在让人难以招架呀。 阿二走过来,递了一壶水给郑元,水里放了一点细盐,盐水是临时补充体力的最好办法。 护卫队的成员已经开始收尾了,他们将捕获的野马清点数目,一些性格温顺的就用马缰绳牵出来,性格暴躁桀骜难驯的单独拴在一旁。 郑元驯服了头马。 这头马就应该他来处理。 等他稍微恢复体力之后,手下的人递来一副马鞍,那野马头领习惯了自由自在。暴躁的打了个响鼻,叼着马鞍绳索不断的撕扯。 这马脾气不好,除了对靠自身能力驯服他的郑元以外,对其他人根本就不假辞色,尤其是落英这个使绊子的狗腿子狼。 事后得到5个大鸡腿奖励的落英,不屑一顾的,打了个响鼻:小样,有你屈服的时候! 护卫队员富裕了,基本上人手一匹马,换下来的本地马可以去当地交易市场换钱。 此处离家千里迢迢,带回去太费精力了。 驯服野马群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阿英实在不想在马车上闷着,时不时跑前跑后凑到舅舅面前看野马头领:“舅舅给它取个名儿吧。” 郑元俯身弯腰拎起阿英的衣领子,一把将人拽上了马背。 那野马头领感觉背上多了个重量,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颇为不满着打着响鼻,暴躁的直厥蹄子。 这马真的是太神气了,流畅的肌肉线条,高大贵气的轮廓,柔顺飘逸的毛发,看着阿英心里直痒痒,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马头。 “嘶!” 野马头领回头就是一口,好在阿英及时收手,不然这半只手就保不住了。 可别小看野马的攻击力,除了厥蹄子,结实的牙口也能置人于死地。 “孽障!” 郑元脸色一沉,伸手摸向腰间的火绳枪,阿英连忙阻止他:“舅舅是我不该伸手的。” 说完脑子里灵光一闪,从包里腰间掏出几块褐色的小糖,试探性放在手掌心递了过去:“乖马儿吃糖吗?” 今年郑家村沿着稻田种了不少甜甘蔗,甘蔗按照书上技术指导的熬糖方法,熬制了不少红糖,蔗糖,供村民们日常生活所需。谁家小孩子嘴馋了也可以买上几块,价格实惠,公道便宜。 阿英的糖和普通的糖不一样,在蔗糖的基础上,加入各种名贵珍贵的药材,浅褐色的外表下,散发着清甜的咸的薄荷香味。 保持高冷桀骜不驯的头马用力抽动了几下鼻子,两只铜铃似的马眼直勾勾望着阿英掌心的药糖,垂涎欲滴的口水顺着马嘴流到地上。 “嗷呜。” 同样闻到药糖香味儿,嗅觉灵敏的落英跳过来,眼巴巴瞅着主人,可怜兮兮的嗷呜起来讨糖吃。 “不吃喂落英了哦。” 拿着糖晃了晃,阿英作势要喂给白狼。 那野马头领急了,哟哟两声,扭头一口咬住阿英袖子,大舌头一卷,把糖块悉数卷入口中,满足的眯起大马眼,咀嚼了起来。 “好孩子。” 落英直接急了,试图伸爪子扒拉阿英要糖吃,阿英只好又掏出药糖喂给落英,这波雨露均沾她亏大发了。 阿英趁野马吃糖的功夫,再一次伸手去摸马毛。 这一次如愿以偿摸到了。 那马儿打了个暴躁的响鼻,像个暴躁大佬不得不忍受家中晚辈的骚扰。 “舅舅,就叫它踏雪吧。” 郑元没啥意见,叫啥都行,反正是他的马。 “这马通体雪白,有黄骠马和爪黄飞电混血血统,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马啊。” 取了名字,阿英又专门搜索脑海里照顾马匹的书籍,十八式按摩法齐上阵,争取把踏雪伺候的舒舒服服,地地道道的,顺手也把落英洗了洗澡刷了个毛,一通马杀鸡下来,一狼一马哼哼唧唧舒服的不要不要的,伸长脖子使劲蹭阿英。 “乖啊啊乖啊。” 为了能享受马杀鸡待遇,这两牲口无所不用其极,某天早上阿英刚起床,掀开马车帘子听见外面骚动起来,探头一看,好家伙,那野马头领趁主人睡觉的功夫,偷偷摸摸咬断了缰绳,凑到马车这边,正追着拉着的枣红马屁股后面疯狂咬马呢,可怜的枣红马神气漂亮的大尾巴直接被咬秃了一大片。 “卧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的阿英脱口而出:“落英你跟着马屁股后面凑什么热闹啊,你两不是看不顺眼吗?” 那个配合野马头领欺负老实马的狗子可不就是她家傲气入骨的落英? 瞅瞅,哪有半点狼王的样子! “嗷呜嗷呜。” 口水洗脸! 阿英气呼呼揪住落英大耳朵,使劲捏了捏狼头:“你是狼王呀,怎么能欺负老实马呢?” 落英舔了舔嘴巴,哼哼两声,欺负的就是老实马! 赶跑了枣红马以后,野马头领主动凑过来咬绳子,阿英推着它往舅舅那边赶,可这家伙不但不走还想挤进马车里面找糖吃,这可把阿英气坏了,抓住马头送了个爆炸发型:“不许贪嘴,快走快走。” 身后响起悉数声,扭头一看,好家伙声东击西,落英直接叼着装糖的包袱跳下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再转回来,那马也丢下装模作样咬在嘴里的缰绳,跟着落英跑到远处的山坡上,一狼一马完美配合声东击西抢走糖包的牲口,正肆无忌惮分享了战利品。 目瞪口呆的阿英:我养了两个什么玩意? 牲口啊! 第35章 军刺之威 漠北,临城边界。 狂风卷起大量黄沙,奔袭边镇之地。 傍晚时分,抵达边陲小镇后,先是向守城的军官出示通行文书,而后缴纳交易税银后,得到了一个暂时落脚的两进出的院子。 院子长久没有住人,破败不堪,唯一的好处是院子里有口古井,将井水里落叶捞出来,撒入消毒药粉,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行人草草吃了晚饭。 锅子里煮了牛肉干,放入茱萸粉,辣椒,盐,烤饼热过后切成小块浸泡牛肉汤汁。 另外一个火堆上架起了铁水壶烧热水。 两个姑娘住一个房间,几十号大汉挤三个大通铺。 阿英将烧好的热水倒出特制的热水壶里,盖上盖子递给庄婉,庄婉拎着水瓶先进去简单洗漱,等她洗漱完再出来换阿英进去。所以阿英也不着急,拿着火钳往火坑里塞劈下来当柴火烧的家私,一边和郑元说话:“边镇的羊毛已经收过一道关税了,所以价格要贵上三成。” 郑元系好披风,手底下的人正在整顿一二,嘴上回答道:“那就去草原上找散户我们自己收货,不走边镇。” 阿英笑了笑:“有句话说的很是不错。” 郑元愣了下:“什么话?” 阿英想了想:“赚钱的法子往往伴随着风险,风险越大利润越高。” 郑元已经穿戴完毕,头上戴上遮挡风沙的斗笠,带上阿二,走到正在喂马的朱重八身边说道:“重八和我们一块儿去,也见见世面,以后能独当一面了,好些事情要你自己来做。” 话里意思是要培养朱重八了。 护卫队奉行因材施教,性格活泼的就接人待物,心性沉稳的就负责后勤保障,朱重八性格沉稳聪明好学,人又机灵会来事,不怪郑元喜欢他。 “你们俩等等。” 从后面赶来的阿英掏出两个荷包挂在两人腰间:“驱虫蛇的药丸子,塞北风沙大多毒物,出门要小心。” “行,知道了,别留门等我们。” 郑元交代了两句,带着朱重八出门。 天色黑了下来,边陲小镇的商贩挑起担子,陆续归家,离得远的牧民选择在小镇租上一个简陋的临时住宅,交几个铜钱大子,省了来回倒腾的麻烦。 整个漠北最大的羊毛供应商,乞颜氏居住于倒头巷尾,他们曾经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姓,后来因为反抗铁木真而惨遭灭族,只剩下旁支以乞颜氏为姓,相互聚集依偎。 巷子里乌黑不见五指。 朱重八踏进巷子后忽然站住脚步,他扭头去看郑元,一道寒光掠过,郑元已经拔出绑在腿上的军刺,反手朝背后刺去。 袭击之人举起匕首挡在身前,却没料到那军刺极其锋利尖锐,一个照面,匕首断成两截,军刺趋势不减,扎进对方肩膀,郑元握住军刺轻轻一拧,开了血槽的三菱军刺充分发挥放血功能。 温热的血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喷了出来。 郑元脚下一转,侧身避开。 朱重八欺身上前,一手抓住对方手臂,一手扣住伤口,膝盖抵住对方腰腹,用力一下。 那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乞颜氏的待客之道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郑元擦干净军刺上的血,淡淡开口,话音刚落,倒头巷子响起了烛火,几个年轻男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深邃的五官轮廓,带有敌意的琥珀眼睛,以及身上穿着打扮,明显不是中原人士。 “中原人?” 对方语气古怪,眼神警惕。 郑元单手握住军刺,黑黝黝的刺身涂抹了特殊药水,不见一丝反光,这玩意近战表现优渥,刺中就能让对手失去反抗能力,刚才那个袭击他们的人是族中好手,仅一己之力,就倒地不起。 对方看了好几眼军刺。 “郑元,来自凤阳府郡下的郑家村。为做生意而来。” 郑元大大方方自我介绍,示意朱重八放人,松开手后,那个人还是动弹不得,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这让异族人大吃一惊。 要知道,敢出来袭击的都是好手,不说铁骨铮铮,那也是一等一的硬汉,可现在这硬汉只是被刺中了一刀,还是肩膀这样不重要的位置。 居然惨叫连连? 几个异族人对视一眼,为首的老者站了出来,沉声道:“中原人,你们进入小镇就打量羊毛收购的地方,我们乞颜氏已经不做牧羊生意了。你来此怕是找错了人吧?” 郑元微微一笑,完全不在意被揭穿来意,他举起手中军刺:“乞颜氏虽然不做牧羊生意了,可和草原关系匪浅,我想请老先生牵线搭桥。” 说完,掏出荷包,取出一粒药丸,上前撬开袭击者的口齿,将药丸塞了进去。 半盏茶时间,呻吟声渐止。 两个异族青年将人搀扶起来,退入黑暗里。 那老者目露精光,淡淡道:“谈羊毛生意前,我们可以谈一笔别的生意。” 郑元皱眉:“别的生意?” 他顺着老者目光望去,正是自己手里握住的三菱军刺。 顿时哑然失笑:“既然您有意,那么在下却之不恭了。” “贵客临门,里面请。” 穿过倒头巷子,入目一排小院子。 靠近最右边的院子,就是乞颜氏的据点,而左右居住的人家和乞颜氏关系甚好。 从郑元他们进入小镇,第一个商户吐出乞颜氏的名字,消息就传入了乞颜氏耳中,能够从黄金家族手里活下来并且低调延续至今的家族不是善茬。 夜色已深。 郑元和朱重八离开了倒头巷子,回去的路上,旁听了半晚上的朱重八憋不住了,他没办法理解郑元和乞颜氏关于三菱军刺的交易。 你说合理吧,也不合理。 明明是谈羊毛生意,后面跟着做了笔军火生意。 郑元摸了摸下颌,解释道:“乞颜氏和黄金家族是死敌,同时乞颜氏在草原上有属于自己的死忠势力,一旦他们得到三菱俊军刺的制造方式,野心就会萌芽。也不能这么说吧,阿英说过,武器只是野心的辅助之主,我们真正的好东西还是火绳枪和阿英跟刘基先生开发的东西,所以军刺只是个添头,既能给黄金家族添点小小麻烦,又能对我们的羊毛生意有所帮助。” 朱重八听了个云里雾里。 其实不怪郑元讲得一头雾水,主要还是阿英没说清楚,她总不能说元朝要灭亡了,以后残存的黄金家族逃回草原,现在咱们是在资敌的资敌吧? “开发的好东西?” 朱重八抓住了重点。 “嗯,那玩意叫什么来着?” 郑元没有丝毫隐瞒,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名字:“叫什么鬼玩意来着……” “粉尘爆炸。”院子里烤火的小姑娘和同伴提起这个名字,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公式,一步一步解析:“粉尘爆炸具有一定威力,可以用来改造火药。” 第36章 朱重八甘之如饴 “粉尘爆炸是个好东西,不过很危险。”讲解完公式后,阿英让庄婉多写两遍,庄婉本身聪明好学,有婉儿之才俊,只是出身限制了眼界,有了刘基呕心沥血的启蒙加上阿英题海填鸭似的教导,庄婉的学习进度可谓一日千里。 刘基头发都秃了,这人属于人牛逼瘾还大,恨不得投身学识里去,一日三餐只饮墨汁吃文字了,这不迫于没有帮手,就把庄婉培养起来了。 掏心掏肺的那种。 留守郑家村的刘基还等着两人回去,帮忙搞青霉素实验呢。 提到青霉素阿英头大了一圈,粉尘爆炸还没解决,破伤风克星就要来了,实验命题一个接着一个,感觉自己瞬间被掏空了。 不过仔细想想,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某位姓周的伟大学者曾经说过,挤一挤嘛总是会有的。 既然自己穿越了,还戴了金手指,那必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这么一想,做起各种命题实验,顿时心安理得了起来。 颇有种苦哈哈的自娱自乐心态。 “舅舅他们回来了。” 敲门声响起来,岗哨的护卫早就看到他们回来,直接过去开门。 丢下埋头苦思的庄婉,阿英提起裙角,走过去迎接舅舅,她洗过澡换了衣服,古代裙子漂亮的不可思议,就是她性格跳脱,跑起来容易弄脏裙角。 “舅舅,朱重八。” “英姑娘。” 朱重八抿着嘴笑了起来,半点不见刚才心狠手辣的样子,笑容腼腆羞涩,活脱脱青春恋爱期的毛头小子。 郑元看了看朱重八,又看了看阿英,啧了声,哼哼唧唧:“今儿出去一趟,怎么回来眼里就只有阿英姑娘了?”末了,阴阳怪气来一句:“阿英姑娘,哼,阿英姑娘。”嘴里翻来覆去念了几次,气得阿英跳起来追着他满院子打:“舅舅就会捉弄人!真坏!” “我坏什么我坏。”郑元身手矫健,假装躲避阿英追杀,逗着她玩儿:“明明是你俩眼里没我。” 阿英要被气死了,偏偏这帮大人都在旁边看好戏,她扭头去找朱元璋帮忙,结果发现这人脸红红像番茄,原地罚站了半晌,对上目光躲躲藏藏,阿巴阿巴道:“俺、俺眼里有郑队……” 郑元马上补刀:“那你心里没有阿英姑娘?” 朱重八涨红了脸,磕磕巴巴急急忙忙解释,生怕阿英误会,恨不得手脚并用:“有有有!俺心里第一个就是阿英姑娘!” 卧槽完蛋! 阿英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去看郑元,果不其然,自家舅舅眉眼弯弯像只大狐狸,冲她挤眉弄眼:“哦~心里第一个就是阿英姑娘~” 额头爆出青筋,拳头紧握,忍无可忍的阿英一拳捶了出去:“舅舅!” “我去,阿英你谋杀亲舅舅啊!” 郑元上蹿下跳:“救命啊,谋杀亲舅舅了!” “谋杀你个头啊!臭舅舅看盆!” 哐当。 一个大铜盆飞出去。 正面迎上铜盆,狐狸眼青年淡定蹲下,伸手一捞,铜盆稳稳落地,滴水不漏。 “接得好。” 庄婉呱唧呱唧鼓掌。 递上半袋瓜子:“来吃瓜子儿。” 阿二刚想接过来,横里插进来只手,扭头一看,入目一张硬挺硬朗的脸冲他皮笑肉不笑的,得,识趣的狐狸眼青年讪讪收手,看着他哥冲人家姑娘温柔一笑,那张老皮上的伤疤都舒展了。 “我弟不爱吃瓜子,我吃吧。” 你妹的!重色轻弟! 阿二很想对哥哥发出灵魂质问,奈何面对手把手拉扯大他的哥哥,怂。 全满院子人看着好戏,还有人拉了朱重八一把叫他过来坐,别站在那儿当木头,朱重八手足无措坐下后,这帮老油子还忒不要脸,凑过去调戏人家小朋友,一口一个你跟阿英妹子什么关系啊。 笑话,搞得大家好像很熟一样。 明明看着阿英长大的又不是朱重八。 朱重八坐立不安,脸红成了猴子屁股,火烧火燎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叽叽喳喳像十万八千只鸭子吵闹不休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朱重八悄悄抬头,正好对上双明亮的充满怒气的眼睛,可真亮啊,像天上的星星苍穹的明月一样明亮。 “阿,阿英姑娘。” 这漂亮标志的小姑娘板着张俏脸,不阴不阳的嗯了声,眼角余光带着煞气,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叔叔伯伯们,再扭头过来,深吸一口气,端正心态:“朱重八我告诉你,这帮不要脸的行为我们要表达深刻谴责,千万不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旁边脱鞋子的郑元不干了,举着鞋子大声嚷嚷:“我们都是有良心的啊,重八你说句话,咱们是不是学习的好榜样?” 阿英直勾勾盯着朱重八:“你说,他们是不是没良心的不要脸行为?” 左右为难的朱重八半点都没犹豫,果断站队表明立场:“俺觉得阿英姑娘说的没错。” 得,众人哄堂大笑。 唯有郑元抚额叹气:“朱重八啊朱重八,你这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雄风不振啊。” 朱重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他想,在阿英姑娘面前,就是一辈子抬不起头,雄风不振,他也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阿英哼哼了两声,走过去给她舅舅递了双棉布拖鞋,又示意朱重八先去洗漱:“你们晚上吃了吗?” “吃了,不太痛快,全是烤肉。”郑元换了鞋,往火炕旁边一坐,舒了口气:“没敢喝酒,那帮乞颜氏都不是善茬。喝酒误事。” 永远不要考验合作对象的良心。 他们家业小,赌不起。 “羊毛生意谈妥了?” 阿英端了杯药茶,叫庄婉装进水壶里,给朱重八温着,等他洗完澡喝。 漠北气候干燥,吃东西以牛羊肉奶为主,做法偏向烤煮炸,长期缺少维生素会导致身体机能紊乱。 所以刚进漠北,阿英就准备了各种草药茶轮番上阵,一通灌下来,还没人出现水土不服的毛病。 郑元喝了一口,草药茶微微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回味带着余韵,略微有些甘甜,这茶羊毛庄子vip服务有的喝,正儿八经养生茶。 只觉得一口下去,浑身毛孔都舒畅了,胃里暖和的不得了。 “羊毛生意先没谈拢,约了明天去草原见见那些草原羊养殖大户,到时候再谈一谈。不过他们还谈了另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三菱军刺。” 果然不出所料。 阿英挑了挑眉毛:“乞颜部野心不小啊。” 趁他病要他命,黄金家族还没倒下呢。 这就想着积攒力量,背后捅刀了? 第37章 小样,你瞅啥! “黄金家族还没倒下呢,这乞颜氏真有意思。” 笑盈盈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阿英端起茶缸子加满,继续说道:“鲸落之时,虎视眈眈者甚多。”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对此郑元看得比较开,自从有了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天子就不再是天之子了。 天子也是人。 英明的皇帝,昏庸的皇帝,都是人之子。 郑元压低了声音,说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永恒的王朝,也没有不灭的星辰。 郑元这些话大逆不道,在场众人却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该干嘛干嘛。 皇帝老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阿英觉得没什么:“乞颜氏想做生意,咱们不用拒绝,该怎么合作怎么合作。” 郑元说道:“约了我们三日后去草原。” 决定了下一步怎么走,各自洗漱后回房歇息。晃眼三日后,天气晴朗,难得艳阳天,万里无云也无风沙。 小镇外,一行人会合。 “狼!” 落英大摇大摆走前面,狼头高昂,傲气十足。 这狼可真俊,和一般灰不拉叽的草原狼不同,四肢矫健有力,肌肉线条行走间露出饱满结实的轮廓,浑身皮毛雪白透亮,就像油光里泡出来一样。 几个乞颜氏部落的青年两眼放光的盯着巨狼,恨不得上去揉戳一二。 这可是银狼啊! 罕见的很! “阿妹,你们这狼,卖不卖?” 一个年轻乞颜部小伙子凑到阿英身边,悄悄地询问。 阿英还没拒绝呢,那狼耳朵灵敏得很,巨大狼头凑过来,嘴巴咧开,两排森白獠牙寒光闪闪,竖起的狼眼残忍野性,好似要把他撕扯成碎片,贪婪吞下。 小样,你瞅啥! 草原人崇拜狼,敬畏狼,同时以猎杀和亲近狼为荣。 那青年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害。 银狼头颅高昂,湿润的鼻子喷出个响:小样,就这怂货还敢问本狼大爷卖不卖? 要知道,狼这生性高傲傲慢又残忍,要不是阿英在身后,狼大爷落英早扑上去,给那小子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了。 冷不丁,响起清脆的声音:“落英,过来吃糖。” 稀稀疏疏掏口袋的声音,犹如天籁。 落英两只狼耳朵嗖得一下,竖起来,抖啊抖,垂下来的尾巴拼命摇啊摇。 “嗷呜!” 吃糖。 众乞颜部人惊惧敬畏的目光里,巨狼竟然人立而起,两只巨大狼爪试图趴在纤细窈窕的少女肩上,那大尾巴呼啦呼啦摇晃成了风车,吐着舌头一个劲凑过去要舔舔。 乞颜部:你丫不是狼,你丫是狗吧?! “啊啊啊落英别舔我的脸!” 阿英抓狂,脸上全是落英口水,握着药糖的手被狼舌头撬开,湿哒哒的口水黏糊糊的糖汁,简直要疯。 “嘘律律律。” 铿锵有力的嘶鸣声响起,明明只是马叫,无端端听出嘲讽之意。 一个偌大的马蹄子朝巨狼屁股踹了过去。 我去你丫的! “嗷呜!”屁股剧痛,银狼放开阿英,转身就朝某个死对头咬了过去,紧接着狼脸上又挨了一蹄子:“嗷嗷嗷嗷……” “嘘律律律~” 马嘴咀嚼唾沫星子乱飞,马眼透出几分嘲讽,拉满了仇恨。 一狼一马直接现场干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烟尘乱飞。 简直看呆了乞颜部的族人。 “那匹马……是漠北最大野马群的那匹头马?” “四足踏雪,身形矫健,兼具黄骠马的耐力和爪黄飞电的速度,姿态之神骏,世间少有,不会错的,就是那匹野马头领!” 有人认出了野马的身份。 漠北最大的野马群是有来历的,早年间有个相马师,带着自己的俊马来到草原上,没想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匹骏马竟然跑了出去混入野马群里,久而久之,就混出匹黄骠马和爪黄飞电的混血。 此马性格暴躁,野性难驯,寻常好汉等闲不能近身,身手矫健的驯马好手千辛万苦爬上马背,也会被发狂的野马摔下来,这么些年蹄下亡魂不知几许了。 嗯?性格暴躁? 几个乞颜氏族人揉了揉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野马头领居然蹭到中原少女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嘴里发着律律的叫声,尾音拖长像极了撒娇,那少女掏出一块糖,递给野马头领,顺了顺长长的鬃毛,那野马头领居然低头吃了糖可劲蹭少女的脸颊! 我们眼花了吗? 这他tm叫脾气暴躁? 扭头,旁边还有只梦中情狼因为自己舔不到人,在嗷呜嗷呜撅爪子呢。 “咳咳,这姑娘是什么人啊?” 乞颜氏的长老,那天晚上出现在巷子里的老者,咳嗽了两声,询问对方。 “这是我们郑队的外甥女。”阿二笑眯眯的回答:“别看这马啊狼啊,凶悍难驯服,在她面前就像小猫崽子一样亲近。” 大长老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大长老的视线,扭过头来居高临下,马眼写满了不屑一顾的轻蔑:小样,你瞅啥? “这马真好啊。”大长老眼珠子都红了,想上手又不敢,正好郑元过来,摸了摸马头,牵过缰绳,翻身上马:“出发吧。” “等等,这……”大长老哆哆嗦嗦:“这马跟你们郑什么队长?” “哦,是我们队长亲自驯服的。这不取了个名字,叫踏雪。”阿二笑眯眯的说完,打了个口哨,高喊一声:“踏雪。” 扭来扭去甩蹄子,舍不得和阿英分开,想要继续蹭蹭的野马头领眼皮子一撩,撅了撅蹄子:干嘛? 叫嘛啊? 那啥阿英等等,骑我啊骑我啊! 气呼呼的黄骠马追着枣红马咬尾巴,郑元拍了拍马头,警告性喊了声“别闹”,马儿扭头走到前面,盯着草原人垂涎欲滴的目光,像块香饽饽,雄赳赳气昂昂小跑了起来。 “郑,队长是吧,您这马?啥时候需要解决生理需求,我们乞颜部拥有大量靓丽的骏马,咳咳……” 这话说得像拉皮条子的,养马的年轻人自己不好意思了起来,脸皮子发红,顶着长老鼓励的目光继续下去:“咱们绝对不会亏待踏雪的?踏雪是吧。” 郑元微微浅笑,渊渟岳峙之姿,不卑不亢:“有机会一定。” “哎一定一定。” 年轻人连连点头。 只觉得这中原人真不错。 第38章 给漠北兄弟们开开眼 漠北草原,过了戈壁滩,入目一条蜿蜒绵亘的河流。 河流两岸,大量草原部落牧民,逐水而居。 远处放哨的牧民看见大部队人马过来,立刻吹响了手中的哨子。 前脚踏入放牧的地方,后脚牧民们就迎接了上来。 “锡长老,好久不见我的老兄弟。”一个模样沧桑的老者迎接了上来。 “好久不见伙计。”乞颜氏长老锡上前,拥抱了一下对方,随后介绍:“这是从中原来的客人们,他们想要和你谈一笔大生意。” “哦,大生意?”牧民老者哈哈大笑:“我们是风餐露宿一穷二白的草原子民,有什么大生意可以谈的呢?” “羊毛生意。”听到这话后,牧民长老看见为首那个英挺俊朗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长老,我们是来自中原的商户,我叫郑元,这是我的外甥女,郑英。” 阿英笑眯眯打了个招呼,旁边响起呼噜声,巨大狼头挤过来,冲满脸震惊的长老咕噜咕噜几声。 “哎呀,狼啊。” 牧民长老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这狼真俊呢。” “嘿,你再看看那马。”乞颜氏长老哼了声,那骄傲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郑元牵着的是他的马:“是不是野马群那匹绝世好马头领?” 那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头领? 牧民长老眼神不太好,仔仔细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看的踏雪不耐烦的撅蹄子了,这才啊一声,指着踏雪叫了起来:“真是那马崽子啊!” 认出马的身份后,牧民长老态度大变,热情了许多:“外面风大,郑元小兄弟,咱们里面说话。” 草原人以狼为图腾,极爱骏马,野马群闻名漠北草原,引无数驯马高手竞折腰,今日竟然被人驯服了,真叫人惊讶又感慨。 这边进了帐篷。 外面留人看守,正在给马顺毛的阿大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声:“喂,中原来的汉子。” 冷冷撩起眼皮子,对方是个年轻牧民,眉眼飞扬,眼里粹了野性难驯的光芒,他指了指自己的马,对阿大竖起大拇指:“你那马儿是野马群驯服来的吧?真不错,不过我的马也不赖,它叫飞鹰,地上的烈鹰,有飞禽一样快的速度。怎么样,要不要比一比?” 那匹叫飞鹰的马儿撅了撅蹄子,打了个响鼻,虎视眈眈的望着他的马。 阿大的马像他。 沉默,寡言,平日里很少叫唤。 但他的马很稳重,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类,驯服野马群后,所有的野马放在一起,各自挑选伙伴。 阿英说过,只有彼此看上眼心意相通的,才能发挥出骑兵最大威力。 阿大和他的马一见钟情。 喂完最后一颗药糖,阿大附身凑到马耳边:“要跑吗?” 那马儿扬了扬鼻子,喷了喷热气。 沉稳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的马,再看了看主人,扬起了马蹄。 阿大不可察觉笑了笑,拍拍马脖子,说道:“这是我的兄弟,它叫惊蛰。” 牧民爱马,将马视为兄弟姐妹,阿大的话明显得到了牧民们的喜爱。 “我的飞鹰也是我的兄弟!” 帐篷里几人落座,外面喧闹声传进来,老者爽朗大笑起来,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年轻人就要年轻气盛,比一比很正常。” 飞鹰是部落有名的好马,只要不是那匹野马头领,飞鹰肯定不会输的。 部落长老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郑元,掩饰性咳嗽了几下,迅速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谈谈羊毛生意吧……” 郑元心领神会,同样他认为阿大也不会输,笑着回答:“我们远道而来……” 端坐在郑元身边,眼观鼻鼻观心,手指快速掐算羊毛进货价格和分成利润的阿英睁开一只眼,给旁边的朱重八使了个眼色。 去,把庄婉姐带出去给咱们阿大哥加个暗恋的buff。 读懂了眼色的朱重八回了个眼色:放心吧!保证办到。 春日原野下的漠北最是适合马匹的奔跑,干燥而又坚硬的土地使马匹跑的飞快,丰沛肥沃的草原不会让马匹伤了蹄子。 阿大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和他心意相通的惊蛰停止马蹄,安静伫立在原地,垂头静默。 而一旁的青年将自己的伙伴牵了出来,拍了拍马脖子:“喂中原人,你可不要输不起啊。” 阿大扭头,看了眼掀开帐篷挤进人群里的秀丽女子,沉稳持重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一股豪情。 我正在喜欢的女子的注视下,为她夺得胜利啊! 世上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鼓励呢? 那双秋水般的双眸盈盈相望,含着春风潋滟的笑意,满是温柔的鼓励。 我会赢! 面容有道狰狞伤疤的青年笑了起来,罕见的大笑,高声道:“兄弟们,给草原的儿郎开开眼,见见咱们郑家的御马术!” “雄起!” 郑家护卫队的青年们哈哈大笑,呼应副队的号召。 郑家御马术是阿英从各种御马教材里精心挑选,编造而来,加上各种实操演练,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半点不怂任何人。 这边草原部落的汉子们纷纷嚷嚷起来:“漠北儿郎绝不认输!” “阿坝,上啊!” 临时拉来做裁判的年长者举起手中彩旗,重重挥下! 两匹马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眨眼间消失在视线尽头。 “好快!那匹马居然能跟得上阿坝家的飞鹰!” “卧槽,惊蛰遇到对手了啊?” 说卧槽的是郑家护卫队,这词仿佛有某种魔力,上瘾! 两方人马对视一眼,齐齐放声大笑了起来,男人们挤成一团嘻嘻哈哈:“肯定是飞鹰赢。” “你放屁,我们家副队除了头儿家的踏雪,谁都没输过。” 一个汉子嚷嚷起来,不服输。 有几个争执上头的,不等赛马的回来,撸起袖子就要干一架分个胜负。 而女人们则围到了庄婉身边,怯生生看看她漂亮的衣裳,乌黑亮丽的长发,小声夸奖:“你身上好香啊。是鲜花的味道吗?” 庄婉大大方方转了个圈,掏出药囊:“不是花香,是草药香,可以驱虫,你们要摸摸看吗?” 女人们这边气氛好的不得了。 男人们不打不相识。 而赛马中的两人,压低了身体,冲向第一道障碍—— 飞跃草原河。 第39章 姑娘我专治妖魔鬼怪! 两匹马并驾齐驱。 河道蜿蜒处略窄的地方,牧民青年不减速度,大喝一声,加紧马腹催促马儿一跃而起。 河水水花飞溅。 水位没入马腹,险险淹没牧民青年小腿。 这是极度危险的,要知道春夏交际,水位上涨,河流端急,激流暗涡巨多,一个不留神就会连人带马被冲走。 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的阿大扬了扬锋锐的眉,目光锐利坚定,一夹马腹,他与马心意相通,吃住都是一起,马儿嘶鸣一声,毫不犹豫冲进冰冷的河水里,踩着河流快速奔跑起来。 “好!” 回头看到这一幕,牧民青年佩服对方的勇气,同时激起一股争斗之心,抓紧缰绳后加快了速度。 这两人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而另一边的部落里,同样热闹极了。男人们嘻嘻哈哈挤成一团,围成了个圈,两个脱掉上衣的壮汉正在角力。 “郑峰干翻他!” 这边喊话积极的是郑家护卫队的人,汉子们爽朗大笑,握着拳头用力挥了挥:“绊倒他,对,就是那样,好样的!” 碰! 草地尘土飞扬。 那个牧民汉子被压在地上,奋力挣扎,可压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宛如铁做的,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开分毫。 一群牧民汉子跟着起哄:“缇林,你是不是软脚虾啊?快爬起来啊。” “爬不动赶紧服输。” “就是,换下一个。” “赶紧的赶紧的。你可别拖时间啊。” 牧民汉子气得脸庞通红,大喊起来:“有种你们来啊。” 他像只翻了壳的小乌龟,扑腾了半天,气喘吁吁举起手:“我输了我输了。” 郑峰松手,他马上爬起来,冲到牧民群里,一口气喊了四五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有种上啊?” 那几个牧民嘻嘻哈哈起来:“你是我们部落的勇士,你打不赢我们上就是丢人现眼。” “走走走喝酒去。” 几个人转移话题的功夫把他气了个半死。 还有人跑过去勾搭郑家护卫队的成员,热情的要命:“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不如教几招?不白学,咱们部落有最烈的酒,走喝酒去喝酒去。” 护卫队规矩严谨,纪律分明,几个人虽然心动可还要等上级指示。 作为副队之一,阿二自然不会驳回牧民的热情。 “留下两队守卫,剩下的去吧。” “副队太好了!” “谢谢副队!” 男人们嘛,感情升温快,尤其是郑峰以一己之力打服了部落勇士,更是受到追捧欢迎,不光男人们热情,好几个围在庄婉身边看病的女娃娃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射过来,沿着郑峰肌肉结实,饱满有力得胸膛打转。 这可真有力啊! “咳,擦擦口水!”一条雪白绣着迎春花的帕子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的小姑娘看着递帕子的庄婉。 庄婉冲她调皮笑了笑:“身材不错吧?” “咳咳咳。” 小姑娘脸蛋通红。 一群女人爆发出清脆的笑声,银铃儿似的响了起来。 女人们围着庄婉说话,中原女子温婉可人,娓娓道来的声音像极了枝头的鸟儿,是那么动听那么温柔,恨不得把耳朵张开了,时时刻刻倾听,而且她说的话又很有道理,听的女人们连连点头。 “遇到生理期,可以用干净柔软的棉布做成月事带。” “那没有干净柔软的棉布怎么办?”一个三十来岁的牧民女人出声,她脸庞因为长期暴晒,变得通红,粗糙蜕皮。 收回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的目光,庄婉从腰间药囊里掏出一个木制小罐子,轻轻拧开,露出淡黄色的膏体,挖了一小块,伸手抹在对方脸上:“别动,这是治疗晒伤的草药膏体,每天涂抹两次,早晚各一次。” 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晒伤带来的疼痛感情,视线里中原女子温柔的目光宛如流水,缓缓拂过,不知道是药膏的清凉,还是目光带来的舒服,牧民女子低下头,脸红了起来,冷不丁一个药膏盒子塞进手里,她下意识握紧了起来。 庄婉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没有干净棉布的话,就把家里的旧衣裳放进热水里煮沸,加入白醋,晾干后用烧出来的草木灰做底子,缝制成月事带。如果有大量血块,表示你有一定的寒症,需要注意休息,准备姜汤红糖水之类的。” 原本牧民追水而居,女人们要承担一部分沉重的生活压力。 就算如此,她们还是认真记了下来。 牧民部落没有正规的大夫,大部分都是巫医,巫医不分家,用符水,马尿之物治病成了常用手段,治得好是巫医本事好,治不好是长生天不保护。 女人们的妇科疾病更是被视为腌臜之事,不敢谈及。 她们敢怒不敢言啊。 “女人来月事很正常,天地分阴阳,四季分春夏秋冬,人分男女。”握住一个牧女的手掌,常年握着缰绳,柔软的掌心老茧厚重,可庄婉的语气温柔又怜爱,让这些牧女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体贴:“请你们不要感到羞耻,身体的一切自然反应,都是不需要避开的。” “那、那来月事不用害怕吗?” “是的不用害怕。” 牧女们脸上绽放出笑容。 只不过这笑容还未完全盛开,一道严厉苍老的声音横插而入:“不要听中原女人的胡言乱语,身居不洁的你们靠近长生天,就会被神明厌恶抛弃,那是邪恶的腌臜之物!!!” 牧女们看着来人,脸色纷纷剧变。 正好阿英撩开帘子出来,和朱重八正有说有笑呢,冷不丁听到这话,眼皮子撩起来,冷冷淡淡抬眸:“哟,这老家伙谁啊?” 朱重八和女神难得亲近,被搅了局自然脸色阴沉:“是他们牧民部落的巫医。” 哦,巫医啊? 郑家村那个天天卖符水装神弄鬼,跳大神的巫婆已经转行做纺织厂女工去了,据说比她跳大神还赚钱,吃饱喝足对天发誓再也不干巫医了。 阿英眉眼弯弯,嘴角一翘,笑容甜蜜的像粹了剧毒的蜜糖:“可不巧,姑娘我专治各种妖魔鬼怪!” 第40章 族长,我要学妇科 “长生天不会庇佑你们,身怀腌臜之物的女人妄图得到……嗷嗷嗷嗷!!!”激烈沙哑的训斥变成了惨叫声,干枯的像树枝一样的胳膊停留在半空,一只白皙秀气的手如钢铁般握住了他,紧紧不放。 “啊啊啊救命!松手……中原的女人……” 被称为中原的女人,阿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保持着温柔的笑容,紧握巫医的手快速拂过对方小臂,下一秒,惨叫声顿收,巫医捂着手臂,像只被戳中肚皮的青蛙,疼痛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丝舒坦。 怎么回事? 自己疼痛不止的手臂居然舒畅了? 这个中原女人对他做了什么? “你……你下了诅咒!” 慌乱中,巫医破口大骂。 一旁的部落牧民躁动不安,几个年轻人想要冲上来解救巫医,却被旁边的护卫队不动声色锁住要害按在原地。 “诅咒个屁。”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阿英连珠炮似的喷了出去:“关于你平时不运动,造成血脉堵塞,运行不良,从而肢体酸疼难忍,我问你是不是一到阴雨天就肢体酸痛?” “额……” “照实回答!” “是又如何?” 巫医还想嘴硬:“那是长生天沟通的代价……” 话音刚落,就被打断,阿英冷笑:“你信不信再拖几天,你就得瘫在床上,像个木头人一样,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照顾。” ! !!! 巫医脸色大变,他身体酸疼,坐立不安,时而头晕脑胀肢体麻木的事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就连跟他学习的下任巫医都不清楚。 要知道巫医真要成木头人,口舌不能言,他在部落的权利就会大大下降,甚至部落首领有可能提前扶持下任巫医上位。 至于他这个前任大巫医,恐怕逃不了一个侍奉长生天的下场。 再说吃喝拉撒都靠别人照顾,这是个正常人也受不了吧? 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巫医呢? “姑娘,你看……”巫医布满褶子的老脸挤出谄媚的笑:“我还有救吗?” “哟,您不是说这是沟通长生天的代价吗?” 面对中原女人的冷笑,充分发挥出威武能屈,富贵能淫的巫医讪讪一笑,咳嗽两声,扬起了头高喊一声:“部落的女子就是我们的姐妹母亲,长生天一视同仁,都是长生天的子民,我们应该爱护自己的姐妹,就如爱护我们的手足!” 这话说的围观群众一愣一愣的。 几个部落青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心上人都围着那两个中原女子打转呢,几个人对视了片刻,齐齐握紧拳头,振臂高呼:“长生天庇护我等姐妹,一如我等爱护手足。” 没想到会得到巫医承认,成为长生天子民的部落女人们愣在原地。 在巫医眼里,部落分为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部落首领和巫医,其次是强壮有力的部落勇士,最次的是年纪大的老人和妇女。 妇女不受长生天庇佑。 可巫医居然说她们受到长生天庇佑了? 她们不是流着腌臜之血的污秽之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中原少女和巫医说了什么,但这种情况,谁要反对谁是傻子。 “都愣着干嘛啊?还不谢谢大巫医?”经过旁边的庄婉提醒,几个牧民女人反应过来,纷纷脆生喊道:“谢谢大巫医。” 大巫医哪有心思管这个啊? 什么规矩啊,什么屁话都在自己个儿性命面前让步。 巫医眼巴巴的瞅着阿英,恨不得跳起来了:“姑娘您看我这……” “有救有救。”阿英笑眯眯的,没想到这巫医够上道的,人老成精,他们家那个马神婆也是一样,找到更好的生活后,立马把神迷鬼道的手艺抛之脑后,上上个月过来前,马神婆还拿了纺织厂绩效组第一呢! 一个月二两银子月钱,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餐都有大肉白面馒头吃,那马神婆娘家来了几次,都没把人拉回去,隔壁开诊所的老大夫说马神婆以前就是半医半巫,要拉着她去坐诊妇科。 就这人马神婆死活不去呢,还是后面阿英特批保留纺织厂员工编制,这才不情不愿跑去诊所妇科坐诊了。 所以巫医类,只要不坑害无辜者,那都是可造之材啊。 “巫医大人,您这病回头开个方子,扎两针,平时注意保养,我再给您开个保养的方子,对了我找找那医书。”阿英装模作样摸了半天,顶着巫医眼巴巴的目光,扭头喊庄婉:“婉姐咱们那本医术疑难杂症总结指南呢?” 轻轻眨了眨眼睛。 秒懂的庄婉“哦”了声,答道:“兴许是忘在马车上了,那本医术可不能随身携带,弄丢了就不好了。” “那这样吧巫医大人。”暗暗给庄婉比了个大拇指,转头继续忽悠巫医:“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学习疑难杂症呢?” 巫医一个哆嗦,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你、你愿意交给我?” “是的,我们郑家村和草原部落是为了谈合作,千里迢迢而来,草原兄弟姐妹们热情真诚,我们当然和也愿意表达出自己的诚意。” 作为大忽悠,阿英明亮的眼眸像星月般温柔,勾起的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搁旁边目睹了一切的朱重八偷偷咽了口口水:自家暗恋对象好腹黑好个大忽悠怎么破? “您身为部落人人尊敬,德高望重的巫医大人,当然值得我们献上珍贵的医书。” 这要把大巫医忽悠到找不着北了。 巫医热泪盈眶,激动的拉住阿英的手,连连点头:“没错,你们都是长生天庇护的客人!” “巫医大人,咱们先从妇科学起吧。” “妇科是什么?” “哦,探寻生命起源奥秘的好学术。” 阿英不动声色抽出袖子,本着忽悠不死人就往死里忽悠,仗着部落古人听不明白,可劲造作。 而且巫医居然真信了。 大声喊道:“我要学妇科!我要探索生命起源奥秘!” 掀开帘子谈完事情走出来的长老锡:我们家巫医羊癫疯了? 旁边听得懂妇科二字,没少见阿英找不到妇科大夫操心的郑元掩饰性咳嗽了一嗓子:“这是好事啊,证明巫医大人天赋极佳,身具慧根,是个可造之材。” “族长,我要学妇科!” 看到族长出来,生怕自己被阻拦,巫医迫不及待大喊了起来。 族长:脑瓜子疼。 “学,好好学,这都是中原来的朋友,相信他们会好好教导您的,巫医大人。” 第41章 热闹的部落 “族长我要学妇科!” 体验了一把针灸,巫医浑身舒坦极了,头不疼腰不酸,抓过切好的烤肉塞进嘴里,久违的好胃口,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推了推他,扭头一看:“狼!” 白狼舔了舔嘴唇,那眼睛里写满了轻蔑:小样,让让,爷要过去吃肉。 巫医抱紧拐杖,乖乖挪开位置。 妈耶,长生天在上,有狼啊! 那狼竟然走到中原女人面前,谄媚的摇摇尾巴,懒洋洋趴在地上,前爪交叠起来,叼着女人喂的烤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 巫医小心翼翼凑过去,避开狼躺下的位置,拉了拉中原女人的袖子:“姑娘,这狼……” “我养的。” 朱重八将烤好的羊排切块,放在盘子里递给阿英,阿英咬着排骨,鲜嫩多汁的羊排味道棒极了,搭配薄荷叶泡的水解腻,简直是人间美味,听到巫医问她,扭头告诉巫医:“不卖,巫医大人要小羊排吗?” 预判了说辞的巫医大人举起干枯的手:“要,来两块。” 香喷喷的烤羊排真好吃。 草原上燃起了篝火,牧民杀羊宰牛,浓稠洁白的马奶酒装满了客人的杯盏。 热情好客的牧民们唱起了悠扬的长调,远方晚霞落下,云雁振翅而飞,发出声声长鸣。 有个牧民站了起来,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对他们喊了起来:“阿呗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 “谁赢了?” “一定是阿呗,他的飞鹰跑得可快了。” 牧民们挤到前面,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过了会儿,马蹄声响起,富有节奏敲击地面。 野马特有的体态奔跑间流畅优雅,豆大的汗珠滑过结实紧致的肌肉线条,有种格外动人的力与美。 “是阿大?” “那个中原人?” “阿呗呢?” 阿大勒住缰绳,将马背上的人丢给牧民青年:“脱力了,他的马在后面。” 擅长耐力的野马和擅长速度的家马相比,还是野马更胜一筹。 “来来来兄弟果然是真汉子,来喝酒。”几个牧民青年脸上挂不住了,分出人手把同伴抱进帐篷,有人骑上自己的马去接阿呗的马,还有几个人拽着阿大不撒手,非要喝个痛快,嘴里说着什么久仰佩服之类的场面话。 男人们相处起来,多与酒水相关,性质上头,便称兄道弟,好似三生修来了缘分,今生一见如故。 而女人之间则感情细腻,升温缓慢,却如正在煮沸的薄荷茶一样,味道清淡,香味却醒脑迷人。 沸水烫过茶杯,放入特制的薄荷叶茶叶,加入八宝冰糖红枣制成的茶包,女性大多喜欢喝甜的,一股清新甜蜜的香味让牧民女性们目不转睛,吞咽口水。 “请用茶。” 沸水注入杯中,茶香四溢,举杯递给四周的牧女们,见她们神态拘谨,阿英微微浅笑,刻意放缓了声音:“关于庄婉姐姐和大家讲解的生理期知识,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说,我慢慢说,大家慢慢记下,先喝杯茶暖暖身体,当你们生理期难受时,可以用热水冲泡红糖。” “红糖?” 一个牧女握紧手中茶杯,怯生生询问道:“红糖是什么?” “蔗糖的提炼物。”阿英耐心解释,手里提起茶壶,给喝完的空杯斟满热茶:“红糖水能有效缓解月事期间腹痛等问题,月事带勤换洗也是有效避免炎症的方法。” 听懂红糖对自己月事期间有帮助,有几个饱受痛经之苦的女人迫不及待询问:“红糖边陲小镇有卖吗?” “没有,不过郑家村有红糖作坊,你们记录一下需要的分量,下次采购羊毛的商队带过来。” 这样说,大家就高兴了起来。 庄婉负责记录红糖量,女人们围坐成圈,红通通的脸颊挂着淳朴的笑容,一个接着一个报出自己的名字。 乞颜部落是草原上非常特殊的一个分支,他们和普通牧民一样,追水而居,放牛牧羊为生。但他们和普通牧民不一样的,统治草原和中原的黄金家族,和乞颜部落的祖上有着血海深仇,差一点整个部落都要覆灭于此。 因此,别的牧民可以并入黄金家族,跟随乞颜孛儿只斤部落入主中原,享受万里江山荣华富贵,唯有乞颜部奇源一支绝不可能。 阿英认为自己既然收留了朱元璋,那么不管从历史发展角落还是现实自保角度来说,她都必须要趁元朝走向没落的终点的时间里,捞到足够自保的财富,打造保护自己和家人村民们的力量。 联系乞颜氏奇源部落,达成短暂的合作,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但非我族类,其心有异。 这可不是诸多民族团结亲密一家人的时代,至少除了收购羊毛,做做冷兵器交易红糖奢侈品外,核心爆炸火药技术她根本没想传授。 压箱底的东西,当然要留给未来的大明! 清晨,阳光未露,天边露出鱼肚白,一摸黎青色乍现。 天还没亮,乞颜部落便热闹了起来。 一手拿着医术,一手杵着拐杖,嘴里念念有词的老者走过忙碌的人群,各色骨饰品被微凉的晨风吹的叮叮作响。 “巫医大人。” 正在给羊剃毛的汉子忙的脚不沾地,抬眼没看清楚人,嘴里打了个招呼,低下头汗流浃背的干活。 中原人可是说了,十斤羊毛能换十五斤粮食,要是羊毛足够还能换珍贵的红糖,稀罕的三菱军刺呢。 昨天阿呗虽然输了比赛,可那个中原来的汉子大方的很,送了一把黑色造型古怪的匕首给他,据说叫“三菱军刺”,阿呗单手就捅死了一头羊,那家伙锋利的很。 他眼馋极了。 “媳妇,快搭把手。” 汉子的老婆是个常年痛经的妇人,越穷越生,指得是夭折率居高不下的时代,生孩子就像天生地养,生下来由长生天来决定谁能健康活下来。 孩子生得多了,女人就得了病。 早些年还好些,这些年就严重了。 她干活手脚麻利,三两下给一只羊剃了毛,剃下来的羊毛捆成厚厚的一捆,这些要交给专门称重的族人过秤。 第42章 朱傻蛋儿 每斤羊毛能卖好些银钱,她想过了,等羊毛的钱拿到手了,就去买一些红糖,还有中原女先生开了温养身体的方子。 那糖甜滋滋的,一杯糖水下肚,连经期疼痛都好了起来。 这样想着,女人干起活来就更麻利了。 打心眼里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这样一幕发生在部落的各个角落里。 每个牧民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一只只肥硕的羊挣扎着绑上木架子,这可是他们的宝贝,没有人舍得吃,而是用特制的剪刀,磨快的菜刀,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扒下羊身上厚厚一层羊毛。 “咩~~~” 手脚笨重的牧民汉子第一次给活羊剃毛,下手没轻没重,惹恼了木架子上绑着的羊,那羊踹着蹄子,狠狠蹬了汉子一脚,那汉子吃痛了,气哼哼的举起菜刀:“敢踹老子,今天吃了你!” “吃你个大头鬼。”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旁边一起干活的老妇人训斥道:“这是宝贝,吃了你那匹宝贝马也不能吃它们。” 男人委屈的摸了摸头:“那以前咋能吃哦……” 还想吃他的宝贝马,他们家飞鹰虽然输给了中原人的马,可那只是因为中原人的马本来就是草原野马群里数一数二的马!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妇人没好气:“羊毛能挣大钱,大羊生小羊,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攒两年银钱好给你娶媳妇。” 娶媳妇啊…… 汉子挠了挠头,畅享未来,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 香喷喷,漂亮的小媳妇…… “娘,俺要娶媳妇!”汉子下定了决心,卖力剃羊毛,甩开膀子干活。 一旁的妇人看着儿子,眼神欣慰。 “哟,早啊巫医大人。” 她和路过的巫医打了个招呼,巫医拿着书本,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迈着碎步,路过一个又一个热火朝天的蒙古包。 部落变了啊,巫医说不清好不好,至少不坏。 剃完羊毛,将羊毛捆成厚厚一捆,负责称重的牧民认得几个字,负责过部落和边城小镇的小额交易。记录数额的是郑家护卫队里数学好的队员,一笔一划都是牧民们期盼火热的眼神。 “俺们家有一百斤呢!” 一个牧民举起刚领到的木牌子,上面用魔笔朱砂勾勒出双层简易字体“一”,代表了一百斤羊毛的数目。 “俺们家三百斤!” 另一个牧民故意大声嚷嚷,他挺起胸膛享受着族人们的惊叹:“三百斤啊。真了不起!” “呼伦家的羊毛五百斤!” 人群里出现了新数字,激起一阵阵惊呼的浪潮。 “五百斤啊……” “足足五百斤啊……” “太厉害了吧!” “呼伦家的二小子,今天要娶媳妇了吧?”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顿时未婚的大小姑娘们眼神炙热,频频将目光投注到呼伦家小子身上。 有几个小伙子不服气极了,哼哼两声,言语颇为嫉妒:“五百斤羊毛有什么了不起的,明年开春了,我们家羊崽子也能产毛了,肯定能超过五百斤!” “有骨气!” 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劲起哄:“男儿说话要算数,立字据立字据。” 几个人下不来台,红了脸立了字据,临走前还争辩了几句:“立字据便立字据,来年我们家羊毛定然比他家多!” “没错。” “你们都好好看着。” 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哄笑,喧闹极了。 阿英睡醒了起床,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太阳已经跳出地平线,清晨的草原空气清醒,深吸一口,肺部到身体都是通透的。 “阿英姑娘早。”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爽朗的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像羽毛刮过耳膜,叫阿英浑身一颤,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忍不住询问:“朱重八你还是喊我阿英吧,你最近是不是开始变声了啊?” 阿英…… 她要我喊她阿英! 朱重八内心高兴啊,花儿绚烂,鸟儿鸣叫,笑容满面:“对,最近变声了,副队说我这是正常的……青春期征兆?俺也不懂啥青春期,副队说啥就是啥。” 一高兴就露了口音。 阿英点点头,又问他:“那你不烫吗?” 朱重八愣了一下,奇怪道:“烫?”什么地方烫? 他低头,一愣。 “烫烫烫!!!” 器皿里的奶茶滚烫冒烟,一半流淌出来,弄到手上。 虽然朱重八皮糙肉厚,也架不住高温啊,烫得嗷嗷惨叫。 阿英叹了口气,无奈扶额,转身从药箱子拿出自制的烫伤膏,这种烫伤膏是用蛇油泡白酒做的,效果显着。 沿着伤口涂抹了一遍,效果立竿见影,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朱元璋抱着手,低头看见少女乌黑浓密的头发,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别乱动。” 阿英抓住朱重八的胳膊,对着迎光的方向,用消毒后的银针挑破水泡,再用干净药纱布裹起来:“每天换一次,别沾水。你……好红……发烧了?我看看……” “没没没没没事!”朱重八瞬间跳了起来,抱着半壶奶茶,阿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人怎么回事儿? “俺俺我我……我来送早饭!” 慌乱间终于会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朱八八果断挽尊,举起手里的奶茶罐子,中气十足,昂首挺胸像只初打鸣的小公鸡:“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奶茶,阿英姑娘……不不……阿英要不要喝?” 阿英叹了口气,单手托腮坐在马车上,一只脚垂落下去,脚尖碰着青草上的露珠,晃了晃。 “还有别的吗?” 朱重八马上回答:“有!有哈达饼,马奶酒,奶豆腐……” 阿英问他:“哈达饼好吃吗?” 其实朱重八还没吃呢,早饭刚端上来,族长招待郑元和护卫队的副队,他惦记着阿英没吃早饭,揣了壶奶茶就溜了过来,仔细想想,那哈达饼是个圆滚滚的模样,只是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怯,所以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肯定的回答:“好吃,圆滚滚的,铜钱大,金灿灿的,一口咬下去酥得掉渣。” 阿英拍了拍手心:“那我要吃哈达饼。” “我去拿。” 朱重八抱着奶茶壶,连滚带爬的跑了。 阿英继续托着下颌,对着朱重八远去的背影发呆,过了半晌,噗呲一笑:“傻子。” “你这说谁傻子呢。” 身后响起温婉的声音,庄婉也起来了,正好听见这么句话,笑着打趣:“瞧瞧,怎么脸红了?” “谁!谁脸红了?”抬手捂住脸,阿英蹦下马车一溜烟跑开:“我去看看那边账记录的如何了。” 第43章 她会喜欢一个乞丐吗(章 已修改)? “别跑啊,不笑话你了还不成吗?” 嘴里说不笑话人了,庄婉像银铃般的笑声无孔不入,气得阿英抬手捂住耳朵,哼哼唧唧往帐篷那边走。 走到一半,落英凑过来蹭了两下,张着大嘴巴子,舌头吐出来,像只傻不拉叽的哈士奇。 阿英怒搓狼头:“天天就知道吃大鸡腿子,你看看你都胖成啥样了?” 落英打了个呵欠,狼嘴一张:“嗷呜嗷呜呜。” 鸡腿,大鸡腿子! 要吃大鸡腿子! “吃你个大坏蛋。”明明来之前才吃了六个大鸡腿子,现在又馋鸡腿子了,阿英扑过去,抓住落英的狼头,一时间毛绒绒与嘤嘤嘤声齐飞。 一人一狼闹了会儿。 落英继续找地儿睡觉。 阿英拍拍手里的毛,走到主帐篷旁边,正巧撞上了揣着哈达饼出来找她的朱重八。 “哈达饼!” 少年献宝一样,举起饼子。 阿英看了眼饼子,对朱重八说:“要不等会儿,算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那边账本做的如何了。” 商队没有带大量现银,前面凤阳府疫情花了一半,剩下一半现银当做羊毛交易的定金,眼下牧民们送来自家的羊毛,热火朝天的图什么? 不就图个卖了羊毛拿到银子改善生活? 所以护卫队分出一部分人手,前往边陲小镇的换银所用金票换现银,一部分留在部落里接应。 见朱重八没有立刻回答,阿英挑了挑眉:“你要觉得麻烦,我自己去……” 还没说话,朱重八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和你一块儿去。”说完,补了一句:“今天我轮休,上午没事儿。” 其实今天有事儿的,只是他心心念念着阿英,昨天晚上和值班的人换了个夜班,熬了个通宵。 “……”阿英愣了一下:“你这结巴,好了啊?” 朱重八耳根子都红了:“没,没结巴,就,就是紧张。” 两人边走边说话,阿英抓过一个小哈达饼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吞了下去,接过朱重八递过来的小铜杯,里面奶茶温度刚刚好,这杯子和茶壶是配套的,阿英仿造现代的保温杯做的,护卫队人手一套。 等等…… 护卫队人手一套…… 我不会喝了这家伙的茶杯吧? 朱重八“啊”了声,扭头看她,见她没说话,拿着杯子愣在原地,就紧张了起来:“怎么……怎么了了吗?” 阿英抬起头看着朱重八,小小纠结了一下,默默咽下奶茶,擦了擦嘴:“没事儿。” 阳光从蒙古包后面照射而来,朱重八逆光而立,原本高挑消瘦的身体经过长时间温补和锻炼,逐渐结实起来,他往那里一站,沉稳英气的脸庞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又有几分历经世事的稳重落拓。 尤其护卫队那身衣服,帅气的很,阿英亲自操刀设计,和裁剪师傅大战三百回合,完美弄出来身衬托的汉子们像男模的队服。 还……还挺帅的…… “那,那什么,没,没什么,走吧。”说完,阿英捂脸,完了,自己怎么也结巴了? 我怎么觉得朱重八好帅?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你怎么也结巴了?”朱重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阿英扭脸,挤出个笑容,牙缝里钻出几个字眼:“哦,我紧张,行不行啊?” 朱重八摸不着头脑,雄性求生本能下意识回答:“行行行!” 只要阿英高兴,什么都行。 “哼。”抓了块哈达饼,把奶茶杯塞进朱重八手里,阿英跑了出去:“你别跟过来啊。我要干活去了。” 叫跟着的是她,叫不许去的也是她。 那根乌黑如鸦羽的麻花辫垂落在少女腰间,随着欢快矫健的步伐晃啊晃,勾走了朱重八的心神,他顺着麻花辫往上看去,少女雪白柔软的脸颊泛着浅浅桃红,脖颈纤细,线条优美。 朱重八捂住脸,无声哀嚎了半晌,低低骂了句:“别乱想!” 人家什么身份,你朱重八乞丐出身,配吗? 朱重八苦笑了几声。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把朱重八吓了一跳。 “少年慕艾,是好事儿。” 鹅黄长裙,面容秀丽的女子眼神温和,看着朱元璋就像看自己的晚辈:“喜欢就勇敢去追求,成不成功是一回事情,有没有尽心尽力是一回事情。” “庄婉姐。”朱重八跟阿英喊姐姐,然后苦笑道:“我是个乞丐。” 庄婉很诧异:“你是护卫队队员啊。” 朱重八抿了抿嘴角:“可我父母双亡,当过乞丐。” 他从不以自己是乞丐为耻辱,相反,朱重八认为,做乞丐也好,做大官也好,最重要的是想清楚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做到什么。 做乞丐是为了生存,为了乱世中活下去。 做大官是为了造福百姓,福泽黎民。 一个朝代连乞丐都活不下去,那就表示这个朝代濒临崩溃。 所以朱重八不曾以自己是乞丐为耻辱,他很自豪的告诉别人:虽然父母亲人走的早,但我朱重八靠自己活到了今天。 可现在在追求喜欢的女孩子时,这个出身,却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她会看不起我吗? 她那样漂亮,那样美好,她的父母会把他嫁给一个做过乞丐的人吗? 绝望和嫉妒,就像阴影里生长的藤蔓,无声无息爬上朱重八的心肺,生根发芽,想一想,念一念,就撕心裂肺的疼。 “你应该去问问阿英的想法。”庄婉当然看出了朱重八的想法,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要想当然去对待,也不要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对待阿英,她和普通女子是不同的。” 朱重八愣了。 问阿英? 他的手指颤抖起来,紧接着浑身颤抖起来,骨头里的血液沸腾着,咆哮着:问阿英去! 去问问她对自己的看法。 问问她…… “乞丐?”庄婉过来的时候,阿英正在整理药材,面前摆了张简易木桌,桌子上放了自制医疗器材,还有笔和处方笺,她一边熟练的给对面的牧女检查身体,一边回答庄婉的话:“朱重八纠结这个?” “我也想知道。”庄婉按照处方抓药,装进干荷叶里包好,递给旁边的牧女:“我看你……对他……” “咳咳咳。” 阿英大力咳嗽了几声,打断庄婉的话:“什么什么啊!对他什么都没有!” 庄婉:“……” 你这叫不打自招啊? “谁、谁不打自招了!” 阿英结结巴巴解释,那些牧女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宛如火焰,叫她脸庞烧了起来。 “庄婉姐!不要提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哦~”庄婉拉长调子:“行,我不提。” 上午结束义诊后,牧民们送来午饭,她们下午还有半天义诊,原地吃饭。 牧民们的饭菜以烤肉为主,搭配新鲜的冰草,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酸酸的奶酪用来解腻,口感嫩滑。 “现在没人了,又不工作了,可以说了吧?” “噗!” 阿英喷出一口奶昔,哀怨的望着挤过来,一脸八卦的庄婉,欲哭无泪:“婉姐……” “喊天王老子都不行。” 庄婉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焰,那是名为“八卦”的神圣之火,她拿筷子戳了戳鸵鸟状的少女:“说说嘛,你对那个朱重八有什么看法?”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满足庄婉八卦之心誓不罢休,阿英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开口道:“那、咱们只谈看法,不谈别的?” “不谈不谈,你说说嘛。” 庄婉温婉浅笑:“我保证不说出去。”眼角余光朝帐篷后边投去,那里影子晃动,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小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不知道庄婉葫芦里装什么药,阿英还以为她单独好奇,就想了想,说道:“婉姐,你认为人和人之间,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人和人之间……”庄婉愣了:“高官贵族和平民百姓?” 这是最典型的阶级之分,而不是人性之别。 “不对。抛开等级制度而言,人和人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阿英放下筷子,指了指庄婉:“你们家采药的,叔叔是个赤脚郎中,依靠点星医术养家糊口,可叔叔好学勤奋,日日不到三更便出门采药,风雨无阻,晴雪不辍。” “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分贵贱,叔叔一视同仁,尽心尽力。” “悬壶济世,慈悲之心,在我看来,叔叔就是贵。” 这一番话令庄婉不知如何回答,她那赤脚大夫的父亲,走街串巷了一辈子,靠着末微医术,干着城里正经郎中不屑一顾的事情,尽心尽力帮扶乡亲百姓。 在阿英眼里,原来自己父亲是贵吗? 那面容愁苦,采药摔断了腿,药送给病人不收钱的傻子父亲竟然是贵? “我呢,我们家是里正,说好听是个官,说不好听那是花银子买的。可我们家做得这些事儿,只要帮助了大家,那也是贵,毫不自夸的说一句,阿英我也是个小贵人呢!”小丫头自夸起来,鼻子要翘上天,拍拍胸脯得意极了,这话庄婉赞同得很,现在郑家村就像世外桃源一样,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读,还不是阿英出的主意? 她正要夸阿英几句,不想阿英话锋一转:“而那些在工厂里为了生活努力工作,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工人们,都是贵人。贵,在于心,而非在于身份。贵,在于他做了什么。” 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犹如惊雷,透过被风卷起的帐篷,传到了某个人耳中。 那人矫健高挑的身体卷曲成一团,缩在阴影里,就像见不得光的生物,斑驳的阴影照在那张英气的脸上,无端端生出一股狠厉郁色。 人和人之间,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他朱重八便是贱民吗? “你们家采药的,叔叔是郎中……” “我们家是个里正……” “贵,在于心!” 朱重八捂住了自己胸膛,他的心跳动的很厉害。 噗通噗通,迫不及待想跳出来,跑到帐篷里凯凯而谈的少女面前,怯生生问一句:朱重八勤劳,诚恳,踏实能干,还好学,他的心很干净,他是你眼里的贵人吗? “朱重八是个乞丐。”恰如朱重八所愿,那梦寐以求的声音提起了他的名字,他便竖起耳朵揪起了心,紧张极了。 “可我并不会因为他是乞丐而觉得他下贱。做乞丐不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是这世道艰难,是这命运无常,逼迫他去做一个乞丐。”阿英说起了朱重八,先提及凤阳府:“黄河泛滥的时候,他是灾民中第一个相应以工代赈号召的人。聪明机敏,沉稳谨慎,从不好逸恶劳,这些美好的品格都是他身上的闪光点。” “凭这些闪光点,他成功加入了护卫队。” “一个拥有如此多美德的人,怎么能用贱来轻视他呢!”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朱元璋这个历史人物而关注他,那么现在只是因为他是朱重八,他是他而投去目光。 史书上的明太祖朱元璋猜忌心极重,设立锦衣卫检查百官,蓝玉案株连九族,李善长案血流成河,更有贪官污吏扒皮充草,对朝廷蛀虫恨之入骨。 可阿英看来,朱重八不是那个朱元璋,那个刚愎自负,开创大明基业的伟大帝皇。 他是朱重八,郑家护卫队的一员。 “庄婉姐,他如夜空里悬挂天边的明星一样闪耀,你叫我如何去忽略他的存在呢!” 阿英叹了口气,眸光流转,略过帐篷后面,再看着呆在原地的庄婉,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她的饭盒里,草原风大,庄婉姐都累瘦了:“至于想法嘛,目前来说,不讨厌就是了。” 谁会讨厌一个看到自己会脸红,说话紧张结巴,像只可可爱爱的小狼犬跑来跑去的人呢? 帐篷后,那人沉默不语。 辛苦训练留下的茧子,伤痕累累的手藏在护指皮手套里,捂住了脸庞。 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草地上。 柔嫩的青草破开泥土,生机勃勃,带着无限希望。 第44章 哭什么?咱高兴! 阿大掀开帘子进来,发现朱重八那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坐在凳子上掉眼泪珠子,顿时愣了:“哟,啥情况?” 朱重八听到脚步声看见上司,完全不想搭理,扭头继续好汉落泪。 阿大还想问呢,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平日里朱重八吃苦耐劳,干得比驴多,吃的也不差,见谁都是沉稳有度,怎么今日哭了起来? 受委屈呢? 说重八兄弟你受委屈了直接说,咱们护卫队人多势众,单挑不行咱群殴,正面上不行咱们下套子装麻袋。 话还没出口,帘子又掀开了,两个姑娘进来见这场景一愣。 庄婉咳嗽两声,走到阿大面前:“外面天气不错,咱们出去溜溜?” 阿大:“我不……” 我关心我兄弟呢! 可他心上人眼波流转,明明是三月春风的温柔和煦,却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椎骨,把拒绝的话很识相的咽了回去。 “我去!我去牵马!!” 阿大打了个寒颤,识趣牵马去了。 “行了,你们俩好好说会儿话。我和他出去走走,这干活干了一天,累死了。” 庄婉瞥了眼浑身不自在的阿英,又看看了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朱重八,呵呵一笑,转身就走了。 帐篷里陷入了沉寂。 朱重八这人哭相当有技巧,用手捂住半张脸,黑色露指皮手套指缝里,看见隐约的水渍。 其实这人哭,和自己有点关系。 阿英尴尬的凑过去,问他:“你哭什么呀?” 朱重八抬起脸,眼眶红红的,按照道理来说吧,一个大男人,哭唧唧的让人讨厌。可朱重八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平日里渊渟岳峙的气度,这乍然红了眼,无声流泪的模样,倒有几分梨花带雨的脆弱。 “没哭什么啊。” 阿英不自然扭过头。 这男色真真是极误人啊! 阿英叹了口气,见他不说话,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姑娘家的帕子喜欢熏香,不拘什么香,花香草香檀香,优雅高贵,带着馥郁的甜,叫人能睹物思人,适合传递女儿相思之情,最好帕面绣上各种精致的花样,这样才能体现出姑娘家的巧夺天工。 阿英的帕子格外与众不同。 布底是棉质的,这点和丝绸绢布不同,适合用在急救啊伤口包扎上,保证需要就能掏出来用。 其次帕子有淡淡的药味儿,这姑娘就跟在药里泡了一遍,身上的东西都浸透了味儿,不难闻,可和这香字不沾边,清清凉凉里透出几分微微的苦。 朱重八接过帕子,姿态极其小心,捏着帕子边角,轻轻擦了擦眼睛。 这帕子真香! 擦完,若无其事往怀里一揣。 阿英:“……” 我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这人好像变狗了? 错觉吗? “你……哭什么啊?” 阿英叹了口气:“是不是我的原因?” “没有。”低头的青年豁然抬眸:“我哭是因为我很高兴。” “高兴?”阿英问他:“为什么高兴?” “因为在你眼里,咱,不,我竟然是……”朱重八深深吸了口气,跳动的心脏仿佛在给他加油鼓劲,怀里揣着的帕子给了他莫大勇气:“我竟然是个如此……如此令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人。你的那些话,我从未听别人说过,更不需要别人来说,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高兴的想哭。” 是已经哭出来了。 朱重八重要的人已经死完了,眼前这个说出自己如星辰般闪耀的人,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动心的人啊。 她的赞扬,就像裹了蜜糖的枣儿,叫朱重八一口吞下去,贪婪到舍不得吐核儿。 “阿英姑娘。” 哐当,凳子倒在地上。 草地沉沉响了声。 阿英抬头仰视着朱重八,就在她觉得脖子酸的时候,忽然起身的青年蹲了下来,换成另外一种仰视她的角度,这种角度令阿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捡回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崽子,伸着毛绒绒的爪子,嗷呜嗷呜的哭着,扒拉着自己,想要留下来。 这…… 这太犯规了! 阿英甚至觉得朱重八真是个过分的人呢?! 可她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握住她的手,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温度滚烫,烫得她微微一哆嗦,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阿英姑娘,不。”青年身上的气息犹如灼灼骄阳,微醺而热烈,他的目光仿佛浸满了星光,闪耀动人,那份闪耀来自于他真诚无暇的感情。 或许多年以后,当朱重八蜕变成朱元璋,权倾天下,横扫八荒六合的时候,这份真挚的感情依然如陈年弥香的美酒,令其怦然心醉。 “阿英!” 阿英低下头,一脸茫然,嘴唇动了动:“啊?” 那啥,你想干嘛? 带着厚厚茧子,粗糙刮人,干过脏活累活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覆盖在青年脸庞上。 阿英对上朱重八的眼睛,颤抖的瑟缩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凤阳府跟随他们来到草原,融入护卫队里的人,已经从一个历经沧桑磨难的稚朴少年,蜕变成富有攻击性,热情蓬勃的青年。 更可怕的念头闪过。 这份热情是毫不保留,掏心掏肺朝她而来。 少女下意识闭上眼睛。 有种很暧昧的感情弥漫在两人之间,少年慕艾,感情真挚而浓烈。 既没有成年人的你追我逃,沟壑难填,也没有幼年时童年无忌,如风飘散。 少年人的爱慕是炙热的,奔腾流淌,宛如流动的岩浆。 少年人的爱慕是隐晦的,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带着几分小心思的暧昧。 “阿英。” 阿英闭上了眼睛,听觉反而敏锐,刻意压低的声音溢出青年的喉咙,好像软软的羽毛,轻轻刮着她的耳膜。 “嗯?” 甜美湿润,带着药草香味的哼声飘向朱重八,青年喉咙滚动几下,虔诚的捧起少女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放在脸庞抚摸。 没有任何欲望。 珍惜,怜爱,依恋。 还有忠诚。 他就像跪倒在对方脚下,沉默忠诚的猎犬,只不过猎犬渴求着主人的目光,虎视眈眈,不怀好意。 “朱重八,你想要什么呀?” 是啊,我想要什么呀? 荣华富贵? 金银玉器? 滔天权势? 世人多爱于此,可他是朱重八啊,朱重八此时此刻想要的是什么呢? 朱重八舔了舔嘴唇,深吸了口气,压着嗓子说道:“阿英,你看看我吧。” “我喜欢你看着我。” “我想要你看着我。” “一直一直看着我。” 青年的脸庞有点胡茬子,很浅一层,因为长期风吹日晒雨淋,虽然身体营养跟上了,身形抽条疯长,可皮肤任然有些粗糙。 但朱重八绝对不丑。 五官轮廓线条分明,典型的中式男性的帅气,鼻梁高挺,目光既不像小说男主那样狠辣暴戾,也不像古代男人看女人那样带着些许轻蔑感。 朱重八眼里的阿英,取决于她本人。 不是任何人的姐妹,妻子,母亲的身份。 他的眼神是跳出了时代赋予男人特殊权利之外,干干净净,全心全意尊重自己喜欢的人。 阿英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原来自己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村头三月春风里吹开的桃花。 前世的阿英宁缺毋滥,专心搞事业,直到为图书馆坍塌导致自己去世,还是个单身。 单身不是不好。 单身自由,快乐,可单身也是孤独的。 当这份炙热的感情放在她面前,一个尊重她信任他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彻底陷入了茫然无措。 金手指呢?我的金手指? 不,我的金手指没有教我谈恋爱的书籍。书籍里的恋爱都是别人的爱情,而我要面对的是自己的追求者。 阿英在朱重八忐忑不安的心情里沉默了许久,帐篷外马蹄声哒哒响起,篝火点燃架上烤羊,肉香闯进来时,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佛掏空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你赢了,朱重八。” 阿英眉眼弯弯,抚摸着朱重八的脸庞,弯腰腰,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吐气如兰:“我会一直看着你,将自己的优秀变得更加优秀,足以令我一直注视着你吧。” 她伸出两根手指,按住呆若木鸡的朱重八的嘴角,轻轻一提:“既然高兴了,那就笑一个吧?!” 朱重八笑起来。 此时此刻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 “你们在做什么?” 帘子陡然被掀开。 正要找朱重八有事的郑元一脚迈了进来,一看帐篷里的场景,脸瞬间黑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指着忙不迭分开的两孩子,恨不得化身尖叫鸡:“你们!你们!!!” 我那么大个那么水灵灵的白菜,在眼皮子底下被猪拱了? 哦,朱重八不算猪。 可那也不行啊! 他当闺女养大的小阿英,居然被臭烘烘的臭男人占便宜了! “哎呀队长,队长。”一溜烟跟进来,见势不妙的阿二赶紧拽住到处找棍子,挽袖子要抽人的郑大队长,悄悄对两孩子使了个眼色,嘴里大声嚷嚷掩盖动静:“还是孩子,打打闹闹亲亲热热很正常嘛,犯不着生气,来来来我们喝酒啊。” “正常个屁!”郑元暴跳如雷,吼得阿二一愣一愣的,他和郑元算得上竹马,一块儿长大,啥时候见过郑元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模样,保不齐今儿就要把朱重八两条胳膊卸下来,把朱重八变成木重八了! “他两!那么近!那么近啊!!!”郑元捶胸顿足:“就差亲一块儿了,阿妈阿爹啊,我对不起你们啊,都怪我没看好朱重八这小子,叫他把咱们家白菜拱了啊……” 阿英小声嘀咕:“那不是你叫我和他多亲近亲近,还说叫我别对人家有成见,要放宽心态,平等对待每个人,还说人家全身都是优点,值得学习。” 这夸的朱八八憨憨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自己在舅舅心里优点多多啊? 他笑的郑元差点心肌梗塞犯了。 “我叫你平等对待没叫他拱我们家白菜!” 郑元抄起家伙,冲了过来。 阿英赶紧一把掀开帐篷侧门,把准备硬抗老娘舅毒打的朱八八推出去:“快跑快跑快跑,别等着挨打啊,舅舅下手可狠了。” 朱重八顺势跑出去,心里美滋滋的,边跑脸上还挂着笑。 后面郑元追出来,举着个大棒槌,怒吼几声:“孙贼,你别跑,有本事今晚别回宿舍。” 护卫队单独住个大帐,用来当集体宿舍,大家都是一群单身狗,也没啥夜间活动,没事就蹲在宿舍看看兵书,摔摔跤,练练手什么的打发时间。 “舅舅,阿英叫我跑呢,可不能叫你抓住了。” 朱重八扭头火上浇油。 阿英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这货变腹黑了,真不是她错觉啊?以前的朱重八叫闷烧,今儿的朱重八从内到外洋溢着明骚气息。 所以我是被套路了吗? “朱重八!谁是你舅舅!”郑元追了上去,气急败坏:“老子今天非要打断你个小兔崽子的狗腿。” 打断腿是不可能打断腿的。 郑元尤其偏爱朱重八,那是当弟子百般呵护,整个护卫队都知道,不过一顿暴打是跑不了了。 几个闻声赶来的护卫队队员嘻嘻哈哈挤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劲煽风点火:“郑队你不行啊,连个兔崽子都抓不到。” “郑队啊跑不过小兔崽子不是你的问题,可不自量力和小兔崽子比脚力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人老了要服输,郑队啊,三十几许的年纪不年轻了,现在是小年轻人的天下啊。” 还有更离谱的疯狂撩拨。 别说,整个队伍里找不出第二个比朱重八跑得更快的。 看了看追出去老远的舅舅,再看了看跑在舅舅前面故意放慢速度吊着舅舅的朱重八,阿英长叹一口气,算了,这俩没救了,她还是回去准备跌打损伤药酒和舒筋活络丸吧。 你说舅舅图个啥,跑不过人家,还一个劲要抓人家。 最后不得是两败俱伤吗? 第45章 刘先生拔腿就跑 回到马车临时搭建的房间,阿英正在收拾东西,过了会儿庄婉回来了。 庄婉看见她,脸上笑起来:“回来这么早?不多说说话?” 阿英板着脸,气呼呼的回答:“舅舅凶着呢,要打断人家的腿。”说着,取出刚刚调制好的跌打损伤药酒,递过去:“婉姐帮我送下药。” 庄婉狐疑:“你自己怎么不去?” 阿英叹了口气:“舅舅叫阿大哥守在门口,说是看到我就不许我进去。” 治理阿大必须祭出战略性武器——庄婉! 庄婉接过药瓶,打开塞子,低头闻了闻,咦了声道:“里面放了好东西啊。”抬眸打趣阿英:“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是舍得自掏腰包下血本了。” 阿英扭脸,催促道:“婉姐快别取笑我了,我这八字还没一撇自然是要客气点,舍得下血本的,倒是你和阿大哥好事将近?” 庄婉手指头哆嗦,她脸皮子薄,嗖一下红透了,平日里能言善道温婉大气的姑娘家,像个刚出门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嘴唇碰了碰,挤出个气音:“……还……没那么快吧……” 庄婉他们家立女户,没有兄弟姐妹,也无叔伯姑嫂。 今年庄婉做了羊毛铺子大掌柜,来庄家说亲的媒婆踏平了门槛,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纷纷冒头,有说给庄婉介绍对象的,有说要过继次子给庄婉爹的,不拘什么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一股脑冒了出来。 庄婉她爹气了个够呛,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发誓给立了女户,说自家闺女以后就是给他摔盆子捧瓦的人,他庄老汉有后,有闺女,不需要过继别人的孩子。 庄婉他爹平日行善积德,悬壶济世,留下好口碑,大家伙都帮衬一二,遇到蛮不讲理凑上来蹭庄老爹好处的远亲,村里的大妈大娘们可不惯着。 阿英想起自家村里那群自主成立的违纪纠察队阿妈们,打了个寒颤。 惹不起惹不起。 两人说了一阵,庄婉送药回来,屋子里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好了。 临时帐篷里点了一盏灯。 她们吃饭在外面,住宿在马车上,宽阔的马车能容下好几个人,里面摆放着一路上收集来的各种医术,风俗见闻等等珍贵书籍。 因为书籍脆弱珍贵,加上需要整理分类,编写总纲,两个姑娘家就干脆住在马车上,免得上下搬动。 靠近马车帘子的位置,放了个枯草编织的大窝,每天晚上巡逻完毕圈好底盘的落英就会踩着慢悠悠的步子,趾高气扬的回到马车上,守在马车里防止意外发生。 “写什么呢?” 找了个水壶,将怀里抱着的花插进去,庄婉扭头去看阿英,少女趴在两个板凳临时组装的小书桌上,手里的炭笔写得飞快。 “硬糖生产基本知识?软糖生产基本知识?” 庄婉皱了皱眉:“大面积种植甘蔗?” “不一定。”郑家村搞不定这么多原材料,什么都要自己种,地少人稀,种到死都不够生产线使用的,所以必须打通南北商路,而岭南一带,蛇虫鼠蚁丛生,瘴气密布,虽然适合种植甘蔗,号称后世的黄金之地,但在眼下还是无人敢去冒险。 “说到冒险……”阿英笔尖一顿,头也不抬询问道:“婉姐你先想到谁?” “王梁兆!”庄婉斩钉截铁不带半点犹豫。 王家二少是个很神奇的人,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又将腹黑深埋于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像只时时刻刻想作死并乐在其中的狸花猫,每次新实验都被炸得哭天喊地掉眼泪珠子,偏偏每次又喜欢冲在前面,比谁兴致都高。 阿英扶额:“王家狸花猫,呸,王家二少是个不错的人选。” 庄婉纳闷道:“什么人选?” 阿英解释了一下:“去广东道广州路开辟甘蔗蔗糖运输线,深入岭南百越之地,探索商机的人选。” 顺路买下大量土地,发展一下,种植甘蔗等农作物,广州是个好地方啊。 而且天高皇帝远,元末乱世将起,也就几年功夫了,先趁乱占地,南北呼应,打通商路也是一种积蓄力量的方法。 “还是等你回去了,和他好好说说。” 庄婉拿起剪子,挑掉烛花,看着阿英摊开的书籍,好奇问她:“寻找蔗糖原材料的事情交给王小二,那你这制作软糖和硬糖的方法研发就交给谁做?” 郑家村奉行有话好好说原则,基本上不会强人所难,王梁兆入股羊毛厂纺织厂,加上糖厂的生意,可以说家产丰厚,阿英和他除了是朋友,也是利益合作伙伴。 有什么比利益相交更牢固的呢? “而且他不去,我就自己去。” 阿英伸了个懒腰,翘起小脚脚,眼睛看着水壶里的花,这种野花不知名,草原上随处可见,如点点繁星,生机勃勃别有风情趣。 就像阿英。 她愿意做这遍地烂漫的野花,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于这酥糖软糖硬糖的研究吗,当然得咱们刘大先生来。” 庄婉:“……” 你这逮住一只羊,往死里撸羊毛啊? 真不怕刘基半夜扛着包袱跑了? 远在郑家村的刘基正在批改作业,鼻子发痒,抬头打了个喷嚏。 “奇怪,莫不是有人挂念刘某?” 刘先生掐指一算,半天算了个空气,他“咦”了声,往书桌里抓了本书出来,那厚厚一本书上偌大几个字:荒天大帝修炼日记第一部。 “明明照着天干地支十二时辰来算,这书上说的不准啊……” 刘基翻开书页,上面赫然写着:荒天大帝证道之后,以宙历之法分辨阴阳,分割混沌…… 正要继续读下去,外面响起慌张的喊声:“先生先生,芥菜长绿霉霉了!” 刘基霍然起身,连书都顾不上了,撩起衣角急匆匆往外走。 “走,看看去。” 利用芥菜提炼出青霉素是中医古方中:随息居饮食谱。腌芥卤的办法,可以利用芥菜生长的青霉素,密封自然化成水,取出陈芥菜卤,可以用来治疗小儿肺炎和呼吸方面的疾病。 刘基想做青霉素实验,阿英也想,但想做青霉素任重道远,两人连大蒜素都没倒腾出来,最后阿英从金手指里找到个古方,先拿来练练手。 所以刘基对他的芥菜缸子十分关心。 而遥远的蒙古草原,正准备入睡的阿英摸了摸枕头,一下子跳起来:“我那本手抄的荒天大帝呢?” “什么荒天大帝?” 庄婉翻了个身,借着灯光看闲书,书上写着:一胎十二宝:捡个将军宠上天! 书里说那姜娘生产之日,竟然生下十二个孩子,十一男一女,众哥哥们发誓,誓要将妹妹宠上天! 庄婉打了个哆嗦:十二个啊,此女天赋异禀,怕不是什么神仙降世吧? “就那本看了一半,我放在书套子里的啊。”阿英左寻右找,就是没有看见那本自己辛辛苦苦手抄的书。 庄婉打了个呵欠说道:“许是掉在哪儿了吧?许是没带过来吧。”说着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被褥:“过来吧,咱俩一块挤挤,今晚就看这本吧。” 阿英心不甘,情不愿凑过去,嘴里嘟囔着:“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抄了许久的书呢。” 两人亲亲热热,好似亲姐妹一般,说着悄悄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眨眼到了秋季。 草原羊毛收购生意有了初步轮廓,他们和部落首领约定,每年的这个时候就会有郑家商队来到草原上,向乞颜氏奇源部落收取超过固定数量的羊毛。 并且乞颜氏部落享有羊毛优先代理权,这意味着一旦本部落的羊毛不够用,他们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向四周的部落收取更多的羊毛。 同时郑家商队需要在当年收取羊毛之后,支付来年羊毛收购数量三分之一的定金。 作为回报,乞颜氏部落羊毛十年内不得另找买家。 能一口气吃下数个部落的羊毛数量,只有即将扩大化生产,将羊毛和现代纺织业机械化结合后的郑家羊毛厂能做到。 双方确认契约无误后,各自按下手印,交付一定金额的“缴纳税”后,这份契约便悄无声息出现在官府的文书契档中。 一番送别后,众人翻身上马,启程回家。 又经过两个月的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郑家村。 这里和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村口多了不知哪位闲云雅士是栽种的梅树,小雪飘落,红梅怒放,猩红如画,一个身穿单衣面容俊雅姿态风流的雅士端坐于梅树下:以指抚琴,焚香飘渺,宛如人间仙境。 “这……咱们村子?” 数十米外,大部队停在原地。 有骑士眺望远方,惊骇无语。 “先生,您好了吗?” 雅士身旁,数个小童猫在树下,其中一人摇晃树枝,使枝头白雪纷纷落下,一人手持蒲扇,对准香炉,大冬天煽风点火。 “切勿心急。”雅士便是刘基,大冬天不干好事儿,带着一帮混小子出来做焚琴煮鹤的活动。 “阿嚏。” 话音落下,刘基打了个喷嚏。 马车里阿英掀开帘子走出来,接过朱重八递来的大衣,举目四望,笑了起来:“哎呀那不是刘先生吗?” 说话间,马蹄声震动,惊到了刘基,他抬头一看,只见阿英站在车前,握着厚厚一沓纸页,那纸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仔仔细细瞧了,竟是些什么酥糖软糖硬糖制作生产知识,什么论糖为战略物资储存硬通货等等…… 那小阎王还冲他招手:“先生好巧啊,快过来瞧瞧,我给你弄了个新研究项目……” 刘基一跃而起,一脚踹开香炉,丢下宝贝古琴,提着衣服拔腿就跑! 去他的研究项目! 先生他不干了! 半个时辰后。 郑家村里老老少少迎接护卫队回来,这家有儿子在护卫队里的,揪着儿子不放,那家对着侄子喊话:你阿爹阿妈买了刘金钟的大鲤鱼,等你回去吃饭呢! 那边热热闹闹其乐融融,这边哭天喊地气氛低迷。 刘基冷的瑟瑟发抖,阿英见状,准备找自己的大衣,一只带着露指手套的手抓着大衣递过来,大衣后青年抿嘴一笑:“用我的吧,尺寸合适。” 阿英回之一笑,甜甜道:“谢谢重八。” 朱重八红着脸走了。 旁观这一幕发生的刘基:“?” 有什么瓜是他刘先生没吃到的吗? 还没开口询问呢,那丫头像个恶鬼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话:“先生啊,想知道怎么制作粉尘爆炸吗?想知道何为人体磁场吗?想知道什么叫天文地理人类起源九大行星吗?” “不!”刘基双手堵住耳朵,发出打工人呐喊:“我不想知道!拿走!你都拿走!” “是吗?那可惜了。” 阿英把纸张凑近火折子,故意激他:“既然刘先生不喜欢,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嘛,只是咱们村子除了刘先生其他人做不到这些研究。唉,可惜了……” 明亮烛火跳动了几下,缓缓舔上纸张。 蜷曲在角落誓死不响的刘基眼睛死死盯着纸张,那些墨色文字化成抹蛇,纠缠挣扎,要将他拽进去。 “可惜啊……” “等等!” 下一秒,刘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拽住纸张,把火折子丢出马车。 他大口喘气,眼珠子都红了,恶狠狠对阿英说:“你说的那些东西……要全部教给我:” “教,一定教。” 教会徒弟师傅养老,阿英巴不得有个帮手。 这可是刘伯温刘基啊? 打心眼里喜欢知识的俊杰,还不是日后的那位明朝名臣。 “哼!”对自己被套路心知肚明,不甘不愿落网的刘先生紧紧抓着大衣和纸张,临走前忽然想起来个事儿,恶狠狠撂下一句话:“那本“荒天大帝”第二部呢?什么时候写出来我什么时候开工!” 阿英:??? 那本荒天大帝在你手里? 等等? 她去哪儿赶第二部? 那个作者进宫伺候皇帝去了啊! “啊啊啊啊!金手指误我!” 第46章 年底了,该分猪肉了 王梁兆踏进村子,一眼没看见刘基人影,村口有个路过的小孩子,正拿着一个奇奇怪怪的木头做的东西,比在眼睛处四处张望,嘴里念念有词,他便过去问小孩:“你们家刘先生呢?” 村里的小孩大部分都是刘基教的,后来王梁兆觉得刘基辛苦,就再找了两个启蒙的先生,分成三个年龄层次,小的跟先生启蒙,大一点再转入刘基麾下深入学习。 当然刘基是领双份工资的。 要知道阿英撸羊毛归撸羊毛,在吃穿住行待遇当面,可半点不少刘基,这不,这孩子说先生现在在村里帮忙杀猪呢,王梁兆脚步一转,直奔村子里的广场去了。 他一进去,就看见人那么大的猪,一刀切下去,鲜血飙了一地。 拿刀的是个小青年,眉目英气,目光沉稳,手起刀落干脆利索,骇得王梁兆小心肝颤抖了几下:这厮莫不是杀过人? 阿英拿了个盆,蹲在木凳子下面接猪血,稀里哗啦声里看见王梁兆:“呀,王小二来啦?” 王梁兆问她:“刘先生呢?” 阿英朝右边努了努嘴:“喏,在那边分猪肉呢。” 刘先生学屠夫分猪肉呢,一群大媳妇儿小娘子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刘先生一刀下去,甭管劈没劈准儿,那尖叫声,掌声喝彩声嘎嘎乱响。 “刘先生真厉害!” “刘先生风姿英勇。” 迷失在夸夸声中的刘先生得意洋洋,劈得更得劲了。 “刘基儿。” 王梁兆探头喊了声。 刘基手上不停,抽空看了一眼:“王少爷来了?”一说话分了神,差点劈中按住猪肉的手,刘基赶紧集中注意力:“等在下忙完,咱们再好好说话。” 王梁兆叹了口气。 坐在村口公用石板凳上,放空自己。 “吃糖吗?枣仁瓜子酥糖。”雪白柔软的手掌里,放着拇指大小的褐色糖块。 王梁兆拿过来放进嘴里,挑了挑眉毛:“这糖味道不错,我有家糖铺子,上架售卖如何?咱们七三分成?” 阿英没意见,只是说道:“你我各出半成分给刘基,我只是提供技术思路,真正上手做还得刘基来。” 一只羊,喂肥了才好撸毛。 “刘基手里还有软糖、硬糖、水果糖的方子。” 阿英补了一句。 王梁兆看着刘基,就差两眼放光,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喊一声别杀猪了,走回去研究方子。 “话虽如此,郑家村过年挺热闹的啊。” 一头头肥胖的猪按在长木凳上,护卫队里挑出膀大腰圆,身材结实,手脚利落的队员,经过屠夫临时培训上岗,客串了一把杀猪匠。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猪肉新鲜,猪血滚烫。 郑家村村民排队分猪肉,除了村民以外,纺织厂的女工,糖厂的男工,凭员工也能分到猪肉 一箱箱包装精美的糖果运到广场,一箱箱数目惊人的铜钱碎银放置在地。 分完猪肉,人人喜气洋洋,笑容满面,眼神往箱子里瞄。 分猪肉结束后,才是重头戏。 各种形式的年货整箱堆在广场上,地上撒泼的猪血叫一盆盆热水冲干净,中央摆上大木桌子,郑阿公换了身新衣裳,藏青色绸缎底子,上面洒金蝠禄寿纹,手捧花名册子,腰杆笔挺,苍老面容精神抖擞,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新年新气象,咱们今年年中承诺过,有钱大家一起赚,都是宗族乡亲的,现在咱们有钱了,该分红了,只要是郑家村的村民,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媳妇外嫁姑娘,人人都有份,人人不落下,今儿咱们分完猪肉分银子,分完银子分年礼,过个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年!” “好!” “郑老爷子说的好!” 听见分银子大家都高兴,几个在纺织厂工作的外嫁女儿惊讶的指着自己,不敢相信:“还有我们的银子啊?” 那银子不是小数目,按照人头给,不论长幼,不论男女,不论嫁娶,只要郑家村出身的都有。 这钱还不是一次性的。 只要阿英生意继续做,年年都有分红。 看到那几个外嫁女儿依偎在父母怀里,悄悄抹眼泪的样子,王梁兆冲旁边嗑瓜子的姑娘竖起大拇指,真心夸赞:“买卖能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厉害了。” 人家做买卖光耀门楣,家人穿金戴银,她阿英做买卖光耀一村一族,整个郑姓族人吃香的喝辣的,不论是外嫁女还是本村人,全部心甘情愿上了阿英的战车,在这个宗族力量大于一切,以后谁要说阿英不好,或者是说句郑家坏话,那村民们都能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将人淹死。 阿英抓起一把瓜子:“人家家里的青壮劳动力,凭什么跟着咱们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的?” 郑家护卫队队员,都是郑家村里的青壮年,家家户户的顶梁柱,他们拿着郑家发的银钱,吃着郑家的饭,穿着郑家的衣。 回到家中,父母妻儿都夸郑家的好,家家不愁吃喝,病了有人出钱治病请大夫买药材,逝世还有丧假和治丧银子,结婚也有置办家当的喜钱银子。 要是不幸殉职,郑家会抚养孩子长大,同时给足大笔抚恤钱,建立监管会,保证这笔钱落到实处,若是妻子不想改嫁,每个月可以额外领取一笔生活费。若是妻子想要改嫁的,孩子则由监管会抚养,另出一笔改嫁银子给对方。 这样的待遇,提高了生活幸福指数的天堂里,怎么不会肝脑涂地誓死扞卫? 阿英不仅要做,还要光明正大的做,郑家招收护卫队的福利待遇都贴在广场公告墙上,旁边就是糖厂招男工的告示。 那些男工绝大部分都是外地人。 而年轻力壮的本地人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挤进护卫队,人人以进护卫队为荣。 谁家的青年要说是护卫队的,这十里八乡附近村子的媒婆恨不得踏平门槛。 那可是顶顶好的! 丢掉瓜子皮,阿英朝洗手的朱重八招招手。 快过来。 朱重八仔细用皂角搓了几遍,然后走过来,衣角晃动,青年弯腰,眉眼温柔:“怎么了?” 阿英抓过他的手,凑过去闻了闻:“香的。” 朱重八脸红了。 他还特意往找皂角水里加了花粉呢。 闻闻,茉莉花的。 少女柔软的呼吸触及掌心,仿佛烧红的烙铁,朱重八浑身哆嗦了一下,还没说话呢,掌心里放了一小把瓜子仁。 阿英笑眯眯的:“拿去吃吧。” 朱重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阿英扭头,王梁兆看着她,不敢置信:“你们这是……” “八字刚落笔。”阿英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朋友,你还是个单身王老五呢。” “……”王梁兆嘴唇抖了抖,他好像被人骑脸输出了? 秀了满脸? “哦对了,进屋,和你谈事儿。”阿英走到门口,广场人群里爆发出热烈欢呼声,她侧耳细听,是阿爷念到别人名字,那个汉子走上前,接过年礼:人头银子,两盒瓜子红枣枸杞礼盒,两斤猪肉。 脸上挂着憨厚朴实的笑容。 抓着郑阿公的手,一个劲说感谢话。 阿公很高兴。 做了半辈子里正,阿英从未见过严肃的阿公如此高兴,那张褶子脸红光满面,每道皱纹写满了高兴。 原来我做的事情,能让他这样高兴吗? 阿英也笑了起来。 “嗯?有好事儿?”王梁兆显然误会了,看了眼他,阿英点了点头,将错就错:“是件好事儿。” 屋子里烧了炕。 暖和极了。 凤阳的冷不像北边刺骨寒冷,也不像南边潮湿粘腻。 它属于物魔兼具。 跺跺脚,倒了杯橘子茶给他,阿英掏出计划书递开过去:“先看看,只是初步方案。” 王亮兆看了眼,愣住:“岭南种植业发展初步计划书?” 什么东西? 他往下看。 顺手抄起橘子茶喝了一口,挑了挑眉:这果茶做得好啊! 正要开口,知道他周扒皮性格的阿英抢先一步:“先干正事,好好看看,干完了咱们再商量橘子茶的生意。” “行。”王梁兆将注意力投放于计划书上,仅仅看了三行,就皱起眉:“你想在岭南囤地?” “原因呢?” 王家并不是做土地生意起家,王梁兆自小耳濡目染的是丝绸钱庄生意。 可他聪明,心思灵活,目光精准,胆大富有冒险精神。 这就是他为什么能成功的原因。 “囤地……”屈起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王梁兆用探究的目光望着阿英:“囤地在任何朝代都是重罪,尤其是大规模囤地……” 阿英没有回答,安静的看着他。 王梁兆和她认识很久了,这姑娘非常人,郑家村民坚信她是宿慧之人,这种说法王梁兆是认同的。 她会明知故犯,做不可做之事吗? 王梁兆沉吟片刻,倒抽一口冷气,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他语速极快,忽然说道:“敢冒大不韪在岭南囤地,联合当地氏族建造甘蔗专业种植园,将土地彻底归拢,敢这样做,你,你,莫非……朝……” 话音噶然而止。 阿英竖起指尖,放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年后若你不去,我便亲自过去。此事事关重大,风险和机遇并存。岭南是个未知地,里面什么情况我也无从得知,所以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顿了顿,阿英注意到王梁兆并没有因为无法保证安全而犹豫,相反,他在等自己往下说。 “我会让阿二带队,抽调护卫队三分之一的人手,带齐装备,护送你过去,那三分之一的人手就驻守岭南,一年轮换一次,保证岭南的情况能及时支援。” 阿二善于沟通,心思活泛,又颇有计谋。 但为什么是阿二呢? 阿大阿二是孤儿,兄弟俩相互扶持,一起长大,阿大喜欢庄婉,好事将近,而阿二最重要是他哥哥,只要阿大还留在郑家护卫队里,不管阿二离开多久,也不管局势如何变化莫测,阿英都不用担心阿二会生出异心。 王梁兆咬紧牙关,薄薄几张纸翻来覆去翻了好几遍,最后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的看着阿英:“干了!年后动身,记得配齐装备。” 配齐装备的护卫队有多可怕? 见识甚至参与过研发过程,亲眼目睹了雷酸汞火枪威力,王梁兆信心满满,就算去南越北蛮之地,非大军逼压,完全不惧。 “羊毛原材料的成本,还有各项开支利润,账本回去的时候你别忘记带上。” 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 每个季度的开支收入都归入公账账本,需要两人一起盖章才能提取大额开支。 账本对合伙人完全公开,透明。 目前合作人就两人。 阿英和王家二少。 “行行行。”王梁兆抱着账本出门,他现在搬出来单独住了,年末前他们家那大娘不知道从谁哪儿知道羊毛铺子有他参股,上门闹了一通,好家伙,捅了马蜂窝了,里面那些太太们可不是慈善软和人。 手段个顶个的厉害。 还没到次日呢,县太爷府里来人说请王家太太入府一聚。 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王太太是被人扶着回来的,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像见了鬼一样。 从那以后他嫡母老实了。 连他搬出去住都不敢放个屁。 “别忘了叫刘基搞软糖硬糖研究啊,回头过来拿。” 路过的刘基:“?” 又有我啥事? “哎呀刘先生。”抱着账本,王梁兆腾出手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刘基肩膀,笑呵呵:“开开心心过个好年,吃好喝好玩好啊,过年了……呵呵……” 肩膀颤抖。 刘基脸色惨白:“王二少,做人不能涸泽而渔啊!” 还没过完年呢,这资本家就喊加班了? 王二少呵呵笑,和蔼可亲:“能者多劳嘛。哎,回头捞几个学识渊博的夫子,送过来给你打下手啊。” 说完,一溜烟跑了。 刘基越想越气愤,扭头找阿英,阿英早跑了,寒风穿过回廊,呼啦啦往脸上冷冷的拍打。 刘先生默默摸了把脸: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第47章 跟我回家过年,八八 年关那天,阿英赖床,外面太阳升起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早上阿爷带着舅舅拜祖宗,阿英没去,不是他们家重男轻女,而是这小祖宗昨天晚上熬夜看闲书,一直熬到鸡鸣。 跑过来喊宝贝儿外甥女拜祖宗喊破嗓子也没得到回应,隔着门板,听见里面睡的迷迷糊糊死活起不来床的呓语,郑元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等过完年,把她闲书都没收了,放进大箱子锁起来! 拜完祖宗吃祭肉。 拳头大的水煮五花肉,不放任何调味品,第一口咬下去,腻到阿英怀疑人生。 “吃下去才会有祖宗保佑。” 阿爷拿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保佑我家阿英快快长大,顺心如意。” 阿英苦着脸,面无表情咀嚼着肉块,她严重拒绝品尝味道,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水!” 阿奶递来水,拍打后背给她顺气:“慢点吃,喜欢吃阿奶中午给你煮一大块。” 阿英眼神惊恐:“不,我不要!” 她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是炒锅! 古代人民一天都是吃两顿,早上干活前吃一顿,都是些重油重盐补充体力,维持一天劳动所需的食物。 还有一顿是晚饭。 富裕人家会选择在下午的时候,吃下午茶或者各种糕点糖水,来填饱肚子。 郑家村的村民们习惯了一日三餐,因为,纺织厂和糖厂提供的员工餐就是每天三顿,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没有人会和美味的食物过不去,所以大家渐渐就养成了一日三餐习惯。 “阿奶我出去拜年啦。” 沐浴穿了新的衣衫,熏了草药制作的药香,阿英把特制的小银钱塞进荷包里装好,荷包是羊毛厂女工们临时赶制的,因为临近新年,阿英给了大笔加班费,每个赶工的绣娘不仅没有抱怨,还很高兴。 荷包有如意的,吉祥的,有福字的,花样简单,颜色新鲜,搭配上鲜活的底色,阿英看着稀罕的很。 荷包里装得鼓鼓囊囊,这是散出去的银钱,提前用花模子压了样子,遇到那讨钱说吉祥话的小童晚辈,就要给上一个。 另外一边挂着空荡荡的荷包。 这是阿英装别人给的压岁钱用的。 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呢。 刚出门,就看到舅舅在院子里扫地,阿英凑过去说吉祥话,甜甜的,脆脆的,像黄鹂鸟儿一样,大冬天的早上听起来格外喜欢:“舅舅过年好,祝舅舅新的一年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这就是万能吉祥话了,既是万事皆如意,那不论想发财的,想当官的,想娶老婆的必然都能成功。 郑元摸了摸口袋,掏出两个小元宝,递给阿英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慈爱的说道:“希望新的一年小阿英快快长高,吉祥如意。” 见鬼,竟然在舅舅身上看到了慈爱。 呸呸呸,大过年的。 阿英摇头晃脑,蹦蹦哒哒出门,路边有人攀着梯子往树上挂红灯笼,七彩花缎子。广场那边特意请了个小戏班子,还有几位说书的先生,有男有女,男先生擅长演义类,故事情节慷慨激昂,女先生擅长情爱类,以各种男女之情,皆大欢喜的故事为主。 他们轮流在广场中心临时搭建的大舞台子上演出,一直到正月十五。 “阿勇叔新年好。” 阿英乖乖打招呼。 树上的人大声回应:“新年好阿英。” 挂好灯笼,下了梯子,郑阿勇掏出两个小铜板,塞给阿英:“给,压岁钱,岁岁平安。” “谢谢阿勇叔。” 阿英珍惜的将铜钱放入荷包,继续在村子里溜达。 靠近广场附近,能听见咿咿呀呀唱戏声,古代缺少娱乐活动,有个唱戏的戏班子能吸引好多人。 周先生有篇文章里就描写了去看社戏的场景。 那叫锣鼓声天,喧闹鼎沸。 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儿。 踮起脚尖挤在人群里,听了几耳朵戏,阿英脖子都疼了,挤出人群,广场两边有免费提供的茶水和瓜子。 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素质也稍微提高了,遇到免费茶水食物大家也不会去抢,因为都是商社出钱。 说白了兜里有钱,人也就变从容了。 和古代人民谈奉献谈觉悟前,先把生活水平幸福指数提升上去。 否则思想觉悟高了,生活幸福指数低了,容易出事儿。 阿英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前买了两根糖葫芦,一个山楂裹,一个梨裹。 晚上广场会放烟火。 烟火友情供应方——刘基。 刘基是个使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人才,不愧是日后位极人臣,大明开国首屈一指的谋士,若是放进三国,也敢称谋主了。 想曹操曹操到,转了个角儿,刘基迎面而来。 今天天气好,刘先生换了件银白底色,绣鹤纹祥云,点缀点点红梅的衣裳,那气度不凡,那风姿卓越,搁后世选秀节目,c位都配不上咱刘先生。 “阿英新年好!”刘基打了个呵欠,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阿英。 “新年好,刘先生。”阿英接过铜钱看了一眼,黄琛琛的铜钱崭新崭新的,是用特殊模具压制出来的五福铜钱,这种铜钱一般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使用,具有普通铜钱的价值又比普通铜钱兑换率更贵。 人刘先生有钱,凡是刘基参与研发的项目,每年赚得的利润里,都会抽出半成给他。 这叫技术人员的技术入股。 阿英和刘基道别,转身走了两步发现刘基跟在后面,她好奇的问刘基:“先生呀您跟着我做什么?” 刘基双手拢在袖子里,他在袖子里放了小暖炉,不烫,温温的很舒服,惬意的回答道:“哪儿是跟着你呢?咱们是顺路呢。” 阿英说道:“我要去营地那边。” 刘基“哦”了声,拉长语调:“那太巧了,我也是去营地那边儿。” 吃瓜。 今儿刘基要把没吃到的瓜全部找回来! 阿英无语极了。 刘基先生哪儿都好,就是喜欢听八卦,那村子大媳妇老婆婆能拉着刘先生唠一天。 靠近村子右侧,临近水源,傍着山林的一块宽阔地儿就是护卫队的营地。 平日里训练,吃住都在这里。 最近放了年假,除了排班值守的以外,有家庭的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剩下一些光棍,或者无家可归了无牵挂的孤儿,就留在营地里大家搭伙过个年。 营地是一排木头房子,下面有一条专门搭建的炕管儿。 冬天配套补给里有厚厚的棉衣棉被,加上炭火管够,又是火力旺盛的年轻人,也不觉得冷。 阿英走在前面。 刘基走在后面。 阿英一进门,就看到那群汉子热火朝天的贴对联,写福字,挂红灯笼呢。 营地中央空地上,一口大锅架在柴火上,锅中咕噜噜翻滚,里面有大块五花肉,白菜,绿豆粉丝,锅边贴了饼子,那香味馋得人直流口水。 猪肉炖粉条是个好东西啊! 旁边地上还有酒坛子。 除了轮值的人员,其他人都可以喝一点。 “阿大哥!” 房顶上气度沉稳的青年单脚踩着绳梯,游刃有余的挂灯笼,闻声低头,看见小姑娘站在屋檐下,便松手直接滑了下来,稳稳落地。 “大过年的怎么过来了?” 阿大掏掏口袋:“给,压岁钱。” 按照传统习俗,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是将祝福寄在铜钱里。 “谢谢阿大哥,新年快乐。” 放好铜钱,阿英悄悄扭头看了眼刘基,刘基正挽着袖子,身手去捞锅里的白菜,她扭过头,压低声音问道:“阿大哥,朱重八呢?” 阿大瞄了眼刘基,身体转了个方向,刚好挡住刘基的视线,对营地宿舍使了个眼色:“他在房间写福字,462号房间,东边第三排第五个。” “阿大哥谢啦。” 阿英悄摸摸离开了空地,趁刘基没注意前,闪身溜进宿舍区。 这里安静了很多。 两边有野生树木,完全不需要做绿化。宿舍内部引入了溪流的水,用鹅卵石做了蓄水池。 “东边第三排第五个,462房间。” 碳化后的木牌悬挂在门口,上面用白色颜料写上房号顺序。 护卫队宿舍按照两人间,朱重八的舍友是本地人,家中父母俱在,所以过年休假直接回家了,就剩他一个人在宿舍写福字。 福字的本体来是要找刘基写的,奈何刘先生一手狂草,龙飞凤舞惨绝人寰,凡夫俗子欣赏不来。 最后还是他们队长花了十个铜板儿,请镇上,代写书信的书生给写了一幅福字。 朱重八负责模仿福字,将这些福字贴在护卫队宿舍每个角落里。 今天太阳很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里,一张简易书桌前,青年屏气凝神,姿势笨拙的握住毛笔,蘸了墨水,全神贯注模仿福字的构造。 他以前没读过书,也没写过字。 据队长说明年村里的扫盲班将扩大招生范围,他们护卫队里有人想要学习的也可以抽空过去学习。 朱重八很珍惜这种机会。 学习是为了丰富他的内在,而不是被逼迫。 可是,有人扰乱了他的心神。 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在喊:“朱重八,朱重八!” 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那人就急了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黄鹂鸟,叠声喊道:“朱重八!朱八八!八八!” 哗啦。 窗户猛的拉开,那个喊人的看过来,青年靠着窗户,英气勃勃的眉眼藏着笑意,薄薄的嘴唇翘起来:“你喊我什么?” 喊人的愣了愣:“朱重八?” 朱重八挑了挑眉毛,还没说话,那人指着他仿佛见了鬼:“朱重八你跟谁学得挑眉毛?” 阿英要气死了。 还她老实本分的朱重八! “老实本分”的朱重八“啊”了声,挠了挠头,解释道:“刘先生。” 不好吗? 那人跳脚了:“怎么学的啊?” 朱重八又愣了,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就那天换防回来,看到村口围了好多人,那些婶娘们夸刘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就那么一笑,一挑眉,婶娘们尖叫声震耳欲聋。 路过的朱重八认认真真观摩了全过程,回来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天,教他的那个婶娘说了,只要像刘基先生这样对喜欢的姑娘笑一笑,那姑娘一定会迷上你的。 可看阿英的样子…… 不像迷恋,倒像是看见自家白花花的猪跟外面猪学坏了,痛心疾首的感觉。 “啊啊啊啊!臭刘狐狸!”少女跳脚,挽起袖子,像只炸毛的猫,气鼓鼓冲了出去:“我去找他算账!” “阿……英……” 青年伸出手,没抓住,空荡荡的掌心带来的失落感叫他叹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谈完,门口又响起了嘎吱嘎吱踩在鹅卵石上发出声音。 阿英噔噔噔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 她穿了件粉色撒花的袄子,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从脖颈间垂落下来,细长的脖颈白皙细腻,像只骄傲的鸟儿,秀丽稚嫩的脸庞带着笑意,眼神闪闪发光的告诉他:“朱重八,八八,晚上去我家吃饭,今晚我们家团年,阿奶说了,要你一块儿过去,不许不去啊。” 说完,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她用了桂花头油。 里面掺和了薄荷。 温柔甜蜜的桂花香混着清新的薄荷味儿,飘进朱重八的心窝子里。 “我……” 那人已经走了。 朱重八怅然若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脚步声近了。 “喂,八八。” “啊?”怎么又回来了? 粉雕玉琢的少女鼓起腮帮子,掏出荷包里的糖葫芦,纠结了一下,把梨裹糖的荷叶外衣撕掉,塞进青年手里:“请你吃糖,新年快乐,八八。” “新年……” 快乐两字没出口,那姑娘疾风骤雨似的跑了。 回到房间,重新写福字。 朱重八放下笔,心无法静下来,他爹娘活着的时候家里穷,穷人过什么年?无非是扯上二尺红头绳,吃上一口粟米饭。 这就是好日子。 眼前泛黄的纸张,温润的笔墨,还有少女的发香交织着阳光,一切仿佛是黄粱一梦。 “刘狐狸!你教坏我们家八八!!!” 前院一声怒吼,打断了朱重八的迷茫,他忍不住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阿英那丫头真找刘基先生算账去了! 八八…… 我们家到我八八…… 这几个字眼钻进皮肉里,刻在骨头上,令朱重八既甜蜜又酸涩。 这就是恋爱的烦恼吧? 朱重八拿起糖梨咬了一口,清甜多汁的梨肉裹着微微的酸,弥漫在心里。 第48章 亲吻 天刚黑,朱重八迫不及待上门了。 还没到门口,发现门口点亮的灯笼下,自家郑队眉眼冷锐,大马金刀坐着,虎视眈眈望了过来。 “舅舅。” 朱重八看见郑元条件反射,脱口而出喊道。 借着微薄烛光,当场他就看见郑元拳头硬了,嘎嘎作响捏紧,冷笑道:“你这是上门认亲戚来了?” 郑元要被自家外甥女给气死了,白菜自愿让猪拱是一回事,可他见到这猪心里就窝火的很。 火气自然是不会冲着阿英去的。 所以这还没到晚上,他老人家就坐在这里了,等着朱重八自投罗网。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应该叫我什么?” 在挨打和避免挨打之间犹豫了一下, 就在朱重八考虑要不要屈服于队长的淫威之下时,响起了开门声。 “呀八八来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就像破开黑夜里光,瞬间带来了希望,朱重八不再犹豫,坚定的回答:“舅舅!” 郑元:“?” 要不是当着我外甥女面,弄死你信不信? “舅舅大晚上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外面啊?”阿英看了一眼郑元,嘴里嘟囔了两句,然后上前拉住朱元璋的手,亲亲热热的从郑元面前走了过去:“八八我跟你说哦,阿婆做了好多好吃的,有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还有你喜欢吃的猪肉绿豆粉丝炖白菜……” 四喜丸子是我爱吃的菜啊!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那烛光摇曳几下,朦胧的光笼罩在两人身上,青年挺拔英气,却矮了几分身形,保持着半弯腰的姿态,竖起耳朵听旁边俏丽可爱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讲话,时不时表示肯定的附和几句。 他的眼里含着温柔的光。 老实说,郑元见过心狠手辣,吃苦耐劳,沉着冷静的朱重八,却从没见过温柔如清泉的他。 完完全全,毫不保留,将自己从浑浊安静下藏着诡谲的暗流变成了温和无害的清泉。 只在他外甥女面前。 “唉。”长叹口气,拎起没用上,拳头粗的棍子,郑元摇摇头,把门关上。 人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反对个什么啊? 不过是自己亲手养大,如珍似宝的孩子被猪拱走了,他心里难受憋屈。 “八八……” 风里吹来欢快的笑声。 郑元脚步一顿:这八八两字……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进了屋,饭菜香扑面而来。 郑阿公拿着火钳,坐在火坑旁边烤红薯,时不时拨动一下。 阿婆在端菜出来。 菜是舅舅郑元负责烹饪的。 刚刚还在厨房熬煮甜汤,下一秒就迫不及待抄着擀面杖冲了出去,一副我与某不共戴天的神情,阿英怕他把朱重八揍坏了,万一折个胳膊腿的多不好啊?! “阿爷阿奶,他是朱重八。”阿英赶紧介绍。 朱重八马上喊人:“阿爷阿奶新年好。”他不是空手来的,带了几瓶绍兴的黄酒。 因为阿英说阿爷年纪大了,不爱喝别的烈酒,只爱黄酒了。 所以朱重八下午骑马跑到镇里,找了好几家铺子,最后在一个巷子深处找到了卖黄酒的。 “阿爷,您最爱的花雕黄!” 阿英冲阿爷甜甜笑,摇了摇阿爷的手,他们家八八手足无措,头一回见家长,就不要严肃了嘛。 阿爷哼了声,看了眼冲进来的儿子,砸咂嘴: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搞不定,不过人看着没毛病,长得俊,模样气度都不错,还懂礼貌,不像王家那种滑头也不像村里那个教书的刘先生,到处招蜂引蝶。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虽然八字才一撇,好歹开了个不错的头。 阿爷撇了撇嘴,抽了口旱烟:“行,小伙子精神头不错,过来坐吧。” 