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小师妹在线虐渣》 第1章 洞房惊魂 恢复意识时，对面是张放大的死人脸。 面目浮肿。 口歪眼斜。 虞清宴微微皱眉，试图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死鬼，却没注意右手中握着把匕首，而匕首正正插在对方胸口之上。 她这一推，匕首猛地与尸体分离，“噗”的一下，溅了她满脸血。 虞清宴：“……！？” 什么情况？她不是在出任务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压在她身上的人又是谁？ “哼，虞清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害自己的新婚夫君，这回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耳边响起一个恶意满满的声音。 紧接着，身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虞清宴费力的睁大了眼睛，就见一个容颜娇俏的少女，手提带刺钢鞭，正阴森森的盯着自己瞧，好似要从她身上剜下块肉来。 对面哪位？她在哪里？做梦还是穿越？ 虞清宴痛苦的抚了抚额。 她只觉得脸颊滚烫，胸口说不出的烦闷，仿佛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疯狂叫嚣着想到冰水里泡一泡。 活似中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药物。 然而不等虞清宴细细分析眼前这诡异无比的大型凶杀现场，她忽然间头痛欲裂，眼前走马观花般出现无数景象。 接下来她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竟然穿越到了一个修真世界中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 对面刚刚抽了她一鞭子的那个少女叫做虞灵犀，是原主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父亲最宠爱的妾室所生。 虽然虞灵犀的母亲只是个妾，但在原主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所以虞家的家务事一直都是虞灵犀的母亲在代为掌管。 原主的父亲对虞灵犀疼爱犹如掌上明珠，对原主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稍有不如意就会将她叫来训斥一顿，罚她在粗粝的石板路上一跪一整天。 是以原主在虞家的日子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修炼资源被克扣了个精光不说，虞灵犀还时常指使人对原主非打即骂，原主身上常年带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伤。 而刚刚死掉的那个男人原本是虞灵犀的未婚夫，他是一个小宗门长老的儿子，身份与虞家相比高了不知道有多少，却不知为何忽然看上了虞家的女儿，自然这样的好事本来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原主身上的。 可就在成亲前夕，虞家却忽然打听到那宗门长老的儿子是个不能修炼的傻子，原主父亲那心偏得简直没边，听到这个消息后既不愿意虞灵犀受苦，又舍不得这门亲事，所以当即改了主意，用原主替代了虞灵犀，甚至为了怕她不肯乖乖就范，还给她下了烈性春药。 可也不知为何，一向懦弱的原主此次竟然临场发威，生生捅死了那准备玷污她的傻子。 然后…… 然后她就穿过来了! “虞清宴，你这个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有我才配做虞家的嫡女！” 虞灵犀狠狠瞪着虞清宴，一字一顿的说道。 虞清宴的母亲是正室夫人，而她的母亲再受宠也只是个妾。 只要虞清宴活着，她虞灵犀在外人眼中就永远低人一等，所以她对虞清宴深恶痛绝！ 虞灵犀手腕一甩，鞭子直往虞清宴脸上抽过去！ 虞清宴目光一凛，下意识伸手去抓鞭子，却被鞭子上附带的灵力将手掌狠狠弹开。 眼看鞭子就要重重抽在虞清宴脸上，虞灵犀的动作却猛然一滞，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虞清宴的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满是戏谑的笑声，那声音邪气飞扬，听得人心中不由自主的一荡：“呵，小妹妹，你醒了？” “什么人！？出来！别装神弄鬼的！”虞清宴敏锐地发现，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周围的一切仿佛忽然静止了一般。 “出不来，在你胸前呢。”那个声音笑嘻嘻的道。 胸前！？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虞清宴下意识看向自己胸前，只觉得胸口处一阵滚烫，一枚血色玉佩缓缓升起，其上纹路古朴，看起来十分神秘，一般人根本就不识得。 但虞清宴瞧见那纹路后却瞳孔皱缩。因为那纹路与她家族图腾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虞清宴从小就知道，她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的长辈都忙着上班挣钱，而她家长辈成日里就喜欢研究些神神叨叨的风水堪舆之术，尤其她爷爷，天天嚷嚷着家里祖上是修仙的！ 难道穿越竟然不是偶然？ 虞清宴心情复杂，再次发问：“你在这玉佩里面？” “是啊。”说到这个，那声音似乎有些郁闷，“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的时空凝滞术维持不了多久，那小丫头心狠手辣，再不跑你就要小命不保了。” “我也想跑啊，但是我现在浑身无力，连动一下都费劲，感觉像是中了春药，你能解吗？” “不是春药，是合欢散，这个一般来说，只有跟男子春风一度才能解除的。”那个声音有点犯愁，“除非……” “除非什么，来不及了，有话快说！”虞清宴明显看到虞灵犀手腕轻轻晃动了一下，恐怕时空凝滞术就要失效了。以她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对方恢复行动，那她绝对只有被虐的份！ “唉！算了！依我所言，运转灵力！”那个声音断然道。 时间紧迫，虞清宴毫不犹豫的照做，刹那间，她只觉得浑身一震，强大到沛不可当的灵力疯狂涌向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撑爆！ 与此同时，时空凝滞术彻底失效，虞灵犀狞笑着继续挥鞭：“去死吧！” 虞清宴豁然抬眸！ 她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闪过两道阴森诡异的可怖红光，再度抬手，轻而易举的夺过了虞灵犀的鞭子！ 然后在虞灵犀阴郁诧异的目光中微微一笑。 只听“砰”地一声，长鞭寸寸爆裂，化作飞灰消散在了空气中！ 第2章 魔头过往 虞灵犀呆滞当场。 她盯着虞清宴那张苍白却绝美的脸庞，满眼怨毒：“贱人，你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你！” 不止身份，她连容貌也及不上虞清宴，这是虞灵犀心中永远的痛！ 如果不是母亲说可以用这贱人卖个好价钱，她有好几次都想直接用剑划烂虞清宴的脸！ 现在这个贱人竟然还毁了她心爱的长鞭，这可是她求了好久才跟父亲求来的！ 虞灵犀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目光在虞清宴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可虞清宴毫不理会，她飞快起身，咬破食指，以血结印，绘出一道符箓打到虞灵犀胸口！ 刹那间，无数阴煞之气汹涌而出，化为道道铁索将虞灵犀困住！ “贱人！放开我！放开我！否则我定要父亲将你挫骨扬灰！” 那些由阴煞之气形成的铁链越缚越紧，仿佛要勒进骨血。 剧痛之下，虞灵犀尖声惨叫，声音凄厉如鬼嚎！ “过目不忘，一点即透，人才啊！领悟比我还快！简直就是专门为我们这行准备的。”那声音含着笑意，却依旧难掩惊讶，“小妹妹，你是不是练过？” 虞清宴没搭茬，她仿佛没有听见虞灵犀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控制着铁链持续勒紧。 只听“啪”的一声，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骼碎裂声，虞灵犀的惨叫戛然而止，她身体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双眼布满了可怖的红血丝，生生被铁链给勒死了！ 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妹妹前途无量啊。”过了片刻，那声音才再度响起。 “所以现在可以细说了吗？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玉佩之中？” 没理会那声音隐含着戏谑的夸奖，虞清宴一边检查虞灵犀的尸体，一边问道。 “西陵老祖，云翎。你听说过吗？” “没有。”虞清宴头也不抬，毫不客气的回道。 云翎笑了一声：“我忘了许多事，只记得魂魄被拘在玉佩之中，仿佛在等一个人，而你的出现唤醒了我。” “那这么说，我算对你有恩了？”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 虞清宴此时正扒拉虞灵犀手上的空间戒指，但也不知是戒指太紧还是虞灵犀过于丰满，扒拉了半天也扒拉不下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斩断了对方的手指。 鲜血喷溅。 云翎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还是调笑的语气：“小姑娘家家的，没必要这么凶残吧，叫声好哥哥，往后这种脏活累活哥哥帮你干。” 单听这声音，犹如碎玉浮冰，百转千回，让人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说话人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只可惜语气十分之欠揍。 虞清宴搜刮完了虞灵犀身上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有用物资，又去搜之前那个傻子的：“这话还是等你有本事从玉佩中脱身再说吧。” 她说着，想把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扔到刚刚搜刮来的空间戒指中去。 察觉到虞清宴企图过河拆桥的举动，云翎却依旧不慌不忙：“小妹妹，方才我传授你的口诀，乃我独创功法泣血浮生录第一式，凡入我门者，煞气入体，终身难消。此玉通灵，将其置于胸口可掩煞气，以免为人所察觉。否则的话，以你如今修为，身带如此可怖煞气，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让人给剁了。” 泣血浮生录？云翎？整理了一下原主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关于修真界的常识，虞清宴终于意识到这人是谁了！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狠狠皱眉：“云羡舟？” 云羡舟，苍穹山问剑峰太微剑尊钟楚寒嫡传弟子，十岁入门，十二筑基，十五金丹，十七元婴，不到二十三岁便已臻至化神境。 修真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奇才，独霸天榜一十五载。 后不知何故心性大变，自废修为叛出师门，独修傀儡术，自创泣血浮生录，致使修真界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因此遭仙门百家围剿，最后死于其师钟楚寒之手。 可由于泣血浮生录威力之大，骇人听闻，云羡舟死后五百年威名不坠，依旧是修真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云翎的语气有些疑惑，“云羡舟是谁？” “……？”虞清宴满脸大写的无语，“拜托，你现在随便出去拉一个人，那人都知道泣血浮生录是云羡舟所创。” “哦，那我不记得了。”云翎叹息了一声：“我只知道自己死于五百年前惊蛰那日，死后尸身被投入无尽塔第十二层炼狱海，终日受烈火焚烧，魂魄也遭波及，许多记忆被炼化了。” 虞清宴：“……？” 修真界第二大常识，无尽塔，当之无愧的死亡禁地，活物进去骨肉成灰，死物进去魄散魂飞。这种地狱一般的存在，为什么从云翎口中说出来，竟然好似田园风光一日游？ 总给人一种牛皮吹上天的感觉。 虞清宴暗暗翻了个白眼，接着低头去搜刮那个傻子身上的物资：“既然连记忆都已经受到了波及，那岂不就是散魂之兆，为何你至今还安然无恙？” 这回云翎沉默了许久，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忽然道：“小妹妹，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有人要来了，一个炼气七层，一个筑基二层，你若是再不跑，恐怕就来不及了。” “跑？跑到哪里去？”虞清宴冷笑一声，踢了踢脚下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虞灵犀和这傻子死了，他俩的亲爹能不来找我寻仇？今天不是那两个老古董死，就是我活！” 云翎：“……” 虞清宴再次咬破手指，一边飞快用鲜血在四周绘下阵纹，一边语气冷凝道：“泣血浮生录第二式是什么？” 结果云翎没反应。 直到虞清宴狠狠在玉佩上敲了一下，他才慢吞吞的道：“我虽修傀儡术，却最忌滥杀无辜。此术有损心性，一日之内绝不可连学两式，否则恐有入魔之风险，我不能再教你。” 听听，这哪里像是为祸苍生的大魔头说出的话。 虞清宴微微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没有散魂，就是想见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我虞清宴在此立誓，只要你传我泣血浮生录，定倾尽全力，助你找到你所寻之人！” 云翎：“……” 第3章 胡长老的下场 虞清宴这回打到了七寸，云翎沉默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 “传你也不是不是不可以，但事先说好，你要是入魔，咱们就一拍两散。” “行行行，男子汉大丈夫啰啰嗦嗦！”虞清宴在房中布置好符文阵法，一把扯下身上碍事的大红嫁衣，然后施施然的坐回了床上。 此时门外已经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不用云翎提醒，虞清宴也知道有人要来了。 “为何忽然换人？”这是那个姓胡的小宗门长老不满的声音。 “长老有所不知啊，我家清宴乃是嫡女，又生得花容月貌，开始小老儿自然是有些舍不得的，想多留她两年，可后来又想着您对我们虞家恩重如山，不能不报，这才忍痛将清宴嫁了过来。”这是原主那偏心爹虞大昭的声音。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虞清宴完全可以从声音中推断出虞大昭那卑躬屈膝的谄媚样，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再说什么，她也懒得理会，只专心研习云翎传她的泣血浮生录第二式。 外头虞大昭又对着胡长老说了一大堆溜须拍马的话，两个人俱是一大把年纪了，胡长老哪里不明白他心里的那点儿弯弯绕绕，但因为临时换人，心中不痛快，只哄苍蝇一样摆摆手，不阴不阳的道：“行了，若是宁儿满意，亏待不了你虞家！下去吧！” 虞大昭见胡长老只是敷衍的口头承诺，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不由得有些不乐意，可又敢怒不敢言，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暗骂，要虞清宴那个小贱人千万别给他掉链子！ 胡长老见虞大昭离开，不屑的冷哼一声，径直推开婚房的门走了进去。 可他刚一进门，就感觉屋里阴森森，冷飕飕的，紧接着脚下一软，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 胡长老下意识低头查看，就见到虞灵犀瞪着充血爆突的眼，正满脸怨毒的盯着自己！ 他心中一凛，出于对危险的直觉，急忙飞身后退。 可终究还是太迟。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不要命般，嘶吼着扑向他，在他脸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五道血痕！ 剧痛袭来，胡长老勃然大怒的扬起手掌，却在看清眼前人真容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绿豆般的老眼：“宁儿！？你疯了！为何攻击为父？” 胡宁修为只有炼气九层，而且全是丹药堆上去的，根本不是胡长老的对手。 此时为胡长老所制，他嘶吼着迷茫了一瞬，没有继续进攻。 胡长老松了一口气，刚要发问，床上一直闭目的虞清宴却豁然睁眼，眸中诡异红光再现！ 她唇角勾起一丝凛冽的笑意，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置于唇边，吹出一声高昂刺耳的声响！ 随着这一声响起，胡宁眼神骤变，喉咙中喝喝作响，对着胡长老发出了堪比筑基修士的一击！ 胡长老猝不及防，身子直接被击飞了出去，撞在了柜门之上，将柜子撞得稀烂！ “傀，傀儡术！？” 此时胡长老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儿子竟然被炼制成了傀儡！ 他须发皆炸，筑基二层的修为完全爆发了出来，死死瞪着虞清宴：“你跟云羡舟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是什么关系？” “咦，又是云羡舟，莫非这真是我的名字？可为何我对这个名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云翎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客客气气的对着胡长老道，“比起我，您老人家岂非更像一个魔头。” 语气十分之彬彬有礼，但虞清宴就是能听出三分凉薄，三分不屑，外加四分漫不经心。 气死人不偿命那种。 也幸亏胡长老听不见，不然非要给他气到吐血三升。 即使明知情境不合适，虞清宴还是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角，在心里回了云翎一句：“比起他老人家，你的年纪岂不是更担得起这个称呼。” 云翎：“……” “喂，小妹妹你哪边的？”云翎的声音有些委屈了，“我死那年二十六岁，自然永远都是二十六岁。” 虞清宴立即感到一阵恶寒。 修仙者岁月悠长，二十六岁实在年轻的过分。 风华正茂的年纪，被仙门百家喊打喊杀，被自己师尊一剑穿心，不但没有怨怼，甚至半点介怀之意都听不出来。 此人倘若不是真的失忆，那就实在太能装了。 那边胡长老见虞清宴唇边始终带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却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满心以为虞清宴是对他不屑一顾，不由气得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再看到儿子的尸体目光呆滞的站在一旁，他甚至顾不得忌惮云羡舟，猛地向着虞清宴扑了过去，一出手就是拼命的打法：“贱人猖狂！” 虞清宴淡淡抬眸，这次她没有再操控胡宁进行攻击，而是启动了之前布置好的阵法符文。 霎时间，房屋中央出现一个满是煞气的血色法阵，法阵中探出无数阴森鬼爪，猛地拽住了胡长老脚踝，想要把他拖到法阵中去！ 剧痛撕心裂肺，胡长老发出一声惨厉至极的尖叫，脑海中只剩下了逃跑一个念头！ 然而此时阴煞之气已经顺着他脸上的伤口侵入，开始源源不断蚕食他的神魂，他甚至来不及逃到门边，就“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手脚狠狠抽搐几下后再也不动了！ 虞清宴面无表情，上前踹了胡长老的尸体一脚：“这个修为高，可以炼制成傀儡吗？” “不可以，至少要达到元婴才可以越级炼制傀儡，现在只能炼制同等级的。”不知为何，云翎的声音显得稍稍有些虚弱。 “哦，那算了。”虞清宴俯身，准备搜刮胡长老身上值钱的东西，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地泣鬼神般的怒吼。 “虞清宴！小贱人！你干了什么！？” 声音十分耳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原主的偏心爹，虞大昭。 第4章 虞大昭的悔恨 原来虞大昭因为担心虞清宴这里出什么意外，影响到自己的利益，一直悄悄躲在暗处，没有走远。 他听到胡长老发出的那一声惨叫，心中顿感不妙，立即飞奔过来查看。就见到曾经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胡长老浑身是血的倒在虞清宴脚边，生死不知。 而虞清宴正要去搜胡长老的身。 于是摸不清头脑的虞大昭不可抑制的怒喝了一声，想要上前拉扯虞清宴，却直接被虞清宴事先布置好的阵法困在了原地！ “虞清宴！”虞大昭又大惊失色的怒吼了一句。 虞清宴理也不理，等搜刮完了胡长老才缓缓转身，有些不耐的道：“喊什么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小贱人，你说什么！？又皮痒了是不！欠揍的玩意儿！看老子打不死你！” 虞大昭勃然大怒，猛地爆发全部修为想要冲破阵法去教训虞清宴，可试了几次却都是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面目狰狞的胡宁，以及倒在地上，身体扭曲变形的虞灵犀！ “灵犀啊！”虞大昭厌恶呆板木讷的废物女儿虞清宴，对虞灵犀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却还有几分感情，见状惨嚎了一声，死死瞪着虞清宴，“小贱人，是你干的！？还，还有胡长老——” 话一出口，他又立即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不，不可能！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五灵根废物！怎么，怎么可能杀得了灵犀！杀得了胡长老！等等——” 虞大昭看着虞清宴，忽然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你，你是炼气二层！你竟然是炼气二层！你怎么会是炼气二层！” 明明之前将虞清宴送来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引气入体，连跃两阶，就连绝世天才也未必做得到！ 虞清宴笑了一声，她忽然缓步走至虞大昭面前，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废物，我是贱人，我是废物，那么作为贱人与废物他爹的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虞大昭狼狈万分的从地上爬起来，依旧强撑着最后的气势，指着虞清宴的脸骂道，“小贱人，你敢这么对你爹——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无数阴森煞气汹涌而至，环绕在虞大昭脑袋周围。 剧痛钻心剜骨，虞大昭抱住脑袋，忽然发疯一样的惨叫起来！ 直到此刻，虞大昭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与虞清宴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无边的悔恨顿时将他淹没。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求饶：“清，清宴，好，好女儿，你，你饶了爹吧，爹以后，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你相信爹！爹，爹是爱你的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虞大昭说得断断续续，涕泪横流，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说完。 虞清宴却丝毫不为所动：“你喜欢虞灵犀的母亲，却嫌弃她出身太过低微，不堪为正妻。你不喜欢我母亲，却又贪图她的家财，还多次设计害她，逼迫她交出体己，你这样恶心的人，谁稀罕。” 虞清宴话音刚落，虞大昭脑袋周围环绕的煞气骤然浓重，他发出一声高昂凄厉的尖叫，然后整个人目光涣散，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咿咿呀呀”声。 活似一个傻子。 虞清宴目光冰冷：“看在原主的份儿上，我饶你一命。此后余生，你就用来赎罪吧。” 说着，她低头抚了抚胸前不知何时忽然微微闪亮起来的玉佩，将本属于原主的残留情绪强行压下去，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踏入了浓浓夜色之中！ 而在她身后，胡宁的尸体忽然仰天长啸，“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一阵纷纷扬扬的血雨自半空中落下，溅得虞大昭满头满脸，他却仿若未觉，依旧手舞足蹈，嘻嘻傻笑！ 第5章 风水惊变 双溪镇。 半夜三更，家家关门闭户，整个镇子里一片寂静。 虞清宴找了个偏僻之地，皱眉打量胸前依旧闪着微光的玉佩。 她发现，自从玉佩开始闪光，云翎的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但她刚刚搜刮来的，放在空间戒指里的灵石却莫名其妙少了大半，而且似乎还有持续减少的趋势。 虞清宴十分怀疑，此事与云翎有关。 灵石在修真界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不但想要什么都需此物来交换，修士还可吸取其中灵力用来修炼，这么个损耗法儿，虞清宴稍稍感到有点肉疼。可如果刚刚不是云翎，她根本没法这么顺利的全身而退，所以若是对方真的需要，她自然也不可能顾惜这点儿灵石。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索性只留下了极少的一点灵石放在身上，然后把剩余的全部拿出来堆在一起，取下玉佩放在灵石堆上任其吸收。 果不其然，玉佩直接接触到灵石堆后，上面的光芒立刻变得更亮了些。 与此同时，灵石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少，没用多久就被吸得连渣也不剩了。 虞清宴愣了愣，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灵石全拿出来时，玉佩中终于传来了云翎含笑的声音：“谢啦，小妹妹，就知道你心疼哥哥。” 有点虚弱，但依旧欠揍。 虞清宴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板起脸道：“记账，还钱。” 云翎：“……” 云翎沉默了一下，然后笑嘻嘻的道：“行啊，没问题，哥哥以身相许吧，我可值钱了。” 虞清宴觉得，如果云岭此时有身体，她一定会用拳头教对方做人：“你——” 她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哪里“咕噜噜”一声响。 然后就是云翎满是戏谑的声音：“呦，没想到小妹妹你这么猛啊，哥哥刚说完以身相许，就急着想把我吃干抹净了。” “你最好期待自己永远都是灵魂状态！”虞清宴咬牙切齿的捂住了肚子。 修士至少要达到元婴修为才能辟谷，这个身体原主本来就常年吃不饱，如今又被折腾了一天水米没打牙，不饿才怪。 她得找个地方弄点儿东西吃。 可这大晚上的…… 仿佛猜出虞清宴的心思，云翎淡淡道：“你这个时候去敲门，普通人家恐怕不敢给你开，就算开门，我瞧这镇子也不算多富裕的，未必有东西能给你吃，就前头那房子倒还气派，说不定能去碰碰运气。” 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虞清宴皱了皱眉，将玉佩重新挂在胸前，向着整个镇子里修建的最气派的院落走过去。 来到大门前，她敲门，但敲了许久无人应答。 侧耳细听，里头静悄悄的落针可闻，仿佛是都睡下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大晚上扰人清梦这种事虞清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要不干脆忍一忍，等到早晨再说得了。 可云翎却忽然道：“使劲敲，敲不开，就砸开。” 虞清宴：“……？” 这不，魔头本质就显现出来了，之前还怕她有损心性，怕她入魔。 虞清宴冷笑一声，嘲讽道：“我又不是强盗。” 云翎沉默了一下，无奈道：“你都在想些什么啊。” 玉佩悄然闪亮，一道微光直奔虞清宴眼睛。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浑身一震，眼前景象倏地起了变化。 原本毫无异常的大门前竟然聚集了几只飘飘荡荡的鬼魂。 而一股浓重的紫色雾气源源不断的从门缝中渗出来，在大门之上绘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杀”字。 虞清宴心中一凛，直觉这紫色雾气与云翎的煞气有异曲同工之效，细看却又不完全相同。 “这是什么？” “怨气。此处宅子底下镇有含冤而死的厉鬼，因为这宅子风水极好，所以一直不曾逃脱。”云翎语气有些凝重，“可不知为何，这宅子好似忽然风水突变。看这情形，恐怕到不了天亮，这厉鬼必然脱身而出。” 虞清宴隐约想起，这个她爷爷似乎也跟她讲过。 普通鬼魂没有实体，而且畏惧阳气重的活人，就像门前飘得那几只，这种一般没啥危害。 但厉鬼不一样，怨气令厉鬼凝聚出实体，而且怨气越深，修为越高。有些厉鬼甚至可以毫不费力的斩杀修士。 可相应的，如果此厉鬼被修士降服，那么修士也可以得到其凝聚出的鬼丹，用来修炼！ 这回没用云翎再说什么，虞清宴毫不犹豫的上前，拿出拆房的架势，“咚咚咚”的扣响了大门！ 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老远，清晰到渗人！ 然而还是没反应！ 就在虞清宴忍无可忍，准备强行破门的时候，里头终于想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大门打开一条缝，缝里探出张惊慌失措的脸，那人本来很是不耐烦，可见门外竟然是个长得极漂亮的少女，不由得就是一愣，下意识放缓了语气：“有，有什么事儿吗？” 虞清宴也没提有鬼的事，只是说想要借宿一晚。 漂亮姑娘总是惹人怜惜的。 那人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等虞清宴发问就主动道：“不行！真不行！姑娘，你快跑吧，今天这里请人捉鬼——” 话没说完，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人顾不上虞清宴，赶忙回头看，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跌跌撞撞的从内院跑了出来！ 那少年生得本来也算眉清目秀，只可惜恐惧扭曲了他的脸。 他一边跑一边尖声嘶喊：“来福！来福！是她！她来杀我了！她来杀我们了！救命！救命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虞清宴趁这个机会闪身进了门内，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关门声惊动了那叫做来福的人，他见虞清宴竟然跟了进来，立即大声喊道：“不行！你不能进来！快出去！” 虞清宴哪里理他，直奔后院而去。 可不巧的是，此时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完全分辨不出怨气来源了。 虞清宴：“怎么回事？” 云翎叹了一声：“你修为太低，我的力量也发挥不出多少，算了……我给你指路吧。” 虞清宴沉默着点了点头，依着云翎的指点三拐两拐来到了一间祠堂。 那祠堂门大敞着，里头黑压压站了约莫有七八个人。 正中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蓝白相间道袍，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身形瘦削挺拔，只看背影也知定然是个极为俊俏潇洒的小郎君。 而那少年此时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其余人全都眼巴巴围在他周围，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6章 离魂问心 虞清宴躲在暗处，有些疑惑的问云翎：“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翎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小妹妹，要不咱走吧。别管这事了，挺没意思的。” 虞清宴满脸问号：“你逗我呢？” 她顿了顿，再次望向祠堂正中那个少年，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你认识？” 可想想又觉着不可能。 云翎死了五百年，那少年才能有多大岁数，估计云翎都成灰了他还没出生呢，上哪认识去。 果不其然就听云翎道：“他我倒不认识，但他所用这门离魂问心术我有点儿印象，这少年大约是我师门之人。” 离魂问心术，问生者之心，探死者之魂。 他死后许多年，都有人不断用这离魂问心术扰他安宁，企图逼问泣血浮生录功法口诀。 对他喊打喊杀，骂他自甘堕落，有辱师门，对于他所创功法倒是视若奇珍，半点儿也不嫌弃。 察觉到云翎语气中难得的消沉之意，虞清宴也沉默了一下。 虽然与云翎相处时间不长，而且对方言语调笑，时有不庄重之举，但虞清宴总觉着与他一起时有种难言的亲近，似乎不用顾忌许多。 虞清宴性子冷清，这在她二十来年的人生之中，是从未有过之事。 而且她对敌人有多残忍，对朋友就有多仗义，于是她没再说别的：“那算了，我们走吧。” 反正苍穹山高徒，对付一个厉鬼，应该不在话下。 虞清宴刚要转身，谁知，祠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嚎，正中央那少年身子晃了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一团红影缓缓化作一个身穿红衣，面色惨白的女人，出现在半空中。 厉鬼成形。 离魂问心术，竟然失败了！ 祠堂里的人尖叫着四处逃窜，其中一个胖乎乎的老者跑得慢点，就被红衣女鬼狠狠拽住头发，连带头皮一同扯了下来！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光头！ 他惨叫一声，当场疼得晕了过去！ 饶是如此，那女鬼仍不善罢甘休，竟还要痛下杀手！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喝道：“不可！”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道凛冽剑光骤然劈下，生生将那女鬼逼退！ 那身穿道袍的少年不知何时赶了上来，与女鬼缠斗在一起。 女鬼招招直逼要害，可那少年…… 虞清宴敏锐的发现，不知为何，少年每每出杀招可以置女鬼于死地之时竟然都会不由自主的手下留情！ 难道竟然是个从没见过血腥杀戮的乖宝宝？ 那少年本就受了伤，再加上不肯用全力，很快就落了下风。 眼看着女鬼要一掌击在少年胸口，云翎忽然道：“第三式，浮生。” 情况紧急，虞清宴顾不上其他，急忙依言默念法咒。 第三式的威力比之前两式又强了数倍。 巨大的法阵自空中落下，牢牢将那女鬼困在其中，呼啸着要将其撕成碎片！ 千钧一发之际，让虞清宴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那个险些被女鬼所伤的少年，竟不顾自身安危，将女鬼自法阵之中扯了出来！ 虞清宴：“……！？” 虞清宴不由得低骂了一句：“有病吧！你哪边的？” 那少年又与女鬼缠斗起来，听虞清宴骂他也没生气，只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姑娘是修阵法的吗？那太好了，麻烦来个困阵，这女鬼非穷凶极恶之辈，请不要伤她性命，容我事后解释。” 一直隐在阴影中的真容显现。额间一点朱砂，霁月清风，磊落少年。 饶是虞清宴向来不在意长相，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此时方才四散奔逃的几人见她厉害，纷纷围拢过来，瑟缩着躲在她身后。 其中一个长相稍显刻薄的女人听见那少年的话，忽然高声尖叫起来：“小仙君已经失了心神了！姑娘不要再受这女鬼蒙蔽，速速将其诛灭啊！我谭家必有重谢！” 原来这家姓谭。 虞清宴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少年再次闻声回头，秀气的眉一拧：“你再多言，我先灭你！” 那女人一个哆嗦，与其他人靠在一起，不敢再言语了。 但全家人都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虞清宴，意思不言而喻。 云翎忽然嗤笑了一声，虞清宴几乎可以想象他轻佻上扬的嘴角，就听他道：“你信谁？” 说话的功夫，那少年又再遇险，虞清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出手，但这次的阵法没有杀气，无数光芒化作巨大铁索缠在女鬼身上，将她牢牢束缚起来，却没有伤她分毫。 虞清宴用行动回答了云翎的话。 云翎便不再言语了。但虞清宴莫名觉得，这是他认可自己的表示。 那少年见女鬼被缚，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没有理会谭家的人，而是径直走到虞清宴面前，与她见礼：“苍穹山问剑峰弟子顾未然见过姑娘，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苍穹山问剑峰？苍穹山其余诸峰皆有负责干杂活的记名弟子，唯有太微剑尊钟楚寒生性喜静，除亲传弟子外一般不许人踏入问剑峰。 竟然不仅是同门，而且还是一师之徒。 虞清宴心情复杂的在心里同云翎说了一句：“你亲师弟。” 云翎哼哼唧唧的有些不情愿：“我连师父具体哪位都不记得了，什么时候冒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弟？小妹妹，别盯着人家走神儿，不然人家以为你暗恋他呢。” 虞清宴暗暗比了个中指，回过神来果然见顾未然看着自己微微脸红。 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顾仙君别客气，我叫虞清宴。方才你说，这女鬼非穷凶极恶之辈，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可否细说？” 说到这事，顾未然神色变得有些冷凝，他目光落在虞清宴身后那一大群人身上，逐一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谭员外，谭夫人，谭小姐，谭二公子，以及两位少夫人，你们之中，真的就没人认识这位含冤而死的姑娘吗？” 被称作谭二公子的男人脸色惨白，两条腿抖得好似得了羊癫疯，望向满头鲜血的谭员外。 谭员外方才被女鬼扯下头发和头皮，疼得晕了过去，此时刚刚醒转过来，看着那被虞清宴束缚住的女鬼，满脸怨毒的梗着脖子道：“不认识！不认识！”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附和谭员外。 第7章 人心难测 听了这话，饶是顾未然脾气极好，也不由得沉下了脸：“撒谎。” “谭员外，你谋夺江家产业的时候，可曾认得故友的遗孤？” “谭夫人，你嫌弃江姑娘家世败落，认为他配不上你儿子之时，可曾记得是自己亲口许下婚姻之约？” “谭二公子，你与江素秋海誓山盟之时，可曾认得自己的心上之人？” “大少夫人，你知江姑娘横死，提议将她镇压于宅底之时，可曾想过她将永世不得超生？” “二少夫人，你命人强行打落江姑娘腹中胎儿，又将她在大雪夜扔出门去之时，可曾有丝毫不忍？” “还有谭小姐，你对江姑娘百般凌辱，冷嘲热讽之时，可曾记得她是你未过门的嫂子？” 谭家众人没想到顾未然竟知道的这样清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忽然，那个长相刻薄的女人，也就是谭家最小的女儿谭倩珺猛地高声叫嚷起来：“道士不就是捉鬼的吗！我们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家都来看看啊！看看啊！苍穹山的道士帮鬼杀人啦！” 顾未然少年天才，又是太微剑尊亲传，虽然年纪不大，但所到之处，人人尊他敬他，何曾见过这样泼妇骂大街的场景，而且碍于男女有别，又不能跟对方一般见识，不由得有些无措。 但虞清宴可不管这套，她上前一把拽住谭倩珺的领子，把人提溜起来，不由分说就是几个耳光，直接打掉对方两颗门牙！ 然后，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谭家众人噤若寒蝉，就连那在阵中一直挣扎的女鬼见状，也奇迹般停止了挣扎。 虞清宴将谭倩珺狠狠掷在地上，笑吟吟的对顾未然道：“顾仙君，既然这户人家如此不知好歹，那你干脆收手不管也就是了，省得狗咬吕洞宾。” 谭员外闻言立即哀嚎起来：“不不不，小仙君仁心善行，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顾未然哪里理会，他走到虞清宴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我仙门子弟扶危济困，可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滥好人，若非厉鬼杀人之后无法超度，我倒真想就此丢开手不管。” 倒是与她脾气相投，虞清宴不由得又对顾未然高看了一眼：“那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能做到我绝不推辞。” 云翎忽然委屈道：“小妹妹，你为何对他比对我好这么多？明明我比他帅多了！” 虞清宴没搭理他，只看着顾未然。 顾未然踌躇了一下：“我主修剑道，一人很难超度亡魂，尤其是这种怨气深重的厉鬼，看姑娘精研阵法，不知可否帮忙设下无量太极阵？” 虞清宴皱眉：“无量太极阵是什么？” 顾未然：“……？” “无量太极阵乃阵法师入门基础阵法之一，作用是安魂，固魂，怎么姑娘没听过吗？” “抱歉，还真没有，我无门无派，这些都是自己研究的。”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顾未然面露惋惜之色，“以姑娘的天赋，若有名师指点，成就定然远胜今日。” “那也没什么可惜的。”虞清宴淡淡道，“没人指点，我照样一骑绝尘。” “姑娘好志气。”顾未然赞了一声，随即又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困在阵法中的女鬼。 虞清宴面无表情的敲了敲云翎：“听见没，有法子吗？”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说得就是你吧。”云翎的声音里满是怨念，“你以为超度一个厉鬼是很简单的事吗？就算有无量太极阵加成他也没戏！我可以帮忙，但最少三万上品灵石，否则力量不够。” 修真界灵石分上中下三品，一块上品灵石可以兑换一百块中品灵石，或者一千块下品灵石。虞清宴之前搜刮来一万块灵石，全是下品，换算一下才值十块上品灵石。 现在云翎一下就要三万上品灵石，简直狮子大开口。别说顾未然不见得能拿出来，就算真有，恐怕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于是虞清宴几乎不抱什么希望的开口：“我倒有个法子，但是需要上品灵石。” “多少，三千够吗？” “三万。”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顾未然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剑修的灵石大都拿去加成宝剑了，就现在他身上这三千上品灵石还是出门前大师兄硬塞给他的，三万，卖了他也拿不出那么多。 虞清宴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意外：“没有就算了……” “不。”顾未然摇了摇头，取出随身佩剑递过去，“你无非就是需要灵石汲取力量，此乃我命剑——明光，其上有块云英石，灵力可抵十万块上品灵石。” 这回不只是虞清宴，就连云翎也惊了。 剑修爱剑如命，本命剑更是非比寻常，眼前这个顾未然竟然可以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女鬼做到这个地步，足见其品性高洁。 徒弟已然如此，师父又该如何？ 而云翎作为钟楚寒曾经最疼爱的，而且是唯一的亲传弟子，究竟做过怎样十恶不赦的事，才会让这位修真界公认的仙门名士下定决心大义灭亲？ 虞清宴心头闪过一丝阴霾。 胸口玉佩亦倏然滚烫起来，云翎不可抑制的闷哼了一声。 虞清宴有些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无事。”云翎闷闷地笑了笑，“小妹妹，你我暂时灵识共享，可能会有点不适，别抗拒。” 下一刻，虞清宴自顾未然手中接过明光剑，倏然指向被困在阵中的女鬼。 紧接着，剑上窜起一簇幽蓝异火，直直烧到了女鬼身上！ 那火越烧越烈，女鬼惨叫一声，忽然间不可抑制的开始抽搐挣扎起来。 谭家一家人不明就里，以为虞清宴最终还是决定除鬼，心中窃喜。 顾未然则是惊疑不定，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虞清宴和那女鬼。 就见那女鬼虽然惨叫不止，但脸上的青黑之色却越褪越少，身形也越来越纤细，渐渐还原成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 那少女长得温柔且漂亮，她盯着虞清宴，大大的眼睛里有一丝迷茫。 片刻后，迷茫散去，清明再现，她向着虞清宴盈盈道了个万福：“多谢公子助我超脱。” 是公子，而非姑娘。 虞清宴心中一惊，下意识望向少女的眼睛。只见少女秋水般的眸子里倒映出的竟然并非她的衣裙颜色，而是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惊鸿身影。 灵识共享后，这少女竟然透过她的身体，看见了云翎的本相！ 第8章 顾未然的邀约 然而在虞清宴欲透过那少女的眼睛看个仔细时，却发现她眼里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那少女揉了揉眼睛，再看虞清宴时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大意了，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天生澄澈之人，眼睛可以透过肉身看魂魄。” 云翎赶忙道：“怨气已散，她马上就可以转生去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别让她再想这事了。” 虞清宴会意道：“你即将转生，可还有什么未竟之愿？” 少女愣了愣，目光转向在旁边满脸惊疑，却依旧对她怒目而视的谭家一家人。 她叹了口气：“此生遇人不淑，早已无甚可留恋之处，唯愿来世擦亮眼睛，再也遇不上这家人吧。” 怨气散尽，杀意也散了吗？ 虞清宴有些恍惚……如此也好。 “还有……”少女目光又转向顾未然，“多谢仙君不离不弃，愿意信我，为我讨个公道，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 “应该的，应该的。”顾未然连连摆手，“姑娘别与我客气。” 少女：“……” 她真心相待，自以为是的爱人家人，欺她辱她，夺她嫁妆，害她性命，打掉她的孩子，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给了她此生永不可及的温暖。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 有人你对他掏心掏肺，他也好似白眼狼。有人你稍稍对他一点好，他就以性命相报。 人心这东西，委实奇怪。 少女伸手抹了抹眼睛，对着虞清宴和顾未然深深一礼，然后渐渐化光消失在原地。 虞清宴和顾未然站在原地，良久不语。 而谭家众人见那少女化光消散，已经有好几人不可抑制的面露喜色。 刚刚还像是个闷葫芦的谭二公子甚至迫不及待的上来逐客了。 祸害已除，他们巴不得虞清宴和顾未然也赶紧滚蛋。 顾未然皱了皱眉，似是想要训斥对方几句。 虞清宴却拽了拽他道：“这谭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儿子？” 顾未然就看了虞清宴一眼，顺口答道：“是啊，刚刚跑出去了。” 虞清宴笑了笑，凑到顾未然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顾未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虞清宴望着前方：“谭二公子说得对，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也没必要再留下了，顾仙君一起走吗？” 顾未然朗声笑道：“自然。”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了谭家。 只留下谭家一干人等在原地面面相觑。 ………… 两人走出老远，虞清宴才停下了脚步。 顾未然道：“姑娘看得真切吗？” 虞清宴冷笑道：“自然，谭家那小儿子怨气入体，身体会日复一日衰败下去，最多也不过这几年了。而谭家经此一事，风水已变，极易招惹祸端，他们既无需我们提点，我们又何需多管闲事，只等过个几年，若有时间，来看看他们如何收场吧。” 顾未然轻声道：“姑娘这样直言不讳，就不怕我善心发作，回去救人吗？” “你若回去，不过是我识人不清罢了。” “对不起的，是那位受尽欺凌的江姑娘，以及，你自己这把生了裂痕的明光剑。” 云英石因为灵力损耗过多，其上已经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 而修士命剑有损，轻些殃及修为，重则魂魄有损。 顾未然沉默了一瞬，手指轻轻抚过明光剑上的裂痕：“是啊，多行不义必自毙。谭巨堂一家，罪有应得。” 说完，顾未然看向虞清宴，忽然笑道：“对了，不知姑娘今年多大了？” 穿越前二十一，这个身体原主十六。 既来之则安之，虞清宴选择报原主的年龄：“十六。” 顾未然闻言喜道：“那可太巧了！” “相逢即是有缘，何况我与姑娘共患难一场。之前姑娘说没有师承，刚巧再过三日就是我苍穹山每七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对外招收十至十六岁之间的少年，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做我的同门师妹？” 虞清宴微微一怔，泣血浮生录虽然厉害，但毕竟为修真界中人视做邪门外道，她如今修为过低，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即便为了掩人耳目，她也打算要加入宗门，再学两门功法应付应付。 最重要的是，只有加入宗门，才有可能获得大量修炼资源。 经此一事，她已经意识到，云翎虽然能掩盖她身上因为修炼泣血浮生录而产生的煞气，关键时候还可以开大，但实在太费灵石了。 不多挣点钱，根本养不起！ 可苍穹山与云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连个会离魂问心术的师弟都不愿见，更别提日日与一大帮同门相处，考虑到云翎的感受，她觉得还是换一家宗门为好。 拒绝的话刚要出口，云翎吊儿郎当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答应他呗，方才我仿佛想起些零星往事，我的那位师尊似乎知道我要找之人的下落，如果有机会，我想见一见他。” 虞清宴噎了一下，忽然咳了几声，恨不得打死云翎。 顾未然有些担忧的上前帮她拍了拍背：“姑娘怎么了？” 虞清宴摆了摆手，微笑道：“没事，就是有些激动，苍穹山乃如今修真界第一大派，能拜入这样的师门，我自然求之不得。” 顾未然闻言，仿佛有与荣焉，他偷偷瞧了虞清宴一眼，脸颊再次泛起潮红。这少年仙君简直出乎预料的纯情，心绪都写在脸上。 说到这儿，虞清宴又来了个转折：“不过我是个五灵根，如今又只有炼气三层修为，苍穹山能看得上吗？” “咦，你真的只有炼气三层吗？我还以为你隐藏了修为呢。”顾未然显得很是诧异，“你那个阵法我半步元婴都玩不转。” “顾仙君是半步元婴？请问你今年多大了？”虞清宴也很是诧异，在修真界，十五六的年纪能有筑基以上修为就可以算得上天才了，难道碰上个装嫩的？ “十八啊，怎么，不像？” 顾未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兄师姐们都说我像十五六的小朋友。” 虞清宴：“……” 好吧，十八，可是十八也不大啊！ 这个年龄达到这个修为，比起当年的云翎也不遑多让了。 难道钟楚寒门下只收妖孽？ 虞清宴干巴巴的笑了笑：“顾仙君天纵奇才，亘古难遇。” 谁知顾未然闻言摆了摆手，非但没有高兴，反而还显得有些惭愧：“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师兄们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达到元婴境界了，师父的几个徒弟里，我修为是最差的，哪里担得起’天纵奇才‘四个字啊。” 虞清宴：“……” 第9章 启程去苍穹山 虞清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学霸强有力的降维打击。 她在心里疯狂敲云翎：“听见没有，你已经不算是天才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云翎对此倒毫不在意，他笑嘻嘻的哼了句词，“我早五百年前就让人拍死在沙滩上了。” 虞清宴：“……” 这人怕不是有点儿毛病。 为了身心健康，虞清宴决定暂时不再搭理云翎了。 那边顾未然还在跟她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只有练气三层，显然是觉得不可置信。 “真的。”虞清宴叹了口气，十分诚恳的看向顾未然，倘若对方知道她在开法阵攻击女鬼之前还只有炼气二层，估计要惊得连下巴都给掉下来了，“我就是研究过几个厉害的阵法，其实修为和灵根都不太行。是不是不太适合苍穹山……” “不，只要你有灵根，不管几灵根苍穹山都来者不拒。”顾未然斩钉截铁的道，“灵根和修为虽然重要，但悟性与心性也缺一不可，苍穹山选拔弟子，前两关主要考察悟性与心性，后头才会涉及修为和具体的灵根数量，只要你过了前两关，其他就都交给我。” “咦？”虞清宴眨了眨眼，“这算是走后门吗？” “当，当然不是！”被虞清宴这样盯着，顾未然脸又红了，“我问剑峰选拔弟子跟其余诸峰流程不一样。” “问剑峰是什么流程？” “这……”顾未然显得有些为难。 “还能有什么流程，无非就是他们想选谁就选谁呗。”云翎懒洋洋的插嘴，“来者不拒就是给人画大饼，彰显修真界第一大派的风采，五灵根很难吸收天地灵气，心性悟性再高，没有奇遇的话在外门混个普通弟子也就到头了，实际就是给门派充人数的。只有心性、悟性、灵根、修为全都出类拔萃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内门选拔，而内门选拔出众者才能有幸成为峰主亲传。” “当然了，你若是上头有人，或者能为苍穹山做出重大贡献，那的确只要有灵根，修为差也没关系，峰主亲传轮不上，内门弟子总跑不了，毕竟这年头谁家里还没几个关系户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在苍穹山取得一席之地，要么有真才实学，要么家里有权有钱，都没有的话，那就是痴人说梦。” “但太微剑尊钟楚寒不一样，他选弟子凭眼缘。只要看着顺眼，就是废物他也选，因为地位超然，他选了，其他人也不敢拦。可他要是看着不顺眼，就是天才也给你踹下问剑峰去。” “可按顾未然所说，钟楚寒的几个弟子都是别人拍马也及不上的天才。”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对钟楚寒的了解就是这样的。”云翎哈哈一笑，“没准他就看天才顺眼也说不定。” 虞清宴：“……” 三秒之内，她再搭理云翎她就找块豆腐撞死去！ 顾未然此时正眼巴巴的看着虞清宴，仿佛生怕她拒绝。 见对方如此真诚，虞清宴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反正她这五灵根走到哪儿都会被嫌弃，说不定连外门都不让进，至少苍穹山来者不拒，还有个熟人。 看虞清宴点头，顾未然显得很是高兴：“那我先御剑带你到雷霆路外围去吧，那里是苍穹山考核弟子的第一关，只要通过就能算是苍穹山的人了，后续关卡都是区分内门，外门和亲传弟子身份的。” 果然如云翎所说，有灵根就是个入门级，后续还有一堆关卡等着把这种只有灵根的废柴刷下去。虞清宴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笑着说了声“好”。 “那走吧。”顾未然打了个响指，明光剑倏然闪现，用剑柄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 接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变作先前的数倍，稳稳停在了虞清宴和顾未然面前。 顾未然率先踏上了明光剑，然后伸手把虞清宴也拉了上去：“筑基之后才可御剑，你第一次飞可能会有点儿不适应，如果害怕就搂着我的腰。” 虞清宴应了一声，清晰地看到了顾未然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云翎凄凄惨惨戚戚的道：“小妹妹，要不咱们别跟这小子一起了吧，我感觉你要被大灰狼给吃掉了。” 信他才有鬼，这回虞清宴学乖了，翻着白眼只当没听见。 紧接着明光剑拔地而起，带着呼呼风声，化作一道璀璨白光直冲天际！ ………… 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虞清宴的缘故，顾未然飞得非常稳，虽然是第一次御剑，但虞清宴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她站在明光剑上，只觉得万里河山近在脚下，豪气直冲胸臆。直到从剑上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回味无穷。 虞清宴觉得，她似乎天生就很喜爱这种感觉。 此时未至选拔之期，四处无人，很是安静。 顾未然指着前方一道巨大凶险的悬崖，解释道：“三日之后，那里会出现一条直通苍穹山山门的路，只要顺利通过便可成为苍穹山弟子。这关考验心性与勇气，路上会有无数惊雷劈下，所以叫做雷霆路。” 说到这里，顾未然顿了顿：“那些惊雷都是真实的，劈上虽不致命，却会重伤，一定要注意。” 顾未然又指着悬崖旁的一块石碑道：“还有那个，那个是块检验灵根的神石，雷霆路开启后，神石会在入口处形成屏障，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让神石感受到你有灵根，就可以成功通过了。” 有种考前划重点的即视感。 果然还是朝里有人好办事。 虞清宴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好了，重要的就是这些，这几天我不方便跟在你身边，咱们考核后见。” “放心吧，我自己完全可以应对。” 顾未然笑了笑，又将一个袋子放在虞清宴手里：“里头是三千上品灵石，你先拿着用吧。” “这可不行！”虞清宴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她可没有白拿人东西的习惯。 “就当是你帮我超度那位江姑娘的报酬。清宴，你再推辞，可就是不拿我当自己人了！” 见好脾气的顾未然似乎有点急了，称呼也从姑娘变成了更为亲近的清宴，虞清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大不了日后加倍还他：“好，那我收下了，多谢你……” 虞清宴想叫顾仙君，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了。 “叫我未然吧。”顾未然立即道。 “嗯，未然。” 顾未然笑了笑，再次召出明光剑，临走前回身一笑：“三日后见，清宴。” 虞清宴目送顾未然离开，刚要转身下山，却忽然听到“咕噜噜”一声，肚子又开始叫唤起来了。 折腾这一大通，竟然把吃饭的事儿都给忘了！ 云翎啧了一声：“不错不错，终于记得要吃饭了，看来秀色可餐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古人诚不欺我。” 这货为啥长了张嘴？ 虞清宴恶狠狠的道：“闭嘴！” 云翎：“……” 第10章 修真界四大家 三日后，虞清宴再次来到了顾未然所说的那块悬崖绝壁。 与顾未然上次带她来时不同，这回崖上聚集了许多人，不止有前来参选的弟子，还有他们家中的长辈，凡是可以落脚的地方几乎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紧张的神情。 这可是决定他们自己，或者家中后辈命运的关键时刻，在修真界中人看来，若是能拜入苍穹山，哪怕只做个杂役弟子，那都是莫大荣光了，回家能吹个三天三夜的！ 倘使运气好点儿，能成内门弟子或者峰主亲传，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倘使前世积了大功德，被太微剑尊钟楚寒看上，那…… 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豁出命去拼，他们也心甘情愿！ 当然最后一点，大家都只是在梦里想想而已，毕竟太微剑尊三位弟子，连带当年的大魔头云羡舟，俱是惊才绝艳的稀世奇才，普通人哪怕稍微动个念头也是玷污了对方。 不愿去凑这个热闹，虞清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冷眼旁观，只等雷霆路开启。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车轮之声，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在无数护卫簇拥之下缓缓驶来，大部分人都停下了谈论，不由自主的向着那边看过去。 就见一个黑衣劲装的护卫上前掀起车帘，扶着个锦衣玉冠的小公子从里头走出来。 那小公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长相却已经颇为俊朗，虽然比起顾未然那种令人一见心折的样貌来还是差了些，但也依稀可见来日风采。 他有些不耐烦的避开侍卫搀扶，向着四周环视一圈，自己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就要往前走。车帘紧跟着再一掀，从里头探出张犹如清水芙蓉般的秀美脸庞来，向着那小公子招招手道：“祁儿，回来，不要乱跑。” 那小公子顿了顿，只得不情不愿的退回去。任由对方拉着他的手殷殷嘱咐。 周围人神色各异，虞清宴懒得再看，正打算闭目养神，就听云翎轻“咦”了一声：“上郡司空氏？他家不自己教养子弟，竟也跑来苍穹山凑热闹，稀奇啊稀奇。” “你醒了？”虞清宴不由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顾未然给她那三千上品灵石，五百她用来添置装备，剩下两千五全给了云翎，结果这货只教了她两式浮生录就不肯再教，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坚持横向发展方针一百年不动摇。 感觉到虞清宴声音里的怨念，云翎叹了口气：“我这功法毕竟不是正统修炼法门，乃是夺天地造化的野路子，你每学会一式，都会提升一个小境界，顾未然见你时你炼气三层，三天没见，你炼气七八九十层，是个傻子也能觉出不对吧。” 虞清宴：“……” “还有啊，我这功法更接近魔修修炼的路子，虽然你现在可能没有察觉，但此术的确有损心性，倘若前期急功近利，不稳扎稳打的话，后期修炼就会格外艰辛，几年都学不会一式也是有可能的。” 虞清宴很敏锐的抓住了重点：“泣血浮生录是你所创，你竟也没有完全练成吗？” “浮生录共九九八十一式，每式相当于修士一个小境界，练成就飞升了，还用得着被人扔进炼狱海里烧吗。”云翎嗤笑一声，“我二十五岁那年练到相当于洞虚二三层的修为，此后一年，心境所限，不得寸进。” 似乎还真的有点误会他了。 虞清宴抿了抿唇，十分自觉的转移了话题：“刚刚你说，那少年是上郡司空氏的人？” 修真界四大家，上郡司空氏，九都南宫氏，岐山卓氏，临江陆氏。 云翎“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他们来苍穹山参加选拔有何用意？” “要我说嘛……”云翎顿了顿，“除了钟楚寒，就连掌门亲传弟子的名头都未必能令这些拥有千年底蕴的世家垂涎。” 云翎的声音里滑过一丝笑意：“小妹妹，想来就算有顾未然帮忙，你想做太微剑尊亲传，也没有这么容易了。” 虞清宴刚要说话反驳他两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竟又有两辆华贵至极的马车在重重护卫之下来到此处，一左一右的停了下来。 排场之大，看得在场人眼睛都直了。 左边马车上下来的依旧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高挑，眉目如画，只是眉梢眼角都隐着戾气，看起来十分不好接近。 而右边马车上的则是一个明艳无匹的少女，那少女最多也不过十五六，但打扮华贵，人更华贵。一张脸蛋生得犹如芙蓉泣露般娇艳欲滴。 九都南宫氏和岐山卓氏。 他们下车后看见彼此，不由得都是一愣。但这几个出身世家的少男少女显然涵养都是极好，眸中忌惮和不悦稍纵即逝，立即笑着相互见礼，场面极是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呢。 虞清宴喃喃道：“现在四大世家的人，除了临江陆氏，都到齐了，看来这次选拔，果然非比寻常。” 云翎疑惑道：“临江陆氏是什么鬼？” 虞清宴皱眉：“……修真界四大家之一啊。” 云翎：“修真界四大家不应该是幽冀轩辕氏，上郡司空氏，九都南宫氏和岐山卓氏吗？” “你都已经死了五百年了，这个陆氏大约是什么新兴家族吧。至于轩辕氏……”虞清宴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幽冀轩辕氏？听都没听说过。 “哦，也对。”云翎淡淡道，“我想起来了，轩辕氏好像五百年前就被我给灭了。” 虞清宴：“……？” 第11章 凶险的雷霆路 虞清宴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 云翎笑了一声：“说了记不清了啊，好似是他们拿什么威胁我来着，那时我修炼泣血浮生录不得其法，入魔已经很深了，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怒之下就将他们给连窝端了。怎么，吓着小妹妹了吗？” 虞清宴面无表情：“吓着什么？是非曲直，我自己会看，用不着去听别人怎么说。” 云翎的声音里便带了一丝笑意：“的确。” 虞清宴正和云翎说话，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众人立即停下交谈，齐齐朝着悬崖处看去。 只见那陡峭的山岩处竟骤然生出一条小路，小路不宽，最多只能容下两到三个人并排行走，且高耸入云，完全望不到尽头，更别提其上还有雷霆密布。 一不小心，或被惊雷劈中，或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有些胆小的孩子见了，甚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下子哭了出来，任凭大人们在旁边怎么催促也不肯起身。 连虞清宴也觉得这雷霆路的凶险出乎了预料。 然而就这一瞬间的迟疑，来自那三大世家的少年已经毫不犹豫的率先走了上去。 见有人带头，有些胆子大的孩子立即跟上，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独自一人。 他们大部分十分顺利的走上了雷霆路，但也有不少的人被检验灵根的神石挡在了外面。 胆子小不敢上去的，加上没有灵根的，第一关还没开启，就淘汰掉了近三分之二的人。 修真界的残酷之处，由此可见端倪。 悬崖之上一片长吁短叹之声，小孩子唉声叹气，大人们顿足捶胸。 虞清宴冷眼瞧了片刻，刚要迈步走上雷霆路，却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 崖上余下的人纷纷面露好奇之色。 虞清宴脚步一顿，不由得向声音来源处望去：“不会是临江陆氏也来人了吧。” 云翎却道：“不是。” 话音刚落，就见到几个满脸灰尘，衣衫破烂的孩子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为首的女孩子一边跑还一边喊：“快点儿，快点儿，这边！要来不及了！” 然后她停在凶险万分的雷霆路前，蓦地瞪大了眼睛。 跟她同来的几个孩子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 “好可怕啊，会死人的，不行，我不去了！”其中一个孩子带着哭腔道，其他人立刻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可不敢上去！太吓人了！” “你们别怕啊，仙长们只是要考验我们的勇气，一起走，没事的！” 女孩子劝了这个劝那个，大家却只是纷纷摇头，没有一个肯听她的。 眼看雷霆路就要关闭了，万般无奈之下，女孩子只得咬了咬牙，准备独自上路：“那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如果我能成为仙长们的弟子，一定把你们全都接上去，如果不行……那肯定就是死掉了，咱们下辈子再做朋友！” 说完，双手握拳，毅然踏上了雷霆路！ 虞清宴见状也不再犹豫，非常低调的跟了上去，边走边若有所思的道：“这姑娘倒是有点儿意思，值得一交。” 云翎闻言道：“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劝你，寻个机会，把她踹出考核。” 虞清宴愣了愣：“你跟她有仇吗？” 云翎哼笑：“妖气纵横，这女孩身上定有半妖血脉，只不过被什么秘法掩盖，让旁人一时瞧不出来罢了。可那秘法远没有我的玉佩厉害，一旦那女孩有强烈情绪波动，气息外泄，必会为修为高超之人所察觉，瞒不过苍穹山的眼睛。” “半妖虽然与人更像，但素来为修真界视为异端，倘若那女孩身份暴露，留在苍穹山无异于羊入虎口，来日必定凄惨，当然了，我只是提个建议，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哈。” “困了，睡会儿去，小妹妹你聪明绝顶，这雷霆路应该也不难走，有事儿再叫我吧。” 真是……怎一个无语了得。 虞清宴暗中对云翎比了个中指。 ………… 苍穹山。 数万弟子候在殿外，而殿上落座的，则是苍穹七峰中，其中六峰的峰主。他们的亲传弟子在各自身后侍立。 最中间的一位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面目慈祥，笑呵呵捋着胡须，一身仙风道骨，赫然便是玉清峰峰主，苍穹山掌教云中子。 而在玉清子的左右两边，各有三把椅子。 左手第一把椅子空着，那是问剑峰峰主，太微剑尊钟楚寒的位置。这种场合钟楚寒从来不参加，所以那个位置常年空置。 左手第二把椅子坐着的是聚灵峰峰主玉清道人，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外表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了，可红光满面，精神气十足，半点儿也不见老态。 第三把椅子坐着的是云海峰峰主妙音仙子，她是七峰峰主中唯一的女子，身姿曼妙，看起来十分年轻。虽然脸上罩着轻纱瞧不出真容，但一对妙目盈盈似秋水含波，极是动人。 右手第一把椅子坐着的是试剑锋峰主凌云剑尊邵煜，此人外表三十来岁，脸部线条硬朗，目光冷厉，身后巨剑悬空而立，杀机凛凛，一看便是个十分不好相与之人。 第二把椅子坐着的是九鼎峰峰主孙坚，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两撇黑须，身材魁梧，面相忠厚，坐在椅子上仿佛入定般，一动也不动。 第三把椅子坐着的是神符峰峰主谢深，他外表与试剑峰峰主邵煜年龄相仿，容貌却要比邵煜俊美得多，一柄折扇风流倜傥，放在人间活脱脱一游戏人间的纨绔贵公子。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殿前那面巨大的水镜之上，将参加选拔的所有少年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暗暗对他们进行评估。 见大家都不说话，掌教云中子率先开口活跃气氛：“不错不错，此次很是有几个好苗子。” 云中子德高望重，修为高，又是掌教之尊，哪能不给个面子，其余峰主纷纷点头附和。 试剑锋峰主邵煜却忽的冷哼一声：“要我看却是一届不如一届，贪生怕死之徒比往年都多！” 第12章 雷霆路的变故 知邵煜脾气如此，云中子只笑而不语，也不与他计较。 可邵煜却不肯善罢甘休，他目光落在钟楚寒空着的位置上，眉头一拧：“怎么，钟楚寒拿大不来也就算了，他门下那几个弟子各个都是祖宗不成，苍穹山收徒的大日子，死的连人影也不见？” 这话已极是刺耳了。 凌云剑尊邵煜与太微剑尊钟楚寒皆修剑道，邵煜天赋极高，修为也不俗，但自上苍穹山以来，却处处被钟楚寒压了一头，他又天生一副风吹就着的暴脾气，是以时常看钟楚寒不顺眼，动不动就要出言指责几句才痛快。 而且谁反驳他，他就要跟谁瞪眼。 其余峰主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且钟楚寒这骄纵弟子的毛病也的确为人诟病，他门下弟子自当年的云羡舟始，天赋是真高，但脾气也是真让人头疼，个个离经叛道，不守规矩。 这些话其余峰主虽然嘴上不说，却不代表心里没想法。 修真界容不得第二个云羡舟了。 是以大家心照不宣的只当做听不见，唯有妙音仙子微微皱眉。 她不耐的抿了口茶：“邵师兄自己方才都说了，今天乃苍穹山收徒的大日子，咱们安心观看选拔是正经，其余事容后再议也不迟。” 邵煜：“……” 这话倘若由别人来说，哪怕对方是掌教云中子邵煜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妙音仙子毕竟是个女子，秉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原则，邵煜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掌教云中子对着妙音仙子和蔼的一笑。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水镜之上。 邵煜盯着走在最前方的几个少年，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指着其中一个道：“嘿！不错不错！这可是个练剑的好面子！掌教，我试剑峰先定下了！” 云中子捋了捋长髯，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微笑道：“上郡司空氏后人，天赋自然是好的，难怪邵师弟喜欢。” “什么！？”邵煜愣了愣，这才仔细打量为首那几个少男少女的衣饰打扮，果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三大世家的标志。 这几大世家虽然比之如今的苍穹山略逊一筹，但毕竟底蕴深厚，有了好苗子不自己培养，却要千里迢迢送到苍穹山，究竟是为着谁来的，人人心里有杆秤。 邵煜刚刚晴朗了些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此次就是不收弟子也不会去捡钟楚寒的漏！ 但其他峰主可不管这一套，苍穹山人人皆知，太微剑尊收徒弟看心情，能收下一个都是奇迹，大概率一个也不会收，可不能平白浪费了好苗子。 聚灵峰峰主玉清道人率先笑道：“老夫瞧那南宫家的少年倒是个炼丹的好材料，倘若楚寒喜欢，那没得说，但倘若他不收，诸位师弟师妹就不要同老夫争了吧。” 玉清道人乃在座年龄最大的，他开口，自然没人有异议，就连云中子也笑着道：“不与玉清师兄抢徒弟。” “这第一关还没结束，好徒弟就给抢光了，还给不给人活路了。”神符峰峰主谢深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哭丧着脸道，“可怜我神符峰已经多年没收过资质好的弟子了，既然玉清师兄收了南宫家的那个，卓家的女娃娃就给我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神符峰一群大老爷们儿，收个小姑娘往哪放啊，我看还是应该……” 妙音仙子话没说完，忽然轻咦了一声，指着水镜道：“后头那两个小姑娘也不错嘛。”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妙音仙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正急急向前走着，她身形极是灵活，躲避雷霆得心应手，不断有人被她落在后头，几乎快要赶上最前头三大世家那几个少年了。看得几位峰主纷纷点头。 而在那少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身穿斗篷的少女不急不缓的跟着。 妙音仙子十分惊讶的发现，那斗篷少女所行之处，竟然从来没有雷霆劈下！ 这整条雷霆路其实是一座经过改良的天雷大阵，雷霆并非随意劈下，而是有规律可循的。 但除非精通阵法并且能够破解，否则任凭你运气再好，也不可能一道雷霆都遇不着！ 这天雷大阵可是经她云海峰历代峰主改良过的，谁能破解，谁敢说破！ 妙音仙子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我要她，我要收她做弟子！” 其余峰主尽皆纳罕，云中子低声道：“师妹稍安勿躁，资质测试结果显示，那姑娘只是个五灵根，她本人未必能对阵法有此造诣，说不定只是有什么奇遇，现下还只是第一关，不如看看再说。” 掌教发话，妙音仙子只得坐下，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九鼎峰峰主孙坚却忽然道：“你们可否觉得，此段路的雷霆，似乎比之以往，略强了些？” 孙坚轻易不开口说话，说话必有深意。 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转移到了雷霆之上。 妙音仙子皱眉：“的确，孙师兄可是担心这雷霆危及前来选拔的弟子？” 邵煜冷笑一声：“即便是强了一些又如何，若这点儿困难都受不住，要来也无用！倒不如让他们趁早回家是正经！也省的白白浪费我苍穹山修炼资源！” 孙坚摇了摇头：“师弟此言差矣，如果只有这一段强些自然没什么，可雷霆路的雷霆渐次增强，最后一段再强些甚至会伤及神魂，我苍穹山以选拔弟子为宗旨，叫这些少年受些伤倒也罢了，倘使毁人一生，可就说不过去了。” 孙坚这话有理有据，邵煜眉头拧了拧，却没再言语。 孙坚说完，又看向云中子：“我的意思是，派弟子在外严阵以待，无事最好，万一有事，也可及时救援，不致于措手不及，不知掌教师兄意下如何？” 云中子沉吟了一下：“好，那就依孙师弟所言！” 第13章 问剑峰大师兄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道粗壮可怖的闪电劈下来，将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让行走在山间的许多少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可天空中传来的雷鸣却仿佛永不止歇，而且越来越强。 “呜呜呜，我不去了！我要回去！这是会劈死人的！” “我也要回去！我也要回去！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们往回走吧！” 胆怯的人越来越多，后退的人越来越多。 虞清宴跟在那衣衫破烂的少女后头，见对方虽然害怕已极，却还在一步步坚持不懈的往前走着，可见心志极为坚韧。 虞清宴心中暗暗佩服，然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云翎的声音传来：“咦，这雷霆不大对劲啊，劈上够魂飞魄散了吧。” 虞清宴：“您老人家不睡了？” 云翎：“这么大声，震都震死了。苍穹山那帮老家伙这是收弟子收腻了，改杀人了？” 虞清宴从未见过之前的雷霆路，刚想问“有什么不一样”，就听“轰隆”一声巨响。 明晃晃的电光将天地间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凄厉的惨叫传来，前方骤然爆开一团血雾！ 一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生生被雷电劈成了劫灰！ 刹那间，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死人了，快跑啊！” 众人如梦初醒，尖叫着四散奔逃！ 雷霆路霎时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虞清宴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了好几下，她前头那个衣衫破烂的少女更是险些掉下雷霆路。 顾不得多想，虞清宴一把拽住那少女，低声道：“当心！” 少女看着虞清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感激：“谢谢姐姐！”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惊雷越发骇人，时不时便有人被劈中，化作团团血雾！ 少年们推搡着、尖叫着逃命，许多人脸上都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狰狞之色！ “都别乱！别乱！到我这里来！” 司空氏的那个少年猛地高声喝道，他身上亮起一道光晕，化作光罩将他护在其中，竟生生阻隔了雷霆！ 南宫氏的少年和卓家那个少女纷纷效仿。 世家大族后人，必有特殊保命手段。 大家争先恐后的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光罩挤，可那光罩保护范围毕竟有限，最多只能容纳五十来人。 依旧有许多人被隔绝在外。 还有人没被雷霆击中，反被推搡着掉下了悬崖！ 被虞清宴救下那少女此时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但她依旧拉着虞清宴的手，坚定道：“姐姐放心，你站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 惊雷大阵已经失去了规律，两个少女异常艰难的躲避着雷霆。 虞清宴焦急的对云翎道：“浮生录，下一式！” 云翎的声音在轰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有些缥缈：“没用的，相当于元婴期威力的雷劫，除非你练到三十几式。” 虞清宴：“那怎么办？” 云翎：“这么大失误，苍穹山定然来援，带你旁边那姑娘到隐蔽处躲一躲，实在不行，我化出元灵替你俩挡一下。” 虞清宴：“其他人呢？” 云翎：“之前那狠劲哪去了，小妹妹，你这点修为，顾自己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一道闪电径直向着虞清宴身上劈来！ “姐姐快躲开！” 那衣衫破烂的少女吓得一个激灵，下一刻竟然伸开双臂径直挡在了虞清宴身前！ 虞清宴瞳孔皱缩，电光火石间，她反手扣住少女肩头将其推开，同时在心里大喊了一声“云翎”！ 云翎没说话，但玉佩倏然滚烫！ 虞清宴感到自己右手手臂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掌心一道诡异的火焰纹路若隐若现！ 然而就在虞清宴准备硬抗那道闪电之时，却有一道冰冷的剑光猛地破空而来！ 两道强横至极的力量悍然对撞，将周围空气摩擦出四溅的火花！那剑光破开雷霆，余势不竭，直冲天际，穿透铅块似厚重的云层！ 刹那间，犹如拨云见日，雷霆消失，黑沉沉的天空骤然放晴。 所有人都茫然的抬起头，愣愣瞧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雷霆路最前方的男子。 世上竟能有这般好看的人：眉如墨画，眸似星辰，翠柏苍松，不染尘俗。 他俯眼看人间，惊艳百态苍生。 他执剑作笑谈，黯淡山河岁月。 少年们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惊碎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少顷，一队身穿天水碧色道袍的苍穹山弟子急匆匆赶来，见到那男子先是一愣，然后纷纷躬身行礼，口称“陆师兄”。 那陆师兄便笑了一声。 好家伙，只这一声，清越动人，犹如珠玉相击，比起那副九天谪仙一样的皮囊来丝毫不显逊色。 当下便有不少女孩子难以抑制的红了脸，甚至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生死边缘挣扎。 虞清宴身旁那个衣衫破烂的少女更是激动万分的喃喃出声：“神仙哥哥！” 虞清宴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低声问道：“你认识？” 少女狠狠点头，脸颊同样有些发红：“嗯，他就是太微剑尊门下大弟子陆执啊，他还救过我呢，我就是为了他才一定要来苍穹山的！” 她说完，满怀期待的看向陆执，似是希望他能发现自己。 但陆执目光轻飘飘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并没为谁特别停留。 少女显得有些失望，却又很快振作起来，在心里为自己打气：“神仙哥哥，我来见你了！” 陆执并不知道人群中还有这样一个少女在为自己魂牵梦萦，又或者，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 从小到大，他最不缺的就是女子的爱慕。 陆执收回目光，转首望向那群弟子中为首的一人，淡淡道：“去查，相关人等，严惩。” 简简单单几个字，惊出在场弟子一身冷汗。 那为首的弟子叫做付子尧，年纪瞧着比陆执大得多，却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惶恐：“是是是，一定彻查！严查！今日多亏了陆师兄出手相助，否则我们应付不来，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祸事，师兄天纵奇才，年少有为……” 陆执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目光并不如何严厉，但他说不下去了。 太微剑尊顶门大弟子，师门尊长都要顾忌三分，不能过多苛责，他们这种小角色岂敢亵渎。 陆执摆了摆手，忽然径直走下来，所到之处，少年们纷纷退避，唯恐冒犯了他。 他目不斜视穿过人群，丝毫不向哪里多看上一眼，唯经过虞清宴身边时脚步略顿了顿。 然后虞清宴听见一声带笑的呼唤：“清宴？” 虞清宴一惊，下意识抬头，却见陆执早已经从身边走过去了，周围也根本没人听见这一声。 可就在她怀疑自己幻听的时候，那声音却又再度响起。 “清宴，欢迎来到苍穹山，未然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我是你大师兄，陆执。” 第14章 入门(1) 陆执的脸出现在水镜中，大殿上六位峰主心思各异，几家欢喜几家愁，弟子们更是噤若寒蝉。 良久，妙音仙子才叹道：“果然还得是楚寒师兄的徒儿，一剑破阵，我苍穹山同辈弟子之中再没人能有此能为。” 玉清道人亦点头道：“此次若非陆执及时出手，这些参加试炼的孩子们只怕损失惨重，于我苍穹山威名也有损。” “难道现在就于我苍穹山威名无损了吗？”邵煜冷笑一声，脸黑的几乎能滴下墨来，“妙音师妹与其在这里夸奖人家徒儿，倒不如抓紧去看一看这惊雷大阵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也好给那些死去的少年家里一个交代，省得让人觉着我们苍穹山草菅人命。” “这个无需邵师兄提醒，我早已派清芷前去查看了。”妙音仙子脸色一变，语气不善的道。 “大家都是同门，勿再争执了。” 掌教云中子摇了摇头，招手唤过身后大弟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抬高了声音道：“叶忱，你着人将此次伤亡人员登记在册，带上礼品到他们家中好生抚慰一番，至于其他人，不愿拜入我苍穹山的妥当送回，愿意拜入苍穹山的全部收入门墙，明日进行下一轮考核！” 因雷霆路这一番变故，此次考核其实并没有完成，云中子这么做可谓是对余下的人大开绿灯了。 修真界弱肉强食，死伤也在所难免，既然自家孩子能够入选，那么外界对于此次变故的不满议论就会大大减少，些许人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 其余峰主皆无异议。 叶忱答应一声，俯身向在座师长行了一礼，自去接应此次新入门的弟子。 ………… 惊雷大阵被陆执一剑破去，余下的路就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了。 少年心性，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部分人分别围在三大世家那几个少年身边，企图拉近关系。谈论的多是方才的事，言语间对陆执钦佩至及。 而那衣衫破烂的少女挽着虞清宴，亲亲热热的道：“姐姐，我叫七七，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虞清宴。” 直到现在为止，任凭虞清宴怎么呼唤，云翎也没出过声。 看来那一掌虽然没有发出，但也消耗了云翎不少力量，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弄些灵石来。 这样想着，虞清宴就有些心不在焉，七七只当她是害怕，变着法儿的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 不过少女心事，藏也藏不住，说来说去，总不离陆执。 可又难怪，如今的陆执，便好似当年云羡舟，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占尽世间风流。 想起云翎说七七身上有半妖血脉的事，虞清宴心情有些复杂，不由得低声试探道：“你一定要留在苍穹山吗？” “是啊，只有这样，才可以帮助更多的人！而且……” 七七顿了顿，满脸憧憬的道：“只有留在苍穹山才可以经常见到神仙哥哥啊。” 虞清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着少女满怀期待的表情，她实在说不出煞风景的话。 此次虽然突生变故，但因为陆执来得及时，又有三大世家那几人的法宝相助，过关人数反而是历来最多的。足足有二百来人。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很快浩浩荡荡的来到苍穹山山门处，有几名身穿内门弟子服饰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打头的是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他长相自然远远及不上陆执那样惊艳，但亲切温和，极是耐看。 那青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名唤叶忱，乃如今苍穹山掌教座下大弟子。” 叶忱话音刚落，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 他作为掌教首徒，天赋极高，又素来爱结交朋友，行侠仗义，是以在修真界名头极是响亮。 在场这些少男少女即使没见过他本人，也多听过他的名字，总以为他至少也应该是与自己父母一般的形象，没想到外表看着竟然如此年轻。 “是叶仙长啊，我爹说年轻的时候曾蒙过他恩惠，我还以为他像我爹那样胡子一大把呢！” “是啊是啊，而且叶仙长看起来好温和呢。不像我见过的那些修士，凶巴巴的，脾气差得很！” 叶忱等了片刻，再次示意众人安静：“按照规矩，你们既能来到此处，便是与我苍穹山有缘，可入我苍穹山门下，现在我问你们，可有不愿意者，此时提出来，仍可随意归家，由我苍穹山派弟子负责护送，若是没有，那么今日之后，便要守我苍穹山门规，以护卫天下苍生为己任，如有违背，严惩不贷。” 最后一句，叶忱语气稍稍严厉。 但没人吭声。 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又在雷霆路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父母和家族的荣光了，谁会愿意退缩。 叶忱对于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意外：“既然如此，那稍后大家随我到住处歇息，等待明日进行下一轮考核。此次考核排名至关重要，前三十名可入内门，前十名有机会成为峰主亲传，其余人皆为记名弟子或者外门弟子，同样按照排名界定，你们可都明白了？” 第15章 入门(2) 大家齐齐点头道：“明白了。” 正在此时，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女忽然上前，盈盈行礼：“岐山卓氏卓玉婉，见过叶仙长。” 姿态从容，落落大方，名门风范尽显无遗。 因此时名分未定，她并未改换称呼，依旧称叶忱为仙长。 知道对方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师妹，叶忱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而小觑，立即道：“姑娘不必多礼。” “多谢叶仙长。”卓玉婉起身，微微一笑，“玉婉有一事请教，听闻考核第一名有自主选择师父的权利，可是如此？” 好狂的丫头！ 卓玉婉此言一出，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叶忱愣了愣，脸上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表情：“正是，若能在考核之中夺得第一，苍穹六峰任你选择。” 卓玉婉故作不懂：“苍穹山一共七峰，叶仙长为何说是六峰？” 她此言一出，别人还好，人群中司空和南宫家那两个少年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闪了闪。 果然如此，三大世家居心昭然若揭。 叶忱看着卓玉婉，轻轻笑了笑：“太微剑尊超然物外，不在此列。” “可玉婉听说，剑尊二弟子季君琰，便是上届考核第一。” 这回叶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道：“季师弟心性坚韧，自有旁人所不能及之处，但太微剑尊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等普通弟子可以轻易揣测的。” 言下之意，钟楚寒之所以收下季君琰，与名次关系不大。 听懂这句话的人皆不由得有些疑惑，如果无关名次，那太微剑尊收徒的标准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随心所欲？ 卓玉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向叶忱道谢之后退回人群。 叶忱看着众人道：“其他人若有问题，现在也可以提出来，我自会一一解答。” 见叶忱如此平易近人，大家的问题接踵而至，有的问题问得还算有水平，可有些问题却问得十分幼稚，显然提问者没见过什么世面。 但叶忱一视同仁，逐一耐心回答，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道：“好，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那便先随我到住处休息一晚，准备明日考核。” ………… 众人休息之处是在外门，两人一间，不奢华，收拾的却十分整洁。 七七理所应当的过来邀请虞清宴住一间屋子，但虞清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满是嘲讽的声音忽然极为突兀的想起：“苍穹山怎么搞得，竟然让乞丐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处，瞧不起谁呢这是！” 七七闻言气得脸都红了：“我才不是乞丐呢——” 虞清宴却扯住她，淡淡道：“七七，狗叫两声，你理她做什么？” 七七愣了愣，然后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们不理她。” “哼，你骂谁是狗呢！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说话之人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打扮极是阔气，什么金银珠宝都往身上堆，看起来像个暴发户。 她不由分说的过来就要推搡虞清宴，却反被虞清宴拽住手腕，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那少女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她一时摔得懵了，还没决定哭是不哭，就见虞清宴已经拉着七七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完全把她当空气。 旁边几个少女见状，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被推倒的少女脸上挂不住，还要冲进房中去跟虞清宴较劲，忽听旁边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道：“到此为止吧，大家日后都是同门，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这声音如今在场之人无不熟悉，岐山卓氏，卓玉婉。 经过雷霆路一事，兼之方才在叶忱面前的表现，卓玉婉已俨然成了这些少女中的领袖。 那少女见是她，立即偃旗息鼓，讪讪退开了。 反倒是卓玉婉站在虞清宴的房门前停顿了片刻。 她不着痕迹的抚了抚胸前一枚拇指大小的翠绿色吊坠，如水的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今日之前，这吊坠从未对除她之外的人有反应。 门内之人，不得不防。 第16章 须臾幻境开启 虞清宴却压根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进屋就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上山前备好的食物递给七七。 七七几乎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一时看得眼都直了，但她却没有立刻开吃，而是有些担心的道：“清宴，刚刚那个人家里一看就很有钱，你那么对她，她会不会让人找你麻烦啊？” 虞清宴见七七不动，一边拿起几块糕点准备和她分着吃，一边满不在乎的道：“放心吧，不会的。” 就算会，她也不在乎。她的宗旨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挫骨扬灰。 “可是……” 七七还要再说，虞清宴已经将一块点心直接塞到了她嘴里。 软软糯糯的香甜味充斥了口腔，七七眼睛一亮，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虞清宴笑了笑，“哗啦”又拿出一堆零食堆在桌子上：“想吃什么随便拿，吃完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考核。” 七七看着那一堆吃的，愣愣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依旧由叶忱带队，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外。 大家规规矩矩站好，听叶忱讲解考核规矩。 “此乃我苍穹山入门弟子试炼之地，须臾幻境，里头有一种名为仙芝草的灵药，你们的任务很简单，收集仙芝草，三日之后，带回此处，届时门派将根据你们收集仙芝草的数量进行排名。“ ”这须臾幻境之中法宝与机遇众多，但相应的，也十分危险。”叶忱一边说，一边命弟子分发给每人一张地图和一块令牌，“地图之上绘有仙芝草生长的位置，由黄圈标注，红圈标注之所常有不明妖兽隐匿，万万不可靠近，至于其他地点，多半无妨，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若遇到无法解决之困难，保命要紧，切勿逞强，捏碎这块传送令牌，便可提前结束考核，回到此地。” “还有，考核之中，结伴而行或是独自一人皆可，结伴而行的，仙芝草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决定，但断不可出现弟子之间互相残杀之事，一经发现，严惩不贷，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应。 七七站在虞清宴旁边，她此时已经换上了虞清宴给她的衣服，显得十分娇俏可爱，但大大的眼睛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虞清宴便对她笑一笑，以示安慰。 七七见状果然平静了些，她轻轻眨了眨眼，用口型对虞清宴道：“待会儿一起啊。” 虞清宴点了点头，同样用口型回道：“好。” 直到现在，云翎依旧没有出现，别看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那边叶忱见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抬了抬手道：“好了，现在都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开法阵送你们进入，传送地点不固定，某些地方可能会遇到危险，千万当心。” 叶忱话音刚落，虞清宴立即感到脚下亮起一道光晕，紧接着眼前场景倏然变化，身边的七七和其他人全都不见了，她独自一人出现在一片荒凉到望不见尽头的荒漠之中。 朔风如刀，吹在脸上生疼，且稍微张嘴就吃了满口的沙子。 虞清宴眯了眯眼，刚要拿出地图查看这是何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不是吧，雷霆路出问题就算了，怎么还能传送到这鬼地方来？苍穹山这是真要搞事情哦。” 云翎。 虞清宴不由得松了口气：“你没事儿吗？是不是之前消耗的太狠了？” “没事没事，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云翎笑嘻嘻的回了一句，语气转而凝重：“小妹妹，有事的是你，你打开地图瞧瞧，这什么地方？” 虞清宴立即低头查看地图，就见地图上大部分地方都是用单个红圈圈出，旁边标注“危险”二字，唯独一片沙漠之上竟然用了两个红圈，相关描述也十分恐怖。 “无尽荒原，大凶之地，勿入。” “擅闯者，有去无回。” 虞清宴皱眉：“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云翎沉默了一下：“不知，但是据说此处藏着控制整个须臾幻境的秘密，是以苍穹山也有许多境界极高的修士曾入内一探究竟，但无一例外的尸骨无存，自此之后，这里就被列为了大凶之地。” “按理说，不管再怎么传送，也不可能传送到这种地方来的，这可是比惊雷阵出问题还要大的失误。” “没有办法离开吗？比如这块传送令牌？” “此处隔绝大部分术法，连苍穹山大殿中的水镜都窥探不到，别提这破玩意儿了。”云翎叹了一声，似是有些苦恼，“我记着，当年我出窍境之后好似来过一回，怎么出去的来着……唉……” “想不到就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虞清宴面无表情的道，“既然你有办法出去，那我也能。” “别说，小妹妹，我就喜欢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有哥哥当年的风范。”云翎笑了一声，“放心，只要你不怯，就真是一场死局，哥哥也替你开出条生路来。” 明明应该是挺感人的话，云翎说出来怎么就感觉这么欠揍。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心中阴郁之气却散去不少。 沙漠之中难辨方向，她索性随意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周围的岩石之上留下标记。 一步两步，百步千步，虞清宴十分艰难的在漫天风沙里走着，直从白日走到黑夜，再从黑夜走到白日，这沙漠却依旧望不到尽头。 如果不是并未遇到之前所留下的标记，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原地踏步。 风暴越加猛烈，几乎要将虞清宴瘦弱的身子吹起来，开始她尚可依靠自己那点微薄的修为勉强支撑，到后来玉佩几乎时时滚烫。 虞清宴知道那定是云翎在传灵力给她，但只要问起，对方必定插科打诨不肯承认。 如是几回之后，她也就不再问了，反正大恩不言谢，真正的情谊也不在嘴上，走出此地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虞清宴走过一个又一个日升日落，直到远远超过了考核规定的日期，直到吃光了空间戒指中所有的存粮，直到她的修为从炼气五层升到炼气十层，直到……周围压力越来越大，几乎寸步难行，她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清宴几乎耗光所有气力之际，天地间的灵气忽然疯狂涌动起来，一声满是慈悲的劝解传入耳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时回头，尚来得及。” 接着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撼人心：“回头吧！回头吧！回头吧！” 回头？四下皆是无尽荒漠，如何回头？ 她自己选的路，死不悔改，永不回头！ 虞清宴冷笑一声，竟猛地在荒漠中奔跑起来。 刹那间，风雪停歇，到了炼气期大圆满就一直停滞不前的修为瓶颈骤然松动，猛地冲上了筑基一层！ 泣血浮生录第十一式，大成！ 虞清宴眸中血色一闪而过，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失去的气力全部回复，且沛不可挡，更胜从前！ 富贵险中求，看来这无尽荒原虽然凶险，却也是绝佳的修炼之所。 云翎含笑的声音传来：“恭喜。” 排除钟楚寒门下那些妖孽，十六岁成功筑基，已可算是十分出众了，更别提虞清宴还是个五灵根。 但虞清宴毫不骄傲，她警惕的环视四周，忽然间一跃而起，身手敏捷的蹦出老远！ 而与此同时，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则被术法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紧接着一个娇媚至极的声音响起：“呵呵，躲得还挺快，这见鬼的蛮荒之地有多久没来过这么聪明水嫩的小美人了，待姐姐扒了这张皮好生腌制一下，让你的美丽万古长存！” 这声音极近，仿佛就在耳边。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脖颈处湿乎乎的有些发凉，整个人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寒噤！ 第17章 无尽荒原历练(1) 相当于人族元婴期修为的魅魔！不分男女，可随意变幻性别。 本体并无实际形态，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却可以炼化人类皮囊，据为己用！ 而被炼化皮囊的人，死状极惨，浑身上下血肉全无，只剩一副枯骨！ 虞清宴浑身紧绷，整个人呈备战状态，手握匕首，警惕的打量四周。 “小美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放下匕首，来，姐姐疼你。” “姐姐带你享尽人间极乐啊。” “不必这样辛苦，你想要什么，姐姐都可以给你。” 一声声娇媚至极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那声音仿佛带有魔力般，激得虞清宴一阵阵恍惚。 虞清宴死死咬住嘴唇，飞快在四周绘下阵纹！ 刹那间，凛冽煞气冲天而起，化作巨大法阵将她护在中间！阵法疯狂旋转，抵消了魅魔声音中附带的诱惑力！ 虞清宴顿感一阵轻快，但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修为差距太大，法阵随时可能被破！ “你竟然可以利用煞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到虞清宴的法阵，那娇媚的声音之中竟然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怒气。 紧接着，一个男子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了虞清宴眼前！ 那男子傲然立于天地间。 明明一袭红衣，烈烈如火。却是秋水为神，冰玉为骨，清泠泠的勾魂摄魄！ 身形好似陆执，可又比陆执多了三分自在，三分不羁。 虞清宴一怔，下意识往对方脸上看去，结果只看到模模糊糊一片！ 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美男子，竟然没有脸！ 仿佛被毁的稀世珍宝，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叹惋！ 隐约中只听云翎低骂了一声：“我去！老子想起这玩意儿是谁了！五百年前勾引老子不成，还敢用我本相！” “连个脸都变不出来，老子有这么难看吗？” “小妹妹！浮生录第十二式，攻他脐下三分处！ 云翎话音未落，虞清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照做，一道血色光芒从她指尖电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男子脐下三分处！ 男子凄厉的哀嚎了一声，幻化出来的身体顿时溃散，变作一团黑色雾气四下乱撞！ 云翎冷笑一声，虞清宴胸前玉佩倏然闪亮，只见寒光闪过，那团雾气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枚流光溢彩的内丹静静躺在地上。 虞清宴上前将那内丹拾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这个有什么用吗？” 云翎道：“当然有了，炼化至少可以让你直接升到筑基大圆满，还可以领悟魅惑技能。” “魅惑？” “就是变得特别有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喜欢你，听你的话，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哦，那我不需要，对你没有用吗？” “也有。”云翎愣了愣，“可以当灵石用，这内丹相当于十万上品灵石了。” “那还可以。”虞清宴将内丹扔进空间戒指里，“有需要自己拿着用啊。” 云翎沉默了一下，也没拒绝：“成，那多谢了。” 虞清宴摆了摆手：“别客气，对了，刚你说，这魅魔幻化出的，是你的本相？” 云翎没吭声。 虞清宴便十分有礼貌的，不急不缓的敲了敲玉佩。 一开始云翎只当没听见，但次数多了他有些不耐烦了：“是啊，那又如何？” 虞清宴问道：”可是这魅魔应该并未炼化你的肉身，为何可以用你的本相？“ 云翎停顿了片刻才道：“当年我进这无尽荒原时身受重伤，这玩意儿想趁我心志不坚时诱我双修，吞噬我的神魂，结果被我反杀，但我也留了一丝气息在其身上，估计是因为这个吧。“ 虞清宴若有所思：”有道理，因为只有一丝气息，所以才变不出脸来。那你到底长什么样？“ 她本以为陆执已经是人间惊鸿客，世上绝无仅有的美男子，可是…… 连虞清宴也忍不住好奇，究竟怎样的一张脸，才能配得上比陆执更胜三分的丰神俊朗？ 这回云翎停顿了许久，久到虞清宴又想去敲那块玉佩了，他才幽幽的道：”你该不会是见色起义，看上我了吧？“ “噗嗤！” 虞清宴一惊，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少自恋了，我就随口一问，不愿说拉倒。\" 云翎便笑个不停。 直到笑得虞清宴脸都黑了，他才懒洋洋的道：\"小妹妹，你想过没有，倘若我其实并不好看呢，倘若我的长相，当真就跟那魅魔变幻出来的模模糊糊的脸一样，令人生厌呢？\" “不可能，云羡舟是修真界公认的美男子。”虞清宴斩钉截铁的道。 “修真界对我评价这么高的吗？”云翎哈哈大笑，“不过那也是从前。修习泣血浮生录渐渐走火入魔之后，我的样貌就起了很大变化，变得有点吓人了。” 虞清宴微微一怔，她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假使云翎所说为真，那她岂不是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虞清宴立即道：“那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与长相无关。” 过了片刻，云翎低低笑道：“当真？” 虞清宴抚了抚胸口的玉佩，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是真是假，你感觉不到吗？” 若在往常，虞清宴约莫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可不知为何，她对云翎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仿佛他们上辈子就认识一样。 此时此刻，这种亲近越发浓烈，几乎叫嚣着要将她淹没。 但下一刻，云翎的声音却骤然转冷，带着股自深渊归来的萧瑟肃杀之意：“从她的身体里滚出来，立刻！” 随着他这一声，虞清宴的身体骤然溢出黑气，那黑气操纵着虞清宴娇声笑道：“云羡舟？我还道是谁能这样轻易发现我的弱点，果然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当年奴家那样爱你，你也不为所动，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面？” “那待我炼化了这副皮囊，与你长相厮守，如何？” 魅魔说着，竟操控虞清宴伸出手去，企图捏碎那块玉佩。 玉佩骤然发出耀眼光芒，一瞬间产生的高温，灼得魅魔掌心剧痛，不得不丢开手去！ 与此同时，一个黑发披散的红衣男子凭空出现在眼前。 男子身形与魅魔幻化出的一般无二，脸却终于不是模模糊糊的了。 魅魔盯着那张让自己惦念了几百年的脸，神态近乎痴狂。 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与当初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唯额间出现一道形状诡异的火焰魔纹，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变成了明亮的金色，眸光流转间邪气四溢，令人莫敢逼视！ 第18章 无尽荒原历练(2) “云羡舟，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荡心涤魄的娇媚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却无法对云翎造成任何影响。 云翎淡淡瞧着面前神色癫狂的少女，忽然叹息了一声，那声音极轻，顷刻随风散。 却使得魅魔的笑声都不可抑制的有了片刻的滞涩。 下一刻，云翎伸手置于额间魔纹处，平静道：“浮生录，七十三式，流云追月。” 浅淡的红光自指尖升起，缓缓包裹住虞清宴的身体。 然后，刹那间红光大盛，猛地将那团黑雾自虞清宴体内逼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天地，一团夹杂着无数红光的漆黑浓雾张开恐怖的血盆大口，恶狠狠的向着云翎扑了过来。 云翎伸出了一根手指。 仅仅一根手指，就让那团疯狂旋转着的黑雾不得寸进！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有出窍境界，而你只是灵魂状态，我怎么可能会败于你手！” 娇媚动人的女声消失，化作不辨男女的粗粝沙哑。 “你自以为舍弃内丹，就可以令我掉以轻心，却不知，我也一直在等你轻敌大意。” “而你，果然也没有令我失望。”云翎语带笑意，那张俊美到了极致的面庞上却没有一丝表情，“魅魔，你还是与当年一般，愚不可及。” “云！羡！舟！你——竖子尔敢！啊！”粗粝沙哑的声音满是不甘，尖叫着吐出一连串恶毒咒骂！ 