那凳子有点小,身材修长高大的青年得抱着腿,半曲身体,阿英哭笑不得,赶紧给换了个凳子:“阿爷,没必要这样吧?” “人家头回来过年呢。” “你阿爷是小肚鸡肠!”这话阿奶说的,老太太笑容满面,端了一盘刚出锅的肉丸子:“喏阿英说你喜欢吃肉丸子,快来尝尝阿奶的手艺。” 抱着碗出来的郑元抽了抽脸皮子:他妈糖盐不分! “好好好,阿奶的手艺肯定好。” 几人入座吃饭,阿奶热情的夹起丸子塞到朱重八碗里,咬了一口,朱重八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一瞬间,缓缓咀嚼,囫囵吞下,面不改色:“肉丸肉质鲜美,烹饪火候恰到好处!” 总而言之,一顿乱夸,就是不能没良心夸好吃。 郑元半信半疑,他亲眼看见自家亲娘放了半罐子盐下去,当时放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重八爱吃肉丸子…… 那哗啦啦倒下去的雪白颗粒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被他无视了。 抢了他外甥女,还抢他亲娘的爱? 咸不死他!!! 郑元夹起一个丸子,半信半疑塞进嘴巴里。 下一秒,整张脸肉眼可见变成铁青,扭曲狰狞起来:水!水!救命!我的水!!! 郑元的表情敲响了警钟,老爷子包含敬畏之情的瞄了眼剩下的丸子,再看面不改色,诚恳夸奖自家媳妇做饭色香俱全的朱重八,只觉得这后生可畏啊。 一顿饭安然无事吃完。 阿英把剩下的丸子装到盘子里:“我去喂落英。” 等她跑到回廊旁边堆放杂物的院子,把丸子放进落英盘子里,四个小狼崽子迫不及待凑过去摇尾巴,挨个求摸摸。 肉! 落英舔了舔嘴巴,没注意到自家主人尴尬的眼神,和迅速开溜的脚步:“热腾腾的大肉丸子,不加高科技,都给你吃啊。” “啊呜。”开心的落英一口一个丸子,随后,狼脸上流出人性化的表情:震惊,疑惑,恐惧,害怕,还有嫌弃,宛如打翻了调味罐子,化成一声声嚎叫:“嗷呜啊呜嗷呜……” 咸死个狼了。 吃完饭,几个人齐心协力收拾残局。 因为有守岁的习俗,所以几个人都没睡。 郑元陪着阿公下棋,老小孩老小孩,人年纪一大就喜欢撒娇,阿公抢了儿子的棋子嚷嚷悔棋,非说是儿子欺负老人家。 郑元抓起几枚棋子,扭着头不经意的说:“老爷子非说我耍赖呢。” “舅舅彩衣娱亲。”朱重八礼貌微笑:“真乃大孝子耶。” “啊哈哈哈哈大孝子!”郑阿公摇头叹气:“这厮前半生颠沛流离,吾与妻日夜思念,牵挂于心,江湖险恶,朝不保夕,若他是个孝子早该回来承欢膝下。” 镖师走南闯北,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除了镖师来钱快,郑元还喜欢冒险,说白了就是找刺激。 郑家一儿一女。 女儿死心塌地爱上有妇之夫,哭着喊着跟人做妾,如今一去三千里不问归期。 儿子逞凶斗勇漂泊在外,常年不见人影,若不是有阿英在身边慰藉二老,怕是日日牵挂,夜夜忧心,早早死于忧虑之顾。 郑元面露愧色,想哄老爷子高兴,也不跟老爷争论了,他碰了碰棋子还没挪开,一颗白子强行占据了位置。 抬头,刚刚嘲讽自己不孝的阿爹笑成了一朵褶子花:“你自己主动让的啊,老子可没逼你,落子无悔不许耍赖。” 郑元:“……” 旁观的朱重八:“……”好深的套路! 学到了! 下棋的时候,几个人打开了话匣子,老爷子数着儿子输给自己的银子,笑眯眯的问朱重八:“可曾有字?” 朱重八摇头:“并无,只是家中排行第八,便用重八浑浑噩噩的喊着。” 老爷子沉吟了片刻,扶了扶胡须:“既然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便送你个字,日后便叫朱国瑞如何?” 国瑞,为国之祥瑞。 朱重八家里长辈死绝,兄弟姐妹要么颠沛流离天各一方,要么黄泉相隔生死永别。自然是无人给他取个字,取字也是有讲究的,一般而言由父母长辈或者师长赐予,郑老爷子是阿英的爷爷,自然就是他朱重八的爷爷。 “国瑞谢过爷爷。” “好好好。” 阿英掀开帘子,嘴里吃橘子,手里拿了个正在剥皮,听见里面说话,插了句话:“什么好好好?” “爷爷给我取了个字。”朱重八扭头望着她,笑道:“叫国瑞。” “朱国瑞?”阿英含着橘子,睁大眼睛:“朱八八?” “叫国瑞!”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叫什么八八!” “……”我就出去找了个橘子吃,一眨眼功夫八八没了? 呸,八八改名了? 好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阿英咽下橘子肉,顺手递给朱重八一半:“叫国瑞就国瑞嘛,瑞瑞?” 这下轮到朱重八蒙住了。 你还是喊我八八吧,听起来顺耳。 离守岁还有几个时辰,阿爷和阿奶围着火炕说话,郑元出去找朋友打叶子牌,临走前问朱重八去不去,朱重八说不去,他就自己去了。 朱重八的确不打叶子牌。 别人喜欢喝酒,喜欢抽旱烟,喜欢说些晕段子,他和别人不一样,都不喜欢。 他喜欢待在房间里,看书,一些看不明白,又必须要看的书。 可某些方面而言,需要他喝酒抽旱烟的时候,又能飞快融入群体。 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 阿英从书架上找到孙子兵法,递给他:“孙武的书我是看不太明白的。你拿过回去看记得写批注,回头我读起来就不费力。” 厚厚一本书,除了孙武兵法,还有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 战争论重新手抄后订装成册,和孙子兵法一起递过去,怕他好奇问战争论的作者,便若无其事来了句:“买孙子兵法的时候书铺送的,看着像舶来物,不知道那个叫克劳塞维茨的是谁。” 她抄出来需要流通的书,亦或是交流的书,都会备注上姓名。 比如那本刘基念念不舍,追更难平,听说作者进宫伺候皇帝而暗自发誓早晚有一天亲自进宫把太监作者抓出来。 这就导致了很久以后,已经成为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诚意伯的刘基为了找到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作者而翻遍整个元末后宫,因此引起了李善长不满,两人为此闹得面红耳赤,差点结仇。 话回当下。 朱重八将书揣进怀里,又掏出个扁平木匣子,递了过去:“年礼。” 阿英愣了一下,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放了根时令花样银簪子,手掌长短,上面用细纹雕刻了花朵的轮廓。 她摸了摸簪子,取出来递给朱重八,朱重八不解的看着阿英,阿英转过身将辫子挽起来做成简单发髻:“来帮我插上。” 插上的时候,朱重八拿银簪子的手掌是颤抖的。 不可遏制的颤抖。 他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 比上次两人在帐篷内独处还要紧张。 淡淡的药香和桂花香令他产生头晕目眩的错觉。 “朱重八好了吗?” 阿英脖子酸。 后面的人没有吱声,过了会儿,就在她想要扭头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头发插入发簪,将黝黑的大辫子固定住,一只粗糙的手掌顺着辫子覆盖住头发,掌心的温度烫得少女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天灵感窜起酥酥麻麻的触感,人激灵了一下子。 “你……” “我……” 两人欲言又止。 灯光下乌发如云的秀丽少女侧过脸庞,沉静灵动的眼眸里溢出浅浅的温柔,青年有力的手掌扣住她雪白纤长的脖颈,紧张到浑身紧绷,大拇指却下意识抚摩了一下软嫩的皮肉。 “真是个笨蛋。”阿英叹了口气,踮起脚尖,头上发簪在烛光下折射出柔光,叹息般喃喃:“朱八八是个笨蛋……诺,年礼……” 朱重八瞪大了眼睛,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暖玉般的肌肤染上云彩瑰丽的艳红,山水画般的眉眼晕染开惊心动魄的艳色。 终大明太祖皇帝一生,为这份惊艳绝伦不改痴心。 “傻瓜,闭上眼睛。” 响起的轻笑声,惊醒了朱重八。 他笨拙的闭眼,柔软的触感轻轻贴在嘴唇上,他的嘴唇很冰冷,手脚也是冰冷的,可少女的嘴唇却像初开的花朵般柔嫩娇艳。 带着馥郁的芬芳。 碰碰碰。 激烈的跳动声来自于心脏。 血液冲上头顶,心神混乱,大脑浑浑噩噩。 朱重八顿时红成了刚出锅的虾子。 第49章 咱们再试试? 嘴唇相贴一触即分。 朱重八没有闭眼,相反那闪烁着惊喜的眼神直勾勾凝视怀中少女。 就像看见肉骨头的狗崽子。 阿英哀叹:“笨蛋八八,一点浪漫都不会。” 说到浪漫,她也是不懂的,凑过去嘴巴贴嘴巴,下一步就没了。 她不懂,朱重八也不懂。 两人大眼瞪小眼,竟然齐齐笑了起来,朱重八嘴唇是微微带着凉意,还有点花雕黄的酒香,阿英探出舌尖舔了舔。 然后朱重八条件反射,出于生理本能张开嘴。 “……” 两人舌尖猝不及防之下,触碰到了彼此。 下一秒像被灼伤,阿英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巴,慌张的问他:“你……你张开嘴干嘛?” 朱重八说话也结巴,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直勾勾的:“那不是……不是你先伸……伸……” “伸什么?” 阿英耳根子通红,咬牙切齿的瞪过去,大有你再往下说,我就打死你的样子,所以说日后明太祖惧内,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知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几下,舔了舔嘴唇:“其实我是第一次,没经验你可不要嫌弃。要是嫌弃也没关系,这种事情听别人说次数多了无师自通,咱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马上抓到重点的阿英没有被忽悠,而是捂着脸问他:“谁告诉你次数多了无师自通的?” 朱重八当然不会老实回答同宿舍的舍友看小黄书,被他好奇询问之下的经验之谈,毫不犹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回答:“刘先生!” 关于风流倜傥的刘先生是否经验丰富,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 阿英当然信了,谁叫刘基平日里招蜂引蝶,有“妇女之友”的美誉,咬紧牙关,气急了骂骂咧咧:“刘基好的不教就会教坏人!” 把锅甩到刘基身上且毫无愧疚之心的朱重八附和道:“日后离刘基先生远些。” 他就早看不惯刘基没事儿缠着阿英了,要学习啥劳子生产实验什么研究也不行! 被套路的阿英毫无察觉,义愤填膺:“真不是个好东西。” 朱重八:计划通! 感谢阿爷教的好。 “那咱们再试一试?”朱重八不死心,摸了摸嘴唇,眼巴巴的看着阿英,充满了为了实验悍不畏死宁愿舍身到底的大无畏精神。 “???”阿英跳起来捶他:“试你个大混蛋!” 朱重八给她捶了两下,拔腿就跑,这可把阿英气坏了,满院子追着他打,一边追一边骂他:“你跑什么?你以前都不跑的,你变坏了,居然学会跑了。” 逗她玩的朱重八想了想,果断甩锅:“舅舅说了,不能原地挨打,就像他躲阿爷的拐杖一样,做人不能太迂腐,该跑就得跑。” 闻声赶来的郑元:咋还有我事? “呵呵,你就是这么教人家的?”一道苍老慈祥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缓缓在身后响起。 郑元打了个寒颤:“阿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啊啊啊!!!” 这次轮到阿英和朱重八看戏了。 两人果断让出场地,旁观七十岁老爹健步如飞,拎着手腕那么粗的实心拐杖,满院子追得自家不孝子抱头鼠窜。 朱重八摸了摸下颌:“咱还是头一次见郑头挨打。” 一得意,连家乡口音都冒出来了。 阿英哼了声,眸光流转,冷笑道:“不就等着看舅舅挨打吗?” 这个腹黑八八! 外表英气挺拔,渊渟岳峙,内在全是黑心芝麻馅的! 阿英气不过,为了给舅舅报仇,悄摸摸掐了一把朱重八,她掐得贼有技巧,揪皮捏肉狠狠一转! “嗷嗷嗷!”朱重八瞬间从腹黑得意八八变成了嚎叫求饶小心翼翼八八,可怜兮兮极了:“咱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套路舅舅?” 阿英气呼呼的问。 朱八八果断摇头。 不敢了不敢了。 多年以后,满朝文武被腹黑的皇帝坑进朝九晚十全年无休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究极社畜大坑,唯有身为“荣恩侯”的郑家顶梁柱逃过一劫,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 朱重八牢记阿英的话。 到了午夜,也就是十二点左右。 大广场准备放烟花了。 还没睡的村民扶老携少,涌到广场,值班的护卫队儿郎们站在边缘,圈出安全区域,不断提示村民们注意距离和安全。 “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叫烟花?” 人群里响起议论声。 村民们好奇的打量着广场上那个黑管子,等刘基举起火把出来,人群里的议论声就被尖锐清脆的欢呼压倒了:“刘先生!” “刘先生看这边!” “刘先生看我看我!” 刘基朝尖叫的女娘们微微一笑,真真是风光霁月,俊秀无双,好一派魏晋风流。 “啊啊啊啊他冲我笑了!” 女娘们的家人们眼神灼热:如此完美的女婿人选,不知道谁能夺得美人心呢? “刘先生真会招蜂引蝶。” 看到这一幕,阿英感慨,然后努了努嘴:“千万别跟刘先生学坏啊。” 朱重八心想我才不会学坏,倒是你,日日对着刘基这幅好皮囊,我是抓心挠肝的难受,真真怕你移情别恋。 万众瞩目里,刘基点燃了引线。 这个花费大量时间做出来的烟花,瞬间飞到半空,轰得炸开。 村民们吓了一跳。 但很快平息了骚动。 所有人有抬头望着天空,明月悬挂在苍穹,比星空更璀璨的烟火宛如盛开的琼浆玉树,那是穷极村民们一生都找不出相比,为之词穷的美丽。 “好漂亮啊……” 长长吐出一口气,人们脸上挂着笑容。 忙碌一年的疲倦仿佛都消失了,他们看着绚烂烟花下亲人开心的笑容,不知不觉也露出了笑意。 真好啊…… 这样的日子。 “真好啊……” 朱重八侧目凝视着阿英的脸庞,烟花倒映在她的眼眸里,烨烨生辉。 “阿英。” “恩?”阿英扭头,看见他笑了起来,眉眼带笑,温柔的不可思议。 “我们再试试?” “坏蛋。”嘴里骂了声,阿英踮起脚尖,抬头吻了上去:“八八……新年快乐哦……” “新年快乐……阿英……” 唇齿纠缠中,感情就像脉脉流淌的糖水,盛开在新年的烟花里。 第50章 郭子兴起义,汤和来信 过完正月十五,年就算正式过完了。 热闹了半个月,人们还未从新年的愉悦中脱离出来,就听闻了件大事:二月的时候,定远有个叫郭子兴和孙德崖的富豪聚众起义,攻占了凤阳路东北的亳州。 下班后村民们聚集在广场上聊天。 旁边卖瓜子水果的商贩把独轮车推过来,他们走街串巷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说上一些新鲜事儿,那些买了水果瓜子的人能听上一整天。 他们嘴里,自己仿佛是上知天文地理,无所不明白的能士。 消息引起了波澜,没过多久,各地纷纷响起起义,一时间风波四起。 郑家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今年护卫队的扩张来得更早一些,入职人数需求是往年的三倍。 郑元一身湿意,撩开帘子进屋。 “舅舅。”阿英递上棉布给郑元擦脸,冬春交际,雨水充沛,一连好几天细雨不断,往凤阳亳州那边去,雨水更大,听说有泼天之势。 “今天新员入队。”郑元草草擦干净头发,走到桌边看了眼沉思的刘基:“亳州情况如何?” “郭子兴濠洲起义已经证实了。恐怕不日就能占据整个凤阳路。” 刘基淡淡道:“去年黄河泛滥,凤阳灾民冲城,导致凤阳府守卫不力,整个凤阳府官仓被洗劫一空。元廷鞭长莫及,等年末派下新任凤阳府府衙时间上根本不足以收复民心。” “所以凤阳府彻底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刘基解释完大致情况,郑元和阿英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他们在凤阳城外的事情。 从根本上来说,郭子兴能快速占据凤阳府亳州和他们有间接的关系。 新丰里距离亳州不远,一旦亳州兵荒马乱,郭子兴剑指凤阳府,那么新丰里极有可能受到牵连。 不过好在阿英早有准备。 年后王梁兆动身前,两人共同盖章取出了全部宝钞,将宝钞换成银钱后大肆收拢粮食,囤积药品,采购制作火药和青霉素所需的材料。 虽然历朝历代私自大量屯粮都是杀头的重罪,但眼下朝廷自身难保,各自纷纷起义,江淮流域爆发出了以刘福通为首的大规模红巾军起义。 加上天灾人祸黄河泛滥,只要打点好了县官暂时也不会有人找麻烦。 今年恒源羊的利润足足有数千两之多,而珍妮纺织机大量量产,冲垮当地市场后,王梁兆将整个宿州的纺织业收入囊中,成为了禁脔。 除了正常生产线外,另外新增一条专业的药纱生产线。 而第一批羊毛已经送入了纺织厂,机器不眠不休开工。 生产出大量便宜保暖但质量拙劣的羊毛衫。 钱,粮,药品,最后是人。 整个新丰里附近七八个村庄,深度依赖郑家村生产纺织业,如果没有这些岗位和工厂,他们会成为无数黄河难民中的一员。 所以郑家护卫队决定扩招之后,纷纷响应加入其中。 郑元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这几天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忙着考核人员呢。 由百人队扩张成千人队,由数百骑兵特种作战一分为二,演变出潜伏伺候,单兵作战队伍。 不再依赖于骑兵,而讲究出奇制胜。 “目前总副队是阿大,分队长我想着让朱国瑞来。” 关于护卫队的选拔操练,任命人选,阿英甚少插手,但整个护卫队的装备配给,后勤保障完全依靠阿英的纺织厂,羊毛厂,所以阿英是决定护卫队福利待遇的金主爸爸。 “今年糖厂扩张,我打算增加生产线,降低糖的成本。”阿英想了想:“朱重八聪慧好学,进步飞快,舅舅这个任命很好哦。” “哦?”郑元不是对朱重八有偏见,他是觉得阿英眼里朱重八完美无瑕,虽然这厮精明能干,处事能力进步神速,但他表示还是不爽:“情人眼里出……” “舅舅!”阿英气呼呼:“说正事!不许打岔!” “行行行。”郑元投降,转头对旁边看热闹的刘基诚恳的说道:“关于青霉素的研发过程还要麻烦刘先生加快速度。” 一旦有任何冲突,青霉素将起到极大的作用。 刚刚还在看热闹吃瓜的刘基瞬间苦了脸,他们连大蒜素都才弄出来呢。 青霉素八字刚落笔。 不过有大量财力物力支持的情况下,研发青霉素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上次那本荒天大帝下册,里面主角就是研发出了青霉素拯救红颜知己。 他刘基身为“妇女之友”没道理会比闲书主人公差? 聊完正事,几个人各自散去,这几天大家都忙起来了,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一身疲倦离开实验室。 阿英想起来白天郑元说任命朱重八为分队长的事情,提了两只烧鸡,并一壶花雕黄,跑到营地找他去了。 朱重八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眼神茫然,无意识落在书桌上半开的信封里。 那是发小汤和从亳州寄来的,信上说郭子兴起义占据了亳州,而汤和投靠郭子兴帐下,成了一员新出炉的小将。 信上说黄河接连决口,饿殍遍地,夫食妻母食子人相食。 信上还说,汤和认为郭子兴是明主,劝他过去投靠郭子兴。 投靠郭子兴? 青年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将房间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傍晚的空气寒冷,残留几分冬末的萧瑟,可屋子里却很暖和,脚下穿着温暖的羊毛袜,身上披着护卫队统一发放的冬季制服。 书桌右上角摆放着花雕黄空酒瓶,里面有支晚梅慵懒惬意的伸出枝条,叼着含苞欲放的艳红,为房间添上几分春色。 信件旁边孙子兵法半开,淡黄色书页上笔墨未干,那是朱重八方便阿英阅读,每段都详细批注的注脚。 温暖,舒服,没有狂风骤雨的地方。 今天郑队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他将成为郑家分队的队长。 吃穿待遇,月钱米粮,全部上涨了一截。 这里有他新认识的兄弟,有将他从黄河水患泛滥灾民堆里带出来,给予重任,悉心栽培的郑队。 这里还有…… “八八!” 清脆的喊声响起,怀中抱着梅枝,提着烧鸡和酒的美丽少女从门外走来:“今天……” 这里有他深爱的人。 朱重八眼神恍惚了一瞬间,仿佛被烫伤了一般,飞快从信件上挪开。 第51章 咱俩好好聊聊 散发着浓郁香味儿的烧鸡撕成几块,用干枯荷叶垫底,搭配镇上有名的花雕黄,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可朱重八表现的心不在焉。 眼神总是无意识飘远。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八八?你有心事?”阿英皱了皱眉,开口询问他。 “……”朱重八沉默了一下,因为他无从开口,不知道如何说。说汤和寄了信劝他投奔郭子兴? 且不说他想不想投奔郭子兴,但说郑家护卫队对他恩重如山,阿英待他温柔真诚,他凭什么舍下这里重要的一切,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孤身投靠郭子兴? 青年心事重重,但难以启齿。 只能沉默不语。 阿英没有继续逼问下去,一顿简单的庆功宴吃的两人索然无味,临走前路过书桌,不经意瞥了眼压在书本下的信封,上面有个熟悉的名字。 字露出半截。 鼎城。 鼎城是谁? 为什么他的书信会让朱重八心事重重? 而且对她难以启齿? “阿英……”送到门口,朱重八叫住阿英,却在她转身时欲言又止:“不,没什么……” “不愿意说没什么。”阿英淡淡笑了笑,拎着装烧鸡的篮子,转身离开。 朱重八站在门口,望着阿英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才长长叹了口气。 他进屋取出汤和寄过来的信,犹豫再三,点了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夜晚无风也无月。 阿英摸黑走到村口,广场前槐树下悬挂着几盏气死风灯。 这灯笼夜晚不灭,专门给早起干活,出门卖菜和农忙晚归的路人照亮的。 灯笼淡黄色。 烛火也是淡黄色。 灯光照在树下少女清丽秀美的脸庞,为白玉般的脸颊镀上浅浅暖芒。 阿英站在灯下,久久没有说话。 她在思考自己和朱重八之间,为什么会有隔阂呢? 那隔阂摸不着看不见,可真实存在。 朱重八有无法对她诉说的心事,而这份心事成了阿英的心事。 我想解决它。 阿英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掠过无数字体。 快速搜索中—— 关键字,鼎城! 搜索完毕,扩大搜索范围,搜索结果完成。 汤和,字鼎城。 阿英神色复杂,汤和的鼎鼎大名可是后世闻名,大明五虎将之一,朱元璋的发小,也是他写信给朱元璋,希望朱元璋投靠郭子兴,从而走上龙兴之路。 阿英想起了朱重八桌上压着的信,那封信应该是汤和寄给他的。 如果朱重八不想走,为什么会心事重重? 如果朱重八想走呢? 一道惊雷闪过脑海。 思及此处,阿英不带一丝犹豫,提着厚重的冬裙,转身拔腿就朝营地宿舍方向跑去。 奔跑掀起的风冷冷扑在脸上,刺骨的疼。 阿英心乱成一团。 她要去见朱重八,劝他别走?还是放任他离开?朱重八心里怎么想的?他会愿意留下来吗? 她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自己和朱重八在相互喜欢之外,头一次有了深陷迷雾,摸不清方向的感觉,她好像站在了历史分岔路口,或许下一秒因为她的举动,历史分了岔,不再有明太祖朱元璋,取而代之的是郑家护卫队里的朱重八。 和她白头到老,恩爱不移,不用忍受分别的朱重八。 外表可靠内在腹黑的朱重八。 对她赤诚相待,会在黑夜里背着她回家的朱重八。 可没了明太祖,会有第二个王太祖宋太祖吗? 没有了朱重八,谁会去做那个灭了元朝统治,复辟汉人江山,创立三百年基业的开国皇帝? 失去了气运之子身份的朱重八会不会有一天死在某场动乱,亡于小小风寒? 阿英的心提了起来,无数纷杂的念头涌来,仿佛永不停息的浪潮,当她跑进宿舍握住门栓时,却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 无论朱重八还是朱元璋,无论他做什么选择,他都是她喜欢的朱八八。 所以,她只需要全力支持他就好了。 “朱八八!”清脆带着喘气的声音,宛如惊雷炸响,惊得正在烧信的青年跳起来,半张没烧完的信纸飘落在地上。 朱重八赶紧弯腰去捡。 “别动!” 又是一声惊雷。 朱重八吓了一跳,缩回手,门外无风也无月,阴影里少女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朱重八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衣领子就被人狠狠抓住了。 阿英比他矮半个头,说话要仰起脸,踮起脚尖,气势汹汹,像只发飙的狸花猫儿:“你是不是要走?” “还没……”朱重八气弱。 “还没?”阿英果断抓住字眼,挑了挑眉:“这么说是想走?” “咱、咱没这个意思。”朱重八身体往后躲了一下,发现阿英松开手,弯腰捡起了还没烧完的信,他急急忙忙伸手去抓信件,被阿英闪身躲了过去,阿英看了他一眼威胁性哼了声。 高大矫健的青年就像被按在猫爪下可怜兮兮的老鼠,不敢伸手抢信,嘴里还哼哼唧唧:“咱、咱没有要走的心思……信都烧了……” “没有要走的心思你会要烧信件?” 草草扫过半截信,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历史上汤和来书劝朱元璋投靠郭子兴之事,也是朱元璋龙兴之路起始。 汤和此人很有意思。 在信上大幅度深刻描述的黄河决堤后百姓死伤无数,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 郑家村的确是世外桃源。 可难民堆里出来,当过乞丐吃过苦的朱重八真能做瞎子当聋子,眼不见耳不闻,对哀嚎遍地的百姓们视若无睹吗? 他不能。 所以他辗转反侧,夜夜噩梦。 阿英叹了口气,放下信件,看着朱重八半晌没说话。 朱重八这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啊,他也没说一定要去啊,就、就自己难受瞎折腾自己。 多漂亮的媳妇啊,他走了那姓刘的,姓王的不都有可乘之机了? 这下轮到朱重八胡思乱想了。 阿英反而淡定了,伸手在桌上抓了个橘子,剥开皮掰开一半果肉,递给缩在角落里忐忑不安的青年,努了努嘴:“过来坐,咱俩好好聊聊。” 第52章 你在害怕,八八 “来,往这边坐坐。”阿英拍了拍凳子,示意朱重八靠近点。 平时要是有此生美事,都不用她催促,朱重八早腆着脸过来了。 可今天他怂啊,就像那瑟瑟发抖的鹌鹑,说不出原因的怂。 “你怕什么呀?”这副受气小媳妇样气笑阿英,她摇了摇头:“我也不吃人啊。” 朱重八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话:“怕你生气。” “生气?为什么生气?”阿英反问他:“所以还是因为你想离开吗?” “……”朱重八摇了摇头,没有否认:“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拉扯半天,青年还是乖乖坐在少女身边,认真听她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因为这次分析谈话导致在朱重八心里占据不可磨灭的印象,对他日后人生起到关键性改变。 所以日后大明太祖养成了遇事不决找皇后分析的习惯。 而掌管国家基建和内务府,忙碌到脚不沾地,恨不得化身三头六臂的阿英直接一脚踹飞可怜巴巴的某人。 并且极其后悔当初给他上了一堂人生鸡汤课。 这人喝鸡汤上瘾的。 “咱们先看这封信。”阿英抖开半张残信,朱重八凑过来,细细看了一遍,这封信他这几天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了如指掌:“信,没什么问题。” “是没什么问题。”阿英指着上面某行字体:“只是将黄河决堤,朝廷不作为,贪官欺压百姓的事情据实描写了出来。”说罢,低声念道:“灾民流散,人相食。” 灾荒主要原因是黄河决口,次要原因是元朝荒淫腐败,无所作为,贪官污吏横行,历史上朱元璋极度痛恨贪官污吏,达到了剥皮充草,诛灭九族的程度。追溯原由,就有其年幼时饱受官府腐败贪污救灾银,草菅人命有关。 历史上黄河决口数千次之多,每一次都是血淋淋数不胜数的人命消亡。 “元朝廷放任黄河泛滥,从而埋下起义根源。整个天下不光有郭子兴,还有无数红巾军帮众揭竿而起,元朝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谈论起皇朝灭亡,阿英表现得非常淡定,她本就是镰刀信仰者,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土生土长的朱重八没有露出任何异色,而是认真倾听,并提出意见。 “黄河水患,元朝解决不了,所以百姓推翻朝廷。” “对。”阿英继续解释,挑明了说:“你想百姓不再受苦,就要自己站出来,现在是封建王朝时期,只能徐徐图之,可以取代,但无力推翻其制度。” 后半句朱重八听不明白。 他看见阿英露出嘲讽的笑容,摸了摸心口,喃喃:“咱,咱现在过得很好。” 郑家村成了他的港湾,阿英是指引着他的灯。 人会本能感到眷恋不舍,不愿离去。 阿英能感到他的不舍和眷恋,但这种眷恋只是一时的,终究会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煎熬和折磨下。 朱重八不是圣人,没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圣人之心。 朱重八是农民的儿子,他对底层百姓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并为自己不能改变而痛苦,哪怕身如蝼蚁,仍然义无反顾投身起义军中。 前期的朱重八只是朱重八,还没成为那个护短到可以容忍儿子欺压百姓的皇帝,他是如此深刻的痛苦着。 阿英有什么理由去挽留呢? “这里有你的同伴,有舅舅,有爱护你的阿大哥,有关心你的叔叔伯伯婶娘,你病了可以随意撒娇,可以及时得到治疗,有人会记住你的生辰,在你生辰那天送上关心祝福……” 阿英看着朱重八,英气挺拔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了青年,蓬勃的生命力让他像春日里不甘寂寞于草原,想要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种子。 这颗种子还没发现自己潜藏的野心。 需要轻轻推一把。 推开他眼前的巨石,看到外面无边无际的世界。 “你在害怕,八八,你害怕离开港湾后,你会变得脆弱,会成为无数尘埃中的一粒。”阿英放下信封,抬手捧着青年的脸庞,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竟然一时无言起来。 多想留下他啊。 阿英想,自己聪明能干,有钱还有人,掏心掏肺养自己喜欢的男人还不行吗? 朱重八想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她可以弄来岭南,圈画小日子的岛屿给他做占山王。 朱重八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她可以此生不离不弃。 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喜欢的人离开自己呢? 从此聚少离多,甚少相见? 阿英扪心自问,自己不是圣人啊,可看到朱重八受到内心煎熬的时候释然了,因为我的爱人不开心,我无法给他想要的生活,我给他的幸福成了剪短他翅膀的禁锢。 “八八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阿英轻轻吻了上去,朱重八嘴唇冰凉,每次接吻都需要厮磨许久才会变得温热,两人对耳鬓厮磨乐此不疲,然而这次的亲吻却令两人痛苦难舍,唇齿纠缠间含糊说出那句话:“正如你当初所言,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八八。” 朱重八闭上了眼睛。 鼻尖溢满少女特有的药香。 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饱受纠结选择的内心翻涌不休:她说她会一直看着我啊…… 所有的胆怯和犹豫都烟消云散。 终此一生,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都不再怯弱胆小,不再沉迷于除了阿英外的任何温柔乡,对荣华富贵不屑一顾,对生死间有大无畏勇气。 因为他心爱的女人,会一直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前行。 两人说开了之后,感情越发甜蜜,腻歪了一会儿,阿英问朱重八什么时候走,朱重八想了想,回答:“等他们彻底占据凤阳府后。” “不。”阿英依偎在朱重八肩头,闻言忽然抬起头:“你应该在占据凤阳府前去,忘了吗,当初郑家护卫队和凤阳府百姓有大恩情。” 不管是城内救治疫情,城外赈灾救民,凤阳府百姓都颇为尊敬那面“郑”字旗。 “而且郭子兴与我父亲有旧情,你顺便帮我带批草药过去。” 其实怕自己男人和历史中一样受到欺负,先下手为强,我自带草药物资你郭子兴总不能冷眼旁观吧? 第53章 不管朱八八是什么样的,我都嫁! 阿英回到家中,发现郑元正在大堂里等着,愣了一下:“舅舅还没睡?” 郑元正拿着水杯倒水喝,闻言抬头,却被外甥女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那双灵动漂亮的眼里溢满了疲倦。 “我?”当事人没有半点察觉,摸了摸脸:“没什么啊。” 这就叫当局者迷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和朱重八那小子有关。 “来来,过来聊聊。” 郑元不想睡觉了,把水杯往桌上一搁,拉了把椅子,冲阿英招手示意过来坐,大有话聊的意思。 “没什么好聊的。”阿英捂住耳朵,转身就走:“舅舅赶紧睡觉去。” 没想到郑元不依不饶,起身跟了过来:“咋没什么好聊的?你看看你,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咋啦,不是给那个混蛋小子开庆功宴吗?怎么无精打采的回来了?他欺负你了?” 阿英觉得舅舅烦死了,村口的婶娘们都没他烦,喋喋不休的像只飞来飞去的小蜜蜂。 “哎哎哎,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你不出声我就默认了。” 郑元抬起手,准备做个捏紧拳头的姿势,表达自己义愤填膺的愤怒,还没捏紧呢,前面外甥女猛的转身,气呼呼的瞪着他,眼睛都红了。 这可吓死郑元了。 都说老娘老娘舅,谁家舅舅不疼外甥?更何况还是从小看着长大,软乎乎可爱撒娇的外甥女? “明儿就打断那混小子的腿。” “舅舅,没人欺负我。” 阿英压低了声音。 郑元挠了挠头,只觉得头疼:“没人欺负你会哭?你那性子会是吃闷亏的人?早就想方设法怼回去了。”他叹了口气:“从小到大能让你难过的只有亲近之人,说吧,那小子干什么了?” 阿英定定看着郑元,然后垂下眼睛小声说:“舅舅他要走了。” 郑元“哦”了声:“就这事?” 阿英倒抽口冷气:“你不惊讶啊?” 郑元奇怪的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奇怪?” 阿英纳闷了:“你为什么不奇怪啊?刚刚闹着打断他腿的不是你吗?” 郑元也纳闷了:“对啊是我啊。” 阿英:??? 舅舅你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舅甥俩面面相觑,最后郑元一拍脑门,终于明白了,赶紧解释:“我打断他的腿,是基于他辜负你欺负你的原因,他要走就走呗,难道我还会去打断他的腿?” “可是……”阿英不太明白舅舅的意思:“他擅自离开啊……” 阿英一直将郑家护卫队看成整体,郑家护卫队的成员还没有退出的。 而且古人不是很看重这些吗? 当年郑元拜镖局老拳师为师傅,除了学习拳法,还要立誓终身不能背叛师门。 结果没过两年,小猫两三只的师门各奔东西,那誓言就不了了之了。 郑元摊了摊手:“你舅舅又不是老顽固。再说咱们是雇佣人家,不是买卖奴隶,什么加入就不能走的,那是皇帝老爷才干得出来事儿,他离开不是很正常吗?腿长在他身上想走就走呗。” “而且成为队员的时候,朱重八勤勉努力,各方面都能评出个优秀,人家用劳动换取知识和钱粮,我们这叫钱货两清。” “护卫队成员脱离护卫队需要留下火枪,医疗包,医疗包核心技术掌握在你们手里,咱们教得那些无非是训练法,怎么训练出一批身手矫健,行令如一的精悍。” “这些人需要用银钱和福利待遇供养,家中祖上三辈都是同宗族的人,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脱离宗族和护卫队,这叫利益捆绑,早些时候你不是跟我讲了吗?” “而军中亦有斥候之法,虽不如特种兵训练方法好用,但人家不需要这般精心养护。” “所以他走我完全不会阻拦,我还会送一笔安家立命钱。” 郑元一番话彻底惊呆了阿英。 郑元还在继续说道:“他有欺负你辜负你吗?” 阿英下意识摇头,稍微犹豫一下,她舅舅真能拎棍子半夜跑去打折朱重八的猪腿。 “那不就得了?”郑元摸了摸外甥女的头,从阿英长高后,已经很少做这个动作了,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他只是离开,不是和你恩断义绝,虽然你们各自分离,可总是会再见的。设身处地思考一下,你会为了朱重八而留在郑家村,抛弃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吗?” 阿英还规划过几年出海,去找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狠狠宰上一笔。 还有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借鸡生蛋,挑拨离间,趁机投机倒把呢。 朱重八留在郑家护卫队,要一辈子做她的附庸吗? 她会为了朱重八放弃天南地北,满世界搞事吗? 不会。 爱情是牵住两人的风筝线,不管他们怎么天各一方,总有一天,会再度相聚。 而在此之前,她阿英姑娘需要专心搞事业! 再说了郭子兴的人马,不继承多可惜啊? 那可是朱重八的班底。 因为阿英不可能把护卫队交给朱重八来掌管,成为他打天下的垫脚石,每个护卫队员都是郑家宗族的人,且不说日后朱重八会不会变成那个刚愎自负的皇帝,但阿英不能拿郑家子弟的性命去填争霸这个巨坑。 想明白后,阿英笑了起来。 转身回去睡觉。 没想到她那讨人嫌的舅舅喋喋不休:“还有啊,出去创建基业是好事儿,这不是挣聘礼吗?要不他入赘也成啊……” “舅舅!”提起婚事,阿英恼羞成怒,瞪着他舅舅嚷嚷起来:“不管他朱重八有没有钱,出不出得起聘礼我都愿意嫁给他。咱们家又不缺钱!我喜欢朱重八这个人!” 这一嚷嚷,阿爷披着衣服推门出来。 祖孙三人面面相觑。 “啊啊啊啊……” 阿英捂着脸转身就跑,混蛋舅舅! 郑元瞠目结舌,一回头,自家阿爹举起跃跃欲试的拐杖:“你个混账玩意半夜不睡做夜猫子啊?” “不是阿爹,我开导阿英呢……” 郑元冤啊,好心开导外甥女,怎么挨打的总是他? 院子里鸡飞狗跳,回到房间后,阿英背靠房门,抬手轻轻拍打滚烫的脸颊,低声打气:“搞事业搞事业,阿英你要专心搞事业!” 她马秀英要成为天下最靓的崽! 以后要朱八八哭着喊着求入赘,哼。 第54章 番外:奶包标儿二三事,不喜可跳过 大年初六,天降瑞雪。 马府门口,一个粉雕玉琢,灵动可爱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托着肥嘟嘟的小下巴,笑嘻嘻的冲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 “汤叔叔。” 下朝回家,难得步行的徐达脚一滑,险些闪了老腰,他朝左右看了看,走过去小声问:“你娘呢?” 奶包子学着大人模样,长叹一口气,催声回答:“咱娘昨天晚上就去朝鲜了。” “呸,那是你娘,我嫂子。”今儿早朝大哥给刘基定了七个指标三项任务,要求三个月内做完,当场刘基脸都绿了,原来是嫂子不在家,憋了一肚子火呢。 徐达摸了摸下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嘿嘿两声:“标儿啊,汤和叔叔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好不好啊。” 小奶包子标今年五岁了,家里没有合适的玩伴,每天学习完了,就会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挨个喊人。 这里是京城达官贵人的住所。 居住在此的除了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开国勋贵,还有那位并称“双圣临朝”的皇后娘娘。 喏,那块挂着马府的牌匾,就是娘娘家。 满朝文武三番四次提出修缮奉天殿宫,请皇后娘娘回宫居住,可这话也就在皇帝面前叨叨叨,惹怒了皇帝,大手一挥:你们以为咱下朝后跑出宫一家团聚不累吗? 问题是皇后不愿意。 有能耐你们叨叨皇后! 众臣瞬间哑火,纷纷以袖掩面:惹不起惹不起,刘先生自从年前说错话得罪了皇后娘娘,三个月了,熬夜加班,至今未能爬出蒸汽啥劳子研究所! 小奶包子标冲徐达甜甜一笑:“好呀。” 徐达捂住心窝子,倒抽口冷气:奶奶的,小太子笑得忒甜! 咱这小心脏啊!!! 朱元璋为人简朴,忌奢靡,上位后放了一大批宫女太监回老家,皇后娘娘仁慈,给足了赡养银子,又在各地帮他们交足了医疗保险,所以宫人们热泪盈眶,离宫前,朝奉天殿方向狠狠喊了几声皇恩浩荡。 皇后娘娘说了,不许他们跪来跪去,平时见面女子行万福,男子作揖礼,皇后娘娘还说了有时间跪来跪去不如多歇歇。 话回正题,因为老朱同志生活作风端庄肃正,故而严格要求文武百官,严谨寻欢作乐流连于花街柳巷。 徐达约了三两好友,搂着小奶包标儿冲进三湘楼最大的包厢。 里面点了几个伎子,欢声笑语。 徐达推开门,大喊一声:“你爷爷来了。” 几个等候多时的好友举起酒杯,正要奉承,眼珠子忽然凝固在徐达怀里,哐哐当当酒杯跌落地上,满地碎片。 有人睁大眼睛,像只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你、你、你怎么把这位带来了!” 说完,一跃而起,想夺门而逃。 “别跑!”徐达人高马大,身手矫健,冲上去拦住他:“别慌啊,我嫂子不在家!我大哥住那城里熬夜干活,没空管我们家这小子,这不,咱想着带出来见见世面。” 那人半信半疑,一脚跨坐在窗户上,犹豫要不要往下跳,毕竟是三楼,下面冰层滑脚,搞不好没命的。 “而且我这小侄子吧……”徐达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问怀里的小奶包子:“标儿,喊咱一声。” 小奶包子标儿甜甜一笑:“汤和叔叔!” “哎!”徐达揉着心口应了声。 转头,压低声音:“咱这侄儿脸盲,五米开外男女不分,十米开外人畜不别。” 几个人半信半疑,扭头看小包子,小包子奉上大大的笑容。 几个人倒抽口冷气:艾玛,小太子好甜! 比上次见到的大老爷平易近人啊! “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徐达高声吆喝几人入座,又喊丝竹靡靡声奏起,端起一盘糕点放在小奶包子标儿面前,摸摸标儿的脑袋,语重心长:“这男人就要懂得寻欢作乐,你看你爹,天天素得像个和尚。哦,他对你娘一心一意呢。哦,这话你就说是我汤和说的!” 徐达心想,老子现在是汤和,说话不需要顾忌,反正最后挨批评的是汤和。 一顿酒下来,几人昏昏欲睡。 小奶包子标儿看着横七竖八的大人们,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拒绝了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香喷喷大美人姐姐们要送他回去的要求,拍了拍胖乎乎的手掌。 嗖嗖嗖。 屋檐下悄无声息落下几个影子。 标儿伸出小手手:阿二叔叔抱抱! 影子中的首领,出身郑家村,皇后同宗族兄兼嫡系人马,捂住胸口,小心吐出一口气:艾玛,标儿太懂事了,跟他那个整天炸山挖矿的娘亲完全不一样! 真乖。 回到马府,朱元璋已经回来了,正在泡脚,水盆里撒着花椒生姜和艾草,这些泊莱物驱寒效果显着,今年农科院攻克种植难题后再度提高了产量,除了餐桌上,还成了澡堂里数一数二的头牌。 “爹爹。” “哎,标儿来,爹爹抱抱!”小奶包子标儿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爹爹的怀里,使劲用软嘟嘟的脸颊蹭了蹭,险些叫朱元璋心都要化了,赶紧抱起儿子亲亲小脸蛋,揉了揉脑袋:“今天出去好不好玩啊?” 小标儿讲了一遍见闻,着重放在漂亮姨姨和徐达说的话,说完,歪了歪小脑袋,一脸疑惑:“为什么徐达叔叔要我告诉爹爹是汤和叔叔说的呢?” 朱皇帝咬牙切齿:“因为他欠打!” 敢带标儿逛花楼,还敢冒充汤和! 最过分的是居然敢欺骗标儿!!! 是他朱元璋拿不动鞭子了还是你徐达飘了? 明天通通赶去和刘基作伴。 挖煤挖矿! 告完状的小奶包子甜甜笑着,依偎在爹爹宽阔有力的怀里:标儿只是脸盲,又不是傻子,哼,徐达叔叔把标儿当傻子糊弄! 朱皇帝有仇必报。 第二天就赶徐达到朝鲜挖白银矿去了。 等年后徐达千辛万苦回来,马皇后听了这事儿,直接用了招狠的,你徐达不是爱喝花酒吗? 老婆孩子都不管是吧? 头一天,自称怀了徐达孩子的伎子登门哭诉。 第二天,又一个自称怀了徐达孩子的女人上门。 好家伙,一连冒了七个。 徐达夫人早被皇后接到温泉山庄做美容护理全身推油享受去了。 徐达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关键那几个女人还真跟他睡过。 徐达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可还没等到几天,那帮好吃好喝的女娘们卷了银子跑了。 徐达人财两空,知道是皇后背后撑腰也不敢吱声,自此再也没有青楼楚馆愿意接待他了。 女伎们都说徐将军坏得很,专门骗女娘身子,还不负责呢! 某天某日,阿英忽然想起来这事儿,抓来俊秀儒雅,又英气勃发,宛如挺拔生长的柏树的少年标儿,问他是怎么分清楚徐达和汤和的? 脸盲是标儿不愿提起的童年黑历史,但自家亲亲娘亲问只能乖乖回答:“徐叔把我当傻子哄,汤叔和他官品官服具不同,汤叔刚征完高句丽,又和汤婶子夫妻感情和睦,怎么会去逛窑子?而且酒席上点得是烧刀子,汤叔喜欢喝花雕,只有鲜少几个叔叔喜欢喝烧刀子。” “和徐叔喝酒的那几个人,穿戴富但不贵,绫罗绸缎却不敢染重色,不敢佩玉冠,形容皆如商贾之人,说话间掩不住荆楚乡音。” “阿娘还记得有一年徐叔寿辰,咱们一家三口蹭吃,微服私访,当时众叔叔中只有徐叔受宠的妾室是荆楚商贾出身的女子。 而那几人应当见过咱们。又善于钻营奉承,故而得了徐叔青眼。” 标儿说得阿英目瞪口呆。 朱重八笑得从榻上差点滚下去,连连捶榻,毫无形象可言:“咱就说标儿天资聪慧,心思玲珑,这点像你,徐达还敢欺瞒标儿,哼!” 阿英摇摇头,徐达,挖得每一块煤,都写满了不冤二字。 第55章 我不挖野菜。 “碰” 爆炸声响彻村头村尾,村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该干嘛干嘛,几个婶娘加大嗓门,生怕爆炸声盖过自己的风头了。 “咱跟你们说,那王家大少爷听说得花柳病了!” “呵,真的假的?” “能有假?咱七表姑家的三丫头就在王府做帮工,听说王家太太哭瞎了眼呢……” “真是报应!” “可不是……” 广场中央,永远的机密情报聚集地,不到一炷香功夫,整个郑家村都知道王家大少爷得了花柳病。 当然这事儿和阿英没关系。 她处于爆炸中央,被冲击波击飞出去几米远,整个人趴在地上,半天没反应。 隔壁房间闻声赶来的刘基吓得当场魂飞魄散,玻璃管一扔,跑过去把人扶起来:“阿英,醒醒,没大事儿吧?” 这状况只盼着不出大毛病。 “咳咳……”剧烈咳嗽了好几声,阿英晃了晃被炸晕的脑袋,眼珠子先注意到地上试管,倒抽口冷气,她想开口骂刘基败家玩意,几百两银子找专人烧制的玻璃管,就这么扔地上? 话到嘴边,胸口憋了气,顺不出去,声音成了小气音,半点威力都没有:“……快……快把管子捡回来……” “啊?”刘基傻了眼:“先别关心破管子了,你行不行啊?” “你说什么?大声点!捡管子啊!咳咳咳咳……” 阿英推了他一把,跑过去捡管子,里面放着刚提炼出来的大蒜素,晃一晃,还好没洒出来,顿时松了口气,把管子塞到刘基手里,不由分说将人往实验室推:“回去……继续干活……” “等等……我这三天没出门了,让我喘口气……”刘基死死抓住门框,顽强抵抗。 “你!进!去!” “阿英。”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过了少年期的公鸭嗓子后,朱重八的声音变得格外有辨识度,但阿英没反应过来,或者说爆炸余波暂时震聋了耳朵。 还好刘基反应快推了她,示意她转头。 回过头的阿英张了张嘴,目光晦涩的看着朱重八: 换下护卫队黑银二色制服后,一身浅褐色粗麻外衣,郑家纺织厂出厂的纯棉内衬,长发整整齐齐梳了起来,用木簪簪好,青年含笑看着她,剑眉星目,英气勃发,背着包裹,又有几分舍不得。 他嘴唇开开合合,在说什么? 阿英忽然生了气。 这人走就走,还来找她做什么? 这种生气来得毫无道理,大概是女孩子面对情人特有的脾性,可也不是女孩子都这样,阿英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推来刘基,冲进他的实验室里。 别看刘基摆烂不愿意加班干活,可对灌注自己心血的实验室宝贝得很。 立刻嚷嚷起来:“别乱碰!那些玩意还没弄好……” “哎哎哎,别动啊!” “姑奶奶!那东西贵得很,指甲盖大价值黄金!放下!快放下!” 实验室里鸡飞狗跳,犹如蝗虫过境。 没有得到心上人回应,有些失落的青年目瞪口呆的看着席卷了整个实验室,冲出来将满满一包裹塞进他怀里的恋人。 “云南白药,简易版碘伏,各种创伤药,还有维生素,最重要的青霉素还在研究,救命反成害命。大蒜素保存不便……等有成品了我给你送……” 阿英喋喋不休,不给朱重八说话的机会,最后重重一推他:“走吧,别磨磨唧唧儿女情长了。百姓凄苦,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朱重八欲言又止,胸口热流涌动,似有万般不舍,化作一声叹息:“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阿英没时间跟他废话,赶着朱重八一步三回头走了。 送别朱重八,回头马上投入实验。 这排木头房子远离村子,靠近山体另外一边,沿着小道走三四分钟,就能看见村口的大槐树。 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朱重八花了三个铜板,坐上了出村的马车。 晚上出了县城,路遇住宿的村子,朱重八直到进了房间才打开包裹。 里面瓶瓶罐罐一大堆,有木头的,有棉花包裹瓷瓶防止摔坏的,还有两个价值昂贵的玻璃瓶的。 除了药还有几张银票,整个郑家商队的生意分红,抛开公章支取外,阿英两三个月的利润都在这儿了,足足两三千两票和几片没有任何痕迹的金叶子。 这些银子足够朱重八在外的开支了。 朱重八看着这些东西,又发现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改良过的袖弩,戴在手上,尺寸刚好,手腕一抬,噔一声闷响。 袖弩深深没入梁柱。 速度极快,位置又极其隐蔽,足以一击毙命。 阿英将任何方面都考虑到了…… 朱重八长长的,叹了口气。 仰起头,望着梁柱上颤动的箭矢,眼眶发热,努力将鼻头酸意憋了回去。 天下,他要救。 聘礼,他也要挣! 另一边送走了朱重八,阿英扭头发现刘基靠在挂着实验室牌子的门口,手里拿着炒好的瓜子,熟练的嗑瓜子,一边吐瓜子皮一边唧唧歪歪:“就这么送他走了?” “哈?你说啥?”阿英使劲拍了拍脑袋,找了根小木签裹上棉花掏了掏耳朵,好像听到一点声音了,才问刘基:“你刚刚说啥?” “呸。”一点瓜子壳飞出去,刘基撇了撇嘴:“我说你啊,放他出去见世面,真不怕人飞黄腾达,辜负你一腔真情?” 刘基可是看见了,阿英往包裹塞了好几张银票呢,还有刚研制出来,威力不错的袖弩,连袖弩搭配麻药和毒药都给配好了。 啧啧,自己个儿攒的嫁妆掏空了一半吧? 对刘基这话翻了个白眼,阿英冷笑:“知道我刚才研究的啥吗?” “啥?” “硝石百分之七十五、硫磺百分之十一点八、木炭百分之十三点五一。” 阿英回答道。 刘基听完愣了,琢磨了一下,他不愧是日后万万人中位极人臣的牛人,加上长期接触阿英手抄的“泊莱书”,马上反应过来:“火药?黑火药的配方?” “比黑火药要稳,威力更大。”暂时玩不了更厉害的现代炸药,就拿欧洲经过长期改良,火药最佳配比方子出来用用。 雷酸汞稳定引爆火药,最佳配方比方子改善火药。 两者结合,威力巨大。 除了研发过程过于危险,没啥别的毛病。 阿英推了推目瞪口呆,瓜子撒了一地的刘基:“我可以不是挖野菜的王宝钏,等着薛平贵施舍,他要是敢变心,呵呵……” 刘基哆嗦着,只觉得阿英猛如虎。 “好了,快去干活!” 一声怒吼,吓得刘基两股战战。 吼完刘基,阿英忍不住望了望远方:大洪之后必有疫情,这点当初在凤阳府已经验证过了。 不知道朱重八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什么都不要…… 马也不要,草药物资也不要…… 唉…… 阿英叹气,有够固执的啊。 ps:标儿番外放进作者有话说连载去了,作者有话说在评论区,本懒驴评论区疯狂5g冲浪,努力回复每条评论,爱你们,祝大家除夕快乐! 第56章 大家新年新气象 汤和引荐朱重八见到了亳州起义军首领郭子兴。 见他仪表堂堂,容貌英气,举头投足间自有方寸,郭子兴便格外喜欢。 可近来投靠亳州的义士颇多,只好暂时让朱重八和汤和一起,负责亳州靠黄河边,几个需要施救的村庄。 朱重八来以前,汤和手里因为管着几个村子,又得了郭子兴的看重,一个时心飘飘落不到地上,迫不及待耍起了威风。 只是威风没过两天,就被朱重八一脚从榻上踹了下来,榻上侍候汤和的伎子吓得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大、大哥?” 汤和滚了两圈,摸了摸头,疼得抽了口气,不解的看着光着膀子浑身泥泞的朱重八:“大哥,你打咱作甚?咋还浑身泥泞呢?” 说完,拉朱重八坐下,赶紧叫伎子端茶来:“没眼力的玩意,快给咱大哥倒茶。” 伎子端来茶水,朱重八没接,似笑非笑昵着汤和,这汤和打小就怕朱重八,当年几个兄弟要饿死了,是朱重八咬咬牙,宰了地主家的牛,饱餐一顿后带着兄弟们离开了家,后来天灾人祸东奔西走,可提起朱重八他们都得喊一声大哥。 “大、大哥……”汤和怕朱重八啊,两股颤颤,换成别人他汤和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怕:“大哥……” “你这日子,过得比以前那村里的地主老爷都好啊?” 朱重八咧了咧嘴,眼里冷冷的,指着旁边衣衫不整的女人:“这姑娘哪儿来的?” “春、春花楼的。”汤和一哆嗦:“咱没强迫她啊!给钱的!” 话音刚落,一股巨力袭来,汤和眼前一黑,脸颊剧痛无比,感觉有东西掉了下来,捂着脸一张嘴吐出两颗碎牙:“大锅,为什么打扎……” 汤和委屈极了。 还手是不敢还手的,敢还手就等着挨大哥毒打吧。 “为什么打你?这才好日子过了几天?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眼睛被富贵温柔乡糊住了?你那些兄弟还在外边风里来水里去呢!” 朱重八可不惯着汤和,拽住汤和胳膊,直接拖出去,汤和半点不敢挣扎,嗷嗷喊着:“大锅咋错了!” 挨了朱重八一顿胖揍,心里那点小心思也歇了下去,汤和挽着袖子老老实实跟在朱重八后面,一头扎进了黄河灾民转移工作里。 汤和那些兄弟和两人都是乡亲,便指着鼻青脸肿的汤和笑起来:“还得是朱重八治得了你!” 本来大家一起投奔郭子兴,唯独你汤和摘了桃子做了个小官,这都没几天呢,吃香的喝辣的睡女人,谁心里不是憋着一股子气? 眼下见汤和讪讪不敢回嘴,几人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干活一边嘲笑他,等那股子气散了,十来号人又是兄弟了。 汤和生得高大威猛,身形矫健,举手投足有虎虎生威之势,却在朱重八面前像个乖巧小绵羊,连嘴都不敢回的。 整个村庄被黄河水冲垮了,只剩下一截残垣断壁,大量浑浊泥沙堆积在街道内,根本无法住人。 除此外,黄河泛滥造成土地松软,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自如进出,许多难民舍不得离开家乡,村子内外哭嚎声随处可闻。 朱重八带领兄弟们初步清理了一下村庄房屋的泥沙,将保存尚且完好,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屋子清理出来,供难民们暂时歇息。 此时郭子兴刚刚占领亳州,正是收买人心的时机,所以是管饭的,需要领取粮食的话,由负责的小首领上报人数,根据人数发放粟米。 但这么做容易造成吃空饷的情况。而且郭子兴根本无力负担起灾民们的口粮。 朱重八经过在郑家护卫队的磨砺,一眼就看出了此非长久之计,只是他与郭子兴甚少见面,贸然进言怕是不妥,且郭公身边亦有能人,便暂且按耐下来。 院子里架起一口半破的铁锅,粗糙的粟米倒入滚烫的水里,用大木铲子来回搅拌,那木铲子上面残留泥土痕迹,原来是用来做清理工作的,拿水涮涮后,又干起了兼职。 “大哥!”汤和走过来:“有人不对劲。” 朱重八正在想这几天粮食不太够,撩起眼皮子:“什么问题?” “像是……”汤和不太确定:“打摆子?” 打摆子三个字叫朱重八心里一紧,要知道打摆子的症状和时疫极为相似。 都是浑身发抖,痉挛抽搐,全身冷汗,紧接着高烧不退。 这些症状阿英写在了防疫手册里,郑家村每月上旬都会更新时疫症状后贴在广场宣传栏里,再由全村村花刘基先生绘声绘色的宣传解说。 不宽阔的房间里,狭小有限的地方挤满了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有人压低了声音无声抽泣,有人昏昏沉沉睡去,有人麻木的望着漏风的房顶,仿佛失魂之人。 这黄河决堤了无数次,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冤魂早就能填满整个河床了吧? “大哥,就是这儿。”引着朱重八走到一个角落里,汤和指了指卷缩在墙角下的一对母子。 朱重八蹲下身,凑过去看,还没等他看明白,那孩子的母亲反应激动,一爪子抓了过来,朱重八赶紧让了一下,还好没被抓伤,但也足够看了个大概。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比阿英养的狼崽子大不了多少。 小小的身躯骨瘦如柴,蜷曲在母亲怀里,黑乎乎的小脸露出痛苦表情,整个人不停颤抖,有明显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出来。 “滚……滚……” 他的母亲很抗拒别人的目光,瘦弱身躯努力掩盖着孩子,嘴里胡乱喊着:“滚啊!不要过来!” 声音大了,也没有灾民看过来。 大家躺在地上,就像一堆堆喘息的尸体。可若知道孩子得了疫病,这群苟延残喘的尸体又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他们会激烈的喊叫起来,像黑色涌来的浪潮,将这孩子拽离母亲怀里,丢进院子里那口铁锅里活活煮沸。 这就是绝境下的人。 朱重八见过。 在凤阳府疫情之前,没有郑家护卫队的帮助,爆发疫情后,灾民们将源头责怪在第一个死去的病人身上。 他们将对方仅存的孩子丢进了黄河里,任由那孩子如何害怕哀求都无动于衷,嘴里恶狠狠的骂着“灾星”。 这种责怪毫无道理。 但阿英说过,人在面对绝境,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只是丧失理智的禽兽。 “别出声。”朱重八不想将事情扩大,如果确定是时疫,需要单独处理,他压低声音,闪电般探出手抓住母亲怀里的孩子,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一把带了出来。 那母亲宛如失去幼崽的野兽,露出森白的牙齿,恶狠狠的咬过来。 “汤和。” “哎。” 汤和抓住女人肩膀,捏住后脖颈,轻轻一捏,女人就软趴趴倒地了。 朱重八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换了个姿势,将孩子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果然孩子难受的表情缓和了些。 他朝抓住女人的汤和努努嘴:“带上她。” 汤和:“啊?怎么带?” 朱重八挑了挑眉:“抱着啊。”不是挺会抱女人的吗? 汤和闻着对方身上的臭味儿,长时间不洗澡混合着伤口腐烂的气息,和他喜欢的胭脂脂粉香完全不同,顿时哀叹起来,嘴里抱怨:“大哥咱们换换行不。” “不行。”朱重八义正言辞拒绝:“我只抱你未来大嫂,别啰嗦,赶紧的。” 两人各自抱着人,悄摸摸趁着夜色钻出房间。 迎面冷风里夹杂着食物的暖香。 第57章 天无绝人之路 “是时疫吗?” 凑到火光下,汤和小声询问朱重八。 朱重八将穿过的衣服脱下来,放入沸水中消毒,又强迫汤和脱衣服,汤和害怕极了,朱重八就拿巴掌呼他,汤和委屈啊,咋说话还急眼了呢? 脱了衣服,两人凑在火堆旁边,锅里煮了沸水,这是用来饮用的水,按照防疫手册上的记载,需要将饮用水煮沸,因为黄河泛滥,水井受到污染,煮过的锅底覆盖着厚厚一层泥沙,每每需要煮上三四次,才能勉强入口。 只是这么一来,耗费的木材和人手就变多了。 朱重八将工作揽到自己身上,忙完正常巡逻工作后,还会利用休息时间捡柴火。 不是木柴都能当柴火,黄河水里泡烂了芯的木头完全烧不起来,还会散发出浓烈难闻的臭味儿。 “不知道。”朱重八坐在火堆边上,晚风几许,尚且寒冷刺骨,青年人身子骨壮,气血旺盛,光着膀子露出矫健的身材,也不觉得寒冷。 提起小孩子的症状,按照防疫手册上而言,发冷流汗只是一个症状,中期后变成高烧不退,身体速度衰弱。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方子,倒也没有,那手册上说了时疫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腹泻就吃止泻的草药。 只有两点要注意,一个是隔离性,保持隔离点的安全卫生,照顾隔离病人需要佩戴面具或者棉布制作的面罩,以醋煮沸后泼洒住所,保持通风清洁,以烈酒擦拭高热不退病患身体,促进退热,大量流汗的病患喂淡盐水补充体力。 一个是防范性,防范病毒扩大传染范围,对未发现疫情的人群进行环境消杀,保持喝热水,勤洗手的习惯。 朱重八头疼。 防疫手册在郑家村可以畅通无阻开展,是因为郑家村有钱,富裕,大家相信阿英。 他呢? 连病患他娘都虎视眈眈,一副他是恶人的模样。 青年长长叹了口气,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刚走第一步呢,就被泥泞绊住了脚。 “那、大哥、咱咱咋办?赶出去?” “……先看看。” “看啥啊!直接赶出去!” 没读过书的汤和,希望朱重八拿个主意,照他的意思,直接把那两母子赶出去,现在黄河水患,顾头不顾腚的,到时候时疫爆发就麻烦了。 朱重八看了眼汤和,指了指旁边的小土胚房:“有本事你去,咱不去。” 依照他的意思,那孩子早两天就不对劲,还是汤和发现了,这才报上来。 病源多变,源头难寻。 当一个爆发的时候,意味着会有更多爆发出来的。 堵得住这边,堵不住那边。 汤和蹭的站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咱去就去!” 狭小的土坯房内光线昏暗。 隐约的月光照射进来。 汤和需要弯腰才勉强能挤进去,走了两步,里面响起稀稀疏疏的挪动声,他咳嗽一声:“那啥,大妹子,要不你们走吧?” 阴影处的草堆里,有个消瘦的身影拱起背脊,像头被侵入地盘,保护幼崽的受伤母兽:“滚、别过来……” 汤和摸了摸鼻子:“你那娃儿可能是得了时疫。”活不了了…… 这句话太残忍,就算是汤和,也不忍心说出来。 汤和的好心没得到回应。 那身影缩进角落深处,露出牙齿,凶狠的盯着他:“不是、不是时疫……你们滚……” 要说汤和多善良,那是屁话,这年头都是舍得一身剐的横货,要说汤和是恶人,这话也不对,汤和还能心平气和劝说几句。 只是这耐心不多。 汤和直接动手抢孩子,女人冲过来一口死死咬住汤和手背,牙齿瞬间见血。 “玛德!”剧痛之下,男人暴怒,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那碗大的拳头能一拳打碎一个西瓜。 汤和曾赤手空拳打碎敌人全身骨头,对方惊恐求饶。 可女人只是冷冷看着他。 那双眼里没有丁点害怕。 只有孤注一掷的凶狠的勇气。 拳头停在了半空,看着那双眼睛,汤和瞬间失去了打人的力气,他放开孩子,把女人往里面推了一把,喃喃:“行吧,你不走就不走吧。” 说完,他握着受伤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土坯房内,女人紧紧搂着昏迷中的孩子,沙哑声音干涩如刮过沙子的铁器,艰涩的哼起了童谣:“乖崽睡觉觉……” 汤和呆了下,脸上晦涩不明,低低骂了句:“这狗屁老天爷……” 垂头丧气的汤和回来,朱重八并不意外,他抬手拍了汤和一下,朝身后努了努嘴,汤和扭过头,看见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居然抱着孩子跟了出来,远远的站在门口,朝他们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 汤和张了张嘴,那女人抱着孩子悄无声息的淹没在茫茫夜色里。 汤和看着朱重八:“大哥,她……” 朱重八往火堆里加了木材,淡淡道:“走了。” 汤和愣了下,心里就像吃了最苦的黄连,低下头,看着虎口的牙印,新鲜的,还丝丝冒血,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前几天咱真不是个东西。” 要是来早点,会不会就没时疫? 朱重八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汤和,说:“你还算有良心了。” 过了两天,灾民爆发时疫。 陆续出现发热流汗的症状。 人们想起来第一个发热的病患,到处寻找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无果,最后将一腔怨愤发泄在诅咒上,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乖乖躺进了朱重八划分出来的隔离间里。 茫茫夜色里,女人抱着孩子踉跄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饿了吃树皮,渴了喝臭水。 她不敢靠近逃难的人群和零零散散的村庄,那人说孩子得了时疫,会传染。 她不想孩子死,也不想连累别人。 “娃啊,咱娘俩这辈子一起走……” 紧紧搂着怀里失去意识,没有任何回应的孩子,女人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干枯的嘴唇颤抖着。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终于某天早晨,太阳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带来勃勃生机的时候,抱着孩子的女人一头栽了下去。 这次…… 真的要死了…… 她恍惚间看见洪水来临时,将孩子和她推进大木盆子里,用力推向岸边,自己却被大浪卷走的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冲她笑呢! “嚯,有个女人,还有个孩子。” “别碰,那孩子发病了,刘基大先生,请你戴上防护面具行不行啊?” 依稀间,听见有道清朗的声音和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谁…… “有救吗?” 那男人问了一句。 旁边的少女回答:“不一定,先看看呗,别带回村子,带到实验室那边的隔离点。” 标儿番外在短篇栏。 第58章 给朱重八送药 “呀,你醒了?” 耳边响起惊喜的叫声,女人茫然的扭头看了眼对方,那是个穿着靛青色麻衣,戴着奇怪面具的女人,听声音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已经昏迷很久了。” 少女按住她的肩膀:“别起来,先躺下。我叫郑英,你可以叫我阿英。” “阿英姑娘……我的孩子呢?”女人怀里空荡荡的,她的孩子呢? “别着急,孩子睡得很香。”阿英指了指身后,单独的小床上,小小的孩子盖着棉被,呼吸悠长。 “孩子……”女人挣扎着爬起来:“他……” “他得了时疫,初步治疗,暂时将高烧退下了,不过昨晚出现了咳嗽带浓痰的症状,有些痰快有血丝,我用了小青龙汤方子,先连服三日看效果如何。” 阿英记录下孩子每日服用药方的时间,剂量,出现症状,服药后是否有好转。 “哎,那……”女人没听懂,大致明白是救命的意思,想表达谢意,又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就挣扎起身想给阿英磕头。 吓得阿英本子都掉了,发出尖叫鸡的惊恐叫声:“别动!不许磕头!我怕折寿!” “咱、咱……”女人嘴唇颤抖,手足无措。 “没事没事。”阿英连忙安慰她:“先养病。” 女人连连点头,目光时不时看向孩子。 阿英端来温水给女人洗漱,淡黄色帕子换了三次,清澈一盆水变得浑浊,终于露出女人的脸。 看清那张脸,阿英抽了口冷气,指着她:“你几岁?” 女人吓了一跳,喏喏回答:“莫约二十了……” 因家中无人记得生辰,只回答出个大概。 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已经是个孩子他妈了! 阿英不敢置信,看了看那孩子:“你及时成亲的?” 女人思索了一下,照实回答:“咱不记得了,好像是七年前……” 说完,想起某些美好回忆,低头羞涩一笑:“咱家男人娶咱的时候,送了三尺红头绳,可漂亮了。” 七年前,那时她才十三四岁。 阿英眼神复杂:“除了那孩子,可还有生育?” “有、有的。”女人说:“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刚出生就没了。” 过早生育带来的后遗症。 阿英点了点头:“听你口音,是亳州人?” “是亳州人。咱村子被黄河冲垮了,那个叫什么郭大帅的叫人给咱们建村子……”女人咬了咬嘴唇:“咱孩子、咱孩子有病,那个叫汤和的百户心善……放咱走了……” 那一口咬得可深了,都见红肉了,女人明白换成别人自己和娃娃早就死了,可那汤百户居然放她们走。 她们要是不走,疫情爆发,自己的娃娃就成了牺牲品了。 “咱也不知道娃娃得了什么病,咱记得那天娃娃和刘家二娃子一块玩了回来就病了,那刘家娃子说是走丢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儿,不过刘家婶子和刘家阿叔还在灾民堆里……” 女人喃喃说了一堆。 阿英抓住几个重点,马上问她:“你的孩子是跟别人接触后回来生病的?接触者下落不明?” “是、是的。”女人吓了一跳,不敢隐瞒:“刘婶子和刘叔可伤心了……” “你娃娃有可能不是疫病源头。”阿英豁然起身:“病源在汤和那儿,朱八八和汤和在一块儿,呀,朱八八有麻烦!” 女人一脸茫然,望着少女火烧眉毛的跑了出去。 八八是谁? 阿英找到刘基的时候,他刚坐下,饭堂打饭的阿婶笑得一脸慈祥:“刘先生,还是老样子?” 刘基困得睁不开眼睛,点了点头。 “成,一份鸡蛋煎饼子加两块腐乳,并一杯特别加浓的浓茶!” 阿婶笑呵呵的扯起嗓子:“哟,阿英早啊,吃点啥?” 饭堂通体用大木头搭建,冬暖夏凉,木头中间糊了厚厚的黄泥和杂草,每天早中晚都会有不想做饭的各厂工人过来吃饭。 有些人拿着木饭盒,吃饱了付几个铜子,还能装上满满一份馒头白菜炖豆腐,一家人都能吃得饱饱的。 省事又不贵。 做饭的厨子是乡里乡亲,做不了硬菜,但都是符合口味的家常菜。 “和刘先生一样,浓茶换豆腐汤。”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刘基背后响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的刘基没憋住,喷了出去。身后那人贼嫌弃他,往后蹦了几步,捏着鼻子哼唧:“刘先生注意风度。” 刘基差点呛死,抹了把嘴抓起桌上那鸡蛋煎饼转身要走,那人伸手拦住他,刘基指着自己的眼睛,特认真的说:“好姑娘,你瞧瞧,我都三天没合眼了,你发发慈悲吧,你也不想刘先生英年早逝吧?” 阿英撇了撇嘴:“瞧您这话说的。”关于自己将刘基当社畜用,一连三天足不出实验室的事情,她是供认不讳。 刘基叹了口气:“说吧,姑奶奶,什么事儿劳烦您专门堵我来了?” 阿英坐下来,抓过个黄面馒头,咬一口,就着豆腐汤下咽,缓了缓腹中饥饿,才回答道:“那对母子醒了。” “哟,天不绝人之路啊,好事。”刘基还是挺高兴的。 “亳州来的。”阿英接下来一句话,让刘基笑容凝固,逐渐消失:“就是八八的地方,刘大先生,您……” “懂!我懂!”刘基心思玲珑,话刚开个头,他立刻明白过来,皱起眉头掐算了一下,说道:“青霉素目前根本做不出来,替代品大蒜素保存不易。除非……” “我带制作设备,亲自过去一趟。”狼吞虎咽吃下馒头,阿英起身准备走,这次轮到她被刘基拦住了,刘先生搓着小手手,嘿嘿笑了起来:“这次我去吧。” “?”这厮不是个宅男吗? 有猫腻。 “嘿,大蒜素保存不易,而且全程都是我在研究,虽是你给的方子,但我去更好一些,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解决。”刘基摆出一副为民为国的模样,内心想着,若是能不加班,从那见鬼的青霉素研发里逃出去,他宁愿跑去亳州吃土。 阿英狐疑的看着刘基。 刘基面不改色,目光坚定,仿佛不存在任何私心。 “也行……”那救回来的娃娃还要继续治疗呢…… 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两天后村口,大量驴车牛车聚集在一块儿,停在村口的广场上。 村民们听说亳州出了时疫,纷纷表示担心,有些七大姑八大姨和亳州沾亲带故的,便写下亲友姓名,刻在木牌上,交予刘基先生,若是有机会,就帮忙寻找一二。 第59章 刘先生出门去浪了 “这是病人三日来的症状记录。” 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记载了亳州来的那孩子发病过程,治疗预设方案,以及用药后好转的时间和药量药方。 刘基正在清点物资,接过阿英的册子,翻开看了几眼,上面写着小青龙汤,和治疗肺病的小方子。 刘基是懂医术的。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在琴棋书画之外,还会找些别的爱好打发时间。 说不上精通,但略懂。 “药材都放在后面牛车上了。”临时收集药材,又是救急救命的东西,数量不多,但勉强能派上用场,还有鸟嘴面具,防护面罩,纱布和消毒物品,这几天纺织厂连夜赶工,紧急赶出来了不少东西。 阿英正和刘基说话,交接物品,旁边刚下班的纺织厂女工路过,冲两人打招呼:“早啊英英,早啊刘先生。” “早。” 刘基微微一笑,多日熬夜不损其风姿,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惹得女工们小声抽气:“刘先生真好看。” 刘基得意,看了眼阿英,矜持点头:看,这便是刘基我的魅力! 阿英翻了个白眼:要命,咋这么像炫耀羽毛的鸟儿呢? “看着刘先生这张脸,我能多吃一碗饭!” “咱也是,咱还能喝碗豆腐汤!” “就是就是!” “刘先生叫……叫什么来着?” “叫秀色可餐!上次二狗子他们偷偷说了,刘先生这脸要是生在女娃娃身上,是要当贵妃娘娘的呢!” 女人们叽叽喳喳兴奋声渐行渐远,丝毫没有顾及刘先生的感受。 阿英朝面色沉沉的刘先生竖起大拇指:“高,不愧是您啊刘先生,秀色可餐!” 刘基咬牙切齿,磨着后槽牙,有种咬死这小丫头的冲动! 清点完物资数目,四名手持“郑”字旗的护卫队员翻身上马,旗帜迎风招展,骑手们身手矫健,英姿勃发,有虎虎生威叫人眼前一亮之感。 每辆载满物资的牛车驴车上,前后各有两名佩戴雷酸汞火绳枪,身穿作战服的护卫队员押送,目光迥然坚定,时刻警惕。 除此外还有十名骑手负责前方探路和后方扫尾。 “一路顺风,刘先生。”阿英送刘基很远,一直送到村外,她真诚的对刘基说:“不管亳州疫情如何,您都要平安归来。” 若是刘基有什么差错,她可是对不起未来大明啊。 问题是现场制作大蒜素,保存大蒜素,以及剂量用法,只有刘基和她能上手。 而村里那对母子,则需要她留下来。 “咱等定当平安归来!” 刘基潇洒一笑,毫不犹豫转身上车。 刘基一走,阿英这边开始忙碌了。 一边需要时刻观察孩子的病情,一方面实验室里的东西需要她接手。 顿时忙得脚不沾地,整整三天没合眼。 “刘先生……”靠在桌上垂头丧气,两眼茫然,困得受不了的小姑娘痛哭出声:“你快回来啊……” 回来了咱一定对你好。 这些工作都留给你。 春日里,难得晴天,车辆出了县城,驶入郊外,郊外多野草,灌木丛生,视野受阻碍,是打家劫舍的好地方。 刘先生垂下一条腿,晃啊晃,眯着眼睛哼着小曲儿,手里捏着个酒壶,壶里是刚刚路过镇上时,叫护卫队去酒肆买的。 那卖酒的是对祖孙,祖传三代的好手艺,守着小小的摊子,藏在深巷子里面,可来买酒的却络绎不绝。 “哎,别打折了,轻点轻点。” 眯了口小酒,刘基朝前面喊了嗓子,正在暴打劫道匪徒的护卫队员摇了摇头,高声道:“兄弟们下手都轻点,把人捆起来,别折胳膊断腿的。” “是!” 护卫队员什么人啊?那都是精细米粮好油水喂养出来的好手,没事儿往山上窜,有事儿提刀子,风里来雨里去,掉块肉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有组织有纪律的流……好手! “哎哎哎,绳子别捆太紧了啊。”刘先生忙得很,这边喊几声,那边叫几句,一会儿功夫,打劫的土匪捆成了大粽子,麻溜趴了一地。 刘基喝完那点酒,酒壶往后面一丢,走过去一看,不出所料:这哪是什么土匪啊?分明是流民! 骨瘦如柴的消瘦身体,面黄肌瘦的脸庞,还有一双双麻木枯寂的眼睛。 “领头的是谁?” 刘基询问。 “这个是领头的。”一个护卫将手上的男人推了过来,那男人脸上有伤疤,身体略壮实些,仍是蓬头垢面的样子,他抬头死死盯着刘基,嘴巴里流出血,虽然护卫队手下留情,可交手间难免会有误伤:“是咱逼迫他们的,咱威胁他们要是不动手,就把他们的亲人杀了,你有种就杀了咱,和他们无关!” 男人激烈喊叫起来。 这几句话似乎触动了旁边神色麻木的流民们,他们蹲在地上,扭过脸看向男人,枯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流匪和流民是两个概念。 流民能活,而流匪不行。 刘基什么人啊?一眼就看穿他打得什么主意。 雪白的衣角撩过男人鼻青脸肿的脸庞,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丝衣料的冰凉,男人模模糊糊的想这小白年穿得真不错! 雪白雪白的衫子,还用什么纹绣了白鹤。 要不是一眼瞅见这小白脸,他们也不会老虎头上拔毛。 这小白脸阴险的很呢,叫那些骑马的,拿火枪的都藏了起来,就留了两个外貌憨厚朴实的汉子赶车,自己喝得醉醺醺的,那可是七八车好东西啊,鼓鼓囊囊的! 不是金银就是宝贝! 男人恨恨的想,就是死也绝不求饶,下辈子一定要找这小白脸报仇! “你,叫什么?” 头顶上响起小白脸的声音,男人倔强的撇过脸,还没来得及拒绝,那阴险狡诈的小白脸嗯了声,竟然威胁他:“此处视野隐蔽,附近有活水水源,依靠山林,山中多猛兽,想必你们的亲人就藏在山林和活水中间的隐蔽地方吧?嗯,方才路过镇上,听卖酒老人家说,近来狐狸岭鬼怪传闻频出,大半夜能看见幽蓝鬼火飘来飘去的。” 刘基冲一个护卫招招手:“郑二狗把药粉箱子拿过来。” 被喊“郑二狗”的小年轻跑过来,举着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一排小瓷瓶子,趁刘基挑选的时候,小年轻不满的抱怨:“您别叫我小名儿,我现在叫郑之洲!关关之州在河之洲的之洲!” 刘基挑好了瓶子,随口道:“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回去抄一百遍。” 郑之洲苦着脸回去了。 这先生针对他! 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哼。”摸了摸自己俊秀的脸蛋,刘先生小气又记仇,那群纺织厂的女工要将风度,对你个郑二狗子还需要手下留情? 第60章 忽悠,接着忽悠! 雪白瓷瓶里,盛着淡白色粉末。 一点粉末倒在手指上,两手一撮,一点幽蓝鬼火竟然大白天出现了! “这这不可能!”那汉子惊骇至极:“你怎么会教中妙法?” 刘基作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白莲教的,难怪有胆子劫车呢。” 男人面如死灰:“咱只是混过几天,白莲教起义后,咱本想投奔兄弟,可无奈家乡父老孤寡无依……” 蓝火的出现,给了男人极大的打击。 此乃白莲教中不传秘法,非重要白莲教教众不得。 他手里半瓶骨粉,是一次偶然机会救了教众护法,对方赠予的,凭借鬼火之法,众人顺利占据狐狸岭。 “来,松绑。”刘基叫人解了绳子,抓住男人的手,往上面倒了点粉末,对满脸狐疑的男人说:“搓一下。” “搓?搓一下?”男人半信半疑,照刘基的指示,双掌合拢,用力一撮,呼啦一声,一道幽蓝色的火焰凭空窜起老高! “鬼火!” 流民们吓了一大跳,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念遍满天神佛,浑身发抖,生怕那颜色不详的鬼火缠上自己。 几个护卫队成员撇了撇嘴:一群没文化的傻子。 那叫什么鬼火啊! 去年夏天的时候,村子里的娃儿没事儿干,阿英就带着娃子们漫山遍野放鬼火, 嚯,那阵仗,锣鼓声天,那架势,全村小孩跟在阿英身后,嘻嘻哈哈快活的不得了。 咳咳,刘基也去了,体验了一把放鬼火后就深深迷恋上了探索各种神奇现象。 刘基摆出老神在在的神棍架势,大手一挥,满不在乎:“什么鬼火,这叫磷粉。你,我,他们,人人身体里都有磷的存在,而牲畜体内也有磷存在。” “灵?”男人瞪大眼睛:“三魂七魄?” “是磷!”刘基笑呵呵:“这叫“磷。””他取来树枝,一笔一划,在地上写出“磷”字。 那男人没念过书,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这古怪的字体,似乎想看出个神灵痕迹出来。 “小伙子,有句话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看你资质不错,你我有缘,要不一块儿上路?” 眉眼弯弯的刘先生宛如拐小孩的狐狸外婆。 男人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不仅不用死,眼前这小白脸还要带自己一块走,他愣了半晌,傻傻的问:“去哪儿?” “亳州。” “亳州?”男人抽气:“那儿有时疫啊,听说好几个地儿都封起来了。” 妈呀,自己白感动了,敢情是要带自己送死啊? 男人下意识瞄了瞄旁边小路,有机会还是赶紧跑吧! “老实点!” 一个看守的队员注意到他眼神不对,伸手按了一把。 男人被老老实实按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亳州那鬼地方咱不去,你还是杀了咱吧。” “亳州疫情很严重吗?”刘基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的询问。 “严重!”男人重重点了点头,扬起嗓子喊了个人名字:“赵狗蛋!” 叫“赵狗蛋”的人悻悻抬头,骂骂咧咧:“叫咱干嘛呢?都要死了,你、你还叫咱,咋想带咱一块儿走啊?” “呸!”男人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这小白脸说了,不杀咱们。” 小白脸二字说出口,摸着下颌表情悠闲的刘先生手一顿,眯起眼睛。 “他说你就信啊?”赵狗蛋张口就骂:“咱、咱杀猪、那猪不得反抗?咱哄它,说不杀它,还不是、还不是手起刀落、剁了?” 刘基点头:这人说的不错,是个人才啊。 那男人气急了,想冲过来打他,两个护卫队员拦住人,那个叫“赵狗蛋的”缩着脖子躲在队员身后,探头喊话:“急眼了,急眼了!” “咱要打死你!” 眼前场面乱糟糟,刘基咳嗽一声,出来阻止:“说正事。” 男人大口喘着粗气,他朝赵狗蛋努了努嘴:“这怂货就是亳州逃难来的。他媳妇,老子娘,还有个两岁的闺女来了没几天,全身抽搐流汗,吐血死了。咱们等了几天,这货没得疫病,看他可怜就留下了。” “亳州疫情很久了?” 刘基察觉到时间不对,阿英捡到那对母子才五天时间,自己出来不过日旬,而从亳州到狐狸岭需要三天时间,可按照这人说的,老子娘闺女媳妇全部发病死了,又等了几天看这找狗蛋没发病才留下的话…… 刘先生目光凝重。 “很、很久了……”赵狗蛋被别人提起了家人,也不和男人对骂了,抱着头蹲在原地,表情说不上是苦还是笑,像浸泡在黄连里的野草,难受的很,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正月刚过,黄河发大水,村庄冲毁了。衙门里当老爷的,跑了……后来有人发热,刚开始没人在意。后来发热的人更多了,他们咳血,血里面有肉块……县里的老大夫说是时疫,还没几天,老大夫也病死了……” 赵狗蛋弯下腰,捂着脸呜呜哭着,透明的泪水渗过粗糙如树皮的指缝,他们这一辈子什么坏事儿都没干,可老天爷不慈悲啊! 不叫他们活!!! “节哀。” 刘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我等便是去亳州,为疫情而去。” “去不得!”赵狗蛋声嘶力竭,抓住刘基的袖子:“咱们那块的村子,里面人都没了,当官的到处抓人,只要得病的全部丢进黄河里面填水眼。” 赵狗蛋害怕极了,浑身颤抖,宛如寒风中的芦苇草。 “我家中有亲友,尚且在亳州。”刘基没有看不起这个汉子,而是温声解释道:“此去亳州,便为疫情而去。” 说罢,伸手解开牛车的乌油布。 整整一满车的箱子,打开后,摆放着码得整齐的药材。 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防水乌色布里的白棉布,一筐筐遮盖的严严实实,闻着味儿像大蒜的东西。 “这……”赵狗蛋瞠目结舌,呐呐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去亳州的依仗。”牛车边白衣文士温文尔雅,眉眼带笑,回眸相望的眼里溢满了真诚:“诸位,可愿去亳州博条活路?可愿落叶归根,重回故土?” 在场的流民青壮陷入了沉默。 有人犹豫,有人心动,还有人果决,那个汉子头一个响应:“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咱阿爸阿娘还在亳州的村子里呢,咱跟你走!” “咱、咱也去!”赵狗蛋怯怯说道。 他孤身一人,全家都没了,还怕个卵蛋,媳妇闺女和老子娘的骨灰都带在身上了,他娘临走前说了,要是有希望,就把她和他爹一块儿葬在门口的石榴树下。 石榴树倒了。 爹也被倒塌的房子压死了。 他得带阿娘回去。 再找找媳妇的娘家兄弟姐妹,看看能不能帮衬几分。 有人愿意走,有人也不愿意。 亳州疫情严重,而愿意走的都是孤家寡人,不愿意走的拖家带口。 刘基清点了人数,愿意走的当场入伙,不愿意的刘先生给了一笔银子,算是安家费用,并指点他们当往何处去。 比如郑家村招什么没听过的水泥工。 远在郑家村埋头苦干的小姑娘鼻子发痒,抬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念叨我呢? “行了,咱们走吧。” 忙活到傍晚,春日斜阳残留几分橘红,漫山遍野的春色里,刘基甩了甩衣袖,几分魏晋风流的潇洒不羁,高声喊道:“去亳州,咱给他朱重八送人去。” 说完,侧目,冲旁边爬在牛车上的流民首领问:“兄弟,你叫什么?” 那男人露出两颗大门牙,嘿嘿一笑:咱叫胡大海,泗县的。” “嚯,泗县,远啊。”刘先生揣袖袖,感慨道:“白莲教人才济济啊,胡兄弟,有兴趣学数理化吗?” 有空挖几个白莲教的人才回去郑家村干苦力。 如今白莲教可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像郭子兴便是白莲教红巾军起义。 只是白莲教鱼龙混杂,居心不良者甚多。 “啥?啥?”胡大海摸不着头脑:“刚刚那个?” “是啊,我观你聪明果断,来来来咱们好好聊聊……” 第61章 刘先生,还好是你来了! 天还未亮,远处露出一抹鱼肚白。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滚滚黄河,为满目苍夷的土地披上金色的纱衣。 朱重八熬了半宿,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就被汤和从梦中叫醒。 汤和熬了一宿,两只眼睛乌黑乌黑,比树上大乌鸦还黑,瞪得像铜铃,嘴里说话都含糊了几分:“锅,大锅,还有吃的吗?” 汤和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自打疫情在亳州各地爆发,郭子兴便停了粮食供给,要不担心背了污名,起义军人心涣散不好带队伍,估摸着早把染病的灾民赶出凤阳了了。 朱重八从怀里摸出个硬馍馍递给他:“吃吧,就这么个了。” “哎。”汤和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看了看朱重八,掰了半个:“大哥咱一起吃。” “我不饿。” 朱重八笑了笑:“快吃吧,吃完了还要干活。” 远去半里的地儿,发大水时那口水井正好被房梁堵住了井口,朱重八他们将其清理出来,日日挑水回来,煮沸后饮用,因此此村中撇开感染时疫的病人外,还没出现如腹泻的病患。 “……谢谢大哥。”汤和狠狠咬下饼子,含着热泪咽了下去,干饼子噎喉咙,一口口往下吞,像沙子刺嗓子。 朱重八每日需要巡视。 先在隔离点看一圈,脸上缠着煮沸过的布料,里里外外结结实实裹了三四层,几乎透不过气,一脚踏进屋内,视线顿时暗淡了下来。 地上铺着一层干草。 干草堆上躺着七八个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村民,男女都有,夹在中间的是一家三口,有个七八岁的小孩抱着他娘的腰,疼得浑身发抖。 “娘,咱骨头疼……” 那孩子哭起来,他娘气若游丝,伸着手轻轻拍拍他的头,用气声说:“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这一幕每日都会重复。 朱重八闭了闭眼,稳住心中酸涩,将烧开放至半温的水桶放下来,然后从墙角干燥的坡脚木架子上拿过病人专用的碗,这碗也是残破的,勉强能喝水能吃药,一人一碗水端过去。 “该喝水了。” 青年将病人扶起来,靠在墙面上,端起碗耐心喂水。 水里放了盐。 大部分人喝不惯淡盐水,觉得味道怪,捏着鼻子喝下去,哼哼唧唧躺下去了。 喝完一轮水,又喂了半碗稀饭,吃饭的时候,那孩子舔着碗底舍不得放手,可怜巴巴的问他:“叔叔还有吗?瓜儿饿。” 朱重八鼻子发酸,但也无可奈何。 孩子他娘搂住孩子:“饿就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娘,那半碗粥女人只沾了沾嘴唇,剩下全偷偷倒进孩子碗里了。 朱重八说了她几次,那女人就冲他讨好的笑,说急了就哭,悲悲惨惨的哭,一边哭一边喊自己死去丈夫的名儿。 那阵仗朱重八招架不住。 几天下来,女人肉眼可见衰弱了下去,而那孩子身体变好了起来。 只是朱重八事物繁多,也管不到人家的事儿。 分完粥,将用过的碗放进小粥桶里提出去,门外的瓦罐滚着热水,每次进去前架好柴火,等吃完粥水就开了,将碗和小粥桶放进瓦罐里煮沸。 朱重八还有活没干。 病人的排泄物需要清扫掩埋。 木制的铲子用秃噜了皮,艰难铲起一层覆盖着污秽物的泥土,足足铲了半个时辰才清理干净。 干完这一切,青年离开隔离房。 再次掀开帘子,脱下身上的衣服丢进去一起煮。 他盯着沸腾的水面,满心思都是下顿该怎么办? 疫情该怎么办? 只觉得前路茫然,束手无措的艰难。 离开郑家村后,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阿英…… 阿英现在怎么样了? 想念起远方的心上人,青年紧抿的嘴唇放松下来,露出浅浅的笑容。 肃穆沉重的眼里有了点快活的光。 “大哥!有人来了!” 忽然,汤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朱重八一惊:“大帅送粮食来了?” 汤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大帅的人,你快去看看……” 不是大帅?那是谁? 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闪过心底,若说方才念及是甜蜜思念,裹上薄荷糖浆的清凉,那么现在想起来,便是不敢置信的惊惧。 亳州有时疫,她来作甚? 朱重八全然忘记当初在凤阳府主持大局的就是阿英,他像担心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步子急躁起来,最后奔跑着,朝汤和指得地方跑了过去。 他想在村外拦下她,恶狠狠的训斥她,把她骂回去! 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 知不知道我会为你牵肠挂肚的担心? 村口上方,迎风招展的旗帜龙飞凤舞写着“郑”字,执旗的骑手腰背挺直,形如青松傲然,奔跑间不见丝毫松懈,仿佛与胯下骏马心意相通。 是郑! 下面盖了郑家商会印记,代表着郑家旗是商队行走,而非军伍。 “朱队!” 几个探路的年轻人见了朱重八喜笑颜开,纷纷嚷嚷起来。 朱重八见了他们,脸上露出喜色:“怎么就你们几个?” “在后面呢!”几人指向身后,朱重八看了过去: 几辆拉满东西的牛车迈着沉重的脚步出现在视野里,车上车下跟着衣不蔽体的流民,郑家村很少见到这样面黄肌瘦的流民,郑家村的村民脸上常年带着满足的笑容,和人见面会打招呼,道句安好。 逢年过节的时候村民们会在广场上看戏班子唱戏,锣鼓喧天,热闹的不得了。 那是世外桃源。 可这个桃源的支撑点是阿英,要是阿英在亳州出事,郑家村就像触碰的幻影,顷刻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牛车停下。 第一辆车上人掀开帘子。 朱重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哟,八八,久别重逢啊。”那道清朗带着几分调笑的狐狸嗓音是如此悦耳,宛如天籁降临。 青年上前一步,热泪盈眶握住白衣文士的手,上下晃了晃:“刘先生,还好是你来了!” 刘基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个意思?” 朱重八叹了口气:“咱怕阿英过来冒险。” 刘基反应过来不对劲,便挽袖子要和朱重八一决生死:“好你个朱重八,重色轻友的混蛋!老子千里迢迢过来送药你丫的欠揍!” 郑二狗赶紧拦住先生,好声相劝:“先生啊您打不过朱队的。” 朱重八摸了摸头:“咱说实话嘛……” 这心里的石头见了刘基,瞬间落地。 稳稳的! 第62章 小两口的事儿,那能叫事儿吗? 刘基气愤不已,拔腿就跑。 “我不干了!走!回去!”刘基脸都歪了:“太欺负了,太欺负人了!” 没走两步,身后郑二狗饿虎扑羊,抓住他衣服,不让走,口口声声喊道:“先生啊,临行前阿英妹妹交代过了,千万看好您,可不能叫您跑了。” 阿英妹妹? 朱重八眯起眼,舌尖抵住牙齿,啧了声:这臭小子居然敢叫阿英妹妹? 老子都没喊过! 朱重八还是明白刘基的重要性的,阿英说过刘先生嘛,社畜技能点满,别人会的他都会,别人不会的他也会,他不会的可以学会。 只要抓到刘基干活,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朱重八能屈能伸,弯腰拱手道歉毫不犹豫,态度特别诚恳,眼神贼温柔:“是咱不对,刘先生勿要放在心上。” “刘先生不远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只是亳州形势严峻,还望先生多多谅解。” 一番话赔礼道歉下,叫刘基对这厮刮目相看。 瞧瞧,离开阿英这才几天? 话说得是真漂亮。 刘先生也不生气了,其实压根就没生气,带着任务来的,临时跑路回去给阿英当牛马? 他宁愿再逍遥几日。 当下朝郑二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朝朱重八回礼:“国瑞客气了,我此来亳州正是为解困境而来。” 说罢,把阿英捡到那对母子,并从其口中得知亳州疫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朱重八听完颇为感慨:“天无绝人之路啊。” 一旁的汤和瞪大了眼睛,叫嚷出声:“她们活着?咱滴个乖乖,老天爷开了会眼儿,没瞎!” “这位是?” 刘基注意到了汤和,站在朱重八身边,退后半步,当才一言不发暗自打量他们,现在又表现的粗鲁爽朗的人。 此人身高七尺,举手投足间洒脱豪爽,颇有英豪之气,叫刘基眼前一亮。 “这是咱兄弟,汤和。” 朱重八自豪的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这是刘基刘先生。阿英家的先生。” 后面补了一句。 嗯,阿英家的先生。 汤和摸了摸鼻子:阿英是谁?大哥怎么一副咧着嘴傻笑的样子? 哦,原来他就是汤和。 刘先生狐狸桃花眼秒变死鱼眼:写信给朱重八,叫他离开阿英投奔郭子兴的人。 什么好汉? 个头矮,长相粗鲁,呸呸呸。 对,刘先生生平两大特点,一个是卖弄风雅,真风度翩翩,一个是不分青红皂白,极度护崽子。 “我带了草药。”刘基不爽归不爽,干活可不含糊,直接喊人当场卸货,掏出账目本子递给朱重八:“先清算数目,若是数目无碍,便签字写名儿,我还要带回去与阿英销账。 朱重八草草扫了几眼账本,顿时惊讶住了:不光几方清热润肺,生津止咳,滋养温补的常见草药都有,配的整整齐齐拿柳叶筐装好堆码,还有一些应急止血的药粉,连夜赶工出来,好几大筐干干净净的白纱布。 朱重八苦笑,直言自己的难处:“先生,此物甚多,咱这边青壮力不足,劳烦护卫队兄弟们一起辛苦一二了。” “瞧这话说的,护卫队的兄弟也是您兄弟啊,朱队有事儿尽管开口。” “没错,几日不见,咋还见外的?” 几个火绳枪手立刻不干了,纷纷起身,走到准备扛东西的汤和身边,手上用劲,轻轻松松扛起两个沉甸甸大箩筐,脚下走得稳稳当当,箩筐落地不摇不晃,看得汤和眼睛发亮,连呼:“好身手!” 更叫汤和惊叹的是,护卫队几乎人人都这般好身手。 过了半晌,闻讯而来的青壮村民也赶了过来,七八个消瘦的男人看着眼前的箩筐,看着一筐筐草药,竟然哀嚎哭泣了起来。 “娘啊,有药了!” “二妮子!能活!” “太好了!有药了有药了!” 哭嚎声像歇斯底里后发泄的痛快,大家面面相觑,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刘基指挥人搬大蒜和蒸馏设备。 “哎哎,轻点,二狗子动作小心点,这是王二少爷花重金搞来的。摔碎了你阿英姐可饶不了你。” “哎呀知道啦,先生您放心吧。” 朱重八挑了个保存完好,后期稍微修整一番的房间给刘基放东西,顺便给他住着。 汤和看见自家大哥连最好的地盘都让出去了,探着头往房间里看,好奇的问朱重八:“大哥他们搬得啥啊?”说着,皱起眉,抽了抽鼻子:“咋一股大蒜味儿?” “啪。” 一巴掌呼过去。 汤和吃痛,跳起来:“大哥打咱干吗?” 朱重八挑眉,冷笑道:“搬完货了吗?搬完了再劈两担柴,没事别瞎晃悠。” 汤和梗着脖子,终究不敢大声嚷嚷,摸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干活去了。 这边搬完东西,刘基引了胡大海和朱重八见面,胡大海虽然是泗县人,但和朱重八一见如故,两人很快称兄道弟起来,胡大海手下的人归入朱重八麾下。 虽然带来了有用的青壮劳力,但算上朱重八的兄弟们,村庄幸存的人员,加起来青壮七十五人,老人十五人,妇女二十人,幼童十六人。 足足一百二十好几口人,原先依靠着郭子兴派发的粮食熬日子,可陡然增加了数倍人,郭子兴又停了粮食供给,一时间日子艰难,难以度日,朱重八日日发愁起来。 门口刘基拿着瓷翁罐子路过,走了两步退回来,朝里面坐着的青年喊了几声,说:“见你愁眉不展,可是不知如何筹得粮食?” 朱重八苦笑道:“先生明察秋毫。” 刘基很享受朱重八拍他马屁,得意的勾起嘴角,嘴里还说:“其实有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能以解燃眉之急的办法。” “先生请讲。”朱重八坐不住了,赶紧扫榻相迎,请刘先生进来坐。刘先生进来看了眼他那塌,摇摇头,嫌弃极了:“我还是站着吧。” 那哪儿是塌啊,就一破门板。 厚厚一层干涸的黄河泥沙覆盖面上,朱重八屁股上还有两个印子呢! “办法呢,你写张欠条,叫你家阿英借钱借粮,日后数倍偿还。” 朱重八愣了:“这不行啊。” 刘基反问他:“如何不行?” 阿英是小富婆,没事就囤粮囤东西,郑家村村民有样学样,人人家里挖什么鬼地窖,粮食酒水都囤起来。 阿英家的地窖可大了,塞几百个朱重八完全没问题。 而且王梁兆入岭南后,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岭南的粮食,甘蔗,种子,经过协商后由郑家护卫队护送回来。 他来之前第二批接粮食的人已经出发了。 找阿英借粮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再说了你朱重八本来就是人家的心上人,写张欠条就是欠着人家的,日后对阿英不好,有负于她,刘先生拿着欠条便叫天下闻名你朱重八的大名。 “再说了,你们小两口的事儿,那能叫事儿吗?” 刘先生微微一笑,可劲忽悠,白净斯文面皮下藏着小坏心思。 嚯,朱重八脸红了,那是从头红到了脚,那颗外白内黑的芝麻馅的心肠红得发烫,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紧张的说话都结巴:“没,没小两口呢……” “哦~是我冒犯了。”刘基拉长了调子:“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愿闻其详。” 第63章 我全都要。 “要是不愿意,还有个下下策。”见朱重八不语,刘基继续说:“你亲自去亳州找郭子兴献上时疫防治方子,以此换取郭子兴的支持。粮草人手的问题不光能迎刃而解,还会得到郭子兴的青睐。” 选择阿英,朱重八度过此关轻而易举,只是欠条再加上一层,日后难免落了愧疚,不管嫁娶,都要对阿英温言好语。 朱重八不在乎这些。 喜欢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就是让他给阿英铺床叠铺也甘之如饴。 第二种能博个前程。 可如今亳州义军中,鱼龙混杂,单论大帅就有好几位,军中孙德崖与郭子兴争锋相对,相互排挤。 若朱重八贸然献策,怕会遭到排挤。 下场堪忧。 有风险就有利益。 刘基摆明车马,设下个阳谋,逼朱重八往阿英怀里跳,还得是心甘情愿心知肚明的跳。 “不知重八如何选择?” 刘基这人笑吟吟的,狭长上扬的眼里闪烁着戏谑的光,仿佛出自玩笑般的戏言。 朱重八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幽深,定定看着刘基:“先生,为何不能两样都要呢?” “?”这人想屁吃? 刘基张口想骂人,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气笑了:“你认为鱼和熊掌能兼得?” “鱼和熊掌我都要!”朱重八不躲不避刘基锐利的视线,目光坚定的说道。 这人是真无耻。 要是郭子兴不给粮食,他还有阿英的粮食,若郭子兴给了粮食,他便用阿英的粮食救济更多的难民,收取人心。 刘基朝他竖起大拇指,恨恨道:“仗着自己青春貌美,哄得阿英团团转!” 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迟早被郑队打断狗腿去! 阿英会出银子粮食吗? 当然会。 信寄到时,她正蹲在田地施肥,醅好的粪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儿。 阿爷站在田地中央,黑泥土淹没到脚踝,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想吃肉,爬得快,天天睡,不高兴,你们干嘛呢?” 随着主人的呼唤,田埂边,四只半大的狼崽子虽然尾巴摇成了残影,但小粉爪死死扣住地面,像是生根发芽的大树,生死不分离。 臭,太臭味儿了。 狼嗅觉敏锐,要不是和阿英是真爱,这几只小崽子早学他们娘,有多远跑多远了。 远处广场树下,巨大的白狼将狼吻埋进两爪间,一副痛苦悲惨的样子。 旁边悠闲吃草的骏马扬起脖子,发出嗤嗤喷笑。 每年春天,是村里农田施肥的时候,虽然有了各种厂房,但老一辈的老人家还是会伺候上两亩地,掐算日子,查看醅好的粪肥,再发动全家老小,齐齐下地肥土。 这一年收成好不好,全看春天肥土肥得到不到位。 阿朱送信过来,刚把信交到阿英手里,就被她寡妇娘抓住袖子,她寡妇娘黑乎乎一双手,留下两个充满味道的印子:“来得正好,快过来帮忙。” “来了。”阿朱走到田边弯腰亲了亲背篓里两个笑呵呵的娃娃,一脚踩进泥土里,回头不忘交代阿英:“记得看信啊,亳州寄过来的。上面盖了刘先生的印儿,走得商会暗线。” “行,知道了。” 阿英听到亳州的信,也不顾的舅舅杀人的目光,赶紧走到边上,扯过一把青草擦了擦手上的黑泥,打开信细细看了起来。 信上将亳州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 事事巨细。 然后是朱重八要借粮食的借条和信,辽过一页,入目的数字叫她愣了愣,眼眸低垂,望着那张纸上的字迹笑了笑:“字倒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粮是借,既然借,就得写字据,什么时候借,借多少,什么时候还,换多少,几分利都要写的清清楚楚。 借粮不是借商会的粮,商会才几个粮? 朱重八看得上那百来十口人的口粮? 他要的分明是郑家村家家户户的粮,要的是用来收买人心的粮! 阿英囤得粮加上郑家村村民囤积粮食的小半才够朱重八写下的数目。 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借呢? 凭两人的情分? 情分值几个钱? 好吧,情分值钱,但也没那么值钱,她可以为朱重八冒险,但要搭上郑家村的利益,不管这利益是否会伤经动骨,都需要好好思量,再三考虑。 而且刘基就在朱重八身边,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写下这个数目? 能通过商会暗线送信,摆明过了刘基的手。 她们家这位刘先生别看平日里三五不着调,说风就是雨,神神叨叨喜好风雅还有点小自恋,可人是极其护短的。 村里婶婶阿奶们絮絮叨叨,伯伯叔叔们豪迈粗鲁,这一切在刘先生眼里,都是极其可爱,并富有炽热感情的。 刘先生穿的每件衣裳,吃的每道饭菜,大大小小无数东西,都是村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不管是谁拉着刘先生说话,刘先生都会嗯嗯啊啊听得津津有味。 刘基享受这种朴实醇厚的感情,也想保护这种感情。 他被阿英捏着鼻子走,别看嘴上抱怨,到了干活的时候,熬最狠的夜,喝最浓的茶,干最难研究的项目。 所以,损害郑家村的利益,必然是有所图取。 阿英翻到最后一页信,盯着那行字迹,终于露出了果然的表情,朱重八说除了奉还三分借粮利息外,他另外答应做一件事。 一件他朱重八能办到的事情。 写信的朱重八认为刘基说得是阿英,替阿英办事他心甘情愿,落笔极快,一蹴而就,神情甚至带着愉悦。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的刘先生也保持着微笑,笑容灿烂可亲,有几分得逞的慧黠。 朱重八心性沉稳,不卑不亢,性格果敢坚毅,胸有沟壑。 以前的朱重八是为了生存,拼命汲取一切有利于他的知识,疯狂生长。 就像一棵野蛮生长的树。 而落笔的瞬间,刘基忽然轻轻笑了:“粮食不光能缓解燃眉之急,也能化为东风,点燃百姓的心火。” 那笔停在空中,顿了顿,一滴墨晕染落下,朱重八将污秽的纸张撕开,重新落笔,只是写下的数目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能点燃的还有他的野心。 当这棵野蛮生长的树离开了他眷恋依赖的森林,来到广阔无垠的天地里,他会生长成什么模样? 刘基眼里的朱重八就是这棵树。 青年执笔书写的模样印入眼底,刘基往日里漫不经心的眼里藏着一丝锐利,框架他写下了,至于后面就要看阿英了…… 书房里紧闭的门内,沉思许久的小姑娘提笔落字,写出两个大大的“免税”。 朱重八得到粮,用以收买民心的粮。 刘基设下了局,阳谋里夹杂着阴谋的局,朱重八心甘情愿入局,阿英则根据他的信猜到刘基的想法。 一件事。 一件日后朱元璋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件就算自己不做马皇后,也能实现的事情,那就是保护这座世外桃源,不受藩王就蕃管辖之难,不缴苛捐杂税的重赋。 免赋税前面,需要加上期限。 天下无有不消散之物,小村落又不是要造反,除了不叫蕃王赋税外,免个期限内的中央赋税,尔后照旧。 也就是说日后只交税给朝廷。 朝廷收税的地方都由朝廷直系管辖,至少不会发生像朱元璋藩王儿子鱼肉百姓,虐杀子民的事情。 为了不让日后的朱元璋反悔。 这粮她得亲自去送。 “啊啊啊啊啊死刘基!” 哀嚎声划破寂静夜空,隔壁被吵醒的阿公重重咳嗽了几声:赶紧睡觉,别半夜想那臭小子了! 第63章 国瑞和重八 这边郑家村广场火急火燎召开村民会议,号召家家户户卖出一小部分粮食,由郑家商队出钱购买,同时保证将会在规定时间内,由商队再次牵头,第二批自岭南送到的粮食降低两分本钱由村民们优先购买,将村民手里还没捂热乎的钱重新换成粮食,并加上两分利息钱。 问咋只有两分? 要赚利钱呀。 郑家商队不做亏本买卖。 天微亮,春风陡峭,一行押送粮食的队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村子。 而另一边,随着大蒜素的成功提炼,村庄病人情况好转,刘基将病情发病过程重新编写加入多例病症观察记录后,交给朱重八,朱重八连夜去了亳州面见郭子兴。 郭子兴见到朱重八很高兴,近来亳州疫情严峻,起义军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而瘟疫恰恰被古人视为上天的惩罚。 夜里,亳州起义军大帐,亳州有数的大夫聚集在此,围着一本手册激烈争论。 有大夫认为可行,人命关天,不容拖延。 有大夫认为此事慌缪,古来疫情不可以人力阻挡,只有把感染疫情的人单独隔离起来,把和这些人接触的人也单独隔离起来,这时提出的隔离和朱重八那种隔离是不一样的。 防疫手册上的隔离在于救命。 而他们提出的隔离则是赶尽杀绝。 如此来回争论了数天,仍然没个结果。 随朱重八一起来亳州见郭子兴的刘基老神在在躲在大帐角落里,满耳庸碌之辈的尔虞我诈,表情不变,内心毫无波澜。 郭子兴此人太过于优柔寡断,且起义军内部尔虞我诈矛盾重重,单单论防疫这件事儿,就能扯出好几个方面势力。 鸡毛蒜皮里写满了勾心斗角。 刘先生轻蔑勾了勾嘴角,旁边青年正问他:“刘先生不去发表高见?” “刘基才学浅薄。”刘基瞥了眼郭天叙,皮笑肉不笑:“不及少帅“良”才美玉。” 可惜肚量狭小,郭子兴不过看重朱重八几分,他脸上的嫉妒都要溢出来了。 听到刘基夸奖自己,郭天叙不免得意,虽是乡下来的先生,又和泥腿子朱重八关系密切,郭天叙本十分不喜,奈何刘基长了副好皮囊,令人见之心生仰慕,郭天叙便决定拉拢一下:“刘先生眼界不俗,想必是高人门生?” 刘基哑然失笑,指了指自己:“穷乡僻壤的教书先生,没个功名利禄,也没个光耀门楣的先祖,混口饭吃,混口饭吃而已。” 郭天叙一喜:“既然如此,何不入我……” “哎呀,重八,等等我!” 郭天叙尔康手,眼睁睁瞧着风姿高洁的刘先生煮熟的鸭子,奔向那个乡下来的泥腿子。 “刘……” 刘基头也不回的走了。 郭天叙恨极了两人,他打小养尊处优长大,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郭子兴势头正兴,人才如过江之鲫涌到郭子兴身边,妄图一博富贵。 进不去的就退而求其次,抱上郭天叙的小腿。 郭天叙叫人哄着,什么时候受过气? “呸,什么玩意!” 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阴毒的光。 出了帐篷,朱重八问刘基为何不喜郭天叙? 还有郭子兴。 刘先生对于自己的喜怒不加掩饰,郭天叙不讨喜很正常,就连朱重八自己颇为不喜。 可是郭子兴? 见到自己后赞赏有加,感情真切的郭帅礼贤下士,宽厚仁义,为什么刘基不喜欢? 刘先生初见郭子兴,一个照面,就懒得往上凑,不管是献策还是褒奖,都躲得远远的。 刘基慢悠悠走着,大帐外热闹如白昼,各路人马齐聚,红巾军,白莲教,弥勒教,鱼龙混杂,良秀不齐。 “乌合之众。” 刘基笑眯眯吐出几个字儿,充满了嘲讽:“没有理想的乌合之众,沉迷于今日的成功中,也将消亡于此。” “国瑞呀,你的理想是什么?” 刘基说的是朱重八的字,由郑家老太爷赐予,朱重八对这个字格外珍惜,亲近之人会喊他重八,他家中排行老八,而喊国瑞就像正式场合里有了介绍的名字,总不能说这是我家第八个儿子所以叫重八。 朱国瑞转身望着刘基,眼神安静:“我想救百姓。” “救百姓?”刘基哑然失笑:“如何救?加入红巾军?你可知红巾军如何?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我不喜郭天叙是他心胸狭隘,嚣张跋扈,乃为草包却身居要职,可哪权势压人而有鱼肉百姓之威。” “郭帅爱民如子。” 朱国瑞皱眉,眼里光芒如闪电,有灼灼逼人,步步紧逼之意。 “与我何干?”刘基完全不怕,摊手道:“我不喜郭子兴非是他教子无方,我非亳州的子民,亦不受元庭恩惠。” “既然如此,为何不喜?” 朱国瑞反问道。 刘基嗤笑一声,眉眼弯弯,几分冷漠:“我不喜是因为郭子兴足够仁义,一个仁义有余,果断不足,空有理想而无野心的人,一个陷入权利争斗,满足于亳州,而非放眼天下的庸碌。” “日后郭天叙欺压百姓,他郭子兴岂不是自打嘴巴?朱国瑞,到了那时,你又能如何?你又敢如何?” “救世不是靠嘴皮子。救民不是将民送给别人做子民,而是自己爱民如子。” 他对陷入沉默的朱国瑞扯了扯嘴皮子:“朱国瑞不是朱重八,朱重八不是朱国瑞,朱国瑞的野心和理想是朱重八无法背负的。朱国瑞,你的脸上都是野心。” 说完,轻轻拍了拍朱国瑞的肩,施施然走了。 得亏他是阿英意中人,否则谁愿意浪费口舌? 他刘基吃得是阿英的米粮,穿得是郑家的衣裳,郑家村方寸之地却人人尊敬他,何苦在郭子兴跟前出头? 刘基的才华只会奉献给该奉献之人。 若是阿英愿意…… 罢了罢了。 刘先生摇摇头,指望那个懒货争天下?不如指望她学会主动加班。 哎! 刘基想起郭天叙看朱重八的眼神,勾了勾嘴角,呀,有热闹看了。 朱国瑞站在原地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抑郁和被看穿的悚然一吐而尽。 薄薄嘴唇上扬,缓慢拉扯出弧度。 整齐的牙齿,爽朗的笑容,毫无阴霾的脸。 瞧,他是朱重八了。 “郭少帅。” 郭天叙不屑一顾撇了眼乡下来的泥腿子,笑容灿烂,毫无芥蒂的朱重八。 第64章 给你两大逼兜子 到达刘基给的地方,阿英没找到刘基和朱重八,一问郑二狗,才知道这俩跑去给郭子兴献策了。 “一定是刘先生唆使的!” 毫不犹豫将责任推到刘基身上,完全表达自己偏心眼的小姑娘哼哼唧唧了好几声,一拍桌子:“舅舅,咱们找他俩去。” 郑元单手撂倒汤和,补上一击飞击膝撞。 “咱认输!” 汤和咽了咽口水。 膝盖停在面前,皮肤被撞击卷起的劲风刮得生疼。 要是打到实处,估摸着小半条命就没了。 汤和赶紧认输。 输了不丢人,汤和看见郑元训练护卫队员就忍不住心里痒痒。 那些数一数二的好手单打独斗厉害的很,还能结成战阵,相互为依仗,威力翻倍上涨。 “郑队厉害。”汤和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拍拍胸口,吓死了。 “客气。”郑元从容一笑,紧了紧手上护腕,回头接阿英的话,面对外人的时候,郑元就像高山一样巍峨稳重,不卑不亢,进度有度,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就是一等一的高手风范。 对自家人的时候,这绝世高人就从高山化成春水,嬉笑怒骂,随意亲近。 “今天走?” “明天走。”阿英跳下凳子,脚尖落地,调皮晃了晃身体,抓过桌上的纸,上面写了朱字,然后说道:“舅舅,走找几个会绣工的婶娘,帮我绣六面朱字旗,要大要粗要足够显眼。” “给足工钱,连夜赶工。” “行。” 接过纸张没有多问,郑元转身就走,汤和赶紧跟上来,挠了挠头,好奇问他:“郑队,阿英姑娘不是你的外甥女吗??” 郑家队按照道理来说,该是郑队当家做主的,怎么如今看起来,包括郑队在内都听个小丫头片子的? 要是知道汤和内心想法,郑元会抱以冷笑:别说我们,你大哥对我们家阿英都言听计从,叫杀鸡绝不抓狗。 “阿英是郑家村的魂,没有她郑家村只只是郑家村,有了她郑家村才是今日的郑家村。”郑元意味深长说道:“郑家护卫队的所有成员,都以为她效死而为荣。” 刘基早就透露了意思,可惜这小丫头片子好吃懒做,压根不想劳心劳力。 所以大家就只好熄灭蠢蠢欲动的心思。 汤和没听明白郑元的话,再想继续问,发现郑元已经走远了。 晚上连夜赶工,绣出几面朱字旗。 留下村庄需要的粮食后,押送粮草的车队朝亳州前进。 为首的骑手们腰杆挺直,目光坚定,精神抖擞,身穿黑色制服,背上左右各插一只短旗。 左边为“郑” 右边为“朱” 车辆行至亳州城外,骑士们勒住缰绳,野马群里挑出来最优秀那批野马气势十足,神骏不凡,前蹄扬起嘶鸣一声,重重落地踏起尘埃。 竟然是整齐如一,未有杂音。 嚯,好俊的马,好厉害的骑手。 有交过路费的商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眼里都是羡慕,拉了拉同伴小声议论:“郑家商队的护卫,瞧瞧,这气势这身手,还有这马,啧啧,咱是养不起了。” 说完,偷偷朝城内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那位怕也没这么彪悍的精兵吧?” 他同伴怕惹祸上身,赶紧掏出几个铜子交了过路费,拉着人往城里去了。 守城的起义军刚好是郭天叙手下的人,察觉不对,马上跑去找了郭天叙。 郭子兴就这么个儿子,那是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去。 要星星不给月亮。 过了片刻,郭天叙带着人过来,看这架势直接嚷嚷了起来:“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亳州撒野?打出去!” 话音刚落,马车帘子掀开,一道清脆的声音反击道:“我们郑家商队和起义军朱重八义士是结盟好友,今闻亳州疫情,又受朱重八义士再三邀请,特来送药材粮草。” “朱重八?呵,那个乡下来的泥腿子?”郭天叙嚣张跋扈惯了,再说起义军他爹名声好得不得了,儿子败下去了,老子爹挽回来,别人提起郭天叙只会摇头叹气。 但从内心而言,郭天叙虽然不成器,却对郭子兴十分在意。 这种在意不是正面积极向上的,而是破坏性,就像坏孩子要引起父母的注意而干坏事。 不过郭天叙不是孩子。 他干得那些缺德的事儿也不是玩泥巴砸人家门偷鸡摸狗的小事儿。 那是会出人命的。 比如说: “那泥腿子犯了错,如今进了大牢,你们该回哪儿去的回哪儿去,别没事儿找事。” 阿英呼啦掀开帘子,一个箭步窜出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你说谁进了大牢?” 小姑娘眉目如画,清丽雅致,十六岁正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肌肤莹润白皙的宛如羊脂白玉,一双灵动慧黠的眼睛里溢满了怒气和锋利,就像粹了冰霜的花朵儿,扑面而来的从骨子里透着惊艳和青涩。 郭天叙几乎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灵秀的姑娘,就像是山林里走出来一样。 眼睛一眨也不眨,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啧。”旁边的骑手砸了砸嘴,慢悠悠抬手:“碰!” 火药爆发带来的硝烟味冲郭天叙的鼻腔,脸颊刺痛,郭天叙低头抹了抹脸,不敢置信看着手上的血,嘴唇哆嗦,脸色惨白,扭头一看,只见擦过脸颊后的火药弹冲进城墙里,形成拇指大小的坑。 “!”郭天叙声音抖起来,就差一点!那火药弹射穿他的脑袋! 嗡! 