云翎冷酷的勾了勾唇角，指尖忽然红光四溢，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庞大的黑雾轰然炸开，化作颗颗尘埃消散于天地。 彻底解决掉魅魔，云翎这才转身看向虞清宴，结果不由得便是一怔。 只见少女脸颊通红，坐在地上喘息不已，神情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虽然她意志坚强，但这个身体如今实在太弱了！魅魔的附身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她。 云翎赶忙过去扶住，想把虞清宴从地上拉起来，却没想少女一下子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云翎一惊，生怕她摔了，又忙不迭的抱住她。 虞清宴侧头，目光迷离的打量云翎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云羡舟？果然，你又骗我。” 显然她神智此时又不清醒了。 云翎只得耐着性子哄她：“我哪里骗你了？” 仿佛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口吻：“你跟我说你不好看……哼，我看你这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云翎哭笑不得，刚要搭话，虞清宴的神情又骤然凛冽：“你是谁？抱我干什么！放手！” 说着就要去推云翎，云翎按住她的手，无奈道：“别闹。我灵力不足，实体维持不了太久，你安静些，我帮你拔除魅魔留在你体内的毒素。” 虞清宴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云翎便低下头去，试探似的，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少女嫣红欲滴的唇瓣。 触感柔软。 虞清宴蓦地瞪大了眼睛，她身体僵硬了一瞬，眼神就再次迷茫起来。 神志不清时的她仿佛十分贪恋方才的触感，竟然死死搂住云翎的脖子，情难自禁的将唇凑了上去。 云翎眸色深沉，他侧头避了一避，而后与虞清宴十指相扣，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微张的唇。 这是一个辗转缠绵到了极致的吻，可两人唇齿相接处却有淡淡的黑气升腾而起，那黑气自虞清宴的口中缓缓渡入云翎的口中，少女两颊之上不正常的红晕便渐渐褪去，恢复了羊脂玉般的颜色。 待到黑气消失殆尽，虞清宴已经沉沉睡去。 云翎松开她时，神色复杂，但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半点沉沦欲念。 片刻后，他叹了一声，轻轻描绘着虞清宴的眉眼：“我于炼狱海挣扎求存五百年，只为重逢，你可是我一直在等之人？” 虞清宴没有回应，她此时疲累已极，自然不会有什么回应。 云翎便勾了勾唇角，缓缓将她放在一处妥善之所，郑重道：“小师妹你好，我是云羡舟，问剑峰的那个云羡舟，很高兴认识你。” 话一出口，忽然间头痛欲裂，云翎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他记不起眼前的这个少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说。 仿佛他曾在何处漫天大雪中，亲手将一枝梅花递于红伞下的娇俏少女。 那是他意气风发的十八岁，是他自以为可凭一己之力救天下的少年时期。 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夕骤变，身世浮沉雨打萍？ 何人逼他自废修为，生刨灵根？又是何人迫他堕入魔道，推他进无尽荒原，令他惶惶似丧家之犬？ 在苍穹山时的记忆七零八碎，欺凌，背弃，辱骂，只有仇，不见恩。 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甚至他自己也一样，唯有少女欢快奔跑的背影清晰如昨。 那么，你是不是那个人呢？可带我找寻真相，引领我前行的那个故人？我记忆之中，唯一鲜明的存在？ 云翎低声喃喃。 不过可惜，依旧没有回应。从始至终，都好似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世人羡慕他资质绝伦，嫉妒他得天独厚，唾骂他自甘堕落。可又有谁，知他苦楚，忧他伤痛？ 云翎怔然片刻，忽的笑了一声。 下一刻，那一袭红衣骤然黯淡，破碎成千万点细碎的波光，没入虞清宴胸前的玉佩中不见了踪影。 第19章 无尽荒原历练(3) 虞清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光怪陆离的梦。 这感觉太古怪了，她知道是梦，但她就是醒不过来。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半妖。一只弱小的，被遗弃的，没有什么修为，任人欺凌的半妖。 她抱着膝盖，躲在茂盛的芦苇丛中，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她很害怕，害怕那些欺凌她的孩子们找过来。作为半妖，她的外表其实与寻常孩童无异，一般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真实身份，可她却因为过于呆板木讷被视为异端，被同村的其他孩子嘲笑戏弄。 但她不能哭，也不能寻人告状，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因为她只是个卑微的，养在别人家里的童养媳。那户人家家里有个比她小一岁的男孩。那个男孩同样不喜欢她，甚至比其他人更讨厌她。 因为他不愿意被人说，自己将来会娶一个蠢货做媳妇儿，他喜欢活泼可爱的邻家妹妹。 所以他带头欺负她，打她，揪她的头发，将菜叶子臭鸡蛋砸到她身上，撕烂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新衣服，再扔到地上踩两脚。 现在他们又找到了新的游戏。 偶然发现她愈合力比普通人强之后，他们会把她和凶狠的、饿了好几天的狼狗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看着狼狗将她咬得伤痕累累。 她翻滚哀嚎的可怜样，会让那些半大孩子觉得兴奋异常。 作为半妖，她不会轻易被狼狗撕咬而死，但并不等于她不会痛，她很怕痛。 她不要被那些人找到，她不要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忽然有混乱的、隐约的脚步声夹杂着叫骂声响起，虞清宴狠狠哆嗦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刚要逃跑，却被猛地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搂着她的是个个子高高的红衣少年。 那少年脸上戴着凶狠可怖的鬼面具，露出的一对眸子却波光潋滟，仿佛盛着山川日月。 虞清宴一时看得呆了，导致那些追捕她的“猛兽”纷纷围了上来。 收养她的那户人家的男孩自然也在其中。 那男孩今年只有十五岁，却已经将爹娘平日里的污言秽语继承的炉火纯青：“贱人，你在干什么！？” 他虽然不喜欢虞清宴，但也不能容忍她和别人不清不楚，尤其那人还…… 男孩的目光落在红衣少年身上，他十几年来匮乏的见识让他找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眼前人，但被红衣少年淡然的眼眸望着，让他莫名觉得矮人一头，莫名的……恼羞成怒。 而且这样想的人还不只他一个，立于云端的高贵令人膜拜，可近在咫尺的高贵却让人心生嫉妒，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毁灭。 一片寂静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声“揍他们”！ 那群眼里闪着凶光的“野兽”便一齐粗暴的冲了上来，虞清宴绝望的闭上了眼，熟悉的拳打脚踢声在耳边响起，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片刻后，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蓦地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拳脚已经很重，“砰砰”声砸在背上，惊心动魄。那红衣少年却仿若未觉，生生用看起来并不宽厚的臂膀为她撑起一湾避风港。 这似乎是她在这场无法醒来的梦中得到的唯一善意。虞清宴费力的抬起头，目光诧异而不解。 那一刻，四周的喧嚣与令人窒息的恐惧仿佛尽数离她远去了，她神色复杂，轻声道：“为什么？” 红衣少年没答她的话，而是笑了一声，平静道：“须臾幻境最擅攻击利用人心脆弱之处，令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你……” 此时施暴者见红衣少年没反应，打得越发红了眼，竟不知是谁抽了把剔骨尖刀向着两人刺来！ 寒光闪闪夺人二目，虞清宴吓得高声大叫起来，那红衣少年却面不改色的替她挡下那一刀，然后用额头贴住了她的额头：“爱恨贪嗔痴，皆不过此间梦一场，丫头，你还不悟，还不醒吗？” 鲜血喷溅。 从未杀过人的施暴者们终于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尖叫一声，四散奔逃！ 虞清宴迷茫的眼神却骤然清明，她伸手抚上红衣少年戴着的面具，忽然道：“云翎？” 说着，她一个用力，想要将那面具扯下来。可云翎的身影竟一下子消失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小妹妹，哥哥等你破开幻境，凯旋而归啊！” 虞清宴：“……” 怎么破？如何破？ 被人作践欺辱的真实感恍若浓重到无法消散的阴霾般笼罩在心头。 虞清宴皱眉打量四周，脚尖一挑，将地上那把染血的剔骨尖刀提在了手中，不急不缓的向前走去。 惊起一片流萤四散。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阳光洒在芦苇丛上颇有几分波澜壮阔之美。 梦中匆匆十几载，日日惊惧煎熬，竟然从没注意过。倘若她沉沦于此，那岂不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须臾幻境当真歹毒。 虞清宴冷嗤一声，抬首只见刚刚逃跑的少年们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许多手持棍棒的大人。 “小贱人在那！” “就是她勾引奸夫！” “就是她杀了人！” “绑了她送官问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声高过一声的谩骂震耳欲聋。 收养她的那家夫妇首当其冲，眼看棍棒就要无情落下，虞清宴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棍子。 然后，她笑着轻声辩解道：“我没有勾引人，更没有杀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旁若无人，举重若轻的态度。 不过转瞬的功夫，眼前这个受了天大委屈也不敢吭一声的少女，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气势凌云，莫可逼视，骇得不少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欺凌弱者，却只敢跪舔强者的鞋面。 当然也有人不信这个邪，高声叫道：“大家莫信小贱人胡说，她手里还拿着凶器，快快拿下她送官！” 人群一阵骚乱，众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虞清宴眯了眯眼，泠然望向说话之人。 认出正是持刀砍云翎那个少年的亲爹。 虞清宴呵呵笑了一声，鬼魅般闪至说话人近前，手起刀落！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到其中一人脚下！ 刹那间，万籁俱寂！ 众人惊骇欲绝，只吓得两股战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20章 无尽荒原历练(4) 她什么都没做时，对她喊打喊杀。等她当真动了手，却又成了一群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 这什么破烂须臾幻境，也不过欺软怕硬罢了！ 鲜血顺着刀尖淌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虞清宴冷眼瞧着众人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血雨腥风，火海炼狱！ 待最后一人的头颅落在地上时，幻境轰然崩塌，虞清宴出现在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之中。 但她顾不上别的，率先检查玉佩：“云翎！” “诶？在呢！”云翎立即懒洋洋回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何会忽然晕倒？又怎么会进到那什么破烂幻境之中？”虞清宴放下心来，不由得连连发问。 她的记忆在云翎问她如果自己长得不好看怎么办之后就戛然而止，再醒来时已在幻境中渡过了异常苦闷憋屈的十几载。 “我怎么知道，正说着话呢，你忽然晕了，给我吓一跳。”云翎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小妹妹，你不知道，哥哥为了叫醒你都险些丢了半条命。” “哦。”虞清宴翻了个白眼，虽然压根儿不信云翎说的话，但考虑到对方的确帮了自己，她还是去空间戒指里翻刚刚收缴来的那颗内丹，“那你先补补。” 结果翻了半天啥也没翻出来。 虞清宴皱眉：“内丹呢？” “用了啊，要没那颗内丹，我哪有力量进到幻境里去。”云翎理所当然的回道，“不是你说随便用的嘛。” “全用了？可是你自己说的，那玩意儿值十万上品灵石！你就不能省着点儿？” 虞清宴咬牙切齿的道。 败家啊！这货是拿灵石当饭吃吧！ “小妹妹，别生气啊。”云翎依旧笑嘻嘻的。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刚想起来，这里是整个须臾幻境的传承之地了，只要你堪破此间机密，就可以成为幻境之主，这可是多少上品灵石也换不来的。” “说得倒挺容易，你知道机密是什么吗？”虞清宴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 “我知道啊，当时这幻境已经打算认我为主了，只不过我嫌累赘，就没答应。” “你认真的？”虞清宴哭笑不得，“云翎，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特别欠揍啊。” “还真没有。”云翎仿佛当真仔细考虑了一下，“我就记得，他们开始夸我天赋异禀，后来骂我丧心病狂。” 又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 不知为何，每次听云翎这样漫不经心的提起往事，她心里都会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虞清宴刚要说话，石室忽然剧烈晃动了几下。 她赶忙扶住一旁的烛台，这才站稳：“怎么回事？” “疾风雪狼，有人放出了疾风雪狼，看来这群新弟子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云翎语气亦忽然郑重起来：“此妖兽守护须臾幻境至今，是唯一可以撼动这间石室的存在。小妹妹，看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怎么也要赶在考核结束之前出去看看情况。” 虞清宴愣了愣：“我们耽搁这么久，考核还没结束吗？” “自然没有，须臾幻境，关键便是这‘须臾’二字，此处是整个须臾幻境的核心，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样。过上十来年也不过相当于外头一两天。” “那这么说，我经历的那场幻境，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了。”仿佛意识到什么，虞清宴的语气变得有些阴郁，“我是真的在幻境中过了这么多年？” “对。”云翎沉默了一下，“这就是须臾幻境的厉害之处，它让你经历的是一个人的一生，而非某个阶段，找准你本性之中最薄弱的地方，然后从幼时开始打压，根本不给你任何反击的机会，直到你彻底崩溃。其实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到，就算你现在脱出幻境，那些影响也并未完全消散。” “所以即便出窍、合体期的大能进入也很难破开幻境。因为他们在里头也只是个受尽欺凌、懦弱无知的普通人？”虞清宴问道。 “嗯，须臾幻境看透人心，也善于利用人心，它将人性之中的弱点发挥到了极致。” “那你当初是如何突破幻境的？”她有云翎帮忙，但云翎能靠的，应该只有自己。 “忘了。”云翎毫不犹豫的道。 “当真？”虞清宴有些不信。 “没忘也不会说。”云翎笑道，“谁会把自己的弱点拿出来讲。” “那好吧，随你。”虞清宴耸了耸肩，也没勉强，“既然当初须臾幻境愿意认你为主，那它现在可还能认你为主？” “怎么，你不想要？”云翎似笑非笑。 “我没有夺人东西的习惯。” “我如今已是灵魂状态，没有办法再让须臾幻境认主，反正你我如今无分彼此，你来也是一样。”云翎道，“但别想得这么容易，最后一关，就算有我提醒，也同样不好过，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是吗？那就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有多不好过。” “看到石室里挂着的那幅画像了吗，过去看看，上头写得什么字。” 虞清宴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一幅画像，上头画的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她依言过去查看，果然见到画像两侧各有八个字，最底侧还有一行小字。 左边那八个字写的是：“心清志坚，可入我门。” 右边那八个字写的是：“长跪七日，为我供奉。” 最底侧的小字则是：“画像之后另有玄机，长跪七日之后方可查看，否则后果自负，死生莫怨。” 虞清宴：“……” 第21章 须臾幻境认主(1) 虞清宴问云翎：“现在看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通道是一样的，但跪不足七日，真正有玄机的机关不会开启，最后只能困死在里头，什么都得不到。” “我进去时，那里是成山的白骨。” “那意思就是，只能跪了。”虞清宴啧了一声，“跪足七日就可以？没这么简单吧？” “跪时必须摒弃杂念，否则剧痛犹如钻心剜骨，不出三日，便会经脉寸寸断裂。” “何为摒弃杂念？”虞清宴很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人心欲念横生，各不相同。这个需要你自行体会，一旦跪下，过程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弃，且没有第二次机会。”云翎答道。 虞清宴皱眉沉吟了片刻，这才屈膝在画像前跪倒。 这不跪还不要紧，刚一跪下，虞清宴立即感到犹如千针万刺般的剧痛，一个激灵险些站了起来。 “稳住。”云翎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胸前玉佩悄然闪亮，使剧痛稍稍得以缓解，但委实有限，虞清宴还是疼得发抖。 一时间，她只觉得无数思绪涌上心头，喜怒嗔痴怨憎会齐聚，几乎要将她撑爆。 别说摒弃杂念了，连平心静气都做不到。 云翎亦是微感诧异，没想到这外表冷酷的少女，内心情感竟比普通人还丰富的多。 但她忍耐力也是真的惊人，排山倒海的剧痛袭来，初时还微微发抖，后来却连一丝颤动也没有了，只死死咬着唇忍耐。 可云翎还是感觉得到她异于寻常的呼吸。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疼痛丝毫没有缓解，全靠强忍，虞清宴不止一次的将嘴唇咬出了血，可还是一声不吭。 石室之中不辨日夜，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翎忽然沉声道：“不行，你起来。否则经脉受不住。” 虞清宴不搭理云翎，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身上骤然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第一条经脉断裂了！ 虞清宴脸色苍白，身子再也不可抑制的晃了几晃，好不容易升到筑基的修为也回落到了炼气大圆满。 接着是第二条经脉，第三条经脉！修为也在持续跌落！ 从炼气大圆满到炼气九层！ 炼气九层到炼气八层！ 炼气八层到炼气七层！ 炼气七层到炼气六层！ 胸口玉佩滚烫的厉害，云翎再次道：“虞清宴，起来。” 他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虞清宴，可见情况紧迫。 但虞清宴不为所动，她冷笑一声，咬着牙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云翎毫不犹豫：“有的。” “那好，是什么法子？你先告诉我。”虞清宴道，“你告诉我，我就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云翎沉默了一下，“你心思太深，与此处传承宗旨背道而驰，受不住的。” “如果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那我一定要在前进的路上，不会后退半步。”虞清宴一字一顿的道，“何况，既然你可以，那我为什么不行？云翎，你不要小瞧我！我一定、一定不会比你差！” 云翎有些诧异：“你怎知我——” 虞清宴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以你的性情，绝不会……不会这样如临大敌。” 剧痛撕扯着她的心神，让她连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可她吐字清晰，坚定异常。 云翎便不再说话了。 良久，虞清宴仿佛在撕心裂肺的苦楚中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胸前的玉佩泛起红光，那红光蔓延而上，笼罩在虞清宴身体周围。 好似他在拥抱她，好似他跨越五百年光阴岁月在与谁诉情衷。 荣辱与共，苦乐同当。你痛一分，我必感同身受一分。 红光护持之下，虞清宴青筋暴突的手终于松了松。可云翎毕竟没有实体，所能分担走的伤害有限，筋脉的断裂，修为的跌落依旧难以避免。 恍惚中，眼前不断闪过许多凌乱痛苦的记忆，有穿越之前的，也有幻境中那匆匆十几年的，还有…… 皓雪，寒梅，不断坠落的红衣，以及她永远抓不住对方的手。 虞清宴意识越来越涣散，浑身骨节咯咯作响。 “云翎，这回是不是……死定了？” “说实话，虽然认识不久，而且你这个人说话特别欠揍，但我还是挺喜欢和你做朋友的。” “你自己能离开这儿吗？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吧？别管我了……我太困了……我要睡一觉……” 虞清宴的声音越来越轻，说的话也越来越语无伦次。 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笼罩她的那团红光，竟渐渐凝聚成一个男人的影子。 云翎半跪在地上，伸出双手环抱在虞清宴腰间，他的身形比先前对付魅魔之时黯淡许多，甚至连实体都没能幻化的出来，但他额间的魔纹却散发出耀眼到刺目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石室！ 与此同时，整个须臾幻境的上空被厚重的云层笼罩，灵药灵草疯长，修为低的妖兽纷纷离开久居之地，四散奔逃，修为高的妖兽暴躁不安，仰天长鸣！ 那是虚须臾幻境即将认主的征兆！ 幻境中参加考核的弟子个个惶恐不安。 水镜前，苍穹山六峰的峰主悚然惊动！ 掌教云中子眼底惊疑之色一闪而过，其余人等无不诧异。 年纪最长的玉清道人甚至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眼睛死死盯在水镜之上，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苍穹山历代先辈呕心沥血也无法参透须臾幻境的奥秘，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如何能够做到！” 第22章 须臾幻境认主(2) 虞清宴醒来的时候修为直接掉回了炼气一层，但她却感到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痊愈了，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那感觉，比突破筑基之时还要轻松畅快，恍若新生。 虞清宴伸出手来，愣愣瞧着如羊脂玉般洁白纤细的手指，有些搞不清楚此时的状况。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应该已经重伤濒死了吗？云翎呢？ “云翎”两个字从脑海里蹦出来，虞清宴的理智骤然回笼。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第一反应去摸胸前的玉佩，结果却摸了个空！ 虞清宴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声，忽听身后有个慈祥的声音道：“姑娘，你是在找这个吗？” 她猛地转首望去，就见一个与画像之上毫无二致的老者正笑眯眯瞧着她。 老者手里拿的，正是她要找的那块玉佩。 虞清宴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轻举妄动：“对，还请您归还。” 她说话很客气，老者却摇了摇头：“你既通过考验，便算这须臾幻境之主，此物煞气之重，亘古难遇，于你不利，自当毁去为好，也唯有如此，老夫才可放心，将此处传承真正交于你手。” 虞清宴目光一凛：“若我不同意呢？” “即便行至此处，依旧前功尽弃，你将被传送回那方石室，困死于这无尽荒原之中。” “就这样？”虞清宴眯了眯眼，反而比方才放松了些，再次道，“还请将玉佩归还。” “为什么？”老者的声音似乎有一丝困惑，“你宁肯忍受筋脉寸寸断裂之痛也不愿放弃，如今好不容易成功在望，怎得又像是毫不在意了？小姑娘，你可知得到这须臾幻境于你而言有多大好处？”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甚至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值得，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之下，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虞清宴毫不犹豫。 “你拿一块玉佩当朋友？”老者失笑。 “他不是一块玉佩。” “不对不对，老夫说错了。”老者呵呵笑道，“你拿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厉鬼当朋友？” “他也不是厉鬼，我说了，他是我的朋友。” 虞清宴抿了抿唇，如果不是深知实力差距悬殊，几乎要当场动手了。 她抿了抿唇，盯着老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重复了第三回：“请将玉佩归还。” 语气之中已经难掩阴郁。 所幸老者并未继续为难，竟当真伸手，十分痛快的将玉佩递还给了她。 虞清宴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即重新将玉佩挂在胸前，然后在心里喊云翎的名字。 云翎没回她，空气里忽然响起一声笑：“老头儿，你输了。” 老者闻言，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欣慰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输得好，输得好啊！老夫这须臾幻境，终于找到合心意的传人了，哈哈哈！” 虞清宴莫名其妙的瞧瞧那老者，又低头瞧瞧胸口的玉佩，心中灵光一闪，这才恍然大悟。 她狠狠在玉佩之上敲了两下，咬牙切齿的道：“好啊你云翎，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联合别人试探我——” “小姑娘莫要如此激动，这都是老夫的意思，羡舟小友也是迫不得已。” 那老者似乎心情大好，笑吟吟的解释道：“你意志虽坚，但心思过于复杂，始终无法摒弃杂念，上一关才会如此剧痛难当，险象环生，他若不配合老夫对你试上一试，那你终究难以真正承袭这须臾幻境。” 虞清宴怔了怔，眼前金光闪过，凭空出现了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 老者道：“此乃我须臾幻境本源，在其上刻下神念，你即为幻境之主，可知晓其中全部隐秘。”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抓住了那颗夜明珠。 明珠入手的刹那，铺天盖地般的威压席卷而来，呼啸着几乎要将虞清宴淹没！ 与此同时，那老者的身影骤然消失，一道苍老厚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她耳膜生疼—— “千载光阴，弹指一瞬，此为须臾。” “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此为人心。” “不破不立，以杀止杀，汝筋脉尽毁，今朝重塑，得天地之造化而获新生，是为——” “混沌五灵体！” 话音甫一落下，夜明珠华光大盛，在虞清宴腕间化作五瓣莲花印记，栩栩如生！ 而她体内原本稀薄的灵气忽然澎湃不可自抑，一路从炼气突破到了筑基，接着毫无止歇的持续上涨！ 筑基一层！ 筑基二层！ 筑基三层！ 筑基四层！ 筑基五层！ 筑基六层！ 筑基七层！ 筑基八层！ 筑基九层！ 筑基大圆满！ 金丹一层！ 须臾之间，由炼气直冲金丹，且凝成的还是最为难得的九转金丹。 即使有修真界的大能在此，也不得不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突破速度而感到惊骇欲绝！ 随着修为上涨，虞清宴的体态样貌也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她身量更高，下巴更尖，黑发如瀑，肌肤似玉，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清冷的眸子潋滟出动人的细碎波光，勾人魂魄，摄人心神！ ………… 无尽荒原外围。 一个少女独自站在高高的土丘之上，脖子上戴的吊坠散发出忽明忽灭的光芒。 这少女正是卓玉婉。 除了卓家内部的掌权人物，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这玉坠乃是一件可以寻找机缘的绝世宝物。 十几年来，她依靠这玉坠无往不利，占尽先机。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有什么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夺走了。是谁？是谁抢了她的？ 卓玉婉眼神晦暗。 根据玉坠的指引，她感到此处有大机缘即将现世。 但三日以来，她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要突破无尽荒原之外的瘴气，甚至冒着被苍穹山几位峰主发现的危险，动用卓家禁术召唤出了疾风雪狼，可却都无一例外的被挡了回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头修为极高，守护整个须臾幻境的妖兽，竟然害怕进入这无尽荒原！ 此时笼罩在须臾幻境上空的云层已经散去，躁动不安的妖兽虽然依旧在到处乱窜，却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卓玉婉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她已经彻底与此处机缘失之交臂了！ 不可沉沦于已失去的，裹足不前！ 卓玉婉再次深深看了这无尽荒原一眼，毅然转头离去！ 何人大胆敢抢她的，她一定，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第23章 须臾幻境认主(3) 接受传承完毕，虞清宴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自己所处的这方天地。 果如云翎所说，白骨成山。 这些都是企图获得须臾幻境的失败者，而她，也险些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虞清宴眯了眯眼道：“羡舟小友？” 片刻的静默之后，云翎叹了一声：“小妹妹，他老人家至少有几万岁了，这么叫就这么叫吧，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虞清宴哼了一声：“你少在这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得到了清虚老道的部分记忆。” 清虚，即方才那老者的名讳。 “这些年，那老道留在此处的一抹残魂逐渐削弱，已经快要消散了。” “倘若再找不到合适的传承者，这须臾幻境即将成为真真正正的无主之地，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 “可你，可是你竟然……” 虞清宴顿了顿，气得有些说不下去了，稍稍平复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选择放弃你，你真的会将灵魂力量交给他吗，你知不知道——” “你不会的。”云翎十分平静的打断她，“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 “你……”虞清宴给他噎了一下，赌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从古至今，为求权势利益，至亲反目，挚爱成仇的事儿还少吗？清虚老道就是给他最信任之人害死的，所以他才会这样齿冷于人性！何况你我非亲非故！” 她性子冷淡，却鲜少这样声色俱厉。可云翎和清虚道人的赌注实在让她惊心动魄。 她承受不起别人为她赌上性命，尤其那个人还是云翎！ 昏昏沉沉之时那一袭不断坠落的红衣在眼前晃来晃去，虞清宴心头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霾，刚要接着教训云翎，大地却忽然猛地晃动了几下！ 她愣了片刻：“又是疾风雪狼吗？” 云翎咳了两声：“不是，是你自己，你既继承此处传承，情绪波动自然会对这里造成影响。” 虞清宴：“……？”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王者之怒，天下缟素。 虞清宴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之于此间，竟已是神只一般的存在。 “所以，深呼吸，保持冷静，好吗？先将所余考核弟子传送出去。然后我们一起想法子应对苍穹山。” 虞清宴扬了扬眉，即使云翎不说，她自然也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苍穹山绝不可能坐视这样大的一坐传承平白落在她手里，而她现在还很弱小，并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但“我们一起”四个字却意外取悦了她，让她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虞清宴暂时放弃了跟云翎较劲：“那你说说，怎么个应对法？” “自然是找个厉害的靠山，只要后台够硬，这都不叫个事儿。” “太微剑尊钟楚寒？” “当然最好可以。如果不能的话……”云翎顿了顿，“我建议是试剑峰峰主邵煜。” “邵煜？为何是他？” “因为他天赋修为只在钟楚寒之下。”云翎笑了一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脾气不好，却极为护短，他门下弟子即使有错，他也会尽力维护，除了钟楚寒之外，只有在他门下，短时间内，才不会有人敢对你的须臾幻境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哦，那拜他为师需要什么条件吗？” “剑道天赋高加上别说钟楚寒好话。” “什么叫别说钟楚寒好话？”虞清宴有些不解。 “邵煜跟钟楚寒是死对头，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单方面看钟楚寒不顺眼。”云翎的声音里有一丝玩味，“这是苍穹山众所周知的秘密，等日后你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说拜师钟楚寒失败的情况下，同样也不能拜师邵煜了。你跟我说还有什么用。”虞清宴微微皱眉。 “这两人之中选一个，且必须成功，不然之后的日子恐怕会比较麻烦。” “但不管你选谁，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的。”云翎笑道，“现在先完成考核要紧。” 虞清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手召唤出一面水镜。 刹那间，整个须臾幻境的景象便一览无余的出现在她眼前。 这三日中，幻境之内风云变幻，加之考核已经接近尾声，近四分之三的弟子都已经捏碎令牌传送了出去。只有五十来人还留在里头。 虞清宴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些依旧在须臾幻境之中接受考核的弟子，落在其中一个地方之时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那是处丛林极为茂盛之地，一匹巨大的雪狼不知怎么狂性大发，竟疯了般在攻击几名新弟子。 四周的草丛中，还有无数雪狼虎视眈眈。一对对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狼眼满是兴奋，似是时刻准备着将猎物拆吃入腹。 那几名新弟子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其中一人甚至连手臂都被撕咬断裂，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可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人捏碎令牌离开此地。 忽然，虞清宴死死盯着中间那个少女的脸，那少女双眼猩红，拼命护着其余几人，但她受到的攻击却是最少的。 许是晋级金丹，又继承了须臾幻境的缘故，虞清宴的感官比之当初灵敏了不知多少倍。 她感到那少女身上似乎隐隐有一种阴冷浓烈的恐怖气息散发出来，就连雪狼也颇为忌惮。 冷酷幽深，妖气纵横！ 虞清宴狠狠皱了皱眉：“七七！？” 下一刻，水镜轰然破碎，虞清宴身形一闪，霎时不见了踪影！ ………… 与此同时，苍穹山大殿之上的水镜中光影狠狠晃动几下，骤然一片漆黑。 妙音仙子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掌教云中子沉吟道：“须臾幻境认主，恐怕对方屏蔽了外界窥探。” 邵煜“嘿”的一声：“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须臾幻境自我苍穹山立派之时就有，在坐都曾进入参加考核，如今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弟子得了去不说，瞧这样还想一人独占？好大的胃口。也不问问我苍穹山答不答应。” 九鼎峰峰主孙坚忽然道：“邵师弟。” 邵煜冷笑一声：“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话虽如此，但其余峰主皆自矜身份，需维持名门大派的胸襟风度，也只有邵煜能说得这样直白。 殿中静了片刻。 玉清道人对云中子道：“须臾幻境生变，为保证试炼弟子周全，请掌教即刻派高阶弟子入内！” 云中子：“……” 第24章 须臾幻境认主(4) 恐怖的狼嚎声响彻长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七七和另外两名弟子背靠着背，艰难的应对着发狂的雪狼。 他们已经浑身浴血。 另两名弟子是一男一女，他们皆吓得两股颤颤，恨不得当场便噗通跪在地上。 那名女弟子已经不可抑制的哭起来，瞪着七七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说这里有仙芝草，我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 那男弟子闻言，也对七七怒目而视：“对，都怪你！” 危急关头，也不忘了互相指责。 仿佛推卸责任就能摆脱困境一样。 七七有些委屈：“那我，我也是想让大家都取得好名次啊。” “谁要你假好心，虚伪！” “我看就你身上的伤最少，怎么，你想让我们当替死鬼啊！去死吧你！” 那女弟子忽然狠狠推了七七一把。 这下七七猝不及防，她惊叫一声，猛地向着雪狼的方向倒去！ 那匹雪狼本来颇为忌惮七七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见状不由得大喜，“嗷”的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 趁着这个机会，那一男一女两名弟子拔足狂奔，想要逃离这个群狼环伺的危险之地！ 此时七七已经闻到了雪狼嘴里的腥臭味，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脑袋与脖子分家的痛苦。 可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忽然之间，四周一片寂静。 接着就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冷冷道：“放肆，退下！” 然后就是雪狼低低的呜咽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七七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个全身罩在雪色斗篷里的少女。那少女初时离得尚远，可是她脚步极快，走路带风，转瞬的功夫已然行至近前。 她所过之处，群狼无不俯首帖耳，惊恐万分，发出含混不清的，类似于求饶般的哀鸣之声。 而之前试图攻击七七的那匹雪狼，更是狼狈的趴伏在了地上！ 七七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少女，神色中满是好奇：“你是谁？” 那少女轻笑了一声。 她摘下斗篷的帷帽，那一刻，仿佛漫天星光骤然涌入，露出少女惊艳绝美的脸庞来：“怎么，这才三日不见，就不认得了？” 七七满脸诧异，上前拉住少女的手不断打量：“清宴！？你真的是清宴吗！？” 才三日的功夫，可眼前这个少女变化之大，已经让七七不敢认了。 从前两人差不多高，但现在虞清宴比七七高出半个头还多，那张本就美丽的面容越发出尘，仿佛已不似凡尘中人。 “如假包换。”虞清宴扬了扬眉，戏谑道，“不像啊？是不是变难看了？” “不是变难看，是变得太漂亮了！”七七欢呼一声，猛地抱住虞清宴道，“清宴，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可担心死我了！” “这个嘛……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也不迟。” 虞清宴眯了眯眼，泠然望向方才试图逃跑的那一男一女两个新弟子，忽的嗤笑一声：“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那两名弟子逃跑失败，此时被雪狼巨大锋利的爪子按在地上，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 其中那名男弟子见虞清宴和七七的目光望过来，忽然梗着脖子对七七嚷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过来帮我们！你要对同门见死不救吗！” 那女弟子也忙道：“对对对，苍穹山是不会收对同门见死不救的人做弟子的！” 此时此刻，她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推七七出去之时的丑恶嘴脸。 七七嘴唇动了动，有些犹豫的望向虞清宴：“清宴，我看这些雪狼似乎挺听你的话的，要不然就……” “呵，同、门？” 虞清宴没等七七说完，就懒洋洋的打断了她，然后侧头望向那名女弟子，柔声道：“请问……有推人出去喂狼的同门吗？” 不知为何，明明虞清宴态度温和，丝毫也不声色俱厉，但就是无端端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我我我我我我……”那女弟子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顿时更白了，嘴唇哆嗦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可没有推她！”那男弟子对七七横眉立目，可见了虞清宴那等威势，对着她时却骇得半点儿脾气也不敢有，“七七，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推你吧，进来之后我还对你多加照顾呢，你们就把我给放了吧！” 七七眨巴眨巴眼睛，拉了拉虞清宴的衣袖道：“是啊清宴，张虎他的确帮了我，要不是他替我说话，我只能独自一人，根本就没法儿跟人组队呢，你先让雪狼放开他吧。” 张虎终于找到一丝生机，眼睛一亮，连连附和：“是啊是啊！” 虞清宴无奈的戳了戳七七额头：“你啊。这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队伍加入还不如不加入。刚才跟雪狼搏斗时你只顾着保护别人，就没发现人家拿你当盾牌吗？” 七七“啊”了一声。 虞清宴努努嘴，逐一指向张虎，那名女弟子，还有断了手臂，失血过多，已然不省人事的另一名弟子：“他们每个人都有份儿。” 张虎脸色骤变，大声道：“没有！绝对没有！七七，你相信我！” 那女弟子却在一旁幸灾乐祸：“怎么没有，张虎，你不就是看这丫头长得漂亮，起了色心，才同意让她加入的嘛，还有刚才，就你躲她身后躲得最多，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闭嘴！” 张虎恶狠狠瞪了那女弟子一眼，然后又转向七七道：“七七，你相信我！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之前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心里没点数吗？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忘而负义啊，忘恩负义的人可是会遭天谴的——啊啊啊啊啊啊——” 张虎话音未落，忽然猛地尖声嘶叫起来！声音刺破长空，凄厉如鬼嚎！ 那匹压制着他的雪狼竟毫无征兆的低下头去，狠狠咬掉了他一条胳膊！然后拖曳着他跑到丛林深处去了！ 第25章 疾风雪狼 骤然瞧见这血淋淋的一幕，那名女弟子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七七大惊失色：“清宴！” 虞清宴侧了侧头，平静道：“七七，即使这些人如此对你，你也还是想选择放过他们吗？” 七七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可是，可是神仙哥哥与我说，再生气都不可以伤人性命的。” 神仙哥哥？陆执。太微剑尊新的大弟子，顾未然师兄。 同时也是，彻底取代了云羡舟的人。 想起那个雷霆路中惊鸿一瞥的清俊身影，虞清宴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他说的自然有道理，可也不全对。” “不可伤害好人，但同样不可姑息恶人。” “七七，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没人知道有多疼的，若你没本事为自己讨公道，那别人多半也不会还你公道。” “可是清宴还我公道了啊，还有神仙哥哥。”七七眨巴着大眼睛，“你们都是我所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这几个人那么坏，清宴，我不想你手上沾了他们的血。” 一个半妖，却有比许多人都纯善的心性。 幻境之中的她受尽欺凌与不公，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孩呢？ 对方是否能始终如一，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又是否能比她的经历更幸运些？ 虞清宴笑着叹了口气，轻轻执起七七的左手。 七七有些疑惑的唤了她一声：“清宴？” “嘘，先别出声。”虞清宴阻止道，然后在心里问云翎，“可有什么异常？” “唔，钟楚寒的幻隐符，怪道这么折腾她身上的妖气暂时也没真的显露出来。”云翎道，“不过这施术之人当时修为只怕不高，长久终究还是无法隐瞒，你可借须臾幻境之力帮忙加固一下，这样可以坚持的久些，我教你怎么画吧。” 虞清宴便伸出手来，在七七掌心绘出一个小小的弯月般的纹路。 纹路悄然闪亮，片刻后又消失无踪，七七惊讶道：“清宴，你怎么知道神仙哥哥在我掌心画过这个？他说不会有人发现的。” 虞清宴将七七的掌心合拢，嘱咐道：“以后依旧不会有人发现，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七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虞清宴便顺口问起她这几天在须臾幻境之中的收获。 提及此事，七七神色古怪，愤愤的道：“本来还好，但不知怎么回事，半天前所有人身上的仙芝草都消失了，就连传送令牌都没了踪影，要不是不想得个倒数第一，大家也不会冒险到这里来。” 令牌和仙芝草都丢了？谁有能力不动声色的从其他弟子身上偷走这些？ 虞清宴心中升起一丝疑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这个好办。” 说着她轻轻打了个呼哨，远处立即传来一声清越的狼嚎！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匹浑身雪白，比眼前这群雪狼高大数倍的巨狼疾驰而至！ 惊得周围那些雪狼纷纷退避！ 七七更是吓得一个哆嗦，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失声道：“疾风雪狼！” 连日以来，这匹疾风雪狼几乎给幻境之中的每个弟子都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虽然它不吃人，但轻轻一爪子下去就能把他们这些没什么修为的弟子拍到骨断筋折，不得不放弃考核，直接捏碎传送令牌逃跑！ 可是现在，这匹凶悍无比的疾风雪狼竟然显得异常乖顺，它将口中叼着的一大把仙芝草放在七七脚下，然后伏到虞清宴身旁，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嗷呜嗷呜“的声音。 七七目瞪口呆：”清宴，清宴，你——“ ”乖。“虞清宴笑着摸了摸疾风雪狼毛茸茸的脑袋，那雪狼便又舒服的”嗷呜“了一声，再次贴到虞清宴身旁求抚摸。 ”七七，考核没多久就要结束了，这些仙芝草数量足够，你拿着先离开吧。“ ”可是你呢……“ 七七满腹疑惑，刚想出声询问，丛林中却忽然想起一阵人声喧哗，有一个少年尖锐的声音道：”疾风雪狼！是疾风雪狼！疾风雪狼又伤人了！“ 七七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望着地上被吓晕的那名女弟子和之前受伤过重晕倒的那名男弟子，满脸担忧的想要过去解释：”不是，不是的……“ ”七七，你先走，我来处理。“虞清宴皱了皱眉，”刚才发生的事情除了你我，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记得，你日后也不要对别人提起。“ 七七微微一怔，紧接着脚下亮起一个黄色法阵，同那两名晕倒的弟子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呼啸着破空而至，直奔疾风雪狼的眼睛而来！ 见有人竟然大胆敢冒犯自己，疾风雪狼猩红的眼眸圆睁，身上柔软的毛一下子炸起来，昂首嚎叫了一声！ 声波将利箭反弹回去，“噗”地射在一人身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其余几人一愣，气焰顿时散尽，轰的向后退去。 唯有一人在疾风雪狼威势之下，不退反进，且身形如电，修为也已接近筑基大圆满，看来天赋不俗。 虞清宴眯了眯眼，凝眸望去，只见对方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银蓝铠甲，乌发高高束起，手持长弓，腰悬弯刀，显得极是干练利落。 ”呵，九都南宫氏。“ 云翎的声音里仿佛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他家有位洞虚老祖，虽然大约只是一二层境界，但也不可小觑，必有特殊手段给他，小妹妹当心啊。“ 虞清宴：“……” 第26章 九都南宫 虞清宴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云翎。 疾风雪狼未得到进攻的命令，虽然恼火，也只护卫在她的身侧，做防守姿态。 其他几个少年觉得诧异，却不明就里，唯有那南宫氏的少年见多识广。 他目光在虞清宴和疾风雪狼之间扫过，然后落在虞清宴脸上，狠狠皱了眉：”幻境之主？“ 这四个字一出，四周悚然惊动。 除了被箭射中倒地那个少年外，其余人皆不由自主的面露贪婪与嫉妒之色。等瞧见虞清宴那张脸时，又变成欲罢不能的沉沦与痴迷。 虞清宴被看得不大舒服，言语间便有些不客气了：”与你何干？“ 那少年自幼在家说一不二，如今出来也是前呼后拥，何时受过这等冷待，闻言眉毛一拧，似乎要发火，但又强自按捺下了，拱手道：”在下九都南宫氏南宫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样彬彬有礼，虞清宴也不好置之不理，于是道：“虞清宴。” 南宫鸿微微颔首，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骄傲，使得他看起来显得冷冽而不好接近：“大家一同拜入苍穹山，先前叶仙长也已言明不许弟子之间互相残杀，不知姑娘为何纵这疾风雪狼四处伤人？” 虞清宴闻言不由冷笑一声：“你几时见到是我纵这疾风雪狼四处伤人？” 南宫鸿似是没想到她会矢口否认：“疾风雪狼与你如此亲近，有目共睹，且刚才地上还有身受重伤的弟子。” “我亦是刚刚才到此处。” “而那两个弟子受伤，也是他们自己乱闯，误遇妖兽，与疾风雪狼无关，信不信由你。” 虞清宴淡淡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卖关子了，如今这须臾幻境已由我掌管，你们是自己捏碎传送令牌出去，还是让我请你们出去？” 听见这话，跟在南宫鸿身后那几个少年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七嘴八舌的指责虞清宴。 “凭什么，考核时间还没到，凭什么我们出去！” “你这丫头未免太嚣张了些！” “是啊，还不知是用什么下三滥手段——” “都别说了！”南宫鸿忽然低声喝道。 他俨然是几人之中的领袖，这一开口，其他人顿时不敢再说，但神色之间满是愤愤不平。 “这须臾幻境乃苍穹山所有，姑娘如此不问自取，据为己有，是否不妥？” 许是平日发号施令的惯了，南宫鸿此刻年纪虽然不大，但眸中自有一股凌厉之气，寻常人见了定然心底发寒。 他一边说话，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显然对虞清宴身边的疾风雪狼颇为忌惮，时刻蓄势待发。 虞清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那长弓一眼，只见其上灵气四溢，一看便知是件境界不低的宝物，难怪疾风雪狼被攻击之时会如此生气。 云翎啧啧叹了一声：“我从前便最讨厌这种大家族教出来的小古板，你说他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吧，偏偏他好像还对谁都挺有礼貌，可你要说他真有礼貌吧，他说得每句话又都让你觉得别扭。” 顿了片刻，他饶有兴致的道：“小妹妹，你打算如何对付他，说出来让哥哥乐呵乐呵？” 虞清宴没搭理云翎，扬了扬眉对南宫鸿道：“所以呢？你待如何？” “自然是考核结束之后，将幻境交由苍穹山处置。” “呵，笑话。”虞清宴有些不耐的道，“若是你来继承这须臾幻境，你要高风亮节没人管你，可现在我才是幻境之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这话嚣张至极，南宫鸿脸色变了变，少年心气高傲，实在忍无可忍。 他一手持弓，一手抚上了腰间弯刀：“既然如此，你——”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笑：“那不知我可有资格与师妹说上两句？” 笑声清晰可闻，如在耳边。 叶忱！来得好快。 虞清宴目光一凛。 南宫鸿这边的几个少年听见却都面露喜色，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纷纷向着半空中大喊道：“仙长！叶仙长！这里！我们在这里！” 柔和的光芒闪过，一行十二人出现在当地，皆身穿苍穹山高阶弟子服饰。 当先一人眉眼温和，正是叶忱。 叶忱本身出窍五层的修为释放出来，虽然并没有如何压迫，但也十分摄人。 而其余十一人中，修为最低的也有化神境界。 疾风雪狼感到威胁，猛地仰天长啸起来，声震长空！ 饶是虞清宴作为幻境之主，也觉得这声音刺耳了些。 包括南宫鸿在内的几个新弟子则纷纷被那声波震得捂住了耳朵。 疾风雪狼这一发威，两个修为稍低些的高阶弟子护住南宫鸿等人后退。 其余的九人则四下分散开来，将虞清宴、疾风雪狼和叶忱围在中间！ 他们每人指尖射出一道光芒，那光芒汇聚到虞清宴和疾风雪狼头顶上空，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把他们罩在其中！ 霎时间，虞清宴只感到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如果不是疾风雪狼在一旁让她靠着，险些站立不稳。 但疾风雪狼的脾气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极为暴躁，它的爪子狠狠刨在地上，扬起一片飞沙走石！ “我去，一上来就是九转诛仙阵，这待遇赶上我当年了，对付个金丹期的小姑娘如此不客气，苍穹山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云翎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九转诛仙阵？有法子破吗？”虞清宴顾不上与云翎一起指摘苍穹山如何，皱着眉问道。 “破不开，就是合体巅峰修为在这九重诛仙阵中都够喝一壶的，何况是你。” “苍穹山那几个老头恐怕就是担心你有独吞须臾幻境的心思，才打算一上来就给你个下马威，不过那些老头怕不是忘了，强龙难压地头蛇，如今在这须臾幻境之中，你为主宰，他们吃亏。” “只要他们还看重这须臾幻境的价值，不想将这儿夷为平地，即使有九转诛仙阵，也最多不过平手罢了，再说……” 说到这里，云翎忽然顿了顿。 虞清宴：“再说什么？” 云翎笑了一声：“这不是还留了个人准备跟你谈嘛。” “放心，问题不大，苍穹山舍不得这须臾幻境带来的好处，以你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独吞，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好处。” 第27章 九转诛仙阵(1) 虞清宴面容冷肃，瞧着叶忱道：“叶仙长这是何意？” 叶忱微微一笑，温言道：“师妹不要误会，如今这须臾幻境中猛兽四散，危险因素过多，此阵不过是为了稳固幻境，保证考核弟子安全而已。” 考核名次未定，苍穹山几位峰主也没有开始收徒，叶忱却已经一口一个师妹的叫上了，可见苍穹山收她入门的决心。 虽然对方没有撕破脸的打算，但这种一上来就以势压人的做法还是让虞清宴感到非常不痛快：“是吗？那苍穹山来得可是晚了些。” 她勾了勾唇角，嘲讽道：“该不会……是看我年纪小，修为也不高，想要随意拿捏我吧。” 虞清宴说话如此直白且不客气，换了旁人定然要勃然大怒。 叶忱神色却依旧和蔼，和和气气的道：“师妹说笑了，这须臾幻境虽强，以我苍穹山的底蕴，也不是奈何不了，无非同门之谊为重罢了。” “师妹得此机缘，我苍穹山上下有与荣焉，想来师妹也非不顾师门之人。” 轻轻巧巧反驳了虞清宴的话。最重要的是语气真诚，丝毫不似作伪。 云翎笑叹道：“四两拨千斤，厉害。” 虞清宴问道：“他是伪君子吗？” 云翎道：“不是，他是真君子。可他对苍穹山绝对忠诚，我相信他真心为你得到传承高兴，但他也绝对不会允许你抛开苍穹山独占好处。” 虞清宴便沉默了一瞬。 叶忱见她不语，接着道：“师妹不如暂且与我回去见过掌教与诸位峰主，相信他们自有定夺，绝不致叫你吃亏。” 说到这里，叶忱顿了一顿：“师妹，你我如今已是同门，师兄与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须臾幻境中灵药机缘众多，若只凭你一人之力，即便苍穹山不插手，恐怕也难以守得住，届时岂不成了求荣反辱。” 虞清宴的语气稍稍缓和：”叶仙长，非我不肯，可一但离开此处，那我就完全被动了，所以有些事要提前说清，不知在你看来，我该拜入哪位峰主门下为妥？“ ”这我作为晚辈，岂敢妄加揣测。“叶忱摇头道，”请问师妹意下如何，以你这般人才，将来无论拜入何峰，师长们都会极为高兴的。“ 言下之意，虞清宴既为须臾幻境之主，即便只是个五灵根，也有了随意选择师父的资格。 云翎道：”钟楚寒或者邵煜，但是友情提醒，就算有顾未然那个小朋友，拜师钟楚寒成功的概率估计也不大，可邵煜肯定很高兴你能带着这么大一座须臾幻境投奔他。“ “剑修大都穷的叮当响，动不动就要当裤子，邵煜那试剑锋也没啥钱。” “你给他提供这么多修炼资源，他说不定会拿你当宝贝一样供着。” 虞清宴：“……” 两者只能择其一，且选择钟楚寒遭到拒绝的风险很大。 可她对邵煜此人毫不了解，却已经见过钟楚寒门下两个弟子了。 不，应该是三个，还有云羡舟。 她实在是对云翎的这个师父感到超乎寻常的好奇。 虞清宴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赌一赌。 她笑了笑，对叶忱道：“未上苍穹山之时，便听说太微剑尊的盛名，只恨无缘一见，不知是否有幸拜入太微剑尊门下？” 叶忱对这话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他苦笑了一声道：“师妹，你们初入门之时我就已说过，太微剑尊超然物外，钟师叔是否收徒，那只有他自己说了算，你是否再考虑一下？” 虞清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必。叶仙长，这便是我的意思，绝无更改。” 叶忱闻言也未勉强：“那我需请示掌教与其他师长定夺，还请师妹在此稍等片刻。” 虞清宴笑了笑：“叶仙长自便即可。” ………… 苍穹山大殿。 掌教云中子看着叶忱传回来的消息，良久不语。 妙音仙子不由急道：“掌教，叶忱怎么说？” 邵煜见状冷笑一声：“妙音师妹一向聪明，怎得这时忽然糊涂起来，掌教这样为难，可见对方若不是愚蠢到非要跟我苍穹山为敌，那就定是执意要拜钟楚寒为师了。” 妙音仙子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云中子，意在询问。 云中子点了点头，叹道：“邵师弟所料不错，的确如此，对方倒没执意独占须臾幻境，但坚持要拜楚寒为师。” 玉清道人皱眉问道：“可是三大世家送来那几个少年的其中一人？” 倘若是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 三大世家底蕴虽然不如苍穹山雄厚，但也俱是源远流长的千年世家，须臾幻境如果为他们的后人所得，那只怕会难以掌控。 云中子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不过这姑娘玉清师兄和诸位师弟师妹们也当有些印象，就是那日可以躲避雷霆的五灵根少女。” 众人闻言，无不惊动。 “原来是她！”妙音仙子低声喃喃，神色间显得有些激动，“竟然是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姑娘有些古怪。”孙坚沉吟道，“区区一个五灵根，精研阵法也就罢了，竟然还可以堪破须臾幻境的秘密，这实在不像是仅凭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 玉清道人道：“孙师弟的意思是，或许这少女背后有人指点？” 孙坚犹豫了片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须臾幻境位于我苍穹山之中，苍穹山立派这么多年，出过英才无数，都没能使得这须臾幻境认主，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说不定她的确是有什么令须臾幻境看重的品质也未可知。” 神符峰峰主谢深“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要我说啊，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一个五灵根的小姑娘而已，能翻出什么浪来。” 妙音仙子白了谢深一眼：“谢师弟倒是个天灵根，要不你去继承须臾幻境试试？” 谢深只得摇了摇扇子，不言语了。 大家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玉清道人叹道：“其余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姑娘的安置问题，若是不能让她满意，恐怕须臾幻境那里会有麻烦，要不由掌教派弟子去问问楚寒，言明个中缘由，也许他不会拒绝。” 妙音仙子反对道：“玉清师兄怕不是忘了，楚寒师兄已经闭关许久了，这个时候即便派人去，想来他也不会见。” 邵煜“啪”的一拍桌案，这一掌力气极大，大理石制成的桌面立即出现无数细碎的裂纹。 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咱们在座这么多人，还有我和掌教两位洞虚老祖在，若叫个丫头片子给难住了，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难道我苍穹山没他钟楚寒就不转了不成！我邵煜还偏不信这个邪！” “你们且在此处坐着，待我亲自去趟须臾幻境，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瞧瞧厉害！” “免得继承了个幻境，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旦遇到与太微剑尊钟楚寒相关的事，邵煜就好似吃了炮仗一般。 此时他对虞清宴的好感已经低到了极点。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的就要起身赶往须臾幻境。 孙坚急忙拦住，把他按回座位坐好：“邵师弟稍安勿躁，那姑娘才多大年纪，咱们这等身份修为，岂可随意跟小辈计较，若传出去可同样是个笑话。” 邵煜：“……？” 第28章 九转诛仙阵(2) 邵煜怒目圆睁，强行压了压火气道：“那依孙师兄之见，又当如何？难道就任由那个丫头片子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不成？” “那自然不成，我苍穹山的威名不可堕。” 孙坚摇了摇头：“邵师弟先静下心来听我一言，我的意思是，由掌教派弟子通知陆执和季君琰，由他们想办法禀报太微师兄，征求一下师兄的意见再做计较。” “至于我们……” “苍穹山如今又不是只有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先将其他人的名分定下来。” “至于那姑娘，姑且晾一晾她也无妨。倘若太微师兄最后愿意收她为徒，那自然好，但若是师兄不愿，也要叫那姑娘知道知道我苍穹山的厉害。” 殿中静了一瞬。 妙音仙子率先赞道：“不愧是孙师兄，果然足智多谋，这个主意好，我赞成。” 其余峰主纷纷点头附和，邵煜黑着脸也不再说什么了。 云中子也笑道：“那就依孙师弟所言。” 他扬手唤过身后另外一名弟子：“齐铭，你领人去清点那些新弟子所得仙芝草数量，前三十名进入内门，前十名领到大殿中来见我们，至于其他人，带到外门安排房屋即可。” 齐铭答应一声，向各位峰主行礼告退，领人出了大殿。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独自回来，凑到云中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哦？”云中子闻言扬了扬眉，“这倒是稀奇。” “掌教，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妙音仙子皱眉道，“今年我苍穹山这收徒大典还真是热闹。” “刚才齐铭与我说，此次共有三人所得仙芝草数量一模一样，并列第一。”云中子微微一笑，“想来玉清师兄与诸位师弟师妹们应当猜得到是谁了吧。” 几位峰主彼此之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妙音仙子皱眉道：“三大世家的那几个少年？” “正是。”云中子叹了一声，微微颔首，“齐铭，既然第一有三人，那另外再选七人即可，一齐带来见我们。” ………… 须臾幻境，九转诛仙阵。 虽然阵法并未发动，但身在其中的感觉极其糟糕。 心绪不宁，且灵力不断消耗，疲惫异常。 虞清宴尚且能够忍耐，疾风雪狼却已经越发暴躁起来。 它不断仰天长啸，摆出攻击的姿态，试图去冲击阵法。 虞清宴不断抚摸疾风雪狼的头以示安抚，才让它稍稍平静下来，然后在心里对着云翎道：“叶忱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算久了，小妹妹，拜师钟楚寒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云翎笑了一声，“现在那群老头指不定怎么人仰马翻呢，尤其是试剑锋峰主邵煜，没准儿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你给他们出这么大的难题，他们哪儿能让你好过，怎么着也得晾晾你啊。” “但是我咽不下这个气。”虞清宴仰头望着半空中那层淡淡的光罩，目光微冷，“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怎么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那岂不是显得我太软弱可欺了吗。” 说完，虞清宴还凑到疾风雪狼巨大的耳朵旁，低声道：“那些人用这什么九转诛仙阵困住我们，你生不生气？” “嗷呜，嗷呜，嗷呜。” 那疾风雪狼早通人性，闻言立即“嗷呜”了好几声，用绒毛蹭了蹭虞清宴的脸，猩红的眼里闪出兴奋的光芒。 “小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憋屈，我这心里也憋屈啊。”云翎叹道，“但你要是召唤须臾幻境里的妖兽攻击，他们必然也会启动阵法，这九转诛仙阵威力太大，到时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万一钟楚寒真的不肯收你，那你在苍穹山还怎么混啊。” “混不了就干脆不混了呗。”虞清宴冷哼一声，忽然道，“我说你干嘛老给我泄气？连顾未然都没有认为钟楚寒会不愿意收我，你怎么就总觉得他不愿意收我？” “这个嘛……”云翎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感觉钟楚寒应该不是特别愿意收徒弟。” 虞清宴抿了抿唇，没说话。她觉得云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太微剑尊盛名在外，想成为钟楚寒亲传弟子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 可在云翎作为他弟子期间，钟楚寒的确从未收过其他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云翎打了个哈哈：“算了先别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你说得对，总不能让苍穹山觉着我们软弱可欺，他们给我们下马威，我们也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虞清宴挑了挑眉：“怎么，你有法子？” “自然，我是谁啊。”云翎意味深长的道，“不过要你我灵识共享才行。” 虞清宴：“……” 第29章 疾风回旋符(1) “那你先说是什么法子。”虞清宴淡淡道。 “从前我在这九转诛仙阵中吃过特别大的亏，所以后来有段时间，我没事儿的时候偶尔会研究研究这个阵法。”云翎轻咳了两声道，“结果还真叫我想出个法子来，叫做疾风回旋符。” “疾风回旋符？是什么？”虞清宴微微皱眉。 “修真界有一个用来加固阵法的基础符咒，不过因为笔法复杂，画起来费时费力，效果也不太大，所以很少有人会用。”云翎笑了一声，“于是我便将那符咒稍加改动，变成了一个反咒。” 虞清宴问道：“反咒？削弱阵法？” 但是听云翎的意思，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具体来说，是乾坤颠倒，阴阳逆转，倒行九转诛仙阵的运行方向，令设阵之人自食其果。” “哦，我明白了，意思就是，既然此阵难以破除，那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这个疾风回旋符，将本来针对我们的阵法转移回设阵之人的身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词儿用得好。”云翎笑道，“小妹妹果然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你直接教我怎么画不行吗？就像之前帮七七加固幻隐符一样。” “幻隐符比较好画，但这个疾风回旋符笔画太多，而且对笔力轻重要求极高，稍稍错上一星半点儿都没有效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可能画得出来。” “这样啊。”虞清宴沉吟了一下，“行，那灵识共享就灵识共享。”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除了云翎可以操控她的一些动作以外，其他感觉倒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呵，多谢信任，不过有一点要说在前头，这疾风回旋符我并没有真正实践过，理论是这么个理论，但用出来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 “凡事都有风险，吃饭还有被噎死的可能呢。”虞清宴猛地摆了摆手，“你尽管大胆尝试就成了。” “有魄力。”云翎笑着赞了一声，“那与上次一样，放松。” 云翎话音刚落，虞清宴眸子里猛地闪过一丝诡异的血红。 旁边疾风雪狼感到主人忽然迸发而出的强烈战意，兴奋的仰天长啸起来！ 察觉异常，九转诛仙阵外的苍穹山弟子立即出声警告：“不许妄动，否则我们要启动阵法了！” 虞清宴毫不理会，她嘲讽的勾了勾唇角，然后极为利落的一个纵越，转瞬间出现在疾风雪狼宽阔的背上！ 这一下仿佛拉响了战斗的号角，半空中的光罩忽然散发出刺目光芒，九转诛仙阵缓缓转动起来！ 虞清宴目光骤然凛冽。 就是现在！ 虞清宴雪白的指尖泛上一抹血红的灵流，灵流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鲜艳欲滴的痕迹。 “咦，这符咒……你要做什么？” 许是将疾风回旋符认成了那用来加固阵法的基础符咒，九转诛仙阵旋转的速度稍稍变慢，一个疑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虞清宴当然不会回应，她出手迅捷如风，继续流畅的凌空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 终于有人发觉异常：“不对，这不是用来加固阵法的符咒，快阻止她！” 然而已经太迟！ 疾风回旋符，一千三百二十九划，大成！ 那些痕迹骤然合拢，爆发出一道耀眼的血红光芒，直冲天际！ 只听“砰”地一声，笼罩在半空中的光幕轰然破碎！化作九道流光直坠而下，笼罩在那几个苍穹山弟子周围。形成了九个小型的诛仙阵！ ………… 七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丢了令牌和那么多仙芝草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拿到第二名的好成绩。 她直到跪在几位峰主面前时依旧激动得有些发抖。 除了她和那三个看起来家世十分显赫的第一名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已经选定了师父。 那么她又会拜入谁的门下呢？能不能常常见到神仙哥哥？女孩儿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尚有变数的第一名之外，收谁为徒是几位峰主在他们进殿前就已经商量好的，此时不过走个形式而已。 掌教云中子和颜悦色的开口，照例问道：“你叫七七，今年多大了？” 见云中子这样平易近人，七七受宠若惊，赶忙道：“十五了。” 云中子点了点头，妙音仙子便笑着接过话茬：“七七，我乃云海峰峰主妙音仙子，你可愿拜入我座下？” 七七抬头，骤然见到一位身姿曼妙，恍若仙子的丽人，只觉如母亲般亲切，不由得便是一愣。 妙音仙子见她失神，也不生气，只是再次柔声唤了她一句：“七七？” 七七骤然回身，连忙磕头，脆生生的道：“弟子拜见师父。” 妙音仙子十分满意，虽说她先后看中的两名女弟子皆意在太微剑尊钟楚寒，有些可惜，但眼前这少女资质也很不错，只要好生调教，假以时日，成就必然不菲。 拜师完毕，又依次拜过其他峰主，妙音仙子身后侍立的大弟子苏清芷上前扶起七七，同样笑着道：“师妹你好，我是你大师姐，苏清芷。” 师父与师姐都这样和蔼，七七心里暖洋洋的，连忙与苏清芷见礼，口称“大师姐”。 苏清芷柔柔应了一声，引着七七到妙音仙子身后站好。 接下来便是三大世家那几个少年，此次收徒大典的重头戏，苍穹山六位峰主以及他们身后的弟子全都打起了精神。 因为是并列第一，三人一起上前，最左边是上郡司空氏司空祁，中间是岐山卓氏卓玉婉，最右边则是九都南宫氏南宫鸿，行为举止落落大方，颇有世家风范。 饶是众人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在心里连连点头。 云中子目光先落在最左边的司空祁身上：“今年多大了？” 司空祁上前跪倒，低声回道：“启禀掌教，十六。” 声音清越，听得人心中十分舒畅。 云中子见状也很是喜欢这少年，只可惜对方多半不会是自己的徒儿。 于是他暗叹一声道：“我苍穹山规定，考核第一名有自主选择师父的权利，不知你想拜谁为师？” 司空祁迟疑了一下，垂眸道：“弟子想拜太微剑尊为师。” 声音低沉，但很坚定。 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其他峰主还好，试剑锋峰主邵煜脸色铁青，气得嘴都有些歪了。 旁边孙坚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邵煜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多加注意，邵煜这才收敛了些。但转过脸去一眼都不肯再看司空祁，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对这少年大加赞赏。 云中子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正色道：“司空祁，我苍穹山虽说有第一名可以自主选择师父的规定，但太微一向不在此列，你若执意拜他为师，我自可派弟子去问剑峰征求他的意见，但丑话说在前头，太微若是不收你，你便需自行下山去，又或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言下之意，要么此刻改拜别人为师，否则如果钟楚寒不收，那苍穹山也再容不下他。 司空祁默然片刻，再开口答案不变：“弟子仰慕太微剑尊已久，请掌教成全。” 云中子亦不再多言：“那好，既然你意已决，暂且旁边站立，待我派弟子问过太微再做计较。” 司空祁起身闪在一旁。 第二个轮到卓玉婉，前头问话大同小异，云中子同样问她欲拜何人为师。 卓玉婉低头道：“弟子在家中之时便常听父母提起掌教威名，心中常自敬仰，是以欲拜掌教为师。” 云中子：“……” 第30章 疾风回旋符(2) 出乎预料。 卓玉婉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 就连云中子本人也有些不敢置信，但他面上半点儿不显，笑呵呵捋着胡须道：“你这孩子倒是伶俐，只是我座下女弟子甚少，唯恐你觉得烦闷。” 卓玉婉摇头道：“修仙者一心问道，岂可有旁的念头，弟子只知修炼与侍奉师尊。” 云中子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十分痛快的道：“好好好，说得好，你这女娃娃甚得我心，既然如此那你拜师吧。” 卓玉婉依言拜师，然后同样见过其他峰主，站到云中子身后时，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她的最初目的自然也是太微剑尊钟楚寒，但根据玉坠指引，继承须臾幻境失败，拜师太微剑尊成功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做出了玉坠给她的第二选择——成为掌教云中子的弟子。 而且她坚信，只要留在苍穹山上，她就还有机会。 卓玉婉拜师完毕，云中子又叫过南宫鸿，还是一样的问题，问他欲拜何人为师。 但南宫鸿却没有司空祁和卓玉婉回答的那样干脆，看起来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见南宫鸿还没动静，云中子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南宫鸿，你欲拜何人为师？” 南宫鸿微微抿唇，俯身叩首：“来时家中长辈嘱咐，要弟子拜入太微剑尊门下，但弟子不以为然，弟子想拜试剑锋峰主为师。” 云中子：“……！？” 妙音仙子：“……！？” 玉清道人：“……！？” 邵煜：“……！？” 孙坚：“……！？” 谢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宫鸿这话比卓玉婉引起的轰动还大。 邵煜此时仿佛吃了一百颗顺气丸那么高兴，横看竖看南宫鸿都觉得无比顺眼。 他脸上极为难得的有了些笑模样：“此话怎讲。” 南宫鸿道：“弟子幼时顽劣，独自一人溜出家门游玩，不小心为魔修劫持，是邵仙尊救弟子于水火，弟子心中常常感念。” 邵煜微微一愣，随即摆了摆手：“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外出之时，经常随手救人，救过即忘，多半自己也不记得。 “于仙尊是小事，对弟子而言，却是终身难忘的大事，弟子一心想要拜您为师，侍奉左右。“南宫鸿顿了顿道，”只可惜父命难违，所以弟子心中，实在为难。” “那还叫什么仙尊，还不赶紧叫师父。”邵煜满脸喜色，“至于其他人的意见，哼，只要你自己认我这个师父，便是父母亲族，也休想左右你分毫，你放心，就算天塌下来，自有师父替你撑着！” 邵煜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洞虚老祖的威压释放出来，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南宫鸿立即磕头拜师，见过其他峰主之后，邵煜身后的大弟子想上前扶起南宫鸿，却被邵煜伸手挡住，他亲自起身，将南宫鸿扶了起来，并递给他一枚玉牌：“此物之上刻有为师的神念，可抵挡合体巅峰三次攻击，出窍巅峰六次攻击，化神巅峰十二次攻击，算作为师送你的见面礼吧。” 刚刚拜师就送了这样厉害的宝物，其余小弟子都面露羡慕之色。 南宫鸿却推拒道：“弟子无功不受禄，这怎么使得。” 邵煜不由分说的将玉牌塞到他手中：“诶，哪里来的这么多破规矩。给你就拿着！千金难买我愿意！” 南宫鸿只得接了，然后与其他弟子一般站到邵煜身后侍立。 邵煜重新落座。 妙音仙子似笑非笑的道：“恭喜邵师兄得此佳徒啊。” 语气中有些挑衅的意味。 但邵煜此时心情大好，竟破天荒的没有回怼，只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至此，除了虞清宴和司空祁，所有弟子都选定了师父。 并列第一的三人之中，竟然有两个并未选择钟楚寒，这让众人感到惊讶的同时，却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云中子摆手，命所有弟子都退下，司空祁暂且安置在他的玉清峰，等候钟楚寒回复，其余人各回各的峰头。 待殿中只剩下他自己和其余五峰峰主，云中子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面露忧色。 见云中子如此，妙音仙子皱眉道：“掌教，可是须臾幻境之中又有何变故？” 谢深咂舌：“不能吧，连你我合体期都不能等闲视之，还能再有什么变故？” 云中子苦笑，扬手变出一面水镜：“我们派去那些弟子传回来的影像，你们自己看吧。” 第31章 疾风回旋符(3) “这，这丫头片子用的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破了我们苍穹山的九转诛仙阵！？”见到须臾幻境之中的场景，连邵煜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不是破，没有破。”妙音仙子神色凝重，“她只是用特殊方法倒转了九转诛仙阵的运行方向，借力打力而已！我看着有点儿像是符箓，谢师弟，你认得吗？” “这，这这这，明明就是最普通的加固阵法的符箓啊，怎么会，怎么会……” “等等，不对不对，再让我仔细看看！”谢深两眼放光，整个人都要贴到水镜上去了，甚至连扇子都忘了摇，“这里一笔，这里一笔，这里再一笔，还有这儿和这儿，变直为弯，只改了这么四五笔，竟然就能让这人嫌狗憎的破烂符箓发挥这么大威力！只凭此一张符，这姑娘也堪称我符箓一道的天才！就不知，这是个什么符箓？” 仿佛为了回应谢深的话，幻境之中也有人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少女意气风发的笑声隐隐传来，掷地有声：“此乃，疾风回旋符！” 谢深猛地一拍巴掌，高声赞道：“好！好一个疾风回旋符！漂亮！漂亮！漂亮！” 他说完，这才发觉殿中寂静无声，其他几位峰主全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谢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怎么了吗？” 玉清道人叹道：“谢师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我苍穹山威风。连九转诛仙阵都没能在那姑娘手中占得便宜，莫非当真要我们几个老家伙出手不成？那未免也太不成体统了些。” “钟楚寒，钟楚寒呢？”邵煜冷笑道，“他收不收徒弟我们管不着，但这丫头片子既然执意要拜他为师，那这破事儿就是他给我们苍穹山惹出来的，他难道也要置之不理不成？” “邵师兄，我们苍穹山上下一心。”妙音仙子皱眉道，“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追究谁的责任更大些了好吗？” “每次只要我一说钟楚寒的不是，你准要跳出来阻止。”邵煜瞪着妙音仙子，冷冷的道，“我看你就是——” “大家先别说了！”孙坚指着水镜道，“有变故，你们看！” 众人目光全顺着他手指方向移到了水镜之上，只见一道红影闪过，凛冽剑气悍然而至，刹那间冲破了围困那九个弟子的小型诛仙阵！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水镜再次一片漆黑！ “季君琰！？” “果然不愧是楚寒师兄的徒儿，陆执一剑破惊雷阵，季君琰一剑破九转诛仙阵。”妙音仙子瞧着邵煜道，“虽然楚寒师兄自己没有出面，但由他徒儿来解决，还不是一样，邵师兄还有什么话说？” “一剑破九转诛仙阵？如果不是那些被困其中的弟子不再发力，他季君琰也配！”邵煜的声音里满是戾气。 邵煜和季君琰之间的恩怨，在座几位峰主皆亲眼所见过。 谢深轻轻扯了扯妙音仙子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师姐快别说了，除了太微师兄，如今整个苍穹山邵师兄最看不惯的就是季君琰，你就算要夸他，也别挡着邵师兄的面啊。” “虽说邵师兄这脾气是稍微暴躁了些，但大家毕竟是同门，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呢？” 妙音仙子：“……” ………… 虞清宴抬头，只见一个飒沓红影持剑立于半空。他一出现，便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如果说陆执是翠柏苍松，超凡脱俗，那么眼前人便是山河岁月，惊艳流年。 那一袭红衣衬得他肤白若雪，有种邪气横生的妖异之美。可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睛望过来时，却又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那九个苍穹山高阶弟子纷纷围上去，望着半空中那个青年，有的叫“季师兄”，有的叫“季师弟”。 面对这些同门，青年却显得格外冷淡，他甚至没有回应，而是径直落在了虞清宴面前。 刚才还战意高昂的疾风雪狼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 虞清宴却毫不示弱，她盯着那青年看了片刻，猜测道：“季师兄？季君琰？” 季君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还真的是。 天赋高，美男子。虞清宴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似乎是目前太微剑尊钟楚寒收徒的最大一个共通点。 虞清宴目光扫过季君琰身后的苍穹山弟子：“你是来帮他们的？” 哪知季君琰竟然摇了摇头道：“我是来帮你的。” 虞清宴愣了愣，看着季君琰丝毫不似作伪的神色，一时有些分不清这话之中的真假：“那你帮他们破阵？” “抱歉，好奇。” 季君琰顿了顿，似乎觉得虞清宴可能理解不到他话中的意思，于是补充了一句：“我从未见过这般的九转诛仙阵，想试试威力还剩几何？” 虞清宴下意识问道：“结果怎样？” 季君琰道：“你只是借力打力而已，那些弟子不再运转灵力之后，大阵徒有其表，即使我不破阵，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这样直白，虞清宴心中倒生出几分好感：“那你为何帮我？” 说到这个，季君琰那张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恼：“未然听说苍穹山用九转诛仙阵困你，担心你有什么危险，所以求我先把你带回问剑峰。” 顾未然。对方这样真诚的关怀让虞清宴很是感动。 虞清宴笑了笑：“未然他怎么样，还好吗？” 季君琰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太好。” 虞清宴眉毛拧了拧，连连问道：“什么叫做似乎不太好？他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季君琰道：“现在不好说，等你跟我回问剑峰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现在回问剑峰？方便吗？”虞清宴道，“那里不是除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外不许人踏入的吗？” 顾未然越是对她好，她越不能给人家惹麻烦。 “没关系。”季君琰道，“我答应了未然，就一定要带你回去。” 虞清宴被这样直白且霸道的发言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努努嘴，指向那些苍穹山弟子：“他们呢？” 季君琰：“不必理会，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虞清宴：“……？” 第32章 疾风回旋符(4) 此言一出，季君琰身后那些苍穹山弟子尽皆变色。 连虞清宴也不由得暗暗纳罕，钟楚寒的这个二弟子，似乎有些过于嚣张了。 他是对这些人有意见，还是单纯的性格如此？ 虞清宴笑了笑：“季师兄，不瞒你说，如今这须臾幻境乃是我的地盘，有这些苍穹山弟子在此，我不大放心离开。” 季君琰微微皱眉：“何意？要我帮你将他们打出去？” 虞清宴愣了愣，刚想说倒也不必这样不客气，就听季君琰淡淡道：“可以。” 虞清宴：“……？” 这绝对是对苍穹山这些弟子有意见吧！ 虞清宴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已经有一个身材微胖的苍穹山弟子按捺不住了。 那弟子瞪着芝麻绿豆般的小眼睛，大声道：“季君琰，我们这里还有出窍期的张师兄在，你一个化神三层，牛什么牛！连我的修为都比你高得多！要不是看在太微剑尊的面子上，哪个认得你是谁？” “少在这里大放厥词，给脸不要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弟子话音未落，肥胖的身子忽然毫无征兆的凌空飞起。 他吓得抱头惨叫一声，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其余人纷纷惊呼：“周师弟！周师弟！” 季君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剑：“聒噪。” 他目光逐一扫过苍穹山剩余的那八名弟子，然后落在个子最高的那个人身上：“张佳豪，你先来，还是一起上？” 那名叫张佳豪的弟子闻言，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翎“诶呦”了一声：“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个季君琰有点儿意思，不错不错，对我脾气。” “什么啊，你别在这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虞清宴有些担心，“他们毕竟是同门，总不好叫他们为了我刀剑相向吧，要不要阻止一下？” “我说小妹妹，你有我还不够啊，怎么还一见着有几分姿色的就心猿意马？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云翎声音里有点儿委屈，“人家自己都不怕，你在这没事乱操什么心啊。” 虞清宴撇了撇嘴：“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云翎笑嘻嘻的道：“我偏不，我要开始看戏了。” 然后就没声了。 虞清宴暗暗比了个中指，再看季君琰那边，张佳豪正颤颤巍巍的拿剑做进攻姿势。 那模样，看得虞清宴都替他累的慌。 这就是刚才那个微胖弟子口中出窍期的张师兄？这胆子估计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吧。 虞清宴暗暗腹诽，而季君琰显然也有点儿不耐烦了：“你动不动手？你不动手，我动手了。” “别别别！季师弟别急别急别急，马上马上马上！” 张佳豪有苦难言，心中深恨刚才乱说话被季君琰打飞的那个胖子。 他虽然有出窍期修为，可那修为大都是靠着丹药堆上去的，平时对付一下低等级弟子，装装样子还成，但跟可以越级挑战的季君琰比，还不够给人家送菜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不丢人不受伤的全身而退？ 张佳豪腿脚发软，飞快思考对策，旁边忽然有一个弟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季君琰深深鞠了一躬：“季师兄。” 此人外表看起来三十几岁，长相平凡，却颇有几分器宇轩昂。 对方这样恭敬有礼，季君琰也不好一上来就发难，他打量了此人片刻，疑惑道：“你是谁？我不认识。” 非常直白。 那弟子却半点也不生气：“我姓李，叫做李子明，虽是内门弟子，却并没有拜入哪位峰主门下，难怪师兄不认得。” 季君琰“嗯”了一声：“有事吗？或者你想先替张家豪跟我比？那也行，我赶时间。” 李子明笑道：“我有这个自知之明，修炼这么多年才堪堪到化神境而已，哪里敢在季师兄面前班门弄斧。季师兄既然不愿我们在此，那我们自行离开就是了，大家毕竟都是同门，何必非要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张佳豪如梦初醒，连忙附和：“对对对，李师弟说得太对了！大家都是同门，可不能伤了和气！既然季师弟在此，那我们走，我们走就是了！” 他说着，猛地对着其他几名弟子一摆手：“我们走！快走！” 好几名弟子见了张佳豪这样，脸上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可碍于他身份修为最高，谁也没有说什么，全都一言不发的跟着他离开了。 季君琰也没阻拦。 但其中一名弟子在走之前，回头向着季君琰和虞清宴的方向瞪了一眼，眼里闪过浓浓的怨恨和不甘。 季君琰和虞清宴都看见了，不过他俩一个不屑，一个不在意，谁都没有理会。 虞清宴上前，笑着对季君琰道：“多谢季师兄帮忙，只是连累季师兄为我得罪了这些弟子，实在抱歉。” 季君琰摇头道：“无妨，我不在乎，现在可以跟我回问剑峰了吧？未然还等着呢。” 虞清宴满肚子的疑问，但一则与季君琰初次见面，彼此都还不太了解，实在不好交浅言深。二则听季君琰说顾未然不大好，委实有点儿担心，于是她也没再说别的，只点了点头，道：“好吧。” 说着，虞清宴附到疾风雪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疾风雪狼“嗷呜”一声，在虞清宴脸上亲昵的蹭了蹭，然后独自跑开了，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虞清宴转向季君琰道：“季师兄，我们怎么回问剑峰？御剑吗？” 她如今已经达到金丹修为，按理说应该有能力独自御剑了。 但苍穹山逼得太紧，既没来得及练习御剑口诀，也没找到一把合适的剑。 所以恐怕还是需要季君琰来带她一下。 结果季君琰道：“元婴以下才御剑，我都直接飞回去。” 虞清宴怔了怔：“可是……我不会飞。” 季君琰：“那简单，我抱着你一起飞就可以了。” 虞清宴：“……？” 第33章 问剑峰(1) 季君琰话音刚落，虞清宴立即感觉胸口玉佩的温度似乎稍微升高了一点点。 但那温度很快回落，而且云翎既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虞清宴在心里哼笑了一声，对着季君琰委婉道：“季师兄，我毕竟是个女孩子，你抱着我飞，是不是不大妥当？” 季君琰用一副类似于“哦，原来你是女孩子啊，我才知道”的表情盯着虞清宴看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去淡淡道：“行，那你去找把结实点儿的剑，我御剑带你回去。” 虞清宴的目光便落在了季君琰手中那把剑上。 察觉到虞清宴在看什么，季君琰微微一愣，紧接着手上光芒一闪，那柄剑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抱歉，此剑我爱逾性命，不容许其被踩在脚下。” 虞清宴：“……” 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 虞清宴沉吟片刻，轻轻打了个呼哨，没过一会儿，刚刚跑走的疾风雪狼又叼着把长剑飞速跑了回来。 虞清宴道：“季师兄试试这把剑？” 季君琰皱眉瞧了瞧那把剑，似是不太满意，但他也没说什么，试着向其中注入灵力，想让那把剑飞起来，结果只听“哐啷”两声脆响，那剑承受不了他过于强悍霸道的灵力，径自断成了三截。 虞清宴：“……” 季君琰：“……” 世间灵器，共分四等三品。 四等从上到下分别是天、地、玄、黄，而每一等中又分上品、中品、下品。 虞清宴命疾风雪狼叼来的这把剑，已经是一把地级中品的神兵了，许多化神巅峰的修士用起来都绰绰有余，可竟然连季君琰这么一点儿灵力都承受不住。 季君琰微微皱眉：“抱歉，弄坏了你的剑，改天赔你一把。” “不用不用，是我需要季师兄御剑带我，哪有让你赔的道理啊。” 虞清宴连连摆手，她咬咬牙，直接叫疾风雪狼叼来了一把天级下品的长剑。 季君琰再次试着注入灵力，这回总算剑没有断，而是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 虞清宴这才放下心来，等季君琰踏上长剑，她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抓着我衣服，如果害怕就闭眼，我好几年没用过这个了，可能会有点颠，但不会掉下去的。”季君琰嘱咐道。 虞清宴答应一声：“放心吧，季师兄，之前未然带我飞过一回了，我有经验。” 季君琰回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下一刻，虞清宴只觉得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呼啸着要将她淹没！ ………… “什么！？季君琰带那丫头片子回了问剑峰，还把周方给踹到山下去了？”大殿中，劭煜“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骂道，“小孽畜，嘿嘿，真是反了他了！仗着个好师尊把我们这群老家伙全都不放在眼里！” 声色俱厉。震得整个地皮都微微颤抖。 设九转诛仙阵围困虞清宴那几名苍穹山弟子惊得“呼啦啦”跪倒，为首的张佳豪哆哆嗦嗦，却依旧没忘添油加醋的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比如周方对待季君琰是如何的恭恭敬敬，诚惶诚恐，而季君琰又是怎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甚至连苍穹山诸位尊长都不放在眼里，多次出言讥讽。 反正众所周知，季君琰那个脾气，是绝对不屑于解释的。 可以任由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几位峰主脸色都不太好。 妙音仙子不豫道：“张佳豪，你可不要胡说，君琰那孩子虽说性子稍稍孤僻了些，但平日里对待我们这些长辈，还是很恭敬的，怎么可能如此出言不逊。” 张佳豪目光闪了闪，随即以头抢地，高声道：“妙音师叔明鉴，弟子，弟子绝无半句虚言啊！若是师叔不信，可传季君琰来，让弟子与他对质！” 打架打不过，吵架，十个季君琰他也不惧。 劭煜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厌烦道：“妙音，不要每回一事涉钟楚寒，你就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究竟是张佳豪胡说，还是小孽畜仗着靠山有恃无恐，大家心里都有数！” 妙音仙子恼火道：“劭煜，你说谁不分青红皂白！？” “说的就是你！”劭煜冷哼一声，“妙音，你自己拍着良心说说，除了你峰上那些就知道贪恋小孽畜皮相的女弟子，我苍穹山上下这么多弟子，还有何人说过他一个‘好’字？” “就连陆执跟他都是颇多龃龉！” “咳咳。” 掌教云中子轻咳了两声，沉下脸道：“当着弟子的面，都少说两句吧。” 云中子无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现下骤然沉了脸，众人心中一凛，连劭煜也破天荒的没再多说什么。 殿中一片沉寂。 云中子目光自众人身上缓缓扫过：“叶忱，你拿掌教令牌，带各峰首座弟子一起去问剑峰，传唤季君琰与他带回去那姑娘一同至此，与佳豪对质。” 张佳豪乃云中子座下弟子，平日里在玉清峰低头不见抬头见，叶忱对其为人也了解一二，深知此人绝非什么挚诚君子，说的话恐怕有很大水分，但他又实在不好当面点破，以免让云中子脸上不好看。 叶忱目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忧色，低声对云中子道：“师父三思，我看季师弟他倒也并非——” 云中子猛地一摆手，阻止叶忱继续说下去：“快去！我倒要看看，季君琰是否当真仗着太微，连我这个掌教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佳豪低着头，眼里得意洋洋的。他就知道，他家每年给苍穹派供奉大量灵石，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叶忱无可奈何，答应一声刚要离去，殿外忽然响起一个朗月清风般的笑声。 “那不如，由我先来与张师弟对质一番吧。” 第34章 问剑峰(2)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着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青年站在殿门处，光线从他身后透进来，映得他脸上光影明灭，这情形，好似一幅清扬婉约的泼墨山水画，又像一场令人沉醉其中，不愿惊碎的幻梦。 太微门下，不仅出绝世天才，还出绝世美男子。 从当年的云羡舟，到如今的陆执，季君琰以及顾未然，个个都是如此。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然而张佳豪见到那青年却脸色骤变：“陆，陆师兄？” 季君琰是个一心剑道的闷葫芦，往他身上泼脏水很容易，但陆执可不好惹。 陆执目不斜视，上殿向六位峰主躬身行礼。 待他行礼完毕，殿中其余弟子也不敢怠慢，纷纷与陆执见礼。 连叶忱都站出来，笑着叫了声“陆师弟”。 苍穹山规矩，各峰主门下亲传弟子，除首座大弟子之间可以按年龄互称师兄弟之外，其余弟子无论入门早晚，年龄多大，修为多高，都要对各峰首座大弟子尊称一声师兄或者师姐，以示敬意。 加之太微剑尊地位超然，陆执作为他门下大弟子，天赋又高，是以虽然年龄在首座弟子中最小，却已隐隐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势头。 几位峰主见了陆执，同样是神色各异。 妙音仙子欲言又止。 劭煜对太微门下自然没有好脸色。 谢深，孙坚和玉清道人默然不语。 唯有掌教云中子温言道：“你师父可好？” 陆执笑了一声，微微欠身，客套道：“师尊一切都好，劳掌教与诸位师叔师伯挂念。” 他即使行礼，也是满身傲骨，便如翠竹，宁折不弯，与当年的云羡舟如出一辙。 云中子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那你怎得这时候过来了？” 陆执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佳豪，淡淡道：“听得张师弟这样当众颠倒黑白，心中不忿罢了。” “这，这，这……陆师兄，你可不能因为自己跟季君琰是一师之徒，就这般污蔑人啊！”张佳豪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可怜，“须臾幻境发生的一切，你又没有亲眼所见，凭什么说我颠倒黑白！” “你不是说了，凭我和季君琰是一师之徒，我自己师弟的为人，谁会比我更清楚。” “陆执，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父母至亲行事尚有隐瞒，何况师兄弟之间，你素日与季君琰之间究竟如何，众人尽皆看在眼里。”云中子微微皱眉，“如今你既然这般为他说话，那你可敢为他担保，与他一同承担罪责？” “掌教英明！”张佳豪闻言不由得面露喜色。 可还没等他脸上的喜色消失，陆执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何不敢？” “那不知张师弟又可敢与我同上问罪台？” “倘若你在问罪台上依旧能维持此番说辞，季君琰所犯罪责，我陆执一力承担，反之，污蔑太微剑尊亲传弟子是什么罪名，张师弟心里也该有数。” 张佳豪脸色刹那惨白！ 问罪台，顾名思义，问罪判罚之地。 在其上之人，哪怕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绝不可有半句虚假违心之言，否则即受天雷加身，钻心剜骨之酷刑。 苍穹山弟子皆闻之而色变。 ………… 苍穹山，问剑峰。 虞清宴扶住一颗大树，吐得天昏地暗。 她本以为人人御剑都跟顾未然差不多，现在看来实在是她太天真了，顾未然当时绝对是在照顾她！她实在太怀念顾未然了！ 就季君琰这比坐过山车还刺激的御剑方式，放在现代简直堪称王者级别的马路杀手，分分钟给她整出心理阴影！ 偏偏当事人还站在旁边满脸无辜的看着她，仿佛完全搞不清楚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剧烈，让她有火都没地方发！ 云翎跟着唉声叹气：“小妹妹，你这可心疼死哥哥了，据说苍穹山新入门弟子好像有门课叫什么‘好色的代价’，你有时间要不要跟着去学学？” 虞清宴：“……？滚！” 然后扭头正碰上想上前来查看她情况的季君琰。 坏了！虞清宴心里一惊，晕晕乎乎的不小心把那个“滚”字儿给说出来了！ 季君琰皱了皱眉，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虞清宴欲哭无泪：“那个季师兄，你听我狡辩，哦不，听我解释，我不是说你啊！” 季君琰就差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写上“不信”两个字了。 他低声说了句“抱歉”接着又说了句“你在这儿等着，我找未然来照顾你吧”，然后就急匆匆跑没影了。 任凭虞清宴在后头怎么叫也不回头。 虞清宴咬牙切齿：“云！翎！云！羡！舟！” 云翎一开始不吭声，直到虞清宴怒气冲冲的开始敲玉佩，他才委委屈屈的道：“那也不能怪我啊，又不是我叫你让他滚的。” 虞清宴冷冷道：“要不是你总在我旁边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好好好，别生气，怪我怪我，那你说怎么办？”云翎笑着哄她，“要不我以身相许，弥补错误？” “去你的吧，就你还以身相许！”虞清宴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待得地方都是我的，你以后再不听话，信不信我让你流落街头！” “唔，那可还真是太可怕了啊。”云翎轻笑道，“小妹妹，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你忍心吗？” 虞清宴：“……” 两人随便说笑了几句，虞清宴扶着树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季君琰道个歉。” 云翎道：“苍穹山这么大，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虞清宴愣了愣。所幸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宴！” 虞清宴闻声回头，果然见到顾未然满脸兴奋的向着她这边跑过来。虞清宴笑了笑，刚想跟顾未然打招呼，然而目光落在对方右侧额角上时，却忽然一滞。 她明白季君琰所谓的“不太好”是怎么回事儿了。 顾未然右侧额角之上，赫然贴着块纱布，竟直到现在还隐隐有血迹渗出。 第35章 问剑峰(3) 顾未然已经是半步元婴修为了，什么样的伤能让他好得这么慢？ 何况如今还是在问剑峰上，又有何人敢伤他？ 虞清宴赶忙迎过去拉住他，皱眉问道：“未然，你头上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她语气阴森森的，不自觉带出一股杀气。 顾未然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哦，清宴你说这个啊，没，没事的，就不小心磕了一下，过两日就好了。” 不小心能磕成这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虞清宴有点不高兴了：“未然，你连我也骗啊。” 见她不高兴，顾未然急了，白皙的脸庞染上两抹绯红：“我没，没骗你啊，真的是磕的——” 顾未然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我弄的。” 虞清宴眉毛一拧，就见季君琰去而复返，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盯着虞清宴又重复了一遍：“我弄的。” “不是啊。”这下顾未然仿佛急的都快哭了，“就是陆师兄和季师兄打——” “咳咳。”顾未然来了个急刹车，“就是他们相互切磋，我一个不小心撞在季师兄剑柄上了。” “好吧。”虞清宴也同样面无表情了。 看这情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真相应该是陆执和季君琰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顾未然上去拉架，结果被季君琰给误伤了。 人家师兄弟之间的事，她就不好再继续追问了。 虞清宴叹了一声道：“未然，我须臾幻境里有好多灵草灵药，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拿点来治伤。” “不用，真的不用了，我已经上过药了。”顾未然连连摆手，“再说这么一点小伤而已，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如果不是季师兄非让包扎，我都懒得管。倒是你，清宴——” 说到这里，顾未然脸上带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兴奋：“听说须臾幻境认你为主了，恭喜啊，那幻境有多难缠我也见识过，还是我小师妹厉害。” 虞清宴也不由得笑了笑：“有时间随时过去玩啊，里头还有匹疾风雪狼，特别可爱。” “也就只有你会用可爱来形容那家伙了。”顾未然神色古怪，“记得有一次我进去采灵草，误入那家伙的地盘，结果被追着撵了好几圈。” “哈哈，下次不会了，说起来须臾幻境里好多地方我也还没去过呢，到时候我让疾风雪狼带着咱俩在里头好好逛一逛。”虞清宴豪爽的拍了拍顾未然的肩，忽然想起季君琰还在旁边，于是回头道：“季师兄也一起啊……季师兄？” 没有得到回应，虞清宴下意识四下一扫，然而哪里还有季君琰的影子。 虞清宴嘟囔一声：“真是，怎么又跑了。” 仿佛生怕虞清宴对季君琰有什么意见，顾未然赶忙解释道：“清宴，我季师兄醉心剑道，一向就不怎么爱说话的，也不大习惯跟人相处，但他绝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千万不要对他有什么误会。” “知道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虞清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季师兄是不是跟苍穹山那些弟子有仇啊？” 说着，虞清宴将须臾幻境中的事同顾未然讲了一遍。 顾未然叹了一声：“季师兄性子硬，平时说话又太直，就难免有人在背后编排他的是非。尤其你说的那个张佳豪，他仗着家里有钱，又是掌教座下弟子，私下里没少给我师兄使绊子，还往我师兄身上泼脏水，别说季师兄了，我瞧着他也不顺眼。” 顾未然如此好脾气，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这个张佳豪品性之恶劣了。 虞清宴笑了笑，没再说旁的：“咱们别站着说话了，不请我到你屋里坐坐啊？”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顾未然又高兴起来，“咱们散散步从这走回去吧，正巧带你瞧瞧我问剑峰的景色！” 他拍拍胸脯，十分自豪的道：“整座苍穹山，我问剑峰景致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虞清宴笑着答应了一声，两人边走边聊。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昏黄细碎的光晕自斑驳树影间洒下来，显出一派岁月静好。 虞清宴举目看着一片云蒸霞蔚，沧海奔腾之景，只觉心中无限舒朗。顾未然则逐一给她介绍地点，带着她熟悉地形。俨然已经将她当亲师妹对待了。 虞清宴暗暗记在心里，然后道：“未然，你说太微剑尊会愿意收下我吗？” 云翎总担心钟楚寒不愿意收她，弄得她心里也有些疑虑。 顾未然脚步顿了一下：“师尊的心思，我也猜不到，他常年不在山上，我至今都还没见过他。” 等等？ 什么？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 虞清宴惊讶万分：“太微剑尊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常年不在山上？还有你是他的弟子，又怎么可能至今都没见过他？” “师尊不愿别人知道他的行踪，闭关只是对外的说法，至于我……”顾未然顿了顿。 “我是陆师兄代师收徒。” 顾未然是陆执代钟楚寒收的徒弟？ 虞清宴目瞪口呆：“那这回太微剑尊应该也不会回来的了？” “不一定，陆师兄可以联系得到师尊。” 顾未然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清宴，之前你没上苍穹山，有些话我不太好说，但是现在，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不一定非要征求师尊的意见，陆师兄也可以代他收徒。” “陆师兄是师尊定下的太微剑传人，问剑峰许多事情，师尊都交与他直接做主了。” “那意思就是说，我能不能拜入问剑峰，陆执……我是说陆师兄说了就算了？”虞清宴问道。 代师收徒，甚至无需请示师父。 钟楚寒竟然放给陆执这么大权力，还真是有些出乎预料。 “嗯，本来我都与师兄说好了，师兄也答应我了。”顾未然道，“但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次考核第一中有名弟子也非要拜入师尊门下……陆师兄自然不想收他，所以就装装样子说要去请示师尊，不过也就一两天的事。” “考核第一，是谁？”虞清宴问。她给七七那些仙芝草，排个第一应该没问题吧。既然陆执自己就可以做主，倘若真是七七，那干脆请陆执把对方一起收进问剑峰，岂不更好。 “据说这回第一共有三人，都是三大世家的后人，非要拜师尊那个好像是上郡司空氏的，叫什么司空祁。” “那有个叫七七的吗？她什么名次？”虞清宴有些疑惑，那么多仙芝草，七七竟然还排不了第一？ “不知道，我只关注了第一是谁。”顾未然道，“这个七七是你的朋友吗，那我下来托人打听打听。” 虞清宴微微颔首，十分真诚的道：“多谢你了，未然。” 顾未然摆摆手，脸又红了：“别客气。” 两人一边说，一边还在往前走，转过一个弯，虞清宴忽然猛地顿住了脚步：“这是怎么回事儿？” 眼前是片断井颓垣，屋舍变成了瓦砾，树木东倒西歪，在仙境般的问剑峰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36章 问剑峰(4) “哦。”这回顾未然显得十分淡定，他摸了摸鼻子道，“陆师兄和季师兄之前不是切磋来着吗，不小心砸的。” “剑修灵力强悍，这算不了什么，我们先回去吧，我屋子就在前头不远，待会儿有时间我来收拾一下。” 这哪是切磋，这是拆房。 虞清宴神情复杂，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忍住：“那个，未然，陆师兄和季师兄之间，是不是也有点儿什么矛盾啊。” 这回顾未然半天没说话。 虞清宴轻咳了一声：“我就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苍穹山上下心照不宣。”顾未然显得有些苦恼，“我也说不上他们有什么矛盾，但就是不能长时间同处一室，否则定然要动手。” “那你觉得是谁的问题？”虞清宴问道。 顾未然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只手却忽然搭上了虞清宴的肩。 非兰非麝的幽幽暗香传来，虞清宴心中一惊，抬头直接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清冷眼眸中：“未然怎好随意评论我与季君琰的不是，若是好奇，何不直接来问我这个当事人。” 声音清冽至极，泠然若泉水相击。 陆执的样貌，远看超凡脱俗，近看更是惊艳动人。 虞清宴恍惚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睑，敛了眸中晦暗不明的思绪，低声道：“陆师兄。” 顾未然也赶紧迎上来，笑着道：”师兄回来了。“ 言语间极是亲近，在虞清宴看来，顾未然似乎是与陆执关系更加好些。 陆执含笑应了一声，随即眉梢轻挑，那双仿佛盛了星辰日月般的眼眸重新转回虞清宴身上。 未曾言语，已先自弯了眉眼。 虞清宴不由自主的便感到呼吸一窒。 虽说太微剑尊门下三弟子，俱是惊心动魄的绝世容光，但陆执的杀伤力，无疑是最大的。 这样的男子，真不知该是多少懵懂少女的光阴，又碎了多少未经世事的芳心。 顾未然急忙拉过虞清宴，给陆执介绍：“师兄，这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帮我超渡江家那位姑娘的小师妹。” 陆执勾了勾唇，眼底似有笑意层层晕开：“之前在雷霆路时已然见过了，小师妹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妙人，让人见之不忘呢。” “陆师兄过奖了。”虞清宴垂眸避开那对勾魂摄魄的眼睛，“还未谢过师兄之前雷霆路相救之恩。” “客气。”陆执轻笑道，“小师妹神通广大，须臾幻境都不在话下，区区雷霆怎么应付不来，莫怪我班门弄斧就好。” 虞清宴微微一怔，总觉得陆执似乎话里有话，但又找不到什么证据，只得道：“陆师兄这样夸我，可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诶呀！师兄，清宴，你们看这天都黑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别干巴巴站在这儿客套了。”顾未然赶紧道，“有话到我屋里再说吧，我都有点饿了。” 顾未然不说还不要紧，他这一说，虞清宴也感觉饥肠辘辘的，自从到了须臾幻境里头，折腾来折腾去，还被烦人的九转诛仙阵困了许久，都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正正经经吃点东西了。 “你啊。”陆执伸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虚点了一下顾未然额头，“行，先到你屋里去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三人脚下忽然亮起一个巨大的法阵，转瞬间出现在一间屋子之中。 那房间布置的清极雅极，更有满满当当好几架子的书，不像修士居所，倒像是个学富五车小公子的书房。 虞清宴扬了扬眉：“未然，这是你的房间？” 见虞清宴目光落在那些书上，顾未然耳朵又红了：“清宴，让你见笑了，我在修炼上是不是有些不太用心？” “怎么能这么说，我还羡慕你能这么博览群书呢。谁说修炼就一定要心无旁骛。” “我倒觉得，人生在世，若不能肆意纵情，一味墨守陈规，实在太也无趣。” 顾未然愣了愣，小声嘟囔道：“清宴，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跟我陆师兄这么像呢？” 虞清宴：“……” “呵，小师妹的确甚得我心。”陆执笑道，“先别聊了，不是饿了吗，过来吃东西吧。” 一阵食物的香气飘来，虞清宴举目望去，只见刚才还空荡荡的桌案上，此刻竟然摆上了香喷喷的满汉全席。 这下顾未然再也绷不住，赶忙拉着虞清宴跑过去道：“师兄今日怎得这般好？” 陆执戏谑道：“难道我以前便不好吗？” 顾未然苦着一张脸：“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是怕你大展身手让小师妹吃了你的清水白菜汤，隔日吓得偷跑出问剑峰。” 顾未然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是。” 问剑峰不许外人进，陆执和季君琰的修为又全都达到可以辟谷的境界了，吃不吃都无所谓。 季君琰压根儿不会把吃饭这种事放在心上，陆执则是偶尔心血来潮才会陪他一起用膳，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但他那做饭手艺是真的让人糟心。 虞清宴：“……” 虞清宴轻轻眨了眨眼，莫名感觉陆执似乎拯救了她。否则继季君琰过山车一般的御剑术之后，她恐怕还要再尝尝顾未然的黑暗料理。 陆执手中举着一个透明的瓶子笑道：“还有从十里迎风楼买来的琉璃醉，这可是难得的好酒，要不要尝一尝?” 第37章 君若思归(1) 虞清宴一向不胜酒力，三杯酒下肚已经晕头转向。 顾未然比她还惨，只喝了一杯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任凭虞清宴怎么叫也不醒。 陆执却是喝酒似喝水，几乎瞧不出什么醉态，唯独那对眸子更增三分春情，繁星闪烁，波光荡漾。 虞清宴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揣了头小鹿般砰砰乱跳，顿时不敢再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遥远到不可触及的记忆中，曾也有人用这样一双含情目盯着她。 笑吟吟叫她小师妹，笑吟吟邀她放纸鸢，笑吟吟与她共一醉，再笑吟吟与她道别离，然后……一去不复返。 她无法拒绝这双眼睛的主人。 无法拒绝，此时此刻的陆执。 鬼使神差般，虞清宴伸手拽住陆执：“陆师兄不要再喝了，虽说你修为高深，但受伤不宜饮酒。” 陆执神色一滞，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小师妹，何人与你说我受伤？” 虞清宴目光落在陆执胸口处：“有血腥气。” 她并不过多解释，却显得格外笃定。 陆执轻笑了一声，忽然毫无征兆的凑上来，叹息般的道：“原来小师妹竟这样关怀我。” 距离过近，他的唇几乎碰到她的唇角，语气暧昧而旖旎，仿佛下一刻就会吻上去。 烛光跃动，满室风月，缱绻无边。 这可让人如何受得了，高岭之花骤然低眉俯首，圣人也要心猿意马。 下肚的三杯酒发酵膨胀，变作三十杯，三百杯，三千杯，灼得腹中如火烧，心跳似擂鼓。 虞清宴脸颊通红，心中不由自主的暗骂一声“妖孽”，预备着陆执若再靠近一分，便定要毫不留情的狠狠推开他。 然而陆执先一步退了开来，他随意弹掉指间尖多出的一抹飘絮，眼神清冽而清明，水光盈盈却丝毫不含情愫。俨然霁月清风的磊落君子。 虞清宴心情复杂的伸手摸了摸发间：“也不知何时沾上的，多谢陆师兄了。” “小师妹太见外了。你我早晚是同门，如今所欠缺者，也不过一个名分而已。”陆执笑了一声，“这一个‘谢’字，倒不必常挂在嘴上，否则反而显得生分。” “陆师兄依旧要代师收徒吗？”虞清宴忽然问道。 “未然与你说了？”陆执也不隐瞒，“我已将此事禀报师尊，如果师尊依旧不回来的话，那么是的。” “那另外一个要拜师的弟子呢？”虞清宴道。 “看师尊的意思，反正我不会收。问剑峰上不需要太多人，季师弟嫌吵闹，我也没时间管。” “既然如此，陆师兄又为何会同意收下我？就只是因为未然吗？”虞清宴忍不住道。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陆执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小师妹，世人只见师尊门下荣耀加身，可不知个中孤寒。” “未然上山这些年，同门中攀附恭敬他的不少，可能称得上朋友的几乎没有。人人想交的，都只不过‘太微门下’这个名头而已。” “朋友在精不在多。”虞清宴冷飕飕的来了一句，“若非真正志同道合之人，何妨一个都没有。不然的话，也只是无谓消耗而已。” “呵，说得好。”陆执闻言眉梢微挑，眼底终于多了丝微不可查的真切笑意。 既然陆执说顾未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虞清宴便还想问问其他原因。 但这回陆执没给她机会，接着道：“未然醉成这个样子，恐怕短时间是不会醒了，天色已晚，我先带你到住处去吧，劳累多日，好生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也不迟。”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执说得对，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而且她也有些担心云翎。 不知怎么，云翎格外沉寂。她单独与季君琰或者顾未然相处时，对方总会时不时出来冒个泡。 可一旦陆执在场，云翎便仿佛消失了一般，连句话也没有，上次雷霆路时还可说是因为灵力不继，那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虞清宴下意识起身，可谁知虽然只喝了三杯，但那琉璃醉后劲儿实在太大，她起的又实在太猛，脚下一软，向前便跌。 “当心！” 陆执目色微凝，伸手用力一拽，虞清宴便实打实的落入了他怀中。 铺天盖地的清冽暗香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席卷而来，刹那间激得的虞清宴更猛烈的眩晕了一瞬。 下一刻，淡黄的光晕骤然亮起，两人一同消失在了顾未然房中。 ………… 玉清峰。 司空祁独自站在山崖上，眸底思绪晦暗不明。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扬婉转的笑声：“崖上凉，站这么久当心着了风寒，你一直都没吃东西，不如到我房中用些？” 司空祁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客气道：“有劳了，我不饿。” 卓玉婉便走到他身旁站定：“我们如今已经不是竞争对手了，你大可不必这样拒人于千里。” 司空祁侧头看她：“南宫鸿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你我有些看不懂，当初我们三人中，可是你最志在必得，如今也属你放弃的最为干净利落。” 卓玉婉微微一笑：“所有人都知道，太微剑尊绝无可能同时收下我们三人，我们到这儿就是在赌，但是如今须臾幻境认主，明摆着赢面几乎为零了，我自然要急流勇退。” 说到这里，卓玉婉顿了顿：“别怪我泼你冷水，我知道你是想效仿当年季君琰，破釜沉舟，但你可知，方才我听师父说，那个令须臾幻境认主的女子……此时已然上了问剑峰了。” 司空祁微微一怔。 就听卓玉婉接着道：“且是季师兄亲自接她回去的，而太微剑尊的另外两个弟子……至今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问剑峰有极大可能已经接纳了对方，而他被排除在外了。 司空祁抿了抿唇：“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卓玉婉把玩着胸前的玉坠，轻声道，“聪明人不应该输的这样不明不白。” “如今苍穹山势大，可三大世家却已远不如当年。” “一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临江陆氏，仅仅依靠太微剑尊门下陆师兄，就可以取代曾经显赫一时的幽冀轩辕氏，与我们这些具有深厚底蕴的世家并驾齐驱。” “你想过没有，这对于我们那些视家族荣耀重于一切的长辈来说，该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你我天赋再高，若不能做到家族所期望的，还不是会被放弃。” “我们满怀希望而来，可问剑峰收徒如此随性，什么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字字诛心。 司空祁没有说话，胸中却有从未出现过的陌生情绪翻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微微皱眉，语气犀利而嘲讽：“你是想要挑拨离间吗？让我嫉恨问剑峰？” “如果你最后连留下都做不到，那我的挑拨又有什么用。”卓玉婉未置可否，只淡淡笑着拍了拍司空祁的肩，柔声道，“你放心吧，虽然我没能拜得太微剑尊门下，但我依旧希望你能成功，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司空祁：”……“ 第38章 君若思归(2) 聚灵峰。 掌教云中子轻轻品了一口茶，笑道：“入口回甘，果然好茶！说起来当真是许久没与玉清师兄一起品茶了。” 玉清道人感慨道：“是啊，年轻时总爱煮水烹茶，附庸风雅，可自当年那件事后，便再也没有这等心境了。” 当年那件事，指的便是云羡舟叛出苍穹山一事。 云中子闻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玉清师兄也看出来了吧，如今的陆执，是越发的像当年的云羡舟了。脾气秉性全都如出一辙不说，就连长相都差不多一个路子。看得我这个心里啊——” 云中子顿了顿，道：“玉清师兄，你说太微这究竟是何意思？” “毕竟是教养了多年的徒弟，有感情也不奇怪。”玉清道人再为云中子续上一杯茶，“依老夫看，掌教倒不必过于担心，太微当时既然能够大义灭亲，就说明他心中自有是非公断。” “但陆执可以像云羡舟，却绝对不能是云羡舟。否则无论修真界还是苍穹山都承受不起。”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碍于太微的面子又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云中子摇了摇头，“当年自云羡舟之后，他整整几百年都不肯再收第二个徒弟，如今好不容易想开点儿愿意收徒了，你说我们做师兄的哪里好再对他的徒弟多加指摘啊。” 玉清道人也道：“所以老夫今日才没有多加阻拦，想着我们不方便说什么，有邵师弟偶尔敲打他一下也好。但邵师弟这出手也未免忒重了些，想来是把对季君琰的气一并撒到了陆执身上。“ ”唉，邵师弟这脾气实在是太暴了，他堂堂一个洞虚老祖，一点儿分寸都没有，对着化神期的小辈下这种重手，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啊。” “万一陆执心中不忿，再回去跟太微诉苦，太微当年……对云羡舟是如何护短的你我可都见过……那场景……说实在的，老夫可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玉清师兄这倒多虑了。”云中子道，“陆执和云羡舟都不是去找长辈告状的性子，当时殿中人也不多，只要命令他们不可外传即可，现在我更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儿。” 说着，云中子附到玉清道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玉清道人神色郑重：“那是不能不防，这样吧，此事交与老夫，由老夫派弟子前去查看一番，掌教就不要再操心了。” 云中子笑道：“那有劳玉清师兄了。无论如何，我苍穹山声誉，绝不可丝毫有损。” 玉清道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掌教放心即可，老夫心中有数。” ………… 陆执带着虞清宴来到了另外一间房。 房间很大，收拾得也极干净，陈设却还没有顾未然房间一半多，无非就是带幔帐的床、衣柜、桌椅板凳，还有个一人多高的巨大花瓶，感觉虽不简陋，但难免空空荡荡的。 陆执道：“问剑峰上没有女弟子，也不知你喜欢些什么，不好随意布置，你若有需要，可以告诉我和未然，我们去帮你添置。”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虞清宴此时脸颊依旧滚烫。 她沉默了一下，说“好”，然后又道“陆师兄，刚才的事儿，抱歉”。 陆执摇头笑：“说了不要这样见外，扶你一把而已，有什么可抱歉的。” 虞清宴没有说话。 她隐隐觉得，太微剑尊门下这位大弟子，并没有他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温柔多情。 真正温柔的人，不会有那样冷清的眼神，陆执只是擅长用温柔来掩饰薄凉。 陆执见她不语，也并未再说什么旁的，只是笑着道：“那小师妹好好休息吧。” 说着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虞清宴胸口玉佩悄然闪亮，一道微光直奔陆执身后袭去。 陆执脚步顿了顿，仿佛有所感应般侧了侧身子，那道微光便堪堪擦着他肩头飞过去了。 云翎骤然对着陆执发难，虞清宴吓了一跳。 她连忙用手臂挡住玉佩，然后在心里道：“你干什么！？” 云翎声音难得阴郁，不似往常：“拜托，灵识共享一下，我有件事想证实。” 相识以来，他从未如此过，虞清宴微微一怔，没什么犹豫的回了个“好”。 下一刻，她眸中红光闪过，笑吟吟挡在了陆执身前。 陆执瞧着她，忽的笑了一声：“怎么，小师妹还有事儿吗？” 虞清宴侧了侧头：”须臾幻境一事，连累陆师兄受师门尊长责难，我思来想去，心中实在有愧，不知陆师兄伤势到底如何？“ 陆执愣怔片刻，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道：“我自己的事，与师妹无关。” 虞清宴便懒懒勾了勾唇。陆执那般好颜色，此时再落入她眼中却已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若非因须臾幻境之事，以陆师兄的身份，又有何人敢伤你，怎么能叫与我无关。” “总该叫我看看，才可心安啊。” 陆执：“……” 第39章 君若思归(3) 陆执没再言语，只淡淡盯着虞清宴瞧。 微凉的目光对上少女隐藏锋锐的眼眸，仿佛是在看着她，又仿佛是穿过层层叠叠的岁月，与曾经那位素未谋面的同门师兄对视。 一旦敛去温柔，太微剑尊如今的这位大弟子身上，总有种看淡生死，与年龄完全不符的云淡风轻。 总让人下意识的忘记，他其实不过只有二十四岁。 是即使放在凡俗界，也依旧十分年轻的岁数，更别提道阻且长，动辄千百年的修真界。 他得到了本属于云羡舟的一切，在年轻到近乎过分的年纪，站上了人人艳羡嫉妒的万人之巅。 同样也是……众矢之的。 虞清宴也瞧着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肯率先移开目光，好似一场无声的较量。 良久，虞清宴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唇畔却勾起一丝慵懒嘲讽的笑意。她说：“恭喜陆师兄。” 一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恭喜”，换做旁人总要问个究竟，可陆执只是淡然颔首。他答：“多谢。” 至此再无话。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 片刻后，虞清宴抬手，一道红光自陆执脚下悄然亮起，带着些森然的，冷冰冰的杀气，好似索命厉鬼。 可陆执动也不动，躲也不躲。任由红光漫入胸口。然后方才一直困扰他的，刀割般的痛苦便消失了。 陆执轻笑：“未然说小师妹精通阵法，果然如此，这个疗愈阵出神入化。” 虞清宴淡淡道：“师兄因我受累，应该的。我向来不喜欢欠人。” 尤不喜亏欠太微门下。 陆执沉默了一瞬：“说了与小师妹无关……罢了，师妹好生休息吧。” 他说着转身要走，少女漫不经心的声音却再次自身后传来：“师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执并未回头，只平静道：“好，有劳提醒，我记下了。” ………… 陆执回房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此人站在他房门前，背向而立。 但即使对方不回头，陆执也猜的出是谁。 红色非常挑人，如果不是出类拔萃的美男子，穿上特别容易自取其辱。 问剑峰，又或者说整个苍穹山，除了当年那个人之外，只有一人会穿这样鲜艳的红衣。 他的师弟，季君琰。 陆执故意弄出点儿动静，季君琰果然闻声回头，瞧着他皱了皱眉：”你又喝酒？“ 除非当着师父的面儿，否则季君琰几乎从来不喊师兄，可太微剑尊现在几年也回不来一次。 陆执也懒得跟对方较劲。 他今天其实心情不太好，并不愿意说太多话。 可他天生一双含情目，未曾说话，便已先自弯了眉眼，显得笑吟吟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季师弟要不要一同尝尝？“ 听见这句话，季君琰的表情立刻变得有点儿一言难尽了。 他瞪眼瞧了陆执半晌，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他道：”陆执，你为什么变了这么多？我明明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他刚上山的时候，还不是。 陆执怔了怔。他忽然觉得，今天或许是喝得稍微多了点，山风吹在脸上，显得燥，让他有点儿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但问剑峰上新来了个小师妹，白天打坏的房屋还没来得及修，他并不想再和季君琰动手。 他也从来不主动和季君琰动手。 于是他依旧好脾气，笑吟吟的道：”那季师弟说说，我从前什么样？“ 这个问题无疑把季君琰问住了。 他一心剑道，有时候连自己的事情都未必放在心上，哪有心思去记别人从前什么样。 他只是觉得不一样，但你要让他细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季君琰抿了抿唇，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股脑取出好大一堆东西塞到陆执手里。 灵石、法器、凡俗界女子送情郎时亲手绣得香包、手帕，入手沉甸甸的，陆执一个没拿稳，险些掉了。 “还有这个，极北之地的万年冰莲花，对你的灵根有好处。但打开匣子之后半柱香之内必须用掉，不然就消散了。”季君琰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道，“云海峰的苏清芷拜托我一定要亲手给你。” 陆执：“……” 季君琰当真是不知道陆执到底怎么想的，他对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向来避之不及，只觉得红颜枯骨，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没有他的剑亲切，只会浪费他修炼的时间。 但陆执不一样，他对那些爱慕他的女子一向来者不拒，同她们言笑晏晏，似是予她们几分念想。 可连季君琰都看的出陆执眼底的冷情，一旦其中有人对陆执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立即抽身而退。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姑娘们的热情依旧空前高涨，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对陆执想入非非，甚至有些不敢亲手送礼物给陆执的人会把主意打到他和顾未然身上。 真是麻烦。 季君琰眉毛拧了拧，倘若不是云海峰峰主妙音仙子对他一直亲切温和，苏清芷也总明里暗里的替他说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帮人做这种事情。 季君琰道：“东西送到，我走了。” 他忙不迭的就要离开，但陆执却叫住他：“季师弟留步。” 季君琰脚步顿了顿，有些不耐的回头：“怎么？” 陆执将那个匣子递还给他：“其他我可以收下，但这万年冰莲花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还请师弟还给苏师姐。” 陆执一般不会拒绝别人的礼物。季君琰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太贵重礼物的就有逾矩之嫌，那自然不能收，陆执是万花丛中过，可他片叶不沾身。 季君琰微微沉了脸：“不要你自己送回去，我又不是给你打杂的。” 陆执摇头：“如果我亲自送回去的话，只怕苏师姐脸上不好看，还是要麻烦师弟。你既然愿意帮她来送这个，想来也不会愿她承受非议吧。” 季君琰：“……” 第40章 君若思归(4) 虞清宴坐在床上，心头阴霾挥之不去。 她有些埋怨的道：“你刚才发的什么疯啊，突然莫名其妙的给陆执来那么一下，生怕他发现不了异常吗？” 不吭声是不吭声，一吭声就给她放大招。刚才她紧张的一颗心都险些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云翎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钟楚寒的太微在他身上。” 虞清宴有些惊讶：“……什么！？” “太微剑上有我的血，还险些重创了我的神魂，那种气息，我不可能认错。”云翎低声道，“反之，即使我一直不出声，太微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小妹妹，方才陆执靠近，就是一直在试探你，可惜你色令智昏，没有察觉。” “那这么说，你留在问剑峰上岂不是会很危险。”虞清宴微微皱眉，甚至顾不上计较云翎说她色令智昏，“我们要不要赶紧跑路？” “呵，须臾幻境位于苍穹山中，跑路的话，你虽为其主，却很难用得上，岂不可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要钱不要命？须臾幻境以后再说也是一样。”虞清宴有些不高兴。 “没有到这个地步，到时大不了你将玉佩交出去，接着做高高在上的太微剑尊亲传。”云翎满不在乎，“说不定苍穹山那些老头还能给你记一大功。” “云羡舟，你当我什么人了？”虞清宴被他这话气得咬牙切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玉佩给砸了！” “诶？别，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云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你放心吧，太微剑下亡魂无数，他即使察觉有异，也不会料到是我。到时我自有法子应付。” “毕竟在他们看来，我现在还应该在无尽塔的炼狱海里泡着发霉呢。” 虞清宴沉默了一下。 云翎便懒洋洋的接着道：“而且，我要见钟楚寒。” “有机会的话，我要亲口问问我的好师尊，我是否真的就这样罪该万死，亲手杀我不够，还要我魄散魂飞才能甘心。” 他依旧是那副平平静静的口吻，虞清宴却忽然觉得彻骨寒凉：“你在苍穹山那么多年，都发生过什么，钟楚寒又究竟为何杀你，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玉佩滚烫了一瞬。 云翎道：“很乱，我只记得他把太微从我胸口拔出来，然后冷冰冰说我不该为祸苍生，可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我觉得那时我似乎也没有特别恨他，因为我的确杀了很多人……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都已经心甘情愿死在他的剑下了，他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那你当年……为何会入魔？” “不知道……我没有入魔，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是他们一直在逼我，好像有个人要夺我的修为，可我还不能死，我要保护……保护……” 说到这里，云翎忽然闷哼了一声。 “别说了！”虞清宴断然道，“我知道了，云翎，别再说了，也别再想了，我们一起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如果有人害你，不管他是谁，我都会帮你报仇的！” 她说得斩钉截铁。 云翎沉默了好久：“为什么？” 虞清宴毫不犹豫：“我们是朋友啊，不是吗？” “朋友？是啊……”云翎轻笑了一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钟楚寒没错呢？倘若我真的就是十恶不赦呢？” “否则他为何连太微剑都肯给陆执，却要那般对我？” “不会的，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是这种人。”虞清宴回答的极为干脆，“而且我觉得当年的事情一定有隐情。陆执……陆师兄他……” 说到陆执，虞清宴稍稍顿了顿，眼前又出现在须臾幻境时魅魔幻化出的那个身影：“云翎，我一直想跟你说，你有没有觉得……陆师兄他似乎跟你有点儿像？” 云翎：“……” “如果钟楚寒真的如此厌恶你，又为何要收一个跟你这么像的徒弟在身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你真觉得他像我吗？”默然片刻，云翎忽然轻声道，“那你之前对着他时那般意乱情迷，是对他，还是对我？” “咳咳咳咳咳。”虞清宴一个没注意，险些让云翎这句话给噎死，“我说你有完没完了，一会儿色令智昏，一会儿意乱情迷，不跟你计较，你还来劲了是吧，我哪里有？” “没有吗？那之前都要亲上了，你干嘛不躲开？”云翎委屈道，“我都吃醋了，怕你不要我。” 最后一句话，腔调急转直下。 旖旎缠绵，碎玉浮冰，百转千回，人委屈不委屈不知道，声音是真委屈。 虞清宴心里给那声音激得忽悠一下子：“……你认真的吗？” “我都是个五百多岁的老妖怪了，而且也不好看……” “他才比你大个几岁，还有我当年所拥有的一切……你说，换了是你吃不吃醋？” “谁说你是老妖怪？”虞清宴抿了抿唇，声音莫名的有些沙哑，“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自己永远二十六？” 即使明知对方有很大可能是装的，但那把好似切金碎玉般的嗓子，还是弄得她心里忽上忽下的不安稳。 云翎不由得笑了一声：“小妹妹，你相信我永远二十六吗？” 虞清宴一本正经的道：“我信啊，为什么不信？我不光信这个，我还相信你肯定比陆师兄更好看。你要是非说不好看的话，有本事出来让我见见。幻境里还戴着个吓唬人的鬼面具，那就叫不好看？你糊弄谁呢？” 云翎：“……？” 不知怎么，云翎忽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 笑够了，他道：“再等等吧，再等等，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看的。” 下一刻，虞清宴胸前玉佩悄然闪亮，溢出些细碎好看的红光来。 那些红光骤然汇聚成一只飞舞着的蝴蝶，轻轻落在虞清宴指尖，好似是在亲吻她一般。 虞清宴：“……” 第41章 镜花水月(1) 虞清宴醒来的时候，感到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氛。 压抑，无比压抑。 仿佛整个问剑峰都被某种强悍至极的力量笼罩起来了。 顾未然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在兴奋和惊惧之间变来变去：“清宴，你可算醒了！快跟我来！” 虞清宴微微皱眉：“怎么了未然？出什么事儿了吗？” 顾未然抿了抿唇，声音因为紧张都比平时高了几分：“师尊，师尊他回来了！陆师兄说等你醒了，让我立刻带你到镜花水月去。” 太微剑尊，钟楚寒。 他不光回来了，竟然还回来的这么快！ 她昨天晚上才到问剑峰，今天早上钟楚寒就回来了！ 虞清宴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子，伸手抚了抚玉佩：“云翎！” 顿了片刻，云翎低沉的声音传来：“稳住，别怕。” 既没有插科打诨，也没有吊儿郎当，而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显然云翎对于钟楚寒这个曾经的师尊，无论如今是恨是敬，心中都绝不是毫无波澜的。 “好，你也是。”虞清宴笑了笑，与顾未然一同出了屋，“未然，镜花水月是何处？” “师尊的住处。”顾未然低声道，“但是师尊不在的时候，那里连我们也不让进，所以我也没有见过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未然一边说，一边拉着虞清宴急匆匆的往前走，举止间有种难以掩饰的迫切。 世人慕强。 虞清宴看得出来，虽然钟楚寒只是给了顾未然一个弟子的名分，其实并未亲自教导过他一日，但顾未然仍旧对钟楚寒有种刻在骨子里的孺慕之情。 那曾经的云翎呢，他是否也曾如顾未然这般信任依赖过自己的这个师尊？ 即使云翎没说过，可虞清宴觉得，恐怕是一定有的。 这样想着，顾未然已经带她在一片乱石嶙峋之所停了下来：“到了。” 虞清宴有些疑惑的打量四周，入目一间屋瓦房舍也没有，只见到无边荒凉萧瑟：“就这儿？” 不可能吧。以天为盖地为庐，修仙修得真快成仙了。 顾未然还没说话，云翎的声音先行传来：“镜花水月，幻境，破开这片镜，方可见花、见水、见月。” 虞清宴：“……？” 好家伙，又是幻境，她这是跟幻境干上了不成？ 顾未然此时也在打量四周，似是对眼前这情况同样有些不解：“师兄明明跟我说是这里的，问剑峰我待了这么久，闭着眼都不可能走错。” 虞清宴道：“陆师兄没跟你说进去的方法吗？” 顾未然犹豫了一下道：“师兄跟我说，随心。” 随心？随便？想怎么走怎么走？ 虞清宴沉吟了片刻，拉起顾未然径直往前走：“那就随便走吧，没有路开条路。” 她话音刚落，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悠悠的叹息，身旁的顾未然猛地消失不见，而她整个人则跌进了一个冰冷的寒潭中。 窒息感扑面而来。 虞清宴会游泳，但此时她提不起丝毫力气，她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她只能任由自己在潭中不断下沉，下沉。直沉至底。 然后惊恐的发现她完全掌控不了如今这具身体。 这身体根本不是属于她的，她所感受到的痛苦也不是属于她的，她的意识附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而这个人明显已经重伤濒死。 她躲在潭底一块巨大的怪石之后，用手堵住嘴，死死压抑着咳嗽，却依旧避免不了鲜血从指间溢出。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低声骂道：“这娘们可真行，都成那样了还能跑，累得老子好找。” “别废话了，赶紧找人，少主还指着用她让云羡舟就范，让她跑了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旁边立即有人呵斥。 “浮生录可是云羡舟的杀招，怎么可能为个娘们交出来，还要自断灵脉，我看少主这次根本就是白费心思。”那人明显不服气。 “别用你这浆糊一样的脑子去想云羡舟了。”另外一人语气嘲讽，“他已经命人传信，只要交出那女人，少主所有条件他都答应。” “什么！？到他那地步什么女人没有，魔头还做痴情种，哈哈，老子不是浆糊，他才是浆糊！” 云羡舟？云翎？这里是云翎的记忆？她为什么掉到云翎的记忆里了？ 她现在所附身的这个女子又是谁？竟然值得云翎为她放弃浮生录，甚至自断灵脉？ 无边的疑惑和阴霾几乎将虞清宴淹没，不知怎么…… 感到女子拼命捂着嘴，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能让他们发现，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否则她宁肯去死，也不会成为这些恶棍威胁云羡舟的筹码。 脚步声在巨石前头停住了。 有人吩咐：“过去看看。” 我去！ 巨石后头毫无遮掩，一旦过来必然会被发现。 若非身体不是她的，虞清宴险些一下蹦起来。 那女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近乎绝望的用匕首抵住了颈间。 锋刃刺破肌肤，鲜血喷涌！ “不要！” 虞清宴骤然心悸，即使明知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下意识伸手阻拦。 场景轰然破碎！ 接着她站在一个身穿及地斗篷的男子身后，小心翼翼的踏过满地断肢残骸，随着对方拾级而上，来到一坐庄严肃穆的祠堂之前。 男子忽的笑了一声。 虞清宴如今对这笑声再熟悉不过了，是云翎！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到激动，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巍峨的大门轰然倒塌，被云翎一脚踹了个稀碎。 接着云翎毫不犹豫的踏入大殿，目光自最高处供奉的那些牌位之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桌案之下几条瑟瑟发抖的漏网之鱼身上。 他似乎对这场景感到极是愉悦，连声调都微微有些上扬了：“怎么，轩辕灼，你躲到这里来，是祈求你家老祖庇护，还是奢求他们的牌位，来日相伴你于地下啊。” 叫轩辕灼的男子趴在地上，死命推开跟随他的几个家仆往桌案深处挤。 云翎微微仰首，露出帷帽之下形状完美凌厉的一点点下颌，虞清宴试图看清云翎的脸，只可惜她附身的这个女子始终站在距离云翎几步开外的位置，这个角度望过去，也就只看得到那一点点下颌。 这个功夫，云翎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 桌案之下凝滞了一瞬，刚才还瑟瑟发抖的几个家仆骤然变色，嘶吼着扑向了轩辕灼。 扯烂他的衣服，撕咬他的血肉。 轩辕灼双眼充血，撕心裂肺的尖叫道：“云羡舟，你不得好死！啊啊啊——” 正在此时，一个家仆咬住他的脸，竟生生从上头扯下块肉来！露出森森白骨！ 云翎淡淡道：“云羡舟早死了，还死了不止一回，怕什么不得好死，别客气，你轩辕少主也居功至伟啊。浮生录可还好用？断我灵脉之时可还痛快？” 轩辕灼：“……\" 第42章 镜花水月(2) 轩辕灼骤然换了副嘴脸，他不顾那些家仆撕咬，痛哭流涕爬到云翎脚下，拽着对方的袍脚道：“云羡舟，云师兄，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弄死那女子啊，是她自己太烈性，是她想不开——” 轩辕灼豁然抬头，目光射向虞清宴的方向：“何况，何况，师兄您神通广大，她如今这不是还跟在您身边吗……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还要给轩辕氏传宗接代呢——啊啊啊啊啊啊——” 轩辕灼再次尖声惨叫起来。 两个家仆忽然抱住他的左腿，茹毛饮血般，大口大口撕咬起来！ 云翎冷笑一声，他摆了摆手，殿中烛火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映照在那些冷冰冰的牌位之上，仿佛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后人被撕咬啃噬的一幕。 虞清宴附身的女子抖了抖，忽然吐出一个嘶哑难听的“云”字。然后虞清宴感到眼前骤然一黑，愣了片刻才发现原来是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捂住了那女子的眼睛。 云翎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有些疲倦的道：“抱歉，是不是吓着你了？下次别看了，我这模样……太难看。” 场景再次破碎！ 这回虞清宴出现在了一处悬崖绝壁之上，手中死死攥着一袭破碎的红衣。 而悬崖之下则是奔腾翻滚，顷刻便能将人灼成灰烬的汹涌岩浆。 虞清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要她”跳下去“！ 就在这时，虞清宴诧异的发现她竟然可以自由掌控这具方才只能”感同身受“的躯体了。 她低头瞧了瞧手中攥着的那袭红衣。 刹那间，铺天盖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恸涌上心头，虞清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 又堪堪在即将一脚踏空之际停了下来！ 虞清宴眼中闪过一道暗芒，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不断后退。 退出一定距离之后，她猛地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悬崖！ 借力将手中那袭红衣狠狠掷向半空！ 镜花水月，镜之所在！ 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半空中四分五裂，无数光芒自缝隙中透进来，形成一个疯狂旋转的巨大法阵，将虞清宴吸了进去！ ………… 虞清宴出现在一处幽深静谧，白雪映红梅的世外仙居。 但”镜“中所看到的情形让她无心赏景。 镜花水月，她似有所悟，这”镜“之一字，就是影射出人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并且将之放大。令人永远沉沦其中。 可为什么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关于云翎的？那个让云羡舟如此在意的女子又是谁？ 言念及此，虞清宴心里忽然升起细微的不悦：”云翎，你出来。“ 没有回应。 难道又灵力消耗过度了？ 虞清宴微微皱眉，再叫：”云翎你再不出来，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云翎”诶呦“了一声，好似刚睡醒般：”……来了，有事儿？“ 简直一敬酒不吃吃罚酒。 虞清宴撇了撇嘴：”幻境怎么回事儿，那是你的记忆吗？“ 云翎沉默了一瞬：”可能因为我在玉佩中，与你离得太近，所以它搞错了。“ 云翎所说与虞清宴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便未再过多追问，而是问起了另一个让她更为在意的问题：“幻境里的女子是谁？是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说了我记忆错乱，记不清了。”云翎无奈道。 “真的？”虞清宴打心里不太相信，“云翎，别的事我还可以不跟你计较，可这事你要是骗我——” “来日我若有分毫对不住你，让你伤心……”云翎缓缓的道，“叫你手中剑散了我的魂。” 云翎说得平常，虞清宴却脸色骤变。 散魂，魄散魂飞，消散于天地间。 自此既无转世，亦无轮回，三道六界再也遍寻不着。 这无疑可以算是最重最毒的誓言了。而修士修行，可是有因果二字的。 虞清宴恼火异常：“云羡舟，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你现在就剩下魂儿了你知不知道？” 云翎笑了一声。 他才是与太微剑尊相处时间最长的弟子，又怎会不明白这镜花水月的独特之处。 镜可以照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然后对其进行重现。绝不可能有什么弄错之说。 眼前这个少女，必然就是他要找之人。是他依旧存在的意义，所以她的出现才能够唤醒他。 虽然她此时并不记得，只以为这是一个误会。但他也并不希望她记得，甚至他希望她永远都不再记得，永远都是这样爱憎分明的明艳潇洒。 他不想、不能、更不愿让眼前少女见到他后来的孤傲、冷僻、酷烈、杀伐。 他在她面前，可以永远都是十七岁时那个“年少不知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的云羡舟。 于是他用了最轻快的语气，同虞清宴玩笑：“我何曾胡说？既然你唤醒了我，那就算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小妹妹，自今而后，我可就是你的人了。” 虞清宴：“……” 第43章 太微剑尊(1) “清宴，原来你在这儿啊，刚一回头就不见了你影子，可急死我了！”正与云翎说话，顾未然匆匆自远处跑过来，这冰天雪地的，他却出了满头的汗，可见是有多着急。 “抱歉啊，未然。”虞清宴见状，有些歉疚的道，“我刚才，我……” “不对。”虞清宴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你没看见吗？” 顾未然满脸疑惑：“看见什么？” 虞清宴沉默了一瞬，默默问云翎：“为啥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心思干净，澄明若水。”云翎笑了一声，“什么都照不出来啊。” “这样也行？”虞清宴惊讶。 莫名有种自己辛辛苦苦打怪，回头发现队友轻轻松松满级通关的即视感怎么办？ 见虞清宴低头沉吟不语，顾未然疑惑的又叫了她一声：“清宴，你看见什么了？” “啊，没，没什么。”虞清宴骤然回神，开始信口胡诌，“我的意思是……这里景色太美，所以我一时间看走神儿了，没能跟得上你，你不觉得吗？” “我，我……我光急着找你了，都还没顾得上细看。”顾未然说着，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由衷赞道，“你别说，师尊这地方是与众不同，这么大雪，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冷，反而还心旷神怡的。” “是啊。”虞清宴附和的笑了笑，再次道，“未然，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没事，找着就好了，跟我你还这么见外。”顾未然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们快走吧，第一次见面，别让师尊等急了。” 说起钟楚寒，他那股显而易见的紧张劲儿又上来了。 虞清宴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虽然幻境只有零星片段，但她也完全可以感受出，幻境中的那个云羡舟比起如今在她玉佩中的云翎阴沉冷漠了不少。 阴沉冷漠到……她莫名心痛。 当初究竟都发生过什么？太微剑尊钟楚寒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是否当得起自己徒弟这样发自内心的尊重敬仰？ 心中不由自主的勾勒出钟楚寒的形象，虞清宴微微咬唇，上前拉起顾未然：“好，未然，那我们快走！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她说完，拉着顾未然向前就走，结果只走出二十来步，眼前景色再次陡然一变。 换做一间轻纱曼舞，袅袅熏香气迷离的宽阔寝室。 如梦似幻，不辨晨昏朝暮。 桌案前，一雪衣男子安然静坐，似是低头品茗，陆执和季君琰一左一右，在他身后侍立。 这是太微剑尊，钟楚寒？ 见到对方的一瞬间，虞清宴险些恍惚了。 她想过钟楚寒该是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威严老者。 也想过钟楚寒该是超脱物外，飘逸淡然的中年名士。 她甚至有过千千万万种设想，然而却没有任何一种，与她如今见到的这种情况相符。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也太出尘了。 倘若不是千年岁月沉淀出的淡然自若，虞清宴觉得，眼前人与其说是陆执与季君琰的师尊，还不如说是他们的师兄。 旁边顾未然显然也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弟子顾未然见过师尊。” 钟楚寒淡淡“嗯”了一声，终于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抬起了头。 他这一抬头，方才隐在暗处的容颜显现，刹那间，犹如万千明光骤然汇入，引得虞清宴与顾未然呼吸同时一窒。 那张脸仿佛由冰雪精雕细琢而成一般，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精致，配以额间玲珑坠饰，浑然不似凡尘中人。 倒好似，月中仙。 难怪太微门下出美男子，以钟楚寒这颠倒众生的碾压性颜值，徒弟稍稍差劲都是丢师父的脸。 钟楚寒目光先落在顾未然身上，轻声道：“你很好。” 轻飘飘一句夸奖，连声音都覆着冰雪的气息，但顾未然却受宠若惊，他俯身再叩首，恭敬道：“谢师尊夸奖。” 钟楚寒还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表情：“你入门至今，始终由阿执教导，为师于你实无助益。” 顾未然怔了怔，低声道：“师尊千万不要这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承受不起。” “实话实说而已。”钟楚寒顿了顿，又道：“也罢，今日且助你突破元婴吧。” 说着，随意向顾未然额间一指。 刹那间，顾未然只觉得心神巨震，困扰良久的瓶颈如摧枯拉朽般骤然松动！ 他不由得大喜：“多谢师尊！” 钟楚寒摆了摆手：“镜花水月隔绝外物，雷劫劈不进来，突破化神时会翻倍，你先出去渡劫吧。” 他话音才落，也不见如何动作，顾未然立即化光消失在原地。 虞清宴愣了片刻，这才恍然惊觉钟楚寒对面只剩了自己。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见礼，那对欺霜赛雪般的清冷眼眸已经对上了她的眼睛。 压迫感铺天盖地！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 虞清宴耳畔轰然作响，浑身好似触电般战栗不止。 胸口玉佩滚烫了一瞬，传来男子难以抑制的闷哼。 虞清宴大惊失色：“云翎！” 没有回应，她也完全不敢再有丝毫分神。 因为钟楚寒忽然上前，将她提溜了起来。 突破金丹之后，虞清宴身高至少一米七五往上，但钟楚寒提起她却毫不费力。 钟楚寒生性淡漠，陆执和季君琰均为料到有此变故，诧异之下，纷纷上前跪倒：“师尊手下留情！” 钟楚寒恍若未闻，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虞清宴，几乎要望进她的魂魄里。 比须臾幻境还可怖百倍的气势压得虞清宴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毫不示弱的跟钟楚寒对视。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云翎，她绝对不能输！ 更不能输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哪怕实力差距悬殊，哪怕绝无胜算，她也要硬扛到底！ 第44章 太微剑尊(2)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片刻。 直到虞清宴盯着钟楚寒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几乎快要晕过去了，对方才松手放开了他。 铺天盖地的压力骤然消失，虞清宴感到身上一轻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便倒。 眼看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一股强悍无比的力量重又将她托起。 见虞清宴这模样，钟楚寒极为罕见的皱了皱眉：“你升级太快，境界不稳，来日恐有妨碍，这颗九天星辰丹拿去，可稳固境界。” 一枚流光溢彩的丹药缓缓浮至虞清宴近前。 陆执和季君琰神色各异。 虞清宴抿了抿唇，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她这个身体的原主都知道，九天星辰丹乃修真界至宝，是数万年前一位踏入洞虚境的炼丹界老祖化用星辰之力，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世间一共只有十二颗，其中大半因为时间久远早已下落不明。 目前已知的是，岐山卓氏如今唯一的一位洞虚老祖曾经服用过一颗，当时他已至合体巅峰境界多年，始终无法突破，外出寻找机缘时遭人暗算身受重伤，咽气前破釜沉舟，服用了那颗卓家用来压箱底的九天星辰丹，结果成功突破洞虚，至今仍旧神采奕奕，活蹦乱跳。 还有三百年前的某处高阶秘境中出现过一颗，当时整个秘境之中的修士为这丹药杀红了眼，最终丹药落在藏剑山庄庄主之手，据说此人得到这颗九天星辰丹之后日夜不安，总疑心有人想要夺宝，终至疯魔，最后竟然亲手杀了怀有身孕的妻子，独自带着丹药遁入深山。 现在钟楚寒竟然拿如此贵重的丹药来给一个刚刚被自己吓唬过的金丹期小姑娘巩固境界。 这就好比你刚跟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琐事打了一架，结果对方转眼说要给你豪宅美女，亿万家财，委实不可理喻。 虞清宴勾了勾唇角，可眼底却殊无笑意：“太微剑尊这算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吗？” 钟楚寒垂眸瞧了她一眼。 估计从没有人敢这样对钟楚寒说话，陆执季君琰神色郑重，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虞清宴觉得对方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半空中忽然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笑。 那笑声虽轻，却犹如拨云见日，直透人心。 虞清宴豁然抬眸，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结果只看到钟楚寒淡漠似冰雪的脸，仿佛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不过虞清宴知道肯定不是幻觉，因为诧异的人并不只她一个，还有陆执和季君琰。 自他们上山至今，谁也没见钟楚寒笑过。 钟楚寒缓步走至虞清宴身旁，忽然淡声道：“跪下。” 虞清宴：“……？” 跪什么跪？凭什么跪？她是屈服于强权的人吗？ 虞清宴微微冷笑，刚要出言拒绝，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袭来，强压着她跪下了。 虞清宴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暗暗比了个中指。 去你的太微剑尊！恃强凌弱的小白脸！ 不管她想什么，钟楚寒只盯着她的眼睛，脸上有种洞悉一切的清明，看的她遍体生寒。 这回虞清宴率先移开了目光。 算了，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之前的话当她没说！ 虞清宴咬着唇，拿出受害者的架势道德绑架钟楚寒：“不知您到底要如何？堂堂太微剑尊，何必与我一个小姑娘计较，岂不有损您的威名。” 钟楚寒神色冷淡，不答反问：“阿执说，你要拜我为师？” 虞清宴微微一怔，没想他忽然提到这事儿，一句“我后悔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听钟楚寒接着道：“自今而后，你便是为师的弟子了，为师门下并无太多规矩，只有一条，师命大于天，不可违背，你当谨记。” 什么！？ 虞清宴猛咳了几声，险些给钟楚寒这句话噎死。 为什么在顾未然那是坦坦荡荡的一句“为师于你实无助益”，到她这儿就成了“师命大于天，不可违背”？ 堂堂太微剑尊，恃强凌弱就不说了，还看人下菜碟？ 士可杀不可辱！ 言念及此，虞清宴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凭——” 她想说“凭什么”，可惜才说了一个字儿，旁边陆执立刻插话。 他笑着道：“弟子恭喜师尊，恭喜小师妹。” 然后对虞清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跟钟楚寒对着干。 虞清宴对陆执这个师兄还是十分有好感的，于是暗暗叹了口气，想着事已至此，路是她自己选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拜师再说吧。 尊敬师父是应该的，倘若钟楚寒真有什么过分要求，再拒绝也不迟啊。 现在在这里争口舌之利有什么用？ 虞清宴俯身向钟楚寒拜了三拜：“弟子拜见师尊。” 话音刚落，那颗流光溢彩的九天星辰丹立即再次飘到了她眼前，钟楚寒道：“吃了”。 虞清宴沉默了一瞬。 见过有求于人送礼的，还真没见过被求的给求人的送礼的。 反正这么贵重的丹药，不吃白不吃，浪费了也不是她吃亏。 虞清宴伸手将丹药拿到手里。 丹药甫一入手，甚至都用不着吃，只闻着那股淡淡的清香，虞清宴便发觉浑身上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轻快。 果然不愧是可令人人争抢的至宝。 感受到九天星辰丹散发出的惑人力量，虞清宴也不再按捺，直接将丹药送进了口中。 刹那间，她周身灵力疯狂涌动起来，修为再度上涨！ 金丹二层！ 金丹三层！ 金丹四层！ 金丹五层！ 金丹六层！ 金丹七层！ 金丹八层！ 金丹九层！ 接着毫不停滞的，以近乎恐怖的速度，一路直冲到了金丹大圆满！ 钟楚寒淡淡打量着她，片刻后不由摇了摇头：“一颗可令人突破洞虚的九天星辰丹，竟然只能让你突破到半步元婴，看来果然境界不稳。” 虞清宴并不大理解境界不稳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满头黑线。 十六岁的半步元婴，当年云羡舟也不过如此了，有必要显得这么失望吗？ 云翎有时候说话之所以那么欠揍，其实是跟钟楚寒一脉相承吧。 虞清宴皮笑肉不笑的道：“弟子资质愚钝，比不得师兄们天赋卓绝，让师尊失望了。” “勤能补拙，你有这个觉悟便好。”钟楚寒淡淡道。 “自明日起，每日晚间，让你陆师兄送你到镜花水月来，为师亲自帮你补习，直至你境界稳固。” 虞清宴：“……？” 第45章 太微剑尊(3) 听这意思，钟楚寒此番……竟打算长留问剑峰了？ 不知是不是害怕虞清宴再次语出惊人，陆执根本没等她开口，立即低声回道：“是，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虞清宴垂下眸子，没有吭声。 或许这样也好，不与钟楚寒接触，她又怎能知其为人，又怎能探知当年过往。 钟楚寒淡淡”嗯“了一声：“那各自回去休息吧。” “师尊，弟子还有两件事，需请您定夺。”陆执犹豫了一下，“掌教派人传信，说此次还有名根骨极佳的弟子，意欲拜师尊为师，请问师尊是否考虑一下？” “还有就是，小师妹继承的须臾幻境，掌教希望日后可以如常对苍穹山弟子开放。” 虞清宴目光一凛。 钟楚寒要不要收别人做徒弟，那是对方的自由，她管不着。 但她才是须臾幻境之主，幻境怎么样总要征求她的意见吧，岂能由钟楚寒直接定夺。 即便她如今已经拜钟楚寒为师，可也不是说就卖给对方了。若钟楚寒当真乾纲独断，把她撇在一边，那…… 怎样她还没来得及想，钟楚寒已经开了口。 “第一，不考虑。” “第二，你小师妹如今已是我问剑峰的人，须臾幻境自然一同问剑峰的规矩。” 问剑峰什么规矩？ 非太微剑尊亲传不得入内！ 虞清宴当然不介意陆执、季君琰或者顾未然进去。 就算他们不去，她也会邀请他们一起进去玩儿的！ 虞清宴闻言，终于再次看自己这位师尊顺眼起来，她笑眯眯的道：“师尊英明。” 陆执对于这个结果也毫不意外。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意料之中。 除却当年云羡舟，如今再也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太微剑尊的脾气秉性。 陆执垂眸含笑应是，脸上隐隐有一丝介于惆怅与释然之间的神色。 钟楚寒又道：“你与君琰，为师一向放心，还有未然也是个好孩子，可见你素日尽责，往后该怎样还怎样，为师也不过多嘱咐什么了。” “唯独你们小师妹，身子太弱，境界也不稳，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你们作为师兄，凡事必当多加教导，不可轻忽，知道吗？” 陆执和季君琰齐齐答应。 陆执道：“师尊放心，弟子日后定然多寻些天材地宝来给小师妹补身子。” 季君琰更是不着痕迹的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目光看了虞清宴一眼，仿佛她已经柔弱不能自理了。 虞清宴：“……？” 她招谁惹谁了这是，为什么钟楚寒偏偏只针对她？ 虞清宴撇了撇嘴，刚想反驳两句，结果钟楚寒摆了摆手，说声“去吧”。 一道白光闪过，他们再次出现在了那片怪石嶙峋之所。 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惊雷滚滚，震耳欲聋，声势比起雷霆路之时还要浩大！ 季君琰微微皱眉：“未然还没渡完雷劫？” 陆执目光扫过雷霆：“是九九天劫，时间自然长些。” “行吧，我去看一眼，有事也可照应。”季君琰点点头，对陆执道，“你把小师妹送回去，她身子弱，免得吓着。” “我不弱啊，我真的不弱！我一点儿也不弱啊！”虞清宴感觉自己快哭了，“季师兄你别听钟——我的意思是，师尊那是开玩笑的！” “师尊怎会开玩笑。”季君琰显得有些不高兴，“快回去吧，晋级元婴的九九天劫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逞强。” 说完，他甚至不等虞清宴回答，直接化光消失在了原地。 虞清宴：“……” 她再次不甘心的转向了陆执，满怀希望的道：“陆师兄，你总应该相信我吧？我真的不弱，其实我特别强。” 陆执笑了一声，走到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那自然，我们小师妹定然是最厉害的。” “是啊是啊。”见陆执没有反驳，虞清宴松了一口气，“陆师兄，这雷劫劈得这么凶，我们一起去看看未然吧——唔——” 她话都没说话，脚下倏然亮起一个法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执已经带着她一起传送回了房间中。 虞清宴懊恼的跺了跺脚：“陆师兄！” “莫急，气大伤身。渡雷劫主要还是看自己，季君琰一个人过去照应绰绰有余了，我们没必要再去凑热闹，你先歇会儿吧，等未然渡完劫，我让他来看你。” “可是我，我真的……陆师兄我真没师尊说的这么弱。”虞清宴依旧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可不愿意时时被当成需要保护的金丝雀。 陆执随手倒了杯茶给她：“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未然说见你时你只有练气三层，如今不过数日却已是半步元婴，短时间内连晋这么多级，境界不稳固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陆执忽然正色道：“还有，小师妹，你可别觉得是我危言耸听，我问你，你筑基突破金丹时，有没有雷劫？” 虞清宴怔了怔，实话实说道：“我突破金丹是因为继承了须臾幻境……应当是没有的吧。” “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除了炼气突破筑基没有雷劫之外，其他大境界突破之时都会根据修士本身的天赋以及突破早晚降下相应雷劫，如果以特殊法子避开，那么等到下次晋级之时，雷劫一定会翻倍。” “小师妹，按你如今这个速度，二十岁以前突破元婴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要历的必然是与未然一般的九九天劫，而你突破金丹又没有雷劫……” 陆执顿了顿，指着窗外道：“如今的这个雷劫翻倍，你觉得是个什么情况？你此时这个体质能不能行？” 虞清宴：“……” 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惊雷声，虞清宴十分中肯的觉得，估计还真的不行。 第46章 太微剑尊(4) “那里是问剑峰的方向，有人要晋级元婴了！”骤然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司空祁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查看。 “估计是太微剑尊的三弟子，顾未然，听说他已经有半步元婴的修为了，此时晋级也不奇怪。”卓玉婉跟在司空祁后头道。 “可是顾未然今年应该只有十八岁吧。”司空祁喃喃道，“你我如今也不过才筑基七八层修为，我有个堂叔百岁晋级元婴，已经被家族誉为不世出的天才了。” “所以人人都想拜入太微剑尊门下啊。”卓玉婉微微一笑，“他的弟子晋级元婴都是十七八，顾师兄这已经算是晚的了。虽说徒弟天赋高是一个方面，但想来师父也功不可没。” “若非太微师叔眼高于顶，问剑峰的门槛只怕早就给踏破了。” 司空祁本来面露艳羡之色，听见这话忽然神情古怪的看了卓玉婉一眼。 他冷笑了一声：“这么明里暗里的拿话点我，想让我羡慕嫉妒，其实你心里已经笃定太微剑尊不可能收我了吧。” “我笃定不笃定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吧。”卓玉婉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袖，“司空祁，事到如今，你不会还真觉得自己有希望拜入太微剑尊门下吧。” “虽然想不通太微师叔收徒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但他门下弟子除了季师兄，哪个正经走过参加苍穹山考核的路子，就连季师兄也是在其余几位峰主收徒当日就被带回问剑峰的。” “哦，对了，如今还要算上那个继承须臾幻境的女子。可是你呢？”卓玉婉道，“你在我师父这玉清峰上待了近一天一夜了，问剑峰可有人来问过你？” 司空祁抿了抿唇，嘴硬道：“……那又如何？若是问剑峰真不肯收我，大不了我就回司空氏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你是不是还想说‘莫欺少年穷’啊。”卓玉婉呵呵笑了一声，“如今咱们几家谁不知道谁，这话要是南宫鸿说还有几分道理，毕竟他爹就他那么一个儿子，不护他也没人可护了。” “但你家里那一群庶出的兄弟姐妹，个个可都是千年的人精，要是你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小少爷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他们能不生吞活剥了你？” “若我是你，即便拜不成太微剑尊，也会尽量另外选个师父，好过回去受那些小人言语非议。” 司空祁微微皱眉，看着远处空中汹涌奔腾的雷霆，好半天没言语。 卓玉婉也不勉强，就站在旁边，同样看着半空中那些雷霆，不动声色的将胸前吊坠握在了手里。 对手已经露了行迹，那个抢了她机缘和师尊的人，等着接招吧。 从小到大，凡她想要的，从来就不会得不到。 两人也不知站了多久，直至雷霆渐熄，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卓师妹，司空小公子。” 卓玉婉笑着回头跟来人打招呼：“叶师兄怎得这时候过来了？可是问剑峰那边有消息了？” 叶忱笑了笑：“师妹果然聪慧。” 司空祁不由自主的握了一下拳：“叶仙长，怎么样，太微剑尊肯不肯收我？” 看着少年满是期冀的脸，叶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但他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这我可不知道，师父还没有跟我说，待会儿过去后你自己亲自问吧。” 司空祁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那好吧，不知掌教现在何处？有劳叶仙长带路了。” “司空小公子太客气了。” 叶忱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向着卓玉婉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带着司空祁来到了掌教云中子的房间。 此时云中子正在独自一人下棋，见叶忱和司空祁一同过来，也不提钟楚寒是否愿意收司空祁为徒的事，笑着邀请他道：“一人下棋实在太枯燥了，同我一起下几盘？” 司空祁犹豫片刻，低声说了句“好”。 随后走到云中子下手坐了，云中子执黑，他执白。一连下了几盘，都是云中子胜。 云中子哈哈大笑：“我自问棋艺还算不错，偏生就没看出你这孩子是怎么做到每回都输，还只输个一子半子的，可否仔细与我说说？” 司空祁垂眸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想多胜半子亦不可得。” “那也很不错了。”云中子点点头，忽的叹了一声，“你这孩子日后前途无量啊，只可惜与我苍穹山无缘。可惜……可惜啊可惜。” 云中子连说了好几声可惜，司空祁心里“咯噔”一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太微剑尊不肯收我吗？” 云中子沉默片刻，再次长叹了一声：“太微脾气一向固执，他决定的事，任谁也劝不动，我亦是无可奈何。” 云中子顿了顿：“不过孩子，你放心，我会亲自为你写一封介绍信。到时无论你欲拜入何派，想来都会很顺利。” 卓玉婉的话再次自耳边响起，司空祁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跪倒：“之前是我太过固执，如今我想拜掌教为师，不知掌教可否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再给我一个机会？” 云中子微微一怔：“要说你这孩子，我自然是十分喜欢的，可之前在大殿之上，我已言明若你执意拜太微为师，而他又不肯收的话，那你便需自行下山，你自己也是同意了的，如今又怎好食言而肥？” 司空祁：“……” 司空祁咬了咬唇，心中极是失望，但他自幼就骄傲的很，遭到一次拒绝，求恳的话很难再说得出口了。 他俯身向着云中子拜了三拜，又向着叶忱拜了两拜：“既然如此，司空祁拜别云中子仙尊与叶仙长。” 见他遭到拒绝还如此礼数周全，云中子心中对他更是好感大增，忽然间实在有些不忍与这样好的弟子失之交臂。 于是他低声在叶忱耳边说了两句话。 叶忱怔了怔，同样低声对云中子道：“师父，这有些不妥吧。邵师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收钟师叔不要的弟子。” “诶？让你去你就去，不过是悄悄问句话的事，他要实在不愿意也便罢了。” “但这孩子实在是个练剑的好材料，他当时有多喜爱你也看见了，何必因为同太微的一点龃龉，与这样的好苗子失之交臂。” 叶忱：“……” 第47章 收徒原因(1)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劭煜“啪”的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他钟楚寒不要的，塞到我这儿来，当我试剑锋是什么地方了！亏你师父想得出来！” “邵师叔息怒，师父他也是爱惜人才，不愿明珠蒙尘。”叶忱无奈道。 “既然如此，你师父为何不干脆自己收下。”劭煜冷哼了一声。 “邵师叔也知道，司空祁的根骨，是难得的练剑天才，自然拜您为师更为相宜。”叶忱微微一笑，“更何况，与邵师叔您相较，师父常常自愧不如。” 劭煜闻言脸色稍霁：“哼，少在我跟前说这些场面话，你们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寻思我不知道呢。都觉得我脾气暴，无事爱跟小辈计较，是也不是？” 叶忱低头：“弟子不敢。” 劭煜闻言便又冷笑了一声：“既然掌教如此爱才，要我收下司空祁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最近想要帮鸿儿淬炼命剑，尚缺两块烈焰爆纹石，听闻掌教那里刚好有，不知他肯不肯割爱？” 叶忱愣了愣。 烈焰爆纹石乃极品炼器材料，一块至少价值二十万上品灵石，还是云中子用多年前在秘境中得到一件极品法衣才跟九鼎峰峰主孙坚换来的。劭煜这简直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邵师叔果然疼爱南宫师弟，不过他如今还不过筑基修为，用烈焰爆纹石来淬炼命剑是否过早了些？”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儿了，你只需要回答，行还是不行。” “这弟子岂敢做主。”叶忱苦笑，“请师叔容我回去请示师父。” “哼，那你自去吧，若掌教同意那自然好，倘若他不同意，那就也莫怨我不给他面子了。”劭煜说着，袍袖一甩，再不理会叶忱，径自走了。 叶忱：“……” ………… “未然，你这是干嘛？”虞清宴看着顾未然拿来的满满当当一桌子东西，不由得目瞪口呆。 “都是各峰送来祝贺我突破元婴的贺礼，我看很多东西挺适合你，就全都给你拿来了。”顾未然举起一个盒子道，“这个是云海峰的妙音师叔送的琉璃花，可以稳固境界的。” “你别看妙音师叔是长辈，但她对我和陆师兄、季师兄都特别好，一点儿长辈的架子也没有，等以后见了你就知道了。” “还有这个，是聚灵峰的玉清师伯送的极品升灵丹，完全没有杂质的。”顾未然又举起一个盒子，“元婴境每服用一颗，都可以直接提升一个小境界，说不定你很快就能用得上了……” “等等未然，这些都是给你的，我哪能收啊，你快拿回去——” “什么你的我的，你可是我小师妹，我的就是你的。”顾未然抿了抿唇，“清宴，你要是再跟我这么见外，我可生气了。” 见顾未然态度如此坚决，虞清宴委实不好再推辞了：“那好吧。” 反正须臾幻境中那么多灵药灵草，到时她也可以回送顾未然啊。 顾未然这才满意，这回他举起了一个长长的盒子道：“还有这个是神符峰谢师叔送来的万年参王，用来补身子最好了，季师兄告诉我师尊说你身子弱——” “噗嗤——” 虞清宴一口茶没喝进嘴里全喷出去了。 陆执和季君琰她已经管不了了，要是连顾未然也这么想的话…… 虞清宴感觉那“柔弱不能自理”六个大字又开始在她头顶闪闪发光了，功率相当于几千瓦的电灯泡。 “清宴，清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顾未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给她拍背。 “没事没事。”虞清宴摆了摆手，十分诚恳的看着顾未然，“未然，你先别管师尊怎么说，你仔细看看我，你觉得我弱吗？我真的弱吗？” “其实我觉得不弱啊，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里最厉害的。”顾未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果然还是顾未然实诚！ 虞清宴闻言险些喜极而泣，可她高兴不过三秒，就听顾未然接着道：“但师尊的话一定不会错。” 虞清宴：“……” 险些忘了顾未然堪比钟楚寒的狂热死忠粉。 太微剑尊！钟楚寒！ 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让这个人亲自给她正名！ 虞清宴抚了抚胸口：“未然，你知不知道关于咱们师尊的事？就比如，他当年是怎么收下陆师兄、季师兄还有你的啊？” 没想到虞清宴忽然问起这事儿，顾未然怔了片刻才道：“陆师兄是师尊直接从山下带回来的，我呢，是陆师兄带回来的，至于季师兄嘛……” 说到季君琰，顾未然忽然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季师兄是上届考核第一，还是天生剑骨，当时试剑锋的邵师伯对他喜欢的不得了，本来是要收他为徒的，但没想到季师兄死活不肯，还说如果不能拜入咱们师尊门下，宁肯离开苍穹山，气得邵师伯险些一剑劈了他。” 哦豁，季君琰这脾气是真刚。 虞清宴眨了眨眼，好奇道：“那后来呢？” “后来……”顾未然面上闪过一丝崇拜之色，“是师尊当场出现，拦住邵师伯，然后收下了季师兄。” “据说师尊当时的模样威风透了！一招横扫四方，邵师伯根本全无还手之力呢。” “据说，据谁说？陆师兄说得吗？” “不是，陆师兄当时没跟着，是季师兄跟我说的。你别看他平时不爱说话，但说起师尊收他为徒的事来可头头是道呢。”顾未然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当时邵师伯脸色铁青的问师尊是不是一定要跟他对着干。” “其他师叔师伯们也说没必要为个弟子伤了同门和气，要不各退一步干脆谁也别收了。” “结果师尊偏不同意，他说‘君琰对我脾气，非收不可’。” “真不愧是咱师尊。”虞清宴拍了拍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意，“牛、酷、帅。” “牛、酷、帅什么意思？”顾未然疑惑道。 “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虞清宴轻咳了两声，“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领会精神就好。” 顾未然“哦”了一声：“我也觉得师尊特牛、特酷、特帅呢，不过就是可惜，自此之后，邵师叔对我们问剑峰意见更大了，现在我远远看见他都绕着走……” “对了清宴，邵师伯他大概三十来岁，长得比较严厉，而且他那把剑一般不会收起来，都在身后跟着，所以比较好认，你下次见到的时候也记得躲着点。“ “虽然他对我们不像对季师兄那么不满，不过要是狭路相逢的话，一顿训斥总免不了。” “他怎么说也是长辈，我们又没招他，拿我们撒什么气，这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吧。“虞清宴撇了撇嘴，心想幸亏没拜此人为师，”那陆师兄呢，师尊怎么把他带上山来的？” 顾未然：“……” 第48章 收徒原因(2) “这我还真的不清楚。”顾未然摇头，“陆师兄和季师兄正好相反，他是别的什么都肯说，唯独当年拜师的事一个字也不肯说。” “师兄师姐们就知道师尊某天忽然从临江陆氏带了个孩子回来，然后宣布那是他弟子——” “等等……临江陆氏……四大家族中的那个临江陆氏？”虞清宴问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顾未然有些疑惑的看着虞清宴。 “所以临江陆氏是因为陆师兄才能在四大家族中有一席之地的？” “也可以这么说。”顾未然皱眉道，“但是我从未见师兄与临江陆氏有什么来往，他也从来不肯跟我提起临江陆氏。” “他说他既然拜入师尊门下，就与俗世亲缘没有什么瓜葛了。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临江陆氏自作主张借用师兄名头而已。” “可是苍穹山也并没有规定弟子一定要与家人断绝联系。”虞清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陆师兄这样决绝，未然你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吧……”顾未然犹豫了一下，忽然凑到虞清宴耳边，“清宴，这话我就跟你说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连陆师兄都不要说，我总觉得，陆师兄跟临江陆氏像是有仇。” “有一次云海峰的苏师姐托我带临江陆氏炼制的一件法器给师兄，他直接把那法器给捏爆了。” 虞清宴：“……” 那不是像是有仇，估计是肯定有仇。 就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仇。 也不知道陆执为什么在有仇的情况下还会允许临江陆氏借着他的名头不断壮大。 虽然心中特别好奇，但秉着不讨论人家隐私的原则，虞清宴还是转移了话题：“好吧，那我们先不要说陆师兄了，未然，你又是怎么上山的？” “我嘛……”说到他自己，顾未然笑了笑，“师尊和陆师兄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本来是凡俗界一个皇朝的大学士之子，我爹是个满脑子忠君爱国的人，后来那个皇朝遭遇政变，皇帝托孤于我爹，而我爹为了保留皇室血脉，想出条李代桃僵之计，他看我跟太子年龄身高都差不多，就让我跟太子互换衣衫引开追兵，而他自己则带着太子逃跑。”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父亲。”要不是亲耳所闻，虞清宴还以为这种人只存在于电视剧或者小说里呢。 “有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爹不就是吗，他视忠义重于一切。”顾未然低声道，“可惜叛军里不止有未曾修炼的凡人，还有几个邪修，我根本没能把他们引得多远，就被抓住了。” “他们把保护我的卫兵全都杀死，还说我是天生灵体，炖汤大补。” “我去。”即使明知顾未然无事，虞清宴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要是让我碰上，剁了扔出去喂狗。” “谢谢你，清宴。”顾未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是一个特别冷的晚上，他们烧了滚水，然后打算用刀子从我身上割肉来吃，我都觉得我死定了，还是惨不忍睹的那种死法，可是一道白色的剑芒闪过，死的是他们。” 白色的剑芒。 虞清宴轻声喃喃：“太微。” “对，是师尊的太微，虽然后来是陆师兄来帮我松的绑，师尊杀完那些邪修就离开了，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但我还是发誓，我会侍奉师尊和陆师兄一辈子。” “所幸陆师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带我回问剑峰，还给了我另外一个家。” “那你爹后来怎么样了？你恨他吗？”虞清宴委实不明白，既然顾未然有如此惨痛的一段经历，那“镜”为何会什么都照不出来。 “即使有我引开追兵，他一个文人，却还是没能和太子逃过叛军的追剿，我求陆师兄带着我去救他时，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顾未然道，“要说寒心，那肯定有的，毕竟我也不是圣人。” “但恨不恨，我说不清，换个角度想……如果不和太子互换的话，那说不定，我都见不到师尊和师兄，就和我爹一起死在乱军之中了呢。” “虽然这么说或许稍微有些不礼貌。”虞清宴抿唇道，“可我一直以为，倘若受磨难者因祸得福，也不能成为施加磨难者被原谅的理由。”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顾未然沉默了一瞬，忽然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往事已矣，即使痛苦也是过去，他只想向前看了。 虞清宴也笑了。现在她明白为何“镜”什么都照不出来了。 真正的“心思干净，澄明若水”应该是历尽沧桑初心不改，而不是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却故作善良的傻白甜。 虞清宴道：“未然，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顾未然道：“清宴，你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虞清宴手指轻轻抚过胸前的玉佩，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还有个问题，你对师尊五百年前的另外一个弟子，云羡舟，可有什么了解吗？” 顾未然：“……？” 这回她话音落下，顾未然脸色立刻变了。 第49章 苍穹山藏书阁(1) “清宴，你怎么会忽然提起……”顾未然顿了顿，“他可不只是苍穹山的禁忌，还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忌啊。”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虞清宴淡淡道，“我上山之前听到过许多关于云羡舟的事，他当年在修真界那么风光，为何会忽然堕入魔道？你不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吗？“ “我也不知道，问剑峰是从来不会提起他的。”顾未然犹豫了一下道：”但是之前邵师伯门下有一个女弟子痴缠陆师兄，为了陆师兄要死要活，弄得陆师兄不胜其烦。” “可邵师伯非但不责怪他自己的弟子，反而把陆师兄大骂一顿，还顺带捎上了云羡舟，那时碰巧我也在场，邵师伯说，说……“ “他……说什么？”虞清宴下意识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说‘陆师兄那么风流，来日太微门下可不要再出个与云羡舟一般为妖女给师父投毒的白眼狼’。”顾未然满脸不忿。 “一派胡言！”虞清宴猛地一拍桌子。 “清，清宴？”顾未然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虞清宴。 “哦，我，我的意思是这个邵师伯太也不讲道理，明明就是他自己弟子的错，凭什么找陆师兄的茬儿。” “是啊，邵师伯对我们问剑峰这成见也太深了。“顾未然唉声叹气，”不过清宴，你以后最好不要随便提起云羡舟，否则要是让别人听见说不定会有麻烦。” “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还有……”顾未然又想起一事，“之前你不说有个叫七七的吗，我也帮你打听过了，她是这次考核的第二，被妙音师叔收为弟子了，云海峰是对我们问剑峰最友好的，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直接去云海峰找她。” “嗯，多谢。”虽然七七没有拿到考核第一，但听顾未然这么说，虞清宴也就放心下来。 “别客气了，其实要不是我们问剑峰不许别人进的话，你也可以邀请她到这来玩儿。” 只要不提云羡舟，顾未然立即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听陆师兄说，师尊每天晚上都要亲自给你补习呢，实在是太幸福了。” “噗嗤——” 虞清宴今天的第二口茶依旧没喝到嘴里。 顾未然怔了怔：“清宴，你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 难道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吗？ 虞清宴痛苦的摆了摆手，微笑道：“既然你如此羡慕的话，那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师尊，能不能给咱俩一起补习？”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顾未然大喜，“不过会不会有点儿麻烦你和师尊？” “不麻烦不麻烦。”虞清宴连连摇头，赶紧道，“明天见了师尊我就跟他说。” 顾未然是没见到钟楚寒针对她那个样，她巴不得能有个人陪着呢。 “嗯！”顾未然显得特别开心，他再次拿起桌子上那个长长的盒子，“清宴，你等着，我去帮你炖个参汤。” 虞清宴愣了愣。 “这，这……还是不用麻烦了吧？”想到之前陆执说顾未然手艺不行的话，虞清宴稍稍有点不放心。 “不麻烦不麻烦，你在这儿等着就成！”顾未然说完，也不等虞清宴说话，拎着盒子一溜烟就跑了。 虞清宴看着顾未然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仔细将房门插好，然后低声道：“云翎，你听见了吗？” 云翎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虞清宴也不催，就那么静静等着。 半晌后，云翎终于轻声道：“我没有，我不会做那种事。” 声音难得有些闷闷的。 他连记忆都是模糊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用来证明，只有这样苍白无力的一句话。 如果在从前，他甚至都不屑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事实证明，比起辩解，拳头无疑要更有说服力。 他早已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但他不想让眼前的这个少女误会。 “我相信。”虞清宴笑了笑，并未过多说什么，只低声关切道，“之前在钟楚寒那里，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我的灵魂状态承受他的威压有些勉强。”云翎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立即道，“小妹妹，今天晚上我们去趟藏书阁吧。” “嗯？你这么厉害还需要去藏书阁？”虞清宴挑了挑眉。 像苍穹山这种大宗门肯定会专门设有存放各式各样秘籍的地点，虞清宴本来也打算过两天去看看的，但没想到云翎会比她先提出来。 “别的地方自然没有意思，但藏书阁最顶层存放的全是修真界公认的禁术以及苍穹山立派以来的秘辛。” “可是这种地方，应该不会允许人随便进入吧。”虞清宴几乎立刻就理解了云翎的意思。 “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都难不倒我。”云翎道，“不过你现在已经是钟楚寒的弟子了，那个人应该也会给你几分面子。” “什么人啊，连你都这么忌惮？”虞清宴眨了眨眼。 “济空，负责清扫藏书阁的，但同时也是个隐藏的洞虚老祖。” “隐藏的洞虚老祖？也就是说别人都不知道了？”虞清宴“啧”了一声，莫名想起了少林寺的扫地僧，“那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让人家抓住教训过好几回嘛。”云翎轻咳了一声，“那时候太狂了，而且好奇心也重，虽然进去不一定真的要干什么，但总是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显着自己厉害呗。” “不愧是你。”虞清宴鼓了鼓掌。 “我也觉得不愧是我。”云翎又用回了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笑嘻嘻的道，“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等有时间我把所有玩过的都带你玩一遍，准保刺激又有趣。” 虽然下意识觉着未必是什么好事，但虞清宴还是问道：“比如？” “比如，苍穹山掌教云中子屋子后头有方冰泉，夏天偷偷到里头洗个鸳鸯浴什么的肯定爽。” “云！羡！舟！” “诶诶诶！别急眼啊，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东海，东海你知道吗？那里的鲛人唱歌特别好听，还有又大又明亮的珍珠，可好看了，到时候我编手串给你戴。” “到时候？先等你能从玉佩里出来再说吧！”虞清宴抿抿唇，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具体事情你记不清楚，但是苍穹山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还有那些功法秘籍你看起来倒是一点儿都没忘啊。” 云翎：“……” 第50章 苍穹山藏书阁(2) 云翎终于老实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十七岁之前的事，除了关于钟楚寒的，我大半都还有那么点印象。至于功法秘籍……” 用离魂问心术逼问他的人，生怕他忘记，终日用炼狱海里的烈火炼他的魂。都快把那些给他刻进魂魄里了。 片刻后，男子叹息般的声音传来：“我若是忘了，还怎么保护你啊。” 虞清宴呼吸一窒。即使明知不一定是真的，她还是最受不了云翎来这套。 “算了算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虞清宴摆摆手，“等晚上陪你去藏书阁总行了吧。” “就知道小妹妹最心疼我了。”云翎立即高兴起来，还哼哼唧唧唱起了小曲。 “那变个蝴蝶出来陪我玩玩。”虞清宴哼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那天的蝴蝶让她印象极深，而且颇为亲切，仿佛曾经见过无数次一般。 云翎笑了一声。 胸口玉佩微微闪亮，细碎的红光溢出，化作一只扑闪着翅膀的蝴蝶，轻轻落在虞清宴肩头。 虞清宴侧头瞧了那蝴蝶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想要捏一捏蝴蝶的翅膀。结果蝴蝶飞起来躲开了，又落在她另一侧肩头。 虞清宴微微一怔。 她顿了顿，再次出其不意的想要去扑那只蝴蝶。却没想蝴蝶比她反应更快，一下子就躲开了。 这次蝴蝶飞在半空中，再也不肯落下来。 与此同时，云翎含笑的声音传来：“小妹妹，你太淘气了。这不是真的蝴蝶，不能扑的。” 虞清宴忽闪着大眼睛，故作懵懂：“扑了会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猛地蹦起来，依旧去扑那只蝴蝶。 突破到半步元婴之后，她的身手早已经今非昔比，这一下蹦起来老高，竟当真出其不意的将蝴蝶圈在了手中。 蝴蝶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远处传来顾未然的声音：“清宴，参汤好了，快尝尝！” 虞清宴心中一惊，第一反应是去看被自己圈在手中的蝴蝶。 就见那蝴蝶的身躯骤然透明起来，只轻轻在她手掌处点了点，转瞬间便重新化作一抹绚烂的细碎红光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虞清宴房间的门正好被敲响：“清宴，我回来了，开门啊。”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这才伸手把房门打开，轻轻叫了”未然“，但显然还是有点儿魂不守舍。 所幸顾未然急着让她品尝参汤，并没有察觉。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送到虞清宴嘴边，满脸兴奋：“这是我特地让云海峰的苏师姐教我熬的，废了好大功夫呢，肯定比我以前做的好喝，清宴你尝尝怎么样？” 虞清宴并没有太听清顾未然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张开嘴把那勺汤喝了下去。 然后…… 然后她终于泪流满面的清醒了。 这参汤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他喵难喝了！ 这深入灵魂的味道。 这耐人寻味的口感。 当真还是人类能触及到的领域吗？ 虽然陆执拯救了虞清宴一回，但是继季君琰过山车一般的御剑术之后，她到底还是没能逃得过顾未然黑暗料理的荼毒。 “清宴，味道如何啊？” “还，还好。”看着顾未然满怀希望的脸，虞清宴强忍着吐出来的欲望把汤咽了下去，“未然，你煮完汤没想着自己尝一尝吗？” “哦，我光急着给你端来，忘了。不过我给苏师姐尝了尝，她说挺好喝的……” “咦，清宴你怎么也哭了，也是因为汤太好喝喜极而泣了吗？”顾未然手忙脚乱的帮虞清宴擦眼泪。 “是啊。”虞清宴心里顿时对顾未然口中那位苏师姐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所以那位苏师姐也喜极而泣了是吗？” “嗯，这还是我煮的东西第一次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呢。”顾未然点了点头，显得特别高兴，“清宴，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都给你做。” 不必！大可不必！ “不不不不不……” 虞清宴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听顾未然接着道：“这里还有一大碗呢，来，我喂你，你先都喝了吧，这可是万年参王煮出来的，对你身子有好处，大补。” 虞清宴：“……！？” 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和不打击顾未然自信心之间权衡了一番，虞清宴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未然啊，那个——” “这汤其实不太好喝”刚要出口，门口又响起一阵敲门声：“小师妹，你在吗？” 陆师兄，陆执！ 虞清宴这回险些喜极而泣，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扑到门口：“在在在，陆师兄快进来！” 陆执起初被虞清宴这模样吓了一跳，待看到桌上摆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以及坐在旁边面露期待的顾未然时，这才恍然大悟。 他笑吟吟的坐下来：“未然，这参汤是你给小师妹熬的？” “是啊。”顾未然点点头，满脸骄傲的道，“不过这是我请苏师姐教我熬的，清宴和苏师姐都说味道还不错，跟之前那些不一样，要不师兄你也尝尝？” 虞清宴疯狂眨眼暗示陆执不要喝。 但这时顾未然已经同样舀起一勺汤给陆执递过去了。 陆执垂眸看着那勺汤笑了笑。 他接过顾未然手中的勺子，把汤重新倒回碗里，然后直接端起那碗参汤一饮而尽。 虞清宴目瞪口呆，顾未然也不由得愣了愣：“师兄，你这……” 陆执拍了拍顾未然的肩膀：“是不错，但是下次最好不要再熬了，这种大补之物偶尔喝一次就行，可也不宜喝太多，免得给小师妹补过头了。” 顾未然愣愣点了点头。 第51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1) “陆师兄真英雄！不过你没事儿吧！”虞清宴此时已经对陆执佩服到了极致，“你怎么做到把未然那碗汤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的啊？” “闭气，一勺跟一碗其实没太大区别。”陆执笑了笑，“下次教给你试试？” “别别别，千万别。”虞清宴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想再有下次了，都给我吃哭了，未然做饭一直都这个水平吗？那这些年他自己怎么吃下去的啊？” “实话实说，这回算是最差的一回了，以前的只是难吃，但至少不会把你吃哭。”陆执慢条斯理的道，“主要元婴以后就可以辟谷，估计云海峰的苏师姐自己也有个一百多年没做过饭了。” 虞清宴：“……” 好吧，原来是师父和徒弟都不太靠谱。 这一个是真敢教，一个是真敢学啊。 虞清宴抚了抚胸口：”幸亏未然如今也已经突破元婴，可以辟谷了，不然我觉得我要疯。“ ”那可不一定哦。“陆执半真半假的道，”我看他今天那样，说不定还想天天给你下厨呢。“ ”陆师兄你可千万别吓我！“ “因为这次关系到苏师姐，所以我也没说，不过下次你要是觉得难吃，大可以直接告诉未然。”陆执道，“自己人之间，没必要顾及这么多，你这样……若是让他知道，反而不太好。” “唉！我就是看他满脸期待，一时实在没忍心打击他。”虞清宴叹了口气，“对了，陆师兄，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须臾幻境一直是苍穹山弟子参加考核与试炼之地，偶尔几位峰主都会进去寻找灵草灵药。” “如今骤然变得与问剑峰一同规矩，许多人虽然碍于师尊，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都会不满，恐怕对你不利……” 虞清宴微微皱眉：“所以陆师兄是希望我也对其他人开放须臾幻境吗？” 她自己是定然不怕别人怎么看的，但她可不想给陆执他们惹麻烦。 如果陆执有这方面的意思，那么她也会考虑。 陆执笑着摇了摇头：“不，所以师尊在须臾幻境之外再加了一道仙障，这样那里即使不许其他人进，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虞清宴怔了怔。 有个厉害师尊的感觉是不错啊。 “那多谢师尊。” “这是通过仙障的令牌。”陆执递给她一块令牌，“刻入神念即可让令牌认主。” “好。”虞清宴接过令牌，忽然想起一事，“陆师兄你等一下啊。” 虞清宴跑到床边，咬破食指，用鲜血绘了六道符箓出来，然后将其中两道符箓递给陆执。 “陆师兄，这道符箓上头有我的气息，到时候你拿着去须臾幻境采灵药灵草什么的时候，那些妖兽就不会攻击你了。” “还有这道符箓，可以召唤疾风雪狼，它对须臾幻境最熟了，你要是有什么找不到的，可以直接让疾风雪狼帮你找。不过这个符一张只能用三回，等我有时间再多画点儿分给你们吧。” “又或者，直接带着我去也行。”虞清宴说着，又告诉了陆执激发符箓的口诀。 这两道符箓，几乎就可以在须臾幻境大部分地方通行无阻了，还可以召唤疾风雪狼，说是半个幻境之主也不为过。 陆执勾了勾唇，十分痛快的收下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作为感谢，今天带你一起出去吃吧，省的未然还没习惯辟谷，过来叫你一起共进午餐。” 虞清宴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那可别！陆师兄我们快走快走！诶？等等，要不要叫着未然一起去？” 陆执摇头：“他刚突破元婴，这几天正是感悟境界的好时候，最好静心。” “哦，这样啊，那算了。”虞清宴眨了眨眼，“那陆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带另外一个人一起去？我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陆执：“……？” ………… 试剑锋。 “嘿嘿，那丫头片子拜入问剑峰，倒连带着须臾幻境也一并成了问剑峰私有的了！他钟楚寒好大的脸！” “就这都不说话，掌教如今真是越发的能和稀泥了，我看这苍穹山不如也干脆改姓钟得了！” 邵煜脾气暴躁，此时满面怒容，吹胡子瞪眼的犹如罗刹，惊得旁边一众亲传弟子噤若寒蝉，就连大弟子张万里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去劝他。 唯有南宫鸿不吃这一套。 他上前给邵煜沏了一杯茶：“师父，您消消气儿，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喝杯茶吧。”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来说，邵煜能一脚给对方踹出试剑锋去，但经过拜师一事，他此时看南宫鸿是横看横顺眼，竖看竖顺眼，要星星不给月亮。 于是邵煜强行压了压火气，将那杯茶接在手里，甚至还低声夸奖了南宫鸿一句：“还是你这孩子孝顺。” 和蔼的模样看得众弟子暗暗纳罕，几乎要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万里也趁机上前赔笑道：“可不是，南宫师弟聪明伶俐，可把我们这群人都给比下去了。” 邵煜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刚才怎么不见你上来？跟了为师这么久，还这么畏畏缩缩的！为师的脾气秉性一点儿都没学到！当时我怎么这么想不开收了你这么个大弟子！” “你去看看钟楚寒门下那几个，哪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张万里心道“我要是再像您老人家这个脾气，咱这试剑锋一天能炸八回。” 但他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依旧笑着道：“他问剑峰再怎样，弟子也不稀罕，咱们苍穹山属师父您最是外冷内热，要不是在师父您门下，弟子哪能像如今这般自在？能拜您为师，那才是三生有幸啊。” 张万里对南宫鸿使个眼色：“南宫师弟，你说是不是？” 南宫鸿立即回道：“正是如此，张师兄所说，皆是弟子心中所想。” “哼，修炼剑道不用心，这些恭维话倒说得挺溜，如今还要拉上你师弟。” 张万里与南宫鸿俩一唱一和，终于将邵煜哄得眉开眼笑：“罢了罢了，为师在你们这些弟子跟前说这些有什么用，万里和鸿儿留下，其他人都自行下去修炼吧。” 众弟子皆松了一口气，答应着纷纷散去，殿中只剩了张万里和南宫鸿。 第52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2) 邵煜先叫过南宫鸿：“鸿儿，这是为师答应为你淬炼的命剑，如今已然大成了，你来看看如何？” 南宫鸿依言接过。 他出身世家，自然识货，一眼看出这长剑绝非凡品。 于是只稍稍注入灵力，试着挥了挥剑。 谁成想就这不疼不痒，几乎没怎么用力的一下子，殿中登时卷起一道灼热的火帘，声势骇人！ 南宫鸿见状心中一惊：“弟子莽撞！师父恕罪！” 邵煜非但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那有什么。” 说着，他手一挥，火帘立即熄灭：“此剑果然配你！也不枉为师特地寻来这烈焰豹纹石。” 南宫鸿微微一怔，心中大为感动：“弟子多谢师父。” “诶！为师就不爱听这些谢啊谢啊的。”邵煜猛地一摆手，“好了鸿儿，你也先下去吧。” ”记着不许荒废修炼，有问题随时来问为师！“ 南宫鸿答应一声，向邵煜行礼退了出去。 等他也离开大殿，邵煜这才哼了一声道：“那司空祁都安排好了吗？” 张万里低声道：“都按照师父您的吩咐，只是……” 他顿了顿，显得有些不忍：“师父，司空师弟可是难得的练剑的好根骨啊，您这样是不稍微有那么点儿……” “哪个是你师弟？鸿儿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师弟！”邵煜冷冷的道，“至于司空祁……为师只是答应掌教收他，又没有承诺收了之后一定要怎么样。” “非要拜钟楚寒为师的，哼……” “他问剑峰有一个季君琰就够了，我可不想自己眼皮子底下再搁一个。” “……”至此，张万里再有什么话也不敢劝了。 ………… 云海峰。 七七端着从饭堂打来的饭菜，刚要回房，忽然冷不防有人推了她一下。 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呦，小乞丐也配吃这么好的饭菜？真是暴殄天物。” 齐宝珠，入门前那个嘲笑她是乞丐的少女，她乃是考核第九，同样拜入了妙音仙子门下。 七七自然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她也懒得搭理齐宝珠，端着饭菜继续往前走。 齐宝珠示意身旁的几个跟班拦住她。 几个少女立即“呼啦”一下子冲上去，把七七围在中间，甚至有一人将她手里端着的饭菜也狠狠打落在地上。 见饭菜洒的满地都是，七七大眼睛里射出恼火的光芒：“齐宝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 齐宝珠转了转眼睛，拉长声调道：“你那个好姐妹如今可风光，是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了呢，怎么也不见她来找你啊——” “亏你还偷偷打听她，人家怕不是早把你给忘了吧。” 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 “你们——才不会呢，清宴不是这种人！”七七气得脸色通红。说她可以，不能说她好朋友。 “那你倒是再找她来帮你打架啊。”齐宝珠嗤笑一声，刚想吩咐身旁那几个跟班上去教训七七，以报虞清宴之前推她的仇，身后却忽然想起一个含笑的声音。 “这位师妹，玩笑过分，可就不是玩笑了。” 刹那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噤了声。一半沉醉，一半紧张。 七七同样激动万分，用尽全力才没让那句“神仙哥哥”脱口而出，但目光落在陆执身上就挪不开。 齐宝珠对着陆执当然不敢放肆，她偷偷瞥了陆执一眼，然后飞快低下头去，脸颊涨得通红，声如蚊呐的叫了声“陆师兄”。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去，满脸难以掩饰的娇羞之色，望向陆执的眼神好似秋水含波。 陆执是苍穹山半数以上女子的梦中情郎。 他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脸上笑容不变，只轻轻道：“莫误了午饭时间，快去吧。” 轻飘飘一句客套，其实只是不欲这几个少女在眼前了。 齐宝珠她们却受宠若惊，齐齐道了声“多谢陆师兄”，这才满脸通红的飞快跑走了。 七七自然不想走，她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状着胆子上前跟陆执搭话：“陆，陆师兄，谢谢你。” 她刚想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头顶忽然想起一个少女的轻笑声：“只谢陆师兄，不谢谢我吗？” “清、清宴！？”七七又惊又喜，不由自主的仰头望去。 虞清宴轻轻巧巧的从树上跳下来，笑道：“七七，我把你的事情跟陆师兄说了，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七七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见到陆执后她反应迟钝，半天才理解了虞清宴话里的意思。 她欢呼一声：“神仙哥哥，你记得我，你还记得我，你和清宴是特意来帮我的，对不对？算上这次，你已经救了我第三次了！你可真是七七的大福星！ 七七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按捺不住，竟一下子飞扑进了陆执怀里！ 陆执身体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平日里与人言笑晏晏的陆师兄，其实并不习惯与人靠的太近。 更不喜欢那些几乎将他生吞活剥的爱慕眼神。 陆执垂下眼睑，轻轻笑了一声。他不着痕迹的按住七七的肩，以免两人贴的更近：“都是我应该做的。” 七七闻到陆执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一颗心砰砰乱跳个不停，仿佛随时有可能从胸腔里蹦出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这样唐突陆执，但她就是不愿意放开对方。 陆执是她的明月，是她此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现在她将明月揽在怀里了。这是她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她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样幸福过。 她希望这一刻可以持续的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但她却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一对盈盈妙目正眨也不眨的盯着这边。而那对向来温和善良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幽深冷酷。 第53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3) 虞清宴觉得自己忽然化身为一个大灯泡，闪闪发亮，照耀四方。 “没眼看啊，没眼看。”云翎啧啧叹道，“小妹妹，我也要抱抱。” “抱你个头！叫你的时候不出来，不叫你的时候刷什么存在感。”虞清宴恶狠狠的道，“闭嘴，老实回去睡觉去。” “好嘞，遵命。”云翎笑嘻嘻回了一句，然后当真不出声了。 竟然越来越听话了。 虞清宴感到惊讶的同时，心里也莫名生出一丝甜甜蜜蜜的满足感。 她看向七七和陆执那边，轻轻咳了两声，委婉的道：“七七……你要不先放开……万一有人经过的话，被看见不太好。” 七七骤然回神，这才红着脸松开了陆执，小声道：“神仙哥哥，对，对不起。刚刚我太激动了。” “无事。”陆执面色未改，“不过我并非什么神仙哥哥，师妹往后与小师妹一同叫我师兄即可。” “啊？哦，哦！好的。”听见不能叫神仙哥哥，七七显得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重新沉浸在见到陆执的喜悦中。 “神仙哥哥，哦不，陆师兄，这是你给我画的月亮，我一直保护的很好！”七七摊开手掌，“你看！” 以七七如今的修为，自然看不到那个由幻隐符形成的纹路，但在她心目中，却一直觉着自己看得到，每当她难以抑制的思念陆执的时候，都会低头看着掌心发呆。 而陆执见到那个被加固过的幻隐符，也不禁扬了扬眉，向着虞清宴的方向瞥了一眼。 陆执目光很快收回去了，但依旧没逃过虞清宴的眼睛。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陆师兄，我们快走吧，我想吃好吃的了。” 七七忽然傻傻的来了一句：“清宴……那你和陆师兄跟我一起去饭堂吧，我们云海峰的饭菜可好吃了，本来我都已经打好饭菜了，都怪刚刚那个齐宝珠……” “傻子，我不去饭堂，陆师兄要请我们吃大餐！是！请！我！们！”见七七就差把“舍不得”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虞清宴哭笑不得的弹了弹她脑门。 “啊！真的吗？”七七又惊又喜，“谢谢陆师兄！” “别客气，走吧。” 空气中起了阵细微的波动，一柄星光粲然的长剑横在了虞清宴和七七面前。 七七刚刚入门，如今又只是炼气境界，连御剑是什么都还不知道，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虞清宴拉着她踏上剑身，然后看向陆执：“陆师兄？” 同样是许多年没有再御剑飞行过，但陆执的御剑术无疑比季君琰好多了。 陆执这回却并没有一同站到剑上，而是笑道：“我在旁边带你们。” 虞清宴怔了怔。 云翎轻轻打了个哈欠：“无趣，还以为多厉害，没想到是个银样镴枪头，一动真格就怂了。” “什么？”虞清宴莫名其妙。 “他怕那小姑娘待会儿再抱他。”云翎哈哈笑道，“小妹妹，你可真是不懂男人心。” “是是是，你懂，你最懂。你不光懂男人，你还懂女人。”虞清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云翎，从实招来，你以前是不是个花心大萝卜？” 恐怕陆执如今有多招桃花，云翎当年就能有多讨女人喜欢。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想到那场景，虞清宴就“腾”地升起一股怒气。 但云翎毫不接招，一下子把话题偏移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了：“花心大萝卜是什么？花心的萝卜？你家特产？好吃吗？” 虞清宴：“……” 虞清宴强忍着再骂出一个“滚”字的欲望看向陆执，尽力扯出个看起来十分真诚的笑容：“好，有劳陆师兄了。” 陆执仿佛全未察觉虞清宴那片刻的失神，只温言嘱咐道：“小师妹，待会儿你拉着七七师妹些，第一次御剑，她可能会有点儿不适应。” 虞清宴点头，拽紧了七七的手，七七也紧紧拉着她，脸上神情既紧张又兴奋。 陆执指尖微光闪过。 长剑载着她们升起，一下子划过长空，没入云层中去了！ ………… “清芷？清芷？” “啊？”苏清芷一惊，骤然回过神来，低声道，“师父刚刚说什么？” “为师是问你，你新入门的两个师妹功课如何？”妙音仙子微微皱眉，自己的这个大弟子一向沉稳，从未有过如此心不在焉的时候。 “清芷，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苏清芷轻轻咬了咬花瓣般水润的唇，“弟子只是感觉这两日修炼似有滞涩，不知何故，是以失神。” 妙音仙子对苏清芷的话从不怀疑，闻言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啊。那你伸出手来，为师为你把一把脉。” 苏清芷答应一声，将手伸出来置于桌案之上。妙音仙子手上射出一根银丝，搭在了苏清芷腕上。 银丝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在苏清芷腕间。 