面临死亡的恐惧淹没了理智,郭天叙喊了起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旁边看呆了的起义军终于反应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着长矛的往前冲两步,一把火枪多准他的方向,立刻往后退,躲在同伴后面。 “你们等什么呢?” 郭天叙看到这一幕,鼻子都气歪了。 “等什么?等你挨打呢,舅舅!” “来嘞。” 开枪的骑手将火枪插回腰间枪鞘,嗯了声后,策马狂奔朝着郭天叙而去。 “保护我啊!” 那马儿势如银河落下,奔如闪电,行似雷霆,几个呼吸间便靠近了郭天叙,郭天叙胯下骏马根本无法反抗,慌了神,扬起蹄子想将碍事的人摔下来。 “吁律律!” 四蹄踏雪的马儿发出嘶哑刺耳的嘲笑,扬蹄狠踹,好家伙,一脚把郭天叙的马踹飞出去。 郭天叙飞到半空中。 郑元反手拎起他脖子,像捏小鸡崽子一样拽了过去。 这一来一回,不过呼吸之间,动如雷霆快如脱兔。 众人只觉得马儿蹄上白毛晃动而过,再定睛一看,那郭少帅就被人抓了过去。 丢人啊! “你们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郭天叙被扔在马车上,半边身体挂在地上,就像翻身的蛤蟆,嘴里还在叫唤:“我爹是郭子兴!” “啪!” 一记清脆耳光。 郭天叙懵逼捂住脸,抬头,那小姑娘眉目含煞,冷冷道:“我管你爹是谁,我问你你把谁关进大牢了?” “我……” 郭天叙动了动嘴皮子。 “啪!”又一记耳刮子。 “朱……朱重八……那个狗腿子……呜呜呜……” 郭天叙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被扇了两个大逼兜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郭少帅捂脸哭泣起来。 第65章 他,他劈腿了! “呵,能耐啊。” 阿英冷笑,她冷笑的时候眼睛是不笑的,反而有种淡漠的锋利和蔑视,这种来自于心理上的蔑视叫郭天叙涨红了脸,捂着被扇肿的脸颊恼羞成怒。 “别乱动。” 当着亳州起义军的面,一支火绳枪抵住郭天叙后脑勺。 郑元举起手打了个手势,每辆车上都有三名押送的护卫队,加上前后开道骑手,负责放哨的暗卫,百来号人各自就位,只要有人敢来救郭天叙,直接拿下。 当然,阿英不是为了和郭子兴闹翻脸。 相反,见到郭子兴的第一眼,那个面容祥和,目光坦荡的中年男人给他留下了好印象。 史书上记载,马秀英的父亲杀人逃亡,客死异乡,将年幼的马秀英托付于好友郭子兴,马皇后在郭子兴膝下长大,深得郭夫人喜爱,视为己出,珍之爱之。 不过就为了拉拢心中奇人朱元璋而将义女嫁给他,是不是真正珍之爱之就打个问号。 除了郭天叙的针对,郭子兴对朱重八还算过得去。 划重点,老朱造反的家业都是继承了老郭,简称摘桃子! “小姑娘,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若是咱这不孝孩儿得罪了姑娘,我郭子兴先向姑娘赔礼道歉。” 郭子兴对自家儿子什么样,那是一清二楚,打小跟在屁股后面,不是向教书先生就是向左邻右舍道歉。 大了以后,没人要他郭帅道歉了。 可他那儿子管教无方,虽无大恶,但小错不断。 阿英可不能受他的礼,跳下马车,端端正正行万福,脆生生的回答:“郭叔叔,我乃马公之女马秀英,爹爹与您为至交好友,按照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叔叔。” 郭子兴听是马公之女,大吃一惊,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喜道:“果真是马公之女?” “这是我舅舅,郑家村郑元,我母亲是郑粟,您应该见过她。” 阿英缓缓道来。 提起郑粟,郭子兴就想起来了,马公逃亡前曾是宿州的富豪,鼎鼎有名的乡绅人家,只因大娘子无出男丁,故而广纳妾,而其中最得马公喜爱的便是一个叫郑粟的女人,据说郑粟冒昧善歌,有余音缭绕之能。 如此想来,便是马公的女儿了。 郭子兴大喜,指着自己儿子说道:“这般有缘,这孽子又如何得罪了侄女?不如进城说话?” “不忙。”阿英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务必叫躲在城门口吃瓜看戏的百姓听清楚:“不知郭帅可知道朱重八此人?” “朱重八?朱国瑞?” 郭子兴皱起眉,那人不是下大牢了吗? “那是个人才,可惜德行有亏,否则定得重任,怎么,和侄女认识?” 阿英抿了抿嘴唇,朱重八献策到下大牢不过短短数日,她亲眼看着八八不断成长起来,八八的德行在过去两年内都是上下一致,内外兼具,异口同声的好,怎么短短的时间就德行有亏了? 要知道郑家村的婶婶娘娘们眼光毒辣的很,谁是草包谁是美玉,谁是人面兽心谁是正人君子,这些婶娘们一眼就瞧出来了。 婶娘们见过的渣男比别人吃过得盐都多。(八卦情报根据地,笼络方圆十里。) 可朱八八的人品是被婶娘们夸了又夸的! 阿英绝不相信八八有问题! “我们郑家商会和朱重八义士有交情,昔日凤阳府疫情,黄河泛滥,就是这位义士恳请我们商队相助灾民,而后更是身先士卒,不管是救人还是治病从不退缩。”阿英提起凤阳府黄河决堤的旧事,门口响起小声议论: “呀,咱婶婶娘家表弟就是凤阳人,听说是郑家商队出手救灾呢!” “对对对,那面郑字旗……” “咱也听说了……” “那朱义士真是好人,怎么就德行有亏到下大牢呢?” 郭天叙喊了起来:“那混蛋包藏祸心……额……” 下半截默默咽了回去。 哥,咱能把枪往后稍稍吗? 您都要用枪管子捅破我脑袋瓜子了! “我们此次前来,也是因朱义士百般相求,听闻亳州疫情日渐严重,又有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之苦,郑家商队特携粮食一百二十担,药材二十担,前来相助。” 阿英特意咬重“朱义士”三字。 果然,听见粮食和药材,门口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就连郭子兴也眼睛发亮,呼吸沉重,连连叫好:“侄女仁义心肠,郑家商队真乃义者也。” 就是这义者吧,太凶了,抓着他儿子不放,要收放了他儿子那就更顺眼了。 见他不提朱重八分毫,阿英扬了扬眉毛,继续步步紧逼,直接挑明了:“不知这为朱义士德行有失到何种地步,触犯了谁家王法?” 嚯,这姑娘好勇敢! 吃瓜群众看到这姑娘做事干脆利索,扇了郭天叙那纨绔子弟两耳光,好感度就不少了。 现在粮食和药材好感度升了一波,而且大家也想知道啊,一个德行有亏到蹲大牢的人,怎么会百般请旧友来相助百姓呢? 郭子兴咬咬牙:“侄女咱们进去说话。” 他一个劲想进去,牙都要咬碎了。 阿英才不进去,进去了那叫狗仗人势,她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开这事儿。 “还请叔叔解惑。” 郭子兴进退两难,不过他有个好儿子,郭天叙参与了全过程,包括他爹欣赏朱重八那个泥腿子,要把两个如花似玉的义女送给人家做小老婆被重重拒绝并且对方再三表示自己有心上人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发展经过。 郭天叙不仅围观还推波助澜挖坑给朱重八跳。 那个泥腿子有什么好未婚妻? 不光郭天叙不信,郭子兴也不相信。 朱重八可是父母双亡! 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他玷污了我妹妹!” 郭天叙直接大喊出声。 整个场面陷入沉默,只剩下郭天叙的声音:“他屁股上那颗痣我妹妹可看的清清楚楚的!” 朱八八屁股上有痣? 阿英摸了摸下颌,不仅没有半点愤怒,还很悠闲的回忆起来。 然后很惊讶的发现:自己没看过八八屁股耶! (废话,你俩刚发展到牵手手!) 第66章 吾与汝妹孰美?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阿英很久。 郭天叙的愤怒更像是装模作样的伪装。 他像只洋洋得意得公鸡,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写满了快意,而他快意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将朱重八关进了大牢并在大庭广众下破坏了朱重八的好名声。 瞧啊,这是乡下来的泥腿子。 粗鲁,好色,小人! 但马上,有人打破了他的畅快。 “郭少帅。”那个漂亮灵秀的少女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声音温柔极了,可对上她的眼神,郭天叙无端端身体一抖,下意识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大逼兜子,好痛! “你……你想干嘛?”郭天叙两股颤颤,回头朝他爹试图眼神求助:爹,快救我! 郑元按住郭天叙蠢蠢欲动的脖子,两根手指轻轻一捏,郭天叙发出无声惨叫,宛如乖乖待宰的小阉鸡,把头转过来。 “郭少帅,听别人说话要全神贯注。” 郑元冷冷的说道。 郭天叙抖了抖腿,老老实实,乖巧回答道:“姑娘有话请讲。” 哟,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阿英默默给霸气威武的舅舅点赞! “郭少帅的妹妹,是郭帅亲女吗?” “不……不是。”郭天叙愣了,照实回答。 郭子兴义女可多了,得有十七八个,其中有什么朋友的,兄弟的,还有远方亲戚的,乱七八糟扯泥带着点儿,能扯出好大一窝来。 “那郭姑娘定然是貌若天仙呢?”阿英笑着问道。 “漂亮。”郭天叙咂咂嘴,觉得自己那妹妹只能说一般漂亮,说完偷偷拿眼睛偷看阿英,觉得这姑娘肌肤真白,像昨天下面送上来的那尊白玉美人瓶儿。 嘿,要是这么漂亮个美人儿,抱着那白玉瓶,插上几朵…… 郭天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淫荡看得阿英犯恶心,要不是他爹郭子兴还在旁边看着,阿英一定用大逼兜子往死里抽这腌臜玩意! “那是你义妹漂亮,还是我漂亮啊?” 夕阳西下,云霞瑰丽如彩缎,披在灵秀少女身上,那袭乌墨般浓稠的长发飘飘如鸦羽,样式简单的银簪点缀着两枚小铃铛,雪白透亮的肌肤染上浅浅的霞红,当她居高临下俯视着郭天叙,清冷的眼睛就像浸染在白银里的黑珍珠,透着几分寒冷,几分肃杀,竟然叫郭天叙牙齿打颤,一时间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嘴里连连说道:“妹妹你最美,你最美!” “吾与汝妹孰美?” “汝美,汝美!”郭天叙胡乱喊了几句,被美色迷了心窍,恨不得爬起来拜倒在美人裙下,但是下一刻,一个大逼兜子迎面而来! “啪。” 这大逼兜子,清脆,响亮,甩得有力,架势贼好看。 后来据围观吃瓜的群众说,那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大逼兜子。 漂亮的当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郭天叙他爹,后来明太祖皇帝朱元璋的义父都愣住了。 那脸啊,红通通的,肯定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逼兜! “你!”郭子兴怒发冲冠,虽然他儿子不成器,可当庭广众下被扇嘴巴子,他郭子兴不要脸皮了? “大帅!” “我们把少帅救回来。” 跟随郭子兴来到城门口的起义军里,有几个虎将想表现一番。 “擅入者,杀!” 前一脚刚迈出门,后一脚好家伙,近百把火枪齐齐抬头,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要出头的虎将。 那虎将摸了摸自己厚实的肚皮,再瞧瞧忙着跑出来献殷勤,而没穿护甲的自己,悄悄将脚缩了回去。 “谁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是送粮的,不是来动武的,不过谁要是看咱们好欺负……” 郑元掀开遮盖粮食的乌布,那堆积起来的粮食包下,竟然捆绑着一捆捆黑火药。 “呀!黑火药!” 黑火药出现在晚唐,来自炼丹的意外产物,因为能产生剧烈爆炸而运用于战场。 不过黑火药的不稳定性导致它无法广泛运用。 当然,这是刘基和阿英联手改良后,稳定性更强,保留了黑火药外表的土炸药。 露出黑火药后,城墙上蠢蠢欲动的弓箭头立刻消失了。 开玩笑,大家都是挣个辛苦钱,卖什么命啊? “叔叔不必动怒,只是侄女有一事尚有困惑,方才依照郭少帅所言,侄女容貌比起那位郭姑娘更胜一筹,那么朱重八为什么会放着我这样有钱有颜有才华的未过门的心上人不要,去睡一个样样都不如我的女人?” 阿英笑盈盈的眼眸里,闪烁着冰冷的锋芒,像竖起尖刺的刺猬,恨不得扎死这两父子。 郭子兴哑口无言。 郭天旭如遭雷击:“你、你是那乡巴佬的……” 阿英淡淡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说完后,小心看看舅舅。 恩,舅舅没生气,脸没黑,就是没啥表情。 阿英摸摸衣袖口,不慌啊,千万别慌,我那么乖,舅舅肯定舍不得揍我,要挨打就八八来,咱为了救八八豁出去了,八八牺牲一下挨挨舅舅的打也是应该的。 围观群众可热闹了,大概是历朝历代都有喜欢看热闹的人,这也和古代人民缺乏娱乐性的原因有关。 但凡事有热闹看的,皇帝老子的戏码他们都敢编排。 “那朱重八义士莫不是个瞎子?这漂亮可爱的小娘子不爱,去睡郭家那个母老虎?” 有个路人想起郭家那个母老虎,吓了一跳。 “原来睡郭家那个母老虎的是朱重八?不对不对,这义士的未婚妻子温柔可爱又聪明,咱不信。” 好嘛,这位忘记刚刚那几个熟练的逼兜子了。 身后响起阵阵嘈杂的议论声,打着为民救世,依靠亳州为跟脚的郭子兴咬紧牙关,强忍着赶人滚蛋的冲动,将话题转向阿英:“我虽不知侄女和那朱国瑞的关系如此亲近,但怜玉从他帐篷里衣衫不整的出来,并且能指认出那厮身上印记,我如何不信?” “难道怜玉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吗?” 郭子兴提高了声音,这丫头要是不打他儿子,留点面子给他老郭叔叔,该是多聪明伶俐,有才华的姑娘。 瞧瞧这满车的粮草。 瞧瞧这配置火枪的精兵悍将,起义军里都凑不出来。 这要是他姑娘…… 可那姑娘下一句话,让老郭目瞪口呆,气血上涌。 那姑娘两手一摊,若无其事轻飘飘来了句:“谁说不会呢,您看看郭少帅,您觉得那姑娘会不会呢?” 郭子兴下意识看了眼郭天叙。 竟然第一个念头是,说不定还真会。 不不不,怜玉不是这小王八蛋。 “好侄女,叔叔明白你难过的心情,可……” “恩,叔叔您说的对,侄女实在是太难过了,这不,侄女没心思再进城了,咱还是回村子里去伤心几天吧……唉……” 阿英举起袖子,摸了摸不存在的眼泪。 郑家护卫队该配合的非常配合,翻身上马,披风飞扬,勒住缰绳,马儿发出激昂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扬长而去。 带着那几车粮食。 第67章 咱们当家的来了 “等等!”眼睁睁看着粮食远去,郭子兴朝粮食,啊不阿英伸出挽留的手,喊道:“侄女,你说的没错,此事定然有蹊跷,回来咱们再查查。” “不了,叔叔,既然不是彻查,我还是……”阿英假惺惺摸着眼泪珠子,偷偷看郭子兴,果然郭子兴立刻喊道: “彻查,一定彻查。” “谁彻查?”阿英穷追不舍,开玩笑啊,要是他们自己查自己,八八岂不是死定了? “这……”郭子兴也很纠结啊,主要是朱重八不识好歹驳回他郭子兴面子,先拒绝又睡了他义女,虽然那义女不是亲女,可在郭天叙的挑拨离间下,郭子兴对朱重八也不喜了起来。 “唉,舅舅,我们还是走吧~~” 一句哀怨凄婉,真真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郭子兴更难过了,不是为他那个傻儿子,而是那几车粮草药材啊! 要知道现在兵荒马乱,亳州根基未深,黄河决堤又逢时疫,两边顾头不顾腚的,缺粮少药到了姥姥家! 唉,罢了罢了,若是那朱国瑞认错,他就将怜玉赐于他做妾,叫他们两女侍一夫好了。 大牢里的朱重八狠狠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玛德,谁念叨我?咱死也不认错,咱冤枉的,咱没干过! 一旁塞了银子,溜进来探监的刘基递给他一个猪蹄子:“赶紧吃赶紧吃,吃完好上路。” 朱重八:“刘先生你出计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哦,你等我家英英来了……” 刘基:“咳咳咳咳!吃你的饭!” 怂,且害怕! 城门外郭子兴语气缓和,还在试图打太极呢:“侄女啊,这彻查的人选都是起义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能查出个真相的。” 那都是看着怜玉长大的叔叔伯伯,怎么会叫怜玉受委屈呢。 “呵,我不信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世上多有庸碌草包之辈。”阿英才不管呢,压根不理郭子兴的提议,直接道:“我要求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开审问此案件,而我和刘基先生,将为朱重八洗刷冤屈!” 说罢,朝城门口百姓道:“诸位父老乡亲,要是有空可以来凑凑热闹,另外小女不才,略通医术,这几日将在城中免费义诊,不收取任何费用,若有时疫之外的病患,可来求医!” 这话里意思是,咱入城后,直接义诊,药材是咱义诊用的,想要粮食?先给我公开审案,想抢粮食?先问问这些百姓和他们手里的火绳枪答不答应。 红巾军还远远未到将来庞大的时候,尚是燃起的小火苗,尤其需要好名声,阿英将自己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加上他们人手颇多,个个都是精兵悍将,搭配火器之利,郭子兴或者郭天叙想要不动声色解决掉他们是不可能的。 要是郭子兴手里有目前数倍以上的兵马,二话不用说,阿英调头就走,朱重八谁爱救谁救去! 反正他是天命之子,死不了!! 郭天叙直接慌了,大喊起来:“阿爹,别答应!妹妹的名声重要啊!” 重要个屁! 郭天叙咬牙切齿,生怕自己出声晚了爹就答应了。 可怜的郭少帅,眼瞎没看见他爹眼里对粮草垂涎欲滴的眼神。 什么名声? 又不是咱亲女。 什么名声? 还是粮草最重要! “好,一言为定!”笃定朱重八有罪,被自己亲生儿子忽悠瘸了的郭大帅一口答应下来,殊不知三天后将是他人生中最无法磨灭的“深刻”回忆。 “叔叔果真是为民着想。”阿英摆出笑脸,说话间语气亲亲热热,好像刚才威胁人家的场景完全不存在:“既然如此,大家便入城。” 充当背景板,人行自走威胁炮的郑元挥挥手:“上马,入城。” 一辆辆骡马车嘎吱嘎吱转动,一匹匹彪悍精壮的骏马策马奔腾,马上和车上的穿着一样衣服的青壮汉目不斜视,表现的镇定自若。 路过城门口,郑元抓住郭天叙衣领,一把将人丢下去:“接着你们少帅。” 郭天叙几个狗腿子扑过来,不想郭天叙竟然重如泰山,将几个人压趴在地。 一连滚了好几圈郭少帅才灰头土脸停下来。 暗自用了暗劲的郑元咧嘴一笑,毫无诚意抱拳:“对不住啊少帅,没收住力气,不过您这也太弱不禁风了。” 郭天叙:“……” 玛德打不过,不敢还嘴,脸好痛! 走在前面和阿英上演叔侄情深的郭子兴:地洞在哪儿?咱要钻进去,儿子丢人啊! 还没等郭子兴挖地洞,城内响起震天响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黄河流民携老扶幼,拖家带口,如潮水般涌来,眼里充满着希望和喜悦,嘴里喊着:“朱国瑞义士请郑家商队给咱们送粮食来了,咱们就吃的了……” “感谢朱义士啊!” “朱义士大好人啊!” 人人喊着朱国瑞的名,有耋耋老者拉着旁边人殷勤询问:“哪个是朱义士啊?” 旁边那个吃瓜群众热心解释:“朱义士被咱们大帅关牢里了。” “哎呀,这这……这定然是误会啊,” 得,这样的话不断传入郭子兴耳里,侧目望去的阿英发现这位郭叔叔脸好黑呀。 呀,这么狠的计策,咋这么熟悉呢? 城内某个简陋酒摊前,一个白衣先生将铜板递给一个乞丐,毫不嫌弃的摸了摸乞丐的头,温声道:“快去城门口吧,你娘亲有救了。” 那小乞丐捧着铜板,朝先生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边哭边喊,朝城角边流民住的草棚子跑去:“朱国瑞义士请郑家商队送药材粮食来了……” 郭子兴有粮,他的粮是用来收买亳州百姓的民心,郭子兴也有仁心,可日日入不敷出,这份仁心也得硬起心肠。 升米恩,斗米仇。 凭什么亳州百姓能有吃的,他们流民没有? 你郭大帅广开城门,收容百姓,凭什么子民要分出三六九等? “这波啊,这波是朱国瑞得民心,郭子兴骑虎难下,郭天叙挑拨离间陷害忠良反受缚~”白衣先生哼着小曲,打了二两小酒,指尖勾着酒葫芦的绳子晃啊晃,春日里晃出几分惬意来。 “呀,刘先生回来了。” 穿过街头小巷,进入一户小院子,隔壁晒衣服的婶娘看见刘基买酒回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下意识整理了一下鬓发:“您今日心情不错?” 刘基含笑点头,声音温柔:“咱们当家的来了,自然不胜喜悦。” 面容俊雅的先生不论面对贩夫走卒还是半徐婶娘,总是保持着云淡风轻,平和对待的态度。 就连巷子里最凶的母老虎和最暴躁的屠夫,面对刘先生,都会压低声音去说话呢。 “刘先生的当家的?”女人嘀咕两声,疑惑极了,再想说几句,只见刘基背影消失在门后。 而另一边,在阿英强烈要求下,终于见到了朱重八。 第68章 刘先生教咱撩妹 大牢里点了两支火把,用最廉价的油脂烧出来的味儿极其难闻。 郭子兴带着阿英和郑元进入大牢深处,而剩下的人就在门口等着。 那一车车停在外面的粮食和粮食上绑着的火药叫垂涎欲滴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孙德胜与郭子兴不合,得知有人送粮后,带着人火速往这边赶来。 大牢里光线昏暗不明。 难闻的味道直冲脑门。 阿英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对郭子兴说道:“还请叔叔让我和朱重八单独相处。” 郭子兴不太愿意:“这……” 阿英察觉到他的犹豫,马上接着说道:“那几车粮草药材还在外头,我听说亳州城中还有几位副帅,若是……” 听到副帅二字,郭子兴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孙德崖与他素来不合,起义后更是公然唱反调,行事中处处排挤,这要叫他知道有药材粮草了还得了? 主要是那几车药材! 思及此处郭子兴拔腿就冲了出去。 “侄女请自便。” 郭子兴走了,接下来还有个门神,阿英扭头,小声撒娇:“舅舅~” 郑元双手抱胸站在旁边,黑色劲装完美勾勒出饱满结实的胸肌轮廓,闻言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哼了声:“他睡了别的女人,你还为他着想?” 阿英还没说话呢,就看见舅舅拔出特制的放血军刀,一刀狠狠扎进手腕粗的栏杆上,刀身寒芒四溢,刀柄晃动,凶狠的像劈在朱重八身上。 阿英看了看大牢,朱重八在里面呢,抬头望过来,看到舅舅和阿英愣了好半晌,哑着嗓子:“你咋、你咋跑亳州来了?” “我咋就不能来?”阿英吸了吸鼻子,朝他招招手:“来,过来我瞧瞧。” 青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走向阿英,靠近的时候蹲下来,将脸放在她掌心,宛如温驯的野兽温柔蹭着自己喜欢的人,明亮的像星辰的眼睛满满都是阿英的模样:“看什么?咱没变化的。你看,吃好喝好的,还有衣服穿呢,刘先生一日三次探监很勤快的。” 阿英摸摸他的脸,深刻的五官轮廓因为消瘦而更明显了,再摸摸他的嘴唇,那人真是个坏东西,竟然嘴唇含住她的指尖,牙齿磨着那块皮肉,轻轻咬了咬。 “你,你是属狗的吗?”阿英声音发抖,酥酥麻麻的痒从指尖窜进了骨头里,险些脚发软倒在地上。 “咱只想做你的狗。”朱重八眉眼带笑,牙齿用力,留下疼痛的痕迹,结实有力,不像舅舅那样男菩萨,又不失矫健的身体笼罩着昏暗不明的烛火,隐约间流动着暧昧不清的暗潮。 “小骗子……” 阿英咬了咬嘴唇,觉得这人几天不见,变得太会骗女孩子心了。 叫她招架不住。 “咳咳咳!!!” 一道猛烈的咳嗽声响起来,阿英如梦初醒,一把抽出手指,小脸通红,磕磕巴巴指着朱重八:“八八!你跟谁学的!学坏了!你以前不会的!说,是不是跟哪个女人试过了?” 电灯泡火上浇油舅舅在旁边可劲上眼药:“说不得是那个郭家姑娘呢。” “舅舅……”朱重八哀怨的看了眼舅舅,您可是我亲舅舅啊,就这么拆台的? 郑元冷笑:谁是你亲舅舅,滚蛋! “都是刘先生教的。”朱重八赶紧解释,扭头跑到睡觉的草堆下面,掏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阿英:“刘先生说按照里面的做,就能哄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高兴嘛。” 低头,好家伙。 上面写着“风流王爷猎艳十八式”,着书者:青田居士。 阿英:??? 怕她不信,朱重八翻开一页书,指着上面的内容,大声朗读起来:“只见小王爷单膝跪地,亲吻那女子芊芊玉手,唇齿纠缠间,那女子怒气渐退,绝色面容娇羞不已……” “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英气得伸手去捂他嘴:“啊啊啊啊刘基那混蛋,我要撕了他的嘴!” 最可恨的是刘基居然写了一本风流后宫小说,还把小说给朱重八看。 跳脚的阿英刚要骂朱八八,低头愣住了,那青年被遮了半张面容,只露出明亮动人的眼睛,温柔缠绵的凝视着她,如浓墨般斜飞入鬓的眉宇间笼罩着暖色。 “阿英。” 这二字说得极为含糊,带着几分拖尾的绮思,像一股电流窜进了阿英的天灵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叫嚣着不怀好意。 救命…… 他好撩…… “阿英。” 他喊我名字呢,我名儿真好听呀。 薄薄的嘴唇有点儿湿意,吐出温热的气息,沿着阿英的手指缝溢出来,连空气都变得焦灼了起来,呼吸间阿英脑子快化成浆糊了。 我是谁? 我再哪儿? 我要干嘛? “嗯……我在呢……”甜甜软软的回答声就像泡过蜂蜜的花朵骨儿,羞羞答答盛开着,盛出几分春色撩人的纯色。 “你……” 朱重八低低笑了声,喉咙滚动了几下,像是要使坏。 “咳咳咳咳咳!!!” 剧烈咳嗽声惊吓到黏黏糊糊小情侣,两人火速分开,一个眼神哀怨望着咳嗽声源头:“郑队……” 一个低头数蚂蚁,脸红成猴子屁股。 “郑你个头。”郑元无语死了:“注意点影响行不行?你舅舅我这么大个人站这儿呢。还有啊,阿英你忘了进来干嘛的吗?” “啊?”阿英被点名还没想起来,舅舅那写着恨铁不成钢的脸就差戳她脸上了:“郭家姑娘的事儿。” “哦哦哦,郭家姑娘。”阿英摸了摸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扭头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你和那个什么郭姑娘,怎么回事?” 朱重八啊了声:“什么郭姑娘啊?” 阿英:“知道你屁股有痣,跟你睡了那个?” 朱重八下意识想脱裤子,嘴里说:“咱屁股上没痣啊。” “来,咱给你看看。” 这人一激动,乡音又冒出来了。 “等等等等。” 见这家伙要脱裤子,还脱的光明磊落,郑元实在是忍不住了,跳出来咬牙切齿:“你屁股上没痣,那姑娘为什么说你屁股上有痣?” “是没痣,就是刘先生叫咱用墨在腰间点了一下,就靠近屁股那块,然后那天不是郭天叙请吃饭,酒喝多了,半途如厕,有个打扫的小厮闯进来。” 朱重八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干净:“后来咱跟刘基刚回去,就看见有个女的,捂着脸哭哭啼啼跑出来。” “连面都没见,三米开外!” “那痣还是刘先生叫咱赴宴前点上的。” “等等。”阿英喊停,马上抓到重点:“你们知道郭天叙设局?” “刘基也知道?” 第69章 英英,是重八的锚。 “刘基知道那是陷阱,你们还往里面钻?” 大牢里提高八度的声音带着愤怒和颤抖,几近咆哮。 郑元见势不妙,果断转身就走,身后朱重八尔康手:“舅舅别走!” “别叫我舅舅。”郑元加快脚步,跑得更快了:“你们好好聊,慢慢聊,咱出去看看外面情况!” “舅……” “谁是你舅舅?”阿英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和刘基联起手来骗我是吧?” “咱、咱没有。”眼见喊舅舅回来救命无望,悻悻收手的青年暗地里骂舅舅见死不救,脸上扬起灿烂讨好的笑容,仗着刘基人不在,一股脑把责任推过去:“那都是刘先生出的主意。” 刘基原话是这么说得: 近来吧,郭大帅很看重你,那些派系都想拉拢你,郭天叙又嫉妒你,干脆咱们一石三鸟来个瓮中捉鳖先下手为强。 一次性解决他们。 郭天叙请朱重八赴宴,包藏祸心不怀好意的事儿这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早就看出来了。 临走前刘基特意拿了毛笔,朱重八找了个隐秘的位置画了个痣。 这种笔墨的好处是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擦掉,配置这种药水的粉末就藏在朱重八头发下的假发里,分成一缕一缕的假发丝,需要的时候取下来,往水里一蘸,再往那颗痣上一抹,就能擦掉了。 那痣做得特别逼真。 外面用墨涂,墨下还有一小块鼓起来的假皮肉。 假皮肉提供者:阿英做得面具。 阿英听到这儿,恨得只咬牙根子,mmp,助纣为虐了! 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坑进去还加了把土。 “然后呢?继续说,一五一十的说,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站累了,随手拖了把凳子过来坐下,阿英气势汹汹的像审问犯人。 朱重八哪儿敢隐瞒啊? 面对郭天叙派来的人铁骨铮铮,表现出悍不畏死的勇气的朱义士,像个受气小媳妇,盘腿坐在稻草堆上,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自家小姑娘脸色。 “后来宴席上咱就留了个心眼,中途去如厕的时候,果真有人闯进来,那人虽然说误闯,但咱注意到他的眼神是盯着咱身上的,估计是在找明显又隐秘的记号。” 这种隐蔽的记号,比如藏在腋窝下的红痣,背脊以下的胎记,还有隐私部位的明显印记,都是别人指证和诬陷的最好证据。 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被栽赃了清白。 因为不是枕边人怎么会知道你身上几颗痣? 朱重八是个香饽饽,但这块香饽饽油盐不进,就像刚出锅的三不沾一样。 不站队,不沾权势。 对上恭敬不谄媚,对下亲如兄弟,身先士卒。 不光郭天旭惦记他,就连孙德崖也惦记他,无奈就像闻着味儿的狗,它进不去啊。 所以呢,被骚扰烦了的朱重八果断同意了刘基的计划,并且决定添油加醋。 咱自己个儿弄个破绽,你们上钩,至于钩子会不会穿肠破腹,就得看上钩的鱼儿贪不贪心了。 “那我呢?”指尖点着下颌,阿英淡淡扫过去一眼,叫朱重八呼吸一紧,嗖得一下站了起来,拍着胸口叫冤屈:“咱、咱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看这书?” 还学什么哄女人的手段? 阿英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什么人啊,和刘基联起手骗自己。 朱重八见她真生气了,嘴唇动了动,眼眶都湿润了,说话声音轻飘飘的,生怕大气喘多了把人气跑了:“咱、咱真不知道你来不来……刘基给的法子里,你要是来了,咱会很高兴,可咱既盼着你来,又不想你来。亳州局势复杂多变,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咱一个穷小子,死就死了,可你……咱就是舍不得你……” 这几天朱重八是真的不好过。 按照刘基的办法,最后一记是赌阿英对他的感情,若是赌赢了,阿英就来亳州了,若是赌输了,他们还有后手。 其实他既想阿英来,又不想阿英来。 原来在村子里他害怕见到阿英来,因为疫情很危险,他想将阿英保护起来,不受任何伤害。 可如今,野心滋生,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要将朱重八燃烧的干干净净。 他在渴求阿英。 到他身边来,注视着这场局的走向,他希望阿英的眼睛能看到朱重八人生里每一个转射点。 无论好坏。 抱着这种纠结和痛苦的情绪,这几日朱重八陷入煎熬中,几乎彻夜难免。 刘基玩闹似的递给他的书,他认认真真翻了十来遍,每个细节认真研读,反反复复独自练习姿势,说话语气等等。 现在石头落地了。 是他接受欺骗惩罚的时候了。 低下头的青年像个失落的弃犬,垂头丧气的等待宣判。 “其实。”头顶响起了少女的声音,犹豫中带有一丝欣慰:“虽然有些生气,不过能看到八八成长,我还是高兴多一点。” 青年霍然抬头,眼里浮现某种细碎的水光,他喉咙哽咽,嗓音沙哑:“你不怪咱利用你?” “利用?”阿英索性蹲下来,蹲下来的时候,朱重八的视线舍不得挪开分毫,跟着她蹲下来,两个人隔着栏杆,鼻尖快碰到一起了:“八八,可以告诉我,你利用我要告诉我什么吗?” 朱重八的利用,和刘基的利用,都是一样的。 明摆在台面上。 这种利用是对阿英不设防,更是去赌阿英对他们的感情。 阿英不怕应局而来。 她更想知道这场利用里,她的八八想对她说些什么。 “咱、我……”阿英的眼睛太温柔,太清澈了,青年找到了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脆弱到不堪一击,大牢里有着浓烈难闻的味道,可少女身上的药香却令他无比安心,他抓住阿英的袖子,手指紧紧收拢,要拽进掌心里去一样。 “阿英,我想告诉你,我变了。我有野心了,我已经不再是怀抱天真理想的朱重八了。” “那么你还想要救济苍生吗?” “我想的呀。可事实残酷的告诉我,仅仅做个好人,是没办法达成我所想要的。” 朱重八眼里的光,变得锐利,宛如淬炼钢火的刀锋,但当凝视面前的少女时,那份被淬炼的强硬都化作了温柔。 他抓住阿英的手,就像当初告白时那样,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声喟叹:“你听,英英,这里滋生出了野心。” 指尖触碰着结实的肌肉,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顺着指尖传来。 阿英闭上眼仔细听了一会儿,含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儿啊。” 她用另一只手摸着青年坚毅英气的面容,喜悦极了:“我的八八,有野心了啊,而你设下这个局,答应刘基的计划,是想邀请我来看一场八八的蜕变啊。我很高兴呢,在你人生中的每个重要阶段都不曾缺席。” 这番话深深印入青年脑海中,深入骨髓。 自此以后,朱重八这一生,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无论是暴虐还是好战,无论是仁慈还是宽容,每一次的蜕变,都会下意识寻找那个永远注视着他的身影。 英英,是他的锚。 “英英……” 哽咽的声音里,夹杂着脆弱。 “嗯?我在呢。”阿英抱住他的脑袋,温柔的摸了摸狗头,哎呀自家的狗崽子越来越撩,越来越会撒娇了怎么办? 其实阿英生气在于,八八和刘基的隐瞒。 而阿英不生气还感到高兴的是因为朱重八设局邀请她来,不光是要用郑家商队的力量来施加筹码,更重要的是他想阿英看见自己蜕变的关键点。 如果自己不在。 那么下次想见,朱重八就会下意识隐瞒自己不好的一面。 野心勃勃,算计利用。 这一切都是八八啊。 阿英喜欢那个善良宽容,仁慈厚道的八八,也喜欢这个果敢坚毅,胸有沟壑,手段狠辣的八八。 他们都是我的爱人。 只不过是另外一面罢了。 第70章 生活不易,刘先生叹气 “三日后公开审理,其实还有个好处。”临走前阿英告诉朱重八:“到时候郭子兴自知怪错了人,又骑虎难下,你给个台阶,估计郭子兴又要跳进坑里了。” 比如认个义子之类的。 可能这些人都喜欢认义子吧。 义子这身份好啊,亲生儿子一走,义子就能争权夺利继承家产了。 朱重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改方才依偎在英英怀里撒娇的柔弱不能自理,摸着下颌来来回回想了三遍,最后有点兴趣的说道:“还得看郭帅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 “他不给,你就让他给。” 阿英起身准备出去:“行了,别磨磨唧唧的了,我走了啊。” 说完走了两步,还没等朱重八露出依依不舍的眼神,她又蹦跶跳回来凑到青年耳边,神神秘秘的问他:“哎,你屁股上那颗痣,点什么地儿来着?” 顶着英英戏谑目光,整张脸皮子红成煮熟的虾仁,朱重八磕磕巴巴,又好像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目光躲闪:“点……点屁股尖尖上了……” 他好像听见…… 英英咽口水声音了? 不可思议扭头看着英英,少女眼睛发亮,伸出指尖戳戳他的脸蛋,嘿嘿一笑:“过两天就要洗了,你叫我看看嘛。” “啊?”朱重八愣在原地,看看嘛啊? “看看屁股尖尖上那颗痣啊!”这个笨蛋八八咋不开窍呢! 英英急了,点点八八的脸,嚯,烫手,这人怕不是要熟了! “快快嘛。好八八,转个身,脱裤子给我看看嘛……” 英英摇着朱重八的手,声音甜糊糊的,把朱重八那颗聪明的脑子化成了浆糊,两手颤颤抓住裤腰带往下拽,随着阿英越来越亮的眼神,慢慢的露出一点嫩生生的尖尖肉来…… 半个时辰后,面色红润的英英脚步轻快的走出了牢房,头上悬着两小铃铛的银簪子晃啊晃。 身后,蜷曲在稻草堆上的英武青年全身红通通的,眼睛水润湿漉漉,含羞带怯的捂住自己的屁股…… 饱满浑源的肉上,一点人工造出来的墨色宛如溶进雪地里的乌羽,带着别样诱惑力。 保持着良好心情,刚出大牢,正好撞上了孙德崖和郭子兴对峙的场景。 孙德崖是个身材丰满,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面容平平但目光中带有侵略性,他比郭子兴更擅长隐藏自己。 若说郭子兴有德行,那么孙德崖就是不愿屈居人下的野心。 历史上孙德崖和郭子兴不合,排挤党羽,为日后郭子兴去世,郭天叙惨死,朱元璋接手郭子兴麾下势力埋下了伏笔。 “咱听说郭贤侄在城外遭恶人欺辱,特意来探望一下贤侄。” 孙德崖目光落在阿英和郑家商队身上,一闪而过的精光,显然对于这支天降神兵抱有某种幻想。 若是他手下有此等精悍之士,定能将郭子兴势力连根拔除,不费吹灰之力。 郭子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哈哈一笑:“都是小娃娃们胡闹。来,这是咱那兄弟马公的女儿,阿英啊,快来见过你孙伯伯。” 郭子兴是个聪明人,一句话直接将两人间的冲突转为娃儿间的玩闹。 故人之女打我儿子怎么滴了? 完全没问题,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啊。 该配合的表演,英英果断配合,对郭子兴甜甜一笑:“叔叔说的没错,英英年少不懂事,和哥哥闹得玩呢。” 郭天叙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来自阿英和他爹两道威胁的目光射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们说的都对。 没想到这个结果的孙德崖完全愣住了,半晌后尴尬笑道:“既是郭兄故人之女,那便是咱的侄女,有时间来府上坐坐。咱们也好好亲近亲近。” 阿英盈盈一笑:“有时间一定。” 这下轮到郭子兴脸黑了。 三日后朱重八案再审,还是当众审理,郭子兴便想请阿英等人到郭府安置,阿英拒绝了郭子兴的提议,粮草单独放置在库房,上面绑了火药,由护卫队轮流值岗看守,药材是急需品,一部分在三方见证下,入库疫区药房,入了公账,每日提取都需要三人过目。 保证药材都用到疫区。 并且发放药材时,会有同行的队员提醒这是朱重八义士带来的。 迫于民意,郭子兴和孙德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另外一边,柳林胡同,新来的刘先生怀揣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地基房产,美滋滋的走进了院子里。 不出所料,空荡荡的院子此刻挤满了人和车马。 “刘先生好。” “刘先生午安。” “呀,几日不见刘先生风姿更胜从前!” 几个青年解下骡马绳索,一边干活一边回头冲刘基礼貌问好。 闲暇时间,轮休的护卫队员会结伴前往刘基处求学。 面对刘先生,大家既尊敬又亲近。 见到村里人刘基心情很好,笑容真诚了几分,少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冷嘲热讽,抬手冲他们打招呼:“许久不见,诸位都好。” “都好都好。” 几人悄悄挤在一起,面对刘基笑笑。 等刘先生进屋,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挤眉弄眼一番,伸手从马车后面揪出个鼻青脸肿的小伙伴:“二狗子!说,那郭姑娘的事儿是真是假?朱队是不是欺负英英了?” 二狗子有苦难言:“咱不知道啊!” 小伙伴不信,抓衣服的,揪头发的,几个人闹成一团。 推开门,俊秀文雅的白衣青年前脚刚进门,一物破空呼啸而来,身手矫健从不放弃锻炼的刘先生眼疾手快,蹲下! “哐当” 一块手掌大的砚台落地滚了八圈。 刘先生定睛一看,好家伙,他心爱的徽州墨! “刘先生,听说您最近着书了?”身后响起阴测测的声音,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刘基大惊失色,回头辩解:“你听我解释!” “不听!”英英举起大花瓶,对准他脚下:“风流王爷猎艳记?” “哐当。” 刘先生心头滴血。 他心爱的汝窑啊! “教他忽悠我?” 第二个花瓶飞过来,吓得刘先生抱头鼠窜,一会儿功夫整个房间就像是狂风过境,横七竖八浪迹一片。 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刘先生欲哭无泪:生活不易,刘基叹气啊。 厮,哼了哼,没吱声。 第71章 半夜杀手 阿英发泄完后,刘基爬起来拿扫帚扫地,望着阿英的脸,又看了看闻声进来的郑元,欲言又止。 阿英瞥了眼刘基,哼哼两声,没在舅舅面前揭露这两联手骗人的事情。 会被舅舅打死的吧? 揍完了刘基,收下刘基给的房产,左右两间院子高价买下,打通院墙,三间连为一处,勉强容纳下百十号人。 晚上阿英正在睡觉。 忽然房顶上有异响,她向来觉深,直到头顶上的瓦片光明正大下瓦片雨差点砸到脸,才半梦半醒抱着被子,穿了身保暖的羊毛睡衣,拖拉着新款羊毛拖鞋,睡眼蒙眬的打开门。 “舅舅。” 看见她出来,不高兴凑过来拱拱她,不高兴长得不像它妈,完美避开落英所有的美貌点,打小长着一张老头脸。 “吵到你了?” 火光照在郑元脸上,阴影下的眸光亮的骇人,身上散发着浓烈杀气。 阿英很少看见舅舅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奇探头: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黑衣人。 “这是谁的人?” “嘴硬的很。”郑元冷冷一笑,站在黑衣人旁边的护卫队员们上前,一人拽一个,像拖死猪一样将人拖进阴影里。 拖动的时候,火把摇晃。 阿英这才注意到黑衣人身上缠绕着细如头发丝的网。 乌黑色的网扎上细小尖锐的铁片,隐藏在暗处,铁片淬了最烈性的软骨散。 这玩意是郑二狗子闲着没事,某天看见村口阿叔捕鱼归来,从鱼获上获得的灵感。 提出来后广受各位同僚表扬。 并且发扬到极致。 入睡前习惯性布下天罗地网,对,这是刘先生取的名儿。 只要是天上飞的,地土地遁的,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没呢。”阿英打了个个哈欠,弯腰揉揉不高兴的狼头,继续进屋睡觉去了。 至于舅舅嘛,这位亲自训练出护卫队的队长,则要熬夜撬开那些硬嘴。 次日清晨,鸡叫三遍。 后半夜睡眠质量不好被迫早起的阿英掩嘴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往不高兴碗里塞了块水煮鸡胸肉。 不高兴挑嘴的厉害,小爪子扒拉鸡胸肉想往外扔。 “不许挑食。”阿英拍拍狼头,嗯了声,小狼崽子犹犹豫豫,叼回鸡胸肉,一口吃了进去。 训完不高兴,阿英开始吃早餐。 不高兴正在长身体,而且需要大量肉食补充训练流失的体力,所以吃得好点。 阿英和刘基的早饭更简单一些。 一碗粟米粥,一个鸡蛋,一个肉包子。 两人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安静无声吃了顿早饭。 吃完饭后,按照惯例喝茶消食,第一口茶水刚入口,门外响起脚步声,黑衣劲装,夹裹风雷之势的男人冷峻着脸,走了进来。 “舅舅,吃个蛋蛋。” 挑了个圆滚滚的鸡蛋,剥干净壳,递了过去。 郑元一口吞下,噎住了:“水!” “给,水!”阿英贴心递水,舅舅的高冷啊,维持不了三秒钟。 咕噜咕噜喝完水,郑元抹了抹嘴,正色道:“问出来了,背后主使是个叫周宇的人。” “这个人是郭天叙身边的“左膀右臂”。” 刘基马上扒拉出对方来历,这几日先生可没闲着,该打听都打听清楚了。 “目的呢?” 阿英喝了口茶,问道。 “火烧药材。” 郑元皱眉:“将咱们一起炸死。” 药材上绑了火药,一部分入库后,火药取了下来。 剩下存放在这里的,为了以防万一,火药并未取下。 阿英也皱起眉,对郭天叙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议:“这里是居民区啊,点燃火药有可能会炸翻半条街。” 到时候严查,他不得被他老子剥皮拔筋? 哦,独生子啊? 那没事了。 刘基冷笑了两声,对郭天旭的昏招无话可说,只叹其愚蠢,若是居民区发生大规模爆炸,距离帅府又是近距离,炸死的还是刚送物资送温暖的故人之女,一旦孙德崖彻查,必能借题发挥将不仁不义的帽子扣在郭子兴头上。 一旦打着仁义之师的郭子兴变成暴虐无道之人。 那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红巾军的口号就将成为笑话。 恐怕孙德崖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接下来怎么办?” 郑元手里捏着那几个刺客,口供证词一应俱全,郭天叙还没蠢到骨子里,找得都是没有户口的流浪之民。 这些亡命之徒再狠辣,落到护卫队手里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感谢英英友情提供的现代刑法拷问大全。 “带上证词人供私下找郭子兴聊聊。”不想将问题闹大,还想着留着郭子兴势力给朱重八接盘,阿英沉吟了片刻,下了决定。 只可惜,郭天叙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蠢。 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外盯着郭天叙的探子回来报告:那个叫周宇的人就在早上因醉酒落水而亡。 “坐实了自己啊。” 阿英摇摇头:“若是我与郭子兴叔叔有仇,直接将人交给孙德崖,别看他杀人灭口了周宇,只要细查,直接将买凶杀人,又灭口的责任推到他老子身上。反正你都灭口了,只要找个理由,管他谁出面接触的,咬死了周宇是你郭子兴的送给郭天叙的手下。” “只要一个借口,就能挑起一场战争。” 郭天叙最蠢的行为就是杀人灭口。 有用吗? 没用。 在对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发动攻击,杀人灭口只会适得其反。 周宇死了好啊,完全可以说他是郭子兴指使的。 郭子兴就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明白。 “郭叔叔人不错,咱们没必要为难他。”阿英还是愿意帮郭子兴一马,最好是完完整整,不少车马:“舅舅那些人……” “我明白。”郑元点点头:“会处理干净的。” “嗯,辛苦舅舅了。” 阿英给舅舅递了个肉包子,请舅舅吃包子吧。 下午,情况发生了变化。 大牢那边禁止探望朱重八,阿英被拦在门口,两个趾高气昂的狱卒态度强硬:“朱重八乃是重犯,郭帅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望。” 面容清丽的少女眉头轻挑,眸光冷咧:哟,给脸不要脸? 行。 第72章 郭天叙你力微饭否? “不让见了?” 院子里听到阿英带回来的消息,刘基皱眉沉思,片刻后提议:“郭子兴怎么会临时改主意?应该和郭天旭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 “不,刺杀的事情先压下去,必然有用武之地。现在犯不着彻底翻脸。” 阿英明白刘基想借刺杀之事拿捏郭子兴的意思,不过顾忌到日后郭子兴和朱重八的关系,这事儿至少现在不能爆发。 好钢要用在刀口上。 傍晚,阿英亲自去拜见郭子兴,郭子见到她十分热情,好酒好菜好招待,宴席上颇为关心阿英的生活。 “多谢郭叔叔关心。阿英近来都好,只是有一事令阿英牵肠挂肚,夙夜难眠。” 放下酒杯,英英做出忧愁的样子,小姑娘不露獠牙的时候,披着张娇俏可爱的外皮,又是开朗活泼的性子,没有几个人不喜欢的,加上是故人之女,郭子兴越看越喜欢,大手一挥:“阿英只管说出来,叔叔定然去办。” “不知朱义士如何惹怒了叔叔,连正常探望也禁止了?” 阿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 郭子兴脸皮一抽,捏着酒杯,表情不虞:“非是他惹怒了我。而是两天后公开审理,事关重大,若是有闲杂人等进入,怕是不太好。” 呵。 阿英不动声色撩了撩眼皮子,微微一笑:“怕不是那位英明神武的郭少帅给叔叔您提得醒吧?” 阿英很生气。 她怎么就没大嘴巴子抽死郭天叙那个王八羔子呢? 被人当场揭了面子,这顿饭吃得格外艰难,郭子兴是美人不看,酒水不香。他不说话,阿英也犯不着尬聊,就和旁边陪坐的郭夫人聊起了家常。 郭夫人膝下无子无女,郭天叙不是她亲生儿子,郭夫人是郭子兴的继室,郭天叙又是前面正房留下的孩子,正房过世的早,跟着郭子兴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头。 可惜没命享福,富贵日子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 容貌端庄温婉的郭夫人十分喜爱阿英,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可爱俏丽又不失大气,看她头上只插了银簪,便当场取下发髻上金丝缠红宝石的朱鹮金簪:“你我颇为投缘,又是老爷的故友之女,我当待你如亲女。这支簪子是当年我出嫁时,祖母赠予的陪嫁头面,其他几只都在房中存放,只这支朱鹮金簪甚得我喜爱。如今便赠予你了。” 阿英退却不过,娇俏低头,请郭夫人亲自插上发簪。 青春水灵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的抬头,眉眼间依稀带着几分慕濡之色,令郭夫人心尖一颤,竟然眼眶湿润了几分。 “好好好。” 郭夫人连声道:“真是个好孩子,日后有空常来走动。” 阿英轻声道:“您别嫌我叨扰就好。”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阿英起身告辞,夜色渐深,郭子兴夫妇亲自起身相送,到了门口,一个摇摇晃晃的人走了过来,浑身的酒臭味儿,定睛一看,正是不见人影的郭天叙。 “啊,漂亮的小美人来给泥腿子求情来了?”” 郭天叙几碗马尿下肚,浑浑噩噩的走过来,几个跟班看见门口的郭家夫妇,吓得一溜烟跑了。 郭天叙朝阿英轻浮的笑。 这事儿果然与郭天叙有关。 阿英也朝郭天叙笑,杏眼含煞,语气温柔:“郭公子怕不是脸皮伤好了?” 郭天叙条件反射摸脸,打了个酒嗝,不敢和阿英逼逼叨叨。 “爹。” 郭子兴点了点头。 不过令阿英感到意外,郭天叙视郭夫人为无物,摇摇晃晃连个招呼都不打,自顾自进府了。 阿英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郭子兴虽然和小自己二十岁的妻子感情很好,可关于儿子郭天叙和妻子间的矛盾问题上,他好像故意看不见一样,完全无视妻子的委屈。 离开郭府,马车一路颠簸,阿英靠在不高兴身上,若有所思。 也许…… 郭夫人这条线该好好疏通疏通? 正是阿英一念之故,待郭夫人如亲人一般,年礼节礼从不缺失,在后来朱元璋收复郭子兴旧部,打压郭天叙的关键节点,郭夫人毅然站队朱元璋,以郭子兴遗孀身份给予他们极大支持。 回到府中,稍稍商量,为了防止这两天里,有人对朱重八不利,阿大亲自带着几个兄弟日夜潜伏在大牢附近。 次日清晨,箱子胡同里,一个个身穿麻衣,戴着奇怪鸟嘴面具的人鱼贯而出,他们手持游医的旗杆,出没在城中各处,连最严重的疫区也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城中百姓好奇打量这群人,有胆儿大的凑过去询问:“郎君可是来行医的?” 那戴着鸟嘴面具的人便拱手行礼,面具下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我等乃是奉家主之命,受朱重八义士相邀,前来亳州城中治病施药的游医。” 问话的人犹豫片刻,继续追问:“敢问如何收取费用?” 那鸟嘴人答道:“分文不取,乃为义诊。” “咱家中老母卧病在床,不知大夫可愿前去瞧瞧?” “请带路。” 百姓羡慕的目光里,那人带着鸟嘴游医回家,门外蹲满了看热闹的人,疫情爆发的时候,连游医都是稀罕人物。 片刻后,鸟嘴游医离去,先前问话那人感激不尽的连连道谢,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几个穷乡亲拉住他:“当真不要钱?” 那人忙回答:“不仅不要钱,还给咱娘扎针配药,送了好几副药材呢,咱娘刚刚喊饿呢。” 乡亲们面面相觑,有人支支吾吾:“要不……咱们也找他看看?” “咱媳妇摔了腿。” “咱闺女染了风寒,他们要送她去疫区……” 几个人议论片刻后,纷纷起身,到城里找那鸟嘴游医。 今日城中格外热闹,来自郑家村的游医们免费义诊,分文不取,赢得好大一片赞美声。 说来奇怪,那些游医行医前,要说上一遍什么朱重八义士请他们来义诊的。 “朱重八是谁?” 有人发出疑问。 “听说是大帅手下的兵。” 一个家里当兵的人家回答,对于朱重八的印象模模糊糊的。 “咱知道!”人群中有人激动喊道:“那天有个可漂亮的小姑娘,带了好多粮食和药材来投奔郭大帅,听她说她是朱重八义士的未过门妻子呢!” “嚯!”这话引起好大一阵骚动,有个年长的瞎眼阿婆捂嘴笑道:“这事儿啊,小年轻人才干得出来。” 善意的玩笑惹得众人纷纷点头,连那未成蒙面的朱义士都觉得亲近多了。 这人啊,一旦对自己有利的,便是好的,一旦对自己有害的,便是不好的。 “那朱重八义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忽然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勾起更多人的好奇心,他们纷纷猜测:朱重八义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也许是面容清奇,鞋拔子脸?”这人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暴打了几下,他摸着后脑勺自己都笑了起来:“怎么会有人长成鞋拔子的模样?” “要不咱们去找大帅,叫他带咱们见见朱义士?”因为郭子兴是亳州富豪,对亳州百姓而言并不陌生,好些人还跟郭子兴做过邻居。 “好主意!” “就这样做!” “走走走找大帅去!” 人群热闹起来,形成人流朝大帅府涌去,而提议找郭子兴的那个人悄无声息消失在某个转角处。 亳州城内,短短半天时间,数波人涌到元帅府前,大家见了面,左右一聊天,好嘛都是来见传闻中的朱义士。 干脆一合计,大家凑一起得了。 打头的是亳州城里有数的老人,须发花白,颤颤巍巍,杵着拐杖,满脸褶子皮。 “咱们要见郭帅。” 元帅府门口的铜环红木门咚咚作响,旁边站岗的士兵想拦都不敢拦的样子。 那人群里有他们七大姑八大姨呢。 响声惊动了帅府的管家,那管家看见老者们也是惊讶极了:“周叔公,您老怎么来了?” 这几个老爷子别看不起眼,可谁没个穷亲戚? 这位周叔公就是管家他娘老娘舅表叔,那是不敢高声语,唯恐被老娘追着打。 “咱们要见大帅。” “对,咱们要见大帅!” 面对嚷嚷起来的人群,管家一头雾水:“你们见大帅什么事儿啊?” 宿老,只要是礼仪纲常俱在的时代,都是受人敬仰的。 尤其是宗族之风盛行的地儿,最有威望的不一定是绫罗绸缎的财主,而是身穿麻衣的老者。 “有个叫朱重八得义士请来游医为咱们乡亲父老免费义诊,咱们这些人想见见那位义士,表达感谢。” “这……” 管家不过稍微犹豫,就挨了一顿数落,老人们唾沫星子横飞:“郭家小子成了大帅咱们就见不得了?小时候还是咱给他换过尿布呢!” “他还吃过咱们家枣子呢!” “咱还奶过他几天!” 得,这位大娘更是重量级。 管家直接缴械投降:“您几位先等等,我这就去找大帅。” 花厅里,琉璃窗户照射出夕阳余晖,洒落着千层牡丹,美丽绚烂。 “哐当”花厅的主人面色难看,失手砸了茶杯:“他们怎么来了?” “闹着要见朱重八呢!”管家急得直冒汗,那群祖宗得罪了谁,日后落叶归根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就是宗族的力量,你可以横可以富,但你不能抛弃宗族,就连皇帝老爷登记也要追封祖宗十八代呢! “要不老爷,给他们见见?” “见什么见,人在牢里呢!” 郭子兴舌尖发苦:“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朱重八没时间见他们。” “啊?”管家一愣:“这、这能行吗?” “叫你去你就去。”郭子兴挥手赶人。 管家悻悻离去,过了片刻,愁眉苦脸的回来:“老爷,不行啊,他们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人,还说,还说老爷是不是把人关起来不让他们看?” 郭子兴嚯得起身,指着空气,想骂又骂不出来:“你老爷我像这样的人吗?” 管家摇摇头又点头:“您不像,少爷像,早上咱看见少爷带人出门,像是往大牢方向去了。” “!”虽然溺爱儿子,导致有些是非不分,不许任何人探望朱重八是郭天叙出的主意,但此刻郭子兴也明白过来自己儿子要做什么。 城里郑家已经出手了。 要说家门口忽然堵住要见朱重八的人和郑家没关系他不相信。 “去把那逆子喊回来,接除探望禁令。” 昏暗的大牢深处,响起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一个身形矫健的青年被吊在半空,浑身鲜血淋漓。 “怎么样?朱重八?还不是落到我手里?叫你生你就生,叫你死就死。” 郭天叙面容扭曲,握着长鞭的手激动颤抖。 “就你?”那青年懒懒撩起眼皮子,目光轻蔑:“力微饭否?没吃饭啊?给咱挠痒痒?” “你!” 郭天叙被冷嘲热讽的朱重八差点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果然这家伙平日里摆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哄骗他爹! “给他上点颜色。” 烧红的烙铁端了出来。 火光倒影着郭天叙扭曲的脸,狰狞如恶鬼:“今儿叫你生不如死……” “少爷!手下留情!” 老管家带着人进来,吓了郭天叙一大跳,嚷嚷起来:“福伯这儿没你什么事啊,赶紧走。” “走什么走啊,亳州百姓都去元帅府堵门去了,闹着要见他呢。” 老管家朝后面看了一眼,一蹦三尺高:“快,快松绑,给朱义士洗漱包扎一下。” 郭天叙的人想拦不是对手,跟着老管家来的人全是郭子兴手下的亲兵。 朱重八洗漱一番,临走前擦肩而过时,微弱的声音恶意满满:“郭子兴的儿子,不过如此。” 哄! 这一下点燃了郭天叙心里的火焰。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朱重八的背影,牙根咬出了血来,仿佛嫉妒的恶鬼。 郭天叙虽然叛逆,可对于郭子兴十分在意,更是以自己郭子兴的儿子为荣。 朱重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郭天叙的怒火。 “朱重八!我要你死!” 落后的老管家脚步一顿,仿佛没听见一般走了出去。 第73章 怜玉姑娘 “咱们要见朱重八义士!” “对,今天不给见咱们就不走。” “郭家那个小姐什么德行,随便问问都清楚,咱们不信朱义士会侮辱她!” 郭府外喧闹声传进府内,阿英正在陪郭夫人插花,正值春季,鲜花种类繁多,用银色小剪修剪掉多余的枝桠,插进狭小的瓶口里。 “郭家那位怜玉小姐?” 阿英递给郭夫人一支梨花,若无其事的提了一句。 郭夫人听着外面的动静,勾了勾饱满红润的嘴唇,透出几分讥讽,这位保持着端庄大气姿态的夫人竟然对那位义女不屑一顾。 “英英,有些人生来卑微,可不愿做地上的尘埃,那叫有傲骨。而有些人却自甘下贱,与臭鱼猪狗为伍,她的心是脏的。” “你和朱重八属于第一种人,而怜玉则是第二种。” 郭夫人谈起怜玉,并不喜欢。 阿英眸光闪烁,递上剪刀,淡淡笑道:“夫人有慈母之心,怜玉姑娘未尝不懂的迷途知返。” 郭夫人摇摇头:“一言难尽。”接着她,状若无意的提起:“说起来怜玉那孩子近日来的饮食倒也古怪,总是要厨房偷偷做些酸辣之物。” 这话是说给阿英听得。 郭夫人笑容温婉,无端端透出一股冷意:“我与大帅不爱吃酸辣,恐怕怜玉这孩子是怕我们多心吧。” “如此是来,怜玉姑娘对夫人倒是尊敬有加?” 阿英接上话:“有女如此,夫人该是心安了。” “安心?”郭夫人掩嘴一笑:“是寝食难安才对,不过要是能有个孝顺的孩子,我和大帅才是真正安心啊。” 边说边盯着阿英,眼里透出几分期盼。 阿英肯定不会认别人做义父母的,她又不是土生土长得古人,自小被娇宠长大,而且自家亲爹娘虽然不靠谱,不知道逃到哪个穷乡僻壤多年未见音讯,那也是自己爹娘不是? 不过嘛她不认不代表朱重八不可以认。 郭府外面,洗漱一新的朱重八见到了殷勤盼望的百姓们。 “你、你就是朱重八啊?” 老者见朱重八身着布衣,面容英朗,目光平和深邃,不卑不亢举止大方,不由心生好感:“郑家商队的游医和粮草是你带来的?” 朱重八没有将功劳占在自己身上,而是朝身后的朱门拱手,朗声道:“因郭帅爱民如子,心系百姓,重八才擅做主张,斗胆一试,那郑家商队家主善良仁慈,故而愿意千里迢迢而来。故而诸位该谢这二位才对。” “对对对,咱们要感谢郭帅。” “以前咱就说郭帅是个有出息的!” 得,这位看着郭子兴长大的。 朱重八的出现满足了百姓对英雄的幻想,尤其这位英雄谦虚低调,不居功自傲,和百姓们打成一片,也叫门口听见这一切的郭子兴更满意了。 当有人问道:“咱听说,明天会公开审理朱义士的案子?” “对,你们知道那个郭家姑娘吧?” “哪个?” “郭怜玉,母老虎!” 人群里嚯了一声,掀起好大浪潮,马上有人嚷嚷起来:“朱义士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那娘子啊……” “就是,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天天跟着一群男……” 另一边,阿英见到了传说中的郭怜玉。 小小个的姑娘,眉眼俊俏,说话嗓门很大,举止算不上端庄,甚至有些粗鲁,穿着鲜红的衣裳,奔跑时像朵盛开的花儿。 “郭姑娘。” 阿英出声喊了她。 郭怜玉停下脚步:“你是?” 阿英看着她:“我是马秀英,也是朱重八的未婚妻。” 郭怜玉表情陡变,但是阿英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嫉妒,怨恨,和敌意,反而看到了藏得极深的害怕。 她怕我? 怕什么? 她不喜欢重八。 为什么要冤枉重八? 因为郭天叙那个草包? 阿英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郭怜玉下意识后退,抬起手遮住腹部。 “郭姑娘,有时间聊聊吗?” 看见郭怜玉的举动,阿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可以从郭怜玉下手。 府中,郭子兴特意见了朱重八一面,态度颇为和缓。 朱重八的表现明显在郭子兴心里提了不少分。 “咱不叫人进去探望,是为了防止有人加害于你。正如马家侄女所言,这人心隔肚皮,没准有好坏。” 循循善诱的郭子兴苦口婆心的样子让朱重八扯了扯嘴角,火辣辣疼痛的后背不断提醒着他,要不是你那儿子差点没打死我,我还真就信了。 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连啃阿英送来三本厚黑学的青年低眉顺眼,憨厚老实的感激道:“咱相信郭帅一片苦心。” “至于怜玉那……” 郭子兴处于犹豫不定的处境,内心对于怜玉的说辞不再那么笃信,可由于郭天叙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又觉得自己不该怀疑自己的子女。 “重八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朱重八不卑不亢的回答。 郭子兴点点头,不再多言。 次日,公开审理。 亳州城自洪水,疫情后难得有热闹看,城中百姓拖家带口,牵儿抱女,如黑压压的潮水涌上了郭子兴特意搭建的台子前面。 跟在郭子兴身后的郭天叙惊讶的看着扶着怜玉的阿英,这俩怎么看起来感情不错? 郭天叙内心涌起不安之感。 “怜玉妹妹,坐这儿。” 阿英扶着怜玉,按住她肩膀,强迫人坐下来,顺着怜玉的目光望向一脸惊讶的郭天叙,附身凑到她耳边,气若游音:“妹妹,为了……你也该好好想想。像郭少帅这样的花丛浪子,是不会为了一个……而留下来的。” 况且阿英打听到,郭天叙待怜玉并不好,看不起怜玉的出身,又喜欢饮酒作乐时带上怜玉作陪,期间发生了种种,并不难猜测。 怜玉脸色惨白,敷着厚厚层粉,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收回目光。 台子上,郭子兴说完场面话。 郭天叙迫不及待想将朱重八钉死在耻辱柱上:“咱妹妹是个清白的姑娘,被那贼子酒后侮辱,反抗不得,只见到那贼子臀部上有一粒黑痣。”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哄笑声,不知道哪个地痞流氓,吹着口哨,打破郭天叙的话:“郭少帅,那贼子清不清白咱们不知道,你妹妹清不清白咱们知道的一清二楚啊。” “是啊,春香楼的怜怜姑娘……” 后面说话那人被百姓按了下去。 “哪家小子乱说话,滚滚滚赶紧滚出去。” 第74章 人心既恶意 “滚蛋,赶紧滚蛋。”爆发出哄笑声的地方,驱逐说话的地痞流氓,驱逐的人们不是出于好心,淳朴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 赤裸裸的恶意化成言语,刺入怜玉耳中。 “要不是郭帅好心收留她,收她为义女,怕是这朵鲜花还在泥泞里打滚吧?” “呸,什么鲜花,一朵烂花!” “咱听在春香楼做龟公的咱表弟的媳妇的堂兄说,当初怜玉姑娘拍卖chuye,可是一丝不挂上阵的呢。” 这些议论声很小,议论的人顾忌郭子兴的脸面。 不过郭子兴义子义女人数甚多,并不在意。 况且怜玉本就是他那结义兄弟染了赌性,赌得家破人亡,老婆卖了做走妻,女儿卖了当妓子的。 郭子兴仁义,借了不少钱。 可惜后来还不上,跳河死了。 怜玉是郭天叙逛青楼时带回来的,郭子兴看她可怜,就收留做了义女,这姑娘外表风风火火艳丽动人,内心却敏感自卑。 郭天叙没有看怜玉,他表情难看。 显然下面的话也听到了。 “怜玉是我阿爹的义女,他朱重八不管如何都不该恩将仇报。” 郭天叙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怜玉:“妹妹,快将当夜发生的过程细细道来。” 嚯,这是要当场叫这姑娘说办事儿过程啊? 下面的人跟着起哄:“快说说,咱们一块儿听听。” 怜玉捏紧了帕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旁边伸过来的手悄无声息握住她的手掌,她这才发现自己汗水涔涔,手掌冰凉。 “不要怕。”耳边的声音温柔坚定:“记下这些言语,才能鼓足勇气继续向前走。” “我还有向前的机会吗?”怜玉侧眸,看着她,轻声问道。 “为什么没有? ”那姑娘淡然看着她:“当你足够坚强,任何恶言恶语恶意都无法击倒你的时候,就该是他们所有人害怕了。” “我以前很害怕被抛弃。”怜玉惨淡一笑,眼里依稀涌出泪光:“郭天叙将我从人间地狱带出来,又推入了另一个地狱。他们将我视为玩物,从万人可睡的妓女变成了酒席间取笑玩乐的掌控之物。” “我是下贱的。” “郭天叙说,因为我足够下贱,所以被朱重八那个泥腿子睡一睡也没什么。” “郭天叙还说,跟那个泥腿子睡觉,和跟他跟别人睡觉一样的,我又不是处子了,不需要在意这些。” “郭天叙不爱你。”阿英觉得怜玉被pua了,在怜玉看来,郭天叙是救她脱离苦海的光,只是这道光会无限贬低利用她。 “是啊,他怎么会爱个妓女?”怜玉自嘲的说道,望着阿英的眼里写满了羡慕:“那个叫朱重八的男人没碰我,也没碰任何女人。” “我知道,那是我男人,所以我相信他。” 回答怜玉的那姑娘,眼里都是光,坚定又纯粹。 郭天叙不耐烦的催促声不断响起。 坐在旁边的郭夫人宛如一尊泥菩萨像,眉眼温柔,脸上的微笑好像刻上去的。 “怜玉!” 郭天叙加重了语气。 怜玉侧目看了眼阿英,叹了口气:“你挑男人的眼光不错。” 说完,起身走到了台前,她是那样美丽,姿态动人,当阳光照耀而下,笼罩在她身上时,就想盛开到荼靡的花。 “是不是和想象中不一样?” 郭夫人的话打断阿英的恍惚,她看着郭夫人,感慨道:“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很果断。” 郭夫人笑了笑,意味深长:“一无所有的人,拥有什么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去抓住什么。” 阿英低声道:“所以您笃定她会答应我?” 郭夫人眼神赞许:“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如何利用这张牌。” 阿英垂眸,虚虚凝视那抹身影:“有时候聪明不一定是好事。” 郭夫人将目光投了过去:“聪明自然有聪明的做法。” “这一切,都是我仰慕朱重八义士,擅自主张犯下的事儿,朱重八义士并没有侵犯我!” 台上那个姑娘声嘶力歇的大声吼道。 这一切,都由这姑娘承担了下来。 当天晚上,朱重八回到阿英暂住的院子,阿英找舅舅拿了伤药,强迫她男人脱了衣服抹药。 朱重八捂着胸口,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嘴里还纳闷:“咱那痣没派上用场。” 亏他回来洗了半天。 阿英低着头,灯光照在脸上,阴影下眼神模糊不明:“没派上用场就没派上用场呗。对了,明儿去趟郭府,拜见郭叔叔和伯母。” “咋啦?”朱重八摸不着头脑,这戏愣生生没唱下来,本来想着当场将军郭天叙,顺势下台阶给郭子兴圆场面,再来个朱某一生飘零,自幼失父母之爱,巴拉巴拉一对废话拜个义父啥的。 “郭夫人说想见见你。” 半罐子伤药见底了,阿英准备出去换一管子,刚出门,后面响起朱重八的问话:“那个叫什么的女的,怎么忽然改口了?” 阿英的好心情一下子都没了。 “没什么,人家良心发现了呗。” 这话纯粹糊弄,两人都不信,不过朱重八也不问。 第二天见了郭夫人和郭子兴,又是好一阵热闹。 朱重八顺势拜了郭子兴为义父留在了亳州城。 而阿英则要回到郑家村。 好在亳州城去郑家村的距离不远。 和郭夫人告别的时候,郭夫人说要送她个礼物,晚上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送了个人过来,阿英一看愣了半晌,嘶了声:“你咋来了?” 那姑娘一身桃红裙,眉眼艳丽,笑起来很好看:“夫人叫我以后跟着你。” 阿英下意识看了看她肚子,扶额长叹:“你一个孕妇,跟着我长途跋涉做什么啊?” 怜玉说道:“你叫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呗。” 怜玉还说:“给我改个名儿呗,顺便给她也取个。” 顺手拍了拍肚子,那姿态豪爽的阿英心惊肉跳。 “左右这孩子不知道爹是谁。” 郭天叙那天请人吃饭,喝多了酒就拿她压上了桌。 那天人很多,她跑不掉,一个劲的哭。 那些人肆无忌弹的说没睡个金凤凰,睡个假凤凰也值得。 郭府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郭夫人心善留了她一命,她自然是要感恩的。 带着这么个爹不详的孩子,以后就相依为命吧? 阿英头疼,郭夫人坑人不浅啊? “要不你跟我姥姥家姓吧,他们姓郑,你就叫郑青娥。” “青娥……好名字……” 怜玉,不,郑青娥念念几遍,拍手称好。 “至于孩子的名字,先不着急吧。” 第75章 提亲婉姐 春末,各家各户忙完了农活。 郑家村炊烟袅袅,饭菜香味飘出十里地外,几个深蓝色布衣的女人一路说说笑笑,从村西边的工厂里走出来。 “阿若,你们组绩效不错呀。今天被小组长点名表扬了呢,下个月肯定加薪水。” 那个叫阿若的女人羞涩的笑了笑,马上夸奖回去:“别说咱们组啦,你们组这次新出的花样可是被阿英狠狠夸奖啦。” 几个女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路过一个大木屋,里面闻声出来的阿婶举着大饭勺,上面挂了几片菜叶子,问她们:“晚上吃豆腐煮五花肉,你们要打包回去吃吗?” “不了,咱家那口子的表哥成亲,晚上过去吃酒。” “咱也不吃了,咱婆婆说宰了鸡,今晚清炖鸡汤呢。” 另外一个女人提起婆婆,脸上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嚯,你们家那个婆婆终于想开了?”大婶挥舞了几下饭勺,啧啧称奇的说道:“有你这么个勤劳能干的媳妇儿,谁家不当个宝贝,偏偏你们家那个婆婆吃饱了撑得慌没事找事。” 几个小媳妇连连摆手,心里觉得大婶说得对,嘴上不敢赞同:“谁都有糊涂的时候。” 告别了大婶,走到村子口,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肚子微微凸起,簪着桃花的艳丽女人端着一盆子花生红枣,风风火火的路过。 “青娥,到哪儿去?” 郑青娥虽然姓郑,却不是郑家村里人,有一次阿英去亳州遇到了无父无母的郑青娥,又怜惜她夫君早亡,就将人带回来,记入了郑二狗爷爷那里的族谱。 青娥长得漂亮,干活麻利,性格风风火火的,大家都喜欢的不得了。 “我往庄家去。”郑青娥眼角眉梢俱是喜意,又端着花生红枣的物什,几个媳妇互相对视一眼,脱口而出:“莫不是阿大哥到婉婉妹子家提亲去了?” “可不是。”郑青娥笑道:“可不敢跟你们耽搁了,我先走一步啊。” 说着风风火火走了。 有个小媳妇担心的直跺脚:“呀,她也不知道保重身子,走得那般急切,跌了撞了可咋办。” 旁边同伴扯了扯她袖子:“走,咱们到庄伯家去,看看阿大哥送了啥聘礼。” “走走走。” 几个人结伴,沿着点了灯笼道路平坦的小路,说说笑笑往村东边去了。 郑青娥刚进门,就听见她那便宜弟弟郑二狗扯着大嗓门嚷嚷:“地上姻缘成双对,天上鸳鸯并肩飞,今日来到贵宝地,特来求取贵千金!” “……” 郑青娥摇摇头,走过去敲了他一下,郑二狗冷不丁的一痛,回头嚷嚷:“谁,谁暗算……嘿嘿,姐……” 对这个便宜姐姐郑二狗是又爱又怕又敬畏,他们家几代单传,都是男丁,千里土地一根独苗苗,想女娃娃想得抓心挠肝的疼。 自打英姐给娥姐入了族谱,进了他们这房,拜了他叔公喊爷爷,那可就是不得了了,按照刘先生的话来说,九个哥哥使劲宠! 宠上天! “谁写得迎亲词啊?”郑青娥扶额叹气:“别说是刘先生啊……” “嘿嘿,咱姐姐神机妙算,正是咱们刘先生,一口气写了十五首呢!” “……别耍贫嘴了。” 郑青娥无奈摇头,抱着满筐的红枣花生穿过热闹的人群,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里一个面容英气的青年,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朱重八还真是喜欢这儿,喜欢英英妹子,隔三差五的往这儿跑,不光自己跑,连带着亲热的兄弟一块回来。 这两月功夫,就连郑青娥都见过好几次了。 把这儿当家呢。 脑海里思考着,郑青娥脚下不停,进了正门,收拾的亮亮堂堂,整整齐齐的屋子里坐满了人。 郑家老太爷坐在上首,当主媒,郑家当家,护卫队赫赫有名的队长郑元坐在左手边,这是提亲人。 再往旁边是打扮一新,整齐倒腾过自己的阿大,今儿的阿大哥帅气的不得了,精神焕发,英姿飒爽,格外与众不同。 阿大旁边是个狐狸眼青年,笑容灿烂,浑身散发着喜气洋洋的懒劲儿。 阿英指着那人对疑惑的郑青娥说道:“那是阿二哥,是阿大哥的亲兄弟,两人打小相依为命,这次阿大哥娶亲,干脆趁换班线的机会,提前把他换回来了。” “哦哦哦。”像是察觉到郑青娥的打量,那个狐狸眼青年回头,冲她眉眼弯弯,温柔一笑。 郑青娥打了个寒颤。 呀,更像话本里的狐狸书生了! 提亲男宾对面是女方亲友和女方本人。 庄伯庄婶和庄婉姐。 婉姐旁边是庄家的表姐表姐夫,来自郑家村隔壁的庄家村。 庄伯早年是庄家村的上门女婿,后来女方因病去世,又重新回到了郑家村。 现在的妻子是填房,不过乡下不将就这些规矩,而且庄婶原先嫁过人,后来被丈夫以不能生育为由不顾妻子孝敬公婆百般恭顺,强行休弃了。 经人介绍后庄婶嫁给了庄伯,待婉婉姐视如己出,含辛抚养长大。 “喏,东西拿来了。” 郑青娥递上竹筐,这样一来,红枣,花生,银杏果,核桃,莲子,五种五福干果就齐全了。 五个干果筐旁边放了由男方亲自猎来的雁,寓意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的意思。 今日穿新衣戴新冠,风姿翩翩难得正经的刘基宛如神仙中人,眉眼含笑,朗唱喜词:“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春色无边花富贵,郎情妾意俩缠绵。” “今日特来贵府求取佳妇,还望成全佳偶姻缘。” 女方若是答应,便接下大雁和婚书。 女方若是拒绝,便端来一杯酒水,与男方对饮下断姻缘酒,了结姻缘,表示双方不合适。 不过庄婉和阿大情投意合,早已互许终身,自然走个过场而已。 庄伯笑呵呵收下大雁,又取了一块美玉赠予阿大。 这边是投我以大雁,抱之以琼玉了。 旁边充当吉祥物的阿英看得津津有味,等走完流程,各自归家,就跟在舅舅后面出来。 院子里唱提亲词的青年们嘻嘻哈哈散了去。 偏偏有个家伙落到最后面,跑过来推了推阿英,努努嘴:“咱们走慢些。” 阿英回头看着他,哭笑不得:“你腿瘸啊?” 朱重八撇撇嘴,用眼神示意前面的郑元,无声动了动嘴,口语:咱们舅舅喜欢棒打鸳鸯。 这给阿英气无语了。 要不是你半夜翻我家墙头,至于被舅舅拿着大棒槌,放落英追了十里地吗? 落英那狼东西的,有奶就是娘,不就是舅舅给了十个大鸡腿吗? 跑得比村里的大黄还勤快,撵人都不带放水的。 第76章 半夜爬窗诉情思 朱重八晚上睡在护卫队宿舍,跟他一块回来的徐达汤和也住在里面。 晚上几个老兄弟难得聚会,就在庭院里点了篝火烤肉喝酒。 汤和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入目是整齐的木屋,造型款式如出一辙,门口有鹅卵石铺成小道,围成宽大的庭院,庭院里放置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绳索,木桩,和凳椅。 “这地方真不错。”连晚上谁家盖的都是晒的蓬松的棉被。 朱重八瞥了眼傻呵呵的汤和:“要不你就留下?” 汤和马上摇头:“好是好,不是咱该待的地方。” 他们兄弟十八人离开郭子兴,另外组建了自己的势力,力虽微薄,可那是自己的地盘,待着舒服。 朱重八捏着酒盏,含含糊糊的自言自语:“咱就是想入赘,也不给机会啊。” 看着阿大娶庄婉,朱重八眼珠子都羡慕红了。可惜舅舅不松口,说阿英还小,要多留几年,同时还要考察朱重八的表现。 朱重八抓心挠肝的难受啊。 想媳妇! 半夜酒劲上头,这厮记吃不记打,又翻人家墙头,跑到姑娘家门口,敲窗户:“英英……英英……” 躺在床上睡觉的小姑娘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喊她,拿着床边的大棍子,猛的推开窗户迎头敲下去:“小贼看棒!” “英英!”手腕粗的棍子夹杂破空声砸下,吓了朱重八一大跳,赶紧一个弯腰躲了过去。 “啊……”阿英也醒了,呐呐看着他:“你咋又半夜爬墙啊?” 上次朱重八爬墙,遭到落英追出十里地外去,全村人都晓得了。 这人真不怕社死? 社牛朱重八拍拍胸口,偷偷抹去吓出来的冷汗,双手撑住窗边,轻松一跃,就坐在人家姑娘家的窗边上,笑嘻嘻的摊开手:“喏,送你。” “什么东……西……” 月光下,一朵鲜艳的花骨儿迎风摇曳。不知姓名,不知花朵种类,大概是来的路上朱重八看见月光下盛开的野花清新美丽,就思念起他喜欢的姑娘,然后不顾一切的爬上墙头,冒着被狼追咬被舅舅殴打的风险。 将鲜花送给我爱的姑娘,与她共赏月光下的浪漫。 这朵花写着糙汉子送来的情书。 阿英心里就像喝了甜滋滋的蜂蜜,耳朵尖尖红红的,脸颊红红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既是羞涩又是喜悦,嘴里还有些娇嗔:“呀,怎么薅秃了。” “嘿嘿,没注意,用力了。”青年摸着后脑勺,笑了起来。 阿英转身进屋,找了个空瓶子,把花插进瓶子里。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眼睛亮晶晶的。 过了会儿,阿英主动问他:“你喝酒啦?” “嗯,喝了一点。”朱重八低头闻闻自己,还真有点酒味儿,准备往旁边挪挪,免得熏着阿英,刚动屁股,就被阿英拽住袖子:“别挪了,又不嫌弃你。” “还是有点味儿。”他自己还挺嫌弃自己的,自觉极了,嘴里给自己辩解:“晚上郑二狗子他们说聚聚,就喝了点酒,咱喝得还没汤和一半多呢。” 他絮絮叨叨的嘟囔,旁边少女托着腮,时不时点头迎合。 等他说干了嘴巴,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了过来,温热的雾气飘起来遮住了眼睛,青年呐呐的碰过水杯,刚才的絮絮叨叨全都消失了,甜滋滋的蜂蜜水顺着喉咙滑进肚里,灼烧的胃一下子安静了。 “嗯?要不要再来一杯?”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阿英以为是蜂蜜水不够喝,正好房间里有备蜂蜜,平日拿来泡花茶的,就准备再倒一杯。 “杯子给我,杯……” 阿英伸手拿杯子,没拿过来。 这人举着杯子表情怔忪,喊了声:“英英。” “啊?” 英英回应道。 他又接着喊:“英英!” “干嘛呀?” 英英歪着头,这人是不是醉了? 正想要不要喊舅舅过来扛人,还是半夜赵汤和过来接他们大哥,反正都要挨舅舅打的,要选择一个的,结果眼前的青年忽然笑了起来。 弯着眼,咧着嘴,开心畅快的笑。 “咋啦哦?”阿英叹气,生活不易,自家心上人是个大傻子。 可这大傻子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手下一帮生死相照的兄弟,脱离郭子兴自立门户的时候,个个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就跟着他走了。 这就叫人格魅力啊。 阿英打量了下自己的心上人:俊眉修目,五官英气勃勃,气度不凡,脸上带着醉酒的憨态,不仅没让人反感,还平添一分莞尔一笑的可爱。 “是挺帅的……” 这么帅的男人,看几眼心情就很好。 男人拽着她,委屈极了:“今儿阿大哥提亲,咱真的很高兴,咱们兄弟唱提亲词的时候咱就一直在想,英英,什么时候轮到我们俩呢?” “英英,啥时候你才能做我媳妇呢?” 他想英英啊,忙忙碌碌一天下来,晚上躺在床上想她,吃饭的时候想她,发呆的时候还是想她。 除了忙碌的时候,他天天想媳妇儿了。 哦不,还不是他媳妇呢! 思及此处,朱重八悲重中来,拽着英英的袖子摸眼泪,嗷呜嗷呜的哭泣:“啥时候咱才能娶你回家哦……呜呜呜……” 阿英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前屋:“你去找舅舅提亲,现在就去啊,舅舅同意了我二话不说,明儿就跟你办婚礼。” “……嗝”朱重八表情呆滞半刻,果断摇头:“咱不去!舅舅说了,要留英英两年呢。” 现在敢去撸虎须子就等着被舅舅暴打吧! 朱害怕舅舅——怂八打了个酒嗝。 “咱、咱羡慕……” 朱重八真的羡慕阿大和庄婉呀。 阿英定定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转身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春日里野草肆意生长,弯腰找了会儿,从草丛里拔出根长草,双手灵活结了两个草环,然后走到朱重八面前握住他的手。 “在我大娘的家乡,相爱相许的两人要交换戒指,虽然是个草戒指,不过戴上它,你就是我的人啦。你愿不愿意呀?” 阿英说得大娘,其实是托词。 朱重八的失落一扫而空,跳起来:“咱愿意咱愿意。” 阿英给他戴上戒指,他笨拙模仿阿英的举动给阿英戴上戒指。 举起手放在眼前欣赏了会儿,只觉得这事天底下最好的宝贝。 第77章 接亲前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上,阿英就被阿奶从被窝里催起来。 “你个小懒娃娃,不是说好今天去你庄婉姐姐家的吗?” 阿婆见她还不起来,干脆把被子掀了。 春天还有点冷,早上温度没升起来,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瞬间阿英从梦中惊醒,不赖床不磨叽了,跳起来马上套衣服,边穿边和阿婆说话:“您还掀我被子,这大早上冷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阿婆听不得她说个不吉利的话,杵着拐杖数落:“你舅舅喊了你好几遍,啊,都当听不见的?” “行行行,我的错。”阿英往脚上套袜子,忽然想起来:“我舅舅呢?” “早过去阿大家帮忙了,赶紧的。” “哎呀,遭了遭了,要晚了。”阿英套好袜子穿好鞋,一溜烟跑出去,急急忙忙甩下一句话:“中午别留饭,我在婉婉姐家里吃啊。” 定亲后就到了挑选成亲的日子,庄婉和阿大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彼此间知根知底情投意合,所以干脆就准备近期把婚一会儿成了。 成亲前几天,女方会邀请玩得好的姐妹来家里布置,包红糖饺子,串铜板串儿。 而男方那边则由亲近的兄弟长辈帮衬,做婚前布置,接亲的准备等等。 院子里刘基挽起袖子,挥毫泼墨写请帖,这也是刘基闲得没事干,你看看他写得啥? 东边第三户:诚邀郑家村郑勇夫妇前来参加婚宴。 旁边一张:郑家狗蛋。 再一张:郑家小三。 得,老一辈谁有个正经名字?都是猫猫狗狗贱命混着叫呢。 “哟,这谁啊?郑英雄?好名字!”红纸上端正三个字,引起了阿英的注意,拿起来左右端详,直夸这名字真霸气。 笔停在半空,刘基默默补刀:“你爷爷。” 阿英:“……”赶紧放下。 “你说你是不是闲的。” 没事非坐在院子里写请帖,咱们村能看懂请帖的有一半就不错了,还都写人家的名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刘基这人贼嘴硬:“我愿意!”举着笔赶人:“赶紧的进去,没事儿别来烦我。” “说得谁愿意烦你了似的。”阿英觉得刘基快到更年期了,嘟嘟囔囔进了门,进门就看见几个漂亮姐姐坐在土塌上扎红花呢,两个小娃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腿,齐齐喊了声:“英英姐姐!” “哟,你们阿娘呢?”阿英挨个抱起阿朱家的两个小宝贝儿,亲亲一大口,问他们的娘呢。 “娘去城里了。” “叫我们过来先滚床!” “对,滚床!” 两个嫩嫩呼呼的奶娃娃回亲了英英一口,爬下来跑到铺好的床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遍,把几个女人都逗乐了。 秀姨指着两个外孙宝贝儿笑道:“你们会念滚床词儿了吗?” “会啦会啦。”两个小宝贝儿脆生生念道:“金童玉女来滚床: 一滚白首到老。 二滚儿孙满堂。 三滚鸳鸯比翼结良缘。” “没错,鸳鸯结良缘。”哄堂笑声里,向来端庄大气,处事不惊的庄婉羞红了脸,宛如出水芙蓉般美丽。 几个姐妹坐在榻上扎红花,纺织厂裁剪的边角料,用植物颜料染成大红色,再拿红绳子扎在中间形成花朵形状,一口气扎上几十朵,不光闺房要点缀,连堂屋也有摆上去。 扎好的红花整整齐齐叠放在框子里,姑娘们开始整理新娘出嫁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阿英待了一会觉得无聊,就抱着小娃娃跑去男方那边看热闹。 比起姑娘家那边安静说笑,岁月静好,男方这边是锣鼓喧天,高声喊叫,几个大男人按住一头白胖胖的肥猪,只见屠夫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刀割喉,血哗啦啦落进盆子里,等热气冷却后放入粗盐做毛血旺。 进了院子,里面架起了两口大锅。 一口锅中炖刚切下来的排骨,掌勺的婶娘平日在食堂工作,那勺子一点儿都不抖,稳得很,来回搅动,大勺大勺放入切成丝的自制酸菜。 “英英!” 朱重八看见英英后,跳下木梯子,小跑过来。 他们兄弟几个帮忙给屋子搭新瓦,干活手脚利落,人长得还行,身强体健的模样叫不少郑家村的大媳妇小姑娘围着切切私语:“瞧那个后生长得真壮实,干活肯定一把好手!” “还有那个……” “对对对……” 阿英喊朱重八低头张嘴,一颗糖塞进他嘴里,朱重八尝了尝味儿,是花生红枣做的酥糖,咯吱咯吱两三口嚼碎了吞下去。 “我过来看看。” 阿英往里面走。 朱重八跟在后面:“他们在里面打扫屋子呢。” 刚进门,灰尘扑面而来,朱重八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英英前面,把灰全吃到自己肚子里面去了,然后蹲在旁边台阶上剧烈咳嗽。 “呀来杯水。”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赶紧端水递给阿英,忐忑不安的说道:“朱队没事儿吧?” 朱重八喝下阿英喂过来的水,簌簌口,呸呸几口唾沫吐出来,回头没好气的回答:“郑二狗你们咋不撒点水再扫地?” 郑二狗嘿嘿一笑,拿起大扫把解释道:“这不在家没干过家务活嘛……” 得,这位是少爷命。 连踹带打赶走了郑二狗,两人进屋,屋子里郑元正在清点彩礼,时不时在本子上写些什么字。 旁边满脸笑意的阿大正在和弟弟说话,看见两人进来,招呼他们过去。 “明儿重八跟这边,英英去婉儿那边,都要早点起来,千万别忘记了。” 朱重八负责娶亲,英英则是送亲的。 “知道啦。” “放心吧,阿大哥。”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甜滋滋一笑。 一旁的郑元暗自摇头:丫头大了,越来越不中留了,唉。 关于郑元单身问题,家里召开过全家会议,参加会议的阿爷阿奶轮番上次,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说服舅舅,反而是舅舅亲手带大的英英先找了心上人。 舅舅说缘分未到,不急。 做人不能将就的。 第78章 恭喜婉姐新婚大吉 晚上留下看守炉火的人,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夜无话。 阿英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她一个鹞子翻身,掀开被子跳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外冲:“什么时辰了什么时辰了?” 堂屋里郑元正在慢条斯理吃馒头就酱菜,指了指外面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你问它。” 英英:“舅舅!” 郑元起得早,他今天是要坐拜天地的主宾位置的,一身罕见的朱红色长衫,衬得人如红玉烨烨,肩宽腰细腿长加上胸口肌肉饱满,可谓秀色可餐男色逼人突破天际。 “舅舅没聋。”夹起一筷子酱菜,咬下一大口馒头,郑元面不改色的敷衍外甥女。 “不跟你贫嘴了。”扒拉两下头发,随手抹上桂花头油,银色小发簪一插一挽,回扣压成小盘发,英英抓起馒头冲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记给今天帅气的舅舅竖起大拇指:“咱舅舅真帅气。” 身后的郑元无奈叹气。 一路冲进庄婉家,外面挂上大红扎花和装饰,门口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响:“阿英妹妹。” “苏老幺,咋个起这么早?”放鞭炮的是阿英熟人,苏家的小儿子,早些年跟着寡居的阿娘搬回娘家,一直生长在郑家村里。 苏老幺点燃火星子,咻的一声,响声炸开,指着旁边一堆烟花说道:“喏,阿二哥给的,交代全部放完。” “那你慢慢放。”阿英丢下句话,窜进里屋了。 里屋里,年纪相仿的姐妹都到了。 庄婉被簇拥在中间,正仰起脸,让她继母拿着棉线绞脸。 “呀英英来了。” 几个姐妹拉英英过去,商量如何拦接亲的新郎官。 有人说要背古诗词,马上被否定了,叫阿大哥背孙子兵法他倒背如流,叫他诗词歌赋他宁愿出去打群架。 “那就背孙子兵法!”这姐妹改口挺快的。 甚至有提议说,拿绣花针绣花。 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意见都有,一股脑涌出来,因为场地和道具问题,选择简单的,还要不伤身体的。 比如喝酒这项直接被否决了。 庄婉坐在凳子上,脸上细细的刺痛,耳边响起姐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脸上不自觉挂起笑容。 绞完脸,梳妆打扮换嫁衣。 大家都是乡下人,嫁得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需要凤冠霞帔,也不需要金银满身,但该有的都得有。 红色的嫁衣上绣着祥云和鸳鸯图案,栩栩如生烈烈如火,那绣娘是纺织厂里最手巧的娘子,那娘子原先是给官宦人家的闺女绣嫁衣的,后来熬花了眼睛,又走投无路,就找到了纺织厂,干点简单不费眼力的活计。 她们纺织厂里好些与众不同的新鲜花样就是绣娘做出来的。 这次得知庄婉成亲,人家特意提前设计稿纸,利用纺织机加纯手工绣图,集结了数位手艺不错的绣娘一起赶工出来的。 高挑的身材搭配精美的嫁衣,头簪金花,涂抹上妆容的庄婉美得像画中的仕女。 “婉姐真好看。” “什么时候能像婉姐这样啊?”英英刚说完,马上捂嘴,果不其然几个姐姐妹妹齐刷刷转过头,扑过来调戏她:“英英想嫁人了。” “啥时间请我们吃喜糖呀?” “还有红鸡蛋!” “对对对,咱要吃十个!” 羞红了脸的英英没憋住,冲她阿朱姐喊道:“吃十个,阿朱姐你是小猪猪吧?” 阿朱冲过来挠她痒痒。 梳妆完毕,门外响起了喧闹声。 透过窗户缝,来接新娘子的人到了,为首的是身穿喜服,气宇轩昂的阿大,旁边是朱重八和阿二,这俩今天是副宾,负责冲破重重阻碍给新郎官制造机会抢到新娘。 “婉婉!” 按照规定,新郎官得在窗下喊新娘的名儿。 “我在呢。” 窗户里响起羞涩的回答声。 等新娘回应了,就要开始闯关了,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堪称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几个姑娘家正虎视眈眈拦人呢,一回头,发现新娘子提着裙角跟新郎手牵手跑了,顿时急的跺脚:“呀你们耍赖!” “咱才舍不得咱夫君吃苦呢。”新娘撩起婚扇,回头笑嘻嘻,跳上新郎官的背,催促:“快走,莫叫这帮妮子追上来了。” “娘子有所吩咐,夫君岂敢不从?”阿大听话极了,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出去了,只留下可怜两个副宾,被群女娘们拿着棍子堵在门里面,可怜兮兮惨极了。 “重八,低头!” 朱重八正被堵在角落里,束手无策呢,耳边响起一声嘱咐,马上弯腰低头,一只雪白柔软的小手穿过人群,抓住他的袖子,把人强行挤了出去。 “阿英。” 猜到是英英的朱重八傻不隆冬的嘿嘿笑。 英英白了他一眼,举起棒子:“该去吃席啦。” “走,吃席去。” 浩浩荡荡朝男方家涌过去。 外面广场摆了十来桌酒席,请的是醉春楼掌厨的胖大厨,六菜一汤,馒头米饭管够。 “哟,你们过来啦。” 吃吃喝喝的叔叔伯伯发现她们过来,赶紧打听情况:“拦得咋样了?” 有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扑进自家爹娘怀里撒娇,撅嘴抱怨:“婉婉姐做了叛徒,我们还没拦呢,她就跟阿大哥跑了。” 席间爆发出善意笑声。 那边已经开始拜堂了,姐妹们吃完饭继续杀过去看热闹。 父母都不在的阿大请了郑元坐上首,郑元旁边是庄伯父。 拜过天地,闹过洞房,欢声笑语里落下帷幕。 夜色渐深,远处依稀传来唱戏的声音,不知道唱到哪一段,听戏的观众拍掌叫好。 阿英沿着小道和朱重八并肩而行。 月色很美好。 两人默默走了一路,只觉得路很短,时间很快,来不及说上两句话,便到了尽头。 生出一股恨不得走到地老天荒的荒唐念头。 “真想娶英英回家。” 望着天边的明月,朱重八感慨道:“想和英英组建我们的家。” “那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来提亲吧。” 没想到英英会答应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英英歪头:“我何时骗过你?” 青年蹦起来,高兴的翻了几个跟头,快活的根本不像郭子兴麾下颇负盛名的朱国瑞。 “太好了!!!” 第79章 我们要滁州市价制定权 庄婉婚礼结束后第二天,朱重八带着十几号兄弟回到亳州城。 见过郭子兴后,递上阿英转交的礼物,里面有块举世难寻的翡翠白玉金蝈蝈,出自雕刻名家之手,栩栩如生,价值不菲,深得郭子兴喜爱。 “秀英侄女有心了。”把玩着爱不释手的蝈蝈,郭子兴言语间对阿英颇为亲近,自打上次离开亳州后,逢年过节,寒冬酷暑,年节年礼都没断过,除了稀罕的宝贝,还有出自郑家纺织厂的羊毛衫和羊毛外套,包括各种味美价廉的酥糖。 经过多方打点,加上郭夫人温柔枕头风攻势下,郭子兴大开方便之门,默认郑家棉纺进入亳州市场,如今亳州城内的棉纺布料生意已经被郑家占去了七成。 当然利润中五成送到郭子兴私库中。 身为亳州起义军统帅,同样出身商贾的郭子兴利用冲击棉纺市场的机会,大幅度下压粮价,使高居不下的亳州粮价勉强恢复了正常水平。 今年疫情过后,着手重建黄河中冲毁的村庄,而断裂的救济粮在郑家商队友情赞助下,再度恢复供应。 自此亳州城内郭子兴如日中天,一度压倒了孙德崖。 这也导致不久后孙德崖连夜出逃。 “国瑞,你也辛苦了,回去洗漱洗漱,好好歇息。” 亲切的拍拍朱重八肩膀,郭子兴表现出关怀之情。 表面功夫两人都擅长,自然是感激涕零,各种恶心彼此一把。 回到营地,朱重八还未洗漱,刚脱下汗湿的衣衫,就有小兵进来禀报:“外面有个叫李善长的人,点名要见您。” “点名要见我?”听到这个消息,朱重八纳闷了,自己在郭子兴手下除了关爱士兵,心性仁义外,并没有特别之处,更不像英英那边,能掏出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迷得刘基这位大先生神魂颠倒死心塌地,抱着古琴做宅男。 朱重八一路小跑,掀开帐篷,只见帐篷内一位长身玉立,文质彬彬的书生,朝他拱手行礼:“在下李善长,见过朱把头。” “咱听说你指名道姓,想见咱?”面对初次见面的李善长,朱重八表现的很稳重,他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你看国瑞可是有三头六臂?” 李善长摇摇头:“您气宇轩昂,并非妖怪。” 朱重八又问:“国瑞可是闻名天下之人?” 李善长答道:“非也。” 朱重八一拍手掌:“既然国瑞非异人,非贤人,先生为何点名要见咱呢?” 李善长微微一笑,气度斐然,犹如空谷幽兰,泰然自若:“我见阁下,实为投靠。善长身无长物,但有一生才学,若是阁下不嫌弃,愿与一试。” 朱重八眸光一闪:“哦,先生请详细道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收到朱重八信件后,英英仔细看了几遍,上面说郭子兴赐朱重八大名为朱元璋,当众夸奖了朱元璋的各种成绩,然并卵,重八信里吐槽郭子兴是个小气鬼。 只肯做表面功夫,当谈论到实际奖励,就变得小气极了。 读到这儿,英英摇摇头,替郭子兴表示冤屈。 亳州屁大的地方,鱼龙混杂,本容纳多方势力十分不易,朱元璋不要金银珠宝,不要宝物美女,他要得是民心地盘,要得是手下人马。 若她是郭子兴,别说给奖励了,便早早设下鸿门宴弄死朱元璋了。 可惜郭子兴没有读心术,更不是穿越者。 继续看信。 习惯性撒娇的语气后,朱元璋在信中提到了一个英英耳熟能详的名字:李善长。 “哦豁。”英英掩嘴,小小喟叹一声。 日后明朝的股肱之臣,和胡惟庸唱对手戏,整个淮西勋贵的顶梁柱领头羊,换句话来说相当于日后的后勤部长的李善长登场了。 因为刘伯温早早拐来了自己手下干活,英英差点以为李善长要被蝴蝶了。 对重八那叫个温柔体贴,搞的重八以为自家心肝吃错药了。 英英掩面而泣,还好李善长登场了。 否则咱内疚到想把刘先生打包送去还债了。 刘基:“?”你怕是有大病得治哦! 阿英嘿嘿笑了几声,低头看信。 这位李善长点名投靠朱元璋后,给朱元璋献上一道计策,历史上朱元璋领兵出战滁州,李善长见朱元璋时,提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政策,得到朱元璋大力赞许。 而提前毛遂自荐后,这位李善长出了条“毒计”,那就是提前逼孙德崖出走亳州,并由朱元璋亲自放走。 朱重八想要自己的地盘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 可惜亳州城是郭子兴的卧榻之侧,再加上人心复杂,导致寸步难行,不如跳出亳州另寻根基。 先谋定远,召集部将,再攻滁州。 朱重八信上也是赞许此事的。 哦,除了习惯性写信汇报自己的情况顺便各种吐槽外,他还忒厚颜无耻的表示自己没钱了,要找英英借钱。 英英也没钱,钱都在王小二手里,揣着信件跑到厂长办公室,王小二正和刘伯温坐在里面交头接耳。 阿英跑进来,还没张嘴,刘基马上抬头语气连珠:“生产机器还没改进好,青霉素没做出来,水泥那玩意正在研究,好了,没事你出去吧!” 阿英:“……”刘基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阿英气死了:“谁催你了!”说着,一巴掌拍在桌上:“朱重八找你们借钱!” 淡黄色信纸吸引了两人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养相公,找我们借什么钱啊?” 还有更多过分的,从小白脸嗮成小麦色酷似海盗男儿的王小二摊手,露出一口白牙:“咱两袖清风,身无分文。” 刘基看他一眼,吐槽:“两袖清风不是这么用的吧?” 自从跑了趟岭南回来,那个文弱书生外表的王二少彻底脱胎换骨。 瞧瞧那肌肉,像头漂亮的小豹子。 再看看那俏脸,嚯,又帅又野,不知道迷死多少姑娘了。 “哎呀你们两个!”气到跺脚的英英拍拍桌子:“认真看信!” “哦。”这两人拉长了语调,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结果一看信,两人一愣:“朱重八改名了?” “对啊,大名儿朱元璋,小名朱国瑞。”避免两人老眼昏花,特意把信对准光线举起来的阿英得意的说。 刘基这人属于喜欢撩闲的,慢吞吞补上一句:“别号重八。”说完,捏着嗓子,学人精上线:“呀~八八~” “碰!” 一个小小的拳头朝他脸狠狠砸下。 “我去!”刘基捂脸跳脚,身体弯成虾米:“我的帅脸!” “还学不学我了?”阿英甩甩拳头,手疼! 刘基这张脸忒硬了点。 刘基抖了抖,默默道:以后背着你学! 嘶,脸好疼! 王梁兆充分发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基本素质,阿英目光刚落他身上,马上强行转移话题:“借什么?借多少?什么利息?” “十万两银子。” 阿英说道。 “利息呢?”王梁兆重心放在利钱上,借银子怎么能没利钱? “没有利钱。” 阿英说完,他倒抽口冷气:“没有利钱?” 阿英点头:“对没有。” 王梁兆不可思议:“你也不像倒贴银子养男人的啊?” 现在家大业大,仅仅岭南的种植产业,每年预估收入达到三四十万两,加上占据亳州市场的棉花纺织产业,日渐兴隆的糖厂行业。 十万两真不是事儿。 他就好奇英英是被男色迷惑了吗?居然破天荒不收利钱? 这家伙可是个财迷啊。 刘基语气凉凉,横插一句:“她哪儿是被男色迷惑了,她是别有所图。” “啪。”英英帅气打个响指,目光炯炯:“没错,我要用利钱换滁州市价制定权。” “啪。”一块徽州砚台重重砸落,墨花四溅,王梁召赶紧捡起来,糊了一手墨水,随便扯了张废纸擦干净,说话有点哆嗦:“朱重八他想自立为王啊?” “你不知道吗?”英英很诧异。 “咱去岭南了怎么知道啊!”王少爷很崩溃,他去岭南,不是去西方啊,咋回来就发现小伙伴们要造反,改天换地了? 跟着郭子兴混和自己独立造反是两码事啊混蛋! 阿英摸摸头:“这不是准备了吗,再说咱们亳州城虽然占领了市场,可大方向还要听从郭帅的安排,咱们是他调配市场价格的刀锋。” “做刀虽锋利,但哪有做执刀人痛快?” 这三人,全都不是屈居人下,甘愿做刀的性子。 抓到机会,肯定会反客为主,成为操刀人。 王梁兆沉吟片刻,曲指扣打桌面,犹豫不决:“滁州事何时能成?” 刘伯温指着信上提到李善长的计谋,冷笑:“他身边来了个聪明人,自然不愁事不成。” 依他所见,朱重八有成龙之象,本来武将过于文臣,有汤和,徐达等善战者,而如今短板补足,大势将起也。 “干了!”王少爷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咱们出钱,换市场。” 出了门,阿英和刘基并肩而行,路上英英问刘基:“先生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卧龙之才,屈居于此,可有别的想法?” “想法??”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今日夏光正好,蝉鸣之声不绝于耳,路过广场时,有卖冰的商户大声吆喝,今年英英倒腾出牛乳奶酪的方子一推出,风靡十里八乡。 英英会做人,不与小商户争利润。 方子半公开,从郑家冰铺买冰可以半价进货新鲜牛乳和果脯花生碎。 就连王梁兆都忍不住感慨,做生意做到英英这个份上,是钱有了,人心也有了。 刘基侧目望去,夏日阳光照在英英的脸庞上:少女个头不高,肌肤雪白,笑起来眉眼弯弯清丽可爱,大麻花辫盘子脑后,插着一枚银簪子,上面点缀着两个小铃铛,刘基认得那是朱重八送给英英的礼物。 “英英。”青年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几分温和。 “嗯?”回头的英英眼里,亮如星辰,眸光潋滟出阳光的痕迹。 刘基垂眸笑了笑,双手插入袖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刘某人愿意寄情山水,与鹤为伴,与琴为友。封侯拜相,朝登天子堂不是咱的追求。” “哦。”英英望着刘基的背影,不知道啥回事,觉得今天的刘先生感觉怪怪的。 次日,刘伯温亲自到亳州城,见到了朱元璋和李善长。 朱元璋府邸里,青衣文士举止从容,却让第一次见面的刘基宛如见到了同类。 一个富有野心的同类。 “在下李善长。”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没想到朱元璋麾下竟然有个水平不俗的谋士。 “刘基。”刘先生洒然一笑,拱手回礼,默然了这个猜测。 替英英家的八八试试这位先生的水准和心思。 李善长顿感来者不善。 见到刘伯温,朱元璋大喜,请两位先生入书房一叙。 简单闲聊后,刘基掏出银票:“一共十万两银票钱,请清点。” 朱元璋接过银票,喜不自胜:“还得多谢诸位相助。” 银票自然而然递给旁边李善长。 刘基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李善长显然取得了朱重八的信任,能毫无顾忌保管数额巨大的银票,明显此人擅长数术,擅长数术者心思缜密,极擅布局落子,处于谋而后动。 而刘基恰恰相反。 他是个机会主义者。 喜欢冒险,以小博大,只是跟了英英后变得懒散,除了必要外基本不下场了。 用刘先生的话来说,有的吃,有的喝,还有的玩,拿几千两的银子操什么心啊,躺下! 朱元璋又问刘基:“不知英英定下利钱几何?” 刘基淡淡道:“不需要利钱。” 朱元璋诧异:“不需要利钱?”他可不认为自己能让英英免利钱。 就算英英不要,他也要把利钱塞到媳妇口袋里。 自家媳妇不能吃亏。 “你们不要利钱,可是需要别的?”一边旁听的李善长忽然开口道。 “我们要滁州商会制定权。” 刘基老神在在甩出条件。 “商会制定权?”李善长虽然擅长处理后勤工作,对于这个陌生名词还是一脸懵逼,等朱重八解释过后,马上冷声拒绝:“夹裹市价以乱民心,滁州市价不能落于商贾之手,恐有大祸。” 第80章 千年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郑州商会的名声在亳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句名声震天也不为过。 如果进了滁州,按照亳州的方法变本加厉,就会造成百姓只知商会,不知朱元璋的局面。 “没得谈?” 刘基挑眉问他。 李善长很想说没得谈,可惜做主的是朱元璋,朱元璋没拒绝到底:“咱们好好谈谈?” 李善长欲言又止,发现刘基冲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顿时心里堵得慌。 玛德,是个千年狐狸! 李善长的反对无关紧要,至少目前来说,无关紧要。 一个一穷二白的朱元璋,能拒绝来自未来媳妇的赞助吗? 不能,因为他没有资格拒绝。 不过刘基既然表示可以谈,那么朱元璋自然是要谈的。 怎么谈,谈成什么结果,都需要拉扯。 朱元璋泡上热茶,三人在书房内谈到月上西梢,天色已晚。 “滁州的市价制定权我们要一半,定价前会经过你的同意。”刘基说得嗓子疼,喝一口热茶润润嗓子,等待朱元璋的回答。 面前英气勃发的青年身上已然有了不凡的气度,富贵权力养人,君子如玉,权势磨砺玉石。 谈笑间睥睨纵横,颇有不怒自威的威严。 有些感叹,刘伯温放下茶盏。 李善长关于朱元璋的利益,属于寸土必争的情况。 这人满肚子数术算计,打交道起来让人头疼。 “滁州的定价我们拥有拒绝权力。”李善长明显不想让刘基那边占据主动优势。 “市价增长需要我们这边同意。”刘基直接反将一军。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最后经过朱元璋拍板:先拿下滁州后,市价一人一半,谁要调整都必须拿出完整的计划表。 作为进入滁州商市的代价,郑家商会必须优先向朱元璋提供资源粮草,包括他们手中的黑火药和改良的火枪药品,一旦朱元璋有足够的钱,他们可以优先购买。 这个条件来之前,英英已经交代过刘基,并且和朱元璋通过信了。 所以刘基也答应了。 解决完这些事情,朱元璋心情大好,看了看天色已晚,就决定请二位先生下馆子。 到了馆子里,点了份铁锅炖大鹅,酸菜豆腐垫底,再来上半斤烧酒,就着五六个大馒头,甭提有多香了。 “这鹅不错吧?” 夹一筷子鹅肉,放进刘基碗里,刘基惊讶的看着李善长冲他微微一笑:“喜欢就多吃点。” 刘基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夹起一只鹅腿,还了回去,同时嘱咐:“鹅肉虽好,当一同品尝方知其美。” 见两位先生和睦相处,朱元璋颇为欣慰。 吃完饭,回到住所,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刘基出门闲逛,正巧门口遇到李善长,两人结伴而行,一齐出城到大寒枫寺上香。 出门前去的时候,刘基提议走东门。 马车便从东门驶出,马车上白衣文士撩起车帘,指着斑驳破旧的城门对身边的青衣先生感叹:“亳州久经动荡,这东门城门破旧,有失郭帅颜面啊。” 李善长眸光微动。 寒枫寺里,刘基特意求了几枚开光加运的平安符,与他同行的李善长状若无意的询问:“刘兄可有心仪之人?” 刘基将开运符放入袖内妥善放好,温和浅笑,如枫叶静落之美好,完美无瑕:“在下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惯了,替友人求符而已。” 李善长哈哈一笑:“原是我误会了。” 两人错开视线后,刘基的目光变得极其冷淡,就像冬日湖面上凝结的冰层,蕴藏着汹涌波涛。 寒枫寺里特有的芷萝茶香仍然残留在唇齿间,苦涩味令刘基清醒。 午后阳光温暖,带着夏日特有的灼热,却让他有些薄凉。 傍晚,回程的路上,已然夕阳半落,霞光绯红。 “走西门回吧。” 靠近城门时,李善长指挥车夫换了个道。 西门守卫薄弱,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病残烛正杵着锈迹斑斑的矛打呵欠。 “西门靠山体而建,有易守难攻的天险,外攻难而内奔易,故而守卫者具为肢体受伤退下来的老兵。” 2李善长指着外面的老兵,对面色冷淡的刘基抱以温文儒雅的微笑。 刘基就像吃了几个苍蝇一样恶心。 但看在朱元璋面子上,又不能真的拍死他,施施然抬手,皮笑肉不笑,一副仙人好皮囊硬生生挤出冰山阎王的寒冷:“既然如此,祝善长兄马到功成。” 入夜,亳州城内陡然喧闹。 外面锣鼓喧天,人人奔走相告:“走水了!快跑啊!” 等刘基披上衣服,慢条斯理出来时,火光烧到隔壁的街道。 那烈烈红色,滚滚浓烟遮天闭月的袭来。 “刘先生,朱义士呢?”旁边的婶娘显然记得刘基,见只有他一人出来,忙跑过来询问。 可见这几月在百姓心里,朱元璋还是有了些分量的。 刘基面不改色解释:“今夜大帅招他入府,故而并不在家中。” “万幸。”婶娘知道朱元璋不在,松了口气,刚想问李善长先生呢? 就听见身后响起个声音,青衣文人跨步而来,衣角悬佩掀起烈烈风声,竟给人一种夹杂风雷之势的错觉,那婶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善长在此。” 他含笑而来,如沐春风,令人十分喜欢。 “太好了,善长先生也出来了。”婶娘左看看风流俊美的刘基,右看看儒雅斯文的李善长,只觉得眼花缭乱,左右欢喜,难以抉择了。 “恭喜善长兄得偿所愿。” 望着婶娘离去的背影,刘基朝李善长敷衍性的拱拱手,冷冷淡淡的面皮上看不出半点真心欢喜。 李善长羞涩一笑:“此事尚未成,还得看主公那边。” 得,这是笃定事儿能成。 连主公都叫上了。 刘基觉得那张脸皮上的笑容分外刺眼,懒懒撇了撇嘴,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纯情啊? 这厮要是见了英英,怕不是尾巴翘上天了? 李善长见刘基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在内心哼了几声。 明明是个谋主的胚子,却自甘堕落,说着与鹤琴为友,还不是跑过来搅浑水。 第81章 朱元璋苦肉计 孙德崖得知郭子兴下手后,便选择连夜奔逃,自西门而出。 西门守卫薄弱,几个老弱病残者见来势汹汹不可抵挡,早丢下武器逃跑了。 孙德崖心中欢喜,正要出城门,忽然见城门外,伫立着五六十个手握长矛,目光精悍的兵将。 为首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在昏黄的火光中炯炯有神,犹如雷霆乍亮。 “朱元璋!”见到郭子兴爱将,孙德崖面色褪去血色,咬牙切齿:“郭子兴要赶尽杀绝吗?” 朱元璋拜郭子兴为父,深受郭子兴喜爱器重,又因为出身寒微更懂体恤下属,得到赏赐后不私吞,反而大大方方全部赏赐给下属。 红巾军里朱元璋名声极好。 “孙帅误会家父了。”朱元璋对孙德崖行礼后,语气表现的很诚恳,关于郭子兴排挤孙德崖一系,造成其麾下士兵反叛而逃,士气大伤,最终不得不夜奔出城的事情毫不知情:“孙帅是红巾军中的顶梁柱,又与家父乃至交好友,其中定然有小人作祟。” 孙德崖冷笑:“是不是小人,你我心中清楚。”说完,弯弓搭箭:“今日你是让还是不让?” 朱元璋身后士兵举起盾牌,正要护在前阵,被朱元璋呵退。 “孙帅乃是当世英雄,我等当敬之重之,岂可刀剑相向?” 说罢,竟然解了铠甲,只着单衣,翻身下马让开道路:“孙帅与家父虽有矛盾,但孙帅为亳州百姓舍生忘死,为红巾军中儿郎树立赫赫威名,重八且能见英雄受辱?” “孙帅,请吧。” 孙德崖放下弓箭,竟是心生感激,他一生为亳州奔波,翻云覆雨手段高超,不想临到终了,竟遭到士兵营变,扣了个不仁不义的帽子。 孙德崖心气高傲,怎肯受奇耻大辱?当下就反叛出亳州。 兵变之事没有郭子兴横插一手,他是不信的。 “你真肯放我等离开?” 孙德崖还是不相信朱元璋,他刚说完,就看见朱元璋翻身上马,正要以为迎战,重新举起弓箭之时,对方却带着麾下亲兵调头就走,扬声道:“孙帅乃当世英雄,为报亳州百姓恩情,重八不愿见您与家父刀剑相向,故而放您离开。可我受父恩重如山,罔顾军令,当受责罚,重八此去帅府请罪,不便相送,还请孙帅自便。” 这一番连唱带打下来,孙德崖双目含泪,颤声道:“既是如此,我当与贤侄同去。” 玛德,狗比朱元璋,你表现出大义,老子要真跑了,剩下这点子兵不得全部造反半路割了老子的头领赏? 仁义是块万能遮羞布,不需要的时候锦上添花,需要的时候一定要遮住了。 “孙帅!” 朱元璋嘴唇颤抖,不敢置信,一副戏精样。 孙德崖必须见郭子兴,见到郭子兴大家表面上笑笑,暗地里怎么想的谁也管不着,日后是捅刀子还是真刀真枪干一场那就是另外的事儿了。 问题是现在孙德崖被朱元璋架在了火堆上。 他是恨不得缝住朱元璋的嘴,把人埋在土里,自己悄悄摸摸的跑了。 这边尚且不提,亳州城中火势消减,天色刚亮,朱元璋浑身疲倦的回来。 刘基看了他背后一眼,转身取了瓶伤药出来,掏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子,取出白棉签,朝他抬抬下颌:“进屋,给你擦擦药。” 李善长同样跑出来了,头一次两边点火,这先生半宿没睡着,捏着本周易瞪大眼睛熬了通宵,正好奇的伸手扒拉医药箱呢,旁边刘基没好气拍来他的手:“你属猫的?” 李善长没半点不好意思,秉承不耻下问的原则,直接问刘基:“这东西不错,可愿讲讲?” 那一团团洁白的棉絮,一小瓶靛蓝色药水,几捆淡黄色的药布,还有小圆形的白色奇怪东西。 刘基没好气:“不讲,走开。” 说完,转身进屋,后面跟着锲而不舍的李善长。 屋内朱元璋脱下外衣,刘基凑过来,啧了声:“你那位“父亲”下手真狠啊。” 肌肉结实的后背上,布满血痕,明显用荆条打出来的伤口,四周细微撕裂。 大半个衣衫被血浸透了。 朱元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父慈子孝,哼哼。”最后两声明显带情绪了,几分冷嘲热讽,不知道是嘲笑做戏的郭子兴,还是陪着做戏的孙德崖。 刘基无言以对,这人也是个戏精,想着用力按下棉签,听见朱元璋倒抽口冷气,淡淡说道:“你这伤给英英看见了,怕她是要心疼死了。”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别给她知道了。” 阿英知道了,心里难受。 他知道英英心里难受,他心里也难受。 朱元璋挨打的时候半点不觉得难受,可想到英英难受,心里就跟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刘基撇撇嘴,要不是怕英英难受,他肯定告状。 旁边看戏的李善长摸了摸下颌:英英是谁? 他这位未来主公心眼子比蜂窝还多,对自己个儿下手贼狠,演出苦肉计不带半点犹豫的。 咋听到英英的名字,骨头就软了三斤,人都温柔起来了? 朱元璋幽幽看向李善长。 李善长咳嗽两声,摆摆手,赶紧狡辩:“不关我事儿啊。” 他就一凑热闹的。 上完药水,拿纱布裹了两圈,朱元璋和两人汇报战果情况:“郭子兴和孙德崖面子上和好如初了。” “嗯,兄弟情深。” 两位先生见怪不怪,早就预料到了,这两货不会真翻脸。 只要孙德崖愿意屈居于郭子兴之下,他郭子兴就要咬着牙忍耐。 郭子兴逼走孙德崖的事儿,早就在李善长预料之内,其实这事儿还有阿英帮忙在郭夫人耳边提了一嘴,郭夫人又在郭子兴面前吹枕边风。 加重了郭子兴的疑虑后,再给孙德崖敲敲边鼓,两边稍微一挑拨,顿时火烧火燎起来了。 “咱们啥时候走?” 李善长问到重点。 “后天。”朱元璋穿好衣服,面无表情:“手底下几个兄弟都带上。” “咱们去定远!” 第82章 奔赴定远开分厂 入夏,朱元璋出亳州,入定远。 夺下定远后,谋滁州。 秋日秋收前,郑家村高速运转起来,整个定远市场的单子流水般流进各个工厂里。 “大家这几天辛苦了,加班费,夜班补贴双倍。” 工厂间里,珍妮纺织机前的女工们齐齐高声喊道:“谢谢英英妹子了。” “各位姐姐客气啦。”站在高处朝姐姐们打完招呼,阿英跳下来,正好王梁兆拿着账本进来,两人边走边说话。 英英问:“怎么说?” 王梁兆答:“纺织机的设备,师傅,以及货源准备妥当了。” 英英粗略看了看本子:“先运过去,在定远设点建立货源仓,然后兼顾滁州的棉纺市场。” 点设立在定远,定远地方小,人口充足,不管是招工还是扩厂,都有巨大优势,其次定远商会势力单薄,又是朱元璋新到手的地盘,在朱元璋支持下,他们冲击定远市场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王梁兆接过阿英递回的账本,点点头:“行,咱先带人过去,哦对了,你那个水泥啥时候能弄出来?” 英英叹气:“刘先生罢工了啊。” 王梁兆忍不住替刘基叫冤:“郑家村的驴都不敢这么累!” 英英讨饶:“我错了,先给他歇两天。” 王梁召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分开后,王梁兆点齐人马,直奔定远而去。 定远县,天刚刚亮,村口鸡叫了几声,忽然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叫嘛呢,大早上的,早晚把你们下锅。” 