足足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妙音仙子这才收回银丝，眉头紧锁：“你这修为，是有些不大对劲，竟还隐隐有一丝倒退之象，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样吧，清芷，你现在与为师同去一趟聚灵峰，再请玉清师兄给你看看。” “玉清师兄精通炼丹，医术一道上要比为师强的太多了。” 即使同为亲传弟子，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妙音仙子与自己这个大弟子相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为深厚，此时见她修为似是出了问题，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风风火火就要往聚灵峰赶。 苏清芷见妙音仙子急的这个样子，心中亦是感动。 她拉住妙音仙子道：“如今原因不明，弟子也只是稍有不适，师父先莫急着惊动玉清师伯，以免让人觉得师父过于骄纵弟子。” “弟子觉得无非就是近来事务繁多，以致心气浮躁之故，或许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若是实在不成的话，再去麻烦师伯也不迟……师父说呢？” “这……也罢，既然你坚持，那就先休息几日看看吧。”妙音仙子叹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但若再有什么问题或者不适，一定要立即过来告诉为师，万万不可隐瞒，知道吗？” “是，多谢师父关心。”苏清芷笑着俯了俯身。 “快坐下吧。你我师徒单独相处时不必如此多礼。”妙音仙子摇头道。 “只是弟子既要修养，对于云海峰上之事，恐怕会有懈怠。”苏清芷面露担忧之色。 “唉，你这孩子……身体要紧，你只管安心休息，云海峰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妙音仙子摆了摆手，“就先交给……” 说到这里，她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就先交给流云吧。” 苏清芷闻言微怔：“师父，只怕不妥。霜华才是您的二弟子，若是越过她，直接将云海峰事务交给流云，恐怕会引起师姐妹之间的矛盾。” 妙音仙子：“……” 第54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4) 妙音仙子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为师何尝不知啊，可霜华管理云海峰……恐怕不大合适。” 当时她收弟子之时只看重赵霜华资质不错，却没曾想长久的相处下来，发现这姑娘竟然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性子。是以妙音仙子便对自己的这个二弟子一直不喜。 她平日里事务繁忙，还要专注阵法研究，根本无心关注琐事，若将这么大一座云海峰全权交给赵霜华，恐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让门下弟子苦不堪言。 “师父，霜华虽说……”苏清芷顿了顿，“这性情上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缺陷，但同门之间，还是和睦最为重要，依弟子之见，倒不如让霜华主理，凌云从旁辅助。” “这样既不会引起霜华不满，还可以让凌云监督她不要随便行事，一举两得。” “这……”妙音仙子沉吟了一下，“也成，那姑且就先这么办吧。” 苏清芷笑道：“那弟子这就吩咐下去。” 妙音仙子微微颔首，再度嘱咐道：“静心凝神，注意休息。还是那句话，若有不适，无论何时，即刻禀报为师。” 苏清芷：“……” ………… 正值午饭时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酒家食肆香气四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忽然，路旁的包子铺中走出个伙计，那伙计嘴里哼着小曲，手中拿着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扔给看门的大狗：“吃吧。” 那大狗抬起头看了包子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太多了，竟然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继续趴在地上似睡非睡。 伙计见状笑着骂了一声，也不理会，转身要往屋里走。 可谁知就在这时，竟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发了疯般捡起地上的包子就往嘴里塞！ “嘿，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到这儿抢食来了！” 那伙计见小乞丐抢了大狗的吃食，勃然大怒，一脚将小乞丐踹倒在地，然后抄起一旁的棍子就往小乞丐身上砸落。 打上必然骨断筋折。 可他却没能打得下去，因为一个少女忽然挡在了小乞丐面前。 那少女生得明眸皓齿，一身苍穹派弟子服饰，正是七七。 伙计见到七七的穿着打扮，立即变了脸色，陪着笑道：“姑娘买包子吃啊。” 七七没言语，只是盯着地上那个小乞丐瞧，脸上满是悲伤。 那个小乞丐趴在地上，依旧拼命往嘴里塞着包子。 她仿佛又瞧见了当年的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欺凌侮辱。 七七抿唇道：“你不要打他。” 伙计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姑娘啊，这可不是我要打他，是他抢我们的包子吃，我们这可是小本生意，两个肉包子也值不少钱呐。” 这是要钱的表示。 七七怔了怔，分辩道：“可是你都拿这包子去喂狗了——” “姑娘啊！唉！姑娘啊！” 伙计猛地一拍大腿：“看你这打扮，可是大门派的弟子吧，还在乎我们这两个小钱儿？让不让我们小老百姓活了！诶！大家来！大家来评评这个理啊！” 他这一撒泼，七七有些无措，立即下意识的向身后看去：“清宴！陆师兄！” 看七七恐怕还有帮手，伙计心中一凛，赶忙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就见距七七几步开外的地方，竟还站着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 那两人长得比眼前这个少女还要好看，好似神仙。 世上竟能有这般好看的人。伙计几乎看得呆住了，口水顺着嘴角直流。 这目光太令人憎恶了，虞清宴与陆执对视一眼，陆执不动声色的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中。 虞清宴迈步来到近前，随手将一锭金子向空中抛了抛：“这个，买你铺子里所有包子，够不够？” “这……够够够，够够够……” 这么大一锭金子，别说买下所有包子了，就是买下十间八间包子铺都绰绰有余。 伙计贪婪的目光随着虞清宴手中的金子转来转去。 虞清宴冷笑了一声：“那好，去将你们铺子里所有的包子都搬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伙计立即答应，他努努嘴，“姑娘，但是这金子要先……” 虞清宴毫不在意的将金子抛到了地上。 伙计弯腰将金子捡起来，眉开眼笑：“好嘞，姑娘等着，我这就去！” 此时七七已经趁机将那个小乞丐扶了起来，见虞清宴竟然给了那伙计如此大一锭金子，不由跺脚：“清宴，你怎么给他那么多钱，他就是要讹人的！” 虞清宴勾了勾唇，淡淡道：“没关系。有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何况……这金子给他正合适。” 七七微微一怔，虞清宴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七七蓦地瞪大了眼睛：“清宴，你和陆师兄，你，你们——” “嘘——”虞清宴伸手在七七嘴上轻轻按了一下，悠悠道，“不可说，不可说。” 七七捂住嘴，点了点头。 此时伙计已经让人把店里的包子全都搬了出来，用油纸包着堆成小山一般，引得路过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第55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5) 伙计腆着脸凑到虞清宴身边：“姑娘，包子都搬来了，这么多可不好拿，要不要小的找人，给你送回去？” 他说着“嘿嘿”两声，几乎要贴到虞清宴身上去。 虞清宴微微皱眉，刚要叫这讨人嫌的玩意儿“滚远点”，胸口玉佩却骤然滚烫，一道红光借着众人身体的遮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了那伙计胯下！ “哎呦！哎呦！哎呦！” 伙计惨嚎一声，疼得倒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围观众人愣怔片刻，哄得一下大笑起来，对着伙计指指点点。 伙计恼羞成怒，弓着腰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冲进人群：“谁打我！哪个杀千刀的敢打我！” 当然没人承认。 七七有些疑惑的看向虞清宴，小声道：“清宴，你刚才看清是谁打他了吗？” “没，哪有人打他，说不定是他自己产生幻觉了。”虞清宴道。 “哦，这样啊。”七七愣愣点了点头。 虞清宴勾了勾唇，在心里夸奖了云翎一句：“干得漂亮。” 云翎笑嘻嘻的回道：“应该的。” 换做五百年前后来的那个他，会把对方眼珠子扣下来当泡踩。 那包子铺伙计见实在找不到始作俑者，只得骂骂咧咧的回来，但想起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却也不敢靠虞清宴太近了。 虞清宴瞧着他，淡淡道：“去将这些包子分给城中的乞丐。” 伙计愣了愣，忍不住道：“姑娘，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肉包子！” 虞清宴有些不耐烦了，好看的眸子里“腾”地闪过一丝杀气：“我买的东西，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想不到外表如此娇滴滴的一个少女会有这等气势，伙计吓得后退了一步，顿时不敢再多说：“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赶忙吩咐人把包子分出去。 城中的乞丐听说分包子，纷纷赶来，欢呼雀跃。 围观看热闹的人骤然见了这么多乞丐涌过来，大多嫌弃着作鸟兽散。 而刚刚那个小乞丐见着那一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眼中露出渴望的光芒，但不知为何，这回他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上手抢。而是可怜兮兮的看向七七。 七七见状，赶忙又拿了好几个包子，塞到他手中，脆生生道：“这些是给你的，快吃吧！” 小乞丐捧着包子，满脸惊喜，忽然跪下来冲着七七和虞清宴磕了好几个响头。 七七“诶呀”一声，赶紧把小乞丐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虞清宴也不由得有些意外了。 就在此时，云翎轻“咦”了一声：“九都南宫？有点儿意思啊。” 虞清宴皱了皱眉：“什么九都南宫？” 云翎解释道：“南宫氏嫡系后人，胸口处会有火凤凰纹身，刚刚他磕头的时候我看到了。” 虞清宴疑惑：“可是南宫氏这一代家主，不是应该只有南宫鸿一个儿子吗？怎么还会有其他嫡系后人。而且还……” 虞清宴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但云翎自然懂得了她的意思。 “谁知道，说不定有什么风流债呢。”云翎道，“要不你去问问那孩子？” “我好奇心才没这么重。”虞清宴翻了个白眼。 可那小乞丐如此懂礼貌，还是让她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虞清宴沉吟了一下，悄悄跑到陆执身边，低声道：“陆师兄，有没有真的银两什么的？” 修真界需要灵石，但凡俗界中大部分人无法修炼，所以还是用金银更多些。 虞清宴身上只有灵石，数量还少的可怜，可陆执既然带着她们出来吃饭，估计会带着凡俗界需要的金银。 陆执笑了笑：“怎么，我们小师妹要发善心了？银两没有，只有金叶子。” 他说着，掏出一大把递给虞清宴：“只是倘若给那孩子的话……恐怕会有些扎眼。” 这放在现代，妥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极品高富帅啊。 虞清宴盯着那一大把金叶子，暗暗感叹了一句，然后从其中抽出了一枚，笑道：“陆师兄说得对，多了扎眼，这个正好。” 此时包子已经被乞丐们哄抢的差不多了。 虞清宴将金叶子握在掌心，若无其事的走回去，拽了拽正用衣袖给小乞丐擦脸的七七，顺势把金叶子塞到了七七手中。 七七一怔，旋即明白了虞清宴的意思。 她有些感激的看了虞清宴一眼，把金叶子放到小乞丐手上，笑眯眯的道：“这个也给你，回去买两身衣服什么的，你的衣服有点儿破了。” 其实岂止是“有点儿破”，是明明已经补丁摞补丁，却还是几乎快没有办法蔽体了，所以刚才他一磕头，云翎就能直接看到他胸口。 小乞丐有些茫然又惊讶的看了看那枚金叶子，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娘亲，几乎从未在别人身上得到过这样的善意。 “诶？你别哭！你别哭啊！”七七又手忙脚乱的帮他擦起来。 “姐姐，我叫洵儿，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这是小乞丐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意外的好听。 说完，他又向着虞清宴鞠了一躬，然后再不停留，转身飞快跑开了，弱小的身影消失在滚滚人流中。 洵儿？ 虞清宴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忽然低声喃喃了一句：“南宫鸿？南宫洵？” 倘若云翎所料为真。那这个孩子为何会流落在外？南宫氏的家主会否始乱终弃？ 这些世家大族还真是藏污纳垢啊。 虞清宴声音又低，语速又快，七七站在一旁，疑惑道：“清宴？你说什么？” “没什么？”虞清宴笑了笑，“七七，我们赶紧过去找陆师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估计那金子快要变回石头了。” 一提到陆执，七七立即两眼放光，她重重点了点头，道声“好”。 然后飞快向着陆执那边跑过去。 虞清宴有些哭笑不得的在后头跟着：“七七，只有几步路，你慢点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又刚刚做了一件惩恶扬善的大好事，她们心情都很雀跃。 但无论是虞清宴还是七七都没有想到，如今这个面黄肌瘦，饿到与狗抢食的孩子，来日会在修真界掀起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 他终将踏着累累白骨，成为继云羡舟之后，第二个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也是他所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关怀与爱。 更让无数苍穹山低阶弟子极为幸运的逃脱了惨遭屠戮的命运。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56章 和师兄一起下山(6) 虞清宴和七七来到陆执面前时，对方已经从街上避入了一旁房舍的屋檐下。 饶是如此，依旧避免不了路过的女子对着他乱飞媚眼。 胆子小的，半掩粉面偷偷笑。胆子大的，随手便丢鸳鸯帕。 虽然陆执霁月光风目不斜视，但这情形依旧看得七七火冒三丈。 她双手叉腰，挡在陆执前头，对着每一个路过的女子怒目而视，这才让那些女子稍稍收敛了些。 看来美男子也有美男子的苦恼啊。 云翎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虞清宴没搭理他，而是眨眨眼，低声对陆执道：“陆师兄以往上街也这样吗？” 陆执眉眼依旧带笑，眼底却覆着一层浅淡的冰霜：“并不会。我以往会尽量不让她们看到我。” 原来是在街上站得太久了。 虞清宴有些同情的点点头。 她一边招呼七七，一边笑着对陆执道：“那陆师兄，我们快跑！” 陆执：“……” …………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为了避免再度被人围观，吃饭自然只能坐雅间。 但无论如何，终于摆脱了那些烦人的目光，还能和陆执近距离相处，七七显得格外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会儿问“陆师兄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会儿问“陆师兄喜不喜欢听曲子？” 一会儿给陆执倒茶，一会儿又问“陆师兄喜欢吃什么菜？” 想到云翎之前说的话，虞清宴起初还怕陆执会觉得尴尬，打算在一旁缓解气氛。却没想陆执应对自如，三言两语哄得七七眉开眼笑。 五陵年少争缠头，长华对饮自风流。 只要他愿意，似乎可以随时随地，讨得任何人的欢心。 虽然没有见过，但虞清宴莫名觉得，此时他又有些像云羡舟了。 店家端了酒来，还是那日的琉璃醉，香气醇厚醉人。 忆及那日的失态，虞清宴怕醉，本不想喝。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言拒绝，陆执一个眼神过去，七七就忙不迭的过来把酒给她满上了。然后毫不客气的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大杯，直接一口干了。 虞清宴：“……” 行吧，难得高兴，喝就喝。 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虞清宴想得挺好，结果七七的酒量比起顾未然来竟然就只强了那么一点点。 顾未然是一杯倒，七七是三杯倒。 三杯过后，趴在桌上，怎么叫也叫不醒了。跟顾未然当时一模一样。 虞清宴哭笑不得，只得由她去了：“真是，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啊。” 陆执勾了勾唇：“小师妹和七七师妹关系很好？” “是啊，七七是个很坦率，很善良的姑娘。”虞清宴微微一笑，试探道，“陆师兄呢？陆师兄不喜欢她吗？” “喜欢。”陆执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盏，“苍穹山上的每一个师姐师妹，我都喜欢。” 像妹妹一样的喜欢。 虞清宴轻声道：“陆师兄，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陆执单手支颐，语带笑意：“那是哪个意思？” 虞清宴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直言道：“想在一起那种吧。” 她还是比较喜欢把话说开，倘若陆执对七七无意，那纠缠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小师妹还真是坦率。”陆执笑了笑，“那好，既然如此，我也直言。” “修仙者岁月悠长，若千百年都对着同一张脸，即使初时喜欢，又怎能保来日不会厌倦？” 陆执盯着虞清宴的眼睛，认真道：“小师妹，我不深情，更不长情。” 虞清宴：“……” 用最多情的声音，说最无情的话。这世间恐怕也唯有陆执能够做到了。 虞清宴不禁怀疑，他有可能真心爱上一个人吗？又或者，他会爱上怎样的人？ 酒意上头，虞清宴又稍稍有些不大清醒了，这样想着，竟然就这样问了出来。 陆执怔了怔，随即失笑：“小师妹这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啊，世间之事，又非只有‘情爱’二字，何况羁绊越多，因果越多，自然是‘摒嗔痴断尘缘’更好。” 摒嗔痴断尘缘？ 虞清宴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与临江陆氏之间，也算是‘摒嗔痴断尘缘’吗？” 此言一出，陆执唇角的笑意显而易见的淡了些。 就连气氛都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是姓陆，但与临江陆氏，无关。小师妹，慎言。” 果如顾未然所说，这模样不是有仇，还能是什么。 若是在往常，虞清宴一定会识趣的不再多言了，但酒精这东西有时候是真害人。 琉璃醉灌醉了七七，同样也把虞清宴灌了个半醉。 她话有些莫名其妙的多：“陆师兄，这憋在心里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你要是跟临江陆氏有什么仇怨，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和未然，还有师尊和季师兄，定然都会帮你的！” 话刚说完，虞清宴立即懊恼的扶了扶额。她感觉这话有哪里不妥，可一时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妥。 胸口玉佩稍稍滚烫，云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小妹妹，你自己不能喝下回也少喝点儿吧，看这反应都迟钝成什么样了。” “区区临江陆氏，钟楚寒动动手指头都完蛋了，他要是真想说，或者想让别人帮忙的话，还能等到现在？” 虞清宴：“……”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虞清宴试图补救一下：“陆师兄，我……” 陆执却没让她说下去：“小师妹，你有些醉了，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第57章 心事难明(1) 虞清宴抬头，倏地撞上陆执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心中迷迷蒙蒙的。 她垂下眸子，悄悄对云翎道：“怎么办？我感觉陆师兄好像生气了。” 云翎道：“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 虞清宴不满道：“我是问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要生气就生气好了，理他干什么？”云翎有些委屈的控诉，“小妹妹，你都没有想过要哄我。你就是重色轻友！哦不，重色轻夫君！” “我……” 她真是疯了才会问云翎怎么办！ 之前虽然是好心，但毕竟办了坏事。 虞清宴强行压了压被云翎激起来的火气，好声好气的对陆执道：“陆师兄，真不是我不想走啊，但七七现在醉成这样，我又头重脚轻的，没力气拉她，你怎么把我俩带回去？” 陆执没说话。 虞清宴就给他出主意：“当然我自己还能走，你可以抱着七七，不过陆师兄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肯定不会告诉七七，是你抱她回去的。” 说完，虞清宴便再次看向他。 陆执睫毛微动，好似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酒盏。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看，手指亦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坐在那里即使侧身看不清脸，也知其必是钟灵毓秀的绝艳之姿。 浮光掠影，似曾相识。 虞清宴怔然片刻，恍惚间觉得酒劲儿又上来了。怪道这世上有人爱美人不爱江山，她自认明明就不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却也一个不留意就会看眼前人失了神。 仿佛她曾有无数个日夜对这个身影魂牵梦萦一般。 仿佛她曾拉着对方的手，殷殷期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般。 仿佛那双手曾抚过她长发，细细描摹过她眉眼一般。 可明明她与陆执认识才不过几日，明明她本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难道真如云翎所说，她就是见色起义了？ 她是这种人？她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过自己竟然是这种人？ 为什么她见到季君琰、顾未然和钟楚寒时都没有像如今这个样子？ 甚至钟楚寒如果不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颜值恐怕还在陆执之上。 不行，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了！她定然是喝得太多，以致头脑都不清醒了。 虞清宴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没等到陆执回应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回急着走的人变成她了：“陆师兄，我觉得我好点儿了，我……” 一阵天旋地转，陆执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不抱都已经这样了，哪还禁得起这么撩。 虞清宴吓了一跳，感觉从来没这么无语和手足无措过：“不是，陆师兄……我不是说抱我，我还能走，我是说抱七七啊。” 陆执瞧着虞清宴，神色莫名。 半晌后，他道：“难道我这张脸，就不能让小师妹有半分心动？难道小师妹这样关心我的事……就只是因为同门之谊？” 诛心之语。 虞清宴强撑着最后的理智，想说“自然是因为同门之谊”，但胸口玉佩骤然而生的高温让她彻底不清醒了。 下一刻，她干脆利落的从陆执怀里跳下来，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不因同门之谊还能为了什么，陆师兄要趁人之危吗？” 陆执勾了勾唇，顷刻间，方才的旖旎风月荡然无存，他又变回了那个外表温柔多情，实则冷心冷性的问剑峰大师兄：“抱歉，是我唐突了。” 虞清宴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她缓缓走回桌边，端起桌上所余那半盏残酒一饮而尽，玩味道：“这等好酒，未能喝得尽兴，太可惜了。” “陆师兄若不急着走，我来陪你再饮几杯啊。” 陆执看着少女神采飞扬的脸，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自当舍命陪君子。” ………… 云海峰。 谢流云坐在苏清芷床边，皱眉道：“这好端端的，师姐怎么会忽然不适？刚听说的时候，可担心死我了。” 苏清芷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无非就是近来有些劳累，修养几日也就没事儿了，倒是你，管理云海峰事务，可还习惯？若有何处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谢流云撇了撇嘴：”那也没什么懂不懂的，有赵师姐在，哪里轮得到我做什么。“ ”流云，这可不行。“苏清芷愣了愣，正色道，”师父之所以让你们一起管理，就是希望你们能互相帮扶的，你怎好直接撩开手不管。“ ”帮扶什么啊，苏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就不是一路人。“谢流云道，”让我和赵师姐在一块儿，除了吵架没别的，到时弄得谁心里都不痛快，何苦来哉。“ ”可是……“苏清芷微微咬唇，还要再说。 ”诶呀！好了师姐！我知道你和师父在担心什么。“谢流云摆了摆手，”赵师姐要是真欺负人，就是你们不叫我管，我也会出头的，至于其他，就随她去吧，至少我们落个清闲。“ “你啊。你这性子，和赵师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苏清芷无奈道，“那你平时可千万盯着点儿。” “放心吧，师姐。”谢流云拍着胸脯保证，“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我这心里都有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清芷也只得适可而止了。 两人笑着说了会话，谈到妙音仙子此次新收的两个弟子，苏清芷便问谢流云的意见。 谢流云道：“我还是觉得那个叫七七的小姑娘好些，修炼也挺刻苦，对我性子，那个齐宝珠办起事来娇里娇气的，而且来了还没两天就开始拉帮结派，身边收了一群跟班。” “咱们到苍穹山是来修炼，又不是做大小姐的，这种别说资质一般，就是资质真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流云，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啊，是真得罪人。”苏清芷摇了摇头，“这些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说说了，到了外头一个字儿也不许提，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谢流云吐吐舌头，“师姐。你这人也是哪里都好，就是太唠叨，也太爱操心了。” “好啊你，还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苏清芷故作恼怒，”那往后季师弟再来云海峰，我也不操这个心了。“ “别啊，师姐。”听到“季师弟”三个字，谢流云脸上难得的闪过一抹绯红，“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苏清芷转怒为笑，“我家流云难得有喜欢的人，师姐肯定全力帮你促成。” “嘻嘻，就知道师姐对我最好了，那我也帮师姐追陆师兄。”谢流云笑嘻嘻的道。 “……”提到陆执，苏清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黯然之色：“陆师弟天赋卓绝，又是太微师伯的首徒，我只怕是配不上的。” “师姐这是什么话，我家师姐就是最好的。”谢流云皱眉道，“师姐，你放心，谁要是敢跟你抢陆师兄，我第一个不答应，尤其是那个赵霜华。” 苏清芷：“……” 第58章 心事难明(2) 虞清宴把脸埋在枕头里，只觉得这辈子的人都在一天之内丢尽了。 一只蝴蝶小心翼翼的落在虞清宴肩上，结果被她轰开了：“去去去……谁让你自作主张跟陆师兄拼酒的。” 蝴蝶委委屈屈的再凑上来，在虞清宴头顶飞来飞去：“那谁让他没事儿抱你，你还满脸娇羞的，小妹妹，我都要气死了。” 虞清宴豁然坐起：“拜托，能不能不要描述得这么有画面感？” 说完，她又满脸郁闷的躺下去：“我也不知道为啥，每回见到陆师兄，平时还好，可只要喝了酒，就感觉他跟我前世情人似的，可明明我从前也没见过他啊。” 云翎半天没吭声。 虞清宴对着半空中盘旋的那只蝴蝶伸出手：“生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蝴蝶才缓缓落在她手上：“你说呢？” 虞清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然我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挺渣的，但是我也不能骗你啊，要是我心里真的喜欢陆师兄，结果却跟你说不喜欢，还想着脚踩两只船，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云翎道：“那你更喜欢陆执，还是更喜欢我？” 虞清宴摇头：“这个怎么能比较，对我来说，这种喜欢只能有一个人。但是我说不清我现在的这种反应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感觉陆师兄跟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重合，他身上还有一种让我觉得特别熟悉的气息。” 云翎：“……” 虞清宴盯着那只蝴蝶，悠悠的叹了口气：“云翎，说实在的，我现在都有点儿怀疑我这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明明我感觉自己什么都记得，却又好似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没有得到回应，于是顿了顿，她又道：“云翎，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云翎沉默了一瞬：“为什么这么想看？倘若我是真的很难看，或者至少没有陆执好看呢。” 虞清宴撇了撇嘴：“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啊？如果一定要找最好看的，那恐怕谁也及不上太微剑尊吧。我之所以要看，一个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坦诚相对吗？还有一个原因……” 她低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翎接道：“想看看我和陆执，到底谁更像你前世的情人？” 虞清宴有些郁闷：“可不可以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云翎轻笑了一声：“等从藏书阁回来吧。” 虞清宴忍不住道：“什么从藏书阁回来？” 云翎低声道：“等从藏书阁回来，让你看一看我本来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虞清宴立即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 随着虞清宴的动作，蝴蝶也扑闪着翅膀飞起来，化作一阵绚烂的星风。 虞清宴盯着那红光看了一阵，然后斩钉截铁的道：“走，那我们现在就去。” 云翎：“……” ………… 苍穹山藏书阁。 “师妹，这藏书阁一到三层免费对苍穹山所有弟子开放，四到六层需要相应灵石才可进入，七到八层只有各峰峰主以及长老有权限进入，至于第九层除掌教之外不对任何人开放。” “这是一到三层的令牌，你拿好。这三层的书籍可以随便借阅，借阅日期一般为十日，如超时的话需额外支付一块上品灵石，所以最好不要超时，如果真的还想持续借阅，可以先还回来，然后再借。” 整个苍穹山有谁不想与太微剑尊的弟子搞好关系。 负责看管书阁的弟子十分热情的给虞清宴介绍，恨不得把所有能解释的全都给她解释一遍。 “师妹，我对这藏书阁十分熟悉，你有什么想找的书都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找就好，这样也能更方便些。” “多谢师兄。”虞清宴微微一笑，客套道，“但是我想先自己先看一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再来麻烦师兄，可以吗？” 那弟子微微一怔，赶忙道：“可以可以，那师妹你先看，有事情叫我就可以！” 说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因为是晚上，藏书阁中几乎没有什么人。 虞清宴站在一大排书架后，一边随意打量架子上的书，一边对云翎道：“我们怎么上到第九层？” 云翎道：“两个法子，第一，藏书阁每层都有需要令牌开启的传送阵，你先用令牌上到第三层，然后一层一层的破阵。第二个比较简单粗暴，同样是用令牌上到第三层，然后从窗户外头爬到第九层。” 虞清宴微微皱眉：“那哪个对我来讲比较可行？” 云翎道：“各有利弊，藏书阁外头机关比较多，尤其你修为还没到元婴，爬起来会非常危险，破阵的话，相对安全一点儿，但耗费时间比较长，而且还会有幻阵。” “如果天亮前你都没破阵成功的话，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们就必须离开。” 虞清宴：“……” 第59章 今朝有酒 “陆执，你有病吧。”季君琰狠狠皱眉，“跟小师妹出去喝成这样，还让我来抗你，你怎么不干脆醉死在外头？” “季师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陆执笑吟吟的，“苦等丈夫不归的小媳妇儿。” 季君琰：“……？” 季君琰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也不用剑，反手就是一拳，直往陆执脸上招呼。陆执喝得虽多，反应丝毫不慢，两人转瞬间过了几招，灵力带动旁边树木“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陆执看着瞬间秃了一片的林子叹了口气：“季师弟，师尊还在山上，你收敛些吧。” 季君琰冷冷道：“难道这是我一个人干的？” 陆执状态显然不似以往，他也懒得计较：“下次再有这种事儿找未然来，别耽误我练剑。” 陆执没吭声，也不知听见没听见，等季君琰走出老远，他还站在原地看那片秃了的林子。 季君琰怔了怔。 他不觉得陆执会醉，整个苍穹山的人加在一起估计都没本事灌醉对方，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解释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季君琰只得退回去，痛苦而尴尬的拖着陆执往前走。 所幸陆执也不与他较劲，当真跟着他走，除却言谈举止多了一丝飞扬的少年气，外表也几乎同以往无异。 可就这一丝少年气，也让季君琰觉得很难缠。 从前他和陆执就一直是不近不远的同门关系，除了打架，他不会去找陆执，陆执也同样不会主动靠近他。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开玩笑。季君琰不喜欢跟人开玩笑，更不擅长应对玩笑。 不过陆执如今这个样子，他虽不喜欢，却似乎也谈不上讨厌。 对他来讲，一个会拿他打趣，跟他开玩笑的师兄，也远比一个云淡风轻，时常显得他无理取闹的师兄好相处的多了。 于是季君琰十分难得的对陆执表达了一下同门之间的关怀：“你没事儿吧。” 顿了顿，还加上一句：“有没有哪里难受？” 如果现下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怀疑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如果是完全正常状态下的陆执，一定会在惊讶过后笑着来一句：“无事，多谢师弟关心。” 但此时的陆执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了，他侧头看着季君琰，半晌来了一句：“头晕。” 又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季君琰脚步顿了顿：“活该，那你还喝这么多！” 陆执轻笑，慢悠悠道：“不能输啊。” 季君琰莫名其妙，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跟小师妹还这么较劲？” 虽然季君琰自认为跟陆执关系一般，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陆执绝对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不但不狭隘，还比他所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大度。 大部分事他都不会计较，包括师长的刁难，同门的嫉妒和诋毁。 又或者说，不在意，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执意于跟他们小师妹的输赢？ 陆执却不肯回答了，他看着远处，低声道：“你不懂。” 世人只羡慕他所得到的，却不明白他即将失去的，他也永远不可能跟任何人说。 季君琰气笑了：“我不懂？” “是啊，你不懂。”陆执懒洋洋重复了一遍，忽然伸手搭在季君琰肩上。 “你干什么？”季君琰吓了一跳，眼里隐隐露出戒备之色。 这样的陆执从所未见，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季师弟，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讨厌我吗？” “不知道。”季君琰下意识道，片刻后又改成，“大概是不讨厌。” “那我们每天都在打个什么？” 季君琰：“……” 如果在以往，他一定会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但是现在…… 虽然陆执看不出半点儿醉态，可季君琰还是不想跟一个疑似喝多的人争执。 他有些艰难的妥协道：“那以后不打了，可以吗？” 说完，他加快脚步，想快速把陆执拖回房间里去。 却没想陆执在后头笑眯眯的得寸进尺：“季师弟今日意外的好说话啊，那再叫个师兄来听听吧。” 季君琰：“……” ………… 虞清宴觉得自己要疯。 她瑟瑟发抖的挂在半空中，满脸郁闷的问云翎：“你真觉得从第三层爬上去，会比破阵更节省时间吗？” 云翎的声音在凛冽喧嚣的寒风中显得格外缥缈：“如果我来的话，那肯定是。你嘛……不好说。” 虞清宴气得咬牙切齿：“什么不好说……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天亮也不可能爬的上去。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吗？”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啊，可如果你尝试一下破阵，会宁愿回来爬楼。”云翎叹了一声：“小妹妹，现在的确是有点儿勉强，我们也可以打道回府，等你修为强些再说。” “……我不。我长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放弃’两个字儿怎么写。”虞清宴冷冷道，“就算当真爬不上去，我也要坚持到天亮！” 话音一落，虞清宴骤然用力，继续向上攀爬。 然而越向上阻力越大，刀子般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几乎割裂肌肤。 她又再次感受到了须臾幻境之中经历的那种压倒性的痛苦。 经脉和身体的承受能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随时面临崩溃的可能……她却未必能再得到一次重塑经脉的机会。 虞清宴目光微沉。 须臾幻境中坚持是破釜沉舟不得不为，可是正如云翎所说……现在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退意一生，压力仿佛成倍增长，瞬间迫得虞清宴喘不过气来，可是经脉依旧没有破裂。 不对！ 她此时已经不是废柴五灵根，而是须臾幻境重新赋予她的混沌五灵体。 是几乎可以纵横修真界的存在。 如果当年云翎可以爬的上去，那她就没有道理爬不上去。 虞清宴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继续奋力向上爬去。 狂风依旧肆虐，压力排山倒海，但这回她心无旁骛，完全不再考虑需要多久才能爬到顶层，又或者经脉到底会不会破裂，只是努力向上攀爬。 第四层！ 第五层！ 第六层！ 第七层！ 虞清宴“呼呼呼”喘个不停，即使有云翎帮忙，体内的灵力还是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流逝，近乎枯竭，可她依旧不肯放弃。 所幸，就在爬到第七层的一瞬间，狂风与压力全部消失，化作一派鸟语花香之景。 就连几近枯竭的灵力也全部回复。 虞清宴微微一怔，云翎笑着夸奖道：“小妹妹，你实在是我所见过最有毅力的人。” 这三层考验的是耐心、恒心、以及坚韧不拔之心。无论修为多高，只要萌生退却之意都无法通过，反之，纵使修为不高，只要坚持到底，就有通过之可能。 虞清宴松了口气：“那七八九层考验的是什么？” 云翎道：“第七层阵法，第八层符文，第九层无上玄机，四五六层归根结底还是苍穹山弟子可以涉及的范围，七八九你目前暂时应付不了，换我来。” 虞清宴：“……” 第60章 济空其人 整个人站在藏书阁第九层的时候，虞清宴依旧感觉如在梦中。 变化万端、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的阵法和符文在云翎手中好似玩物一般，爬三层所用得时间还没有她爬一层用得多，看得虞清宴目瞪口呆：“云翎，这世上还有你不擅长的东西吗？” 云翎笑嘻嘻的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有时间我教你啊。” 虞清宴笑着道了声“好”。她举目环顾四周，只见到空荡荡一片，除了正前方一扇大门什么都没有。 云翎道：“里头就是第九层的所有藏书了，你过去试着推下门看看。” 虞清宴答应一声，刚要过去推门，就听身后一个苍老却慈祥的声音缓缓道：“啊？这里已多久没有人来过了，小姑娘，你是有什么事情吗？说一说，看看老头能不能帮你。” 这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说话人就在耳边一般。 虞清宴心中一惊，豁然回身，仍然只看到空空荡荡一片。 “到底还是来了。”云翎叹了一声，“小妹妹，左边，角落。” 虞清宴怔了怔，下意识向着云翎所指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拿着巨大的笤帚在扫地。 那老人穿着灰色的长袍，扫地扫的极其认真，好像世间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 虞清宴心目中再次浮现出扫地僧的形象。 她向着老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十分坦诚的道：“老人家，我想进去看书。” 老人闻言顿了一顿，依旧和蔼的道：“小姑娘，此处是只有掌教才可以进入的，你不可久留，速速离去吧。今日这事儿，老头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连她是怎么进来的都不问，直接下了逐客令。 虞清宴抿了抿唇：“可是……我都已经进来了，不是吗？修真界讲究因果缘法，我既然能够来到此处，就是与此处有缘，您怎么可以随意赶我离开。” 老人又轻轻“啊”了一声，似是怀念的道：“这话好生熟悉啊，似是许多年前也有人与我说过类似的……小姑娘，你是谁的弟子？” 不等虞清宴说话，他又摆了摆手：“让老头猜一猜，太微吗？” 虞清宴故作惊讶：“您怎么知道？” 老人笑了笑：“他的徒弟都跟他一个脾气，不大喜欢守规矩。” 提到钟楚寒，老人仿佛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而且这么多年了，试图偷偷来这藏书阁的弟子不是没有，但好像也只有他的徒弟能够上到这第九层来。” 虞清宴明知故问：“这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不管最后能不能进去，先跟对方打听一下云羡舟的事儿再说。 “是啊。”老人叹道，“说起来，你已经是第三个到这里来的太微门下了。” 第三个？ 这下虞清宴是真的有些出乎预料了，除了云翎和她之外，还有谁？会是谁？ 她下意识的道：“陆师兄？” 老人摇了摇头，笑眯眯的道：“抱歉小姑娘，老头并不会询问他们的名字。只知道是两个生的极好看的少年。” 虞清宴：“……” 太微门下，哪里有生得不好看的。但虞清宴就是认为陆执的可能性最大。 她皱眉道：“那就没有什么其他特征了吗？” 老人还是摇头：“若是他们不愿说，老头不会泄露。” 虞清宴道：“那要是他们愿意说呢？” 老人笑了，和颜悦色的道：“那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们啊。” 虞清宴哭笑不得的问云翎：“所以他是怎么让你进去的？” 云翎道：“不知道，他把我传送出去六回，第七回可能是烦了，就放我进去待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 这回答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虞清宴无奈道：“这意思是，我只能自己摸索了？” 云翎道：“是啊，小妹妹，哥哥看好你，加油哦。” 虞清宴：“……” 想不出个所以然，虞清宴干脆直言道：“既然前头两位师兄可以进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进去？同是师尊门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吧。” 老人想了想道：“第一个从这儿爬上来七回，第二个上来就要跟老头赌命，小姑娘，你来说一说，你能做什么？” 爬七回肯定不可能，明天晚上开始钟楚寒就要给她补习了，她暂时没这个功夫。可是…… 虞清宴疑惑道：“赌命什么意思？” 老人没有回答，慢慢悠悠的低头扫地。这里几百年也来不了一个人，所以他的记忆非常深刻。 那两个少年来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可一个嘻嘻哈哈不知天高地厚，另外一个…… 当时他也是要把对方直接传送出去的，可没想到对方竟那样决绝的不肯离开。 元婴期抵抗洞虚期的阵法，导致经脉紊乱，灵力溃散。仙姿玉貌的少年狼狈到了极点，却只是毫不在意的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瞧着他。 那种淡然，连十七岁时的钟楚寒都不能完全拥有，自然让他这个老头感到动容。 第61章 诛心之问 “这样吧……”半晌后，老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从前的事儿就不要说了，小姑娘你回答老头三个问题，回答正确，老头就让你进去。” 回答问题？虞清宴怔了怔：“那您说。” 老人道：“第一个问题，若舍一人可救苍生，舍一人乎？救苍生乎？” 这算是什么问题？ 虞清宴皱了皱眉：“老人家，这种问题，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看法，如何判断对错？您也不能说您所认为的就是对的吧。” 面对虞清宴的质疑，老人依旧是那副温和慈祥的表情：“天下人心中自有公断。” 天下人？针扎不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疼。 若舍弃的不是自己，那些人当然会希望救苍生。可是…… 若被舍弃的人是自己呢？谁会希望自己成为被舍弃的那个？ 虞清宴微微抿唇，不答反问：“此一人亦为苍生，您为何将他与苍生分离？” 老人笑了笑：”不分离便是不舍，为此一人而覆苍生，小姑娘，这是你的答案？“ 这怎么听也不能像是正确答案。 可是回答救苍生就一定正确吗？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虞清宴心中也有些不确定。 她犹豫了一下：“可不可以先说下一个问题？” 老人也没有勉强：“第二个问题，若心爱之人重伤濒死，舍一无辜之人即可救，舍不舍？” 虞清宴：“……？” 又是这种考验人心，根本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 虞清宴十分怀疑，这个老人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进去。无论她给出怎样的答案，对方都可以说不对。 而且她又不是圣人，弃疏取亲乃人之常情，能救心爱之人怎能不救？ 可舍弃无辜之人又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虞清宴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第三个问题呢？不如您一起说，我一起答吧。” 老人道：“若此人非但无辜，反而于你恩深义重，不可轻负，你舍不舍？” 去他喵的！简直莫名其妙。 虞清宴忍无可忍了：“云翎，你说，他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进？” 这些问题连她自己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说前两问她还能咬牙答一答，那最后一个问题就是直接把她架在火上烤。 恩深义重，不可轻负，什么程度？干嘛不干脆直接说让她至亲挚爱择其一？ 云翎沉默了一下道：“随心吧，能进则进，不能进，我们再找机会。” 虞清宴火冒三丈，脾气再也压不住了：“老人家，您这可有些不地道吧？这些问题，换了是您，您怎么选？不如您先来教导我一下？” 她言语间已经有些不客气了，老人却依旧不生气，照样一边扫地，一边不紧不慢的道：“第一问，救苍生，第二第三问，皆为……不舍。” “我辈修仙，当证大道，怎可拘泥于区区情爱。” 话音落，满室寂静。 虞清宴目瞪口呆，半晌方道：“您当真是大义凛然，不过……请恕我不敢苟同。” “不入世者如何知世间苦。” “不动情者怎样证情义深。” “圣人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如此怎样救苍生？” 虞清宴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不会选，我一定会保护好我的爱人，我的朋友，也会尽可能保护那些真正无辜的人，不会让他们身处危险之中！” 少年志气凌云，永远敢与天争锋。 可惜……天意难违啊。 这世上之事，永远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老人目光闪了闪：“好，小姑娘，希望你可以记住自己今天的话。你去吧。” 他摆了摆手，虞清宴只觉得身子猛地一晃。 下一刻，眼前场景倏然变幻，换作宽阔威严的书阁。 虞清宴惊讶：“这就算过关了？” 刚才那个回答，她都已经做好直接被轰出去的准备了。 “其实我觉得济空那老头人不错。”云翎道，“刚才的问题也未必是要难为你。” “不是难为，那是什么？”虞清宴皱了皱眉。 “你可以当做是一种提醒。”云翎笑了笑，“小妹妹，济空老头主修的是占卜测算，所以他的话有时会很有深意。” “占卜测算？”虞清宴心头滑过一抹担忧，“那岂不是……” “将来之事变幻莫测，没人能完全窥测的准，包括济空老头，我喜欢你刚才的答案，那也会是我的答案。” 云翎低声道：“我会保护你的。” 虞清宴回道：“我也会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虞清宴默默打量四周。 只见此处比起一到三层气派的不是一点半点，迎面第一排书架非常大，上头却只有寥寥几本书，最顶层赫然贴着七个血红的大字：“修真界三大禁术。” “修真界三大禁术？”虞清宴低声喃喃，“夺舍之术，摄魂之术，回溯之术。” 夺舍之术，强行抢夺他人身体为己用，被夺舍之人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摄魂之术，操控他人之神魂，使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供自己驱使。 回溯之术，三大禁术中最神秘莫测之术，据说练成可重置时空改变过去。可惜至今也没有任何人真的成功过。 虞清宴：“云翎，你有没有觉得这摄魂之术……似乎跟你的傀儡术有点儿像？” 云翎道：“不是像，傀儡术本来就是脱胎于摄魂术的，只不过被我改良了而已。” 虞清宴：“……？” 第62章 三大禁术 虞清宴微微一怔：“不是你自创的吗？” “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只有泣血浮生录才是我自创。” 云翎嘲讽道：“修真界对这三大禁术闻风丧胆，但其实这些全都是损人不利己的玩意儿，中术者固然不得好死，但施术者同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比如这摄魂之术吧，操控的大半都是我们之前在双溪镇时遇到的那种厉鬼，而且也只能暂时压制，无法完全令其臣服。” “一旦施术者灵力稍有不继，或者心神不稳，立遭反噬，被厉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也有。” “所以我改良之后变成了操控修为高超的死人或者活人，也就是修真界后来所说的傀儡，这样既可以让他们为我驱策，也能借助躯体大大消弭他们的阴煞怨气，让他们变得更听话，降低反噬风险。” “那这夺舍之术呢？对夺舍之人来说有什么弊端？”虞清宴问道。 “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想要夺舍的人是个天灵根，那么夺舍之后天灵根吸取灵力的速度说不定还比不上普通的三灵根，体质也会变得异常衰弱，说不定很快就会完蛋。”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夺舍的本质就是把身体原本的灵魂挤出去，这个过程是一定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的。你想要夺舍之人的资质越好，修为越强，这种损伤也就会越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虞清宴有些狐疑的道，“你试过吗？” “开玩笑。”云翎道，“不想，也不屑，但我见别人试过。这夺舍之术一旦开启，就不能停止，否则在没有身体的时候灵魂力量会不断被削弱，直至彻底消散于天地，那个人前前后后共换过二十几个身体，结果一个不如一个，到最后只能附身老翁，苟延残喘。”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忽然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改变这种情况吗？” 云翎低声道：“很难，除非被夺舍者天赋资质上乘，本身修为在化神以上，当然越高越好，且在夺舍过程中强忍痛苦，毫不抵抗。” “哦，对了，除这些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夺舍者的灵魂和被夺舍的身体之间契合度一定要高，否则会有灵魂和身体不相容的可能。” “只有这些都满足，才可以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能修炼到化神以上的修士，就算面对父母子女，恐怕也不会愿意轻易让出身体。” “那还真的是损人不利己。”虞清宴不由叹气，“不然夺舍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身体用一用也不是不行。” 云翎笑了一声：“小妹妹，这事儿你还是不要想了，金丹以上就拥有自爆能力了，除非对方自愿，不然按理说是没有夺舍成功的可能的，金丹以下的嘛……就算对方真的罪该万死，我也不想顶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身体，或者当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我也没有说要让你去夺舍别人啊。”虞清宴气呼呼的嘟囔了一句，“回溯之术呢？回溯之术又有什么问题？” “你自己看看啊。”这回云翎没有回答，而是道，“书上都写着呢。” 虞清宴仔细打量架子上的那几本书，许是因为太多年都没有动过的缘故，每本书上头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找到写着“回溯之术”几个字的那本，伸手想要去拿，结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虞清宴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儿，有结界？” 胸前玉佩红光一闪，细碎的光芒溢出，环绕在虞清宴手上，云翎道：“好了，现在可以拿了。” 虞清宴依言将那本书拿起，翻开第一页，只见上头一共三行字。 第一行字写得是：“时光回溯之术，俱扭转乾坤之能”。 第二行字写得是：“行此术者，无论成败，必遭天谴”。 第三行只有巨大的两个字“慎重”。 虞清宴道：“意思就是说，只要动用回溯之术，无论最后能不能成功，都会遭到天谴？” “对，与夺舍之术和摄魂之术相比，回溯之术算的上是神术。” “修仙者在突破洞虚十重境界，成就真仙之前，本质上还算是人，凡人之身修炼神术，自然要付出代价。” 虞清宴问道：“什么样的代价，你知道吗？” 云翎道：“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 虞清宴再翻开下一页，上头依旧还是只有三行字。 第一行字写得是：“过去未来，息息相关。” 第二行字写得是：“凡擅自更改者，天道降罚，粉碎魂魄。” 第三行字写得是：“其余人等，回溯失败者，押入东海，受雷刑千载，回溯成功者，押入东海，受雷刑万载。” “只这两页，就不知让多少人望而却步了。”云翎道，“更别提其后艰深晦涩，连看懂都难。” “你练了？”虞清宴有些担忧。 “别担心，没练成。”云翎笑嘻嘻道，“三大禁术中，只有这个我是真的有心无力。” “改变过去是为了更好。”虞清宴低声道，“如果结局是粉碎魂魄，那不练也罢。” “所爱之人更好也是更好。” “云翎！” “好了好了，不说了，反正我又没练成，争执这些也没意义。”云翎道，“往前走走看吧。” 虞清宴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 第二排架子上的书就比第一排要多得多了，每一层都贴着标签，写着诸如“修真界十大珍宝地点”，“修真界十大神兵地点”之类的。 虞清宴没有停留。 第三排架子最顶层标的是“苍穹山历年大事”。 每一层代表苍穹山其中一峰。 掌教云中子所在的玉清峰整整有二十六本书。 其他峰头的书籍大都在十七八本左右。 只有问剑峰与众不同。 虞清宴蹲下身子，看着书架最底层那少的可怜的唯一一本书，感觉有些无语。 她拿起那本书问云翎：“你还记不记得五百年前问剑峰这层有多少书？” 云翎道：“有多少书不记得了，反正应该是最多的。但我记得五百年前问剑峰应该是在最上头一层来着。” “既然这里只有掌教可以进来的话，那大概率就是被他搬走了。”虞清宴疑惑道，“至少五百年前那些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不知道，先看看你手里这本吧。” “就这一本看着也不厚啊，最多不过十来页，估计也没什么可看的。”虞清宴撇撇嘴，翻开了第一页。 结果第一页只有少的可怜的四个大字“收徒原因”。 虞清宴：“……？” 第63章 羡舟肖吾(1) 再翻第二页，字数依旧少的可怜，陆执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底下是一行小字。 “玉树芝兰，赏心悦目。” 看到这，虞清宴手一抖，险些把书给掉了：“什么？这书怕不是有问题吧？钟楚寒收陆师兄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云翎显然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儿匪夷所思：“再看看后头。” 不用他说，虞清宴也开始往后翻了。 第三页是季君琰，意料之中的，字还是不多，季君琰名字下头也有一行小字。 “红衣如火，明艳热烈。” “这这这……”虞清宴哭笑不得，“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大约也是好看的意思？天哪！” 她说着，迫不及待的又翻开了下一页。 这一页是顾未然。同样是名字下头一行小字的套路。 “少年意气，见之心喜。” 感觉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好看的意思在里头。 如果这就是钟楚寒收徒的真相……难道，难道大名鼎鼎的太微剑尊竟然是个隐藏的颜控？ 那他对镜自照不好吗？ 虞清宴哭笑不得，继续低头翻书。 再下一页……再下一页是…… 看到那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虞清宴忽然间连呼吸都窒了一窒。 云羡舟。下头的那行小字是…… 虞清宴揉了揉眼睛，低声念道：“羡舟肖吾，可承衣钵。” 羡舟肖吾。 可承衣钵。 其他三个徒弟或多或少全都是夸赞长相的，唯独云翎竟然是“可承衣钵”。 饶是虞清宴自认并不如何了解钟楚寒，也可从这短短八个字之中，觉察出钟楚寒作为师尊，对于云羡舟这个徒儿宛若实质的浓浓期许。 倘若云翎与钟楚寒之间本有龃龉，那么后来的师徒反目或许还说得通。 可是…… 虞清宴盯着那八个字，有些恍惚的想：“当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可以让钟楚寒把这样浓重的期许抛在脑后，如此不留余地的选择对曾经的爱徒痛下杀手？” “来日太微门下可不要再出个与云羡舟一般为妖女给师父投毒的白眼狼。” 顾未然复述的试剑峰峰主邵煜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让虞清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穿越以来，她一直坚定不移的深信云翎，但除了修真界流传已久的，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之外，她其实对云翎的过去一无所知。 如果她错了呢……如果她错了呢…… 显然察觉到她的异常，云翎有些担忧的叫了她一声。 虞清宴豁然惊醒。 不，她不会错的！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云翎是她穿越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对她最重要，与她最息息相关之人，她一定会帮他把当年的真相弄清楚的。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低声道：“云翎，你对这句话有什么印象吗？这真的是钟楚寒说过的吗？” 云翎沉默了许久，久到虞清宴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道：“我说过，我对十七岁之前的事隐约还有点儿印象。” “我八岁时，被钟楚寒捡回问剑峰，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云翎顿了顿，又是好一会儿才道，“但他对我异常严苛。” 严苛到什么地步呢？ 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错处。罚他雪夜长跪，还不准用灵力护体。 等他历练回来，说是为他疗伤，结果直接用高他好几个境界的灵力冲开滞涩的经脉，千刀万剐不过如此。疼得他活生生晕过去，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 无论他怎么想，想来想去，都是这些。他记不起钟楚寒对他的，哪怕一点点温情。 虽然他那时年纪还小，对于自己这个好似神明一般的师尊尊敬仰慕，不敢怨也不能怨，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恐惧不忧心。 钟楚寒给了他世人所期许艳羡的一切，可不知为何，在他的记忆中，他们私下里并不亲近。 钟楚寒也从未对他讲过自己对他的期许。 可真的是这样吗？ 云翎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确定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在他真正亲眼见到钟楚寒之后，面对这个待他严苛，甚至亲手取他性命的人，内心深处却提不起分毫恨意？只觉得悲伤，彻骨的悲伤。 头痛欲裂。 云翎抚了抚额，强行将那声闷哼咽下去，他自嘲道：“我不记得钟楚寒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甚至不记得他除了收我为亲传弟子外，对我还有什么好。” “或许邵煜说得没错，我真的是个白眼狼。” “云翎！”虞清宴有些恼火的皱了皱眉。 “小妹妹，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云翎却只是笑，“如果最后证明，真的是我对不起钟楚寒，那你就把这块玉佩交给他吧，随便他怎么处置。” 虞清宴心里一突，她愣了好久才道：“你打算在钟楚寒手里再死一次？” 云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小妹妹，如果我真的是个很坏的人，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虞清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假设，她赌气道：“不是了，到时候我亲手打死你，就别麻烦师尊出手了。” 她这么说，云翎反而显得开心了点：“那也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拜托，你已经是鬼了，还做鬼也风流呢。” 虞清宴在玉佩上敲了两下：“就这么一句话，没必要如此放在心上，我已经是钟楚寒的弟子了，有许多事自然可以亲自去问他，来日方长嘛。“ 须臾的静默之后，虞清宴听到一声压抑着的笑声。 云翎悠悠道：“小妹妹，谢谢你愿意如此信任我。” 虞清宴望着前方，极其平静的回了一句：“客气。” “客气也要说。” 话音甫落，玉佩红光再现，就在虞清宴以为云翎又要变蝴蝶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后头搭上了她的肩。 虞清宴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回头，却没想双脚腾空，蓦地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红尘烟火气，半世情迷离。 云羡舟的这张脸，比起他师父太微剑尊钟楚寒来，竟然丝毫不显得逊色。唯独少了三分清清冷冷的冰雪气，化作三分勾魂摄魄的邪气。 尤其那双亮金色的眼睛，怒时带笑，不怒时便含情。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心里的小鹿几乎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第64章 羡舟肖吾(2) 鬼使神差般，虞清宴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触碰云翎额间那道形状诡异的火焰魔纹。 云翎却握住她手腕，含笑道：“不能碰。” 虞清宴眨眨眼，心中并不信云翎的话：“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会发疯？或者杀了我？” 那对亮金色的眸子微微一黯，云翎道：“我会吻你。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甘之如饴。” 说着，竟当真放开了虞清宴的手腕。 虞清宴怔了怔。 她伸手在云翎额间晃来晃去，好几次都试图真的触上那道魔纹，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 如果真的碰了，不就等于承认希望云翎吻她？她可没这么奔放。 虞清宴红着脸，故作冷静：“云翎，你果然在骗我。” 好巧，须臾幻境里，她神志不清之时，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云翎笑了一声，提出了与当时一样的问题：“我哪里骗你了？” 云翎这样问出来，虞清宴反倒沉默了一瞬。她清醒时可不像当初神志不清时那样坦率了。 虽然云翎好看是事实，但要她这样大大咧咧说出口，她莫名觉得…… 羞涩还是尴尬，她说不清。 虞清宴轻咳两声，换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不能长时间维持这个样子吗？” 与他们在双溪镇见到的满身怨气的厉鬼不同，除了额间魔纹和亮金色的眼睛，云翎此时的样子与正常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也可以，一天至少二十万上品灵石。”云翎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我现在这个状态，需要巨大灵力维持。” 虞清宴：“……？” 她从胡长老和虞灵犀身上搜刮来的一万下品灵石，顾未然的明光剑以及上苍穹山之前对方给她那三千上品灵石，还有那颗据说价值十万上品灵石的魅魔内丹，几乎给云翎用的干干净净。 而且云翎站在她面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消耗灵石。 好看是真好看，可烧钱也是真烧钱。 至少人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这倒好，抱一抱就要千金。还这不能碰那不能碰的。 虞清宴撇了撇嘴，忽然伸出手指，恶作剧般飞快在云翎脸上戳了一下。 可事情做下了，她也后悔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说，指尖碰到云翎脸颊的位置也仿佛触电一般滚烫。 云翎似乎也没想到虞清宴会骤然动作，脸上的从容平静瓦解了一瞬，显得有些吃惊。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扬了扬眉，笑吟吟的看着虞清宴，等着她的下文。 虞清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云翎又笑了，他微微俯下身来，盯着虞清宴的眼睛问道：“手感如何？值千金否？” 他竟然猜到了她的想法？ 虞清宴微微瞪大眼睛，红唇轻启，刚想说话，眼前却蓦地一黑，紧接着口腔就被熟悉而炙热的气息填满了。 视觉受阻，触觉就变得越发灵敏起来，她身子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颤了颤，感受着云翎与自己的辗转缠绵。那个吻初时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察觉虞清宴并不抗拒之后就渐渐深入起来，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甜在两人唇齿间交错纠缠。好似一场亦真亦幻，永不愿醒来的美梦。 梦中，红衣似火的少年郎君埋首在她的颈间，许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虞清宴觉得自己快要在这场不断沉沦的梦中彻底昏过去了，云翎才终于放开了她。 与此同时，腕间微微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圈住了。 虞清宴下意识低头，就见手腕之上忽然多出一条微微闪光的红线，而红线的另一端，正缠在云翎腕上。 将两人牵连在了一处。 虞清宴凝眸望向那红线。 她伸手碰了碰，有些失神的道：“这是什么？” 云翎笑而不语。 修真界中有些人结为道侣之后，为了验证彼此的真心，会立下同心契，立誓灵力共享，伤害同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倘若立誓的只有一方，同心契依旧可以结成，只不过那样的话，所有伤害都将由立誓的一方承担，等同于将性命交托。 红线闪了闪，片刻后，在两人腕间消失了。 虞清宴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之感，她扭开脸，避过云翎的目光，低声再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 云翎依旧没有回答，反而缓缓将虞清宴放到了地上。 虞清宴微微一愣，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去看他。却忽然发现，刚刚还如火般明艳的红衣此时竟稍稍有些黯淡起来了。 她心中一惊，行动先于理智，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抓云翎，结果抓了个空！ 云翎的身形已经不再是实体，而是半透明起来了！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悲恸席卷而来，眼前仿佛闪过某些细碎凌乱的景象，仿佛她的心上人就是这样笑意盈盈的与她道了永诀，自此一去不复返。 虞清宴一反常态，扑过去失声叫道：“云翎！” 反而云翎给她这反应下了一跳。 他此时已经没有实体了，但还是伸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将虞清宴环在怀里，戏谑道：“这是做什么，灵力不足而已，也值得吓成这个样子？倒有些不像你了。” “真要这么舍不得我的话，就多去赚些灵石来吧。” 虞清宴稍稍平静了些，但心中还是莫名其妙的怕，甚至顾不得计较云翎的玩笑。 即使明知碰不到，她还是回应了这个拥抱，声音闷闷的：“可是你这种消失方式真的挺吓人的。” ”那就不要看。“云翎笑了一声，伸出手覆在虞清宴眼睛上，“听话，闭眼。” 那声音仿佛带有魔力，虞清宴下意识闭了眼。 第65章 上早课去(1) 虞清宴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负责管理藏书阁的弟子睡眼朦胧的，像是刚醒。见到她立即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师，师妹？你，你整晚都在藏书阁吗？” 虞清宴笑了笑，扬扬手中的几本书：“是啊，一时看书失了神，都没有发现天已经亮了。” 负责管理书阁的弟子：“……” 虽然藏书阁并没有禁止弟子晚间来此，但负责管理藏书阁这么久，彻夜读书的弟子他真真是从未见过。 作为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竟然还如此用功，还让不让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活了！ 那弟子暗叹一声，赶忙笑着上来嘘寒问暖：“师妹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书，大可以借回去慢慢看，不必如此急切的。” “本来的确是想借回去的，但此处书籍博大精深，真是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虞清宴一边说，一边将手中那几本书放在对方面前，“这些书我打算借阅，劳烦师兄登记一下。” “哦，好的好的！师妹你稍等一下。”那弟子半点儿不敢怠慢，双手把书捧过来，正打算登记，结果一看到书名，又是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这这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些都是藏书阁第三层的书籍吧！” 他有一百来岁了，还只是个金丹初期，偶尔看一看藏书阁第二层的书籍都觉得晦涩难懂，眼前这个少女竟然可以直接看到第三层？ 之前因为虞清宴的身份特殊，他一直不敢窥探对方的修为，此时实在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然而竟然什么都看不到！那就意味着…… 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女，修为还在他之上！ 果然不愧是太微剑尊亲传！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妖孽！怪不得能看懂这么深奥的书！一定要好好笼络！ “师妹果然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那弟子泪流满面，双手捧着那几本书再次递还给虞清宴，等她接过去之后，又恭恭敬敬的对着她鞠了一个九十度以上的躬：“师妹慢走！师妹常来！有事尽管吩咐！” 这模样，仿佛时刻准备跪下来给虞清宴擦靴子。 深刻体会到顾客就是上帝理念的虞清宴：“……” 虽然她讨厌态度傲慢之人，但如此恭敬，倒也大可不必。 尴尬且不习惯。 于是虞清宴摆了摆手，急忙落荒而逃了，打算趁着此时人不多，赶快回问剑峰去。 可刚走出藏书阁没几步，就听身后一个欢快的声音道：“清宴？你也去上早课吗？太好了，刚刚我还愁没法儿去问剑峰找你呢！” 七七？ 虞清宴停下脚步，转回身笑着跟七七打招呼，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早课？” 七七亲切的过来挽着她手臂：“就是苍穹山会把新入门的弟子们集中起来，在清心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讲授关于修真界的常识和基础功法，我入门第一天苏师姐就跟我说了，怎么陆师兄没跟你说吗？” 虞清宴摇了摇头。 别说陆执了，就连顾未然也压根没跟她提过什么早课的事儿。 “诶？那可能就是忘了吧，毕竟陆师兄每天那么忙！” 提起陆执，七七还是不由自主的脸红：“清宴，那我们一起去吧，清心堂就在藏书阁附近，我来带路。”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如果这个早课真的有必要去，她觉得以陆执的靠谱程度，应该不会忘。 退一步讲，就算陆执真忘了，那顾未然怎么样也要提醒她吧，总不可能两个人一起忘。 虞清宴在心里问云翎道：“早课，你去过吗？” 云翎道：“去过，但是什么都不懂的听一回两回还成，听多了就无聊的只想睡觉，后来我大概都逃掉了。” 虞清宴默默“哦”了一声，那她知道为什么陆执和顾未然都不说了，果然是觉得去跟不去一个样。 此时七七没等她回答，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往前走了。 看着少女满是兴奋的脸，虞清宴轻轻叹了口气，实在没好意思扫兴。 算了……去看看也好。 ………… 说是把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集中起来，但其实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之间还是泾渭分明的。 亲传弟子所在的位置是清心堂的最里间，环境与陈设无疑都是最好的。 因为之前说话耽误了一会，虞清宴和七七来得时候，其他几名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而她们刚一进去，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虞清宴一只脚才跨进门里，所有人就都齐刷刷的看过来，其中有几人表情更好似白日见鬼。 负责进行授课的乃是与苍穹山几位峰主同辈分的一位内门长老，叫做赵景森。 他本来半眯着眼睛，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见到虞清宴和七七一同进门，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盯着虞清宴道：“你，你是太微师兄新收的亲传弟子？” “你是来上早课的！？” 虞清宴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微微颔首，按着七七的样子，十分有礼貌的跟对方见了个礼，客气道：“赵师叔好。”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赵景森摆了摆手，环视着四周道，“你就坐在……” 说着，他不由得顿了顿。 此处除了他的座位之外，另外只设了十个座位，显然是给十名新入门的亲传弟子准备的，如今其他人都已经落座，只有七七的位置还没人…… 赵景森的迟疑落在虞清宴眼中，她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估计压根儿没想到她会来，所以没有准备她的座位。 虞清宴本来就不是通过完全正规的路子拜入苍穹山的，也并不关心这些座次之类的事，见状毫不在意的笑道：“赵师叔，我跟七七一起坐吧。” “那怎么行！” 赵景森立即反对，太微剑尊的弟子到他这里来听课，那是何等的荣耀，岂可怠慢！ 他咬咬牙，一指自己的座位：“你就坐在那儿吧！” 此言一出，屋中人神色各异，连虞清宴也不由得大为诧异。 她偷偷的对云翎道：“一个长老给小辈让座？就因为我是钟楚寒的弟子？至于吗？” 云翎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明白‘太微’两个字之于修真界和苍穹山的意义，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更别提此人虽然辈分居长，但既然被派来给新弟子授课，在苍穹山的地位估计还不如各峰主亲传大弟子。” 虞清宴扬了扬眉：“那我坐不坐？” “随便啊，你坐那是给他面子，他现在肯定受宠若惊。”云翎懒懒道，“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坐。” “怎么说？”虞清宴问道。 “在你风光时过来锦上添花的，可未必不会在你落魄时过来落井下石。“ ”而且说不定踩得比那些平时对你爱答不理的人还狠。“ ”有道理。“ 虞清宴微微一笑，十分坚决的拒绝了赵景森的好意，拉着七七坐到了她的座位上。 第66章 上早课去(2) 虽然虞清宴拒绝了坐在主位，但因为她的出现，除了七七，一堂早课所有人都上的心不在焉。 需要时不时接受其他弟子装作不经意投过来的目光洗礼不说，赵景森更是每过一会儿就要十分亲切的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再接着讲。 虞清宴不胜其烦。 等早课一结束立即拉着七七冲出清心堂，不给任何人过来搭话的机会。 她厌恶虚假的客套。那些弟子中有几个人的目光更是让她极其不舒服。 “诶呀！清宴，你跑慢点儿，这么着急干什么啊！”七七给她拉得有些踉跄，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仿佛撞上一座铁塔。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七七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连连向对方道歉，却在对上对方眼睛的刹那险些骇得噤了声，“邵，邵师伯！？” 邵师伯？邵煜？ 看到来人身后跟着的那柄巨剑，再想起之前顾未然跟她说过的话，虞清宴心里不由得便是一沉。 还真是冤家路窄，邵煜怎么跑到清心堂这种地方来了？ 七七挡在虞清宴身前，磕磕巴巴的给邵煜做解释，但邵煜理都不理会，一对铜铃般的眼睛死死钉在虞清宴身上。 刹那间，虞清宴忽然觉得，倘若目光能杀人，那她定已死了千百次。 邵煜盯着虞清宴，忽的冷哼一声：“太微门下好大的架子，见到尊长，也不行礼吗？” 声音“嗡嗡”的，震得人心底直发颤。 七七颤抖着偷偷拽了拽虞清宴衣角，示意她跟着自己给邵煜见礼，结果却被邵煜一掌推到旁边去了，险些摔倒。 虞清宴有心去扶，可邵煜洞虚老祖的威压劈头盖脸罩下来，倘若不是有云翎帮扶，她险些当场跪下。 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去帮别人了。 虞清宴的性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邵煜一上来就如此蛮不讲理的以威势压人，瞬间激得她犯了脾气。 她同样毫不示弱的盯着邵煜，冷冷道：“以邵师伯的身份修为，如此对待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难道就不怕别人说您以大欺小吗？” 此时正值早课结束的时候，四周乌压压的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以及清心堂负责授课的长老们。听见虞清宴这话，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悉邵煜的人都心知肚明，以他的火爆脾气，如何能经得起此等冒犯。今日之事，只怕越发难以善了了。 旁观众人神色各异。 忧心忡忡者有之，作壁上观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果不其然，就听邵煜“嘿嘿”冷笑数声：“好狂的丫头！钟楚寒的弟子果然一脉相承，今天我就替你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音落下，跟在邵煜身后的那柄巨剑缓缓升腾而起。 一道摧枯拉朽般的剑气悍然出击。 刹那间，风云变幻，日月无光。 在场众人纷纷变色，只觉内府灵力乱窜，激荡不已！ 而处于剑气最中心的虞清宴更是感到犹如刀割般的剧痛！ 这一剑斩下，不死也是经脉全废。 虞清宴难以忍耐的半跪在了地上！ 而胸口玉佩倏然滚烫，她感觉右手又有些不受控制了。 如果出手挡下邵煜的这一剑，固然能保暂时无恙，但云翎的秘密多半暴露。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争这一时意气！ 虞清宴忽然万分后悔。 她死死咬唇，心中怨怼横生。 可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竟起了一阵风，那风卷起无数落叶纷飞，顷刻间便举重若轻的消弭了邵煜凶煞暴戾的凛冽剑气。 众人尽皆骇然。 如果说邵煜在时是鸦雀无声，那么此时便是落针可闻。 一道异常平静，犹如冰雪般泠然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在所有人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邵师兄若有话，还是对我说吧。” 听到这个声音，不知怎的，虞清宴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 邵煜却仿佛被惊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他仰头望向声音来源处，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钟、楚、寒！” 三个字出口，落针可闻变成万籁俱寂，花鸟风月为之黯淡，人们恍然觉得连呼吸都成了罪过。 虞清宴目光闪了闪，想要趁这个机会站起来，可没想浑身酸软，竟然没有力气。 她眸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懊恼之色，却见一片雪色的衣袖垂落，接着一只冰玉般的手横在了她眼前。 虞清宴只犹豫了片刻，随即拉住那只手，借力站起来，含笑道：“多谢师尊。” 钟楚寒垂眸望着她，眸中仿佛闪过一丝笑意，可转瞬又消失不见，只淡淡“嗯”了一声。 旁边邵煜只气得浑身剧颤，再次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钟、楚、寒！” 钟楚寒闻言，终于望了过去，可他不但人似冰雪，剔透玲珑，那目光也好似是浸了冰雪般，不带一丝暖意，其寒彻骨。 邵煜看着那目光，也不知到底是气得还是冻得，霎时只觉得胸口处气血翻涌，竟“哇”的一声喷了口鲜血出来。 第67章 冲突(1) 钟楚寒这个名字，对修真界中人来讲几乎是犹如神只般的存在。 他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位半步真仙境的洞虚老祖。 他让天榜榜首百年未曾换人。 他曾以金丹强杀化神，出道至今未尝一败。 他的命剑太微甚至超越修真界所谓天地玄黄的品级，成为一把名副其实的仙剑。 他创造了许多，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在场大部分人其实是并没有见过大名鼎鼎的太微剑尊的，更想不到他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年轻。 可当钟楚寒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质疑他的身份。 他似山巅雪，他如天上月。泠然不可侵，可望不可即。 哪怕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而紫衣墨发的明艳少女，就站在离神只最近的地方。 被神只护在身侧。 连清风似乎都不敢再轻易落在她身上。 此情此景，但凡尘世缘未断，七情六欲不抛，岂可令人不羡不妒？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苍穹山最强的两位仙尊对峙，无论是非对错，都没有他们插嘴的份儿。 邵煜急怒攻心，几乎要暴跳如雷了。 他性情暴躁易怒，沾火就着，钟楚寒却永远不急不缓，仿佛世间事无半分可令对方动容，无半分可入对方的眼。 记忆中，钟楚寒此生唯一的一次稍稍失态，就是在五百年前亲手刺死云羡舟那日。 太微染血，彻夜悲鸣。 修真界所有人都沉浸在魔头伏诛的喜悦之中。 除了他这个时时看钟楚寒不顺眼的人之外，无人注意到太微剑尊微微泛红的眼眶。 起初邵煜也以为是错觉，是钟楚寒灵力耗尽之后的疲惫。 可此后，钟楚寒五百年未收徒，五百年未下问剑峰，与昔日同门断了一切来往，近乎与世隔绝。 世人眼中大义灭亲，秉公持正的太微剑尊，终究还是没能真正做到断七情绝六欲。 他修为再高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不得已。还不是败给苍生天下，大道无情。 邵煜冷冷的想，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久违的快意。 他抹掉嘴角的血，冷哼一声，往自认为最痛的地方刺：“钟楚寒，你如此护短，是怕门下再出不了一个云羡舟吗？” 此言一出，空气静了再静，所有人都深深垂下头去，恨不能直接原地消失。 云羡舟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忌，苍穹山上除了邵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如此无所顾忌的当众提起。 虞清宴微微抿唇，心里忽然因为邵煜这句话爆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强烈杀意。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钟楚寒的反应。 钟楚寒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他三千青丝披散，仿佛立于漫天霜雪之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冷。那对清清冷冷的眼睛幽深不见底，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邵煜就不依不饶的用自己那铜铃般的大眼死死瞪着钟楚寒。 良久，钟楚寒平静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邵师兄有何赐教？” 声音极轻，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是啊，以钟楚寒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要做什么，还有何人能置喙，又有何人敢置喙。 钟楚寒轻飘飘一句话，邵煜却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他身后巨剑不断嗡鸣，强悍的灵流波动撼天动地，昭示着主人心中难以掩饰的蓬勃怒气。 话不投机半句多，剑修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动武。 邵煜道：“出剑。” 众长老尽皆骇然，无论是心中担忧的，还是幸灾乐祸的都不敢继续停留，纷纷带着在场弟子们撤出清心堂。更有人飞报掌教云中子请求启动护山大阵。 在他们看来，钟楚寒和邵煜一旦动起手来，炸了整座苍穹山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虞清宴闻言亦是心里一突，钟楚寒虽然厉害，但邵煜显然也不可小觑，云翎说太微给了陆执，那么钟楚寒拿什么和邵煜对战。 她此时全心全意向着钟楚寒，不由得低声叫了对方一句“师尊”。 钟楚寒听见这一声，便垂下眸子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害怕？” 虞清宴摇了摇头，有些不知如何出口。 她一个刚刚金丹期的小弟子，对威名赫赫的太微剑尊道一句担心，是否会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钟楚寒却忽然切切实实的笑了一声。 这也是虞清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钟楚寒脸上的笑意。 这一笑之间的鲜妍，终于消融了对方身上积年不化的冰雪气，仿若三千桃花在他眉眼间灼灼盛开。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实在太惊艳了，虞清宴看得呆住了。 恍惚间只听见一个缥缈若云烟的声音轻轻道：“那就是小觑为师？大可不必。” 话音落，风卷残云，华光大盛，激起落叶片片如刀。 手中虽无剑，剑意却惊人。 邵煜的巨剑感到威胁，呼啸着放大了无数倍，如小山般当头压下！ 钟楚寒站在原地，将虞清宴护在身后，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一片落叶抵上了邵煜咽喉，沾上一抹殷红的血色，巨剑剑势戛然而止。 高下胜负立判，用时不过须臾，钟楚寒甚至没有出剑，只凭剑意。 邵煜捂住喉咙，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钟楚寒也没有继续与邵煜说什么。 他身上杀意凛然的萧索寒气未散，尤带自亘古而来的悲凉孤寂，便再次向虞清宴伸出了手。 一如向五百年前被他捡回问剑峰的那个孩子伸出手。 他或许是风采殊绝，可他同样也是修罗煞神。世人敬他，同样怕他。 他的太微剑下，亡魂可筑高台。 几乎没人有勇气靠近这个状态下的他。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虞清宴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她完全无视钟楚寒身上散发出的，宛若实质的杀气与寒气，豪不犹豫的抓住了他的手。 惊闻太微剑尊现身清心堂的消息，妙音仙子第一个兵荒马乱的自云海峰赶来。 来时只见云开雨霁，一片晴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邵煜独自一人，仿佛失了魂魄般站在原地，哪里还有她心心念念的，太微师兄的身影。 第68章 冲突(2) “叶忱，传话下去，所有见到此事的长老和弟子全都严守口风，绝不可有只言片语外传。” 叶忱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掌教云中子坐在大殿中，与其他几峰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一片忧色。 片刻后，九鼎峰峰主孙坚缓缓开口：“清心堂分毫无损，也没有任何人真的看到邵师弟和太微动手，甚好。” 虽然是自欺欺人，但也只能如此了。 玉清道人长叹一声：“老夫之前常常担心楚寒会为了陆执或者季君琰与邵煜再起冲突，却没想如今竟然应在这姑娘身上。” 云中子亦是摇头：“虽说邵师弟为人暴躁，确有行事不当之处，但那姑娘毕竟是晚辈，岂可对长辈如此无礼，竟那般义正言辞的当众指责邵师弟以大欺小。” 云中子顿了顿，又道：“须臾幻境之事在先，楚寒又护短至此，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忧心啊。” 事涉钟楚寒，按照妙音仙子以往的个性，是定要为其辩白两句的，可今日她张了张嘴，也没想到要说什么，只得默默无言的低头喝茶了。 旁边神符峰峰主谢深见大家都愁眉苦脸的不吭声了，“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缓和气氛道：“依我看呐，其他的都可以容后再议，这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缓和试剑锋和问剑峰两峰之间的关系。” 好一句众所周知的废话。 试剑锋与问剑峰从前是势成水火，现在约莫可以算是仇深似海、水深火热了。 谁出头谁炮灰。 玉清道人作为在座最长者，苦笑了一声道：“谢师弟所言有理，有理啊。那不知关于这事儿，你有没有什么高见？” 那自然是没有什么高见了。 谢深有些尴尬的摇了摇扇子，与妙音仙子一般低头喝茶了。 孙坚沉吟片刻，忽然道：“想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云中子闻言不由得愣了愣：“孙师弟的意思，该不会是要那姑娘上试剑锋给邵师弟道歉吧，以她的个性，还有楚寒护着，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玉清道人也道：“是啊，老夫瞧着，这姑娘比起当年的季君琰来估计也不遑多让了，就算真让她去了，恐怕也只会让事情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孙坚摇了摇头：“让陆执去。” 如今看来，太微门下，只有陆执和顾未然还会勉强忍耐邵煜的脾气。 而陆执作为钟楚寒座下大弟子，一则身份够重，二则他似乎从不会找钟楚寒诉苦，三则……自己师妹惹出来的事儿，他当师兄的不兜着？ 孙坚一开口，就是当下最优解。云中子和玉清道人连连点头。 可点头过后，新的问题又来了，这种傻子都能看出来纯粹受委屈的事儿，该由谁去向陆执开这个口？ 良久，掌教云中子一拍大腿：“罢了罢了，为了我苍穹山同门和睦，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我亲自去！看陆执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哪能让掌教自己去啊。”玉清道人接着道，“算老夫一个！” ………… 问剑峰。 “我就说嘛。”顾未然兴奋的手舞足蹈，“咱们师尊真是太厉害了，清宴，你之前那话怎么说得来着……” “牛！酷！帅！”虞清宴立即道。 “哦对！牛！酷！帅！”顾未然附和。 虞清宴同样兴奋的脸颊有些发红：“我算是体会到季师兄之前的感受了。” “是啊，只可惜我又没有在场，不能亲眼见到师尊的英姿。”顾未然连连点头，随即又显得有点儿发愁，“不过我发现咱们问剑峰跟试剑峰还真是犯冲，这回邵师伯指不定又怎么暴跳如雷呢！” 他说着，似是想到邵煜平时发火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噤：“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躲远点儿！” 虞清宴闻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啊，未然，给你们惹麻烦了，我也没想到一出门就能碰上他，也不知道这人闲得没事儿到清心堂去干什么。” “嗨！说这些干什么，邵师伯看我们问剑峰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多师叔师伯都没有办法，咱们能怎么着。”顾未然摆了摆手，“清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点儿？还有陆师兄，要不要一起吃？” 顾未然回头叫陆执，结果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陆执的影子：“咦，陆师兄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跑了。” 听顾未然又提做饭这茬儿，虞清宴一下子从兴奋中清醒了过来，赶忙转移话题道：“是啊，陆师兄哪去了，要不我们去找找他吧！” “这上哪找去啊。”顾未然愣了愣，“你等着，我传音给陆师兄问问啊。” 虞清宴愣了愣：“传音是什么？” “就是关系比较好的人之间相互交流的一种方式，需要对方亲手绘制的传音符。”顾未然拿出一张符箓，在上头写上要说的话，然后手一挥，那张符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就等着吗？”虞清宴问道。 “是啊，陆师兄看见就会回的。” 然而陆执一直都没有回复。 虞清宴皱眉：“正常吗？” 顾未然道：“看不见也正常，但陆师兄一般回复挺快的。诶？等等，有回音了……” 说着，他手再次一挥，一张符箓凭空出现，但与刚才那张好似有点儿差别。 顾未然疑惑道：“这不是陆师兄给我的啊……哦，这是苏师姐给我的传音……她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儿？” 顾未然一边说一边点开了那张符。 接着他脸色微变，起身道：“清宴，我先出去一趟。” 虞清宴立即感到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怎么了？” 顾未然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苏师姐找我办点事。” 顾未然不擅说谎，脸色很不自然。 虞清宴盯着他：“未然，咱们这关系……你可不能骗我。” 顾未然犹豫了老半天才道：“苏师姐说，其他几峰的师叔师伯想让陆师兄替你去给邵师伯道个歉。” 虞清宴：“……” 第69章 冲突(3) “凭什么！？” “别说我没错，就算我真的有错，那也断然没有让陆师兄替我去道歉的道理啊！” “亏这些人想得出来！”虞清宴气得腾的一下站起来：“走，未然，我们找陆师兄去。就不去，我看他们能怎么着！” “清宴！清宴！”顾未然赶忙拉住她，阻止道，“还是我去找陆师兄吧，你去镜花水月找师尊。” 虞清宴：“……？” 虞清宴闻言不由得愣了愣，有些疑惑的看着顾未然。 “清宴，我不是怪你啊，可这躲都躲不及了，哪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邵师伯那个脾气，陆师兄要是去了……受气都是轻的。” 顾未然有些愤愤不平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就是觉得陆师兄好说话，想仗着长辈的身份压人，让陆师兄没法儿拒绝。” “这事儿要想阻止，必须师尊出面，咱俩说话没什么用。可陆师兄肯定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儿去烦师尊的……” “行，我知道了。”虞清宴沉吟了一下道，“那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陆师兄，无论如何先把他给拽回来，我去找师尊，请他出面。” 顾未然答应一声，急匆匆去了，虞清宴则立即动身前往镜花水月。 一到那片怪石嶙峋之所，她就不禁犯了愁，悄悄对云翎道：“不会还要再经历一次幻境吧？” 虽然最后可以破开幻境，但那感觉实在是让人不舒服，而且也过于耽误时间。 云翎沉吟了一下道：“这里是钟楚寒的地盘，应该不会没有感知，要不你叫叫他试试看？” 怎么个叫法？ 虞清宴犹豫片刻，将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师尊”。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让虞清宴觉得莫名尴尬，可钟楚寒没有回应。 “算了算了……我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虞清宴叹了口气，正准备咬牙再经历一次幻境时，眼前场景倏然起了变化。 红梅白雪。钟楚寒独立其中，长身玉立，乌发如瀑。 明明应该是美轮美奂的一幕。对方身侧却仿佛有经年累月的寂寞缠绕，挥之不去，朝暮相随。 那种孤寂深入骨髓，连虞清宴都不自禁受了些影响，她下意识放缓脚步，来到钟楚寒身边，轻轻叫了声“师尊”。 钟楚寒应了一声，淡淡拂落衣袖之上的一瓣梅花，问道：“何事？”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将陆执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钟楚寒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虞清宴诧异：“师尊不管吗？” 钟楚寒平静反问：“有人逼他吗？” 虞清宴：“……” 钟楚寒：“若有人逼他，我自然会管，可若是他自愿，便随他去吧。” 如此平静、冷淡的反应。大出虞清宴意料之外。 钟楚寒愿意护着她时，便是最可靠的避风港。 可这个人一旦冷漠起来，却又如寒冰雪刃，刀刀割人性命。 虞清宴垂眸，在心里问云翎：“为什么？”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云翎几乎是立即理解了虞清宴的意思。 他的声音里划过一抹嘲讽：“你期冀中的神明，什么样？” 高高在上，冷眼看红尘众生，不因个人好恶而偏私。 雷霆雨露，俱是恩赐，俱只在他一念之间，凭他一言而决。 这才是神，这才该是真正的太微剑尊。 虞清宴死死咬着唇：“不管陆师兄愿不愿意，我惹出的事儿，不能让别人来替我受过，如果师尊不管，那我自己去。” 这句话出口，钟楚寒仿佛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你去什么？拉阿执回来，还是跟邵煜道歉？” 虞清宴没回答，她当然不愿意去向邵煜道歉，她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但是如果一定要走这一步的话，那去道歉的人更不应该变成陆执。 空气凝滞。 片刻后，钟楚寒又道：“你很喜欢阿执。” 是陈述，而非疑问。 虞清宴心情复杂，却没有否认：“不可以吗？我不但喜欢陆师兄，我还喜欢季师兄和未然。他们都是我值得交付性命的朋友。” 钟楚寒对于这个答案未置可否，只轻声道：“可你真的了解他吗？” 季君琰、顾未然、加上虞清宴和当年的云羡舟，陆执是他所有徒弟中最省事，也最薄凉的。 这个徒儿，从来不会给他惹麻烦，更不会有分毫忤逆于他。哪怕他其实并不在意麻烦，也不如何关心徒弟是否听话。 曾经鲜衣怒马，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桀骜少年，遭逢巨变后，将锋芒收敛的干干净净。 他轻付温柔，却不肯再交托真心。 他只能做别人的依靠，却不愿去依靠别人，更不愿别人看到他的痛苦狼狈。即便……是对着自己这个师尊。 但虞清宴并不理解钟楚寒话里的意思，她此时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阻止陆执替她去向邵煜道歉这件事儿。这事在她看来，无比荒谬且不可理喻，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管我是否了解陆师兄，可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全程与他无关。” “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拿这件事来逼迫他。” 少女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对上钟楚寒泠然似冰雪的眼睛，也毫不示弱。 真的很少有人敢这样直视他。 钟楚寒忍不住想，虞清宴这种行为，如果放到别人那里，至少也要斥她个不敬尊长。 不过他少年时不喜规矩，如今门下也几乎没有规矩，这样反而更对他的脾气。 良久，钟楚寒开口，语气平静，轻描淡写：“好，如你所愿。” 虞清宴：“……” 第70章 冲突(4) 在镜花水月外见着陆执的时候，他满身冰霜气，匆匆而来。 仿佛才跨越了漫天风雪。 可同虞清宴擦肩时，他微微颔首，未语而先笑，神情动作与往昔半点儿无异，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他真的什么都不介意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愿意被辜负，被放弃，甚至被拉出去挡枪？ 钟楚寒那句“你真的了解他吗”，忽然在耳边回响。 虞清宴心情复杂，低声道：“陆师兄，抱歉。” 陆执脚步顿了顿，淡淡道：“我没有答应，小师妹，你和未然太着急了，其实即使你不来找师尊，我也不会答应。所以没什么可抱歉的。” 真的吗？陆执并不打算理会苍穹山那些人的意见，就只是她和顾未然太着急了？ 虞清宴眨了眨眼，想再说些什么。 陆执却已经笑了一声，温言道：“先回房吧，我去找师尊，有事之后说。” 言毕，转瞬不见了踪影。 虞清宴站在原地，怔然半晌，在心里问云翎：“你觉得陆师兄生没生气？” “我猜他宁肯去被邵煜刁难，也不愿以这种方式找钟楚寒撑腰。”云翎半开玩笑的道，“男人嘛，遇上点事儿就找长辈，成什么样子。” “那换你怎么办？”虞清宴撇撇嘴，问道。 “我去的话，用不着钟楚寒，估计也能把邵煜再气吐血一次。”云翎笑嘻嘻的道。 十七岁之前，钟楚寒再严苛，他也是记吃不记打。 外人跟前死撑面子，阳奉阴违，气死人不偿命，哪怕回去挨自己师父的罚。 虞清宴皱眉：“意思就是，换做是你，你会去？这不明摆着吃亏呢吗？” 云翎嘲讽道：“你觉得那些人既然下定决心来找你，还会给你拒绝的可能吗？与其最后被他们牛不喝水强按头，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给彼此留点儿情面。” 虞清宴：“那陆师兄他……” 云翎道：“所以别再纠结了，你来找钟楚寒也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不出面，陆执就算真不想去，最后也拒绝不了。事已至此，有话就让他们自己说吧。” 虞清宴：“……” ………… 钟楚寒没有回房，他依旧站在那片雪地中，清冷淡漠，无波无澜。 也不知见没见到陆执过来。 陆执就径直在满地冰雪中跪下了，带有浑厚灵力的雪瞬间刺得他膝盖生疼，犹如刀割斧凿。 陆执不着痕迹的用指尖触了一下膝盖，低声叫了句“师尊”。 钟楚寒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也并不叫起。 陆执只得继续跪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刀割斧凿变成了撕心裂肺，陆执额上渐渐起了细密的汗珠。 此处花鸟风雪皆为钟楚寒洞虚期灵力所化，他一个化神，再撑下去，这腿只怕就不用要了。 一时间，陆执有些拿不准钟楚寒心中所想了。 师徒多年，他不是没有尝过自己这位师尊的教训，但对方绝不会损伤他的身体。怎的今日…… 陆执并不认为由他代替虞清宴去给邵煜认错这事，至于让钟楚寒动怒。 事实上，除了五百年前那个人，这世间之事，能够牵动太微剑尊情绪的屈指可数，基本没有。 陆执犹豫，试探着再叫了一声“师尊”。 钟楚寒依旧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那就是打定主意让他跪。 陆执睫毛颤了颤，抿着唇不吭声了。 镜花水月中不辨晨昏，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执左腿膝盖处终于不可抑制的传来“啪”的一声。 那声音极轻微，但以他和钟楚寒的修为，听来又格外清晰。 所幸随着这一声，钟楚寒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太微剑尊眉目清冷，即便到了此刻，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疼吗？” 陆执：“……” 如果面前站的不是自己师尊，陆执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垂下眼睑：“师尊所赐，于弟子俱是恩典。” 常年身在云端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脾气。他就算跪着，就算膝盖剧痛，也依旧是腰背挺直，宁折不弯。 此时此刻，他又有些像云羡舟了。 这种像，不单只样貌，而是性情神态语气皆有相似之处，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钟楚寒默然片刻，用灵力将陆执托了起来，接着扔了一个瓶子给他：“先去上药。” 陆执将瓶子接在手中。 那是一个紫玉小瓶，即使没打开瓶盖，也可见其上灵气环绕。乃修真界有价无市的至宝，可以洗筋伐髓，使白骨生肌的千幻灵华液，别说他膝盖上这点儿伤，就是经脉全废也能救得回来。 跪一跪，换来这么瓶宝贝，虽说吃了些苦头，可也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面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陆执自嘲的笑了笑，没有拒绝：“多谢师尊。” 说完，自行到房中上药。 他膝盖之上已经出现触目惊心的青紫，多处可见鲜红的血丝，那是经脉即将断裂的前兆。 可涂上千幻灵华液的刹那，剧痛消弭，经脉重塑，甚至比先前还要坚韧数倍。 膝盖上的青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去了。 浑身上下，精力充沛，而千幻灵华液，只用了两滴。 陆执穿好衣衫，晃了晃那整整一瓶，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千幻灵华液，忽然极为不合时宜的想：这么大一瓶，都足够他跪到地老天荒了。 清冷的声音将思绪打断，钟楚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依旧是刚刚的那个问题：“疼吗？” 显然陆执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不过这一回，钟楚寒也没有等陆执的回答，就接着道：“难过的话，为何不直接与为师说？” 陆执怔了一怔。 说了有用吗？可能没用，但多半是有用的。 就像如果他提出要求，钟楚寒是一定会来护着他的。 可是如果他说不需要，钟楚寒也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他想要的，可以得到，但是需要他自己求来。 不管最后的代价是什么，他已经求来一场师徒缘分，他求仁得仁，并不想奢求更多。 得到的越多，放手时越困难，失去时也就越痛苦。 默然片刻，他起身三拜，一如当年拜师之时。 他说：“师尊待弟子恩重，弟子此后余生，发肤性命，尽在师尊之手，听凭师尊决断，绝不食言。” 