摇摇欲坠的门用力拉开,面容凶悍的妇人端着洗脸盆子,骂骂咧咧走出来。 “咚咚咚。” 地面响起震动声,远方烟尘滚滚而来,女人端着的盆子哐当掉地上,洒了一盆子水,瞪圆了浑浊的眼睛,张大嘴巴:“哎妈呀,神仙啊。” 一个白衣神仙,骑着高头骏马,身侧跟随神话传说里走出来的雪白银狼。 那神仙眉眼温柔,红唇含笑,如沐春风的问她:“姐姐,敢问县城怎么走?” 神仙叫我姐姐! 妇人面红耳赤,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指向东边,只恨自己口笨舌拙:“东边,走一刻钟,咱们定远地界小,很快就到啦。” 神仙微微一笑:“谢谢姐姐。” 说完,身后马车轰隆隆响起,一辆辆载满奇形怪状木材的车辆朝着定远县城而去。 “这……这是神仙法器吗?” 那车上的东西,从来没见过啊。 马车轰隆声里,王梁兆撩开帘子出来透透气,看着后面神态痴痴的都妇人,摇头叹气:“某人又造孽了啊。” 前面招花引蝶的某人哼起小曲儿:“今天天气好晴朗~” “哎你说英英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咋就给咱整了休息呢?” 刘基的好心情持续到见到李善长为止。 定远县城门口,青衣文士文弱翩翩,含笑而来,态度好的要命:“许久不见,伯温兄,这位是?” 刘基笑容灿烂,皮笑肉不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善长的确好久不见了。这是我们王梁兆东家。” “王东家。”李善长自我介绍:“在下李善长,奉主公之命,和诸位详谈。” “李先生。”王梁兆瞅瞅刘基,刘先生偷偷撇嘴呢,再瞅瞅这位李先生,李先生笑容儒雅啊,得,这位先生让刘基儿不高兴了! “诸位请。” 随李善长进入定远县,入目泥土制成的道路整齐平整,道路两旁的商户鳞次栉比,门口悬挂着统一的木牌。 木牌上由甲到丁字,上面为序列,下面是编号。 明显是有人整顿了杂乱的商户。 朱元璋入住定远县后,强行接管元庭旧党手中权力,其中包括商户权。 这自然引发了盘踞在定远县中的氏族不满。 有话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这不,粮铺门面聚集了一帮闲汉,嚷嚷着店家卖黑心粮食。 王梁兆盯着悬挂在门口,光明正大的粮价招牌看了会儿,纳闷道:“咋啊,故意找茬啊?这粮价比正常粮价还低了半成。” 李善长说:“是低了半成,咱们不光粮价不贵,而且所有的东西都比外面便宜,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请问刘先生,此事该如何呢?” 刘基双手拢在袖子里,哼了声:“你又不是没办法。” 他压根不信李善长没办法搞定这帮氏族。 这厮手段绵软阴狠,犹如藏在海绵里的针,扎进肉里喊疼的时候,针已经穿透喉咙了。 李善长拿着鸡毛当挡箭牌呢,语重心长的对面色冷淡的刘基道:“咱家主公说了,按照咱的法子来办,未免不好,因此写信寄给那位姑娘,主公前几日收到那位姑娘回信后,便叫咱不再插手了。” 一句句话说出来,刺激的刘基血压飙升。 “刘先生,能者多劳,您请。” 李善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刘先生心气儿高得很。 夸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是轻了。 有安定天下子房张良之才,却无张良之心,不知道怎么地就窝在个商队里给人当先生。 糟蹋自己个儿啊! 偏生这人牙尖嘴利,爱逞口舌之利,寻常三五谋士捏一块不够他打的。 前几天各行各业都有故意闹事的,主公却高兴极了,叫他别管,说这事儿请了刘基过来帮忙。 李善长也高兴啊。 这厮终于肯出力了,有人能拿捏他了啊! 浦大喜奔啊! 普大喜奔的刘先生面无表情,哦,搞了半天,在这儿等着他呢。 难怪英英得意洋洋给他放假呢。 “这有何难?”刘先生挑了挑眉,目光清列睥睨,看这帮地痞如粪土:“不出七天,还你个朗朗青天的定远。” 旁观看戏的王梁兆摇摇头,刘先生啊,你这是劳碌命啊。 还自己往坑里跳呢。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沿着县衙外,一路向北的告示栏上,张贴着一张张新鲜出炉,散发着油墨香的招工启示。 “招……招工启示?” 一个认字的先生凑过来,磕磕绊绊念上面的内容:“郑家纺织厂招工……” 第83章 郑家纺织厂招工了 定远县的早晨从馄饨摊子的敲梆子声开始了。 县衙门口的告示栏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休息时的唯一娱乐。 每天清晨,来自外面的商贩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同时将自己的需要告知衙门,交上一小笔润笔费后,就能得到豆腐块大的地方,占据告示栏的小小角落,贴上自己的招工启示或者生意买卖信息。 负责念告示的落魄书生凑过去,眯着老花眼,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郑家纺织厂招工,岗位……岗位是什么?” 旁边喜欢凑热闹的人哄然大笑:“周书生,枉你读了半辈子书,连岗位都不晓得。” 周书生涨红了脸,大声辩解:“你们……你们污人清白……圣贤书上也找不到这词啊……” 凑热闹的人不信,指周书生起哄:“那是你才疏学浅吧。” 周书生不善嘴舌之争,面红耳赤的看向告示,佯装无事的继续往下读:“招收熟练工,资深绣娘三名,学徒,纺织工二十五名,限制,性别女……” “这不行啊,谁家女娃娃绣娘出去干活的?” “没错,女娃娃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家老爷子不是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还有这个郑家纺织厂……是个什么来头?” “没听过啊……” 下面鸡鸭同讲,乱成一锅粥。这便是民众缺乏趣味性的坏处,每每抓到新奇的事物或者陌生的人,总要自以为是的品头论足一番,再添上几分自己的大道理。 那周书生念过几年书,虽然脑子笨,但心性不坏,更不是迂腐之人,有心想反驳民众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却言语笨拙,不知如何辩解,只好埋头大声往下读:“招男工十名,吃苦耐劳者优先,招清理工十名……” “清理工?” “做腌臜活计的?”一个男人摇头:“该叫那些鳏寡孤独者去,咱们不去。” 理论上而言,定远县的百姓将鳏寡孤独者视为不祥,各种艰难活计都需要这些不祥者来说。 他们挑挑拣拣间,把告示上的职位都剔除个遍了。 正当众人觉得无聊,准备出去干农活时,那周书生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两眼死死盯着告示上最右边的小字,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用生平做大的声音念道:“女工者,待遇优渥,上六休一,每日工作时长五个时辰,包三餐住宿,年节日补贴五钱银子,月俸……月俸三两?” “哐当。”一个瘪嘴的铁锄头重重落地,砸在主人脚上,可巧那主人家中有个手巧的姑娘,是附近闻名的绣娘,主人正忙着扳着手指念念有词:“一套衣裳绣山水鸟兽图需要两月,两月计工七钱银子……月……月俸二两银子?” 汉子大喊一声,惊醒陷入沉默的民众们,他却顾不得许多,一跃而起,连自家的宝贝锄头都忘记拿了,甩着大蒲扇般的脚掌,急急忙忙朝家里跑去:“花妮子!发财了!发财了!” 留在原地的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小声叨叨:“不、不会是骗人的吧?” 旁边面相老实,干过苦力活,死了老婆的中年汉子摸摸后脑勺,决定豁出去了:“骗不骗人管他呢,咱要去试试,咱力气大,可以干清洁……啥玩意清洁工!” “你放屁!你能有咱力气大?”率先发问的同伴气急败坏:“咱比你力气大!” “你才放屁呢!” 两个壮汉竟然是谁也不服谁,当场扭打了起来。 放在平日里,这样一场热闹,定然是围上十来号人,有那热爱赌的汉子开个小赌局,再好好斗上几场的。 可眼下就连最喜欢凑热闹的人都没心思去看热闹,而是围着周书生,迫不及待地问他:“书生,往下说啊。” 周书生愣了愣:“说什么?” 大家都急了眼:“说地址啊。” 周书生挠挠头:“万一是骗子呢?” 大家“哎哟”一声,纷纷喊起来:“咱们人多势众,是骗子就绑起来游街。” “对,游街。” “地址……地址在东南大街甲字丙号铺子旁边……新建郑家棉纺铺子……” 话音刚落下,一群人黑压压的冲了出去,有人甩飞了鞋子,有人拿手推搡同伴,生怕自己跑慢了。 周书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旁边衙门里走出个青衣悬佩的文弱书生,那书生来到告示边,将手中新鲜出炉的告示仔仔细细贴了上去。 “李先生。”周书生赶忙行礼。 这位李先生可是朱帅跟前的大红人,学识过人,待人温和,乃是位谦谦君子,故而周书生十分尊重。 “周书生。” 李善长还了一礼,将没用完的浆糊盒子揣回袖子里。 “这是……”周书生瞥了眼新告示,上面的字词,令他一愣:“郑家纺织厂只认官税,不认民税?” 据他所知,定远县还在元庭统治末期,就从官税中诞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民税”,此“民税”非彼“民税”,非朝廷征收,而是历代定远县县官拉拢当地豪绅氏族巧立名目,借机收取私税。 若周书生是个穿越者,怕不是来一句“定远的税都收到一百年后啦” 更可怕的是赶走了元朝狗官,陷入多方争夺,最终被朱帅夺到手中的定远县并非那么听话。 或者说当地的氏族和豪绅不服从官税,他们还想在官税的基础上继续征收民税,中饱私囊肥硕自身。 这在朱元璋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要是放在朱元璋势力大成时期,这帮地主老爷早就被砍了脑袋。 可惜老朱现在只能另辟蹊径写信找媳妇帮忙。 李善长虽然擅长谋略,却不擅长利用民心。 轮舆论战,英英和刘基才是其中高手。 接到老朱求助信后,英英果断“献”刘伯温博朱元璋一笑,忽悠刘先生跟着王小二出去定远散心,再唆使老朱叫李善长故意接人。 刘先生那脾气心气儿高傲的很。 就算是陷阱,他也不屑一顾的往下跳,边跳边把陷阱踩平了来一句,就这? 李善长回头望着蜂拥而去的人群里,几个贼眉鼠眼,偷偷摸摸脱离大部队的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84章 利用民心其一 定远县,某个豪绅府邸。 “他们竟敢在定远县衙门口光明正大贴告示招工?” 面容苍老的老者愤怒拍桌:“这是不把我们商行放在眼里。” 另外一位老者呵呵笑道:“他们是布料生意,和你们粮行没有牵扯吧?米老大火气不要那么大嘛,你看看孙婆婆气定神闲,人都打上门来了,半点不见着急的。” “呵呵。”这位孙婆婆杵着拐杖,满脸褶子皮鞋:“你们不动手,唆使我老婆子打头阵?” “孙婆婆,话不是这样说的,真让他们在定远扎根,后果堪忧啊。”一个身穿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男人说道:“要知道,定远县的民税已经收到五十年后了,他朱元璋可不是什么好鸟,要是从百姓身上刮不出油水,肯定拿咱们开刀。” 孙婆婆脸色难看:“那照章老板的意思是……” 章老板胸有成竹:“咱们要拳头握紧一致对外,只要利用民心排挤朱元璋,他朱元璋总不能顶着义军的名头,杀个人头滚滚吧?”说完,率先表态:“这事儿我们章家先牵个头,大家搭个台儿捧个场子。” 这边商量了许久,定下对付朱元璋的章程。 而另外一边的郑家纺织厂临时招工点里,明亮宽敞的大屋子里挤满了人,几个面容愁苦的女人是被自家男人抓过来的,她们眼巴巴的看着招工点的人,嘴里车轱辘来回的问:“你们说的工钱,那都是真的吗?咱会做绣活,咱家大妮也会……” 负责登记的人看了她一眼,抽出张纸:“来,先做个登记,你们家大妮子几岁了?” “啊?啥叫登记?”女人没反应过来,她丈夫狠狠拽了她一把,吼道:“先坐下来,他们问你啥,你就说啥。” “哦哦哦。”女人坐在登记人面前,小心翼翼坐了半边凳子,怯生生的说:“那,那你问吧。” 登记人问完年纪,姓名,家住哪儿,以及擅长的绣活后,再问女人家大女儿几岁了。女人连忙回答:“十岁了,干活可利索了。” 登记人皱了皱眉毛:“不行,十岁太小了,我们工厂不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娃娃。” 听到那啥玩意工厂不要,女人着急了,连忙解释说:“不,不是,我们家大妮子干活勤快,手脚很利索的,她,她就要十几个大钱就行,您,您别不要她……”她情急之下抓住登记那姑娘的手,眼眶流出热泪,偷偷朝身后恶狠狠的男人看了眼,小声求情:“姑娘,姑娘你听我说,给大妮个机会吧,不然……她会被……会被卖掉的……” 登记的姑娘心头一软,可碍于规定,一时间左右为难不好答应:“这……” “你们快点啊,是不是骗人啊?” “我们还要登记呢。” “就是快点啊。行不行啊不行就走开。” 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催促。 女人的丈夫也推搡了两下:“登记好了没有,赶紧的回去,大妮子找不到活干留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村口那个王瘸子缺个老婆……” “姑娘!”女人还不肯走,死劲扒拉住木桌子,就在她心生绝望,崩溃大哭的时候,那登记姑娘的身后响起道清润的声音:“按照规定年龄不够不能进工厂干活,这是为了安全,不过凡是都有例外,愿意干活的姑娘可以再另外一个登记点登记,有些安全的零散活计按件领取回家中做好后再送过来。” 女人抓住了一线希望,抬头望去,那声音的主人白衣如雪,俊秀儒雅,宛如神仙中人,顿时脚软,扑通跪在地上喊了声:“神仙!” “啊?使不得。”刘基脚下一晃避开女人跪拜的地方,伸手扶她起来:“姐姐别拜,这叫刘基折寿啊。” 刘基这人怕麻烦不愿意管事儿,不过刚才女人登记完不经意间抬头,将面容暴露在路过的刘基眼前,认出是昨儿给他们指路的姐姐,刘先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另外想了个办法。 按照英英的话来说,刘先生天生是个人情命儿,可千万不能当大官,否则朝廷的库房都要被刘先生掏空了。 这话英英笑着打趣说的。 可刘基却记了一辈子。 女人千恩万谢的起身,刘基亲自送到门口,对她男人也是客客气气的,那男人是个嗜酒如命的臭酒鬼,大字不识一个,早年给人家挑粪的,身上都腌入味儿了,别人都喊他是个臭挑粪的,也没几个人看得起他。 冷不丁被个有身份地位貌如神仙的人温和对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刘基态度很和蔼,嘱咐他们:“明天登记后,就可以过来上工了,你们家的大丫等过几天来领活计,哦对了,村子里有像大丫这样的情况,可以告诉她们郑家纺织厂招收临时工的条件和待遇。” 女人诺诺应下。 他朝男人同样嘱咐道:“我看你身体强壮,正好纺织厂招收清洁工,不如一起登记了过来做工吧。” 男人内心有些抗拒,正要拒绝,就被刘基拿话堵了嘴:“纺织厂不是一直招工的,福利待遇你们都在告示栏看过了,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道什么时候。” “那,那咱也来!”男人咬咬牙,答应了。 送走两人后,店内登记接近尾声,所有报名的女工在明天上工。 晚上朱元璋请刘基和王梁兆喝酒,刘基找了半天没找到王家少爷,等他一个人过去了才发现这厮早就到了,正坐在临水回廊的酒塌上,毫无形象的抱着烧鸡啃脖子呢。 “王少爷,您能注意形象吗?”瞧王梁兆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刘基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装作不认识这人。 “形象能有烧鸡重要??”王少爷看得很开,自打他被土着抓住饿了四天差点活活饿死只能啃地牢里得泥土后,他王少爷发誓绝对不会再浪费任何粮食,保证有肉吃肉有酒喝酒干得干干净净。 刘基不想理他,单手托腮,百般无聊:“朱元璋呢?” 王梁兆丢过来一根鸡骨头:“要叫大帅。” 刘基朝后仰头,躲开后撇撇嘴,没说话了。 第85章 利用民心其二 朱元璋作为主家,自然不会晚到。 回廊外响起逐渐靠近得灯光,转角出一道高大威严得身影走了过来,玄色得粗布披风被晚风掀起一角,给人一种威风赫赫的感觉,不过短短数日未见面,尝到权力滋味的青年竟然变得陌生起来,原本英气勃勃的五官变得钝化,这种钝化并不是指变丑或者迟钝。 而是内敛,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吧唧。”一个光秃秃的鸡腿骨头掉下来,王梁兆被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大喘气,嘴里问刘基:“上次阿大婚宴见他没这么……” 那词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难受。 刘基却毫不意外,自顾自斟酒,浅饮一杯,淡淡道::“在咱们面前和在英英面前能一样吗?”在他们面前威严冷峻,就像蓄势待发得野兽,你知道这野兽危险,可你摸不清它的心思。 摸错了,那就对不起,死吧。 在英英面前,野兽自愿褪下利爪尖牙,做条看家护院保护自己心腹软肋的家犬。 王梁兆觉得这口狗粮噎得慌。 朱元璋进入酒亭中,撩起披风,转身入座,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得很。 “王东家,刘先生。”朱元璋客气的朝两位说道:“定远情况复杂,还请二位多多费心了。” 这点场面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可也不能不说。 英英的人手是英英的,帮忙可以,归为己用不行。 朱元璋希望自己可以借用但不能占用英英包括钱财权势人力在内的东西。 一码归一码,朱元璋不能占老婆便宜。 “定当全力以赴。”场面话谁不会说啊? 一顿饭吃得没劲儿,三两杯酒下肚各自散去,朱元璋亲自送两人到门口,王梁兆有眼力,说自己先走一步。 “先生。” 朱元璋喊住刘基。 刘基扶着门口的石狮子,脚步踉跄,眼神迷离,一副醉酒之态:“朱帅还有事儿?” 朱元璋盯着他的眼睛:“先生可有出仕的想法?” 刘基醉意消散,站直了身体,眼神冷得像粹了冰雪:“朱帅,几个意思呀?” 说好的不占英英便宜呢?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骗人呢? 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若有出仕的想法,重八扫榻相迎。先生若没有出仕的想法,愿意闲情野鹤,寄情于山水,重八也不勉强。” 说归说闹归闹,刘基这么大个先生谁不眼馋? 刘基似笑非笑:“重八此举……不太仁义啊……” 朱元璋正色道:“一切尊重先生的意愿。” 夜晚风有点寒冷,带着湿漉漉的晚露,刘基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摆摆手:“夜深露重,朱帅请回吧。” 朱元璋抱拳:“请先生慢走。” 刘基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深处。 府中书房,朱元璋长舒一口气,端起热茶饮下,发胀的胃里舒服了几许。 “朱帅为何冒然拉拢刘伯温?”李善长在朱元璋身后,围观了他拉拢刘基遭拒绝的事情,犹豫片刻后,直接询问他:“刘基此人心气高傲,非寻常手段能够降服,朱帅冒然发问,怕是不妥。” 朱元璋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明白?”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封信,小心翼翼抚平信上褶皱,递给李善长请他一观:“别弄坏了。” 李善长:“?” 李善长打开信件,自仔细阅读,信件上字迹清秀娟丽,显然出自姑娘家的手笔。 信上说,刘基来定远后,若有需要,可以询问刘基是否愿意留下来。 信上还说刘基足智多谋,若他自己愿意留下,必然是朱元璋的助力。 李善长和刘基打过几次交道,刘基外表宛如谪仙人,内在却十分桀骜,对名利既看淡又在意。 就像…… 就像被栓了绳子的狐狸,眷恋的依偎在主人脚边,明明内心渴望捕猎鲜血,渴望用狡诈计谋掀起腥风血雨,却又眷恋主人的温暖而甘愿吃残渣剩饭,把自己装扮成无害的狸奴。 “这是英英寄来的。”朱元璋提起英,表情肉眼可见温柔起来,深邃的眼里浮现出光亮:“刘伯温有大才,英英觉得该给他一次选择机会。” 李善长叹了口气:“可惜这机会他不要。” 李善长对朱元璋嘴里的英英有些好奇,按照以往蛛丝马迹而言,此人对朱元璋和刘伯温都极为重要。 朱元璋性格沉稳老练,唯独提起英英时,流露出一丝温柔。 刘伯温桀骜不驯,傲骨天成,也只有在英英面前,甘愿被呼来喝去的。 那个英英到底是谁? 李善长没问朱元璋,但他明白见到那位的日子不远了。 而另一边,距离定远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回到家的女人抱着女儿细细诉说着今日遇到的事情,告诉她城里新来了个郑家纺织厂,报酬丰厚招聘女工,还说了她给女儿找了零件活计的事儿,最后说她爹也被人家选上了,一家人一个月能拿几两银子呢。 女娃娃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睁着咕噜大的眼睛,面黄肌瘦的脸庞挤出笑容,怯生生望着母亲:“那,那爹爹是不是不会把我卖了?” 女人心头酸涩:“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虽然刚到家,那男人迫不及待去买酒,但神仙说了,自己日子会越过越好,以后不允许随意买卖妻儿。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被选上的女工悄悄起床后,在村口汇合,踩着茫茫夜色,趁着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结伴朝定远县而去。 定远县城里一个废旧大宅子里,摆放着数辆造型奇怪的纺织机。 房间减除多余装饰,将几间堂屋打通扩宽,只保留最基本构造,摆上纺织机后再放了几张凳子,以及隔出来一小块区域做货物清点。 这里只是暂时用作纺织厂。 等定远县城外的纺织厂开始建造,到时候还要招人。 “先生,我们来了。” 刘基还在用杨树枝沾细盐刷牙,门外响起敲门声,有护卫跑过去打开门,几个女工手脚拘谨走进来,喊了声:“刘先生。” 第86章 利用民心其三 “哟你们真够早的。”刘基漱口,吐出清水,擦干净脸:“都吃饭了吗?” “还,还没。”为首的那个女人给刘基指过路,胆子大一些,就回答:“咱们也不饿……” “都别客气。”刘基笑了笑,这大早上过来,怕是天没亮就出发了,一路奔波劳累消耗体力,怎么会不饿,他说道:“刚好煮了早饭,你们过来一起吃吧。” “这,这怎么使得!”听到有东西吃,女人们不仅不高兴,反而害怕起来,她们怕自己吃得多,被主家嫌弃。饿肚子不怕,喝点凉水垫垫,熬到晚上回家就有红薯吃,再搭配点酱咸菜,灌半肚子水,也就熬过去了。 “别客气了,纺织厂包一日三餐的,以后你们就在工厂饭堂吃饭,先带你们熟悉熟悉。” 女人们不好再推辞了,跟在刘基身后,转过一个回廊口,入目就是空旷的食堂。 里面分成两个地方,一个是护卫队吃饭的窗口,从后院进去,朝东边开窗户。一个是女工们吃饭的窗口,从前院进入,两边共用一个厨房做饭,但打饭和吃饭是完全分隔开的,这也是为女工名誉考虑。 “早饭是鸡蛋,包子和馒头,小米粥,搭配酱菜,每日会提前告知菜式,午饭和晚饭都是两菜一汤,一荤一素,饭菜管够。”刘基带着她们进来,指着挂在打菜那个木窗户旁边的小板子上用炭笔写得字说道:“你们不认识字可以询问当天值班的厨师师傅。” 女人们瞪大了眼睛,就像进入了从未见过的好地方,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东张西望,发出惊呼。 刘基教她们排队打饭,每个人拿个木餐盘,递到窗口前,学着刘基的样子喊师傅打菜,有人不敢说话,师傅问她们吃什么,她们声音特别小,不知道吃什么,就说随便,然后师傅给塞了两大肉包子,一个鸡蛋和一碗粥。 可怜的女人哪吃得下这么多,肚皮都撑了起来。 几个同乡见了嘻嘻哈哈笑她。 “别笑,都别笑。”女人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可吃饱饭的感觉太美好了,胃里暖洋洋的,肚子不会咕噜噜叫了。 还有那鸡蛋和包子,鸡蛋新鲜的很,不喜欢吃水煮蛋的,那大厨说了今日匆忙,先将就着吃几个,明儿有空了就把红糖摆出来,舀一勺红糖,用热水冲半碗,剥皮光滑的鸡蛋丢进去,吃口鸡蛋喝口甜滋滋糖水。 嘿,别提多舒坦了。 大厨唾沫星子横飞说,女人们如痴如醉的听。 每个月还有什么员工日,听大厨说是郑家的英英姑娘定下的规矩,这一天伙食会特别好,有鱼有肉还有水果,吃不完的允许打包带回去呢! “哇,这,这是真的吗?” 女人们不敢置信,这待遇也忒好了吧? 大厨是个四十多岁的婶娘,拍打着肥胖的胸口,信誓旦旦保证:“咱马大娘啥时候说过慌?你们明儿早点来,不相信的都来吃早饭!” “那、那咱们一定早点来。” 女人们满心欢喜答应了。 一顿早饭结束后,出身郑家村纺织厂的女娘们带着她们熟悉环境,学会使用纺织机,一天下来,女人们目不暇接,都看花了眼睛,叽叽喳喳说哑了嗓子。 晚上饭堂管饭,爱吃馒头的吃馒头,想吃大米的吃大米。 定远的女人们东看看西看看,馒头舍不得,米饭也舍不得,冷不丁旁边路过个穿着靛蓝色衣服的女工,穿这种正式工衣的都是郑家村来的资深织娘们。 那织娘像对馒头和米饭不感兴趣,直接走向小米粥的锅子。 “郑姐姐。” 一个定远女人喊她,织娘带她熟悉工作,两人还算熟悉。 “怎么了?云娘?”织娘回头问她。 云娘指了指旁边的肉包子和馒头:“来吃这个啊!大白馒头!好东西!” 云娘满心欢喜以为对方会和自己一样高兴,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看了眼那些食物,撇了撇嘴角:“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不够找厨房婶娘要。” “姐姐!”云娘挠了挠头,抓着馒头跑到织娘身边,好奇地询问:“姐姐不喜欢吃吗?” 织娘笑了笑,语气淡泊:“这些东西郑家村总厂都有,咱们吃腻了,再说肠胃不舒服,还是喝点白粥吧。” 说完,当着目瞪口呆的云娘面,一碗白米粥,一份小咸菜,端起来走了。 云娘摸摸胸口,好奇怪,有什么情绪涌了出来。 要是英英在,肯定会说这叫被凡尔赛了一脸。 直到回到队伍中,伙伴们发现云娘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刨根问底询问原因。 云娘将事情如实道来。 几个女人不相信:“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白面子,还想吃稀粥?” “对啊,她没事儿吧?” “她肯定想吃白面的,不好意思说吧?”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咱、咱想像她们一样……” 像她们一样,不是没得吃,是可以选择吃不吃。 真是幸福的事情啊。 议论声忽然消失了。 女人们神色复杂的看着一个个身穿靛蓝色工衣的女人神色平淡的站在她们梦寐以求的饭菜面前,拿着夹菜的木夹子,来回挑拣。 “郑婶啊,今天青菜不新鲜呀。” “嘿,这不是刚来吗?”厨房婶娘性格爽朗,和说话的人明显认识:“你放心啊,明儿熟了咱把定远最好的青菜给你们找出来。” “行,那您明儿做什么吃啊?” 那女人满意了,马上问明天吃什么:“咱们组明儿要加班,婶儿帮咱们组留菜啊。” “你把心放肚子里去,咱肯定给你们组留菜。明儿吃红烧狮子头,白菜炖腊肉,都是你爱吃的。” 婶娘拍胸口应下。 那女人交代完,端着饭菜往回走。 “她过来了!”云娘赶紧拉拉小伙伴的衣袖,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吓了一大跳:“呀,这位姐姐!” “咱叫郑青娥,你叫我青娥吧。”女人很漂亮,眉目艳丽,身姿婀娜,但正面才发现小腹隆起,居然怀胎好几个月,已经显出胎相了。 这,这怀孕的女人还能出来抛头露面吗? 定远县的女人们惊讶极了。 注意到她们打量着自己肚子,郑青娥拍拍肚皮,笑着道:“五个月了,是个乖孩子,平时也不闹腾我,这不要来定远开分厂,我就跟着来了。” “我负责人事和月薪统筹发放,有什么生活上的问题,还有薪水问题就来找我,我住在东边的院子。” 郑青娥刚坐下,身边呼啦啦围过来黑压压一群人,女人们紧张又好奇,叽叽喳喳问她什么是人事,还有一些琐碎问题。 郑青娥耐心解答。 “离家远和不想回去的话,每个月交十个铜钱,就能入住东边厢房的员工宿舍,基本上四人一间房,都是单人床。” “你们以后加班的话,可以提前找婶娘预留宵夜。” “那、那宵夜要钱吗?”她们最关心还是钱的问题,要钱就不吃了,晚上不吃宵夜也不会难受。 “不要,那是夜班补贴,只要你们好好干,日后纺织厂不会亏待你们。”郑青娥解释完这些,端起盘子放进专门回收餐具的盆子里,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回头嘱咐她们:“明天护卫队那边征召修路的工人,你们谁家有个亲戚朋友,只要有力气的尽管来,待遇丰厚。” “好好好,咱回去就跟咱那口子说。” “咱表弟打小力气大,一定来!” “青娥姐,青娥姐,给咱哥留个位置呗。” 听到有钱,顿时炸了锅,女人们恨不得马上跑回去把自家人拽过来。 郑青娥按照刘基的嘱咐,讲完这些话后,笑笑就走了。 书房里,王梁兆埋头算账,刘基在一旁打瞌睡。 “刘先生。”郑青娥进门,喊了刘基一声。 刘基坐起来,脸上盖着的闲书掉在膝盖上,上面写着“战神归来,十万神兵闹元庭”作者:青田居士。 王梁召一看那四个字,就知道肯定出自这厮手笔。 王梁兆摸摸下颌,刘先生书写得好啊,市面上的话本小说,没有能比得上的。 刘先生有没有兴趣大范围发表呢? 王梁召心里琢磨起来。 “回来了?辛苦了。”刘基具有照顾熟人的风度,亲自斟茶递上:“事情如何?” 郑青娥受宠若惊,这可是刘先生倒的水,双手接下来,说道:“话都说出去了,明天应该会有来登记的。” “成了。”刘基弯腰在抽屉里抽出几张纸,甩给王梁召,毫不客气使唤他:“明天劳烦王少爷跑一趟了。” 王梁兆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修路和运粮招聘书,顿时气笑了:“我干活那您老人家呢?”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啊。 物资和账目都要理顺,英英那边来信,说是水泥搞出来了,虽然是简易粗制版本,但英英觉得修路是很需要的事情,而且她打算以朱元璋的名义修路,召集乡绅氏族进行公开招标拍卖工程。 而王梁兆和刘基要做的就是抢先一步,先干爬氏族嚣张气焰,再提前组建好修路工程队,最后将修路工程队外包给拍卖到项目的氏族。 其中朱元璋需要指定购买郑家研发出来的水泥,才能修路。 “我?”刘基很诧异,指着自己说:“我要休息啊,这几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咱要补觉。” “你!”王梁兆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先生跳下凳子,身轻如燕,一溜烟跑了。 看方向,真回去补觉了。 只留下王梁兆和郑青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行了,您先忙吧。”郑青娥很识趣的说:“咱要回去培训新女工了。” 庄婉休婚假后,阿朱要忙店里的生意,纺织厂分厂女工这块,就交给郑青娥来打理。 她读书识字,略通数术,又在青楼红馆那些腌臜黑暗地儿打过滚儿,自然懂得如何接人待物。 干起活来利索能干。 王梁兆起身相送:“慢走。” 郑青娥笑笑:“别客气啦。”她还蛮享受忙碌于工作的。 忙些好啊,不会胡思乱想,偶尔有空多读书,阿英在广场旁边的私塾里弄了什么图书室,里面什么书都有,谁没事就去看书,图书馆里还有两个专门负责解答的先生。 郑青娥学了许多知识。 另一边,领到崭新的靛蓝色工衣,学习了一天的定远县的女人们,结伴回家。 回去的路上,女人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珍惜抚摸着手里的衣服。 “以后日子就有盼头呢。” “好吃好喝还有钱拿,给个地财主夫人都不换呢。” 回到家中的女人将今天的事情如实讲诉给家人听。 家中有女眷的,就抓着她们问纺织厂什么时候再招人,有母亲姐妹的,就殷勤嘱咐她们好好干活,争取下次招工给自己弄进去。 有父亲兄弟的,就说郑家招修路队的事儿。 关于修路的问题,由于元庭增重徭役,每年春耕最忙碌的时候,他们要长途跋涉数百里地,背井离乡去修皇帝老爷的宫殿,车道,林园,这是无偿的干活,每个人还得自备干粮。 明明是忙着种地的时节,可只剩下家中孱弱无力的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全靠妻子撑起一个家。 大家对于修路,有点本能的反感。 “那,那郑家说给钱。”云娘的父亲,就是持反对意见的人之一。 面对回到家里,把修路想成美事的女儿,男人表现出不悦的神情。 “姑娘家家的知道路咋修?” 云娘气急了,反驳他:“人家郑家说了,他们会手把手教大家的。” 男人更不高兴了,他修了半辈子路,服了半辈子徭役还需要别人教? “老子打黄土地基的时候,那王小儿还在娘胎里吃奶呢!” 云娘哼了声:“人家说了不用黄土打地基,要用什么“水泥”。”说着,得意的看着没明白水泥意思的父亲:“您看,您又不知道了吧?” 第87章 朱元璋:咱给你牵马 男人嘴上不信女儿的话,内心蠢蠢欲动。 晚上吃完饭,村民们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串门子一走动,几个男人聊起这个话题,有人就很犹豫:“要不……咱们去试试?” 男人狠狠抽了口旱烟,吐出烟雾:“想去的,都去看看,咱们人不够,把左右村子里的都喊上,到时候他们想抵赖直接用拳头讲道理。” “好,咱到隔壁村喊上表哥。”一个年轻男人起身,推门而出,踩着茫茫夜色消失在黑暗里。 定远县附近的村子都沾亲带故的,一旦遇到需要人手的情况,大家伙就团结起来,好几个村子都有同姓宗族。 这年头宗族的力量很可怕。 次日清晨,浩浩荡荡的人聚集在村口,朝定远县城而去。 郑家羊毛铺子门口,头天晚上就摆好了桌椅,六个人高马大,健壮如牛的汉子面容冷酷,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势,背着长刀,腰悬挂火绳枪,往桌子两边一站,就跟六个门神似的。 “咳咳……周叔……”几个年轻后生仔害怕的往云娘她爹后面靠。 “别怕别怕。”男人捏着眼袋子的手抖了抖:“云娘呢?” 人群骚动,一个小姑娘挤出人群,跑了过来:“爹,咱在这儿呢。” “你、你去说说。”男人瞥了眼女儿,犹豫了片刻,嘱咐道。 “行,爹你等着。”云娘半点都不怕那帮汉子,跑到前面,脆生生的问道:“请问修路队的报名登记在哪儿啊?” 她小小个姑娘,生得活泼可爱,性格爽朗,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指着面前的桌子说道:“负责登记的还没到,你叫他们在旁边等等。” “好嘞,谢谢哥。”云娘赶紧道谢,回头还没走远,身后的汉子又嘱咐了一句:“只招五十号人,你叫他们排好队。” “好!谢谢哥!!!”云娘得到重要消息,赶紧回头道谢,然后跑回队伍里,喊大家排队,几个青年不情不愿,嘴里还在嘟囔:“不就是修个路吗,规矩还这么多。” 还有人跑去唆使云娘爹跟前说闲话:“云娘爹,你刚刚不是说,他们不客气咱们就一起动手吗?” 男人蹲在地上抽了口烟,撩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要去就去,也不瞅瞅人家腰间别着的家伙,那可是火绳枪。” 对方讨了个没趣,不吱声了。 王梁兆过来登记的时候,瞧见面前东倒西歪,勉强排成一排的青壮年,顿时乐了:“哟,你们来得真早啊。” “王东家早。”还是云娘跑过来,和王梁兆打招呼。 王梁兆记忆力不错,乐呵呵冲她笑:“小云娘,这都是你们村子的啊?” “对都是咱们村的。还有隔壁几个叔叔伯伯村子的。”云娘如实回答道。 王梁兆点头:“行,我先给大家讲讲待遇问题,然后咱们再登记。\\\" 听到要讲待遇,大家眼巴巴围过来、 王梁兆清清嗓子,说道:“修路工待遇从优,包食宿,月薪水二两银子,优先选择离家近的活干,需要远行的有远行补薪水。” “好了,就是这样。” 王梁兆话音刚落下,一群人挤了过来:“咱,咱要报名。” “还有咱!” 现场挤成一团。 上午登记完,下午将名单送到朱元璋手里,这个修路队属于有朱元璋插手,半公半私性质,朱元璋指派工程下来,然后交给郑家商队运营招标。 “附近村子里的青壮人员,基本都在了。” 摆在桌上的名单,叫朱元璋满意极了。 将人民的利益和当权者利益绑在一起,就能抵挡住来自氏族阶层的冲击。 这是来自英英的教导。 朱元璋学以致用。 “行,我的事儿到此为止,明儿启程回郑家村了,该换某个丫头过来了。”王少爷嘿嘿一笑,拍拍朱元璋肩膀,不怀好意:“说句老实话,是不是想她了?” 朱元璋咳嗽两声,掩饰性的握拳抵住嘴边,最后没忍住,小声吐出心声:“自她离开后,无一时一刻不挂念。” 他低着眉眼,透出几分缠绵温柔的情意。 明明平日里是个威风禀禀,不怒自威的掌权者,短短数日,发生惊人蜕变,几乎看不到那个郑家村青涩青年的影子。 相处几日下来,王梁兆只觉得触目惊心。 不过现在提起英英,那个青涩腼腆的青年拨开云雾,露出真面目,流出真诚的感情,就像朱元璋只是朱重八的外皮。 而这个外皮下的脆弱灵魂,只愿意展现在英英面前。 心里百般感叹,王梁兆朝他竖起大拇指:“行,朱兄弟,咱马上就走,立刻就走,保证叫你和英英早日见面。” 朱元璋大喜,狠狠搂住王梁兆肩膀,险些把人拍岔气了:“好兄弟!” 王梁兆:“咳咳咳!”要命,杀人了! 郑家村里,阿英将整理好的水泥制造方案整理成册后,放进牛皮袋里,除了册子,还有一些由刘基接手后,半研发状态的资料。 这些资料带到定远,在定远县设立分点。 再从定远县发展后,从而攻打滁州。 路漫漫兮其修远,前途漫漫阿英叹气。 “英英。”外面是王梁兆带着两护卫队成员回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英英忙着收拾东西,抽空问他。 “你过去的话,应该就到收尾了。”王梁兆灌了一大碗凉白开,摸了摸汗水:“刘基那边不出意外的话,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以刘先生的谨慎和智谋,不可能出现意外情况。”英英对刘基还是很信任的。 “这个月下旬的流水和账本都在你桌上,回去记得核对。”阿英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到了门口,冷不丁听到一句:“哦,朱元璋叫我给你带句话。” 英英脚步一顿。 王梁兆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的念道:“自你离开后,无一时一刻不想念。” 英英回头,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王梁兆,你能不能别捏着嗓子学刘基说话?” “我哪有!” 王梁召要气死了,这妮子根本不感动! 眼泪呢! 说好的眼泪呢! —— 朱元璋起了个大早,他精心洗漱打扮后,换上库房收缴来,最贵最有气势的大氅,站在黄铜镜子前来回折腾。 东看看,脸蛋很不错,风餐露宿不损其俊美。 西瞧瞧,蜂腰猿背,宽肩翘臀,流畅结实线条隆起的肌肉线条勾勒出能征善战的男人魅力。 嗯,不错。 朱元璋像准备展示美丽羽毛的雄鸟,装点着身上每个细节。 李善长拿着名单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 朱元璋看到他过来,脸上期待的表情一点点收敛起来,变成了他在外人面前的处事不惊,喜怒不明的模样。 “您这是?”李善长好奇心发作,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您真像求偶中的鸟儿! 面对李善长的好奇心,朱元璋没有选择隐瞒也没有感到不悦,反而大大方方的解释:“今天阿英过来。” 李善长抽了口冷气:“那位英英姑娘?刘伯温背后的人?” 李善长的表情逗乐了朱元璋,他哈哈笑起来,难得开玩笑:“还是捡到你主公我的人。” 开怀大笑的朱元璋看得李善长心惊肉跳,他想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可让李善长完全没预料到的是,惊呆他的事情还在后面。 等候在城门口的朱元璋亲自来接人,等了小半个时辰,远处滚起浓浓烟尘,暮色残阳下,一道闪电飞奔而至,呼吸间如奔雷袭来。 “嘘。” 马蹄扬起,踏出狂暴的弧度。 马背上红衣姑娘眉眼弯弯,面容秀丽,露出月牙般动人的笑容:“哟,重八。” 随后一道雪白的声音从后面飞奔过来,强壮有力的肢体重重踩踏着地面,绿油油的眼睛满满都是野兽特有的残忍傲慢。 “这是……狼?”李善长捂着小心肝,这位姑娘非常人啊。 那纵马狂奔的身姿矫健灵动,不谈这匹举世难寻的好马,单轮骑术放入朱元璋麾下武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亮眼。 “嚯,落英来了。” 身后汤和的惊呼惹得李善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莽夫…… 雪狼仰头打了个响鼻,对愚蠢的两脚兽表示不屑一顾。 “英英。”朱元璋心花怒放,冲阿英见牙不见眼的笑,阿英坐在马背上完全被这个憨厚的笑容逗乐了,根本不知道没见过朱元璋在阿英面前表现的下属们通通捂着小心脏,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自家威武霸气的主公居然秒变傻白甜。 救命! 并不在意属下的看法,完全信任自己的朱元璋顺从本心,制止了准备下马的少女,含情脉脉的牵起踏雪的缰绳:“咱给你牵马。” 阿英大吃一惊,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没消散,立刻摆摆手:“不用啦!” 试着拽缰绳完全没拽动的英英气呼呼鼓起嘴巴,瞪死活不想撒手的男人:“你松手呀!” 朱元璋特固执:“咱不松,定远县那些男人都给自己婆娘牵马的,咱也要!” 说着,还委屈上了:“你不喜欢咱了,果然是咱不好看了。” 阿英涨红了脸,偷偷撇了一眼他的脸,好嘛,几天不见,从英气勃勃小青年变成霸气侧漏的英雄好汉了,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努力伪装成小狗眼的深邃双眸里,凌厉得似乎能一下子击穿人心。 “也,也没有啦。”英英红了脸,期期艾艾:“你先松手,我们进去再说话,再不进去作者要继续水字数啦!” “那你先满足咱的心愿。” 朱元璋还是不撒手。 英英觉得他故意的,没办法,只好任由他牵起马缰绳,领着一步一个脚印,举蹄高傲的落雪,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围观下,进了城。 定远县城最大的酒楼里,二楼靠街边雅座的床边,几个举止富态的商人正围观着牵马进城的场景。 “啧啧,这朱大帅还是个情种。”孙婆婆杵着拐杖,冷笑两声:“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定然是一事无成的莽夫。” 旁边米行的老板持反对意见:“那姑娘咱听说是郭大帅的侄女,和郭夫人关系甚好,被郭夫人视如己出,每次郭府有什么大事儿宴席啥的,这姑娘都在。” 孙婆婆翻了个白眼:“还是个吃软饭的!” 赘婿出身的米行老板怒了:“孙婆婆你别欺人太甚!” 眼见两人起了冲突,旁边的同伴才施施然阻止。 “不管这个朱元璋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的计划一定要成功,只有咱们拿捏了他,才有日后的好日子。” 酒楼里商量起阴谋诡计,大帅府里和乐融融。 进了府后,踏雪自己个儿叼着缰绳在花园里四处溜达。 落英成了好奇宝宝,这边闻闻,那边嗅嗅,时不时在朱元璋下属跟前神出鬼没吓人一大跳。 “舅舅没来吗?”朱元璋朝后面探头,没发现跟来的护卫队里有那个可怕的身影,顿时胆儿肥起来,悄咪咪摸过去,握住英英的手,只觉得触手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忍不住心头一热。 英英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红着脸说道:“最近招新人了,刚好元兵和起义军在村子不远的县城起了冲突,舅舅干脆选择战场练兵,带人过去了。” 朱元璋朝四周扫射一圈,对上目光的围观者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装鹌鹑。 朱大帅很满意。 摸着未来媳妇的小手,人生达到了巅峰。 尤其是在拦路虎没来的情况下,简直是双倍幸福! “练兵?”朱元璋边走边和英英说话,眼神儿一直放在英英身上:“说起这事儿,咱倒觉得攻打滁州的兵力不够。” “你是想借?”英英皱眉:“找谁?” 朱元璋肯定不会找自己借兵,攻打滁州是他第一场大战,不仅需要胜利还需要完全属于他的胜利,滁州日后是朱元璋大本营,就像朱元璋不会插手郑家村的地盘,英英也只会选择帮忙而不会直接出售。 “不,不借,直接征兵。” 朱元璋说出李善长给的建议。 第88章 三天内解决掉他们 朱元璋亲自下厨,厨房外一群武将扒拉着脑袋往里面看。 汤和摸着下颌:“咱们老大啥时候学会做饭的?” 徐达吃瓜吃得津津有味:“昨天临时抱佛脚,在厨房里泡了一天。” 胡大海挤进去,露出个大脑袋:“冒黑烟了!糟蹋粮食啊!” 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以头抢地耳! 厨房内浓烟滚滚,英英把干净棉布放进水缸里泡泡,用力一拧,做了个简易防烟措辞后,壮胆走到朱元璋旁边,歪头往锅里一看,好家伙,黑糊糊一堆分不清本来面目的东西。 “这……”阿英哑口无言:“做的啥啊?” “红烧狮子头!”朱元璋信誓旦旦,卷起束袖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颠锅挥勺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单看架势夸一句大厨,低头看成果令人一言难尽。 “红……红烧……狮子头……”嘴角抽搐几下,英英踮起脚尖,偷偷往后靠,回头瞧一眼厨房门口,很好,距离很近了,逃生的路口就在眼前。 “英英!”身后朱元璋惊喜的喊道:“快过来尝尝。” 英英艰难转身,脸色艰难:“重八……” 话音未落,一双筷子热情塞进手心,朱元璋握住她的手,带到刚出锅的红烧狮子头面前,连声劝道:“英英快尝尝,咱昨天特意练习了好久呢,厨房大婶都说咱做的好吃!” “……”咱同情厨房婶娘! 英英泪目,颤抖着手,抖动的筷子,颤颤巍巍夹下小块黑不拉几,看不出原貌的圆形丸子。 放入嘴里的瞬间,仿佛味蕾遭到一万颗核弹爆破,大脑里空白一片,顷刻间走了无数趟十八层地狱。 朱重八,你丫的是绝命毒师吧? “阿英,味道如何?”自信满满的朱大帅弯腰凑过来,亮晶晶的眼睛搭配黑乎乎不知道蹭到哪里了的锅灰的俊脸,就像只期待得到主人表扬的小狗崽子。 好吧有。 阿英用尽生平勇气,咽下嘴里的肉丸,机械性扯嘴角,用麻木的语气夸夸:“啊味道嘛,有进步的余地,不过比起刘先生的手艺来说,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好了。” 得到夸奖的朱元璋高兴的要命,身后看不见的尾巴都快晃成残影了。 英英:我仿佛出现了幻觉,救命,菜里有毒! 李善长问去过郑家村的汤和:“刘伯温做菜好吃?” 汤和表情和厨房里的阿英如出一辙:“大概是不管谁做得难吃,他都能比对方更难吃的程度吧。” 胡大海挠挠头:“那咱们老大手艺好还是不好?” 所有人刷刷回头看傻子,语重心长叹了口气。 李善长温和微笑,拍拍胡大海肩膀:“下次朱大帅亲自下厨,你来试菜。” 胡大海抖了抖肩膀,一股恶寒窜了起来。 狠狠夸奖一遍朱元璋的勤劳,为自家男人“艰辛”的手艺含着眼泪灌了三缸子凉白开的阿英小姑娘踏出厨房的时候,只觉得如获新生。 再三劝住兴致勃勃要做满汉全席的朱大帅,一群人吃完厨房婶娘做得饭菜,幸福的直打嗝。 吃完饭,书房里。 阿英坐在朱元璋身边,两人肩并肩,头挨着头,对李善长写得计策指指点点。 李善长端着热茶,忍了又忍,才咽下去吐槽的话。 在他对面,身穿保暖睡袍,披头散发,清俊绝伦的脸庞有几分困倦的刘基抱着枕头打瞌睡。 “刘先生。”脆生生的呼唤喊醒了刘基,他揉揉眼睛,鼻音睡意浓郁“嗯,我在呢。” “说说你的意见呗。”阿英指着李善长的征兵规章制度进言表,问刘基的看法。 刘基出现在朱元璋的书房里,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儿。 定远县里谁不知道郑家那边有个足智多谋的刘基刘伯温先生。 可这位先生心性淡泊,傲骨天成,就连朱元璋需要刘先生出谋划策,也要再三上门请教。 叫刘先生主动踏足朱大帅的机密要地? 做梦吧! 但现在这位刘先生就活生生坐在他们面前,还是大半夜! 要知道上次半夜徐达带着预算找刘基帮忙,硬生生被吵醒后起床气发作的刘基拿着枕头狂追了一路。 徐达看着问什么说什么,老实的不得了的刘基,就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奇观:“嚯,刘先生居然来了。” 这样显得挨打的他很像大冤种耶。 旁边青衣文士老神在在,神态淡定:“这叫一物降一物。” 说着,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扫过朱元璋身边的少女。 “我有啥意见,挺好,都挺好。”刘基困得要死,这王梁兆一走,活全压过来了。 英英挑了挑眉,曲指弹了弹纸:“真没意见?” 刘基摊手:“真没有。” 英英拉长语调:“哦~那你还不如人家李善长先生啊。” “噗!”一口茶水喷水,李善长捂嘴冲看过来的朱元璋打了个抱歉的手势。 这话说的,刘基老不高兴了,脸拉得长长的,哼哼唧唧:“那照我来说,李善长这份建议书做得狗屁不通。” “咳咳咳。”李善长捶胸顿足,这火烧到看戏人身上了。 要命。 阿英要的就是刘基这句话,下巴一扬,朝刘基点了点:“麻烦先生做份招兵建议书,要和李善长先生的那份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的。” 刘基甩了甩袖子:“做就做!咱做得肯定比他强。” 英英扭脸:瞧瞧,激将法这招百试百灵。 朱元璋在旁边海豹鼓掌:媳妇真棒! 免费劳动力真棒! 有两份建议书可以采纳真棒! 李善长以袖掩面:刘先生你的傲气呢,小孩吗你? 既然把建议书的工作丢给了刘基,朱元璋只需要在两份建议书中各自采纳有用的建议,融合一下,拿来用就行了。 省时省力。 有些活扔给下属干真有意思。 书房会议结束后,各自散去。 刘基李善长留在最后面,朱元璋扶着阿英踏过门槛,接过阿英手里的茶壶,听到她和刘基说话。 “分厂那边安置妥当了吗?” “安置妥当了。”夜晚风迎面吹来,头脑清醒,身心舒畅,抱着枕头的刘基自信满满,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内,解决掉他们。” 第89章 刘某的东家来了 清晨,天还没亮,郑家纺织厂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 “就是这儿。”其中一个身影看着纺织厂的牌匾,对同伴说道。 “你望风,咱进去。”简单分配任务,其中一个身影压低身形,偷偷钻进纺织厂里。 半刻钟后,探风的那人摸了摸脖子,还没到夏天蚊子都出来了? 一抬头,一张黝黑闪着细碎银光的网子从天而降。 “救!唔!” 一只戴手套的大手狠狠捂住他的嘴,阻断呼之欲出的求救声。 一记凌厉手刀狠狠击打脖颈处,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他软软倒了下去。 “副队,外面的搞定了。”戴黑手套的队员把晕倒的贼捆起来,丢进角落里,同时猫着腰小跑进去,找到潜伏在黑暗里的同伴,扭头一看,乐了:“哟,火还没点呢?” 新提拔上来,负责搞斥候工作的副队长嘿了声:“你小子!”朝笨拙刮打了几次火石都没成功,手脚紧张的贼努了努嘴:“既然他不会放火,兄弟们帮他一把。” “收到。” 黑暗里人影晃动,片刻后,厂子里响起刺耳尖叫声:“着火啦!!!” 顷刻间,铜锣敲响,呼救声,奔跑声,哭喊声混着熊熊火光点亮了定远县安静无声的夜晚。 火?谁着火了? 那正要放火的贼人愣住了,刚想转头查看什么情况,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咚。” 那贼晕晕乎乎,转几圈后,一头栽倒在地。 “兄弟们,收工,救火。” 清晨的定远县被救火声吵醒。 百姓们揉着眼睛,出门看热闹:“哪儿着火了?” 有个衣衫不整的人回答:“是郑家纺织厂!听说有贼人放火烧库房!” 问话的人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冲进屋内,大喊道:“媳妇快醒醒,别睡了,郑家纺织厂被烧了!!!” “什么!”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女人一跃而起,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抓着自家男人的衣领子,昨晚上吃下去半碗腌大蒜,那闷了一宿的味儿朝男人脸面扑去,差点没把人熏晕过去:“谁家被烧了?” “郑、郑家纺织厂……”男人朝后面仰着身体。 “杀千刀的放火贼啊!”刚刚登记上郑家女工,正做着发财小康美梦的女人悲从中来,哭着哭着越想越气:“不行,咱得告诉沈家那口子去,还有王家的,李家的,这杀千刀的贼别想好过!” 说完,一阵旋风似的刮出了门。 “媳妇,鞋,鞋……”男人拎鞋追了出去。 定远县元帅府门口,聚集了一帮义愤填膺的民众。 不光有定远县的百姓,还有从附近村庄里闻讯而来的村民们。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们和郑家纺织厂利益密切,息息相关。 有的家人在纺织厂做工,有的自己是纺织厂的女工,还有登记上修路队名额,摩拳擦掌的汉子们嗷嗷喊着:“朱大帅严惩不贷凶手,一定要还郑家公道啊!” “对啊,朱大帅您要为百姓们做主啊!”宿老在前,妇孺在后,群情激奋,要不是朱元璋早有准备,估计看到这场面,要吓一大跳呢。 “大家放心,咱一定会给大家公道!”朱元璋装得人模狗样的样子。 话音刚落,郑家商队的人捆着两个放火贼过来了,把人往衙门口一扔,怒气冲冲:“朱大帅,你们定远县是不是不欢迎咱们商队,若是不欢迎直说便是,何须用如此下作手段?罢了罢了,这定远咱们不待也罢。” 百姓们连忙喊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走啊!!!” “是啊,您消消火,咱们定远不能没有你们啊。” “咱们定远县的朱大帅英明神武,您放心,肯定能查出幕后黑手!!!” 说完,朝百姓们拱拱手:“乡亲们,不是咱们不愿意留下,实在是此等欺人太甚。”指着那两摔得七荤八素,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贼说道:“贼子在此,莫要欺朱帅心慈手软,道德仁义!” “请诸位见证,元璋绝不徇私枉法!”朱元璋马上顺着梯子往下爬,当众审理两个纵火贼子。 定远县最大的酒楼包厢里,正在上演一场鸿门宴。 白衣清俊的文士束手而立,目光悠然宛如凝固寒冰的湖面,下面藏着汹涌波涛。 在他两侧,各有六名手持火绳枪,目光精湛,彪悍健壮的悍卒。 “刘伯温,你别欺人太甚!”包厢里干坐许久的几个商业头目终于坐不住了,屁股刚要起来,几把火绳枪枪口转动,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他的头。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富商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勉强扶着桌面,慢慢坐下去。 “有、有话好好说,这东西容易走火,都放下、放下。” “赵老大,你好歹是药材行当里的魁首,怎如此贪生怕死?”旁边传来嗤笑声,赵老大怒目而视:“你不怕死你去啊!” “……”被怼一脸的男人悻悻地说道:“老子怕死。” “呵。”轮到赵老大冷笑了:“周水标子,你充什么大头呢?” 周水标子是定远县水路的头把舵子,而赵老大则是药材行当里的魁首,不光他们两人,房间里坐着的数人里,都是各个偏行的龙头老大,他们和定远县收民税的氏族不同,属于三不沾,两头倒,谁占上风,他们就支持谁。 “刘先生。”一个年轻女人缓缓开口,表情淡漠:“你大费周章把我们请来,不会是来吃饭喝茶的吧?” 上好的席面摆了满满一桌子,顶尖的碧螺春清香扑鼻,价值千金,在座的却无人有心思吃喝。 白衣文士垂眸低眉,勾着嘴角,笑意清淡,不达眼底:“刘基请诸位来,是为了商量件事儿。” 那女人挑眉:“何事需要先生“强迫”我等来此?” 都是行当里说一不二的人,有点脾气很正常。 刘基不再说话,抬手指向门外,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犹如苦竹的腕子:“刘某的东家来了。” “铛铛铛。” 外面响起若有似无的铃铛声。 门从外用力推开。 守在门口,神色冷酷的火枪手们和清冷遗世独立的刘先生同时起身,朝来人弯腰行礼:“东家!” 第90章 收网 “诸位请坐。” 刘基的东家,出人意料之外,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浅粉色桃花落英衫子,乌黑如墨的长发盘在脑后,几缕小辫子垂落腰间,行走间笑语晏晏,和蔼可亲,簪上银铃晃动轻响。 那姑娘眉眼弯弯,宛如新月含羞,眸光清亮,有几分天真懵懂的纯澈。 但在座所有人都不会小看她。 一个能当狡猾如狐的刘基东家的姑娘,又岂会是普通闺秀? “刘先生。”和刘基打个招呼,刘基很自觉为英英造势,乖乖双手拢袖,站在英英身后一步之遥。 “东家。”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做针线生意的姑娘率先问道:“你便是刘先生的东家?你用武力将我们请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回答道:“我姓郑,名郑英。我想和诸位做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 众人不解,做生意哪有强行请人的? 可下一秒,对方说出来的话,令他们心头巨震,无暇顾及这些。 “定远县氏族霸占龙头行业数十年,横征暴敛,我想诸位也是深受其害,如今元庭败走,朱大帅入主定远,所谓改天换地,便是今日良机难得,这定远县的天也该换换了。” 话音落下,茶盏重重磕落桌面,一声脆响,响彻众人心头。 药材行当的赵老大勉强扯动嘴唇,颤抖着手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擦头上的汗珠:“郑姑娘,定远县氏族根结错杂,盘踞定远数十年之久,岂是轻易动摇的?” 英英冲他微微一笑:“赵老大,我听说你曾经有个姑娘嫁给米行当家的小儿子?您姑娘呢?” 赵老大脸皮子抽动,眼里浮现痛苦仇恨的表情,咬着牙:“咱那姑娘无福命薄,是她消受不起。” 英英不语,转向那个眉目清淡的姑娘,继续道:“我听说章姑娘的母亲是宫廷绣娘的嫡传?” 章姑娘豁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淡漠无欲的美丽被狰狞扭曲破坏殆尽:“谁告诉你的?” “去岁定远县县令献上一幅百子千孙贺寿图,据说针法细密如天衣无缝,绣图栩栩如生,只可惜绣图的绣娘在完成作品后劳累过度,吐血而亡。”阿英叹了口气,神色悲悯:“章姑娘,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心若是有恨,就如坠入无间地狱,直到报仇雪恨方能得到解脱。” 章姑娘惨然:“若我能报仇雪恨,何至于苟延残喘?我章家本是世代出宫绣绣娘,祖上曾是唐朝司衣局尚宫,无奈沦落至此,就连生死都要被人拿捏。” 去岁皇太后寿诞,垂涎章家绣法的氏族给昏庸无能的县太爷出了个主意,限期之内,命章家绣娘绣出百子千孙贺寿图,如若不然就是违抗皇令。 她娘为了救全家性命,不眠不休整整数日,最终吐血而亡。 除了她,在座哪个受到打压的行当龙头没被拿捏敲打过? 赵老大的姑娘才十三岁,硬生生被强娶进府中嫁给了病秧子,那病秧子成亲不过数日,便夭折而死。 可怜那新嫁娘,着新衣,穿红裳,天真年幼的年纪被活活钉死在病秧子棺材里,做了个枉死的冤魂。 “英姑娘,我心中有恨,不光是我心中有恨,在座的诸位心头都有恨。”章姑娘反问英英,语气轻得像虚无缥缈的幽魂:“可心中有恨,又能如何呢?您叫我们去改天换地?我们能做什么呢?” “郑姑娘,章妹子说得没错。”旁边的周水标子开口了:“我们只是区区小民,哪有资格去改天换地。” 房间里陷入寂静。 众人都在看着阿英,等待着她的表态。 英英摊开手掌,竖起三根秀气白皙的手指,:“我要诸位改天换地,乃有四样东西,其一,为兵权,如今朱大帅入主定远,定远氏族冥顽不灵,妄图操纵朱大帅,此乃非常人能容忍之事。” 众人脸皮子动了动。 “其二,乃是诸位相助,诸位饱受氏族之苦,亦是定远县有能之士,有诸位出手,如虎添翼。” 那位章姑娘眼睛亮得吓人,而一直擦汗看起来战战兢兢的赵老大已经握紧了手帕,牙关紧咬,额头冒出青筋。 “其三,民心所向……”最后一根手指缓缓屈起,握紧成拳,抵在嘴边,英英目光冷冽如利剑,有刺穿人心的力量:“你们听听外面的声音……” 他们侧耳细听。 外面响起了浩浩荡荡的呼喊声,那声音犹如山崩,犹如海啸,犹如地裂要将天地倾覆。 那声音一遍遍喊着:“严惩奸贼,还我公道。” “当民众的利益与你们的利益一致时,便是改天换地之日。”浅粉色衣裙划过弧度,少女豁然起身,走到窗边伸手狠狠一推,将紧紧闭合的窗户推开:“诸位,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英英面朝街道,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朝那些氏族的宅邸而去。 首先要权力崩坏,律法絮乱,百姓心中旧权力威严倾倒,然后将双方利益联系在一起,有郑家商队在,画的大饼才有实现的可能,没有郑家商队在大家都要吃土。 还有朱重八手里的兵权。 最后是仅次于氏族,有能力维持市场秩序,保证龙头倒下后取而代之,及时恢复生产能力的各行各业当家人。 这些当家人既不是氏族的人,还要与氏族有深仇大恨。 氏族盘根定远多年,早就习惯用残忍手段敲打其他行业从业者,因为他们手里掌握了米粮油盐,掌握了官方律法,掌握了百姓生路。 现在官府没了,律法重订,定远县新任当权者不满氏族壮大,百姓又有了更好的生路。 这些饱受欺压的行业者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多谢英姑娘给咱报仇的机会。”身后沉寂许久,第一个起身的赵老大,紧接着章姑娘,周水标子…… 陆陆续续的人朝门口走去。 直到整个房间只剩下郑家护卫和刘基,英英施施然转身,端起那盏温热的碧螺春一饮而尽:“这茶不错。” 第91章 招募新兵 一夜之间,定远县变了天。 无数百姓冲进氏族府邸中,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拽出来,套上麻绳,悬挂于城门。 “救命!救命啊!” 绫罗绸缎的氏族们四处奔逃,满地金钗玉器,鞋袜罗帕,巴掌大的娟帕用金丝做边,三面异画,乃是十分稀罕的宝物,却被胡乱丢在地上,不知道谁的脚踩上去,一脚踩进了泥土里。 “咱有钱,咱有好多好多的钱……都给你们……放过我吧……” 米行的老大颤抖掏出金银,肥胖脸上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纵火就变成自己被拖出去了。 这是暴民! 一群暴民!!! “混蛋玩意!”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中和中和砸了过来,一拳打肿米老大半边脸,他像是只嗷嗷乱喊的老狗,卷着身体倒在地上,手指缝里看清楚是谁打了他,立刻嚷嚷起来:“赵老板咱们是亲家啊……” “我呸!”提起这事儿,赵老板眼珠子都烧红了,翻身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老子那如珍似宝的姑娘,那么小的年纪,你个老东西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救命……不要杀我……” 米老大挣扎了两下,完全不是对手,刚跑两步,被一个拿着火绳枪的青年一脚踹了回来,落地葫芦似的滚到赵老板脚底下。 那青年冲呆愣的赵老板笑了笑:“留口气就行。” “好,替咱谢过英姑娘!” 那青年点点头,撩起枪尖,闲庭信步进屋,远处响起同伴的声音:“二狗子你麻利点。” 那青年懒洋洋喊道:“这就来。” “二狗子……”赵老板虽然觉得这名儿不好听,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继续揍仇人,一顿饱以老拳,打得有气出没气进的,才住了手。 定远县县城的各处点起熊熊燃烧的火焰,乌云遮月的夜里,那火焰就像压抑多年等我百姓愤怒的凝聚。 其次,经过审理,两名纵火贼指认氏族故意买凶放火,参与相关事件者,被朱元璋处以绞刑。 第一批送上绞刑套索的氏族拼死挣扎,但他们在绝对武力和民心面前,像不堪一击的蝼蚁。 往日高高在上,受到律令保护的氏族们失去靠山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会害怕,会求饶会失声痛哭破口大骂,甚至会在套上锁套的瞬间尿裤子。 抓到这点的百姓们纷纷站出来,粗糙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用半土的方言大声讲诉这些人的可恶之处。 府衙前一个个饕餮饱尝民脂民膏的蛀虫上了锁套。 每每绞死一个,下面的百姓就用最大的声音高声叫好。 等到挂在绞刑架下的尸体腐烂了,穿过空骨的风呜咽作响,尸体晃晃悠悠动起来,有穿绫罗绸缎的,有戴金银玉器的,腐烂的面容里爬着无数孵化而出的虫子,便连长相也无从得知了。 氏族已经被吊在城门口已经三天了。 定远仿佛焕发勃勃生机,这座百年古城变得热闹喧嚣,青春活泼,每个定远县城的百姓脸上都挂着高兴的笑容。 “朱大帅开了那些收民税的王八羔子的私库,按照人头和户口,每家每户都补偿了银子呢!” “这是好事啊!” “可不是,咱们家四口人每人都领到七钱银子呢。” 百姓奔走相告,得到消息的人就往朱元璋的衙门涌去。 府衙门口三张登记的桌子前挤满了百姓。 一箱箱碎银堆在桌后,负责登记的小吏记下一户人家的姓名,住址和年纪后,再将按人头和登记姓名分配银钱。 “姓名。” “李大华。” “家里几口人?” “算、算上出嫁闺女不?”老汉眼馋那几箱子银子,直吞口水,说出这话后惹得身后排队的人们哄笑起来:“于老汉你咋不把你们家姑奶奶也算上?” 于老汉涨红了脸,努力辩驳:“那、那不是不行嘛。” 百姓在利益面前,可爱到可怜。 “登记姑奶奶不行,你们家那姑奶奶都八十九了,不过登记你们家姑娘可以,顺便把你们家姑爷也登记上来。” 登记的小吏说完这几句,瞬间被人群淹没了。 “咱们家四个姑娘!” “咱叔叔家还有两个送养的姑娘!” “咱!咱家两个小子!”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进后衙门,书房里英英将前面登记好的册子按照地址和性别分门别类。 朱元璋看了一眼,这些册子详细记载了定远县的人口,其中男女老幼分别是多少人,居住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样的人做邻居,一目了然,清晰分明。 “这是初步人口普查册子。”英英解释给朱元璋听:“只要明确人口数量,税率,教育,医疗,征兵,各种政策都能根据实际人口数量进行调整。” “而且能有效隔绝混进来的探子。” 论头脑,朱重八绝对是可造之材,英英只是稍微提出想法,他马上实施到位,利用打到氏族抄家产的机会做人情收买人心顺便普查人口。 府衙外排队都排到三里街外去了,谁不是乐滋滋的来? 谁不是捧着银子满脸笑容对朱大帅的仁义称赞不绝? 什么? 你说以后有探子混进来?但凡多个陌生面孔那都是钱啊! 找府衙登记处的登记有银钱拿的! “咱想在定远县征兵。”朱元璋走到英英身后,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男人胸膛宽厚结实,隔着衣衫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叫英英忍不住往后面挪挪位置,悄咪咪靠在他胸肌上。 英英舒服的喟叹:咱男人是个不比舅舅小的男菩萨! “我看过定远的青壮年人数,等会儿整齐出来给你。” 这些军政大事英英从不插手,朱元璋有自己的心腹班底,以李善长为首的文臣,以徐达汤和为主的武将班底,都是完全由朱元璋掌控着。 刚开始的时候,朱元璋喜欢和英英分享他的权力。 可逐渐他发现英英是抗拒的,并且表现出疏离。 前面说过朱元璋很聪明,聪明的男人懂得尊重心爱的女人,不会因为分享自己的权力而埋下猜忌之心,不会过多干涉对方的做法强迫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第92章 朱元璋亲亲英英:你喜欢咱这坏蛋 定远县某个村庄里,天蒙蒙亮,早起赶到县城纺织厂做工的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一个女人打门口经过时,屋子里探出个青年的脑袋,张嘴就喊人:“婶娘,帮咱问清楚了没?那修路队还招人吗?” 青年不是定远本地人,他的母亲是定远县出身的姑娘,距离定远不远。以前定远穷乡僻壤的,大家看不上眼,提起定远都说是那犄角旮瘩的。可没想到啊,前不久定远来了个朱大帅,那叫心地善良宽厚仁义全心全意为百姓啊,据说朱大帅一来,那传说中富甲一方被誉为“财神在世”的郑家商队就来了。 建立纺织厂分厂,招收修路队员,那待遇真不错呢! 他婶娘就是纺织厂的女工呢,听说每个月包吃包住能拿好几钱银子呢,现在婶娘家里把她供起来当成金母鸡呢! 青年的舅舅进了修路队,听说下个月也要开工了。 嘿,提前给付了银钱,他那舅舅昨儿切了半斤卤猪肉,配了二两灼酒,边喝边唱以后日子美着呢。 不过修路队招满了,青年虽然眼红的厉害,可是进不去了,这不得拜托婶娘走走关系。 “呸!”那女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以为那修路队好进吗?好进个屁!你婶娘没那么大脸面。” “好婶娘,快帮咱想想办法吧。”青年迭声哀求:“看在咱娘份上,您就发发善心吧。” 女人想了会儿,说道:“进修路队不行,那地儿是个香饽饽,就算你想进也不了,不过眼下还有个好去处……” “快说!什么去处?” “朱大帅军队正在征兵,你要有心博个出路,不如去定远朱大帅府邸门口登记处报名。” 一听征兵,青年立刻垮下脸,哭丧着说道:“哎哟我的好婶娘,那当兵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兜里没落下几个子儿,您别坑我行嘛?” “咱哪有闲工夫坑你啊,朱大帅招兵和别人招兵不一样,不光先给饷银,而且还说了,若是有伤亡者,家中老幼妇孺可领取什么生活费,只要朱大帅在一日,就能领到妇人再嫁,儿女嫁娶,这银子虽不多,但好歹是个念想。”那边传来同伴催促声,女人加快语速:“你家中无良田,朱大帅还说若是能打下滁州,就给当兵的优先分土地。” 说完,急匆匆走了,留下若有所思的青年。 “分土地吗?”青年咬咬牙,想起家中十几口人挤在一处的狼狈,立刻收拾好包裹,马不停蹄往县城赶去了。 定远县城招兵布告旁边,先贴出当兵能得到什么后,这成了件稀罕事儿,不多时功夫,走南闯北的行商在有心人授意下,半天功夫,便传遍附近村落。 修路队虽然是个香饽饽,可毕竟狼多肉少,挤破脑袋也抢不到这好差事。 当兵就不一样了,征召数量大,几乎来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虽然给的条件有画大饼嫌疑,但好歹有了个念想,所以来报名的青壮年还是不少的。 接下来两三个月,定远县全民皆兵。 每天天不亮,城外响起口号声响彻全县城,一开始有人骂有人烦,那晚归的浪荡书生和花街柳巷的姑娘们日日恨得牙痒痒,叫人日不能寐。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那口号仿佛有魔力,什么“想要富,先修路,多种树。”还有什么“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男儿立志出乡关,不破成名誓不还。” 一股脑钻进耳朵里,忘不了躲不了。 过了几天,有睡不着觉少的百姓跟随晨练的士兵出城,远远挂在队伍后面跑步。后来是晨起读书的书生,爱睡懒觉的年轻人,夜不归宿的文人雅客们。 他们每天早上跟着士卒跑步,晨练,打军体拳,上面徐达在教,下面士兵在苦练,最后边一群东倒西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似模似样比划。 还别说,几天下来神清气爽身手矫健,连书都能看进去好几本呢。 半个月后,大部队里逐渐出现女人身影。 一开始,有老学究嘟嘟囔囔:“女人家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 还没说话,一根拐杖狠狠敲上屁股,打得他嗷嗷喊:“娘,别打了!” 旁边举着拐杖,气呼呼的老太太狠狠瞪他:“生你养你的不是女人?” 老学究还要辩解:“娘啊,您老回去歇着不行吗?” “不行!”老太太独自拉扯儿子长大,脾气倔强得很:“人家李老太太,赵老太太能来,咱为什么不行?”说着,颤颤巍巍杵着拐杖找老姐妹跳郑家英英姑娘教得广场舞去了。 可怜老学究平白无故挨了亲娘的打,还敢怒不敢言,只有默默咽下委屈。 英英带着一帮老太太在城外草地上跳广场舞。 草地前面是新建立的朱家大军军营,草地后面临水照花,聚集文人雅客吟诗作对,草地中央,两旁女妓们手持各种乐器,按照英英给的曲谱,什么最炫民族风,什么小苹果听都没听过的曲子。 最初,这些青楼大家是抗拒的。 她们非雅曲不奏,非文宴不赴,可后来……对不起,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真香! 英英姑娘说得对,这工作轻轻松松,吃吃喝喝,不用卖笑为生,多好的事儿啊,几场广场舞下来,这些自命清高的大家们弹得比谁都起劲儿,跳起广场舞都能当团队领舞了。 英英姑娘还说了,等拿下了滁州,就搞个广场舞大会,每个地儿组几个广场舞团队,再聘请她们当广场舞老师,只要姐妹们好好学好好跳,日后就能光明正大得养活自己,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楼子里的妈妈早就接到了朱大帅下得命令,若是日后楼中姑娘们能自赎其身,谁都不许故意刁难,否则城门口那些尚未烂光的尸体,就是她们前车之鉴!!! 男人们盼着打滁州,拿下滁州分土地。 女人们盼着打滁州,拿下滁州过好日子。 所有人心都期盼着,劲往一处使。 某天早上,英英刚睡醒,听见外面欢声震天,拖拉着鞋子推开窗户,窗户外那人身披银甲,头戴红巾,不知站了多久,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掉露水。 “你站很久了吗?”英英轻声问他。 “没多久。”他抬起俊朗脸庞,露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英英,咱要出征了。” 英英弯腰,单手垫在窗户上,望着他叹了口气:“是啊,你要出征了,而我还要待在家里,等你回来。” 他走过来摸摸英英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湿气:“不要害怕,英英,我会平安回来的。” 英英脸埋进手臂弯,垫在窗沿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斜斜望着他,想:是啊,你是明太祖朱元璋,你会平安活着回来,可我这心里怎么空荡荡的,难受得要命呢? 英英想这也许就是思念不舍之情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首“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此时此刻此情相思入骨。 她想拉着朱重八的衣角,撒撒娇哄哄他说你不要走,可话到了嘴边,变成句:“请珍重自己。” 青年掀起披风,潇洒凌厉的动作宛如动人的画卷。 这副画卷消失在阴影处,英英摸了摸脸,一手温热的液体。 她听见头顶响起了叹气声,无奈而宠溺:“你啊,不要哭了啊。” 人哭的时候千万不要劝,更不要哄,有些人比如阿英就是人来疯,越想越委屈,越委屈眼泪越流出来,哭到自己打嗝喘不上气,就被人温柔抱在怀里拍拍背顺哭嗝。 她还特嘴硬:“哭、哭和你没关系啊、你走就走嘛……嗝……” 打完嗝,捂住嘴,漂亮的杏仁眼里几分羞涩,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丢人啊! 嗝。 朱元璋抱着英英,英英说什么他都嗯嗯啊啊答应下来,心里觉得害羞还嘴硬的英英真可爱啊,是这天底下最可爱最可爱最最可爱的姑娘了。 朱元璋那颗冷硬心肠仿佛泡在温水里,咕噜噜千疮百孔往里面灌水,心肠软乎乎,恨不得溺死其中。 他有点明白昏君的感受了。 可他和昏君不一样,昏君爱美人,见一个爱一个,他爱英英,情有独钟。 “英英呀,你哭的咱心都要碎啦。”朱元璋抱着英英,就像抱着易碎的瓷器瓶儿,大开大合的力道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碎了跌伤了。 他的英英,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英英打了个嗝:“碎了拿502黏起来嘛,唔,我的眼睛……”揉揉眼,红通通像兔子,酸酸的疼。 “别揉。”朱元璋赶紧制止她,弯腰凑过去撩开她的眼睑,轻轻往里面吹气:“沙子迷眼了,越揉越痛。” 英英睁大眼睛保持姿势不变,两人间距离几乎为零,朱元璋早上用的薄荷盐刷牙的牙盐味儿还夹杂了点酒心糖的酒味儿。 英英迷迷糊糊的,大脑好像浸泡在酒里,嘴里喃喃道:“你从哪儿摸得酒心糖啊?” 耳边响起低沉的笑声,那声音哄她温柔极了,宛如在耳膜上拂过的羽毛:“张嘴。” “张什么……唔……”冰冰凉凉的嘴唇贴上来,英英下意识舔了舔,抱着她的青年身体颤抖了一下,钢铁似的手臂用力勾住她的腰,要将人融进身体里似的。 “唔……” 朱元璋贴着她的嘴唇轻轻厮磨,低声哄她:“好英英,让我进去吧。” 英英脑子里嗡地一下,耳根子红透了,不知道这人从哪儿学来的情话浪语,太容易想歪了。 英英刚张开嘴,他就贴上来,唇齿纠缠,耳鬓厮磨,两人呼吸急促,身体逐渐发热,撬开齿关的舌尖带着酒香味儿,迷糊了英英的理智,她踮起脚尖凑过去,可偏偏朱元璋坏心眼,可劲撩拨她,英英急了便哼哼唧唧的撒娇。 鼻腔里溢出猫儿似的啜泣声。 朱元璋眼珠子烧红了,心痒难耐。 “唔……” 一吻结束,艳红的唇舌扯出纠缠的水渍,再亲下去可是要出事儿了。 英英把人推开,大口喘气,缓过来后拿眼睛瞪他,偏偏雾蒙蒙水汪汪的没半点杀伤力,反而勾得朱元璋心痒难耐,差点又凑过来。 “停!”英英赶紧喊停,纤细如玉的指尖指着门口:“现在麻溜的赶紧滚蛋!” “不哭了?”朱元璋笑嘻嘻,俯身凑上来,挺直的鼻梁抵在盈盈鼻尖上,英英稍微抬眸,就看见青年那双明亮如星的眼里满到溢出的深情。 英英生气的捶他:“谁教你变坏了?你怎么能用这招!太赖皮了吧?” 朱元璋抓住她的手亲了亲:“怎么就赖皮了?咱喜欢你,你喜欢咱,咱们以后是一生一世的夫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夫妻,为什么不能亲你呢?” “你……”英英又气又羞:“你不要脸!” “那你说说,咱怎么不要脸了?”朱元璋表现的相当无赖,反正脸皮这玩意哪有抱在怀里的小美人香啊? 要哄好媳妇,先学会尊重媳妇,再添三分不要脸。 “你就是坏蛋!” “行行行,咱坏,你喜欢坏蛋。” 朱元璋脾气好极了。 他这么一哄,英英什么伤心难过烦恼都抛之脑后了。 送自家男人到门口,看他翻身上马,策马远去的身影,英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早点回来呀,重八。 朱元璋率队出征,府邸里大小事物全交给阿英。 每日事物如流水般朝元帅府涌来,阿英不光要管基础建设,定远县大小事物,还要给负责后勤的李善长打打下手,采购运输粮草物资伤药。 实在忙不过来,抓来刘伯温帮忙。 刘伯温说自己这辈子是欠她的,不光要忙自己家的事儿,还得忙别人家的事儿。 寄过去给朱元璋的家书里,英英提到人手不够用的情况,正好开会的时候朱元璋提出来这问题,下面的胡大海绞尽脑汁给推荐了个人。 “此人名叫宋寿,字景濂,金华潜江人溪。” 第93章 年后去提亲 朱元璋攻下滁州要比所有人想象中的容易,滁州残留的元军一触即溃,早早弃城而逃,这也叫围观看戏的那些人捶胸顿足喊朱重八捡了个大漏子,却不想想自己瞻前顾后,误以为滁州是铜墙铁壁而错失良机。 滁州城内,朱元璋拿下官邸后,重新建立自己的管理系统。 胡大海提议求贤宋濂,朱元璋便带着亲信奔赴潜江人溪。 前前后后花去小半个月时间,等英英来到滁州时,那位宋濂先生已经被请到了滁州,正式加入朱元璋幕僚阵营。 “宋濂先生?”英英拿笔批文件,上面写着滁州市场调研表和滁州商业市场价格初步定制,这玩意出自刘伯温之手,刘先生博学多才万能小帮手,英英从图书馆里抄了几本市场经济学的书给他研读,短短数日,他就能有模有样写计划书了。 还是用现代的词汇。 刘先生真乃奇才也。 朱元璋抓起一块破布擦拭铠甲,坐在离英英很近的地方。 自从滁州出征前一吻后,他变得粘人起来,害怕英英担心自己,便总是自觉出现在英英目光所及之处,方寸可闻之间。 “宋濂是个贤才。”能被朱元璋称为贤才的目前只有三个:刘伯温打头,李善长居中,最后就是宋濂。 除此以外的别人只能喊人才。 阿英对于宋濂的才学并不怀疑,这人和刘伯温并称“明初四大家”必然是有几把刷子的。 她只是在做滁州市场的调控。 滁州原有市场商户比定远更顽固,而且滁州氏族不像定远,仗着天高皇帝远官商勾结,收取百姓私税,弄得引火自焚。 滁州氏族低调做人,懂得韬光养晦,朱元璋入住滁州后,当地各行当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当起缩头乌龟。 但这并不会成为英英收手的原因。 商场如战场。 假如郑家商会想吃下滁州的市场,必须对原有商户进行打压。 武有朱元璋扶持,文有珍妮纺织机在手,短短数十日,大量便宜廉价实惠好用的棉纱流入滁州,滁州大街小巷的布匹行当开始大甩卖,价格一降再降。 而私人布铺里,来自郑家商队的推销员采用回购的方式,如果这家店铺愿意代理出售郑家棉纱,便由郑家出资原价购下本来售卖的棉纱,再采用买十送一的方法,成本源头管控。 半个月后,偌大的滁州棉纱市场除了郑家棉纱外,无一幸存者,剩下的不是改卖郑家棉纱就是关门倒闭。 而宋濂就是卡着这个时间点,拿着滁州米粮改进方案登门拜访的。 “郑姑娘,主公。”宋濂在书房里见到躺在榻上左手闲书右手桂花糕没个正形的朱元璋时,小小吃惊。 朱元璋是个在下属面前非常注意形象的人,或豪爽仁义,或心地宽厚,或霸气凌厉,不拘小节中隐藏着个人的面子工程。 说白了,这人不管哪一面,都做得很好。 可眼前的朱元璋,榻边摆放着造型奇怪,一只飞到门口,一只歪七扭八的毛绒绒鞋子,左手闲书写着“我在天宫炼丹那些年”,署名:青田居士。右手抓起桂花糕塞进嘴里,眼睛眨也不眨,舍不得挪开片刻,嘴里还对刚进门的宋濂招呼:“宋濂来了啊,随便坐别客气,英英刚得了上好的碧螺春,你叫她拿出来给咱们尝尝。” “……”宋濂苦笑:“主公……” 您敢正眼看看人阿英姑娘吗?毛笔都给折断了,那眼神生吃了您的心都有了。 我一小小幕僚,敢向未来主母讨茶喝吗? “宋先生别听他的。”阿英扔掉半截毛笔,掏出茶叶罐子,叫人给宋濂沏了茶:“上好的碧螺春,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爱喝这口绿叶茶。” “好茶。”碧螺春香味扑鼻,清香回甘,略带一丝丝涩味,不但不影响口感,更是锦上添花。 英英喝下半盏热茶,起身走到朱元璋身边,将剩下半盏热茶喂了过去。 英明神武朱大帅像极嗷嗷待哺的不孝子,喝完砸吧嘴不满足:“再来半盏,咱还没尝到味儿呢。” “牛嚼牡丹。”英英舍不得好茶叶,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坐在他榻边拿过闲书翻了两页,嘴里和宋濂说话:“宋先生是为了滁州商会来的?” “正是。”宋濂正色道:“我观郑姑娘短短数日冲毁滁州棉业市场,其行事手段极为高明,故而想借棉纱改粮药。” “后勤不是一直由李善长负责吗?”这两怎么换工作了? 朱元璋表示宋濂刚来,先让他跟着李善长熟悉一下工作。 李善长最近比较忙,自从体会到宋濂的好处后忙着孜孜不倦满地找贤人。 英英理解,给宋濂的计划书上写下建议,然后叫他去找隔壁的刘伯温。 宋濂道谢后离开,英英和朱元璋腻歪了会儿,朱元璋拽着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打转,忽然来了句:“年底咱去找舅舅提亲吧?” 英英一惊,马上坐直身体,头皮一紧:“疼疼疼……” 朱元璋吓了一跳,赶紧松手,揉揉英英的头:“痛痛飞走,不痛不痛。”然后默默将扯下来那缕头发藏进袖子里,掖了掖。 英英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揪着他刚刚那句话:“咋想起来提亲了?” 朱元璋“啊”了声:“咱一直都想着啊。” 这抱着媳妇只能看不能困觉觉多难受啊。再说今年英英就要笈礼了,过完笈礼提亲,明年再成亲不就好了吗? 朱元璋这人打小穷怕了,自己个儿的宝贝非得扒拉到碗里,紧紧搂在怀里日日夜夜盯着才安心,这不,一日不娶英英他抓心捞肝的难受。 英英可不惯着他:“不怕舅舅打你了?” 朱元璋表情呆滞,桂花糕掉地上,倒抽一口冷气,咬咬牙信誓旦旦:“咱虽然怕舅舅的铁拳,但咱为了妹子你可以无惧任何困难。” 英英给他竖大拇指:“行,年底你就去提亲吧。” 朱元璋喜不自胜,搂住英英亲了一口。 第94章 笈礼 英英在滁州举办了笈礼,笈礼前几日,请帖散出去,郑家老太爷老太夫人和郑舅舅赶来滁州,作为笈礼正宾。 郑家村是个世外桃源的好地方,阿英不希望在自己无力保护他的情况下被越来越多目光注意到他。 所以滁州办笈礼为上上策。 笈礼前几天,该到的客人都到了,笈礼那天早上,英英早早起床,按照流程洗脸梳妆,乌黑油亮的长发编个粗粗麻花辫,提着篮子在家人的簇拥下到郊外采摘笈礼用的花束。 采摘花束的工作必须由举行笈礼的女娃娃亲手完成。 得知郑家商队的东家姑娘要举办笈礼,不少人家选择在同一天一起举办笈礼。这种行为非但不是冒犯,还是一种祝福。 女娃娃们在城门口见面,各自提花篮,拽裙角,笑语盈盈的脸庞青春美丽,一阵风似的吹过绿草如茵的大地,拂过鲜花盛开的灌丛草木。 “英英姑娘。” 姑娘们欢声笑语,和英英打招呼。 她们穿着鲜艳的裙子,戴着鲜花和草木为点缀,笑声如银铃响动。 “姐姐们好。”英英跨过溪流,和大部队汇合,一起朝城外而去。 等她们采完鲜花满载而归,已经是傍晚了,夕阳铺成归家小道,两岸芳草萋萋虫鸟鸣叫。 结伴而归的姑娘们形成靓丽的风景线,路人们遇到姑娘们,停下脚步问声好,年轻的小伙子们瞧见姑娘们裙角飘飘,美丽动人的模样,羞红着脸低下头,还有胆儿大的便壮着胆子唱情歌。 出自诗经的情歌好听又动人。 朱元璋的声音在变声期少年人里非常明显,他唱起情歌既生涩又热情,既爽朗又温柔,他站在人群中就像闯入鸡群的白鹤,误入兽群的猛虎,威严初成,势不可挡。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姑娘们可识趣了,滁州谁不知道朱元璋虽是个良人美婿,却一心一意扑在郑家姑娘身上?从不看旁人二眼? 既然郎心似铁,情有独钟,谁家闺秀愿意去碰钉子? 还不如成人之美。 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碰了碰英英,挤眉弄眼笑语晏晏:“英英,快上啊,你要不去,我们姐妹可去了啊。” 英英急了:“那是我的,我的。”话刚出口,发觉失言,气呼呼看着这帮小娘子:“好啊,你们捉弄我!” “哎,我们可没有捉弄你。”一个绿裙子姑娘正色道:“那朱大帅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你俩郎情妾意,我们自然不会去横插一杠子,但你若是不要了,那咱们姐妹不就有机会了?” “对啊。” 几个姑娘纷纷点头。 笈礼时节是姑娘们一生中唯一可以选择相看对象的时机,错过今日,日后多得是盲婚哑嫁,困于后宅郁郁终生者。 英英拿她们没辙,叹了口气:“我才不给你们机会呢。”清清嗓子,盯着朱元璋灼热的眼神走出来,清丽婉约的歌声回应他的感情:“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好,好样的!” 男男女女吃瓜群众纷纷叫好,热情洋溢声中,少女羞红了脸颊,犹如桃李明艳,青年欢喜而雀跃,恨不得放声长啸,高歌载舞。 有了这二位打头阵,下面的姑娘小伙子们踊跃上前表达自己的感情。 自宋以后,对女子束缚越发严苛,唯有元末明初,礼崩乐坏,释放人性之时才能窥见其性情之真诚。 而后明清二朝,加大节妇表彰,不知几许女子青灯古佛,枯坐岁月了却残生。 当然这在英英看来,完全是浪费社会生产力的表现啊! 英英:痛心疾首! 姑娘们唱完情歌,一同朝祭拜花神娘娘的庙宇走去。 在那里等候多时的花神娘娘的庙祝会为姑娘们唱赞词,吟歌谣,再由每位姑娘的正宾举行笈礼簪花,表示我们家姑娘是个大人了,有心仪的男孩子可以登门求亲了。 有钱人家会在笈礼簪笈结束后,摆上宴席,宴请请朋好友。 阿英就住在朱元璋府邸上,院子里摆了两桌,一桌郑家人,一桌朱元璋的下属们。 朱元璋亲自提壶为两位老人和郑舅舅倒酒,小意温柔,举止和缓,坐在旁边那桌的汤和大吃一惊,颇有八卦之心。 而徐达则带着他惯有的面瘫肃穆,连语气都四平八稳的:“老大猫爪子挠心,想媳妇想的,这不得在老岳公岳婆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徐达旁边是胡大海,胡大海旁边是周德兴,朱元璋发达后来投奔的另外一个发小。 周德兴背后正是刘伯温的位置,几人隔得近,说话声音听得见,刘伯温仰着脖子,脚勾住圆桌脚,往周德兴后背一靠,凑过来说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汤和当时不乐意了,你咋用司马昭比我大哥?司马昭什么人?咱大哥什么人?能比吗? 正想撩板凳,旁边徐达面无表情把他按住了:“给刘先生一个面子。” 刘伯温举着筷子,朝徐达点了点:“你比汤和有意思。” 徐达面不改色,静静望着神色悠闲的刘伯温,淡淡道:“先生若有何言,可冲我么好兄弟来,朱大帅乃我们兄弟效忠主公,主辱臣死。” 刘伯温拱拱手:“在下失言,见谅。”脚下一勾,轻轻晃回座位,和旁边的郑元低声道:“朱元璋那小子本事不错,手底下这几个都是真心服他的。” 郑舅舅面容肃穆,盯着忙着夹菜倒酒的朱元璋,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活脱脱黑脸包公的样子。 一顿饭了,各商户,氏族送来的礼摆了满满一院子。 不是这家婆子,就是那家相公的,更有甚者拎不清的喊了媒婆上门,趾高气昂要想看郑家姑娘。 第95章 老朱家来亲戚了 朱元璋可不高兴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子舞起来虎虎生威,愣是没让那几个媒婆踏进大帅府一步。 “朱大帅,朱大帅,咱们是给英英姑娘说亲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英英姑娘该嫁人了。” “对啊,她就是您亲妹子,也没有留一辈子的道理啊。” 一群分不清状况的媒婆扯着嗓子就站在门口不肯走:“郑姑娘,您出来见一见啊,我们家公子可是真心仰慕您呢。” “你放屁,明明我们家公子先来的,我们先。”旁边一个媒婆冲上去扯头花。 “都滚蛋!”剩下那个不甘示弱,推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试图以千斤之躯冲破朱元璋的棍棒。 “你们踏马给老子滚!”握着棍子的朱元璋可不好惹,直接掀开那媒婆,俊朗英气的一张脸皮,气得哆嗦:“谁踏马告诉你们,她是咱妹子的?” 媒婆面面相觑,一齐指着他,异口同声道:“当然是您啊,朱大帅,您刚刚还喊她妹子呢。” “就是就是。”一个媒婆叫起来:“咱们听说郭夫人带郑姑娘情同母女,你又是郭子兴老元帅的义子,可不就是兄妹兄妹的?” “放屁放屁放屁!”朱元璋气死了:“她是咱亲妹妹,不是咱义妹。” 众媒婆:“啊???” 正巧阿英走出来,还没等她站稳脚跟,青年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带,将人带进怀里,欺身压上,吻了个结结实实。 “唔……” 英英:??? 众媒婆纷纷捡起掉落一地的眼珠子:还真是情妹妹,溜了溜了! “你吃醋了?”一吻结束,英英靠在朱元璋结实的胸上,小手捏了捏胸肌,饱满q弹的肌肉触感销魂。 “别乱动。”青年咬紧了牙关,俊眉星目里涌动着被撩拨的火焰:“那帮没眼色的,居然说咱俩是义兄妹。”提起这儿,朱元璋怒火中烧,当年被郭子兴下大狱都没这么愤怒过:“咱明明喊情妹妹,却被误解成这玩意了,冤不冤啊?” “你这叫咎由自取。”英英可不惯着他,戳戳他胸口,示意让开:“谁叫你一口一个妹子的?” 瞧她得意洋洋的模样,起了玩心的朱元璋忽然喊道:“妹子!” “哎。”条件反射回答的英英马上捂嘴,但为时已晚,扬眉吐气的朱元璋指着她哈哈大笑,见牙不见眼那种,特阳光开朗大男孩:“还说咱呢,你瞧瞧你,还不是咎由自取。” 是不是今儿过不去这四个字了? 跳脚起来,完全蛮不讲理的阿英撩起棍子,追得朱元璋满院子乱窜。 抱头鼠窜的青年还振振有词:“你这叫恼羞成怒,蛮不讲理。” “今儿就蛮不讲理怎么滴了!” 英英贼硬气。 朱元璋忒怂:“不、不怎么样,别气坏自己身体。” 有事过来禀告的李善长望着这一幕,摇头叹气:咱们主公夫纲不振,怕媳妇啊! 后来朱元璋听李善长提起,还特别自豪:老子那叫爱老婆!你们懂不懂,一群土鳖! “主公,门外有个叫李贞的人,说是您的姐夫。” 话音落下,杨和也跑进来了,一脸喜色:“老大,你侄子朱文正找着了!”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朱元璋大喜过望,他这一生情缘寡淡,甚少有亲人存活于世,陡然听闻侄子和外甥都来了,自然是喜不自胜,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归高兴,朱元璋放在心里第一位的还是自家未来媳妇。 可怜巴巴回头撒娇:“那啥,英英,今儿大喜啊,放咱一马吧。” 英英见他实在是会装可怜,心一软,丢了棍子,拍拍手:“今儿先放过你。”说完,大步流星朝前厅去。 身后的朱元璋愣住了:“英英你去干哈?” 英英纳闷:“你家里人来了,我自然是要去见的。” 英英要见我家里人啊? 朱元璋心里高兴啊,嘴巴都要裂到耳根子了,听到英英问他:“怎么不行吗?”马上否定:“可以,可以的不得了,咱家人就是你家人,甭客气。” 然后三两步小跑过去,握住人小姑娘香软的小手,一副屁颠颠的模样,直叫李善长和汤和摇头叹气。 这主公没救了,放弃了,下一个吧。 李文忠和朱文正都是朱元璋的子侄外甥辈的亲人,不过老朱属于偏心眼,待李文忠比朱文正更好,而朱文正的下场属于自作自受,颇为凄凉。 见李文忠前,必然撇不开他的父亲李贞。可以说朱元璋待李文忠感情更胜于朱文正,原因就在于李贞在朱元璋穷困潦倒时时长接济,可以说,如果当时没有李贞的救济,朱元璋很可能和父母和大哥一样,也会被饿死了。 “姐夫!” 前厅忐忑不安的李贞见到熟悉的人,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重八!” 两人激动的拥抱在一起,李贞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神情动容:“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好了。” “都是英英的关系。”朱元璋迫不及待拉住英英给自己姐夫介绍,就像个炫耀得到最最心爱珍惜之物的孩子,满脸的快乐:“这是马秀英,英英,是咱未过门的媳妇。” 说完,痛并着快乐(被英英偷偷掐的)咧嘴笑道。 不过英英没否认:“姐夫好,喊我阿英就行。”李贞外表和普通庄稼汉没两样,黝黑的皮肤,憔悴的面容,手脚上布满干活留下的老茧和伤口,看人的时候总是半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瞥一眼,又快速低下头,生怕惹别人不高兴。 “阿英姑娘。” 李贞神态拘谨的打招呼,朝身后两个十来岁的男娃娃招手:“都过来,过来见人。” 两个男娃娃,一个清秀一个英气,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像朱元璋。 李贞指着清秀那个说:“这是咱家的,叫李文忠。” 李文忠有些害羞,乖乖喊人:“舅舅。”迟疑了一下,喊英英:“舅妈。” “好小子!”朱元璋顿时乐了,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招人喜欢! 第97章 蠢蠢欲动 这老朱同志真不靠谱! 英英没好气白了朱元璋一眼,摸摸小孩的头,温声细语:“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来,生活上缺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们准备。”再朝朱文正招招手:“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朱文正性格外向活泼,像只小狼崽子似的野性:“咱叫朱文正,婶娘好,叔叔好。” 朱元璋也很喜欢朱文正:“你怎么遇到姨夫了?” 朱文正笑嘻嘻:“城门口遇到的呗,您都不知道,您在咱们那犄角旮旯名气可大了,都说朱元帅是仁义之师,咱娘带着咱到了门口,咱刚好碰到姨夫,就一块儿进来了。” 朱元璋又问:“那嫂子没跟你一块来?” 朱文正摇摇头:“娘说她不来了,就自己个儿回去了。” 朱文正是朱元璋大哥朱兴隆的独子,朱兴隆因病去世后就由寡母王氏抚养长大。 如今再见,几人自然免不了一顿抱头痛哭。 等几人缓和下来,英英便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姐夫和侄子外甥远道而来,舟车劳顿难免辛苦,咱们边吃边说话。” “好好好,边吃边说。” 李贞自然一口答应,去饭厅的路上,偷偷拉了朱元璋的手说悄悄话:“这么个能干漂亮的姑娘,你小子从哪儿遇到的?” 没曾想糙汉子腼腆羞涩低头,夹着嗓子说:“哪儿是咱遇到她,分明是她捡到了咱回家。” 李贞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憔悴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论不要脸,还得是老朱家的娃! 吃完一顿饭,说了会儿话,安排朱家三口进后院休息。 李贞三人暂时歇在朱帅府邸,等英英这边腾出手来再找房子搬出去。 而朱元璋极为喜爱朱文正和李文忠,次日军营大帐内,两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首次在朱元璋麾下的文臣武将面前亮相。 “这是咱侄子朱文正,这是咱外甥李文忠。” 朱文正外向爽朗,很快和武将集团打成一片,常遇春拍着朱文正的肩膀,说自家媳妇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弟弟,叫蓝玉,自小弓马娴熟,下次带回来给他作伴。 这话里意思哪是把蓝玉引给朱文正看,分明是给朱元璋看,帮蓝玉博个出头露脸的机会。 李善长对小团体武将不感兴趣,老神在在抽出一份没看完的预算,卡着休息空间算数目,忽然旁边凑过来个宋濂,宋濂推了推他:“老李,你说大帅这是几个意思?” 按理来说朱元璋还没成亲,膝下无子,效忠朱元璋的人都很担心,因为朱元璋钟情的那位英姑娘还没到年岁,再算上有孕的时间,估计要好几年才看得见小主公了。 期间不是没有人打过给朱元璋送美人先生庶长子的主意。 可一来嘛朱元璋是个情种,不许任何女人近身,近身必是五旬以上,不会让人误会的老仆妇。 二来嘛,那位英英姑娘本领了得,军营中各方物资还要仰仗人家帮忙凑集,而且刘基那个狐狸成精的混蛋死心塌地认英英姑娘做主公,谁要是不长眼睛,狐狸头上拔毛,他非整得这人后悔来这世上。 谁敢哔哔叨叨? 然而朱元璋今儿的举动,让有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活跃起来了。 李善长老神在在,掐指清算账目,嘴里念念有词。 宋濂看不过去了:“老李,说词啊,说词。” 李善长睁开条眼睛缝:“什么说词?” 宋濂朝常遇春那边努了努嘴:“再不说词,明儿要立小主公了。” 瞧那常遇春殷勤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朱文正是朱元璋亲生的呢。 李善长看了眼坐在上首,表面上笑呵呵的朱元璋,没吱声。 谁敢说朱元璋是发自肺腑高兴? 李善长觉得那个外表爽朗的青年越发变得深沉不可捉摸起来。 做人啊还是谨慎为好,越是飘在天上,摔下来就越痛。 “这不有两孩子吗?”李善长摸出颗糖,朝跟在朱元璋身边,老老实实的李文忠招招手:“这孩子看着就亲切。” 说着,拨开糖衣,塞糖给他吃。 “谢谢李叔叔。”李文忠乖巧道谢后,跑回朱元璋身边,认真听朱元璋和别人说话,而朱文正则要常遇春带着出去骑马玩儿了。 “善长先生又给他吃什么好东西了?”李善长爱好口腹之欲,大帐开会时间久了容易头晕,没事就掏点东西垫吧垫吧,袖子里面有各种小点心,所以朱元璋并不责怪,反而笑着问道。 李善长呵呵一笑:“一点小东西,昨儿送货预算折子出门遇到了英英姑娘,英英姑娘给得点小软糖,说是今年糖厂新做出来的样子货,那口感香软,入口软糯,实在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哦软糖!”朱元璋说到英英,心情明显变好,面上的笑容真心了不少:“英英就是爱折腾,没办法,谁家都有个爱折腾的婆娘。” 李善长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猜到了朱元璋的意图,谨小慎微,轻声回答:“都说孩子像母亲,日后小主公必然是像英英姑娘那边聪明机智的。” “哈哈哈哈,好你个李善长!”上首爆发出笑声,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常遇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朱元璋拍了拍李善长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知我意者,善长也。” 李善长低眉敛目,姿态恭敬:“大帅过奖了。”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眼神深邃而充满笑意,这笑意像藏在宁静夜空下陡然掀起的狂风骤雨。 只需要稍微不留神,就会将人拍打得粉身碎骨。 散会后,宋濂拉住李善长,拽到墙角边,逼问他:“你跟主公打什么官司呢?” 李善长撩开宋濂的爪子,拍拍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笑道:“你猜。” “我猜……我猜你个头啊!”饶是宋濂好脾气,都忍不住生气。 李善长摇摇头:“身为臣子,做好分内之事即可,莫要多思多想,莫要揣测上位者心思。” “你的意思是……” “那位姑娘生的孩子,才是主公期盼的,除此外任何人,都只是个幌子。” 第98章 年底提亲啦 年底前半个月,郑青娥临产期到了,正好庄婉过来换班,阿英和郑青娥一起回郑家村。 临行前,一辆辆乌色马车停在元帅府旁,身披玄色大貉的英俊男人靠在马车边,目光不舍的望着车内。 “英英,你等咱。” 千言万语,无数愁绪化作一句承诺。 阿英撩开帘子,外面贼冷,风呼呼的吹,车内还有个孕妇,只能长话短说:“行了别婆婆妈妈的,我走了啊。” 说完,催促马车前行。 车辙嘎吱嘎吱响起来,冬天的傍晚雾沉沉透着铁灰色,青年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空荡荡,既酸涩又不舍,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竟然撩开大貉,拔足狂奔追了上去,扒拉着车边,大声喊:“英英,等咱过去娶你,你一定要等咱啊!!!” “有完没完!”朱元璋扯开帘子,寒风扑了阿英一脸,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朱元璋:“你丫的上演qy剧呢?” “英……” “英你个大头鬼,冷死了。”用力扯回帘子:“阿二哥加快点速度,别被某个混蛋追上来了。” 朱元璋委屈脸:“阿二哥……”脚下发力狂奔,居然没被马车甩下,可见一腔真心之真诚了。 认真赶车的阿二:你这样显得咱很像王母娘娘知道吗? “抱歉了重八,咱要听东家的。”这个道歉啊听起来很敷衍:“驾!” 马儿嘶鸣,加快奔跑速度,扬长而去。 “英啊,别把咱忘了……”寒风中徒留朱元帅痴心不改,瑟瑟发抖。 朱大帅身后响起诡异笑声。 朱元璋将脑袋向后转去,一张巨大无比的马脸陡然闯入眼帘,马鼻子喷出白沫星子,挂着人性化贱兮兮的笑容,一溜烟跑了过去。 朱元璋:踏马的迟早有一天宰了这贱马! 郑家村,第一场雪降落前,郑青娥生了个姑娘,重八斤二两。 帮忙接生的秀姨都说,好几年没见到这么健壮的姑娘了。 办完郑青娥家姑娘的洗三酒,转眼到了快过年了。 朱元璋赶在年前来的。 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夹裹着落下的初雪,带着数十辆马车,来到郑家村里。 哟,朱队。”了望点的负责人郑狗蛋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看见熟人进来,脚一勾,勾住树枝倒挂而下,他穿着一身枯叶色迷彩服,脸上抹了油彩,腰悬军刺背勒弓箭,身手矫健如猿猴,正好落在朱文正跟前,吓得朱文正喊起来:“有野猴子!!!” “瞎嚷嚷啥呢?”被喊野猴子的郑狗蛋不乐意了,单手绕过朱文正后颈,手腕用巧劲一抓一带一荡,嗖得一下子,一团黑影朝旁边的汤和砸了过去。 汤和可不敢松手,搂着朱文正冲郑狗蛋嘿嘿一笑,讨饶:“咱说狗蛋兄弟啊,可别作弄人了,方才是这臭小子不对,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原谅他吧。” 这郑狗蛋不知怎么回事,仿佛天生就是干斥候这行的,属于祖师爷当饭吃,老天爷追着喂生怕孩子饿着。 这孩子干暗杀潜伏的才能惊才绝艳。 所以汤和不愿意得罪他。 尤其这厮小肚鸡肠,对村子里以外的人抱有非常强烈的警惕心。 郑狗蛋哦豁一声,身体卷曲成弓,腰腹用力,轻轻落地,没激起尘埃,轻得像片落叶一样。 “行,你们进去吧。” 郑狗蛋摆摆手,让开道路。 朱文正不服气,扭头想骂人,目光落到郑狗蛋的位置,愣住了:人呢? 刚刚站在这儿,那么大的活人呢? 朱文正有些颤栗,温热带着湿意的手掌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睛,青年低沉威严的声音仿佛能驱散黑暗:“别怕,没人能伤害你。” “你是咱朱元璋的侄子!” 朱文正心中生出热流,仰头铿锵有力回应:“是,叔父!” 目送队伍进村,靠在树上屈起一条腿,懒洋洋打了个呵欠的青年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这才几天功夫,朱队变霸气了啊。”他故意用杀气吓唬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没想到被朱队护犊子拦住了。 朱元璋冷冷瞥过来的眼神里好像在说要不是他是阿英的族人,只怕拳头就过来了。 “啧,真不爽啊。” 郑狗蛋想起他们家如花似玉的宝贝东家要嫁人了,这心里头就不怎么痛快。 不痛快的可不止郑狗蛋,刚进村,广场上摆开几桌酒席,一水拳头大的瓷碗盛满了酒水。 “听说你们当兵打仗的酒量都不错。”几个膀大腰圆的屠夫往桌边一站,那压迫感半点不是给上战场的武将们:“来吧,今儿喝倒咱们兄弟们,就算过了这关了,否则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嘿,你们这是……”常遇春立刻不干了,撸袖子上阵:“哪个喝不下哪个就是怂蛋!” “好小子,有胆!”几个叔叔辈的屠夫大赞一声,端起酒碗,一口气饮尽。 这场较量最终两方同时倒下。 朱元璋继续前进。 李善长摇头叹气:“路漫漫修其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肩膀一沉,李善长一愣。 朱元璋指向前方:“吾将上下而求索,去吧先生,咱相信你可以的。” 李善长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狐狸眼青年,嘴唇哆嗦,热泪盈眶,竟生出悲腔凄楚之感,失声道:“何至于此啊!” 扭头,已然躲远的宋濂和新加入队伍的陶安抬手做礼,明摆着看戏。 偏偏刘基刘伯温这个冤家,步步紧逼,迈着步子,冷脸而来,手持算筹:“善长兄,请吧。” 李善长抹了把脸,豁出去了:“伯温兄,手下留情。” 半个时辰后,刘伯温冷哼一声:“留什么情啊,您这忒能干啊。” 说着,阴阳怪气的走了。 汰,九章算术居然没干过李善长,失策失策! “先生您哪儿是失策,您这是用心良苦啊。” 刘基走到村口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眯着眼,好半天认出个影子:“狗蛋,下来,咋跟先生说话呢?回去抄二十遍道德经。” “先生喂!” 郑狗蛋苦瓜脸:“您饶了咱吧,是咱错了!” 刘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憋着气:“认错比谁都积极,骨气呢?” 郑狗蛋反驳:“英英姐说了,必要的时候舍骨气换一线生机!” 刘基悻悻:“她的话倒是记得住……” 不过方才在朱重八那厮的谋士里,有个新面孔,改天抽空摸摸底子。 “啊啊啊切!” 胖乎乎的陶安仰天打了个大喷嚏。 谁背后念叨他呢? 第99章 吃软饭不可貌相 李善长斜睨这胖子,哼了声:“莫不是前几日事务繁忙,身子染了风寒?” 陶安摆摆手:“先生莫要取笑了。”指着入村后,耳目一新的地方,感叹:“此处真乃世外桃源之乡也。” 但见阡陌纵横,脚底由一条条灰色坚硬之物铺成道路,平坦工整,虽昨夜下过一场暴雨,道路两旁泥泞不堪,但唯独这灰色道路依旧整洁平坦,走起来不仅省时省力,更叫人心情愉悦。 “此物为何?”陶安惊奇极了。 “此乃水泥。”宋濂负责水泥这块儿,凑过来解释道:“此物可铺路,日行千里,可建房,冬暖夏凉,可造城,坚不可摧,此物乃阿英姑娘做发明出来,英姑娘给取名“水泥”。” 虽然效果夸张了点,但好处肉眼可见。 陶安连忙询问:“不知造价几何?” 宋濂摊手,表示不知道。陶安不信,主管水泥事务的宋濂居然不清楚造价? 宋濂见他不信,只说道:“负责造出水泥的是阿英姑娘,负责施工队修建的是郑家商队。” 陶安一惊:“那咱们?” 宋濂痴笑:“咱们负责招募人员。给他们打打下手,端茶递水。”说着,拍拍陶安肩膀:“水泥人家自带,银子他们自掏腰包。老陶啊,吃软饭就该拿出态度!” 陶安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偷偷看坐在马背上,高大威严,冷峻睥睨的朱元璋一眼,一股无语深深涌上陶安心头:果然啊,吃软饭不可貌相! 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朱元璋目光锐利,猛的回头:陶安? 朱元璋挑了挑眉:老陶,有事儿? 陶安讪讪一笑:没事,看看,看看而已。 郑英家位于村尾,黄墙黑瓦,和普通乡绅人家没什么两样。 陶安第一眼以为走错了地方,直到朱元璋率先走上去敲门,才明白没找错门。 按理来说,郑家商队富甲天下,坐拥资产无数,合该仆妇成群,呼奴唤婢好不快活才对,可为何如此寒酸? “英英说过,钱财是实现欲望的手段,而不是通过欲望来得到钱财。”朱元璋敲响大门,等待的时间里,对疑惑的陶安解释道:“阿英不是沉迷于钱财的人,耽于美色者,心智薄弱,沉于钱财者,为欲望所俘虏” 这里是指人而非女人,意味着朱元璋说得是郑英在钱财上的淡泊,是超越性别的。 陶安垂眸敛目,后退半步,拱手行礼道:“安谨记于心。” 陶安以为朱元璋在敲打自己,可朱元璋是真心在夸自己媳妇,这也导致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发挥奇妙的作用,后来陶安总领户部尚书,掌天下考核校准钱粮,却两袖清风,一腔清白。 朱元璋:咱真的只是炫耀媳妇而已,别误会啊! 门是忽然打开的。 武将们心中一惊,对方靠近大门时,他们毫无察觉不说,更是没有丝毫警惕心。 朱元璋表现的镇定自若,微微弯腰,态度谦逊:“问舅舅安。” 朱元璋的部下看见青衣男人嘴唇动了动,眉头紧皱,似乎想骂人又吞了回去,最后不急不慢地“嗯”了声:“进来吧。” 呼。 好大一口气,谁发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提着一口气,缓缓松开。 嗯,来自舅舅的压迫感。 非同寻常也。 “外公,外婆。”大堂上坐着两位面容慈和的老人,贵为义军统帅的青年撩起衣摆,毫不犹豫跪拜下去:“重八拜见两位长辈。” 身后的部下自然跟着跪拜。 “使不得。”外婆吓了一跳,连忙扶起朱元璋:“如今你是有身份的人了,岂能再随意跪拜咱这糟老婆子。” “在重八心里,外公外婆和舅舅,就是重八的亲人,重八拜您二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朱元璋语气真诚,态度诚挚,特别讨人喜欢。 两位老人自然喜不自禁。 一旁的郑元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重八。”英英进门,一眼瞧见朱元璋,眉开眼笑的喊他:“怎么来得这般早?” 朱元璋自然的伸手,把她拉过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语气亲密:“日夜思念你,就早点过来了。” 英英心里受用极了,脸上还要做虚伪的面子工程,白了他一眼:“花言巧语,不学好的。” 朱元璋笑而不语。 他的花言巧语只对一人那就不叫花言巧语了,那叫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几人入座,商量婚事。 剩余几人由陶安牵头,提出想参观郑家村的想法。 舅舅带着他们出门,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郑狗蛋。” 郑家村鼎鼎有名的大闲人,神出鬼没.狗蛋瞬间出现。 “头儿!”郑狗蛋站姿笔直,目光炯炯有神,好像条摇尾巴的狗子:有啥重要指示呢?头儿? 郑元指着身后的一群闲杂人等:“带他们去参观参观村子,该去的不该去的你自己看着办。” 郑狗蛋挠头:太为难狗蛋了。 郑元才不管郑狗蛋呢,扭头就自己个儿进屋了。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热情洋溢的青年挠了挠头,尝试性开口:“那诸位跟咱走吧。” 几人点点头。 郑狗蛋年纪比朱文正和李文忠大不了几岁,加上朱文正性格外向,不摆架子,也不记仇,屁颠颠跟在郑狗蛋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满嘴喊,一会儿问哥哥身法怎么练的,一会儿问哥哥学得哪门功夫,最后再摸摸哥哥腰间的三菱军刺,馋得不要不要的。 这玩意是件宝贝儿,就连常遇春和汤和也眼馋,恨不得搞两件戴身上,尤其是汤和,他是亲眼见过这玩意的威力的,顿时夸得天花乱坠,搞得郑狗蛋脸红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汤和这人不错,能处! 夸夸怪汤和:咱卖力尽心的夸夸你,把宝贝借咱玩玩呗~~~ “功夫都是郑队教的,不拘哪门哪派,咱这人天生擅长隐蔽,练功的时候就跑到深山老林里,潜伏起来,有时候郑队叫咱趁母兽不在巢穴,偷几只崽子,有时候又叫咱把崽子放回去……” 郑狗蛋的话叫众人一惊。 有能耐往带崽母兽巢穴偷和放都不被发现的,这小子隐蔽功夫非同一般啊。 第100章 你们这村,还要人吗? “前面呢,就是工厂,从左到右,分别是糖厂,水泥厂和纺织厂,纺织厂里分两大车间,一类是羊毛纺织,一类是棉纱纺织。” 青年在前面带路,朝最右边的灰色高顶建筑走去。 建筑门口,有两个身穿同款服饰,不同颜色,持驽箭背陌刀的青年。 “队长叫咱带着他们参观一下。”郑狗蛋上前交接,得知是郑元命令后,两人拿出本子给郑狗蛋登记,随后三人同时行礼后,两人后退让开道路,郑狗蛋则跑回原位喊汤和他们往里面走。 “这守卫真有意思。”常遇春摸着下颌,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两人。 这二者身高体型相似,举止不苟言笑,举头投足间明显经过训练,矫健的身形下隐藏着恐怖的爆发力,凝视他们的目光波澜不惊,像平静隐藏着惊雷的湖面。 加上做工精良的弩箭,由精铁打造的武器,叫常遇春见之心喜,忍不住抚掌叹道:“有此精兵五千,吾能拿下金陵。”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郑狗蛋虽然明白常遇春乃为将者见兵心喜而不自胜,忽故而赞叹,可心里还是不爽快。 “郑家村护卫队,只听令于阿英。”青年舌尖抵住齿关,“啧”了声:“诸位若有能耐请得动我们东家,护卫队自然是悍不畏死,战死方休。” 常遇春喜道:“既然如此……” 陶安赶紧拽住他,咳嗽两声:没看见人家脸色阴沉吗? 常遇春挠头:这不是他说得嘛。 郑狗蛋耷拉眼皮子:老子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这厮嘴巴毒得很,深得刘基真传,要不是顾忌朱元璋,估摸着不光动嘴,直接飞龙骑脸输出。 此事揭开不提,进入工厂内,未见事物先闻声。 咔嚓咔嚓的响声整齐划一。 数十张造型奇怪的织造机器宛如不知疲倦的野兽,不断吞如丝线,吐出大量布匹棉纱。 “珍妮纺织机。”被郑狗蛋喊过来的女人解释说道:“成量是正常纺布机的数倍之多,损耗量也是减少许多。” 陶安他们注意到女人胸前悬挂着一枚木牌,上面写着甲字车间,一组组长:郑春花。 郑春花应该是她的名字,那么甲子车间就是郑狗蛋先前说过的两大车间其中一个,而一组组长呢? 陶安说出疑问。 女人笑着回答:“咱们二十人为一组,两组为一班,四个时辰轮班,分为早班和晚班两组,你们可以到正在扩建的定远分厂看看,那里和这里是一样的运行模式。” 陶安又问薪酬,得到令人吃惊的答案。 这些纺织女工的薪酬,竟然比市面上绣娘的薪酬高出两倍,而且还有什么保险,什么带薪假。 这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阿英说了,现在交保险,是为了将来考虑。咱也不懂啥叫保险,不过咱娃娃病了,村里大夫免费看病,这是只有交了保险才能享受的。”女人看模样和平常村妇没什么两样,笑意盈盈的脸庞平凡朴素,可她的眼里闪闪发光:“现在后入厂的不给交了,好多人想托关系走后门都来不了厂子呢,那些没交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陶安心念一动,这种模式前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似乎大有可为…… 许多年后,大明推出官员享受五险一金制度,为出身贫寒,两袖清风的新进官吏提供福利保障,不论是住房、医疗、还是养老制度,大明朱皇帝手握海外白银矿,不差钱的表示只要你们不贪,好好干,日后吃香的喝辣的。 当然谁不长眼睛非要贪污,不好意思,门口剥皮充草一位请进~ “不光医药费,咱们村里建了学堂,只要交过保险的家里有适龄孩子想要读书的,都可以送到学堂里去,先生和束修都走公出,完全不用咱们操心!” 女人喜滋滋的说道。 常遇春脱口而出:“你们村还缺人吗?一顿五桶米饭,忒能吃,力气贼大那种!” 话一出口,马上捂嘴的常将军顶着同僚谴责的目光,嘿嘿一笑,这不是家里那个臭小子贼能惹是生非嘛。 “不要啦,满员啦,您家要是有小子,可以到定远那边分厂试试。” 陶安若有所思:“附近村庄的青壮劳动力和成年女性都在这里了吗?” 女人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应该都在了吧,大家都是熟人,这最早招工的时候,拖家带口沾亲带故的都来了。” “那你们这儿没有吃里扒外的闲汉?” 陶安询问道。 “没有。”抢在女人前面回话的郑狗蛋眯起眼睛,冷冷盯着陶安:“先生何有此问啊?” 陶安觉得这种沾亲带故,附近几个村子都在一块儿,谁不安好心,拖累村子里的人就会遭到亲族排挤的法子,简直太厉害了。 陶安白净虚胖的外表很是和善,脾气也好得很,朝郑狗蛋拱手赔礼。 女人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你们饿了没?刚好赶上工厂食堂饭点,要不吃点?” “能有什么好吃的呀……”小孩子不懂事儿,朱文正这几天好吃好喝养叼了嘴,嘟囔两句被汤和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踉跄两步,气红了脸,怒目而向:“汤叔叔!” “嘿,你还别小看人家的伙食。”汤和舔了舔嘴:“至少人家这厨子,不说整个滁州,但半个滁州找不出这么好的手艺。” “咱不信!”朱文正嘴硬。 “去试试!”汤和扛起朱文正就跑,李文忠腿短,屁颠颠跟上。 一群人杀向饭堂。 陶安落在最后面,目光扫视一圈那些古怪机器,掏出小本本,用炭笔勾勒出简易符号。 这些机器,也能做成大生意。 等主母过门,再询问主母要不要合作开遍大江南北。 记下来,先记下来。 还有保险的法子,同样记下来,回头找李善长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能在他们营里弄给将帅。 想着,陶安面色发苦,掐指一算。 完蛋,预算不够,地主家没余粮啊! 希望主公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让阿英姑娘多出点银子。 第101章 人才捡漏王梁兆 “大婶,咱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多给点肉!” 郑家村工人食堂里,忽然出现个陌生的小子,举着手里的盘子,挤在人堆里高声嚷嚷。 “哟这谁家小子,长得真俊俏。” “小家伙几岁啊?订娃娃亲没?” “咱家有个胖闺女,要不你留下来,给咱当那女婿。” 见这小子俊俏可爱,女人们生起逗弄之心。 朱文正哪见过这阵仗,小脸通红,期期艾艾:“不、不定娃娃亲。”梗起脖子:“元兵未灭,天下不平,大丈夫绝不成家,当先立业。” “哈哈哈……” “好有意思的小娃娃……” 女人们人仰马翻,笑得合不拢嘴。 朱文正跳脚:“咱不是小娃娃!” “是是是,你是小男子汉。”一个拳头大的饭勺伸过来,满满当当的红烧肉扣在饭盘上,朱文正抬头,对方冲他慈爱微笑。 小伙子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想起了寡母王氏,父亲去世后,家中重担压在母亲肩头。 乱世艰难,为了养活他,母亲不得不更努力地纺布种地,每每日未出而起,夜深月升方回。 母亲将他送到滁州城前,咬牙拿出家中积蓄,做了顿红烧肉。 那肉烧得和这一样香,腾腾热气里,那张未满三十便憔悴不已的脸写满了坚定:儿啊,记住这肉的味儿,日后要做个日日有肉吃的人呐。 “呀,小娃娃怎么落猫尿了?” 误以为自己逗哭了人家娃娃,女人们赶紧安慰他:“婶娘们不笑话你了。” “咱、咱想起了咱娘……”朱文正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嗓子哑了:“咱娘说咱日后要做个日日有肉吃的人……” 女人们愣住了。 日日有肉吃? 这个理想离谱吗?不离谱,乱世中莫说吃肉,有时候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更有无数人家妻离子散,插草头自卖其身。 有肉吃是一个当娘的对孩子最大的期盼,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光宗耀祖,只求他日后吃饱穿暖,顿顿有肉。 “你娘是个好母亲呢……” “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呢?” “小娃娃别哭,日后你一定有大出息。” “就是就是。” 一个婶娘连连点头,却遭到同伴嘲笑:“不许做跟屁虫。” 婶娘极力辩解:“咱、咱嘴慢,你们欺负咱!” 一群人笑起来,笑声感染了朱文正,小伙纸抿着嘴,偷乐。 旁边等朱文正打饭的陶安等人不见人回来,就让李文忠去找他。 李文忠挤进人群,他属于长相清秀腼腆的类型,这种长相比猴娃娃朱文正更讨婶娘们喜欢,一下子陷入女人堆里没办法出来。这个婶娘逗几句,那个姐姐哄他几声,这两兄弟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 顿时被婶娘们杀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连汤和都喃喃感慨:“玛德,真叫人嫉妒。” “说起来,汤和你跟老大不是来过郑家村吗?咋没讨个媳妇?” 常遇春觉得这事儿很奇怪,汤和还没进村呢,嘴里就嚷嚷郑家村的好处了。 汤和被戳中痛处,眼眶一下子红了,哽咽道:“你以为咱不想吗?郑家村的婆娘心灵手巧,性情都贼好,宜家宜室,哪个汉子不心动?” “可是人家看不上咱!” “说咱不爱洗澡,臭得慌。” 说完,汤和掩面而泣。 众人先愣了,然后爆发出大笑声。 这汤和哪哪都好,就是不爱洗澡,尤其是冬天,天一冷,十天半个月懒得脱衣服,加上男人们,尤其是当兵的气味大,人家女娘看不上就很正常了。 常遇春摸着下颌,想着自己长得俊俏,还爱洗澡,讨个小老婆行不行? 汤和冷笑:有种你在老大面前说你想娶人家郑家村清白姑娘做小老婆? 常遇春讪讪:算了算了,想想而已。 连滚带爬跑回来的小兄弟两个瞪大眼睛,冲常遇春竖起大拇指:婶娘猛如虎,叔叔真丈夫! “啪。”常遇春面子挂不住,一人一个大逼兜子呼后脑勺:“吃饭!” 午饭吃红烧肉,白菜炖豆腐,放在外面冻过的豆腐吸饱了白菜清甜的汤汁,搭配软烂的红烧肉,一口咬下去,别提多香了,几个人都吃了好几碗米饭,眼珠子都红了。 吃完饭,饭后散步。 郑狗蛋叼着草根,带他们走到广场附近,因为年关将近,广场上除了日常跳广场舞的老太太老头外,还有忙着挂红灯笼写对联的。 陶安指着人群中的文士道:“此人是聘请的先生吗?” 郑狗蛋点头:“以前是个秀才老爷,这不是好几年没科举了吗?家里穷揭不开锅,来这儿混口饭吃。” 陶安原以为是个童生,没想到还是个秀才老爷,叹道:“能屈能伸,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郑狗蛋跑过去:“陈遇先生。” 那秀才抬头,真真是人如青竹,有君子温润如玉之风骨,眼神温和,沉静如星光:“狗蛋。” “噗。” 郑狗蛋扭头,谁在笑? 常遇春捂住嘴,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实在是这位风姿绰约的先生嘴里吐出“狗蛋”的名字,显得滑稽可笑。 “先生安好,在下陶安。”陶安倒是起了结交之心,这先生处事风度波澜不惊,是个人才苗子啊。 朱元璋手下的文官集团尚未饱和,想要出人头地那都是有真本事的,日后陶安劝降金陵守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要塞,夸一句在世张仪也不虚了。 陈遇先生回礼道:“陈遇,莫称先生了。” 陶安马上说:“那便叫陈兄吧。” 陈遇是温州人,早年曾是温州有名的神童,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之才。 可惜遇上乱世,本该考上温州府学教授的陈遇携老扶幼,逃难至此。 然后就被捡漏大王王梁兆少爷捡回了家,做了教书先生。 听到陈遇的遭遇,众人既感叹又惊讶,感叹陈遇怀才不遇遭逢乱世之苦,不得不颠沛流离。 惊讶王梁兆那厮真真儿是个人才。 走哪儿都能不动声色捡个大佬潜质的佬回来。 佩服,属实佩服! 陶安都想建议朱元璋招王梁兆入营,专司人才捡漏。 第102章 李善长:咱跟他拼了! 和陈遇道别后,继续沿小道而行。 中途路过护卫队营房,几位将军兴致勃勃进去参观。 “这环境真不错。”见过宿舍,训练场和图书室,常遇春深深叹了口气,难怪人家看不上他们呢,这哪儿是精兵悍将,分明是拿银子堆出来,忠心耿耿的死士。 常遇春毫不怀疑,一旦护卫队下达必死命令,这帮亲兵绝不会苟活一人。 “钱粮,情俱全。”陶安感叹:“世上难寻此等兵卒。” 逛完宿舍,继续前进。 离村不远,一排木屋刷成白色,吸引眼球,刚刚靠近木屋,就能看见门口竖起的牌子:闲人免进。 汤和知道这地干嘛的,扭头和同僚解释:“咱以前在村子里,他们说哪儿都能去,这地儿是寻常不要去。” “为何?”同僚纳闷,想问问郑狗蛋,还没开口说话呢,就看见一个穿着奇怪白大衣的女人,端着装杂物的盆子出来。 汤和惊喜道:“月娘。” 那女人摘下脸上的面罩,微微一笑:“汤和将军。” 汤和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连忙问她:“你家孩子呢?” 女人笑着回答:“他在村子里上学堂呢,晚上会有值班的护卫队送他们放学回来。” 汤和继续询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地儿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所以平日汤和不爱过去溜达,没想到女人竟然在这里,而且汤和在村里待的时间不久,两人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如今看来,还是一份惊喜啊。 女人将盆子里的残渣,统统倒进贴有实验残渣专用的桶子里,边和汤和说话:“咱在这边打杂,帮英姑娘和刘先生处理残渣。” “什么……” “轰动!” 一声震响,那声音如雷霆,似巨兽咆哮,传入耳中,犹如遭到重击,众人龇牙咧嘴,捂着耳朵蹲下来,更有甚者如朱文正李文忠年幼没见过世面的,惊骇的嚷嚷:“地龙翻身了?” “好大的动静!” “什么情况?” “咳咳咳……” “别慌。”月娘表现镇定:“是刘先生在做实验。” “实验是什么?”陶安眼神闪烁,巨大的爆炸声来自于人的操作,那么…… 月娘皱眉,困惑的说道:“阿英说什么多次实验才能得到真相,咱听不明白。” 话音刚落,里面门打开。 穿着白大褂,带着水晶镜片的青年走出,愣了一下:“哟,都在?” “刘先生。”陶安见到刘基的装扮,很惊讶:“方才的巨响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刘基“嗯”了声:“知道啊,改良雷酸汞火绳枪的火药配比而已,不要大惊小怪的。” 刘基在英英眼里,真是个绝世天才,和后世那些中x院大佬相比毫不逊色,能在极短时间内掌握相关知识,吸收并加以改进。关于雷酸汞的制作方式,最开始由阿英主持并引导,后期则完全被刘基接手,现在英英是无情的抄写生理化学各类书籍的搬运工具人。 英英:嘤嘤嘤。 陶安等人没有听过雷酸汞的名字,好奇心顿起,刘伯温没有耐心,更不喜欢把自己的成果炫耀给别人,他想起英英的嘱咐,狐狸眼微微眯起,扯出笑容:“想不要参观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 陶安果断应下:“有劳刘先生了。” 这边参观雷酸汞火绳枪,那边岁月静好,吃茶磕瓜子。 朱元璋剥好瓜子,将瓜子仁放进小碟子里,推给旁边的英英。 “吃瓜子。” 英英喜欢吃又懒得自己剥,属实是人菜瘾大,所以剥瓜子这事儿就被朱元璋接手了,朱大帅只要有时间,就喜欢围着未来媳妇儿剥瓜子。 旁边,李善长被秀了一脸,撇开脸继续讨论婚姻细节。 郑元是长辈,又是郑家当家人,阿英亲舅舅,自然是属于挑剔的甲方。 事先做好的方案被全部剔除,李善长也很头疼,气得脑袋瓜子嗡嗡的,要不是他打不过郑元,估计已经扑上去肉搏了。 太难侍候的甲方,从古至今都很讨厌。 而无法反抗,屈服于打工人命运的李善长先生默默看了眼自家摆烂的主公,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撸起袖子,准备说服郑元的想法。 郑元坚持己见:“重八你怎么看?” 朱元璋保持微笑:“舅舅说的是,不能将就。”对着李善长循循善诱,态度好的不得了:“还望先生多多包容。” 李善长:咱心累,咱不想包容,咱选择撂挑子! 李善长深吸一口气,憋住杀人的冲动,努力温柔说话:“那么您看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的?咱努力改。” 男人不徐不疾撩起眼皮子:“全部。” 李善长:老子今天跟他拼了,阎王来了也没用,就说咱说的! 朱元璋见势不妙,上去一把搂住暴走的李善长:“先生冷静,冷静啊!” 李善长暴怒:“冷静他个姥姥腿!” 玛德,欺人太甚! 阿英托起下颌:“舅舅——” 她舅舅冷笑:“叫什么舅舅,舅舅不配。” 完了,舅舅生气了。 英英果断贡献朱元璋剥的瓜子仁,推过去,挤出可爱天真无邪的笑容:“舅舅不要不理阿英呀。” 郑元低头,那张从小养到大的脸蛋像极了姐姐,神情微微恍惚间,重新回到了刚把这孩子接回来那几年。 马家的大娘子虽然尽责,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保证孩子饿不死就行。 郑元头几年既当爹又当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拉扯她长大。 那几年家里穷,做了一辈子庄稼汉的阿爹虽然当上里正,可刚开始真穷到叮当响。能挣快钱的法子很多都是凶险玩命的,郑元仗着自己年轻,过上了好几年刀口舔血养家糊口的日子。 一眨眼,那个活泼娇憨的小娃娃都变成大姑娘了。 郑元心里酸酸的,眼眶发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涩然,叹了口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情投意合,又彼此真心,舅舅再阻拦下去,怕不是被当成话本里的王母娘娘了。” “罢了,咱同意了。” “舅舅真好!”英英欢呼:“舅舅吃瓜子!” “舅舅真好!”朱元璋高兴:“舅舅咱给您剥瓜子!” “舅舅……呸……”李善长眼巴巴:“那您看选哪种……” 舅舅哼哼一笑,你小子刚才是不是想动手? “重新做吧。” 李善长:??? 受伤的还是我? 第103章 那爆炸声,锣鼓声天 陶安他们跑回来的时候,这边刚刚做好新方案,舅舅正拿捏敢怒不敢言的李先生,看见他们几个灰头土脸的回来,愣了一下:“你们这是……钻山洞了?” “啊?什么洞?”常遇春大声嚷嚷。 “不是,是什么山?”汤和歪脖子扯着嗓子。 “放屁,是什么山洞。”陶安抛弃斯文人架子,张大嘴,啊啊乱喊。 后面追赶而来的刘伯温气笑了:“叫你们别玩硝酸钾,你们手贱非要过瘾。” 英英看见刘基手里拿着的东西,跳起来躲到朱元璋身后:“出去,出去,这玩意拿进来干什么?” 刘基撇撇嘴:“怕什么,早就算好配方比例了。”指着几个啊啊的聋子:“喏,这几个自己手贱,炸成暂时性失聪了。” 刘基很无辜很委屈,自己啥都没做,这几个看见研发中改良雷酸汞火绳枪,就像看见绝世美女,立刻走不动道了。 常遇春闹着要玩枪。 陶安在旁边煽风点火。 汤和摇旗呐喊,偷偷鼓劲。 刘伯温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想着练练没什么事儿,自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帮狗东西玩上瘾了,最终导致火药爆炸,差点炸伤人,这不,几个距离近的直接失聪。 “李善长先生!”陶安不知道自己嗓门多大,因为他听不见,干脆放开嗓子吼:“那个火枪,很厉害的!” 李善长脑瓜子嗡嗡响,忍不住掏掏耳朵:“什么火枪?” 虽然李善长见过护卫队佩戴火枪,但他们甚少使用,所以对雷酸汞火绳枪的威力并不清楚。 陶安急了,恨不得跳起来,大着舌头说不出清楚。 “咱来说!” 常遇春推开陶安,得,这货完全对自己嗓门之洪亮没点逼数。 一旁的朱元璋温柔捂住媳妇耳朵,安抚性亲亲媳妇头顶:“太吵了。” 英英甜甜一笑:“暂时性失聪,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以前她做火药实验,好几次甩飞出去,有几次乱石砸到头上,剧痛到以为自己要挂掉了。 想玩火药,就要有必死的决心。 现代火药研发中,葬身于实验的不知几何。 朱元璋见过英英做实验,当时既心疼又难过,劝了几次,英英不仅没听,反而认真告诉他:我选了这条路,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不是我去做,总要有别人做,当我先做了,提前一天成功,就能提前一天帮助别人。 那个时候研发药品,除了做小白鼠实验,英英大部分不算危险的药品,都是在自己身上试过的。 所以有段时间这妮子经常半夜发烧,身上起疱疹,呕黄胆汁,差点没折腾死自己个儿。 抱着香香软软,身材娇小的媳妇儿,朱元璋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让英英再以身试险。 多年后朱元璋登基,颁布药物人身实验法,凡有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者,一律送去做药物实验和新药开发。 朱皇帝说这叫废物利用。 “雷酸汞啊,火绳枪啊!”这边,常遇春扯了半天,李善长还是没明白,顿时急了,手舞足蹈:“那玩意威力贼几把猛,准头快,威力大,轰得一下,人就没了。” 李善长倒抽口冷气:“如此威力惊人?” 常遇春的嗓门响彻整个屋子:“骗你咱是小狗子。” 李善长果断扭头,望向抱着媳妇躲懒的朱元璋,语气期待:“主公……” 朱元璋抽了抽嘴角,无奈李善长真诚恳求的眼神杀伤力过于巨大,老朱同志那颗铁石心肠都为之颤抖,所以不得不低头,摸摸老婆滑嫩娇软的脸蛋,商量的问她:“英英,咱们能做雷酸汞火绳枪的生意吗?” “可以啊。”英英一口答应了。 朱元璋面露喜色,果然老婆疼人啊! “但是呢……”英英还没说完,眸子慧黠狡猾,波光潋滟:“宝贝儿,你有钱吗?” “钱……”老朱愣住:“啥钱?” “买火绳枪的银子啊。”英英微微一笑:“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还没成亲,账目要算清楚滴。” 哦,买火绳枪,要钱。 要钱肯定找李善长啊,他掌管后勤的啊! 顶着老朱期盼的眼神,李善长咬咬牙,看着还没过门的未来主母含笑的神情,只觉得压力很大啊。 “阿英姑娘,您打算卖什么价?” 等到了! 阿英果断报了个数字,马上李善长变脸:“不行!” 阿英完全不强求,挽住自家夫君的手,无视老朱同志祈求期盼嘤嘤嘤希望她打折降价的眼神:“重八,咱们看社戏去。” 朱元璋:咱能再商量商量价格吗? 然后,被拖走。 李善长这边拒绝了阿英的价格,就像点燃了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几个聋子那真是不得了,想造反翻天了,一股脑围过来,两个手舞足蹈,三个指手画脚,共同点就是嗓门大,对自己声音有多洪亮完全没点逼数。 心累不想说话想堵住耳朵的李善长有气无力地解释:“她报价虚高,咱们后勤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啊啊啊咦咦咦” “哦哦你哦哦哦” 这帮人根本不听。 李善长更心累了,今天想罢官,想回家种田。 “既然拿不出银子,不如用他物代替?”杂乱声里,刘基的声音像炎炎夏日里的树荫,令李善长一愣,他对旁边看戏的刘伯温说:“什么他物?大帅府私库的钥匙都在阿英姑娘手里,她想要珍奇异宝……不对……” 李善长豁然起身,冷冷看着刘基:“你们要的根本不是银子,更不是珍宝。” 刘基摊手,无所谓的懒懒一笑:“咱可没强迫你们,这可是你们自愿的。” 李善长眉头紧皱,如果做了火绳枪的交易,会变成第二个滁州,他们将失去某些决定性的权力。 有句话叫做,主公或许不需要,但臣子不能不争取。 这生意不能做。 刘基懒得理他们,带着一串聋子和被聋子强行拽过来的李善长回到实验室。 当天下午,爆炸声是络绎不绝。 世上又多了个暂时性的聋子。 第104章 来做雷酸汞火枪生意吧,求你了! 早起的英英准备带落英和四个崽儿晨练,刚打开大门,站在旁边的人吓了她一跳。 定神一看,哦,李善长先生。 扭头想喊:“重八,李先生找你来了。” 一张纸条递过来,李善长连比带划,上面写着:雷酸汞火绳枪生意,继续谈。 李善长见过雷酸汞火绳枪威力后,虽然自己被炸到暂时性失聪,但他深刻意识到这玩意有多好用,往深处挖,你们既然有能力改良火枪,那大炮炸药啥的是不是也能改? 眼下滁州事定,朱元璋剑指金陵,想打金陵光靠嘴巴不够,打完金陵还得打扬州,再从扬州入川,取关中要塞,最后直指福建沿海。 扬州城守将张明监本是青军起义,后受降于元镇南王。 此人狡猾残忍,不好对付。 李善长希望能拿下火药改良技术,因为朱元璋目前比较弱小,势力整体偏弱,他麾下将领们行事谨小慎微,生怕苟不住引起注意。 “哦,火枪啊。”英英看着纸条上的字,沉吟片刻,拍拍落英的狼头:“带娃娃们玩儿去吧,咱有事儿要处理。” 落英哼哼唧唧的走了。 “李先生里面请。”冲李善长比了个手势,把人请进去,英英有个独立的书房,布局简单朴素,简单的书案笔墨纸砚,一张小茶几,剩下全是琳琅满目的书籍。 有她手抄的图书馆的书,有搜罗来的古籍。 李善长根本挪不开眼睛,目光扫过,一些书名都没听过。 书案旁边,朱元璋借着晨光读兵书。 书名叫:海权对历史的影响。 朱元璋是个很爱读书且擅长学习的人,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隐藏着惊人的毅力和耐心。 “善长来了,坐。” 朱元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置。 李善长坐下时有触目惊心之感。 “李先生来谈雷酸汞火绳枪的事情。”阿英倒了杯热茶水,将纸笔一起递过去。 朱元璋愣了一下,看了李善长一眼:“先生这是?” 李善长苦笑:“您还是写吧。” 朱元璋写了一遍,李善长指着耳朵:“威力惊人,试过火了。” 英英抿嘴一笑,毫不客气揭穿他,写到道:先生不光试了火绳枪吧? 包括昨天那几个聋子在内,光火绳枪可达不到那种程度。 刘基研究黑火药深度改良。 那玩意效果杠杠的。 李善长起身,冲阿英行礼:“阿英姑娘,火药之利,可催城夺寨,可保我军将士减少牺牲。” “此乃大利,望姑娘成全。” 李善长刚弯腰,英英手疾眼快上前扶住,将他托起来,拿纸写道:先生也不必拿话将我,我和重八虽将为夫妻,可郑家商队家大业大,手底下有几千号人要吃饭的,若是我白白送给你们,岂不是让手下人喝西北风? 李善长心里发苦,只好找朱元璋帮忙,大帅啊,咱们那点子费用你自己心里清楚啊,把你称斤论两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 朱元璋握拳抵住嘴唇,咳嗽一声:“英英。” 英英竖起手掌:先生,我与重八商议过了,不光火绳枪可以便宜给你们,黑火药我们可以提供技术改良,并且只收成本价,只单独出售给朱家军。 李善长心里一突。 昨天刘基不怀好意的笑脸忽然浮现。 果不其然,一张递过来的纸让他变了脸色:日后福建开海运,建天津港口,我郑家商队可优先承包建造工程,并持有参与股份。 下面写着股份详细解释。 这…… 李善长自然明白港口和海运的价值,霍然不敢置信的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表情淡定:“日后郑家商队一部分从民商变为皇商,且独立分离出来,由英英单独同统领。” 阿英的权利,来自于她的投资,感情这玩意虽然牢固,却不能一味依靠。 而且说白了,日后郑家商队一部分转为皇商,为帝后统治,一部分为各地商会暗中规定权衡者,比如建造港口,阿英就需要将商会名头打出去,再光明正大竞标承包工程,这样才能带动其他商人参与进来。 一明一暗,一黑一白。 一公一民。 日后必将由朱标继承。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不是说日后老朱想改立别人就能动朱标,且不说老朱这辈子就只有老婆和娃娃,但说英英留给孩子的后手足够他在不当太子情况下还能衣食无忧富贵一生。 英英和朱元璋的孩子,不是英英想不想生,而是处于既灌注了夫妻的爱,还是双方势力的整合点。 朱元璋自然是满心欢喜,日日期盼。 阿英对老朱感情深厚,也不愿意两人闹翻。 李善长最后只能认下这事儿,回去的时候,表情笑得像哭,面对吵着要刘基搞几个火枪出来玩玩,抢着预定改良火药装备自己人马的常遇春和汤和他们,差点没哭出声来。 咱们大帅啊,真是个上门女婿。 唉,人穷志短。 没办法。 李善长走后,关起门来说话的两口子相视一笑。 朱元璋握住英英的手,给她让位置:“过来坐。”就像做了千百遍,刻在骨子里习惯了一样,倒了热水塞进她手里。 “这事儿估摸着他要在背后埋怨我了。”英英喝了口热茶,长舒一口气。 朱元璋赔笑:“咱是有个想法。” 英英好奇:“什么想法。” 他们之间没有隐瞒,朱元璋就说日后想监察百官,监察天下的话,需要郑家商会遍布全国各地。 而同样的,日后护卫队也要转入私军,他这边抽调一部分人手,独立出六部之外,有直面皇权之权。 英英喃喃:“锦衣卫?” 朱元璋眼睛发亮:“好名字!” 这下英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得,锦衣卫竟然是自己弄出来的,而且老朱也是够信任她的。 搞个私军,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她娘家人,真是一点儿也不怕日后喜新厌旧对她不好被私军半夜抹了脖子。 老朱拍拍胸口,咱这辈子只爱媳妇一个,男人要管好裤腰带,大志放在天下上!! ———— 三天后,天刚亮,郑家村外马车络绎不绝,来来往往达官贵人,身穿绫罗绸缎,呼奴唤婢者甚多。 县太爷家的老夫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蒙蒙的时候,带着媳妇孙女一大家子的赶过来,那张褶子脸上挤出笑容。 “咱听人说英姑娘定亲,这不,想着老太太和咱是远方亲戚,冒昧就过来了。” 这老太太贼会做人,见面先送上金玉红宝石的整套头面,又拉着阿英的手,当场撸下个羊脂白玉的老古董镯子。 那亲热劲儿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英英是她亲孙女呢。 前几年仰仗县太爷的庇护,镇上羊毛铺子站稳脚跟,紧接着发展出棉纱铺子,医药铺子,还有几家男女分开的按摩店。 后来朝廷日渐衰败,县太爷的话不好使了,反过来搭上郭子兴这条线,和朱元璋定亲的阿英成了他们巴结对象。 这就不得不感慨风水轮流转了。 好在老太太以前虽然架子高了点,不过人是不错,所以英英没办法拒绝人家过来攀关系。 老太太坐在郑家老太太旁边,握着郑老太太的手,颇为真切:“原先就想着来见你了,可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如今好了,正巧双喜临门,就带着家眷过来瞧瞧你。” 说着,对老眼昏花,昏昏欲睡的阿奶说道:“这是咱那几个及笈的孙女外孙女,你瞧瞧这模样这品行,都是好的。” 阿英看着一溜水的小姑娘们,头疼。 妈耶,您是来相亲了? 第105章 那眼神,犹如最冰冷的刀锋。 “见过老太太。” 县老太太那几个孙女,模样秀丽,谈吐举止优雅端庄,气质温柔。 初见时,英英还挺喜欢,聊了两句,就不大感冒了。 主要是她们话题老往男人身上带,变着法拐着弯打听,从老朱到汤和徐达连朱文正都没放过。 救命,姐姐们,你们真的不需要来相亲啊。 英英强忍着嘴角抽搐,深吸口气,这是她订婚的日子,不能发火,要忍住。 偏偏有个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英英妹妹,咱听说朱元帅一表人才,不知道妹妹可愿意叫我们姐妹见见?” 她想拿捏英英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闺阁手段英英会怕? 阿英皮笑肉不笑:“咱不愿意呢,这位姑娘,朱元璋是我的未婚夫,您一个闺阁未嫁的女子想见别人未婚夫是个什么意思?” 那姑娘眼眶微红:“妹妹多虑了,这不是想着都是亲戚……” 旁边看热闹等分果子的也帮腔:“是呀,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还不叫我们见见?” “英英姑娘不会小气吧?” “做人妻子当大肚。” 郑老太太想帮外孙女说话,被老太太拉住了:“老姐妹,都是小辈儿闹着玩呢。” “你可不许着急啊。” 老太太想着朱元璋青年才俊,鲜少沾染女色,这阿英虽然才貌出众,但她的孙女们也毫不逊色,论相貌才情女红妇德皆是上上之选。 日后朱元璋纳妾,阿英要吃苦头。 不如她们表亲姐妹相互扶持。 老太太眼里闪烁着精光,笑吟吟的模样好似眼前真是娃娃们的玩笑。 阿英揉揉额角:“别在这儿跟我闹腾了,你们那些小心思都歇了吧。” “妹妹……”那姑娘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你哭。”阿英轻轻放下茶盏:“只要你这颗眼泪落下来,明儿我就请枫叶山的师太上门渡你出家。” “你!”那姑娘的姐妹大怒:“我等乃官家女儿,岂能受你要挟?” 阿英微微一笑,扬声道:“老太太,您这孙女儿和我有缘分,枫叶山师太说我今年命里水逆,我想请您割爱,请小姐往枫叶山走一趟,替我出家祈福,作为感谢礼,咱愿意奉上镇上香薰堂半成利润。” 如今阿英看不上那些小利润了。 而老太太则眸光闪烁,颇为心动的样子。 元庭败走后,她家的官老爷就是个空壳子,这才急吼吼想攀上朱元璋的路子。 家中如今是寅年吃了卯年的口粮,全靠太太们嫁妆撑着。 区区一个孙女…… 便能换来那日进斗金的香薰堂半成利润…… “老太太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老太太刚要无视孙女哀求的目光,一口答应下来,冷不丁阿英开口:“老太太,英英和您开玩笑的,姐姐貌美如花,怎么能去枫山寺那等苦寒之地呢?” 老太太怒气上涌,拿她开涮? 正要发火,手上传来重重力道,扭头看见缺了颗牙的郑老太太冲她笑:“老姐妹,都是孩子们玩闹,你莫要生气,你可不许着急啊!” 这个乡下愚妇竟然敢拿话堵她? 老太太像头发怒的狮子,还没等她暴起发作,门外响起温柔的笑声:“可是我来迟了?” 那妇人相貌端庄柔美,举止优雅大气,身着朱红色青鸾五色凤鸟图,头戴金银玉萃,行走间宛如神仙妃子,端的是珠光宝气如烨烨生辉光华之树。 “义母。”阿英见郭夫人来了,放下这帮吓坏的塑料姐妹花,小步走到郭夫人面前,行礼问安。 郭夫人赶紧把她拉起来,目光慈爱,神色温柔:“你定亲的日子,可巧赶上我那儿身体不适,差点没耽搁了。” 郭天叙身体不适? 阿英羞涩一笑,掩盖心思:“义母能来,英英很高兴。” 郭夫人来了,自然要坐上位,瞥见县太爷家的老夫人,一愣:“这位是?” 老太太自然不敢在郭夫人面前拿乔,这位可是郭子兴的夫人,如今红巾军势头正劲,保不齐就是位凤凰之主呢。 当下起身,自我介绍,态度好得不得了。 等郭夫人入座,她还想继续介绍自己的孙女们,没想到郭夫人凤眸淡淡一瞥,毫不感兴趣:“一些无关紧要的孩子们,还是不要劳她们过来问安了。” 老太太心里一突,挤出笑脸,正要回话,没想到郭夫人已经亲亲热热拉着郑阿奶说家常话去了。 这边大头吃了瘪,英英懒得应付那些小姑娘们。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去抓了几把瓜子塞进口袋里。 那几个姑娘恨她恨得牙痒痒,有人憋不住了,妒忌的道:“妹妹既有郭夫人那等大家主母的义母,何需做这样的姿态,不过区区果脯……” 什么人啊,还往兜里揣瓜子,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英英很自然的装满了兜,满足的拍拍口袋,然后目光冷下来,轻轻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我家指手画脚?” “郑家如今是我当家,我有钱有权有势还有人,姐姐们,你们要拿绣花针跟我说教?” “你们不配。”小姑娘的嘴粹了刀子,刮得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眼泪汪汪的:“区区半成利润,就能把你们青灯古佛一辈子。醒醒吧,人只有靠自己才能立得住,你得有钱,有权,有能力,至少你不能依靠别人的善心来决定命运。” 说完拍拍口袋:“咱家老朱就喜欢剥瓜子。” 说完扭头就跑出去了。 隔着格子窗户,呆若木鸡的姑娘们看着那灵动的姑娘跑向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那青年弯着腰脸上带着笑容,仔细倾听小姑娘的每句话,温柔又耐心。 这可真是个……好儿郎啊…… 下一秒,那众女眼中温柔耐心的好儿郎抬眸望来。 那眼神,犹如最冰冷的刀锋。 带着尸山血海的杀气。 姑娘们心头剧颤,竟然有人当场跌坐在地上,吓得直流眼泪。 好可怕…… “啪。”一个温柔的巴掌拍上额头,朱元璋低头,眸光似水:“嗯?” “嗯个大头鬼啊。”英英没好气:“别吓她们,都是一群柔柔弱弱的女娘。” 闺阁长大的娇小姐可受不住朱元璋的气势。 这人半点不怜香惜玉的。 朱元璋:好像你就怜香惜玉了一样…… 第106章 连夜奔赴亳州,郭子兴病危 “啧,咱为啥怜香惜玉。”朱元璋特委屈,趁机搂住媳妇占便宜,亲亲抱抱举高高,媳妇真软。 浅浅薄荷药香味儿沁人心脾,老朱狠狠吸一口,就像吸猫薄荷的大猫,满脸陶醉。 媳妇真香。 阿英伸出两根纤细雪白的手指,掐住不要脸的某人胳膊,用力一拧。 “嗷嗷嗷。”老朱跳脚惨叫:“媳妇手下留情。” “谁是你媳妇。”英英嘟嘟囔囔:“八字才一撇呢。” “那你也是咱媳妇,一辈子都是咱媳妇。”朱元璋抱着阿英,眼底闪烁着狠辣的杀机,谁敢抢他媳妇,他就要谁狗命。 “就知道花言巧语。”阿英心里甜滋滋:“对了,义母来了,你跟我进去见见。” 两人往屋里走,路上,阿英提到郭天叙身体不适的问题。 朱元璋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怕不是那厮身体不适吧。” 阿英点头,给他出主意:“或许是……郭子兴?” 朱元璋觉得可能是。 他对郭子兴的势力人马早就虎视眈眈,视为囊中之物,断然不会允许郭天叙半路摘桃子。 既然这样,阿英打算去探探口风。 两人进屋就朝郭夫人行礼,郭夫人膝下无子,郭子兴后宅中侍妾虽多却连个下蛋的都没有,弄得郭夫人只能看着继子天天甩脸子,老不痛快。 见了这对金童玉女,郭夫人喜不自胜,自然拉着阿英说了许多亲热话。 朱元璋陪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当晚郭夫人留宿在村子里,而老太太则拖家带口回了县城。 热闹散后,留下满地狼藉。 大家一起收拾完,简单吃了晚饭,各自休息。 村子里有专门用来留宿的客栈,外表橡木色的两层小楼外种满花草。 正值年底,寒冬腊月,万物寂灭,唯有红梅倔强不屈的三两成星,孤傲绽放枝头,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隔音效果很不错的房间内,点燃熏香,寥寥烟雾中,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感。二楼一共六个房间,带独立洗浴室和软乎乎的大床,郭夫人还是很满意的。 “好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卸下妆容环钗,郭夫人精致的脸庞流露出一丝疲惫让侍候的丫鬟婆子回房间休息,她拉着阿英的手,叹气:“没曾想你我有这般缘分,倒是了却我一桩憾事。” 说完,取出一个巴掌大红木匣子,当着阿英打开,露出几张地契。 阿英豁然起身,惊道:“不用如此破费了。” 郭夫人拂过匣子纹路,指尖莹白,涂抹着艳丽的豆蔻,仿佛流动的血珠:“原是想着,日后生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帮他们攒些体己钱,可……罢了罢了,是我这辈子没福气。” 福气还是人为,郭夫人已经不想追究了。 “这匣子你且收下,你喊我一声义母,我便冒昧充做你一回母亲,咱们既然有母女缘分,这匣子说不得就是为你留下的。” 郭夫人指尖温柔,抚摸面前清丽雅致的少女脸庞,目光慈爱:“原是我出嫁时家中给的陪嫁,如今乱世,那些地好些都拿不回来了,这里面的地契都交给你了。” 郭夫人是不可能便宜郭天叙的,如果想拿回这些地,除了有地契外,还需要兵力强压占据土地的人让出来才行。 她给阿英的相当这些土地的钥匙,需要阿英和朱元璋一起拿回来。 但有了这些地契,阿英就能光明正大动手。 见阿英犹豫不决,郭夫人继续劝她:“再说我如今在大帅府里不愁吃喝,你每月的节礼丰厚的不得了,足够我日后花销了。” 话说到这份上,阿英再推却就伤感情了,回握住郭夫人的手,三分感动作出十分:“母亲慈爱女儿,女儿日后定为母亲颐养天年。” 匣子入手,腕上一沉,阿英愣了愣。 “莫要摔了。” 郭夫人握住她的手,笑意意味深长:“匣子虽好,可情意更重。” “女儿谨记母亲教导。”英英将匣子收入袖中,神情慕濡。 “好孩子。”郭夫人欣慰极了。 阿英眸光闪烁,作出母慈女孝的姿态。 离开客栈后,英英趁夜色赶到暂住在护卫队员宿舍的朱元璋处。 原本朱元璋和英英住在郑家老宅子,这几日临近定亲,需要分居,就搬到以前旧宿舍中。 房间里点了灯,屋内李善长和陶安正在做火药预算,见阿英披霜戴月而来,连忙起身。 青绿色的衫子染了霜气,湿透一半,少女宛如软玉般的脸颊透出几分冷色,灯光下黝黑的眼睛亮得吓人:“郭子兴病重,两天前已经起不来床了。” “哐当。” 桌椅倒地,笔墨重重砸落纸面,晕染污浊。 朱元璋面沉如水,起身到衣柜拿出一条干净的新棉布,裹住英英湿漉漉的头发,动作温柔的擦拭。 “郭子兴要死了!”英英踮起脚,玛德人太矮了,不对老朱太高了,正觉得说话费劲的时候,个高的那个自然而然弯腰,说道:“咱知道了,先擦头发。” 英英口嫌体正直,配合的抬起头。 嗯,重八手法很温柔,英英惬意的眯起眼睛。 “擦完了。” 朱元璋擦头发的时候,谁都不敢打扰,等他擦完放下帕子,等候许久的李善长才开口询问阿英:“这消息可属实?” “郭夫人说的,对了,她给了我这个。”阿英取出红木匣子,掏出上面的地契,屈起手指扣打空荡荡的匣子内部,最后确定方位后,猛的用力,抽出一块夹板,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 霎时间,所有人呼吸急促起来。 那竟然是块黑铁打造,雕刻龙纹豹头的兵符。 “此物郭子兴片刻不曾离身,郭夫人照顾郭子兴的时候,偷偷带了出来。” 阿英指着这块兵符:“现在红巾军中,亳州城内局势诡谲多变,但郭天叙隐瞒郭子兴病情而不发,定然有夺权的想法。” 朱元璋眼睛发亮,如狼似虎:“咱们可以用这块兵符调虎离山。” 李善长抚掌:“没错,没有这块兵符,孙德崖等人定然不服郭天叙。” 阿英将兵符收好,塞进朱元璋怀里,催促:“你们连夜赶到亳州。” “我已经叫刘基放出消息,说郭夫人带兵符来郑家村了,并且写了亲笔信邀请郭天叙来此,参加咱们的定亲宴。” “咱留下来。”朱元璋握住阿英的手,不愿意走,气得阿英跳起来锤他:“你不能留,你留下来,谁拿兵符去亳州釜底抽薪收拢郭子兴的部队?而且孙德崖受过你的恩惠,此人虽然心胸狭小,但有恩必报,你此去亳州,他定然会相助与你。” 要是别人拿兵符代替朱元璋过去,指不定要怎么拉扯呢。 既然决定调虎离山来一招釜底抽薪,那在时间上绝对不能拖延。 “定亲……” “等你回来,咱们直接成亲!”阿英踮起脚,泛着湿气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朱元璋的脸颊,柔声道:“去吧,八八,咱等你回来。” 朱元璋深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口涌动的感情,再睁眼时,锐利坚定的目光落在面色期待的两位幕僚身上:“召集人马,连夜奔赴亳州。” 于此同时,亳州红巾军的探子,一直跟在郭夫人身后,直到对方进入郑家村,才隐藏在附近。 天刚微亮,探子得知郭夫人将兵符送到郭子兴义女阿英手中,便折身而返,赶回亳州,却不知另一队人马从小道出发,在擅长打家劫舍的胡大海带领下,悄无声息朝亳州城靠近。 第107章 关门打狗郭天叙 郭帅府邸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面色凝重,轻手轻脚。 屋内,躺在床上的郭子兴面色苍白如纸,剧烈咳嗽,随着浓重的呼吸声,呕出鲜血。 大夫俯身查看,指尖挑起一点鲜血,目光凝重。 血液暗红,血中带内脏碎片,明显病入膏肓之症。 回廊下,小药炉炭火旺盛,苦涩的药味氤氲着密不透风的房间。 郭天叙带着怒气进来,抓起桌上的药碗,连药带碗砸了个粉碎,勉强说句英俊的脸上怒不可遏:“你说虎符藏哪儿了?是不是那个女人带走了?” 郭子兴早已经无法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喉咙里咯咯作响。 “你!”郭天叙冲上来,抓住他的衣领,旁边的大夫上前阻拦,温声劝解:“少帅,万不可动怒啊。” “情况如何?”郭天叙恨自己爹,牙根痒痒,本是囊中之物的虎符不翼而飞,而孙德崖那匹夫居然放那贱人连夜出城,更对他接管义军百般阻挠。 口口声声无符不成兵,无符不得掌帅。 郭天叙恨不得拔刀宰了孙德崖。 这老王八蛋! “大帅情况堪忧。”大夫斟酌一二,犹豫说道。 郭天叙皱眉:“要是用猛药吊命,能撑多久?” 大夫一惊:“这……一旦上药,便是真正回天乏术了啊……” 郭天叙暴怒:“叫你上药,照做便是。”说完,目光狠毒,阴冷地盯着床上的郭子兴:“一日找不到虎符,老东西一日不得死。” 大夫唯唯诺诺应下,郭天叙走后,他直起佝偻的腰身,脸上平静到可怕。 “小徒。”外面煎药的童子跑进来:“师傅。” 大夫俯身在他耳边私语,拍拍肩膀:“去吧。” 寒冬,阴雨绵绵,亳州城内,一条阴暗巷子深处,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娃娃敲响了门扉:“您好,咱找刘先生。” 门悄无声息开了。 朱元璋进入亳州城时,果不其然遭遇了孙德崖,孙德崖受过朱元璋恩惠,又对嚣张跋扈的郭天叙十分不喜,直接睁一眼闭一眼让他们从小门进城了。 根据阿英提供的地址,几人找到刘基落脚的据点。 “情况如何了?”刚进门,几人满身风雨,连蓑衣都不曾褪下,朱元璋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刘基。 白衣文士撑着伞,靠在拴马的木桩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冷淡疲倦的目光虚无缥缈的凝视落下的雨水:“郭天叙已经给郭子兴上了续命的猛药,估计撑不过这几天了。” “具体时间?”朱元璋马上道:“能撑到郭天叙到达郑家村吗?” “……”刘伯温握紧伞,秀气漂亮的指骨透出几分青白色,他强压着怒火,回复朱元璋:“阎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撑到郭天叙到了再死。” 说完,脸色冰冷:“你来了,阿英的定亲宴怎么办?” 朱元璋脚步顿住,回头气势如猛虎,居高临下凝视着刘基,目光冰冷如寒铁:“英英是咱的媳妇。” “待拿下亳州,本帅当八抬大轿,以亳州为聘,风风光光迎娶英英。” 当夜,一张手谕,盖上郭子兴私印,秘密送到据点中。 另一边,得知探子来报后,郭天叙率亲兵出城,直奔郑家村而去。 这就是打了个时间差,刘基先行一步,掌控情报动向,占据暗线调配。 朱元璋带亲信谋士先郭天叙而动,连夜奔赴亳州,这时,郭天叙才得到兵符被郭夫人带到郑家村的消息,他出城朝郑家村而去的时候,朱元璋已经勾搭上孙德崖和军中旧部,准备釜底抽薪了。 郑家村内,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郑狗蛋一身枯叶色迷彩服隐藏于灌木丛里,手持火枪进村的方向。 “探子来报,郭天叙部队即将进入。”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爬过来,低声传递消息。 “明白。” 潜伏在此的,不仅有郑狗蛋,还有擅长射击的护卫队员们。 村口地下埋伏大量可引爆的火药。 当郭天叙踏入的瞬间,火枪齐射,雷鸣轰炸声响彻云霄。 阿英正端着一碗饺子,陪郭夫人用早饭。 “郭天叙跑了。” 半个时辰后,身披黑甲,人高马大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进来。 “跑了更好。”英英给舅舅倒茶:“他要是死在咱们这儿,反而是个麻烦,就该留着重八解决掉。” 朱元璋手握兵符,内有郭子兴亲笔书信,外与孙德崖强强联手,郭天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麻雀怎么飞,都飞不出这张网。 英英咬一口饺子皮,嗯,真好吃。 第108章 尘埃落定,晒聘礼喏 郭天叙带领残兵溃败而逃,低估郑家村火力猛烈,被迎头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数百亲兵后毫不犹豫扭头逃回亳州。 一路上,不敢停歇。 抵达亳州城下,郭天叙命人叫门。 却没发现,东门守城的老弱病残,不动声色换成了精兵悍将。 是夜,郭天叙入城,烛光斧影,激斗声不绝于耳。 城内百姓紧闭门户,不敢窥视。 其次,朱元璋手持兵符,请出病重之中的郭子兴,由照顾郭子兴的大夫加郭子兴亲笔信件为佐证,当场将不忠不孝,妄图弑父的帽子扣在郭天叙头上,将其软禁幽闭。 刘基帮朱元璋处理完后续,赶回郑家村。 亳州城内的探子早在当晚便将事情发了回来。 “ 重八干活真利索。”英英读完信件,真心夸起自家男人。 旁边正在喝茶的郭夫人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即将死老公的悲痛,心腹大患过郭天叙被废,她自然高兴极了。 “干活利索是好事儿,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只是不知道郭天叙那边……”郭夫人欲言又止。 阿英闻歌而知其意,先不说郭夫人在这件事中起到重大作用,单单郭夫人本身就值得阿英投桃报李,给与回报。 “母亲放心,春寒陡峭,咱听重八说郭少帅近来不大爽利,整个亳州的大夫竟然束手无策,还不知过完年,能否转危为安,叫人怪担心的。” 郭夫人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孩子懂事的叫人欣慰。 “既然如此,我也该回亳州,如今亳州无主,局势复杂,且夫君身边无人,该回了。” 郭夫人拍拍阿英的手背:“你同我一道去。” 亳州城内,朱元璋忙得脚不沾地,收拢残余势力,拉拢孙德崖,各种抚恤政策下达,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 “主公,内库都清点妥当了,这是账本和钥匙。” 负责后勤的李善长将郭子兴私库钥匙交给朱元璋,明面上亳州还是郭子兴的地盘,可明眼儿人都知道,只等郭子兴一死,朱元璋就是亳州之主。 这几日来大帅府递帖子拜见送礼的,恨不得踏平门槛。 朱元璋来者不拒,礼收下,事儿推拒,问就是他还没娶媳妇过门,家中无女主人主持俗物,大家改天儿再来吧。 “对了,你把咱以前准备的单子,再加上一些,前几天绣房不是送了一幅春日百花富贵争春图吗?还有鱼行送的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但凡是稀缺宝贝统统加上去。” 男人和李善长说话,头也不抬低下批文书,掌控亳州之后,朱元璋越发有龙成虎聚之象,举止傲睨万物,唯我独尊,其势威严赫赫不可逼视。 李善长沉吟:“既如此,不如将私库中的宝石捡些上等的,装起来一块儿送过去?” 朱元璋眼神发亮:“善长于我,犹如诸葛之于玄德啊。” 李善长呵呵一笑。 上次你陶安也是这么说的。 大猪蹄子。 乱象刚过,喜气渐起,逼近年关,各家各户忙活起新年的事儿。 天刚亮,由六位官媒打头阵,身后各自牵着几辆装牲畜的车马,自元帅府而出,等前后的车队出了城门,后面抬聘礼的还没出帅府门。 “呀,这是什么大喜事儿呢?” “咱们新大帅下聘呢。” “娶哪家的姑娘?这么大阵仗?”喜欢凑热闹,缺乏娱乐活动的百姓围着车队指指点点。 人群中如皎皎明月的青年好奇询问旁边的本地人。 “嘿,还能是谁?”那本地人满脸兴奋,就像亲眼看着自己看好的小两口真正走到了一起:“郑家姑娘呗,咱跟你说哦……” 然后青年晕晕乎乎满脑袋郑家姑娘冲冠一怒为朱元帅怒砸亳州城。 你们不去说书太屈才了! 真的! “叶兑!”挤到人群中的伙伴高声呼唤。 青年连忙举起手:“我在这儿。” 今儿朱元璋下聘,来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说句人山人海都不为过。 挤满人的道路两旁,有人大声数着晒出来的聘礼数目。 更有人请来做古董珠宝生意的掌柜的,大庭广众之下掌掌眼。 “羊脂玉双凤佩两对儿,这年份,金朝的吧?” 负责掌眼的大胖子眯眯眼,估摸着说出年份,旁边就有人接着说:“玉雕绶带鸟衔花饰,好家伙,成色真不错。” 胖子呵呵笑:“您老这辈子没见过这般好的水头吧?” 那阳光照下来,温润通透,搁在大红的喜布上面,好家伙,像流动的光一样。 前面的宝贝刚走,后面金灿灿的光闪烁起来。 “好东西啊,三金来了,金钑花钏,金镯金披坠,一组十二件,真真大手笔,那做工怕不是金陵“雀鸟斋”的大师手艺?” 老者倒抽口冷气。 旁边那胖子特别逗:“您别说,还真是。” 后面什么金宝石头面的,金锣绸缎的,基本上都是富贵耀眼,靓丽逼人。 看热闹的激动极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宝贝。 人群里的叶兑却皱起眉,觉得这朱元璋刚拿下亳州,虽有兼定远和滁州二地,但此举未免太奢靡浪费。 娶个媳妇儿而已。 又不是世家女子,倒显得恶俗。 这边晒完聘礼,那边该走嫁妆了。 两百骑黑衣骑手,穿银甲,佩火枪,戴着露指黑手套,目光迥然精湛,身手矫健凌厉,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 人和马,仿佛融为一体,行走间马蹄声井然有序,不闻杂音,赫然是支精锐骑兵。 这支骑兵,都是郑家子弟。 而郑家村的老者们,抚摸着儿郎们的铠甲,目光欣慰自豪:“咱们这辈子吃喝不愁,值了,可你们这辈子,当牛做马,拼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好英英。” “没有英英就没有咱们的好日子,没有你们老子的今天。”一个拄着拐杖,面容肃穆,散发着行伍之气的老者拍拍残疾的腿说道。 当年元庭强征兵丁,军中管征不管善后,逼着一群拿木棍的百姓冲上去和敌人拼命,他伤了腿落了残疾,朝廷连半个子都没给,就把人打发回来了。 要不是阿英创办郑家村“鳏寡孤独再就业扶助计划”,他连带着家里唯一的男娃娃就要饿死了。 如今男娃娃争气,被选进护卫队。 而面前这支“陪嫁”的护卫队,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这支队伍,名义上受阿英管辖,但实际上是送给郑家村女婿朱元璋的亲兵护卫。 他们中有人擅长格斗击杀,有人擅长潜伏暗杀,有人擅长蛛丝马迹反侦察。 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这支护卫队的统领,正是目前护卫总队负责侦查暗杀,日后大明鼎鼎有名的锦衣卫统领郑狗蛋。 “都是好孩子,去吧,咱们等你们平安归来。” 老人们告别了孩子,妻子告别了丈夫,等天下初定后,这支护卫队将归入朝廷系统以外的编制,成为朱元璋监察百官的刀锋。 第109章 二百儿郎齐效死 朱元璋率领下聘的队伍抵达村口时,那支黑甲骑兵寂静无声的陈列在两侧。 “朱元帅,请。” 骑兵们齐声道。 铿锵有力的喊声吓了媒婆们一大跳,拍拍胸口:好威武的汉子们,娶亲了吗?有老婆了吗? 媒人先行,从村口唱赞词,大意是郑家有个温柔漂亮的姑娘,她聪明能干,秀外慧中,与我家郎君佳偶天成,如今而来打听姑娘可有意愿结此良缘。 阿英正在剥橘子呢,闻言笑笑:“这从哪儿找的媒人,嘴皮子真利索。” 今儿下聘,几个姐妹都回来了。 庄婉穿了件天青色缠枝花纹的对襟衫子,如云堆砌的鬓上插着支金钗,埋头算着账本。 “你说她嘴皮里利索,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抽出一本账本子,递给她:“既然闲着,先把账目做了。” 旁边郑青娥也递了账本,不过庄婉负责岭南工厂扩建项目,郑青娥负责定远工厂流水和水泥厂资金流动管理。 “忙她的账本子,怎么就忘了我的?” 阿英满脸无赖,仰头望天试图耍赖:“人家今天接聘礼呢。” “休息休息嘛。” 衣服被人扯了扯,扭头一看,阿朱温柔老实的冲她笑:“要不看看镇上的生意?” 羊毛铺子,棉纺铺子,各类美容推背的铺子。 阿英跳起来拔腿就跑:“你们快饶了我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往日都是她抓着别人干苦力,如今抓到自己头上了。 刚出门,刘基就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根扎满铁钉的狼牙棒。 “你这是??”阿英睁大眼睛,指着这骇人的玩意问:“改行当强盗啊?” 刘伯温皮笑肉不笑:“哪儿能啊,这玩意郑队要的。” 阿英倒抽口冷气:“舅舅!” 拔腿冲进堂屋,里面郑元正在清点嫁妆单子,他换了新衣裳,一件藏青色交领窄袖长袍,头戴同色四方巾,端是气宇轩昂,俊美如玉。 呀,我舅舅真帅。 英英捧脸。 不对,狼牙棒! “舅舅!”清脆的喊声响起,郑元头都不抬,顺手将几张铺契压进木匣子里。 那匣子塞满了东西,郑元用力压住盖子,使劲一按,将契书勉强挤进去了。 “舅舅喂。”英英急的像枝头乱飞的鸟儿,围着舅舅叽叽喳喳:“那个狼牙棒,太过分了吧。” 郑元淡淡“嗯”了声,纳闷说道:“咱又不针对那小子一人。” “啊?”阿英愣住:“啥意思?” 门口刘伯温拖着狼牙棒出现,朝里面喊人:“郑队。” 郑元走过去单手拿起狼牙棒,试了试重量,很满意。 英英觉得舅舅这架势很有可能把朱元璋打死,赶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踮着脚跳起来:“舅!舅舅!” 村口,朱元璋的队伍正巧撞上郑元和阿英。 朱元璋眼里顿时只有自家媳妇的身影,眉开眼笑,甜甜蜜蜜的声音叫后面李善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英儿~” “哎,八八快跑。”英英朝朱元璋使眼色,你看我舅手里那么大的狼牙棒了吗? 朱元璋摸了摸头,顺着阿英目光一转,抽了口冷气:“舅舅!” 语气都变了。 宛如受到惊吓的大狗崽子。 “叫舅舅没用。”狼牙棒划过地面,留下深深沟壑,男人单手抗在肩上,朝朱元璋和他身后的迎亲部队挨个点名。 “朱重八,汤和,常遇春,徐达,你们一起上吧。” 半个时辰后。 英英抱着大号医疗箱子,跑来跑去,给汤和塞完外伤药,跑到朱元璋旁边,憋不住吐槽:“舅舅太过分了。” 朱元璋鼻青脸肿的样子:“咱觉得舅舅说的没错。” 刚刚郑元出手,轮着个大狼牙棒子,干翻在场武将,直接震住了所有人。 “朱重八,日后你若有负阿英,便是天涯海角,这等精兵良将保护,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躺在地上的朱元璋却坐起来,捂住胸口,坚定到斩钉截铁:“咱若有负阿英,不用您动手,我当自我了结。” 这话说得媒人们目瞪口呆。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啊,尤其是朱帅这等盖世英雄,合该坐拥红颜无数才对。 人家都说美人烈酒好马。 怎么朱大帅玩起痴情种了? 转念一想,这姑娘的舅舅如此彪悍,谁敢啊? 抛却舅舅殴打武将集团的意外,走过晒聘礼环节,轮到英英这边走嫁妆。 亳州城的百姓算准了日子,估摸着到新娘子那边晒嫁妆了,便齐齐涌到城门口看热闹。 叶兑拒绝同伴回乡的邀请,留下来看热闹。 虽然朱大帅性情奢靡,仅娶妻下聘便掏空大半个私库,可见其不可劝说的霸道。 但观天下群雄,叶兑走遍山河,却无一人得有明君之像。 正犹豫着,人群爆发出惊呼声:“那是什么?” “骑兵?” “敌袭?” “不对,他们背着旗帜!” 叶兑大惊,忙垫脚望去。 城门口响起阵阵如鼓点的马蹄声,杀气腾腾而来,犹如寒冬腊月里刮骨的刀锋。 这些骑兵都身披黑色软甲,戴着奇怪的面罩,面罩两侧垂下绶带,背上长枪足有一丈有余。 骑兵身形高大精悍,刀枪耀眼,腰间悬挂经过改造,造型古怪的火枪。 真动如黑潮涌动而来,静如夜风拂过山岗。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人群中青年两眼放光,口中喃喃自语。 有此精兵铁骑,何愁不能驱逐元人复我河山? 骑兵齐齐动手,把下写着“郑”字的短旗,珍重的收起来,放入内甲,而后取出一面短旗迎风展开。 阳光透过云层,为那面短旗渡上璀璨的金色。 偌大个“朱”字有犹如飞龙腾飞,龙游四海。 第110章 为争骑兵,大家脸都不要了 “郑家回礼:” “护卫队二百铁骑,愿入朱元帅帐下。” “我等愿为朱元帅效死!!!” “愿为元帅效死!!!!” 满城寂静。 叶兑举目望去,城中百姓无不流露出惊骇之态。 莫说朱元璋麾下,且论郭子兴孙德崖捆在一块儿,都找不出这么精良的骑兵。 骑兵的力量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叶兑哈哈大笑,胸口郁郁之气一扫而空。 这便是朱元璋掏空大半私库,娶老婆换来的老婆嫁妆。 好个郑家姑娘,好个郑家铁骑。 能拿出二百铁骑做嫁妆,能叫这二百儿郎心甘情愿效死于他人。 可见其手段心性非同一般。 人潮分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元璋出现了。 那换了旗帜的骑兵们翻身下马,单膝下跪,齐齐俯首:“拜见主公!” “好!”朱元璋见骑兵心喜,亲自扶起骑兵统领,得,熟人,郑狗蛋啊。 郑狗蛋偷偷朝朱元璋挤眉弄眼:朱队以后可就仰仗您照拂了。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啊,舅舅表面下毒手殴打外甥女婿,背地里却把这个么人才塞进骑兵营带了过来。 有这小子,以后怕什么暗杀啊夜袭啊埋伏啊。 这小子是玩阴的祖宗! 骑兵让道,一列列送嫁妆的队伍出现。成箱的珍宝,满满当当堆出尖儿的车辆,捧地契匣子的走在前面,一箱箱匣子里塞满了沉甸甸的地契。 嗮完地契匣子,一箱箱金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要知道,乱世囤黄金,地契,这二者是最值钱的。 比起朱元璋的聘礼,这郑家回过来的嫁妆丰厚到令人乍舌。 金银玉器,丝绸锦缎,地契铺子,流水般涌进亳州城内。 但比起这些俗物,那二百彪悍铁骑更吸引人注意,直到铁骑离开,嫁妆汇入元帅库府,看热闹的百姓还在津津有味讨论着。 “叶兑。” 叶兑的老乡收拾好行囊,正在城门口等他。 “你的行囊呢?” 两手空空的青年灿烂笑着:“我不回去了。” “不回?不回你去哪儿?” 老乡一愣。 “我去朱大帅帐营。”叶兑挥挥手:“叶某一生所学,当遇明主了。” 老乡挠挠头,望着叶兑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他说什么。 “好小子,你们都来了谁?”回营路上,朱元璋拍着郑狗蛋肩膀,亲切询问。 郑狗蛋回头望望,招呼一声:“兄弟们卸面甲。” 卸面甲声齐刷刷响起,一张张年轻脸庞露出来,冲朱元璋嘿嘿笑:“朱队好。” “叫什么朱队。”旁边小伙伴抢答:“要叫主公!” “主公!”伙伴们从善如流改口。 朱元璋心情极佳。 但这份好心情,见到堵在营地口的将领们眼巴巴看着他,挤出谄媚讨好笑容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大帅。” 朱元璋:别叫咱大帅,咱喊你们大帅。 “大帅,咱可是青梅竹马啊。”汤和挤到朱元璋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哟,都是郑家护卫队里的精英啊。 汤和连青梅竹马都不要脸的说出来了。 “老汤,你丫欺人太甚。”徐达一个箭步冲过来,撞开汤和,拍着胸口:“大帅,咱擅长带兵打仗,熟读兵法布阵,将骑兵归入咱麾下,咱一定不负诸位兄弟。” 得,搞了半天,都在这儿等着摘桃子呢。 常遇春挤不上去,眼巴巴瞧着朱元璋,委屈狗狗眼。 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小家伙,早就偷偷溜过去,摸摸护卫队的铠甲,蹭蹭造型奇怪的火枪。 朱文正胆子大,伸手想摸摸马头。 “吁律律。” 吓得朱文正赶紧缩手。 马儿叫声像嘲笑,鼻子里喷出白气。 “这马是当年咱们去漠北,路上遇到个野马群,亲自套回来的。” 马主人跟着阿英去过漠北,看胆大的朱文正很顺眼,搂住小伙子肩膀,嘻嘻哈哈介绍起当年的英勇事迹。 漠北的马! 睁大眼睛,崇拜地注视着身边的青年,朱文正化身小迷弟。 他啥时候能有自己的马啊。 老朱带着人回营。 麾下武将差点为争骑兵归属,大打出手。 人人面红耳赤。 唾沫星子横飞,说到激动处,有几个撸起袖子,准备上演全武行。 争兵是武将的事儿,文官集团躲在旁边看热闹。 李善长双手拢袖,这几天天儿见冷的,从郑家村那边送来一批上好的碳石,用火点燃,放入特质的笼子里,房间里足足暖上一整天。 这玩意只有朱元璋有。 人家媳妇真有钱,吃穿用度都给大帅安排好了。 所以一到天冷,大家都跑来大帐里猫冬。 谁要找人,掀开大帅中军帐篷,保不齐能找一送一,搂出半打能干活的人来。 李善长推了推打盹的陶安,喊他低头,陶安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弯腰。 嗖。 一只半年没洗过,散发着臭咸鱼味道的鞋子擦着头顶飞了过去。 好家伙,谋财害命啊! 陶安打呵欠的动作顿住,惊讶扭头,那边已经上演全武行了,汤和正骑在徐达身上饱以老拳,徐达拼死抵抗,誓死不屈服恶势力,两人扭打一团呢。 朱元璋脸色阴沉到能滴水。 陶朱朝李善长使眼色:老李,去,阻止一下? 李善长贼人精,往后一靠,眼睛一闭,竟然对陶朱的话充耳不闻,打起了瞌睡。 陶朱摇摇头,他也不去。 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朱元璋是看的一清二楚,气得心肺管子疼,重重拍桌:“都给咱住手,一个个的成何体统。” 老大发火,下面还是要给面子的。 一个个乖乖站好,汤和仗着两人关系好,还馋那骑兵呢:“老大,要不把骑兵……” 朱元璋听到骑兵两字脑瓜子疼,指着他鼻尖破口大骂:“骑个屁,那是咱媳妇的嫁妆,别拿你那屁股脑袋惦记!” “还有你常遇春……” 风头一扭,转到常遇春头上。 常遇春果断认错:“主公教训的有道理。咱错了,咱提议由主公亲自统帅骑兵。” 汤和:??? 你个叛徒! 徐达:??? 常遇春个贱人! 朱元璋满意极了:“常遇春的意见呢,很好,值得采纳,大家要向常遇春学习啊。” 众人怒目而视,常遇春特不要脸羞涩一笑。 “主公英明。” 朱元璋英明这点,大家赞同,但关于向常遇春学习这点,大家表示很想套他麻袋,找个没人的地儿讨论讨论。 铁骑营的归属暂时确定下来。 郑狗蛋带人进来见同僚,说到归属的事儿,神态无辜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还有二百骑在英英,不,主母那儿。” 朱元璋倒抽冷气:“啥意思?” 郑狗蛋眨眨眼:“主母啥时候嫁过来,他们啥时候陪嫁过来,那是主母的私兵亲卫。” 常遇春尖叫嗓:“还有二百?” 汤和抓住他冲过去的腿,即使被揣在地上,也要大声呼唤:“大哥,咱!看看咱!!” 并非是私吞,但凡叫他多瞧两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李善长摔了一跤,爬起来伸手:“主公,赶紧嫁过去,呸,赶紧娶媳妇!” 夜长梦多,连夜绑主公送到人姑娘床上去。 徐达猛点头,军师说得极对。 汤和果断扑过去,再抱住大腿,开嚎:“大哥呀骑兵啊,夜长梦多今晚就嫁啊!”这嗓门十里八乡全听见了。 朱元璋说你丫不去哭丧真是可惜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厮没亲人了,最亲近的可不就是自己? 马上呸呸呸几下。 “你们以为咱不想啊?”朱元璋无语了:“昨天那顿狼牙棒的滋味好受吗?” 武将们浑身一抖,纷纷摸伤口,齐齐摇头:“难顶!” 朱元璋扶额叹气,自家舅舅太彪悍,无敌也是寂寞。 一群人嘻嘻闹闹呢,外面响起通报声:“回禀元帅,有个叫叶兑的人想见您。” “谁啊?” “不认识。” 武将们纳闷呢。 倒是陶安摸摸下颌,若有所思:“叶兑号四梅居士,宁海县人,以经济才自负,尤精于天文、地理和卜筮之学。” 朱元璋麾下不缺武将,但缺文人,尤其是能干活的文人。 “请叶先生进来。” 叶兑见到朱元璋后,两人相谈甚欢,叶兑献上《武事一纲三目策》予朱元璋,并建议北绝李察罕(察罕帖木儿)之招降,南并张士诚之僭据,东督方国珍之归顺,以建康为都,拓江广以自资。 如此,朱元璋得此良才。 而历史车轮,再次转了个大弯,加速朝盛世狂奔而去。 第111章 婚礼上 年前办喜事,朱元璋下完聘礼,阿英回嫁妆后,双方订好婚期。 成亲前几日,亳州城内张灯结彩,摆出热热闹闹小吃一条街,低廉美味的食物,新鲜有趣的花样,不光吸引百姓,还吸引走南闯北的商贩。 提前几日,找来相好的姐妹们,和婶娘一块儿包红鸡蛋。 巴掌大的红布包,里面塞上一个煮熟的鸡蛋,一小块薄荷糖,和一两用油纸裹好的烟叶子。 来参加婚宴的是男性,就赠送对方烟叶子,如果参加的是女性,就将烟叶子换成红头绳,赠予对方作为礼物。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红布包。 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忙碌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负责催婚的,洗脸的,绞脸毛的女性长辈一股脑涌进房间。 英英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乖乖抬起脸让她们把自己化成猴屁股。 自家老朱看到了,一定会吓一跳吧? 朱元璋不仅没吓一跳,反而紧张的很,他穿了件暗云纹獬豸补圆领红袍,衬得人腰细腿长肩宽,气宇轩昂,头上戴方形冠,冠后各簪一朵金花。 朱元璋走来走去,紧张的搓手手。 旁边负责做男傧相徐达眼睛疼,作为小团体里娶亲较早的,比较有经验的人,就劝他大哥:“您歇歇吧,留点力气晚上使。” 老朱思想想歪了,翁着嗓子:“你啥意思?咱力气足得很!” 常遇春捂嘴偷笑。 马上遭铁拳制裁,捂着脑袋嗷嗷委屈:“你打咱干嘛?” 作为新郎官,今儿完全不讲道理的老朱天大地大他最大,吹眉瞪眼:“你笑个屁!!” 常遇春躲到汤和身后,嘟嘟囔囔:“笑都不行。” 朱文正和李文忠换了新衣裳,两个娃娃被打扮得喜庆的不得了。 他们今天肩负重任,等接了新娘回来,他们要滚新床。 这活计两人都没干过,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负责统领全局,调配粮草,呸,调度人手的李善长今儿客串一回吹唢呐的先生,那铜唢呐一响,既喜庆又响亮,吹得相当不错。 星星眼的李文忠围着李先生,崇拜的不得了:“李先生还会吹唢呐啊?” “嘿,一点小爱好。”嘴上谦虚的李先生显然自得于此,唢呐杆子挽了个花儿,凑到嘴边用力一吹,嘟嘟囔囔好不快活。 朱元璋给李善长竖起大拇指:瞧瞧这才叫好下属。 负责三书的陶朱风风火火进来,掰着指头算时辰。 昏礼,结两姓之好也。 三书为聘书,礼书,迎书,六礼为纳采,问名,纳吉祥,纳征,请期,来迎。 彼此交过三书,纳完礼,最后由新郎迎娶新娘。 朱元璋拿下亳州前曾言,若夺亳州,必然以城聘之,以八台大轿娶之。 等候在门外的喜轿由亳州最好工匠,连续赶工多日打造而成。 一共三顶。 其一为高宾轿,坐的是新娘的弟妹,这顶轿子该由庄婉补上。 其二为花轿,是新娘专用轿,一般由四人抬,而朱元璋则用八人,是为八抬大轿,以示庄重。 最后一顶则是送亲轿子,由新娘长辈,母亲,或者父母辈乘坐。 这顶轿子自然是舅舅的。 前后两轿都是绿色,寓意开道。 而喜轿则是红色,轿帘上绣有巧夺天工的凤鸾牡丹,福禄鸳鸯麒麟送子图案,四角悬挂琉璃连珠灯,下坠大红彩球,点缀宝石。 轿上饰以金凤银人,富丽堂皇。 绣图出自定远最好的绣娘之手,听说她们家祖上是做御用绣娘出身,早些年被恶人夺了家业,前不久才由个姑娘发扬光大,重整基业。 这抬轿子的也有讲究。 轿夫中,轿头要五官端正,年轻力壮,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夫妻恩爱者为优,有不良嗜好者不可抬喜轿。 轿夫们身穿红衣大帽,昨儿过轿到元帅府,休整一夜后,今儿再出发到女方家中接亲。 第112章 婚礼中 喜轿两旁,骑兵们整装待发,高头大马上佩戴喜庆绒花。 这是阿英回赠与朱元璋的嫁妆,二百训练有素的铁骑悍将。 汤和牵来马,笑道:“请元帅上马。” 朱元璋哈哈一笑,翻身而上,大手一挥:“出发!” 一时间敲锣打鼓,唢呐齐鸣,浩浩荡荡朝城外而去。 “恭贺大帅。” “大帅大喜。” “祝大帅百年好合,儿孙满堂。”一路上,说吉祥话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挑担子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有做生意绫罗绸缎的生意人,有挎着花篮卖花的小姑娘,甚至有乞丐儿拿着快板,走在前面唱喜庆的曲儿。 朱元璋向来没架子,他出身微寒,父母具不在了,当过和尚做过乞丐,所以和百姓反而能打成一片。 李文忠的父亲,朱元璋的姐夫李贞作为家中唯一尚存的男性上辈,乐呵呵跟在朱元璋身后,谁要是说了吉祥话,他就拿挂在马鞍旁边,厚厚一褡裢里的喜糖和铜钱撒出去。 好家伙,这下捅了马蜂窝。 吉祥话山呼海啸,朝着朱元璋涌来,一时间唢呐声也听不见,敲锣打鼓分不清东南西北。 “快跑。”李文忠聪明得很,见势不妙,一把将老父亲推入人群包围里,拽住朱元璋扯着嗓子喊轿夫们往哪边走,然后喊完又说自家父亲在哪儿,要喜钱的就赶紧去啊。 朱元璋对李文忠竖起大拇指,关于他出卖老父亲行为,朱大帅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表示高度赞许。 迎亲队伍差点被贺喜的闹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挤出了城门。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忍俊不禁,齐齐大笑起来。 “此事才叫真正的与民同乐。” 作为刚混入混入朱家造反军,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叶兑,化身夸夸怪,疯狂夸朱大帅。 陶朱还有点吃味,阴阳怪气哼哼两声,憋住没说他媚上。 李善长握着唢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叶兑。 这小子有点欠敲打啊。 老这么爱表现可不行啊,回头找老刘出手,整整这家伙。 论阴阳怪气背后整人,李善长只服刘伯温一人。 轿夫们整理衣帽,骑兵们梳理马毛,朱大帅戴好歪掉的红花,一群人吹吹打打上了路。 中途,过狐狸岭。 胡大海拎着一大袋子喜糖,申请暂时离队,跑到流民以前的地盘,好家伙,山洞里还有人住着呢,全是老弱病残,孤儿寡母的。 胡大海问她们男人呢? 有人说被征兵抓走了,有人说某天晚上跑了,留下瞎眼老母亲和三岁嗷嗷待哺的娃娃给她。 一通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 胡大海心里头发酸,把东西给她们分了,摸了摸躺在母亲怀里,嘴里含着粗糖,津津有味吮吸地小娃娃,说定远招女工,包吃包住还给银钱,正好定远被朱大帅收入囊中,你们赶上了好时候。 胡大海亲自写了路印,交给一位睿智的老者。 做完这些,抹干净眼泪,回到队伍里去了。 在他身后,老人家枯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抓着写在布条上,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推荐信:胡大海推荐老乡xx人,希望定远纺织厂录用。 “娘……”皮肤黝黑的女人爬过去,低声喊她。 老人浑浊的目光渐渐坚定,握紧手中布条:“去定远。” 这边略过。 迎亲队伍路上歇了半刻钟,傍晚时辰,抵达了郑家村,他们要在此休息一晚,第二天接回新娘。 村口围着凑热闹的叔叔婶婶们,这会儿子吉祥话比亳州城还热情。 朱元璋毫无招架之力,而且都是叔叔婶娘辈的,压根不敢敷衍,愣生生拉到广场上去了。 到了广场,一看场面,好家伙,流水席啊。 台上一出“花为媒”,说唱做打,好不热闹。 台下十来张台面摆开,几张凳子围着台面随意摆放。 台面上热气腾腾的热菜,卤香十足的卤肉凉菜,再配上脑袋大的烈酒,喝得那叫个痛快。 朱元璋都被这阵仗惊呆了。 他往郑元身边挤,刚才发现自己兄弟和骑兵营的全被拉出去吃席喝酒了,带着两娃娃的朱大帅势单力薄啊。 “去,一边去。”郑元特别嫌弃这货,挥手赶人,捏着酒杯朝中央那桌举了举:“你坐到那桌去。” “啊?啊啊!” 腾空而起,低头一看,好嘛,两个杀猪的屠夫围裙没摘,抓小鸡崽子一样,把人高马大朱元帅拎起来,一路抬到中央席面主位上。 “好哟。”婶婶们欢声笑语,叔叔们回头凶神恶煞:“快请新娘子啊!” 一个年轻的婶婶嘻嘻一笑,完全没把男人们故作的凶恶放在心上。 另外一位婶婶拍着丰满的胸脯,信誓旦旦:“早叫人去请了,还用得着你说?” 请? 请新娘子? 朱元璋一愣,下意识看着人群里的陶朱,不是说明天才能见面吗? 陶安两杯黄汤硬灌下肚,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认得了,哪儿还记得朱元璋啊? “新娘子来啦。” 此时延续旧礼,黄昏之时,夕阳落下霞光万千,宛如为款款而来,执扇遮面的少女披上七彩天衣。 朱元璋怔怔的看着她,踩着霞光,于晚风中朝自己走来。 “英……” 他仿佛见到主人的野犬,目光注视着,舍不多挪开分毫。 那嫁衣没有多么奢侈,没有金银玉器点缀,也没有金丝勾勒,这件正红色的嫁衣绣着歪歪扭扭的凤凰,勾勒出惨不忍睹的花草轮廓,甚至还有点……有点丑…… 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缝人从不动针线的姑娘,点着烛火,一针一线,不知道刺伤多少次,熬夜缝出来的。 白玉制成的贝壳,点缀珍珠,安置在纱扇上。 扇后的少女眉妆晕染,额间一点朱红鹅黄,飞仙髻乌墨如鸦羽,鬓角发丝飘落几缕,洁白的香腮似雪,笑意盈盈的眼底落下星辰月光,几分温柔,几分深情。 她一笑,如行走人间的美梦,肌肤被红衣衬得生辉耀眼。 鬓间金如意形莲花香囊步摇轻晃,斜插鬓尾的金海棠金花步摇颤动,栩栩如生,仿佛能引来蝴蝶落下。 而吸引朱元璋的自然是珠翠满目里,毫不起眼,却能看出被主人精心保养,十分喜欢的那支点缀银铃的花蝶银簪。 莲步轻移,银铃轻响,勾起朱元璋心尖尖的痒意。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青年眼中,不可思议的专注,喃喃自语。 遮扇熏过驱虫药香,轻轻拍打落下,划过他的脸颊。 他深深吸一口气,温柔深情的眼睛亮如繁星,心激烈的跳动起来。 “英英。” 他迫不及待朝新娘而去,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落入掌心,触之生润,朱元璋心神恍惚。 “呆子。”放下遮扇,英英轻握朱元璋手,拉着坐下来。 朱元璋呆呆的,看着她,看着看着嘿嘿笑了起来。 英英好奇的问他:“你笑什么啊?” 朱元璋抿了抿嘴唇,喜得咧嘴,几分羞涩:“咱好像做梦呢。” 眼前的万家灯火,眼前热闹非凡,欢声笑语的场景,眼前推杯置盏,一张张为他高兴的脸庞。 他多怕啊。 怕是他朱重八的梦。 梦醒了,他又是那个颠沛流离,衣不裹体食不饱腹的小乞丐了。 一个温软柔软的触感,轻轻印在脸颊上。 他怔怔的扭头,温暖灿烂的笑容如春日之花,在他心头绽放。 那个姑娘,笑着说:“这不是一场梦,这里有我在,重八。” 这一刻,他潸然泪下。 —— 朱重八高兴极了。 他哭成个小泪人。 英英拍着他肩膀,哄着他:“乖啊,不哭了。” 这人吧,哭得时候千万别哄,一哄就人来疯。 英挺硬朗的青年哭成小喷壶,拽过一截红嫁衣,往眼角抹。 “呀,我袖子!” 英英的袖子打湿了,赶紧扯回来。 手里空荡荡的朱元璋特别委屈:“擦擦眼泪嘛。” 大男人哼哼撒娇的声音,怪叫人心疼。 英英心头一软,咬咬牙,捏住半截袖子主动递过去:“擦吧。” 结果朱元璋不擦了,捏着袖子看她脸嘿嘿傻笑,笑得英英脸蛋微红,问他:“你笑什么?” 朱元璋恨不得亲自己媳妇一口:“媳妇,你真好看。” 真诚的赞美甜到心坎里,英英低着头,不敢看他,脸红透了:“你也好看。” 这小两口搁这儿上演纯爱恋综呢,喝酒吃肉嗑瓜子的围观群众一脸姨母笑。 戏还没看够呢,英英的舅舅郑元先过来,走到两人跟前。 两人抬起头,朱元璋条件反射看见郑元脸就是一哆嗦,腰间剧痛,来自媳妇狠狠的疼爱迫使他稳住,两人齐齐开口:“舅舅!!” 阿英使了个眼色:重八你给咱稳住,敢掉链子试试? 用力一掐,一转! 嗷! 朱元璋疼得脸皮子抽抽两下,强忍着到嘴边的哀嚎。 媳妇咱见到舅舅腿打哆嗦呀,咱一定稳住了,轻点,疼! 将小两口间眉眼官司尽收眼底,郑元咳嗽两声,正色道:“既结两姓之好,姻缘天成,日后你二人当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恩爱不疑。” 舅舅训话,小两口马上端正姿态:“遵舅舅教诲。” 郑元训阿英:“如今你将为人妇,需谨记,持正本心,戒骄戒傲。” 英英行礼:“谨记。” 郑元看向朱元璋,朱元璋立刻心提到嗓子眼。 “重八。” “在!” “日后……”郑元思索片刻,犹豫半晌,在朱元璋期盼的目光里,说出一句:“保重身体,多担待英英。” 讲道理,抛开舅舅护短的本能,郑元完全认为自家英英绝不是个善茬。 日后朱元璋敢对不起她,她就能能把人和对不起她的一块儿打包送宁古塔挖野菜去! 但是! 不是善茬归不是善茬,你朱元璋不能欺负她,你敢欺负她就等着舅舅的老拳吧! 所以郑元叫朱元璋多多担待。 朱元璋何等聪明人,自然是听出弦外之音,他表现出相当认真的态度:“舅舅此言差矣,能娶英英为妻,乃重八毕生所愿,若有负英英,重八有何颜面面对今日之初心?” 郑元满意极了,伸手掏袖子,掏出两封红包,一人塞一封:“舅舅的礼钱,收好了。” 两人乖乖接了。 舅舅走后,轮到庄婉阿大两口子,庄婉穿了件天青色圆领交襟的袍子,一支简单的鎏金芙蓉如意花金簪,端是清雅绝尘,飘逸秀气。 “祝你们两百年好合。” 成婚后的阿大变得爱笑了,笑容挂在脸上,肃穆沉稳的脸看起来年轻许多。 “谢谢,谢谢啊。” 两口子赶紧收钱道谢,动作生疏。 接下来阿朱和秀姨,阿朱的两个孩子跑到英英和朱元璋身边,嘴巴特别甜,喊了好几声姑姑姑夫,朱元璋还想给小孩子封红包呢,就被秀姨拿沉甸甸的红封砸回来了。 “改日再给她们。”秀姨打扮干净,斑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她是寡妇,年纪又大,往日里不爱打扮,就以素绒花簪发,但从整洁干净的衣裳和红润的脸庞来看,日子过得很不错。 阿朱更不用说了。 她如今可是好几家铺子总掌柜呢。 这母子俩刚走,郑青娥抱着奶娃娃,迫不及待过来,把娃娃往阿英怀里一塞,吓了她一跳。 “呀。” “呀什么啊,赶紧生一个。”郑青娥挥挥手:“沾沾娃娃气。” 阿英笨拙抱着孩子,找朱元璋求助。 “咱来。”别说,老朱同志姿势还行,有莫有样的。 老朱特别得意:“咱想着以后要抱孩子,提前跟稳婆学了一点儿。” 郑青娥竖起大拇指:“你们家老朱这心思不错啊。” 阿英羞死了:“赶紧走,喜钱拿来赶紧走。” 说着要赶人。 郑青娥笑着,一把搂过自家赖在香喷喷姨姨怀里,不愿意走的小奶娃娃,刮了刮小娃娃脸蛋:“再不走你英姨要拿棍子打咱们啦?” 英英跺脚:“呀你个坏人。” 我棍子呢? 朱元璋拉住媳妇:冷静! 郑青娥后面,刘基走过来。 第113章 婚礼下 刘先生今晚喝了酒,微微熏醉,上扬妩媚的狐狸眼染上一抹浅红,含笑瞧人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万种。 他看着英英,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两块鸳鸯合和如意玉佩,一分为二,一人手里塞一块。 掩嘴打了个酒嗝,嘻嘻一笑:“祝两位百年好合。” 英英将玉捏在掌心,和朱元璋对视一眼,总觉得刘先生今日有些风流倜傥的感觉。 刘基摇摇晃晃走后,英英还在和朱元璋说悄悄话。 意思是刘先生平日贼有女人缘,像个妇女之友。 朱元璋心有戚戚点点头。 后面是郑狗蛋他们,每个人带礼钱来,不论多少,不论大小,有塞金银馃子吉祥如意钱的,有塞大串铜钱的,那红包鼓鼓囊囊涨起来,差点朱元璋没接住。 “舅舅,筐儿!” 一个竹筐儿踢过来,夸啦啦,筐儿堆起来,里面满满都是钱。 “发财了啊。” 朱元璋掐了自己一把,嗷,疼,没做梦。 这两口子坐在位置上,半个晚上都在收礼钱。 原是郑家村村民想着路途遥远,不太好走,就想着先把礼钱给了。 而且大家都不差钱。 现在人人都富裕啦。 结果到了第二天…… 大包小包收拾好行李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咋回事,说好路途遥远呢?说好的不方便去呢? 合着都在背后等着偷偷行动啊。 “咳咳,咱外甥女在亳州城,许久未见,思念心切。” 骗人,你外甥女早跟夫家回定远去了。 “那啥,咱二姨婆的侄儿的表弟的媳妇的弟弟在亳州……” 话没说完,遭到村民们一致唾弃:“骗鬼!” 第三个狡辩的村民无话可说,选择坦白:“咱想去亳州城,参加阿英的喜宴。” 众人点头赞同,既然一拍即合,干脆一块结伴到亳州去。 这边花轿接了新娘,摇摇晃晃到了亳州城。 大帅府里张灯结彩,郭夫人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喜色,指挥仆妇们这边挪挪椅子,那边挂个红灯笼。 前面通传,说新娘进城门了,这边便忙碌起来。 准备新娘进门的仪式。 原本有个老规矩跨火盆,郭夫人和朱元璋一致认为有点危险,既然上位者不喜欢,下位者自然不会触霉头。 花轿到门口,前面两顶绿轿子里,代表着姐妹的庄婉和长辈的郑元共同搀扶英英下轿。 打扮喜庆,临时客串喜童,实际上超龄的大号“儿童”李文忠,红着脸将橘子举起来。 按照习俗,阿英摸了下橘子,并赠予红包答谢。 这个橘子要放到晚上,由新娘亲自剥皮,意为“招来长寿”。 走向堂厅时,应该由男方家有福气的长辈搀扶新娘进入屋内。 但由于朱元璋家人丁凋零,凑不出个全福长辈,故而还是由舅舅和庄婉继续扶着走入。 喜堂上,郑太爷和郑太奶坐在左边上首,而郭夫人则代表朱元璋家的长辈,以义母的身份坐在男方长辈席位上。 如此一来,既全了小夫妻二人颜面,又光明正大替朱元璋撑腰,表示这个义子是自己认下的,与亲子无异,更加奠定朱元璋正统继承权。 婚礼上举行三叩九拜。 英英透过盖头,只看见朱元璋的靴子晃来晃去。 朱元璋的声音很紧张,透过盖头传入耳中。 “英儿,别紧张,咱在呢。” 英英想我才不紧张,紧张的是你啊。她张了张嘴唇,抬起颤抖的手,捏紧掌心的红团花。 对,咱不紧张。 朱元璋动了动嘴皮子:媳妇你不紧张怎么抖身子啊? 话到嘴边咽回去,他也紧张。 两个头一回结婚,这辈子就结这么一回的新人稀里糊涂拜完堂,然后各自分手,呸,各自就位。 喜婆参扶着英英送回洞房,朱元璋还不能走,得出去陪酒。 朱元璋敬完一圈,脚步一转,刚要去洞房,冷不丁被人拽住袖子往回拉。 扭头一看,玛德,一群不当人的混蛋举着酒坛子嚷嚷:“来来来主公喝完这坛!!!” 朱元璋咬牙切齿:“你们他妈的缺酒喝?” 仗着朱元璋娶媳妇不好发怒,众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汤和徐达壮胆搂住朱元璋肩膀,嬉皮笑脸:“咱们缺大哥的喜酒喝嘛。大哥,来来来……” 兄弟们亲近的样子,叫朱元璋微微恍惚。 自他当上大帅后,威严日渐,汤和徐达他们态度发生了转变。 比起当兄弟,更将他当成效死的主公。 朱元璋逐渐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意思,虽说日后除了英英再无体己人,但老朱此刻心头发烫,豪气心生,一把抓住酒坛,仰头痛饮:“今儿大喜,咱甚是高兴,愿与诸位兄弟同乐。” “好!” “好样的朱大帅!” 下面看热闹的拍手叫好。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朱元璋来者不拒,一时间其乐融融。 旁边捏着酒杯喝酒的清俊文士摇摇头,十分讲究的取一碗热水,烫过碗筷,夹起一筷子青菜,正要放进嘴里,忽然扭头问道:“老李,有事儿?” 李善长抿嘴,还未开口。 刘伯温嗤笑:“新来的?” 李善长默默伸手,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刘伯温垂眸,淡淡地道:“他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你与陶安联手,岂会惧他三分?” 朱元璋麾下的谋士们,虽然外表看起来团结一心,其实大团体里套着小团体,比如李善长和陶安,这两先来的,一块儿搭档干过活,彼此亲近。 再比如叶兑,这厮初来乍到,几道献策深得朱元璋心,颇为倚重。 这厮就自成一派了。 李善长来拉拢刘伯温,唆使他出手对付叶兑,有个原因是因为刘伯温乃阿英麾下之人。 阿英是朱元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其份量非同一般。 刘伯温何等聪明人,自然看出他小心思,这边打官腔,一场酒宴喝到深夜,堪堪散场,起哄叫嚣送朱元璋回洞房,顺便闹新房。 朱元璋喝得醉醺醺的,被几个兄弟抬着送到门口。 汤和叫徐达去喊门。 徐达害怕,缩脖子推给常遇春:“你去。” 常遇春不去。 又推回给汤和:“刚刚你喊得最凶,你去。” 汤和怂。 他们推搡间,醉醺醺的男人大手一挥,自己个儿晃到门口,啪啪几声:“媳妇,开门,咱回来了。” 拍了两下,嘎吱一声。 嗖的一下,朱元璋身边十米内鸟兽散。 龙凤红烛的光透过门扉,照在那姑娘身上,月光与喜色交织,勾勒出氤氲浪漫的颜色。 那姑娘双眸灿灿如星火,柳眉倒竖:“朱重八!你喝了多少酒?” “嘿嘿。”不怕死的朱元璋伸出手指头:“两个媳妇,媳妇你有两个耶~” “啪。” 围观群众纷纷扶额。 要完。 第114章 洞房花烛夜 夜深露重,寒风呼啸,英英的心凉到了底。 面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宛如大型撒娇犬,不顾浑身酒臭味儿,扑上来死死搂住她的腰。 嘴里哼哼唧唧娇嫩的很。 “媳妇,媳妇儿~” 粉娇你几? 英英无奈扶额:“你臭死了啊。” 大狗狗低头嗅嗅自己,抬头一笑:“不臭臭啊。” 看着那张明明英俊又霸气的脸,露出憨憨撒娇笑容,阿英偷偷摸摸小心脏,隔着嫁衣能感受到扑通扑通心跳声,默念几句阿弥陀佛。 “呀。” 下一刻,小小惊呼脱口而出。 向前扑倒的瞬间,一只手掌伸过来垫在脑后,稳稳托住。 那人眉眼弯弯,英俊到不可思议,眸光含着三分熏醉,于朦胧烛火下波光潋滟,竟生出超越性别的艳色。 朱元璋抬头看着阿英迷离的表情,解开束发的发冠,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逶迤绮丽,缓缓蹭过少女纤细雪白的脖颈,喃喃:“英英……” 英英浑身颤抖,肌肤滚烫,声音娇软:“啊……” “看看咱嘛。”朱元璋得寸进尺,欺身压上,伸出指尖抵住少女涂了艳红口脂的樱唇,轻轻刮下一抹痕迹,放在唇边舔了舔:“好香。” 英英:救命救命救命!他是来要我命的妖怪吧! 英英咬咬牙唤醒最后一丝理智,努力一脚踹出去:“滚去洗澡啦!” 朱元璋:“嘤。”媳妇嫌弃我。 乖乖滚去洗澡。 朱元璋一走,阿英马上爬起来,咬牙切齿,玛德,差点被他调戏了,越想越不甘心,爬到床边伸手拽过床头箱子,开了条缝努力摸来摸去,抓出一套现代常用,古代人没见过的xxx衣。 少女扬眉,冷笑:小样,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洗完澡顾不上擦干,男人火急火燎跑出来。 一抬头,愣住了。 脑子嗡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美景,阿巴阿巴半天,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鼻子一热,听见床上若隐若现,姿态撩人的少女惊慌失措:“呀,重八,你流鼻血了。” 阿英顾不上撩拨他,刚想下床看看情况,男人嗷嗷两声,扑了过来。 “朱重八!!!” 红红火火龙凤烛春宵苦短,红被翻浪花,卷起春光无限。 尖叫声渐弱,喘息声交织纠缠,分不清谁是谁,暧昧又情意绵绵。 “朱重八……你丫的是个狼啊……”摇晃的帐幔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尖死死扣住床边,涂着凤仙花的指甲承受不住的没入木板,留下几道浅浅抓痕。 莹润白皙的手背,吻痕如梅花绽放,从指尖蔓延到手腕,没过雪白柔软的手臂,消失于鸳鸯红被里。 “咱只对你这样。”男人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尖尖的虎牙咬住小块皮肉,厮磨吮吸,换来阵阵娇喘。 他握住媳妇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头上,蹭了蹭柔软细腻的肌肤:“乖,外面冷。” 窸窸窣窣中,娇软如棉的身子陡然紧绷如濒临断裂的弓弦。 抓住他头发的指尖紧紧收拢,带着一丝濒死的挣扎。 “呜呜呜……” “混蛋……” “再来一次?” “不要了……大混蛋……” 自己个儿媳妇哭得惨兮兮,素了半辈子的男人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再来一次嘛……就一次嘛……” “呜呜呜滚……啊!”骂声陡然拔高:“混蛋……” 呜呜呜,英英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不叫他洗澡了。 醉酒的八八是大狗狗,醒酒的朱元璋是头恶狼啊!!! 一夜未眠。 次日天亮,阿英木着脸,趴在床上,不想说话。 身后,摇着尾巴,自知理亏的某人温柔小意,帮媳妇捏酸疼的腰。 “我说你啊!”阿英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想骂人。 青年立刻垂下狗狗耳,乖乖听训。 “……”你这样,我怎么骂? 秀丽的脸庞浮现一抹红晕,羞恼交加,无语凝噎。 算了…… “……你以后节制点。”阿英抱着枕头,气呼呼的说道:“会肾虚的!” 这话叫朱元璋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很想说媳妇你醒醒,你相公能一口气完成所有护卫队特训不带喘气的。 不可能肾虚,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善长,端咱虎骨酒来! 出去的时候,朱元璋真喊了李善长,摸着下颌犹豫了半晌,咂咂嘴,还没到需要补的时候吧? 自我感觉要自信点,就挥手叫李善长走。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李善长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元帅府没有正经长辈,郭夫人不住在府里,这女人非常知情识趣,不愿意碍着两口子的事儿,先搬了出去,就住在隔壁郭子兴的老宅子。 早上英英和朱元帅过去问安,只见种满鲜花异草的花厅里,淡绿色裙衫的庄婉拉着郭夫人的手,两人相谈甚欢,说到合心意处,庄婉起身打开带来的药箱,取出一小瓶陶瓷罐子。 “你们做面膜呢?”那罐子还是英英送给庄婉的,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哟,你们来得真是巧。”庄婉掏出半瓶药粉,拿温水活开,搅拌成半透明乳膏状,一边给郭夫人敷脸,一边和阿英说话:“可不就是你送给我的。” “别动,效果很好的。” 她轻轻拍了拍郭夫人的脸,叫她别乱动。 郭夫人睁着眼睛,老老实实不动,嘴里说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啦,你们俩等会儿,咱叫厨子做点拿手好菜,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等了会儿子,做完面膜,陪着吃了顿饭。 两口子手拉手回家。 下午,朱元璋来书房喊阿英,阿英放下笔,好奇的跟着他出来:“怎么了?” 扭头一看,满院子站着人。 全是朱元璋麾下的谋士武将们。 第115章 交通部成立 “哟,这是……有事儿?” 踏出书房的姑娘愣了一下。 “来,坐这儿。”朱元璋搬来一张大椅子,温柔按住她肩膀。 英英懵懂的在众人注视下刚落座,忽然听见爆发出齐齐的呼声“请主母安。” 文士武将单膝点地,拱手行礼,姿态谦卑。 “你们……” 英英愣了好半晌,下意识看着朱元璋:啥情况? 朱元璋替他们解释:“李善长和汤和他们说,郑家村送礼钱的事儿很好,他们想照葫芦画瓢。” 说着,挤进来,两人挤在椅子里,一块儿坐着。 下面的人挨个上来,说吉祥话,送礼钱。 就这样,刚成亲第一天,抱着一箩筐银钱的英英仰天长叹。 原来成亲还能暴富。 朱元璋休了两天婚假,陪着媳妇儿,两人走了一趟亲戚,又跑到定远县城查看羊毛厂的情况。 郑青娥主管定远分厂,为了兼顾工作的同时照顾孩子,她将孩子带到定远的员工宿舍,自己花钱请了奶妈妈照看孩子。 “昨儿刚从亳州回来。”郑青娥给两人倒水:“听庄婉说你今天要过来,咱连夜就回来了。”顺手递过去账本子:“喏,这两个月的账目咱都整理好了。” 阿英接过账本子,大致看完没什么问题,郑青娥做事利索,手脚麻利,绝不会做糊涂账。 阿英点点头:“你要是累了,就叫朱姐过来换几天班,亳州城刚好要招标了,我想着你这边腾出手来,过去那边帮几天忙。” “招标?”郑青娥目光一愣,马上联想到目前做得如火如荼的定远水泥工程,不论大小项目,只要放出去,都会被一抢而空。 “对,定远作为试点县,你又做过相关工作。” “亳州情况比定远更复杂。” 亳州城里的勋贵氏族和郭子兴相交匪浅,朱元璋初登帅位,不能像定远县这样手段强硬。 “以利诱之,为上策。” 年关前几天,元帅府成立“交通部”的行政部门。 关于“交通部”三字闻所未闻的亳州氏族豪商们满头雾水:这个是什么部门? 某天早上天刚亮,亳州城外涌进一群背着铲子,铁锹,凿子工具的壮汉们。 他们年纪在三十到四十五之间。 身穿灰色棉袄,衣裳干净整洁,面容精神抖擞,言语谈笑间对彼此很熟悉,明显来自一个地方。 “诸位打哪儿来啊?”守城门的老兵打了个哈欠,按照惯性询问。 “咱们从定远来。” 为首一个壮汉回答道。 “目的。”今天太阳不错,老兵蹲在城角眯起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履行工作职责。 “咱们是定远水泥队的。这不是东家喊咱们来吗?”那汉子挠头回答。 “你们东家?” “郑家英姑娘。” “哟,元帅夫人。”那老兵表情一变,脸上的尊敬发自内心,提起新元帅的夫人,谁都要夸个好字。 那位元帅夫人替朱大帅掌管军需,重新整理郭帅在位期间的陈年旧账。 凡在郭帅军中效力致残,导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可在军中介绍信的帮助下,优先在郑家名下的工厂选择就业。 变相解决兵卒生存问题。 这道命令一出,军中对朱元帅感激带德者甚多。 越发忠心耿耿了。 这边水泥建筑队光明正大在氏族眼皮子底下进城,那边负责后勤的李善长就接到上门摆放的帖子,面对氏族的疑问,李善长保持神秘微笑,打着官腔一问三不知。 这帮氏族在李善长嘴里问不出话来,悻悻而归。 氏族府邸里,以郭姓为首的族人们聚集起来商量事情。 “那个交通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郭氏族长是位目光长远的睿智老者,常年资助族中孤寡幼儿,建立学堂免费供养族中聪慧的孩童。 郭子兴起义时,这位老者眼疾手快,果断下注投资郭子兴。 郭子兴还未发达时,他慧眼识珠,将其从偏房远支的孤儿转入族中膝下无子的富商一支。 郭族长不仅有自知之明,还懂进退,不自傲不猖狂。 当族人叫嚣着给新元帅一点颜色看看,喊着联系郭天叙时,他大手一挥,把人关进祖祠禁闭去了。 这年头不怕人笨,就怕人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将今年采买的缎子挑几匹上好的,海南大珍珠选一匣子,咱亲自送到郭夫人府上。” 老族长亲自拜访郭子兴遗孀时,正巧与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胖子擦肩而过。 “郭族长。”做珠宝生意的胖子伸出戴满宝石翡翠戒指的手,虚伪的笑起来:“许久不见,您身子骨还好吗?” “呵呵,还好还好,你们年轻人拼劲足。”老族长慈眉善目:“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不上了。” 寒暄两句,胖子望着老族长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呸了一声:“老狐狸。” 刚进院子门,一阵寒风夹杂着梅香扑鼻而来。 红墙绿瓦,梅林怒放。 瓦上攀爬着凋零藤萝,冬日欣赏别有一番颓唐欲坠之美。 梅林肆无忌弹生长,枝桠交错,枝头绽放出生机勃勃的花朵。 红,白二色交错,含苞待放的,娇艳欲滴的,清冷孤傲的,无数姿态各异的梅花点缀着这座高门大户的庭院。 老族长看着这一幕,颇为感慨。 郭子兴偏好大红大紫,他在时,庭院栽种着常年不败的奇花异草,每每洛阳牡丹花开,总要花费千金请几株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王回来装饰庭院。 美景是权力的点缀。 但郭子兴刚走不久,郭夫人叫人铲了所有的牡丹花,移植上她喜欢的素白红梅。 “原是叔爷爷来了,原谅我不曾远迎。”冬服宜艳,虽是寡居妇人,但一袭蜀锦丽服姿容不减其盛年分毫,银簪白绒虽然颜色清淡,但胜在样式精巧,通体衣饰不贵精而贵洁,而贵与容貌相宜。 容色妩媚婉约,端是位风华犹存的美妇人。 老族长不敢在郭子兴遗孀面前托大,虽说郭子兴已死,但郭夫人依仗的新元帅风头正盛,比之郭子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夫人严重了。”老族长笑容真诚:“本该是咱老头子来拜访夫人,无奈这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耽搁至今。” 郭夫人微微一笑:“叔爷爷既然来了,不如尝尝我这儿厨子的手艺。”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相视一笑,表面和乐融融。 第116章 关于陷入怀孕焦虑中的朱元璋 老族长求见郭夫人,奉上豪礼。 郭夫人照单全收,转手将礼送到英英手里。 英英检查单子,挑出几样值钱的返回郭夫人,剩下的拿出亳州外卖掉,折算成现银。 “这几件好样式,母亲您用得上。” “我那儿就是近来热闹。平日里没什么人来走动的。” 郭夫人欣慰的看着阿英,越看越喜欢。 这么几件东西,都是捡最好的给她,怎么叫人不喜欢呢。 “他们问什么,母亲只管推脱便是,倒是那位族长,可以一见。” 英英听郭夫人提起那位族长的事情,有些想见见这位老者。 既然她有这个意思,郭夫人自然将其透露给郭族长。 不多日,老族长亲自携带厚礼登门拜访,一顿酒席主客尽欢,席间朱元璋透露出要在亳州修建水泥路的消息。 郭老族长当场脸色大变,再听阿英继续补充,说交通部日后主管道路维修,招标,各路管理,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当下表了忠心。 几人一拍即合。 郭家这边转了风向,成了新元帅铁党,甚至不惜自掏腰包主持水泥建设。 水泥那玩意谁都没见过。 大家都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只有几个出身定远,见过那平坦整齐的道路的商人凑钱一块儿认了两条小路的指标。 顿时间,亳州城内招工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一时间不见半个乞丐闲人。 过完年关,某天早上。 英英掐指一算,自己月事好久没来了,刚开始没当回事儿,以为自己劳心劳力不准时。 等某个大型犬照常一日三餐缠上来讨吃的。 她下意识捂住嘴:“呕!” 老朱炸毛了:“啊啊啊啊!” 阿英:“你给我下来!”她鞋呢? 老朱激动到搓手:“是不是?”目光看向英英小腹,忍不住亲亲她的小肚皮:“有了?” 阿英拿不准有没有,犹豫了一会儿,请了大夫过来。 那大夫诊脉的时候,朱元璋患了多动症,围着沉吟的老大夫晃来晃去,人家头晕眼花连忙出声:“大帅,您先歇歇,晃得咱头晕啊。” “好好好,咱歇着,咱歇着!”老朱扒拉过一把椅子,人坐好了,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脚抖成筛子。 阿英忍不住扶额:“你抖什么呀?” 朱元璋咽了咽口水:“咱,咱紧张。” 阿英无语了:“又不是你怀孕你紧张个啥,再说还没确定呢。” 老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紧张,他心慌,他头晕他恶心。 英英:“……” 大夫你看看他吧! 老大夫强忍着笑意,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夫妻。 就…… 就彼此之间的爱和在意肉眼可见,在外人面前从不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掩饰。 爱得坦坦荡荡。 怪叫人羡慕的。 “恭喜夫人,脉来流利,如盘走珠,正是喜脉。” “啊啊啊啊!!!” 充满兴奋的喊叫声,伴随着忽然腾空的感觉,英英尖叫一声,拿拳头捶抱起自己的男人:“把我放下来啊混蛋!” 朱元璋哈哈大笑,搂着人转圈圈,高兴的眉毛头发都写满了快乐:“咱不放,咱就是不放。” “朱重八!”气哭了英英,这货又低声下气哄老婆。 哄完老婆终于想起来老大夫还在,大手一挥,朱大帅特别大气:“赠大夫银一百两,你辛苦了。” 老大夫一激动,胡子揪掉一缕。 “多谢大帅!” 这朱元帅真是个妙人儿,不用赏字,改用赠,特别贴心。 中午用饭,阿英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欠打了。 夹一筷子猪肉。 “这肉太肥!媳妇不能吃!”朱元璋目光锐利,如果被注视的对象不是这盘猪肉就更好了。 筷子一转,夹起一块瘦肉。 “瘦肉太柴,塞牙。”朱元璋一挥手:“撤走!” “???”你有病吧? 阿英深吸一口气,默念我不生气,生气变笨驴。 吃鱼,她吃鱼可以吧? “请住手!”这次连请字都用上,男人求生欲很强啊:“鱼……鱼……” “啪。”筷子狠狠拍在桌上,少女眼神冷冽:“说啊,鱼怎么了?” 朱元璋咽了咽口水,害怕,救命,赶紧想个理由。 “鱼……鱼……鱼刺太多了!” 朱元璋急中生智,终于找到理由拒绝鱼的存在。 “你可真是个机智鬼。”咬牙切齿的阿英索性不吃了:“那咱吃什么,你来安排。” 等的就是这句话! 朱元璋一跃而起,拍三次掌,门外等候许久的仆妇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燕窝,鱼翅,人参乌鸡汤……” 朱元璋口若悬河,神态得意洋洋,拍着胸口介绍菜品:“媳妇咱询问过酒楼的厨子了,他说孕妇吃这些最合适了。” 英英:“请问厨子他们家菜品欠销量吗?” 自打英英诊断出喜脉,朱元璋就陷入某种焦虑的情绪中。 某天晚上英英迷迷糊糊睡醒,一双闪亮有神凑到跟前的大眼睛吓了她一跳。 “妈呀!” 看清楚对方的脸,英英拍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朱重八你半夜不睡觉做夜猫子啊?” 朱元璋熬半宿,没睡着,眼眶乌黑,精神却很好:“媳妇我害怕。” “???”英英:“咱才是孕妇吧?” “重八,睡吧,别瞎想了。”打了个呵欠,英英困得眼皮子睁不开了。 朱元璋嘴里嘀咕几句,听不清说什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烧饼。 这种可怕症状随着月份增长而持续增加。 春天来临时,阿英逐渐显怀,娇小的身体微微隆起的肚皮让朱元璋有种惊心动魄的恐慌。 大帐开会的时候,他会要求英英坐在后账内打盹,需要自己回头就能看见她。 当英英出去工作,处理事情时,朱元璋变得暴躁,焦虑,想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这不是个好兆头,你得和他谈谈。” 某个上午,处理事物被来来回回走动声烦到不堪其扰的刘伯温忍不住诉苦。 “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英英抚摸着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第117章 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危险 “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 这是一间书房,用来处理交通部的事务。 新成立的部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往日里人挤人的房间里却空荡荡,不见一人。 这一切原因归咎于这位暴躁到令人害怕,心惊胆战的新元帅。 刚开年不久,得益于陶安的好口才,成功兵不血刃拿下金陵。 朱元璋在叶兑的建议下,猥琐发育,不主动不拒绝不接受各方拉拢,保持既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的立场。 目前来说朱元璋顺风顺水,犹有神助。 但这位威严日重的元帅,却暴躁的像头陷入困境的野兽,冰冷如冰霜刺骨的眼神敌视每一个靠近阿英的人。 不论男女,不分老幼。 交通部“亳州建设道路规划”招标会上,阴沉着脸的男人就坐在负责主持项目的阿英身边。 但凡是过程有谁不满,朱元璋一个冷眼扫过去,对方双股颤颤,差点当场尿裤子。 勉强结束完招标会,阿英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咱……咱不谈……”朱元璋英气的眉毛紧紧皱起,轮廓深邃的五官恨不得扭曲成一团,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朱重八!”狠狠一拍桌子,雪白的腕子上,上等水头的翡翠镯子磕一下撞在桌角,可阿英顾不上心疼,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男人:“你是三岁小孩吗?” “人家小孩怕打针,你怕媳妇谈话?” “咱,咱不怕,咱就不想谈。”朱元璋这脾气犟起来要命。 阿英气笑了:“逃避有用吗?” 朱元璋:“咱还有事……” “啪!”一拍桌子:“你给咱过来,坐下!” 这桌子摇摇欲坠,估摸着该寿终了。 朱元璋坐下,双腿并拢,不敢抬头,盯着绣着暗色银边蛟龙纹的青绒靴发呆。 直到头顶响起叹气声:“重八。” 他“嗯”了声,态度有些敷衍,仍然不抬头,双眸茫然低垂。 衣料窸窣声响起,他的媳妇应该起身了,是要回去吗? 楼梯太陡,会不会摔着? 地板太凉,会不会冰着脚? 外面风大,会不会冷到? 混乱的思绪如潮水涌来,直到膝盖一沉,那些窃窃私语,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的声音疯狂褪去。 “八八。” 仰着脸庞的少女,肌肤白得像雪,眼睛亮得像星星,嫣红如蔷薇花的嘴唇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朱元璋的目光对上那双眼眸的瞬间,心,一下子安静了。 阿英双手交叠放在朱元璋膝盖上,保持着半蹲的姿态,将脸靠在他的腿上,温柔的问他:“你很害怕吗?” “很……明显吗?” “嗯,八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恐惧的味道。” “细胞,是什么?” “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们是八八体内的神明啊。” 红润的嘴唇隔着衣料吐出温热的气息,氤氲着男人冰冷的肌肤。 朱元璋勾着嘴唇,露出一点儿笑意,这几天来唯一的笑意。 “体内的神明吗?英英的话,总是很有意思。” “八八不信吗?”手臂挡住鼻和嘴唇,露出的眼睛更明亮:“八八明明很高兴的,高兴我有了八八的孩子。” “不是。”朱元璋打断了英英的话,纠正她:“是咱和英英的孩子。” “因为是英英的孩子,咱很高兴,英英和咱的孩子……” 朱元璋的解释有点语无伦次,但阿英还是听懂了。 他高兴的不是自己有孩子了,而是自己和英英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朱元璋附身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颤抖的告诉她:“咱不能冒着失去你的危险……” 所以…… 这个孩子…… “不,你不会失去我。”察觉到朱元璋脑子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英英赶紧回抱着他,努力传递自己的温度:“郑家医疗队关于妇科生产方面以及做得比任何地方都好了,我……” 她很想说不要怕自己会安全的。 可话到了嘴边转为哽咽声。 谁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呢? 阿朱产子九死一生,郑青娥生孩子惨叫不绝于耳。 她的重八……吓到了啊…… 她努力亲吻男人的脸庞,安抚着陷入沉默濒临于爆发的情绪:“我很高兴啊重八,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生子,我这一生本该是……孤独飘零的……” 一个闯入古代的灵魂,一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灵魂,一个带领大家走向幸福自己却得不到幸福的灵魂,最终只有毁灭的下场。 所以遇到朱元璋,阿英一直心怀感激。 她感激自己能成为历史上的马秀英,她的重八不是那个后宫三千,虽然尊敬嫡妻仍有别的女人的明太祖。 她的重八,只是她的重八。 感激着朱重八的阿英,感激着阿英的朱重八,两者的心从未分离,一直紧贴着彼此。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重八。”英英很少流眼泪,但此刻她哭成个小喷壶,以前都是她在笑朱元璋哭成小喷壶,如今轮到自己那眼泪直不止的流。 朱元璋反而没哭。 他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拥有着山岳一般无法摧毁,来自于爱的力量。 他抹去英英的眼泪轻声说道:“无论是什么事情,咱都会答应你。” 朱元璋的骨子里,刻着永远不会拒绝阿英的烙印。 “答应我,给我一个向你证明,我会平安生出孩子的机会。” “咱……” “朱重八,答应我啊。”英英含着眼泪的眼睛望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拒绝的男人,语气哀求地说道。 “不。”朱元璋在阿英绝望的眼神里还是拒绝了,但他下一句话让英英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英英,是咱请你给咱一个证明的机会,咱们一起努力,让孩子平安生下来。” 当英英哭泣时,朱元璋才意识到自己的焦虑传染了英英。 他的痛苦变成英英的痛苦。 这件事情本身比造成焦虑的源头叫朱元璋更难受。 他媳妇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 所有的焦虑和烦躁不安,被感情压抑着强硬的关进心里最深处的角落。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扬起嘴角。 他会和英英一起努力! 第118章 朱贵妃假孕 努力第一天,早上天蒙蒙亮,厨房里那只芦花大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了躺在床上准备睡个舒服懒觉的阿英。 “去,宰了那只鸡,中午炖鸡汤。”拉起被子蒙住头顶,条件反射一脚踹向旁边的朱元璋。 嗯? 空了? “哗。”阿英掀开被子,睁着朦朦睡眼找人。 我男人呢? 我那个大那么温暖那么强壮的男人呢? 门从外面推开。 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进来。 阿英眯着眼睛一看好家伙:“你这是亲自下厨?”一阵困意袭来,捂着被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几点,呸,什么时辰啊……”探头看窗外透着青白的天色:“再猫会儿呗,你们议事没那么早吧……” 这几天把刘基外调借给老朱做谋士,昨儿老刘顶着乌黑眼眶回来专门找她抱怨,说是朱元璋恨不得把男的当畜牲用,干不死的往死里干,当年累死的诸葛孔明都没他勤快。 英英听见孔明二字,脱口而出说出两句后世的话:“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诸葛孔明再能干,也没咱们家先生能干。能者多劳,咱家重八离不开先生啊。” 好劝歹劝劝走了刘伯温,扭头找朱元璋拍桌子,逼着老朱调整议事时辰,不要搞得大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要懂得细水长流。 你把人搞坏了,以后谁干活? 老朱深以为然,从谏如流的改善时间。 这不天色还没到议事的点儿呢,但老朱已经起床了,不光起床了他还端来了早饭,打着哄老婆起床的算盘。 “不!咱要睡觉!” 阿英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咱今天休息,咱要睡懒觉。” 拉起被子继续睡觉,刚闭上眼睛察觉味儿不对啊,这厮这么安静? 悄咪咪掀开一条缝,好嘛这货正扯着她新做的手帕装模作样坐在床边抹眼泪呢。 两人目光一对视。 朱元璋马上呜呜两声:“明明说好了一起努力……” “停停停,我起,我这就起!朱大爷我求您收了神通吧!!!” 谁他喵的顶得住撒娇怪啊??? 阿英不得已爬起来穿衣服。 “抬头。”朱元璋说。 阿英乖乖抬头,落下一个热呼呼的帕子,温柔小意仔仔细细擦拭着脸。 “唔唔唔。” 阿英声音堵在帕子里,等朱元璋帮她擦完脸,拿回热水盆子里拧帕子,她用力一扯袜子,拉到小腿三下五除二绑好。 “你今儿怎么起早了?” 推开朱元璋送到嘴边的勺子,抓起桌子上自制的棕毛牙刷,阿英走到特制的水壶旁边,晚上丫鬟睡觉前烧好了热水,用炭火温着保持温度,第二天早上还是温热的,用来刷牙洗脸刚刚好。 她蹲在回廊水沟子旁边刷牙,朱元璋搬来小马扎垫在她屁股后面。 顺势坐下朝她男人点了点下颌,示意他赶紧回答问题。 朱元璋今儿换了件深蓝色缎子的长衫,头戴兽皮制成的小冠,有几分潇洒不羁的风姿。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册子,朝阿英扬了扬解释道:“这几天跑遍全城的医馆,找遍了所有有经验的稳婆,最后由郑家医疗队的专业稳婆去掉其中糟粕的地方,总结而出,想要安全生产最大的依仗先有个好身体。” 说着,薄唇微扬:“你那什么熬夜看闲书的习惯戒了吧。” 阿英一听急了。 自己就剩这么点精神粮食还要戒了?当下灌了几口温水草草簌完口,跟他要个说法:“做人要有点爱好啊。” 她还倒打一耙:“你出去喝酒,跟那谁汤和,徐达他们混大半天,我都没说你啊。” 其实这纯属狗急跳墙胡乱栽赃了。 朱元璋已经很久没跟他们出去喝酒了,要喝也是在设宴款待客人的时候。 但是老朱对自己喝酒的记忆停留在三个月前。 薛定谔的喝酒。 拿不准自己喝还是没喝。 他试图挽回场子:“熬夜伤身体。” 阿英拒绝:“喝酒伤身体。” 两人异口同声:“说好的共同努力呢?”一对眼,各自看出了彼此的狼狈,纷纷扭头抹脸。 “我戒熬夜。” “咱戒喝酒。” 这一波啊,是两败俱伤。 不过这两属于有毅力,心智坚定,绝不拖拉带水的人。 说戒那是真戒了。 晚上朱元璋设宴款待小明王派来的使者,酒宴上滴酒未沾。 小明王的使者试探性的问他:“朱大帅可是不喜杯中之物?” “非也。”朱元璋举杯,杯中乃白水:“吾与爱妻约定,当督促彼此,戒酒戒燥。” 使者点点头,内心不以为然。 酒宴散后,听下面打听消息的人来报,说朱元璋媳妇有身孕了。 这使者平日里专做欺下媚上的勾当,生了歪心思,居然花钱买了几个如花似玉的扬州瘦马送到朱元璋府上,还说府中夫人善解人意,定会收留这些可怜姑娘。 好嘛,道德绑架都用上了。 阿英倒是无所谓,那几个姑娘娇滴滴的,说话又好听还会唱小曲儿。 结果老朱闻讯赶来,就看见自己媳妇左拥右抱,躺在贵妃榻上,左边那个剥葡萄,右边那个喂蜂蜜水。 面前还有两一个唱天津花鼓戏,一个弹琵琶。 她们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朱元璋火冒三丈,妒忌死了。 玛德,我媳妇! 老朱一生气,连夜把这几个女的打包送到定远纺织厂当女工去了。 后来阿英还听说她们做得挺不错的,靠双手挣钱攒了一间铺面子出来。 到了晚上,被剥夺消遣娱乐的阿英翻来去烙饼,条件反射伸手摸枕头底下。 她就看半个时辰…… 就半个时辰…… 等等,我书呢? 阿英跳起来掀开枕头,里面空荡荡的,昨天放进去的砖头书早消失了。 一扭头,旁边灯火下,单手枕头,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男人有点子狡猾的味道:“早防着你猫爪子挠心呢。” “朱元璋,书呢?”英英咬牙切齿。 “丢给刘伯温了。”他早看刘伯温不顺眼了,活不够重吗?事儿不够多吗?为什么先生总有时间写闲书? “唱曲的小姐姐呢?”阿英垂死挣扎。 “打包扔给纺织厂了。”这厮贱得光明正大。 阿英跳起来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第119章 我喜欢这个名字:标儿 “这日子没法过了。” 明明是个青春貌美的新媳妇,偏偏学村口老婶娘哭天喊地嗷嗷叫喊。 郭夫人剥好瓜子,壳堆在桌上,瓜子仁装进碟子里推过去:“吃吗?” “嗝。”阿英干打雷不下雨,噎了一下:“吃!” 端起碟子,倒进嘴里,像只奋力咀嚼的松鼠。 郭夫人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觉得这孩子真可爱,说:“你要是真喜欢那些个唱曲的,咱府上有几个会唱苏州小调的姑娘,带回去?” 郭子兴一死,郭夫人那叫个如鱼得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升官发财死老公。自己得朱元璋尊敬,又有阿英真心孝顺她,手里有钱有权,住着大宅子,养几个如花似玉的歌姬唱曲儿,那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老娘忍了大半辈子,还不能享受享受? 阿英挺纠结的,期期艾艾半天:“还,还是算了吧。” 郭夫人瞥了她一眼,调戏小姑娘:“怎么你们家如今朱元璋当家了?” 英英叹气:“最难拒绝的不是威胁,而是来自喜欢人的好意啊。” 最后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 郭夫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摇头,这年头小两口秀恩爱都这么离谱的吗? 摸摸肚子,总觉得撑得慌。 回到家里,阿英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 朱元璋忙了一天回来,第一件事儿先找老婆。 书房里挂着艾草包,春日多蛇虫鼠蚁,潮湿的空气往往引发呼吸类疾病。 阿英查看的报告中,记录朱元璋的地盘中,关于春季呼吸疾病和死于毒虫蛇鼠的增加病例。 “张嘴。”朱元璋端来一碗红枣莲子羹,亲自喂到她嘴边。 阿英不急不慢咽下一口,翻过一页,指着报告上面的字问朱元璋:“这上面的你看过没?” “看过了。”朱元璋看得那份是由负责城内民生的官员单独上书的折子,其中内容侧重于民生,而阿英的报告更加精炼,按照她的办事习惯,先将往年数据陈列出来,再画出线条对比图,其中变化,增长,减少,一目了然。 这份报告朱元璋看一眼就觉得很好,唆使着阿英借几个擅长画图的小文书,教教他麾下的人。 听到朱元璋的想法,少女宛如气鼓鼓的河豚,挥舞折子揍夫君:“加班还不给加班费,亏你好意思。” 朱元璋赶紧搂住媳妇:“别激动,加班费照给,给双倍。” 这才放过他。 话题回到春季常见的疾病上,阿英提笔在纸上写出春天常见的疾病,比如花粉过敏,呼吸道感染,被蛇咬伤,遭到老鼠袭击,浑身起红疹子等等。 病情由常见到非常见,从轻到重排列。 每个病名下面备注发病的大致原因,注意防范措施,以及临时施救的办法。 虽然没办法做到每个人都能准确避开,比如湿疹和蛇斑疮这种需要保持环境清洁的疱疹类。 因为古代条件限制,大范围内做到人人勤洗手勤换衣根本不可能。 郑家村搁现代叫重点实验单位(村)。 阿英写好单子交给朱元璋,由朱元璋手下的春官负责下发到各村落,再分批进行宣传讲解。 如此看来工作量颇为巨大。 “这日子真是艰难呢。”阿英感叹道,她玩模拟人生从不在意小人的生存情况。但真实情况下尤其作为上位者必须当爹又当妈,时时刻刻关注自己治理地上小人的发展情况。 天寒了加衣,天热防止中暑,疫情注意防疫,还要盯着人口生育。 他们两口子像勤勤恳恳种地的老农民,生怕不注意地里没收成了。 朱元璋收好单子掖进袖子里。 扶着阿英走到饭厅,小两口简简单单吃一顿,三菜一汤两荤一素。 汤是青菜煮瘦肉鸡汤,鸡汤撇去鸡油,用细筛捞出鸡碎骨,再放入一把时令青菜烫上十几秒,那味道别提多鲜美了。 阿英一口气喝两碗。 “别光顾着喝汤。”朱元璋抢来碗,装好米饭递回去:“等下午觉睡不安稳。” 阿英扒拉一口米饭,想骂不敢骂,嘟囔风水轮流转。 吃完饭,溜达一刻钟消化。 然后午睡。 朱元璋洗干净手,亲自替媳妇拆头发。阿英今儿梳三环髻,左边点缀一朵粉色绒花,右边插着几只小珍珠簪子,看起来清丽素雅。 朱元璋偷偷用眼神比划了一下粉绒花的位置和大小,在心里记下大概尺寸。 然后打开装头油的小瓷瓶,倒一些在掌心里揉戳化开。 指尖撩起阿英的头发,手势笨拙的按摩媳妇的头皮。 