钟楚寒：“……” 第71章 罪名(1) 三拜之后，陆执没有起身，而是以额触地，恭敬跪伏在钟楚寒脚下。 用最驯顺的姿态，将全部弱点和要害暴露无遗。也践行“听凭决断”的诺言。 钟楚寒良久不语。 他第一次见到陆执的时候，对方只有八九岁，却已是天资无双，风华无双。 临江陆氏的小少爷，眉如墨染眸似月，唇若桃花灼风流，打马长街过时绚烂到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志气比天高，几乎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自己此生第一个徒弟。 云羡舟是极品全系空灵根，陆执则是最接近他的极品变异清灵根。 当时钟楚寒觉得，临江陆氏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家主夫妇无疑对这个惊才绝艳的小儿子宠爱至极。 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个孩子比他那个自小身世飘零，最后也不得善终的徒弟幸运太多了。 也许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对方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五百年来，既云羡舟之后，他那颗被冰雪尘封的心，第二次隐隐生出恻隐之意。 他犹豫着并没有去打扰对方，没有让对方发现他的存在。 可谁曾想一年后再来此处，却已是世事无常，天翻地覆。 家主夫妇在一处秘境之中莫名其妙双双身陨，同行的陆执被指丧心病狂，杀父弑母，残害族人。 而出言指证陆执的，就是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的嫡亲兄长，陆谨。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日里又完全没有任何龃龉，好的如同一个人。 如今言之凿凿，字字泣血的来指认他。 谁敢不信，谁能不信？谁又有什么理由不信？ 陆执再怎么不肯承认，也只能是狡辩。 临江陆氏上下震动，举族皆惊。 由陆谨和家族众长老组成的审讯团一遍又一遍对个十来岁的孩子动刑，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残酷刑罚全部加在他身上，只为逼他承认。 但陆执也是真能抗，曾经金尊玉贵，连油皮儿碰破一丝都要让人心疼半天的小少爷，如今成了个惨不忍睹的血人，却还是咬死了不肯承认。 也幸亏如此，才终于等来了钟楚寒。 世间几乎没有任何禁制，可以抵挡半步真仙境的洞虚老祖，何况区区临江陆氏。 钟楚寒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来到了关押陆执的地点。 他站在血腥逼仄的囚室外，盯着牢笼里几乎已经衣不蔽体的孩子看了半晌。 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把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经脉尽断，伏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可怜人与当初那个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要占尽世间风流的天之骄子联系在一起了。 大道无情。 看到这一幕，钟楚寒从前生出的那点儿恻隐之意，反而一点点再次被冰雪尘封起来。 他要放过他了，可天意不放过他。 奈何？奈何？ 寒光闪过，锁链应声而落。 不染纤尘的云纹锦靴踏上了满是污秽的地面，将地上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一团抱在怀中。 陆执连着受了多日的刑，早已昏迷时多而清醒时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低声喃喃着“我没有。” 一会儿叫“爹”。 一会儿叫“娘”。 一会儿又喊“哥，为什么？” 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 仿佛这已经成了执念。 钟楚寒皱了皱眉，指尖在陆执眉间一点，蓬勃灵气注入，片刻后，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执盯着他愣怔了好半天，第一句话是：“你是来接我和阿爹阿娘团聚的神仙吗？” 到底是孩子，果然天真。 神仙哪里有心思管闲事。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但说出的话有点儿冷酷：“你想死吗？” 陆执目光颤了颤，因这句话骤然清醒过来：“你要杀我吗？” 虽然他现在活着似乎也是生不如死，但他还没有弄清真相，还没有给爹娘报仇，还没给自己洗清冤屈呢。 他并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 钟楚寒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死，可以求我。” 可陆执却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钟楚寒知道为什么，对方从来不求人，也从来没有什么需要求人的地方。 在陆执这样骄傲的人看来，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定然是件很屈辱的事。 钟楚寒也没有逼他。 就在这时，牢房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陆执瞳孔皱缩，每天这个时候，都是陆瑾带人审问他的时候。 陆瑾对待他的方式，一天比一天更惨烈，不像对待亲弟弟，倒像是对待生死大敌。 陆执下意识看向钟楚寒，嘴唇轻轻动了动。 钟楚寒以为他最终还是害怕，要开口求人，结果却听到对方说：“你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 生死关头见真心，天赋固然难得，可品性自然比天赋更难得。 钟楚寒目光垂落，难得多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 十来岁的半大少年，个子也高，可几乎没什么重量了。 他将人重新放回地上，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求我，我就会救你。” 然后在陆执惊诧的目光中，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钟楚寒消失的一瞬间，牢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临江陆氏的家仆走进来，一言不发的用绳索将奄奄一息的陆执绑缚住，而后毫不留情的将他拖到外面，扔在了一个青年脚下。 是陆执的兄长，陆瑾。 虽然是一母同胞，但陆瑾生得远远没有陆执惊艳，甚至可以说……普通。 他是那种非常憨厚的长相，给人以诚实可靠之感。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愿意相信他。 躲在暗处的钟楚寒这样想着。 就见陆瑾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狠狠拽着陆执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 这么多天一无所获，陆瑾的耐心显然已经越来越差了。 他看着陆执，眼睛里满是阴鸷的光。 他说：“陆执，你承不承认？” 陆执也看着他，脸上满是疲惫。 片刻后，陆执轻轻的道：“哥，我没有。” 即使平日里疼爱他的兄长完全换了副嘴脸，他也并没有改掉这个称呼。 陆瑾却仿佛被刺了一下，他毫不留情的用燃烧着的火把打在陆执身上。 烈火灼伤皮肤，有种焦糊味，旁观者皆露出厌恶的神色。 陆瑾用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盯着陆执，冷冷的道：“别再这么叫我，你不配！叫我家主！我如今是临江陆氏的家主！” 陆执用手按了按眼角，忽然笑了，他说：“好，家主，您可以接着对我用刑，但别想逼我承认。” 哪怕声音微弱，这话依旧说得掷地有声，满是傲骨嶙峋。 仿佛临江陆氏这么多年以来的人杰地灵，矜持风骨，全都灌注在一个孩子身上了。 打也打不掉，磨也磨不尽。 陆瑾心中越发暴怒，但脸上半点儿不露。 他笑着走到陆执跟前，狠狠给了对方两巴掌，然后挥手令所有人退下。 有人迟疑：“小畜生如此丧心病狂，您怎可与他单独相处？” 陆瑾便笑着，抽出那人腰间长剑，挑断了陆执的手筋脚筋。 第72章 罪名(2) 陆执疼得一哆嗦。 片刻的寂静之后，众皆叹服。没人再有异议，纷纷转身退了出去。 原地只剩下了陆执和陆瑾。这亦是他们自事发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陆瑾低头俯视着这个满身尘埃的弟弟，不知为何，眉梢眼角竟又隐隐有些往日里对他关怀备至的模样了。 陆瑾倒转长剑，用剑柄挑起了陆执的脸：“阿执，爹娘一直都夸你聪明，可我看你真是愚不可及，你觉得事到如今，就算你不承认，还有可能活得下来吗？” “又或者说……就算你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废人一个了，连咱们家那些给人端茶倒水的下人都不如。” “你再也不是临江陆氏的天才了，你只是一个废物，何必再在临死前白白吃这些苦头。” 字字诛心。陆执却只垂眸不语。 陆瑾温言道：“阿执，只要你肯承认，哥就给你一个痛快。否则的话，呵……” 他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阿执，你来看，这是什么？” 陆瑾说着，起身走到旁边，猛地掀起一块布，露出两块牌位来。 看到那两块牌位，陆执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陆瑾！你！你怎么能把，把阿爹阿娘的牌位带到这种地方来，你怎么能让他们看着我，我……” “啪”的一声，陆执的声音戛然而止，陆瑾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触目惊心。 “是你，是你逼我的！如果不是你骨头这么硬，我也不必非要走到这一步！” “阿执，如果你希望阿爹阿娘的牌位好好的，那你就承认！” 死一般的寂静，陆执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这个亲哥，好像从来不认识对方一般。 良久后，陆执闭了闭眼，轻声道：“真相。哥，就算你要我死，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吧！只要你告诉我，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认。” 陆瑾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当真？” 陆执嘲讽的笑了笑：“哥，你自己说的啊，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有必要骗你吗？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 “到底是谁害了阿爹阿娘？”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 “这里又没有别人，就算你说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你就当是……”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成全我这一回吧。” 陆瑾：“……” 沉默片刻，陆瑾道：“并没有人害阿爹阿娘，他们不过是遭遇了密地里的高阶妖兽。至于为什么要你的命……” 陆瑾冷哼了一声：“阿执，你凭心而论，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 “阿爹阿娘疼你，那我呢？我不疼你吗？” “你不足一岁的时候，我怕家里下人偷懒，照顾不好，日日夜夜不合眼的守着你。” “你从小就贪玩，三岁不小心掉进河里，是我拼了命的救你上来。” “从小到大，但凡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管多喜欢我都让着你。” “我跟阿爹阿娘一样，对待你如掌上明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陆执有些茫然的回忆了一下，“可我从来都没对你有分毫不敬。” “是，你是没有，可那又如何？”陆瑾冷冷道。 “但凡你有分毫在意我的感受，你就应该懂得收敛锋芒，而不是时时对人彰显自己天赋异禀。” “我是你哥，我还比你大十二岁，你怎可事事越过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根本就没人看得到我！” “你知道阿爹私下里跟阿娘怎么说吗？他说你可当大任，而我……资质平庸，不堪托付。” “你又知道我听见这些话时候的心情吗？我才是临江陆氏的少主，这么多年我跟着阿爹鞍前马后，为临江陆氏鞠躬尽瘁，结果最后我不堪托付，可当大任的是你！” “可是，可是这些话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陆执喃喃道，“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一定会注意……” “注意，注意有什么用？”陆瑾道，“明明是一母同胞，阿爹有十分天赋，你继承他一百分，阿娘有十分美貌，你也要跟着凑热闹，生得比阿娘还美。” “而我呢，我就长得像阿爹，结果天赋像阿娘。明明是亲兄弟，我还比你大那么多，凭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强！” 陆执抿了抿唇，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不是陆瑾亲口所说，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素日里对他疼爱有加的兄长，竟然对他有如此之深的怨恨。 陆执深吸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我去死的理由？除了阿爹阿娘之外，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从来……从来都没有任何想要取代你，跟你争的意思。” “你不争？你不争都已经这样了，你要争的话，这临江陆氏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阿执，但凡你还有半点儿在意我这个亲哥，你就将此事认下来吧。” “哥，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不在乎。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陆执死死盯着陆瑾的眼睛，低声道，“但你敢不敢发誓……关于阿爹阿娘的事，你没有半句虚言？否则……” 说到这里，陆执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丝冷冽的机锋：“否则自今而后，修为不得寸进。” 陆瑾：“……” 第73章 罪名(3) 修仙者视修为重于一切。 尤其是陆瑾这种天赋不高，修炼艰难的人。 陆执的话，对他来讲就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他那张忠厚的脸扭曲了一瞬，不由自主的上前拽住陆执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毫不客气的伸手就打。 连日以来的非打即骂已经让他形成了习惯，甚至让他获得了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仿佛只要将这个处处强于自己的亲弟弟踩在脚下，就可以证明他是一个特别有能力的人。 陆执却似乎已经从最初的心痛到几乎麻木了，面对嫡亲兄长的拳脚相加，他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望着某处，轻轻道：“哥，我是为你着想啊。” “临江陆氏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有许多修为高强的长老坐镇。” “如今没有了阿爹阿娘庇护，也没有我这个亲弟弟做你来日的助力。” “你可怎么……坐得稳家主之位啊。” 短短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陆瑾脸上的笑瞬间龟裂。 即使没有了天赋修为，陆执的一点即通，七窍玲珑，也完全不是陆瑾可以与之相较的。 他一下子就点在了陆瑾心中隐隐担忧，却从始至终不愿意承认的地方。 陆瑾咬牙切齿的道：“那些都是我的叔叔伯伯，他们怎么可能与我争抢。” 陆执便笑，笑声牵动肺腑，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等稍稍平静了些，他才慢吞吞的道：“那难道我不是你的至亲手足吗？既然你都可以如此嫉妒我，那叔叔伯伯们为什么不能嫉妒你，嫉妒你年纪轻轻，就能高高在上，对他们发号施令？” 陆瑾哑然。 陆执轻轻叹了一口气：“哥，如果方才你所说就是真相，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做法，你该将我一同杀死在密地之中，届时死无对证，黑白才是真的任你渲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我带回来，徒令变故横生。” 陆瑾冷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不过是看在兄弟一场，不忍亲手杀你。” 所以就忍心让他受尽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陆执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接着道：“是你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不得不依言行事？还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陆瑾：“……” 陆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忽然响起响亮的几下掌声：“精彩，精彩，精彩啊。” 一个身穿长衫的高大男子缓缓走来：“阿执，我临江陆氏开创至今，从未出过比你更聪明的人。可惜你怎么就能让你这个蠢笨的兄长给骗了呢？” 陆瑾脸色骤变：“二叔！” 来人正是他们父亲的亲弟弟，陆卓昊。 陆卓昊并没有理会陆瑾，而是看着陆执满脸惋惜：“瞧瞧，瞧瞧我们临江陆氏的小少爷，如今变成这个模样，还真是让人怜惜啊。” “你哥不肯告诉你真相，二叔来告诉你吧。” “其实很简单，当时你被传送到别处之后，我们的确是遭遇了密地里的高阶妖兽。” “本来有我临江陆氏的阵法压制，问题不大。可谁曾想你哥那么贪生怕死，一被妖兽攻击就乱了阵脚，竟然把自己亲爹给推出去当攻击了呢！” “当时你娘和跟去的弟子都看呆了，二叔也给吓了一大跳。” “二叔，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陆瑾大急，“这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你怎么做人？那你想过你弟弟怎么做人了吗？”陆卓昊冷冷的道，“当时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你是临江陆氏的少主，答应你这种无理要求，你看看阿执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什么叫我的无理要求？当时明明就是你——” 陆瑾怒目圆瞪，可陆卓昊在他胸口轻轻一按，他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陆卓昊向着陆执伸出手：“来，阿执，到叔父这里来，叔父为你洗清冤屈，还你一个公道。” 峰回路转。 换做别人只怕早就欢喜的扑上去了，但陆执没有动。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这个幼时曾经抱过他无数次的男人身上，忽然道：“我有什么可以报答二叔的吗？” “你这孩子啊！”陆卓昊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你是我的亲侄子，二叔怎会要你报答，只是……” 他顿了顿：“如今你筋脉尽断，体内的天灵根也没有什么用了，倒不如取出来，造福我临江陆氏其他子弟。不过你放心，即便你日后不能再修炼，家主之位，二叔也一定为你保证。” “陆卓昊，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你——” “你说过家主之位是我的！他的天灵根也是我的！我才同意按你说的做，现在你要过河拆桥吗！” 陆瑾暴跳如雷，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阿执，你不能信他，他才是罪——唔——” 陆瑾仿佛受到重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陆卓昊再次向陆执张开了手：“阿执，这是你唯一沉冤得雪的机会了。” 天灵根只有自愿才能从身体里取的出来。 怪不得这样大费周章，原来是想要这个。 这就是他的至亲，他的亲哥，他的亲二叔，不榨干他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誓不罢休。 要么罪名污身，背着谋害阿爹阿娘的卑劣名声凄惨死去，要么放弃天灵根，苟延残喘。 阿爹阿娘想看到哪个呢？ 陆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牌位上，有些失神的轻声道：“如果我求你，你真的可以救我吗？” 声音太小，陆卓昊都没听清：“什么？” 却忽听一个淡漠似冰雪的声音道：“自然。” 陆卓昊大惊失色，豁然望向声音来源处，可惜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雪色的衣袂。 待他再回头时，原地只剩下倒在地上的陆瑾，早已不见了陆执的踪影。 第74章 罪名(4) 钟楚寒带着陆执来到了临江陆氏的后山。 他拿出一颗药丸，也没说是什么，直接塞进了陆执嘴里：“吃了。” 药丸顺着喉咙咽下去。下一刻，陆执身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浑身近乎痉挛。如果不是钟楚寒修为高深，换个一般人连压都压不住。 可陆执捂着脸，硬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拼接经脉的丹药，剧痛可想而知。与那些酷刑不相上下，尤有胜之。 连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都跟云羡舟如出一辙。 钟楚寒难得再次皱了眉：“疼就喊出来。” 结果还是没声音。哪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天之骄子的傲气半点儿没丢。 陆执疼得晕过去醒过来无数次之后，这场煎熬才终于宣告结束。 虽然废掉的修为暂时无法恢复，但伤势愈合，断裂的经脉重新拼接，如若新生。 即使猜到可以无视临江陆氏所有禁制，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绝非一般人，可这样的结果还是大出陆执意料之外。 不过天下真有白吃的午餐吗？ 陆瑾要他的性命。陆卓昊要他的天灵根。 眼前这个神仙一样的人想要什么？他有什么能给对方的？ 临江陆氏的小少爷骄傲的很。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尊长，陆执从未跪过旁人，即使酷刑加身时险些被打断了腿，他也不曾跪。 可是这回，他毫不犹豫的跪在钟楚寒面前，俯身叩首，意思不言而喻。 钟楚寒却只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拒绝的话，你我就此分道扬镳，要怎么样，随你。” “如果答应，若是此事出了半分差错，要你以命相偿，届时你莫怨怼。不过作为回报，我同样也会答应你一件事。” 从未听过如此冷酷直白的言语，陆执怔了怔，接着就听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他不由得面色微变。 “如何？可需要时间考虑？” “不必，我答应。” 陆执回答的如此干脆，钟楚寒反倒微感讶异：“你知道这事儿意味着什么？” 陆执笑了：“今日若无您出手相救，别说拿回阿爹阿娘的牌位，我自已也要生不如死。” “何况如今天大地大，我也无处可去。您对我恩同再造，我愿性命相偿，无怨无悔。” “……那好。”钟楚寒道，“既然如此，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帮你洗清冤屈？又或者，为你和你爹娘报仇，灭了临江陆氏？” “这是我自己的恩怨，终有一日我会自己处理。” 陆执微微摇头，缓缓的道：“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以弟子的身份，侍奉在您身侧。” 从年龄看，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可这场剧变，让他彻底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的天真。 他的身上，似乎再也没有一年前初见时的影子了。 沉默片刻，钟楚寒道：“做我的弟子，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我不会对你仁慈。” 没说答应，也没说反对。 可陆执俯身三拜，已然改换了称呼：“师尊亦不必对弟子仁慈。” “弟子在此立誓，此后余生，发肤性命，尽在师尊之手，听凭师尊决断，如有违背，魄散魂飞，万劫不得超生。” 往昔与现实重合，钟楚寒回过神来，目光再次落在陆执身上。 其实一直以来，陆执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反而是他显得过于冷漠了。 他明明知道这个徒弟心塞凌云，志比天高，视尊严重于一切，却从不阻止对方在自己面前故作卑微。 他行至陆执身侧，吩咐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于是陆执便下意识抬头，他与钟楚寒一跪一立，要看着对方必须高高仰起头来。 一如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那般。 钟楚寒垂眸，盯着陆执的眼睛。那对眼睛黑白分明，清明透亮，这么多年仿佛从未变过。 看着那对眼睛，钟楚寒忽然轻声道：”阿执，当年拜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话，是否在你心里，为师想要的，就只有你的性命？“ 陆执愣了愣：“弟子绝无此意，弟子只是……不敢再心生妄念。” 钟楚寒问道：“何为妄念？身为弟子，请求师尊庇护，算妄念吗？让你觉得丢脸吗？” 钟楚寒语气十分平静，但长时间被那双如浸霜雪般的眼眸望着，让陆执感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俯身再拜：“弟子不敢，弟子只是……” 只是什么，他实在说不出来了。 他的修行没到家，嘴上说得再好听，也还是做不到真的断七情绝六欲。 临江陆氏是他永生的梦魇，将他曾经的骄傲和坚持摧毁殆尽。 最疼爱他的人离他而去。 他的亲兄长视他为眼中钉，他的亲叔叔一心只想取他的灵根。 是眼前人救他于水火。 其实他只是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不想被对方厌弃。 希望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师尊，至少会稍微想一想他的好。 而不是如当年那般，冷冰冰的说“要他以命相偿，不可怨怼。” 他不怨，但是并不等于他不会痛。 其实后来，他是回过临江陆氏的。 他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淡然，这样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就算不为他自己复仇，他也要为他阿爹阿娘复仇。 他要杀了陆卓昊这个处心积虑的始作俑者，还有推他爹出去挡妖兽的……陆瑾。 虽然陆瑾或许是被人利用的，虽然陆瑾是他亲哥，他也不能容忍对方这样对待阿爹阿娘。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到的时候，陆瑾已经快被自己给吓死了。 他这个兄长一向胆小，自从知道他做了太微剑尊的弟子，成日里就是害怕他回去报复，疑神疑鬼的把自己关在房中，还要设下各种稀奇古怪的禁制。家主之位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反而是陆卓昊不但不怕，甚至还借着他名头让临江陆氏混的风生水起。 祸害遗千年。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有这个脸的。 所以他率先找上了陆卓昊。彼时对方正搂着两个小妾在屋中开怀畅饮。 他便悄无声息的打晕了那两个小妾，把剑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结果对方只僵硬了一瞬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75章 魇兽(1) 陆执觉得，自己这个二叔，也委实算个豪杰。 死到临头，还能笑着请他坐。 于是他便收回长剑，当真从善如流的坐了。 他也不怕对方有什么阴谋。 虽然他如今只有金丹修为，但极品变异天灵根与太微剑尊的无上剑意加持。 他完全可以越级杀元婴，甚至化神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临江陆氏这几年虽说稍稍壮大了些，可毕竟时间太短，最多也就是有几个化神期修士坐镇而已。 他单手支颐，与陆卓昊相对而坐，细细打量自己这个仿佛越活越滋润的二叔。 陆卓昊自然也在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侄子。 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陆执身量拔高了整整一大截，孩子时期那种雌雄莫辩的好看化做凌厉摄人的俊美。一举手一投足仿佛都在勾人魂魄。 这世间事有时真是不公平。 有人出生就占尽天下的钟灵毓秀，可有人机关算尽却什么也得不到。 当年陆执已经被逼到那种境地，怎么看怎么是死路一条了。 可谁曾想对方竟然就能入了堂堂太微剑尊的眼，一路青云扶摇直上。 反而是他和陆瑾只能带着临江陆氏偏安一隅，陆瑾还自己把自己吓成了个半疯子。 何其可笑？如果陆执真的心怀怨恨，害怕就能阻止对方回来报复吗？ 当年在天赋上他就比不过自己兄长，如今自己的儿子虽强过陆瑾，却被陆执甩下十万八千里。 陆卓昊咂了一口酒，心中不平，语气里却满是欣慰：“看来阿执这些年因祸得福，过得很是快意啊，二叔这心里真是替你高兴。” 俨然一个温和慈爱的长辈形象。 陆执笑了，如果说几年前他或许还会忍不住怒斥陆卓昊人面兽心。 那么现在他只是眉眼含笑，用了比陆卓昊更平和的语气，温言道：“那要多谢二叔所赐啊，是以侄儿今日特来拜谢，不知二叔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陆卓昊叹了一声，不答反问：“半年前，听说兄嫂身陨那处密地妖兽全部离奇死亡，是你所为？” “不知当年围攻阿爹阿娘的是哪一只，所以一并除掉，也算造福探索密地的后来者了。” “不过妖兽再凶猛，也终究比不上人心变幻莫测。二叔说呢？” 陆卓昊闻言哈哈大笑，还是没答他的问题：“所以阿执此番，不仅要找我和陆瑾报仇，还打算顺手灭了整个临江陆氏？” “你莫忘了，这些可不仅仅是你二叔和你哥的族人，同样是你和你阿爹阿娘的族人。他们当初那样对你，也不过是因为受了一点点蒙蔽，真的相信你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牲而已。” “二叔连手足之情都不放在眼里了。”陆执沉默了一瞬，“还有心思担心族人吗？” “当然，我们这些老家伙，包括你爹在内，毕生愿望就是振兴家族啊。” 陆卓昊摆了摆手，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匣子推到陆执面前：“这里头皆是你阿爹亲笔所写，我一直都留着，如今给你吧。” 陆执迟疑着打开了匣子。 里头果然是一封封书信。 熟悉的笔体出现在眼前，让他险些红了眼眶。 陆执故作平静的拿起那些信，一封一封看过去。 那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都满溢着阿爹对陆瑾和他的浓浓期许，对阿娘的爱意，还有对临江陆氏的未来的期待。 其实陆执心知肚明，作为临江陆氏的家主，绝对不会有人比他阿爹更在意临江陆氏的兴亡。 最后一封是他们进入密地的前天晚上写的，第二日是他的生辰，所以阿爹在信里说要到密地去找一块冰粼石来，作为给他的生辰贺礼。 生辰。 那样噩梦般的一天竟然还是他的生辰。 他自然没有得到冰粼石。 亲生兄长的指证，族人痛恨厌恶的目光，以及永无止歇的苦难开端才是他的贺礼。 他此生都不愿意再想起那一幕。 陆执握着那封信，半晌没言语。 也就没有看到陆卓昊眼里一闪而过的诡异光芒。 趁陆执低头看信的功夫，阴森森，黑沉沉的雾气从陆卓昊指尖渗出来，蔓延到了陆执脚下。 顺着他的小腿缓缓向上。 可就在那股雾气即将蔓延到腰间的时候，一道凛冽寒光骤然亮起。 星光粲然的长剑凭空出现。 以悍然不可回之势劈向陆卓昊额间。 陆卓昊飞速后退！ 那长剑便贴着胸前衣衫划过，“撕拉”一声，露出了男人精壮的胸膛。 以及胸口位置，一张狰狞凶猛的怪兽脸。 那怪兽就像是长在陆卓昊的胸膛里一般，只有一张脸，看不到身子，极是骇人。 它满脸长毛，冲着陆执龇牙咧嘴。 黑黢黢的小眼睛里露出贪婪嗜血的光芒，像是恨不得一口把陆执给吞了。 与此同时，陆卓昊本人也不由得发出一种“咯咯咯”的磨牙声。 陆执将那一匣子的信收起来放好，他没有再看陆卓昊，而是抬头看向陆卓昊胸前的那个怪兽，轻声道：“魇兽？” 陆卓昊：“……” 第76章 魇兽(2) 魇兽，寄生人类躯体，可以无限放大人本性之中恶的那一面，以人类的一切负面情绪为养料。 魇兽平静了一瞬。 片刻后，陆卓昊开口，声音变得异常嘶哑难听：“不愧是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你是如何发现的？” “一进门就发现了。”陆执伸手掩了掩鼻子，“你身上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你自己没有察觉吗？” 魇兽：“……所以你刚刚那样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可是魇兽对人类的情绪异常敏感，那一刻，它明明嗅到了从陆执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刻骨悲伤。 “你能把爱意算作负面情绪吗？”陆执淡淡道，“你寄生我二叔有多久了？” “……”魇兽操控着陆卓昊的身体阴森森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既然被你发现，那我也无需继续隐瞒下去了。” “本来我之前一直担心，你会找你的师父太微剑尊来助阵，可没想到你不但托大还心急，区区金丹就敢卷土重来。” “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待我夺了这副皮囊，也去尝尝做太微门下的滋味！哈哈哈！” 陆卓昊说着，周身气势瞬间爆发出来，竟然不是他一直对外所声称的元婴巅峰，而是化神巅峰！ 看来这只魇兽近年来吸收了不少负面情绪。 魇兽的厉害之处，一则在于它可以无限放大人类内心深处的阴暗面，二则就是它寄生在人类躯体之内，一旦身躯受到致命损伤，它就可以立刻脱身而出，很难真正将其杀死。 尤其在修为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 陆执神色稍稍郑重起来。 他看着面前神色癫狂扭曲的陆卓昊，低声叫了一句“二叔”。 语气一如当年。 陆卓昊的神色有了片刻凝滞。 但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又很快暴怒起来，抬手就是杀招：“小畜生，受死吧！” 化神期的威压当头罩下。 一道清亮的剑鸣声响起。化作无数巨大剑影挡在陆执身侧，形成一个小型的剑阵。 剑意澎湃，沛不可当。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也分毫不惧。 是陆执的命剑——韶华。 半步元婴竟能有此威势！ 陆卓昊满是震惊，深知以目前这个身体的状况，就算是化神境，若想战胜陆执只怕也要破费周折。 他忽的神色一变，“阿执，我可是你父亲的同胞兄弟，你如此作为，是当真要亲手弑杀亲叔吗！” “你就不怕为千夫所指！” “我已经被千夫所指过一次了。”陆执目光好似寒冰，“倒是你，二叔，你真的要执迷不悟，继续与魇兽共生吗？” “魇兽会吸干你的最后一丝精气，直到把你变成一具僵尸。你踩着侄儿的性命走到今天，就是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一步错，步步错啊！” 陆执的话好似对陆卓昊起到了些影响，他忽然痛苦的抱住了头，喃喃道：“一步错，步步错啊！” 他本来只是对自己兄长稍有嫉妒，本来只是对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生气对方比不上兄长的儿子。 可魇兽放大了他的嫉妒和怨气，让他变得丧心病狂，让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他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需要力量！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有力量就有一切！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又开始狰狞起来，脖子上暴起青筋：“小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的灵根是我的！啊啊啊——” 陆卓昊发疯一般冲上来，甚至不顾肉身受损拼命对陆执发动攻击，将化神巅峰的修为发挥到了极致。 剑影翻飞，剑鸣阵阵。 修士修行不易，因此修为越高的修士反而越是惜命。 这是陆执拜钟楚寒为师以来遇到的最不要命的打法。 仿佛魇兽就是拼着毁损陆卓昊这具肉身也要拉他同归于此。 陆执心中有些着急。 这里毕竟是临江陆氏的地盘，一个陆卓昊已经应付的勉勉强强，万一此刻来了帮手……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怎么办，后心处蓦地一痛，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响起：“刺中了刺中了！二叔，快快快，快杀了他！” 即使不用回头，陆执都知道是谁。 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当今世上也唯有此人才能悄无声息的靠近他的韶华剑。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儿手下留情的理由都不肯给他？ 陆卓昊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整个人跃至半空，趁这个机会发出了最强一击！ 陆执微微闭了闭眼。 下一刻，陆卓昊身形猛地一窒，胸口被一柄银白长剑穿刺而过。 浩瀚雄浑的剑气如流水般荡漾开来，死死压制住了打算逃跑的魇兽。 陆卓昊双眼暴突，盯着胸口长剑，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太、微！” 只差一点儿，明明只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怎么会这样？ 太微剑竟然在陆执身上！怪不得他敢以金丹修为独闯陆家。 有这柄仙器在手，别说一个化神，就是十个化神他也不惧。 可太微怎么会在陆执身上！ 剑修爱剑胜于性命，再疼爱徒弟的师父也不可能让徒弟把自己的命剑带在身上。 陆卓昊有满腹疑惑未解，可他徒然的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听见听“砰”地一声巨响，强悍无比的灵力自太微剑之上爆发出来，将他连带胸口的魇兽，一起炸成了片片飞灰！ 与此同时，太微飞回陆执手中，化光不见了踪影。 陆执深吸一口气，这才回身看向他的兄长……陆瑾。 陆瑾见了这等威势，早已吓得屁滚尿流。 此时见陆执忽然望过来，更是魂飞天外。 连元婴巅峰的二叔都如此轻易就完蛋了，何况他一个筑基。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陆执的衣角痛哭流涕：“阿执，当年哥真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才会不小心推了阿爹一把，我也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害你，是二叔，是二叔！” “是他威胁我如果不按他说得做，就要把我推阿爹的事公之于众！我才迫不得已啊！” “阿执，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阿爹阿娘要是看到我们自相残杀该有多伤心！” “看在阿爹阿娘的份上，你饶哥一命！你饶哥一命好不好！” 陆执静静看着他，静静听他说。 等他说完了，才轻声道：“现在哥终于记得我们是亲兄弟？终于记得阿爹阿娘会伤心了？” 陆执将陆瑾刺他的，那把染血的匕首扔到对方面前。 “当年对我用刑，要我生不如死之时，为何不记得？” “方才用匕首刺我的时候，又为何不记得？” 陆瑾脸色苍白。 陆执盯着他的眼睛：“还有，你推阿爹的时候，是真的因为太害怕了，还是怨恨那句不堪托付的评价？” 陆瑾：“……” 陆执：“可以告诉我，你是在何处听见阿爹说那句话的吗？” 陆瑾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 陆执便道：“又是听二叔说的，对吗？” “我无法证明阿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但是我记得他一直告诫我，虽然我天赋高，但你才是临江陆氏的少主，要我日后好好辅佐你，不得对你不敬，不得……僭越。” 陆瑾：“……” 第77章 下厨(1) “你，你胡说！”陆瑾闻言骤然激动起来，“你就是想让我内疚！” “哥，当年你不敢对我发的誓，我可以对你发。” 陆执用灵力划破了掌心，平静道：“若我方才有半句虚言，叫我大道止步于此，此后修为再不得寸进。” 陆瑾：“……”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后，陆瑾顿足捶胸，泪如雨下：“爹啊！娘啊！是儿子蠢！是儿子蠢啊！” 他颤抖着手去扯陆执：“阿执，让哥，让哥看看你的伤……” 陆执却只是冷眼瞧着他：“哥，我说过，你怎么对我，我可以不在意，但你对阿爹阿娘的所作所为，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陆瑾嘴唇抖了抖：“你，你还是要杀我……” 陆执摇了摇头：“你说的对，阿爹阿娘会伤心的，所以我不杀你，你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但从今往后，我与临江陆氏，与你陆瑾……恩断义绝。” “你再不是我哥，我也再不是你弟弟。不过……” 陆执顿了顿，轻声道：“希望你可以真正当起一个家主的责任，莫要再让阿爹阿娘失望。” 陆瑾：“……” ………… 顾未然房间。 因为过于担心陆执，想着万一有事儿，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顾未然把路上碰到的季君琰一起拖了过来，导致三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了一下午。 季君琰皱眉：“我不明白，既然小师妹说陆执现在已经在师尊那里，还能有什么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继续在这里干坐着？” 虞清宴表示她也不太明白，所以两人一起盯着顾未然。 顾未然叹气。 他指了指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季师兄，清宴，你们就不觉得陆师兄去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吗？” 虽然怎么想钟楚寒也不会对陆执怎么样，但以太微剑尊的个性，无缘无故让陆执留那么久，也实在是件很反常的事儿。 季君琰沉默了一瞬，最后下了结论：“那的确是。” 说着，他又侧头看向虞清宴：“小师妹，师尊不是说每晚都要让陆执送你到镜花水月去补习？” 虞清宴还没说话，顾未然赶紧道：“哦，对了，之前陆师兄还给我传音，说今天不用去了，让小师妹早点儿休息。” 季君琰：“……” 虞清宴：“……” 虞清宴叹了口气：“未然，那你问问陆师兄现在怎么样啊。” 顾未然苦着脸道：“我问了啊……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回复。”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起身就要走。 季君琰说话有时总是极为简短，顾未然愣了愣，赶忙上前拉住对方：“季师兄，你知道什么了？你干什么去？” 季君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陆执为什么在师尊那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吗，那在这儿胡思乱想有什么用。我看看去。” 虞清宴咳了一声：“那去了之后怎么说？说我们就是好奇师尊你和陆师兄在干什么？” 季君琰反问：“不可以吗？” 虞清宴咬唇：“会不会有被打死的风险？” 季君琰不满：“师尊没这么凶残。” 和顾未然一样，他对钟楚寒也有种发自内心的敬仰。 “季师兄，清宴，其实我也不觉得陆师兄在师尊那会有什么问题，就是，就是他去的时间实在有点儿长……” 顾未然有些苦恼的道：“我的意思是，现在都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我和清宴做点吃的，然后让季师兄给师尊送过去，顺便看陆师兄一眼。” “虽然……虽然师尊用不着吃东西了，可是他难得回问剑峰来，这毕竟是我们做弟子的一点儿心意嘛。” “也不是不行。”季君琰道，“但是你做的话，我怕师尊感不到心意，反而觉着我们是想欺师灭祖。” 虞清宴捂住胸口，不知道是该心疼顾未然，还是给季君琰竖个大拇指，这话她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啊，这，这……”估计也很少遇到像季君琰一般说话这么直的，顾未然显得有些尴尬，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那，那要不……”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虞清宴身上。 虞清宴：“……” 虞清宴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不行，我真不行。” 她只会吃，做的话差不多也是炸厨房的水平。 否则她早就亲自下场教顾未然做饭了，还用得着天天这么提心吊胆吗？ 虞清宴弱弱道：“要不我们下山去买点儿给师尊送过去？” 这回不用季君琰说话，顾未然先不同意了：“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看季君琰和顾未然这样，肯定都不可能欺骗钟楚寒，其实虞清宴自己也不太有这个胆子。 可是……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从酒楼打来的外卖，送给辟谷已久的冰山师父的那个场景，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颤。 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虞清宴端起桌上的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悄悄叫云翎：“当年你在山上怎么吃饭？” 没回应。 又装死！ 虞清宴有些恼火的道：“云翎！问你话呢！” 见她生气了，云翎这才哼哼唧唧的道：“下馆子呗。” 别的峰头都有饭堂，就问剑峰没有。 云翎说他八岁上苍穹山。八岁开始天天下馆子？连御剑都不会，钟楚寒带着他去？ 虞清宴根本不信，干脆开门见山：“你会不会做？不许骗我！” 她警告的加了一句。 云翎委屈道：“就算我会做，那也只做给我未来娘子。” “噗嗤——”虞清宴又喷了。 “清宴？清宴？”顾未然赶忙上前给她拍背，疑惑道，“我发现你怎么一喝水就呛啊？” “我没事，没事。”虞清宴有些艰难的摆了摆手，又悄悄对云翎道，“少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同意，我也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什么都可以？”云翎慢吞吞的道。 “什么都可以。”虞清宴斩钉截铁。 “那……一百声好哥哥，少一声都不行。” “啪”的一声，虞清宴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旁边顾未然吓了一跳，季君琰也莫名其妙的望过来。 虞清宴对着他俩扯出一个比哭稍微好看点儿的笑容。 然后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对着云翎道：“成交！” 第78章 下厨(2) 镜花水月中。 就在陆执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自外头响起：“弟子季君琰求见师尊。” 陆执怔了怔。 “今日倒是热闹。”钟楚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说他来做什么？” “弟子……不知。”陆执垂眸。 “你心里觉得你亲生兄长绝情，可倒也未必人人都是他。” 钟楚寒随意摆了摆手，那一袭红衣便立即出现在屋中。 季君琰瞧见跪在地上的陆执，脸上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惊诧过后，他赶忙上前跪倒，口称“师尊”。 钟楚寒应了一声：“起来吧。” 但季君琰没动。 钟楚寒道：“怎么？” 季君琰犹豫了一下：“师尊，陆师兄他……” “为师可曾教导你如此多话？” “要么你自己起来，要么你陪他跪着。” 季君琰险些给这两句话砸懵了。难道还真被顾未然料中了？ 可钟楚寒往日里连他都不会多加责难，怎么会对陆执动怒？ 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季君琰没说话，也没起来。意思不言而喻。 陆执目光闪了闪，他想叫季君琰不必如此。但钟楚寒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来找为师何事？” 季君琰忽然无比庆幸自己这次是有备而来。 如今这个情况，他还真的说不出“来看看您和陆师兄在干什么”这种话。 微光一闪，季君琰手中多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师妹亲手做的，她自己不好意思，所以请弟子送来给师尊。” 馄饨汤醇白，葱花碧绿，馄饨一个个圆滚滚的极是可爱，再点上几滴红油，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钟楚寒已经五百多年没用过俗世的饮食了，见状不由得一愣：“你们小师妹做的？有心了。” 太微剑尊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但这句话说出来，陆执和季君琰却都显而易见的听出他心情很好。 季君琰精神一振：”那师尊先尝尝？现在温度正好。“ 钟楚寒”嗯“了一声，坐到桌边：“端过来。” 季君琰：“……？” 此处距离桌边有一段距离，站起来端过去，还是跪着端过去？ 他下意识瞥了旁边的陆执一眼，有点犹豫。 所幸钟楚寒也没让他为难太久，到底还是松了口：“都起来吧。” 季君琰对陆执使个眼色，起身将那碗馄饨给钟楚寒端了过去。 陆执犹豫一下，站起来跟在后头。 钟楚寒盯着那碗馄饨瞧了片刻，这才伸手用勺子舀起了一个。 皮薄馅大，嫩滑鲜香，而且每一只馄饨里都包了虾仁。很熟悉的味道。 钟楚寒慢慢吃着，忽然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仿佛心中的冰雪有了一丝丝裂痕。 他放下勺子，轻声道：“君琰。” 季君琰立即应声：“师尊。” 钟楚寒道：“知道为师为何罚你陆师兄吗？” 这话题转的突然，季君琰不由得一愣。 钟楚寒接着道：”他忤逆为师，为师意欲施以鞭刑，既然现在你来了，那就由你代为执行吧。四十鞭。“ 一条带着倒刺的钢鞭出现在季君琰手中。 季君琰握着那条鞭子，心中骇浪惊涛，忽然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转头瞧着陆执，陆执也瞧着他，那对原本勾魂摄魄的眸子幽深如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季君琰和陆执打过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手软。 但这次，他却觉得手中的鞭子有千斤重。 因为陆执不会还手。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有什么意思？ 更别提对方还是他名义上的师兄，哪怕他不怎么愿意承认。 季君琰嘴唇动了动：“师尊，我，我……” “怎么，你不愿意？君琰，你也要跟你师兄一样，忤逆为师不成？”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季君琰脸色变了。 陆执低声道：“弟子愿受师尊责罚，季师弟动手吧。” 季君琰咬了咬牙，就听钟楚寒又道：“君琰，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即刻动手，或者这四十鞭由你代受。” 太微剑尊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你不肯打阿执，就让他来打你。” 季君琰：“……” 恍惚间意识到钟楚寒到底要做什么，陆执目光闪了闪，不由得苦笑。 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季君琰这个似乎一直与他不睦的师弟。 人心经不起推敲，他不想知道答案，也并不希望季君琰来做这个抉择。 陆执毫不犹豫的背对季君琰跪下，重复道：“季师弟，你动手。” 就像多年前陆瑾将匕首刺入他后心，他也并不介意再多挨几鞭子。 可意料之中的痛苦最终还是没有来临，下一刻，季君琰转到他身前，单膝跪地，望着他的眼睛，将鞭子塞到了他手中。 ………… 离开镜花水月，季君琰对着陆执就是一拳。 同以往不一样，这回陆执没躲，也没还手，这一拳就在距离他脸颊不到毫厘的位置停下了。 季君琰狠狠皱眉：“什么意思？” 陆执笑了笑，不答反问：“季师弟呢，刚刚为什么不肯动手？你不是一向喜欢与我打架吗？” “我是喜欢打架，不是喜欢打人。”季君琰冷冷道，“倒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让师尊如此动怒？” 陆执轻声道：“你觉得师尊动怒了吗？” 季君琰微微一怔。 凭心而论，其实他觉得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似乎还比以往心情好。 可如果没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陆执笑着拍了拍季君琰的肩，语气真诚：“季师弟，无论如何，多谢你。” 季君琰愣了愣：“谢什么？” 陆执慢悠悠的道：“自然是谢你愿意带着小师妹亲手做的晚餐来关心我。” 还有两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你愿意认我这个师兄。 也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身边，并不是真的只剩下寂寂风雪了。 季君琰：“……” 第79章 下厨(3) 但就只是这一句话，也让季君琰觉得很是不自在了。 他扭开脸道：“少自作多情了，谁关心你，我那是关心师尊。” “那就算我自作多情吧。”陆执也不与他争辩，“季师弟，今天的事，回去不要跟未然和小师妹说。” 他俩争着让对方抽自己鞭子？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尴尬，谁会到处说。 季君琰难得没有反驳，默默点了点头：“对了，未然和小师妹还煮了馄饨，让我叫你一起去吃，你去吗？” 陆执扬了扬眉：“季师弟去吗？” 季君琰满脸都写着“不想去”，他一天没练剑了。 陆执当然看得出来，他轻轻笑了笑，伸手搭住季君琰的肩：“一起去吧，未然和小师妹会很高兴的。” 季君琰微微皱眉，下意识想挥开陆执的手。他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自然也就更不习惯跟人勾肩搭背。 可他望过去的时候，星光月华正巧落在陆执眉眼上，仿佛浓墨晕开山水，一下子渗到人心里去。 他不知怎么，就忽然没有力气了。 同样是俊美，季君琰肆意张扬外露，攻击性十足，多数时候会显得冷冽且不好接近。是那种女人见了脸红心跳，男人见了怒发如狂的长相。 可陆执不一样，他这张脸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如果他故作疏离，就会和钟楚寒一样，冰霜气十足。 但如果他下定决心讨别人喜欢，无论男女，几乎不可能有人会讨厌他。 季君琰讪讪放下手，出口的话变成了：“你不高兴吗？” 陆执微微一怔，抬眼时与季君琰眸光交汇。 他眸中星光闪烁，语调平缓道：“我更高兴。” ………… 厨房中，一个个圆圆滚滚的馄饨摆在案上，只等下锅了。 而旁边大锅之中，本来煮沸的水早已凉透。 虞清宴叹了口气：“如果陆师兄和季师兄再不回来，我们就可以改吃夜宵了。” “不应该啊，可别没帮上陆师兄，再把季师兄给搭进去了。”顾未然同样苦着一张脸：“清宴，你等着，我再出去看看去。” “一起去吧。”虞清宴拍拍手，“反正我也待不住。”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刚到外头，顾未然眼尖，立即指着不远处道：“他们回来了！” 红衣蓝衫，夜色中看来也格外明显。 顾未然飞奔过去，语气难掩激动：“陆师兄！季师兄！你们这怎么才回来啊？都快急死我和清宴了！” 此时虞清宴也跟了过来，同样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 季君琰望向一边，他不擅长说谎，一开口基本都是大实话，所以干脆闭嘴，全交给陆执发挥。 “多大了还慌慌张张的，也不给小师妹做个表率。”陆执笑吟吟的道，“师尊长久不在山上，如今好容易得了空，自然要考较考较我和你季师兄的修为。” 说着，他点了点顾未然额头：“别急，早晚也会轮到你的，好好修炼，不可懈怠，知道吗？否则惹师尊生气，可别怪我不饶你。” 顾未然“啊”了一声，赶忙点了点头，保证道：“一定一定！” 心里立即盘算起修炼的一百零八式计划。 陆执又转向虞清宴：“还有小师妹，师尊吃了你亲手做的馄饨，心情大悦。于是越发关注你的修为了。” 虞清宴愣愣眨了眨眼，不解其意：“什么？” 陆执缓缓道：“师尊吩咐，从明天起，晚间我送你到镜花水月中补习，白天由我和你季师兄，还有未然，轮流跟你切磋过招，帮你增强体质，最快半月，最迟一月，定然要你突破元婴。” 虞清宴：“……！？” 一个月突破元婴！？ 虽然她已经是金丹十重境不假，但有些人在这个境界停留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无法突破。 而且她才十六岁，不止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连当年的云羡舟都没做到好不好？ 虞清宴身子晃了晃，险些当空喷出一口凌霄血！ 这是大悦！？不是大怒！？ 她捂住胸口，恶狠狠的对云翎道：“你确定你没有往馄饨里投毒？没有把盐罐子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翻在里头？” 云翎委屈道：“小妹妹，你这样污蔑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这再怎么说也还是当年从醉仙楼偷师学来的手艺啊。 虞清宴欲哭无泪的摆了摆手，愈发确定钟楚寒绝对是跟自己过不去。 早知如此，就该让顾未然把那天的参汤再做一遍给钟楚寒端过去，让他们的这位好师尊真的“大悦”一下！ 眼见顾未然和虞清宴一个摩拳擦掌，一个痛心疾首，谁也顾不上再好奇镜花水月中发生的事，季君琰即使嘴上不说，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甩了个眼色给陆执，意思“差不多得了”。 陆执便笑：“小师妹，师尊对你寄予厚望。一月以后的沧澜大会，盼你扬名。” 虞清宴不说话了。 沧澜大会，百年一次，唯有两百岁以内的元婴或者化神可以参加。 有些人穷极一生连入围的机会都不会有。 乃真正的天骄之会。 最重要的是，钟楚寒和云羡舟皆是以元婴之身力战化神而夺魁，惊骇世人。 即便无法取得他们这样的成绩，虞清宴自然也想试一试。 可如果错过这次，那至少也要再等百年了。世事变幻莫测，谁知道百年中会发生什么？ 良久后，虞清宴轻声道：“如此，那麻烦陆师兄、季师兄还有未然了。” “不麻烦不麻烦，清宴，如果你能在一月之内突破元婴，别说苍穹山了，那绝对是整个修真界的奇闻。我们作为你师兄脸上也有光啊！哈哈！” 顾未然满脸兴奋：“既然陆师兄和季师兄回来了，那我赶紧去把水烧开煮馄饨啊，难得咱们今天人这么齐，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吃饱喝足，明天才有干劲儿啊！” 见顾未然如此真心为她高兴，虞清宴很是感动，可是听到对方说要去煮馄饨，她又吓了一跳：“未然！你等等，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啊！” 说完，她又赶紧扭头对陆执和季君琰道：“陆师兄、季师兄，你们到未然屋里等着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只让你和未然忙活。”陆执问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即便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热闹的场合，但事已至此，季君琰再直也不可能扫兴了。 他点了点头，意思同意陆执的说法。虽然就算真让他帮忙，大约也只能是帮忙炸厨房，可这个态度必须要有。 “不用不用！”虞清宴连连摆手，“我和未然都弄得差不多了，你们等着吃就行了。” “陆师兄，季师兄，我不跟你们说了啊！我得赶紧去看着点儿未然，原因你们都懂得！” 陆执：“……” 季君琰：“……” 话音一落，虞清宴就风风火火的跑走了，只留下陆执和季君琰两个人站在原地。 片刻过后，陆执拽着季君琰往右走。 季君琰一边跟他走一边皱眉：“未然房间在左边。” “我知道。未然说得对，我们难得能聚这么齐，自然要好好庆祝一下，既然他们不要帮忙，那就趁这个时候去山下买点儿东西。” “我也去吗？”季君琰觉得，就这半天，他似乎已经做了许多过往二十多年都没怎么做过的事儿。 “你不去吗？”陆执反问，眉眼弯弯，依旧是素日里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可又似乎有哪里不同。双眸揽日月，眉间簇星辰，眼底亘古不化的凉薄疏离淡了不少。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不去”俩字说不出口。 季君琰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没回答，自顾自往前走。 走出几步发现陆执没跟上来，又不耐烦的来了一句：“还不走？” 陆执：“……” 第80章 下厨(4) 虞清宴万万没有想到，就她和顾未然煮个馄饨的功夫。 陆执和季君琰能提回那么多东西来，两个沉甸甸，不知装了什么的大箱子，还有烧烤，各色精致糕点和小菜。 当然，美酒必不可少。 因为烧烤不是现成的，需要自己动手，所以聚餐地点改成了顾未然房间外头的空地。 味美鲜香的馄饨配上爽口小菜和饭后甜点，再来点美味劲道的烤羊肉串，简直绝配。 顾未然吃得啧啧称奇，赞不绝口。连夸味道比皇宫御膳还好。 虞清宴也是大快朵颐，觉得酒楼里那些所谓的珍馐美食都不能让她吃得如此舒心。 虞清宴喝掉最后一口馄饨汤，又拿起串羊肉串笑道：“想不到陆师兄烧烤手艺这么好。” 顾未然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连我都不知道陆师兄还有这手呢！” 季君琰什么都没说，但像他这种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将辟谷惯行到极致的人，显然很赏脸。 “小时候总喜欢到外头打猎，晚上赶不回去了就自己随便烤着玩的。不值什么，你们喜欢就好。” 陆执笑了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忽然对季君琰道：“来，季师弟，我敬你啊。” 季君琰正专心对付眼前那一大堆吃的，闻言不由得一愣。 偏顾未然也跟着凑热闹：“来来来，季师兄，我也敬你！” 想起顾未然一杯倒的光荣战绩，虞清宴刚想劝他最好别喝，顾未然已经直接仰头把那杯酒干了！ 虞清宴无奈扶额。 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某些酒量不好的人就是意识不到自己酒量不好？ 反正亲测她是陪不好陆执，现在就看季君琰的了。 仿佛猜到虞清宴的心思，云翎忽然道：“那怕什么，他不行，不是还有我呢吗。” 虞清宴微微一怔，想到上回跟陆执拼酒的惨痛经历，她立即恶狠狠的道：“不行！” 云翎哈哈大笑。 虞清宴在玉佩上敲了敲，警告云翎不要胡来，这才转头看向季君琰和陆执那边。 季君琰从不喝酒。 他不需要这种让人迷迷糊糊的东西。 他只想保持清醒，握他的剑。 理智疯狂告诉他应该拒绝。 但一则顾未然一杯酒下肚，虽然这回倒是没晕，可手舞足蹈的在旁边乱起哄。 二则……他是真受不了陆执那双眼。 气氛烘托到位，季君琰头脑一热，咬着牙把那杯酒干了。 呛人的辛辣气直冲肺腑，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顾未然欢呼一声：“季师兄威武！” 陆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再次替季君琰把酒满上了。 万事开头难。 既然有了第一杯就能有第二杯。 季君琰沉默着把第二杯喝了。 然后是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 最后杯子扔在一边，干脆直接上碗。 虞清宴目瞪口呆，偷偷对云翎道：“看来季师兄酒量不俗啊，总算我们问剑峰没全军覆没。你说他俩谁厉害？” 云翎笑了一声：“我说是季君琰。” 虞清宴疑惑：“为何？季师兄毕竟没喝过酒，我看陆师兄那酒量应该没什么人能比得上啊。” 云翎“哦”了一声：“那我们打赌如何？” 虞清宴左手拿着一串香喷喷的羊肉串，右手拿着一块点心，边吃边问：“赌什么？” 云翎懒洋洋道：“你输了亲我一口，我输了亲你一口。” “咳咳咳——”虞清宴猛地呛了一下。 旁边跟着陆执他们起哄的顾未然赶忙过来看她，晕晕乎乎的道：“清宴，你怎么了，又呛了啊？喝杯酒压一压？” “谢谢谢谢。”虞清宴顺手接过顾未然递来的酒，怒气冲冲的对云翎道，“下次别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这种话！” 云翎又“哦”了一声：“那你赌不赌？” “不！赌！”虞清宴没好气的道，“回去睡你的觉去！” “真小气。”云翎哼哼唧唧的来了一句。 此时顾未然凑到虞清宴身旁，举着酒杯道：“清宴，咱们也喝两杯啊。” 盛情难却，虞清宴二话没说的陪他干了两杯。 结果事实证明，顾未然酒量是真不行。 第三杯酒再下肚，趴在桌子上就起不来了。没睡着，可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些什么。 虞清宴哭笑不得。 她想叫陆执和季君琰，却骤然发现桌旁没了他俩的影子。 虞清宴一愣，下意识就起身往四周张望。 结果一片翠绿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下来。 她仰头，看见了一袭垂落的红色衣角。 季君琰半躺在树枝上，陆执懒懒坐在旁边。 酒碗换成酒坛。他俩喝到树上去了。 第81章 明月几时有(1) 月华如练。 树影曈曈。 微风拂在脸上，发丝轻扬，燥意稍退。 激起心间涟漪一层一层。 躺在树上的时候，季君琰觉着自己恍惚如在梦中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举着酒坛，喝水一样往嘴里灌。 打架他和陆执不相上下，喝酒自然也不能输给对方。 他问：“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叫喝醉了？” 结果陆执答：“似乎还没有，因为一般真醉的人都会坚持自己没醉。” 季君琰就眯着眼看他：“那你醉了没有？” 陆执笑了：“那我可能就是醉了。” 真醉的人都会坚持自己没醉。按照这个论断，如果他答没有，岂不反而等于承认自己醉了。 季君琰：“……” 很好，看来彼此思路都还清晰。可身体却又轻飘飘的，仿佛没以往那么听使唤了。 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糟心。 季君琰扶了扶额：“你到底为何这么喜欢喝酒？” 陆执仰头，随口笑道：“一醉解千愁。” 季君琰嗤笑一声，脱口回道：“他朝愁更愁。” 似乎对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陆执怔了怔，眼底雾气氤氲，仿佛江南朦胧雨。 他目光渺远，轻声道：“那就……明日愁来明日忧。” 酒精加持之下，季君琰终于没平日里那么寡言少语了。 他瞪了陆执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抖落出来了：“陆执，你二十四，还是二百四？这么得过且过。” 他的话总是不那么好听，容易伤人。 陆执沉默了一瞬，依旧好脾气的道：“季师弟，你不明白，我和你、和未然还有小师妹……都不一样。” 上回是“你不懂”，这回是“你不明白”。 不知怎么，听见这话，季君琰只觉得酒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他盯着陆执的眼睛，不依不饶道：“哪里不一样？” 可陆执却只是笑而不语了。 他这种云淡风轻，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让季君琰分外恼火。 季君琰本是半靠在树干上，此时他一下子坐直了，倾身上前，替陆执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你是大师兄？” 四目相对。 陆执平平静静的盯着季君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自然不是，季师弟，如果你愿意，这个大弟子同样可以由你来做。我只是要做师尊的弟子，是不是大弟子无所谓。” “什么？”季君琰揉了揉太阳穴，半天才理会到陆执话中的意思，眸中刹那间黑云涌动。 “陆执，你该不会觉得……我觊觎什么大弟子之位吧？” 季君琰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他一下子扣住了陆执的肩，语气沉沉：“你当我什么人了？” 陆执声音很轻，却满是认真：“季师弟，你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及得上你我的同门之谊重要。包括天赋修为，尊荣地位。也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季君琰怔住了。思维时而混乱，时而清醒。 他一向是不畏权势，遇强则强的，可陆执的话却让他稍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苍穹山人人皆知他是天生剑体，可除了钟楚寒之外，却没人知道他还是天生玲珑心，对周围人的善意与恶意异常敏感。正因如此，他才越发不耐烦与那些笑里藏刀之人虚与委蛇。 可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陆执的真诚。 哪怕他上苍穹山至今，时常显得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可是眼前这位陆师兄虽然疏离，却从未对他流露出过一丝半点恶意。 这也是他为何愿意毫不犹豫的将鞭子塞到陆执手里的原因。 下意识的，季君琰别开了脸。 “我信。” 这回没用别人劝，季君琰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但是下回能不能别说这么煽情的话？来点儿实际的。” 陆执扬了扬眉：“比如呢？” 四周温度骤然升高，一柄血红色长剑凭空出现。 季君琰面无表情道：“酒我跟你喝了，现在轮到你跟我练剑了……陆师兄。” 这是他私下里第一次喊师兄。 陆执勾了勾唇，又不由自主往树下看了一眼，犹豫道：“未然和小师妹还在呢。” 季君琰摇头：“没关系，压制灵力就可以，正好让小师妹也见识一下，省的过两天措手不及。” 毕竟他可没陆执和顾未然那么怜香惜玉，他的操练方式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陆执失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所在树枝猛地一沉。 季君琰出手迅捷如风，毫不容情。 与此同时，树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陆执垂眸一瞧，原来是虞清宴见他们动手，不明就里，飞奔了过来。 “小师妹，退开。” 话音刚落，就听“铮”的一声巨响，陆执的韶华与季君琰的钧天相交。 两股无上剑意交错纠缠，顷刻间激起火花四溅，映得天地间亮如白昼！ 第82章 明月几时有(2)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顾未然一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酒意瞬间消了大半。 “是季师兄和陆师兄，他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喝着喝着就莫名其妙的打起来了！” 见顾未然醒了，虞清宴大喜，赶忙跑过来解释：“未然，你看！就是那边！” 顾未然开始还满脸惊恐，待看到陆执和季君琰打了一会儿，不由得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哦，没事没事，问题不大。” 虞清宴满脸不可思议：“就这还问题不大？” 顾未然还是有点儿头晕，他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道：“树没倒，房子没塌，那有什么问题。” “你是没见过陆师兄和季师兄之前打架……那整个问剑峰都能给他们拆一半。” “这样啊……”虞清宴这才放了点心，在顾未然旁边坐下，“可是这看起来也挺吓人啊。” “嗨，剑修都这样，过两天你就习惯了。”顾未然摆了摆手，“师尊不是要我们从明天开始，轮流跟你切磋过招嘛，最好也就这个程度了，清宴，说实在的，这是我上问剑峰以来，陆师兄和季师兄打的最温和的一回。” 虞清宴闻言，面带微笑，心里却几乎要滴血了：“未然，你认真的？你觉得这样，对我会不会不太友好？” 顾未然愣了愣，随即“哦”了一声：“也对，毕竟你身子有些弱嘛……那这样吧，我待会儿跟陆师兄说，明天先由我来跟你切磋，熟悉熟悉流程再说。” 虞清宴闻言十分感动，都顾不上计较顾未然说她身子弱了：“未然，还是你够意思。” “应该的，其实陆师兄也还成，对女孩子总会手下留情的嘛，就季师兄不管这套。” “他不管男女，一个打法。”顾未然凑到虞清宴耳边，小声道，“清宴，你跟季师兄切磋那天可千万小心点儿。” 虞清宴：“……” ………… 云海峰。 妙音仙子二弟子赵霜华坐在桌前用着夜宵，七七跪在旁边给她捧着烛台，蜡油一滴一滴落在少女的手上，疼得她直抽气。 可赵霜华无动于衷。 她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七七身上扫过，甚至有些冷酷的勾了勾唇角，然后继续低头，不急不缓的吃夜宵。 这顿夜宵整整吃了有一个半时辰，直到七七手上被烫的终于再也找不到一丝完好的皮肤了，赵霜华才终于放下了筷子，懒洋洋道：“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七七低着头没有说话，眼眶红红的，眼泪在大眼睛里直打转。 赵霜华见状眉毛一拧，“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把做乞丐那套带到我们云海峰来，偷师姐妹们的东西，你还跟我这儿委屈上了！” 七七不由得争辩道：“赵师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齐宝珠她们几个……” 赵霜华根本不等七七说完，拿起刚刚吃夜宵用的碗，冲着她就狠狠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那碗正砸在额头上，鲜血顺着额角直淌。 七七惊叫一声，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 “小贱人，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跟我犟嘴！”赵霜华冷冷的道，“行啊，你犟吧，你接着犟！我这就禀报师父，把你撵下苍穹山去！看师父信你还是信我！” “赵师姐，赵师姐千万不要告诉师父！不要赶我走啊！” 七七闻言吓了一跳，赶紧跪爬两步扯住赵霜华衣角，流着眼泪道：“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她绝对不能离开苍穹山，否则就再也见不到神仙哥哥和清宴了！ “你肯承认就好！”赵霜华冷哼一声，一脚将七七踹倒在地，“本来按照我苍穹山规矩，偷盗同门物品者，该当杖打三十，关入玄冰洞中禁闭十日。” “可我这人一向心善，念在你是初犯，所有责罚全都减半，将盗窃物品全都还回去也就是了。” “现在赶紧，把你偷的那些东西都拿到我这里来！” “可是，可是赵师姐我……”七七心里一惊，她根本就没有偷，哪里拿的出来啊。 “怎么？让你把东西还回来，莫非你这小贱人还舍不得不成？真是贼性不改！”赵霜华勃然大怒，一连又在七七瘦弱的身子上连踹了好几脚。 七七被踹得直打滚，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赵师姐，我可以进来吗？” 齐宝珠的声音！ 七七咬着牙，大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怨恨的光芒。 赵霜华又狠狠踹了七七一脚，看七七痛苦的蜷缩起身子，这才转身坐回桌边：“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满身珠光宝气的齐宝珠走进来向赵霜华行礼：“赵师姐好。” 赵霜华对齐宝珠倒十分温和，她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都是同门师姐妹，不必多礼，坐吧，关于你们丢东西的事儿我正审着呢。” 说着，赵霜华十分嫌恶的看了七七一眼：“这小贱人已经招了，可就是还不肯说出赃物在哪儿，待师姐再给你们审审。” “这小贱人上山前是做乞丐的，爱财如命，那么多宝贝肯定不舍得拿出来。”齐宝珠瞧着趴在地上的七七，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师姐，依我看也不用审了，直接派几个人到她屋里搜搜就是了。” “齐宝珠，你——唔——” 七七怒目圆睁，结果话没说完，又是一声闷哼。 齐宝珠直接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然后扭头对赵霜华说：“师姐，这小贱人太也不识好歹，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我看她也是给脸不要脸，不教训不行。”赵霜华冷冷道，“天太晚了，我也懒得跟她废话了，这么办吧，你找两个人押着这小贱人，到她屋里搜去，只要搜出赃物，即刻打三十棍，关到玄冰洞禁闭。” 齐宝珠答应一声，接着又故作担心：“那要是师姐不在跟前，这小贱人反抗怎么办？您不知道，她这脾气可大的了不得。” “她敢！”赵霜华瞪了七七一眼：“她要是反抗，随便你们怎么办，不打死就成。” “有赵师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齐宝珠立即叫进自己的两个跟班把七七押了出去，她自己却走到赵霜华身旁，塞了个匣子到对方手里。 赵霜华低头看了匣子一眼：“还是你这丫头懂事儿，这回又是什么？” 齐宝珠道：“听闻赵师姐一直在找极品美颜丹，所以我回去跟家里求了一颗，吃了定然肤若凝脂，美若天仙。叫陆师兄一见倾心。”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赵霜华“哎呦”一声，满脸绯红，偏嘴上还要故作矜持：“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陆师兄那般人品才貌，哪里是我可以肖想的。” 齐宝珠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心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嘴上却依旧讨好道：“师姐快别谦虚了，依我看来，这苍穹山上就属你和陆师兄最是般配呢，来日你们成就良缘，一定要请师妹去喝杯喜酒啊。” 赵霜华：“……” 第83章 明月几时有(3) “齐宝珠，你冤枉我！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偷你们的东西！” 即使有四五个人押着，七七依旧在不断挣扎。 她恶狠狠瞪着齐宝珠，眼里骤然升腾而起的戾气惊得齐宝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下齐宝珠恼羞成怒，她上前一把拽住七七的头发：“小贱人，还敢瞪我！刚刚赵师姐可是说了，只要不打死怎么着都行，你再瞪我！信不信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头上取下支金簪，在七七眼前比划来比划去。 到底年纪还小，见到那根明晃晃的金簪，七七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看见七七的反应，齐宝珠忽然冷笑一声，叫过身旁一个跟班：“李蕊你来，给我刺她的左眼！” 李蕊：“……？” 那叫李蕊的少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跟着齐宝珠狐假虎威，欺负欺负七七还成，但要她亲手刺瞎妙音仙子亲传弟子的眼睛，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胆子的。因此只犹豫着不敢上前。 齐宝珠在几人之中向来说一不二，此时见李蕊不动，立即大怒：“怎么，你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不是。” 李蕊不敢真的去刺七七，可又不愿得罪齐宝珠，正心急如焚之时，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心生一计。 她凑到齐宝珠耳边，低声道：“齐师姐，虽然赵师姐说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今云海峰可不只她一个人管事，还有叶师姐呢。这刺眼睛实在是太明显了，叶师姐不可能坐视不理。” “现在这小贱人偷东西，理在咱们这边，赵师姐也是按照苍穹山规矩罚的，就是叶师姐想管，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要是这么一刺，万一叶师姐给咱安个伤害同门的罪名，把有理变成没理，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不小心连累了赵师姐，她再埋怨师姐您啊。” 言下之意，就算到时齐宝珠拿她当替罪羊，如果牵扯到赵霜华，对方心里也还是会怪罪齐宝珠。 齐宝珠虽然骄纵，到底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自然明白李蕊所言非虚。 她盯着李蕊看了半天，直看到李蕊心里发毛，这才道：“可是这小贱人刚才瞪我，我咽不下去这口气怎么办？” 李蕊松了一口气，赶忙道：“那简单，咱们拿簪子往小贱人身上刺，反正这罪名是肯定能坐实的，到时三十棍子下去，行刑人打得再重点儿，血肉模糊，谁能看得出来啊。” 齐宝珠：“……” ………… 苏清芷房间。 “这才多久，师姐怎么就又不舒服了？”叶流云满脸担忧，“真的不用告诉师父吗？” “真的不用，流云你就不要担心了。” 苏清芷无奈道：“我就是之前修炼太急，一时岔了气息，如今已经没事儿了，再说，师父平日里事务繁忙，就不要用这种小事儿去麻烦她了。” 叶流云闻言不由得皱眉：“师姐的身体怎么能算是小事呢……” “流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你要是再说的话，我可生气了啊。”苏清芷故作生气。 “好吧。”见苏清芷态度坚决，叶流云只得点了点头，“那我今天晚上留下陪你。” “不用了，如今你与赵师妹事情也不少，你自己回去好好休息要紧。”苏清芷无奈道，“对了，之前我叫你考较新来那两个师妹的功课，你问了吗？” “问了问了，都还不错。”叶流云目光闪了闪道。 “真的？”苏清芷有些狐疑的看着她，“流云，你该不会只顾着我，压根儿就没问吧。” “那哪能啊。”叶流云摸了摸鼻子道，“诶呀师姐，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至于其他事情统统都不要再操心了。” “行，我肯定会好好休息的，不过你要先仔细跟我说说，她们的功课怎么个好法？”苏清芷道。 叶流云愣了愣：“嗯……就是基础都很扎实，而且学得也很快。” “还有，还有，还有……” 叶流云生性耿直，无中生有的话实在是编不出来了。 苏清芷见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流云，这按理说，有些话，我这个当师姐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说。” “但看现在这个情况，我实在是不能不说两句了。” “赵师妹她是个什么性情不只你一个人知道，我和师父心里也都有数。之所以让你从旁协助她为的就是这个。” “师父肯定是没功夫管这些琐事的。” “我如今的情况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但短时间内定然是没有办法再管理云海峰事务的。只能靠你和赵师妹。” “你若是因为跟赵师妹合不来……就这样丢开手不管，那苦的可是咱们云海峰那些小弟子，届时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叶流云：“……” 叶流云被苏清芷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小声嘟囔道：“我说了，如果她无缘无故欺负人的话，我肯定会管的。可是考较功课这种事儿就不用两个人一起去了吧。” “苏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赵霜华在小弟子面前颐指气使的那个劲儿，我真是烦透了。如果一起去的话，说不定功课没考较完，我俩就先打起来了，那也不好看是不是？” “流云，你啊……”苏清芷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两点，你一定要记住。” “第一，大家毕竟是同门，轻易不要与赵师妹发生冲突。” “第二，处事一定要公允，以我苍穹山规矩为准。” “好好好，没问题，我都记住了，轻易不与赵霜华争执，还有，以苍穹山规矩为准。”叶流云满口答应，“我的好师姐啊，你就专心修养，少操点儿心行不行？” “好，我也答应你。”苏凊芷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犹豫的道，“流云，我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件事？” 叶流云怔了怔：“师姐有事尽管说就是，跟我还这么客气。” 苏凊芷小声道：“流云，我也不瞒你，先前问剑峰与试剑锋的争执……师父说……师叔师伯们要陆师弟代替太微剑尊新收的那个师妹去给邵师伯道歉……” 苏凊芷顿了顿，又道：“邵师伯的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忧，就偷偷给顾师弟去了个传音，希望他能阻止一下……” “什么？这事儿师父就只告诉了你我，还说了不许外传，师姐你，你这……”叶流云向着四周张望一眼，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你对陆师兄可真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啊。” “就连这场病，怕不会也是因他而起吧？”叶流云神色复杂。 “……”苏凊芷咬了咬嘴唇，“流云，你别胡说。” “行，不胡说。”叶流云笑了笑，“师姐的意思我明白了，要我帮忙打探陆师兄的消息是吧？”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说到这里，叶流云仿佛想起什么，忽然极轻的叹了口气，面露怅惘之色：“要说试剑锋和问剑峰是前世的冤家，那我们云海峰和问剑峰说不定就是前世的冤孽。” 满腔深情倾付，可惜对方心若顽石，换不来一场回眸。 苏凊芷：“……” 第84章 明月几时有(4) 顾未然虽然被陆执和季君琰闹出的动静吓醒了，但酒劲儿还是没过去。 他拉着虞清宴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虞清宴讲以前发生的趣事。 可惜……虞清宴觉得，真心不怎么有趣。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陆执和季君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陆执将外衫披在虞清宴身上，笑着轻声道：“困了就回去睡吧，别在草地上，当心着凉。” 虞清宴刚想说“好啊好啊”，结果顾未然在旁边很大声的道：“我不要！我要看星星，我要看月亮，还有那两个大箱子！” 顾未然指着陆执和顾未然带回来的那两个大箱子：“陆师兄，季师兄，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们这里头装得什么呢！” 一句话，也勾起了虞清宴的兴趣，让她睡意稍微消散了点儿。 陆执笑了笑，却没说话。 季君琰就侧头看他：“怎么，又后悔了？怕其他峰看见不好？” 陆执：“……” 季君琰这么一说，虞清宴反而越发好奇，顾未然借着酒劲儿，也手舞足蹈的吵着要看。 默然片刻，陆执手一扬，用灵力把箱盖掀开了。 竟然是两大箱子烟花。 虞清宴有些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顾未然也愣住了，他盯着那两大箱子烟花，喃喃道：“这，这……” 陆执低声道：“未然，生辰快乐。” 顾未然：“……” 虞清宴看向顾未然，有些不解的道：“未然，今天是你生辰？那你怎么不早说？” 这么突然，弄得她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 “我，我……”顾未然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他上山这些年，问剑峰从来没人过生辰。 钟楚寒常年不在山上，就算在也没人知道他生辰是哪天。季君琰除了练剑万事不放在心上，过生辰估计也只会嫌麻烦。陆执则仿佛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连自己的都不记得，那自然也想不起他的。 刚开始那一两年，他或许还会有些期待，希望可以像往年一样，有人会送他生辰礼，有人会像爹娘那样陪他一起放烟花，为他做一大桌子菜，然后等他许下生辰愿望。 不过习惯这种事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期待落空几回之后，生辰这事儿后来几乎连他自己都给忘了。 反正过不过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没人祝福，没人陪伴，与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想的多了，说不定还容易伤春悲秋。 还不如忘了。 他实在没想到陆执竟然会记得。 顾未然神色复杂，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胸口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猛地响起，一道流光仿若离弦之箭，直入长空。 然后“砰”地一下，轰然炸开，好似万顷波光，粼粼若水，辉煌至极，绚烂至极，璀璨至极。 紧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连响。 无数花火在空中盛开，汇聚成波澜壮阔的银河。 不知是否因这光芒有些刺目，顾未然忽然觉得眼睛莫名酸涩，下意识闭了闭眼。 旁边虞清宴蓦地笑道：“未然，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顾未然怔了怔，睁开眼望向虞清宴，笑着回道：“多谢。” 虞清宴却指了指天空。 顾未然下意识顺着虞清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几个鲜明亮眼的大字挂在半空中，仿佛隔着几百里外都能瞧见。 顾未然欣喜而疑惑：“陆师兄，季师兄，你们这是……” 季君琰一股脑把箱子里的烟花全点了，然后道：“不喜欢吗？” 顾未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道：“自然喜欢。” “喜欢就好。”季君琰道，“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是什么？”顾未然眨了眨眼，问道。 “但凭心意，莫问前程。”季君琰缓缓道，“开心就好。” “你要问为什么，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猜咱们陆师兄也未必愿意回答，所以你干脆就别开口为难他了。” 顾未然：“……” 虞清宴笑了：“季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啊。” 季君琰摊了摊手：“没办法，改不了。当年有许多人都说我会因为这张嘴被打，结果最后他们都被我打趴下了。” 听见这句，陆执也笑了：“改不了，别改了，但凭心意，莫问前程，说得好，我也喜欢。” 季君琰就给了他一个“你很识货”的眼神。 虞清宴对顾未然道道：“未然，趁现在赶紧许个愿吧。” 顾未然点点头，闭眼许愿。 虞清宴又对陆执和季君琰道：“陆师兄、季师兄、我们也沾沾未然的光？” 陆执笑，指指半空：“我的愿望写出来了。”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85章 补习开始(1) 第一百零一次被顾未然打飞出去之后。 虞清宴挂在一棵大树上，有气无力的对云翎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连顾未然用起剑来都这么凶残？ 说好的会手下留情呢？ 这友谊的小船怎么说翻就翻了呢？ 云翎凉飕飕的道：“小妹妹，正常情况下呢，别说金丹元婴这样的大境界，就算每个小境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逾越的。不这样，跨境界杀人能跟砍瓜切菜差不多？” “你没看当初在双溪镇降伏厉鬼时，他开始压根儿就没有出剑吗？约莫是怕剑气太强，伤了对方魂体，影响超渡。” 虞清宴有些郁闷的呈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地位还不如被超渡那姑娘了呢。” 云翎哈哈一笑：“小妹妹，虽然我也很心疼，但你如今这修为的确是脆了点。” “适当锻炼，有益身心，多飞两回只当看风景了吧。” 虞清宴撇了撇嘴：“当年你跟人动手也这么凶残？” “我？”云翎笑了笑，“小妹妹，那不在你考虑范围内，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动手。” “……”虞清宴微微一怔，脸颊莫名有些发烫，“拜托，这个场景你就不要这么肉麻了好吗？” 正说着，顾未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站在树下扯着嗓子喊：“清宴，清宴，你没事儿吧，是下不来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我没事儿！” 虞清宴赶忙从树上跳了下来，结果浑身酸痛，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顾未然立即上前扶她，语气里满是歉疚：“清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小心了呢。结果没想到一转眼你又给飞了。” 这是顾未然第一百零一次说类似的话了。 果然太微门下都是有那么点儿说话欠揍的良好品质的。 虞清宴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好了未然，切磋而已啊，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来，继续。” 顾未然没动，有些为难：“可是我真的没法再轻了，再打的话你又飞了啊。” 虞清宴：“……” 到底还能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 虞清宴咬牙微笑：“没关系，飞就飞，再来！” 她还偏不信这个邪了！ 见虞清宴态度坚决，顾未然叹了口气，心念一动，再次召出明光。 虞清宴则拿出自己从须臾幻境带出来的那把天级下品灵剑。 结果她那把剑一见到顾未然的明光就开始“嗡嗡嗡”乱颤个不停，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了。 顾未然只看得目瞪口呆：“清宴，你这剑好像，好像有点儿怕我的明光？” 说着，他还试探性的把明光剑往前凑了凑。 这一凑不要紧，虞清宴那把剑猛地脱手飞出，插到了距他们不远的一棵大树之上！ 她还没怂，剑先怂了。还是一把天级下品的灵剑！ 虞清宴怒气冲冲的想去拔那把剑，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师尊剑气凌人，寻常灵剑望而生畏，也不稀奇，这把灵剑能坚持如此之久，已算不错了。” 虞清宴怔了怔，顾未然立即奔过来，叫道：“陆师兄！” 陆执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星光闪现，韶华横在了虞清宴跟前：“小师妹先用我的剑吧。” “多谢陆师兄。”虞清宴也没跟陆执客气。 韶华入手，澎湃浩然气直冲胸臆，虞清宴顿觉精神一震。心中仿佛生出无限明悟。 云翎笑道：“咦，有点儿意思，小妹妹，他指点你呢，快！跟着韶华走，出剑。” 虞清宴毫不犹豫的照做，扬手掀起一道绚烂星辉。 韶华剑意凛然，带着陆执化神期的威压，顷刻间迫得顾未然不得不立即抬手，以“明光”格挡。 双剑相交，铿然作响！“噼啪”爆裂出一连串四溅的火花，声势骇人！ 明光对上韶华，顾未然终于不能像刚才那般等闲视之了。明光剑鸣震天，剑气汹涌而至，顷刻间将虞清宴发髻打散，一缕黑发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可虞清宴剑招没停。 她死死咬唇，将全部灵力灌注于韶华之上，“铿”的一声，再次架住了明光的进攻。 与此同时，韶华剑芒暴涨，化作一道细长的璀璨流光，电射顾未然胸口！ 距离太近，力道太强，速度太快，那流光刺破空气，尖利似鬼嚎！ 顾未然勃然变色！ 所幸他见识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撤剑后退，眨眼的功夫直接蹿到了树上！ 可饶是如此却仍旧慢了一步，那道流光擦着肩头飞过，撕裂衣衫，豁开皮肉，留下一道惊人的狰狞血色！ 顾未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虞清宴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击竟然有此威力，心中一惊，立即从领悟状态清醒过来，失声叫道：“未然！” “没事没事，就是太突然了，也怪我大意，跟你没关系。” 顾未然一跃而下，站到虞清宴面前：“清宴，你领悟了师尊的剑意吗？” 刚才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是剑意？ 虞清宴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陆执。 陆执摇了摇头，缓缓道：“暂时不过是只得其形而已，若说完全领悟，还有一定的距离。” “剑意归根结底乃是一种意境，借此将自身潜力发挥到极致，人人感悟皆不相同。” “譬如师尊即便手中无剑，也胜于我们持剑迎敌。” “而我们就算修为不高，也可凭借这股剑意与人跨境对战。” “但小师妹刚刚所持如果不是我的韶华，而是之前那把天阶灵剑，即便她心中剑意涌动，恐怕也难以释放出来。” “不过我也只能指引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可以参透到什么程度，要看小师妹自身的悟性以及实战积累。” 虞清宴闻言点了点头：“陆师兄，我会努力的。” “小师妹心性坚韧，这个我自然相信。”陆执微微一笑，“未然，今日一见，我反而有些担心你。” “以你的天赋修为，还有如今的境界，被小师妹一道还不算成型的剑意所伤，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对不起，陆师兄。”顾未然满脸羞愧的低下头。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即便你真有对不起，那也不是对不起我。”陆执轻叹了一声，“现在时候也不算早了，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又对虞清宴道：“小师妹，晚些时候我送你到镜花水月中去。” 虞清宴点了点头。 陆执就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两个瓶子，分别扔给了她和顾未然：“每日洗漱之时滴一滴在水中，可以强健体魄，洗筋伐髓，对未然你肩上的伤也有好处。” “这个是……”顾未然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小瓶，有些惊讶的道，“千幻灵华液！？” “陆师兄，别的你给我就给我了，可这千幻灵华液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给你就拿着。此乃师尊所赐，也不算是我的东西。”陆执淡淡道，“再说，你若是不要，小师妹怎么好意思拿。” 顾未然：“……” 虞清宴：“……” 第86章 补习开始(2) 云海峰，赵霜华房间。 叶流云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赵师姐，师父要你我一同管理云海峰，这种处置弟子的大事儿你至少也要先跟我说一声吧！怎么可以私自决断！” 赵霜华本来在细细的对镜描眉，闻言“啪”的一声把眉笔搁在了桌上：“叶师妹，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故意瞒着你吗？你自己说说，昨天大半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就是想说，也要找得着你影子啊！” 叶流云愣了愣。 赵霜华冷笑一声：“叶师妹，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就跟我不对付。” “可这回关于七七那丫头偷东西的事儿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也完全是按咱们苍穹山规矩处理的，没有一丝一毫逾矩之处，你到底还有何不满？” “又或者说，只要是我做主处理的事情，你就一定要挑毛病？” 想起苏清芷说尽量不要和赵霜华起冲突的话，叶流云强行压了压火气：“赵师姐，可不是我要挑你的毛病。咱们苍穹山是有这个规矩没错，但因为过于严苛，已经多少年没这么执行过了，大家心里都有数！更何况……” 叶流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我觉得七七也不像是个会偷东西的人。” “她不像是个会偷东西的人？”赵霜华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嘲讽，“叶师妹这意思，就是我云海峰其他弟子污蔑她了？还有那些赃物，是自己长脚跑到她屋里去的？” “我……”叶流云无言以对，只能姑且退而求其次，“那念在那丫头是初犯，而且打也打了，可否从轻处罚？免去玄冰洞禁闭？” “按理说，叶师妹既然跟我开这个口，那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这个面子。”赵霜华故作为难，“可我昨天才下了命令说要罚她，如今又朝令夕改，往后可还如何管理这云海峰啊。” “所以赵师姐的意思，就是一定要罚了？”叶流云皱眉。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不能因小失大啊。”赵霜华轻轻叹了口气，“还希望叶师妹能够理解。” 叶流云：“……” ………… 镜花水月之中一片寂静。 虞清宴来的时候，钟楚寒正在案前看书。 他不似白日里那般衣冠楚楚，而是黑发披散，衣襟微敞，玲珑似月。 看得虞清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上前，轻轻叫了声“师尊”。 按说应该行礼，可她不习惯下跪。若是钟楚寒不高兴…… 虞清宴有些忐忑的想，那她再跪也不迟吧。 所幸钟楚寒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计较，只淡淡道：“坐。” 虞清宴松了口气，依言在他旁边坐下。 钟楚寒随手扔了本书给她：“今晚的任务，背过。然后默写百遍。” 虞清宴接住那本书，低头一看，不由得就是一愣：“道德经？为什么要背这个？” 就算要背，不也应该是背厉害的仙术功法吗？ “静心。”钟楚寒道，“你心不静。”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仿佛当她不存在。 虞清宴：“……？” 大晚上把她找来背道德经，还要默写百遍。 一遍五千来字，十遍五万多字，一百遍就是五十万字。累死她也写不完。 虞清宴只觉得异常心塞，还没有白天跟顾未然切磋时来得痛快。 她随手翻了几页那本书，然后默默跟云翎吐槽：“这绝对是跟我有仇吧。” 云翎没有回应。 如果在往常，虞清宴一定会敲敲玉佩，但钟楚寒面前她实在不敢造次，只得咬着唇去看那本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文绉绉的，实在看不下去。又没有云翎陪她聊天，虞清宴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往钟楚寒那边瞟。 钟楚寒手中拿着本书，封面无字，虞清宴这个角度也看不到里面内容是什么。 可对方似乎看得很专注。仿佛尘俗不可侵，万物不可扰。 四周落针可闻，虞清宴只得逼着自己再次去看那本道德经。 还是看不下去。 就如钟楚寒所说，她心不静，在这个冰雪一般的人面前，尤其兵荒马乱。 她总是下意识去想，钟楚寒和云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句“羡舟肖吾，可承衣钵”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钟楚寒最后又怎么能够忍心亲手杀掉曾经觊觎厚望的爱徒。 如果是假的，究竟是谁把那本书放在藏书阁混淆视听，对方又想隐瞒什么？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去问钟楚寒，这些问题太明显了，一定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虞清宴抿了抿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又落在钟楚寒身上了，而面前的道德经还在第一页，动都没有动过。 她稳了稳心神，干脆把那本书合上，再次轻声叫了句“师尊”。 第87章 问心(1) 钟楚寒的目光落在了虞清宴身上。 然而那目光遥不可及，仿佛一片冰雪覆盖的荒原，极清也极冷，刹那间让虞清宴失了言语的力气。 沉寂片刻，反而是钟楚寒率先开了口：“何事？” 没事儿，我就是太无聊了，所以叫师尊你一声。 这个愚蠢到明显会被揍的答案在虞清宴心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自己狠狠否决了。 虞清宴眨了眨眼，迟疑道：“弟子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尊。” 说完，不知怎么，她掌心忽然就起了一层薄汗。 下意识的想，若是钟楚寒拒绝呢？ 在她的认知里，钟楚寒多半不会理会她的问题，而是淡淡给她来一句“专心背书”。 要是这样的话，虞清宴有些暗恼的瞥了一眼桌案上那本完全看不下去的道德经。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那也只能…… “好，你问吧。” 淡若冰雪的声音打断了虞清宴的思绪。 完全出乎预料的答案。 她愣住了，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于是傻乎乎的来了一句：“什么？” 钟楚寒放下书，十分耐心的重复了一遍：“不是有问题要问，你问吧。” 虞清宴：“……” 自己这位师尊，有时似是对她极为严苛，经常提些一看就难以完成的要求，比如最迟一月之内突破元婴，又比如现在，要她一晚默写百遍道德经。 可有时又好像对她极为宽容，她不想跪就可以不跪，她想聊天竟然还能聊天。 虞清宴抿了抿唇，决定先投石问路：“虽然陆师兄和季师兄说师尊很高兴，但弟子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师尊觉得昨日的馄饨味道如何？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 言语间，俨然一个真心敬仰师尊，希望师尊满意的小弟子。 钟楚寒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缓缓道：“甚好。至于改进之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每日早晨都做些，让阿执送来。” 虞清宴：“……！？” 幸亏没喝水，不然她非再喷了不可。 钟楚寒作为师尊，都这么直截了当的开口说了，那她但凡稍微懂点儿事，也不能说不愿意啊！ 如果她自己那倒也没什么，可问题是……这不是她做，是云翎做啊！ 如果她答应的话，回去云翎不跟她哼哼唧唧才有鬼！可她又不能不答应。 第一回合，完败。 虞清宴欲哭无泪的笑了笑：“难得师尊喜欢……那应该的。” 钟楚寒十分矜持的微微颔首：“还有其他问题吗？” 虞清宴：“……” 深吸一口气，虞清宴道：“弟子很好奇，师尊收徒的标准是什么？” 世人都好奇，但可没一个人敢亲口来问他。 钟楚寒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形状完好的薄唇里吐出两个字：“顺眼。” 顺眼跟好看，相差似乎也不是特别大。 可是…… 虞清宴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就只是顺眼吗？没有其他的了？” “你以为很容易？”钟楚寒道：“世间可令为师看顺眼者，寥寥无几。” 五百多年，看顺眼的连上她，只有五个人。这话别人说欠揍，钟楚寒说…… 说了也就说了，谁还敢指摘堂堂太微剑尊的不是。 “但是我听说，陆师兄可以代师收徒。”虞清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陆师兄看顺眼的人，师尊你看着不那么顺眼呢？” “阿执若是不懂为师，如何配做为师大弟子。” 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口吻，但虞清宴就是莫名觉得自己感到了一股冷冽的，神威莫测，苍穹无情之意。 她垂了垂眸，继续在悬崖边缘反复横跳：“那在师尊的弟子之中，你最中意的就是陆师兄了？希望他可以继承你来日的衣钵？” 虞清宴还是非常在意“可承衣钵”这句话。 但这回钟楚寒却沉默了许久，久到虞清宴几乎以为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钟楚寒终于低声道：“如今的阿执……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子。” 什么叫没有能力，也没有胆子？ 以陆执的惊艳程度，钟楚寒的这个评价未免低到过分了吧。 虞清宴满腹疑惑：“弟子不明白。若陆师兄都不行，这世间还有何人有能力继承师尊的衣钵？” 钟楚寒不答反问：“其实自苍穹山建派以来，不止为师，问剑峰收徒永远是七峰之中最少，你可知为何？” 虞清宴摇头，十分有求知欲的看着钟楚寒。 钟楚寒忽然极浅淡的笑了声：“旁人所谓的继承衣钵，乃是传承意志功法，可我问剑峰的继承衣钵，却还有另一层意思。” 虞清宴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钟楚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和不真实：“为弟子者，亲手弑师，可得其全部修为。” “至少百年之内，你陆师兄，没有这个能力。” 亲手弑师！？那句“可承衣钵”的意思，或许是说钟楚寒觉得云翎有能力亲手杀他？ 简直荒谬！ 刹那间，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 虞清宴呆滞当场。 即便室中温暖如春，她却觉得遍体寒凉，只讷讷道：“师尊莫要与弟子玩笑。” “为师从不与人玩笑，更不会与你玩笑。” 火红光芒闪过，一柄短剑凭空出现在虞清宴身侧。 钟楚寒安然静坐：“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种事哪里能试？ 虞清宴豁然起身，只恨不能离那柄短剑八丈远。 她斩钉截铁：“弟子做不出这种事！” 还有一句话她几乎欲脱口而出，云羡舟更做不出这种事！ 她所了解的云翎，她想象中的云羡舟，哪怕刀压颈项，哪怕舍弃性命！ 也绝对，绝对不可能做出弑师之事！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委屈和愤懑充斥胸口，几乎迫得虞清宴喘不过气来：“师尊这是何意，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欺师灭祖的人？那你当初何必收我入门！” 相比于虞清宴的激动，钟楚寒平静到近乎冷酷了。 他说：“大道无情。” 虞清宴反驳：“可人有情。” 他说：“修真界为夺重宝，至亲成仇，师徒反目，并不少见。” 虞清宴反驳：“就算世人都这么做，我也不会！” 他说：“待你一骑绝尘，俯瞰红尘众生，功即是功，过亦是功。” 虞清宴反驳：“功过在己不在人。” 他说：“若无力量，便如浮萍蝼蚁，受尽欺凌，更护不得至亲至爱。” 虞清宴：“……” 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带有极强的蛊惑力。毫不留情的将人拖曳下欲望沉沦的深渊。 虞清宴心中冰与火交织，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情绪在心中呼啸、奔腾、叫嚣。 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钟楚寒，目光沉沉似火灼，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阴鸷：“师尊为何要与弟子说这些话，你明知，弟子杀不了你，不是吗？” “你可以，只要你想。” 钟楚寒静默片刻，声音轻到近乎消散在风中：“但是若你不动手，此后余生，为师都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虞清宴：“……” 第88章 问心(2) 虞清宴感到浑身血液一阵沸腾。 不知怎的，她仿佛魔怔般，不由自主的拿起那柄短剑。 然后，将之抵在了钟楚寒胸口。 钟楚寒没有任何动作，就只那般静静看着她。 烛光映照下，那对眸子仿佛被水浸过的琉璃，清澈见底，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虞清宴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恍惚而颤抖。 眼前人是太微剑尊，是云翎曾经的师尊，亦是她如今的师尊。 除此之外呢？ 对方还是整个修真界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是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真心敬仰的师尊。 是尘封冰雪，是山巅明月，是只可仰视，不可亵渎的神明。 可是现在，他对她说：只要她想，就可以夺他修为，取他性命。 而她于近在咫尺的距离，将匕首抵在了他胸口。 只要，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一剑穿心。 就可以像钟楚寒当初对待云翎那样。就可以将人人畏惧景仰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翻覆于股掌。 就可以…… 思绪纷繁混乱，短剑在无意识间前进些许，接着微微一滞。在皓白如雪的锦衣上氤氲出一点红梅。 血色刺痛了眼睛，虞清宴骤然惊醒。 她在做什么！？刚刚那一刹那，她竟然真的生出了杀心！？她怎么可以生出杀心！？ 倘若她真的杀了钟楚寒，她如何面对待她千般好的师兄们？如何面对她自己？ 而且，她真的能杀了钟楚寒吗？堂堂太微剑尊有什么理由心甘情愿死在她剑下？ 如果这只是一场考验呢？她竟然如此轻易就被牵动了心神。 短剑“哐啷”一声掉落，虞清宴好似失了浑身力气般跪坐在地上，汗水已然浸湿衣衫。 钟楚寒垂眸看了看胸前那一点儿血色，随手一拂，血色消失。 他淡淡道：“落子无悔。既然已经刺了，为何停手？” 虞清宴死死咬唇：“我说了，我做不出这种事儿！我刚刚，刚刚……” 刚刚什么呢？难道指责钟楚寒诱导蛊惑她？ 虞清宴闭了闭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事实摆在眼前，再多辩解也无意义。 她低头：“刚刚是我冒犯师尊，我愿受师尊责罚。”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忽然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钟楚寒的声音如浸霜雪：“苍穹山规矩，以下犯上，伤及尊长者，当废除修为，断其筋脉，逐出门墙，囚于边北极寒地，永不得归，你确定你受得起？” 虞清宴豁然抬眸。 钟楚寒说这话时态度之冷酷，有一瞬间几乎让她觉得，这个处罚结果，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 她张了张嘴，骨子里不愿示弱，但“确定”两个字说不出口。 “不要正面回答，让他来选。”云翎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几乎掩饰不住的虚弱。 “云翎你……”虞清宴不由担心。 “我没事，钟楚寒面前不要走神，有话下来说。”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低垂眉眼：“弟子听凭师尊决断。” “听凭决断吗？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可你定然无法做到比他更好。” 钟楚寒忽然索然无味的笑了笑。 下一刻，冰凉的剑气席卷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虞清宴浑身冰凉，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道霸道至极的剑气之下。 可是并没有。那道剑气只是划过她的脖颈，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虞清宴后知后觉的抬起手，去抚摸脖子上的那道伤痕，伤口不严重，血没一会儿便止住了，只是好似带着股冰霜气，顺着伤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指尖一碰，寒凉彻骨。 “你得为师一滴心头血，可习得为师寒冰意境，挡生死劫一次。” 虞清宴愣住，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钟楚寒此举于她，压根就不是惩罚，完全可以算得上奖赏。 她满心疑惑不解，低声道：“为什么？” 这回钟楚寒却没有回答。 他转身坐回桌边，指了指桌上那本道德经：“问题到此为止，接着背书。” 虞清宴揣着满肚子疑问走过去，再次拿起了那本道德经。 不出预料，依旧看不下去。但只要看过，就记得极清楚，近乎过目不忘。 诵读一遍之后，已可倒背如流。 虞清宴满心诧异，她不着痕迹的看了钟楚寒一眼，然后装作专心看书的模样偷偷问云翎：“为什么我记忆力会忽然变得这么好？” 停顿了好一会儿，云翎道：“因为那滴心头血，半步真仙境之后，他每一滴心头血都蕴含有极浑厚的修为，不只记忆力，你身体各方面素质应该都有或多或少的提升。” 虞清宴心情复杂：“那师尊刚才到底为何要我杀他？” “不是要你杀他，而是问你要不要杀他。”云翎道，“他对你施展了离魂问心术，并且放大了你内心深处的欲望。可是你对他并没有丝毫不敬之意。” “不，我有的，刚刚我……” “那不是你的，是我的，钟楚寒修为太高，离魂问心术同样对我造成了影响。” 虞清宴：“……” 第89章 问心(3) 虞清宴心里一突，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衣角：“那师尊会不会发觉你的存在？” 停顿片刻，云翎道：“不知道。” 如果钟楚寒察觉，现在就是对他赶尽杀绝的最好时机，对方没理由按兵不动。 但如果钟楚寒没察觉，那他何至于对一个才入门三天的金丹期弟子动用离魂问心术，甚至不惜自己身入局中。 无论到了何种境界，取心头血可都是会大大损伤修士元气的。 尤其是钟楚寒这种半步真仙境的洞虚老祖，虽然不至真的伤及性命，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自此仙途断绝。对一个有极大可能飞升的绝世天才来说，这几乎是跟死一样难受的事。 世上估计除了钟楚寒，再没第二个人敢这么玩。 他拜入钟楚寒门下许多年，却始终好似隔着冰冷而厚重的茫茫大雾，无法真的看透对方。 虞清宴轻轻咬唇，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逃跑？” 这不是虞清宴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但与上一次的斩钉截铁不同，这一次，他很敏锐的在她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迟疑。 她不想走。 她也不再在私下里与他说话时，对钟楚寒直呼其名。 从今往后，问剑峰将不仅是他曾经的师门，而同样也是她的师门了。 除他之外，她身边还会有其他真心相待之人。 而他身边，或许就只有她了。他为什么要任由其他人往她的身边挤？ 一股冰凉而萧索的意味漫上云翎心头，化作浓重到不可消散的占有欲。 他不是好人，也并不大度。 无论当年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他可以叛出师门一次，那么他就可以带着这个少女，叛出师门第二次。 人心难测，到时无论陆执、季君琰、又或者那个顾未然，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对待她吗？ 他们可以相依为命，他一定会对她千万般珍重。 可是…… 想到这里，云翎又不由得有些惶然了，这真的是眼前这个少女想要的吗？ 如果跟他在一起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千夫所指，众叛亲离，那他还要不顾一切的将她绑在身边吗？ 还是更期盼她能其乐融融，岁月静好？哪怕他一人茕茕孑立？ 而且他如今连实体都不能长久维持，又如何万无一失的护她周全？自然是留在钟楚寒身边更为稳妥，更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给她气受。 虞清宴长久的得不到回应，心里慌得如同长了草：“云翎？” “不必。”云翎缓缓的道，“以钟楚寒如今的修为，若是真的被他盯上了，那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反而如果他没察觉，你这么一跑，无异于自曝其短，打草惊蛇。” “既然他不发作，那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相安无事即可。” 虞清宴：“……” 虞清宴闻言，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又道：“云翎，问剑峰的继承衣钵，真是那个意思吗？” “我觉得，你跟师尊师尊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知，我不记得这个，或许只是他在试探你，又或许……” 又或许…… 是真的。 记忆中，他与钟楚寒的最后一战，彼此都没有分毫留手。 是不是为了夺修为不知道，但他的确是动过杀心的。 即使到现在，在他内心最深处，依旧残留着对钟楚寒无法磨灭的怨念，所以才会猝不及防的被离魂问心术激发出来，甚至影响到虞清宴。 可他跟钟楚寒之间的恩怨，到底是谁的错呢？ 他一直坚信，如果不是钟楚寒先做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事，触到他的底线，那即使对方待他再严苛，他也绝不会置师徒情谊于不顾。 但是现在，他却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了。 即使接触时间不长，他也看得出来，虞清宴那几个师兄，俱是霁月光风，情谊深重之人。 一个道貌岸然的师父，当真能教出这么多光明磊落的徒弟来？ 那如果是他的错，如果是他的错…… 钟楚寒杀他是他咎由自取，他最后是心甘情愿死在太微剑下的…… 这个念头自心头一闪而过，云翎忽然头痛欲裂，仿佛触及到什么内心最深处不可言说的隐秘。 他却蓦地轻笑了一声：“即便真有误会，五百年了，也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虞清宴保证：“我会帮你的。云翎，我觉得师尊他虽然看起来冷酷，但也不是个不近情理的人。” “如果你们可以冰释前嫌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他还可以一起帮忙想办法，让你彻底获得实体，脱离玉佩。” 冰释前嫌？ 如果可以冰释前嫌，他与钟楚寒又何至于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幕。 至于彻底获得实体，以他如今状态，除却夺舍一途，那更是痴人说梦。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厉害也还是有天真的时候。 想法永远比现实美好。 这样想着，云翎也并没有打击虞清宴。 他笑嘻嘻的道：“那好，有劳小妹妹费心了，若是真有误会，只要钟楚寒愿意原谅我……” 他顿了顿，道：“我便是三跪九叩，向他谢罪也无妨。” 虞清宴：“……” 可若是没有误会……前世今生，他云羡舟可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第90章 问心(4) 试剑锋。 南宫鸿踏过层层落叶，来到一个少女身旁，皱眉道：“卓师妹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卓玉婉闻声回头，笑道：“听闻邵师叔至今仍将自己关在房中，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见。所以师父要我过来，向你打听一下邵师叔的情况。” 南宫鸿客客气气的道：“有劳掌教关怀了，但师父的情况，未得允许，请恕我不便泄露。” 卓玉婉沉默了片刻：“这才几日未见，南宫师兄似乎与我生疏了不少。” 南宫鸿看着她，缓缓道：“除却临江陆氏，三大世家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既然无羞可遮，再挡着块遮羞布，可就难看的很了。如果师妹此来，是为了关怀师父，那你已经关心过了。” “可如果是为了旁的，还请你免开尊口吧。” 南宫鸿作为九都南宫氏家主独子，且天赋不俗，自幼在家中说一不二，受尽宠爱，脾气与傲气都不是一般的大，说话自然不耐烦与人打太极，开口就很直白。 卓玉婉心中不悦，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依旧笑着道：“邵师叔脾气火爆，他门下弟子倒是一个赛着一个的好涵养，张师兄作为邵师叔座下大弟子，为避免两峰之间矛盾，不敢说什么也就算了。” “不过那日情形，你我可是亲眼所见。” “虽说当时邵师叔与太微师叔并未动手，可谁强谁弱，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 “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不舒服？” “那又如何？”南宫鸿轻哼了一声，“太微剑尊再厉害，他太微门下再风光，人家无心收我，我南宫鸿堂堂男儿，也没必要上赶着讨人嫌。” “何况，我还是当时拜师那句话，若非父命难违，我此来苍穹山，本意也不是为了拜入问剑峰。” “南宫师兄好气魄，只这一点，你便比司空祁强。”卓玉婉轻轻拍了拍手，“可你既然真心拜邵师叔为师，邵师叔如今又这般信任重视你，甚至胜过座下大弟子，那你不更应该为师父分忧，岂可看他郁结于心。” 南宫鸿没有说话。即使明知卓玉婉有挑拨之嫌，可对方的每句话却都在点子上，让人无法辩驳。 这也是他最不喜欢卓玉婉的一点。 这个少女似乎永远都能抓住人内心深处隐秘而不可言说的阴暗之处。 比如，他是不一定要拜入问剑峰。 可他自幼身份尊贵，所得到的无一不是南宫氏最好的。自然不能甘心永远技不如人。 自然不能甘心永远仰望别人，永远屈居人下。 太微剑尊站在遥不可及的高山之巅，连带着他的每个弟子都高人一等。 甚至，他那个在整个九都不可一世的父亲，却需要诚惶诚恐的对着元婴期的陆执赔笑脸。 堂堂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微微躬着腰请对方上座，只因对方是太微门下。 那是他的心灵第一次受到震撼，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九都南宫氏并不是修真界最了不起的。 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他不止一次幻想，凭着自己的力量，超越太微门下每一个弟子。 可直到真的拜入苍穹山，他才切切实实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难以实现。 在百岁结婴即可算是绝世天才的修真界。 十五六的金丹，十七八的元婴，二十来岁的化神，于太微门下，却几乎是层出不穷，甚至可以说无一例外。 可他如今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只是筑基巅峰的修为，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结丹之望。却还妄想与太微门下争锋？ 理想与现实碰撞，将他从小到大的骄傲粉碎殆尽。 南宫鸿心底几乎是难以克制的升起一丝烦躁之意。 他愈发不欲与卓玉婉多言：“师门尊长之事，我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卓师妹若无其他事还是请回吧。” 这已是近乎直白的逐客令了。 卓玉婉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机锋，脸上却还是笑容温婉，十分痛快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南宫师兄了。” 说完，她微微一礼，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又停下来，意味不明的来了一句：“问剑峰那晚的烟火，我可觉得极是好看呢。” 南宫鸿：“……” ………… 虽然记忆力有所提升，但写字速度并没有因此变快多少。 陆执来镜花水月接虞清宴的时候，钟楚寒不知到哪里去了，而虞清宴依旧伏在案上笔走龙蛇，太过专注，都没发现陆执进来。 陆执目光在满篇潦草到几乎辨不出写的什么的字迹上停顿了一瞬，轻咳道：“小师妹写的如何了？” 虞清宴闻声抬头，十分苦大仇深的把笔一扔，然后可怜兮兮的看向陆执：“陆师兄，我真的尽力了，可到现在为止，也就默写了十来篇而已。而且……” 她写不惯毛笔字。 虞清宴把写了一半的纸扬给陆执看。 上头字迹凌乱不说，还深一笔浅一笔全是晕开的墨迹。 虞清宴破罐破摔道：“就这个水平了。” 陆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过去把桌案上扔的乱七八糟的纸张理了理：“万事开头难，小师妹也不用这么心急，慢慢来吧。” 虞清宴愣了愣，有些狐疑的道：“可以慢慢来吗？我还以为必须今天写完呢。” 陆执对她眨了眨眼：“按理说，是应该今天写完，但只要你尽力，即便真的写不完，师尊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这么好？”虞清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是啊。”陆执微微颔首，慢悠悠的道，“刚刚师尊吩咐，这一月内，道德经每日默写一百遍，写不完可以留到第二日，第二日写不完留到第三日，第三日写不完留到第四日，超出一月之期也无所谓，直到写完为止。” 一个月，每日一百遍，那就是整整三千遍。 虞清宴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凝滞了。 就听陆执接着道：“还有，不求你字迹有多飘逸灵动，但至少正常人能看得懂，否则返工。” 说着，陆执指了指她昨天兢兢业业默写出来的那些，委婉道：“比如……这些。大抵需要返工。” 虞清宴：“……？” 她为什么会觉得钟楚寒是个好人？现在带着云翎跑路还来得及吗？ 虞清宴从热泪盈眶到欲哭无泪：“陆师兄，你不会这么残忍的吧。” 结果陆执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再次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小师妹，快走吧，今天轮到季师弟跟你切磋了。” 虞清宴一惊：“季师兄！？” 昨天刚经过钟楚寒一番心灵的荼毒，现在就要和季君琰切磋。 这妥妥晚上虐心，白天虐身的节奏啊。 虞清宴有气无力的道：“陆师兄，我不是不想和季师兄切磋啊，但是今天能不能先换成你？” 总要循序渐进的嘛。 她还是更喜欢陆执的教学方式。 陆执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也成。” 虞清宴松了一口气。 然后陆执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小师妹，师尊说你要每天为他做早点，是否应该稍微快点？” 听见这话，虞清宴本来都已经站起来一半了，结果“噗通”一声又坐回去了。 第91章 晋级元婴(1) 要是不做也就算了，可既然做了，那就万万没有只给钟楚寒一个人做的道理，肯定少不了几个师兄的。 陆执从镜花水月回来的时候，虞清宴已经把顾未然和季君琰一起喊了过来，三人团团围坐在桌子旁边，就等他开饭。 每人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因为是早餐的缘故，所以做得比较清淡，除了劲道爽口的面条之外，主要是用菌汤调鲜。 里头还搁了少许葱花和一只形状十分好看的荷包蛋。 第一感觉，赏心悦目。提鼻子一闻，香气诱人。 虞清宴笑着招呼陆执：“陆师兄，就等你了，快来吧。” 陆执同样笑着应了一声：“小师妹还真是心灵手巧。” 心灵手巧倒没有，“好哥哥”越叫越溜。 虞清宴脸一红，赶忙道：“大家快尝尝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那还用说，肯定很好吃。” 顾未然边说边挑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接着眼前立即一亮，连连点头。 “呜呜呜，好吃好吃！” “清宴你说我怎么就没再早点儿遇见你呢？” 见顾未然埋头吃得香，虽然不是虞清宴做得，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点儿得意洋洋的神色来，随口道：“那好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再给你做啊。” 顾未然如今虽然已经有元婴修为，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开始辟谷，闻言立即用一双星星眼看向虞清宴：“好啊好啊，那我们以后都一起搭伙吃饭吧。” 虞清宴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搭话，就听云翎委委屈屈的道：“小妹妹，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尊严的魔头，你都快把我变成厨子了。还是一群小孩的厨子。” 虞清宴将碗捧起来，挡住自己满脸的一言难尽：”小孩？“ 云翎理直气壮：“是啊，他们仨年龄加起来还没我五分之一大，我即便算不上他们师兄了，那至少也应该是长辈的吧，结果他们不来孝敬我，还要我给他们忙前忙后，天理何在啊。” “那我年纪还没未然大呢，我也是小孩儿喽？” “你不算。”云翎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的道，“你是娘子大人，几岁都是大人。” 虞清宴心里意外熨帖，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云翎：“那他们还是你娘子大人的师兄呢，自然也就是大人了，你既然跟了我，就要按我的辈分来。” “不止陆师兄和季师兄，就算见了未然，你也要恭恭敬敬的喊师兄。知道吗？”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云翎哼哼唧唧，“小妹妹，我发现你开始学坏了。” 虞清宴笑了笑，十分爽快的对顾未然道：“没问题，反正天天都要给师尊做嘛。“ 说完，她又转向陆执和季君琰：“以后陆师兄和季师兄都一起来吧，人多也热闹。” 陆执还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会不会太麻烦了？” 虞清宴立即摆手：“不麻烦。” “好哥哥”嘛，叫一声也是叫，叫一百声也是叫，越叫脸皮越厚。 对待云翎这样的，脸皮薄了就不行。 陆执就不再客气了，勾唇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眸光流转，清凌凌的勾魂摄魄，只一眼，看得虞清宴耳朵尖都不由微微泛了红。 云翎忽然愤愤来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长成这个妖孽样。呸！” 虞清宴悠悠道：“说话之前，请认真思考一下，你和陆师兄谁妖孽？这骂人，把自己也骂进去就不好了。” 云翎痛心疾首：“小妹妹，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虞清宴没搭理他，笑吟吟转向季君琰：“季师兄呢？” 季君琰犹豫了一下，苦恼道：“不好吧。吃了你的东西，切磋的时候就不好意思跟你打了。” 虞清宴：“……！？” 要的就是你不好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虞清宴激动万分，立即决定一定要征服季君琰的胃口：“那有什么，未然和陆师兄都来，季师兄你好意思不来吗？” 季君琰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起些什么，忽然不着痕迹的瞥了坐在旁边的陆执一眼，然后低下头慢悠悠的吃了口面条：“好吧。” 顾未然欢呼一声：“太棒了！” 云翎凄凄惨惨戚戚：“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要罢工！” 虞清宴用指尖轻轻触了触玉佩，安抚道：“好哥哥。” 云翎：“……！？” 片刻的寂静后，云翎不甘心的道：“什么哥哥，叫相公！” 得寸进尺。 虞清宴面无表情了，在心里威胁道：“你讨打吗？” 云翎跟她耍赖：“那你打吧，这回不叫相公，你打我也不去。” 虞清宴：“……” ………… 试剑锋。 司空祁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卲煜座下另一个亲传弟子胡建仁就冷着脸将一样东西扔到他手里：“去后山采三百株疾风草装到这个瓶子里，待会儿我要用。” 司空祁：“……” 司空祁低头看着那个瓶子，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冰凉之意。 大概因为他之前坚持拜太微剑尊为师的缘故，自从到试剑锋以来，除了卲煜座下大弟子张万里对他还算是友好之外，试剑锋其他弟子看他的眼神永远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起初还只是对他敬而远之。 可自从那日清心堂中，卲煜好似在钟楚寒手下吃了亏之后，这种敌意就变得愈演愈烈了。 仿佛找他麻烦就能让太微剑尊不痛快，给自己师父找回脸面一样，有些弟子仗着自己入门早，开始变着法儿的指使他去干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尤以面前这个胡建仁为甚。 一会儿让他帮忙去给人传话送东西，一会儿让他帮忙去采修炼用的草药。 有几次甚至还颇为不要脸的让他帮忙打饭打水。 而且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小人嘴脸暴露无遗。 司空祁到底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小少爷，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偶尔忍个一两回还成，次数多了自然不可能没脾气。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个瓶子扔回去，冷冷道：“我还有事儿，胡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胡建仁向来心胸狭隘，在师门中人缘颇不怎么样。 他见司空祁拒绝，不由得勃然大怒，张嘴就骂：“怎么着，你上郡司空氏了不起啊，摆架子摆到我们试剑锋来了！” 骂到兴起，胡建仁上前一把拽住司空祁的领子，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想拜太微剑尊为师，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你，我要是你啊，早都一头碰死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司空祁何曾听过这种话，闻言只气得浑身发抖。 他瞪着胡建仁，一字一顿道：“放手。” 虽然年纪不大，但气势十足。 胡建仁被司空祁这眼神吓了一跳，表面上却丝毫不肯示弱，还作势要打司空祁：“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老子可是金丹修为，你一个筑基还敢这么横。” “今天老子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啊啊啊啊啊啊——” “砰！” 金光闪过，胡建仁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飞起，身子重重撞在假山石之上，狂喷鲜血！ 他心中惊怒交加，骂骂咧咧的想爬起来，结果司空祁一脚踩在他身上，语气阴戾：“胡建仁，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你家少爷就算虎落平阳，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胡建仁一向是欺软怕硬的，此时被司空祁居高临下的压制住，知道对方虽然修为不高，可身上必有厉害法宝，心中立即升起一丝恐惧：“你，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你师兄，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师父和张师兄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若在往常，他说这话，司空祁或许还会有所顾虑。 可上郡司空氏的小少爷，那脾气一旦上来，别说区区威胁，就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 司空祁再次狠狠踹了胡建仁一脚：“好啊，那你试试看。” 第92章 晋级元婴(2) 同虞清宴切磋的时候，陆执将修为压到了跟她相同的金丹境界。 而顾未然将明光借给了虞清宴。 有新习得的无上剑意以及钟楚寒那一滴心头血加持，虞清宴的状态显然比昨天对战顾未然之时好了许多。至少不会满山乱飞了。 但同时，她也很敏锐的发现，即便是压制了境界的陆执，依旧比昨天的顾未然难对付的多。 陆执并不主动打她，可明光剑气纵横之下，即使拼尽全力，她也碰不到陆执的半片衣角。 不知第多少次，韶华剑刃压在虞清宴颈侧，刻意偏差些，不至伤了她。但毫无疑问的，高低上下立判。 她一败涂地，完全不是陆执的对手。 虞清宴捂着胸口，狠狠喘了几口气，苦笑道：“陆师兄，我又输了。” 陆执微微颔首，收回架在她脖子上的韶华：“小师妹比起上次，又多撑了半盏茶时间，已然很不错了。” 虞清宴抿了抿唇，并不满意于这个结果：“陆师兄，我们继续。” 陆执却摇了摇头：“物极必反，今日差不多了，你身体各方面承受能力已至极限。小师妹不妨好生思考一下，为何总是碰不到我。” 虞清宴微微一怔，犹豫道：“因为陆师兄速度太快了？” “也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陆执笑了笑，“不过真正厉害的剑道，是让对手无处遁形，而非一味追着对方打。你的招式眼花缭乱，是能够混淆视听不假，可问题在于漏洞太多。” “而且对剑气的控制力太弱，以至于剑气分散，四处乱窜，能起到实际作用的几乎没有。” “就算我站在那里任你打，你真正能打到我身上的剑气也寥寥无几。” “如果今天跟你切磋的是季师弟，以他剑气的精准和强悍程度，就算他修为同样压制到金丹，你在他手下，也撑不过一招。” 虞清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陆执便接着道：“小师妹，我知道你是想要以巧胜千斤，可若无用的招式太多，那反而是弄巧成拙了。不如先练练基本功吧，比如……” 陆执指着其中一颗粗壮的大树：“对着那棵树挥剑一万次。直到你的剑气擦着树叶而过，却不会使树叶颤动分毫。那时你约莫就可以打中我了。” 虞清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坚定之色：“好，陆师兄，我知道了，我这就开始。” 陆执点了点头：“那我在旁边看着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一个声音道：“我来看着小师妹吧，你回去修炼。” 这声音太过熟悉。 虞清宴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处望去，惊讶道：“季师兄？” 一袭红衣从树后转了出来，季君琰“嗯”了一声，看着陆执再重复了一遍：“我来看着小师妹。” 以季君琰对于修炼的痴迷程度，竟然主动要求来看着她，虞清宴不由得有些疑惑。 陆执沉默了一瞬。 他走到季君琰身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季师弟，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会耽误修炼的。” “这几日你有认真修炼过吗？” 季君琰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沧澜大会上，我还要与你公平对决。” 说到这里，季君琰忽然抬高了声音：“把小师妹交给我，陆师兄不放心吗？” 四目相对。 陆执看了虞清宴一眼，轻叹道：“那有劳季师弟了。小师妹，你好好练习。” 虽然不明就里，可虞清宴还是立即答道：“放心吧，陆师兄，我这里没问题的。” 陆执这才转身离开了。 虞清宴看着季君琰，问道：“季师兄，那我现在开始？” “稍等一下。” 季君琰来到刚才陆执所指那棵大树之前站定，下一刻，火红光芒闪过，凛冽剑气劈斩而下，气势惊人，可大树纹丝不动，连树叶都没有摇晃分毫。 虞清宴诧异：“这……” 她一个字出口，只听“喀拉”、“喀拉”一阵连响，以那棵大树为圆心，四周树木“呼啦啦”倒下一片。 虞清宴目瞪口呆。 季君琰道：“小师妹，同样拥有师尊剑意的情况下，想要与我或者陆师兄有一战之力，你对剑气和灵力的掌控，至少要达到这个程度。” 虞清宴：“……” 第93章 晋级元婴(3) “陆师兄！陆师兄！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苍穹山山门处，叶流云一边招手叫住陆执，一边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跑过来。 陆执脚步顿了顿：“叶师妹？” 叶流云为人爽朗大方，又是整个苍穹山中为数不多的既不曾对他乱送秋波，也不曾私下里塞手帕香囊给他的人，是以陆执反而很是高看对方一眼。 陆执站在原地，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叶流云过来，温言道：“叶师妹有什么事吗？” 叶流云抿了抿唇。 这近一个月来，问剑峰就仿佛与世隔绝一样，无论陆执、季君琰还是顾未然都几乎从不下山。 即便出来，那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且大半是陆执与季君琰同行，无人知晓他们到底去做些什么。 叶流云犹豫了一下，问道：“陆师兄近来似乎很忙，是在准备沧澜大会的事儿吗？” 陆执笑了笑，没有否认：“是啊，叶师妹今年应该也要参加吧，准备的如何了？” 叶流云怔了怔。 明明私下里基本没有什么接触，可陆执却记得她今年也可以参加沧澜大会了。 苍穹山上的这些师姐师妹，陆执无论对谁，都会显得很温和重视的模样，绝不会让对方觉得有丝毫怠慢。 太微剑尊首徒，二十来岁就有化神修为，风姿无双，天赋无双，还能让你感到足够的尊重，这哪个女人见了不迷糊。 也实在难怪连她那个眼高于顶的苏师姐都对陆执痴心一片。 只可惜，陆执这种人身边最不缺的，只怕也是女子痴心。 他可以待人客气，却很难待人亲近。 叶流云暗暗叹了口气：“还成，多谢陆师兄关怀了。” 她顿了顿，又道：“陆师兄，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帮个忙？” 陆执笑道：“叶师妹但说无妨，能做到我绝不推辞。” 叶流云有些为难的道：“是这样，不知为何，近来我苏师姐修为总有滞涩，心境也不稳。可她又逞强，总不肯跟别人说，连师父那边也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我希望陆师兄能帮忙劝劝她。至少让她心情愉悦些。” 说到这里，生怕陆执拒绝，叶流云又赶忙加了一句：“绝对不会耽误陆师兄太多时间的。” 陆执默然片刻。 以云海峰和问剑峰之间的关系，若是普通的劝解那自然无所谓，可自那株万年冰莲花起，苏清芷对他的心思已然太着了行迹。 他并不愿意与对方有什么私下里的接触，以免令苏清芷产生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叶流云既然跟他开了这个口，碍于同门之谊又实在不好拒绝…… 陆执有些为难。 他刚要搭言，远处忽然有人道。 “这次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快点吧，小师妹和未然还等着你呢。” 听到这个声音，叶流云身子忽然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瞬：“季师弟？”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冲着叶流云点了点头算作见礼，然后看向陆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之意。 陆执解释道：“刚才叶师妹与我说，苏师姐近来心境不稳，想让我去看看。开解一下。” 季君琰微微皱眉，目光又落在叶流云身上：“现在吗？” 叶流云被季君琰盯着，一时之间心跳加速，连呼吸都稍稍有些不稳了：“也，也不一定，陆师兄和季师弟要是有事儿的话，那改日，改日也成。” 季君琰摇了摇头：“还是现在吧，既然苏师姐不舒服的话，我和陆师兄一起去看看她。” “啊？”叶流云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若在往常，她自然希望能和季君琰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可这回，她的本意是想让苏清芷和陆执单独相处的。 季君琰一心修炼，以往对这种事情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 季君琰问道：“不方便吗？” 叶流云当然不可能说不方便。 她苦笑了一声：“自然不是！就是有点儿惊讶，季师弟不急着修炼了吗？” “急。”季君琰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但是不急于一时。苏师姐平时对我不错，我都记在心里，如今她修炼遇上了问题，那我自然要去看看。” 陆执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叶流云没词儿了：“那我先替苏师姐多谢季师弟了。” 季君琰却只是淡淡摆了摆手，在叶流云看不到的方向对陆执使了个眼色：“快走吧。” 叶流云：“……” ………… 问剑峰。 “清宴，刚陆师兄给我传音，说云海峰的苏师姐有些不适，他和季师兄一起去看看，可能要稍微回来晚点儿。”顾未然道。 “好，知道了，那我们就等会儿吧。”虞清宴在桌旁坐下来，给顾未然倒了杯茶递过去，“未然，先喝杯茶吧。” “多谢。”顾未然接过茶杯，随口问道，“清宴，如今一月之期已经快到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突破元婴的希望？” 虞清宴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这些天以来，经过跟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的轮番对战，她战斗力实打实的提升了不少，估计一般的元婴都未必能是她的对手，可要说突破，却还是没有任何征兆。 顾未然见虞清宴不说话，不由得有些泄气：“还是不行吗？” 沧澜大会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他还想和小师妹一起参加呢。 虞清宴叹了口气。 她同样也很郁闷：“其实跟你和陆师兄还有季师兄切磋这么多天，我感觉修为应该已经足够突破了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没有动静。” “那应该就是心境问题。”顾未然道，“师尊没跟你说什么吗？” “默写道德经都默写不完了，现在还差一半多呢。”一提起钟楚寒来，虞清宴就忍不住吐槽，“未然，幸亏你没跟我一起，不然又多了个受苦受难的。” “能陪陪你也是好的啊。”顾未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背书默写这种事儿我在行。” “哦，对，差点儿忘了你是学霸家的孩子嘛。”虞清宴苦大仇深的道。 “学霸是什么？”顾未然愣了愣。 “就是功课做得特别好的人，我家乡那边的词。”虞清宴轻咳了一声，“领会精神就好。” 虞清宴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来，顾未然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闻言默默“哦”了一声。 虞清宴心中却猛地灵光一闪，她凑到顾未然身边，眨了眨大眼睛，神秘兮兮道：“未然，你会模仿别人的字迹吗？” 虽然不知道虞清宴为什么问这事儿，但顾未然也没隐瞒：“会啊，我爹当年那可是书法一绝。” 虞清宴闻言大喜：“那既然你背书默写在行，不如帮我分担一点儿怎么样？” “那可不行！” 顾未然吓了一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清宴，别的我都能帮你，但这可是师尊的吩咐。” 又来了。 虞清宴十分怀疑，就算钟楚寒干出指鹿为马的事儿来，顾未然也能高声欢呼“师尊英明”。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来：“未然，我知道这是师尊的吩咐，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烦你啊。可这三千遍是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动不动就要返工，你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顾未然道：“这，这，可是，可是……” 眼看顾未然似乎有些动摇，虞清宴决定再添一把火：“说不定我就是因为耗费太多精力才没法突破元婴呢。” 顾未然咬咬牙，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那，那要不我就帮你写一点点……” 猝不及防的，一个淡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点怎么够，既然你愿意写，那就跟你小师妹一样，三千遍。” 顾未然：“……！？” 虞清宴：“……！？” 下一刻，顾未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师尊……弟子拜见师尊！” 第94章 晋级元婴(4) 从云海峰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陆执慢条斯理的道：“季师弟，多谢你。” 季君琰冷着一张脸：“用不着。我就是怕耽误未然和小师妹吃晚饭，若不是他俩非要等着你，谁耐烦理会你的风流账。” 陆执便笑。笑声清越动人，像羽毛一样挠在人心上，挠的人心痒难耐。 季君琰脸“腾”地一下，沉得比夜色还黑。 他不由分说便是一拳：“很可笑？” 陆执架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从未主动招惹过任何人，季师弟怎得如此冤我？” 季君琰微微一怔。 不知为何，心里转来转去的就是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又觉得说出来对苏清芷不大尊重。 他憋了老半天，憋出一句：“若你无意，为何不干脆与苏清芷直说？” “我没有说吗？又或者……我暗示的还不够清楚？”陆执盯着季君琰的眼睛。 “季师弟，难道定然要我与你一样，当面锣对面鼓的去跟人家姑娘说‘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跟你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你这样只会耽误我练剑的时间，让我不堪其扰。’才算是直说？” 听陆执提他的黑历史，季君琰神色一僵。那是他对苍穹山第一个跟他示爱的女子说的话。 天地良心，其实这已经是他当时绞尽脑汁想到的最客气的说法了，可他也没想到那女子当下就哭着跑开了，然后没几天竟然连苍穹山都待不下去了。 也幸亏那女子乃是妙音仙子的弟子，妙音仙子看在钟楚寒的面子上，也没太过跟他计较。 要是换了邵煜，对方非给他扒层皮下来不可。 想到这事，季君琰叹了口气，极为难得的生出那么点儿与陆执同病相怜的意思来。 他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或许还不如朝露长久……我是真的搞不懂那些女子。她们连我到底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能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这喜欢未免太也廉价了些。” 因为母亲的经历，他对情爱之事十分厌弃，几近齿冷。即使不练剑时也不愿沾染分毫。 一片花瓣落下来，飘飘荡荡拂过陆执指尖。他又笑开了：“那季师弟觉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片刻的沉默后，季君琰道：“不该存在的人，如果没有我，我娘说不定能过得好些。” 完全出乎预料的答案，陆执愣了愣，他道：“伯母定然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结果季君琰摇了摇头：“你听过泼墨倾城阁吗？” 修真界最诱人的勾栏院，风月场，销金窟。 里头尽是些难以修炼的美貌女子。百媚千娇，可惜身世飘零，好似浮萍。 陆执犹豫了一下，微微颔首。 季君琰淡淡道：“那你应该听过我母亲的名字，她乃当年的泼墨倾城阁花魁，季寒衣。” 陆执：“……” 季寒衣，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绝世美人。 他还真的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年临江陆氏子弟，愿为其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不过美人眼界甚高，千金难买一笑，而且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 季君琰从不对人讲自己上山之前的事，陆执也是今日才知，他竟是随母姓，而非随父姓。 且他的母亲，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季寒衣。 陆执一时之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季君琰却显得很淡然：“陆师兄没什么想说的吗？” 斟酌了一下，陆执缓缓道：“未知当年过往，不好随意评价，但是我觉得……伯母定然对季师弟寄予厚望。季师弟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她伤心。” 在修真界中人看来，那些勾栏女子，即使生得再美丽也只不过是玩物而已，几乎没有人会真心敬重她们，更别提她们的子嗣。 可季君琰之所以从不提及季寒衣，倒并非是因为害怕自己被人议论，而是不愿意有人出言辱及他娘亲。 但这一次，不知怎么，他竟忽然莫名其妙的想看一看陆执知晓此事的反应。 而陆执也委实没有让他失望。 于是季君琰道：“抱歉陆师兄，我娘心高气傲，可最后却看走了眼，喜欢上一个喜欢说漂亮话，长相俊俏，资质也挺出众的衣冠禽兽。但那个人其实根本就是打骨子里瞧不起她的身份……” 说到这里，季君琰顿了顿：“之前我对你一直有点儿偏见，但是以后不会了。” 陆执：“……” 第95章 晋级元婴(5) 请同学帮忙代写作业，结果被冰山一样的任课老师当场抓包应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钟楚寒往那一坐，就仿佛以他为圆心，开始大规模释放冷气。 他不开口没人敢搭茬儿，空气静得可怕。 虞清宴感觉顾未然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抖。 她咬了咬唇，老老实实走到顾未然旁边跪下了，然后态度十分诚恳的承认错误：“师尊，都是我的错，跟未然没关系，你要罚就罚我吧，我愿意再多写三千遍。” 顾未然怔了怔，赶忙哆哆嗦嗦的阻止：“不不不，师尊，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应该不听师尊的吩咐，弟子认罚！” 虞清宴反驳道：“未然！你别乱认错，我都说了，这跟你没关系！” 钟楚寒垂眸看着他俩争来争去，忽然伸手轻轻扣了扣桌面。 声音不大，却仿佛扣在人心上，虞清宴和顾未然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头，齐刷刷看向钟楚寒。 钟楚寒这才淡淡开口：“别急，谁也跑不了。” 顾未然：“……” 虞清宴：“……” 拜托，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好不好！ 虞清宴欲哭无泪。 钟楚寒回问剑峰这么久，除了帮她解围那一次，就没见对方出过镜花水月，连吃东西都要陆执送进去，为什么会忽然冒出来？ 还正巧抓到她找顾未然代写作业！ 万般无奈之下，虞清宴场外求援：“云翎云翎，现在怎么办？” 云翎唉声叹气：“我哪知道，要不跟他打一架？” 这是什么馊主意？ 虞清宴勃然大怒：“滚！就不该问你！” 云翎“哦”了一声，结果真的麻溜滚了。 虞清宴：“……？” 虞清宴给这家伙气得抚着胸口直吸气。 钟楚寒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便喜怒：“你可是对为师有何不满？” “没有！绝对没有！弟子哪敢对师尊不满啊！” 虞清宴满脸诚恳，小声道：“但这事儿完全就是我怂恿未然的，师尊不要罚他了好不好？” 顾未然立即反对：“不，弟子愿意受罚，师尊还是不要罚小师妹了。” 眼看他俩要第二次争起来，钟楚寒瞧着顾未然，依旧不急不缓的道：“要不从今往后，这问剑峰，由你来替为师做主？” 声音难得和蔼，可顾未然一个激灵，垂下头再不敢吭声了。 瞧给人家吓得。 虞清宴暗暗腹诽了一句，也低头不言语了。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会。 钟楚寒扫过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忽然对虞清宴道：“你做的？” 听钟楚寒把话题转到菜上，虞清宴松了一口气，赶紧道：“我跟未然，还有陆师兄和季师兄一起做的。” 虽然主要是她和云翎、陆执，但季君琰和顾未然也有很努力的在帮忙了。 钟楚寒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虞清宴致力于让钟楚寒赶紧忘记处罚的事儿，殷勤道：“师尊要不要尝尝弟子们的手艺？” 她说完，根本就不等钟楚寒回答，偷偷扯了扯顾未然衣袖，想把他扯起来，可没有钟楚寒发话，顾未然跪的坚如磐石，压根儿扯不动。 万般无奈，虞清宴只得自己先起来，笑吟吟的道：“弟子来服侍师尊。” 说着，她用碟子把每样菜都盛了一点儿放到钟楚寒面前，还站在旁边，十分有耐心的一一介绍菜名。 钟楚寒就是看着她动作，不言不语，也没反应，完全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虞清宴满脸尴尬的在旁边站着，心道怎么着，这么讨好还不给面子？难道要我喂你不成？ 喵的拼了！ 为了不因自己的愚蠢行为连累到顾未然，虞清宴一咬牙，直接夹起一筷子菜肴给钟楚寒递到了嘴边。气势如虹，大有他不吃不行的架势。 看得顾未然一个哆嗦，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且就在这时，屋外悬着的风铃忽然传来一阵“叮咚”、“叮咚”的清脆声响。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陆执和季君琰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在这时候回来了。 他们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陆执照旧笑吟吟的眉眼弯弯，季君琰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极为难得的带着一丝笑意。 当然，一切都是在踏进这间屋子之前。 待看清跪在地上的顾未然，以及站在钟楚寒身边，几乎把筷子怼到他嘴边的虞清宴时，陆执和季君琰脸上的笑意齐齐凝滞了三秒。 接着不分先后的跪下了。 屋中气氛在这一刻凝滞到了极点。 虽说弟子应当敬重师父，可一旦敬重过分，亲近自然不足。 要说顾未然年纪小点儿也就罢了，但无论是看起来极其好脾气的陆执，还是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季君琰，竟然都好似对钟楚寒有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这就让虞清宴十分不理解了。 在她看来，这两位师兄绝对是不畏强权，无惧生死之人，否则季君琰当年也不会有当众跟邵煜对着干的勇气。 至于陆执……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具体事例，但这些时日以来，陆师兄的担当，她看在眼里。世间男子，少有能出其右者。 这样的两个人，可以敬仰甚至崇拜钟楚寒，但却不应该畏惧他。 虞清宴百思不得其解的叹了一口气。 眼看三个师兄都跪下了，钟楚寒却依旧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虞清宴手里的筷子实在是举不住了。 讨好失败，她犹豫了一下，只得苦着脸放下筷子，不情不愿的又跪回去了。 这次为了避免再次弄巧成拙，她垂头丧气的格外老实。 云翎忽然笑嘻嘻的道：“小妹妹，你看我刚才说得跟他打一架吧，你偏不听。还想讨好他，现在怎么样？钟楚寒就是个万年冰山，怎么可能吃你这一套。” 虞清宴面无表情的拿云翎撒气：“滚！” 云翎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你也就欺负欺负我了。” 虞清宴没搭理他，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注意力挪回钟楚寒身上。 这种时候，她可不能再走神儿。 钟楚寒先看陆执：“阿执，为师将问剑峰交到你手上，希望你可以给师弟师妹们做个表率，结果这就是你的表率？带头领着他们耽于玩乐？” 钟楚寒语气平静，但这话实在不可谓不重，在虞清宴看来更是大大冤枉了陆执。 她敢打赌，把其他峰那些大弟子凑一块儿，也找不出比陆执更尽心的。 可陆执毫不辩解，只垂眸道：“弟子未能以身作则，师尊恕罪。” 钟楚寒未置可否，再把目光移向季君琰：“君琰，为师一直觉得，你是所有弟子中最用功的，甚至强过你陆师兄。” “可如今，你就是这么用功的？” “随心所欲，醉生梦死？” 虞清宴：“……” 一块吃个饭叫“随心所欲，醉生梦死”？ 如果钟楚寒没顶着师尊的名头，虞清宴觉着自己要骂人了。对方今天这是心情不好，特地出来找茬儿的吗？ 可惜任凭虞清宴心里如何义愤填膺，翻江倒海，也传不到陆执和季君琰耳朵里。 季君琰同样没辩驳：“是弟子懈怠。” 干脆利落认罪了。 钟楚寒还是没说话，目光又转到顾未然身上：“未然，为师虽然没有过多与你相处，但你陆师兄一直同为师夸你乖巧懂事，从来不用人多操心，结果你的懂事就是阳奉阴违，欺上瞒下？” 虞清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虞清宴一定会亲自踹飞那个要求顾未然帮她写作业的自己。 这是她长到这么大，做得最后悔的事儿，没有之一。 顾未然汗都下来了，他张了张嘴，有心辩驳几句，可在钟楚寒目光注视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认错：“弟子辜负了师尊的信任。” 得，全军覆没。 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了，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 虞清宴忍无可忍，忽然高高举起手：“师尊，弟子不服！” 钟楚寒：“……” 第96章 晋级元婴(6)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 所幸钟楚寒终于不能不理会她了，他看向虞清宴，淡淡道：“你有何处不服？” 虞清宴缓缓道：“第一，师尊冤枉陆师兄了。季师兄和未然都可以作证，他教导我们从来没有不用心，更没有带头玩乐，我只是邀请他过来一起用晚饭。” “第二，季师兄跟陆师兄一样，是我请过来的，绝不是师尊说的什么‘随心所欲，醉生梦死’。” “第三，未然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小错误，可也绝不到‘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地步，主要问题在我。师尊这话未免过重。” “我作为师妹，他们当师兄的，自然不好意思拒绝我。所以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陆执：“……” 季君琰：“……” 顾未然：“……” 默然片刻，钟楚寒轻声道：“你如此大包大揽，想是笃定为师不忍心罚你了？” 虞清宴道：“师尊您公正无私，弟子哪敢有这个想法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刚说完，钟楚寒蓦地轻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了。” 虞清宴愣了愣：“想什么？” 钟楚寒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你几个师兄所犯之错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多。” “但你是为师座下第一个女弟子，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又生得这般娇弱。” “为师的确是，不忍心罚你。” “所以只能让你师兄，代为受过了。” “你还有什么不服的吗？” 虞清宴：“……！？” 虞清宴大声道：“不服，我当然不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都没有要求别人替我受过，师尊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见她越说越激动，陆执忍不住低声劝阻道：“小师妹，别再说了。” 虞清宴抿了抿唇，没有搭言。 她看着钟楚寒，一字一顿的道：“既然师尊这么说的话，那你如果要罚，就罚弟子一个人，弟子绝无怨言。但弟子希望不要连累几位师兄。” 钟楚寒道：“怎样你都能做到，都没有怨言？” 虞清宴道：“对！” “默写道德经六千遍。” “没问题！” “今日之前突破元婴。” “没问题！” 话说出去了，虞清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可不是她不想突破，而是一直都不得其法啊！ “那好，既然如此，你便与为师立下军令状，若你成功突破，今日之事，为师既往不咎。”钟楚寒却不管她内心如何翻江倒海，依旧淡淡道，“若你失败……” “为师如何处置，你便不可置喙，亦无权置喙了。如何？你可敢应？” “有何不敢！”虞清宴咬牙，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胸中亦是热血翻腾。 即使明知不可能之事，她也不会知难而退！ 她话音甫落，仿佛回应一般，空气中忽然响起声清越的剑鸣。 剑光划破长空，一柄冰蓝色的长剑停在了虞清宴面前。 那长剑冰霜气四溢，灵力浩然，沛不可当，刹那间熄灭烛火，激起满室月华清辉。 如果苍穹山其余几峰的峰主在此，他们也定然会大惊失色，因为这竟是一把几乎已经不逊色于太微的仙器。可挡洞虚老祖全力一击。 除钟楚寒之外，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都不得不各自运转灵力，抵消长剑所散发出的寒气。 好似受到召唤一般，虞清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长剑剑柄。 她握住剑柄的瞬间，长剑骤然震颤不止，连带虞清宴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几乎以毫不止歇的势头冲上了元婴！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 威力惊天动地！ 顾未然见状又惊又喜：“是元婴雷劫！清宴你成功了！你竟然真的成功了！可这声势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 陆执目光自虞清宴手中长剑之上划过，然后凝眸望向外边：“十六岁的元婴，亘古难遇，声势怎能不大？” 他顿了顿，低声道：“小师妹，渡雷劫只能靠你自己，千万当心。” 虞清宴点了点头，此时她周身剑意宛若实质，抬手随意一挥，便悍然粉粹一道向着屋子劈来的雷霆。 第97章 各方反应(1) 聚灵峰。 第一道雷霆落下时，正在殿中打坐的玉清道人猛地睁开了眼。 惊讶于雷霆的声势，他传音唤来了座下大弟子李九真：“怎么回事？这是哪峰弟子又要突破了？” 玉清道人是七峰峰主中年龄最长的。 李九真同样是七峰首座弟子中年龄最长的，行事向来沉稳，几乎可以说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此刻李九真神色极其复杂。他躬了躬身，低声道：“启禀师父，是问剑峰。” “嗯，原来是问剑峰。”玉清道人重复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问剑峰！？” “一月前顾未然不是已经突破过了吗？难道是陆执或者季君琰？不对不对！” “这若说是突破元婴的雷劫，那的确过大了，但若说是突破出窍期的雷劫，却又未免小了点。” “而且老夫记得，陆执是化神七层，季君琰才是化神三层，应该还不到突破的时候啊。” 李九真心道，他这回倒宁愿希望是陆执或者季君琰突破，哪怕顾未然也好啊。 至少这三位都是天灵根。 他苦笑了一声：“师父，是太微师叔新收的，那位叫做虞清宴的师妹。” 玉清道人身子晃了晃：“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姑娘应该不到十七岁，而且还是个五灵根吧！ 他太微门下这是要翻天不成！ 生平第一次，玉清道人觉得自己险些道心不稳了：“九真，你再跟为师说一遍，是谁突破？” 知道玉清道人不敢相信，其实李九真自己又何尝不是不敢相信。 他暗叹一声，再次重复了一遍：“是太微师叔新收的，那位叫做虞清宴的师妹。” 玉清道人：“……” 沉默半晌，玉清道人忽然起身向着殿外走去。 李九真愣了愣，赶忙道：“师父，这么晚了，您到哪里去？要不要弟子跟随？” 玉清道人摆摆手，声音远远传来：“不必！为师去找你云中子师叔谈谈心。你自去休息吧！” 李九真：“……” ………… 云海峰。 苏清芷自睡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低低的敲门声，在“轰隆隆”的雷声中近似于无。 如果不是苏清芷耳力好，压根儿听不见。 她稳了稳心神，出声问道：“是谁？” 叶流云道：“苏师姐，是我，你睡下了吗？” 苏清芷随手用灵力点燃了一盏灯：“就是躺着呢，没事儿，你进来吧。” 叶流云这才推门走进来，在苏清芷床边坐了。 苏清芷道：“叶师妹，外头怎么回事儿，又有人要突破了？” 叶流云点了点头，神秘兮兮的道：“是啊，师姐猜猜是谁？” 苏清芷皱眉望了望窗外轰隆隆声势浩大的雷霆，一连猜了几个名字，但叶流云都摇头。 最后苏清芷道：“好了，叶师妹，我真的猜不出来了，你快告诉我吧。” 叶流云这才道：“是问剑峰的那个姑娘！” 苏清芷诧异道：“问剑峰？怎么可能？我修真界从来就没有十六岁突破元婴的例子！” 叶流云撇了撇嘴：“从今往后不就有了。我一直就觉得即便是要准备沧澜大会，陆师兄和季师弟他们这一个月来都来去匆匆也有些奇怪，如今看来，哼……” 她顿了顿，道：“指不定是怎么帮那丫头下苦功呢！” 听到“陆师兄”三个字，苏清芷神色一黯，轻声道：“就算有季师弟他们帮忙，可十六岁能突破元婴，也很匪夷所思了。可见这姑娘必有过人之处，难怪太微师伯看重，愿意收她入门。这样吧……” 光芒闪过，苏清芷手上出现一支雕刻兰花的冰玉簪：“流云，明日你着人将此物一同送去问剑峰，算作我祝那位师妹突破元婴的贺礼。” 叶流云看到那支冰玉簪，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师姐，这怎么使得，这可是你最心爱的……” 苏清芷轻轻摇了摇头，将冰玉簪放到叶流云手里：“哪有什么使得不使得的，再心爱也及不上同门之谊重要，流云，你送去便是。” 冰玉簪虽有冰玉之名，但灵力温和浑厚，握在手中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适。 叶流云盯着那支冰玉簪怔怔发了会儿呆。 至亲手足之间还有亲疏远近，何况同门。 即便苏清芷不说，可她又怎会不明白，对方给个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同门师妹送这样的重礼，那自然是看在陆执的面子上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啊。 扪心自问，倘若能让季君琰高兴，她也不会吝惜区区宝物的。 叶流云长叹一声：“师姐，今天我本来是打算让陆师兄与你单独相处的，至少能让你们说几句知心话，可季师弟他不知为何非要跟来……那就只能随便客套几句了。” “不过师姐你放心，我还会再找机会的。” “不必了，流云，今天的事儿多谢你为我费心。”苏清芷道，“但我与陆师弟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的。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叶流云心思全在季君琰身上，或许没有察觉，但她再愚蠢也看得出来，陆执全程对她只有同门之间的关怀，就连扶她一把都要小心翼翼避开肌肤间的接触。 从始至终……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人都是有自尊的，她并非一个不知羞耻之人。 相反，她非常自重，从不轻易与男子玩笑，更是拒绝了许多男子的示爱。 到了这个地步，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放手了。 她试过放手了。 但是她做不到。 甚至只要她闭上眼，只要她开始修炼，眼前晃来晃去的就全是陆执的影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小到大，除了陆执，她从未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一件物品产生过如此之深的执念。哪怕是她心爱的冰玉簪她都可以毫不犹豫的送人。 可她不允许陆执属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不是不希望，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允许。 她一直很懂事，无论在妙音仙子还是苍穹山其他人眼里，她都是个极为称职的大师姐。 妙音仙子信任倚重她，待她犹如亲生女儿一般，云海峰的师妹们亦是处处尊敬她。 就连问剑峰看似最目中无人的季君琰对她也会礼让三分。顾未然遇事有时还会找她拿主意。 只有陆执，唯有陆执。 不管她怎样努力，都融化不了对方眼底似有若无的冰寒。 如果她找上门去，陆执会很真诚客气的帮她排忧解难。 可如果她几天都不出现，陆执也绝不会有任何事情来麻烦她。 这个男人天生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可实际却在自己身侧竖立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不许人越雷池半步。 苏清芷蓦地闭上眼睛，心头划过一抹冰凉之意。 她偏要越过去，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 第98章 各方反应(2) 近一个月过去了，七七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因为齐宝珠经常趁叶流云不注意时带人找麻烦，还会抢走她作为亲传弟子应得的份例，所以她既得不到良好的休息，也没有什么好药来涂抹伤口，只得自己到后山采些草药将就用用。 告状也没有用，云海峰大部分事情是赵霜华在处理，叶流云只偶尔参与意见。 赵霜华会帮齐宝珠她们把欺负她的证据毁灭的非常完美，而齐宝珠则会收买云海峰不同的人来指证她，就算事情最后捅到叶流云那里……那也只能证明是她的错，受罚的人也只会是她。 七七从小四处漂泊，见识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很会察言观色。 她明显感受到，自从云海峰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说她的不是之后，以前对她颇有好感的叶师姐，渐渐地对她有些不耐烦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开始叶流云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会很生气的呵斥惩罚对方，还会来安慰她，送她一些修炼用的必须品。 可现在叶流云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只会冷着脸从旁边走过去，全当没听见。 她有好几次都想上门去找叶师姐解释解释，可是一旦她有靠近叶流云住处的意图，齐宝珠就会领着自己那群跟班把她拖走狠狠打一顿。 有一回她终于避过了齐宝珠和她那群跟班，结果叶流云却不在房中，她只得极为失望的离开了。 然后当天晚上叶流云房间里就丢了一件非常贵重的衣裙，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有人提议到她这儿来搜，却被叶流云匆匆赶来制止了。 那时她很开心的以为叶师姐到底还是相信她的，忙不迭的解释自己绝对没有偷叶师姐的东西。 叶流云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那天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叶流云其实并不相信她了。 人心都是有亲疏远近的，比起她一个刚刚入门没有几天的人，叶流云自然更愿意相信长久相处的师姐妹们。 对方只是碍于同门之情，想给彼此之间留最后一点情面而已。 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污蔑栽赃她的赵霜华和齐宝珠要好。 七七拼命这般对自己说，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委屈。 她发了疯一般想念神仙哥哥和虞清宴，想念那天抱住陆执时，对方身上那股淡而缥缈的暗香。 那是她离月亮最近的一次，也几乎是除了虞清宴之外，她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慰藉。 她开始偷偷打探陆执和虞清宴的消息。 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云海峰上的人已经越来越不待见她了。 人言可畏，久而久之，有许多人是真的相信了赵霜华和齐宝珠污蔑她那些话，觉得她是个偷东西的贼。 云海峰女子居多，她打听虞清宴还好，大部分人最多阴阳怪气的嘲讽她几句，说她手脚这么不干净，竟然还不自量力，妄图结交太微门下。 但她若是打听陆执，那几乎毫无疑问的会引起公愤。 云海峰一半以上的女子都偷偷倾慕陆执，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宣之于口而已。 谁能容忍自己的梦中情郎被个不干不净的乞丐毛贼惦记，在她们看来，那简直就是对陆师兄的侮辱。 七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个不小心压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此时，外头“轰隆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照的整个天地间亮如白昼。 七七不但不怕，反而跳下来跑到窗边去看。 上山这些时日，她已经知道这架势多半是有人在突破，心中不由得很是羡慕。 关于她的功课，赵霜华与齐宝珠沉瀣一气，自然是不会管的，起初叶流云还会时常考较指导一下她，但自从对方屋里失窃后，就再也没问过。 她什么时候才能够突破呢？像神仙哥哥那样御剑而行，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七七有些失神的望着外面，不由低声喃喃了出来。 回应她的是“咚”的一声巨响。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边踹开了。 狂风卷进来，激得七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满身珠光宝气的齐宝珠站在门口，电光照亮了她略微扭曲的脸，使得她看起来有种狰狞的，难以掩饰的戾气和疯狂：“呦，这么黑，小乞丐你是连灯都点不起吗？” 七七满脸戒备的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齐宝珠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故作温和的道，“来给你道喜。” 七七见到她这模样，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无比恶心：“道什么喜？” 齐宝珠撇了撇嘴：“你知道现在突破的人是谁吗？” 七七有些疑惑的眨了眨大眼睛。 齐宝珠见状哈哈大笑，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是……你、的、好、姐、妹，虞、清、宴、啊！” 七七：“……！？” 七七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什，什么！？是清宴！？竟然是清宴！？” “怎么，看你这样，似乎还挺高兴？”齐宝珠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那我还真是替你可悲。” “你拿人家当好姐妹，结果你看，人家带你玩儿吗！” “她不过是拿你当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闲时用你逗趣而已。” 七七：“……” 第99章 各方反应(3) 七七瞪着齐宝珠，怒道：“你胡说！你休想挑拨我和清宴之间的关系！” “我挑拨？哈，我挑拨？人家都突破元婴了，却看也没来看你一回。” “你要觉得是我挑拨，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齐宝珠冷冷笑了一声，忽然上前一脚将七七踹翻在地。 七七拼命挣扎，可齐宝珠此时已有练气四层的修为，她才刚刚引起入体，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齐宝珠将七七的头按在地上，笑眯眯的道：“不过，小乞丐，你自己好好想想，虞清宴是谁啊，她可是太微门下，须臾幻境之主，哦，如今还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而你呢？手脚不干不净的小贱人？连同门的东西都偷？” “就算当真是我挑拨，你觉得现在……她还能看得上你？” “说不定人家连逗你玩儿都嫌你脏。” “我没有！我没有偷！”七七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仿佛野兽濒死前的哀嚎。 “你没有？哼，谁信？”齐宝珠语气嘲讽，狠狠抓着七七的头发让她看向自己，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脸，“如今连叶师姐见着你都恨不得绕道走，你还指望谁信？” 七七死死咬住嘴唇，面露绝望之色：“……” 齐宝珠却越说越起劲儿：“还有啊，听说你不光向人打听虞清宴，还向人打听陆师兄，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样，觊觎陆师兄，你配吗？” “你去给陆师兄提鞋，我都怕你玷污了陆师兄。” “陆师兄就是疯了，也不可能放着苍穹山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师姐妹们不喜欢，来喜欢你。” “哦，对了。”说到这里，齐宝珠忽然饶有兴致的扬了扬眉，“我或许应该提醒一下赵师姐，让她有时间的时候，好好跟陆师兄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贱人，你说好不好啊？” 七七：“……” 外头雷霆震震，可七七却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眼睛又酸又涩，对着令自己厌恶至极的齐宝珠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赵师姐跟陆师兄说！” 对于她来说，陆执误会她，绝对是一件比死还要难受的事：“只要你们不说，无论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我去！你这贱人，还真有脸肖想陆师兄啊！” 齐宝珠满脸嫌弃的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又极其恶劣的笑了起来：“做什么都可以，是吧？” 说着，齐宝珠松开七七，站起身把脚伸到了她面前：“那就……先帮我把鞋子舔干净吧。” 七七：“……” ………… 玉清峰。 卓玉婉站在一处极其隐秘僻静之所，她面前是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黑衣人。 “轰隆隆”的雷霆砸下来，两人却似毫无所觉一般，谁都没有什么反应。 良久，那黑衣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沙哑难听：“你当真想好了？以你变异天灵根的资质，又这般年轻，稳扎稳打的话，本可以走得比许多人更远。何必定要争这一时意气。” 卓玉婉默然片刻，低头抚了抚胸前的吊坠：“我又何尝不想稳扎稳打，但时机也很重要，须臾环境已经白白错失，如今沧澜大会在即，我实在是等不得了。” 黑衣人：“……” 黑衣人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好吧，只要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其他随便你。” 他说着打了个响指，一个黑气四溢的匣子立即出现在卓玉婉面前：“里头就是你要的东西。” 卓玉婉将那个匣子接在手里，立即感到一股强烈的阴煞血气扑面而来，仿佛顷刻间便要将她包裹吞噬。但她脸色丝毫未变，依旧笑着对黑衣人道：“多谢。” 黑衣人愣了愣，片刻后猛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女娃娃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够狠！也够果断，倒是很对我的胃口，可惜啊，你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岐山卓氏这一代定然会在你手里重现当日辉煌。” “不是男儿身又如何？”卓玉婉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如今正在突破的人，不也是个女儿身吗？假以时日，我定然会比她更强。” 她虽然不是男儿身，却有比男子更胜千万分的凌云志气。 只要可以变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有志气，有志气。”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但也别怪我泼你冷水，如你所说，现在你已然失了先机。” “那丫头背靠太微，只要她想，以钟楚寒的境界修为，什么样的天材地宝不能给她拿来。” “无论是身家丰厚程度，还是对待徒弟的尽心程度，玉清峰的云中子都远远及不上太微。” 说到这里，黑衣人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那威势惊天动地的雷霆之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叫做虞清宴的丫头之所以能够如此之快突破元婴，定然借助了仙剑之力。” 卓玉婉微微一怔：“太微剑？” 黑衣人缓缓摇头：“不是。应该是另外一把仙剑。” 卓玉婉皱眉道：“除了太微之外，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把仙剑？”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少有人知而已。” 黑衣人嗤笑道：“当年钟楚寒借太微之力，倾尽心血为他爱徒云羡舟锻造出一对双剑。” “其中不悔后来成为云羡舟的命剑，他身死之后失落于无尽之巅之中，始终下落不明，修真界人尽皆知。” “可还有一剑名霜浮，至今仍在钟楚寒手中。其实当年不悔在云羡舟突破洞虚十重境之后，便跟太微一般，获得无限近似于仙剑的力量，因此与之同源的霜浮一样得到了提升。” 卓玉婉犹豫道：“……洞虚十重？可修真界传言，云羡舟与太微剑尊对决时实力最多只有洞虚七八重。” “那只不过是苍穹山对外的说法而已。” “入门二十来年的徒弟毁道重修，还能跟师父修为相当，传出去苍穹山怎么丢的起这个人。” “所以他们刻意压低了云羡舟的实力，加之当时不悔下落不明，霜浮还未认主，这两把仙剑也就并没有为世人所知。” 卓玉婉不由好奇：“既然如此，您又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黑衣人没有回答，而是淡淡看了卓玉婉一眼，只这一眼，卓玉婉立即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不由自主的闷哼出声。 黑衣人冷冷的道：“这就不是你应当知道的了。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霜浮五百多年来只出鞘过一次。 执拿的还只是个堪堪化神期的女子，可与不悔双剑合璧所产生的力量，竟连真仙都要望而却步。 亦是他永远都不愿触及的耻辱。 第100章 各方反应(4) 神符峰。 叶深座下大弟子白宋羽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团，心情比知道问剑峰那位五灵根师妹突破元婴时还郁闷：“师父，您老人家已经是合体期的修为了，至于被个元婴期雷劫吓成这样吗？” ”我自己历雷劫，那跟看别人历雷劫能是一回事儿吗！“白宋羽刚想求知若渴的问到底有哪里不同，叶深忽然“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对着他怒目而视：“还有，什么老人家？你小子说谁是老人家！” “为师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有哪里像老人家了！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眼神不好的逆徒！” 他正骂白宋羽骂的气势如虹，忽然外头“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 吓得叶深急忙抱头躲在角落里接着抖。 白宋羽哭笑不得：“师父，要不弟子给大殿施个隔音术，这样您就听不见雷声了。” 叶深再次“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对啊！施个隔音术不就成了，我怎么没想到！” 他一边说，一边接着骂白宋羽：“那你还不赶紧的！为师看你就是想欺师灭祖！” 以往有人突破，不都是您自己直接施隔音术的嘛。 白宋羽暗暗腹诽了一句，也不好意思跟叶深争辩。 他伸出手掐了个诀，半透明的银白光晕蔓延开来。 片刻后，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叶深瞬间满血复活，坐到大殿正中的椅子上，开始一下一下的摇扇子：“要说这叫虞清宴的小姑娘可真是个人才，从她上山以来，我苍穹山就没安静过。” “主要是那个疾风回旋符，太带劲儿了，那几下改的，真叫一个神来之笔，为师跟你讲解过吧。” “讲过讲过，第一千七百六十三遍了。”白宋羽赶紧道，“师父，弟子专门拿了个本给您记着呢。” 叶深：“……” 叶深虚虚踹了白宋羽一脚：“连为师也敢打趣，我看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白宋羽摸了摸鼻子，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师父您平易近人，待弟子们像亲兄弟一样，要是换了在其他师叔师伯面前，我哪敢这么放松啊。” 叶深闻言，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放眼整个苍穹山，有谁能比为师更平易近人？” 他招招手，把白宋羽叫到近前，笑嘻嘻的跟对方勾肩搭背：“宋羽啊……你给这姑娘准备了贺礼没有？” 白宋羽微微一愣。 叶深除了在符箓一道上肯花心思，修炼都不大在意，其余更是凡事不管，跟他汇报他还嫌烦。 没想到这次竟会主动问起他有没有给一个刚刚晋级元婴的师妹准备贺礼。 明明以往都是他一个人备两份给人家送去的。 白宋羽犹豫道：“还是老规矩，师父您送人参，弟子送咱们神符峰出产的极品符箓。” “那可不行！”叶深瞪眼，“这姑娘我很喜欢，要不是太微师兄抢人的话，就凭一个疾风回旋符，她也该拜入咱们神符峰。” “师父您说什么呢？快醒醒吧。”白宋羽叹了口气，“您自己好好算算，这么些年，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咱神符峰有多久没收过有资质的弟子了？” “白、宋、羽！为师看你是想找揍是吧！”叶深拿扇子在白宋羽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那弟子这不也是实话实说嘛。”白宋羽小声吐槽了一句，赶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您说要给那位师妹什么贺礼，弟子明日就让人给送去。” 叶深看着他，脸上忽然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为师有多少家当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符箓，哪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啊，但我听说你近来得了一块寒月冰魄，那可是好东西，用来做贺礼不正合适？” 白宋羽吓了一跳：“师父你别开玩笑了，可真不是我小气，我为那块寒月冰魄费大劲了，要是送给叶师兄或者陆师弟他们我也认了。可这师妹我统共隔着水镜见了两回，人家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给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不成冤大头了吗。” “给女孩子送礼，哪能扣扣索索的啊，就你这样，还说不是小气。”叶深满脸嫌弃，“我说为什么明明你这长得也不差，就是没人家陆执和季君琰讨女孩子喜欢呢。” “季师弟是明着不耐烦，陆师弟是暗着不耐烦，他俩指不定怎么羡慕我呢。”白宋羽哼哼笑道。 “拉倒吧你。”叶深又用扇子敲了他一下，“寒月冰魄你要舍不得也可以不送，但这次的礼物必须讨你师妹喜欢，绝对不许送人参糊弄事儿！在一个符箓天才面前丢为师的脸！否则为师把你逐出师门！” 白宋羽：“……？” ………… 试剑锋。 南宫鸿和司空祁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路上。 司空祁看着南宫鸿的背影，忽然低声道：“多谢，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南宫鸿脚步顿了顿，他转回身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选择留在苍穹山，更没想到你会来试剑锋。你明明知道以师父和太微剑尊之间的恩怨，你到试剑锋不可能会有好日子过的。” 司空祁沉默了一瞬：“我跟你不一样，与其回家听那些闲言闲语，还不如留下来。” “你家那个情况，也是。” 南宫鸿冷笑了一声：“当初我们都视彼此为最大的敌人，处处提防对方，结果让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片子甩下十万八千里，你甘心吗？” 司空祁：“……” 第101章 恍如一梦(1) 司空祁看着南宫鸿，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你觉得我能甘心吗？可事到如今，人家身后是太微剑尊，不甘心又能如何？” 南宫鸿同样看着他：“可别告诉我你认命了。” 司空祁摇了摇头：“认命的话，那我就直接走人了，何必还留在这儿受气。可我暂时，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方法。” 南宫鸿默然片刻：“与卓玉婉联手呢？三大世家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如今，我们诉求一致。” 司空祁微微皱眉：“说实话，我不想。我宁愿跟你联手，也不愿意跟卓玉婉。” 南宫鸿微微一怔，就听司空祁接着道：“卓玉婉的确很聪明，也很能看透人心，但你没觉得，她每每靠近，都是想要挑起我们对问剑峰的嫉妒和仇恨吗？” “也许她只是想要利用我们去对付问剑峰而已。” “即便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对问剑峰的确很难说有什么好感了，但我也不想与虎谋皮。” “而且看在你帮我的份儿上，我同样想劝你一句，我觉得，卓玉婉对你我都没有什么善意。” 南宫鸿：“……你觉得？” 司空祁：“对，我觉得。” 司空祁没有对南宫鸿说的是，上郡司空氏天生对人情绪感知灵敏，他虽并没有继承他爹的天生玲珑心，可分辨起人心的善恶来，也远比普通人要强得多。 ………… 虞清宴觉得，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收礼收到手软。 她看着小山一般的，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的贺礼道：“陆师兄，季师兄，未然，谢谢你们来帮我清点礼物，我是说真的，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尽管拿走。” “不然放在我这儿也是落灰。” “好多我压根不认得是什么。” 陆执笑着向她点了点头，顾未然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你不认得，我认得啊，不给他们也不会落灰的。”云翎忽然懒洋洋道。 “回去睡你的觉去。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不该出来的时候哪哪都有你。”虞清宴翻了个白眼。 “那我也想要礼物嘛。”云翎委屈道。 “行啊，那你出来，你出来这座山都给你。” “嘻嘻，我不要，我要你当礼物。” “请你暂时圆润的离开。”虞清宴面带微笑，内心咆哮。 云翎：“哦！” 虞清宴懒得搭理他，再次看向那一大堆礼物，此时只有顾未然还在礼物堆那里奋战，陆执和季君琰各自抱着几个盒子给她放在了桌子上。 陆执笑道：“其他的让未然帮你分类整理就好，这几样尤其贵重，我们给你介绍介绍吧。” 他一边说，一边率先拿出六个盒子：“这是苍穹山其余六峰的师叔师伯们送来的。” 虞清宴有些惊讶：“六峰？” 其余五峰有礼物就算了，试剑峰和他们问剑峰都势成水火了，竟然也有礼物？ 仿佛看出虞清宴的疑惑，旁边季君琰插嘴道：“肯定是邵煜大弟子张万里偷偷准备的。你别看邵煜脾气暴，但他这大弟子脾气可不是一般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虞清宴笑了：“连季师兄都说这位张师兄脾气好，那可见他脾气绝对是好到家了。” 季君琰向来不大擅长应对打趣，轻轻咳了两声，硬邦邦道：“有一说一。” 然后就不吭声了。 陆执勾了勾唇角，接着道：“别管是谁的意思，既然是以邵师伯的名义送来的，那就只当是他送的吧。” “邵师伯送的是两块紫晶石，云海峰的妙音师叔送的是琉璃花，聚灵峰的玉清师伯送的是极品升灵丹，九鼎峰的孙师伯送了一件他亲手炼制的极品法器，掌教命人送了两块月寒石。“ “其中琉璃花是稳固境界的。而极品升灵丹元婴境每服用一颗，都可以直接提升一个小境界，这个未然之前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 ”不过小境界都是越到后来提升越难，所以极品升灵丹建议你元婴八九重的时候再用。“ “孙师伯送的极品法器是一枚青玉指环，佩戴之后自身灵力速度可提升一倍。至于紫晶石和月寒石都是用来淬炼命剑的极品材料。” “这些与往年给我们的都差不多，大同小异。” 说到这里，陆执忽然顿了顿：“唯独神符峰谢师叔送的东西有些差别……” 季君琰点了点头：”真难得竟然不是人参。“ “咦？”顾未然闻言，也从礼物堆里抬起了头，看着他们这边道，“叶师叔送的竟然不是人参吗？那是什么？” “神符峰？叶师叔？”虞清宴也被他们几个的反应激起了一点儿兴趣，“是啊……陆师兄，叶师叔送了什么？” 陆执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顿时有五光十色，绚丽夺目的光芒溢满了整个房间。 顾未然蓦地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哪，七彩琉璃扣，这是除了寒月冰魄外白师兄第二值钱的家当了吧，为什么叶师叔送礼物，竟然是白师兄大出血？” 虞清宴疑惑：“白师兄又是谁？” 陆执解释道：“白师兄是叶师叔座下大弟子。” 季君琰补充：“叶师叔这个人吧，没什么长辈架子，为人挺仗义的，就是性格有点儿一言难尽，神符峰上的事他根本不管，全都甩给白宋羽。所以送来的是白宋羽的东西也不太奇怪。” 顾未然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也对……不过白师兄都送了这么多年的人参，他又没有见过清宴，怎么忽然间这么大方？” 季君琰道：“想不通，或许是叶师叔的意思，毕竟他那个人的想法，有时候一般人理解不了。” 眼见他们讨论的似乎还挺热火朝天，虞清宴举手，弱弱道：“那个，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这枚七彩琉璃扣到底有什么用？” “我来！我来！” 顾未然闻言，满脸兴奋的冲过来：“白师兄宝贝这枚七彩琉璃扣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连碰都不让我碰，这回……哼哼……”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那枚七彩琉璃扣在虞清宴眼前微微一晃。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场景骤然变换，化作一处月朗风清之地。 而她赤着脚，坐在一条小溪旁，衣襟微敞，默默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最大的感觉是，浑身酸软，但心情极度愉悦……从所未有过的愉悦。 第102章 恍如一梦(2)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捂住了虞清宴的眼睛。 紧接着，低沉悦耳的声音笑道：“猜猜我是谁？” 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虞清宴心里一突，下意识道：“云翎？” 身后人沉默了一瞬，似是有些委屈的道：“小师妹，你怎么每次都能猜中呢？” 云翎喊她小师妹？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下意识忽略了。 虞清宴撇嘴道：“你声音我每天听那么多遍，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倒是你……” 她微微一顿，想把云翎的手扒拉下来：“多大了还玩这种猜一猜的游戏，幼稚鬼。” 云翎笑了一声。 下一刻，她身体悬空，整个人被圈在了一个强有力的温暖怀抱中。 梳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年笑吟吟瞧着她，眼睛亮的像是一泓秋水：“幼稚鬼抱你了，你也是幼稚鬼了。” 虞清宴耳边轰然作响。 只一眼，她就可以确定，这不是她之前见到的，二十六岁时，身上已经带些阴森煞气的云翎。 而是十七岁时，明艳热烈，占尽世间风流的云羡舟。 鲜衣怒马过，未语笑先闻。 他只要站在那里，无论嬉笑怒骂，都是这世间最旖旎的秀丽风光。 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吗？还是她幻想出来的？他们之间，如今又是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般，虞清宴伸手，抚上了云翎的脸，触感真实。 她轻轻叹息，声音低的好似呓语：“我是你什么人？” 云翎侧头瞧她，有些坏坏的咬着唇笑，笑够了，又摆出满脸无辜样：“小师妹啊。” 不知为何，虞清宴对于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甚至有些愤怒，她板着脸打了云翎一下，声音里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就只是，小师妹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虞清宴的心却骤然提了起来，她似乎很害怕从云翎的嘴里听到“是”字。 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只是如此，她不甘心只做对方的师妹。 片刻后，云翎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形状完好的薄唇轻轻一碰，他道：“娘子。” 柔肠婉转，百转千回。却因着这一声尘埃落定。 这一次，虞清宴缓缓伸手，揽住少年的脖颈，主动将娇艳欲滴的红唇凑了上去。 然而就在唇齿即将相交的瞬间，耳边忽然想起一阵“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周围场景再次变幻，虞清宴整个人脱力般趴在桌子上，久久无法回神。 顾未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清宴！清宴！完了，陆师兄，是不是过头了？” 陆执微微皱眉：“应当不会，小师妹心性坚韧，而且只有片刻，什么美梦也来不及做完。” 顾未然苦着脸，抓着虞清宴的肩膀开始疯狂摇晃：“可是，可是小师妹她都没反应……” “未然！未然！你再摇……你再摇我就要吐了！”虞清宴终于回过神来。 “清宴！太好了，你没事儿！可吓死我了！”顾未然闻言立即放开了手。 “那个，能稍微跟我解释一下……刚才到底什么情况吗？”虞清宴扶额。 “这个就是七彩琉璃扣的效力，可以根据人内心最深处的隐秘，随便织就梦境，令人沉沦其中。而且随着主人的修为越高，威力越强。” 顾未然赶忙道：“修真界强者对战，瞬息都可生变，何况沉沦梦境之中，虽然白师兄战斗力没有陆师兄和季师兄那么强悍，但凭着这枚七彩琉璃扣，他也完全可以做到跨境界杀敌。” “不过我给你织的可是个美梦啊，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她希望嫁给云羡舟？她希望做他的娘子？ 虞清宴抚了抚胸口，心头闪过一丝阴霾：“那你能看见我的梦境吗？” 顾未然道：“能是能，但是清宴你放心，没经你允许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我可以对天起誓！” 虞清宴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还发什么誓？你我还能信不过吗？不过如此看来，这七彩琉璃扣实在是贵重了些，我跟白师兄都没有什么交情，不好收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吧。” 陆执道：“送都送来了，若是单独退回去，反而不好，来日找机会回礼也就是了。” 虞清宴点点头。 旁边季君琰神色忽然有些复杂：“而且除了白宋羽之外，云海峰的苏清芷给你的礼物也很贵重。” 虞清宴道：“苏清芷？” 顾未然道：“就是我之前说的苏师姐。” 教顾未然做参汤那位。 虞清宴“哦”了一声：“苏师姐送了什么？” 这回陆执没动，季君琰伸手打开了一个盒子。 盒子一开，空气中立即便有股柔和的灵气四散开来。 顾未然惊讶道：“冰玉簪？苏师姐这回也好舍得啊。” 苏清芷虽然对问剑峰一直很好，但这冰玉簪可是她的最爱。 季君琰“嗯”了一声：“此物集天地灵气而成，佩戴在身上不仅会感到浑身舒适，还可令修行速度加快一倍。” “比如，小师妹你如今一个月突破元婴，有此冰玉簪半个月就够了。” 虞清宴闻言不由讶然：“苏师姐这又是为了什么？” 陆执和季君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季君琰道：“苏师姐对我们问剑峰一向很好，这不奇怪，等小师妹日后见了她就知道了。” 既然季君琰都这么说了，虞清宴也只得点头答应。 “好了，清宴，剩下的礼物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帮你整理就行了。” 顾未然显得神秘兮兮的：“我和陆师兄、季师兄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虞清宴：”……？“ 第103章 剑名霜浮 虞清宴道：“那就不必了吧，咱们这关系还这么见外。” 顾未然道：“当师兄的给师妹准备礼物，这怎么能叫见外呢？你不收才是跟我们见外。”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灵光四溢的镯子递给虞清宴：“呐，清宴，这是我的礼物。玲珑镯，空间比咱们整个问剑峰还大呢，而且能放活物进去，你想装什么装什么。” 这么大空间的储物手镯，还可以装活物，价值也不一定比冰玉簪和七彩琉璃扣低多少，虞清宴吓了一跳：“未然，我觉得这个对你也挺有用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顾未然道：“我一大男人戴个镯子吗？清宴，你再跟我客气我可生气了。” 沉默片刻，虞清宴轻轻叹了口气，把镯子戴到手上了：“那好吧，多谢。” 话音甫落，忽然红光一闪，四周温度骤然升高。 季君琰道：“他俩都送衣服首饰，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这是一颗扶摇灵果，吃了可以短暂将修为提升一个大境界，而且事后没有任何副作用，遇到危险时保命必备。” 同样不是一般的贵重。 虞清宴想说“我不能要”，但看到季君琰的眼神，乖乖把话咽回去了：“多谢季师兄。”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陆执笑了笑，空气中随即起了一阵绚烂星风，一件光华流转的长裙缓缓浮至虞清宴眼前。 饶是虞清宴对于漂亮裙子并没有什么执念，也不由得被这件长裙的出尘秀美惊艳了一瞬。 陆执还没说话，顾未然率先开口，神色间得意洋洋的：“月幽流仙裙，这整条裙子都是用修真界有价无市的月魄丝织成的，可吸收天地灵气，穿在身上柔若无物，四季如春。但却坚韧异常，除非灌注师尊剑意的情况下，否则连我们的命剑都刺不穿。防御超级厉害。” “最重要的是，陆师兄眼光一级棒，这月幽流仙裙和我的玲珑镯绝配，小师妹穿戴出去肯定是整个苍穹山最漂亮的女孩子。” 虞清宴轻轻抚摸那件月幽流仙裙，果然感到触感轻柔，摸起来比最娇嫩的婴儿肌肤还舒适。 她穿越前也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见到这样漂亮的裙子自然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喜爱：“陆师兄，季师兄，未然……你们，你们这可让我说什么好。” 看这些礼物的珍贵程度，定然不是昨日临时起意准备的，恐怕不知道筹备多久了。 “小师妹喜欢就好。”陆执笑吟吟的，“我们之间用不着不好意思，正巧季师弟也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那还说什么借啊。”虞清宴闻言非常高兴，“季师兄要什么尽管说。” 虞清宴边说边看向季君琰：“季师兄？” 季君琰横了陆执一眼，犹豫道：“我，我，我……” 虞清宴：“……？” 季君琰这个宇宙钢铁直竟然还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虞清宴不由得暗暗纳罕。 她有点儿急了：“诶呀，季师兄你就快说吧，你的礼物我都收了，你在这儿跟我客气什么呢？” 季君琰：“……” 季君琰还是没吭声。 陆执道：“算了我来说吧，之前你借助霜浮突破，声势惊人，所以季师弟想借你那把命剑来看几天。” 虞清宴微微一怔。 剑修爱剑如命，命剑肯定是不能轻易借人的，难怪季君琰如此吞吞吐吐。 季君琰立即道：“不方便就算了。” 虞清宴赶忙道：“方便方便，别人不能借，季师兄你当然没问题了。先前切磋的时候，陆师兄和未然还把命剑借我了呢。” 寒光闪过，霜浮稳稳停在了季君琰面前。 虞清宴豪爽道：“季师兄你想看多久看多久啊，我不急着用。” 季君琰神色复杂。 陆执慢悠悠道：“看吧，我就说小师妹肯定会借。” 季君琰又横了他一样，然后对虞清宴道：“那这几天你先用我的钧天。” “不用不用！” 虞清宴连连摆手：“别说这几天我也不一定下山，就算下山，如今我战斗力高强，有这么多宝贝和法器在手，也未必非要用剑。” 想起初次见面时季君琰说他对自己这把剑爱逾性命，不容许其被踩在脚下，她觉得这把钧天对季君琰来讲肯定还有特别意义。 季君琰却不答应：“你不要我就不借了，你只要别用钧天御剑就行。” 见季君琰坚持，虞清宴只得把钧天收下，保证道：“我都能飞了，还御剑干什么。季师兄你只管放心，我肯定好好爱护你这把剑。” 云翎道：“直接给他供起来，岂不快哉。” 虞清宴：“滚。” 云翎微微冷笑：“待会儿你可不要来求我。” 虞清宴莫名其妙：“放心吧，肯定不求你。” 云翎就哼哼唧唧不吭声了。 那边季君琰听到虞清宴的回答，看起来显得很是欣慰。他一把抓起霜浮：“沧澜大会在即，这几天我专心练剑了。”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直接拽上陆执，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直接没影了。 顾未然只看得目瞪口呆：“从前陆师兄和季师兄在同一屋檐下待不过半盏茶就要动手，如今倒好得像是一个人了，季师兄竟然还会主动拽着陆师兄。” 虞清宴打趣道：“那不是挺好的嘛，难道你希望他们动手？” 顾未然摇头道：“当然不是，就是有点儿惊讶。不过清宴你说得对，大家这样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再好也没有了。” 虞清宴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未然，陆师兄和季师兄都去修炼了，你不用去吗？现在我都已经突破元婴了，你要是有事儿就尽管去忙，不用顾及我的。” 顾未然道：“季师兄是个修炼狂人，就算没有沧澜大会他也要修炼的。” “我就算了吧，这么几天练不练也没什么大差别，不过等帮你整理完这些礼物，我的确是要下山一趟，找些材料淬炼我的明光剑。” “找材料啊，要不要我帮忙？”虞清宴十分积极。 “不用了，就是远点儿，但不难找。你昨天才刚突破元婴，还是留在问剑峰上巩固境界为好。” 第104章 准备礼物 虞清宴将玉佩拿在手里，声音甜的像是含了蜜：“云翎，羡舟哥哥。” 云翎“哎呦”了一声，懒洋洋道：“刚刚是谁说的，肯定不求我？” 虞清宴有些郁闷：“我刚才自己都没回过味来，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给陆师兄他们准备礼物的？” 云翎哼笑了一声：“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住我。” 虞清宴噎了一下，干脆耍赖：“反正我不管，你自己说的，我是你娘子大人，我家乡有条规矩，娘子大人的话永远是对的。” 这回轮到云翎噎住了。 虞清宴也不等他说话，又甜甜的道：“羡舟哥哥，你就帮帮忙嘛，你看陆师兄他们送我这些礼物这么贵重，我怎么好意思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这么拿着啊。” 云翎沉默了一下：“你不是把霜浮借给季君琰了，那可几乎是一把不逊于太微的仙剑。” 虞清宴微微撇嘴：“你都说了是借，季师兄还把钧天给我了呢，再说了，还有陆师兄和未然呢。” 顿了顿，她又道：“尤其是白师兄和那位苏师姐，人家见都没见过我，就送这么重的礼，无功不受禄，我收的也不安心啊。” 云岭轻叹了一声：“那你说，你想送什么？” 虞清宴咬着唇道：“我对修真界的东西又不大了解，你给点儿建议呗。” “苏清芷和白宋羽好办。”云翎道，“先说苏清芷吧，她送你一支冰玉簪，那你可以回送她一支类似的簪子。” “去山下买吗？”虞清宴问道，“大概需要多少灵石？” “这些大约都是秘境中出产的，买类似的肯定是暂时买不起的，大约十万上品灵石起步，还不一定买的到。” “但你可以用你身上剩下这点儿灵石买根没什么用，单纯看起来特别好看的，然后我来给簪子刻阵法阵纹。” 云翎悠悠道：“既然冰玉簪可以加快修炼速度，那我就刻增强攻击力的阵纹，再加上一层钟楚寒的无上剑意，只要不碰上陆执或者季君琰这样的，苏清芷戴上后基本同境界无敌，跨境界勉勉强强，也算跟冰玉簪价值相当了。” 果然不愧是她看重的人。 虞清宴闻言心中豁然开朗，笑着夸奖了云翎一句：“那白师兄呢？” 云翎笑了笑：“白宋羽的话，就不得不说说寒月冰魄了。” “寒月冰魄最大的作用在于清洗和加固灵根，虽说我没有见过白宋羽，但既然他选择送你七彩玲珑扣，而不是寒月冰魄，我合理怀疑他是双灵根，而非天灵根。” “双灵根再怎么有奇遇，修炼到出窍期也就到头了。这种情况下，送礼物的话自然是异日晗灵丹最合适了，配上寒月冰魄，百分之百将双灵根洗成变异天灵根。” 虞清宴：“异日晗灵丹？哪里有？” 云翎道：“异日晗灵丹的丹方之上，有几种草药异常珍稀难寻，所以几乎失传了。” 虞清宴愣了愣：“那你跟我说还有什么用？” 云翎缓缓道：“这个丹方苍穹山藏书阁中有记载，所以我从前研究过，那些珍稀难寻的草药可以用一些比较常见的灵草灵药代替，效力也不会差得太多。” “云翎你实在是太棒了！” “但是耗费时间比较长。” “多久？” “十年。” 肯定不能这么久，最多就这几天。 虞清宴刚要泄气，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无尽荒原里那个密室时间流速不是跟外界不一样吗，可以在那里炼制吗？” 云翎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我还想着要是你忘了这个茬儿，就让你知难而退呢。”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陆师兄，季师兄和未然呢？我送他们什么比较好？” 这回云翎停顿了好一会才道：“季君琰也不难。” “他那把钧天剑我见过了，跟陆执的韶华和顾未然的明光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即便这些年不断淬炼加固，可最初锻造的时候就有问题，季君琰灌注十分灵力，这把剑最多发挥八分，等于一直在削弱他的战斗力。” “我曾经得到过一卷注灵图谱，能够改善这种情况，可以默写出来给他。” 虞清宴连连点头，眼睛里星光闪烁：“陆师兄和未然呢？” 云翎道：“顾未然……当时超度双溪镇那个女子用了他的剑，我也给他一卷合适的注灵图谱吧。” “至于陆执，哼，属他最麻烦，你别看他成日里对谁都笑吟吟的，其实心思藏得最深，你送礼物容易，要合他心意太难，反正我想不到，要不就随便送吧。” “我保证，你就是送片树叶给他，他最后也会让你觉得他非常开心。” “云翎，明明陆师兄就跟你很像。”虞清宴微微皱眉，“可我怎么觉得，你反而像是对他有偏见呢？” “如果是因为我之前对陆师兄的反应，那大可不必，我，我，我……” 喜欢两个字在舌尖缠绕，异样感在心头挥之不去，虞清宴觉着后头的话好似有千斤重。 可误会皆因彼此之间不够坦率。 犹豫半晌，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实话实说：“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我喜欢的是你。” 话音落下，一刹那，仿佛连窗外的风声都归于沉寂了。 云翎的声音又变得吊儿郎当了：“当真？不是诓我给你陆师兄送礼物吧？” 虞清宴异常恼火，忍不住在玉佩上狠狠敲了一下：“云翎！” 触到玉佩的手指感到一阵灼烧般的滚烫。 下一刻，她如梦境中那般落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之中。 抬眸便是少年含笑的眼：“小师妹，你更喜欢这样的我吗？” 听到这句话，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形态的云羡舟。 虞清宴脸“腾”地一下红了：“你，你看到了我的……” “嘘。”一根手指落在了她唇上，云翎俯下身，凑到虞清宴耳边，语带笑意：“不可说，不可说。” 虞清宴：“……” 第105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1) 两日后，清晨。 神符峰，大殿。 “师父，你这一大早的，急急忙忙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儿啊？” “诶呦，师父你干什么？” 白宋羽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结果迎面飞过来一个茶杯。 他心中一惊，赶忙伸手接住：“师父，你疯了？” “听听，听听，让你师叔师伯们都来听听，有这么跟自己师父说话的吗？” 叶深对他怒目而视：“我问你，为师让你替我给你师妹送礼物，你送的什么？” 礼物？ 白宋羽满脸的莫名其妙：“师父，弟子可是严格按照你老人家的意思执行的，七彩琉璃扣都送出去了，这给我肉疼的……怎么，那位师妹还不满意？不能吧。” “什么老人家？为师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到底哪里像老人家？” “你再跟我说这三个字我给你踹出去你信不信！” 叶深又怒气冲冲的骂了白宋羽半天，才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又跑题了。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七彩琉璃扣是以为师的名义送的？” 白宋羽：“那不然呢？” 叶深道：“那你送的是什么？” 白宋羽一头雾水：“极品符箓啊，我上回不说了吗？师父，神符峰有您一个人撑门面就行了吧，咱师徒俩谁不知道谁啊，你徒弟我统共那么点儿家当，您总不能一回给我薅完了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看你这点儿出息！” 叶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白宋羽一眼，随即有些疑惑的嘟嘟囔囔：“那不应该啊……为什么你师妹给你回礼，不给为师？难道因为为师是长辈，所以不好意思？借着给你的名义，给为师送过来？” 叶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对对，一定是这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回礼？”白宋羽有些惊讶。 苍穹山有亲传弟子突破之后，其他峰的亲传弟子会给对方送礼物也算惯例。 除了问剑峰，其余六峰能做峰主亲传的，再怎么样都要是双灵根资质才行。 否则就算家里有背景，那顶了天了也只能做到内门弟子。 资质摆在这儿，又是峰主亲传，有门派资源扶持，一般突破到元婴化神至少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时间早晚。 突破早的，比如太微门下，十年二十年，突破晚的，元婴一两百年，化神三四百年。 那些刚入门的新弟子之间，礼物多半都有收回来的一天。 而他们这些早就突破的大弟子，除却与突破之人关系极好的情况下，送东西次次差不多，也不会惦记师弟师妹们手中那点儿资源，是以几乎没什么回礼的必要。 从须臾幻境开始，这位师妹还真是从来不走寻常路。 白宋羽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师父，虞师妹送了什么？” 单单作为幻境之主，虞清宴的身家就不是一般丰厚。 虽然送的东西他未必需要，但估计也很名贵。 师徒多年，白宋羽深知叶深有时候有小孩子脾气，心道要不就顺着对方的意思来，把礼物当成是给叶深的得了。 