阿英嗅了嗅:“是梅花味儿的?”眯起眼睛,舒服的直哼哼。 被来回轻柔的抚摸天灵盖爽到飞起来。 朱元璋闻了闻:“真是梅花味儿。”负责住行的婆子日常采买来的,两人还没注意。 放松完毕,阿英脱鞋上床小睡。 朱元璋继续处理没做完的公务,就在房间靠阳光的窗户下撑起一张木桌,一些不需要发出动静的文书工作静静如流水铺开,笔墨湿润,落下字迹。 岁月静好,春光明媚熏人欲罪。 透过窗户缝吹来的午后春风暖洋洋的,勾引朱元璋放下公务,拿笔在纸上胡乱写字,有时候画个潦草的图案,有时候又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给孩子想名字。 人在极度安全的环境下,会不由自主放松。 身后是怀着崽崽的媳妇,这里是他亲手打下来的大本营,安全的地盘上有绝对信任的人,导致朱元璋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雅致,兴致勃勃的写字儿。 时间一点点流逝。 困意不由分说袭来,他打了个呵欠,垫着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他从梦中醒来,打开的窗户外云霞卷起大片红火的颜色,瑰丽又曼妙。 那个披着外衣的纤细身影,低垂眼眸,眼眸凝视,如青葱的指尖捏着薄薄一页写满字迹的纸张,神色恍惚又带着某种明悟。 “咱……咱写着玩儿的。”率先打破宁静,朱元璋语气里几分尴尬。 窗前的姑娘回眸,眼里惊讶散去,弯起眸子,一缕黑色的发丝被晚风撩动,落在雪白如玉的脖颈,黑白分明,艳色到惊心动魄。 她指着纸张上一个字:“我喜欢这个字。” 朱元璋遥空望去,那个字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锋芒毕露。 “标……” “朱标。”阿英笑容明媚灿烂:“我们的孩子叫朱标,如何?” “好名字。”朱元璋心里念了几遍朱标二字,忽然涌现莫名的酸涩:“就叫朱标,标儿。” 第120章 修水泥路 五月,初夏。 蝉声鸣叫。 前线的战事似乎无法影响到亳州城。城中讨论时事的人群里,高声阔论中都有新出现的水泥有关。 来自定远县的修路队成为新部门“交通部”麾下唯一干将。 这些背朝黄土面朝天,只有一把子力气,除了埋头苦干重复奇怪动作的男人们被亳州的百姓戏称为“乡巴佬。” 每天清晨太阳升起,深色皂衣,腰间悬挂木牌的小吏带着这群“乡巴佬”走街窜巷,小吏的视线从街头巷尾扫过,在阴暗狭小居住贫民的深处停顿了一会,挥了挥手:“东南角三寸二厘。” 背着大篓筐子,脚踩草鞋的男人掏出炭笔,找到小吏口述的位置,然后刻出特殊符号。 他们继续向下一个街道而去。 酒馆里爱谈笑的文人们总是怀才不遇,平日里尖酸刻薄的语气在提到“修路队”时,变得越发尖酸:“那群卖力气的泥腿子,居然能吃上公粮?” “连之乎者也都不会的,吾等耻与他们为伍。” 趁着上头酒意,几个恃才傲物的狂傲书生跑到“交通部”砸厂子。 那又臭又长的缴文刚念了几个字儿,正巧被借调到“交通部”替月份大身子不适的阿英顶班,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的刘伯温怒跑出来。 都说文人骂人不用刀剑胜似刀剑。 刘伯温那张嘴喷出的毒液,叫几个穷酸书生纷纷掩面泪奔,羞愧欲死。 好在李善长有先见之明,提前安排人手在各大水道等着。 当晚捞出好几个跳河的。 某一天早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沉睡中的居民。 他们走出家门,发现有些地方铺上厚厚一层灰色流动液体。 像稀泥一样恶心。 这些稀泥经过“修路队”的“指引”,从画上记号人家的门口流淌而过。 有些地方是没人关心的贫民窟。 身材干瘪的女人们紧紧抱着孩子,躲躲闪闪的眼神害怕又敬畏的看着“修路队”。 挂着腰牌的“修路队”对于她们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官吏。 有些地方居住着高门大户。 当“交通部”收到来自珠宝行老大的投诉信,暂代交通部部长,懒得深究对方有没有仗着阿英休息就欺软怕硬的刘伯温直接大手一挥,将水泥改道而行。 自以为是的珠宝行老板挥舞着珠光宝气的胖手,肥胖的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写满了得意洋洋。 郭老头敢搭上元帅夫人的线,暗地里偷吃他的地盘,就别怪他拿捏那位夫人。 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由护卫队斥候传入元帅府。 朱元璋听后,脸上表情淡漠,有种风雨欲来的冷淡。 “照刘伯温的意思做。” 两名不起眼打扮得护卫队员单膝点地,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原地消失。 “怎么了?”听见响声的阿英穿着毛绒绒的拖鞋,探头查看。 朱元璋下意识说道:“刘伯温在交通部干得不错,现在百姓们都在夸他呢。” 这纯粹替刘伯温脸上贴金了。 刘先生在百姓口耳相传里,刀枪舌剑,凭口舌便能杀人。 阿英点点头,表情格外放松:“刘先生的能耐我是不怀疑的。” 要知道那可是刘伯温啊。 刘伯温的确没有辜负阿英的期待。持续一段时间的浇灌后,成型还未干透的水泥道路两旁插上禁止入内的牌子。 一些达官贵人只能步行回家。 而贫民百姓没有受到影响。 某天清晨,踏着朝露进城倒卖货物的小贩们刚刚进入城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条笔直的道路,呈现出灰白颜色,从眼前一直蔓延到看不到边的尽头。 “这……这是啥啊?” “水泥路。”旁边换签字的城门官递给他一个小花牌子:“缴纳入城费二文,进去吧。” “这地……咱没走过啊……”小商贩接过牌子照例挂在腰间,愁眉苦脸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的草鞋:“别糟蹋了这么干净的地儿……” 城门官不耐烦推了他一把,将他跌跌撞撞推上水泥路,当着所有排队进城的商贩百姓的面大声解释:“这是朱大帅仁慈,凡走卒者,道路费并入入城费中,无需再次缴纳。” 说完,伸手拦下一辆马车:“骑乘者,需缴纳十枚大钱。” 那驾车的仆人破口大骂:“平日里不都是二文吗?” 城门官嗤笑一声,指着门口的告示:“新规矩你们爱走不走。” 既然是并入入城费无需再另外缴纳,小贩们领取花牌后,一股脑涌上那条宽阔平坦的水泥路。 第一个被推上来的小贩刚开始还在小心翼翼行走,走了两步,发现道路平坦,一点儿也不崎岖,竟然飞奔起来,一溜烟跑老远出去。 “靠右边,行人靠右边走。” 背后的城门官大声嚷嚷。 有人不知道右在哪边,闹了笑话,被同伴嬉笑着扯过去。 有人得了稀罕,来来回回跑动。 见到这一幕,马车里的人坐不住了,咳嗽两声,虚弱地吩咐随从:“给钱。” 随从不情愿掏钱。 从城门官手里接过一种全新的牌子,上面用特殊颜料画出jqka的奇怪符号。 “你们这玩意真够奇怪的。”仆人有心刁难,嘴贱一句:“不怕跑了银钱?” 意思说城门官自己捞油水。 那城门官眼皮子一翻,送上个白眼:“咱们这牌子一共三套,每天站岗前先领取牌子,数目登记,这种牌子专门给骑乘配发。发了多少,收了多少钱,晚上下去一堆账,自然要交多少钱。”说完哼哼两声:“咱可是吃官粮的人,现在城门官挂在交通部门下,“五险一金”“员工生活物资”全部齐全,谁稀罕那三瓜两枣的铜板啊?” 就他这守门的差事,还是仗着自己有多年守门经验,硬生生从同伴手里抢来的香饽饽! 只要认真干活,每个月都能有半斤肉吃,还给他们存了什么免费看病的“五险一金”,美滋滋啊。 “嘿,你这……” 仆人张嘴要争辩几句,平日里在上京谁不敬他们主子三分? “阿兆。”马车内传出咳嗽声,有气无力的训斥:“莫与人争口舌之辩,走吧。” 仆人赶着马车走上水泥路。 前后车轮刚碾压上去,马车里的人就咦了声,撩开车帘子,目光闪烁的看着这水泥地。 第121章 小明王的探子 “这路……” 身下没有一丝颠簸感,这让习惯了颠簸到散骨头架子的男人有些纳闷,撩开车帘子:“停下。” “主子。”随从刚刚勒住马,一个小吏走过来:“这儿不能停车,会堵塞道路,你把马赶到前面半里的地方,那儿设立了专门的停车站。” “嘿,我就没听过这规矩!” 那仆从撸起袖子,看样子挺不服气的。 小吏没功夫跟他纠缠:“进了亳州城就要守咱们的规矩,不守规矩咱就让你规矩。” 这话听起来是威胁。 但小吏不光只动嘴皮子,每条水泥路隔百米,都有一位兵卒巡逻。 遇到不讲规矩胡搅蛮缠的,轻则丢出城,重则缴纳十倍罚款。 “你!”仆人怒目圆睁。 “竹苑。”那病男人呵斥仆人:“按他们说得做。” 马车赶到右边,沿着道路慢慢溜达。 男人打量四周:道路两侧供行人来往,道路中间可供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老百姓们头一次踏上水泥路,满脸兴奋。 小吏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嚷嚷喊着右边走,小心车马。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水泥打造,圆型的环岛。 环岛里停靠着几辆陈旧但打理得干干净净的马车。 负责照顾这些马车的都是肢体残缺,面容肃穆,头发花白明显出身军伍的老人。 这是郭子兴军中退下来生活无依无靠的士卒。 “亳州水泥道路建设项目”一建立,元帅夫人就在军中选出一批即将退伍,无依无靠的年老士卒,耗费心血自掏腰包给他们上岗培训,足足选了小一千号人呢,全都安排到每个岗位,嘿,现在他们还有银钱拿,包吃包喝的可算过上好日子了。 一个断手老兵拿起抹布,仔仔细细擦拭分配给他的车辆。 抱起粮草豆麦杆子喂马,用剩下那只手欣慰的抚摸马脖子:“多吃点,好伙计。” 马儿打了个响鼻,大口咀嚼起口粮。 它要卖力干活,换口粮过冬。 “哈哈哈主子你看这些驽马。”一道肆无忌惮的笑声吵到老兵和他的马。 老兵目光冰冷:“咱这马,十年前乃是军中好马,岂容你等小人侮辱?” 单手抽出藏在食槽里的铡刀,杀气腾腾直指那仆从:“你嘴舌不干净,唯有鲜血才能洗刷干净。咱与你约战,你敢应战吗?” 那仆从面露惊色,叫起来:“你、你这等野蛮人!” 仆从畏战,不敢再逞口舌之利。 喧闹声惊扰巡逻的兵卒,只见三人为小队,身披软甲手持长矛,容貌精神,都叫病弱男子眼前一亮。 “倒是难得的好兵卒。” 前几个月,那朱元璋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批火炮枪药。 拉到金陵城门口,齐齐射了两轮,轰塌半个城门,吓得守城将领肝胆俱裂,魂不守舍,本想着靠猎食城中妇孺负隅顽抗的将领直接开城门投降。 去月,常遇春以火破蛮子海牙连舰,打通太平与和州连通之路。 同月,红巾军名义上首领小明王韩林儿下命朱元璋攻打集庆,两次均无功而返。朱元璋暂回到亳州大本营整顿。 他此来亳州,就是代小明王查看朱元璋是否真心为其卖命。 “你们几个因何事起冲突?”那兵卒倒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各打五十大板,而是询问来龙去脉后,判定仆从因故意侮辱他人,罚钱二十。 那仆人不服:“你们亳州的规定,怎能管我?” 兵卒撩起眼皮,冷冷嗤笑:“既然不愿意服从判罚,便离开亳州。” 男子朝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心领神会,大声嚷嚷:“哪有这样的律令?” “律令?这不是律令。”兵卒翻了个白眼:“这是亳州城里百姓们举荐上来的规矩。” 这条规矩可是当初朱大帅给百姓们的最大的恩惠。 侮辱和践踏尊严者,罚钱二十。 这是亳州百姓的尊严脊骨! 敢对权贵说不,敢站起来说不,敢靠双手挣钱说不。 二十个大钱里分一半给受害者,另外一半归入“慈善机构”。 病男人掏出钱,在兵卒登记时假装不经意的询问:“我交上去的钱,怎么能证明不被中饱私囊呢?” “给你。”兵卒登记好罚钱者姓名,递给他一个纸条:“上面有“慈善机构”每月分发东西的时间和地址。你不放心可以过去看看,念到你的姓名,大钱购买的东西,全部都是公开的。” 收笔,夹着簿子,准备离开的兵卒再一次告诫他们:“不要在城内闹事!” “否则严惩不贷。” 病男人轻声应下。 马车停靠在一处民居,城里的百姓都去看水泥路的热闹。 百姓行走分文不取,入城车辆按人头收费。 “可他们怎么能保证有大量商家入城呢?” 病男人把玩手中的玉牌,疑惑不解。 元帅府交通部,阿英接到刘伯温送来关于过路费的数额,第一天进账金额不多,大部分都在观望。 “咱打算做个贸易批发市场。”阿英躺在榻上,五六月的肚子明显显怀,孩子挤压到部分内脏,脚肿胀起来。 朱元璋给她捏脚,手掌揉了活血化瘀的药酒,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捏。 “啥叫批发市场?” 阿英耐着性子解释:“羊毛,毛线,棉花,糖,各种我们能拿来交易的东西。将交易地点放在亳州城内,有官方定制价格,亳州市场定价权在我们手里。价格比外地的价格略微便宜一些。” 说白了就是囤积商家,把亳州弄成贸易商业城市。 这个想法说干就干。 第一批对外招标的铺子仍然被郭家和郑家联手瓜分。 刚刚完成水泥修建道路的修路队改成了瓦匠,在圈定区域搭建半人高的水泥台子,座椅凳棚店铺一应俱全。 外面为摊,身后为铺。 水泥铺子落成后,阿英手下的铺子赶过来开分店,加上郭家产业,以及朱元璋麾下武将谋士集团的私产,瞬间内部消化得一干二净。 “这奇怪的地方能挣钱吗?” 抱着这样怀疑的念头,亳州上到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不太相信。 阿英这边全面撤回分店铺子,节省出人力物力,并将垄断产业的利润降低,鼓励商人们赶来亳州亲自进货。 用时间换取金钱。 而撤回的资金和人手则用在另一方面。郑家村山林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军工工厂日夜不休,憋足了劲加班加点。 同时定远县彻底转型为工厂型县城。 数座新工厂紧锣密鼓开始筹建,生产的物资通过亳州市场远销各地。 大量招工的单子甚至贴到了病男人家门口。 他拿着撕下来的招工告示惊呆许久,摇头叹息:“此子如有神助,大势已成啊。” 一批批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进入亳州,缴纳奇怪的车马费后,一开始以为只是城内巧立名头暗中加税,谁知刚踏足城中,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道路。 “这啥啊?” “水泥啊!” “水泥是啥啊?” “路吧?”商人踩上去跳了几下,稳,平坦,不咯脚。 拉马跑了两下,还可以。 不过守城官告诉他们,长时间奔跑水泥地伤马蹄,建议定期检查更换蹄铁,说这话的时候,开在城门口的铁匠铺子里的铁匠故意拉响风箱,展示自己的技术。 咱专业修马蹄铁。 第一批入城费回流,阿英按照三月之期,给承包项目垫付资金的郭族长付足了银钱。 那一箱箱银子,敲锣打鼓,吹着唢呐送过去的。 由朱元璋亲自提笔“忠义仁厚”匾挂在郭家祖祠堂里。 郭老太爷见牙不见眼的笑着,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叫珠宝行老大气得饭都没吃下去。 朱元璋和郭子兴最大不同在于他有龙起之像。 说白了,日后这位前途不可估量,弄不好就是万人之上。 而郭子兴呢,顶天一个造反头子,人还没了。 搭上朱元璋这条线,老太爷满意的不得了。 当天晚上,水泥地被人砸了。 珠宝行老大正搂着美几喝小酒,外面闯进一帮官兵,为首正是朱元璋身边骑兵营统帅郑狗蛋。 “你们干什么!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敢私闯民宅!” 珠宝商人惊慌失措,一把推开怀里的美姬拔腿就跑。 “碰。” 甩飞出去的酒杯狠狠砸在他后脑勺上,眼前一黑,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就倒了下去。 “行了,带回去吧。”郑狗蛋是来抓人的,不是来讲证据的,大手一挥,几个下属直接把人捆成大闸蟹再回去。 珠宝商人家中闹腾起来。 旁边借住的病男人转成看热闹的样子,刚好撞上出门的郑狗蛋。 一身戎装的青年一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开口:“你这张脸不错啊。” 病男人眼神一颤,掏出手帕捂住嘴,用力咳嗽起来,好像要把肺都掏出来。 “官爷,才是好相貌。” “哦?”青年拉长了语调,微微上扬的尾音颤抖又诡谲,橘色的火把光芒照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眼角眉梢流出几分冷漠:“你这话倒有几分动听。” 说完,扯了扯嘴角,掀起披风大步流星走了。 关上院子门。 “发生什么了?”白日里嚣张跋扈的仆从,脸上居然带着沉稳从容。 而身为主子的病男人却跪在地上,声音颤抖:“主子,他似乎……发现咱们了……” “这不可能!”“仆从”脱口否认:“我们明明换过脸……” “他说我这脸……不错……”“病男人”才是真正的仆从,思及方才青年的话,害怕的回答。 “这里不能留了。”“仆从”也就是故意换脸的病男人果断决定,他马上准备收拾行礼,仆从跟在身后,他忽然回头盯着仆从:“你,、也不能留了。” “主……主人……啊!!!” 一声惨叫,消失在夜色里。 天刚亮,一辆马车驾驶着疾驰而行,朝着城门口奔去。 顺利过了城门检查,假扮成车夫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身后响起一道戏谑的笑声:“哟,还以为你昨儿就跑了,害得兄弟们等了一宿。” 一个身穿深色戎装,衣服上沾着露珠,显然等候许久的俊俏青年杵着一把半人高的唐刀,斜着眼,冲他懒洋洋的笑。 男人面色苍白,调转车头:“驾!”狠狠一边鞭子抽上马屁股。 马儿吃痛发狂,扬起蹄子朝青年狂奔而去。 “轰”的一声。 地面掀起灰尘,沉重的砸地声响起,马儿发出嘶鸣,重重倒地。 整辆马车撞散架了,男人落地哀嚎惨叫。 无数铁蒺藜把人扎成血葫芦。 抽出唐刀,锋芒毕露,青年扯着嗓子:“干活。” 数道黑影一拥而上。 ——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马车里找到了盖有小明王私印的亲笔信。”青年弯腰行礼,朝面前气势冷峻的男人回禀:“随行两人,一人被自己人杀死,另一人落入我们手中。” “不惜一切撬开他的嘴。”朱元璋垂着眼睛,眼底冷得像块凝固的寒冰,折射着刮骨的刺冷。 小明王敢派探子来他地盘,就别怪他回敬了。 “找几个擅长干活的弟兄去一趟那位的地头儿。” “咱去吧。”郑狗蛋主动请缨。 朱元璋皱眉:“不行,你别去。” 郑狗蛋脸上的表情淡漠:“咱是兄弟们里最擅长玩花活的。” 他属于老天爷追在屁股后面喂饭生怕这小子饿着。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阿英预产在十月……” “咱……”郑狗蛋愣了愣,还没说话呢,旁边响起阿英怒气冲冲的声音:“狗蛋!你给我过来!” 郑狗蛋那点子杀气烟消云散,一蹦而起:“我我去审他……” “别走。”朱元璋一把拽住他衣领子把人拖回来:“咱媳妇叫你留下。” 开玩笑啊你走了她那咱出气咋办? “啪啪啪。”夏天天气热,新改良的木屐拖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响声。 一个挺着大肚子,虽然面色红润得不得了,精神的不得了的姑娘顶着两个大男人惊恐的目光走过来,一下子揪住青年耳朵。 “疼疼疼疼……阿英咱是你堂哥……你松手呀……” 青年嗷嗷乱叫,半点装逼的味儿都没了。 这年头,妹妹是天敌。 第122章 药,毒药 “你给我进来。”郑狗蛋被阿英拧着耳朵,疼痛又不敢挣扎,还得弯腰配合小矮子,连声求饶:“姑奶奶,你轻点,耳朵要掉了。” 朱元璋双手拢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指尖摸到内袖中坚硬的扁形匣子,抿嘴偷笑,笑容像偷腥得手的猫儿。 屋内,郑狗蛋连连作揖,端茶递水,给姑奶奶赔不是:“是咱不对,咱给你赔礼道歉。” 阿英不接茶水,只冷声问他:“你错哪儿了?” 郑狗蛋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可他擅长认错啊,那态度贼诚恳热情:“咱就是错了!” 阿英气得额头疼:“你压根就不明白!” 啪,一拍桌子。 青年胆战心惊看着她肚子:“你、你别生气啊。”作出拔腿欲跑的动作,他郑狗蛋潜伏暗杀,刑讯逼供都是一把好手,有天将崩而面不改色之能,在面对自家堂妹时,却有双腿颤抖的感觉。 只要姑奶奶别生气,他干啥都行。 “我为什么生气,你不明白?”阿英看着他:“你要是去小明王的地盘,怎么能保证安全活着回来?你们家就剩根独苗苗了……万一……我怎么跟婶娘交代?” 这话叫郑狗蛋万万没想到。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安静的看着阿英叹了口气:“咱不去,总有别人去。” “别人去就别人去啊!” 阿英不知道哪儿来得火气,脱口而出:“你不去就成。” “妹妹。”郑狗蛋挠挠头:“别人家的娃娃也是娃娃啊,都是爹娘生养的,咱怎么能叫别人去呢?再说干活儿是咱的本行,咱既然做了这活计,早就有失败的准备了。” 什么叫失败的准备? 话到了嘴边,阿英说不出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能说出刚才那句话的。 别人的娃娃也是娃娃。 都是爹妈养大的。 谁不心疼? 凭啥她不让个中好手郑狗蛋去? “我……”阿英嘴唇颤抖:“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我是担心你……” “咱知道的。”郑狗蛋挠头:“咱除了干活有天赋,别的一事无成,但是阿英啊,你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话吗?” “你说,人可以为了背负某些东西,而坚定不移。现在咱觉得主公做得很好,咱想帮他,就算要咱的命都行,因为咱觉得他能结束这个吃人的世道。” 郑狗蛋以前在村里撩猫逗狗,浑浑噩噩度日。 郑英降生前,他跟铁匠做过半年学徒,因为笨手笨脚,砸坏了一炉子铁,被赶了回来。 然后跟木匠学了几年木活,可那木匠藏私尖刻,叫他白白做了几年牛马,什么都没学到。 村里人说他性情浮躁,心思定不下来。可郑狗蛋觉得不是他心思浮躁,而是那些人心性不好。 后来郑英出生了。 一年年长大,村头巷尾,响彻这妮子的笑声。 那家为了二两肉打起来,这家为了一尺布满地滚,总能在人群里看到个小小的身影。 垫着脚尖像只扬起头的小雀鸟。 阿英,你在看什么? 当他好奇的询问阿英时,逆光回头的小姑娘眼里的清醒冷静:“我在看这世道,世道坏了,人如狗,行如兽。” 这世道…… 这世道坏了。 那什么是好世道呢? 郑狗蛋心里揣下迷茫。 再后来村里来了有学问的刘先生,那位刘先生好似能看透人心,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笑着用扇子敲敲他的脑袋:“清醒者不得醒,昏昏者不得睡。读书明智,打明儿起你便来跟着我读书吧。” 郑狗蛋读书念字,明事理懂善恶。 他知道阿英将郑家村变成世外桃源,这里人开智读书,不再为了二两肉你死我活,不再为了半尺布撒泼打滚。 郑家村有了好世道。 好世道里不再有一言不合殴打他的铁匠,不再有将他当做牛马使唤的木匠。 可外面的世道还是坏的。 坏既是乱。 他知道朱元璋是结束乱世的人,不光他就连亲卫营里的那些兄弟都明白。他们保护朱元璋,不仅因为他是阿英的夫婿,还是这天下的希望。 所以他们愿意卖这个命。 若世间需要舍生忘死的义士,他们愿意打头阵。 “我才不要你们做义士!” 她害怕失去他们这些亲人啊。 莫名其妙的情绪汹涌而来,阿英眼泪簌簌落下,朱元璋用帕子给她轻轻擦脸,一边擦一边哄:“咱不叫他做这事儿了。” 郑狗蛋直叹气,脸挤成皱巴巴小老头。 这叫什么事儿啊? 郑狗蛋的心泡在苦瓜汁里,愁得说不出话了。 “不行!”阿英拽过帕子,往脸上一盖,狠狠擤鼻涕,在朱元璋目瞪口呆下,抓起郑狗蛋往书房走:“你跟我过来。” “啊啊啊啊又关我什么事儿啊?”郑狗蛋快哭了。 朱元璋屁颠颠跑:“慢点,别摔了。” 转角的书房铺着不会冷脚的木地板,从左到右,由南到北,一层薄薄的米白色羊毛毯子踩在脚底下。 舒服又温暖。 阿英站在凳子上翻箱倒柜,下面两个大男人脸都白了,恨不得把她喊下来:“你要找啥,咱来找。” “不行。”她踮起脚尖,绷直手指勾住最上边柜顶藏在深处的一个小篮子,往外拉出来后拿下来:“这玩意得我自己找。” 说着,嘱咐朱元璋:“你没事别乱动。” 朱元璋纳闷:“什么东西?” 阿英打开篮子,小心翼翼揭开盖在里面的白布,一截裹在湿润泥土中,半新鲜的树木呈现出来。 “你拿着它,去找刘基。”阿英检查是否损坏,将篮子重新关起来,递给郑狗蛋说道:“刘伯温知道怎么做,运送途中,不许过第二个人的手,不许任何人畜接触,不许打开,如果掉落出来,立刻戴上橡胶手套再捡起来。” 郑狗蛋一惊:“这……” 朱元璋好像明白了,皱起眉不说话。 阿英固执的看着郑狗蛋不许他移开眼睛:“你答应我,平安回来。” “咱答应你!”青年深吸一口气,仰头挺胸,大声应下。 “咱一定平安回来!” “去吧。”阿英自此,再无二话。 青年消瘦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消失,朱元璋扶着阿英走路。 “那东西……” “他说得没错。” 阿英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脚尖上,翘起的珍珠上:“人活一辈子,总要背负点什么。你背负天下人,他们背负你,而我也该背负他们。” 撩起眼皮子,淡淡道:“那东西是毒,毒药。” 第123章 心理医生 “我总是站在俯视的角度,理所当然想问题。当我习惯了之后,便会远离群众,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统治阶级者,此为指鹿为马,何不食肉糜?” “亦或狂妄自大?骄傲自满?罔顾他人性命?” 路过树荫葱葱的小花园,阿英忽然对朱元璋说了这样一段,他无法全部理解的话。 但朱元璋从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回答道:“吾日三省吾身?” 阿英猛的回头:“我在反省自己吗?” 朱元璋“嗯”了声。 阿英很纳闷:“这是阶级统治者才有的毛病啊。” 朱元璋笑了:“你不是吗?” 阿英:“我不是,你才是。可我又是,我竟然想用无辜者的命来换郑狗蛋的命。我叫郑狗蛋保重自己的命,却给他见血封喉的毒药去毒害别人的命,所以根据我受到的教育和三观而言,我做错了,该反省。” 这叫教唆杀人罪。 她一直在避免这种道德和三观冲突的情况,以前做到自欺欺人,非直接或者间接。 而今天她是主谋。 阿英感到难过,可这份难过不是来自于圣母心,而是来自于她前世二十年树立的良好三观和道德。 朱元璋握住她手,温软生香:“站在咱的角度而言,郑狗蛋拒绝的话,咱需要换别人,但这个人身手没他好,天赋没他高,心态没他冷静,最后失败几率很高。咱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做这件事情,却要白白浪费一个人的性命。” “在所牺牲虽然是无法避免的,像对小明王的回击,哦那个谋士其实是故意的。” 阿英睁圆眼睛,像只可爱的小雀鸟:“故意的?” 朱元璋乐起来,哈哈大笑:“故意的,带着小明王军事密书来的。” 阿英摇摇头:“我听说死了个仆人?” 朱元璋笑意收敛,感慨:“此人心狠手辣,咱既不能杀他,也不能用他,还不能不用他。” 阿英看着他:“如此一来,你倒是进退两难了。” 朱元璋光棍的道:“这有何难?不入中帐,有入中帐之权,不入机要,能直面见咱,不就可以了?” 这就有点玩权谋的样子了。 官场上的调调。 朱元璋中军帐中的谋臣没有省油的灯,且不论李善长等人,单拎出个叶兑便将他压得死死的。 “自古文人相轻,他必不服气。”阿英轻声道:“若他有才华,必然从才华上绞尽脑汁得你青睐。若他用阴谋诡计,李善长那等心思缜密眼光毒辣之人,岂能不察觉?反遭奚落。” “这样一来,咱便再添一苦力。”朱元璋提走地上飘过来的小树枝,牵着阿英慢慢散步:“说回刚才的话头,纵使此人密投于咱,咱也要对小明王此举还以颜色。如若不然,咱便毫无威严可言,成了被拿捏的软柿子。” “哪怕咱不想叫人去,也必须去,这就是权势。” “势如涛涛江河,汹涌胜黄河决堤。”朱元璋眼神恍惚了瞬间,好像面前真的有了一条权力的河流朝他涌来。 下一刻,清脆声音唤醒了他。 “所以不仅要去,还要做的大家都知道谁干的,但没有实质证据。” 阿英说道。 朱元璋沉思:“郑狗蛋不去,咱可以派另外一波,两波,三波人。从朱大帅的立场而言,郑狗蛋不值得牺牲这么多人,以命换命,还达不到预期的结果。但从朱重八的立场来说,郑狗蛋是他媳妇的堂哥,如果他不愿意,那么这么多人的命,值得牺牲。” “对朱重八而言,牺牲掉什么来保护他最重要的人,无需多言,无需犹豫,应该不惜一切。” 朱元璋摊手:“这是咱最近才想明白的道理,以当权者公为公,以当权者私为私,当你想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总有无数人愿意将这个理由落为实处。” 人命变成当权者的一个概念转换,用来权衡利弊,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会逐渐失去对生命的敬畏。 阿英愣愣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温柔,深情而缠绵,他的姿态很放松,闲庭信步,如普通人家里的夫郎。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极为可怕。 阿英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和我都失去了一些东西啊。” “那个说为百姓立命,为苍生立身的朱重八哪儿去了?” 这种禁忌的话题,两人间随意谈起。 如果在朱元璋面前,有任何人敢提起这种话题,那么这人离死亡名单不远了。 或许李善长早就看出来朱元璋的改变了。 但从臣子的立场而言,他对此喜闻乐见。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义军统领朱元璋,有人自然想再进一步,成为“天子”朱元璋的左旁右臂。 朱元璋不得不做出改变。 要么改变,要么成为下一个郭子兴。 “朱重八还在。”朱元璋指着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但朱元璋必须变了。” 朱元璋觉得变不变都不能影响朱重八。 因为朱重八才是他和英英的锚点。 一旦愿意将自己毫不保留袒露出来,和阿英分享任何心事的朱重八消失,那离失去他的英英就不远了。 这样可怕冰冷的未来,他朱元璋可不要。 阿英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老是在叹气:“很高兴做你的心理医生,朱元璋先生。” “心理医生是什么?小心,慢点下来。”朱元璋站在台阶下面,将她扶下来:“媳妇你书房里那本“厚黑学”很有意思,只是里面有些字句咱不是很明白。” 男人言语里带上几分羞涩:“那晚上能教教咱吗?” 阿英无语子,你这频道转换太快了吧?而且我说你咋变得腹黑了。 哦,你一直腹黑啊,那没事啦。 成功对接自家夫婿眼里的意思,阿英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大夫说超过月份,小心点就没事吧?” 朱元璋小狗点头:“说了说了,昨儿咱还再三确认过了。” “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你已得其中三味也。” 阿英哀叹道:“自古男颜祸水,罢了罢了,晚上咱们好好讨论讨论。” 朱元璋高兴得摇耳朵。 穿那套衣服! 郑狗蛋敲响交通部大门,求见刘基。 刘基瞥了眼自己的便宜弟子:面如玉,发竖冠,身着制服,这款制服设计的很有品位,以青蓝二色做底,左肩有配合唐刀使用,又能增加观赏性的铁甲。 有种潇洒不羁的味道。 朱元璋会调教人啊…… “进来吧。”刘先生打了个呵欠,让开位置。 第124章 见血封喉 交通部偌大院子某个挂着“禁止入内”牌子的房间里,弥漫着奇奇怪怪的白色雾气,里面响起咳嗽声:“刘先生,你做咩啊?” 随后,一个冷淡的声音说道:“蒸馏,别乱动我的东西。” “啥玩意?”郑狗蛋衣角拂过两个摆在角落里的坛子,坛子一歪,他赶紧伸脚扶正:“好险!” “里面装得是新做出来的消毒碘伏,敢洒出来等阿英来找你算账吧。”刘伯温不阴不阳的提醒他,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思。 郑狗蛋双手合十,连连讨饶:“您快饶了我吧,好不容易把她哄高兴了,再哭出来咱可顶不住了。” 刘基一愣,目光转冷:“你惹她哭了?” 郑狗蛋:“是,不是,是……” 刘基:“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戴上新做出来的橡胶手套,王梁兆根据早年郑元走南闯北带回来的消息,拿着阿英画出来的橡胶树图纸,钻进岭南往偏僻那块未开化的地儿整整三四个月,终于找到了这玩意。 同时运回来的还有这盒子里的箭毒木。 刘基将头发拢起来扎成高马尾,他人偏消瘦,生得高挑,肩宽腿长腰细的,一身白大褂配着高马尾,愣生生添了几分禁欲系的味道。 要是城里大小姑娘们见到这样的刘先生,怕不是追着喊着要签名。 郑狗蛋想凑近点看他操作,被刘基一巴掌推开。 刘基冷冷地说道:“说话学会抓重点,咱教你念书的时候,也没见你结巴啊?” 被刘伯温怼了两句,自己理亏的郑狗蛋大气不敢喘,麻溜将事情讲了一遍,结尾委屈了一下:“早知道她在,咱就不挑这个点找主公了。” 刘伯温听完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最后“嗯”了声:“她长大了。” 郑狗蛋纳闷:“先生你说啥?” 刘伯温不想搭理这傻小子,箭毒木放入水中煮沸,捣碎后再放入第一遍煮沸的水里二次煮沸,将汁液煮出来,通过密封玻璃容器进行蒸馏提取。 提取出的液体无色无味,如清水一般。 “好了?”戴着简易防毒面具,青年不敢打扰刘基,询问的声音特别小声。 刘伯温取出镊子,夹起一团棉花,伸到小孔中沾了点液体。 然后打开房间里通向隔壁饲养实验鼠类的小通道,抓只老鼠过来。 那老鼠有拳头大,营养充沛,精力旺盛的挣扎。 刘基用沾了液体的棉花轻轻擦拭老鼠鼻尖,感受到湿润老鼠舔了舔鼻子。 老鼠被刘伯温丢进隔离箱,刚开始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围观的郑狗蛋:“先生?这玩意没用啊?” 刘伯温心累:“等着。” 郑狗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等上半刻钟,箱子里活泼好动的老鼠忽然出现不适,浑身抽搐一阵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症状。 更像是某种病症发作。 “涂抹均可,箭毒木的汁液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没有解药,你要小心使用。”装好液体后,刘伯温将密封好的瓶子递给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希望这种药用在你自己身上,阿英把这个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多一份保证,这玩意按照阿英的意思,是属于跨地域物种。以小明王现有的情况而言,他手下没有能查出症状和中毒情况的大夫。” “咱晓得了。”郑狗蛋郑重其事,将瓶子放好,看着刘伯温,深深弯腰:“谢先生教诲。” 刘伯温是尽心尽力,掏心掏肺的对郑家村。 刘先生眸光闪烁:“祝君武运昌隆,一路顺风。” 入夜,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出城,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元帅府中,握着厚厚一本厚黑学的姑娘凝视着燃烧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一切恢复正规。 好像郑狗蛋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朱元璋自中帐回府,闷闷生大气。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敢招惹你?” 花厅旁边,淡绿色裙装女子清丽俊逸的眉眼里写满了嘲笑,挺着大肚子慢慢走过来。 “慢点。”吓得朱元璋一跃而起,跑过去扶着她:“怎么不叫丫鬟扶着点?小心,别摔着。” “摔不着。”阿英顺势坐下来:“小明王那儿来消息了?” “来了,知道有人背叛,面子上过不去,责令我三攻集庆。” 朱元璋紧紧皱眉,言语里颇为不满。 郑狗蛋还在路上呢,小明王那边呵斥的旨意已经下来了。 不得不说郭子兴受小明王册封的行为真是有利有弊。 如今弊端出现了。 头顶上多出个傀儡少主,日日受猜忌啊。 “打就打呗。”听说打集庆,阿英不担心,历史上朱元璋就是打了三次集庆才成功的。 朱元璋看着她的肚子,叹了口气:“秋末冬初就要生了,万一咱来不及赶回来……” 他这心里猫爪挠心,难受啊。 媳妇生孩子不在身边,对老朱来说简直是噩梦。 阿英满不在乎的在朱元璋惊恐目光中,拍拍圆溜溜的肚皮:“来不及就来不及呗,婉姐朱姐青娥她们都过来,我跟你说啊,这几个月通过恶补各种生产知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请叫我钮祜禄,呸,请叫我产科标兵马秀英!” 朱元璋声音发抖:“姑奶奶,产科标兵马秀英姑娘,请你别拍肚子了,咱心里慌啊。” 那么大,那么圆的肚皮,就像快要撑破的大窝瓜。 到了晚上,朱元璋迷迷糊糊睡在小榻上,隐约响起细微的呻吟声,立刻吓清醒爬起来:“咋了?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大夫大夫!” “没事。” 阿英抓住他的胳膊,指甲疼得掐进肉里,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就是……就是挤到内脏了,里面疼……” 怀孕到中后期的时候,会出现胎儿挤压母体五脏六腑,造成母体的疼痛。 同时伴随浑身浮肿,各种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给我倒杯热水。” 阿英不喜欢有人值夜,特别是晚上外面睡着人听闺房隐私,心里就膈应。 所以她晚上不叫留人。 自打肚子大了,朱元璋放心不下她,他自己睡觉姿势大大咧咧,怕踹到媳妇和孩子,就在屋子里摆了张小榻,晚上在榻上睡,防止媳妇出什么意外。 第125章 攻打集庆,小明王逝世 \\u003cheader\\u003e\\u003c\/header\\u003e\\u003carticle\\u003e\\u003cp idx\\u003d\\\"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u003e“有没有好些?”朱元璋担忧询问:“咱看还是叫大夫吧。”\\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u003e元帅府中聘请了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u003e平日好酒好菜好吃好喝好待遇。\\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u003e“没事儿了。”感觉腹中阵痛稍缓,阿英摆摆手:“这大晚上的,别叫他老人家起来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u003e医者不自医,万一摔着了,岂不是罪过。\\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u003e朱元璋托住阿英腰身,慢慢放平,躺下来自己给她按摩肚子。\\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u003e按摩手法有讲究的,不能旋转,要从上到下顺着摸。\\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8\\\"\\u003e男人掌心温度略高,夜间有点冷,略高的温度摸起来很舒服。\\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9\\\"\\u003e英英打了个呵欠,睡意上涌,嘴里和他说话:“希望集庆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吧,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0\\\"\\u003e男人坐在床头不说话,动作温柔仔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1\\\"\\u003e过了半天,阿英迷迷糊糊间,听到朱元璋在说话:“咱……不想去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2\\\"\\u003e“那不行。”她赶紧睁开眼睛:“你不去集庆,叫别人摘了桃子!”\\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3\\\"\\u003e“可咱不放心。”朱元璋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沉着:“这段时间胎动的厉害,你不喜欢陌生人近身,晚上疼起来喊不到人咋办?再说现在不太平,咱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4\\\"\\u003e“重八,没事的。”阿英往里面挪了个位置出来,卷起被子拍拍床板,示意他上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5\\\"\\u003e朱元璋愣了愣,果断踢掉拖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6\\\"\\u003e晒过太阳的被子散发着暖烘烘的味道。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四目相对,不知谁先笑起来,最后笑成一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7\\\"\\u003e阿英搂住他胳膊,小声说:“没事的,我会等你回来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8\\\"\\u003e“再说了,明天婉姐她们就来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9\\\"\\u003e“你还能有她们懂吗?”\\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0\\\"\\u003e朱元璋没吱声,安静听媳妇的唠叨,低头亲亲她的头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1\\\"\\u003e小崽子,等你爹回来再生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2\\\"\\u003e天蒙蒙亮,被子里钻出个头,呸。\\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3\\\"\\u003e朱元璋蹑手蹑脚钻出被窝,帮睡姿四仰八叉的媳妇掖好被角,悄悄溜出房间。\\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4\\\"\\u003e他到隔壁书房换好衣服,厨房准备了早饭,草草吃过,朝中军大帐而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5\\\"\\u003e一整天都在讨论怎么打集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6\\\"\\u003e晚上疲惫回家,发现阿英的几个姐妹都到了,正陪着阿英说说笑笑。\\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7\\\"\\u003e朱元璋心里松了口气。\\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8\\\"\\u003e没过几天,准备攻打集庆,大军集结完毕。\\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9\\\"\\u003e朱元璋陪阿英吃了早饭。\\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0\\\"\\u003e阿英帮他整理盔甲,抚平肩甲下衣料的褶皱,再三嘱咐:“不要冒险,我和标儿在家等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1\\\"\\u003e“咱知道。”朱元璋勾着嘴唇笑了笑,低头亲亲阿英的脸,又弯下腰,亲亲她肚皮:“你们要等咱回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2\\\"\\u003e告别的滋味实在是难熬。\\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3\\\"\\u003e朱元璋离开后,阿英总是魂不守舍,一连好几天。\\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4\\\"\\u003e下午陈遇过来领账本,发现好几处错误。\\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5\\\"\\u003e陈先生很无奈的抱着算盘蹲在元帅府里帮元帅夫人干苦力返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6\\\"\\u003e陈遇是郑家村走出来,加入朱式集团的第二位先生。\\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7\\\"\\u003e其人擅长数术,经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8\\\"\\u003e心智缜密,机敏温和。\\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9\\\"\\u003e和那掐尖要强的刘伯温完全不一样。\\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0\\\"\\u003e狠狠咬下一口梨,阿英气鼓鼓吐槽刘伯温的小气:“连我吃东西他都要管,这人上辈子肯定是管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1\\\"\\u003e陈遇拨动算筹,好脾气点头:夫人您说啥都对。\\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2\\\"\\u003e旁边庄婉算完一本账目,递给陈遇核数目,抽空替刘基叫冤屈:“上次你闹着要吃东坡肉,那酒楼大厨磨不过你,只能做给你吃。结果是谁半夜喊肚子疼,吐了好几次?”\\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3\\\"\\u003e阿英一噎。\\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4\\\"\\u003e这还没完,庄婉不打算放过她,这人怀孕后变了个性子,越发小孩子脾气了。仗着她夫君不在家,城中称霸王,不是撩猫逗狗就是调戏卖花的小姑娘。\\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5\\\"\\u003e那小姑娘被迷得神魂颠倒,天天喊英英姐真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6\\\"\\u003e阿英给人塞糖葫芦。\\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7\\\"\\u003e“还有上上次,啊,谁半夜闹着上寒枫寺看枫叶的?劝都劝不回来,半夜上山,人家主持都想破戒动手打人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8\\\"\\u003e“我……”\\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9\\\"\\u003e“还有上上上次……”\\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0\\\"\\u003e“啊,陈遇,咱们修路给平民巷子的补偿款到位了吗?”\\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1\\\"\\u003e阿英急中生智,果断转移话题,猛的扭头找陈遇。\\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2\\\"\\u003e一支粉色珍珠点缀淡银色贝母的簪子美得惊心动魄,宛如一场梦幻的梦境,安静点缀着乌发。\\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3\\\"\\u003e绕是性子沉稳如庄婉,忍不住看了好几眼:“这珍珠好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4\\\"\\u003e“好看吧?”阿英抚着发簪,得意洋洋:“重八送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5\\\"\\u003e要知道珍珠易得,但拇指大的珍珠难寻,尤其是粉色珍珠,因为其颜色瑰丽,深得贵妇太太们喜欢,价格昂贵,往往有市无价。\\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6\\\"\\u003e庄婉保持风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7\\\"\\u003e被疯狂秀了一脸。\\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8\\\"\\u003e挨训完毕,闲到坐不住的某人终于老实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9\\\"\\u003e下午做完最后一笔占地铺建道路的赔偿款收尾。\\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0\\\"\\u003e关于交通部下一步招标项目设立简单开会讨论了半个时辰。\\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1\\\"\\u003e一群人喊着要去酒楼吃饭。\\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2\\\"\\u003e到了酒楼,还没点菜,小二就凑过来说做东坡肉的厨子身体不适,今儿不在。\\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3\\\"\\u003e几个人齐刷刷目光投向阿英:你把人厨子吓跑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4\\\"\\u003e阿英目瞪口呆,指着自己:“今儿不吃东坡肉,吃点素啊,咱不能吃太油的,你们都陪着一块儿吃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5\\\"\\u003e众人作鸟兽散:“走了走了,回家喝酒去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6\\\"\\u003e“咱相公在家等着咱回去吃饭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7\\\"\\u003e“我做粉蒸肉,谁吃一块儿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8\\\"\\u003e“加我一个。”\\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9\\\"\\u003e“我也。”\\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0\\\"\\u003e阿英弱弱举手:“那我也……”\\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1\\\"\\u003e“你吃素!”众人异口同声。\\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2\\\"\\u003e英英委屈:猫猫流泪。\\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3\\\"\\u003e玩笑归玩笑,晚上在酒楼吃完饭,众人陪阿英压水泥路。\\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4\\\"\\u003e环岛中央,值夜班的老兵见到她们,马上起身,用全部力气,行了个特别端正的礼:“夫人晚上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5\\\"\\u003e“晚上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6\\\"\\u003e阿英回复。\\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7\\\"\\u003e环岛的马车可以提供单人出租,也提供拼车服务。\\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8\\\"\\u003e固定的马车在固定时间内,从城东跑到城西,每隔一段距离设置停车点,如果车上没有满员,就会停车等待拼车的居民。\\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9\\\"\\u003e回到家中,一夜好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80\\\"\\u003e次日清晨,用青菜瘦肉粥,粥水过半,探子来报:小明王突发惊厥,死于暴毙。\\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8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8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81\\\"\\u003e顿时大惊,莫非郑狗蛋干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article\\u003e\\u003cfooter\\u003e\\u003c\/footer\\u003e 第126章 朱标出生 朱标出生那年,他爹正三攻集庆,好不容易打下集庆,又因为安抚士兵耽误了行程。 等他爹紧赶慢赶,累死累活赶回来时,朱标儿的小脑袋已经出来了。 门外产婆拼命阻拦朱元璋进产房:“您不能进,里面乱糟糟的,您进去就是添乱。” 对,没错,这位产婆不是用不吉祥,而是明晃晃指着朱元璋鼻子说,你丫的帮不上忙,进去扰乱军心。 风尘仆仆的朱大帅浑身上下透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集庆战场上朱大帅冲锋陷阵,成了血咕噜人,加上好几天没时间洗澡,那血腥味儿比产房都浓。 朱元璋哪听得见产婆的话,眼睛直勾勾隔着门板望着产房里面,一个劲往里面闯,嘴里嘀嘀咕咕像魔怔了似的:“阿英在里面,她需要我,她是不是很疼,要不咱们别生了?” 产婆很想翻白眼:你丫以为孩子是地里的大萝卜,拔出来不要再塞回地里? 再说女人生孩子你进去捣什么乱啊! “朱重八!!!”产房里尖锐的叫声一下子把朱元璋心提起来,他连忙大声回应:“咱在,咱在呢,阿英咱这就进来陪你啊!!” “我陪你个大头鬼!!!啊啊啊痛死老娘了!!!”干净整洁的房间事先做好了消毒准备,负责接生的稳婆大夫和帮忙的几个姐妹全部提前消毒。 双手死死拽住挂在床顶的棉布袋带子,脸色苍白的姑娘汗如雨下,浑身都湿透了,下身不断传来剧烈撕裂的剧痛感,让她忍不住骂娘:“你别来捣乱,不许进来,里面……都是消毒的……你去洗澡……” 说到最后几个字,愤怒吼道:“赶紧滚啊!” 疼到模糊的脑子勉强转动起来,虽然很想朱元璋陪在她身边,但是朱元璋真不适合进来。 因为这混蛋产前焦虑症比她还严重,居然能生孩子生到一半说不生了。 这不是糊涂了吗? 进来添乱吗? 冷汗涔涔落下,庄婉恰准时机,端起一碗淡盐水,给她灌下去补充体力。 阿英咬牙切齿,带着股子狠劲:“继续,加把劲个儿把这混蛋崽子生出来,玛德,折腾死老娘了。” 外面朱元璋被吼了几嗓子,才想起来要换衣服,手脚并用跑到旁厅,里面挤满了来等消息的,比如汤和啊徐达李善长这些自不必说。 另一边坐着以郑元为首,刘伯温,陈遇,还有死里逃生,吊着胳膊绷带的郑狗蛋,王梁兆以及阿大大二等娘家人。 “情况如何?” “阿英生了吗?” “阿英怎么样?” 这是娘家人。 “主公莫慌,可是平安诞下了少主?” “大哥,是小子还是姑娘?” “大哥……” 这是自家兄弟。 朱元璋脑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了魔似的,乱屋子找洗澡的地儿。 郑元一个大耳刮子甩在他后脑勺上,打得老朱一个踉跄,眼冒金星,旁边围观的众人纷纷捂着脑袋:疼! 郑元沉得住气:“咱问你阿英情况如何了?” 朱元璋呆呆的回答:“她,她说叫咱先洗澡,里面消毒了……不准进去……” 郑元赶紧叫人倒热水,几个人拽着朱元璋洗澡。 急吼吼冲完澡,朱元璋边穿衣服边朝后院跑,身后汤和抓着件外套,大喊:“大哥,冷,加件衣裳。” 朱元璋愣是没搭理他。 一溜烟消失在进入内院的门后,连影子都看不着。 吃了一脸土的汤和喃喃自语:“不就是媳妇生孩子,至于吗?” 赶来的徐达拍拍汤和肩膀,正要安慰他,抬手一看,一手血糊子,嫌弃“啧”一声:“看看你都成啥样了,赶紧洗个澡去啊。” 汤和不服气:“你闻闻你自己啊,像个阉了三个月的臭咸鱼。” 徐达低头闻闻:“呕。” 吐了。 汤和:“……” 熏吐自己,你徐达头一个。 天空透出一抹鱼肚白,橘红的太阳挣脱云层的束缚,第一抹金色光辉洒落大地,唤醒万物生机时,陡然涌现大量橘色的云霞,犹如神仙仙境。 “哇……” 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元帅府,下一刻,府邸里沸腾的欢呼声震天:“生了!生了!” 朱元璋甩飞鞋子,外套与裤头齐飞,汗水和泪水同流。 哭声响起那一瞬间,他站在紧闭的门前台阶上,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他朱重八也有娃娃了。 “恭喜元帅,是个公子。”产婆出来恭喜,想讨个彩头。 朱元璋满脑子是老婆孩子,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产婆:元帅??? “阿英!” 一道惊喜的声音闯入房间,湿透的床榻上,除了大量血液外,还有控制不住的泄流物。 生产时女性无法控制括约肌,当产道开到十指,受过粗浅生产训练的稳婆用剪刀剪开外面的肌肉薄层,手掌用力按住肚皮,在阿英凄厉的惨叫声里,宛如刺入体内的刀片,一寸寸沿着肚皮往下刮。 将残留体内的东西刮出来。 不管是顺产还是剖腹产,都需要持续性排恶露。 古代妇人很多都是小产或者生产时没排干净,造成恶露不净,染上严重的妇科疾病。 比如红楼中的王熙凤。 就是因为恶露不净,最后导致小产和疾病缠身。 阿英虚弱的看着朱元璋,他好像吓到了,站在那儿呆呆看着她:“呆子,怎么了?吓到你了?” 朱元璋嘴唇抖了抖:“很疼吧?” 阿英叹了口气:“你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何尝不疼呢?” 但这是我们的选择啊,正如你必须为了天下百姓而战,而我与你共结连理,感情深厚,夫妻恩爱,我们做好一切将孩子抚养成人,树立良好三观,用爱来呵护他的准备。 所以这不是疼痛。 也不是生育权,而是爱。 阿英一直觉得,生育孩子不是给他一口吃的,就是尽到父母责任了。 将孩子带到世间,要教他认识世界的美好,提防人心险恶,学会宽容善良坚强勇敢,成为有担当,有责任心,能肩负苍生黎明的人。 朱元璋笑容灿烂:“你们在咱身后,咱愿意疼。” 阿英在珠光中,满身狼藉,汗水湿透发梢眉眼,眼里滴落汗珠,火辣辣的疼,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有你和标儿在我身边,我愿意疼。” “阿英,咱们有孩子了。” 朱元璋抱住阿英,轻轻拍打顺抚着背脊,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哄着她。 阿英靠在他怀里,安心闭上眼睛,慢慢“嗯”了声。 一时间,气氛温柔缠绵。 旁边,被稳婆抱在怀里,哇哇啼哭,哭声洪亮,握着小拳头的娃娃委屈:呜呜呜呜呜。 第127章 标儿像你,丑小子! 阿英见到标儿第一眼,脱口而出“好丑!” 小脸皱巴巴像个小老头,皮肤红彤彤的,还没长头发,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呢。 小娃娃像知道亲娘嫌弃自己,哇哇大哭中,倔强伸手手:要抱抱! 朱元璋凑到儿子身边,详细请教稳婆抱孩子的姿势后,谨慎小心接过儿子:“哪儿丑了,咱们家标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娃娃。” 阿英撇撇嘴:“当爹的都觉得自己家娃娃最好看。” 说着,接过小标儿,换了个姿势,朝朱元璋努努嘴:“诺。” 朱元璋:“啊?” 阿英叹了口气:“咱要给标儿喂奶呀。你只不是该出去?” 朱元璋瞪大眼睛,不服气:“凭啥叫咱出去?咱又不是没吃……” 阿英耳根子都红透了,大喊一声:“朱元璋!朱重八!朱国瑞!!!滚出去!!!” “哐当!” 狠狠关上的房门差点撞到老朱鼻子。 老朱委屈巴巴,摸着鼻子喃喃:“说两句就害羞了,那吃的时候也不见你不要啊……” “朱重八!不许在外面嘀嘀咕咕的!!!” 朱元璋嘀嘀咕咕的话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庄婉和阿朱笑成一团,指着红的像熟透小龙虾的阿英,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英气到捶床板板,气死她啦! 偏偏窗外朱元璋还在嘀咕:“咱又没说啥嘛……” 八八委屈,八八不说。 朱元璋高兴了一会儿,兴高采烈跑去花厅报喜。 里面一群人早就眼巴巴盼着了。 如今朱元璋有了嫡子,保不齐那就是日后的太子。当臣子的最怕什么?无非是少主未立,英主半路崩逝,上下涣散,人心惶惶难言啊! 如今少主出生,一群人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地。 其实朱元璋的部下高兴,那边阿英的娘家人也高兴。 交通部虽然独立出来了,但以后朱元璋要是登基了,还不得并入六部成为第七部?这要是改了,阿英继续掌管没问题,等朱元璋日后百年了,他俩这么大的家业给谁? 还不是给他们娃娃。 要是朱元璋和阿英知道这帮人心里想了什么,估计得气个半死。 我们人生刚开始,你们就盼着我俩早日过继遗产呢? 两帮人相处起来和乐融融,以前给两个老板打工,大家就像搭伙过日子的夫妻。 现在有了朱标在,以后大家迟早一个锅里吃饭的。 来来来,叶兄,听闻你好美酒,今晚兄弟请客,好酒管够。 客气客气,陈兄好古画,为兄家中甚多收藏,可愿赏脸观赏一二? 闹哄哄的花厅里,只有三个人稳如泰山,面不改色。 一个是郑元,他身份超脱,既是抚养阿英长大,如父如母的舅舅,又是手把手教导朱元璋的队长,更是未来那位殿下的舅爷爷。 关系铁,本身就是靠山。 而另一个则是李善长,这位最早加入朱元璋起义军,为他出谋划策的先生云淡风轻,微笑饮茶,眼神明亮清透,笑容温和如沐春风。 李善长对面坐着那位元帅夫人的心腹,计谋才智卓越,心思缜密的刘伯温刘先生。 刘先生百无聊赖的拨弄茶碗盖,发出“嗑咔”的细微响声,懒洋洋打着呵欠,眼神茫然,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这三位算是花厅中三派的魁首了。 朱元璋报完喜准备回去看老婆,汤和从背后一把勒住他肩膀,仗着今儿天大的喜事老朱不会生气,故意嚷嚷起来:“大哥,走啊,喝酒去,今儿不醉不归。” 朱元璋回头看他一眼,那目光平静的像波澜不惊的古井,里面有着淡淡肃杀之意。 吓得汤和一哆嗦,立马松手了。 朱元璋朝他挑了挑眉,冷笑:“你大哥咱要陪老婆孩子,这种快乐是你这样的光棍不懂的。” 遭到暴击,呆若木鸡的汤和眼睁睁目送朱元璋从隐藏杀机变成撒欢的二狗子,迫不及待奔向后院,脸上还挂着怪恶心心的傻笑。 他…… 他觉得心好痛!!! 光棍怎么了?光棍不能喝酒啊?! 产房收拾好了,里面清理过后,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 屋子里铺了橘皮,自然晒干的橘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自然干净又提神。 小标儿喝得肚皮圆滚滚的,躺在娘亲的怀里,憋着嘴儿,打了个奶嗝。 “哟,咱们标儿吃饱了。”一张英气勃勃的脸忽然放大,小标儿果断伸手,一巴掌拍在自家爹爹脸上。 朱元璋感受脸颊上软乎乎的触感,傻笑起来:“咱标儿手劲真大,将来一定是个大将军。” 朱标:嗝。 阿英看不过眼傻爸爸逗奶儿子,将小奶标塞到朱元璋怀里,指挥他:“拍奶嗝。” “奶……”朱元璋眼神落在她身上,朝下飘忽一下:“奶啥?” “啪。”一个暴栗子落下,阿英捂着胸口,俏脸通红,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含着潋滟春情:“奶你个头,不许瞎看,给标儿拍奶嗝呀!” 朱元璋目不转睛,舍不得挪开,自家媳妇越来越好看了。 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终于完全绽放。 老朱咂舌,他忽然明白了曹操的喜好,虽然他老朱只好媳妇一个,不过具有风情的媳妇,显然有种另类迷人的感觉。 胡思乱想间,顺手拍拍奶标儿的后背,轻轻抚摸,拍顺了奶嗝。 标儿:…… 要是标儿会说话,懂得思考,估计会大喊一声:咱是门口捡回来的! 你们才是真爱! 好吧,他们是真爱。 元帅府中的喜事很快传遍街头巷尾。 每个环岛中央,停靠公用马车的旁边,增加施粥的棚子。 而亳州乃至于垄断半个地域的贸易市场,悬挂郑家商牌的店铺,减价三日。 一时间采买羊毛纺织物,各类形状精美可爱,口味不同的糖果,以及其他商品的贩子挤满了贸易市场。 大半个亳州城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有商户凑钱掏腰包在城中的广场里搭了个唱戏的台子。 戏班子还没来呢,一群大娘大叔们跳着广场舞上去了。 伴奏的还是有名的大家。 一曲“最炫名族风”嗨翻全场,谁还记得什么戏班子。 而在民众普天同庆中,两个新手父母迎来艰难的育儿时光。 第128章 育娃日常 小标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开始那几天,两夫妻觉得标儿特别懂事乖巧,完全不闹腾,经过商量,两夫妻决定亲自带娃。 正好这几天朱元璋回亳州整顿休息,腾出时间陪老婆孩子。 这是朱元璋人生中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候。 鉴于有充沛时间,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经过商议后,决定先自己带着朱标,然而第一天晚上,小两口坚定的决定和浓郁的父母爱遭到严重考验。 入夜,深更,窗外寒风瑟瑟,枯叶沙沙作响。 阿英睡到后半夜,忽然嘹亮凄厉的哭嚎声响起,半梦半醒间阿英坐起来,揉着眼睛去抱朱标。 一个小小的摇篮床,木头全部打磨光滑,转角处细心包裹柔软海绵,足够小娃娃躺在里面睡觉玩耍还不至于爬出来。 “标儿乖,标儿乖。” 标儿靠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里,打着小哭嗝,豆豆眼特别可怜委屈。 阿英低头看着他,忽然扭头:“重八,咱标儿好丑啊!” 朱元璋躺在被窝里打呵欠,白天累到晚上打呼噜,嘴里模模糊糊回答:“咱标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娃娃……呼呼呼……” 好看吗? 阿英很纠结的再看一眼标儿,默默抽搐嘴角:孩子他爹眼里出西施娃娃啊…… 半夜起来喂了一趟奶,中途吵醒两次哄孩子,孩子哭有可能不是需要什么,而是单纯的哭泣。 一整宿阿英都没睡好。 早上吃完早饭,给标儿喂奶换尿布,中午处理事情,把第二笔建设项目预算款算出来督促陈遇发下去,再叫刘伯温过来商量军火厂扩建问题,忙到下午吃完午饭,喂完标儿二餐,将孩子交给他爹后,阿英才有空午睡补足精神。 两人轮班带孩子,上午朱元璋处理自己的事情,下午带孩子,下午阿英休息,上午带孩子,到了晚上一人一天。 不过有时候需要半夜喂奶,阿英还得爬起来抱着朱标哄。 但是换尿布和哄孩子,朱元璋做得很熟练了,有时候抱着标儿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低沉的歌谣,英俊的眉眼间都是温柔和爱意。 朱元璋这辈子的耐性都用在这母子身上了。 某天李善长过来问事情,看见抱着孩子哄得朱元璋,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笑着走了。 李善长有些庆幸,朱元璋对马秀英感情如山岳般深厚不可摧折,而马秀英同样如此深爱着朱元璋。 否则闹出美妾庶子的事儿,恐怕等不到皇帝登基,两人就要闹和离分家产两败俱伤了。 带着朱标到半个月后,小娃娃逐渐长开,模样变得可爱起来,圆嘟嘟的小脸满满婴儿肥,圆润清澈,天真懵懂的大眼睛,笑起来像两弯小月牙,小嘴一嚯,“无齿一笑”那表情别提多甜美了。 阿英喜欢的不得了,抱着标儿舍不得撒手,娃娃身上奶香奶香的,亲亲他的小脸,他就跟你呵呵笑。 一点儿都不怕。 “咱们标儿是个标准甜哥呢。”阿英晃动臂弯,朱标伸出小爪爪抓住亲娘发丝,拽了拽,没拽动,小嘴一瘪,咿咿呀呀告状呢。 朱元璋想抱孩子,可他媳妇不给,急得团团转:“给咱抱抱,快,给咱抱抱。” 阿英不但不给,还疯狂嘲笑他:“你不是说孩子长得丑吗?” 朱元璋张大嘴,啊了两声,不可思议道:“媳妇儿,说标儿丑得是你啊!!!和咱没关系啊!!!!” 天地良心,他比窦娥还冤呢。 阿英哼哼两声:“有吗?嫌弃标儿丑得才不是我呢。” 糟糕,她想起来了,还真是她说的! 这就是一孕傻三年吗? 藏在心里的小人儿咬着手绢:只要不承认,打死不承认,就没人能逼我承认嘤嘤嘤。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心虚,阿英哄标儿:“标儿啊,娘亲是不是说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娃娃啊?” 标儿那傻小子,撅着小嘴吐泡泡,没心没肺傻傻的奶里奶气的笑。 阿英想起某个奶屁文学,沉默片刻,默默将娃塞到眼巴巴看着的孩子爹怀里:“你来。” 朱标办洗三,两口子不想兴师动众,在府中设宴款待各路亲朋好友,兄弟姐妹,小办几桌家宴。 菜刚端上来,所有人望着泾渭分明的席面沉默不语。 一半焦黑,一半半生不熟。 身为今晚主角,主家的两口子笑容羞涩腼腆:“今儿咱们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英英的帮助。” 所有人:咱们觉得,你们是想杀人灭口。 现在叛逃还来的及吗? “来来来,大家都吃啊,别客气。”怀抱婴儿的女子笑颜如花,却令众人背脊发凉,有种寒风刺骨,慷慨就义之悲凉。 李善长拿起筷子,手指发抖:“吃……叶兄先请……” 叶兑牙花子疼:“不不不,还是善长兄先请。” 李善长勉强微笑:“叶兄攻集庆有功,在下理应相让,叶兄辛苦叶兄请!!” 敢不吃塞你嘴里! 叶兑:李善长你个混蛋!! 一双筷子夹着一块分不清原本面貌的肉,递到叶兑面前停住,叶兑抬头既惊喜又痛苦,竟然失声痛哭:“主公,叶兑何德何能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宛如刘玄德附体:“吾与兑,君臣相得,实乃佳话。此肉,兑当之无愧。” 主公说和自己君臣相得,但凡换个地方,叶兑保证自己感激涕零,以头抢地耳。 叶兑心惊胆战,含泪吃下了那块主公亲自夹来的肉:“兑谢主公……” “哐。” “呀,叶相公倒了。” “快来人啊!” 朱元璋扶住叶兑,失声痛哭:“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咱给你煮面汤吃。” 众人:求你们两口子放过叶兑吧。 小标儿乐呵呵的咿咿呀呀,热热闹闹的声音叫小娃娃举起爪爪晃晃悠悠。 呀! 后面标儿满月酒,两口子刚开了口,说不大办,就大家伙聚聚,立刻遭到以李善长为首,刘伯温辅助的文臣们集体反对。 “办,一定要大办,热热闹闹的办。” “对,不办不足以体现小主公在咱们心里的地位。” “办办办,赶紧办,求你们别下……唔……” 受害人叶兑被同僚捂住嘴拖了下去。 求你别提醒他们。 朱元璋和阿英相视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129章 三岁奶标 标儿过完满月宴,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韩林儿恶疾暴毙,一切矛头指向张士诚。刘福通坐拥安徽,江苏,河南,山东等大片领土,以韩林儿为标杆,广招天下英豪义士。在刘福通带领下的红巾军号称“百万大军”,颇有对抗元朝,驱逐元庭龙兴之象。 而张士诚则称王于苏州,浙江等地,势力强大。 原本韩林儿未死,刘福通大举北伐,兵分四路,并攻打下河南全境,迁都于开封。按照刘福通的力量,完全有可能推翻元朝,无奈小明王暴毙,背上黑锅的张士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遭到刘福通争锋相对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和他作对起来。 而元朝尚有气运,出了个精通军事,用兵如神的奇人察罕帖木儿。 他在北方对抗红巾军的战役中几乎百战百胜。 于是三方混战成一团,中间朱元璋苟住猥琐发育,趁机拿下南京。 拿下南京后,朱升上谏言迁都南京,众人一致赞同。 彼时小朱标已经三岁了,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乖乖喊路过的叔叔伯伯爷爷婶娘姐姐阿姨了。 小奶娃娃一眨眼晃成了小奶团子,软乎乎肉嘟嘟的脸,精致可爱的五官,长得像观音菩萨座下的散财童子似的。 不管是深沉老练,笑面狐狸李善长,还是冷淡懒散,神机妙算刘伯温,对这个奶娃娃都疼爱的不得了。 每天早上英英起床,给娃娃穿好衣服,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水壶,里面装着标儿的牛奶。 “娘。”三岁半的小奶团子甜甜喊娘亲,吮吸手指:“要饼干!” 阿英果断拒绝:“是谁昨天晚上在床上偷吃饼干,被饼干吸引来的老鼠吓到哇哇大哭的?” 标儿嘟起嘴,知道娘亲说自己,小小声辩解:“那,那是因为标儿饿。” 得,这小家伙没白跟着两位先生念书,还会给自己找借口了。 阿英挑了挑眉:“标儿为什么饿呢?是因为标儿没吃晚饭,是因为标儿挑食,是因为标儿下午在学堂里带着其他小朋友,偷吃了先生带来的桂花糕对不对?” “啊”标儿张大嘴巴:“娘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呀,先生说只有神仙才能明察秋毫,娘你一定是神仙姐姐!” 说完,眨眨眼睛,甜甜的笑容甜到心窝子里去。 不过标儿他娘可不吃这套,双手插腰,不依不饶:“那娘是神仙姐姐,标儿就是神仙姐姐生的神仙童子?既然是神仙童子,怎么可以偷吃先生的东西?” 标儿嘟嘟嘴,乖乖认错:“标儿知道错了。” 阿英蹲下来,摸摸他的头:“知道错了,要怎么做?” 标儿想到个好主意,抓着娘亲的手晃了晃,撒娇说:“娘呀,你把饼干给我,我带给先生赔礼道歉啊。” 嘿嘿,先生一定会把饼干给他的。 因为两位先生最疼标儿了。 标儿的如意算盘,朱元璋在门口就听见啪啪响了,他大步迈进来,弯腰托住小奶团子咯吱窝,轻轻一托,放在脖子上骑马马。 “呀!”标儿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爹的头发,惊喜喊道:“爹爹!” 朱元璋哈哈大笑,原地转圈圈:“标儿想不想阿爹啊?” 朱元璋离开南京小半旬,朱标晚上做梦都想坐在爹爹脖子上骑马马,用力点点头:“标儿想爹爹了。” “哎哟,咱的好标儿。”抱着标儿想亲亲,半路停顿,两步跑到旁边看戏的媳妇身前,搂住媳妇纤细的腰身,狠狠一口亲在香腮上,香香滑滑,软软的触感叫素了半个月的男人喉咙一紧,眼眸沉暗:“媳妇,今晚……” 阿英朝他努努嘴,示意他低头。 被夹在咯吱窝里等爹爹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奶团子憋着嘴,等啊等等了半天,哇一声哭出来:“爹爹是坏蛋!标儿不喜欢爹爹了!” 朱大帅手忙脚乱哄孩子。 上学时间还早,朱元璋换了身便服,脱下风尘仆仆的铠甲,这些年不管到什么地方,经历什么事情,需要多长时间,回到他的家里,那个峥嵘霸道的朱元璋就是最温柔的丈夫和最可靠的父亲。 “咱送标儿上学。”接过标儿的小书包,这种双肩小背包风靡朱元璋地盘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城市,只要家里有娃娃的,那必须要么买要么自己缝制,缝制的方法和技巧早在第一个书包面世就公布出去了,谁家有针线有布料都能做出来。 而且古代早就有斜款单肩书包,不方便小孩子用而已。 由朱元璋出头牵线,阿英出钱建造,刘伯温和李善长挂名做校长,隔三差五各路谋臣武将过去讲课的南京学堂打建成之日起,就成了南京和定远,亳州,集庆人人羡慕的存在。 求大帅赶紧在咱们这儿开学堂。 学校分为幼儿和英才两部。 幼儿为启蒙,托管,给不方便带娃,需要全职上班的父母们提供看护娃娃服务,当然这种服务是收费的,不光南京学堂提供日托服务,以街道为单位,每个街道设置了托儿所,卫生所和临时救济所。 负责娃娃托管,收取托管费的托儿所,帮居民们看小病小伤,不收诊费只收取成本药费的卫生所,还有管理孤寡老人,下雨通下水道,下雪扫屋顶的临时救济所。 这玩意相当于万能消防队了。 前两者为官方发牌,私人承包运营模式,每年会定期进行考核,而最后的救济所则由朱元璋拨款,朱升负责运营维持,属于官方部门。 依靠着救济所,整个南京的风吹草动,朱元璋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绕过长长的青石路,南京的街道保持原样,没有像亳州定远一样进行大规模水泥修路,但有两者珠玉在前,一旦交通部放权,决定挂牌招标,想发财的商人挥舞着钞票将踏平交通部门槛。 天空下起小雨。 湿润,绵绵如细丝。 “下雨啦,爹爹快跑。”朱标骑在朱元璋脖子上,三岁大的奶娃娃,爹爹的心尖尖,咿咿呀呀清脆的笑声,惹来路人善意的围观。 瞧,这雨中如平常人家父子一般,奔跑躲雨的,便是咱们的大帅和小公子。 第130章 爹爹骑自行车送标儿上学啦 朱标抱紧自家爹爹脖子,在雨中哈哈大笑:“爹爹跑快点。” 这朱小公子打出生起,是在万千宠爱里长大,而且这孩子特别懂事乖巧,一点也不横行霸道。 “好,爹爹跑快点!”细雨飞溅泛起的朦朦雾气并不能影响朱元璋的视线,他拔腿狂奔跑起来稳当矫健,像头矫健强壮的狮子,夹杂雨水的春风吹打在两人脸上,没有任何疼痛感,还很舒服。 朱标骨子里是个小人来疯,小爪子抓着他爹的头发,模仿着骑马的姿势,舅姥爷家有匹可漂亮的马儿了,每次朱标看见就要冲过去跟它亲亲抱抱。 朱元璋作为小人来疯朱标的亲爹,自然骨子里也是个人来疯。 自己儿子呱唧呱唧鼓掌加油,当爹的那点自信心瞬间膨胀起来,像撒欢的野马似的,他儿子指哪儿跑哪儿。 结果到了学校以后,一看儿子,再看自己。 好嘛,两个落汤鸡。 负责照顾娃娃们的婶娘魁梧的身材充满压迫感,一边指着大帅鼻子嘀嘀咕咕说他瞎胡闹,一边拿毛巾擦小朱标的脸蛋。 朱标乖乖扬起脸,冲婶娘甜甜笑:“都是标儿的错啦,是标儿叫爹爹跑过来的,姨姨不要怪爹爹啦。” 朱元璋心里感动又酸涩,他们家标儿小小年纪已经能保护爹爹了! 呜呜呜,今天也是老泪纵横的爹爹呢。 婶娘摸摸标儿小脑袋,直夸他乖巧,然后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标儿的书包,拿出里面放牛奶的奶罐罐,贴上朱标名字的标签,等收齐小朋友们的奶罐罐,再送到厨房一起加热。 “爹爹再见。” 标标挥挥手,特豪爽,完全看不出一点舍不得爹爹的样子。 而他爹扒拉着教室门口的窗户,恋恋不舍,久久不愿离去。 汤和送郑青娥和阿朱家三个娃娃上学的时候,隔老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撅着屁股弯着腰,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偷窥。 这不是老大吗? “大哥!” 汤和挥手,把朱元璋吓了一跳。 “嘘!”他表情严肃,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汤和别喊。 “爹爹!”一个奶呼呼,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豁,偷看娃娃上课,被抓包了。 老朱尴尬摸头,狠狠瞪了眼汤和,扭头掩饰性哈哈大笑:“标儿!” 朱标儿小短胖胳膊叉腰,给他爹气成小猪猪样:“不要打扰我们上课啦!” 朱元璋:“爹走,这就走,马上走。” 朱标儿:“哼!” 朱元璋经过汤和身边,给汤和比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做出恶狠狠的的表情,那意思是你给老子等着。 汤和:“……” 阿巴阿巴,原谅你可怜的兄弟吧! 关于朱标上学的事情,朱元璋回家找媳妇抱怨,将责任全部推到无辜路人汤和头上,愤愤然拍桌:“咱家标儿认真念书的样子特别可爱,都怪汤和,要不是他,咱还能再看一会儿。” 因为常年征战在外,东奔西走的原因,夫妻俩属于事业狂,聚少离多,朱元璋心里挂念媳妇孩子,特别珍惜和媳妇孩子相处的每一刻。 阿英正在看书,下午不需要工作,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收尾推到陈遇头上。 认真听完朱元璋的抱怨和委屈,思考片刻,她觉得做个代步工具,让朱元璋骑着送孩子上学,增加父子感情,又不用傻乎乎的淋雨。 关于淋雨的事情,经过阿英严肃批评,老朱同志自我进行深刻检讨。 元帅府后院的空地上,一会儿功夫摆上许多木头。 阿英趴在小桌上绘图纸。 朱元璋凑过去:“这是啥玩意?” 阿英关掉图书馆的影像,按照脑子里呈现的分解细节,将每个零件和拼装方法画出来。 “自行车。” “啥玩意?” “自行车。”刷刷几笔,炭笔素描勾勒出简单图案,一辆木头自行车跃然纸上。 现在铁可是稀罕玩意。 用木头做车身,选用桃木,樟木,灌木橡木均可。 橡胶轮胎的图纸送到交通部负责研发的部门,那里有各行各业最好的手艺匠人。 再将车链条图纸送到打铁的部门,按照图纸上的步奏做铁链。 “事儿都给他们做了,咱们做啥?”朱元璋拿起两块木头,照着图纸比划了一下,跃跃欲试的想都动手。 阿英举起最后一张图纸,抖掉碳粉:“咱们做车身,其实用铁可以,但是铁普通人家肯定用不起,木头的链条便宜,不过木头的不耐用,我们可以选择木头车身铁链条去,普通人家就用木头车身和木头链条,定期更换就行了。” 朱元璋尝试切割木板,他干起活来手脚利索,有模有样,很快拼接出自行车的车把手和座椅。 “咱以前当过木匠。” 朱元璋边干活边和媳妇唠嗑,心情好得不得了:“干过几天,不过那个木匠师傅人不错,尽心尽力的教咱。” 旁边蹲在地上,漂亮的裙角沾了泥土,完全不在意的漂亮姑娘托着下颌,附和着朱元璋的话,时不时点点头。 忙活了一个下午。 晚上李贞过来串门子,看到满院子木头,吓了一跳:“你们两口子干嘛呢?” 朱元璋和阿英异口同声:“做自行车呢。” “啥叫自行车啊?”李贞纳闷,摸不着头脑。 “来来来姐夫,你听咱给你解释。”老朱兴高采烈拉住李贞,一通解释,李贞睁大眼睛,指着这堆木头:“能自己跑起来?这么神奇?” “可不。” 朱元璋用力点头:“咱媳妇说的还能有假?” 这话假不得,朱元璋有可能吹牛,阿英绝对不会乱说的。 晚上朱标儿放学,两口子装无事发生。 第二天朱标儿上学,刚穿好衣服,爬起来洗脸脸,推开门愣住了,半晌发出小小欢呼声:“娘,快出来,有个好奇怪的东西,爹爹骑着木头马马!!!” 一袭宝蓝色束袖劲装的老朱既有成年男性的成熟稳重,又不失青年时期的活泼爽朗,眼一弯,嘴一勾,见牙不见眼,笑容灿烂热情:“来标儿,爹骑骑自行车送你上学去。” 第131章 为自行车代言的朱元璋 南京学堂门口,负责接送小孩的家长和仆从们见到了很奇妙的一幕。 一辆木头打造的奇怪车辆,摇摇晃晃朝学堂前进而来。 骑车的人正是统帅南京的大帅朱元璋,那辆奇怪两轮车后座,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座椅里,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咯咯,小巴掌啪啪拍响:“爹爹,骑快点。” 小朱标喜欢给爹爹鼓劲。 朱元璋打了鸡血,双脚飞蹬,新鲜出炉的自行车化身风火轮,嗖的一下,从众人面前刮过,留下一地烟尘。 “那是……个啥?”有个家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另一个家长嘴唇颤抖:“咱好像看见元帅和小公子了。” 这纯属废话了,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瞧见咱们元帅,笑容灿烂,骑着奇怪的东西,载着咱们小公子擦肩而过了。 问题在于,那个奇怪的东西是啥啊? 好奇心害死猫,人的好奇心起来,更是控制不住。 朱元璋停好自行车,解开绑在标儿身上的安全带,把娃娃抱在怀里,蹭蹭软软的脸蛋,邀功:“爹爹骑得快不快?好不好?厉不厉害?” 朱元璋下巴上长出的胡子茬刮得朱标儿咯咯笑,扭着小胖腰躲爹爹的吻,嘴巴还很甜甜的夸爹:“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爹爹,最棒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 注意到人群过来后,朱大帅放下儿子,拍拍头,拎书包准备进去,被人拦住,谁这么大胆? 哦,徐达啊,那没事了。 徐达的娘子是个川妹儿,性情泼辣,成亲后给徐达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正趴在徐达怀里抱着奶瓶呢,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辆自行车,咿咿呀呀叫起来。 “老大,那啥玩意啊?” 徐达胆大,迫不及待询问。 朱元璋微微一笑,嘚瑟的小表情特别欠揍:“你嫂子新发明出来的自行车。” “自行车?” 一起来吃瓜的人面面相觑。 小孩子们牵着大人衣角,看着他们吃惊的表情:原来爹爹妈妈也不是无所不能呀!! 当爹妈面子挂不住,全挤到朱元璋跟前,看个热闹。 朱元璋教徐达上自行车,自己在后面扶着后座,叫徐达用力蹬。 铁链嘎啦嘎啦响。 自行车歪歪扭扭走起来。 “动,动起来了!”徐达心性坚定,惊呼一出口,马上压下去,他人聪明,属于文武全才那种类型。 朱元璋扶了两次,徐达就能歪歪扭扭自己骑了起来。 “叠……叠叠……” 小奶娃娃伸出小爪爪,努力想喊爹爹回来。 负责看娃娃,自己还是个奶团子的标儿努力抱住他,拍拍小脑壳安慰:“很快就回来啦。” 结果,一直玩了半个时辰,朱元璋才把恋恋不舍,满脸通红,欢心雀跃的徐达拽回来。 “大哥,请嫂子帮咱搞个呗。” “跑得真快,而且不费力,真有意思。” “大哥大哥……” 徐达叽叽喳喳像只大乌鸦,吵得朱元璋脑瓜子疼。 小娃娃跌跌撞撞跑向爹爹:“叠……叠……要……” 徐达抱着自家娃,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还要个像你这样能放娃娃的椅子,要小点的。” 围观群众:“大帅咱们也要!” “大水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大帅咱为您抛头颅洒热血!” 朱元璋看着闹闹哄哄的人群,在里面发现个浑水摸鱼的人。 “李善长,你凑啥热闹?” “你又没娃娃!” 李先生笑眯眯:“咱作为南京学堂院长,申请几辆给先生们代步,不过分吧标儿?” 弯腰摸摸标儿头。 标儿乖乖站好,非常有礼包问好先生,才会回答:“您应该问阿娘,是阿娘想出来的东西,爹爹不可以乱送给人的。” 重要的是标儿自己还没玩够呢! 不想送人!!! 标儿有脾气的好吧,娘亲说过,要是有人想套路他,就把事情推到娘亲身上,娘亲会叫刘先生收拾他! 李善长哈哈大笑:“咱们标儿真是个聪明孩子。” 朱标这孩子不光懂事乖巧聪明,他骨子里像极了朱元璋和阿英的结合体,像朱元璋那样对事物和人心有着与生俱来敏锐洞察力,能与人相处,安抚人心的亲和力。 像阿英那样对万物具有好奇心和包容心,遇到困难不轻易言弃,做事做人有自己底线,守着底线觉不动摇。 脑子灵活心思剔透,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好苗子。 有什么是比看到未来更令人高兴的事儿呢? 朱标儿抱拳,弯腰行礼,奶声奶气:“谢先生教导。” 李善长此举为试探标儿心性。 标儿聪明灵敏,自然要谢先生指点。 朱元璋收回瞄着标儿的余光,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高兴但脸上还要摆出生气的样子,一把把徐达挤下自行车,瓮声瓮气道:“都没听见标儿的话?咱媳妇说了,过几天自行车行开业,有钱的可以买车,没钱的还能租车,有橡胶轮子,木轮子,你们要喜欢就去买。” “呀,那你不早说!” “买买买咱一定买。” “那咱们再看看这车?” 这帮人居然敢埋怨大帅了,朱元璋无奈摇头。 没过几天,南京城里新开几家自行车行。 一辆辆红绿蓝各色,或绘画山川河流,或青竹挺拔俊秀,灵动飘逸的自行车面世。 一开始购买自行车的都是南京学堂的家长们。 他们不差钱,舍得花钱,选择花大价钱私人定制。 那一辆辆画着温柔美人的木头自行车出现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成为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而小孩子们则骑着符合身高的三个轮子的儿童车,嘻嘻哈哈的笑声宛如清脆的银铃,为春日寒雨中的南京添上几分勃勃生机。 除了富人们特意定制的专属自行车外,还有外表朴素,专门载人的自行车。 凑两个铜子租上一辆自行车,守在城门口遇到外地来进货的商人,还能趁着新鲜感忽悠一下,赚点糊口费。 而车行旁边的修车行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和悬挂“交通部”公办牌子的自行车行不同,这些修车行里的匠人都是南京本地人,一些鳏寡孤独和游手好闲的男人,教了门修车手艺,两三个人凑凑钱,租个门面干起修车生意。 第132章 日新月异的南京 天色渐晚,一群身穿粗布短衫,踩着草鞋,汗流浃背的汉子们推着木头自行车,说说笑笑走到车行门口。 其中一个汉子用嘹亮的嗓门大喊:“老板,咱们来还自行车了。” 车行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年轻的时候得过疫痘,脸上留下一脸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痘疤。 原本他生性孤僻,不爱与人接触。 没想到家里的老子娘担心他,偷偷拿出棺材本,和族中堂弟凑钱搭伙,盘下一间新推出的自行车行。 他堂弟是个喜欢吹牛的,什么事儿都能吹上天,说什么自行车行赚钱得很,保证迅速回本。 一开始老板嗤之以鼻,可这几天生意做下来,心里逐渐相信了堂弟的话。 弯腰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自行车的情况,确定没啥大毛病后,老板取出一本账本子,翻到几个汉子租车的那页:泛黄的纸张,用印章雕刻的简易自行车图案,一共盖了五辆自行车,再用特制的x印章盖上去,交给租车人过目后,退还租车的押金钱。 这种铁盖子印章由交通部统一下发到车行,用作车行交易所用。 因为来租车做生意的人,一多半都不认识字,所以交通部为了不让别人钻空子,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忙碌一整天,缴纳完租金后,汉子们颠了颠口袋里剩余的铜板,黝黑的脸庞露出高兴喜悦的笑容:“还剩五十个大铜板!今儿生意不错啊!” “晚上割二两肉,称半斤浊酒,大家好好喝两杯。” 为首的汉子招呼起来,众人取出钱袋子,各掏五个大钱,凑一凑成为今晚的晚饭钱。 他们是居住在贫民棚子里的苦力,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干得比牛多,只能拿一点微薄薪水勉强度日。 自打朱大帅拿下南京,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对,宣传栏负责念书的先生说这叫改革,只有改革才能过上好日子,只有改革才能看到希望。 刚开始反对大帅的都是什么氏族权贵,被杀了一批又一批,他亲眼见到菜市场砍头的刽子手刀都卷起来了。 那满地的流淌鲜血,洗了好几天呢。 那时候贫民棚子里,流传着“朱大帅会吃人”“朱大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进南京城,咱们肯定没好日子过”的谣言。 大家心情忐忑等待着“魔王”的雷霆手段。 因为害怕过上“水深火热”的生活,有许多平民逃出南京。 思及此处,男人面上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他们现在过上了好日子,日日能吃顿饱的,口袋里落下几个大钱儿,偶尔赚笔大的还能凑钱开开荤喝点酒。 这就是神仙日子。 那些跑出去的人想再回到南京城可就难了! 为什么? 因为朱元帅做了“人口普查”,对南京城内现有的居民实行不隐瞒,不瞒报,及时登记的方法。 那些害怕人头税,生儿不生女,或者儿子太多,将几个男娃娃送给别人家抚养的都跳出来,只要不交钱,他们抢着登记报人口呢。 因为“交通部”的大人们早就发了话:以后修路队和官府置办的买卖行当,优先考虑落户人口普查的南京当地人。 呵,他们还想回来? 男人哼着调子,和同伴们找到一处巷子里的酒肉铺子,打了半斤浊酒,切了二两下酒的酱羊肉,再点一碟炒豆子,一碟青菜一碗鸡蛋汤。 新鲜采摘的青菜嫩出汁儿,青菜汁泡馒头好吃的不得了。 几杯浊酒下肚,气氛热闹起来。 就着酱羊肉和炒豆子,每片卤得有点咸苦的羊肉,在他们嘴里咀嚼数十次,来回吮吸滋味舍不得吞下。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人间无上的美味,若是能日日吃肉,那只有神仙才能有的享受呢。 “咱们现在过上好日子了。” 一个面上有刀疤的汉子抿一口酒,辣得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神情得意。 为首的汉子点点头:“这是朱元帅和马夫人带来的啊。” 他们称呼朱元帅的夫人,为马夫人,而不是朱夫人。 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以女子之身统帅“交通部”,许多出自交通部的利民政策,都是夫人向元帅提议,由元帅斟酌修改后,颁布下来。 所以大家打心眼里喜欢这俩口子。 “元帅和夫人,那是天生一对儿的金童玉女,救苦救难来的。” 送来蒸窝窝头的老板娘插了句话,五十来岁已经爬满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她眼神不好看人的时候需要眯起眼睛,可提起元帅和夫人,那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尊敬和感激:“我们家那口子,原先跟着元朝当兵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拿不回几个饷钱。” “啊?元兵?” 几个男人大吃一惊。 这、这元兵的媳妇啊?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人家元帅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再说了,当初元帅攻城,咱家那口子可是慧眼识英雄,第一个开城门的。” “嚯,大兄弟英雄啊。” “那可不?”老板娘提起这件事儿,倍感自豪:“他们被编入元帅军中,原先元庭欠他们的饷银,朱大帅开了收缴的库房,按照人头一一补上了。” “你们看咱这铺子,就是那补回来的饷银,找“救济所”登记后买的。”老板娘觉得这事儿自己做的真不错:“咱们还补了什么医疗钱和保险钱,马夫人说了,交足一年的银钱,可以享受三年的免费看病拿药呢!!”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人开口询问:“还、还有这等好事?” 老板娘连连点头:“有的,你们往救济所去询问,有专门负责登记的。” 几人坐不住了,结了酒水饭钱,迫不及待想回贫民棚子,找“急救所”问问。 临走前,为首的男人不经意感概道:“这小日子过得可比当兵好。” 正在收拾的老板娘敛去笑容,认真的告诉他:“虽然比当兵好,但咱家那口子说了,元帅对咱们掏心掏肺,咱们不能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就贪生怕死。咱家有四个儿子,老大前几年在元兵里打没了,是一个子儿都没补过。剩下老大家孤儿寡母的,艰难度日。如今日子有了盼头,都过得不错,可这些都是元帅心善仁义才给的。” “人家仁义,咱们不能欺负仁义,咱家那口子拿了饷银后,转头把老二和老三都送到军营里去了。他说了,咱们家留个根就行,死了是报答元帅恩情,元帅不亏亏待孤儿寡母。要是能活着,元帅说日后会给军户家属补贴,家中有牺牲的士兵,那叫烈士,是要刻在日后的纪念碑立在南京城里的!!!” 老板娘的身影消失在店铺里。 待在原地的汉子们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老大……” 为首的汉子眼神复杂看了眼铺子:“走,找救济所去。” 第133章 人心 入夜,一群人造访救济所。 贫民棚子的救济所位于巷子深处,最狭小阴暗的角落里。 三角尖形状,用旧砖青瓦搭建而成的小屋子,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 唯一让它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门口那条南京城内唯一一条水泥铺成的道路。 前段日子马夫人以救济所为公府衙门为理由,自掏腰包给贫民棚子修了条水泥路子。 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泥泞道路,平日里刮风下雨,能陷进去好几辆车马的地方,全部填实推平整,然后铺上水泥,修成平坦的道路。 以前贫民棚子的人靠帮人下雨天推车赚零花钱。 现在他们在水泥路两边支起小摊子,专门做维修自行车的生意。 救济所定期免费教授一些手艺,在不威胁现有市场匠人的情况下,发展出全新的行业。 一块乌木雕刻着“救济所”三个字,悬挂在门口,随着夜风吹来轻轻晃动。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工作人员听见开门声,抬头望去,愣了一下:“请问有什么需要办理的吗?” 汉子们面面相觑,望向为首的老大等他开口。 “我们想问问,那个医疗什么……” “医疗保险?” 那工作人员见他犹犹豫豫,笑着接话:“先过来登记。” 几个人你推我躲,最后乖乖排队,挨个登记信息。 “是南京本地人吗?” “是的。” “家住哪条胡同?” 登记人员等了半天,没人回答,纳闷抬头,发现面前的汉子们陷入奇怪的沉默之中。 “怎么了吗?” 为首的汉子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咱、咱们是贫民棚子的人,可、可以登记吗?不行没事,咱们马上就走……” “对对对,咱们马上走。” “不让您为难……” “等等。”叫住推搡到门口的几个人,登记人员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有说不能登记呀,过来吧,上面早就发过文件,只要是南京原地居民,每个月缴纳一定数目。就可以享受规定年限内的医药费和诊费免费,哦,只限制在挂有官服牌子的卫生所哦。” “贫民棚子的……也可以吗?”汉子们不敢置信。 登记人员露出笑容:“当然可以啊,大帅说了,不论是哪条巷子,只要是大帅治理下的百姓,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呀。” “大帅还说了,百姓皆苦,只有对每个百姓好,他们才不会这样辛苦。” “百姓皆苦……”那为首的汉子喃喃了几句,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更像要哭出来:“原来咱们也算是人吗……” 旁边的汉子们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登记完,沉默不语。 就在走出救济所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贴在告示栏里一张告示,为首的汉子随口询问登记人员:“您这咋还贴告示呢?” 登记人员忙着继续收拾东西,刚刚给几个人做登记已经超出了他的工作时间,但他觉得都是贫民棚子走出来的,愿意帮一帮,随口回答:“那是大帅的征兵告示。” 往日里听见征兵告示,但凡是能喘气的青壮劳动力,都是有多远避多远,生怕自己被抓了兵丁。 而保持着沉默的汉子们,彼此相望,为首那个大步向前,重新回到登记人员面前,详细询问关于征兵的问题。 登记人员早已见怪不怪,自从日子变好,南京城里生机勃勃后,朱大帅各种政策总能得到一大批平民百姓的支持。 至于权贵? 如今乱世,菜市场街口的人头砍了一轮又一轮,就像春天里割掉的韭菜。 总会有新贵顶上。 比如从亳州举族搬到南京城,曾经郭大帅的养父和族叔们。 他们就非常支持朱大帅,积极活跃在打击旧权贵前线。 话说回来,这征兵令一出,来询问的还真不少。 眼前这些汉子问完话后,陆续走出去,登记人员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想去哪儿?哦对了,马夫人说了,过几天要全部更换橡胶轮胎了,还会开放南京城的水泥修建工程招标,你们可以凑钱买几辆自行车,到时候弄个车队。” 没想到那些汉子头也不回。 为首那个晃了晃手:“咱们不做自行车生意了。” 登记人员纳闷:“那你们去做甚?” 那汉子笑了笑,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咱们去帮朱元帅打元兵。” 大帅怜爱他们众生皆苦,那尝到幸福的众生,将用他们微薄之力回报大帅。 而另一边,关于朱元璋征兵的指令下发不到三天,就已经征满全部数额的情况。老朱摸着脑袋在府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抿着嘴儿,忍不住偷乐。 “你瞧瞧你爹那副德行。”恨铁不成的阿英躺在自制的洗头椅上,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泡在水盆子里,盆子后面站在小板凳上的“童工”小标儿哼哧哼哧,在他娘的指点下,卖力搓洗头发。 “对对对,左边,用点力。”阿英舒服的闭上眼睛,安心享受着宝贝儿子的卖力服务。 时不时指点几下。 这可把一旁的朱元璋急红了眼:“标儿,辛苦了吧?” 标儿举起胳膊,擦擦头上的汗:“标儿不辛苦。” 朱元璋锲而不舍:“那标儿渴不渴?” 标儿想了一下,果断拒绝他爹:“标儿不渴。” 朱元璋急了:“标儿你饿不饿?作业写完了吗?” 标儿鼓起腮帮子:“爹爹你不要打扰我干活啦!” 朱元璋泪目:“咱也想给老婆洗头发嘛……” 那头发多美啊,乌黑亮丽,飘逸顺滑,洗完头发,抱着媳妇擦干净头发,然后两人可以在温暖的午后嘿嘿…… “咳咳,朱重八,你能不能正经点!”一眼看穿朱元璋心思的阿英耳根子都红透了。都老夫老妻了,还天天想着浪漫呢…… 好吧,她还是蛮喜欢的…… 朱标: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不要天天秀恩爱? 第134章 化身惊吓猫的两口子 老朱的如意算盘,阿英躺在洗头台上都听见了,啪啪作响。 她翻了个白眼,指挥小标儿躲远点,朝老朱招手:“来,咱们今儿公平点,你给我洗,我给你洗,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 老朱屁颠颠跑过来,一屁股挤开他宝贝儿子,慈祥的摸头:“乖啊,标儿先去写作业,爹娘忙完了,再来陪你玩啊。” 朱标还没拒绝呢,直接被他爹拎着后脖子丢出去了。 标儿:“???” 爹,咱不是你最爱的崽崽了吗? 委屈的小娃娃坚强不哭,爬起来拍拍灰尘,撅着屁屁跑回去写作业。 房间内水声淋淋响动。 低沉浑厚的声音哄人的时候,温柔的不可思议,带着三分怜爱,七分深情,凑在耳边循循善诱,便像钻入心底轻轻刮挠的羽毛,叫人浑身燥热。 “呜……坏人……” “哪里坏了?这里?还是这里?”滚烫的嘴唇不断游弋,迫使怀中的女子发出喘气声。 一场云雨收歇。 满地水迹无从下脚,朱元璋打横抱起媳妇,亲亲媳妇被热气熏红,面若桃李的脸颊,稳稳当当走回房间。 阿英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没力气了,软绵绵靠在朱元璋饱满的胸肌上,非常有力量感,保养的真不错啊,不愧是她夫君。。 朱元璋眸色沉暗,喉咙滚动:“媳妇,咱们再洗几次?” 阿英坚定拒绝,嗓子都哑了:“滚蛋,别浪费水,人家是一次洗一次,你是三次洗一次,哎呀,咱的腰哦……” 腰快断了,痛死了人哦。 朱元璋低低笑了声,微微冒出胡子拉碴的下颌,蹭过阿英的脖颈,惹来一阵颤抖:“三次不够?咱给媳妇捏腰……” 粗糙带着枪茧的掌心,若有似无的划过光滑的腰腹,随后重重一捏。 “呀呀呀!坏蛋!”英英像砧板上的活鱼,蹦跶着跳起来,却忘了自己双腿没力气,软软跌倒在男人怀里,气得直捶他:“不许捉弄我。” 朱元璋完全受不了媳妇撒娇的娇俏模样,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连声哄人,俯首做小,好不容易哄高兴了,眼珠子冒着绿光,正想继续洗澡呢,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爹爹,娘亲,我作业写完了……” 两口子瞬间化身惊吓猫,连忙分开。 阿英拍着胸口,吓死个亲娘:“啊啊,你说啥?作业?哦哦,娘给你检查。” 甩个眼神,递给孩子他爹。 孩子爹那是上过战场,见过刀山火海的人物,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此时此刻,被自家皮皮娃吓到面色惊恐。 吓死个亲爹了! 面对自家娃娃疑惑的眼神,两个大人异口同声选择掩盖过去:“标儿真棒,晚上要吃什么呀?” “爹陪你骑马马好不好啊?” “对啊对啊,娘叫舅公送落英过来陪你呀。” 听见落英的名字,不高兴的标儿蹦跶了两下:“落英!娘亲,标儿想和落英玩儿!!还有胭脂雪!!!” 雪白皮毛的巨狼深受小辈们喜欢,这厮越发像个抠脚大婶,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只有大鸡腿子和蔗糖能吸引它和踏雪,说起踏雪,今年踏雪和野马群的野马生了匹贼漂亮的小马崽子,叫胭脂雪。 头一天带出来亮相,好家伙,那毛发真是如火烧云般瑰丽发红,晚风吹拂,上面的毛发又是浅浅的褐色,真有种低调的奢华美。 那马刚亮相,朱元璋手底下的武将们都疯了。 那叫个你死我活,拳脚相加,昨天称兄道弟,今天生死大仇。 因为太漂亮神骏,不光武将互殴,连谋士都开始摩拳擦掌。 全赖刘伯温那句轻飘飘的:“古有李太白仗剑纵马,难道如今你们还比不上李太白?” 完了,这句话彻底捅了马蜂窝了。 直接打成狗头,文人相轻,在座者自视甚高,就算文学上不如太白,可满腹经纶,谁都不虚。 最后还是老朱一拍桌子,仗着自己当元帅,马还是舅舅家的,直接给小标儿预定了。 标儿可喜欢他那匹小马驹了,每次回太姥姥太姥爷和舅姥爷家,都要抱着不撒手呢。 阿英自然一口答应,正奇怪孩子爹怎么不说话,好家伙,这人正一脸yy的看着自己,捂着嘴说悄悄话:“要不咱们把踏雪也带过来,在马背上试试???” “朱元璋!!!” “我试你个头!!!!” 抱着小胖胳膊,隔岸观火的标儿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学着李善长先生的样子:“爹爹呀,永远是记吃不记打,这样不好不好的。” 朱元璋一边跑,一边躲避飞过来的绣花鞋,抽空问儿子:“你们家李刘先生教了些啥啊?” 朱标儿扬起小脸蛋,努力想啊想:“很多啊,标儿数不过来了。” 刘伯温和李善长在关于朱标教育问题上,撕了几次头花。 李善长温秉承着世间有阴有阳,有善有恶,并不忌讳教标儿权谋心术。 他认为皇帝必须有掌控臣子的能力,一言生,一言死,犹如煌煌天威不可预测,不可揣摩。 同时他还夸奖朱元璋,说这点标儿的爹就做的很好。 别看他在标儿和媳妇面前嘻嘻哈哈没什么架子,天天像头快乐的小狼犬,可在外面,朱大帅恩威并施,既有折服人的手段,又能礼贤下士。 而刘伯温则相反,刘先生是典型的快乐教学:学就学,不学滚蛋。 朱标想学什么,他就教什么。 上到天文地理,下到伤口缝合母猪产后护理。 某天李善长从猪圈里把这对师徒抓出来,看着他们满身血污,试图帮母猪接生的样子,差点没气厥过去。 偏偏刘伯温振振有词:我们在提高母猪的生产率,帮助百姓解决吃肉难的问题!!! 好嘛,两人又扯了头花。 朱元璋头疼,不过用阿英的话来说,这人更不是个好东西,有见过半夜抱着娃娃念厚黑学,帝王心术,二十四史的衰败过程,亡国之君的总结……等等的吗? 第135章 关于小朋友的争风吃醋 关于朱标的教育问题,阿英持有相当强烈的反对诸如“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意见。 在这个问题上,两口子达到惊人的一致。 这导致朱标不是别人眼里,传统的“明君皇储”。 阿英不清楚历史上的朱标,是个怎么样优秀的孩子。 但在她看来,自己的朱标已经足够优秀。 他是一个聪明灵秀,心思细腻的孩子。可以坐在教室里,念着四书五经,可以和刘伯温上山下海,抓蛇阉猪,可以和朱元璋在深夜里,听他讲解厚黑学的运用。 朱标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一个好学,不耻下问,像快吸收知识的海绵,愿意去学习知识的孩子。 而这样一个“完美”的孩子,也有自己的苦恼呢。 “运动会?”朱元璋拿着孩子的成绩单,上面用毛笔批注:朱标聪慧好学,在学习上有极大的热情,但运动能力较差,希望家长能督促。 朱标苦着包子脸:“嗯,刘先生说是阿娘提议的,方便我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朱元璋眼神飘忽:“要不……你去求你阿娘?” 朱标摇头,表示拒绝,自己虽然是个小男子汉,可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先询问小孩自己的意见:“那找你几个叔叔练练?” 朱标点点头:“好!” 朱元璋反而犹豫了,自己儿子摔摔打打,心疼:“很辛苦的哦。” 朱标挺起胸膛:“标儿不怕苦。” 这事儿落到常遇春身上。 当时朱元璋带着朱标找得是徐达,刚走进军营,就遇到同样带小舅子来亲卫营学习的常遇春。 “大帅,公子。” 常遇春向两人见礼,一个少年人脑袋偷偷冒出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快见过大帅和公子。” 常遇春拍拍小舅子脑袋,他小舅子比朱标大了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俊秀讨喜,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 “大帅好,小公子好。” 声音也挺响亮。 “你叫什么名?”朱元璋抱着小朱标,笑呵呵的问他,自打有了标儿之后,他就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孩子。 爱屋及乌的喜欢。 “咱叫蓝玉!”小少年拍着胸口,目光落到大帅怀里的小娃娃身上,炯炯有神:这娃娃可真俊啊,像庙里菩萨座下的金童一样,皮肤白里透红,微微胖的脸蛋笑起来见牙不见眼,露出两颗小米牙。 “我叫朱标。” 朱标儿对蓝玉的第一印象特别好,挣扎着叫爹爹放自己下去,跑到蓝玉面前拉手手:“我们做朋友啊!” 蓝玉小少年脸都红了,期期艾艾:“好、好呀,咱比你年纪大,咱会保护你的。” 标儿咯咯咯的笑。 老朱捂脸,媳妇说他们家娃娃笑起来像只小鸡崽子。 既然找到了玩伴,朱标自然成了蓝玉的跟屁虫。 他俩进了亲卫营,正在负责训练的郑狗蛋眼尖儿,喊了嗓子:“标儿!” 那瞬间齐刷刷的灼热目光转过来落到蓝玉身后的小包子身上。 至于后边的大帅嘛,选择性忽视。 “标儿!” “小标儿!” “奶标儿!!” 乱七八糟的喊声吵到标儿耳朵了,他赶紧捂住耳朵气呼呼瞪着这群坏蛋。 小奶包子瞪人毫无杀伤力。 亲卫营里但凡姓郑的,和朱标他娘都是五代以内的亲戚。 不是表哥就是表弟,更远的表叔都出来了。 还有两个标儿的表叔爷爷! 标儿简直要被这些人的辈分震惊到了,怎么可能有人辣么年轻,被人喊表叔爷爷的。 “标儿!” 一道喜悦,爽朗,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 朱标拔腿就跑。 然后…… 努力瞪着小短腿,被提在半空中,一脸不高兴的看着来人:“文正哥,你放我下来。” 朱文正才舍不得放他下来呢,一把搂住小团子使劲亲亲抱抱举高高,完全忽略三岁半朱标小朋友企图自救的小胖手。 标儿:“:-)” 不开心。 朱文正对朱标喜欢的不得了。 当蓝玉过来阻止他继续和朱标贴贴时,这个混世小魔王爆发了。 可巧,常遇春的妻弟,打小跟着他在军中长大,当儿子培养,妥妥是另一个混世小魔王。 年少青春的男孩子们,一言不合喜欢以武力来解决问题。 他们冲动,激情,又富有生机。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长辈,给他们加油鼓劲,扔掉武器,去掉装备赤手空拳的打一场。 营地中央的练武场内,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郎身手矫健,你来我往,拳拳到肉虎虎生威。 朱标坐在小板凳上,安静的看着两个正在打斗的哥哥们。 可小包子兴致不高。 当赢得那个哥哥,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来抱小包子时,却遭到了小包子的拒绝。 “标儿……”朱文正眼泪都要出来了。 标儿居然拒绝他! 蓝玉特别得意,觉得标儿是为了自己才拒绝他的。 朱标不想被抱抱,没人敢勉强他,朱元璋找到郑狗蛋教朱标骑马,再学了一套军体拳,用来应付运动会。 回到家里,累得双腿发软的朱标儿将两只肉乎乎,像莲藕一样的脚脚泡在热水盆子里,低着头和旁边写招商引资计划书的娘亲说话:“我不喜欢他们那样。” 阿英忙着写计划书,头也不抬,嘴里却回应了儿子:“哪样?” 朱标望着盆子里的水,抬抬脚,重重落下,水花四溅,他小声回答:“亲亲抱抱举高高。” 阿英放下笔,检查一遍:“朱文正和蓝玉挺喜欢你的。” 朱标儿:“我也喜欢他们,但是……” 阿英:“但是什么?” 朱标抿着嘴唇,两颗米粒牙有点漏风:“但是他们不应该将我看成战利品。” 阿英很诧异的看了眼朱标,挑了挑眉:“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朱标说不出来,他还很小,小到无法用更深刻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当时的感受。 某种堵在心里的滋味。 “因为他们没有询问你的意见?”阿英放下工作走到朱标身边坐下,摸摸他的脑袋。 朱标点了点头。 阿英接着说道:“因为你年纪小?不,标儿,年纪往往会让人变得傲慢且盲目。朱文正和蓝玉这件事情,如果放在你爹身上,你猜李贞和常遇春敢不敢开这个玩笑?他们连询问你爹的勇气都没有。” 第136章 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朱标顺着他娘的话,开始慢慢思考。 往日里刘伯温和李善长悉心浇灌的种子开始生长发芽。 年幼的孩子心里,当意识到有人让他不舒服时,那种不舒服就成为一根督促他改变的刺。 阿英无法解释这种改变是否好坏,就像当初的朱元璋和她一样。 但阿英竭尽全力将这种改变转向好的一面。 她抚摸着皱着眉头,小脑瓜子陷入思考的朱标的脸蛋,温声安慰道:“当有人或者某件事,让你感到不舒服,你要有说不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不是来自于你的父亲,它应该是你自己的力量。” “现在的标儿,还远远不够。” “所以标儿需要不断的充实自己,丰富自己,开拓你的眼界,增长你的学识,将自己在点点滴滴中,淬炼成一个有足够力量的上位者。”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深深落在朱标幼小的心里。 他下意识牢牢记住,不断的反复回响, 直到某一天,他可以果断说不,而再无人敢无视他的意愿后,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照顾朱标的侍女安静如木鸡,帮他换好衣服后端着水出去。 “大帅。” 迎面而来的朱元璋吓了她一跳。 朱元璋摆摆手,直接走了进去。 阿英拍着儿子的背,哄他入睡,温柔的眉眼笼罩着淡淡的烛光,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你是故意的?” 淡淡响起的声音,让换鞋脱衣服的朱元璋身体紧绷,压低声音为自己辩解:“咱会做这种事情?咱没有,真没有。就是在军营遇到了,没想到那两小子让标儿不高兴……” 阿英静静看着他。 朱元璋绷不住了,摸了摸鼻子,心虚的承认错误:“好吧,咱就是提议啊,提了个小小的建议。” 阿英沉默不语。 朱元璋背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差对天发誓了:“咱真不是故意的。” 阿英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道:“其实……你是对的。” 朱元璋豁然抬头,眼神诧异。 月亮打东边出来了? 阿英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月亮打西边出来了? “作为标儿娘,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慢一点长大,再无忧无虑一些。你教给他的那些东西,我都明白,你是想标儿先立起来,日后才好做个好……好主公……” 阿英犹豫了一下,没用上储君二字。 朱标在朱元璋眼里那就是大金饽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朱元璋收得那些义子们,都是按照辅臣标准来培养的。首当其冲的要求,对朱标忠心。 对老朱忠不忠心无所谓。 上面有那些个能人镇着,下面的小辈翻不出大风浪。 老朱想让标儿做人中之龙。 