一个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叶深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还没看，你自己瞧吧。” 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生这么大的气。 白宋羽哭笑不得，伸手打开了盒子。 刹那间，浑厚灵气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丹香弥漫了整个大殿。 白宋羽蓦地瞪大了眼睛：“天哪，这是什么？异日晗灵丹！？玉清师伯都说练不了啊，师父我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以他的心境和修为，早许多年都足够突破到出窍期的了。 就是双灵根不如天灵根给力，突破时吸收天地灵气总是不足。 所以他才会如此宝贝自己得到的那块寒月冰魄。 但寒月冰魄过于稀少，而且成功洗去灵根的概率只有七成，还没法决定到底洗去哪条灵根，他一直也没敢贸然尝试。如今有了这枚异日晗灵丹加成，洗去灵根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洗去哪条灵根也可以自己决定，如果他需要的话，甚至可以保留双灵根的属性。 叶深闻言凑过来看，同样也大为诧异：“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说完，他又用扇子在白宋羽头上敲了一下：“一个大男人扣扣索索，送个七彩琉璃扣还肉疼，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师妹这胸襟，这气度，这本事！为师果然没有看错，这姑娘甚合我心。” 白宋羽将那枚异日晗灵丹抓在手里，连连点头：“对，师父您说的都对！你放心，以后我对虞师妹肯定比嫡亲的师妹还亲，要星星不给月亮！” “还要星星不给月亮！你给的了吗！” 叶深正经不过三秒，忽然哀嚎了一声：“那这肯定就不是借着给你的名义，送来给为师的了，为师不管……你赶紧的，去找你师妹给我要礼物！” 白宋羽：“……？” 他太难了，为什么受伤的又是他？ ………… 云海峰。 苏清芷低头，细细打量手中晶莹剔透的玉簪，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攻击气息锐不可当。 她随意一挥，劲风扫过窗外一块巨石，眨眼的功夫，将之碎成了齑粉。 旁边的叶流云看得啧啧赞叹：“我云海峰弟子最欠缺的就是攻击力，师姐有了这支玉簪，倒也可以弥补之前那支冰玉簪的空缺了。” 叶流云顿了顿，又道：“之前我对问剑峰那师妹一直有点意见，总觉得她事儿多，可如今看来，她倒是个恩怨分明的性情中人，唉，早知道我礼物也不该送得那么寒酸。” “叶师妹也是个性情中人。” 苏清芷笑了笑：“只是这玉簪之上阵纹绘制如此精细复杂，我瞧着，恐怕……连师父都未必能绘得出，也不知这样名贵的东西，虞师妹是如何得来的。” 叶流云猜测道：”会不会是须臾幻境中的？“ 苏清芷摇头道：“我看未必，须臾幻境中主要是灵草灵药或者灵剑，何时见过首饰一类的。且这上头……” 苏清芷又轻轻挥了挥玉簪，释放出一道凛冽气息，激得叶流云屏住了呼吸。 苏清芷道：“叶师妹，你有没有觉得……这感觉，同季师弟他们与人对敌时，释放出来的剑意很像？” “剑意？的确。” 苏清芷一说，叶流云这才察觉：“之前师父一直夸奖虞师妹阵法好，莫非……这玉簪上的阵纹，竟是她自己刻的？天哪，不敢想象。” 苏清芷：“……” 第106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2) 虞清宴站在一颗大树之下，缓缓伸了个懒腰，语气异常兴奋：“唔，给白师兄和苏师姐的礼物送完了，现在轮到陆师兄他们了。” 虽然外面只过了两天，但是她在无尽荒原那间什么都没有的密室中整整待了十年，才备齐这些礼物。别提有多辛苦了。 可只要陆执他们高兴，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虞清宴刚要回问剑峰，忽然头顶的树枝晃了晃，有片叶子缓缓落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明快的声音传来：“等等！等等！问剑峰的小师妹是吧，还好你没回去，不然我非被我师父逼疯不可！” 虞清宴有些疑惑的抬头，就见到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年纪，满身侠客气的潇洒青年从树上跳了下来，正满脸热切的看着她：“那个，不好意思……你是？” 青年轻轻咳了一声：“我是白宋羽，你认得吧，你应该认得吧？你刚刚给我送过异日晗灵丹的。” 白宋羽有些紧张的盯着她，那模样，仿佛生怕她蹦出一句“不认识”。 这个白师兄似乎还挺……可爱。 虞清宴笑了笑，十分亲切的道：“自然认得，谢谢白师兄的七彩玲珑扣，小小回礼，不成敬意，还合你心意吧？” 白宋羽有些惊讶。 就虞清宴上苍穹山以来惹出的那些事儿，任凭他怎么想，这师妹也该是个目中无人，极其不好相与的主儿，没想到这不挺好相处的嘛。 白宋羽心中对虞清宴又多了几分好感：“合心意，简直是太合心意了，不过小师妹，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异日晗灵丹哪来的？”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肯定不能说实话啊。 虞清宴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试着炼制的，其中几味比较珍稀的药材用了别的代替，不过白师兄你放心，效力肯定是没什么差别的。” 白宋羽：“……？” 异日晗灵丹他见过了，效力自然没话说。 可修真界这些成品丹方，都是经过一代一代的前辈们千锤百炼才出来的，别说改几味药材，就是改一个字儿都费劲。 眼前这个小师妹，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妖孽。 白宋羽心情复杂：“看来小师妹还是个炼丹天才了？” 虞清宴摆了摆手：“天才可不敢当，就是碰巧研究过这个丹方而已，白师兄自己偷偷用掉吧，就不要跟别人说了。” 知道虞清宴不欲过多人知晓她能改丹方的事，白宋羽郑重道：“小师妹你放心，我肯定没问题！但是……” 他顿了顿，犹豫道：“你送我礼物，我师父也看见了，他那里只怕有点儿麻烦。” 虞清宴愣了愣：“叶师叔？” “对。”白宋羽苦笑了一声，“小师妹，你这么光明磊落，我也不瞒你，这七彩玲珑扣虽然是我的东西，可之前我跟你没见过，还稍微有点儿舍不得，是我师父非逼着我给你送来的。” “他这个人你别看有几百岁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见你送了我礼物，所以他也想要，这不，非要我来找你。你说，让我这当弟子的说个什么？” 虞清宴“噗嗤”一声：“所以白师兄是要我给叶师叔送点儿礼物，堵他的嘴？” 白宋羽唉声叹气的点点头：“又或者，我师父说，没礼物也成，你到我们神符峰做个客，陪他聊聊天。再给他画几张疾风回旋符。” “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也太仓促了，既然叶师叔想跟我聊天，等有时间肯定拜访。”虞清宴沉吟了一下道，“但礼物肯定是应该送的，之前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这一点，这样吧……” “白师兄你稍微等一下。” 白宋羽答应一声。 虞清宴转身走到旁边，从顾未然送她的手镯里取出纸笔，偷偷对云翎道：“云翎，除了疾风回旋符你还知道别的符吗？不如画几张给叶师叔？” 云翎懒洋洋的道：“小妹妹，像叶深这种精研符箓的人，许多符箓你画给他，就等于把绘制方法也告诉他了。单一个疾风回旋符拿出去卖都价值不菲，还别的？那你这工钱给的可不太够啊。” “我当年研究这些符箓、阵法、丹药也是挺费时间的，险些连修炼都给耽误了……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好像钟楚寒还为这事拿鞭子抽了他一顿。 说他不务正业，明明靠剑道就可以登顶巅峰，偏要耗费心思，借助外力。 想到这里，云翎心头猛地闪过一丝阴霾，他还是只记得钟楚寒对自己的不好。 “回去给你补发行了吧！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虞清宴却不知云翎在想什么，“我看白师兄这人说话挺实在的，叶师叔还能想着给我送礼物，就画几张符，意思意思呗。“ “加上疾风回旋符，三张，不能再多了。” “行，没问题，都听你的。” “那我教你，你画吧。”云翎哼哼唧唧的道。 一炷香之后，虞清宴走回来，将三张纸放到了白宋羽手上：“除了疾风回旋符之外，还有其他两张符的绘制方法，算作我给叶师叔的礼物吧。” 白宋羽很是高兴地道声了谢，刚想看看除疾风回旋符外的其他两张符，就听见一个略带猥琐的声音道：“白师兄在这儿干什么呢？” 白宋羽下意识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看到来人，几乎克制不住的在心里大骂了一句，一个箭步上前，把虞清宴挡在了身后。 玉清峰的张佳豪和试剑锋的胡建仁，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俩人在白宋羽的黑名单上头赫赫有名。 他们俩怎么会凑到一起去了？ 第107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3) 白宋羽耸了耸肩，不答反问：“张师弟带这么一大群人来这儿，又是要干什么？” 张佳豪“嘿嘿”两声，却没有回答。 之前有季君琰在，叫他在须臾幻境里吃了极大的亏。 后来在几位峰主的面前告状，又被陆执好一顿抢白。 让他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干净净。归根结底都是这丫头惹出来的。 今天难得见到虞清宴落单，对方再厉害，也只是元婴初期修为。 他们这边又人多势众，怎么能不从她身上找补找补。 而且……一个月没见，他感觉这丫头竟然又比当初漂亮了不少。 说不定，还能揩揩油。 这样想着，张佳豪目光落在白宋羽身后的虞清宴身上，目光之中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股令人厌恶的欲望。 自从继承须臾幻境之后，虞清宴容貌本就达到近乎惊艳的程度，如今再穿上陆执送的长裙，一眼看去，恍如冰雪瑶台仙子，动人心魄。让张佳豪这样的败类见到，简直就好似恶狼见了肉。 白宋羽此时对虞清宴好感度爆棚，是真拿她当嫡亲的师妹对待。 见张佳豪用这样近乎猥琐的目光盯着自己小师妹瞧，他火气“腾”地一下直撞到顶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得罪不得罪，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拽住张佳豪的领子：“你给我往哪儿看呢？” 张佳豪这人一贯的欺软怕硬。 你跟他客客气气，他给你蹬鼻子上脸，可你一跟他来硬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怂了。 见白宋羽骤然发火，他吓得身子一哆嗦：“白，白师兄，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就就就，就算你是首座大弟子，那也也也，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张佳豪后悔万分，他就是看准了白宋羽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的性格才过来的啊。 旁边胡建仁本来跟张佳豪站得极近，好的如同一个人。 此时见这边忽然剑拔弩张，他赶忙退到人群中去，这才开口附和道：“是啊，白师兄，你可不能随便打人啊！你作为首座大弟子，这是以大欺小！” 这两人惯会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既然担了虚名，那不打岂不是更亏了。 白宋羽微微冷笑，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我就——” 他刚要说“我就打你怎么着”，旁边虞清宴却忽然过来把他拉开了。 白宋羽愣了愣：“小师妹？” 虞清宴本来也甚是恼火，可见白宋羽火气比她还大，她又觉得感动胜于恼火了：“白师兄没必要为这种人惹得一身腥，我倒有个妙计，今天准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虞清宴忽然扬声对张佳豪道：“张佳豪是吧，听好了，我、要、向、你、挑、战！” 此言一出，张佳豪脸色大变，他身后那些弟子一片哗然。 苍穹山规矩，相差一个大境界的情况下，高境界弟子不得向低境界弟子挑战。 但如果是低境界弟子主动向高境界弟子挑战，高境界弟子不得拒绝。 虽说张佳豪修为脆的可以，而太微门下皆能跨境对敌，可虞清宴跟张佳豪之间，毕竟相差整整两个大境界。 白宋羽不由有些担心：“小师妹，你有把握吗？刚突破这几天，可是境界最不稳的时候。” 虞清宴笑道：“白师兄信不过我吗？” 白宋羽摇头：“那倒不是。” 虞清宴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那白师兄就瞧好吧，你只要负责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违反规矩就成。” 看虞清宴这般胸有成竹，白宋羽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丝期待来。 他摆摆手，豪气干云的道：“成！包在我身上了！张佳豪，你还不应战！” 眼见白宋羽这般护着虞清宴，今日约莫是又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张佳豪正打算带人溜之大吉，结果被白宋羽一嗓子吼得，险些把魂儿都给吓飞了。 “白，白师兄，不好吧。” 张佳豪两股战战：“我与虞师妹相差整整两个大境界，这这这，这不是欺负她吗？” 他再傻这架也不能打。 差两个大境界的情况下，就算虞清宴是太微门下，赢了也没什么可光荣的，要是万一再输了……出窍期被一个元婴初期的少女打败了，传出去他简直没脸在苍穹山待了。 但白宋羽可不理他这套：“怎么，张师弟跟别人讲规矩的时候头头是道，这轮到自己，就不讲规矩了？今天你师兄我按规矩行事，虞师妹这挑战，你应也要应，不应也要应！” 白宋羽此时虽然还没有突破到出窍境界，但以他修为之凝实，化神巅峰的威压释放出来，几乎把出窍境界的张佳豪压趴下。其余人更是面露惊恐，纷纷后退，中间立即空出了一片无人地带。 张佳豪：“……” 眼见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张佳豪愤愤看着虞清宴，咬牙切齿的道：“臭丫头，你区区元婴一重境，就敢说我一定输吗！” 虞清宴缓步走至张佳豪近前，那张绝美的脸上满是嘲讽：“这输赢又不是用嘴来说的，不输算你本事，赢了算我能耐，废什么话！接招吧。” 话音甫落，火红光芒闪现，四周温度骤然升高，灼热逼人。 看到那把无比熟悉的长剑，众人又是一阵大乱，连白宋羽也不禁大为诧异。 张佳豪更是骇然变色，陡生怯意：“钧天！？季君琰的命剑为什么在你手上？” 即使虞清宴是元婴修为，可钧天附带季君琰的灵力，是化神境界。 “跟你有关系吗？”虞清宴冷冷道，“第一剑，罚你污蔑我季师兄。” 凛冽剑光劈斩而下，张佳豪急忙挥剑格挡。 “铮——！”尖锐刺耳的一声！ 张佳豪倒飞而出，重重撞上山岩，狂喷鲜血！ 他滑落在地上，张口又喷出一口血，却依旧竭力大喊：“我——” 苍穹山规矩，只要其中一方认输，另一方便不得继续追击。 张佳豪想喊“我认输”，第一个“我”字出口，就听“砰”地一声！ “认输”两个字被虞清宴一拳打回去了，打落他两颗门牙！ “第二剑，罚你仗势欺人，颠倒黑白。”虞清宴不急不缓的道。 一层无上剑意，一层寒冰意境。 钧天再次劈斩而下，剑刃照亮了张佳豪惨白的脸。 哪怕他拼尽全力格挡，依旧逃不过被撞飞的命运。 他狠狠砸上山岩，山岩碎裂！剧烈声响刺痛耳膜！ 如果不是出窍境身体坚韧，他就要当场魂归西天！ 众皆哗然！ 有人不敢置信。 有人幸灾乐祸。 也有人不忍道：“白师兄，大家毕竟同门一场，你真要眼睁睁看张师兄被活活打死吗？” 白宋羽：“……” 第108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4) 白宋羽狠狠皱眉：“不许胡说，我小师妹有分寸。” 话虽这么说，但这么个打法，他心里也有点儿没底了。 如果虞清宴真的把张佳豪打死，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对方身后是太微剑尊，还好说，可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要不要上去阻拦一下？ 白宋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战局，心中天人交战。 虞清宴第二剑挥出，张佳豪哆哆嗦嗦的拄着剑半跪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从嘴里往外冒。 他完全说不出话了。 可虞清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冷酷的勾了勾唇角，懒懒道：“第三剑，罚你卑鄙阴险，不知羞耻。” 话音落下。华光大盛，照耀四方！ 气势比前两剑还强。 所有人下意识一闭眼，心道完了！ 结果这次却异常安静。 没有肉体撞上山岩的声音，也没有张佳豪痛彻心扉的惨叫。 片刻后，大家才试着睁开眼，张佳豪双目紧闭，神情痛苦的躺在地上，很显然，没死，还有一口气儿！ 只要没死就好说。 白宋羽心中大石骤然落地：“小师妹剑意惊人，佩服佩服。” 虞清宴笑道：“取巧罢了，若不是他见到季师兄的钧天，自己胆怯，我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白宋羽摇头：“那也很厉害了，元婴战出窍，张佳豪修为再菜，都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顿了顿，他又道：“小师妹快回问剑峰吧，余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虞清宴愣了愣：“那怎么行，人是我打的，哪能把烂摊子甩给白师兄啊。” 白宋羽摆手道：“没事儿，苍穹山的确有这个挑战规矩，人又没死，其他峰的师叔师伯也说不出什么来。” 虞清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更没必要走了，等这事儿解决，我再回问剑峰。” 上次钟楚寒为了她和邵煜对战，要不是有苏清芷通风报信，险些连累了陆执，这回她必须确定这事不会连累白宋羽再离开。 白宋羽自然也明白虞清宴的意思。 心里感叹这位师妹虽然脾气大，下手狠辣，可也是真仗义。 张佳豪是掌教座下亲传弟子，家里又颇有背景。 把人给打成这样，如果他来处理，要说一点儿处罚也没有，那估计绝对是不可能了 可虞清宴有太微剑尊撑腰，若是带上她，说不定最后还真就能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里，白宋羽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 依虞清宴的脾气，也有可能是把事情弄得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 还是他揽下来得了。 他长出了口气：“小师妹，真的不用……” 旁边有人接话：“白师兄也不用管，我们来处理就行了。” 白宋羽微微惊讶：“陆师弟？季师弟？” 虞清宴也道：“陆师兄？季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陆执笑道：“小师妹，你都快拿钧天拆山了，还指望季师弟没感觉吗？” 虞清宴闻言有点儿不好意思：“陆师兄，抱歉，我是真看不惯这个张佳豪的嘴脸。” 季君琰道：“没什么可抱歉的，换了我和你陆师兄照样揍他，是吧，陆师兄？” 陆执笑了：“是啊，你揍人，我放风，行了吧？” 季君琰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 白宋羽见了他们之间这情形，不由得暗暗纳罕：“陆师弟，季师弟，你们……” 他想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又觉得有蓄意挑拨之嫌，于是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又看了陆执和季君琰一眼，忽然有些惊讶的改口道：“陆师弟，季师弟，你们……你们的修为……？” 两天前他去送礼物的时候，季君琰化神三重镜，陆执化神七重境。 两天之后，季君琰化神七重境，陆执半步出窍了。 太微门下的妖孽程度，永远能超出你的想象范围。 白宋羽万分好奇：“你们到底怎么做到两天之内连跨三四层小境界的？” 季君琰道：“练剑。” 白宋羽：“……？” 陆执解释道：“小师妹的命剑霜浮，剑势惊人，我们研究了两天，颇有感悟，所以就突破了。” 白宋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为何季师弟的钧天在小师妹手中。” “可是……” “论起剑势惊人，难道小师妹的命剑比钧天还厉害吗？” 季君琰道：“我的钧天如何能比霜浮，天壤之别。” 季君琰从不与人谦虚客套，说得一般都是大实话，他既然说钧天不及霜浮，那自然就是钧天不及霜浮。 即使不是主修剑道，白宋羽也觉得有些心痒难耐：“那可否也让我看一眼小师妹的霜浮剑？” 季君琰看向虞清宴。 虞清宴爽快道：“那自然没问题，白师兄是自己人，再说我早晚也要用霜浮与人对战的。” 季君琰点点头。 空气中骤然浮起一股寒霜，之前张佳豪带来的，一直在不远处看他们说话的弟子们顿时冷得瑟瑟发抖，不得不退得更远。 “这，这力量……”白宋羽同样感到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气，不由得大感诧异。 他尝试着用指尖去触一触霜浮，结果尚未靠近，手上立刻结了一层寒霜。 白宋羽心情复杂：“方才小师妹若是用霜浮与张佳豪对战的话，恐怕第一剑他就死定了。” 季君琰淡淡道：“他那样的，连霜浮的气势都承受不起。白师兄，多谢你帮我们照看小师妹，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和陆师兄把他弄回玉清峰。” “一个出窍境，连元婴境都打不赢，我倒要看看，掌教是不是真好意思给他这徒弟讨公道。” 第109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5) 云海峰。 “赵师姐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齐宝珠刚一进门，就见赵霜华满脸阴郁的瞪着她，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还有脸问！“赵霜华指着桌上一个盒子，冷冷道，”这是问剑峰那丫头给小贱人送来的，我们整个云海峰，谁都没有，就小贱人和苏清芷有，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表面功夫？“ “我跟你说，要是小贱人把我们排挤她的事儿捅到问剑峰去，让陆师兄知道，坏了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仔细你的皮！” “赵师姐稍安勿躁啊，我还当什么呢，也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齐宝珠听见是这事儿，反而冷静下来，笑着劝道，“就算表面功夫也要做戏做全套不是，送个礼物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只是送个礼物也就罢了，你来看，送的什么！”赵霜华抬手，“砰”地一声打开了那个盒子，诱人的丹香立即弥漫整个室内。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见到盒子里的东西，齐宝珠还是不由得瞳孔微缩。 “整整九粒极品引灵丹，还有一粒极品筑基丹，这些东西至少价值两万五千上品灵石。”赵霜华柳眉倒竖，“足够小贱人一日之内从引气入体直接筑基了，表面功夫你这么送东西？” 见赵霜华担心的这个样子，齐宝珠顿生不屑，心道你自己不长眼，我说什么你信什么，那能怪得了谁。 她上前将盖子合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冷冽之意：“问剑峰的那个虞清宴，向来爱装大方，也不稀奇。” “再说了，退一步讲，就算她跟小贱人不是表面功夫又如何，现下连叶师姐都信了小贱人偷东西，赵师姐您秉公处理，有什么不对？” “即便是陆师兄在此，他也不能因私废公吧。” 赵霜华：“……” 见赵霜华神情似有所动，起宝珠笑了笑，决定再添一把火：“而且赵师姐您有所不知，那小贱人对陆师兄也别有居心，您如果此时不打压下她的气焰，到时她借着跟虞清宴的关系近水楼台，对陆师兄下手，可就真的悔之晚矣了。” 齐宝珠一句话点中了赵霜华的七寸，她“啪”的一拍桌子：“你说什么！？你此话当真！？不是又诓我吧！” “千真万确。”齐宝珠道，“前段时间，小贱人还跟咱们云海峰上不少师姐师妹们打听过陆师兄，赵师姐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证一番。” “哼，这个不用你说，我自会去查证。”赵霜华道，“若是属实，我饶不了那个小贱人。” “但若是不实……你也给我仔细着些。” 齐宝珠：“……” ………… “清宴，我听说，你把张佳豪给揍了！？” 顾未然刚一到问剑峰，连自己屋都没顾上回，直奔虞清宴房中。 虞清宴正在房中转来转去，见状赶忙起身拉顾未然坐下，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未然，你怎么知道的？” 顾未然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道：“我回来的时候，整个苍穹山都快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 虞清宴微微皱眉：“那你知道陆师兄、季师兄、还有白师兄他们怎么样了吗？需不需要我再找师尊出面？” 她说要跟着去，结果陆执、季君琰和白宋羽空前团结，谁也不同意。 最后争来争去，他们三个叫人拿担架抬着被揍成猪头的张佳豪给掌教云中子“报喜”去了，让她回问剑峰等消息来。 “这回应该是用不着了，我回来之前偷偷到玉清峰找人打听了一下。” 顾未然又喝了一口茶，摇头晃脑的道：“据说当时掌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佳豪救醒，他见了掌教，嗯……怎么说呢，一个大男人哭得惊天动地，估摸着肯定是要跟掌教诉苦。” “可惜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叶师叔就风风火火的到了。” “叶师叔那人吧，哈哈，符箓第一，骂人第二。” “他什么都没问，指着张佳豪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差点儿给张佳豪骂的再翻了白眼。” “唔，他们说……叶师叔原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叶师叔说……” 顾未然学着叶深的语气道：“整个苍穹山谁不知道，你白师兄脾气跟你师叔我一样好，你诬蔑他就是污蔑我，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敢以下犯上，污蔑你师叔，你该当何罪！哈哈！” “虽说是有点儿胡搅蛮缠，但是对付张佳豪这种人，就不能跟他客气。” “可是这样骂张佳豪一顿，掌教就能善罢甘休了吗？”虞清宴有些担忧的道。 顾未然还没来得及答话，身后忽然有人道：“掌教就是个老好人，叶师叔在七峰峰主中年纪最小，掌教即便心里不满，也不好意思跟他较劲。” 季君琰的声音。 顾未然欢欣鼓舞的回头：“陆师兄、季师兄你们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 陆执点点头，笑道：“张佳豪自己技不如人，本来也没多大事儿，最多我们出个人，跟他道个歉，说句不小心打重了就完了。” 虞清宴郁闷道：“张佳豪这种人，道歉也很憋屈。” 季君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过最后也没用我们，叶师叔亲自给张佳豪道了个歉。” 虞清宴惊讶：“叶师叔是长辈，那岂不更亏？” 顾未然摇头：“就因为叶师叔是长辈，他道歉，张佳豪估计反而要给他磕头。” 虞清宴“噗嗤”一声，看向陆执和季君琰：“陆师兄，季师兄，当真？” 季君琰道：“的确。叶师叔对张佳豪说‘佳豪啊，虽然此事全是你的错，但毕竟你师兄亲眼看到你被打成了一个猪头，让你身心都受到了伤害，这样吧，师叔替你师兄跟你道个歉，你就只当做他没有看到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季君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时张佳豪颤颤巍巍给叶师叔磕头的时候脸都绿了。” 他这样一本正经复述叶深的原话，反而显得更有喜感。 虞清宴又是“噗嗤”一声道：“这位叶师叔可真是有意思。” 陆执也轻轻勾了勾唇：“别看叶师叔平时跟白师兄打打闹闹的，要是白师兄有事，他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顾未然感叹道：“是啊，你别看白师兄成天抱怨他师父像小孩，可要是别人敢说叶师叔的不是，白师兄也肯定第一个翻脸。” 几个人又感慨了一阵。虞清宴道：“好了，既然事情妥善解决，那我也就放心了，现在嘛……” 终于可以把礼物送给陆执他们了。 虞清宴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陆师兄、季师兄、未然，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第110章 给师兄们送礼物啦(6) 说完，虞清宴率先拿出一个灵气四溢的卷轴递给了顾未然。 顾未然有些惊讶的打量着那个卷轴：“这是……” “注灵图谱，未然，经过这一个月以来的切磋，我感觉你跟人对战之时，灵巧有余，可是力量却有些欠缺。”虞清宴道，“用此方法给明光注灵，可以直接将你的攻击力增强两倍。” “并且只要明光命中对方，哪怕只是个极小的口子，都会大大降低对方的攻击力和速度。给，注灵材料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 ”这……“顾未然诧异道，”注灵图谱珍贵异常，都是远古秘境里才会有的，清宴你是哪里得到的？“ “唔，偶然见到的，你收着就成，别问那么多了。” 虞清宴轻咳一声，又转向季君琰，同样取出一个卷轴给他递过去：“季师兄，这个是你的。” “注灵之后，你灌注一成灵力，钧天就可以发挥两成，可以大大节省你的灵力损耗。” “给，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材料。” 季君琰愣住了。他接过注灵图谱打开看了看，半晌后才道：“小师妹，你发现了？” 虞清宴默然片刻，也没有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旁边顾未然疑惑道：“清宴，你发现什么了——哎呦！”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敲了他额头一下：“好奇心别那么重。” 顾未然捂住额头，有些委屈的“哦”了一声。 季君琰又转向虞清宴，神色略微复杂：“小师妹，多谢你，我记在心里了。” 因为铸造之人技艺不精，钧天自锻造之初就有一些非后天淬炼可以弥补的问题，所以其实并不大适合作为命剑。只不过此剑之于他意义非凡，他实在不愿放弃。 而虞清宴送的这卷注灵图谱，几乎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帮他弥补了钧天存在的问题。 还有注灵所用材料……更是每样都价值不菲，就算是他也要收集许久。 虞清宴摆摆手：“季师兄别客气，你用的到就好。” 接着，她最后转向陆执，取出了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陆师兄，这个是给你的。” 陆执怔了怔，笑着接过：“小师妹，这是……夜明珠？” “我自己做的，得益于白师兄的七彩玲珑扣。”虞清宴道，“我给这个取名叫留光照影，陆师兄只要将这颗明珠握在手中，就可以见到你最想见的人或者事。” “而且你完全可以放心，除了你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看到你所看到的。” 既然她猜不出陆执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就让陆执自己来说。 陆执没有说话，他将那颗明珠握在掌中，目光停顿在某处，显得有些失神。 但片刻之后，一道光芒闪过，那颗明珠就在陆执手中消失了。 陆执望向虞清宴，眉眼含笑，眸中却有晦暗不明的思绪涌动：“小师妹果然善解人意，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虞清宴摸了摸鼻子，有些疑惑的偷偷问云翎：“陆师兄的这个反应……算是喜欢吗？” 云翎叹道：“我说了让你随便送，你偏要给他耗费那么多心思，结果还看不出他喜不喜欢。” 虞清宴咬牙切齿：“不要这么多话，你就说，你觉得他喜不喜欢吧。” 云翎“嘁”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直接问他啊。” 虞清宴简直无语：“我问他能说不喜欢吗！” 云翎“哦”了一声：“那你提议今天一起出去玩，拿人手短，他要是喜欢，心里感动，肯定不好意思推辞，反之……你懂得。” 虞清宴沉吟了一下，觉得云翎的这个提议还算有些道理，于是道：“陆师兄、季师兄、未然，我这一个月来都没下过山，刚巧今天大家都在，咱们一起下山去玩玩怎么样？” 顾未然立即欢呼一声，高声叫好。 季君琰还想回去练剑，可他刚收了虞清宴的礼物，不好拒绝，于是他拿眼睛瞟陆执。 陆执笑了一声，温言道：“小师妹想去哪儿玩？” 看来有戏！ 虞清宴大为振奋，但她对修真界一知半解，自然没什么好主意，只得道：“陆师兄说呢？” 陆执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未然忽然轻“咦”了一声：“等下，苏师姐忽然有传音，我看一眼啊。” 苏师姐？苏清芷？ 刹那间，陆执、季君琰和虞清宴的目光齐齐落在顾未然身上。 虞清宴问道：“未然，苏师姐说什么？” 顾未然神色复杂，望向陆执：“苏师姐说，说，说……” 虞清宴最看不惯人吞吞吐吐：“未然，你倒是说啊。” 顾未然道：“苏师姐说，临江陆氏来人，请陆师兄去参加他们家主……” “哦，也就是陆师兄兄长的成婚大典。” “因为问剑峰上不来，所以他们此刻在掌教的玉清峰。” “希望，希望可以见陆师兄一面。”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虞清宴闻言，心里“忽悠”一下子，下意识去看陆执。 陆执神态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片刻后，他转向季君琰，轻声道：“可否请季师弟帮个忙？” 季君琰道：“你说。” “一则，请季师弟代我去见临江陆氏派来的人……恭贺兄长新婚之喜。” “二则，转告他们，我如今侍奉师尊身侧，不便离去，还请兄长见谅。” 季君琰看了陆执一眼，没说任何多余的话：“行。” 第111章 临江陆氏来人(1) 临江陆氏负责带队的，是本族一位化神期巅峰的长老，还有一位出窍期巅峰的客卿长老。 虽然刚刚经历了张佳豪的事情，但掌教云中子脸上半点儿看不出来有什么不高兴之处，依旧笑眯眯的陪他们喝茶，言语间亦是十分的客气。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请诸位稍坐片刻，我已派人传讯与陆师侄知晓了。来，先喝茶。” 即便临江陆氏如今跻身四大世家之一，但论底蕴自然及不上其余三大世家，更别提跟修真界第一大派苍穹山相提并论了了。 这两位带队的长老见云中子作为苍穹山现任掌教，竟如此的平易近人，分毫架子也没有，不由得受宠若惊。 那位化神期的本族长老叫做陆无敌，闻言立即起身道：“多谢掌教！” 旁边那位出窍期的客卿长老孙大年同样跟着起身。 这两人皆是在临江陆氏称霸一方的大能，如今言语间却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云中子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思绪。 他摆了摆手，温言道：“诶？两位不必如此，你们既然是陆师侄的长辈，那就是我苍穹山自家人，快快请坐！” 陆无敌和孙大年齐齐道谢，这才再次落座。 陆无敌感叹道：“听闻我家小公子现下已有化神修为，那皆是苍穹山与太微剑尊教导有方的缘故啊。” 云中子微笑道：“亦是陆师侄自己天赋惊人。” 几人彼此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忱进殿来给云中子见礼：“师父。” 云中子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道：“嗯，起来吧。可是你陆师弟来了？他本家的堂叔在此，怎么不进来？” 叶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来是来了，可这来得……” “不是陆师弟”五个字还没有出口，一团红影已经飘然而入。 季君琰向着云中子一躬身，然后径直转向陆无敌和孙大年。 陆无敌和孙大年骤然见了眼前这俊美逼人的红衣青年，皆是一惊。 对方修为倒是与他们所了解到的完全一致，是化神七重境，样貌也足够惊艳，但是…… 气质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吧。 孙大年是在陆执离开之后才被招揽进临江陆氏做客卿长老的，压根儿就没有见过陆执长什么样子，只是来苍穹山之前听家主描述过。 说他这个弟弟生得多么多么好看，多么多么讨人喜欢。 而陆无敌见是见过，立即觉得这红衣青年气势过于凌厉，跟想象中不太符合。可他印象之中的陆执才只有十岁，小孩子变化最大，如今十几年过去，样貌与以往有些区别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并不十分敢认。 他皱了皱眉，试探道：“请问这位仙君是……” 云中子也愣了愣：“季君琰，怎么是你？陆执呢？” 云中子说完，又对陆无敌和孙大年解释道：“两位不要误会，这是太微的二弟子，季君琰。” 陆无敌和孙大年微微一怔，彼此对视一眼，赶忙与季君琰见礼。 陆无敌笑道：“原来是季贤侄，请问我们家阿执呢？” 开口就叫贤侄。 季君琰并不习惯与人客套，更不适应对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直接开门见山道：“陆师兄没来，我是到这儿替他传话的。” “他说自己如今需要侍奉师尊左右，不便离去，是以无法亲自参加兄长的成婚大典了，要我代他恭贺你们家主新婚之喜。” “两位如果没有其他事儿的话，就请回吧。” 陆无敌：“……？” 孙大年：“……？” 陆无敌和孙大年闻言，脸上的笑容齐齐一滞。 云中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没有说什么。 孙大年道：“这，这，这是小公子的意思？……就算他无法出席家主的成婚大典，我们千里迢迢而来，那至少，至少也要见上一面吧。” 陆无敌道：“是啊，季贤侄，可否请你帮个忙，再去跟阿执说一说？” 季君琰摇头：“我只负责传话，其余一概不管。” 说完，他对着云中子再一躬身，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许是从未见过说话如此直白且不留情面之人，陆无敌和孙大年目瞪口呆。 片刻后，陆无敌看向云中子，面露哀求之色：掌教，这……“ 云中子长叹了一声：”抱歉，我虽是苍穹山掌教，但陆师侄毕竟不是我座下弟子，且这又是临江陆氏的家事，陆师侄若执意如此，我亦是无可奈何啊。“ 说到这里，云中子顿了顿，又和颜悦色的道：”不过两位远道而来，倒不必急着走，就留在苍穹山多住几日吧，叶忱，去为陆道友和孙道友安排住处。“ 叶忱答应一声，笑着走到陆无敌和孙大年身旁：”两位仙君这边请。“ 陆无敌：“……” 孙大年：“……” ………… 季君琰走出大殿，刚要离开玉清峰，陆无敌就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追了上来。 “季贤侄留步！季贤侄留步！请听我一言！我有话要说！” 季君琰脚步顿了顿，皱眉看向陆无敌：“陆师兄的话我已带到，还有何事？” 陆无敌看看四周，满脸为难的压低了声音道：“季贤侄有所不知，当年阿执离开临江陆氏之时，与他兄长生了些小误会，导致彼此之间有些嫌隙，但这至亲骨肉之间哪有隔夜的仇不是？” “这些年来家主他日夜难安，只是思念阿执。” “如今他要成婚，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与阿执冰释前嫌……” 小误会？至亲骨肉？没有隔夜的仇？ 陆无敌的话“嗡嗡嗡”的在季君琰耳边响起。 他忽然打断对方，冷冷道：“什么意思？你要说陆师兄心胸狭隘，跟他亲生兄长还记仇吗？” 季君琰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陆无敌几乎接不下去：“我，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阿执他未免太也想不开了，季贤侄，你……” “够了！”季君琰忍无可忍。 “别说我陆师兄不是记仇的人，就算他真的记仇，那也是你临江陆氏不可原谅！” 陆无敌：“……！？” 他一个化神巅峰，却被季君琰骤然爆发的威势惊得后退了好几步，险些一下子坐倒。 陆无敌的脸色刹那苍白！ 第112章 临江陆氏来人(2) 苍穹山客房。 孙大年坐在桌前，满脸愁色：“陆长老，你说小公子见了信，会同意跟我们回去吗？” 陆无敌长叹一声：“不好说啊，不好说。” 虽然陆执这些年与临江陆氏再无往来，但到苍穹山之前，他觉得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因为倘若陆执心中对陆瑾这个兄长当真已经毫无情谊可言，以对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令临江陆氏一夕倾颓，然而陆执非但没有，还任由临江陆氏借助他的名头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他此次才会满怀希望的亲自带队前来。 可惜结果却令他失望至极，陆执对他们避而不见，言辞客气且疏离。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以陆瑾当年施加给陆执的奇耻大辱，对方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胸襟，好涵养了。 之前季君琰那些话，说得竟是一点儿也没有错。 他们这些至亲骨肉，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家族的利益，还没有人家一个非亲非故的同门师弟对待陆执坦荡真诚，这搁谁谁不寒心？ 孙大年道：“如果小公子当真不肯回去的话，家主这次只怕危险了。” 陆无敌没有说话。 临江陆氏虽说不像其他三大世家那样，有洞虚老祖直接坐镇，可前来投靠的化神、出窍期修士却不少，就连合体期修士也有两位。数量几乎与那三大世家持平，只稍逊一筹而已。 陆瑾区区一个三灵根修士，耗费无数天材地宝修炼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只有金丹六重境的修为而已。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修真界大能听其号令，靠得就是这个作为太微门下的亲弟弟。 靠的就是标榜他与这个亲弟弟是如何、如何的兄弟情深。 一旦有人发现陆执私底下早就已经和陆瑾、甚至整个临江陆氏势成水火，陆瑾的求助，根本不会得到陆执丝毫回应，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非但那些外来投靠的客卿长老会勃然大怒，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就连临江陆氏内部的那些长老们恐怕也有很多不会再甘心臣服于一个天赋资质皆不出众的年轻后辈。 那他们这些年为经营临江陆氏所耗费的心血，恐怕就全都白费了。 事实上，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修真者岁月悠长，一般并不急着成婚，其余三大世家的家主都是在一两百岁的年纪才正式与人结为道侣的。而陆瑾今年不过三十六岁而已。 他之所以会忽然如此仓促的定下婚讯，就是因为临江陆氏那两位合体期客卿长老的其中一位对陆执与陆瑾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对方强行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陆瑾，并要求一定要在大婚当日请陆执出席。 倘若陆执当真与陆瑾兄弟情深，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参加自己亲生兄长的成婚大典。 反之，恐怕那位合体期长老会在典礼上当场发难。 言念及此，陆无敌不由苦笑：“临江陆氏倾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多少心血，即便有一丝可能，我也不愿意看其就此成为一盘散沙，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若是连见都见不到阿执，我想劝他也无从劝起。” 孙大年闻言不由“唉”了一声：“陆长老，按理这话我不该说，但你当年对我有恩啊，所以我还是不得不说，这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最后真的请不出小公子，你是否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陆无敌：“……” ………… 虽然不知陆执与临江陆氏具体有什么恩怨，但既然那边来人，估计陆执是没什么心情出去玩了。 可介于上次的惨痛教训，又什么都不能问。 于是等待季君琰回来的功夫，为了避免尴尬，虞清宴拉着顾未然讲笑话，试图哄陆执开心。 陆执全程单手支颐，笑吟吟靠在桌边瞧着他们。 态度很是温和从容，看不出来有半点儿不高兴。 但无论虞清宴还是顾未然都心知肚明，陆执绝对不高兴。 否则以陆执的性格，但凡与临江陆氏之间还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他都不可能拒绝参加亲生兄长的成婚大典。 更不会选择让季君琰过去传话。 如果是虞清宴或者顾未然过去，面对陆执的家人，在未知具体缘由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尽量客气且委婉的转达陆执的意思。季君琰就不一样了，他百分百会把陆执的原话传过去。 季君琰去得时间不算短，回来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的还不如平时好。 顾未然见状赶忙迎上去：“季师兄，怎么样了？临江陆氏的人离开了吗？” 季君琰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还没有，掌教留他们住几日……不过他们要我带家主的亲笔信给陆师兄，说如果陆师兄看了信依旧不肯见他们的话，那他们明日就走。” 说着，他转向陆执：“你看吗？你不看我就撕了。” 然后他没等陆执回答，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还是别看了……随便他们怎么样吧，反正他们见不到你，早晚会走的。” 顾未然好奇道：“季师兄，为什么不看啊——哎呦！” 陆执笑着在他额头敲了一下：“未然，你季师兄都教过你了，好奇心别那么重。” 今天被敲的第二回了，顾未然有些委屈的“哦”了一声。 陆执目光闪了闪。 他轻轻握了握苍白冰凉的指尖，对着季君琰伸出手道：“算了，季师弟，既然你都带来了，就给我吧。” 季君琰犹豫片刻，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陆执也没有避忌他们，直接将信打开了。 不过他们都非常自觉的没有上去凑热闹。虞清宴这个位置，完全看不到信的内容。 可她十分敏锐的发现，那封信的字迹颜色并非是黑色，而是鲜红色。 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亲笔信，而是一封血书！ 第113章 临江陆氏来人(3) 陆执看信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什么话都没说。 虞清宴眨眨眼，心里翻来覆去的就是“好奇”两个字。 但她当然不好意思说，于是她拿眼睛看顾未然那边。 巧的很，顾未然也正看她，两人目光“啪”的一下撞在一起，你来我往的用眼神交流了半天。 虞清宴不动声色的冲着陆执的方向努努嘴，示意顾未然“问一问”。 顾未然抖了一下，赶忙摇头，同样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自己额头。被陆执和季君琰各敲一下，要是现在问，很大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还要有第三下。 虞清宴捂嘴笑了笑，又拿眼睛看向季君琰那边，顾未然也跟着望过去。 季君琰的钧天没有收起来，他抱剑斜倚在门边，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可虞清宴和顾未然的目光刚刚落在他身上，他眼神倏地一下就转了过来。 三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季君琰眼神如电，好似指责他俩这种偷看行为。 顾未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虞清宴摊摊手，冲着季君琰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然后再次向着陆执的方向努了努嘴。 季君琰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在门框上敲了敲。 “咚咚”两声。 陆执抬眼望向季君琰，笑道：“不好意思，看得时间有点儿长，季师弟等急了？” 话音落下，他手上那封疑似血书的亲笔信消失了。 季君琰皱了皱眉。他的天生玲珑心对人情绪感知异常灵敏，有一瞬间，从陆执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浓重的悲伤，几乎让他有种感同身受的滋味儿。 季君琰有些不太舒服。 不过他说不清这种不舒服到底是因为被陆执的情绪影响到了，还是在为对方抱不平。 他不喜欢临江陆氏的那些人，更不喜欢他们轻描淡写的态度。 无论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都不是其中一方可以随意用“小误会”三个字轻轻揭过的。 更别提让陆执介意了这么多年的，绝对不可能是小误会。 他忽然就跟虞清宴和顾未然一样，也很想问一问陆执，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陆执也来问他呢？ 问他上山前到底发生过什么。问那个令他憎恶到了极点的亲生父亲。又或者，只是问他为什么如此在意钧天。 他愿不愿意回答？他不愿意。 除非他自己想说，否则谁问他也不会回答。 季君琰摇了摇头，走到陆执对面坐下：”没事儿，不急。“ 顿了顿，他又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跟我回去练剑。” 在他看来，打架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其余的，让陆执自己决定去吧。 陆执愣了愣，随即勾了勾唇角：“季师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还真有件事儿，要嘱咐你们一下。” 顾未然下意识捂住额头：“什么事儿啊，陆师兄？” 陆执：“……？” 季君琰：“……？” 看着顾未然的反应，陆执和季君琰脸上都露出了那么点儿一言难尽的表情。 虞清宴忍住笑，赶忙把顾未然的手扒拉下来：“未然，你说话就说话，这是干什么？” 顾未然“哦”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虞清宴道：”陆师兄，你快说吧！“ 陆执道：“虽说沧澜大会正式开始，是在半月之后，但这两日就要把参赛人员名单报上去，并且不能更改了，之前我说过了，师尊的意思，是让我们一起参加，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那能有什么异议。 几个人一起摇头。 陆执便道：“好，既然如此，我把具体流程跟你们说一下。” “历届沧澜大会，都是由七峰峰主的其中一位带队，将有资格参加的弟子集中起来，坐飞舟前往无妄境沧澜之巅。” “动身时间就在五日之后，所以这几日你们再抓紧准备准备。” 听到这里，顾未然目光微不可察的闪了闪，但他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于是陆执接着道：“沧澜大会一共分为三关。第一关是初筛，元婴境界和化神境界的战斗会分开进行，抽签决定对手。” “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也就是说，第一关的时候，我就有可能会和未然遇上，而陆师兄有可能会和季师兄遇上了？”虞清宴愣了愣道，“那这样岂不是很冤？” “自然有这个可能。”陆执笑道，“不过规矩如此，真碰上了也没办法，但可能性不是特别大，所以用不着太担心，到时再说吧。” 也对。 虞清宴轻轻叹了口气：“那第二关呢？” 陆执道：“第二关还是抽签，但是是元婴境界和化神境界混战，直到决出前三十名。这关一般会淘汰掉大部分元婴境界的参赛者，不过自然也有例外，比如当年的师尊。” 还有当年的云羡舟。 虞清宴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那最后一关就是剩下的人再抽签对决了？” 陆执摇头：“并不是。第二关结束之后，中途会休息三天。这三天之中，之前被淘汰的人可以选择向胜出之人挑战，但是只有一次机会，胜利则取代被挑战之人的位置，失败彻底淘汰。” 虞清宴松了口气：“哦，原来还有翻盘的机会啊，那我就放心了。” “有是有，不过如果没有绝对把握，并不建议轻易尝试，因为挑战过程中不论生死，所以为了避免后续被轮番挑战，消耗实力，双方一上来就会竭尽全力置对方于死地，以震慑后来者。” “危险程度与前两关不可同日而语。” 虞清宴：“……” 陆执道：“还有，最困难的在这最后一关，也是我尤其要嘱咐你们的，胜出的三十人一同进入沧澜秘境猎杀妖兽，以猎杀妖兽数量决定排名。” “但这些妖兽凶猛异常，伤人性命是寻常事，是以历来进入沧澜秘境的参赛者之中，至少有一半根本没机会得到名次，就会殒身于此。” 虞清宴暗暗咋舌，有些不解的道：“如此说来，这沧澜大会未免凶残了点儿吧，还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愿意让他们的后辈参赛？” 季君琰面无表情道：“富贵险中求，修真界历来如此。” 许多天之骄子，日夜苦练，就等这一天扬名于天下，再危险也不可能不参加。 陆执叹道：“小师妹，沧澜大会之所以百年举行一次，就是因为沧澜秘境每一百年才开一次，进入名额有限，且只有两百岁以下的元婴或者化神才能进入，可里头的机缘却是连洞虚老祖都要垂涎的。” “如果得到的话，来日就有很大可能突破真仙境，或许还可以振兴一个家族，如今四大世家中，除了……”陆执顿了顿，“除了临江陆氏，其余三大世家都是有人曾进过沧澜秘境的。” “所以越是天赋高的人越是不可能放弃。” “我们进去虽然不是说不争名次，但主要为了历练，安全为上，特别是你和未然，遇事千万不要逞强。” 虞清宴：“……” 第114章 临江陆氏来人(4) 陆无敌和孙大年垂头丧气的领着人在树林中穿行。 孙大年不甘心道：“陆长老，我们真的就这么回去了吗？” 陆无敌苦笑道：“不回去又能如何？我们等了整整一天一夜，阿执都没有任何回音，再留下也只能是自取其辱了，反而让苍穹山的人察觉端倪。” 孙大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陆长老，那我昨天跟你说得事儿呢？你考虑了没有？” 陆无敌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孙长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话从此休要再提。” “当年家主是对阿执过分不假，可那时我明知阿执有可能冤枉，却出于多方顾虑考量，并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以致现下时常后悔。” “倘若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中，能有那么一两个为阿执想想，那他今日也未必会这般绝情了。” “如今我再不能只管自己，而弃整个临江陆氏于不顾了，如果你担心的话，也可以借现在这机会离开，我绝不怪你就是了……” “陆长老你这是什么话。”孙大年不悦道，“当初我可是因为你才接受临江陆氏招揽的，你不肯弃临江陆氏于不顾，难道我就能弃你于不顾了不成。我孙大年可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陆无敌十分感动：“孙长老，现在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可实在太少见了，我……” 他话没说完，忽听得一声刺耳至极的尖锐声响。 就在这兔起鹘落、电光火石的刹那，眼前一道冷厉的白光闪过，陆无敌反应迅猛，几乎是凭借本能飞速后跃闪避，那道白光擦着他脖颈飞过，“砰”地一声将他身后那棵粗壮的大树轰飞了出去！ “不好！” “有刺客！” “快跑！” 陆无敌脸色骤变，只那一下，他就感到来人修为必定远远在他之上！ 他的第一念头是撤退，可惜根本没有撤退的机会，三个黑影分别从三个方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大年也神色郑重的靠了过来：“一个出窍巅峰，两个出窍七重境。” 陆无敌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和陈大年一个化神巅峰，一个出窍巅峰，其余临江陆氏子弟最高也只有元婴境界。 就算他和陈大年一个拖住一个，剩下那一个也能将他们带来这些小辈全灭。 陆无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盯住三个黑衣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个：“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一股如山般的压力骤然袭来！ “陆长老，小心！” 陈大年上前挡住，与出窍巅峰那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但以他的修为，挡住这一个已经是极限了，另外两人缓缓逼近了陆无敌。 出窍七重境的威压从两人身上爆发出来，陆无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更别提抵抗。 可就在这两人即将取走陆无敌性命的时候，一道浩然澎湃的剑意汹涌而至，顷刻间逼退了两人的攻击。接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出现在了陆无敌和那两个黑衣人之间。 那两个黑衣人感到来人身上的气势，本来如临大敌，可等看清对方竟然只有化神巅峰修为时，又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哼道：“区区化神巅峰，也敢多管闲事，出手阻我，好大的胆子！去死吧！” 强大的威压再次从两人身上爆发出来！ “尊驾，我来帮你！” 陆无敌连忙强打精神，本想上前帮忙抵挡一时。可下一刻，令他感到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流光倾泻，星辉乍起。 只一剑，轻描淡写的挡住了两个出窍七重境的全力一击！ 两个黑衣人大惊失色！ 在修真界中，小境界或许还勉强可以跨越，但大境界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除非极个别的情况之下，比如身带长辈赐予的高阶法宝，或者对手修为全靠丹药堆砌，几乎没有任何对战经验，否则跨境杀人犹如痴人说梦。 可眼前人明明只有化神境界，又没有使用任何法宝，却可以举重若轻的挡住两个经过千锤百炼的出窍修士。 其身份昭然若揭。 两个黑衣人顿时不敢再战，其中一个黑衣人飞快打了声呼哨，与那个正和陈大年战斗的，出窍巅峰的黑衣人一同退入黑暗中去了，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陈大年立即趁机回到陆无敌身边。 身穿斗篷的男子也没有追击，转身就走。 但连那两个黑衣人都隐隐识破了他的身份，陆无敌又怎会懵然不觉。 陆无敌愣怔片刻，忽然高声叫道：“阿执！你是阿执，对吗！” 陈大年也愣住了：“小公子！？” 他又惊又喜，下意识上去阻拦，可还没有来得及靠近，一道浩然剑气袭来，顷刻间便将他逼退！ 那身穿斗篷的男子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没入茫茫夜色之中了。 陆无敌嘴唇动了动，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阿执，你来都来了，就听堂叔说一句话，就一句！行不行？” 第115章 下山(1) “清宴！清宴！” “咚咚咚”的砸门声响起，虞清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拉开了房门：“怎么了，未然？这大晚上的，你——” 她话还没说完，顾未然就气喘吁吁的苦着脸道：“清宴，陆师兄他，他跑了。” “哦，陆师兄——什么！？”虞清宴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什么叫跑了？跑哪儿去了，未然你说清楚啊。” “我，我……”顾未然跑得有点儿急，他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太长的句子，只得扬了扬手中一封信，“算了，你，你自己，自己看吧。” 虞清宴有些疑惑的把信接过来。 信是陆执写的，内容大概是他临时有事儿需要下山，让他们五日之后与苍穹山的人一起坐飞舟前往无妄境沧澜之巅。到时候在那会和。 虞清宴愣了愣：“陆师兄不跟我们一起走……他该不会最终还是打算去临江陆氏参加他兄长的成婚大典吧？” 此时顾未然也平复的差不多了，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我觉得多半是。” “其实之前我跟陆师兄商量的是，不跟苍穹山的飞舟一起走，带你在修真界四下玩玩，咱们自己过去，他答应的也挺痛快，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结果他忽然提什么飞舟，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昨天一整天又都没什么动静，就连临江陆氏的人离开都没有理会……所以我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他就是心情不好不想玩了。” “可谁曾想他大晚上的自己跑了。” “那……虽然不能一起出去玩挺可惜的，但陆师兄去参加他兄长的成婚大典也无可厚非啊。”虞清宴道，“坐飞舟就坐飞舟吧，刚好我还没坐过呢。” “他就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别的，我肯定不能拦着他，清宴你说，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那肯定不是啊。”虞清宴眨眨眼道。 “对吧。”顾未然道，“可是这回不一样，临江陆氏如今都已经是四大世家之一了，虽说比起其他三家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吧，但也不可小觑，他没事就算了，要是有事的话那能是小事吗？” 虞清宴皱眉：“家主成婚也的确不是小事儿啊……” 顾未然反问：“哪家家主成婚是写血书的？” 虞清宴没词儿了，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顾未然显得不太高兴：“清宴，这些日子以来，你应该也有体会吧，那可不是我吹，以我陆师兄的心胸，要不是在临江陆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绝对不可能介意到现在。” “自我上山到如今，临江陆氏没一次来过人。” “怎么着，他们家主突破筑基、突破金丹，那都不算喜事儿了？怎么不请陆师兄？” “要说是不好意思的话……怎么这回偏偏又好意思了呢？” 虞清宴：“……” 顾未然跟陆执一脉相承的好脾气，甚至于陆执之所以显得脾气好，还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喜怒不形于色。顾未然却是实打实的脾气好。虞清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虞清宴喝了一口茶，苦笑道：“未然，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或许临江陆氏这次来人，目的不仅仅是请陆师兄参加什么婚典，还有别的意图，可陆师兄什么都不愿跟我们说，我们能怎么办？” 顾未然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清宴，我要去临江陆氏参加他们家主的婚典。” “噗嗤——” 虞清宴险些又喷了：“未然，不妥吧，陆师兄明显就不愿意我们知道他家里的事儿，我们这么自作主张跑过去，万一他生气怎么办？又或者……万一他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并不是回临江陆氏呢？” “我不会让陆师兄知道的，如果他根本没回去或者就是单纯回去参加婚典的，那我连出现都不会出现，更不会去打听他家任何事儿。但是如果陆师兄有什么危险的话，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清宴，这回你跟着季师兄一起坐飞舟去无妄境吧，到时我去那儿找你们。” “未然，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虞清宴皱了皱眉，“要是你真决定去的话，我肯定跟你一起啊。” “这可不行，我一个人去就够了。”顾未然断然拒绝。 “未然，并非我小瞧你，可就像你刚才说的，没事就算了，要是有事的话，肯定不是小事，陆师兄化神巅峰都应付不了的情况下，你能怎么办？” “清宴，不是所有人都跟张佳豪一样那么菜。临江陆氏可是有合体期大能坐镇的，你现在的这个修为，就算有霜浮在手，真碰上也是……” 顾未然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虞清宴替他补全了：“白给是吧。既然咱俩都白给，还干什么去？” 顾未然脸色不太好：“清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没见过师尊，季师兄他又专心剑道，也就你来的这些日子才好了些，往常十天半个月都碰不上他一回——” “……需要我跟你说抱歉吗？” 虞清宴：“……！？” 顾未然：“……！？” 第116章 下山(2) 虞清宴和顾未然吓了一跳，不由得齐齐回头，看见是季君琰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清宴抚了抚胸口：“我说季师兄，你怎么总神出鬼没的啊？” 季君琰照旧面无表情：“看见你俩讨论的热火朝天，不忍心打扰，没事儿，继续说，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顾未然：“……” 虞清宴：“……” 这么大人坐在这儿，怎么当不存在啊。 虞清宴哭笑不得，顾未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季师兄，对不起，我说那话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 季君琰淡淡道：“不用解释，我知道，再说你又没说错，我本来就没有陆师兄尽心。接着说吧。” 顾未然：“……” 顾未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反正无论如何，我要去临江陆氏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季君琰点点头：“这个好办，你和小师妹坐飞舟去无妄境，我到临江陆氏去。至少我修为比你俩高。” 顾未然摇头道：“季师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修为也肯定比不上你，但这对我来说不光是修为高低的问题……这些年一直都是陆师兄带着我的，如果不亲眼见到陆师兄没事，我坐立不安。” 季君琰：“……” 虞清宴：“……” 虞清宴弱弱道：“那如果叫上师尊一起呢？不就不用担心修为的问题了？” 此言一出，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片刻后，顾未然有些艰难的道：“清宴，第一，我不敢去跟师尊说，第二，我想象不出跟师尊同行的样子……” 虞清宴刚想说这个可以包在她身上，就听顾未然接着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突破元婴第二天，师尊就已经离开问剑峰了。” 纳尼？ 虞清宴惊讶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顾未然道：“当时你刚渡完雷劫，还在稳固境界，师尊说没必要专门告诉你，所以我们就没立刻说。” 虞清宴简直欲哭无泪：“那好吧。” 如果钟楚寒不能去的话…… 那听现在这谈话的走向，虞清宴生怕季君琰和顾未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跟张佳豪那次一样，把她赶去坐飞舟，然后他们俩组团找陆执去。 虞清宴赶忙举手，表明态度：“那个，未然，季师兄，我不管，我也要去，你们绝对不能抛下我，不然我就自己偷偷跑过去！我说到做到！” 季君琰：“……” 顾未然：“……” 季君琰道：“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去，目标太大，临江陆氏注意倒没什么，陆执发现的话，恐怕他也会不高兴。” 顾未然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乔装改扮成普通人，至于修为，每六个时辰吃一次隐匿修为的丹药就可以。我当然也希望这次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并且我诚心期盼最好如此。” “如果确认没有什么异常的话，等典礼结束，我们立刻就撤。不过清宴，我觉得你还是跟着……” 虞清宴怒道：“我一定要去！” 顾未然：“……” 季君琰道：“未然，先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吧。” 眼见拗不过虞清宴，顾未然只得道：“既然不想引起注意，那当然是在外人看来越普通越没有危害越好。” “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打扮成凡俗界偷偷溜出来玩的公子小姐。” “另一个是打扮成贩夫走卒，什么卖菜的，倒腾马匹的，反正诸如此类的吧。” “要说隐蔽性，我觉得肯定是第二个方案更好，但具体怎样，还需要扮上看看效果……” 说完，顾未然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套衣服，目光落在季君琰身上：“季师兄，要不你先来？” 季君琰：“……” 虞清宴看着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惊讶道：“未然，你空间戒指里怎么还带着这个啊。” 顾未然轻咳了两声：“扮猪吃老虎必需装备。”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抓起那套衣服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这衣服穿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顾未然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是……季师兄，你眼神稍微柔和一点，不要这么凌厉。” “还有，身子可以放松一点，别站得这么直。” “脸上最好再抹点黑灰挡一挡，不然太好看了，容易被人抢去当压寨夫君。” “这个头发也不太行……” 古人有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季君琰则是穿上乞丐装也不像要饭的。 在顾未然挑出他第一百零八个毛病的时候，季君琰终于忍无可忍：“这方案不行，换一个！” 顾未然“哦”了一声，想了想又取出一套书生穿的长衫：“那季师兄你再试试这个？” 季君琰黑着脸拿出去换，回来的时候打扮看起来比之前穿的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多了。 但还是肉眼可见的不合适，气势太凌人，不像书生，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衣服短了一大截。 顾未然看得唉声叹气：“季师兄，这衣服我穿还稍微有点儿拖地啊。” 季君琰脸更黑了：“抱歉长得比你高。” 顾未然：“……” 虞清宴捂住嘴笑了笑：“未然，你的衣服季师兄穿着不合适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建议要不咱们先偷偷下山，去找间衣服铺子再换。” 季君琰毫不犹豫的道：“我同意。” 再换一件顾未然拿出来的衣服他估计要疯。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顾未然无奈的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季师兄，我们各自回房去收拾一下，一炷香后，苍穹山山门见。” ………… 陆无敌这一跪，跟来的临江陆氏子弟悚然惊动。 陈大年见状，“噗通”一声跟着跪下，高声道：“是啊，小公子，你就听陆长老一言吧！” 陆执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身。夜风拂动他的衣袍，使得他声音显得缥缈而冷冽，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好，您说吧，我听着。” 陆无敌怔了怔。 在这里？当着这么多年轻弟子的面，诉说对当年的愧疚和悔恨？ 诉说那些私下里的肮脏龌龊？ 陆无敌颤抖了。 陈大年立即领会到他的意思，回头示意那些后辈子弟退的远远的。 所幸陆执并没有反对。 陆无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淌下几滴浑浊的泪水：“阿执，家主的信你看到了吧，这些年以来，他日日愧疚，他是真心悔过啊。” “他做到了你所说的，他当起了一个家主的责任，没有让你阿爹阿娘失望。” “而且每月不管多忙，他都会抽出几天到祠堂里为你抄经祈福。” “他为你祈福所抄的经书，已经可以堆满几十间屋子了，你回去……你回去看一看啊。” “你，你当真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自己的家族，看着你阿爹阿娘的家族，陷入危机之中吗？” 第117章 下山(3) 玉清峰，张佳豪住处。 张佳豪身上裹满了纱布，犹如僵尸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袭青色长裙的美妇人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脸色苍白如纸。 那美妇人乃是张佳豪的母亲，叫做尹玉莲。 此时她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哽咽出声，眼泪一双一对的顺着脸颊往下落。 而在尹玉莲旁边，张家家主张松厉面容冷肃，负手而立。 张松厉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年纪，鹰钩鼻子，满脸横肉，显得凶恶异常。 张松厉声音冷冽：“别哭了，哭得人心烦！” 他目光嫌恶异常的自张佳豪身上扫过，仿佛躺在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堆早就应该扔掉的破铜烂铁。 尹玉莲闻声豁然抬头，梨花带雨的美眸中有两道怒火升腾而起：“张松厉，你这是什么态度？” “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几乎丢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 “我们家每年给苍穹山供奉多少上品灵石，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佳豪能够在这儿抬得起头！” “如今他被人打成这样，你这个当爹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狗一样跪舔他太微门下的鞋面，还有脸叫我不要哭了！我为什么不哭？我凭什么不哭？我嫁了个窝囊废，我——” “啪！” 张松厉被骂得恼羞成怒，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照着尹玉莲的脸狠狠扇了过去：“贱人，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你教的好儿子，浪费了我们家那么多资源，结果出窍打不过元婴！” “对方还是个刚刚晋级两天，连境界都没来得及稳固的丫头片子！” “现在可好，让我们张家成了满修真界的笑话，我没有休了你！你还有脸在这儿跟我叫嚣！” 尹玉莲被打得偏过脸去，原本白皙的脸颊顿时肿起老高，鲜血顺着口鼻直流。 她低头看着服药后一直昏昏沉沉的儿子，越发觉得悲从中来，低声呜咽不止。 就在此时，房门“咯吱”一声，一双精致的皮靴踏进屋中，带来股清冷的夜风。 来人声音柔和温婉：“伯父伯母这是做什么？怎得还在张师兄病床前争执起来了？这岂不是让他伤心。” 张松厉和尹玉莲皆是一愣。 张松厉皱眉道：“卓姑娘，你怎么来了？” 卓玉婉轻叹了一声道：“张师兄的事情，现下不要说玉清峰了，整个苍穹山都传开了，我听说他伤得重，特地像家里求了些秘制的疗伤圣药，对张师兄的伤应该有好处，请伯父伯母收下吧。” 说完，她将一个小瓷瓶放到了张夫人尹玉莲的手中。 尹玉莲咬了咬唇，将瓶盖打开一瞧，果觉灵气充盈，非比寻常，想来对张佳豪的伤极有好处，便低声对卓玉婉道了声“多谢”。 卓玉婉笑了笑：“伯母，我知您爱子心切，难免着急。但说句公道话，您委实不该怨怪伯父，太微师叔门下那姑娘嚣张可不止一日两日了。” “自从她上山以来，苍穹山就未有片刻安宁过。” “你别说张师兄了，试剑锋的邵师叔如何？” “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洞虚老祖，给气到吐血，至今仍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结果他问剑峰依旧我行我素，该如何便如何，连个道歉都没有。” 空气凝滞了片刻。 张松厉没有说话，但目光落在卓玉婉身上时多了一丝探究之意。 尹玉莲恨声道：“难道就没人来主持公道了吗？” 卓玉婉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拂过胸前吊坠，语气里几乎听不出什么喜怒：“修真界强者为尊，有太微师叔在背后给她撑腰，怕是难啊。” 尹玉莲哑然。 是啊，即使心中再有不甘，可如今修真界第一强者威势之下，何人能撄其锋芒？ 言念及此，尹玉莲美眸中不由闪过一丝阴毒的情绪。 就算有太微剑尊撑腰又如何，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伤害她儿子的人！ 卓玉婉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告辞道：“好了，既然药已送到，就不打扰伯父伯母与张师兄休息了。” ………… 清晨。 李老头一边站在摊子上叫卖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一边不断拿眼神瞟向其中一桌客人。 他在此处卖了几十年早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好看到了这个地步的。 不像凡人，倒像神仙。 人家是衣服衬人，他们却是人衬衣服，硬生生把粗布麻衣衬成了华服玉缎。 感受到四周隐隐约约的探究目光，虞清宴挑起一根面条放到嘴里，有些郁闷的低声道：“未然，我看你这个乔装改扮不太行啊。你没发现压根儿没人吃饭，都在看我们吗？” “如果就这样到临江陆氏去，不被陆师兄发现才有鬼了。” 季君琰黑着脸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旁边那桌有两个女孩子一直在满脸绯红的朝着他这个方向偷偷看，一边看还一边吃吃笑着窃窃私语。 说什么“好俊的小哥哥”，“要不要上去说句话？”，“来日若能寻他做夫郎，那真是死也甘心了”。 当然声音不大，几乎等于窃窃私语的程度，但耐不住季君琰修为太高，耳力好啊。 顾未然气鼓鼓的道：“那不是我乔装改扮不行，纯粹你和季师兄长相太妖孽了。” 季君琰扬了扬眉，眼睛瞟向顾未然斜后方那一桌：“五十步笑百步？” 那桌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高大青年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样子感觉应该是一对兄妹。 因为那小姑娘一直在央求青年把顾未然抢回去给她做童养夫。 顾未然脸也黑了。 虞清宴哭笑不得，摊摊手道：“看来不是衣服的问题，而是长相的问题，未然，有没有那种能暂时改变容貌的丹药？” 顾未然犹豫了一下道：“有是有，叫焕颜丹，但是卖的太贵，五千上品灵石一颗，一颗只能维持一天，我的灵石都拿去淬炼明光了，现在身上就一百上品灵石。” 虞清宴微微一怔，又转头看向季君琰。 季君琰二话没说，伸手拿出个袋子，“哗啦”一下把袋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就这些，你要全拿去。” 一、二、三、四、五。 虞清宴欲哭无泪的看了看那孤零零的五颗上品灵石：“不不不，季师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她装作吃面的模样偷偷问云翎：“这焕颜丹可以炼制吗？” 云翎懒洋洋道：“可以，而且所需要的材料全是修真界最常见，最普通的。” 虞清宴闻言大喜，然而她笑容刚刚扬起一半，就听云翎接着道：“就是炼制时间有点儿长，大概二十年左右，你要吗？” 虞清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请你暂时圆润的离开。” 云翎“哦”了一声，轻轻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睡了。” 虞清宴愤怒的翻了个白眼。 旁边顾未然有些疑惑的道：“清宴，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刚不小心进沙子了。”虞清宴撇了撇嘴，“灵石我也没有，但我从须臾幻境里带来不少灵草灵药，卖了换灵石买焕颜丹吧。” “这似乎也是个主意。”顾未然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头应该是……” 说到这里，顾未然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虞清宴疑惑道：“是什么啊？” 季君琰补充道：“张佳豪家族的地盘，应该所有买卖灵草灵药和焕颜丹的铺子，都是他家的。” 顾未然点点头：“对，而且我们倒腾灵草灵药再买焕颜丹，估计动静不小，恐怕惊动到张佳豪的亲族。” 虞清宴：“……？” 第118章 下山(4) 不知张佳豪被暴打的消息，传到他家族这边儿了吗？ 停顿片刻，虞清宴道：“要不走远点儿再说，要不干脆省钱，直接抢吧。” 顾未然犹豫了一下道：“还是走远点儿吧，虽然张佳豪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也不代表他家里人都不怎么样，我们别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了。” 也对。 虞清宴点点头：“行吧。” 她刚想叫过开早点摊的李老头付钱，却忽听道路上一阵嘈杂之声，远远跑来几十匹高头大马。 虞清宴一愣，就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恶霸张来了，快跑啊！” 刹那间，早点摊上的众人一阵骚动，立即有人起身想跑。可那几十匹马速度极快，转瞬来到近前，将整个早点摊打了包围。 为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衣着极是华贵，手中还拿着把扇子，应是想做个倜傥风流的模样，奈何那张脸生得有些一言难尽，鹰钩鼻子小眼睛，脸上还带着一股青黑之气，怎么看怎么猥琐。 方才盯着季君琰和顾未然满脸绯红的姑娘们立即吓得花容失色，缩着身子直往角落里躲，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虞清宴他们坐在桌旁没有动。 李老头颤颤巍巍的硬着头皮上来招呼：“张公子吃什么早点？小老儿给你们准备。” 张公子理都不理会，他缓缓扫视四周，摆手道：“带上来！” 两个壮汉答应一声，跳下马来走到张公子马匹后。 众人这才惊恐万分的发现——那匹马屁股后头竟然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壮青年。 此时那青年已然进气多，出气少了。 人群中一个少女失声叫道：“铁牛哥——” 话都没说完，就有人飞快捂住了她的嘴。 张公子闻声满脸不悦的望过去，待看到那出声的少女还算有几分姿色之后，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对那两名壮汉使了个眼色。 两名壮汉会意，拽着黑壮青年的头发将他拖到了李老头面前。 其中一人冷冷道：“今天的早点，用他包饺子吃吧，赶紧做，做完了在场一人一碗！” 人肉馅的饺子！ 李老头吓得“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连连摆手：“不不不不！” 张公子鼻孔朝天，重重一哼。 刚才说话的那个壮汉“哐啷”一声抽出剔骨尖刀横在了李老头脖子上，冷笑道：“今天要么用他做早点，要么用你做早点！” 李老头惊骇欲绝：“张公子饶命！张公子饶命啊！” 那黑壮青年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见状忽然撑起最后的力气破口大骂：“张佳伟，你不得好死——唔——” 另外一个壮汉狠狠一拳打在了黑壮青年嘴上，打得他满嘴是血。 张佳伟哈哈大笑，他目光漫不经心的在在场这些姑娘们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虞清宴身上。 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虞清宴的背影，却见她即使裹在一身肥大的粗布麻衣之中，也难掩婀娜绝艳之姿。 张佳伟登时心痒难耐，喉结不可抑制的滚动了一下。 他随口吩咐那两个壮汉尽快让李老头把黑壮青年做成饺子，自己则迫不及待的跳下马，向着虞清宴他们这桌走。 伸手就要拍虞清宴肩膀：“小美人，怎么见了哥哥也不回头——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长空。 季君琰用筷子把他手掌钉在了桌子上！ 木料穿透骨骼，啪的一声，惊心动魄。 随行那几十个壮汉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旁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为首之人拔出钢刀，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你有几个胆子敢动我家公子！快快放开我家公子，还可留你全尸，否则——” “砰！” “砰！” “砰！” 顾未然一脚一个，转瞬间这些壮汉就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张佳伟疼得面目狰狞扭曲，他死死咬着牙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砸我张家的场子，你，你们可知我爹乃是合体、合体期——” “啪！” 虞清宴一巴掌扇在了张佳伟脸上，冷笑道：“我们管你爹是谁，一炷香之内，让人送三十颗极品焕颜丹，三十颗极品升灵丹，三十颗极品清灵丹还有十万上品灵石过来，否则就等着你爹来给你收尸吧！” 张佳伟：“……” 第119章 临江陆氏(1)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虞清宴呵呵笑道，“没想到这焕颜丹得来的竟如此容易，一个灵石没花，还倒赚十万上品灵石。” “是啊，先打了张佳豪，再打了他弟弟。”顾未然叹道，“咱们跟张家这梁子算是结死了。” “怕他做什么，未然，你看今天那个张佳伟的嘴脸，揍死他都是轻的。”虞清宴撇撇嘴。 “我就是觉得同门之间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而且今天要不是张佳豪他爹碰巧不在，我们只怕有场硬仗要打。” 顾未然摇摇头：“算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些焕颜丹我们行事就方便多了，季师兄，清宴，既然如此的话，我想提前几日混进临江陆氏，看看陆师兄他兄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沉默片刻，虞清宴道：“行，我赞成。” 季君琰微微皱眉：“如果要混进去的话，就算有了焕颜丹，也要想个身份才成。” 顾未然沉吟了一下：“这种世家大族，应该长时间对外招收仆从丫鬟之类的吧。” 季君琰：“……” 虞清宴：“……” 虞清宴犹豫道：“可是如果做仆从丫鬟的话，后续忽然消失不是太奇怪了吗？” 顾未然耸耸肩：“到时直接说有事不就得了，那么大的一个临江陆氏，少了几个丫鬟仆从还能怎么着？唉！等到了再商议吧，这里毕竟是张家的地盘，我们敲了他们那么大的一笔竹杠，最好还是不要久留，省的张家家主回来麻烦。” ………… “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立刻！马上！” “啪”的一声，药碗重重落在地上，吓得负责服侍张佳豪的小弟子一个哆嗦：“张，张师兄……” 那小弟子正不知所措，张夫人尹玉莲轻飘飘的走了进来。 她拍了拍那小弟子的肩，柔声道：“先下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多、多谢夫人！” 小弟子闻言如蒙大赦，行礼后急匆匆的退下了。 尹玉莲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担忧的走到张佳豪床边，叫了声：“佳豪。” 张佳豪靠在床边，身上依旧缠满了纱布，他见自己母亲过来，态度终于不如刚才那般激动了，但眼里的恨宛若实质。 他费力的抬起手来，颤颤巍巍的握住尹玉莲的手，狠狠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娘，我要报仇！我要宰了那个小贱人！我要把她千刀万剐！” 见到儿子这个模样，尹玉莲眼中含泪，点头道：“好好！佳豪你放心，你好好养伤，娘亲帮你想办法！娘一定会让那个小贱人后悔的！” 张佳豪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近乎疯魔。 从小到大，他靠着张家的权势，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可自从那个小贱人到苍穹山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小贱人暴打那一天。钻心剜骨般的疼痛，围观者惊讶、不屑、嘲讽的脸。 还有，他像狗一样趴在担架上被人抬回来，昏昏沉沉中曾疼醒过来片刻，就见陆执、季君琰和白宋羽在后头有说有笑，谁也没拿他当回事儿！ 他没有得到任何公道，还平白挨了叶深一顿臭骂，要忍着剧痛向对方磕头！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一定要报！不惜一切代价！ 旁边尹玉莲看着张佳豪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泪水禁不住滚滚而下，连连重复：“佳豪，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张佳豪满心愤恨，咬得嘴里全是血腥味儿，他忽然道：“娘，我爹呢？怎么醒来之后一直都没看见我爹？” 尹玉莲愣了愣：“之前你爹一直在这看着你，所以娘亲让他先回去休息了，你想见他吗？娘亲找他过来？” 张佳豪点了点头：“嗯，我有话要跟我爹说！” “好，那你在这儿等着，娘亲马上去找你爹。” 说着，她扶张佳豪躺下，然后起身往外走。 刚一出门，想到张松厉之前的态度，尹玉莲便仿佛失了魂魄般。 她死死咬住下唇，暗暗告诫自己，为了儿子，一定要忍耐，一定要说服张松厉用最好的态度来见张佳豪。 可尹玉莲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回到两人共同居住的房间，就见到张松厉风风火火的指挥人在收拾东西。 这下尹玉莲再也压不住火气，冲上前拽住张松厉恨声质问：“张松厉，你这是干什么，儿子伤成这样，刚醒就吵着想见你，结果你要走！你疯了！” “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我再不走张家那边就翻天了！” 张松厉一把将尹玉莲推倒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生的这一个个好儿子！刚刚张家来信，说家伟被人废了一只手，还害我张家白白损失了三十颗极品焕颜丹，三十颗极品升灵丹，三十颗极品清灵丹和十万上品灵石！” “贱人，老子辛辛苦苦置下的产业岂能容你们这么糟蹋！” 尹玉莲：“……！？” 第120章 临江陆氏(2) 临江陆氏。 陆瑾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他的心腹陆山坐在旁边，把一盏参汤推到他面前，低声道：“家主，您这都几日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了，先喝盏参汤垫垫肚子吧。” 陆瑾摇摇头：“放着吧，喝不下。陆长老和孙长老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陆山犹豫了一下：“陆长老和孙长老那边说，他们，他们……他们连小公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我就知道。”陆瑾苦笑一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阿执那个性格，从来没有说了不算的时候，陆长老还偏要去试试。” 陆山眼底闪过一丝浓重的忧色：“家主，可若是真的请不来小公子，那您……” 他顿了顿：“您还真要和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成亲不成？” “娶她？要是阿执不来，能娶她都算好的了。”陆瑾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嘲讽道，“这些年临江陆氏越来越壮大，我作为家主，只有区区金丹六重境不说，还是个三灵根，底下多少人不服，我心里有数。” “杨长老一个合体期大能，要是真愿意把他女儿嫁给我，而不是起了什么歪心思的话，那我求之不得。” 陆山默然片刻：“您这些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除了陆长老和少数几个对您和老家主忠心耿耿的长辈之外，其余人根本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陆瑾叹了口气，看着面前那碗参汤发呆：“有什么不容易的，这不是我费尽心机才得来的吗。” 陆山有些愤愤不平的道：“要说那些外人想着占便宜也就罢了，可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临江陆氏内部的这些长老们也会有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抛开血缘亲情不说，这些年若不是凭着您和小公子的关系，临江陆氏能有今日？” “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但凡他们要是能和您一条心，咱们一致对外，就算杨长老有合体修为，您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腹背受敌。” “好了，陆山，别生气了，那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陆瑾摆了摆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当年他不也是如此吗？ 可惜如今后悔也晚了。 正说着，本来向前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有护卫禀报：“家主，前边有人拦车。” 如今在临江陆氏的地界，还有人敢拦临江陆氏的马车？ 陆瑾愣了愣，皱眉道：“什么人？” 那护卫语气怪异：“好像是几个要卖身葬父的。” “什么！？”陆山这几日本来就心情不好，闻言更是勃然大怒，“哪里来的乡巴佬，跑到这儿卖身葬父来了，还不赶紧轰走，当心冲撞了家主！” “算了算了。”陆瑾赶忙阻止，“既然碰上了，那我就下去看看吧，要是真可怜的话就给点钱。” “家主您身份尊贵，如今又值多事之秋，还是别去了吧。”陆山微微一怔，“我下去看看就行了。” “去看看而已，能有什么事儿。反正现在回去也是闹心。”陆瑾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陆山见实在劝不住，只得紧紧跟在后头，同时命令护卫密切注意四周动向，保护陆瑾安全。 陆瑾在重重护卫之下来到最前方，然后不由得便是一愣。 只见路中间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那少女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也掩盖不住身材窈窕动人，五官比起身形来显得逊色了些，不过同样生的很是妩媚。 即使如今面有菜色，看起来憔悴了些，可只要好生将养，再过几年定然是个大美人。 在那少女面前摆着一块写着“卖身葬父”的牌子，这倒没有什么稀奇，可是她身后…… 陆瑾的目光向着少女身后望去。 那里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少年。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 左边的青年面目普通，扔到人堆里头仔细找半天都找不出来，但是猿臂蜂腰，个子极高，比他还要猛着一点儿。 那身材好的，忽然让陆瑾莫名的想起陆执来。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若是长到如今，大约便该是这么个芝兰玉树般的模样。 而右边那个少年则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他自然没有左边青年那么高，但骨肉匀称，即使抱着手臂缩着身子，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还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蓬勃朝气隐隐流露出来。 他们三个便是服下焕颜丹后的虞清宴、季君琰和顾未然了。 他们的本意是以仆从和丫鬟的身份混进去，可没想到临江陆氏越发壮大之后，招人也变得极其谨慎起来，非身世清白，知根知底的不要。 屡屡碰壁之后，这才出此下策。 就在陆瑾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陆瑾。 介于陆执那样惊艳的样貌，在虞清宴几人的想象之中，对方的兄长自然也该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美男子。 是以见到眼前这个面相忠厚，却实在普通的青年，三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惊讶和失望。 一母同胞……竟然这般天差地别？ 陆瑾自然不知道虞清宴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缓步走至虞清宴近前，语气十分温和，像是对待自家小妹一般：“你叫做什么名字？这是要干什么？” 陆瑾虽然长得普通，可忠厚的面相让他自带一股亲和力，而且这种态度让虞清宴感到很是舒服。 凭这一点，她觉得，眼前人似乎跟陆执还是有些相像之处的。 虞清宴垂下眼睑，装作恐惧瑟缩的模样，小声道：“回，回贵人的话，我，我叫顾小妹。” “我们本来是一家四口途径，途径此处，谁想父亲忽然染病身亡，盘缠，盘缠也用光了。” “如今就剩下我兄妹三人，孤苦、孤苦无依，连给父亲下葬的钱都没有，只得、只得卖身葬父，求贵人您行行好买了我吧，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您。” 虞清宴自问这番发言声泪俱下，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结果陆瑾却没搭碴儿，他笑了笑，眼睛总往虞清宴身后看：“这两个……是你兄长？我看他们有手有脚的，又生得这般高大，随便做些什么，也不至于要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吧。” 竟然还很不好对付。 虞清宴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故作伤心的抹了抹眼睛：“贵人、贵人有所不知，父亲常说，哥哥、哥哥们都是读书人，岂可为生计奔忙，但我一个弱女子，又实在，实在是做不了太多。” 陆瑾很久都没有说话，空气一片寂静。 虞清宴跪的不耐烦了，正准备再次主动出击，就听陆瑾道：“你卖身葬父要多少钱？” 虞清宴微微一怔，赶忙道：“五两金，还要剩下一点儿将来给哥哥们去赶考。” 五两金在凡人界是个天文数字，可对修士来说不过毛毛雨。 陆瑾点点头：“好，我给你二十倍，也不用你卖身。” 虞清宴：“……？” 第121章 临江陆氏(3) 虞清宴、季君琰、顾未然闻言齐齐一怔。 心道陆师兄这位兄长竟然还是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可他们“卖身葬父”的主要目的是前者，而非后者啊。 虞清宴嗫嚅道：“贵人这是何意？” 陆瑾摆手，果真命人呈上百两黄金，亲自递到虞清宴手里，然后把她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 虞清宴满心疑惑，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所以也没有反抗。 陆瑾目光再次落在了季君琰和顾未然身上。 停顿片刻，他缓缓道：“既然你这两位兄长不可为生计奔忙，那就让他们挨顿揍吧，这百两黄金，算我提前支付的医药费。” 虞清宴吓了一跳。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临江陆氏的护卫们手提短棍，不由分说的，上去就把季君琰和顾未然打了包围。 季君琰狠狠皱了眉。 围上来的这群护卫大部分只有筑基修为，极个别的是金丹，对付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个都够了，却不是他一合之敌。 但如此一来，前功尽弃。 他们千里迢迢跑到临江陆氏的地盘，不是来闹事的，更不是来给陆执添堵的。 可干站着挨揍吗？没有还手之力也就罢了，有还手之力还要忍气吞声，要多憋屈就能有多憋屈！ 顾未然同样大惊失色。 他赶忙扑到季君琰身边，看似是要帮季君琰挡着，可实际上却是按着以免对方暴起。 一旦动手就意味着身份暴露，万一陆执已经在城中了呢？ 顾未然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向陆瑾：“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陆瑾没有说话，回应他的是打在肚子上的一记闷棍。 以顾未然目前的修为而论，这一棍不是很难以忍受。 但他“哎呦”一声，做出痛苦万分的样子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另一只手仍旧拽着季君琰，用近乎呓语的声音道:：“季师兄，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季君琰脸沉得快下雨了，到底还是没动手，眸中却涌动着宛若实质的血戾兵戈。 如果此时有人对上他的眼睛，一定会惊骇欲绝。 棍子如狂风骤雨般落下来。 虞清宴急眼了，如果不是同样记着不能暴露身份，她一定会拽着陆瑾的领子，大骂“你有病吧”！ 怪不得陆执离开这么多年不回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亲哥哥神经病。 她疯了一样往那边扑：“你们要打打我吧！不许！不许打我哥哥！” 眼看她情真意切，丝毫不似作伪，陆瑾不由得有些诧异：“作为兄长，他们全无对你全无关爱之心，什么都使唤你做不说，如今还要卖了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虞清宴：“……？” 虞清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难道对方这么做，竟然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如果放在现实中，她当然不会忍受这种事！ 可现下是在演戏啊，季君琰和顾未然也根本不是这种人！ 喵的简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虞清宴忍了又忍，凄凄惨惨戚戚的道：“贵人、贵人快叫他们住手吧，哥哥们以前对我很好的，如今只是为生计所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不怪他们。”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骨肉，你打在他们身上，同样痛在小女子心里。” 虞清宴不过随口一说，目的是叫陆瑾快点儿命人住手，谁曾想却触动了陆瑾的情肠。 陆瑾道：“如果你哥哥们做了特别对不起你的事儿，你也愿意原谅他们吗？” 虞清宴心道那也要看什么事儿，她又不是圣母。 但话自然不能这么说，而且她有信心，季君琰和顾未然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她连连点头，斩钉截铁的道：“愿意的，愿意的。” 陆瑾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叫人住了手。 他缓步走至季君琰和顾未然面前，此时他俩状态有点儿狼狈，棍子打在身上倒没多疼，但推搡挣扎中把本就破烂的衣服弄得越发惨不忍睹，头发也全部散下来了。 若配上他们自己原本的脸，大约即便如此，也能有一番不屈的动人风味，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用焕颜丹变换的脸实在太过普通，眼下这情形就越发显得有些凄凉悲惨了。 季君琰垂下眼睑，完全不肯与陆瑾对视，以免对方瞧见他眼底的杀气。 旁边顾未然还拽着他，方才打得最凶的时候都没松手。 他是单属性变异炎灵根，还是天生剑体，六岁时就能自行引气如体，普通的成年男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他对手。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跟人打架基本不可能输，以他的性格，也几乎无所顾忌。 只有在一个人面前之时例外。那个人就是他娘季寒衣。 抛开花魁的光环不提，季寒衣其实是一个柔弱却善良的女人，时常教导他要以理服人，不能以暴制暴。 可是你不欺负人，却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来欺负你。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很痛苦。 那时他年纪太小，没有任何人肯用他，而他娘为了赚钱就要每天出去卖艺。 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站在街头，会引来怎样充满欲望的目光以及骚扰，可想而知。 长久以来的风霜刀剑严相逼渐渐磨平了季寒衣的傲气，面对这些衣冠禽兽，她一忍再忍。 可是他不想忍，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一个“忍”字。 可是他又不能不忍，因为他不忍的代价，就是季寒衣更加低声下气的去道歉求人，然后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默默垂泪，责怪自己没有教好儿子。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样才算教好他？难道一定要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见到有人欺负他娘亲还要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或者上去陪笑脸？ 想想都觉得窒息。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娘亲能觉得欣慰，觉得是教好了他，窒息他也能忍。 至于别的时候……休想！ 今天陆瑾这场突如其来的发难，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险些把他带回当年无能为力的回忆之中了。 按理说，即便陆执发现了又如何，他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动手的，顾未然也根本拉不住他。 他不欺负人，也不能容忍别人随便冒犯自己。 这是他的底线，是他长这么大，除了他娘亲，没有为了任何人妥协过的底线。 然而这回，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再次妥协了。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他师兄的兄长，所以他自动礼敬了对方三分。这太不可思议了，明明一个多月前，他和陆执还处在水火不相容的状态，连长时间同处一室都做不到。 好像自从小师妹来到问剑峰后，许多事情都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感到季君琰突如其来的失神，顾未然不动声色的拽了拽他。 季君琰瞥了顾未然一眼，眼神霎时惊得对方连呼吸都窒了窒，连忙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赶紧低头。 所幸陆瑾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察觉季君琰和顾未然的这些小动作。 他淡淡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们吗？” 素不相识的，什么都没干呢，先挨一顿胖揍。 季君琰当然不会回答，顾未然也是满肚子官司，只得苦着脸，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是何处冒犯了您。” 一顿打下来，给弄的晕头转向，他也不记得要装了，说话干脆利落，不卑不亢，完全不哆嗦了。 陆瑾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之意。 顾未然：“……？” 第122章 临江陆氏(4) 四目相对。 顾未然心里忽悠一下子，立时感到对方起了疑心。 许是多年来身居高位的缘故，陆执的这个兄长，即便只是个三灵根，修为不高，却意外的警觉，能察觉他前后细微的态度变化。 按理说，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修士按着揍了一顿，绝对只有更加诚惶诚恐的道理，怎么也不会跟变了个人一样，忽然就不怕了。 虞清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状赶紧扑过来，抱住顾未然满脸的痛心疾首：“哥哥，我知道你从来都没被人这么打过，心里有怨气。” “但你不要怪这位贵人。” “刚刚他跟我说了，他是因为心疼我被你们卖掉，所以才要帮我教训教训你们的。” 顾未然愣了愣。 就连季君琰闻言眼底都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异色，杀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这无疑是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解释。 虽然他们自己知道是演戏，但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的确可恨。至少如果是他们见到的话，很大可能也会想要揍对方一顿。 得，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那能怪谁？ 从目前看来，陆执的这个兄长非但没有丝毫不妥之处，竟然还显得很是正义？ 难道真是他们想多了？ 顾未然满心疑惑，赶忙回复到演戏状态：“啊？这，这样啊？那贵人教训的应该，要不是我跟大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也不至于要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啊。” 说着，他开始顿足捶胸：“妹妹，是哥哥们对不起你啊！难怪贵人生气，我俩的确欠打啊！我有时候都想自己扇自己两巴掌，你说是吧，大哥？” 他转头问季君琰。 季君琰：”……“ 承认自己欠揍这种破事儿为什么还非要他应声？一个人承认还不够吗？ 季君琰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险些当场给顾未然一个暴栗。 他低头沉默了老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蹦出一个“是”字。 好在这模样看起来很像是无地自容，也勉强能够蒙混过关。 他们这么一折腾，又声泪俱下的认错，陆瑾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摆摆手，有些疲惫的道：“罢了，这些金子给你们，以后带着你们妹妹好好过日子吧，这么大人了，以后记得有个做兄长的样子。” “走，陆山，我们回去。” 陆山答应一声，扶着陆瑾就要往马车那边走。 虞清宴、季君琰和顾未然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么让对方走了，可就没什么机会混进去了。 顾未然眉毛一挑，对虞清宴使个眼色。 虞清宴会意，赶忙作了个梨花带雨的模样，扬声道：“恩人！恩人留步！” 陆瑾脚步顿了顿，临江陆氏的护卫跟着停下。 陆瑾转头疑惑道：“还有何事？” “父亲，父亲常说，我们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您可以不在意，但我们却不能不放在心上。”虞清宴伸手抹了抹眼睛，“恩人不让小女子为奴为婢，小女子感激不尽。” “可您的恩情我们必须要报。” “整个城中都说，再过几日就是您成亲的日子，请允许小女子与兄长留下来，略尽绵薄之力吧。” “否则这金子我们实在是受之有愧，恐怕要终日难安寝啊。” 陆瑾：“……” ………… 张松厉火急火燎的赶回张家的时候，整个张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而张家伟正躺在床上捧着自己的手哀嚎不止，见到他立即大喊：“爹啊！爹啊！你可算回来了啊！儿子这回真是让人欺负死了！你可一定，一定要给儿子报仇啊！” 张松厉狠狠瞪了张家伟一眼，强压着火气问站在旁边的张家长老：“查清楚了吗？什么人干的？” 