他不想标儿成为易碎的琉璃,如果他是个富家翁,标儿可以成为纨绔子弟,可以撩猫逗狗,可以欺男霸女。 可他不是富家翁。 在他看来刘伯温和李善长的教育方式都是水过鸭背,真正能影响到标儿的只有两个人:他和阿英。 但在关于标儿教育问题,两口子间打上长久战。 彼此拉扯较劲,互不相让,争锋相对。 偏偏这种较劲隐藏在脉脉温情下面,就像藏在海绵里的针尖,时不时刺两口子一下。 阿英的让步叫朱元璋措手不及。 他甚至有些愕然的望着媳妇:“你…………” 阿英轻轻拍打标儿的肩膀,眉眼弯弯,竟然露出个笑容,朱元璋一时惊呆了,茫茫然像个毛头小子,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美人计这东西,遇到心智坚定如朱元璋还真没什么用。 可自家媳妇冲他笑一笑,老朱的心脏就小鹿乱跳,牙齿痒痒,躁动得厉害。 “我什么?” “你不管标儿啦?” “我管啊。”这人说什么傻话? “啊?”朱元璋没明白她的意思:“那你刚刚的话……” “以后标儿处事,你来教。道理,我来教。” 这话就是夫妻俩划出了道道。 阿英不争标儿的教育权,默认朱元璋做法正确了。 老朱挠挠头,默默坐到媳妇身边,搂住媳妇肩膀轻轻拍了拍。 次日一早。 朱标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哒哒哒跑到住父母房门前,敲门喊人:“爹爹,娘亲,起床了。” 门从内打开。 他爹手上拿着鞋子,往脚上套:“你咋起得这么早?” 标儿挺胸抬头:“标儿要做个有力量的人!” 朱元璋眼神落在小奶娃圆滚滚的肚皮上,一瞬间恍惚。 “爹爹!”标儿注意到爹爹的眼神,愤怒的跺脚,用力吸气,憋住小肚子:“标儿没有肥肉肉。” 行,小祖宗,你说没有就没有。 “什么了?”身后阿英问他。 朱元璋扭头望着刚起床,披散着头发打呵欠的媳妇,他媳妇有种慵懒倦梳妆的美感。 “标儿喊咱们起床呢。” 阿英捂嘴一乐,两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掐住儿子脸蛋,捏了捏:“哟,咱们小标儿平日里不是小懒猪吗?” 标儿含含糊糊:“囊别卡我!表二不溯揽住……” “噗。” 阿英花枝乱颤,笑成小傻子。 朱元璋赶紧拍拍背,给她顺气:“再笑标儿,他可是要生气了。” 低头一看,小包子气成小河豚了,过分的亲娘毫无诚意道歉:“哎呀呀是娘亲错了,不该嘲笑标儿是小懒猪的。”顿了顿,默默的补刀:“真的很像嘛。” 朱标眼泪都出来了,呜呜呜猪猪抽泣:“娘亲坏人,呜呜呜……” 老朱心疼啊,他儿子一般不轻易掉眼泪的。 老朱给阿英一个收敛点的眼神,阿英看着儿子挂泪珠子的胖圆脸:“……噗。” “哇啊啊啊啊!!!” 朱标泪奔。 太过分了娘! 半个时辰后,朱大帅抱着好不容易哄好的儿子,面无表情路过不断道歉的媳妇:你说你把崽崽弄哭,又费劲儿哄图个啥? 不过…… 老朱低头眼神一顿。 的确很像个小猪猪,太可爱了呜呜标儿!!! 摆出小苦瓜脸的奶包子:爹你在想啥不好的事情? 朱大帅憋住了,打死不赴媳妇后尘:“爹爹带你去军营,学武去!” 第137章 小浪漫 新年将至,南京城变得热闹起来。 今年为了过个热闹年,加上朱大帅手里富裕,老婆能挣钱,属下忒争气,自行车生意火遍大江南北,自掏腰包入股自行车行,赚得盆满钵满的朱大帅决定,给每个官员放两天假,外加双倍饷银,一人送一斤猪肉。 李善长提着一斤猪肉,用新鲜出炉的饷银称了二斤好酒,扭头登门拜访刘伯温去了。 两人谈了啥谁都不晓得。 据左邻右舍说那天听到好几次摔东西的声音。 下属休假老朱自然也休假。 休假两天在家陪老婆孩子。 老朱骑着自行车驮着媳妇,跑到城外看梅花,那梅花生长在一处悬崖峭壁上,一根老枝扎进崎岖险峻的山石中间,顽强的开出满树清丽俊逸的花。 落英跟在两人身边,虽然已经是孩子妈,但顽皮起来比家里几个小的还叫人头疼。 它拔足狂奔冲上山崖石壁,用爪子紧紧抠住石缝,四爪并用,四肢古怪的攀爬起来。 “小心啊落英。” 阿英担心的喊道。 亏的是标儿不在,不然早就哇哇大喊“落英快下来。” 落英这家伙贼精,爬了两步发现距离不够,果断跃下落在地上。 往前跑了几步,甩着尾巴摇晃脑袋,开心的要命。 “这家伙……”阿英摇摇头,无语了。 “英英。”朱元璋喊她,阿英扭头望去,男人将自行车停靠在树边,在草地上铺开一张毯子,摆放着吃的喝的。 正朝她满怀期待的笑呢。 阿英忍不住也笑起来,她和朱元璋都穿得简单,方便活动,看起来和普通人家的年轻小两口没什么区别。 “八八。” “来尝尝。”老朱亲自喂老婆吃糕点,眼神期盼:“味道如何?” 阿英眼神飘忽,没有说好与不好,斟酌再三,选了一个比较隐晦的词:“色香俱全。”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了,偏偏不死心,嘴里喃喃:“咱这次有好好练习过啊……”一边将点心塞进自己嘴里。 下一秒,拔腿狂奔。 “呕。” 阿英摇摇头,眼神怜悯:“都说是色香俱全了,你怎么不信呢?” 自家的朱大傻子,怕是脑子不好使。 朱元璋吐完爬回来,漱口,咕噜咕噜吐水,摇头:“上次看望叶兑的时候,咱还以为叶兑是肠胃不好呢。” 阿英拿帕子给他擦嘴:“味道咋样你心里没点数吗?” 说好的做戏,装大厨上瘾连自己都信了。 怪谁哦? 朱元璋摇摇头,彻底死心了。 今天天气难得放晴,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半个冬天带来的寒冷都被驱散。 微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间,卷起梅枝轻轻摇晃,一阵花雨落下来,美得如梦如幻。 朱元璋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长长舒出一口气,浑身舒服的不得了,只觉得恨不得融化在这温暖阳光中。 “这日子真舒坦啊。” 靠在朱元璋的怀里,耳边响起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阿英眼皮子渐渐合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她哄朱标儿一样,低沉温柔哼着小调,抱着她慢慢摇晃。 夕阳西下,晚风寒冷。 雪白巨狼行走在夕阳的余晖中,扑草咬花花。 巨狼身后,推着自行车的男人乖乖听媳妇的训导:“咱就是不想叫醒你嘛。” 他媳妇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嘟嘟囔囔:“什么时辰了,回去标儿肯定生气的。”说着,一眼瞪过去:“标儿的坏爹爹。” 明明是做了娘亲的人,撒起娇来娇娇得不得了,朱元璋心都酥透了,举手投降:“咱是坏爹爹,你是坏娘亲。” 得,被追到满山遍野跑的朱元璋哈哈大笑。 逗媳妇真好玩。 两人回到元帅府,饭桌上小包子标端端正正坐好,自己拿辅助筷子扒拉米饭,嘴巴上沾了几粒米饭,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努力咀嚼食物的小松鼠。 “标儿,爹娘回来啦。” 老朱未见人先闻声,声音特洪亮,嗓门特大,聋子都能被吵醒。 “小聋子”朱标充耳不闻,扒拉米饭的力度更大了。 哦,这小子生气了。 “小标儿?”亲娘出马毫无成效,收获一个气鼓鼓包子脸,小包子含泪控诉:“爹娘出去玩,不带我!大坏蛋!” 哟,小包子还怪委屈的。 包子爹妈很明事理,知道自己做错了,非常勇敢向孩子道歉,并且再三保证下次绝不会偷偷溜出去,一定带上标儿后,小包子终于露出灿烂明媚的笑脸。 两口子默默对视一眼:下次要隐秘点! 吃完晚饭,一家三口逛街消食。 朱元璋双手拢在袖中,迈着四方步,龙钟老态的步伐硬生生出走霸道的感觉。 朱标牵着娘亲的手,睁大眼睛,好奇看着旁边卖糖人的摊贩:“娘,那是什么?”小标儿自出生后,还没见过卖糖人的呢。 今年搬到南京城内的糖厂大肆生产各种糖类,压低糖业价格的同时,提供数百个就业岗位。 加上南京城内的糖品铺子没几个,朱元璋索性再次开了私库,自掏腰包和媳妇合伙做生意,盘了几个铺子卖糖。 而南京城的水泥路招标项目,随着南京城成为轻工业发展中心,成为来往商贩日思夜想的东西。 尤其是在交通部透露,有意在朱元璋治理下的城池间,修一条相互勾连的水泥路时,挥舞着金银想要做承包的商贾差点踏平交通部门槛。 阿英给朱标买了个兔子小糖人,朱标拿着糖人舔了舔,小母鸡咯咯咯笑起来。 朱元璋啧了声:这孩子笑声真渗人。 某天晚上朱元璋起来查看朱标睡觉情况,听见他房里一阵咯咯咯母鸡笑,愣是半夜吓得寒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转过一个街角,遇到同样出来遛弯的庄婉两口子,庄婉抱着朱标亲亲好几口,舍不得放手。 着藏青色圆领长袍,以玉簪束发成冠,举手投足间沉稳寡言的阿大朝朱元璋拱拱手,眼神温柔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媳妇。 等他们两口子离开后,朱元璋和阿英谈论起两人。 说起庄婉尚未生育的事情,两人都表示理解。 两口子如今聚少离多,庄婉跟随阿英来到南京城,而阿大则每半年去一趟岭南和弟弟换班。 再加上庄婉专心搞事业,所以两口子不急着要孩子。 对此老朱和阿英觉得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情,只要他们商量好了,外人没资格嚼舌根的。 一家三口踩着星光月辉,慢慢悠悠回家了。 第137章 if线老朱互换记上 南京,谨身殿内,几盏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曳晃动。 守夜值班的大太监取出拨针,小心翼翼拨动灯芯。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马福,什么时辰了?” 大太监马福弯腰,恭敬回答道:“回陛下,子时一刻。” 乌木制成雕刻精美图案纹饰的书案后,大红色绫罗披着一层橘色的烛光,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翟纹,十二章纹仿佛闪烁着鲜红的血迹。 这位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虽然年迈,额生皱纹,发生白丝,不复年轻,可眉眼间犹如不怒自威的雄狮猛兽,深沉的宛如一滩幽水,苍老浑浊的眼底看不见一丝情绪。 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疲倦的眉眼。 “陛下。” 大太监上前。 朱元璋想起高丽进贡的小美人,那真是鲜花一般娇嫩的年纪,含着新鲜晶莹的露水,含苞待放欲说还休。 老皇帝心头微热,正想叫大太监翻牌子,忽然停顿住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回陛下……是……是周王嫡子生辰??”大太监揣测道,眼角余光瞥见皇帝脸上的不悦,绞尽脑汁,说出那个答案:“是……先皇后生辰……” “嗯。” 老皇帝脸上不自觉流露的不悦褪去。 “是阿英的生辰啊。” 皇帝那点躁动的心思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却,想起马秀英的模样,老皇帝却惊恐发现自己苦思冥想,怎么都想不起老妻的脸庞。 那张陪伴他大半辈子,从喜欢到深爱,从深爱到疲倦,又从疲倦走向刻骨铭心的痛苦的脸,在脑海里逐渐模糊。 马秀英的离世,不像孙贵妃,死在最美好的年纪里,成为老朱心头的白月光。 提到马秀英,朱元璋最先想到的是老妻的唠叨,固执和自己无休止境的争论。 他讨厌那些争论。 那些完全无视他皇帝身份的争论,就像日常夫妻里被柴米油盐磨砺的感情一样,一日日积累,一日日叠加,直到朱元璋完全厌倦。 大概夫妻间,总会从相濡以沫走向相敬如宾。 他与马秀英同样如此。 或许只有两人一起踏进棺材里,埋进同一个坟墓中,他那位喜欢叨叨他的老妻才会愤愤然闭上嘴,不,也许在闭嘴前还会骂他打呼噜,挤着她了。 老皇帝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微薄,云雾般不可捉摸。 但又如此真情实意。 可某一天,他那爱叨叨,恨不得不见面的老妻病了。 最开始是疼爱的长孙病逝。 紧接着老妻病倒,朱元璋一下子慌了神,不顾皇帝礼仪,不顾往日里冷战争吵,不顾自己喜欢的白月光,失魂落魄的像个乞丐,疯疯癫癫跑到老妻的床前。 她说:自己这辈子当皇后是当够了,可当他的妹子还没当够呢。 对啊,你还没当够我妹子,你还没叨叨咱到棺材里,你咋就走了呢? 一日十旨,救活皇后,封万户侯,赏万金的旨意,在百里加急下传遍大明上下。 所有人都在祈福,希望皇后不要死。 平日里,皇帝宠爱贵妃,皇帝喜欢小姑娘,皇帝不待见皇后,可大家都明白,尤其是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勋贵们,心知肚明谁才是定海神针。 谁敢当着皇帝面摔他的痒痒挠? 谁敢在他举起屠刀杀疯的时候力保老臣? 谁敢把朱皇帝骂到委屈,不敢还嘴? 那是朱元璋的妻子啊,是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是他嫌弃叨叨又想一块儿入土期望有来世的女人啊。 皇后一死,太子朱标不久后病逝。 期间孙贵妃也死了,想到这儿,老皇帝还想起个有意思的事情。 当时贼伤心的他还想要标儿戴孝,结果标儿这兔崽子贼会戳他老子心肺管子,抱着他娘的画像哭他爹对他不好。 搞得老皇帝见画像睹物思人,别说什么孙贵妃,就是张贵妃李贵妃都不记得了,抱着画像和儿子一块儿哭。 可现在…… 他的好大儿没了。 标儿死的那天,老皇帝的天彻底塌了。 世人都说皇帝疯了,举起的屠刀再也没放下过。 午门外血流成河,人如猪狗,长长一串拿绳子绑起来,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太子一死,为保皇孙上位,位高权重的蓝玉胡惟庸等人遭到清算,刘伯温辞官退隐,李善长牵连进谋反案中,九族尽诛。 老皇帝疯魔了一般,力保先太子朱标子孙上位。 “咱怎么就……想不起来妹子的样子呢……”老皇帝叹了口气,渐渐地困意来袭,趴在案上慢慢睡着了…… 妹子啊…… 另一个世界,朱元璋刚教训完调皮捣蛋的朱宁宁,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抽了小女儿屁股,这娃娃实在太废爹妈,他刚给孩子妈种好的花圃,鲜花灿烂,蝴蝶飞舞呢,还没等孩子妈来欣赏成果,就被熊孩子嚯嚯成黄土高坡了。 亲娘可以忍,亲爹不能忍。 朱宁宁那熊孩子,哇哇大哭,吵着找她几个哥哥告状,甩着脚丫子跑出去。 朱元璋在她屁股后面追,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人摔了下去。 “爹!!!” 老朱眼前一黑。 …… 老皇帝人中剧痛,谁敢打扰他休息?睁开眼睛正要发怒,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一双散发着薄荷药香的手夷轻轻抚摸着额头:“早叫你别追着朱宁宁跑,你非不听,那孩子是个废头子,这不把自己摔了吧?” 对方动作熟练的调药,喂到他嘴边,温柔的絮絮叨叨:“你发什么呆啊?” 老皇帝呆呆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沙哑:“阿英?” 阿英用指尖点点他的额头,哭笑不得:“怎么了?” 自家相公瘪嘴委屈,一副哭唧唧的样子,难道真被朱宁宁那个费头子气惨了? 平时朱宁宁拿他的兵符画小猪猪当家庭作业交给老师,也没见老朱生气啊。 眼前笑颜如花的姑娘,那张清丽秀雅的面容,和他记忆深处逐渐模糊的脸庞重叠相合,清晰起来。 他终于张开了口,颤抖着喊出了那声“妹子。” 第138章 if线老朱互换记中 老皇帝觉得自己做梦了,梦见死去的媳妇变成年轻的模样,娇嫩的肌肤,花朵般的年纪,那眸光潋滟,笑意盈盈的模样,找遍整个大明后宫,都无法与之相比,那是让老皇帝心尖发烫,好像回到成亲那天,揭开盖头,看见烛光下,那姑娘冲他嫣然一笑的滋味。 整个简陋的茅草房蓬荜生辉,亮堂许多。 那一瞬间的幸福,让老皇帝记了一辈子。 有个女人愿意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义无反顾嫁给他,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后来…… 他的家没了…… 耳边不断响起温柔清脆的絮絮叨叨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叨叨,老皇帝眼眶发热,握着筷子的手颤抖了几下。 “爹!” 门外走进来的少年郎,宛如一株挺拔蓬勃的白杨树,稚气尚存的脸上有着浓浓的担忧:“爹啊,宁宁说你摔了,有没有事啊?” 老皇帝筷子落地,一把搂住朱标,咬紧牙关,拼命憋回眼泪。 朱标身形僵硬了一瞬间,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娘亲。 眼神复杂看着抱着儿子的老朱,阿英摇摇头竖起手指,比划出噤声的手势。 “爹……爹没事……”老皇帝许多年不曾说过爹这个字了,打他登基后,除了妹子会喊他重八,连标儿都不会能喊爹要喊父皇了。 “吃饭,来,标儿,妹子吃饭!” 老皇帝兴高采烈喊他们吃饭,他觉得自己要么死了,要么在做梦。 整个人快活的不得了。 一顿饭吃完,老皇帝牵着心爱的标儿,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年轻的妹子转悠。 “交通部?什么意思?” 刚进门,一个打着呵欠,万年睡不醒的男人懒洋洋打了个招呼:“哟,稀客啊,朱大帅今儿踏足咱们交通部了?” 老皇帝先一愣:这不刘伯温吗? 既而微怒:你个刘伯温见到本帅居然敢冷嘲热讽? 不等老皇帝发作,肩膀一重,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扭头一看,好嘛自家妹子! 老皇帝的怒气就像被戳破的自行车轮胎,委屈巴巴:“妹子,咱……” 咱被刘伯温欺负了。 没想到他记忆里温柔贤惠的妹子翻了个白眼,冲他努了努嘴:“既然来了那就干活,交通部的口号是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刘先生,拿文书来。” 刘伯温一乐:“舍得叫你家老朱干活了?” 瞧瞧阿英平日里惯得她们家老朱,恨不得天天腻在媳妇怀里。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主动拽出来干活了。 可真是稀奇啊。 阿英叹了口气:“刘先生,请你把交通部这几天需要做的计划书都拿过来。” 刘伯温一愣:“全部?” 阿英肯定:“对,全部,定远亳州集庆还有所有正在规划中,已经准备实施,建设完毕的计划书全部拿来。” 刘伯温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看着茫然的老皇帝:“你……” “刘先生!”一声娇喝,打断刘基的话:“请快点拿过来。” 说着,带着老皇帝,进到交通部里面。 里面非常敞亮,视野开阔,四周栽种了绿植。 一个个半人高的格子木板,将同一个房间里工作的官员隔开。 一条条麻绳悬在半空,无数个木制小夹子夹着一张张巴掌大的纸片,飞速从一个官员手里向另一个官员串过去。 除了算盘声,房间内再无任何杂音。 当某样预算不符合时,发现问题的人快速在纸片上批注,重新夹在绳子上,将纸片通过另一条绳子传回去。 “碰。” 厚厚一沓纸张,落在老皇帝眼前。 老皇帝坐在书案前,抬头望去,面前的阳光里,年轻的妹子正朝他微笑:“来吧,重八,干活了。” 干活? 老皇帝勤政好学,日日夜半才歇,天未亮而起。 可当他翻开纸张,那一页页奇怪的文字令他茫然。 “水泥配比数量?” “橡胶实验项目?” “救济所改良?” “下水道系统维护?” “火药和火枪的配比稳定性?”老皇帝看懂火枪和火药,瞳孔一紧。 阿英坐在他面前,指着这些东西,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解释。 遇到他不清白的,就用纸写下来,画出图纸,比如南京地下水道系统的排放设计和预留施工项目。 关于天灾重建和预防疾病的方法。 还有一张预防天花的牛痘的实验方案。 老皇帝捧着这些东西,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妹子。 “这些……” “你先记下来。” 阿英坚定的回答:“等你记下来了……咱们再去亲卫营看看……” 老皇帝将这些知识努力刻在脑子里,如果这场梦能醒,他一定要召集群臣,将这些东西弄出来。 还有那张天花的方子,他记得周王写过医药方面的书…… 朱标默默站在旁边,老皇帝看完一张,他便将其整理好,小心收起来放回匣子里。 眨眼到了傍晚。 老皇帝恋恋不舍的离开交通部,临走前觉得阴阳怪气的刘伯温变得可爱起来。 “老刘啊,朕……咱走了啊。” 老皇帝挥挥手,还挺舍不得。 刘伯温嘴角抽搐:“赶紧滚蛋。” 趁着太阳没落山,老皇帝看了李善长,看了常遇春,见了徐达和汤和,见了那些老部下。 死在菜市场口,尸首分离的老部下。 回去的道路,穿过水泥铺成的巷子,妹子在前面,标儿在后面。 老皇帝觉得此时此刻,是他后半生里最幸福的时候。 没有奉天殿里的冷冷清清。 没有后宫三千的莺歌靡靡。 没有太子府内荒草萋萋。 他的妻,他的儿,他的家又活了过来。 多好啊………… 老皇帝抿着嘴偷偷乐,快乐得像偷到油的老鼠。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开心的笑过了。 现在的老皇帝,不是疯疯癫癫的孤家寡人朱元璋。 而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朱重八。 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和恩赐。 老皇帝摸着年轻自己的身体,甚至畅想在梦里和媳妇未来的快乐日子。 第139章 if老朱互换记下 “重八。” 前面响起幽幽的叹息。 老皇帝迫不及待的朝自己的妹子望去,月光下,站在一地霜白中的女子双眸清冷,亮得吓人。 “你……要保重自己,做个好皇帝,别杀那么多人了,朱允炆不适合做皇帝的,别对儿子太偏心,欺压百姓的那几个该打得打,该罚得罚……” 老皇帝悚然一惊:“咱……” “碰!” 一声闷响,朱标举着棒槌:“娘,不会有事儿吧?” 阿英扶起倒地不起的丈夫,眉宇间笼罩忧愁:“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朱标儿背着父亲,年纪尚小,却长得只比父亲矮一个脑袋,少年人的身形肌肉和力量都兼具。 悬挂着气死风灯的元帅府出现在眼前。 背上的人发出微弱呻吟。 “?” 阿英赶紧上前查看状态,对方模糊间喊出一声:“英英……” 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阿英拍拍惊慌的胸口,安慰自己道:“没事啦,回来了,都回来了。” 朱标听到这句话,明白了什么,背着他爹拔足狂奔跑进府里:“赵婶打盆热水,月月姐拿点吃的过来。” 身后阿英喊他“慢点”,朱标头也不回,撒着欢儿跑:“放心吧,娘,摔不着我爹的。” 朱标把朱元璋放在床上,顺手帮他爹脱鞋脱外套。 “标儿……”床上的朱元璋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目光落到标儿身上。 “爹……” “八八!” 那声八八,就像是破开噩梦的光芒,令朱元璋眼睛刺痛,转过去时潸然泪下,喉咙哽咽:“英英,咱……咱梦见……梦见你和标儿都不在了……” 冷冰冰的世界里,自己孤独一人坐在皇位上,守着偌大的宫殿,却找不到他的妻与子。 朱元璋差点疯掉。 阿英死了,标儿死了,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那个世界的他,变成彻彻底底的疯子。 杀了好多好多兄弟,灭掉功高震主野心勃勃的淮西勋贵,逼死走私茶马古道的驸马,诛灭蓝玉,李善长九族。 滚滚人头落下,皇宫门口,青石板染成血红。 朱元璋跑到皇后的寝宫,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茫然的穿梭其中,想要找到阿英的身影。 他被时间折磨着。 甚至产生原本的自己只是个梦,而孤家寡人心如硬铁的自己才是真实存在的错觉。 朱元璋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 慢慢的,变成了老皇帝的模样。 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猜忌无常,不能用则杀之,为保太子遗脉上位不择手段。 午夜梦回,躺在榻上孤零零的皇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嚎啕大哭。 他仿佛坠入无休止境的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 直到某天夜晚,再也撑不住的朱元璋服用过量的安神药,头晕目眩一头栽倒下去,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英英,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好想死……” 他害怕自己变成冷冰冰的皇帝,他喜欢自己有血有肉,虽然能玩弄权术,却永远有个温暖的家成为他的港湾。 男人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抱着媳妇呜呜哽咽起来。轻轻拍打他的背,英英温柔哄着他别哭:“傻八八,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啊。” 如果失去她的重八…… 她会好好抚养标儿长大,会帮助标儿建立大明王朝,但她这辈子只爱一人只做他朱重八的妻子。 至于那个占据他丈夫身体,有可能来自历史上大明朝的朱元璋…… 英英睫毛微微颤动,宛如振翅的蝴蝶,眼底波光冷冽,犹如刀芒。 如果自己的八八没成功回来,她就想办法夺权,将人囚禁起来试验各种办法,直到这具身体老死或者自己的八八回来。 朱元璋完全不晓得自己媳妇想着多危险的事儿,抱着老婆孩子哭唧唧一阵,冷不丁想起个事儿来:“朱宁宁呢?那皮孩子躲哪儿去了?” 朱标马上卖妹妹::“她跑舅公家躲着去了。” 朱元璋挽起袖子,准备杀到郑家村收拾熊闺女,边走边摸后脑勺,嘴里嘀咕:“这脑壳真疼,是不是摔重了……” 朱标:…… 咱马上毁尸灭迹把棍子烧了。 另一个世界,谨身殿内,烛光摇曳。 一切宛如梦幻。 老皇帝呆坐在书案前,望着茫茫夜色,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朕,方才做了个美梦……” 大太监抖了抖身体,不敢接话。 老皇帝抿着苍老的嘴唇,爬满皱纹的眼角眯起来,笑得快活极了:“朕见到了妹子呢,还有标儿……可……那不是朕的妹子啊……那是另一个朱元璋的妹子……” 身体里涌现出来的记忆,美好到令老皇帝潸然泪下,不忍醒来。 老皇帝低低的笑声逐渐变大,充满愉悦和豁然:“朕,真是做了个美梦呢。” 他不会再下令叫太阳站住。 更不会追虚无缥缈的长生。 老皇帝知道,自己的妹子和标儿,早已埋在黄土之下,化为森森白骨,他们一定还在地府等着自己团聚呢。 梦醒了,冷冰冰的谨身殿内,只有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太监宫女像木头桩子,站在旁边低着头。 老皇帝起身走下台阶,走出谨身殿外,已经是冬天的季节了,风吹过来刺骨的冷,可抬起头能看见满天星光和浩然苍穹。 一轮明月悬挂在半空。 淡淡月光洒落,笼罩着苍老的身影。 忽然,半空中,寒风卷起一张纸,朝他刮了过来。 老皇帝咦了声,伸手一抓,那纸乖乖落入掌中,上面写着“我在大明搞基建”总纲。 建元xx年,朱允炆登基,削藩…… 建元xx年,燕王朱棣清君侧起兵…… 永乐xx年…… 老皇帝脸色铁青,攥紧纸张,刚刚经历一场宛如奇幻的梦境,冷不丁从天上飞来一张这样的预言书。 老皇帝不由得不信。 “允炆这孩子,居然逼死自己叔叔。” “逼死不说,还听信方孝孺的话,穷酸!迂腐!” 谨身殿外响起老皇帝骂骂咧咧的声音。 历史至此,拐了个大弯,朝着另一条道路狂奔而去。 宛如脱缰野马。 第140章 回郑家过年 年关将至,朱元璋带着老婆孩子回郑家村过年。 今年各大工厂收益不错,家家户户得到的分红比往年更多。 年前集庆搞了个自行车大赛,那五花八门的自行车,绘着山鸟风景美人的图案,迷花郑家村村民的眼。 刚进村子,就看见一辆辆自行车呼啸而过。 朱标儿靠在爹爹怀里,指着那些自行车说:“娘,没咱们家的好看。” 他们家自行车是朱元璋公器私用,绑了几位书画双绝的大先生,半夜点灯叫李刘陈叶等几位呕心沥血绘出来的。 那图案相当漂亮。 要不是画在自行车身上,保不齐后世就多出一幅万古流芳的风景图来。 朱元璋相当得意:“咱们家的车必须是最靓的仔。” 每次阿英夸标儿是最靓的崽,老朱就记在心里,先用自行车练手,下次争取在孩子娘夸夸前先夸。 父子俩得意洋洋的模样有趣极了。 阿英刮了刮脸颊,打趣他们:“你们俩不知羞羞。” “呀。”奶包子脸皮嫩,双手捂着脸:“娘亲。” 孩子爹娘哈哈大笑。 “隔老远听到你们的笑声。” 哒哒马蹄声。 一匹俊美至极的马儿步伐轻快,缓缓而来。 “舅爷爷!”标儿一眼看到骑马的人,瞬间从朱三岁半变身朱一岁,伸手要抱:“舅爷爷,标儿想死你了。” 朱标乖巧讨人喜欢,是郑家上上下下的心肝宝贝。 “来,舅姥爷抱。”拎着小娃娃衣领,轻提上马背,稳稳抱在怀里,郑元一勒马绳:踏雪极通人性,小走两步,慢慢跑起来的步伐稳健轻快。 朱标抓住马鬃毛,催促:“舅姥爷跑快点,踏雪跑快点。” 郑元摸摸标儿小脑袋,回头交代两口子一句:“你阿爷和阿奶在家等着呢。” 说完,一溜烟,策马跑了。 原地吃了一脸灰的两口子面面相觑,阿英喃喃:“咱是不是失宠了?” 老朱对傻媳妇抱以同情眼神:宠爱是什么?咱就没在舅舅面前享受过。 过年的缘故,水泥路两边悬挂着红灯笼,广场上今年没请唱戏的,搞了个广场舞大赛,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头老太太们挥舞着大扇子跳广场舞呢。 “英英回来啦。” “呀,重八回来了。” “你们两口子感情真好。” “回来过年啊?玩几天?标儿呢?” 坐在村口唠嗑的婶娘们态度热情,叫阿英和朱元璋几乎无法招架。 “对,回来过年,初三回去。标儿被他舅姥爷带出去跑马了……” 好不容易跑出包围圈,两人满头大汗:“婶婶们功力不减当年。” 这就像过年回家被三姑六婆拉着问涨工资了吗结婚了吗谈恋爱了吗要几个小孩啊…… 救命! 郑家老宅年初重新修缮了一遍。 宅邸从三间增加至五开间,内设马厩,兽房,供家中马匹和狼兽们居住。 东边朝阳的房子,以单步梁,重柱,双步梁组合。重点部位用雕镂萱草云纹,长寿松针为装饰,屋内铺木板做底,上盖薄板青瓦。 而背阳的房子则留给郑元自己居住。 他经常不在家,一年中难得回来数月,来往奔波于商队和营地间,所以不挑住所环境。 而阿爷阿爷年纪大,腿脚不好,居住超阳的的东边。 阿英和朱元璋则住在东边旁边第三个房间。 “阿爷,阿奶。” 阿英一进门,大声喊人。 阿爷年纪大了,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来了句:“咱家小标儿呢?” 得,自己真失宠了。 还没进门呢先问起朱标儿了。 阿英说道:“舅舅带他跑马去了。” 阿爷砸砸嘴,小娃娃不在,自己还是进屋抽旱烟吧。 跟在阿爷身后的阿英晃了晃脑袋:阿爷是个偏心鬼。 都说隔代亲,可因为英英亲娘不在身边,所以阿爷对英英虽然疼爱有加,却十分严厉,打小教导她要做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生怕自己放松管教,导致孩子走上歪路。 而到了朱标这代,朱标的爹娘一个是未来的龙兴之主,争霸天下的朱大帅。一个是富可敌国,坐拥万千身家,负责坐镇后方管理调度基建的马夫人。 老爷子说了,标儿爹妈负责教育,他们年纪大了,只负责疼爱重外孙。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 明堂里点了火炉子,铁围炉上熏着几个橘子。 阿婆坐在背光的摇椅上,腰身佝偻,头发花白,掉光牙齿的嘴巴说话会漏风。 “阿英和重八回来了?” 阿英赶紧到阿婆跟前,扶着她不让起来:“回来了,您别动,我给您剥橘子吃。” 火炉上橘子烤出香味儿。 朱元璋搬来马扎坐在炉子旁剥橘子,他人高马大,橘子小小一个,显得袖珍可爱起来。 剥好一个递给阿婆,再剥好一个递给阿公。 冬天天气干燥,烤过的橘子润肺解燥。 放好行李后,阿英回到明堂中。 朱元璋将最后一个橘子递给她。 “甜吗?”掌心一热,圆滚滚的橘子冒着热气,阿英好奇的询问。 朱元璋摇摇头。 阿英纳闷:“你不知道?” 朱元璋含笑道:“咱给你留的,咱可没吃。” 阿英捏着橘子,笑而不语,斜昵的眸光带着小钩子,一下子勾住朱元璋的心。 “咳咳……唔。” 朱元璋心头火热,忍不住掩饰性咳嗽,两声还没咳完,一瓣软嫩多汁的橘子塞进嘴里。 朱元璋回过神来,嘴里下意识咀嚼几下。 “好甜。” 烘烤过的橘子温热可口,果肉和汁水流淌进喉咙,弥漫着一股清甜。 这冬天橘子老贵了。 门口朱标回来了。 郑元放了马绳子,叫踏雪自己叼着溜自己,跟在朱标屁股后面进来。 阿英掰开两瓣橘子,一人塞了一瓣。 郑元腮帮子动了几下,挑了挑眉:“今年这橘子味道不错啊。” 说到舅舅,明明是快奔四十的人,却长着一张英姿勃勃的脸,和朱元璋的威严日重,龙章凤姿不同,舅舅更像古代的将军,还是特别有名的名将那种。身高腿长,意气风发,又不失稳重。 总而言之,舅舅至今是个单身呢。 第141章 讨论舅舅的婚姻大事 郑元拿起火钳,拨动炉内炭火。 朱标挤到娘亲怀里,趴在膝头玩橘子皮。 朱元璋拿出新火炭塞炉子加火,指尖顺手抹了儿子的鼻尖:“小猪猪来了!” “爹,你幼不幼稚啊!”鼻尖一抹黑灰,小奶包装成大人模样逗笑了家长们,朱元璋作西子捧心状,泫然欲泣:“标儿不喜欢爹爹了,嫌弃爹爹幼稚了。” 朱标儿知道爹哄自己玩呢,可没办法,谁叫朱标儿受不了爹爹撒娇呢? 跳下娘亲膝头,跑到爹爹面前送上香香的亲亲:“爹爹不哭,标儿最喜欢爹爹了。” 假哭的爹爹立刻眉开眼笑,脸上不见丁点泪水。 阿英吃醋了:“那娘亲呢?标儿只亲爹爹,娘亲要伤心了。” 标儿无奈,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娘亲面前,扬起小脑袋:“娘亲,低头。” 她娘亲乖乖低头。 一个软乎乎的吻落在脸颊上。 瞬间亲娘步上亲爹后尘,笑容灿烂:“哎,标儿真乖。” 标儿心累,该配合你们表演的我真是儿生艰难啊! 一扭头,看见三道期待的目光:“标儿~~” 标儿:“……” 知道啦!标儿挨个亲亲啦! 唉~ 得到标儿的亲亲,大家心满意足继续聊天,话题无非是家长里短的。 阿公阿婆年纪大,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不强。 大家聊天捡着熟悉的事儿说,什么隔壁婶子嫁女儿,女婿是个读书人,性格温和,对婶子女儿很好。 期间话题不知怎么的转移到舅舅身上,阿婆坐在摇椅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你说有些人样样都好,模样周正,脾气不差,家里又不愁吃喝,怎么就是找不到媳妇呢?” 这话一说出来,只差指着舅舅鼻子骂他娶不到媳妇了。 阿英和朱元璋憋着笑,眼观鼻鼻观心,旁观舅舅挨阿奶骂。 舅舅摸着鼻子:“娘啊,您能让咱过个安生年吗?” 偷偷给抽旱烟的阿爷递去求救的眼神,阿爷烟杆子一抬,直接背过身,当做没看见。 舅舅:爹您是真怕我娘啊! 阿爷:咱叫爱,不叫怕,这傻孩子会不会说话? 阿奶哼道:“让你过个安生年?是你不让咱过安生年,你看看隔壁郑长远家的儿子都生小崽子了,小崽子满地跑了,人家当年可是喊你叔叔的!” “噗。”一声憋不住的笑声。 阿英盯着舅舅愤怒的眼神,举起手:“你们继续。” “你看看英子,她娃娃都有了,标儿多可爱啊,你再看看你,都快奔四的人了,怎么就不上点心呢?”阿奶气急了到处找拐杖,准备动手揍儿子:“咱家伙呢?” 这可把大家吓坏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身子骨脆得很,就算郑元跪着挨打,都怕老太太打出个毛病啥的。 舅舅连忙服软:“娘啊,不是咱不想成亲,是咱实在是忙啊。” 说着,举例子,什么商会护卫队,什么岭南庄园之类的。 恨不得说条条款款都离不开他。 老太太人老可不糊涂,指着阿英命令:“赶明儿把事都给你舅舅推几天,咱亲自押着他相亲去。” 抢在舅舅拒绝前,阿英一口答应:“行,您放心带舅舅去。” 舅舅生气,舅舅憋了一肚子火。 到了第二天,阿奶杵着拐杖,牵着自己年近四十的宝贝儿子,自信满满的朝广场的相亲角出发。 结果到了晚上,家里的婆子刚做好晚饭端上桌,母子俩一前一后回来了。 阿奶脸色不大好,嘴里一个劲嘟囔:“她们惯会敷衍我,什么没有合适的女娃娃,哼,昨儿还想说郑狗蛋那小子的亲事,怎么到了今天,一个女娃娃都没了?” 舅舅跟在她身后解释:“阿娘啊,您还是别说了,人家郑狗蛋喊我叔叔的,咱怎么能跟他相一个辈分的姑娘?这不老牛吃嫩草乱了套吗?” 说到这儿,舅舅很无奈:“再说了,人家姑娘家花骨朵般的年纪,凭什么嫁咱一个老汉?” “花骨朵怎么了?” 老太太不服气呢,觉得自己儿子哪哪都好,天下顶尖,不过这是没错,郑元舅舅就是天下顶尖的好男人,正因为是有责任心的好男人,才拒绝了几次人家上门说亲,叫他娶十六岁小姑娘的事儿。郑元舅舅没告诉阿奶,哄着阿奶开心,其实他早就三令五申,严谨村里的婆子们拿小姑娘来说他亲事。 如今他做了郑家的当家人,但凡姓郑的,亦或是沾亲带故的,从村子里出去的,都得信服他的话。 这就是宗族的权威性。 这事儿阿英朱元璋和阿爷全知道,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哄着阿奶高兴呢。 阿爷抽着旱烟,嘴里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管好自己的事儿,别给他们添乱就成了,至于姻缘乃是天定,万一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些事情着急是没用的。 阿爷深知自己儿子骨子里潜藏的叛逆心,不能逼迫的,越逼迫他越不愿意。 这话题就算是揭了过去。 阿英亲自端茶递给舅舅,调皮的打趣道:“恭喜阿舅再逃一劫。” 阿舅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这混蛋小妮子! 舅舅的热闹就这么好看? 讨论完阿舅的事情,几个人就吃晚饭了。 明天年三十,家里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 照顾阿爷阿奶的两个婆子搬来簸箕,里面装着发好的面团子。 一盆肥瘦均匀,放入韭菜,剁好的饺子馅。 一家人围在炉子边包饺子。 年初一到年十二,早上吃饺子。 寒冬腊月里,包好的饺子用簸箕装好放在窗户外面,吹上一宿,第二天冻得邦邦硬。 朱元璋包饺子还挺厉害,大拇指抵住饺子皮,一捏一掐,一个胖嘟嘟的饺子就包好了。 “呀,很不错啊。”阿英立刻送上夸夸。 老朱尾巴翘起来:“也不看看咱是谁,你夫君!” 厨房的炉子里炖了藕汤猪蹄,这汤要熬一夜,拿小火煨着,汤汁呈现出淡褐色后,盖起来热一热就能上桌了。 朱标年纪小熬不住,到了大概七八点的时候,困到眼睛睁不开,一个劲揉来揉去。 阿英索性把他抱进房间哄睡了再回来。 第142章 重八和舅舅阿爷拜祖先 次日,年三十。 一家三口早起,洗漱洗澡换新衣。 阿爷带全家祭拜祖先。 朱元璋站在阿英身边,对拜祖先的事情,感到新奇有意思。 他们朱家人丁凋零,朱元璋喜欢热热闹闹的,故而收了不少义子义侄。 回来过年前,阿英每个孩子送了一套过年的用品,并压岁钱一封,每季度吃穿用度,都是走元帅府的私账,这就是将孩子们当自己家娃娃来养了。 那些孩子们知恩图报,如李文忠、朱文正这两小子,打标儿出生后,恨不得天天住在元帅府里。 最后还是常遇春亲自来拎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回去训练。 带领全家拜完祖先,然后是分祭肉,往年的祭肉不放盐,用清水煮熟,再往祭台上摆一两个时辰,那味道别提多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了。 今年念着朱元璋和孩子回来过年,阿爷往祭肉上洒了点盐。 第一块先分给朱标。 一刀下去,一大块五花水煮肉落在标儿掌心。 沉甸甸的肉,白花花的肥肉层次,加上煮到发白的瘦肉。 标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块肉,头顶一重,阿爷笑呵呵摸了摸他的脑袋:“吃了祭肉,病痛飞走。” 标儿忍不住用眼神询问亲娘,得到亲娘饱含痛苦的目光:吃吧儿子,你娘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标儿含泪咬下一口祭肉,小小年纪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世间险恶。 标儿吃完祭肉,轮到标儿爹妈。 两口子的表情和儿子如出一辙,痛并着快乐,咬牙咽下去。 阿英刚吞下祭肉,只觉得胃里泛恶心,下意识想吐。 “唔。” 阿英捂住嘴,皱起眉头。 朱元璋马上察觉到妻子不对劲,目光果断转移到妻子身上,扶着她的背脊轻轻拍打:“阿英,慢慢来,要不要喝口水?” 吃祭肉是表达对家庭成员的重视,分得祭肉越大,代表在这个家庭中,该成员越受喜爱。 往年成亲前,阿英分到祭肉分量足足有其他三人加起来那么多。 今年有了夫君和娃娃,三个人分掉大半块祭肉。 这都是阿爷对他们的爱。 所以阿英不想让阿爷难过,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小心吞下去,噎着了。” “娘,喝水。” 标儿贴心端来温水。 阿英夸了标儿,喝完水,胃里还是不舒服。 祭拜完祖先,阿奶偷偷拽阿英,压低声音:“你这几个月,月事正常吗?” 阿英冷不丁被问这事儿,愣了几秒,呐呐回答:“好像……应该……大概不正常?!” 这回答气到阿奶了,阿奶年纪大了,脾气执拗起来:“到底正常不正常啊?” 阿英哪说得准啊? 她忙起来脚不沾地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神就过去了。 有时候还要带朱标,虽然小崽子乖巧懂事省心,可该费得心思一点不能少。 她知道阿奶问得是什么。 而且打朱标出生后,除了头两年有注意避孕,防止连续生产损伤身体,专注精力带小朱标外,到了后面索性顺其自然不管了。 按照朱元璋那牛马牲口的精力…… 雪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带着一丝羞怯,阿英咬咬牙道:“这事儿说不准的,下午我去找婉姐看看。” 阿奶连连点头,怕她忘记了,殷切地嘱咐道:“那你可别忘了。” 下午,庄家。 “婉姐在家吗?” 一进门,阿英就问院子里风干药材的庄伯。 庄伯笑呵呵指着里屋:“在里面呢。” “行,那咱进去找她。” 里屋的房间被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作夫妻二人的寝居,另一部分充当工作间,一张梨花木的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轴和各种书籍。 一个面容秀雅,气质娴静,身着月华百褶裙,头戴犀贝珠钗的女子正埋头整理书籍。 “婉姐。” 听闻声音,那女子眸光淡淡,微微一笑:“今儿三十,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阿英笑着坐下,将事情说了一遍:“来找你把把脉。” “也行。”庄婉家学渊源,自幼熟读医术,少时便能独立看诊,后来跟随阿英,忙于各种公务研究外,另抽出时间,向集庆的大夫们学习讨教:“你把手放上来。” 取出药枕。 细细把过脉,笑道:“喜脉,恭喜恭喜呀。” 阿英收回手,叹了口气:“咱原想着……” 庄婉见她欲言又止,问道:“原想着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这孩子来了就是你的缘分,好生养着就是。” 阿英并不是不想养孩子,她和重八是正儿八经的恩爱夫妻,家庭和睦,生活水平也不差。 只是朱标才三岁半,正是需要母亲关怀的时候,再加上集庆的基建规划各种工作,阿英想起来头都大了。 临走前,庄婉嘱咐她回去按照上次怀朱标的安胎药服用。 回到家里,阿奶迫不及待的问她:“有了?” 阿英点点头。 “哎呀,真是好事儿啊。”阿奶高兴的声音喊来家里做家务的几个男人。 “什么好事啊?” “阿英有了。” 朱元璋听阿奶说完,直接原地蹦起来,声音都在发抖:“咋、咋又有了呢?” 看他双腿发抖,面色如纸的紧张模样,阿英只想扶额叹气:这厮的产前焦虑症不会再次发作吧? 二胎的孕期不像怀朱标儿时那样顺利,阿英怀朱标的时候吃嘛嘛香,睡眠质量贼好。 然而到二胎的时候,开始孕吐,初期两三个月就疯狂孕吐。 嘛都吃不下去。 朱元璋愁得直掉头发,要不是庄婉开了生发的生姜药汁有奇效,估摸着还没人到中年呢,就秃顶掉光了。 整个年假有七天,前五天在郑家村过年,年初一走亲戚拜长辈,年初二给上门拜年的晚辈发压岁钱。 家里照顾两位老人的婆子们由于过年轮班回家休息,于是每个人多加了一个月的薪水,叫这些婆子们感激的不得了。 过完初五准备回集庆,郑元不放心他们,亲自骑了踏雪在前面开路。 第143章 粘蝉 一路颠簸回到集庆城,阿英晕晕乎乎的被朱元璋抱下马车。 朱标屁颠颠跟在爹娘身后,一个小马驹凑过来,张开嘴叼着他的衣服,想要他一起玩。 马驹全身浅褐色鬃毛,风一吹,竟然露出鲜艳夺目的血红来。 模样神气俊俏,目光透着清澈的愚蠢,正是踏雪和野马群驯服的野马所生的胭脂雪。 “好胭脂雪,你等我陪陪娘亲,再来找你玩。” 掏出一颗果子,擦干净喂给小马驹吃,朱标儿抓着马腿拍了拍,安抚好调皮的小马驹后,一溜烟跑到亲娘房间里照顾亲娘去了。 虽然这胎怀得十分辛苦,但对阿英而言,还有个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她们家老朱同志的产前焦虑症竟然没有发作。 对此老朱回答很淡定:“一回生,二回熟,咱都是当爹的人了,必须给标儿做出表率。” 说归说你要是腿不抖咱就真信了。 年后下了场小雪,天与地山与水,白茫茫一片,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分外美丽。 郭夫人寡居于亳州,无事可做,得知阿英再次怀孕的消息后,主动搬来集庆居住,盘了处离元帅府不远的宅子。 方便就近照顾阿英。 名义上为义母义女,实则感情深厚的两人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半天就晃过去了。 厢房外的庭院里栽种了好几棵白梅,此刻白雪皑皑,寒梅傲雪怒放,白如冷玉,暗香扑鼻。 木窗支楞起来,在屋内可以欣赏庭院白雪梅花的景色。 郭夫人打着线络子,嘴里和打呵欠的阿英说话。 这几天雪越下越大,集庆城内白晃晃的,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普通百姓人家尚且得过,可贫民棚子顶上压着厚厚一层积雪,摇摇晃晃的棚子顶好像要塌下来一样,看着怪渗人的。 郭夫人提起这个话头子,言下之意想阿英能不能想个法子。 既然要清理贫民棚子的积雪,这事儿就不能由一个人来干。 郭夫人牵头,阿英出主力,再找几个闲得无聊的贵妇人,和她们捡贫民棚子的难事讲上几件。 这些夫人养在深闺中,精通的都是宅斗管家的手段,又深知迎奉之道。 既然元帅夫人提议清理贫民棚子积雪,其中还有前任元帅遗孀牵头,自然是要曲意奉承答应的。 冬天修路队暂停了工作。 假放到年十二以后,等过完年他们要赶到远些的城市,帮助那里的人修建水泥路。 阿英叫人找到修路队的负责人,掏一笔额外辛苦费,请他们愿意加班的去清理贫民棚子积雪。 左右咱们钱给够。 这些钱自然是夫人们“善心捐赠”来的。 修路队的人满心欢喜,十分愿意赚这笔“辛苦费”。 雪还没下完,一群冒着大雪的汉子们穿戴严实,喊着号子,踩在交通部弄出来的脚手架子上,挨家挨户给贫民棚子清理屋顶积雪。 往年要压死一两个人的积雪问题,今年倒是因为郭夫人的心善解决了。 月末清缴环岛罚款的时候,特意将郭夫人和几个捐钱太太们的事迹好好宣扬了一遍。 一时间郭夫人慈善的美名传遍集庆,倒叫郭夫人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自己做了慈善,别人感激她。 担忧的是自己怎么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最后阿英给了个建议:每个月往救济所捐一批衣服,衣服上绣有特别的图案,比如蓝天救济所,众志成城——郭xx。 这提议戳中了郭夫人心思。 她一生隐忍坚毅,享受郭子兴带来的欣荣和痛苦,出门在外,别人喊着郭夫人的名字,尊重的却是郭子兴。 而自己做慈善事,别人尊重的是郭夫人这个人。 尝到被百姓尊重的滋味后,郭夫人彻底投入慈善事业中为百姓发光发热。 “娘啊,阿嬷好高兴的样子。” 今年四岁的朱标趴在亲娘膝头,扬起小脸好奇的询问,一双像黑曜石般的眼镜清澈乌黑。 闪闪发光。 阿英脑海里闪过那句:我愚蠢的欧豆豆哦! 啊,自己儿子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纯属亲娘的可爱滤镜了,要知道朱标这娃可是几位足智多谋的大先生联合腹黑心黑的朱大帅亲自培养出来了。 除了在亲娘面前撒撒娇,在外人眼里,小公子朱标可是个有大帅之风的小神童。 阿英耐心解释道:“你阿嬷以前被人尊敬,是因为她是你阿公的夫人。而现在被尊敬,则是她做的好事,是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夸赞。” 说白了一个客套一个真心感激。 “原来真心夸赞会让人高兴吗?” “当然啦,被真心夸赞的人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听完亲娘的回答,朱标儿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传出小公子喜欢夸奖别人,善于发掘下属们的真善美,有识人之能的事情。 阿英:“……” 看着元帅府里使劲夸夸他爹,哄得他爹眉开眼笑,恨不得给儿子当牛做马的标儿,阿英表示我儿子变成夸夸怪了。 “娘,您的办法真好。” 凑到亲娘身边撒娇的标儿表示亲娘的办法真不错。 那蓝玉啊文忠文正哥啊,还有好多好多先生和叔叔,被标儿甜甜一通夸赞,高兴的不得了呢。 拍着胸口说自己愿意上刀山下有火海呢! 嘻嘻,真好用~ 标儿娘亲忧愁的摸着儿子笑嘻嘻的脸蛋儿,手感滑嫩嫩的,像刚出炉的炖鸡蛋。 咱家的包子,怎么快变成黑心芝麻馅的? 入春三月,阿英渐渐显怀。 这一胎的胎像比第一胎更明显,肚皮肉眼可见的速度,隆了起来。 春天尚且还能干活,包括春天耕种养蚕的春耕仪式,都是朱元璋和阿英亲自动手的。 可时间一晃进入夏季,今年夏天格外炎热。 自行车行门口,支起一个个小摊贩,他们推着木头小车,喊着“卖蜂蜜、水果、红豆牛乳冰沙喏~” 随着硝石制冰的面世,人们减少冬天藏冰的消耗,而绝大部分改用硝石来制作冰块。 这些商贩掏出铜钱,二十个子就能在自行车行租到一辆带轮子的推车,他们踩着三轮车走街窜巷,一天之内能跑好几条巷子好几个区呢,扩大卖货的地方后,挣到的钱就更多了。 嘎吱嘎吱的车轮声,吆喝卖冰棒嘞的买卖声,弥漫着集庆城内的大街小巷。 元帅府里父子俩正在吃棒棒冰,将冰沙混合红豆加入蜂蜜牛乳,再放入特制的竹筒模具里,插入冰桶里长时间冷冻得到棍状的棒棒冰。 “……你们两个,不许再吃了。”咬着手绢目光幽怨的阿英愤愤然的道:“再吃闹肚子了。” “才不会呢。”朱元璋一口咬下棒棒冰的头,牙齿好得不得了,嘎吱嘎吱咀嚼冰块的声音听得人耳根子发酸。 “咱是牛胃,不怕冷,来来来,标儿你娘喊你别吃了,剩下半根爹帮你吃了啊。” “爹!”朱标抱着爹大腿,像只愤怒的抱抱熊:“你居然抢咱的冰棍!” 标儿的爹爹真不要脸! 标儿猫猫脸,怒气爆棚炸毛毛了。 “标儿,爹爹是为你好呀。”朱元璋舔了舔冰棍,燥热暑气一扫而空,深邃的眼眸心满意足像只大型猫猫,惬意的眯起来。 一旁咬手绢的阿英:这对父子都是属猫的。 夏天不能吃冰棍真是折磨啊。 而到了午睡的时间,院子里喧闹的蝉鸣声扰人清梦。 懵懵懂懂睡了半个时辰,睡梦间蝉声减弱,逐渐消失。 午后倦怠,阿英推开窗户,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拿着竹竿黏蝉的身影。 一大一小。 一高一矮。 当爹的带着儿子。 蹑手蹑脚,神态专注。 “……爹……”小娃娃好像看到了什么,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裤子。 当爹的注意力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第一时间放在老婆儿子身上。 拉扯第一下时,男人弯腰:“怎么了?” 小标儿朝厢房的方向努嘴:“娘醒了。” 朱元璋直起身望去,午后明媚耀眼的阳光洒在格子花窗上,半开的窗户边,一个身披鹅黄浅白,乌发如墨泼洒而下的秀雅女子,于阳光中眉眼弯弯,冲他们父子俩温柔的笑着。 “你们怎么想起来黏蝉了?” 英英家除了日常需要的仆人外,不买良家子充做奴隶。 朱元璋有需要传达的指令,都交给护卫队去做。 包括护卫,巡逻,情报,已经命令传递等等。 家中有照顾孩子的婆子,煮饭洗衣服的婆子,和四个收拾家里,雇佣来的良家姑娘。 往日里阿英也不拘着她们。 每日按时上班下班打卡,超过工作时间会给额外辛苦费。 所以在外面看来,朱元帅的夫人既古怪又厉害。 古怪在身上看不到一点大家主母惩治这个,责打那个,一会儿喊这个发卖出去,一会儿那个罚月钱。 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们暗地里嚼舌根,用不屑一顾的语气,轻佻而蔑视的话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连家中奴婢婆子都不会管理,将来如何当得尊位? 可这些话只敢在四下无人的背地里说说。 明面上但凡元帅夫人下帖子,那都不是下给这帮贵妇人的,那是下给她们家老爷们的。 交通部的当家人,朱元帅的夫人马秀英,是堂堂正正下帖子,自家老爷们得穿着官服恭恭敬敬接帖子,片刻不敢耽搁的前往赴约的。 这就是人家的底气。 人家兜里的银子让朱大帅手底下的兵过上了好日子。 人家朱大帅痴心深情,认准了夫人,别的女子再美都不愿意多看半眼。 “蝉声吵闹,怕吵到你午睡。”朱元璋举起手里的长杆子:“正好闲来无事,带标儿活动一下。” 朱标主动打开篓子,里面装了十几只蒙圈没弄清楚状况处理还在鸣叫的蝉。 “喏,娘你看,有好多呢。” 标儿朝娘亲炫耀:“标儿可聪明了,黏了好多只呢,对吧爹?” 当爹的自豪极了:“那必须是啊,咱们标儿是个小神童。” 望着这对笑得没心没肺的父子俩,阿英忍俊不禁,笑着摇头:“你们啊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朱元璋哈哈大笑:“咱标儿的好,是有目共睹!” 说着,抄起他的好大儿放在脖子上,被父亲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朱标抓住朱元璋的头发,人来疯:“爹爹骑马!” 四岁的标儿,仍然是喜欢把爹当马骑的娃娃。 晚上吃饭,餐桌上多了一道油炸蝉。 朱标举着小筷子,来回扒拉裹上蛋液炸得香酥金黄的蝉:“爹啊……” 嘎吱嘎吱。 啥声音? 扭过小脑袋一看,好嘛,他爹吃得嘎嘣香,嘴里还招呼他:“吃,快吃,这玩意可好吃了,你爹当年做乞丐的时候,都是生吃的。嘿,当时要是有蛋液和油,啧,那就是神仙日子啊!” 朱标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爹居然当过乞丐吗?” 朱元璋啊声,完全不避讳做乞丐的经历,津津有味的讲诉给朱标听,最后来了句总结:“能遇上你娘是咱这辈子最幸福最幸运的事情,没有你娘,你爹还光着脚丫子讨饭呢。” 朱标望向喝鸡汤的亲娘:“娘呀,原来你这么厉害呀?” 险些被鸡汤呛到的英英横了某人一眼:“听你爹瞎说,就算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成为朱元璋,优秀的人拥有优秀的心性,以你爹的心性而言,成功是早晚的事儿。” 话音刚落,朱元璋轻声接上一句:“可只有遇到你的咱才是现在的咱啊。” 有温暖的家,可爱聪明的好大儿,还有最重要的媳妇。 这就是朱元璋的一切。 没有这一切,朱元璋无法想象自己该多孤独。 阿英翻了个白眼。 老夫老妻的说什么情话呢? 心里甜滋滋的。 二胎的待遇比起朱标,稍微降了点。 其实并非待遇问题,而是两口子觉得没必要铺张浪费。 历史上朱元璋登基后,饭不过四菜一汤,被褥拿制衣服的边角料缝合而成,并展示给文武百官看。 所以关于小孩子的婴儿床和玩具方面,他们将朱标小时候用完还有七八成新的东西经过打磨,加工,消毒后,留给二胎娃娃 第144章 两位,这孩子还生吗? 入夜,秋雨绵绵。 寒风刺骨,犹如附骨之疽,无法驱散。 集庆城元帅府内,隶属于朱元璋麾下的谋士和武将们,聚集在花厅中等待。 一回生二回熟。 虽然大家抱着期待,但毕竟有朱标珠玉在前,就减少了紧张感。 而花厅中常遇春蓝玉等人身披明光铠甲,腰悬佩刀,面容肃穆。 同样行伍打扮的汤和神态焦急:“大哥怎么还没出来……” “要是误了时辰。” 此时,一旁响起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误了便误了,天子无私事,如今尚且是帅位便要受所谓的相师制衡吗?” 汤和扭头一看,完全没脾气:“大先生,您砸了人家的招牌,人家完全金盆洗手不干了,这不临走前算了一卦赠予大帅,说是占卜出的最佳时机。” “什么最佳时机?”刘伯温冷冷道:“若能占卜天机,何至于落荒而逃?” 区区引雷的办法,就吓得那骗子跪地大喊“祖师显灵”。 笑话,刘伯温早查清楚了,这骗子祖上三代都是卖狗皮膏药的。 刘伯温只需要略微出手,就已经是装神弄鬼段位的极限了。 汤和说不过他,望向刘伯温旁边的李善长。 而全然忽视汤和求救目光的青衣先生,就着绵绵秋雨打起了哈欠。 天子无私事,关我屁事。 焦急的汤和垂头丧气等待着。 而内室里,朱元璋握着夫人的手,温柔的擦拭不断冒汗的额头:“要不要喝点盐水?” 扭头,嘱咐道:“标儿,端温盐水,半勺盐一杯水。” 桌边收到指令的小团子马上打开提前准备好的白盐罐子,小心翼翼舀出一勺盐放入水杯中,再倒入温水化开。 “爹,水来了。” 一杯温盐水,递到阿英嘴边:“来,慢点喝。” 朱元璋单手托着妻子的头,将盐水慢慢喂了下去。 旁边负责接生的稳婆和大夫都要急哭了:“大帅哎,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添乱?”朱元璋皱着眉,不怒自威的气势叫稳婆和大夫们心尖一颤:“咱有好好消毒,洗手,换衣服,阿英生产前咱有认真看过培训书。而且咱是阿英的夫君,媳妇生孩子,咱不在这里该去哪里?” 说完,懒得与这帮人多费口舌,全心全意照顾起媳妇来。 阿英汗水涔涔,朱元璋就擦汗,阿英脸色苍白,朱元璋就喂淡盐水和人参片,整个过程安静且迅速,没有半句废话,更没有丁点吵闹。 连稳婆和女大夫都被震惊住了。 自古以来,哪有男人进产房陪媳妇生孩子的? 要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生孩子,身边除了丫头和自己个的娘亲,她们的夫君压根不会来看一眼,恨不得生产时躲得远远的,能在孩子抱出来时多问句夫人如何,那就是顶顶恩爱了。 可他们元帅倒好,打夫人发作到胎动,整整一个时辰寸步不离。 而且人家真不是来捣乱的。 人家说了上次你们嫌弃咱刚从战场上回来,不懂的换衣服消毒和照护产妇。 行,他听话得不得了,叫不进来愣是不迈进门半步。 可朱元璋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偷偷摸摸背着阿英暗地里学习护理产妇的知识。 有天李善长进来报告工作,看见他们家大帅拿着由救济所撰写的产妇急救护理书,锋锐浓密的剑眉打了个死疙瘩,向来波澜不惊喜怒不明的脸皱成一团。 这妇科护理书比他娘的孙子兵法还难学习。 就这样朱元璋愣生生啃完了,然后抽空借口遛弯的机会,抱着自家娃娃跑到救济所,找人家大夫学习怎么做护理。 李善长竖起大拇指:主公真乃至情至性之人。 有个至情至性的主公,下属们干活更卖力了。 产婆讪讪不敢乱说话。 阿英虚弱靠在朱元璋怀里,汗水湿透了发丝,贴着脖颈闷得难受。 朱元璋拿帕子仔细从额头到脖颈擦拭:“感觉如何?” “疼。” 她已经疼到脸色惨白了,眼里含着生理性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太疼了……” “别怕,有咱在。”不断落下温柔的吻,抱着媳妇的朱元璋心疼极了。 熬了一刻钟,胎动变得剧烈,宫缩的疼痛叫阿英发出凄厉的惨叫:“疼……好疼……” “开了!” 稳婆掰开裙子,检查了情况后转达给女大夫:“宫口开到五指了。” 女大夫戴上橡胶手套,这种薄薄的橡胶手套打问世来深受各科大夫们喜爱,不仅有效隔绝感染,还能方便检查:“情况很不错,先省点力气,开到十指后再用力。” 关于生产时女性发力的情况,详细记载生产过程和突发状况,古今结合后,由数位擅长接生的稳婆和大夫共同撰写出的生育校册子,下发到每个街道的救济所。 救济所在的街道,有育龄女性可以向救济所寻求帮助,而救济所每月会挑选固定日子,向女性宣传生育急救和注意事项。除次外,救济所还会宣传男性搏击防身术,开展基础技术学习,以及老人护理,各项生活注意事项,防止意外和传染疾病的发生。 房间里熏了草药香,具有安神止痛的效果。 药是朱元璋花重金,从张士诚麾下的医者那里求来的。 先找人验过药,试过药效后,才敢点在房间里。 阿英疼到后面,只想杀人,偏偏她男人是个没眼色的,直接伸出碗口粗的胳膊,瓮声瓮气视死如归:“咬这儿吧,咱用烈酒消过毒了,皮糙肉厚不怕……嗷嗷嗷……” 得,朱元璋叫得比产妇还恐怖。 连咬着胳膊的阿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嘴,喃喃自语:“咱……还没用力啊……” 朱元璋憋住眼泪:“没事!你敞开了咬!咱不怕疼!” 玛德,被媳妇咬一口,居然比战场上被砍一刀还疼。 不行,当时媳妇的面大男人怎么能怕疼? 阿英摇摇头,忘记喊疼,吐出他胳膊:“你还是出去吧……标儿拿我的布条棍子来……” “不不不,你咬咱。”朱元璋强行把胳膊塞进她嘴里:“咱比布棍子舒服。” 阿英一脸无语:“……你怕疼,咱咬布棍,标儿……” 朱元璋阻止朱标:“标儿不许拿。” 阿英顿时生气了,你丫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生孩子? “朱元璋!朱重八!你找骂啊?!” 朱元璋寸步不让:“你骂死我吧,咱有好好练肌肉的,来吧!” 两人争执起来,朱标儿待在原地左右为难。 产婆喃喃:“那啥……夫人……您开十指了……咱们还生吗……” 两人齐齐回头,异口同声:“生!” 第145章 双生子 雪白的贝齿闪烁着森白的寒光,狠狠咬下。 “嗷!” 朱元璋痛到飙泪:“媳妇你使劲咬!” “呜呜呜呜!” 咱有使劲咬! 产婆:…… 女大夫:…… 朱标:…… 你们两口子高兴就好。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秋雨渐渐停歇,稀薄的月光自乌云后探出头,洒落霜白温柔的光线,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打破焦灼的气氛。 “生了!” “太好了!” “娘,太好了!” 阿英和朱元璋还没来及松一口气,下一刻心提到半空中: “里面还有个娃娃,夫人加把劲啊!” 产婆叫了起来。 不敢置信的星眸瞪着旁边的男人,阿英嘴唇颤抖:朱重八你咋个回事? 这次两个娃娃? 朱元璋懵了,咱也不晓得啊,这不怪咱啊!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男人默默撸高袖子露出深深牙印,肌肉结实的胳膊:“来,媳妇咱们继续。” 第一个娃娃出来后,立刻送到负责清理的侍女手中,抠出娃娃嘴里的污浊,轻拍后背擦拭身体,在朱标好奇的目光中,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娃娃被裹在襁褓里,睡得正香。 标儿嘟嘴:“他好丑啊。” 弟弟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呀。 标儿想象中的弟弟像他一样可爱漂亮,像阿朱姨姨家的那个小土豆,甜甜的喊哥哥。 现实很残酷。 年幼的包子标儿觉得这便是先生说的世事无常吧? 唉…… 侍女噗嗤一笑:“大公子哟,您当年刚出生来,也是红彤彤的哦。” “诺,和小公子一模一样呢。” 没错,标儿涨地位了,自动晋升大公子了。 标儿猫猫震惊:“不可能吧?” 他如此玉树临风,玉雪聪明,怎么会长得像这个小猴子? 两人说话间,稳婆抱来第二个娃,侍女掀开布兜查看:“呀,还是个小公子!” 踮着脚尖眼巴巴希望是个妹妹的标儿:失望!咱可爱的妹妹没了! 失落的标儿可怜巴巴的扭头:爹娘…… 他爹娘正腻腻歪歪的呢,他爹抱着浑身血污的娘亲,温柔的不得了给娘亲擦脸蛋,喂红糖鸡蛋水,等侍女们换完床单被褥后放下娘亲躺好,再亲亲娘亲的脸蛋。 旁观这一切的标儿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一定非常非常深爱自己的娘亲。 因为父亲的动作非常温柔,眼神仿佛最和煦的春风。 这就是夫妻间的爱情吗? 真好呀…… “标儿。”娘亲软软的喊了声。 标儿一溜烟跑过去,将脑袋凑到娘亲掌心,撒娇:“娘亲,弟弟们好丑啊,月姐说标儿出生的时候,像他们一样丑耶。” “哈哈哈哈。”阿英笑得肚子疼,哎哟哎哟喊起来,吓到朱元璋赶紧拿起热毛巾帮她敷肚子:“你别笑啊!” “抱歉抱歉。”阿英吐了吐舌尖:“忍不住了嘛。” 摸摸标儿头安慰他:“放心吧,你弟弟们的样子比你小时候丑多了。” 标儿:“……”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月娘裹好孩子,抱过来。 夫妻两人看一眼,脱口而出:“真丑。” 丑归丑,毕竟是自己生得娃娃。 朱元璋早想好了名字,本来预估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儿子叫朱棣,女儿叫朱宁宁。 朱棣的名字是老朱想的,朱宁宁的名字则是阿英顺口说的。 没想到两个儿子,夫妻俩面面相觑,躺在榻上柔弱无辜的美人嘤嘤嘤:“你别看我,这你儿子别叫我再想名字了,脑瓜子疼。” 朱元璋咬咬牙,从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名字里扒拉了一圈:“叫朱樉吧。” “噗。”一口红糖水喷他一脸。 默默摸去脸上的糖水,男人眼神哀怨:“媳妇……” 阿英掏出擦汗的帕子,讨好的帮自己男人擦脸:“没事没事,你继续,咱没憋住。”妈耶,居然是朱樉那个小王八蛋! 历史上宠妾灭妻,娶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做正妃,又纳了邓愈女儿为侧妃,宠幸侧妃宠妾灭妻,为讨好侧妃制作皇后服饰赠予其用,将正妃软禁起来,仅仅给予基本吃食。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朱樉欺压百姓,行事暴虐,朱樉出征西番,掳走一百五十名幼女,又将一百五十五名幼男阉割,许多被阉割的男童由于恢复不好而导致死亡。 而朱樉最后死于三名民妇下毒。 不不不,阿英越想越不对劲。 一把抓住抱着儿子的朱元璋的手:“亲爱的重八。” 重八同志茫然“啊”了声,做咩啊? 阿英眨巴眨巴眼,语气温柔:“不能叫朱樉,要叫朱棢!” 要什么费头子朱樉啊!直接拍飞,叫朱棢! 是咱晋王不香了,还是朱元璋拿不动刀了! “啊,朱惘棢?”老朱看娃娃们:“那大的叫朱棣,小的叫朱棢!” 阿英:哦耶,渣渣滚开,她儿子一定要教育好了,成为风度翩翩文武全才的晋王,才不要成为渣渣呢。 哦,她儿子还有个朱棣啊。 那没事啦。 产房内更换一新,朱元璋给孩子取完名字,抱着妻子靠在床榻上,半身血污的衣裳卷到腰间,单脚点地保持支撑力,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残存的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滑落,啪得摔碎在青石地面上。 阿英打了个盹:“什么时辰了?” 朱元璋保持着轻轻拍打的姿势:“还早呢,再睡觉儿。” 两个孩子吃饱了奶,睡得香甜。 朱棣砸砸小嘴,咕噜噜吐泡泡。 第146章 标儿的责任心 朱标儿在娘亲身边搭了个小木床,呼呼呼睡着啦。 阿英看了眼标儿可爱的睡颜,嘟囔的问朱元璋:“你自己进来就算了,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 朱元璋撩起英英脖颈间的碎发,别在耳后,轻声回答:“他是咱们儿子,应当知道为人父母为他付出了多少。而且标儿是主动提出来要跟进来的。” 这孩子会心疼人。 知晓父母不易,故而懂事乖巧。 阿英打了个呵欠,困倦夹杂着疼痛,慢慢如潮水侵袭而来,淹没了意识:“你咋还不走啊……” “外面他们……在等你吧……” 低沉温和的声音遥远又近在咫尺:“咱守着你,睡吧……等你睡着了咱再走……” 阿英忽然很想任性的说,那我不睡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可她终究是朱元璋的妻子。 慢慢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深沉的睡眠中。 她睡着了,重八,你可以走了。 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额头上,那人压低了声音,近乎气音:“等咱回来,英英。” 嗯,我会等你回来的。 这儿是你的家呀。 我会带着孩子们,把集庆守得好好的。 门外,秋意寒凉。 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进花厅。 “主公!” 在场的武将们身披铠甲,佩戴腰刀,目光炯然。 “主公!!!” 朱元璋抬手,场面安静下来。 “两位公子,母子均安。” “恭喜主公!”得知两位公子后,众人面露喜色,继而焦急起来:“那张士诚……” 朱元璋目光锐利,威仪甚重:“咱自有安排。” 说完,点将:“徐达。” 徐达一喜,高声应道:“徐达在!” “徐达镇守镇江。”朱元璋再点名:“与汤和进围常州,必须要打个漂亮的反击战,一举拿下常州。” 作为中军统帅,朱元璋自然要奔赴前线。 临走前,遇到媳妇生产。 朱元璋延缓出发时间。 如今,阿英平安诞下孩子,他自然要奔赴前方坐镇。 为了阿英和他们的孩子,为了这千千万的百姓。 天亮前,朱元璋离开了元帅府,身后有数十将领谋士相随,犹如风雷席卷,狂奔而去。 气势磅礴,如龙腾之象。 身后垂眸不语,稳如青松,淡泊寡淡的刘先生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相邀:“善长兄,今儿天势不错,可愿赏脸喝两杯?” 李善长仿佛梦醒,晃了晃脑袋,天亮了,可今儿还是个阴天。 天空积累厚厚雨云,蓄势待发。 李善长望天笑道:“今儿的天气的确甚好,伯温兄相邀,岂能不从?” “请。”刘伯温挑了挑眉。 “请。”李善长从善如流。 房间里阿英睡得香甜,一觉到下午才醒,两个孩子饿得嗷嗷叫,一个劲闹腾他妈。 “乖乖乖。” 左边拍拍朱棣,右边抱抱朱棢,她头都大了一圈。 好不容易喂完两个孩子,侍女帮忙换尿布,抱着两个孩子来回走动的哄着。 “娘。”朱标儿吃完了晚饭,费力的提着差不多有他半身高的食盒,慢吞吞挪进来:“吃饭啦。” 掀开盖子,冒着热气的老母鸡炖参汤,糖水煮红鸡蛋。 看到红鸡蛋第一眼,阿英挥挥手:“端走端走。” 朱标儿搬来板凳,踩着凳子爬上去,舀一勺红糖水,递到亲娘嘴边:“娘亲不可以挑食。” 娘亲苦恼极了,虽然标儿孝心可嘉,被儿子喂吃的,心里美滋滋,可那红糖鸡蛋水打她怀孕开始,每天三个实在是吃腻了。 “标儿……唔……” 阿英眼神哀怨吞下塞进来的鸡蛋汤,娘还没跟你商量呢,你咋就下黑手呢? 标儿刮了刮碗里的鸡汤浮沫:“娘亲,不可以挑食的,娘亲说过只有好好吃饭,才能身体健康。” 标儿娘亲:头一次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 算了,儿子说啥都是对的。 痛并着快乐吃完标儿的爱心餐,标儿收拾好食盒,拖着盒子离开。 照顾阿英的侍女想上前帮标儿提盒子,大公子朱标板着小脸,义正言辞奶声奶气的拒绝了:“标儿是小男子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爹爹不在家,就让标儿照顾娘亲。” 说着,磕磕绊绊拖着盒子离开。 阿英感慨:“这孩子真是乖的不得了。” 朱标的确很懂事,难得的是知行合一。不会因为年纪小答应的事情就耍赖不去做,当然这与几位先生和父母的教育有关系。阿英做月子期间,朱标儿迈着小短腿,努力像侍女姐姐学习换尿布,母乳不够还要用奶瓶喂奶,人生第一次洗尿布,小标儿被熏到飙眼泪,可怜巴巴躲在娘亲怀里嘤嘤嘤一阵子。 好奇的问娘亲:“标儿小时候拉臭臭也臭臭吗?” 阿英正在翻看朱元璋送来的物资申请列表,里面详细记载开战后需要及时补充的各项物资,如药品,纱布,火药,以及粮草支援。 这些东西由刘李两位先生详细过目,并做出了修正,递到阿英面前只需要她盖章签字就行。 嫁给朱元璋后,王梁兆主动将自己那块公章当成贺礼送给阿英。 王家少爷心思玲珑,自然明白朱元璋有龙兴之象,他拿着郑家商队的牌子,万一日后犯了新皇帝的忌讳呢? 再说他是商队的投资人,原始股东,等朱元璋发达了还会亏待他? 所以王少爷心甘情愿给朱元璋两口子当牛做马。 “标儿小时候也会拉臭臭的臭臭哦。”手中不停,不断落笔写下数字,阿英头也不抬的解释:“但是标儿是娘亲和爹爹的孩子,所以给标儿洗尿布,娘亲和爹爹都心甘情愿哦。” 标儿皱起眉毛:“为什么呀?” 阿英放下笔,摸摸小脑瓜:“因为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和爱呀。” 标儿反问:“那咱对弟弟们同样还有责任和爱对吗?” 阿英笑道:“标儿喜欢爹娘吗?” 标儿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在标儿眼里自己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父母。 成长道路上的问题,他的父母会不厌其烦的耐性解答,帮助小标儿茁壮成长,成为一个明事理的孩子。 阿英继续道:“所以标儿对于弟弟,是出自于家人的责任心和爱,这种责任心和爱需要在抚育的过程中慢慢培养,就像我和你爹教育你一样。” 朱标似懂非懂,但他努力做到。 阿英则觉得朱标是朱元璋的长子,日后绝不会有庶子这玩意,所以不存在嫡庶的区别。 历史上朱标可是长兄如父,深得其他弟弟妹妹们的尊重和喜爱。 要知道,朱标和朱元璋共用一套皇帝班子,开国元勋如李善长常遇春蓝玉宋濂等等,全都被朱元璋打包塞进太子府里去了,说一句朱标是当时的副皇帝都不为过。 而这样的朱标除了是位温文儒雅,仁慈殷勤的储君外,还是位对家人有着责任心,循循教导的好孩子。 历史上的朱标:咱还会用鞭子和棍子抽弟弟呢! 不出意外,阿英和朱元璋各忙各的事业,在生活和教育上对后面的孩子难免不像对朱标这样全心全意的投入精力。 所以阿英希望标儿能成为家里的小家长。 第147章 杨宪入集庆 朱标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双胞胎里的朱惘软绵绵的,醒了不会哭闹,咿呀咿呀等哥哥冲好奶粉喂奶奶。 而另一个朱棣,则让朱标小脑袋发蒙,刚刚冲好奶粉,这小子不仅不吃,哭声响亮了,翻来覆去折腾。 朱标:好想揍他! 很多年以后,关于朱标教育朱棣的问题上,胆大包天的朱棣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哥拿棍子。 将娃娃甩手教给好大儿,阿英短暂从月子期间解放出来,马不停蹄调动各方物资送往前线。 因为小明王的暴毙,刘福通和张士诚打得不可开交。 而朱元璋成功苟到三年发育期。 现在张士诚调转枪头来打朱元璋,竟然意外崩掉了牙,发现这货居然是个属刺猬的,浑身上下都是刺,扎得他满地乱爬。 徐达镇守镇江,击败张士诚的进攻,寻与汤和围攻常州。 朱元璋亲至镇江,拜孔子庙,谴儒士劝课农桑,开垦田地。 同时,得夏昱,孙炎,杨宪等儒士。 收到朱元璋寄来的书信,发现这三熟悉名字,阿英对比图书馆里的年表记载,发现历史中朱元璋是先得三谋士再占领镇江,而这里则是占领镇江后,再得三谋士投靠。 转念一想,历史上带兵攻打朱元璋的刘伯温现在还在交通部干苦力,顿时放下心了。 什么谋士名臣,统统拉回来干活。 闰二月,冬春交际,万物始发。 一行人马离开镇江,长途跋涉后返回集庆。 为首的正是朱元璋新收入麾下的谋士——杨宪。 杨宪年纪轻轻,意气风发,打量着集庆城,询问身边的骑兵:“这城内守门的怎都是老卒?” 入城时,盘问的官员苍老年迈,须发皆白,行走间龙钟老态毕露。 按照常规,这些超过年岁的官吏不得在职,当办理请辞手续才对。 旁边的骑士掏出腰牌,递给老官员核验,两人低声交谈一番,回到车队的骑士冲杨宪说道:“这是经年累月,在集庆城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官吏,他们守着集庆城的城内,别说有陌生人,就是只陌生蚊子都能给你认出个公母来。” 正说话间一个集庆本地的商队擦肩而过。 一副老眼昏花模样的老城管毫不避讳的收下对方的银子。 车队驶入城中。 杨宪惊讶的发现那个老城管朝右边打了个手势。 两个躺在城墙脚下唱莲花落的瞎子,杵着拐杖,沿着道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杨宪愣住了:“这……瞎子……” 骑兵带人进城,朝军营行去,耐心解释道:“那是夫人手底下交通部的探子,专门负责探听陌生行人的动向。” 杨宪敏锐抓到重点:“夫人?那位朱夫人?” 骑兵深深看了他一眼:“咱们称呼夫人为马夫人。” 宋朝以前,例如三国时期,女子不冠夫姓。 如孙策之妹,乃是“孙夫人”。 另有“甘夫人”“丁夫人”等等。 自宋到元末,女子冠夫姓,但提起卓越杰出的女性,人们仍然保持尊敬,独称其姓。 杨宪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在杨宪看来,女子当遵从三从四德,朱夫人当以元帅为天,日后若是入主中宫,此番行迹未免招来非议。 杨宪没有任何掩藏的心思叫身边的骑兵看得一清二楚,覆盖着黑甲的面容无声勾起嘴角,露出个冷笑:什么玩意,敢轻视他们家夫人? 杨宪见到水泥路,大感惊奇:“此物为何?” 骑兵回答:“此物为水泥,可保日行千里,是咱们夫人想出来的新鲜物。” 杨宪心头烦躁,见了挂着救济所牌子,门口围着老少,认真听里面的人讲话,他凑过去听了会儿,发现讲得都是些常见的救急法子,便又问:“此间甚好,名为救济所?” 骑士恨不得鼻子翘到天上,可劲夸他们夫人。 然而儒生出身的杨宪,听完反而更郁闷了。 朱元璋叫杨宪回来,是想送来给阿英和刘李两位先生帮衬一二。 杨宪擅长吏书文案,经纶较几位大先生略逊一筹,但是个能干的实战派 这股郁闷在递交引荐信,求见中军大帐,以为能见到以李善长为首的集庆谋士集团。 却见到帐中一边哄孩子,一边坐在帅位上执朱笔批红,做妇人打扮的年轻秀美女子时,嘴唇颤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夫人不该在此。” 此言一出,帐中鸦雀无声。 一旁打呵欠的刘先生眯起狐狸眼,冷冷地看着他。 哟这人谁啊? 脸皮子真大。 刘先生眼皮子一撩,抢在阿英开口前冷笑道:“中军大帐岂容尔等在此狺狺狂吠?” 杨宪大声呵斥:“正因是中军大帐,夫人一介女流,又岂可越俎代庖,擅自做主军中大事?” 话锋一转,冲看热闹的李善长而去:“我乃江南行枢密院知印杨宪,正是奉元帅之命,来向李先生要粮。” 李善长呵欠不打了,千年老狐狸面无表情,学着刘伯温的样子,冷冷看着面前的杨宪,这是仗着元帅在江南置行,重用儒士来给自己下马威呢。 可惜呢这人挑错了对手。 第148章 争锋 杨宪是个狂人,相当狂的狂人。 这年头但凡是跟儒士沾点边的,狂得叫人头疼,偏偏他又是有能力能做事的人。 但阿英不在乎他能不能做事。 朱元璋手底下能做事的人海了去了。 单论阿英自己,就有刘伯温,陈遇,庄婉,王二少等能干活做事的。 “要粮?”帐中响起一声轻笑,宛如春风拂柳,那位马夫人眸光如秋水,亮若繁星,具有震慑性的盯着举止傲然的杨宪:“便是朱重八在我面前,也不能说出个要字。你杨宪何时能当着我这方中军帅印,替中军统帅做主了?” 阿英指尖对着桌面上,摆放的一块玉印,冷笑道:“咱给朱重八管理后勤,出谋划策,建设城务的时候,你杨先生还没出书院吧?栋梁才不做,非要学那朽木不可雕。” 杨宪脸色通红,他本不善辩驳之术,欲要自辩,又被旁边的刘伯温拦住,几句话冷嘲热讽下来,杨宪羞恼交加,狠狠甩袖:“诸位与女子同室为官,某不愿同流也。” 说罢,大步离去。 帐内恢复寂静。 刘伯温目光由锐利转为懒散,继续打呵欠,李善长眉眼弯弯,仿佛和刘基换了皮囊,朝阿英拱拱手:“夫人,江南儒士,非善辈,可因其有大才,故而不得不用。” 阿英半点都不生气,她早就知道有人看不惯她替朱元璋干活呢。 “先生呀,您瞧瞧,这帐内的刘先生暂且不论,单论陈遇,宋濂几位先生,心性才学,样样远胜江南儒士。这满帐的先生们,难道不如他们也?” “不过既然善长先生说那人有大才,这样吧,集庆图书馆缺个学识渊博的博士,不如留下来修书?” 修到什么时候,全看她心情。 至于杨宪的意见……重要吗? 李善长笑着摇头:“但请夫人所愿。” 阿英非常配合李狐狸:“劳烦先生请叶兑先生走一趟吧。” 李善长拱手行礼:“夫人有令,善长莫敢不从也。” 阿英无语子,李善长你就仗着咱们宠你可劲折腾吧。 途中,庄婉抱着册子找阿英商量事情,关于炼铁厂的修建和生产问题,以及在什么地方扩厂。 大家都挺关心这事儿的。 尤其铁乃武器,放在前朝里擅自炼铁那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可如今世道混乱,朝廷龟缩一隅,各路反王相互厮杀,整个晋西北,呸,整个元朝乱成一锅粥。 所以谁先铸造铁器,谁就抢占先机。 铸铁厂的事是阿英一手操办。 朱元璋的猜忌心在某些绝对重要的问题上,已经隐隐显现。 他既信任他们,又信不过他们。 所以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了好几晚被阿英一脚踹下床后,抓着媳妇的脚灵光一闪,大喊媳妇交给你了! 阿英:累死我算了。 说归说闹归闹,自家老公的事还得挽着袖子亲自上阵。 整个炼铁厂从选址到修建,从设备图纸到工人冶炼。 阿英整得毫无纰漏。 深山老林,不见天日的深山腹部,一座座隐秘的炼铁厂加班加点运转不休。 源源不断的铁优先制造武器,输送到前线供给朱元璋的士兵使用。 单论朱元璋托付给阿英炼铁厂的事情而言,诸位人精谋士能一窥夫人在主公心中地位之重要。 中午休息半个时辰,各自回家吃饭。 李善长在马路边拦下一辆公用马车,正要上车,旁边挤进来一个人,抢先一步登上马车,还居高临下语气尖酸:“善长兄莫非未老先衰,腿脚不便?” 李善长眼皮子一跳,这瘟神心情不佳啊。 转念一想,嘴角露出苦笑,得,护主来了,为那位夫人找场子呢。 马车沿着水泥路慢慢跑起来。 先前提过,水泥路跑马伤马蹄,故而城中多修蹄铁的铺子。 马蹄哒哒声奏响,一路向府邸驶去。 车厢内,唯有刘李二人。 两人间气氛凝固,不发一言。 刘伯温往后仰靠在车厢铺着软布的壁上,睁着眼睛虚望车顶的装饰。 他不言不语,李善长终究憋不住,苦笑道:“伯温兄,何必呢?” 刘伯温声音淡淡:“今日入城的商队,是来自浙东,从未到过集庆,专门做木炭生意的浙东商人。” “是。”李善长坦然承认:“我门下有学生,家中乃是木炭商人。” “出生浙东。” “来往集庆。” 李善长不觉得他的心思能瞒过刘伯温,正如刘伯温的心思瞒不过李善长,他二人如矛盾之说,又如焦孟,相互制衡彼此牵制,不可缺一。 若是缺了谁,剩下那个可就寝食难安了。 他家主公可不是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人,除了英夫人外,那位洞察人心,玩弄权术,英明神武的元帅不会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 包括他李善长在内。 用人和信任,并不冲突。 刘伯温冷冷地道:“怎么,你李大先生还有着急的时候?” 朱元璋在江南设立枢密院, 重用江南儒士,饶是胸有成竹如李大先生,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投奔朱元璋的谋士,要么为名,要么为权。 而朱元璋重用江南儒士,令集庆的小团体产生危机感,刘伯温这几天看见叶兑三番两次提着酒壶登门拜访李善长。 这是准备抱团,来拜码头呢。 意思是往日里兄弟多有得罪,今日登门谢罪,日后咱们有劲往江南儒士处使。 一时间,明争暗斗的集庆集团,因为江南儒士的撅起,而团结一致,以李善长为首进行反击。 李善长叹道:“伯温兄今日所见,那江南儒士们,对女子干政极度反感,若英夫人日后执政,必然遭到反对。” 刘伯温沉默不语,讥讽收敛三分。 李善长布局设下圈套,引那自持甚高的杨宪入局,元帅身边有叶兑等人做耳目,江南儒士中杨宪性子桀骜不驯,狂妄自大,对女子感官最恶。 便设法让杨宪来集庆领粮。 集庆中英夫人暂代元帅之职责,内外兼管。 在集庆人和集庆集团眼里,大家吃喝拉撒,吃穿用度都是英夫人负责,平日里生活惬意潇洒的很。 例如那个谁,叶兑,去年大冬天没事干跑到寒枫寺赏梅花,结果生病了没人照顾,躺在家里高烧不醒,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还是英夫人说几天不见了,让叶兑附近的救济所员工上门查看,发现实况不妙,连续几天往肚子里灌药,这才把人救回来了。 没有英夫人管着这帮文人,他们七天敢浪死自己三次。 所以大家服从管教,服服帖帖的。 而杨宪则不同,他出生江南名儒世家,自小接受传统教育,认为女人就该三从四德,所以几番见闻下,杨宪晕了头,朝英夫人爆发了。 刘伯温勾了勾嘴角:“你们解决不了江南那帮穷酸,偏偏要借夫人做刀。” 李善长很光棍,两手一摊:“谁让元帅只听夫人的话呢?” 第149章 朱元璋的心思 听完李善长这番话,刘伯温没有出声。 马车停在李府门口,门房小厮隔得老远看见自家老爷回来,便迎了上来。 李善长撩开帘子,临走前对刘伯温说道:“我这番心思,如何瞒得过英夫人?她既然没有反对,便是默许此事。江南儒士多为迂腐之辈,奉行后宫不得干政的旧例,可自宋起,便有刘娥垂帘听政之事。更何况英夫人之才能不下于刘娥,何苦困于后宅,郁郁不得呢?” 李善长深知刘伯温有多么难缠,一旦刘伯温认定自己对英夫人不利,那么这位平日里懒散孤僻,喜欢阴阳怪气的同僚就会毫不犹豫变成剧毒的毒蛇。 李善长可不希望有刘伯温这个对手。 大家还是做朋友更好。 因为关于英夫人干涉政务的问题,以李善长为首的集庆集团乐见其成。 有个能干的妻子和母亲,对大帅和公子们而言,是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刘伯温垂眸不语,他不得不承认李善长说的对。 可承认李善长说的对不代表他心里不能不爽。 刘伯温翻出袖子里的小本本,坐在奔驰的马车上,认认真真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李善长坑刘伯温和阿英一次。 下次双倍奉还。 而元帅府中帮助娘亲换弟弟尿布的朱标提出自己的意见,他非常讨厌今天冲娘亲大吼大叫的杨宪,小眉毛拧成螺丝钉:“娘亲,为什么爹爹要叫他回来啊?” “标儿不喜欢那个杨宪?”阿英将奶水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后,喂给襁褓里的朱棣。 白白胖胖的朱棣学会翻身了,平时还会欺负比他体弱的弟弟,拳打脚踢,可有劲儿了。阿英重点照看朱棣,不是因为她偏心,而是这孩子太皮实了,稍微不留神,一个脚丫子踹,能把他弟弟朱惘踹哭。 朱惘哭起来声音特别小,像受到委屈的猫崽子,伊呀呀呀的哭,小脸蛋憋得通红,鼻尖挂着鼻涕泡泡,模样可怜极了。 朱标哄着朱惘,咬牙切齿的盯着冲他咯咯笑的朱棣,默念:这是我亲弟弟,这是我亲弟弟,不能揍他! 深呼吸气,平复心情。 然后回答娘亲问题:“标儿不喜欢他,因为他仅凭一面之词,陈规陋习,就否定了娘亲的努力。” 从杨宪朝阿英出言不逊起,到朱标登基前,对于江南儒士,懿文太子都抱有极大的反感和厌恶。 关于娘亲的问题,他和老爹朱元璋一样,谁欺负娘亲,他们能记仇一辈子。 阿英摸摸朱标的小脑袋,循循善诱:“那标儿知不知道,为什么杨宪会来集庆?” 标儿皱眉,疑惑不解:“这是问题吗?” 阿英反问:“杨宪厌恶女性干政,你爹明知道集庆是我在当家做主,为什么会送杨宪来添堵?” 朱标马上回答道:“先排除爹爹是给娘亲添堵!” 阿英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爹爹不是给娘亲添堵呢?” 朱标认真反驳:“因为爹爹并不在意娘亲参与政事,爹爹不是个心胸狭小的男人,他绝不会掖着藏着用手段。” 因为家中父母相处时,绝不会用阴私手段。 彼此很注意距离感,如果阿英有什么让朱元璋感到不适的地方,朱元璋会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反之亦然。 从始至终,两人坚决贯彻不隐瞒,不留疙瘩过夜,有话直说,彼此坦诚的原则。 阿英很欣慰:“好吧,你赢了,我的标儿真聪明。你爹爹想重用江南儒士,又讨厌他们满嘴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固守成规。而集庆这边的文人各有各的心思,李善长隐忍,叶兑狷狂,陶安精明,剩下者与三者抱团依附,这种行为让你爹爹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借江南儒士之手迫使集庆这边融合成体,力往一处使。” “再利用集庆的手段来敲打江南儒士,告诉他们,别以为除了你们,咱无人可用。” 一番解释,听得朱标目瞪口呆:“那娘你怎么知道的啊?” 阿英伸手掐他小脸蛋:“你爹什么心思,他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屁还是要拉屎。”翻了个白眼,后牙根痒痒:“咱就是他的工具人。” 镇江元帅府,正在查看舆图的朱大帅鼻子痒痒,朝天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难道是英英在想咱?” 他得加把劲,赶紧搞定张士诚回家看老婆孩子。 三日后,叶兑携书信,带着浩浩荡荡的粮食抵达镇江。 朱元璋亲自率部迎接。 风尘仆仆的叶兑面容俊朗,是个阳光帅气的小青年,见到朱元璋后,倒头就拜:“某叶兑拜见主公。” 朱元璋一把扶住他,两人执手凝噎:“一路奔波,辛苦阿兑了。” 说罢,命人接风洗尘。 朱元璋在前,身侧紧跟叶兑,而后是以夏,孙为首的儒士落后半步,行走间交换一个隐蔽的眼色。 入帐中,叶兑递交粮草数目,武器皮甲数量与朱元璋。 朱元璋仔细过目后,扫视叶兑身后,惊奇道:“怎不见杨宪与尔等同归?” 叶兑回答道:“杨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又有子健之才,夫人主力推修图书馆,一旦图书馆建成,可面向集庆,亳州,定远三地学子开放,故而请留杨兄于集庆修书。” 言下之意,大帅,杨宪得罪了夫人,被留下来塞进犄角旮旯里修书去了,至于啥时候放人得看夫人心情。 说不定要修一辈子呢。 朱元璋差点笑出声,看看听到杨宪被留在集庆修书后,那些喜欢用之乎者也劝他善良,劝他大度的儒士们铁青的脸色,今晚能吃三大碗饭呢。 脸上装模作样:“哎呀,既然夫人看上杨宪的才华……” 等等,这话意思不太对。 朱元璋琢磨得换个说法,下面孙炎跳出来反对:“夫人乃一介女流,自古牝鸡不得司晨,女子当遵从三从四德,修身养性,相夫教子方为上上,怎可插手孔孟之学?” 叶兑瞅瞅朱元璋的脸色,很想给这人竖个大拇指,你是不知道咱们大帅爱妻? 咳嗽两声:“这位是?” 第150章 滚开啊杨宪 朱元璋差点笑出声,看看听到杨宪被留在集庆修书后,那些喜欢用之乎者也劝他善良,劝他大度的儒士们铁青的脸色,今晚能吃三大碗饭呢。 脸上装模作样:“哎呀,既然夫人看上杨宪的才华……” 等等,这话意思不太对。 朱元璋琢磨得换个说法,下面孙炎跳出来反对:“夫人乃一介女流,自古牝鸡不得司晨,女子当遵从三从四德,修身养性,相夫教子方为上上,怎可插手孔孟之学?” 叶兑瞅瞅朱元璋的脸色,很想给这人竖个大拇指,你是不知道咱们大帅爱妻? 咳嗽两声:“这位是?” 孙炎脸庞通红,觉得叶兑轻视他,喝道:“在下孙炎。” 叶兑明显不惯着,先装出苦思冥想,在孙炎发火前猛的一锤掌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孙兄啊。” 这句孙兄把孙炎给整破防了:我们俩认识吗?关系很熟吗?你不要上来就攀亲道故好嘛? 叶兑还没等他发火呢,口舌伶俐:“孙兄刚才的话是反对杨兄修书呢,还是反对夫人修建图书馆呢?” 孙炎一愣,没听出来叶兑挖得坑,傻傻的问道:“有何区别,杨宪有才学,当为大帅效力,而夫人为女子身,当安分守己,自请辞罪,不得干涉政务。” 哟,这位不光叫夫人撒手不管,还叫人负荆请罪呢? 叶兑觉得吧这人不能这么不要脸,真不知道这种没眼色的家伙怎么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的。 要是李善长那个阴损的家伙在此,能坑得这厮不留底裤。 叶兑淡然一笑:“区别?区别在于身为读书人,江南儒士出身的名流,一心修孔孟之道的儒生,竟然视修书这等名流千古,天下读书人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之事为毒蛇猛兽,避之不及。此举,是该算在他杨宪头上,还是你孙炎头上?莫不是叫天下清流取笑你江南孔孟乃沽名钓誉,只为权势奋斗的庸碌之流?” 此言为杀人钢刀,逼迫杨宪在集庆修书,谁要是有意见,谁就是孔孟之道的庸碌之辈,只想升官发财不想为往圣继绝学。 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卡在孙炎脑袋上。 他敢接吗? 他自然不敢。 所以得把锅甩回去:“我等乃孔孟儒生,自然为往圣继绝学义不容辞,但如今天下分裂战乱四起,比起修书,杨宪更该为百姓安身立命而奔走。” “至于那位夫人,应该回归本职,男耕女织,阴阳调和,乃千古轮回之道不可逾越。” 孙炎死咬住马夫人干政不放。 叶兑简直要被他执着的信念气笑了,得,这人属驴的。 你敢不敢看看咱们主公那双眼睛里摄人刺骨的杀意? “孙兄,你可知我此次送皮夹甲几何?粮草几何?药材几何?” 孙炎皱眉,这他如何知晓? 叶兑直接报了个数字。 在场的吃瓜群众惊住了:这数量巨大的数字从何而来? 在场众人例如徐达汤和等集庆旧部神态淡定。 要知道他们家嫂子可是金财神,这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儒士,以后肯定有后悔的时候! 不跟着嫂子吃香的喝辣的,难道跟着穷酸喊什么牝鸡司晨的口号? 汤和翻了个白眼,把头撇向一边,他怕再看两眼忍不住冲上去揍他丫的。 孙炎同样惊呆了:“这……为何……能有如此巨大的数目?” 要知道江南粮仓,富甲之名响彻天下,他最大的依仗就是朱元璋拿下江南后,在粮草和后勤补给上打不了富裕仗,肯定不得不重用他们这些氏族。 可…… 可…… 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说好的一穷二白呢? 你朱元璋骗人! 孙炎嘴唇哆嗦了几下,正要辩解,一声厉喝忽然暴起,吓得他一机灵,愣愣的看着慷慨激昂的叶兑,正在高谈阔论。 “士兵身上穿的衣,嘴里吃的粮,战场上能救命的药,抵挡敌人进攻的盾牌,击溃敌人的武器,这些都是你孙炎嘴里牝鸡司晨的夫人辛辛苦苦,殚精竭虑筹备而来。” “你!孙炎!一个背弃元庭,选择弃暗投明的人,怎可说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话?倘若夫人回归后宅,这些士兵谁来保证后勤?你孙炎能负责吗?” 孙炎张张嘴:江南有粮啊! 叶兑压根不给他机会开口,语速飞快:“再说大帅出征在外,士兵中以集庆,定远,亳州三地者居多。如今夫人在后方坐镇,百姓安居乐业,士兵们才能安心为大帅卖命。” “可你孙炎究竟是何居心,竟然敢叫夫人不顾后方百姓,洗手做愚妇?莫非你是元庭派来的探子?” 哐当一顶帽子扣下来。 孙炎被连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对着朱元璋给自己辩解:“大帅,臣绝无二心啊,您要相信臣啊!” 朱元璋看见孙炎被叶兑骂得哑口无言的场面,心里直呼痛快。 你们这帮老匹夫,见天在咱耳边逼逼叨叨。 这也不许,那也不行。 咱这大帅给你们当得了。 还是媳妇知道咱的意思啊,把杨宪直接扣下,叫口舌伶俐擅长辨术的叶兑撸袖子跑过来吵架。 漂亮!太漂亮了! 狠狠出了口恶气的朱元璋还得做表面功夫,亲自起身走到孙炎面前,将他扶起来,语气亲切:“叶兑心直口快,虽然说的都是真道理,但咱还是相信你对咱的一片忠心的。” 朱元璋亲自来扶,孙炎本来还挺感动的,听到他说叶兑说的都是真道理,顿时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差点把自己气噎过去。 好嘛,你们狼狈为奸欺负老实人。 “孙炎啊。”一个重重的拍击,险些压倒孙炎的小身板,他听见头顶上响起朱元璋低沉温和,却透出几分冰冷杀意的声音:“夫人的事情,咱不希望你们有人再说三道四。杨宪在集庆修书,乃是利天下的好事,你们若是实在思念,咱就送你们到集庆,好好陪着他。” 声音犹如粹毒的锋芒,刮在孙炎身上,寸寸剧痛,牙关颤抖:“臣,明白。” 谁他妈的想跟杨宪在集庆修一辈子书啊? 滚开啊杨宪! 第151章 清明雨祭亡魂 朱元璋借叶兑敲打心思浮动的江南儒士一伙,接下来的工作顺利展开。 清明节前,战事休整。 朱元璋回集庆过节。 先前战死的士兵,尸身完好者,集体送回各自家乡安葬,尸身破损无法辨认者,则由同僚割下一缕头发,尸体火化,将头发送回故乡统一安葬。 清明节前,雨落纷纷。 集庆下了一场小雨,无数百姓身着麻衣,胳膊缠着一条指宽的白麻布,面容肃穆,表情沉痛,行走在大街小巷,朝城外涌去。 遇到左邻右舍,大家彼此点头,当做打招呼。 巷子里的酒肉铺子外,悬挂着白幡。老板娘四十来岁的年纪,牵着两个小孙孙,带着年轻的寡妇,关上店铺门后,加入人潮大军,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寡妇的丈夫早就死在了元军中,但她被婆母和公公照顾得很好,视若亲女,不曾在吃喝穿戴上少过一分一毫。 她年轻的脸庞挂着忧愁,哀叹道:“婆婆呀,我们走到什么地方去呢?” 水泥路面湿润磨脚,薄薄的布鞋浸透了,里面潮湿难受。 恨不得将裹脚布洗一洗再放在大太阳下好好暴晒。 她是小脚,足长不过三寸,脚尖儿裹成畸形,趾骨折断卷曲在脚心里。 脚尖行走时间过长,便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裹脚起源于北宋,而兴于南宋,到了元朝时期,统治者为了统治目的,大力鼓励汉族女子裹小脚,特别是江浙、岭南地区,以不缠足为耻辱。 可寡妇的女儿,已经到了裹脚的年纪,行走间奔如脱兔,活泼好动:“娘亲,你和阿奶好慢啊。” 小姑娘穿着双便于行走的鞋子,蹦蹦跳跳。 在她这个年纪,寡妇已经被家里人裹了脚,撕心裂肺的痛哭。 自打朱元帅打下集庆,赶走元庭,在此定都后。 集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男人们不再害怕抓壮丁,只要肯干活,就能养活自己。 女人们可以去工厂里做纺织女工,赚钱补贴家用。 以前朝廷鼓励缠足,女人行走不便,带着小脚成了男人的拖累,一家好几口人全靠一个顶梁柱。 如今在朱大帅的推动下,大部分女子进行放足,除了那些高门大户,不需要下地劳作,将缠足视为上流的氏族外,底层百姓对此从抵抗到接受,从接受到支持。 因为好处肉眼可见。 家里多出能干活的人了。 男人们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女人也不用为了迎合男人的审美而伤害身体。 其实欣赏三寸金莲的都是些自诩风流的书生,手里有几个钱的土财主,还有那些高门大户。 打救济所进行几场缠足危害的宣传,称天足才是真美丽,咱们家夫人就是天足后。 将朱大帅夫妇二人视为恩人的百姓们自然而然转变了立场。 利益,才是最实在的。 寡妇温柔慈爱的目光望着女儿:“路滑,你慢些。” “知道啦,阿娘。” 她穿梭在人群中,不小心碰到行人,便冲对方甜甜一笑,说声对不起。 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就像雨夜里生长的青青嫩草,带来勃勃生机。 谁舍得生气呢? “娘亲……”冷不丁,撞进一个如铜墙铁壁般坚硬的怀里。 “小姑娘,小心啊。” 那是个身强体壮,少了个胳膊的年轻汉子,面容宽厚,目光温和,稳稳托住小姑娘的胳膊拉了一把扶稳了。 啊,这个叔叔好高啊。 踮起脚尖,脖子都酸了,小姑娘嘀咕道:“叔叔,你好高啊,那么高,那么大,有三个王小狗大呢。” 男人沉默不语,温柔抚摩小姑娘的头。 “妮儿。”身后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一大一小同时回头,喊话的妇人微微一愣,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皱眉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你是上次来咱家铺子里吃肉喝酒的汉子?” 男人怔住:“你……” 妇人连忙解释道:“柳家巷子,卖肉食的铺子,咱男人元兵的那个!” 男人眼神恍惚,回过神,喃喃道:“是嫂子啊。” 妇人很高兴:“你那些兄弟呢?” 男人抿了抿嘴唇,眼里闪过痛苦的光:“都死呢,死在镇江了。”他们兄弟几个里面,就活下来他一个呢。 活下来,胳膊也没了。 “啊。”妇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神色慌乱:“你,你别太伤心了,咱不该问的……” “没事。”男人反而不在意:“他们家里人,得了抚恤银子,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呢。”说着,将自己断了一只胳膊的身体展示给妇人看:“你看,虽然这条胳膊没了,但像咱们这样活着退下来的伤兵,不能回军队的话,可以到当地的工厂干活。等做完清明法祭,咱就跟工厂里的师傅学手艺去。”说出自己的打算,男人脸色轻松不少。 妇人鼓励他,说:“工厂里的师傅,技术很好的,你跟着他们好好学,将来不愁娶不到媳妇,少个胳膊断个腿的常见的很,再说咱们这边不歧视丘八,好些媒婆说这些退下来,能学技术,在厂里有固定工作,会赚钱养家的士兵更受欢迎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面裹着小脚,行动不便的寡妇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婆婆,你等等咱呢。” 妇人指着自己的儿媳妇,介绍道:“这是咱儿媳妇,早些年家里老大被抓壮丁死在了战场上,就剩下她孤零零的,带着个娃娃。” 男人闻言下意识望过去,绵绵春雨中,那一袭白衣的寡妇面容清秀,颜色寡淡,像是察觉到陌生男人的视线,头一抬起来,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愣住,继而不自在挪开目光。 “咱们一块儿出城吧。” 妇人眸光转动,左右打量,心里微微一动。 她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年纪轻轻非要守活寡挣贞节牌坊。 现在这个世道,守贞节牌坊给谁看呢? 原本这孩子和老大青梅竹马,在他们老两口眼皮子底下一块长大,后来遇到战乱,颠沛流离,她便与家中走散了。 她不光是他们的儿媳妇,更是当女儿看待。 一行人结伴而行,继续踏上出城的道路。 第152章 行人欲断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跟随大部队来到城外,这里早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却鲜少发出嘈杂喧闹声。 百姓们自觉的压低声音,小声交谈,面容肃穆而沉痛。 护城河外杨柳依依,纤细如少女手臂的柳枝随春风摆动。 细雨蒙蒙,河水静流。 岸边搭建起两人高,足有数十米宽的极台。 祭台通体乌黑,四周悬挂祭祀用的白幡,前置干净的草席,上摆祭祀牲畜,酒水等物。 祭祀台前,另起一座木棚,以乌油布覆顶,不见天日,不受风吹雨淋。 “那是……”寡妇视力不好,眯着眼睛看过去,看得不是很真切:“盒子?” 同样望去的男人仔细看了一阵后,补充道:“是装骨灰,分不出尸身,亦无人收殓的骨灰盒。” “哎呀。”寡妇小声惊呼:“那些可怜人啊……” 可怜人? 男人想的确是可怜人,战场像屠夫的砧板,屠夫举起砍刀一阵乱剁,把骨头和肉搅和在一起。 战场上杀红眼的士兵和敌人死死纠缠着,武器没了就用牙齿,用拳头,抱着对方一块倒下去,再被后面的人踩成一团分不清敌我的肉泥。 他的兄弟们,早就找不回尸体了。 朱大帅仁慈,下了死命令,找的回尸骨的一定要找回来,由军需部根据辨别身份的牌子,统一火化后送归故乡。 而被碾压成肉泥,连头发丝都不剩的士兵们。 军需部带着他们用木铲,将肉泥连着薄薄一层泥土一起铲下来,再小心收敛到木盒子中,将那些木盒子火化后,交由朱大帅放入正在修建的英魂碑中供奉。 朱大帅说了,以后有他一口吃的,就有兄弟们一口吃的。 他活着他来祭拜兄弟们,他死了就由大公子来祭拜。 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为他为天下而死的英魂们。 男人眼眶发热,强忍着酸涩和泪意:兄弟们,大帅没有辜负咱们啊。 “咚咚咚。” 擂鼓声如闷响的雷点,缓慢,有力的奏响。 一个个身着麻衣,如百姓一样手臂缠绕白布的谋臣和武将们,陆续而出,成列在祭台两侧。 男人见到自己在军中时的主将徐达将军,将军面容肃穆,神色沉静,自有威仪。 徐达在军中名声极佳,算得上用兵如神,爱兵如手足。 所以他麾下的士兵爱戴将军,悍不畏死。 将军们卸甲去刀,谋士们卸玉带去冠。 鼓声渐歇,一道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牵着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带着到大腿高的小娃娃,走进百姓的视线中,登上祭台。 “元帅!”男人下意识惊呼,身边另一道叫声抢先喊出来:“夫人!” 两人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默默扭头。 清明祭奠,由朱元璋做主祭,马秀英做副祭。 《礼记·祭义》引出祭祀“贵质”和祭祀“不数”、“不疏”的主张。祭祀“贵质”就是主张祭祀场所和使用的器物崇尚质朴。 祭祀用清水,薄酒,粗布,草席,和竹席,祭祀进献的羹不加佐料,祭祀用的圭不加雕琢,祭祀用的场所打扫的干干净净。 哀乐奏完,由主祭祀者念悼词,亲自上香,再由副祭祀者重复以往。 巨大的香炉点燃熊熊烈火,炉后摆着牲畜肉食。 炉中吞噬着纸钱,清明节的小雨完全不能浇灭这份烈火。 主要祭祀完成后,百姓们自觉排成队伍,将手臂上的白布丢进火炉中。人群里压抑的哭声逐渐响起,越来越多的人们受到感染,小声哭泣起来。 祭台上牵着阿英的朱元璋目光沉痛:“战场给百姓带来的伤痛,是无法消弭的。” 阿英回握住他的手,彼此掌心相帖,温度传递过去:“但我们可以尽力去弥补。”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正如这乱世一样,百姓如猪狗,人命似草芥,在当权者眼里百姓的命不是命,是可以随意挥霍的东西。 朱元璋沉默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清明节前后,集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但这并没有影响集庆人对朱元璋的尊重,相反,他们越发敬爱朱元璋,自乱世后有听过以百姓做两脚羊的,有听说抓壮丁做草灰的,可头一次听说有主帅携老婆孩子下属给死去的士兵亲自祭奠做祭礼的。 清明节后,短短三天内,一座由纯黑石头打造,高十来米,四四方方的柱子竖起贮立在集庆城最显眼的位置。 上面写着“集庆英魂碑”,立碑人署名:集庆人。 四方碑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全部都是在镇江一战中,集庆出身的士兵们,不管找没找到家人,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 而找不到亲人的骨灰盒则统一放入寒枫寺安葬,由朱元帅自掏腰包出香火钱,请寒枫寺住持日日诵经文,超度早登极乐。 寒枫寺主持念声慈悲:“大帅乃心善之人。” 钱照收不误,毕竟人家主持养着好些孤儿,开销大,都要花钱的。 英魂碑立起来,每天都有百姓自觉的打扫,碑面干干净净,面前的台阶上摆放着不知名的野花。 春日万物生发,鲜花盛开。 有时候一连好几日,花儿叫不出姓名,却开出勃勃生机的美丽。 朱元帅回到家里,趁着修整期间好好和几个小子培养感情。 某天跟随他到集庆的孙炎不死心,登门拜访拜见朱元璋时,就看到他们家大帅穿着件棉布衣,怀里揣着两个娃娃,头顶骑着一个小孩子。 两个娃娃哇哇大哭,小孩子面无表情,发泄似的揪他头发,嘴里念念有词:“爹爹又把弟弟们弄哭了,等娘亲回来,爹爹要挨骂的。” 朱大帅平日里威风得不得了的人,那是未来的皇帝啊,愣是被三个娃娃搞得手足无措,这个哄一会儿,那个抱着晃一晃,最后向头顶上的小孩求助:“标儿快帮帮爹爹啊。” 该! 四岁半完全不想骑马丢人的朱标嘟嘴:“你先把我放下来啊,笨蛋爹爹。” 一阵鸡飞狗跳。 朱元璋擦擦冒出来的汗,一扭头,啊了声,这才想起来孙炎等候许久了,哈哈大笑:“过来坐,这是咱大儿子朱标,两个小儿子朱棣和朱惘。” 孙炎眼皮子一抽:这父不父,子不子的,闹成一团成何体统? “大帅,您要注意规矩,不可太过纵容小儿。” 此言一出,朱标愣住了,搂着两个弟弟,抬头朝他爹望去,哟,好家伙,他爹脸色黑得要吃人呢。 朱标儿摇头,这孙炎没眼力,要是换成他们家大先生,早就乐呵呵的夸奖小公子们真可爱真活泼和我们大帅感情深厚呀。 第153章 李善长:哈哈哈哈孙兄骑快点! 孙炎这人是没有眼色的,迂腐的,穷酸的,但也是有骨气的,认定一件事情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一连在朱元璋身边叨叨了三天。 直到下乡考察厂址的阿英回来后,自家老朱抓着她的手嘤嘤嘤诉苦:“媳妇啊,那个孙炎真不是个东西啊。” 阿英死鱼眼:“你干嘛了?” 朱元璋特委屈:“咱抱几个娃娃玩嘛。” 一旁喂弟弟们喝奶奶的朱标儿淡定补刀:“爹爹叫我骑马马,抱着两个弟弟学狗叫,被孙先生当场撞见了。” 骑马马…… 学狗叫…… 朱元璋见势不对拔腿就跑,身后响起恶龙咆哮:“朱重八,你几岁了?敢不敢正常点?” 仗着自己跑到安全距离,朱元璋嘴硬,试图反击:“咱不敢,咱跟自家娃娃玩,关他屁事,我呸。” 说完,路过朱标身边反手一抄,搂住尖叫的心肝宝贝大儿子跑了。 阿英气得脑壳疼,这人叫什么朱元璋,干脆叫朱三岁得了。 朱元璋这人记仇小心眼,不是开玩笑那种。孙炎得罪他的事儿半天功夫传遍上下,几个大先生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各种伤亡阵亡抚恤的问题,闻言撩起眼皮子皮笑肉不笑:“他是属耗子的,纯闲得蛋疼。” 这话真不假。 几个先生最近忙成狗,没空勾心斗角。 没想到被孙炎钻空子了。 幸好这厮古板顽固,冥顽不灵,虽有一身才华,却不讨人喜欢。 朱元璋记仇,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阿英受不了他,一脚把人踹下去。他爬起来抓起剑,冲到院子里舞了套剑法,然后冲进来一脸兴奋:“媳妇,咱有办法了。” “???”阿英茫然。 “整治孙炎的办法。”朱元璋右手握拳,捶打左手掌心,两眼放光:“咱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个顽固。” 阿英拉被子蒙住头:你高兴就好。 抱着账本路过的刘伯温被李善长拽住胳膊,神神秘秘问他:“伯温想知道大帅交代了什么事情吗?” 刘伯温冷脸三连:“不想,不闻,不听,再见。” 抽袖子走人。 李善长:“……”该配合我的你视而不见啊。 刘伯温:忙,别吵吵。 朱元璋一纸调令,将孙炎归到李善长麾下干活。 踏进交通部第一天,孙炎矜矜业业,胆战心惊,防范李善长这只狐狸使袢子,可迎面而来的青衣文士态度热情,举止温文尔雅:“孙兄,久闻大名,不如一见,真是一表人才啊,也难怪大帅看重你,非要将你调到交通部来干活。” 孙炎没想到传闻中集庆集团头目,老谋深算的李善长竟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一时间惊喜交加,交谈下来,更是被对方的学问见识所折服,深以为知己。 两人执手凝望,四目相对。 背后一个干活的刘伯温面无表情路过:滚滚滚,赶紧都滚,爷要干活。 经过李善长的热心指点,孙炎很快对交通部事务上手。 干活第一天,李善长抱来各种卷宗:“孙兄,这是往年沉积的旧账,麻烦你费心清算出来。”一通马屁送上,孙炎通体舒泰,心甘情愿干活。 李善长一出门,转头撞见盯着他的刘伯温,嘴唇一勾,温文尔雅浅笑:“刘兄呀,来来来,咱们好好聊天。” 刘伯温:“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善长把人拖到一边,按头,低声讲了一遍。 刘伯温不敢置信:“你们还敢再幼稚点吗?” 李善长啧了声:“什么叫幼稚啊,咱这叫彩衣娱大帅。” 刘伯温摇摇头走了,某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孙炎来交通部干活三天后,终于从堆积如山的账本卷宗里脱身而出,只剩下半口气的孙炎被李善长强行拽着,骑在自行车行走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美其名曰:考察。 屁股快颠散架的孙炎声音发抖:“李兄啊,考察什么啊?” 李善长最喜欢骑自行车了,尤其是这辆他花重金,请夫人改造过得山地自行车,飙到起飞,毫不在意形象,声音朝身后飘过去:“哈哈哈哈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孙兄既读孔孟之书,当遵孔孟之言啊,咱们下乡考察百姓疾苦,还有能不能满足修路的条件。孙兄再快点,哈哈哈哈哈……” 孙炎哭丧着脸,要了他老命。 下到乡间,遭到乡亲们热情招待,乡亲们拿出窝窝头配咸菜,再送来葫芦瓢装的浊水,一脸淳朴热情:“官爷们都饿了吗?咱们家没什么好东西,今年依仗朱元帅慈悲仁政,一村打了口水井,吃水用水,浇灌田地都能用上,好歹家里能吃上窝窝头,总算不用饿肚子了。” 这个村子偏僻且道路崎岖。 说声穷乡僻壤不过分。 孙炎捏着硬邦邦的窝窝头难以下咽,一口咬下去,险些硌掉牙齿,再看着李善长拿着窝窝头一口半个,就着咸菜吃得贼香,还和乡亲亲切说话:“咱就好几口窝窝头,真香,还是咱叔家做法地道。” 几个乡亲被他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 比对之下,捏着窝窝头,半晌吃不下去的孙炎就格外不讨人喜欢了。 因为道路偏远,晚上留宿于此。 李善长掏出碎银塞到老者手里,抓住对方的手不让推却:“朱大帅教导咱们,要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来对待,不拿兄弟姐妹一针一线,咱们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这钱你们要是不收下,咱们连夜就走。” 老乡只好收下银子,脸上笑成一朵大菊花:“你们都是好官啊,朱大帅是好人啊。” 第154章 悲催的孙炎 夜晚,破了个大口子的窗户哗啦啦灌着冷风。 孙炎躺在土炕上裹紧小被子,片刻后,一脸嫌弃的掀开被子:好臭。 数天没洗澡的酸臭味儿直奔脑门,窜进天灵盖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掀开被子没几息,一阵寒风刮过,孙炎的小身板在寒风中哆嗦几下,默默用两根手指掐起被角,姿态别扭的盖在身上。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呕,这味儿太冲鼻子了。 孙炎捏着鼻子,卷曲在被子里,时不时抓挠身上瘙痒的地方。 冷不丁抓出一只全身漆黑,张牙舞爪的小虫子。 “!!!” 妈呀!!! 孙炎一跃而起的动静惊扰到旁边打呼噜的李善长。 睡在同一个炕上的李先生咂咂嘴,伸手捏住那只小虫子,研墨写字的手指轻轻一掐。 叽咕。 目瞪口呆的孙炎发誓他绝对听见爆浆声音了。 “睡觉睡觉,孙兄莫怕,这些虱子咬不死人的。” 哈哈大笑两声,完全无视孙炎的心情,李善长卷起被子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孙炎:我睡不着,我想回家。 抱起被子坐在床头的孙炎睁大眼睛,生怕再有虫子爬过来,愣是一宿没睡。 次日,神清气爽的李先生从被子里爬起来,伸懒腰:“孙兄睡的可好?” 孙炎两眼茫然,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 “啪”肩膀一重,李善长毫无自觉性的拍拍孙炎肩膀,宛如亲兄弟的模样:“咱们今天再走远点,别急着回去,到山那边的村子里瞧瞧。” 孙炎嘴角一僵,微微抽搐,挤出像哭一样的笑:“善长兄……愚弟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去……” “哦?”李善长拉长了调子:“身体不适?那正好呀,我听说山那边有个隐居的神医,走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说完,拽着孙炎出门。 “孙兄岂可讳疾忌医呢?这番行迹颇令在下担忧啊……” 一路拖拽,重新踩着自行车上路。 山路崎岖,坑坑洼洼。 当孙炎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车胎损坏时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但他随即惊恐的发现一旁的李善长从包袱里掏出自带的修车工具,轻车熟路的补起了胎。 “善长兄……你……” “哎呀一点小爱好,在交通部干活要多多发展各种小爱好啊。” 其实李善长是搞粮草的,临时调到交通部专门负责管孙炎而已。 对此交通部真正的部长刘伯温翻了个白眼:你们幼稚不幼稚? 孙炎两眼一翻,差点晕厥。 “好了,孙兄请。” 李善长的声音犹如恶鬼的低语,缓缓在孙炎耳边响起。 一路山路颠簸。 山中多湿气,进入山岭地带空气潮湿冰冷。 孙炎哆哆嗦嗦跟在李善长身后。 这里风景秀丽,山峦叠嶂,绵绵不绝。 林间笼罩着青烟翠雾,潺潺溪水流淌声不绝于耳。 孙炎情不自禁感叹道:“此处风景绝美,正是采青登高,吟诗作对的好地方啊!” 这么个好地方,待他回去,找杨宪一起来! 孙炎说的采青登高,吟诗作对,可不是如今日这般踩着破烂自行车,折腾掉半条命的这种。 而是坐在最舒服,铺着厚厚绒毯的马车上,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与山水为伴,弹琴饮酒的儒雅风流之事。 脑子里一边幻想,双腿一边用力的踩踏自行车。 穿过一条狭窄的幽径,视线豁然开朗,一座小村庄闯入眼帘。 真真是阡陌纵横,桃花盛开,犹如桃花源记般的与众不同。 “这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啊。”听着身后孙炎的感慨,李善长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们进入村子后,几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杵着拐杖,满脸热情的出来接待。 “李先生。” 李善长明显来过,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几个光屁股的小娃娃追在他身后要抱抱,嘴里喊着李先生。 李善长挨个抱抱他们,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取出几片压扁的云片糕,给每个孩子分了几片。 而一旁的孙炎则心情很好的欣赏风景。 片刻后,晚饭时间。 孙炎举着筷子,眼神艰难的盯着玩意的…… 糠菜? 哀叹道:“李兄何苦为难我呢?” 李善长摇头:“孙兄咱何须为难你?” 说完,就着糠菜,香喷喷大快朵颐。 这一幕令孙炎心惊肉跳:莫非李善长真没骗人? 咬紧牙关夹起一筷子糠菜,塞进嘴里,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呸,此物艰涩难以下咽,善长兄如何咽的下去?” 糠菜外表粗糙,磨砺嗓子,野菜苦涩,舌尖发苦。 这二者想加,为何李善长能面不改色咽下去。 李善长放下筷子,目光冷冽:“因为咱明白,这是他们最好的吃食。” “这……这不可能!”孙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否定:“他们不是说朱大帅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吗?” “他们?呵,哪个他们?”李善长闻言冷笑,毫不客气的反驳:“治百姓如亨小鲜,你我坐在交通部的大衙门里,就能知道哪条路需要修缮吗?他们坐在中军大帐内,掐指一算,就知道哪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吗?” “百姓,是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去帮助的。他们看见集庆,亳州的百姓,就敢信誓旦旦说天下之人安居乐业?荒唐,夫人说过扶贫是项艰巨而漫长的任务。” “我们改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世世代代的人。” “孙兄,这便是我带着你到此的缘由。”眸中闪烁光芒,李善长那张斯文白皙的儒雅面皮顿时增加了可信性:“莫不是……孙兄以为,在下是糊弄你?” 孙炎连连摆手,果断否认:“善长一心为百姓,是为兄眼皮子浅薄,如今出来走上一趟,顿觉自己往日为坐井观天,实在惭愧啊。” “那就好。”李善长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孙兄咱们用饭吧。” 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得吃呀。 孙炎的感动顷刻间退却,后悔潮水般涌来,哆嗦半晌,拿起碗筷,视死如归! 这饭他吃! 第155章 杨宪:孙兄再爱我一次 李善长带着孙炎风里来雨里去,整整下乡半个月后,孙炎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那模样叫暗地里看热闹的朱元璋大吃一惊:“你这是去挖煤了?” 新成立的科研部在部长庄婉的带领下,研发出蜂窝煤这等神物。 朱元璋麾下的地盘上开展了一场风风火火的挖煤运动。 那地井挖得老深了。 孙炎穿着件淡褐色的麻衣,外面套了件样式普通,看起来像路边摊十五文钱买来的外罩衣,头发以前用羽冠,一丝不苟还要显得风流倜傥,现在用木簪,除了一丝不苟,半点风流倜傥都没剩下。 最叫人惊讶的是他人发生的变化。 以前的孙炎明明正值壮年,却因为喜爱服用五石散,畏惧寒热,瘦弱如白斩鸡,浑身找不到二两肉。往云绸制成的丝衣里一套,空荡荡像副没肉的骨头架子。 而现在的孙炎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那是经过日头晒出来的颜色。五官尤其是眼睛,明亮生活,充满了精气神,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和半个月前弱不禁风的孙炎判若两人。 朱元璋拉着李善长,忍不住问他:“你这是把人往什么破地方折腾呢?” 李善长微微一笑,皮肤微黑,牙齿洁白:“靠狐狸岭里面,不是有座山吗?里面有几个村子,带他走了几趟。” 朱元璋一愣,摸着下颌:“狐狸岭……” 耳熟,好像忘记什么了。 旁边嗑瓜子的阿英淡淡补刀:“那破地方不是准备移民吗?” 朱元璋恍然大悟:“对啊,狐狸岭那穷乡僻壤不是要移民搬出来吗?” 这事儿还是他和阿英商量的结果呢,刚好镇江消耗了一批兵源,几座城池需要有生力量的加入,朱元璋某天看着胡大海就想起了狐狸岭的难民们,再联想到狐狸岭山里的村民们。 回头和媳妇一商量,干脆给他们画了块地儿,把人都搬出来得了。 这人一搬出来,那些村庄刚好用来建立化肥厂,做员工宿舍和办公地点使用。 这老李咋还带人往里面钻呢? 李善长微微一笑:“正是狐狸岭,搬走前废物利用一下。”说着,取出勘测记录的土地情况递给两口子:“顺便找孙兄干了点活儿,正好他擅长绘图。” 两口子接过图纸,顿时一惊:这图纸画的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只是…… 怎么是她搞出来的素描? 李善长察觉到阿英的疑惑,解释道:“孙兄擅长山水墨画,乃书画大家,唯独在绘制图纸上,格格不入。故而我将交通部使用的素描绘图教给了孙兄。”顿了顿,感叹道:“不愧是书画大家啊,天赋一流。”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阿英默默收起图纸,准备交给庄婉。 不得不说,经过李善长这么一遭,孙炎讨人厌的点好像消失了。 不会再围着朱元璋逼逼叨叨整天碎嘴子。 一时之间,老朱还有点贱兮兮的觉得不习惯。 集庆图书馆开业前几天,碰上李善长带着孙炎下乡去了,闲得无聊的老朱到图书馆查看情况,正好遇到了编写目录和心得的杨宪。 看着面前眼神哀怨的杨宪,老朱摸摸后脑勺,心里竟然有点过意不去,大意之下脱口而出:“要不咱让孙炎来替你?” 孙炎那厮实在是太烦人了。 老朱同志看见杨宪惊喜的眼神,越琢磨约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 咱老朱真聪明。 这事儿老朱刚开始几天放在心里,可没想到李善长愣生生叫孙炎“改邪归正”了,一趟折磨之旅把人整上了干实路的道路。 老朱觉得吧,忙着干活的孙炎变得可爱起来。 丢去修书还真是舍不得。 毕竟实干派人才是稀缺货。 抱着纠结的心态,秉承着能躲一日是一日,本来喜欢天天围着建造中的图书馆打转的朱元璋当起了缩头乌龟,能不去就不去。 杨宪,咱不想见。 脑壳疼。 图书馆开业前一天,孙炎跑去借书,这地方真不错,冬暖夏凉,视野开阔,里面青青翠竹,勃勃生机,让人在阅读后昏沉的大脑得到放松。 孙炎还真喜欢这地方。 尤其知道这地儿免费后,更喜欢了。 李善长告诉他,这是马夫人一手操办,出主意出图纸出钱给咱们大帅刷名望后。 孙炎沉默半晌,果断拍马屁:“咱们夫人英明神武,真乃贤内助。” 别问,问就是山路崎岖屁股疼,饭菜剌嗓子胃痛。 遭到现实毒打的孙炎已经学会了屈服。 借完书掏出借书证登记的孙炎感受到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一扭头,冷不丁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愣住。 “孙兄?” 对方语气犹豫。 “你是………杨宪?”孙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胖了两圈,白白嫩嫩,像极某种牲畜的男人竟然是……当初清俊消瘦的杨宪? “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听到这句问话,杨宪悲从中来,含着眼泪诉苦:“他们一天要我吃五顿,早中晚下午茶和宵夜。” “什么炸酱面,酱肘子,红烧大丸子,猪肉炖豆腐,晚上还要做什么烧烤加餐!!” 喉咙上下滚动,提起烧烤,杨宪不争气的嘴角流出了眼泪:“烤火腿肠真好吃,我可以一口气吃六根!还有烤猪蹄也不错……” “他们还不让我走动,说什么生命在于静止……” 杨宪宛如饱受摧残好不容易见到亲人,哇哇诉委屈的孩子,完全没考虑过他的待遇在吃了半个月野菜配糠的亲人眼里多么讨打。 “杨兄,你伙食不错啊。” “嘿,等你来了,咱们一块儿吃。”杨宪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等我?”孙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杨宪,杨宪愣了一下:“对啊,大帅前段日子说把你也弄过来修书,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人了……” 孙炎:“……” 拔腿就跑。 杨宪跑了几步没追上,浑身的肉dangdang晃动,宛如奋力嘶吼的猪崽子:“孙兄,你回来啊,别留下我一个人,再爱我一次啊!!!” 孙炎:别喊,咱俩不熟。 第156章 杨宪媳妇来了 集庆、亳州和定远的图书馆选在一天开业。 挂着开业的名头,干得却是分文不取的赔钱买卖。 抱着算盘盘算半天,阿英越想越亏,一脚踹过去,朱元璋正在打呼噜呢,睡梦中变成落地葫芦了。 “谁?谁?” 他爬起来一看,脸上笑嘻嘻:“媳妇呀。” 阿英柳眉倒竖:“别嬉皮笑脸的,自己过来看看账本。”闻言凑过去看账本的老朱扫了两眼,咦了声:“几本破书,开销咋这么大?” “几本破书?”英英气得拿账本捶他:“那叫孤本,不叫几本破书,价值千金呢你以为啊!” “行行行,孤本,咱错了。”老朱同志果断认错:“这几本空缺的是啥?” 账本上详细标注了每本书的名字,出处,花多少钱找谁家买的,还有哪些是别人捐赠的,古代人民非常聪明,但他们缺少向上接触知识的机会,许多古籍珍藏于高门大户中,终年不见天日,成为阶级层次的炫耀家底的资本。 阿英只是花钱找他们抄书,都被拒绝了无数次。 这些氏族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夫人和元帅呢。 朱元璋都拿小本本记在心里呢,日后找个机会,把这帮氏族统统抄家流放,还以为自己是和天子共治天下? 元朝入关的时候,才不听你的之乎者也,不认你的地契房产,刀口染血,人头滚滚,杀了一批又一批,吓破这帮氏族的胆子,乖乖当起了绵羊。 这不,想着朱元璋是汉人,又想搬出那套跟他拿乔呢。 老朱这人别的不说,心狠手辣是真心狠手辣,除了媳妇孩子,没有不能杀的,只是分个时间段而已。 “缺《齐民要术》《农桑辑要》还有《汜胜之书》这三本农桑耕种类的。”阿英翻开册子,上面分门别类,农桑类的有三个空缺:“这三本大多数的氏族之家都有,可他们不借,也不允许抄书。” 还有别的一些书籍,不是很紧缺的,优先等级排在后面。 朱元璋沉吟,眼里有淡淡杀气:“你瞧瞧哪家珍藏孤本够多的?” “你要?”这话叫阿英感到狐疑,扭头看着他,皱起眉:“杀一批?” 朱元璋正要说呢,冷不丁旁边睡午觉的朱棣醒了,这娃娃属熊的,自己睡了一定要把兄弟弄醒,一脚丫子用力蹬在睡梦中的朱惘脸上。 朱惘:“呜哇哇哇哇。” 那哭声叫一个锣鼓喧天。 朱元璋心疼的抱起朱惘哄着,一边哄孩子一边和媳妇说话:“杀。”这字儿轻飘飘从他嘴里说出来,绵软软还带着对媳妇的情意,背后却藏着无限杀机,滚滚血色扑面而来:“打张士诚的时候,城里有不老实的,喜欢来回横跳,私通张士诚的,杀上一批以儆效尤。” 男人面上冷冷,阿英眸光一转,有意逗他:“那必然是善长先生和伯温先生家中藏书最多了,不如……” 朱元璋:“……”脸上挂不住:“英英!”尾音带着委屈:“不要逗咱啦。” 媳妇真讨厌! 阿英捂脸笑?疼了肚子,朱元璋还得放下朱惘帮媳妇揉肚子,嘟嘟囔囔:“你看看,叫你别笑,肚子疼了吧?” 阿英伸手推他,雪白柔软的掌心贴着男人粗糙深邃的脸庞,指腹带着甜蜜馥郁的栀子花甜香,滑过男人的眼角时,朱元璋忍不住转动目光去追逐那抹颜色:‘媳妇……’ 低沉的声音,富有磁性,故意贴着女子的耳垂,牙齿叼着一块软肉轻轻厮磨。 “你……”阿英眼神迷离,面如芙蓉泛春色:“孩子还在呢……” “没事,标儿不在。”只要他们家那只腹黑的软包子不在,朱元璋就不带怂的,他想好生和媳妇亲热亲热呢,冷不丁,身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爹……娘……” “啪。”一个大耳刮子推到老朱,面红耳赤的英英掩饰性的冲宝贝大儿子张开双手:“呀,标儿,快过来给娘亲抱抱。” 作为一家之“主”,已经能熟练给两个弟弟冲奶粉喂奶换尿布,这个家没我能散的朱标儿目不斜视和亲娘擦肩而过,抱起两个弟弟,头也不回朝外走:“你们俩继续,我给弟弟换冲奶粉去了。” 顺手把门踢上,临走前补刀:“娘亲你真幼稚,哼。” 一刀狠狠插中阿英心窝子。 阿英捂着胸口嘤嘤嘤:“个不孝子,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孩子爹捧着脸,花痴:“哎呀咱们标儿真有气势!不愧是咱儿子!” 阿英默默吐槽:“下次出门,别说标儿是你儿子,应该说你是标儿爹。” 瞧瞧,老子随儿子,完全没毛病。 这提议老朱举起双手赞同,还真的认真考虑了。 对这人的儿控妻控重度患病程度,阿英摇摇头,没救了,家属选择放弃。 下午,一个意外登门拜访的人,解决了阿英的困扰。 来人是杨宪的夫人,出身清河崔氏的旁支姑娘,杨崔氏。 阿英坐在上首,端着一盏信阳毛尖新茶,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模样只能算清秀,年轻轻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皙细腻,眉眼温婉,看人的时候目光略微往下挪开,不与人对视,姿态温顺从容。 身着淡青色裙衫,下着百褶裙,裙面缎子用料精细,以淡色丝线绣飞鸟花卉为点缀,模样清新雅致,行走间犹皎月之现光华。自宋而起,女子着装要求宜淡不宜浓,宜纯不宜杂,以白青为上,黄次之,淡红最次,尤忌讳大红之色。 她鬓上簪着一串淡白色梨花,搭配素青白银首饰点缀,既能凸显其清秀温雅的气质,又不会显得寡淡。 这样一个女人,走出来叫人眼前一亮。 犹如春风中盈盈盛开的梨花。 “见过夫人。”唇齿间,吐字清晰,说的是雅文,停顿抑扬,韵律婉转动人。 “莫要客气。”端着茶盏的女人冲她淡淡一笑,那笑容自信而沉稳,比之风中的梨花,更如自信傲然的松柏,令杨崔氏微微一愣:这样的姑娘…… 若是在世家中,是没有人欣赏的吧? 第157章 杨崔氏:我观英夫人如明月 杨崔氏见到英夫人前,曾拜访集庆的氏族夫人们,那些高门贵女对英夫人极尽贬低,说什么女人当以夫为天,可英夫人倒行逆施,牝鸡司晨。 还有人说做夫人的,当为丈夫开枝散叶,择选良家女子聘为妾室,诞下庶子庶女方能显出当家主母的大度风范。 这些种种,都是世家中教给女子的生存之道。 以夫为天,夫死从子,温顺恭谨,不得有忤逆之心。 杨崔氏相貌举止和那些夫人们宛如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一样恭谨温顺,柔弱如柳,行走间恪守礼仪风度。 所以夫人们将杨崔氏当成自己人。 只有杨崔氏自己清楚,她的骨子里从来不是个遵守教条的人。 “夫人,妾身听闻夫君于图书馆修书,夫君自幼研读孔孟之道,爱好读书,若有图书馆这等利天下的事情,定是欣喜若狂。故而,妾身愿将家中藏书悉数奉上,摘抄数本,藏于图书馆中,供天下人阅览。” 杨崔氏眉眼温顺,吐出淡淡的字眼,却铿锵有力。 正在吃茶的阿英有些惊讶,笑着对这位杨崔氏道:“夫人此举,可为杨宪?” 杨崔氏柔柔一笑:“非耶。” 这话不意外,阿英又问道:“可为利天下?” 没想到杨崔氏抿了抿嘴唇,三分羞涩,七分温柔:“非为利天下,乃是妾听闻夫人有大才,且重用女官之流,妾身虽出身崔氏,但饱读四书五经,幼时启蒙强于诸位兄长,嫁与夫君后,多番辅佐,若蒙夫人不弃……妾身欲为夫人效力……” 我观夫人如明月,明月盈盈照我身。 说罢,裙摆如花朵,轻盈落地,盈盈一拜。 完全没想到是来找自己效力,还以为她要献书救夫的阿英倒抽口冷气,偷偷摸了摸小心脏:妈呀,这夫人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转念一想,杨崔氏自幼聪慧好学,博闻强记不弱于男子。 却因女儿身被困于后宅,再想想杨宪那个古板迂腐叫阿英和朱元璋头疼的样子,不禁为这位崔氏竖起大拇指。 “夫人快请起。”阿英扶起杨崔氏:“还未请问夫人名讳?” 言下之意,来做女官总不能喊你杨崔氏吧? 崔氏羞涩微笑:“妾身闺名:绯玉,夫人叫我玉娘便是。” “绯玉,好名字。”阿英称赞:“玉娘若有意,明儿早上到科学院,找负责人庄婉,她会根据你的考核能力,来决定适合做什么样的工作。” “玉娘不畏惧考核。”绯玉明显对自己能力很自信,一口答应下来。 绯玉带来的书籍,和杨宪无关,乃是她嫁给杨宪时崔氏送的陪嫁,整理箱拢时阿英忍不住咂舌,这些死而不僵的世家真是家底丰厚啊。 老朱,啥时候抄家,咱支持你! 崔绯玉送完投名状,心情大好,顺道探望杨宪。 图书馆还未开业,除了有特殊借书证的人可以进入,其他人不得入内。 刚好英夫人送了张通行证,崔绯玉一路畅行无阻。 图书馆内,杨宪正在埋头修书,左边一盘酱肘子,右边一份烤羊肉,前面还有一瓶陈年佳酿。 香味扑鼻。 强忍着馋意的杨宪喃喃:“不能再嘴馋了……” 脑袋晃动,全身的肉荡起波纹。 可是…… 实在是太香了…… 杨宪不争气的流下口水,甩开笔,抓起酱肘子:“先吃再减肥!” 一口狠狠咬下去,酱香十足的猪肘子在嘴巴里爆开层层的香味。 不怪杨宪不争气,是东西太香啦! “夫君?” 一道温柔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杨宪啃着酱肘子,呆呆的看着对方,长大嘴,一块猪肉掉出来,心疼的他冒眼泪:“夫人……我的酱肘子啊……” 杨宪话说到一半,就被掉在地上的酱肘子肉吸引了注意力。 崔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肥胖白净,类似某种动物,圆滚滚的脸上看不清五官,勉强辨认出痕迹的男人。 这……这是她那个清俊斯文的夫君? 讲道理杨宪虽然古板迂腐,可皮囊好啊,当初崔绯玉和杨家联姻选择嫁给杨宪,其中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杨宪脸真不错。 性格什么的无所谓了,她崔绯玉只看脸。 “夫人!”杨宪啃完肘子,顾不上擦手,激动朝夫人奔跑而去:“你终于来啦!!!” 崔绯玉:“……”对不起,打扰了。 再见。 果断后退,掩面而逃。 寒风瑟瑟,留在原地完全追不上自家夫人的杨宪:“夫人……呜呜呜……”悲惨中来,男儿不是不流泪,而是未到伤心处啊。 图书馆门口悬挂着一面镜子,意为以镜照己身。 失魂落魄的杨宪不经意抬头,愣在原地:这……他……怎么成这样了? 杨宪手里的酱猪肘掉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灰尘。 …… 崔绯玉的考核成绩叫阿英大吃一惊。 身为考核官的庄婉对崔绯玉给予高度评价:心思细腻,谋而后动,机敏过人,有咏絮之才,且实干能力更为不错,精通算数九章,是难得的人才。 正好阿英手里缺人,就把崔绯玉留下了。 崔绯玉虽然嫌弃杨宪不好看了,但冷静下来,该救还得救,该说情还是得说情,再把杨宪丢在图书馆当猪养,只怕真成猪了。 阿英无所谓杨宪离不离开图书馆,江南儒生的头头,高举女子不得干政旗帜的孙炎已经彻底投敌叛国,呸,投靠朱元璋了,成为朱元璋麾下能干实事,不多逼逼的能干派一员。且不说杨宪有没有学乖,就算他没学乖,也没什么关系了。 给崔绯玉一个面子。 阿英对崔绯玉非常满意啊。 不过崔绯玉提出个要求:希望杨宪出来前,能减肥成功,不然崔绯玉日日面对一张胖脸,辣眼睛顶不住啊。 次日,清晨,一声兴奋的狼嚎声惊醒沉睡的居民们。 居民们推开窗户,看见一只雪白的巨狼,卖力奔跑追逐着前方的男人。 那男人大口大口喘息,稍微跑慢点就遭到巨狼一爪子,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好些婶娘盯着白生生的屁股蛋子流口水。 “救命啊啊啊……” 骑在巨狼背上的朱标嘟囔:“杨先生加把劲啊,崔先生说了,您要是不减下来,就不许回家,落英!!” 嗷呜! 第158章 进入岭南 杨宪卖力奔跑的模样,成为集庆城早起必看的风景之一。 这次孙炎学聪明了,不闻不见,以袖掩面,任凭杨宪在后面喊破了嗓子,都当没听见。 朱元璋对此非常满意,他私下和儿子说,对这种短期内没办法干掉,又不得不重用的人才,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更油滑的老狐狸磨他的性子。 朱标儿淡定的问他爹:您说的老狐狸是指李先生吗? 朱元璋赶紧捂住儿子嘴,紧张的左看右看:傻儿子,李善长那叫聪明,不能喊人家老狐狸的,咱们在心里喊喊就得了。 等崔绯玉在研究院站稳脚跟,终于大发慈悲接杨宪回家了。 杨宪握着媳妇的手,激动万分:“呜呜呜媳妇我要吃酱肘子。” “吃,一个不够咱们吃两个。”崔绯玉温柔抚摸着相公瘦回来,清俊斯文的脸庞:“吃完咱们再减。” 减…… 想到那头虎视眈眈的饿狼…… 杨宪打了个哆嗦:“我、我不吃了……” 崔绯玉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集庆城图书馆开业那天,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图书馆内安静,静谧,进来的百姓看着一列列整齐摆放,散发着油墨香的书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被抽中的幸运百姓听着旁边的穷书生高呼之乎者也,手舞足蹈的模样,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咱、咱不识字,但咱的孩子有机会读书了。” 他看不懂书,读不懂字,但来自对知识的尊重和敬畏,让他们目光拘谨,手脚无处落下,又感到高兴。 图书馆外热闹极了。 舞狮子的,唱曲儿的,跑码头的,杂耍的,还有荡秋千的。 红豆刨冰早早出来了,小贩推着车,大声叫卖着。 旁边是卖烧烤的,韭菜,豆腐,猪肝,猪大肠,还有各种小菜搭配绿豆汤,生意可火爆了。 百姓们借着图书馆开业,来了一场短暂的狂欢。 图书馆里的书籍免费阅读,想要外借需要交二十个铜板的押金,逾期不还这钱就充公了,而且加入黑名单,不能再办借书证。 同时图书馆招收短期抄书工,手头有点紧的书生可以选择抄书赚钱糊口。 这边走上了正轨,七八月,朱元璋和张士诚开战。 战火烧了好几个月,最后张士诚身死,张士诚的夫人带着孩子小妾,活活将自己烧死在城门上。 那火光里女子惨叫声凄厉不绝。 朱元璋明明杀人不眨眼,身上的铠甲被血染透了,却感到莫名心惊。 深夜,朱元璋坐在床头前,沉默不语的身影让迷迷糊糊的阿英吓了一跳。 “你啥情况?睡不着?” 阿英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白天张士诚夫人自焚那事儿?” 那声音叫得惨啊。 撕心裂肺的惨。 不知道烈火焚身的痛苦有唤醒张夫人求生的悔意吗? 朱元璋声音低沉:“咱在想……败得不是张士诚而是咱……” 声音里有害怕,紧张,恐惧:“你不要伤害自己!咱……咱会死不泯目的……” 张夫人为张士诚自焚,是出自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感。 但要说她深爱张士诚,那倒不至于。 阿英纳闷:“你觉得你死了,我会为你殉情?” 他们俩不能用殉葬,得用殉情,两人有情才叫殉情。 朱元璋愣了一下,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摇摇头:“不会。”他媳妇不会伤害自己,可能会选择远走海外,将朱标儿几个抚养长大,再想办法给他报仇。 他媳妇不是只有殉情这一条路走。 而是举起屠刀,将弄死他的敌人一块儿弄死。 阿英温柔抚摩朱元璋的狗头:“比起殉情,我更喜欢以你敌人的头颅来做酒壶,祭奠你。所以睡吧狗蛋,咱们明儿要搬家呢。” 朱狗蛋,朱重八安心的躺在媳妇身边,沉沉进入梦乡。 有媳妇在,真有安全感。 张士诚一死,朱元璋扭头和陈友谅打。 两人从南打到北,从白打到黑。 打着打着陈友谅接受元庭封王,朱元璋一怒之下,自立为“吴王”。 阿英升级成吴王妃,朱标立为吴王世子。 剩下两个崽崽对亲爹极其不屑,一个拳打脚踢喊着自己要当大将军,征服世界。一个柔柔弱弱说自己要做个名扬天下的大才子,风流倜傥。 不出意外,朱标儿的位置稳定到就算他要造反,朱元璋都会喊徐达把自己捆起来,亲手交给朱标的地步了。 八月,战争进入白热化。 岭南,多瘴气,八月的岭南酷暑炎热,丛林间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林间蛇虫鼠蚁横行,拳头大的蜘蛛,手腕粗的毒蛇,披着隐秘的伪装色潜藏在树林间,对来往的行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娘,有蛇!”五岁的朱棢指着草丛里爬过一条土肥圆,高兴的喊起来:“抽筋扒皮泡蛇酒,活血化瘀驱风湿!” 小娃娃顺口溜都出来了。 旁边一个穿着男装,扎着高马尾,眉眼俊秀的姑娘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儿啊,你有没有想过,这条土肥圆可能不是一条蛇呢?” “啊?”朱棢愣了,嘛意思? 阿英朝旁边的郑狗蛋使了个眼色,青年掏出匕首,挽了个花,嗖一声破空轻响,匕首划过残影,将土肥圆钉在地上。 土肥圆挣扎几下,倒地不动。 朱棢兴高采烈的拍手手:“抓!” 身边的大人们没有动作。 朱棢嘟起嘴巴,撸起袖子露出藕节似的圆胳膊,迈着小短腿,想冲过去抓土肥圆。 “娘亲?” 被拽起来的朱棢小朋友豆豆眼,一脸茫然。 “嘘。”郑狗蛋叔叔竖起手指,冲他比划出噤声的动作,嘴唇无声喃喃:“一,二,三……” “飒飒飒” “飒飒飒” 某种生物爬过枯叶的响声,犹如春天暴雨降临的雷雨,密集响起。 一条条土肥圆从树林间,草丛里,水流旁探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呜呜呜……”朱棢小朋友看到密密麻麻的土肥圆,人都是麻的,抱紧亲妈大腿不松手:“娘……” “知道怕了吧?”阿英掐了一把朱棢脸蛋。 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道像谁。 “惘儿知道啦。”朱惘连连点头认错:“娘亲快点想办法啦。” 朱棢的娘亲无所不能! 阿英没好气的冲郑狗蛋喊道:“动手,一条不留全部打包回去做药材。” 话音刚落,数十道身影犹如离弦之箭,冲向那些土肥圆,他们伸手在腰间一抹,蓬的一下,无数姜黄色粉末喷射而出,洒在土肥圆蛇群中。 就像遭到天敌一样,土肥圆们疯狂扭动身体,相互攻击同伴,短短数息功夫,地上的土肥圆尸体堆成小山。 朱棢长大嘴巴:“娘亲,这个药粉好厉害啊。”星星眼,湿漉漉的小狗凝视叫阿英心情大好,忍不住抱起朱棢使劲吸一口,在朱惘挣扎求救声里哼道:“你还差得远呢。” 小兔崽子。 完全没想到自己儿子是小兔崽子,那自己叫啥。 第159章 朱标:今天也是艰难求生的一天呢 十几个麻袋里,装满土肥圆的尸体。 走出茂密崎岖的丛林,沿着山路潜行两个时辰,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岭南的驻地。 入目一片开阔土地。 地里种植的稻谷灿烂金黄,晚风吹拂,麦浪层层叠叠犹如浪涛。 一条条青石铺成的道路,蜿蜒在阡陌纵横间。 道路两旁种植了大量香蕉树,产自东南亚的香蕉树不像后世的香蕉香甜,青色略带微黄的果实挂在树枝间,结成一大串一大串的形状。 “哟。”前方有个矫健的身影,一路小跑而来。 黝黑的皮肤,开朗阳光的笑容,一身当地人的装扮,正是闲不住喜欢天南地北乱跑的王二少,看到阿英她们,王二少很高兴,见牙不见眼,露出白皙的牙齿,笑容灿烂:“你们终于来了。” “路上辛苦。” “还行。”郑狗蛋得喊王二少一声叔叔:“王叔,您这地儿真不赖啊。” 瞧瞧这庄园,再看看这漫山遍野的农作物,呵,整个山头都是他的吧? 王梁兆摆摆手,指着淡定的阿英说道:“这地儿可不是我的,我就是一干苦力的,看见这片山了吗?整整七座大山全是这妮子的,够土豪吧?” 郑狗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阿英:“英英啊,你这……富可敌国啊!” 他们家元帅还打什么天下啊,直接躺平被媳妇带飞不好吗? 阿英摇摇头:“这都是后路,万一咱们家老朱失败了,直接圈地为王,以岭南沿海一带为依仗打反击战啊。” 历史上朱元璋赢了,那万一不按照历史走呢? 有备无患嘛。 几个人聊了会儿,准备吃晚饭。 王梁兆准备了各种好吃的,什么香蕉菠萝饭,什么爆炒香蕉花,阿英吃得一脸菜色,又不能告诉他这玩意姐姐吃腻了。 吃完饭,郑狗蛋带着朱惘出去玩。 房间里,阿英和王梁兆看账本子。 阿英说:“我想把产业变卖一部分,折现,然后全部购买粮草药材。” 王梁兆估算了一下:“不如在岭南进购药材,省掉折现的麻烦和损耗。”顿了顿,咂咂嘴:“这么多产业……变卖实在是可惜了……” 这片产业养活了不少岭南当地人。 不管是种植香蕉园的人手,收割,晾晒和食物处理,大量的工位招收直接带领穷乡僻壤的岭南生活水平线起飞。 至少在这里干活的人能吃上窝窝头了。 这就是进步。 阿英叹了口气:“没办法,眼下正是和陈友谅交手,陈友谅比起张士诚,更加狡猾难缠,重八他们在前线拼命,我也不能只顾自己啊。” 王梁兆合上册子,感慨道:“这些银子,足够养一百个赘婿了。” 有点不甘心,这人撇撇嘴:“等他日后出息了,一定要赔十个那个大的山头。” 虽然不是他的产业,可王少爷尽心尽力了,而且他有入股,这份股份没收钱,一块儿送给朱元璋当家底了。 阿英笑道:“放心吧,等他日后出息了,一定赔你。” 有这句话,王梁兆不再磨蹭,果断出手变卖产业,七天后,阿英他们离开岭南,带走大量物资。 回去的路途并不顺利。 一直到靠近集庆,能看到集庆专属的水泥路和水泥路旁的自行车出租点时,一行各自挂彩,折损过半的人才松了口气。 郑狗蛋差点瞎了眼,左眼缠上纱布,纱布是朱棢亲手帮他缠上去的,末端蝴蝶结打得很漂亮,朱棢在医学方面有惊人的天赋,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忙包扎伤口。 朱元璋带着人马,等在路口接应。 看到完好无损的母子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吴王长长松了口气,一把将媳妇狠狠搂紧怀里,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自他们婚后,除非是战事,从未分离过。 朱元璋对妻儿有着浓烈到病态的保护欲,一旦分离,他就会焦躁不安,像失去珍宝的巨龙,压抑着暴躁的怒火。 这几日帐中的下属们没少挨批评。 物资一车车拉回去,负责后勤的李善长向阿英借了崔绯玉和刘伯温,再加上朱升陶安两人一起帮忙,总算在三天内全部清点完毕。 刚进大营,一个小炮弹横冲直撞,飞扑而来:“娘!” 这小身板,有劲,差点没把英英撞吐血。 阿英勉强扯扯嘴角,对儿子们的思念之情顿时烟消云散:“朱棣儿啊,你能不能斯文点,娘的老腰都要散架了。” 朱棣,朱元璋家的老二,原本是历史上的永乐大帝,现在是阿英家最调皮捣蛋,活泼好动的皮猴子一枚。 一道处于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二弟,放开娘亲,好好站着说话。” 朱棣回头看见他大哥朱标,就像见到如来佛祖的孙猴子,想皮不敢皮,老老实实站在亲娘身边。 “标儿!” 十岁的小娃娃,处于孩童和少年之间,面容俊秀,稚嫩的五官略显棱角,举手投足透着大气沉稳,通身的贵气派夸句神仙童子都不为过。 阿英星星眼捧着脸:自家标儿越来越帅了。 呀,日后那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哦。 “娘。”朱标很高兴看到娘亲,但是朱标有包袱了,不能再随便跟娘亲撒娇了,标儿乖乖朝亲娘行礼,腰刚弯下,一个香喷喷的怀抱扑面而来,将他抱在怀里可劲揉搓:“咱们标儿越来越俊俏了。” “囊,芳凯渥……” 朱标面无表情放弃挣扎,今天也是艰难求生的一天呢。 第160章 终焉 带着大量物资回到集庆,阿英受到自家老朱殷勤的伺候,只是这种形影不离的贴身跟随,阿英有些受不了。 “你能不能干正事去?” 一句怒吼,朱元璋抖三抖:“跟着你就是咱的正事。” 嘴硬的男人特别欠打。 不仅晚上贴着媳妇,白天还要黏着媳妇。 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长在她身上。 “你再这样,我明儿就带着标儿他们回村子。”阿英怒气冲冲撂下狠话,看到朱元璋表情变得纠结,犹豫,到坚定。 他好像在短短数秒内脑补了什么奇怪动物东西? 眼前一黑,阿英软软倒了下去,朱元璋伸手接住媳妇,珍惜的抱在怀里,温柔亲了亲昏睡中媳妇香嫩嫩的脸蛋:“你等咱回来接你。” 再然后,阿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村子里,面对年迈阿婆和板着脸不说话的阿公,阿英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混蛋……居然叫我临阵脱逃了……” 一扭头,朱标和朱棢朱棣都在。 朱元璋这是怕自己失败连累老婆孩子,先把老婆孩子送到乡下避难,又怕老婆孩子不同意直接用药了。 朱元璋的苦心阿英明白。 所以她除了带着孩子在乡下等待,同时抓紧时间调动自己手里一切势力支援朱元璋。 战争足足打了小半年。 某天早上,听说朱元璋胜了。 她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编箩筐装鸡蛋,面前响起马蹄声,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 随后被紧紧抱在怀里。 “英英,咱回来了。” 他的铠甲上满是刀痕,有些地方见了血,皮开肉绽。 满身灰尘扑扑,一脸倦容,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温柔:“咱来接你和孩子回家。” 战争结束后,满目疮痍。 许多地方挂起了白幡。 死人的尸体堆成了尖山。 找不到尸体的压成厚厚的肉泥酱子糊在地上,城墙上,敌我不分,你中有我,到处可见。 负责清理的部队戴上亚麻制成的简单双层面罩。 搭配橡胶手套和工具,开始艰难的铲动肉泥。 集庆,定远,亳州的工厂日夜不休,加班加点的赶工,无数的纯白棉布用作医疗急救品送往战后的城市。 酿酒厂里生产出来的烈酒成缸成坛往外运输。 大量金银输送向各地工厂。 工厂接到订单后,向全国各地输送物资。 阿英处理账目和订单时,撇着嘴角,这是左右倒腾到右手的事儿,自己被自己刮下一层皮,各种原材料还要自掏腰包补贴呢。 朱元璋称帝后,开放授田政策。 军中牺牲军卒的家属优先得到土地授与,若军卒女眷再嫁者,不得阻拦,若军卒女眷抚养家中孤寡母子者,则可免田税三年,每年生活银子二钱,直至家中男丁成年,孤老安逝。 谨身殿内,前朝的老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 “朱重八!你丫的下政策前,敢不敢问我?”一个木头杯子飞旋而出,和新任皇帝擦肩而过,重重砸在太监身边的柱子上。 哐当。 杯子落地,滚动几圈。 太监眼皮子一抖:这位娘娘未免太过凶悍了点。 听说朱元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可这位娘娘和他相处毫无顾忌。 虽说两人是结发夫妻,可老太监见过的结发夫妻多了去了,多的是兰因絮果,相看两相厌。 能像这么一对相处起来有趣极了的,嘿,还真没有。 老太监垫脚看戏,伸长了脖子,扭头一看,好家伙,旁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个个学着他的模样,恨不得凑到内账看热闹。 “咳咳。” 老太监咳嗽一声,示意他们都规矩点。 宫女太监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里面的动静。 时值冬天,内账里点了橘片熏香,暖烘烘的。 阿英一脚把朱元璋踹下去,抓起披风就要走。 老朱果断冲过来抱住腰,使了个巧劲,一把将人拽回床上压在身下,握住她的手抵在头顶,凑过去亲亲媳妇的嘴唇,低语:“媳妇,可怜可怜咱吧……” 阿英被他压得气息不定,脸色潮红:“你先下去,可怜你,谁可怜我,我赚那么点银子容易吗我?” 这才登基不到两个月,差点把她家底子掏空了。 她这哪是嫁人,分明是招了个败家赘婿啊!! “媳妇……”男人眉眼低垂,眼神湿漉漉的,灯光照在他光滑有力的背脊上,笼罩着一层醉人的暖色,肌肉分明,均匀流畅,几道陈年旧伤疤反而添加几分男性特有的魅力。 薄如剑锋的嘴唇吐出暧昧潮湿的话语:“怜惜怜惜咱吧……” 我去! 阿英瞬间脸红,整个人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好好说话,不许,不许色诱!” 男人凑过来用脸颊蹭着她的脖颈,咬着一小块嫩嫩的肌肤:“媳妇,咱愿意以色侍人,给个机会嘛。” 毫不顾忌散发自己男性魅力,被疯狂色诱的英英根本抵挡不住,举起双手投降,嘴里喃喃骂了两句,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压了上去。 朱元璋眨眨眼:“媳妇?” 烛光下披散乌发的女子眉眼如画,氤氲着春色无边,轻笑间声音沙哑如蛇惑:“不是你说,给你个机会嘛?” 朱元璋大喜,还有这等好事? 幔帐内春光无限,喘息阵阵,幔帐外宫女太监不敢再偷听,低着头红了脸。 一个时辰后,他们看见那位娘娘掀开幔帐,赤足踩在绵密保暖的绒毯上,雪白的肌肤经过雨露滋润,犹如出浴白芙蓉。 “重八,你的表现我很满意。”咱们皇后娘娘纤手一扬,微微一笑,娇媚诱人,姿态万千:“这银子我批了。” 幔帐晃动一二。 随后走出来的矫健身影赤裸着上身,下身仅着一条棉质长裤,猿臂蜂腰,气质傲然雄伟,目光深邃迥然,真真是个人中之龙,九五之尊。 这位皇帝毫不避讳,当众搂住娘娘的腰肢,语气亲昵温柔:“能伺候娘娘,是咱的福气。” 自古以来,都是娘娘伺候皇帝,还是头一次皇帝说伺候娘娘的。 老太监咋舌,这二位的相处就像……就像民间普通人家没有被财米油盐磋磨的小两口,语气亲昵,彼此说话直来直往,半点没后宫里那些娘娘的心眼子。 看来这位娘娘,可不像前朝那位好糊弄。 第161章 登基后的二三事 关于朱元璋登基后,后宫除了皇后外,空无一人的问题。 元朝剩下的那帮子旧臣自以为是揣摩到皇帝心思,集体上奏请求皇帝广纳后宫,采选秀女,以填宫中份位。 理由都是现成的:宫中事务繁忙,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唯恐心力不支,当择选大家闺秀给娘娘当帮手。 朱元璋摸着下巴,盯着说话的那个人,目光森森:“你这话说的真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朱元璋退朝了。 再然后,那个大臣回到家中,面对家中悍妻暴怒吼声:“这些小妖精是你弄回来的?老娘劈死你。” 屋子里满满当当一群衣衫单薄的美女。 媚眼如丝,笑意盈盈,勾魂夺魄的喊道:“妾身见过老爷。” 那大臣一时色销魂受,冷不丁被夫人一刀砍在胳膊上,两人面面相觑,大臣失声痛哭:“为何对为夫下如此毒手啊?” 那夫人吓坏了,手里刀掉落在地:“这帮妖精……你弄回来气死我是不是?” 大臣冤枉啊,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询问那帮女子哪儿来的,为首的姑娘盈盈一拜:“妾身等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伺候老爷,陛下有口谕,老爷家中夫人勤勉辛苦奉养一家老小,唯恐力有所不及,特命妾身等人好好帮助夫人,伺候好老爷,若有不从,便是违抗皇令。”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呆住了。 夫人指着老爷大喊:“你都做了什么呀?” 可怜的大臣手臂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脸色惨白,嘴里还要给自己辩解:“我,我没干什么啊,就是……” 脑中灵光一闪,叫了起来:“啊,是上书陛下广纳后宫……” 话音刚落,那夫人身手矫健,冲上来把大臣按在地上饱以老拳:“我叫你多管闲事,我叫你无事生非!人家陛下伉俪情深,你眼红了是吧?早就嫌弃我年老朱黄碍眼了是吧?我打死你个老东西!!!” “救命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次日,大臣告假。 绝口不提充填后宫,采选秀女的事儿。 他家里那十几个出身青楼的花魁娘子个个都是茶艺大师,因为奉皇命而来,打不得卖不得赶不得。 活脱脱是十几个小祖宗。 朱元璋登基,先拜祭天地,后祭奠祖宗,扒拉了一圈,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几个祖先,还没等他给祖宗上香呢。 那边朱熹后人家来人,说是愿意把自家祖先借给朱元璋充祖宗,只要朱元璋愿意遵守朱熹理学,将那些纵容女子的政策统统整改。 朱元璋气极而笑,开什么玩笑,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改,就他媳妇知道他改了这些政策,保不齐明儿就带着几个孩子跑到海外定居占山为王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这朱熹家的后人脑子不好使进水了? 老朱不光义正严词拒绝了,更是下了命令:说咱老朱泥腿子出身,不屑于什么伟大英明的祖先,咱老朱家祖上八代都是土里刨食的,咱老朱就是百姓的兄弟,老天爱民如子,咱老朱是老天爷的长子。 身为长子自然要爱护自己的手足们。 身披龙袍的老朱在前面慷慨激昂,身后刘伯温李善长奋笔疾书,一张张新鲜出炉的言辞源源不断送到老朱手上。 陛下您尽情装逼。 咱们在后面技术支援。 一场祭祀狠狠打了那些儒家的耳光。 一时间鸦雀无声。 公元1363年,朱元璋正式称帝,建都南京,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建立了明朝。 比之历史上洪武大帝,足足提早五年时间。 建立明朝之后,朱元璋恢复汉制,禁止穿胡服,讲胡语,根据汉族的习俗,上采周汉,下取唐宋,对服饰制度重新规定。历史上朱元璋登基后,处于对贵族的敌视,对知识份子的忌讳,采用高压政策,采用文字狱,禁锢思想。 但阿英家的老朱自己腰杆子特别笔直,贼硬,带着手底下的勋贵和大臣们先是收拾了一帮顽固份子,还不给机会他们内斗,马上甩出先封爵,然后制定“五年暴富,十年奋斗,展望倭寇,拳打高句丽”的口号。 啥? 内斗? 统统给老子干活去,是工作不够多还是你太闲? 咱们大明不养闲人。 为了贯彻不养闲人的口号,后宫开展大裁员行动。 别人家后宫裁员是送走年老不堪,后继无力,没有能力伺候主子们的太监宫女,生怕他们在宫里白吃白喝。 结果老朱家反其道而行之,先把年轻力壮,入宫年份浅的挑选出来,统一培训宫外生存技能,例如耕种,农桑,纺织,医药等知识。 培训完毕,皇后娘娘变卖了一批宫中不需要的东西,例如去岁送上来积压在库房中的绢布,绸缎等物品。 这些东西被郑家商队通过远航,销售到东南亚一带。 据说一匹染花的布料能换巴掌大的金银呢。 换回来的金银,分出一部分充做宫中辞退的宫人立身银子,而且阿英用“苍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见百姓骨肉分离,饱受思念之苦。故而请辞宫中女官男监,各归故里。” 打进宫起没见过再也没见过父母的宫人们流泪不已,朝着奉天殿方向三叩九拜,坐上出宫的马车,朝着充满希望的前方行驶而去。 送走年轻那批,再挑出老迈,不能工作的这批人。 这批人人数很少。 后宫里能平安到老,且没有出宫选择的都是太监。 自幼被送入宫中,与父母生死相隔,颠沛流离不知家乡在何方,再加上年迈力衰,就是出去了也没有生存能力。 阿英选出认识字的,会算数的,送到宫外救济所,让他们闲着晒太阳没事干的时候,给周围的百姓念念公告栏,宣传上面的政策。 如此,又送走一批。 第162章 刘伯温宛如战神!! 最后剩下能干活,年纪大的太监宫女们留在宫里继续发光发热。 如此一来,老朱又省了笔银子。 关于天津港建立港口的事情,鉴于朱元璋欠阿英那么厚一大欠条,所以港口建设问题由阿英同志一手包揽。 阿英对朱元璋三令五申:不许将福建港分封给任何藩王。 这是咱标儿以后的钱袋子! 是留给咱孙子的! 这话叫老朱摸不着头脑,扭头看饭桌上给弟弟挑鱼刺的朱标。 好大儿好像察觉到父亲的眼神,微微抬起头,温文尔雅冲父亲礼貌性一笑:你瞅咩? 老朱默默挪开视线:爹不瞅啥。 内心哀叹:自家好大儿越来越有他两位先生的风范了。 风度翩翩,儒雅俊秀,外看君子如玉,内在腹黑芝麻馅,坑死人还要尸体自己爬起来刨坑。 最关键的是好大儿只是外表看起来柔弱。 实则全身腱子肌。 那肌肉漂亮的连老朱都自卑了。 恩嗯,是个一拳撂倒他弟朱棣和蓝玉的猛汉子。 “朱棣,不许挑食。”春风和煦的一句话,叫那叛逆期全身肉一百来斤,反骨独占其九的好弟弟浑身一哆嗦,马上拿起筷子把自己哥哥亲自剃完刺的鱼肉干干净净吃完。 末了,冲哥哥羞涩一笑,求表扬。 朱标温柔抚摸狗头:乖。 朱元璋两口子简直没眼看! 朱棣儿你瞧瞧你比你还高大威猛的体型,再瞧瞧你整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晒成小麦色的脸。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朱棣满身叛逆,压根连看都不想看他可怜的老父亲一眼:不要浪费我和大哥的兄弟相处时间好吧? 一旁的朱棢乖乖吃饭,一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你们干你们的和咱无关。 朱元璋一登基,什么册封皇后册封太子的诏书全下来了,半个月给娘俩办好大典,完事朱元璋开始封侯。 封侯这件事情,是大家期待已久的。 毕竟升官发财嘛,谁不想光耀门楣? 人诗仙李太白还怀才不遇渴望出仕呢。 所以嘛,读书人要升官发财不丢人,丢人的是既用下作手段,还被人抓住的人。 那才叫丢脸啊。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李善长常茂邓遇汤和胡大海等等册封公爵,差点忘记,这里面有个刘伯温。 本来刘伯温不是朱元璋的正统班底,人家归皇后娘娘管辖,死心塌地的皇后党里的中流砥柱领头羊, 可架不住娘娘掌握着整个皇朝的钱袋子,身为老朱造反路上最大的金主,在手握私印自己能给自己写册封诏书的情况下,封无可封。 最后两口子一商量,给刘伯温按了个诚国公的爵位。 历史上的老朱那叫个小心眼子,硬生生拿小本本给刘伯温写小话,给人家搞个了伯爵,毕竟也有怕他们内斗的情况,需要敲打刘伯温一二。 而咱们家老朱其实也有个小本本。 那天两口子在谨身殿关起门来商量给谁封爵位的时候,只见朱元璋鬼鬼祟祟搬出个小箱子,上面缠着一道又一道的锁链。 “媳妇,给你看个宝贝。”朱元璋骄傲的说道。 阿英纳闷:什么大宝贝? 难道是老朱藏了私房钱? 好奇看着老朱打开箱子,取出一本本小本子,献宝似的翻开指着上面一行行字迹:“赏善罚恶录!” 什么鬼玩意? 英英低头一看:某年某月某日,李善长与咱吵嘴,咱没吵过,记一笔,日后算账。 某年某月某日,汤和给咱灌酒,严重怀疑汤和居心不良,记一笔,日后算账。 某年某月某日…… 阿英嘴角一抽,扶额叹气:“朱重八,你个小心眼的混蛋。” 朱元璋不以为耻,反以为喜,得意洋洋的模样像只耀武扬威的大老虎:“哼,这帮狗东西跟咱耍心眼子?咱都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嗖。 小本本没了。 老朱瞪大眼睛:“媳妇……本子……” 阿英翻开几页,扫了两眼,气急而笑:“这本子没收了,不许给我拿本子记小账!” 老朱委屈,老朱农民踹蹲在床边东瞄西瞅就是不看他媳妇,嘴里嘟嘟囔囔抱怨:“咱记个小账都不行,李善长他们仗着自己书读得多欺负咱呢。” “读书人坏心眼子。” “幸亏咱读了书,不然早被他们骗了。” “咱要气死他们。” 老朱这脾气说来就来,若是没英英压着,估摸着这会儿都在琢磨怎么杀人,从什么部位下手更痛快了。 英英冷哼一声,老朱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乖乖上床坐好:“咱……咱不记小本子了……” 果断认错。 打死不改。 阿英一把将本子甩上他的胸口,嗔怒道:“你想报复回去,不该是这种法子。” 老朱眼巴巴看着她。 阿英沉吟片刻,说道、:“你且等着,明儿上朝我叫刘伯温给你站岗去。” 朱元璋大喜。 次日上朝,果真见到躲懒在家数日的刘伯温拉长着脸,往朝堂上那么一站,当场李善长脸色就变了,嘴里泛苦:陛下您忒无耻,哪有说不过臣子就找皇后娘娘搬救兵的道理? 可朱元璋不讲道理啊。 他是皇帝。 凭啥讲道理? 老朱稳稳坐在钓鱼台,呸,宝座上,美滋滋看着刘伯温撸起袖子,火力全开,来一个喷一个,来两个喷一双,舌战群儒犹如诸葛孔明在世,喷得这帮文臣以袖掩面羞以见人,喷得看热闹的武将们瞠目结舌,暗暗发誓绝对不要触刘先生霉头。 今日的刘伯温宛如在世战神!!! 老朱出完恶气,终于肯好好封侯了。 除了原定的公侯伯外,庄婉以女子之身,统帅科学院副院长的身份,研究出天花克星,可预防天花的牛痘,再加上研制类似于百草枯,完全不损伤土地,强力有效的杀虫剂的农药,以此封了个伯爵。 这是大明开朝以来,第一位女伯爵。 更是为无数后继女子点亮前方的道路,成为她们不断攀登前行为大明宏图添砖加瓦的动力。 同时朱元璋将科学院,交通部,以及锦衣卫三部独立于六部外,由帝后直辖。 第163章 太子东宫班底 朱标立为太子。 朱元璋毫不犹豫把自己皇帝班底和宝贝儿大儿子共享,早上大臣们上完早朝,散会后先别走,一群人面无表情垂头丧气跑到太子府继续上班。 伺候完老子,还要伺候小子。 干完这代人,还要再熬三代人。 在外人眼里,这是皇帝的器重,信任,必须抛头颅洒热血士为知己者死方能以报君恩。可在李善长这群老狐狸眼里,这叫把人当牲口使用,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此外朱元璋美其名曰,为大明未来计,诸君当齐心协力辅佐太子,他还聘请了一帮有才能的作为太子宾客和太子谕德。 名义上劝诫太子德行端正,实际上给儿子当牲口苦力使唤。 年中六月,朱元璋挑挑拣拣满朝文武,终于建好了太子班子:以左丞相李善长为太子少师,中书平章路军国重事常遇春兼太子少保,交通部部长兼科研院院长刘伯温为太子少傅,右丞相徐达为右詹事,剩下如杨宪,汤和,李伯升,叶兑,陶安,陈遇等等,统统打包组团丢进太子东宫。 皇帝一通大点兵,完事诸人面面相觑,掐指一算,整个朝廷重臣都被塞进太子东宫了,哦那谁还有那谁没进去的,你们自己心里有点逼数到底因为啥没进去的啊。 一下朝,叶兑凑到李善长旁边,啧啧两声:“咱们太子殿下成名副其实的副皇帝了。” 大逆不道的话,叶兑敢说自然有其依仗。 皇帝陛下虽然小心眼爱记仇小肚鸡肠等等等,可只要不触犯陛下的底线,陛下都是英明神武懒得计较。 真触犯底线了,不好意思,听说辽东那边开始种人参了,带着九族去辽东为大明基建发光发热吧。 李善长扭头看着叶兑,一脸无语:“咱们太子殿下的位置一直都很稳,你还是想想怎么逃脱加班的日子吧。” 闻言,叶兑垮下脸,生无可恋。 即将到来的打工人命运,让满朝文武愁云惨淡。 上午替皇帝打工,下午到太子府干活。 有时候加班到晚上,皇后娘娘会命人送来烧烤,啤酒等美妙的东西,为大家饱受伤害的心添一抹温暖。 啃上一个香喷喷,洒满香料的烤猪蹄,再配上科学院研发出来的“啤酒”,诸位大臣浑身疲倦一扫而空。 就连李善长都端着啤酒杯感慨:“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东宫中,与诸位对饮。” “来,不醉不归。” 然后他被干趴下了。 李先生青衫凌乱露出白皙的胸膛,百无聊赖的用手支起下颌,轻轻一抬,线条凌厉优美,随后曲起一条腿,涣散醉熏的眸光如流波潋滟,晕染着眼角几分醉意,明明年近四旬,却风姿卓绝令东宫的宫女太监都怦然心动。 下一秒,醉仙人李先生踉踉跄跄冲出东宫,趴在汉白玉栏杆上,哇哇大吐。 吐完抱着栏杆上的狮子扶手哭成泪人:“旺财,没有你我可咋活哦!” 屋内的朱标好奇询问刘伯温:“旺财是哪家姑娘?” 刘伯浅斟慢酌,他向来脾气不好,说句刻薄尖酸不过分,嘴巴就像喷毒液的毒蛇,敢来招惹先生给他灌酒的人屈指可数。 刘先生捻酒壶的指尖一顿,眼神复杂:“旺财不是哪家姑娘。” 朱标咦了声:“那是……” 刘伯温淡淡道:“是条狗,一条土狗,一条寿终正寝老死的土狗。” 一向淡定腹黑的朱标,表情僵硬在脸上,不敢置信:“一条……土狗……”猛地抬头,看着外面哭哭啼啼的李善长,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李先生真乃性情中人啊。” 其次,一条精心挑选的土狗送到李善长家中。 李先生从容收下,抚摩狗头,心中暗喜。 太子殿下挑狗的眼光,真不错啊。 旺财家的长子有媳妇了。 大明王朝渡过创业初期的艰辛困苦,在一帮文成武将的含辛茹苦拉扯下,朝着欣欣向荣狂奔而去。 名为“啤酒”的东西,带动大半个大明朝经济作物的复苏,向着塞外漠北岭南等地开通销路,受到当地原住民疯狂好评。 凭借“啤酒”的销路,大明成功拿到养军队的一半经费。 某日某时,科学院里积满了张牙舞爪,群情激奋的武将们。 “快快快,再搞个像“啤酒”的东西出来。” “咱们大明就靠你们了。” “求你们啦!” “赶紧的,村里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台阶上,身披白大褂,神色淡然的科学院副院长庄婉轻轻一挥手。 新上任的锦衣卫大统领,郑大宛如一团暗影,朝喧闹的武将们疾驰过去。 身影晃过。 砰砰砰几声闷响。 满院子滚地葫芦。 一百多斤的男人壮的像头牛,足足有十几头巨牛呢,躺在地上哎哟哎哟捂着脸叫唤:“兄弟下手轻点啊!” “打人不打脸知道吗?” “老子的俊脸……” 男人负手而立,淡淡拂去衣摆灰尘,目光冷冽不屑一顾:“一群渣渣,没一个能打的。” 敢欺负他媳妇,当他是死人啊? 手捧热茶杯路过的郑元手心发痒,站在门口冲装逼的郑大努了努嘴:“咱们俩练练?” 郑大:抱歉告辞风太大没听见您说啥。 武将们:你个欺软怕硬的混蛋!!! 关于成立锦衣卫的事情,和历史上给朱元璋当鹰犬,检察百官,最后发展到为非作歹的组织不同,由朱元璋和阿英亲自统领的锦衣卫,在郑家兄弟和郑狗蛋的努力下,成功成为一个正义,欣欣向荣,检察百官,监视塞外,同时负责皇家安全的情报间谍组织。 以查外为主,查内为辅。 不是内在不重要,而是老朱给官员的福利相当优渥,每个月薪水之外,格外补助油米粮,每周休沐半天,每天公干五个时辰,超过五个时辰按照“加班”来算。 享受各种补贴,救急,医疗等。 包括官员的家属同样享受八折医疗和学习教育金。 唯一的要求不允许贪污。 贪污者,剥皮充草,诛九族。 第164章 朱宁宁的诞生 朱标把关于“邮政”可持续发展的详细报告写完,递到亲娘的手里,然后玉树临风的太子爷乖乖坐在旁边,挺直了腰杆子,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捏着颗荔枝,为亲娘剥荔枝皮。 自从大明开展“想要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种树”的口号,大部分城市都修建了水泥路,各种三轮的四轮的车辆应运而生,还有专门给马匹修建的跑马道,从而诞生出由皇家掌管名为“邮政的行业。 寄信只需要十个铜板,寄包裹三十个铜板。 短途内两天送达,长途不送保鲜物品,十天内到达。 自从有了邮政后,许多因为路途遥远而失联的百姓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和亲友。 他们只记得离家时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和亲友分别时的小桥流水,若干明显的地标建筑。 从前车马慢,一生只能够爱一人。 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邮政的出现,弥补人们对路途遥远而诞生的遗憾。 有母亲寄衣服给身处边关的儿子的,捎句口信,说边关寒冷,注意添衣,别受凉了。有丈夫寄信给回娘家的妻子,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 距离,在邮政面前,成为纸老虎。 战死边关的将士临死前听到母亲的一句唠叨,找不到娘家家门的妻子含着热泪,顺着丈夫的信件,回到自己家中。 阿英手里的荔枝就是邮政保鲜的新成果。 效果不错,除了费钱没别的毛病。 一口咬下去,汁水充沛,果肉清甜滋润,阿英眯起眼睛,惬意的点点头:“味道不错,明年弄几盆挂绿回来吃。” 大棚种植技术越发成熟。 随着橡胶产品走进千家百户,例如自行车的轮胎,马车跑道的内充,气垫船,救生用品等,橡胶不仅为人们提供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日用、医用等轻工橡胶产品,更向着还未萌芽的重工业点燃希望。 朱标微微一笑,唇边笑意清浅,犹如一阵吹拂春池的清风,显得格外温文尔雅:“您喜欢便好。” 十五岁的太子爷气度矜贵,文武双全,加上单身未婚,成为整个大明朝上到九十九下到才会走的梦中情郎。 阿英扭头看他时,斜插在鬓边的一枚金丝凤凰镶嵌拇指大东珠的簪子微微晃动,目光略过珠光宝气,落在朱标那张俊俏英气的脸上,感叹自家的儿子长得真好看啊。 “去找你爹过来,咱有事儿跟他说。” 听到阿娘的话,朱标毫不犹豫起身,撩开袍角,转身就走。 朱标走路的步伐稳而不僵,内收外放,上身不随意摇晃,徐徐而行,目视前方,自有一股老子是王孙公子的气度。 “这臭小子,不知道日后便宜了谁。” 儿子长大了,还那么乖巧懂事,当娘的心里酸溜溜的。 朱元璋连滚带爬的跑到谨身殿,没错,两口子一直睡一个被窝。 一进门,看见他媳妇靠在榻上,清丽的脸庞几分病恹恹的模样,顿时一愣,喊了起来:“媳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请御医?” 宫里能裁人的岗位大力鼓励裁人,唯独御医这个岗位,不仅不裁人,老朱自掏腰包补助找人上岗。 “找啦。”雪白莹润的指尖轻轻捻起一枚新鲜的荔枝,砸到朱元璋怀里,阿英眸光潋滟,似嗔非嗔,眉宇间几分娇横看的老朱心尖尖发烫,凑过去把剥好的荔枝喂进媳妇嘴里,然后低头叼住半边荔枝,唇齿厮磨。 “唔……” “媳妇……” 老朱声音沙哑。 “媳你个大头鬼。”阿英一巴掌拍飞老朱,怒瞪委屈的老朱:“我有了!” 老朱愣住了,足足半刻钟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真,真有了?” 阿英没好气:“御医看过三轮了。” “哎呀!”老朱高兴啊,这都多少年了,他们打朱棢朱棣出生后就有意识避孕,橡胶做的那啥套老朱用过得都能堆成小山了。 本来想着这几年太平了,不戴了,这不没戴几个月呢,按照老朱的频率次数和精力,马上又有了! 作为老朱和英英最后一个孩子,朱宁宁的诞生可谓是万千期盼。怀上朱宁宁的时候,阿英已经三十五岁了,作为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内外一把抓的帝国皇后,朱宁宁的到来属实添了不少麻烦。 首先,正在建造中的天津港口项目,她不能到现场监工了。 家里的几个男丁义正严辞劝解:现场灰尘大,味道重,对咱娃{妹}不好,影响孩子健康。 因此,阿英被夺了现场监管权。 她的好大儿太明太子朱标同志,火速接手亲娘留下的摊子,三天内把那些负隅顽抗的富商刺头收拾的服服帖帖妥妥当当,上赶着捧着银子求太子殿下收下,为咱们天津港口发光发热,加一份力量。 乖巧懂事太子朱标宛如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降临天津港港口。 得益于太子殿下的好皮囊和看起来好脾气的性格,一开始富商们都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蹦跶没两天呢。 天津港锦衣卫办事处的地牢里塞满了人。 咱们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亲自审问,手持沾了盐水的鞭子,一鞭落下,富有技巧性的破开皮肉不伤根骨,飞溅而起的鲜血落在少年白玉似的脸颊上,无端端添了几分鬼魅般的艳色。 偏偏咱们太子殿下眉眼温柔,嘴唇含笑,儒雅的不得了。 一旁观刑的富商们肝胆俱裂。 太子殿下您骗人! 说好的本殿下心地仁慈,不忍见血呢? 骗人!!! 朱标挽起袖子,一截手腕清瘦有力,似笑非笑,语气温柔:“我这个人最讨厌不知好歹,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诸君,还有什么要说的?” “莫要上了黄泉路,成了冤死鬼。” 富商们肝胆俱裂,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咱们知错了啊,殿下饶了咱们吧。” 太子殿下不语。 片刻,有个脑袋灵活的富商灵光一闪:“殿下,我愿献上家财万贯,充做天津港港口费用。” 太子殿下眸光温柔似水,轻轻颔首:“你很好。” 一抬手,锦衣卫把人抓出来,几盆子温水冲刷干净,当场两个锦衣卫跟着他回家取钱,取完钱就不用再抓回来了。 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富商们纷纷花钱保命。 一时间钱滚滚而来。 天津港在一片你好我好大家好中,顺利建成。 建成那天,咱们太子殿下亲自登门拜访“捐钱”的富商们,身后带着一块朱元璋朱笔亲批的“仁善之家”的牌匾,数十位锦衣卫前呼后拥,宫内大太监亲自宣读皇帝褒奖的圣旨。 这待遇简直太好了。 第165章 朱元璋:这是我那娇弱不能自理的女儿? 朱宁宁刚出生那年,真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 不光他爹哥哥们视如珍宝,就连她那懒得带娃的娘亲都稀罕她。 打小朱宁宁就泡在蜜罐子里泡大的,爹妈疼爱哥哥们宠爱,家里最恶霸的朱棣更是抱着妹妹不肯撒手。 朱宁宁三岁那年上幼儿园。 班里蓝玉家的小儿子贼喜欢朱宁宁,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转悠,说话也甜:“宁宁姐姐,宁宁姐姐你真好看。” 朱宁宁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娇声娇气:“我告诉你,我朱宁宁是大明最漂亮的公主,不对,小仙女!” 雪白的肌肤,乌黑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圆滚滚的小脸蛋,活脱脱是观音座下的小龙女。 “我看像白雪公主。” 朱宁宁的亲娘,大明皇后马秀英同志啃着梨子吐槽道。 “白雪公主?”大明朱皇帝哼了声,懒洋洋支起下颌,神态慵懒,不经意间流露出霸气:“我们家宁宁是大明最尊贵的公主,那个什么白雪公主敢跟我们家宁宁比?” 阿英翻了个白眼,优雅吐出瓜子皮,懒得告诉这家伙啥叫格林童话。 蓝玉家的小崽子相当好忽悠,星星眼的宣布:“长大后,我要娶宁宁姐姐为妻!!!” 特意打扮得潇洒英俊,傲气无双来接妹妹的少年将军朱棣懵逼三秒,啥玩意敢肖像我妹? 我揍不死…… 等等这崽子三岁半,打不得! 冲出来拦住朱棣的蓝玉吓出一身冷汗,刚想庆幸自家崽子保住小命,就看到朱棣扭头冲他阴森森的笑:“他三岁,你不是三岁对吧?” 蓝玉悚然一惊。 朱棣指骨捏得啪啪响:“敢泡我妹,你儿子很勇哦?” 眼睛一眯,薄唇一勾,露出森白虎牙:“不知道你是不是像你儿子一样勇哦?” “殿下!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蓝玉跳起来拔腿就跑,一道身影掠过,一脚将蓝玉踹飞的燕王殿下嚣张跋扈的像个地痞流氓:“狡辩?继续啊,你继续啊!” “嗷嗷嗷……” 蓝玉惨叫声不绝于耳。 常遇春捂住自家闺女的眼里:“妮妮别看啊,影响心理健康。” 常遇春家的小姑娘,今年上小学五年的常如月无奈的叹了口气。 爹啊,我已经十二岁啦。 不是三岁的崽子啊! 一场暴打以朱棣险胜为终结。 鼻青脸肿的蓝玉抱着舍不得仙女姐姐的小儿子连滚带爬跑回家。 “爹,我要和仙女姐姐玩。” 小胖子舍不得朱宁宁呢。 小胖短手朝离他越来越远的仙女姐姐伸出去。 “别想啦。”蓝玉想给小祖宗磕一个:“她哥哥们都是惹不起的小霸王。” 护短,还妹控。 以后谁敢娶朱宁宁哦! 前面三个如狼似虎的小舅子呢,大舅子咱们太子殿下,外表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实际上文武全才,当年混迹军营的时候,蓝玉被他打得嗷嗷叫,最重要的是此人腹黑心脏,阴谋阳谋样样精通,好几次连李善长先生都栽到太子爷手里了。 二舅子燕王朱棣,这位殿下生性活泼好动,精通武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年仅十五,便在关外合作伙伴,羊毛长期供应商,想举族搬迁进关内,再搞个牧场养羊,专门捅黄金家族菊花的乞颜氏情报支援下,短短半年便将残存元蒙势力驱逐出漠北,朝着更深处的沙漠月氏赶了过去。 大明洪武皇帝曾夸赞燕王:有冠军侯之勇。 而我们的英英得知自家老二完全熄灭了清朝的种子,默默给老二加个鸡腿子。 干的漂亮儿子。 至于三舅子嘛…… 蓝玉打了个哆嗦,那位医毒双绝的书画大家的风流王爷谁都不敢惹。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 朱宁宁星星眼的搂住二哥小腿,蹦蹦哒哒:“哥你好厉害哦!” 朱棣强忍着剧痛,艰难扯动嘴角,憋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你哥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 朱宁宁狠狠点头:“哥,我想学武!像你一样帅气耶。” 朱棣:“???” 我的好妹妹你说啥? —— “事情就是这样。”台阶下乖乖站着的少年将军桀骜一扫而空,像个可怜的小乖乖,偷偷撇他哥的脸色:“宁宁她闹着要学武……” 朱标扶额,轻叹:“你不该纵容她。” 朱棣呐呐:“那我也劝不住啊。”话锋一转:“要不哥你去劝她,她可听你的话了。” 家里的弟妹都服朱标管教。 朱标不许他们做的事情,他们打死也不做。 朱标果断拒绝:“我叫你劝她,是怕她伤到自己,可我并不想劝她,我反而要鼓励她,我朱标的妹妹当如雏鹰一般,与风浪搏击。” 朱棣目瞪口呆:原来你叫我当出头鸟啊? 想抱怨他哥,奈何胆怂。 朱棣不敢。 一旁打哈欠的朱棢神色茫然:两个哥哥说什么呢? 朱标温柔抚摸弟弟狗头:乖,继续睡你的觉。 就这样经过几个哥哥的协商,为朱宁宁聘请大明最好的武学师傅。 由常遇春,徐达,朱棣联手教学。 等朱元璋两口子南巡回来,见到自己的崽崽们。 大崽崽没啥变化。 先夸朱标监国有方,再夸朱棣身强体壮,最后夸夸朱棢着书有功。 最后,朱元璋期待的叫朱宁宁。 “宁宁啊~” 老朱包含深情的呼唤卡在嗓子眼。 阿英手里的糕饼掉落在地。 一道敦实的小身影冲进来,一头撞在朱元璋胸口上。 “爹爹!” 朱元璋:这是我那娇弱不能自理的女儿? 第166章 锦衣卫:捞油水,皇后娘娘亲许的! “宁宁?”朱老父亲目瞪口呆,自己那么大个柔弱无力的闺女,香香软软的闺女,短短三个月不见,咋就…… 朱元璋一言难尽。 眼前的朱宁宁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 阿英默默吐槽:“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听老婆讲过红楼梦的老朱狠狠点头,对就是那个味儿。 “爹爹,宁宁喜欢这样。” 朱宁宁转了个圈,漂亮的百花裙熠熠生辉,小公主脸上满满骄傲:“宁宁要像二哥一样做最厉害的女将军!” 朱元璋看大儿子,大儿子微微一笑,风淡云轻。 朱元璋看二儿子,二儿子摸摸鼻子,望天望地不看老父亲。 朱元璋看三儿子,三儿子昨儿晚上熬夜研究药物,困得要死没接到老父亲的眼色。 最后朱元璋无奈看媳妇,他媳妇磕完瓜子一锤定音:“咱们家闺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说大将军就是女封王咱也搞得定!” 一语成谶。听到封王二字,朱宁宁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她朱宁宁要做大明的女王爷! 朱宁宁打小就是三个哥哥轮流带大的,从大明走上正轨后,朱元璋马秀英两口子每年都会跑到全国各地旅游。 为此,大明特意开发出名为“旅游团”专门赚帝都老太太老爷爷们退休金的部门。 不要998,不要98,只要9两8! 不管是漠北的满天黄沙大漠孤烟,还是北疆寒冷极光,亦或是深入苗疆十万里大山体验当地风土人情,只要9两8,大明锦衣卫为您保驾护航!!! 一时间帝都退休的老太太们闻风而动。 临时悬挂“旅游”牌子,往日里被人人喊成情报头子,皇帝鹰犬的锦衣卫衙门门口挤满了上到九十九下到才会走的大娘小媳妇们。 “9两8是基础旅游团,有三条路线,定远亳州七日游,浏览帝后昔日定情的圣地,打卡羊毛纺织厂,制糖厂等工业区域,还能享受咱们太子殿下签名一张。” “我们还有98两的尊贵服务和998的至尊vip服务。” 锦衣卫挽起袖子,口若悬河的忽悠这帮老太太们:“您们这辈子都在南京,想不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咱们大明的大好河山,欣赏咱们大明的异域风情?吃遍大明各地的特色美食?” 老太太们恨不得当天就走。 她们这辈子困在后宅里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明争暗斗,这样的日子她们受够了。 陛下说了要支持旅游业发展。 她们要带着媳妇孙子走出南京城,走向祖国的大好河山! 老了,也能发光发热! 为大明建设添砖加瓦!!! “报998至尊vip团!”老太太银票一挥,一巴掌拍落桌面,桌子震动,几张大面额银票上的数字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好好好!”堂堂锦衣卫百户,两眼放光盯着银票偷偷咽口水:老大说过了谁赚的银票就给谁提成。 公开的公正的光明正大的捞外水! 皇后娘娘亲许! 点头哈腰一气呵成,威风凛凛的飞鱼服勾勒出的笔直腰身往下一弯,弧度优美,语气温柔:“至尊vip一位,贵宾里面请。” 老太太仰头挺胸,在自家小辈们瑟瑟发抖的注视下大步流星走进了锦衣卫衙门。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鬼! 锦衣卫百户前恭后倨,锦衣卫千户亲自接待,就问什么顶级vip待遇!!! 凑齐一百人后,大明旅游团轰轰烈烈出发了。 出发那天满城百姓跑出来看热闹。 几辆舒服优越的马车为了方便看风景,窗户都是镂空的,要是怕冷的话,随时拉上厚绒窗帘。 领头的是锦衣卫百户,手持一杆“旅游”大旗,数十骑锦衣卫将马车团团包围,看着特别有安全感。 手持简易扩音器的百户咳嗽两声:“简单说两句啊,各位老太太们吃好喝好玩好,老爷子们吃好喝好玩好,咱们锦衣卫全程提供贴心服务,有想要出去旅游的可以到锦衣卫衙门报名,咱们准备接下一波了。” 说完,带着老头老太太们扬长而去。 老头们一车,老太太们一车。 老头们有闲,老太太们有钱,吃吃喝喝悠闲玩水就把钱花了。 阿英和朱元璋坐在谨身殿床上数钱的时候,听说有好几对守寡的老头老太太们看对了眼,闹着夕阳黄昏恋呢。 朱元璋面色古怪:“那谁和那谁不是政见不合吗?” 没想到两家的老太太老头居然凑一块儿了。 可怜那两位大人,一位幼年丧夫,被当娘的含辛茹苦拉扯大,一位出生丧母,父亲又当爹又当妈。 家里老太太老头子闹绝食呢,两个大孝子捏着鼻子认了。 绝食的两个老人家得意一笑:锦衣卫教得招数真好使,那几个锦衣卫的小伙子人真不错啊!!! 第一波旅游团刚结束,锦衣卫内部分红,加上一路顺便剿匪缴获的银子,收入颇为丰厚。 当晚大家晚饭加了个大鸡腿子。 朱元璋时期的锦衣卫堪称能者多劳,不光任劳任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上到学校教学防身术,下到救济所宣讲防火防盗知识,没有他们不会的。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们是朝廷鹰犬,皇帝的私兵,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抓谁就抓谁,就跟那前朝的阉党一样。 可后来大家渐渐发现,咱们大明朝的锦衣卫格外不一样啊。 穿着打扮帅气逼人,什么飞鱼服绣春刀配火枪,什么脚踩青皂靴器宇轩昂,他们有套特别的作战服,贼拉帅,往身上一穿,好家伙,细腰宽肩翘臀! 搭配习武之人的精气神。 好些姑娘瞧了一眼,当场面红耳赤,那几天城里的媒婆差点踏破锦衣卫衙门的门槛。 而且平时有什么重大事情,比如有年地龙翻身,锦衣卫满大街救人,几百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愣是弄成了泥娃娃,衣服脏了,手掌破了,人困了就往街边躺,稍微打个盹爬起来继续救人。 听听,这些小伙子说了,皇上是百姓的兄长,他们要将百姓当成自己父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为百姓而奋斗。 “这些小伙子们真不错啊。” 一个老大爷感慨。 “是啊,都是些热心肠的好孩子。”旁边的婶娘忽然皱眉:“上次那个周什么的大人,喊自己冤枉的,锦衣卫这么些好孩子能冤枉他?肯定是他自己贪赃枉法了!” “就是!” “没错!!” 赶过来帮忙的五城兵马司听到这些话,面色古怪的愣在原地:你们说的这个好孩子,就是抢我们活干,生生想卷死我们的那些冷面罗刹? 这世界真可怕!!! 第167章 朱棣:我哥已经三天没打我了! 朱元璋攻打高句丽前,先清扫关外元蒙残存势力,少年燕王朱棣任先锋骠骑大将军,一路干到漠北王庭,把元蒙贵族从上到下一网打尽。 重现封狼居胥的神话! 大明上下沸腾了,百姓们张灯结彩庆贺燕王凯旋。 有些大臣看着少年英武的燕王,心思浮动。 当今帝后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三子一女都是出自中宫嫡子。 若是燕王再进一步…… 太子能做皇帝,为何燕王做不得? 大家都是皇后所出,深得陛下喜爱。 抱着这种念头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之间,帝都中人心浮动,暗流涌动。 锦衣卫衙门内,太子朱标取过一方锦帕,仔细擦拭指尖血迹。 “殿下。” 一个锦衣卫千户弯腰行礼:“流言来源已经查清楚了。。” 说完,递上一本泛黄带血迹的册子。 朱标微微皱眉,眉宇间笼罩着冷意,轻轻摆了摆手:“交给侦缉部门。” 侦缉部门是由皇后提出来,专门为经济,技术犯罪成立的专业部门。 里面藏龙卧虎,有擅闯心算术数九章的高手,有巧夺天工一双妙手易容开锁的奇盗,等等等。 这些人都享受优越的待遇。 他们的后代优先获取教育资源,医疗待遇。 用这些人的话来说,咱们为皇后娘娘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不就为个光宗耀祖嘛。 当然谁家的孩子成了二百五,那不好意思,先往为权贵二代设立的管教所走一趟吧。 “残党处理干净。”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块带血的帕子丢进火盆里。 挑拨他们家家人关系者,死。 火苗暴涨,燃烧吞噬殆尽。 今天天气很好,锦衣卫大牢阴风阵阵,凄厉哀嚎。 行阳光中的太子殿下风光霁月,犹如美玉无瑕。 朱棣刚回来,前脚班师回朝没一会儿功夫,后脚就挨了他哥一顿胖揍。 当着满朝文武,将士兵卒的面,朱元璋抄起鞋拔子追着朱棣跑,嘴里还在骂:“你个臭小子,竟然敢脱离部队,私自带兵深入漠北,你丫的不要命了?” 句句字字,出自老父亲一腔真心。 朱棣速度比兔子快,绕梁三圈,梗着脖子嘴硬气他爹:“我不迷路,咋抓到大鱼?风浪越大,鱼越贵,懂不懂?” 下一句老土鳖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要敢说出来,朱棣今儿能变成朱迪儿。 朱元璋三十好几的年纪了,堂堂大明洪武开国皇帝硬是被个不孝子差点气出高血压:“你滚过来!” “我不!”朱棣嘴巴硬! “哎呀!”朱元璋气急败坏,原地跳脚。 围观的大臣微微一笑:陛下和燕王感情真好! 那些淮西勋贵眼观鼻鼻观心,闭眼睛打瞌睡:一群上蹿下跳找死的王八羔子。 想死离远点。 别连累咱们! 老淮西勋贵谁不知道啊,朱家的大家长就是朱标。 几个小的都是朱标一手带大的。 此时忽然响起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介意少年与青年间,有少年特有的清脆,又带有青年的质若冰玉:“二弟。” 朱棣一跃而起,像只戳到菊花的兔子,脸上明显有惊色:“大哥!!!” 太子朱标一身明黄常服,上绣四爪金龙,山河日月,祥云波纹,飞鹤走兽,端是尊贵无双。 朱标淡淡道:“给爹道歉。” 他们家不喊父皇,一直喊爹妈。 朱棣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这孩子在大哥朱标面前,乖的像个兔崽子,老老实实冲老父亲朱元璋弯腰:“爹,我错了。” 朱元璋尚未开口,就听到大儿子继续淡淡问小儿子:“错哪儿了?” 朱棣嗯嗯啊啊半天,挤牙膏挤出几个字:“不该惹爹生气,不该让爹上蹿下跳?” 在场家里有孩子的,纷纷捂住眼睛。 怎么熊孩子都一个样子? 朱标神色清冷,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朱棣瞪大眼睛,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了半晌,实在是没想出啥大毛病,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哥:“想、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了?”朱标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卷起袖子,温柔的脱下靴子,一个箭步冲向朱棣。 他速度极快。 朱棣来不及反应,被靴子一头集中,倒在地上。 紧接着,密集的拍击声犹如鼓点响起,伴随着燕王殿下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哥,别打屁股了,疼嗷嗷嗷……” “谁叫你私自离开大军,深入漠北追击的?”绕是温润如玉,披着君子皮囊的太子殿下都被这熊孩子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得到朱棣深入的消息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碗! 同时派遣数百锦衣卫高手深入漠北找弟弟。 他弟有个三长两短,漠北王庭一个不留! 那数百位高手可是绑着科学院新研发的炸药去的。 好在朱棣不仅没事还立了大功。 但是咱们太子标必须暴打弟弟出气!!! 堂堂燕王殿下,英明神武,骁勇善战,有再世冠军侯的美名。 竟然被自家亲哥哥在大庭广众下揍屁股! 最可怕的是咱们皇帝陛下在旁边拍手叫好,不停的挑拨兄弟感情:“往死里打,打死算咱的,揍死这小兔崽子!” 朱标打了两下,丢下鞋子,淡淡的眼神盯着他爹。 朱元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摸摸脑袋,为自己行为辩解:“玉不琢不成器……” 朱棣哭成了小喷壶。 等散会后有心人想凑到朱棣面前说上几句,还没开口。 燕王殿下大手一挥。 一个麻袋从天而降。 第168章 我在高丽玩间谍游戏 “打!” 少年燕王打了个响指,众锦衣卫挥舞手腕粗的木棍,对准麻袋下手暴打。 “嗷嗷嗷嗷!”麻袋里那人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朱棣了,连忙求饶:“燕王殿下,我是站在您这边的啊……” 燕王冷笑:“欺负老子年纪小?真以为你们挑拨离间看不出来?什么牛鬼蛇神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打人的锦衣卫:殿下您这称呼有点多哈。 刚才还在惨叫求饶,嘴硬自己没错的大臣,瞬间成了闷嘴葫芦。 麻袋里发出隐忍的哼声。 朱棣没做得太过分,暴打十五分钟后,再次挥手,嗖嗖嗖几道影子闪到屋顶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棣打完人,亲自帮受害者取下麻袋,麻袋里的人鼻青脸肿像个猪头。 朱棣惊讶的喊起来:“哎呀呀,赵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有歹人敢袭击朝廷命官呢?” “你!”老大人气得浑身哆嗦,打他的人就是眼前的燕王朱棣 朱棣摸了摸下颌,身上的流氓气质和他爹一模一样:“我什么?” 眼睛一眯,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那意思有种你说出来啊。 你说你挑拨老子和大哥的感情被老子揍了一顿。 看看老子爹帮谁? 东北那旮旯做大开发缺人呢,有种你说出来老子亲自送你全家到东北为大明发光发热! 老大人噎住,他不敢! 朱元璋那脾气最讨厌别人对他们家庭关系指手画脚。 指定没好果子吃嗷。 王大人捂着打掉好几颗牙的嘴,面对闻风赶来的九门提督,一说话,漏了一嘴风:“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啊是啊。”一旁的朱棣帮腔:“幸亏本王路过扶了老大人一把,不然老大人“性命堪忧”啊。” 老大人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感谢燕王殿下大恩大德啊。” 玛德,谁以后喊他扶持燕王,他一定骂那个人有病! 这破燕王没救了放弃吧! 赶来的九门提督嘴角抽搐:“……”老大人您这一跤,可摔得远非常人啊。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大人挨了打,凶手极其有可能就是燕王朱棣。 可谁敢说出来? 当事人都不敢。 燕王朱棣哼着小曲儿,迈着嚣张跋扈的四方步,得意洋洋的走了。 关于打高丽的问题。 某年某月某日,刮起一阵种人参的风潮。 大大小小无数官员相信种人参能赚钱,加上福建港口的新建和天津港口的规划南兰图,大量如丝绸,人参,瓷器等物品远销海外诸岛。 而人参尤其是辽宁的参和长白山的参更是其中翘楚,千金难求。 这个风浪上,手里有钱兵强马壮的老朱正闲得蛋疼,忽然接到手下来报,说高丽狗蛋包天,居然和倭国窜通一气,把大明使臣谋害了。 老朱大怒啊,要打高丽。 下面的人不同意啊。 拉着老朱衣袖,抱着老朱大腿哭财政赤字。 总而言之,咱们没钱。 老朱肺都要气炸了,那谁,还有那谁,你们跟着远航的船只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的,哭没钱? 老朱刚想喊一句老子国库大把银子。 旁边逢每月大会必来旁听加清点账目的皇后娘娘轻轻咳嗽一声。 老朱眼神茫然:媳妇咋啦? 阿英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然后轻飘飘一句:“本宫听闻高丽水土肥沃,加上科学院曾派人前去考察,说非常适合种植人参。” “只不过嘛……朝廷不与百姓争利,诸位大人若是不愿意攻打高丽,我大明不得不吞下这遭人骑脸挑衅的欺辱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沉默。 李善长见状,知道自己该出马了,果断上前一步,给皇后娘娘捧哏:“我大明乃洪武盛世,当万国来朝。区区高丽弹丸小国,竟敢侮辱我大明,暗杀使臣,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议,发兵高丽,为扬我大明国威而战!” 武将们眼睛一亮,自从天下平定以来,除了击杀少数残存元兵,加上扫匪的事儿,大家都没活干了。 那常遇春这几天窝在家里夜夜烧烤,顿顿啤酒,一个肚子大成了怀胎妇人的模样,竟然不是脂包肌,纯纯的都是肥肉! 好好一个威武大将军,跑几步dangdang的。 “打!”常遇春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几个同僚挤到后面,他伸长了手想表达:让老子去打高丽,老子喜欢擅长打! “咱主动请缨!” 这句话不是常遇春说的,是汤和说的,今年刚和那个带娃的寡妇成亲的汤和看起来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常遇春急了想骂人,一个蒲扇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嘴,按在角落里,常遇春瞪大了眼睛:徐达你个狗东西! 徐达和汤和关系贼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汤和一口吃的,就有徐达一口汤喝。 大殿上朱元璋点将:着令徐达为主帅,汤和为副帅。 “爹,我呢?”朱棣指着自己期待的问他爹。 “你?”朱元璋冷笑:“你给老子乖乖待在南京!” “敢跑一步,老子叫你哥打断你的腿!” 得,这人还不是自己动手。 叫大儿子揍弟弟。 大儿子心累,不想说话。 高丽要打,人参要种,武将们要升官发财,文官们想蹭上种人参的热浪。 一时间,大明上下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高丽打下来。 五月,大军出征。 高丽得到消息时,大明已经兵临城下。 高丽王室惊慌失措,一连十道求见大明王师将领,以求自辩的折子如泥沉大海,了无音讯。 “殿下,臣听说上朝发兵,是因为大明使节,归途中遇到倭寇打劫,无一幸免。” “倭寇?” 高丽王大惊:“难不成那倭寇将屎盆子扣到我高句丽头上?” 大臣一脸沉痛:没错!他们谎称是高丽王指使。” 殿中有舍人纳闷:“此等机密,汝如何得知?” 对啊,倭寇假冒高丽动手,肯定是机密要事,你怎么知道的? 那大臣以袖掩面,假装痛哭:“臣那孙女貌美如花,去岁到沿海拜访外祖,正巧被倭寇瞧见,虏了过去做压寨夫人,正是她不忍心见我们与大明争斗,冒死送信而来,可怜我那孙女……” 偷偷沾了点口水,抹在眼角。 什么高句丽臣子,喊他大明锦衣卫千户大人!!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渣渣!!! 哼╭(╯^╰)╮ 第169章 我在倭国玩泥巴 高丽王相信大臣的话。 问题是不信没办法了。 再不信全家都要没了。 李王兢兢业业写下来龙去脉,递给大臣,语重心长:“爱卿为我高丽而舍生忘死,本王和高丽永远铭记于心。” 没错,这位王要大臣去送自白书。 万一大明不相信,不,大明肯定不相信,这位大臣就是有来无回了。 大臣老泪纵横:“殿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不畏生死。” “为我高丽大国,百死无悔!” 一声慷慨激昂的怒吼,赚足满朝文武眼泪。 高丽王亲赐下金银财宝,亲自送大臣出城。 大臣含泪而去,自带悲壮气场。 刚刚离开他们视线,那大臣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撕碎李王写下的自白书:“我们大明要的可不是你的自白,而是高丽的全部!” 顿了顿:“除了酒囊饭袋的王室贵族。” 一路抵达大明军中,出示锦衣卫腰牌,顺利见到主帅汤和徐达二人,一幅精心绘制的地图呈现在两人面前。 各处防御布局,兵力数目,带兵将领的详细信息,比如某个擅长打偷袭,不擅长强攻的将领守某个要道。 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汤和和徐达大喜,有此图在手,大明可轻而易举,减少兵员伤亡拿下高丽全境。 大臣,堂堂锦衣卫百户洗干净脸上的易容物,溜溜达达,转身找“丧生倭寇”之手,“遭遇高丽暗杀”的同僚们喝酒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在高丽王苦等中,大明发起进攻,先来一轮火炮犁地。 负责火炮的火炮营军长激动得搓手:“可他娘的把存货打光了,再放下去,新的都没地方放了。” 轰隆声中,川河摇晃,地裂山崩。 高丽王宫里尘土飞扬,李王大惊:“莫不是上朝将军斩了爱卿?还是不愿听我解释?” 众人骂声沸腾。 不敢骂大明,刀架在脖子上呢,他们就骂倭寇,骂倭国,说他们是泥地里长出的矮窝瓜。 种在茅厕旁边的土萝卜。 可怜高丽君臣,骂人来回几个词汇,骂得口干舌燥。 “殿下,大明军队破城了!” 被火炮炸得灰头土脸的将军跑了回来。 李王大惊:“我的兵卒呢?” 将军喊道:“都被火炮炸死了,你听外面,这声音轰了半个时辰没停过,咱们城墙外的泥土都被轰矮了三尺!” 高丽王顿感绝望,失声痛哭:“何至于此!倭贼害我!!!” 言罢,除衣冠,着麻衣,如丧考妣,率后妃皇子,宗亲族氏,文武百官出城投降。 自此,高丽灭亡。 次年三月,准备种人参了。 有搞人参生意的大臣们跑到经济部门口,找到负责的部长王梁兆和副部长崔绯玉,强烈要求组织开垦部队,到改名朝鲜的高丽种人参。 王梁兆刚从倭国回来,说话一股子自己都嫌弃的大佐味儿:“你滴,呸,你们想组织开垦部队,可咱们经济部没人手啊。” 经济部都是跑商务的,和管理大明钱粮的户部不同,他们只负责跑业绩,哪里赚钱跑哪里,哪行赚钱干哪行。 前不久王少爷跑到越南,搞了阿英交代的番薯藤回来,顺便搅动越南国内局势,整个越南打成一片,堪称村斗版战国。 那番薯藤种下去,长出来的番薯,嚯,个个拳头大。 通过种植番薯,实现一部分农民口粮充足的目标。 而关于稻谷的改良,集结全国最擅长种植的农学家,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大臣们听到这话,挽袖子:“咱们出人!” 王梁兆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他会做人,两手一摊:“高丽还没稳定下来,陛下尚未设置蕃郡,你们派人过去怕不太平。” “这……”众人思考片刻,有人出主意:“咱听说锦衣卫新开辟“高丽全境七日游”路线,不如咱们凑银子,请锦衣卫护送?” “这……” 锦衣卫啊,可是传说中的鹰犬。 “好主意,上次我老子和老娘就是跟锦衣卫的旅游团,据说待遇老好,服务老安全了。” 几人咬咬牙,各自凑了五千两银子,跑到锦衣卫衙门先交钱,专门预定了单独的旅游团,再回去清点家里家生子的人数,最后把名单交给经济部。 由经济部审批,锦衣卫带团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当天晚上,锦衣卫副指挥使郑二亲自登门拜访,送来十坛好酒以示感谢。 打完高丽,大明上下口袋饱饱。 这年头战争最发财了。 而高丽王一家n口被送到东北去了。 给他们封了个冰天雪地的犄角旮旯的王。 据说啊,今年高丽王要被冻死了。 言归正传,朱宁宁十岁那年,正巧朱元璋过寿辰。 因为大明国力蒸蒸日上,所以老朱过生日,大家都来了。 什么吐蕃啊,月氏啊,越南啊…… 哦,坐在席位里面,个子最矮的就是倭国代表。 在他对面眼里满是仇恨的正是前高丽王。 酒席过半,朱元璋几个儿女贺寿。 朱宁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忽略到她充满力量感,健美矫健的身形,光看脸还是个小仙女。 “呀,我的狗!” 朱宁宁的小哈巴狗一溜烟跑了。 狗子一路跑到倭国使者脚下,闻到一股粑粑味儿,露出尖牙,还没咬上去。 正和朝鲜王族争执的倭国使者没注意这是朱宁宁的狗子,一脚踹飞。 狗子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到朱宁宁怀里。 一歪头,装死。 朱宁宁嚎啕大哭:“小明啊,你死的好惨啊!” 旁边围观的朱棣偷偷凑到大哥朱标面前,嘴唇轻轻开合,用气音询问:“不会真踹死了吧?” 朱标用扇子敲敲他的狗头,再给乖巧看戏的朱棢倒了一杯果酒:“久经训练,放心吧。” 朱棣摸着下颌,他哥这话黑到流坏水。 咦,真应该喊把他哥当梦中情人的姑娘们好好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朱宁宁像个钢铁巨炮,弹跳力惊人,小脚蹬地,嗖得起飞。 脸上挂着鼻涕眼泪,表情凶狠:“我要你给小明偿命!” 来不及辩解的倭国使者,卒。 第170章 朱标和常玥 上 倭国使者活生生被朱宁宁踹死了。 这事儿老朱肯定不认,反手把锅甩回去:“你们倭国故意弄死宁国公主的爱宠,叫他道歉还不愿意,居然当众表演切腹,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大明啊?” 倭国其实有反骨在身上的。 沿海地带的倭寇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屡剿不灭,背后没有倭国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这厮想反抗。 最后被老朱御驾亲征,带人给灭了。 灭了倭寇,阿英亲自带着勘察部人员登岛,仔细考察地理环境后,开凿银矿,成车成船的往回拉银子。 发大财啦! 岛国有银矿! 这下子,所有人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拽着刚刚凯旋的皇帝问:咱们下一个打谁??? 老朱摸了摸下颌,一挥手:先把新罗灭了吧。 灭完新罗,继续休整。 鉴于大明蒸蒸日上的国力,到阿英生辰的时候,大家已经不是来不来贺寿的问题了,而是如何让皇后娘娘过得高兴,过得开心的事儿。 什么漠北的汗血宝马,由乞颜部落进献,这些年他们跟在大明身后蹭吃蹭喝,全族坚定一定要搬到关内,做大明子民的想法,尤其是朱棣灭了残元后,叫他们回漠北都不愿意回去了。 他们花钱雇当地的汉民养羊,再把羊毛卖给郑家的商队,过上了腐蚀人心的生活。 恰烧烤喝啤酒的日子真舒服。 谁要滚回关外喝西北风啊? 还有海外的东珠,足足有拇指大,放在盒子里,下面一层丝绒垫子,照亮整个室内。 围观的众人啧啧称赞,这可是稀世珍宝啊。 不到两天功夫,也就生辰刚过,咱们皇后娘娘整理了一下寿礼名单,转手送到远航的船队上,卖到欧罗巴去了。 嚯,那价格,说句天价。 换了金银的娘娘,又拿金银换了粮食布匹,送到大明最穷乡僻壤的地方。 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一些简单书籍。 一位在锦衣卫保护下,阶段性扶贫教学的先生。 最后取得良好的扶贫教学经验,那位扶贫先驱的先生,成为教育部的一名骨干。 扶贫和教育是百年,千年大计,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但总要有人种下希望的种子,把希望点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朱标是兄弟中最先成家的,他的媳妇正是常遇春的女儿,倒不是包办婚姻,而是朱标追的人家小姑娘。 常遇春的女儿叫常玥,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常遇春娶妻生子那几年,正好朱元璋打陈友谅到关键点,身为重要将领的常遇春自然以军营为家,与妻子女儿聚少离多。 常遇春的媳妇并非大家闺秀,而是个小户的女儿。 小户女儿不像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一些事情颇有见解,是见过世面的女人,所以常遇春住在军营大帐的日子,她就跑到阿英那儿找点事做。 和庄婉,崔绯玉,阿朱都很熟悉。 包括生常玥,都是这几个姨姨帮忙接生的。 常玥出生那年,正好朱标六岁,标儿打小帮着带弟弟们,常玥出生的时候,朱标帮几个姨姨带常玥。 小朱标抱着粉雕玉啄的奶娃娃,冲奶粉换尿布一气呵成。 直到打完陈友谅,常遇春回来住,常玥她娘才带着娃娃回到常府。 一晃眼,常玥上小学了。 她上学的时候,朱标已经是太子了。 不过每个月太子殿下,燕王和晋王都会抽空到南京小学讲课。 常玥每个月都能见到朱标。 朱标自然很照顾常玥,不过当时的照顾可不是男女之情,毕竟常玥是朱标一把屎一把尿带了好几个月的,当成妹妹来照看。 小学时期的常玥成绩优秀,以满分考上南京科学院特招科,成为大明首位女地质学家。 十五岁的常玥,侃侃而谈,目光自信且骄傲,像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小太阳。 朱标觉得耀眼,但仅限于此。 大明的小太阳有很多,朱宁宁,朱棢,朱棣,汤和徐达家的崽子,阿大阿二家的孩子,阿朱家的双胞胎,个个都是精英教育下长大的人才,是朱标眼里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材。 常玥是栋梁。 而非良配。 十八岁的常玥在特招科毕业,地理满分,当时常遇春已经准备给常玥相看人家了。作为八公的常遇春家的独女,想找个世家都不是难事。 南京城适龄的旧贵族,排着队等着常玥相看。 可常玥这姑娘不走寻常路,她直接把科学院颁发的优秀证书和学位认证往亲爹面前的桌子上狠狠一拍:“我学习不是为了相夫教子,我学习不是为了提高待嫁的资本,我学习是为大明的未来做一份贡献。” 常遇春骂骂咧咧:“你个姑娘家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做什么贡献?” 这一句话被路过的常夫人听见,柳眉倒竖,挽着袖子冲进去找老夫干架去了。 常遇春本来就对常夫人心存愧疚,一番打骂下,不敢还手,被抓了个满脸花。 第二天上朝,朱元璋指着常遇春脸上的伤口,肆无忌惮嘲笑他说家里葡萄架子倒了,堂堂大将军居然怕老婆。 常遇春眼皮子一撩:“说的好像在座诸位不怕。” emmm…… 大家面色讪讪,带头的老朱农民揣着手:“咱那是爱媳妇,尊重媳妇,男人只有爱媳妇,没有怕媳妇。”一番话振振有词。 至于有没有人相信,那就是一回事儿了。 反正皇帝嘴巴硬,有种按着龙头逼他承认。 参与朝政的太子标若有所思,下朝后,找到常遇春主动了解情况,再约谈常玥,朱标说你作为第一批地质学家,按照科学院的教育方法,需行千里路。 虽然咱们大明颇为太平,但穷乡僻壤难免力有所不及,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要有自保能力才能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这话说得常玥眉毛一挑:“太子殿下,若是常玥能做到这点,殿下是否愿意为常玥做保,说服爹爹?” 朱标没想到常玥挺自信,不过这姑娘打小就自信,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常玥笑容灿烂:“既然如此,以半年为约,若常玥做不到,自然听从爹爹的话,乖乖嫁人。” 自己的姑娘漂亮到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中等偏上的容貌,却在那份自信下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朱标眯起眼睛,这小太阳未免太耀眼了。 有点灼热的感觉…… 第171章 朱标和常玥 下 常玥这姑娘有股子拼命的狠劲。 三个月内,她找到几位武功高强的叔叔,以她的年纪而言,再学武已经晚了。 不过郑大通过阿英给的疯狗打法,总结出一套适合初学者防身的功法。 入门心法:大明律令。 功法主旨:如何在反击的情况下做到不触犯大明律法,正当防卫。 学习第一招:抛弃羞耻心。 发出疯狗的吼叫声,攻击敌人眼,喉,下身等脆弱部位。 武器建议:锋利的剪刀,厚重的尺子,以及用钢板做鞋尖,伪装成普通鞋子的特制攻击鞋。 三个月常玥出师。 约定之日。 一向淡定自若的朱标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攻击凌厉,嘴里疯狂吼叫,毫无招式套路,一剪刀戳中木人眼睛,一脚踹烂木人下身的姑娘,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常玥这姑娘,心性和性格都非常人啊。 害怕之后,涌起深深的佩服。 不是任何人,都能向常玥一样,为了目标抛下羞耻心的。 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朱标思索片刻后,勇敢朝常家走去。 常遇春本来很欢迎太子殿下,可听到来意后,这位老父亲脸色一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老父亲绝对不愿意让宝贝女儿冒险。 “地质考察队,由锦衣卫护送。” 朱标淡淡道:“伯父若不放心,可随队伍考察一次。” 常遇春不甘心:“她如今年纪大了,该找个婆家了,等地质考察回来,指不定还有没有人要。” 朱标听到这话,忽然觉得很荒寥。 正如常玥所言,她一身本事不为自身富贵荣华,而是一颗赤子之心为大明的基业贡献微薄之力。 但在常遇春看来,不,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科学院毕业的贵女们,是为自己披上一层待价而沽的金衣,是日后丈夫们炫耀的资本。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他整理了衣冠,在常遇春惊讶的眼神中,弯腰拜下。 这可是一国太子! 铁板钉钉的皇帝! 除了郑家外家的两位老人家,郑家的永恩公郑元,没人敢受太子的礼。 常遇春慌不择路想要躲避。 却被朱标按住了手臂,朱标声音清冷,掷地有声:“若叔叔有意,孤愿娶常玥为太子妃。” 常遇春:??? 一个惊雷炸在常遇春耳边,把他炸成了个聋子。 妈呀,太子要娶我女儿? 常遇春得缓缓。 这事儿常遇春还要问常玥的意思。 常玥当场炸毛,跑到朱标面前,像只竖起刺的刺猬。 “你要娶我?” “是。” “我不愿意。” “哦。” “???”常玥看着这个面如冠玉,神色淡漠的男人,拍桌子:“我说我不愿意!” 朱标很诧异:“我说我知道了啊。” 常玥:…… 常玥揉了揉脸,有种挫败感:“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我要走遍大明的大好河山,为地质事业而奉献。” 常玥是有决心的,她可以剪了头发做姑子。 也可以抛弃荣华富贵的生活。 为了心中的理想,犹如投入烈焰中的飞蛾。 朱标放下茶盏,认真的看着常玥,温柔清澈的眼眸带着认真:“我知道你的想法,想做就去做,我娶你,不是为了束缚你,而是我想娶你。在成为大明太子妃前,你首先是你,是名为常玥,愿意为理想奋斗的姑娘。” “所以常玥,你去实现你的理想吧。孤会在帝都等你回来。” 常玥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常玥离开的第一年,燕王朱棣找到了喜欢的姑娘,举行大婚。 而太子则是单身。 朝中关于急促太子选妃的折子雪花一般涌向奉天殿。 可惜咱们的常务副皇帝,朱标殿下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都压了下来:“孤成亲与否,与尔等何干?多管闲事。” 常玥走后第三年。 常遇春主动提出解除口头之约,并且不再约束女儿。 朱标拒绝。 常玥走后第五年。 年近三十实则二十六七的太子殿下风华正茂,作为帝都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依旧奋斗在大明事业第一线。 第六年,常玥归来。 六年时间,足以让一个有些天真的姑娘蜕变成坚毅的模样。 她皮肤微微发黑,是健康的小麦色,被晒得有些粗糙的脸洋溢着不曾改变的笑容。 弯弯的眉眼里写满了历经风霜的坚毅和果敢。 她像一棵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松柏,往那里一站。 就让人感觉,这个姑娘是个非常优秀明亮的人。 “我回来了。” 常玥的手很粗糙。 不复曾经的秀美细腻。 朱标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舍不得松开,这位云淡风云,胸有沟壑,不喜于形色的太子爷,第一次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欢迎回来。” 帝都次年三月。 科学院首席地质学家常玥推测,三月到四月将有地龙翻身。 四月,地龙翻身。 天崩地裂。 早有准备的朝廷及时疏散百姓,并未造成伤亡。 地龙翻身后,有旧民上书,要求帝下罪己诏。 常玥亦上书:地龙翻身乃是天地自然之规律,不可妄归于鬼神。 同时献上地理一书。 乃是多年行走于各地,观察考察地理环境,天地变化所着。 朱元璋大喜,赐常玥为科学院地理科科长,官三品。 六月,太子求婚于常玥。 常玥应许。 十月,太子与常玥完婚。 大婚当日,负责迎宾的晋王摇晃着折扇,风流倜傥的模样:“咱们大哥真是个痴情种子。” 旁边的燕王朱棣憋了半天,犹豫:“我觉得咱们大哥……可能更欣赏大嫂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吧。” 毕竟他们娘亲和打小接触的女性都是极有主见之辈。 磕瓜子的朱宁宁点头:“咱也一样。” 两个哥哥嘴角抽搐:你就算了吧。咱们家都是专情种子,就你丫的不一样。 都骗了多少纯情少年的心了? 朱宁宁哼了声:那是他们自愿的! 第172章 大家都好着呢 某年某月某日。 阿英记不住是哪年了。 人一上了年纪,记忆力就不太好。 她和朱元璋乘着大明的船,从日升到日落,从非洲到欧罗巴,从极寒到热。 大明的船队犹如东方苍龙,浩浩荡荡,赫赫威视,所到之处,大明国旗飘扬之地,具是大明的子民和属地。 非洲的猴面包树,百越一年熟三季的稻谷。 大明的百姓在明太宗朱标的带领下,逐渐走向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不再担心卖儿卖女,饥荒有饭吃,谷仓有粮存的时代。 “咱们标儿,做的比他老子和娘都好。”朱元璋老态龙钟,白发苍苍,英俊的脸庞爬满岁月的痕迹。 依稀能看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他牵着媳妇的手,两只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紧紧相握,舍不得分开。 他们牵着手走遍世间的角落,自成亲后六十载岁月中,从未分离。 “英英!”朱元璋老糊涂了,指着卖油炸糖果子的摊贩,闹着要吃糖果子。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喜欢闹腾。 旁边的小太婆,皱巴巴的脸庞,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的银发,用一枚样式陈旧的银铃簪子挽着,苍老的五官上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一如往昔。 小老太太撇着嘴,拒绝自家小老头的提议:“不可以吃糖果子,你牙齿不好。” 朱元璋怒了,拽着媳妇的手:“我就要吃,我就要嘛!” 阿英气得举起拐杖要揍他,年轻的时候,每次挨媳妇打,老朱就跑,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逗媳妇玩。 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跑不动了。 老朱梗着脖子:“来,你打吧。” 举起的拐杖轻轻落下,两下羽毛挠痒痒的力道,偏偏叫老头子委屈得不得了,娇气得很呢,指着媳妇嘟嘟囔囔,嘴巴里就没停过:“你不爱咱了是吧?咱年老体衰,人老珠黄了是吧?咱不如那个什么小……小鲜肉了是吧?呜呜呜……” 装,你可劲装! 阿英可不惯着这糟老头子,扭头哒哒哒走了。 “英英,等等咱呀,等等咱!” 小老头朱元璋不敢拿乔了,屁颠颠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热闹繁华的帝都,走到长公主府门口,这里两个威武非凡的石狮子脚下踩着一幅象征欧罗巴的世界地图。 后世某个大学的历史课堂上,一个历史系的教授,正在给同学们讲明朝洪武年间的皇室关系:“关于镇国大长公主,宁王,欧罗巴女王朱宁宁,根据记载,在遵守一夫一妻制度的大明王朝初期,她拥有三千面首,并且这三千面首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绝色少年。根据考察和史书记载,这些少年在她去世后自愿殉葬,可宁王是个爱草之人,留下遗命,嘱咐当时的皇长孙朱雄英为这些少年们,中年们,寻找一个好的归宿。” 下面的同学发出惊叹声。 “宁王真是我辈楷模啊。” “人家叫纯爱,纯爱战神朱宁宁!” 据说朱宁宁出征打出来的旗帜上就是“纯爱战神”四个字。 “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是吧?”有人忍不住吐槽。 时间线拉回大明。 “朱宁宁!”宁王府门口,一声苍老有力的怒吼,只见咱们威风八面的宁王朱宁宁同学狼狈跑出,一只鞋子掉在身后。 “爹啊,娘啊。你们咋回来了。 ”朱宁宁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内心里暗骂朱雄英那个小王八蛋不靠谱。 说好的爷爷奶奶都在基辅罗斯玩呢? 骗姑姑呢? 朱元璋眼神一瞥,看着女儿衣衫不整的样子,哼了声:“某人怕不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嫌弃我们糟老头子糟老婆子打扰了吧?” 朱宁宁表情一僵:不愧是她爹,猜得真准啊! 阿英拽了一把朱元璋:“女儿高兴,随她去就是,你是过来蹭饭的还是来训女儿的?” 堂堂大明开国皇帝,一代英明神武洪武皇帝,在自家媳妇面前乖得像只小绵羊:“咱来蹭饭的!” 没错,就是这么不要脸。 蹭完朱宁宁家的午饭,下午跑到晋王朱棢家遛食。 晋王这小子至今还是个单身。 倒不是什么隐疾,这家伙模样俊美,性格懒散温吞,从不与人起争执。 而是吧…… 一脚踏进晋王府,迎面飘来一团绿色不祥雾气。 阿英果断将朱元璋拽出来,离王府三丈远,面色凝重:“这小子又在做什么药物实验呢?” 是的,晋王爱好特殊,王府方圆百米,鸡犬不留人畜不分。 谁家姑娘敢不要命嫁过来啊? 啥?劝说晋王放弃爱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晋王每年研发出的新药,救了多少黎明百姓啊,往近处说,肺痨咳嗽,听说巡盐御史林家的姑娘打小有肺病,吃了晋王研发出的肺病药,现在是肩能抗了,腿能跑了,一口气上七楼不费劲了。 烟雾里响起晋王的声音:“爹娘,进来坐啊。” 老两口齐齐摇头,十动然拒:“不不不,你忙你的,咱们四处溜溜。” 扭头转身,果断开溜。 离开晋王府,隔壁一条街就是燕王府。 燕王朱棣找了几个戏班子在里面唱曲,王妃徐家大姑娘举着两把虎背大砍刀,虎虎生威朝燕王砍过去。 两口子身手都是贼贼好。 一时间打得比戏班子还激烈。 台上人不唱戏了,伸着脖子围观两口子打架,还有武生记下招式动作决定回去揣摩。 台下老两口抓了把瓜子,边嗑瓜子边鼓掌:“踹他蛋蛋,妙云干得漂亮!” 朱棣抓狂:“爹,我是亲儿子!” 阿英补刀:“捡的。” 朱棣气死了:“娘,你摸着良心说话!” 阿英耍无赖:“老仙女不需要良心。” 朱棣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媳妇一刀背子抽在脸上,顿时脸肿成大馒头。 打,打不过,舍不得打。 骂,骂不过,真骂不过。 偏偏老二喜欢作死,疯狂踩着媳妇底线起舞。 明明知道媳妇最讨厌看苦情剧,还叫人天天编排了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 他不挨打谁挨打? 老两口决定放弃这个傻儿子。 离开燕王府,继续沿着街道走。 当初建王府的时候,设计很巧妙,几个兄弟姐妹感情都好,所以强烈要求建在一条直线上。这样方便大家吃完饭,组团从头遛弯到尾。 朱元璋他们没离开帝都前,就住在太子府前面的一处宅子里。 这老两口到了四十来岁,觉得住皇宫没劲,索性搬出来住。 早上踩着点进宫打卡上班。 洪武朝奇观之一,皇帝脚踩风火轮,一路叼着烧饼狂奔,一路和文武百官打招呼:吃了没?吃好了没?跟着朕跑起来。 再不跑起来要迟到啦。 第173章 再见是相见的开始 一进皇宫,就看到太子朱雄英抱着皇帝朱标大腿,化身懒熊抱树:“爹啊,父皇啊,你好意思年纪轻轻退位吗?” 朱标奋力挣扎:“你老子我非常好意思,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打你了啊。” 四十好几的朱标,正是男人最好的黄金年纪,一身赤红龙袍,头戴金冠束发,腰缠白玉带,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既有中年男人该死的迷人,又有青年的俊俏。 他想把朱雄英踹开,这倒霉孩子,跟谁学的。 朱雄英垂死挣扎:“不,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无情这么无理取闹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你还要把娘和弟弟妹妹们带走!!” “苍天啊,大地啊!!!” 朱标急得想找家伙揍人,一扭头,叫了起来:“爹,娘!” 朱雄英抬头:“爷爷奶奶!” 阿英和朱元璋站在门口,尴尬的笑笑:“你们继续啊。” 朱标找到了主心骨,指着这两口子对儿子说道:“当年你爷,也是这个年纪,退位给你老子的,偌大个大明,他甩手就不干了,带着你奶满世界溜达旅游二人世界,你爹为大明辛辛苦苦几十年,就不能带着你娘享受享受了?” 朱雄英才不傻,他爹走了,活都要他干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对大明最尊贵的天家父子,犹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一样,“父不慈,子不孝。”疯狂互扯头花。 老两口悄悄溜走。 老朱抓着媳妇手,嘟囔;“快跑,等会儿标儿要翻旧账了。” 大明前三代,有早日退休的传统。 别人家皇帝恨不得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他们家皇帝是恨不得太子一夜长大成人,自己带着皇后公款吃喝玩乐满世界乱跑。 这也造成后世对大明前期皇室的评价非常之高。 离开皇宫,到舅舅家串门。 舅舅在门口打拳呢,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朱元璋啊张大嘴,默默后退:“咱,咱还是不进去了……” 年轻的时候,舅舅一个打他十个。 年纪大了,老舅舅一个打他十个。 老朱觉得这辈子在舅舅面前都硬挺不起来了。 舅舅苍老的脸庞,看起来威严极了:“来了?吃了没?” 两口子齐齐点头,乖巧极了:“吃了吃了。” 一起进屋,几个小辈轮流陪舅爷爷吃饭,今天轮到朱棣家的小儿子的三儿子,小娃娃六七岁,模样可爱的很呢,特别会撒娇,依偎在舅舅身边,一口一个“舅爷爷”哄得舅舅眉开眼笑。 “你说舅舅咋没对咱笑成这样过呢?” 正托腮含笑看着这一幕的英英瞥了眼嘴碎的老朱,哼道:“那是因为你拐走了舅舅最疼爱的姑娘。” 老朱抿着嘴冲老妻笑,得意又甜蜜。 那是,他可是拐走了舅舅最珍爱的宝贝,藏在自己心尖尖里。 晚上刘伯温和李善长过来蹭饭,如今朝中局势你好我好大家好,足够大的地盘,金山银山一样的赚钱法子,大明对官员的优越待遇,已经让这些党羽暂时放下成见。 至于后面扯不扯头花,那是下下任皇帝的事儿了。 刘先生越老越有味道,广袖云杉,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像极了老神仙。 前提是不开口的情况下。 而李先生明明是个算计死人不偿命的老狐狸,偏偏慈眉善目,像个温和无害的教书先生。 饭桌上老朱问他俩啥时候荣归故里,刘伯温哼笑:“关你屁事。” 这厮仗着老朱退休了,疯狂嘲讽。 老朱眉毛一挑,毫不客气反击:“是啊,咱都带着英英吃喝玩乐享受了十几年了,不像某些人啊,当牛做马的。” 某人脸都黑了。 这两人吵了半辈子,愣是没分出个高下。 在舅舅家留宿一夜,次日,出城给阿奶阿爷扫墓。 两位老人家九十几岁在梦中走的,是喜丧。 无病无痛。 阿英顺便给自己不知道死在那个角落的亲爹亲娘上坟,烧纸的时候,想起那家大娘子来,言语间颇多感慨。 自发达后,对大娘子的娘家人颇为照拂。 如今他们跟着郑家做生意,富贵无忧。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夕阳下。 阿英的视线里,朱元璋的头发花白,找不到一丝的黑色了,腰身佝偻,他已经抱不动她了。 “重八。” “嗯?” 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阿英的呼唤,朱元璋总会第一时间回应。 “下辈子,我不要当皇后了。” “咋啦,累着啦?”朱元璋哈哈笑:“下辈子咱也不当皇帝了,咱当你夫君。” 阿英噗嗤一笑:“那咱下辈子还当你妹子。” ………… 八十八岁。 大寿,热热闹闹完。 夜里,老两口似有所感,握紧对方的手,目光不舍:“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下辈子你要等着咱啊,千万不要被别的混蛋追走了。” 朱元璋不放心呢。 他的英英这样好,一想到被别人追走,老朱心里就跟吞了玻璃渣一样难受。 阿英摸摸他的脸:“我等你。” 滴,图书馆系统销毁中…… 解绑中…… 绑定目标中…… ……………… 二十一世纪,某个大型图书馆门口。 一个身穿格子裙的姑娘抱着厚重的书籍,头上簪着一枚银铃老簪子,笑语盈盈和同伴说话。 “卧槽。”同伴忽然喊了起来:“阿英你看那个男的,好帅!” 帅? 能有她的重八帅? 阿英摇摇头,不经意抬起目光,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愣住。 “英英,他是不是在看你啊……”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消失。 那人冲她一笑,阳光灿烂:“英英,咱回来了。” “碰”书籍落地,溅起尘埃。 泪水模糊了视线,阿英哭着哭着笑了起来:“欢迎回来,重八。” 番外 英英if线一日游上 阿英穿到马秀英身上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低头,哇得一下咳出一口黑血。 我仿佛命不久矣! 救命! 阿英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的老朱,她的标儿宁宁朱迪还有死不结婚的小崽子呜呜呜…… 她的舅舅刘先生阿爷阿奶落樱踏雪…… 她想回去! 更让阿英糟心的事情是这个世界的老朱,是他妈有后宫的。 对,她吐血的这会子功夫,老朱正在孙贵妃宫里搂着小美人卿卿我我呢。 叔叔可以忍,舅舅不能忍。 舅舅知道了,能活扒了朱元璋的狗皮! 伺候马皇后的宫女们手脚利索的收拾掉地上的血迹。 阿英坐在床上想了半晌,只觉得原身是被老朱活活气死的,于是越想越不爽,一抬手:“小安子过来。” 小安子来了,一张老脸挤出菊花似的笑容:“娘娘,您还需要静养才是。” 阿英姑娘眼皮子一垂,一股冷飕飕的杀气直扑小安子而去,正如六月天飞雪寒霜,又似九天凤威重重,直接吓得小安子一个哆嗦,两股颤颤,仿佛见了朱元璋一般可怕。 要不说咱们英姑娘威武呢,她可是和老朱同志并称“双圣临朝”,把大明基建财政一手抓,连老朱见了媳妇都要嘿嘿两声,美滋滋夸一句:“我媳妇真棒的。” “你去,找一把大菜刀过来。” 小安子一愣:“啊?” 阿英姑娘咧嘴一笑,血迹斑斑,森寒恐怖:“老娘今儿要杀猪吃!” —— 西宫里,朱元璋正搂着贵妃卿卿我我呢,冷不丁听到一声霹雳怒吼:“朱国瑞,朱重八,你丫的敢背着我搞小老婆。” 老朱一愣,声音他熟悉啊,妹子。 可自家妹子一向温婉大气,贤良淑德,怎么会大声咆哮? 可再一想,朱重八这个名儿只有咱们妹子敢喊了。 再再一想,不对啊,咱什么时候背着你娶小老婆了? 咱娶小老婆你同意了啊,那贵妃册封诰书上有你亲自盖下去的中宫凤印呢。 就这么一想二想三想,一把寒光闪闪大铁刀劈头盖脸而下。 擦着朱元璋的头发丝儿就落下去了。 一根霜白的发丝缓缓落地。 老朱惊出一身冷汗,先给了尖叫不休的贵妃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跳起来指着他媳妇嚷嚷:“妹子,你疯了?” 阿英姑娘可不是他媳妇,做不到天天个儿跟自己生闷气,最后把自己气死的份上。谁叫她不痛快,她先让对方不痛快。 手拿一把大砍刀舞得是虎虎生风:“怎么滴?疯了怎么滴?你要废了我?好啊,你废啊,只要你废我,我立刻带着标儿去太庙上吊,临死前再拉上你垫背。” 一时间鸡飞狗跳,皇帝被皇后追得满宫乱跑。 其他人是拦也不敢拦,挡都不敢挡。 那贵妃也是可怜,前脚被老朱一个大嘴巴子扇晕了好久,好不容易缓过来,正要嚷嚷护驾,就被阿英一个箭步冲上去,再来一个大逼兜子干翻在地。 朱元璋脸色极其难看:“咱妹子从不打人,更不打女人,你到底是谁!” 要不都说哪个历史里,马皇后都是朱重八的命呢? 老夫老妻再讨嫌,那都是自己媳妇。 一个炕上睡了几十年,朝夕相处能不知道彼此的性格吗? 阿英揉了揉手腕,冷笑:“我的确不是你媳妇,可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偏瘦肉,要七分肥三分瘦,里面夹杂筋的猪肉,我还知道你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嫌热,要把一只臭脚丫子伸出被窝透气,你脚臭的原因是因为当年汤和偷了我给你的鞋垫子,闹得你没垫子踮脚,最后又在臭水沟子里泡了一宿留下的毛病!” 种种事迹,如数家珍。 就差把老朱几岁尿裤子抖出来了。 朱元璋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个是自己媳妇身体,又非常了解自己的人,嘴唇抖了抖:“你……你到底是……” 那明明是自己的黄脸婆,头发霜白,面容憔悴,身体虚弱,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如寒,耀眼璀璨。 “我?我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朱重八的媳妇,我们家八八才不会娶小老婆呢,我们家八八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不像这个世界的你,娶了小老婆还要儿子给小老婆戴孝!” 朱元璋脸色阵白阵红:“何来鬼神之说,咱看你分明是个占据咱媳妇的妖怪!” 阿英可不怕他:“哦,那你烧死我?砍死我?我跟你媳妇一起死?” 光脚不怕穿鞋的。 就在两人僵持间,闻讯赶来的朱标终于姗姗来迟了。 “父皇,母后。” 见到朱标第一眼,阿英下意识以为这是自己家的标儿,可马上就认出来这不是。 她的标儿更加藏锋于内敛,犹如一块美玉中隐藏了利器。 而眼前的朱标则神色疲倦,眼神偏温和一些。 “标……噗……” 完了,原身见儿子太激动,残留意识反应。 阿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