那张家长老叫做张松郁，乃是张松厉的堂兄，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 张松郁摇了摇头，叹息道：“对方年纪太轻，修为似乎全都用丹药掩盖住了，穿着打扮也很普通，又没有用什么标志性的法宝兵刃，实在是看不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那三人长相都很出众，只要见过一面绝对忘不了，我找画师根据他们的模样，绘了画像出来，家主你看看？” 张松厉微微颔首，张松郁就将手中的画像逐一展开铺在了桌子上。 张松厉目光落在其中两幅画像之上时，不由自主的便是一愣。 他常上苍穹山，没见过虞清宴，却是见过季君琰和顾未然的，立即认出那是太微门下。 第123章 临江陆氏(5) 刹那间，张松厉的目光中几乎欲喷出火来。 旁边的张松郁察觉异样，立即低声道：“家主认得？” 张松厉没有回答，而是示意张松郁跟自己一起来到屋外，然后沉声道：“松郁，之前信里讲得不大明白，你再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佳伟怎么会招惹上他们几个？” 张松郁沉默片刻，不由得叹了一声：“我盘问过跟着佳伟的那些护卫了，他们说起细节来都支支吾吾的，不过我也能猜个大概。“ ”佳伟这孩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好色，大约是他看那姑娘漂亮，想上前搭讪，结果没想到碰上硬茬儿，什么便宜都没讨到不说，反被人废了一只手。” 张松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忽然大骂了一声：“活该！” “没本事还不长眼，什么人都敢惹，尹玉莲教的这一个个废物！还没有佳宇这个庶子让我省心！” “将来我张家产业要是交到他们手上，非叫这两个废物给败光了不可！到时叫我张家的列祖列宗都跟着蒙羞！” 两人共事多年，彼此还是有些了解的，张松郁闻言吓了一跳：“家主的意思该不会是要……不可啊，夫人她家世显赫，远远超过佳宇的母亲，您此举若是惹怒了夫人，岂不是跟尹家结仇。” 张松厉冷笑了一声：“松郁，我实话跟你说，画像中那两个男子，都是太微剑尊钟楚寒的弟子，女子我没见过，不过多半就是暴打佳豪的那个臭丫头。” “什，什么！？”张松郁大为诧异，有些为难的道，“太微剑尊乃如今修真界第一人……那这个亏看来我们张家是不能不吃了。” “哼，倒也未必。”张松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的光芒，“太微剑尊自己可以纵横修真界，他的那几个弟子却还不是天下无敌。松郁，你按我说的做。” 张松厉凑到张松郁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松郁瞳孔皱缩，犹豫道：“家主，风险太大了。” “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张松厉猛地一甩袍袖：“尹玉莲和那两个废物不都口口声声喊着要报仇吗，与其再让他们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来拖累张家，倒不如我帮他们一把。” “要是成了……把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臭丫头一网打尽，让太微剑尊那边死无对证，好好给我张家出口恶气。” “要是不成……那两个废物死在外头，我即刻改立佳宇为少主，把张家撇的干干净净，尹家和尹玉莲就算要怨，也只能怨他们自己。” 张松郁：“……” ………… 晚间。 临江陆氏，客房。 “未然，季师兄，我准备了点儿饭菜，你们俩先吃——” “不吃了，吃不下。”顾未然摆摆手，一下子扑在了床上，“这临江陆氏简直了，压根儿没把我和季师兄当人看。” “劈柴，挑水，拉磨，扛大包，片刻都不让闲着，就是头驴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注意言辞。”季君琰冷着脸站在门边，“你自己要当驴，别捎上我。” “不是，季师兄。”顾未然哭笑不得，“我就打个比方啊。”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卖身葬父。”季君琰道。 “那我也没想到最后能是这么个结果啊。”顾未然有些委屈的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清宴把咱俩卖了呢。” “我说未然你快别逗了，我卖你和季师兄，那场景估计一般人接受不了。”虞清宴闻言“噗嗤”笑了一声，“不过照现在这情形看来，陆师兄这个亲兄长人还不错嘛。” “一般这种大家族的家主，哪里能这么平易近人，还为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打抱不平啊。” “也许是他特别能装呢？”季君琰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的道。 不过目前为止，即便陆瑾命人把他和顾未然揍了一顿，他也的确没感觉出来陆瑾对他们有什么恶意。 虞清宴摇头道：“可是如今我们在他看来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他跟我们有什么可装的啊。” 顾未然插嘴道：“清宴，那你今天有没有暗中打听一下他的为人啊。” “千篇一律。”虞清宴道，“就是说他虽然资质修为不高，但是人很好，忠厚可靠，和蔼可亲，几乎没什么家主架子。” “反正除了资质修为那方面，几乎都是赞美之词吧。” “哦，有一点比较特别，就是他对兄弟之间相争的事情容忍度很低。” “据说但凡有什么争家产、争女人、争这个、争那个，或者因为各种事相互较劲的，只要闹到他那，过错方一律严惩，绝不容情。” “这样啊……”顾未然沉吟了一下，“我觉得争女人不太现实，难道陆师兄跟他兄长的矛盾是争家产？” “所以陆瑾才特别讨厌同胞骨肉相争？” 季君琰闻言瞥了顾未然一眼：“你觉得陆执是在乎家产的人？” “肯定不啊，我陆师兄那大方程度，整个苍穹山没人比得了，别说当初的临江陆氏了，就是如今的临江陆氏，对他来说也不会有兄弟情谊重要。” “那你还说什么争家产？” “我的意思，或许陆瑾跟陆师兄争呢？”顾未然苦着脸道，“也不太对，要是陆瑾争的话，他自己就是个这样的人，干嘛还对别人这么严苛。” “我也相信陆师兄绝对不是个会跟他兄长争家产的人。”虞清宴道，“假使未然的猜测有一定道理的话，那我觉得陆瑾的做法主要有三种可能。” “第一，道貌岸然，自己可以做的事不允许别人做。” “第二，如季师兄所说，纯粹为了好名声装出来的。” “第三，曾经争过，如今后悔了，所以想要弥补。” 空气一阵寂静。 顾未然把脸埋在枕头里：“算了，别想了，又没法去证实，我们猜来猜去的有什么用。再者都说了不掺和陆师兄的家事，如今看着他这兄长也不像个坏人，我这心就放下一半了，到此为止吧。” “只要确定陆师兄没什么危险，咱们按原计划，立刻就撤。” “这给我折腾得，是真要命，我以后再也不觉得修炼辛苦了。” 虞清宴微微皱眉，对季君琰道：“季师兄，要不要我去跟陆瑾说说，让你和未然歇歇？既然已经进来了，没有必要这么实打实的干吧。咱们又不是真来临江陆氏给人做苦工的。” 季君琰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一点破事儿也不至于就累死了。若连这些都受不了，来日还求什么大道？” 顾未然同样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是啊，清宴，我就跟你抱怨两句而已，婚典结束咱就走了，还值当为轻松这一两天去求个人？更让陆师兄他哥小瞧我们了。这事儿你别管，我和季师兄能应付。” 他俩都不同意，虞清宴只得点了点头：“那好吧。” 正说着，外头忽然想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砰”地一声，房门豁然洞开，一队如狼似虎的护卫从外头冲了进来！ 第124章 临江陆氏(6) 见对方来势汹汹，顾未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虞清宴和季君琰也都不动声色，凝神戒备。 那群护卫为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元婴巅峰修为。 此人长相略凶，眼里透着不怀好意的光。 他目光自虞清宴、季君琰和顾未然身上逐一扫过，冷冷道：“哪个是顾大郎？” 顾大郎是顾未然给季君琰取得假名，初时季君琰听着还不太习惯，但这两天让人叫的也麻木了。 他皱了皱眉，淡淡道：“我。” 那为首的中年护卫闻言，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直打量了季君琰七七四十九眼，看得他险些又压不住暴起揍人的欲望了，这才收回目光，点点头道：“行，跟我走吧，夫人要召见你。” 虞清宴：“……？” 顾未然：“……？” 季君琰：“……？” 夫人？哪个夫人？ 夫人召见一个没有任何修为，在临江陆氏做苦力的普通人干什么？ 虞清宴、顾未然和季君琰都是满肚子疑惑。 季君琰没动，盯着中年护卫道：“哪个夫人？” 中年护卫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傲然回道：“自然是临江陆氏未来的女主人，家主要娶的新夫人了。” 季君琰愣了愣，满脸抗拒：“我又不认识你们夫人，她找我干什么？” “大胆！”中年护卫闻言面露不悦，猛地一下抽出带着倒刺的钢鞭，抽在地上啪啪作响，“叫你来你就来，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皮痒是吧！” 这中年护卫修为不弱，跟那些筑基金丹不可同日而语，要是真动了鞭子，季君琰再怎样也没有等着挨抽的道理。 不打起来才有鬼了。 隐隐见到季君琰指尖一闪而逝的红光，顾未然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对着中年护卫陪了个笑脸：“仙长您息怒，我这大哥一根筋，不是有意想冒犯您的，您可千万别动鞭子。” “打了我们倒没什么，可夫人见了晦气就不好了，是不是？” 中年护卫不由得也多看了顾未然两眼：“你这小子倒乖觉，比你大哥懂事儿得多。那还不赶紧劝劝他去，被我家夫人看中可是天大的荣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他在这儿摆出个贞洁烈妇的模样给谁看呢？可笑！” 这都什么玩意儿？“贞洁烈妇”用在这儿合适吗？ 顾未然无奈扶额。 他觉着自己这素日里的脾气但凡要是稍微差点儿，准要一拳给这中年护卫招呼上。何况季君琰。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要不是看在陆执的份上，爱咋咋地，他早不伺候了！看他们之间最后鬼哭狼嚎挨鞭子的人是谁！ 秉着不在陆师兄家里惹事儿的原则，顾未然把火气压了又压，干巴巴的笑道：“去见夫人倒是没什么，但我这大哥的脾气仙长您也看见了，未免到时他不懂事冒犯夫人，可否允许我同行？” 中年护卫：“……？” 虞清宴：“……？” 季君琰：“……？” ………… 季君琰和顾未然跟着中年护卫离开之后，虞清宴独自一个人坐在桌边唉声叹气：“不是云翎，我就不明白了，陆瑾的新夫人跟季师兄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莫名其妙的要见他干什么？” 云翎笑了一声：“我说小妹妹，你有的时候还真是莫名迟钝啊，人家不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吗，依我看啊，新夫人多半是春心萌动，想要个有情郎了。” 虞清宴愣了愣：“别胡说，她都要和陆师兄的兄长成亲了，还要什么有情郎？再说了，季师兄那张脸都……都普通成那样了，不能再招蜂引蝶了吧？” 云翎叹道：“论长相呢，陆瑾比季君琰现在这张脸强点，但有限，可论身材，季君琰还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小妹妹，你想象一下，他脸上戴个面具，往那一站，什么效果？” 什么效果？虞清宴眨了眨眼，当真依言想象了一下。 那自然是芝兰玉树，叫人一见倾心的效果。 季君琰长相固然英俊潇洒，但抛开长相不谈，他的风姿仪态同样无可挑剔。 “不是吧。” 虞清宴觉得自己快哭了：“陆师兄他兄长堂堂一个世家大族的家主，就娶一个这样的新夫人回家？还有，那女人要是真的垂涎我季师兄，以季师兄那个脾气肯定忍不了，不就完蛋了吗。” 云翎笑嘻嘻道：“打架或许有打不过的，可以你们的修为，跑路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你收拾东西先走，在外头等他们？” 虞清宴怒道：“云翎，我在跟你说正事，别跟我开玩笑，你有法子吗？” 云翎慢吞吞道：“法子嘛……去找陆瑾。你们这么费力混进来，也无非就是想看看陆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他当初到底有没有可能对不起陆执。” “未婚妻子看中别的男人这种事，一般人忍不了。” “如今不正是个好机会……瞧一瞧他会怎么处理。” 第125章 图穷匕见(1) 陆瑾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陆长老辛苦了，意料之中的事，不必如此自责，快坐吧。” 陆无敌长叹一声，在陆瑾左侧坐了下来：“其实在我看来，阿执心里倒也并非就半点儿都不念着往日情谊了，只是，唉……”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再过两日，就是婚期，家主真的下定决心要娶那女子了？” 陆瑾苦笑：“不然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如今临江陆氏这些长老中，就属杨长老修为最高，其他长老又各有心思，咱们真正可信任的人太少了，万一要是闹起来，只有吃亏的份儿。” 陆无敌冷哼道：“如果娶了真能就此息事宁人……那捏着鼻子娶了也就娶了。“ ”问题是杨仲昆这个人野心太大，根本就不会满足于只是做你的岳丈……一旦他确定咱们背后其实没有太微剑尊撑腰，多半会立即发难，到时娶了他闺女说不定反而更麻烦。” “尤其那女子一向是个不安分的，入幕之宾无数，见着俊俏风流的男子连道都走不动，咱们临江陆氏将来有这么个新夫人……也真够丢人。” 陆瑾微微皱眉，沉默好半天才来了一句：“我看她这两日倒还好。” 陆无敌嗤笑一声：“我动身去苍穹山之前，特地吩咐的，稍微平头正脸些的男人都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但是家主你觉得，能一直是这个状态吗？” 陆瑾：“……” 陆瑾又是好半天没说话。但凡有别的办法，他也不想娶这么个女人过门。 哪个男人不喜欢他阿娘那样温柔体贴又漂亮的女子，愿意要个水性杨花的泼妇？ 他对这个即将过门的妻子厌恶至极。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婚期近渐渐逼近，他烦得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可他修为资质都不行，还没有陆执那样聪明机敏的心思，全靠着宽和待下，勤能补拙，这招对那些修为低下的修士来说还算管用，但那些修为高超的长老们却大多不吃这一套，修真界强者为尊，没有实力什么都是扯淡。 他这个家主做得远远没有外人眼中看起来那样风光，甚至有时候都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 当年陆执的话……一语成谶。 没有阿爹阿娘庇护的他，没有亲弟弟在旁帮扶的他，即使做了家主，底气却还没有当年做少主时来的足。 而就算如此，也还是借了陆执作为太微门下的光。 陆瑾正失神，他的心腹陆山忽然怒气冲冲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向着他和陆无敌行礼：“家主，陆长老。” 陆瑾微微颔首，疑惑道：“嗯，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陆山脸色难看的要命，他微微抿唇，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无敌，却没有说话。 瞧这个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无敌见状，非常识趣的起身道：“家主，那我就先告退了。” 陆瑾立即摇头：“诶？长老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堂叔，彼此又这般亲厚，你我之间没有秘密，快快坐下！” 说完，他又对陆山道：“陆山，你有话尽管说，只要能告诉我的，就不必瞒着堂叔。” 陆山：“……” 陆山犹豫了一下，见陆瑾态度坚决，只得道：“方才我们在街上遇到的，卖身葬父那个顾小妹哭哭啼啼的跑过来要见您。” 陆无敌愣了愣，下意识道：“卖身葬父？怎么回事儿？” 陆瑾就极其简短的将事情经过跟陆无敌叙述了一遍。 陆无敌点了点头。 陆瑾转头接着问陆山：“那姑娘现在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陆瑾问，陆山脸色顿时比刚才更加阴沉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她说，她说……她那两个哥哥被新夫人派人强行带了去了，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所以来求家主救命。” 陆瑾：“……！？” 陆无敌：“……！?\"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过了一会，陆瑾还没有说话，陆无敌气得”啪“的一拍桌子：”嘿！这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都把主意打到做苦力的普通人身上去了！“ ”家主，你娶这么个玩意儿过门，咱们临江陆氏只怕永无宁日啊！“ ”不行！我反对！我坚决反对！成婚典礼必须取消！“ 陆瑾脸色同样难看。 默然片刻，他缓缓的道：”长老觉得，我就愿意娶这么个女人吗？可婚期定了，贴子发了，杨仲昆在旁边虎视眈眈，阿执也不会来……怎么取消？拿什么取消？“ 陆无敌哑然。 成亲前两天，新娘子还要堂而皇之的找人鬼混。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陆无敌自问，即便到了他这个年纪，说不定一个没忍住，都要当场拔刀杀人。 可这个时候，陆瑾的语气竟然还很冷静。 当家主这些年，别的不说，但陆瑾的确是越来越沉稳，很少因一时冲动而行事了。 有时候比他还强。 倘若当年那件事，陆瑾也能如此沉稳，不因为陆卓昊的一句挑拨而失了理智，是不是结果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若是陆执与陆瑾兄弟同心，临江陆氏必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悔之晚矣啊。 陆无敌强行压了压火气，眼底黑云却不断翻滚：”那依家主看来，应该怎么办？我们临江陆氏再怎样，如今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了，难道就任由这么个玩意儿仗着她爹胡作非为？“ ”几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事小。“ ”但我临江陆氏的声誉事大，不能这么拿来儿戏！“ ”还有……“说到这里，陆无敌的语气骤然阴沉，”杨仲昆纵容女儿如此行事，绝不会有真心臣服于我临江陆氏的一天，此人不除，必是祸患！“ 陆瑾：“……” 除？怎么除？倘若能除的话，还用得着等到今日？ 正常情况下，十个出窍期也胜不过一个合体期。 而如今他们手下，真正信得过，能用得上的出窍期，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 陆瑾心头闪过一丝阴霾，却依旧缓缓的道：”长老别急，无论如何，我先亲自去看看情况再说。“ 陆无敌：”……“ 第126章 图穷匕见(2) 与此同时，临江陆氏新夫人杨彩云的房间，气氛同样剑拔弩张。 季君琰和顾未然站在一起，无不觉得眼前的这个情形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当初服用焕颜丹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虞清宴因为要引起陆瑾的注意，变换的稍微漂亮了一点儿之外，他们俩都是怎么普通怎么来，恨不得用那种扔人堆里找都找不出来的脸。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被女人惦记呢？而且对方还是临江陆氏家主的新夫人。 季君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顾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跟着来本意是想帮帮季君琰，能躲就躲，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动手，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买一送一，对方连他也不打算放过。 他和季君琰想法难得高度一致。 都想着忍不了干脆别忍了，宁肯事后去跟陆执道歉，也不受这种气。 杨彩云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她眯着眼睛，目光在季君琰和顾未然身上来回打转，一会儿连连点头，一会儿又不住摇头。 她也有些纳闷，按照她多年以来积累的经验，眼前站的这两个，看身形那绝对都是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甚至说百万里挑一都不过分的绝世美男子，可怎么脸竟然能普通到这个地步呢？ 似乎比她即将要嫁的那个便宜丈夫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身材叫人面红心跳，血脉怦张，可是脸又稍微有点儿倒胃口。 想到这里，杨彩云心中不由得隐隐升起一股怒气。 要不是最近身边都是一群实在不能入眼的歪瓜裂枣，她也不至于将主意打到一个被人支使来支使去的普通人身上去。 想她堂堂一个合体期大能的女儿，何等尊贵。 要下嫁给一个资质普通，长相普通的丈夫就够委屈的了，没想到还要被对方管头管脚。 连个养眼的人都看不到。 杨彩云不耐烦的撇了撇嘴，看到季君琰和顾未然眼里呼之欲出的抗拒和不情愿，顿时更生气了。 两个性命捏在修士手里，连蝼蚁都不如的普通人，竟然还敢嫌弃她？ 反正现在终日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她一定会，好好调教他们的。 杨彩云轻轻把玩着手中一条殷红的血色长鞭，对着带季君琰和顾未然过来的那个中年护卫使了个眼色，似笑非笑的道：“杨大壮，来者是客，还不赶紧给备上酒水，我以往都是如何教你的……怎么这么没礼貌。” 杨大壮本来是跟着杨彩云他爹杨仲昆的，后来被派到杨彩云身边，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帮着她干了不少类似的事儿，熟门熟路。基本杨彩云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准备酒水，那自然就不是普通的酒水，而是加了料的，让人欲火焚身，不能自抑的酒水。 而且看杨彩云的这个态度，还要再备点儿别的放进去，让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吃上一番苦头才成。 杨大壮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光芒，答应一声，立即命人下去准备。 少顷，一个护卫端着个托盘上来，走到了季君琰和顾未然面前。 托盘中两盏酒，香气四溢，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季君琰和顾未然何等境界修为，稍稍提鼻子一闻，就知道酒里定然加了料。 季君琰和顾未然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动。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对方有强迫他们喝酒的意思，立刻动手没商量。 既然下定决心不再忍耐，那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好办的多了。 照例还是由顾未然负责交涉，他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道：“夫人所赐，原不该辞，但我与兄长不胜酒力，恐怕一杯也不能饮，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哪里还有半分初进门之时惶恐不安的样子。 不能修炼的普通人见了修士哪个不是畏畏缩缩，何时能有这般雍容气度。 旁边的杨大壮见状心中立即起了警觉。 杨彩云却想不到这些，顾未然的态度让她不怒反喜。 对她来说，驯服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那自然要比驯服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要有意思的多了。 杨彩云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长鞭。 这是一条她寻人重金打造的风雷鞭，在灌注灵力的情况下，只需要一鞭，就可以让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骨断筋折，从此变成彻彻底底的废人。 即使不灌注灵力，那也是皮开肉绽，伤及筋骨，威力足够令一个高壮的成年男人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杨彩云冲着顾未然十分大度的笑了笑：“这样啊，那不喝就不喝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好说话，顾未然微微一怔，就听杨彩云接着道：“小兄弟，你叫顾二郎，对吧？我看很是合眼缘，就好似亲弟弟一样亲切，你可否上前来听我说句话？” 顾未然：“……？” 顾未然一时间摸不清杨彩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可等到了距离杨彩云四五步远的时候，再近他就不肯了，只是道：“夫人是女子，再近不妥，您有话就说吧，我听着。” 风雷鞭非比寻常，现在的这个距离，就连许多修士都躲不开。 杨彩云冷笑一声，高声喝骂道：“好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臭小子，不喝是吧，不喝今天抽死你！” 眼前冷光闪烁，鞭子又快又急，距离还近，顾未然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侧身躲避。 而旁边的季君琰反应更快，在杨彩云出手的一瞬间，他立即毫不犹豫的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风雷鞭抓在了手中！ 力气之大，险些一下子把杨彩云从床上给拽了下来！ 杨彩云：“……！？” 第127章 图穷匕见(3) 杨彩云这一鞭子虽然并未灌注灵力，但她如今已有元婴初期的修为，力道与反应速度皆是非比寻常。 此时骤然被季君琰抓住鞭子，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心底终于泛上一丝浓重的疑云。 旁边的杨大壮更是大惊失色！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追究，门外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陆山沉着脸带着临江陆氏的护卫冲了进来，把屋中人打了包围！ 杨彩云和杨大壮脸色皆是一变。 顾未然何等机灵，见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扯着季君琰躲到了陆山身后，大叫：“仙长救命！” 陆山对着杨彩云怒目而视，冷声道：“再过两日就是夫人与家主成婚的日子，不知您在这里与两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缠杂不清，是何道理？” 待看清只有陆山一人，杨彩云捋了捋垂落颊边的一缕发丝，语气嘲讽：“本夫人是何道理，也轮不到你一个狗奴才在此处指手画脚，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否则休怪本夫人不客气！” 陆山脸色难看异常，如果不是碍于杨彩云的身份，几乎要破口大骂。 他还没说话，忽然后头一个声音道：“不知夫人打算如何个不客气法？” 是陆瑾来了。 杨彩云愣了愣，就见陆瑾和陆无敌一同走了进来，在两人旁边，还跟着个生得很漂亮的少女。 那少女正是虞清宴。 虞清宴一进门……立即拿眼睛寻找季君琰和顾未然的下落。 三人目光碰在一处，彼此眼中皆有疑惑与不可思议的情绪。 陆瑾的新夫人竟然是这么个模样，这场婚典在他们看来简直荒谬到如同儿戏了。 也难怪陆瑾竟然要写血书向陆执求援，现在看来，只怕他绝非自愿。 可堂堂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为何竟然要不情不愿的娶这样一个女人过门呢？ 顾未然不动声色的拉着季君琰站到了虞清宴身旁。 这会儿杨彩云注意力在陆瑾身上，自然顾不上他们了。 不过这个女人也真是厉害，做这种事被陆瑾带人当场抓住，竟然也只心虚了一瞬，就立即理直气壮起来。 她拿眼睛瞪着陆瑾，语气嘲讽：“一个狗奴才，半夜三更擅闯你未婚夫人的房间，该如何处置，家主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陆瑾：“……” 见杨彩云如此倒打一耙，陆山气得浑身直哆嗦，他也是个直性子，现下终于按捺不住。 陆山双眼充血，厉声喝道：“杨彩云，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检点，还有脸在这里颠倒黑白！” ”好你个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跟本夫人说话！“ “我不检点？我哪里不检点了？这满屋子这么多人，哪个看到我不检点了？” 杨彩云冷冷一笑，给陆山来了个质问三连，噎得陆山干瞪眼，险些直接闭过气去。 杨彩云还在那里振振有词。 她伸手指着季君琰和顾未然道：“无非就是这两个卑贱的奴隶冒犯了本夫人，本夫人让人把他们两个提来教训，你们竟然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半夜三更带人擅闯本夫人闺房！” “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陆瑾，这个亲你要是不想成，趁早说话！咱们赶紧去秉明了父亲，一拍两散！” “刚好姑奶奶还不想伺候呢！” 杨彩云像个泼妇般，一声比一声高亢，声音在夜色之中传出老远。 季君琰和顾未然面无表情，谁也不吭声。 虞清宴则是又惊讶又恼火。 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要脸，简直刷新了她的三观。恼火的是对方胆敢这样辱骂她的两个师兄，她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在心里狠狠给对方记了一笔。 而陆瑾听到杨彩云又搬出自己那个合体期的爹来压人，漆黑的眼瞳中终于抑制不住的闪过一丝怒意。 他沉声道：“若你不想成亲，我没有意见。” 杨彩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转而指着陆瑾的鼻子，再次破口大骂起来：“我不想成亲？什么叫我不想成亲？” “陆瑾，我告诉你，你这个要资质没资质，要长相没长相的废物，如果不是我爹的意思，你以为姑奶奶会愿意嫁给你！你想悔婚！有胆子就自己去找我爹说！休想把责任甩到姑奶奶身上来！” 陆瑾毕竟是整个临江陆氏的家主，杨彩云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连旁边的杨大壮都觉得不妥，想要低声劝解杨彩云几句：“夫人，你这……” 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杨大壮的话，如打雷般“轰隆隆”的在半空之中回荡。 “这是怎么回事儿，何人胆敢欺负老夫的宝贝女儿！”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一道属于合体期的，强横至极的气息随即席卷了整个房间，将所有人都压得弯下了腰！ 第128章 图穷匕见(4) 话音甫落，两个面相威严的老者从屋外走了进来，见到他们，在场大部分人心中都是一惊。 唯有杨彩云面露喜色。 她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进了其中一个老者的怀里，叫道：“爹！” 那老者”嗯“了一声，脸上神情也看不到什么情绪，只淡淡道：“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路无敌作为临江陆氏本家的长老，连忙笑着迎上去道：“杨长老、周长老。” 这个杨长老就是杨彩云的亲爹杨仲昆。 而周长老则是临江陆氏的另外一位合体期长老，周方致。 这两个人忽然莫名其妙的一同出现在此处，无疑让陆瑾本就焦躁的内心染上一层更深的阴霾。 但他脸上半点儿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与路无敌一般，笑着上前跟杨仲昆和周方致打了个招呼。 杨仲昆和周方致点头示意。 杨仲昆的目光落在陆瑾身上，语气不阴不阳的道：“虽说这小两口打架也是常事儿，但如今彩云都还没有过门，家主就拿出这种阵仗来，莫非是欺负我杨家无人了不成？” 杨仲昆话音刚落，旁边的周方致竟然也立即附和：“是啊……可莫怪老夫今日说一句公道话，家主如此欺负彩云一个弱女子，这做得的确是有那么些不地道了。” 周方致此言一出，陆瑾和路无敌心中皆是一沉。 修真界强者为尊，他们对付杨仲昆一人都已经近乎是筋疲力竭，如果这两个合体期联手，那临江陆氏可真是要翻天了。 杨仲昆和周方致都发话了，陆瑾心里再憋屈也只得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一定注意。还请岳父和彩云不要见怪。” 杨仲昆完全没有什么表示，也不知听没听见。 杨彩云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虞清宴、季君琰和顾未然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儿忧色。 他们仨打一个合体期都费劲，打两个就纯粹有那么点儿玩命的意思在里头了。 要是说为了陆执那还值当。可陆执到现在也不见踪影，说不定当真不会来了。 既然陆执都下定决心不管自家的事儿，那他们跟着乱掺和什么。还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 周方致仰天打了个哈哈：“之前陆长老去苍穹山请小公子来参加家主的婚典，如今陆长老都回来了，不知道小公子人呢？” 陆无敌皮笑肉不笑的道：“阿执自然是极其想来的……但太微剑尊片刻也离不开他，师命大于天，阿执也是无可奈何。” 周方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陆长老，那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如此……你就该将太微剑尊他老人家一同请来，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好生瞻仰一下如今修真界第一人的风采。” “别的事咱们不敢麻烦太微剑尊，但小公子如今可是他的大弟子，自己爱徒嫡亲兄长的婚典，太微剑尊他老人家也不肯赏脸吗？” 陆无敌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绷不住了：“世人皆知，太微剑尊已多年未下问剑峰，我们怎好随意打扰。” 这回周方致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太微剑尊毕竟身份尊崇……他老人家不来，我们也可以理解，但是嫡亲兄长大婚，小公子人不到，心意总不能也没有吧。” “太微剑尊他老人家的高徒出手，必然不凡，什么时候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听对方一口一个“老人家”，虞清宴、顾未然和季君琰又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一个外表起码五十岁往上的老者管看起来撑死二十四五岁的钟楚寒叫老人家，也亏了就是钟楚寒不在这儿，要是钟楚寒真在……那这场景怎么想怎么搞笑。 不过他们在这儿哭笑不得的功夫，陆瑾那边气氛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陆无敌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之色：“心意自然是有的，但要到大婚当日才能拿出来。” 此言一出，杨仲昆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周方致却后退两步，不再说话了。 杨仲昆的目光从陆瑾和陆无敌身上扫过，忽然冷冷道：“彩云是临江陆氏未来的女主人，今日之事，家主是否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杨彩云闻言，脸上立即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陆瑾却是眉头紧皱：“不知杨长老需要什么样的交代？” 杨仲昆眼中精光四射，缓缓的道：“今日你们带来的这些护卫、陆山、还有冒犯彩云的那两个奴隶，一个不留！” 陆瑾：“……！？” 陆无敌：“……！?\" 话音一落，满场皆静。 除了杨彩云这边的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季君琰和顾未然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把虞清宴挡在了身后。 季君琰垂下的手掌间甚至已经隐隐开始有红光流窜。 云翎”哎呦“了一声：”你这几个师兄里，我最欣赏这个季君琰，敢说敢干。“ 虞清宴无奈的抚了抚玉佩：”别闹，动手的话，我们有把握吗？“ 云翎吊儿郎当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凛冽的机锋：”小妹妹，把心放肚子里，他俩打不过，不是还有我呢吗。”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吧，但哥哥当年修为最盛之时，连钟楚寒都要甘拜下风，今天谁有胆子动你一根头发丝儿，我让他后悔被生出来。“ 虞清宴：“……“ 他们说话的功夫，陆无敌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这些都是我临江陆氏的护卫，陆山更是家主身边头一等的亲信，杨长老，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杨仲昆冷笑一声：“彩云还是老夫的亲生女儿呢！你们这么对她，老夫都没有说你们欺人太甚，你们指摘起老夫的不是来了。” 说着，他冰冷的目光像是毒蛇一样落在陆瑾身上：“家主，你决定吧，今天若是不依老夫，那这个亲，不成也罢！” 杨彩云狠狠”呸“了一声：“就是，不成也罢！” 陆瑾：“……” 陆瑾脸色终于变了。 就如陆无敌方才所言，在场除了卖身葬父那三兄妹，大多是临江陆氏的护卫，陆山更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依了杨仲昆的要求，他这个家主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只怕今后整个临江陆氏都要任由对方望为所欲为了。 可若是不依的话……现在看来，杨仲昆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拉拢了合体期的周方致，只怕今天这关都难过。 陆瑾心中好似油烹，他咬牙道：“杨长老，你的这个要求恐怕我不能——” “哼！看来这临江陆氏，当真是容不下我父女了！”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 陆瑾话都没说完，杨仲昆骤然暴怒，一股冰冷的气息至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他席卷而去！ 杨仲昆猝不及防的对着陆瑾发难，在场人全都没有防备，再加上修为又不如他，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陆瑾不死也要重伤，清亮的剑鸣划破长空。 一柄星光粲然的长剑横在了陆瑾和杨仲昆之间！ 虞清宴：“……！？” 季君琰：“……！？” 顾未然：“……！？” 旁人或许不认得这把剑，但他们对这把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第129章 图穷匕见(5) 既然韶华出现，那么陆执也一定在。 可见陆执对于陆瑾这个兄长也并不是毫无情谊可言的。 刹那间，四周温度急剧升高，季君琰率先抢上，架住了杨仲昆更加霸道强横的第二次攻击！ ”哐啷——“ 双剑相交，巨响震耳欲聋。 元婴以下东倒西歪。 元婴以上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化神期对上合体期，饶是季君琰也丝毫不敢怠慢。 浑厚灵力对撞之下，焕颜丹本就所余不多的药力迅速消耗，三千墨发披散，季君琰竟在刹那间恢复了凌厉俊美的本来面目。 屋中一阵大乱，众人心思各异，如同长草。 陆瑾和陆山均面露诧异之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落魄到需要卖身葬父，还被他们在街头痛打的普通人竟然会有如此修为。 陆瑾看着护在身旁的长剑，脸上神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他不由自主的低声喃喃道：“阿执。” 杨彩云最爱俊俏风流的美男子，骤然见了这等绝代风华，一时之间芳心乱跳，险些不能自抑。倘若不是场合不对，几乎都要直接扑了上去。 陆无敌之前在苍穹山见过季君琰，不由得失声道：“季贤侄！？” 虞清宴和顾未然本来都要冲上来了，见状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拿眼睛去找陆执的身影。 韶华带有陆执本命精血，与陆瑾出自同源，此时依旧护在对方身侧，星辉阵阵，灵气四溢，四下里却根本不见陆执的踪迹。 虞清宴和顾未然面面相觑。 片刻后，顾未然张了张嘴，无声吐出六个字“焕颜丹，看身形”。 既然他们可以改换面目，那陆执自然也可以，但身形却是变不了的。 陆无敌心中一振，高声喊道：“杨仲昆，这位可是太微剑尊亲传弟子，你还不住手！” 周方致脸色大变。 杨仲昆目光阴冷，如锥子般狠狠钉在季君琰身上。 季君琰也不吭声，冷冷回望。 气氛近乎凝滞。 过了一会儿，杨仲昆沉声道：“原来是太微门下高徒。” “既然来了……何不堂堂正正拜访？临江陆氏自当待若上宾。” “怎得竟然扮作奴隶，作此鬼祟之举。” “难道有何图谋不成？”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季君琰还是没吭声，他最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 事已至此，既然季君琰已经露了本来面目，再掩饰也无意义。 顾未然干脆直接解了易容，执剑站到他身旁，扬声反问道：“我师兄兄长大婚，我们做师弟师妹的前来祝贺，有何不对。” “倒是这位杨长老……” “你在临江陆氏的地盘，公然袭击人家家主，又是什么道理？” 杨仲昆目光从季君琰身上移到顾未然身上，“嘿嘿”冷笑数声道：“竖子狂妄！” 同为剑修，杨仲昆出手永远都是毫无征兆，骤然发难。 方才与季君琰对战那一剑他只用了五成力，如今这一剑向着只有元婴修为的顾未然悍然劈下，竟然用上了七成力。 不仅临江陆氏一干人等，连跟他同来的周方致也大惊失色：“杨仲昆，你疯了！这可是太微剑尊的弟子！” 杨仲昆毫不理会，面露疯狂之色。 这一剑顾未然必定接不下。 季君琰神色凝重，钧天即刻迎上。 与此同时，一直护在陆瑾身旁的韶华剑光大盛。 “哐啷——” “哐啷——” 两声巨响近乎不分先后，韶华与钧天同时撞上杨仲昆的长剑，产生的巨大灵流波动瞬间把整个屋顶都给掀飞了出去。 临江陆氏那些元婴以下修为的修士全被震晕，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元婴期的杨大壮和杨彩云也控制不住的双手抱头，面露痛苦之色，甚至有殷红的血迹自他们嘴角缓缓流下。 陆无敌急忙运转灵力护住旁边修为不高的陆瑾，以免他被声波殃及。 虞清宴胸前玉佩倏然滚烫，一缕细碎的红光溢出来，消弭了巨大灵力震动对她造成的影响。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一瞬间。 紧接着，外头一阵嘈杂之声，亮起无数灯光火把，似是有许多人听到声响，急急向着这边赶了过来。 顾未然盯着挡在自己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神色激动：“陆师兄！” 旁边陆瑾也是激动万分，如果没有陆无敌拉着，几乎要直接冲过来了。 陆执只当没有看见陆瑾的反应。 他对顾未然也不似以往那般亲近了，甚至语气之中还隐隐夹杂了一丝淡漠：“我以前倒不知，你还能这般胡闹。” “若是季师弟与小师妹有什么不妥……” “你来担这个责任吗？” 顾未然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从他拜入钟楚寒门下到现在，陆执对他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没刚才那几句重。 他有些无措，一时间仿佛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陆师兄，我，我，我……” “我的主意，我要来的，你就算心情不好也别乱发火。”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回去让你打两拳出气总行了吧，不还手那种。” “现在能不能有个轻重缓急，先宰了对面这个？” 季君琰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也不管他们如今不过化神修为，而对面站着的，却是个合体期的大能。 即使陆执时隔多年重回临江陆氏，还在这么个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当着自己师弟师妹们的面，迫不得已现了身，心情是真不怎么样，闻言也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杨仲昆却是脸色冷得能结冰。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事已经绝不能善了，必然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了。 在场的这几个太微门下，虽然修为最高也只有化神，与他相差整整两个大境界，但哪怕只跑了一个，引来钟楚寒，于他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可这回杨仲昆并没有立即发难。 他看向一旁的周方致，不阴不阳的道：“周兄，我们之前的谋划可都有你一份，到了现在，你不会还打算独善其身吧。” “何况刚才你站在老夫这一边，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外头他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联合周方致杀掉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以后整个临江陆氏就都是他的天下了。 周方致脸色难看：“杨仲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那是向理不向情，家主对待彩云自然有不妥之处，但你作为临江陆氏的客卿长老，更不该如此咄咄逼人，意图对家主不利！我岂能跟你这种人同流合污！” 活脱脱一副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 杨仲昆冷哼一声，又看向陆执：“陆公子，说实话，老夫是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真能来。” “这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令兄是如何对待你的，老夫听了都为你不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你作为太微剑尊首徒，要什么没有，铺好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何必再来管这桩闲事。” 陆执：“……” 第130章 图穷匕见(6) 陆瑾闻言脸色一变，张嘴就想说话。 陆无敌拉住他：“家主，稍安勿躁，阿执可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性子。” 陆瑾：“……” 就听杨仲昆接着道：“且不说老夫境界与你们相差悬殊，如今外头光是出窍期就有二十来个，想来你们也应该能感觉的到吧。” “这恶虎还怕群狼呢。” “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可是你这几个师弟师妹呢？他们无论伤了哪一个，恐怕你也不好去向太微剑尊交待吧。” 陆执脸上神情丝毫未变。 他淡淡道：“各中厉害，大家心知肚明，杨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杨仲昆哈哈大笑：“陆公子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就此离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不过老夫可以向你保证，无论临江陆氏将来由谁当家，永远以你陆公子为尊。临江陆氏产业每年所得收入，一半送往问剑峰。” “还有……实不相瞒，老夫的小女倾慕陆公子已久，若是能成就良缘……哪怕为奴为婢，也是好的啊。” 陆执：“……” 以财帛权势诱惑陆执，又暗示陆瑾的夫人只配给陆执为奴为婢，勾起对方的嫉妒恼火之心。 一箭双雕。 当年陆执和陆瑾的恩怨由此而起，他便故技重施。 旁边杨彩云见了陆执这般好颜色，早就已经春心荡漾，不能自已。 此时听了杨仲昆的话，她甚至顾不得自己才因之前的灵力震动受了伤，立即附和道：“对对对，小女子愿给陆公子为奴为婢！请公子把我留在身边！” 季君琰有些同情的侧头看了陆执一眼。 虞清宴和顾未然隔空对视片刻，险些吐了。 陆无敌劝住了陆瑾，自己却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杨仲昆，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就你这个女儿，白送都没人要！竟然还有脸在这里攀扯阿执，你恶心谁呢这是！” 陆执闻言却忽然笑了一声：“令爱请恕我不敢高攀，不过其他……似乎也有些道理。”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杨仲昆毒蛇一般的目光落在陆执身上，大笑道：“陆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那就请吧，恕老夫不送了。” 陆执淡淡道：“季师弟，你带上未然和小师妹，跟我走。” 陆执自己的家事，他都说走，那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季君琰愣了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虞清宴此时也凑了上来，不动声色的跟顾未然挤眉弄眼外加口型交流。 虞清宴：“陆师兄认真的？” 顾未然：“我看不像，他要是真不想管，那还来干嘛。估计怕连累我们。” 虞清宴：“我们是那怕连累的人吗？现在怎么办，走不走？” 顾未然：“我要跳出来说不走，陆师兄肯定生我气，咱俩别吭声，交给季师兄拿主意吧，我看陆师兄有时候倒会听他的。” 虞清宴：“……” 也行。 交流完毕，他俩往季君琰身后一站，一起拿眼睛瞟陆执和季君琰的反应。 结果他们目光刚落在季君琰身上，季君琰就跟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一样，立即回头瞪了他们俩一眼：“看我干什么？陆师兄说走，没听见？” 顾未然：“……？” 虞清宴：“……？” 顾未然和虞清宴默默“哦”了一声。 两人二话不说，迈步就往外头走。 季君琰和陆执目光碰在一起，不约而同的示意对方先跟上。 季君琰眉毛一拧，横了陆执一眼。 陆执素知他的脾气，无可奈何只得率先迈步。 季君琰怀里抱着钧天跟在后头，可眼睛几乎就没离开杨仲昆身上。 四目相对。 杨仲昆的目光冰冷似毒蛇，季君琰的目光则凛冽如钢刃，“噼里啪啦”撞得火花四溅！ 见自己堂堂一个合体期大能，竟然压不下区区化神期的气势，杨仲昆大为恼火。 以他的眼光又怎会看不出来，眼前这几人俱是天赋异禀的人中龙凤，若是放任他们成长起来，来日修真界未必便不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个太微剑尊出现。 陆无敌见到陆执他们出现，本来内心深处隐隐升腾起一丝希望。此时见他们竟然要走，一时间不由得大急。 陆瑾盯着陆执的背影，忽然忍不住道：“阿执，你等一下。” 陆执没回头，也没说话，但脚步略微顿了顿。 杨仲昆见状，立即冷笑一声：“家主，倘若老夫是你的话，可没脸一而再再而三的厚着脸皮求陆公子帮忙，还让他拖来一群师弟师妹。” “这亲兄弟之间做事儿，都是人心隔肚皮，辨不出是人是鬼。” “何况师弟师妹呢。” 见杨仲昆话里话外都是挑拨，陆无敌大怒：“杨仲昆，你闭嘴！别以为你修为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唔——” 陆无敌话音未落，忽然闷哼一声，向着旁边便倒。 陆瑾赶忙扶住他：“算了，陆长老，别再说了。” 说完，他又转向陆执，低声道：“阿执，我跟你已经快有十来年没见了吧……今天当着你这几个师弟师妹的面，我就是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 第131章 心事何解(1) 陆瑾这句道歉无疑很真诚。 陆执莫名其妙的心里一突。 他本以为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又时隔这么多年，他对这个所谓的亲兄长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 可其实则不然。 他还是忘不了。就像斩不断的血缘羁绊，就像韶华义无反顾的救援。 他骗过了他自己，可笑的是却没有骗过他自己的剑。 十年前韶华对陆瑾毫无防备，十年后韶华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有危险。 十年前他等来了毫不留情的一剑，十年后他等来了一句“对不起”。 哪怕这句“对不起”似乎很有诚意，但那又如何呢？ 一句道歉需要等十五年，未免太久了点儿吧，如果他们都只是普通人的话，又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蹉跎呢。 如果当年没有师尊来救他的话，难道这句“对不起”到他坟前去说吗？ 不，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完全没有用处了。 没有用的人……还能够得到这句对不起吗？ 陆执眸中闪过一丝自嘲的情绪。 他觉得如果没有从小到大的教养在束缚着他，他说不定会冲过去给这个亲哥一拳，然后把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委屈全吼出来。 可是他不能，自从拜钟楚寒为师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过了。 尤其几个师弟师妹还在眼前…… 陆执目光闪了闪，他不但没有激动，甚至还眉眼弯弯的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保重吧。” 陆瑾有些痛苦的捂了捂脸。 当年陆执一口一个“哥”不离口，如今他一声“哥”也没有再叫过。 亲兄弟之间，客套的犹如陌生人。 陆执说完，便不再停留，可他刚刚走到门边，一直坐在地上的杨彩云却忽然犹如饿虎扑食般扑了过来，嘴里还大喊着：“陆公子，陆公子不要走！小女子要伺候你一辈子！” 陆执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旁边一闪，杨彩云扑了个空，又撞向随后跟上来的季君琰。 刹那间，季君琰脸都绿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抓起一个倒在地上的护卫，冲着杨彩云掷了过去。 砰地一声，杨彩云同那护卫撞做一堆，哼哼唧唧的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但饶是如此，她还锲而不舍的伸着手，满脸哀求的看着陆执和季君琰的方向，喃喃着“带我走”。 杨仲昆毕竟是个合体期的大能，总要面子的，终于见不得女儿如此丢人现眼了，脸色铁青的命令杨大壮把人带下去。杨大壮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再动手打起来殃及到自己，闻言如蒙大赦，连拖带拽的扯着杨彩云走了。 陆执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追求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但陆执长得越大，越发清冷如天上月，加之太微剑尊亲传大弟子，地位尊贵超然，那些女子多半矜持，便有那性情豪爽的也不敢太过分，唯恐一个不小心唐突了心上人。 是以像杨彩云这样“奔放”且“不自爱”的，真真是头一回见。 这就是陆瑾即将要娶的新夫人？怪不得那封血书字里行间中都藏着怨念。 陆执暗暗叹息了一声，旁边季君琰忽然低声道：“你应该这么想，娶这女人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虽然季君琰觉得，如果换了他自己，恐怕宁肯去死，也不会愿意娶这么个女人，但他还是安慰了陆执一句。 陆执：“……？” 季君琰好像又猜透了他的心思。 自己的这个师弟，虽然平素不爱说话，却又似乎总有一种的洞察人心的空明。 那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那些怨愤、委屈与不甘，会否其实也从来都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呢？ 对方有没有猜到他真正的想法？ 陆执不由自主的看了季君琰一眼，季君琰抱剑站在他旁边，即使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表情。 可彼此间曾经交手过无数次，他又怎会感觉不到，对方此时完全是备战的状态。 季君琰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动手的打算。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外头。 杨仲昆和周方致紧紧跟着，周方致目光四下游离不定。 一双双眼睛无声的望着这边，四周的无数火把将天地间照得亮如白昼。 陆执轻轻抿了抿唇。 论人数修为，他们处于下风，可只要一举击杀杨仲昆，其余人不过是一盘不足为虑散沙。 连带着，当众击杀一个合体期大能的威势，可以让陆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彻底震慑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不甘臣服的心。 然而杨仲昆与他们同为剑修，在连跨两个大境界的情况下，即使有无上剑意和天灵根加持，韶华也只能自保，无力杀敌。 他必须借助太微之力，又或者…… 陆执目光落在前方的虞清宴身上。 又或者，小师妹的霜浮。 身为弟子，随身携带师尊的命剑，这其实是一件极为不正常的事儿。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暴露太微。 旁边杨仲昆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也时刻处在戒备状态，丝毫没有松懈：“陆公子，你还不走吗？” 前边虞清宴和顾未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回头看过来，意思非常明确，如果他不走，他们肯定不会走的。 凭心而论，这几个师弟师妹对他，远远比所谓骨肉至亲够意思的多了。 即使他们这样自作主张、不顾一切的跑过来，几乎撞破了他埋在心底的隐痛，可要说真的就只有责怪，完全不感动，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连累他们。 陆执难得的感到有些头痛。 他看向稳若泰山的季君琰，轻声道：“季师弟。” 鉴于季君琰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他觉得季君琰应该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风险很大，他希望季君琰可以带着虞清宴和顾未然离开。 对方也的确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然后…… 在他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做了他准备要做的事。 季君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了个东西到嘴里，接着猛地大喝一声：“小师妹！” 没头没尾的一句，大部分人全都摸不着头脑，可得益于之前一个月的相互切磋，虞清宴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季君琰叫她的含义。 刹那间，骇人的冰霜气四起，虞清宴直接将霜浮递到了季君琰手里。 扶摇灵果短暂提升的境界、无上剑意、天生剑体、变异炎灵根加上仙器霜浮，顷刻间将季君琰的战斗力提升到了前所未有、令人惊诧的程度。 冰冷的气息席卷而来，直逼心脉，只要霜浮刺中，就算有合体期修为，杨仲昆也会必死无疑。 被一个化神期小辈逼到如此地步，杨仲昆面目狰狞扭曲，犹如厉鬼！ 士可杀不可辱！ 四周空气忽然间极为诡异的扭曲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窒息的力量。 “不好！” “他要自爆！” 旁边的周方致面色大变！ 哪怕季君琰能够成功击杀杨仲昆，但一个合体期大能自爆所产生的灵力波动，足够令在场所有人重伤！ 而且根本就来不及逃跑！ 杨仲昆这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陆执瞳孔微缩。 开始他便看出，杨仲昆此人性情刚硬，恐怕绝不会甘心就死。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千钧一发之际，季君琰上前，从背后死死拖住了杨仲昆，而霜浮则打着旋儿飞到了陆执手中。 第132章 心事何解(2) 季君琰的这种近身搏斗方式，最多只能将杨仲昆的自爆时间拖延片刻。 万一陆执动作稍慢，或者霜浮刺得不准，没能阻止自爆，在场元婴以上修士即便重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与杨仲昆距离如此之近的季君琰必然难以逃脱。 退一步讲，就算陆执快速且精准的用霜浮刺穿了杨仲昆的丹田，成功阻止自爆，但只要力道有半点掌控不好，误伤季君琰的可能极大，轻则损伤根基，重则危及性命。 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如果季君琰根本就拽不住杨仲昆，那他一剑刺出，说不定会直接杀了这个师弟。 哪一种结果他都承受不起。 刹那间，陆执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背后直窜上来。 可时机稍纵即逝，他再怕也不敢耽误，立即运转浑身灵力，霜浮电射而出，化作流光直奔杨仲昆丹田。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滞，天地间万籁俱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虞清宴和顾未然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仲昆目眦欲裂，拼命挣开季君琰的束缚。季君琰死死拽着他，眼里几乎爆出了红血丝。 “砰——” 霜浮正中杨仲昆丹田，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下一刻，强悍无比的灵力自霜浮之上爆发出来，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合体期强者炸成了片片飞灰！ 与此同此，霜浮的剑尖也抵上了季君琰的衣衫，季君琰从头发到衣服，全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霜。 多亏了这些年来在无数次打架中培养出来的默契，所幸有惊无险。 陆执擦了擦额上的汗，顷刻间只觉得浑身脱力，晃了晃险些摔倒。 顾未然赶忙飞奔上去扶他，虞清宴则过去看季君琰。 她手指一动，季君琰脚下立即亮起一个法阵，消融了身上的霜雪：“季师兄，你没事吧？” 季君琰摇了摇头：“无事，多谢。” 陆执也走了过来：“季师弟，你……” 季君琰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如果是要感谢，那不必了。如果是怪我莽撞，就更免开尊口，你自己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不也没觉得莽撞。” 季君琰的这个说话方式…… 陆执怔了怔，简直哭笑不得。 旁边周方致诚惶诚恐的上前，谄媚道：“杨仲昆这个忘恩负义，没有心肝的败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恭喜小公子和令师弟合力铲除此贼，拯救我等于水火。” “两位化神期就能有此能为，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你们说，是不是？” 杨仲昆一死，整个临近陆氏属周方致修为最高，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应和。 “恭喜小公子和令师弟合力铲除此贼，拯救我等于水火！” 修真界强者为尊，实力就是一切，杨仲昆的死，已经充分证明了陆执和季君琰的实力。 众人心服口服。 四下里“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其中甚至不乏出窍期修士，场面极是壮观。 季君琰厌恶杨仲昆，却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见风使舵的周方致，根本不愿与其对话。 他见此时危机已除，索性拉着虞清宴和顾未然退到了陆执身后，让陆执自己应付。 陆执自然也不耐烦同这些人虚与委蛇，但场面话总还要说两句的。 他笑了笑，客气道：“我常年身在苍穹山，多少年也回不来一次，在此多谢诸位前辈长久以来，对我兄长和族人的照拂了。” 身为修真界第一人的弟子，待人竟这般有礼数，半点儿没有骄矜傲慢之色，众人受宠若惊，以周方致为首，连道不敢当。 陆执顿了顿，忽的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之事，也真是叫我心惊，想来诸位前辈皆是纵横一方的大人物，屈居在此处，只怕委屈了。” “为防彼此之间再有什么误会，来日伤了和气……” “诸位若是有何不满，或者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提出来。”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软硬兼施，既是客气，也是震慑。 眼前这个青年，似乎比作为家主的陆瑾，更加懂得人心制衡之道。 周方致立即带头道：“没有，绝对没有！我等必将以临江陆氏、以小公子马首是瞻。” 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以临江陆氏如今的壮大程度，留下得到的好处，绝对比离开多得多。 陆执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越发让人心惊：“既然如此，想来诸位前辈也都知道，我兄长平日里太过宽厚仁慈，所以少不得我来做个坏人……请诸位与临江陆氏立下一份契约了。” 修真界的契约可不是随便立的。 契约一成，凡有违背，立遭反噬。 第133章 心事何解(3) 待到众人尽皆散去，周方致却依旧恋恋不舍的站在原地，想跟陆执和季君琰他们套近乎。 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全都不耐烦了。 尤其是季君琰，白天被人支使来支使去，憋了一肚子火没好意思发，晚上又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现在还要站在这假客套，如果不是陆执在，他揍人的心都有了。 陆执还是那副含笑的语气，客客气气的请周方致离开，但态度里已经有了不容拒绝之意。 周方致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此处除了陆执他们几个，只剩下陆瑾和陆无敌。 陆执暗暗叹了一口气，笑吟吟的道：“虽然杨仲昆已死，但此番闹出的动静不小，家主和陆长老早些回去休息吧，短时间内只怕有的忙，我们也不多留了。” 说话的客气程度，跟对之前那些人如出一辙，半点都不亲近。 陆无敌一惊：“怎么这就走？” 陆瑾看了陆执一眼，却没说话，反而对站在陆执身后的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道：“之前也不知道几位竟然是阿执的师弟师妹，以致那般冒犯，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对不住了。” 说完，还对着他们每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方如此有礼，虞清宴他们也不好干站着，只得每人给他回了一礼。 顾未然最是好脾气，连连摆手：“陆……” 他偷偷瞧了陆执一眼，见陆执没什么反应，这才接着道：“唉，陆大哥啊……不知者不怪嘛，这事儿说白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是我们自己没有表明身份。” “也怪我……想来想去结果想出那么个馊主意。” “你快不要如此了，弄得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 陆瑾微微摇头：“不管怎么说，总是我招待不周，我即刻叫人准备上房，请你们一定要赏脸住上两日，让我尽尽心意。” 顾未然愣了愣，又下意识看了陆执一眼：“不……不……这个，这个……” 季君琰看顾未然支支吾吾，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不——” 结果他话没说完，陆瑾立即接话：“我想与阿执单独说两句话，不知几位可否行个方便？” 季君琰：“……” 虞清宴：“……” 顾未然：“……”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瞥了陆执一眼，转身对虞清宴和顾未然做个手势：“走，回去睡觉去。” 虞清宴和顾未然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还是迈步跟上了。 反而是陆执抿了抿唇，上前阻止道：“季师弟，你……” 季君琰低声道：“陆执，你做人能不能稍微坦率一点儿，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你要么别委屈，要是委屈就说出来，憋在心里算怎么回事儿？你不憋得慌，我都替你憋得慌！你要憋死我吗？” 陆执给他这番话说得彻底愣住了。 季君琰的天生玲珑心本来只是对人的情绪敏感而已，一般这种情绪流露出来，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可基本问题不大，都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而且如果他极度厌恶对方的话，他还可以把对方流露出来的情绪屏蔽掉，达到近乎无视的程度。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执情绪带给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好几次都让他感同身受。 好像生气的、委屈的就是他本人一样。 憋屈。 糟心。 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着。 他是真的搞不懂自己这个师兄，明明骨子里比他还骄傲，说句不那么客气的话…… 没准儿就连脾气都比他要大。 对方到底怎么做到对待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全都那么平易近人的？ 换了他根本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可以说，苍穹山上那些同门，一半是陆执围下的，另一半是他得罪的。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是一个“忍”字，最不耐烦的则是“人情世故”四个字。 合则聚，不合则散，做什么无谓消耗。 那些同门如此，所谓血缘至亲……亦是如此。他认的，没有血缘也是他的至亲，即便赌上性命他心甘情愿！他不认的，什么都是扯淡！ 比如现在，要么把隔阂说清楚，把委屈发泄出来，要么从此再也不相往来。 就像他对那个败类一样的亲爹，见面他都只当陌路人。 不像陆执，明明对方这个兄长就可以牵动他的情绪，他在这故作冷淡给谁看！ 季君琰不耐烦的扯了扯衣领，没再理会陆执，回头示意虞清宴和顾未然跟上，然后大踏步走了。 虽然声音被季君琰用灵力屏蔽了，听不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总归季君琰态度不大好。 虞清宴和顾未然面面相觑片刻，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也不知该跟上季君琰，还是留下陪陆执。 他俩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落在陆执身上。 陆执脸上的笑意在月光下显得明明灭灭，有些不太真实，他没有转头去看虞清宴和顾未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意思叫他们跟季君琰一起走。 人家亲兄弟说话，他们当然不好掺和，虞清宴和顾未然松了一口气，赶忙跟上去了。 就连陆无敌都十分有眼色的说要帮忙准备房间，急急离开了。 只留下陆执和陆瑾两个人。 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 过了良久，陆瑾才率先开口，叫了一声“阿执”。 陆执没有应声。 他不是完全看不出季君琰生气的点在哪里，可是他和季君琰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他永远都做不到像季君琰那么爱恨分明。 于他而言，陆瑾从小给他的那些悉心关怀是真的，后来加在他身上的那些冰冷残酷也不是假的。 爱恨参半，恩仇交织。 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做不到太绝情，更不愿意真的兄弟相残。 但也绝对不可能冰释前嫌。 他只能对陆瑾敬而远之。 所有能说得话，都在十年前那天晚上说完了。剩下的就是怨恨指责，何必呢？ 陆瑾见他一直没有回应，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阿执，哥没骗你，我是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自责，你就不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陆执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顿了片刻，陆瑾又道：“你愿意不顾安危，千里迢迢的跑来帮我，不也说明你心里对我并非全无情谊了吗？” 陆执目光闪了闪，淡淡道：“但是我可以犯贱一次两次，却不能一直这么犯贱下去。” 陆瑾：“……！？” 此言一出，陆瑾原本有些温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犯贱”两个字，从他这个的弟弟嘴里说出来，那实在已经是重到不能再重的话了。 第134章 心事何解(4) “阿执，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在你看来，过来帮我就是，就是，就是……” 陆瑾脸色苍白，“就是”了老半天也没能说出“犯贱”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你绝对没有原谅我的可能了，对吗？” 陆执就不说话了。 无声的默认。 他全程连声调都没有稍微变高过，所说最重的两个字骂的也是他自己。 他对陆瑾敬重到了极致，却也疏远到了极致，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或许十年前那个对亲弟弟充满了嫉妒愤恨的陆瑾并不会在意这些，可此时的他却感到了犹如刀割般的疼痛。 陆瑾终于也哑然了。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陆执身边：“那至少跟我去个地方，总可以吧。” 浓密的眼睫垂落，陆执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陆瑾并未动用阵法，也不曾叫人备车备轿，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如今的临江陆氏，经过不断扩建，规模是以前的几十倍都不止。 陆执跟着陆瑾穿过重重庭院，走了很长时间才来到一处幽深静谧的院落中。 无论陆瑾脚步是快是慢，他始终在距离对方几步远的位置，不肯上前。 距离感如影随形。 陆瑾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回这个弟弟见了他，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很高兴的扑上来的。 哪怕被阿爹阿娘责怪没有规矩，下次也不会改，有时候没准还会顶嘴说“规矩是给外人看的”。 外人？ 现在他成了外人了是吗？ 如果没有看错，陆执和那个“季师弟”，除了少有的两次对方主动后退，可是时时并肩的。 还有，他这个弟弟，只不过是看起来随和而已，其实固执的要命，决定的事一条道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从前只有他跟阿爹阿娘的话才会偶尔听一听。 然而今天，陆执却不止一次的听了那个“季师弟”的话。 之前面对杨仲昆的时候，“季师弟”让他先走，他就真的先走了。 他本来并不愿意留下，可“季师弟”同意留下之后，他竟然也不再反对了。 而那个“季师弟”呢？对方毫不犹豫掷剑给陆执那一刻，他不是不震撼的。 扪心自问，陆瑾觉得，即使在兄弟感情最浓厚的时候，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个程度。 完完全全将生死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上，就算是至亲，内心应该也会有所挣扎的吧。 可那个“季师弟”完全没有。 言念及此，陆瑾轻轻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阿执，你还记得这里吗？” 微风吹过，拂动花枝，掀起一阵桃花雨，漫天纷飞。 可这个时候，并不应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陆执下意识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抿了抿唇道：“曾经的住处，自然不会忘。” “那就好。” 陆瑾笑了笑，上前推开了正屋的门：”所有东西都是按照原样摆放的，什么都没有变过。既然你师弟师妹都已经住下了，总不好大晚上再让他们走不是，你也在这住一晚吧。“ 陆执：“……” 良久的沉默，陆执涩声道：“有意思吗？人都不在这儿了，还留着这些有什么用？” 陆瑾道：“自然是睹物思人。” 陆执侧头看着他，忽然笑了：“既然兄长今日如此有诚意，那我就斗胆一问，当年，你因为一句话怨恨阿爹阿娘之时，断我经脉之时，对我动刑之时，把燃烧的火把扔我身上，对我拳打脚踢，设计夺我天灵根之时，背后刺我一剑之时……” “心中对我，可还有半分兄弟之情。” “你赌物，就不怕想起这些来吗？” 陆瑾叹道：“你果然还是介意的。” “我介意，我当然介意，要想我不介意，除非得道飞升，彻底忘却红尘事那天。”陆执自嘲道，“兄长，我自问十年前就对你问心无愧，仁至义尽。” “如果你真的顾念兄弟之情，就不该再来找我帮忙，就算真的到了迫不得已非要来的地步，也不该这般撩拨我。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后悔了？” “即便你是真的后悔了，我就一定要原谅你吗？” “难道你没听说过，什么叫‘覆水难收’吗？如果你对我有怨气，大可以直接来告诉我，我离开也没关系，哪怕你要我的天灵根，我也心甘情愿挖了给你，可你偏要因为一句子虚乌有的污蔑，做出让我们彼此都无法收场的事。” “对，你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你什么都有，天赋、修为、长相、阿爹阿娘的宠爱、别人羡慕敬仰的目光。”陆瑾道，“阿执，如果我们不是兄弟，或者哪怕我只有你那几个师弟师妹们一半的天赋，我跟你都走不到今天。” “可我们偏偏就是兄弟，我跟你天壤之别，阿爹那句话，或许是导火索，可不是全部。” “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承受了很多不屑和非议了。” “还有今天，杨彩云是很不堪，可她再不堪，也担了我未婚夫人的名头，然而她看不上我，却愿意给你为奴为婢，换了你是我，你怎么想？” “阿执，我说这些，不是要给自己辩解，但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啊，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经历过太多，我跟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跟你一样心高气傲，可偏偏我们又有云泥之别，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嫉妒你。” 陆执：“……” 第135章 心事何解(5) “既然如此……”陆执轻声道，“如今又何必后悔呢？就这样下去吧。” “但是这些并不是我伤害你的理由。”陆瑾长叹了一声，“可惜我当时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阿执，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我不知道如果你真的跟我易地而处，会不会做出跟我一样的事，但是如果是我跟你易地而处，我不会像你这么大度的。” “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做家主，的确是时常力不从心，不管那句话是不是阿爹说的，但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 “别说了，别再说了。”陆执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哥，如果这话是你十五年前跟我说，别说区区天灵根，我这条命你想要也随时拿去，可是现在，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我拼尽全力能做到的就是现在这样，你可以用我的名头，要帮忙也可以找我，但除此之外，我希望我们不要再有其他往来，当年的事，也请你严守消息，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陆瑾脸色苍白：“一定要如此吗？” 陆执斩钉截铁：“一定要如此。对你来说或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我来说，从我拜入师尊门下那一刻，从前的那个我就已经死了。如今我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完成师尊交代给我的事。” 陆瑾有些茫然：“什么事儿？” 陆执摇了摇头：“你不必知道，往事不可追，如今再来计较谁对谁错毫无意义，我还是十年前那句话，只要‘你可以真正当起一个家主的责任，莫要再让阿爹阿娘失望’就够了。” 陆瑾：“……” “还有，无论如何，也谢谢你对我说今天这番话，至少从今往后，我不必再把这些事情都压在心里了。” “但是屋子我就不住了，我十五年前喜欢的东西，如今已经不喜欢了，我去跟季师弟他们挤一挤就好。” 又是季师弟。 陆瑾轻叹了一声：“就算你不肯住这，临江陆氏也不会少了一间屋子，何必去挤？” 陆执愣了愣。 陆瑾接着道：“你跟这个季师弟关系很好？可我看你这几个师弟师妹中，他对你态度最不客气，结果你反倒肯听他的话？” 陆执皱了皱眉：“他只是面冷心热，如果他对我真的不客气，就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更用不着去跟杨仲坤搏命。” 陆瑾：“……” 陆瑾无言以对。 因为陆执不知道的是，对方之前还在街头挨了他一顿胖揍。顾未然脾气比较好也就算了，以那个季师弟的脾气，没当场给他揍回来，那绝对是看在陆执的份上，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 季君琰房间。 季君琰、顾未然、虞清宴三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老半天之后，季君琰终于不耐烦道：“你们两个没事儿不回去睡觉，都在我这儿坐着干什么？” 顾未然：“……” 虞清宴：“……” 顾未然和虞清宴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虞清宴对着顾未然努了努嘴。 顾未然清了清嗓子：“季师兄，你刚刚为什么对陆师兄发火啊——哎呦——！” 顾未然话还没说完，忽然惊呼了一声。 他捂住额头，可怜兮兮的道：“季师兄别总敲额头，会敲傻的！” 季君琰照旧面无表情：“怕傻就别这么多问题。” 顾未然满脸委屈的想要反驳：“可我那不也是关心——” 这回话依旧没能说完，就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未然，你季师兄说得对，你如今的确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我从前怎么教你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虞清宴闻声回头，见到来人，很是高兴的道：“陆师兄，你回来了。” 陆执笑着应了一声，同样在桌边坐下来。 而接连两次被打断教训，顾未然却越发委屈了：“陆师兄，你如今怎么每回都和季师兄统一战线啊。” “因为你季师兄说得对，好奇心太重当心以后被揍。”陆执语重心长的道，“好了，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和小师妹赶紧各自回房休息吧，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启程赶往无妄境沧澜之巅。” “啊？这么急？”顾未然惊讶道，“我们不用跟你兄长说一声，告别一下吗——哎呦——陆师兄！” 顾未然满脸怨念的捂住额头：“能不能换个地方敲？真的会傻的！” 陆执笑吟吟的：“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保证你明天傻不了。傻了我赔你一个。” 顾未然：“……？” 顾未然只得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 感觉自从陆执和季君琰关系越发和谐之后，他这地位就直线下降。 虞清宴在旁边捂着嘴哭笑不得。 她拉了拉顾未然，小声道：“好了，未然，到我屋里去，给你做宵夜吃，别打扰陆师兄和季师兄说悄悄话了。” 虽然虞清宴声音已经小的不能再小了，但以陆执和季君琰的修为，不用灵力屏蔽根本没用。 他们俩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虞清宴身上，表情都有那么点儿一言难尽。 尤其是季君琰，那样子活像白日见鬼：“别乱说！我跟他有什么悄悄话？” 虞清宴吐了吐舌头，赶忙拉着顾未然一溜烟跑掉了。 陆执：“……？” 季君琰：“……？” 虞清宴一句话，把气氛弄得有点儿尴尬。 陆执和季君琰面面相觑片刻。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走到床边，面无表情的道：“我也累了。” 那意思，让陆执赶紧走人。 陆执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季师弟，我说今晚要来跟你挤一挤，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丢人可就丢大了。” 季君琰闻言，那张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家这么大，为什么要跟我挤！？” 陆执轻声道：“这里……已经不算是我的家了。” 季君琰皱眉忍了半天，结果还是没忍住：“陆执，我本来什么都不想问，但我真是不明白你，你和你这个亲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要是真觉得过不去了，干脆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大家落得清净。” “反之，就跟他把话说清楚，有什么问题解决一下。” “你现在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136章 心事何解(6)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虞清宴和顾未然就被陆执各自从床上敲了起来。 虞清宴还好，顾未然简直像是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哈欠连天，走路直打晃。 虞清宴见状赶紧过去扶着他：“未然，你怎么回事儿，一晚上没见，怎么成这样了?\" 顾未然苦着脸，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跟虞清宴咬耳朵：“唉，别提了，清宴，还是你幸运啊，让人给你安排在别的院子里头了，昨天晚上陆师兄和季师兄又在隔壁打起来了。” “那叮叮当当的……动静跟拆房一样，直响了大半夜。” “院子里放个结界还成，我这一墙之隔，结界都没用。” “陆师兄就算了，季师兄昨天比我还累呢，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精神头——哎呦——” 顾未然一个没留神，又被季君琰在额头上敲了一下：“哪这么多话，快走！” 被敲得多了，顾未然几乎快习惯成自然了，捂着额头“哦”了一声、 虞清宴则十分惊讶的发现，季君琰果然神采奕奕，连半点儿疲态都看不出来。 精神状态仿佛比昨天一大早起来时还好。 虞清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了：“季师兄，你不累吗？” 季君琰闻言沉默了一下。 他当然不能像敲顾未然一样敲这个小师妹，于是只得道：“陆师兄的变异清灵根能帮人快速回复精力。” 说完，他扬声喊走在最前头的陆执：“走那么快干什么？这后头又没人追你，快过来帮未然处理一下，不然看他这样，待会儿飞起来能从天上掉下去。” 虞清宴：“……？” 顾未然：“……？” 顾未然立马抗议：“季师兄，我没这么弱！” 此时陆执听见季君琰的喊声，退了两步来到他们身边：“抱歉，未然，你季师兄这人兴致上来了我是真没办法，他舍命帮我杀杨仲坤，我自然也只能舍命陪君子，昨天吵到你了是吧。” “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儿，你直接来敲门，约莫他能收敛一点儿。” 顾未然愣愣“哦”了一声。 季君琰瞪了陆执一眼：“怎么……听你这意思，挺不情愿啊。” 陆执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唇：“情愿，但是扰人清梦就不太好了。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打，打多久，随便你。” 季君琰这才不吭声了。 看得虞清宴和顾未然暗暗纳罕。 陆执指尖泛起一点细碎的微光，那光芒缓缓没入顾未然的身体，顾未然立即感到精神一振，之前的疲乏感消失殆尽。 霎时间，他又活蹦乱跳起来了：“陆师兄，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帮人回复精力呢？诶呦——” 顾未然捂住额头，十分之郁闷：“陆师兄，你和季师兄是必须一人一下还是怎么着？为什么这个问题也要敲我？” 陆执缓缓道：“水属性和冰属性灵根一般都会有这个能力，我的灵根蕴含一丝水灵之力，能这么做并不奇怪，一看当时我给你讲课的时候，你就没有认真听。” 顾未然：“……”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顾未然愤愤跑到一边挠墙去了。 陆执和虞清宴都轻轻笑了笑，就连常年面无表情的季君琰也不易察觉的挑了挑唇角。 此时他们已经快要离开临江陆氏主城区的范围了，旁边一间杂货铺子刚刚开门，老板娘正睡眼惺忪的在里头整理东西。 季君琰脚步顿了顿，忽然道：“等一下。” 接着就向那间杂货铺子走了过去。 虞清宴愣了愣：“季师兄要买东西？” 她一直觉得，像季君琰这种高冷的人，应该对这种路边的杂货铺子视而不见才对。 陆执也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看起来似乎是。” 虞清宴问道：“陆师兄，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陆执摇头道：“不买东西就算了吧。他未必愿意让人知道买的什么。” “也对。”虞清宴“嗯”了一声，“那我们就在这等季师兄吧。” 那边杂货铺的老板娘刚将摊子上的物品摆放整齐，猛一抬头，就见到一个俊朗潇洒的红衣青年站在了她面前。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那青年脸上，刹那间映得满街春华都齐齐失了颜色。 老板娘看得几乎呆住了，站在原地微张着嘴，怔怔发愣。 “这个，怎么卖？” 直到季君琰指着一颗通体血红的珠子问她，她才蓦地回过神来，扬起一抹笑道：“公子可真是好眼光。” “这融血珠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最适合体凉之人佩戴，戴上之后不管多冷的天都会感到四季如春。而且呢……” 说到这里，老板娘顿了顿，拿下那颗珠子放到季君琰手里：“据说若是有情人同时将鲜血滴到这融血珠之上，便可结下生生世世不解之缘呢，用来送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季君琰开始时还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到后头不由吓了一跳，有些恼火的道：“这不是送给心上人的！我也没有心上人！你这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算了，我不要了！” 他说着把珠子塞回老板娘手里，转身就要走。 老板娘见季君琰骤然变脸，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赶忙上前拦住季君琰：“公子莫恼，是我不小心说错话了，这珠子最重要的作用当然还是温养体质，且若佩戴之人灵根是冰寒一类的，还完全不会犯冲，错过也挺可惜的呢。” 季君琰：“……” 季君琰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行，那帮我包起来吧。” 然后拿着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杂货铺，速度之快，看得老板娘目瞪口呆。 见他回来，陆执什么都没有说，顾未然却满脸的好奇之色，可他被敲怕了，也不敢问，只能对虞清宴使眼色。 虞清宴也稍稍有点儿好奇，想着问问看也没什么，季君琰要是不愿说，不回答也就是了。 结果她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顾未然“哎呦”一声。 季君琰板着脸道：“就算小师妹问，也是敲你，快走！” 第137章 意料之外(1) 没想到刚刚离开临江陆氏管辖的地界，陆瑾就领着人从后头追了上来。 他显然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之的，身边就只跟了陆无敌和十来个护卫。 旁边陆无敌叹道：“阿执，你即便要走，至少也该提前知会我与你兄长一声啊，哪有就这么不辞而别的道理？” 陆瑾也不由苦笑：“是啊，我们自家人就不说别的了，但是你这几个师弟师妹不远千里而来，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断断没有叫他们空手离开的道理啊。这要传出去，不让人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说完，他也不等陆执回答，直接从身上取出三枚空间戒指，分别递到了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三人的手里，笑着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师弟师妹们收下吧。” 嘴上说着是小小礼物，可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将戒指接在手里，却全都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季君琰和顾未然的戒指里装了什么，但虞清宴的这枚空间戒指中竟然有百万上品灵石，还有各式丹药法器若干，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粗粗算来怎么也要值个两三百万上品灵石。 要知道上品灵石在修真界中非常珍贵，当时虞清宴敲张家竹杠，只敲走了十万上品灵石，就让作为家主的张松厉暴跳如雷，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一同恨上了。 而苍穹山七峰之中，每峰每月教导弟子、修补阵法等等各项支出加起来，所费也不过十万上品灵石左右。倘若顾未然和季君琰的礼物都跟她差不多，那陆瑾所送这些，至少价值近千万上品灵石，几乎相当于整座苍穹山一年的支出了。 云翎啧啧叹道：“这可真是财大气粗啊，虽说临江陆氏底蕴还不太行，但若论财力，估计连那三大世家也要望其项背了，怪不得能让那个杨仲坤不顾钟楚寒门下的威名，铤而走险。” 虞清宴轻轻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云翎，而是偷偷去瞧季君琰和顾未然的反应。 如果只是一般的礼物，拿着也就拿着了，可贵重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受之有愧。 顾未然跟她反应差不多，就是神色之间稍微有点儿为难。 季君琰反应却大的出奇，他仿佛被那枚空间戒指给烫了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之又塞回了陆瑾的手中，斩钉截铁的拒绝道：“太贵重，不能要。” 陆瑾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感谢你们长久以来与阿执的相互照拂之情，季师弟何必这么见外，再说，你若是不要，你的两个师弟师妹不也不好意思收了吗。” 他又转头问陆执：“阿执，你说对不对？” 陆执沉默了一下：“兄长说得也有理，季师弟，你们就收下吧。” 陆瑾点点头，再次把那枚空间戒指放回了季君琰的手中：“季师弟，连阿执都这么说了，你也不必再有所顾虑了吧。” 既然陆执没有反对，虞清宴和顾未然也就不打算再拒绝了，结果没想到，季君琰依旧满脸抗拒。 他摇头道：“别的我可以收下，但是那块九转炎阳玉，你必须拿回去。” 听到“九转炎阳玉”几个字，虞清宴和顾未然又是齐齐一惊。 这“九转炎阳玉”虽然不及当初钟楚寒给虞清宴的那颗“九转星辰丹”珍贵，但也是极其难得的宝贝。 尤其能够帮助拥有极品变异炎灵根的季君琰提升成为炎阳之体，可以说是非常适合他的东西了。 价格更是相当可观，一块估计就要五百万上品灵石。也难怪季君琰会露出那种表情。 别的不论，单只这一块九转炎阳玉，季君琰的礼物就远远比他俩要贵重得多。 若换了别人，能收到这种礼物，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可惜陆瑾偏偏碰上了季君琰这么个有一说一，从来不拐弯抹角的宇宙钢铁直。 陆瑾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看出来季君琰是个直脾气，不过没想到对方能直到这个地步，当面锣对面鼓的给他点破了。 陆无敌赶忙在一旁打圆场：“哎呀，说来也巧，这块九转炎阳玉乃是家主偶然间得到的，根本没花多少灵石，我临江陆氏少有火属性灵根之人，留下难免浪费，季贤侄拿着才是物尽其用。” “你与阿执的同门情谊我们都看在眼里，哪怕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也万万不要再推辞了。” 少有火属性灵根之人，不是没有。 就算真的没有，这种宝物自然也有其用处，绝对没有留下浪费之说。 季君琰皱了皱眉，还想说话，然而陆执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笑吟吟的对陆瑾道：“既然如此，我替季师弟多谢兄长美意了。” 话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就实在不妥了。 季君琰将那枚空间戒指握在手中，对着陆瑾一躬身，简短道：“多谢。” 陆瑾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都说了不必客气——”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到灵气四溢，面前出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石。 季君琰淡淡道：“这块琉璃石也是我偶然得到的，可以提纯自身吸收的天地灵气，同样请家主收下吧。” 陆瑾微微惊讶。 他只有三灵根的资质，平日里最烦恼的就是吸收天地灵气不足，若有了这块可以提纯灵气的琉璃石，在修炼一途之上都可以走的比平常更远些。 这块琉璃石之于他的价值，近乎等同于九转炎阳玉之于季君琰的价值，且据他所知，此物只在一处极炎热的酷烈之地出现过，那可是连杨仲坤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也不知季君琰是怎么得到的。 搞不好这也是对方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了。 陆执这个师弟有时候说话直的要命，半点儿面子都不给人留，当众就敢让人下不来台，可有时候却又竟然很会做人，好像也不逊于他和陆执。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可以矛盾到这个地步呢？ 陆瑾当然不会明白，一个拥有天生玲珑心的人，对人情绪感知到位，若是真的想要讨人欢心，很大程度上也不会比陆执做的差。 单看季君琰愿不愿意了。 第138章 意料之外(2) 礼物送到，陆瑾也不打算再耽误陆执他们，正要领着人告辞，却忽听一个阴险猥琐的声音道：“呦，我还当谁呢，看着这么眼熟，这不陆师兄吗？你不去参加沧澜大会，怎么在这儿啊？” 听到这个声音，陆瑾有些不明所以，但陆执和季君琰几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果然见到了一个令他们厌恶到了极点的身影。 玉清峰的张佳豪。 旁边还跟着他那个弟弟，张佳伟。 不知为何，才只有几日没见，这两人却仿佛瘦的脱了相，皮包着骨头，身上也流露出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息。提鼻子仔细一闻，还有股隐隐的臭味。 刹那间，季君琰脸沉得几乎可以冻冰了，虞清宴的脸色也立刻晴转多云，顾未然稍好，但看起来同样有点儿像是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唯有陆执依旧笑吟吟的不动声色：“临江陆氏乃我本家，我来此处倒不奇怪，却不知张师弟忽然到此，是意欲何为啊？” 张佳豪一张嘴，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 他腆着那张如今已经快没了人形的尖嘴猴腮脸，一个劲儿往陆执身边凑：“陆师兄有所不知啊。“ ”就在前几天，季君琰领着顾未然和虞清宴这个小贱人废了我弟弟一只手，还勒索了我张家无数灵石丹药。你说，这笔账我是不是应该找你这个做师兄的算？” 陆执愣了愣。 这件事季君琰他们并没有告诉他。 虞清宴双手叉腰，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声：“张佳豪，明明是你弟弟多行不义，你还好意思来跟我们算账，好大的脸，之前挨揍没挨够是吧！” “信不信姑奶奶再赏你一顿竹笋炒肉？” 张佳豪闻言，冰冷黏腻的目光转而落在虞清宴身上，忽然龇牙咧嘴的冷笑了一声。 他今天显然与以往不同，虽说形容更加猥琐，却并没有从前那种畏畏缩缩的劲头。 望过来时，甚至让虞清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好！” 云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非常罕见的凝重与急切：“快！召霜浮！” 感受到云翎语气中的不同寻常，虞清宴来不及细问，便毫不犹豫的照做。 骇人的冰霜气四起，只听“哐啷”一声巨响！ 以霜浮之神威，撞上张佳豪那副骨瘦如柴的肉体凡胎，竟然也只是使得张佳豪扑向虞清宴的身形稍稍凝滞了片刻。 “这气息——” “不好！他入魔了！” “小师妹有危险！” “快救人！” 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骇然变色，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要上前救援。 然而就在此时，陆执身后变故陡生，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佳伟眼中精光爆射，“嘿嘿”冷笑着举剑发出了强力一击。 声势骇人，快如闪电，威力竟完全不逊于张佳豪对虞清宴那一击！ “阿执！？” “陆执！？” “陆师兄！？” 没想到两边同时生变，季君琰和顾未然大惊失色，陆瑾更是心急如焚，只苦于修为低微无可奈何。 “别管我！去帮小师妹！” 陆执注意力本来全都放在虞清宴和张佳豪身上，待察觉时已然躲闪不及。 化神期的陆无敌飞身上前，试图阻止，却被张佳伟一巴掌拍飞，倒在地上大口喷血。 瞧这架势，对方修为还远胜合体期的杨仲昆，至少也有洞需！ 陆执心中惊诧万分，再也顾不得隐藏，只得召太微咬牙硬接这一击。 霎时间，银白光芒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剑鸣穿云裂石，直冲长空！ 可竟然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着张家伟那一剑就要实打实刺在他身上，斜刺里猛地冲出来一个人影，用身体帮他挡住了那一剑！ 陆执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茫然又似乎有些焦急的叫了一声“哥”？ 那一剑太重，陆瑾完全回应不了他了。 陆执也根本顾不得等陆瑾的回应，他不能放弃对方给他争取来的这片刻时机。 “哐啷——” 巨响撼天动地！ 仗着钟楚寒赋予的洞虚期威势，太微终于暂时助他挡住了张家伟的攻击。 那边季君琰和顾未然借助霜浮之力，也勉强拖住了张佳豪。 可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时间长了还是必败之局。 季君琰示意虞清宴带着临江陆氏的人快撤！ 虞清宴一边将那些乱成一团的护卫聚集起来，指挥他们掩护重伤的陆无敌还有已经陷入昏迷的陆瑾撤退，一边在心里大骂不止：“云翎，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俩废物吃错药了？” 云翎冷冷道：“可不就是吃错药了吗。烈魔丹，服用者可短暂召唤魔神附体，获得近似于魔神的力量，不过事后必然魂飞魄散，就此湮灭于天地间，一般人没这个胆量。” 虞清宴勃然大怒：“魂飞魄散有什么用？要是陆师兄他们有什么闪失，这俩玩意儿魂飞魄散一万次都不够。” 云翎没说话。 他巅峰时期或可一战，现在还是跑路更为妥当。 但以他对虞清宴的了解，这少女绝对不可能抛下那几个师兄自己逃命。 若是如此，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果不其然刚走的稍微远了点，就听虞清宴对临江陆氏那些护卫道：“赶紧带着你们家主和长老躲到安全地方去，我回去帮忙！” 说完，毫不犹豫的急急往回跑。 云翎长叹了一声：“小妹妹，我有办法，或许可行，但需要附身——” 虞清宴急的还没等他说完就立刻打断：”附身就附身，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跟我商量什么？需要怎么做？我放松，让你上身？“ ”不是，你不行。服用烈魔丹后，他们两个都有洞虚境界，以你现在的修为，我附身你最多把境界提到合体巅峰就到头了，根本不够，还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云翎语速也变得快起来了：”要想有胜算，我必须附身陆执才行。“ 虞清宴怔住了：“必须是陆师兄？” 第139章 意料之外(3) “对！”云翎语速飞快，“你那几个师兄里他修为最高，而且不知为何，我感觉他身体与我灵魂的契合度也非常之高，如果是附身他的话，我有信心借助霜浮或者太微，发出堪比洞虚巅峰的一击。” “但是修士达到化神期之后神魂就已经非常强悍了……我附身的一瞬间会让他产生等同于夺舍的感觉。” “如果这个时候他跟我争夺身体掌控权，那产生的灵力波动顷刻就会使他重伤，到时候可就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意思就是，我要劝说陆师兄尽量不抗拒你？”虞清宴皱眉问道。 “不是尽量不抗拒。”云翎道，“而是一点儿也不能抗拒。我附身过程中他肯定会有自身灵魂被往外挤的感觉，这个时候他必须完全不抵抗的接纳我才行。” 顿了片刻，云翎又补充道：“也就是说，你必须让他相信，我绝对不是要夺舍他！” “可以！” 等虞清宴风风火火跑回去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顾未然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哪怕有仙剑在手，陆执和季君琰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 虞清宴心急如焚的过去检查了一下顾未然的伤势，等发觉没有生命危险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忽然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陆师兄，我有办法对付这两个败类！” “但是要借你身体一用，请你相信我，千万不要抗拒！” 随着虞清宴这一声，空气忽然有片刻的凝滞。 不止陆执和季君琰，就连张佳豪和张佳伟这两兄弟也齐齐向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放弃了各自的对手，嘶吼着向虞清宴扑了过来！ 刹那间，陆执的手近乎是无意识的攥紧了太微，手背甚至隐隐有青筋暴起。可他还是极郑重的向着虞清宴点了点头。 接着毫不犹豫的再次牵制住了张佳伟！ 与此同时，季君琰也死死缠住了张佳豪。 虞清宴对云翎道：“快去！” 附身与夺舍有异曲同工之效，但凡被附身者稍有抗拒，后果都不堪设想。 云翎心里总觉得并不稳妥，可此时形势紧急，实在顾不得太多。 虞清宴胸前玉佩倏然闪亮，一道红光直奔陆执而去！ 红光没入身体，陆执脸上浮现出一股极罕见的痛苦之色，太微脱手，自行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张佳伟大喜，长剑直取陆执胸口。 可就在长剑即将刺穿胸口的刹那，陆执眼中猛地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他缓缓伸手，抓住了那把长剑。 长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寸寸断裂！ 命剑损毁，张佳伟脸色骤变！“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甚至连神情都是那个神情，可他偏偏就是从那对本来该如水般润泽的眼眸里，看出了凌厉摄人的杀气。还有，来自九天冥狱的阴森煞气。 与此同时，陆执身侧的气流忽然疯狂涌动起来！ 整个人的气势开始以让人惊骇欲绝的速度节节攀升。 出窍。 合体。 洞虚。 须臾之间，横跨整整三个大境界，三十个小境界。 稳稳停在了洞虚十重境，半步真仙的地步。 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犹如惊涛骇浪般逼近。 张佳豪和张佳伟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难以掩饰的绝望惊惧。 怨毒与仇恨散去，理智短暂回笼。 两人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张佳豪和张佳伟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进攻的打算，拔足狂奔！ 陆执微微侧头，那张黯淡日月星辰的俊美面容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诮。 他整个人立于半空，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 “啪——！” 感到熟悉的力量波动，太微和霜浮疯了一般震颤嗡鸣起来，在陆执身侧不断打转。 陆执极轻的笑了一声，语气却淡漠到近乎冷酷的程度，仿佛他即将宰杀的是两只牲畜：“去，杀了他们。” 话音甫落，张佳豪和张佳伟急速奔逃的身形齐齐一滞。 他们双眼暴突，不可思议的看着刺穿胸口的长剑。 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犹如鬼嚎般的凄厉惨叫，两人身上四散出一股臭不可挡的浓黑雾气。 一双双干枯惨白的手自雾气中伸出，接着是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毫不留情的撕扯啃噬着两人身上的血肉。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阵阵。 张家伟当下便痛晕了过去，张家豪则疼得大声嚎哭。 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高声叫道：“陆师兄饶命！陆师兄饶命啊！” “你自行服食烈魔丹，以身饲魔，结局已定，必将为众魔所吞噬。”陆执缓缓落在地上，语气依旧淡漠冷酷，“向我求饶又有何用，又不是我害你至此的。” 他虽是与张佳豪说话，却连目光都不屑于落在对方身上，眼睛一直盯着虞清宴，神情之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虞清宴微微一怔，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镜花水月中看到五百年前的云羡舟对付轩辕灼时的场景。 与眼前这情况似乎有些像。 莫非云翎说这话的目的，竟是在向她解释，此事非他所为，以免她觉得他过于残忍冷酷？ 想到这里，虞清宴又感动又不由得有些好笑。 不过片刻的功夫，浓黑的雾气开始渐渐散去，张佳豪和张佳伟两兄弟已经被啃得只剩了一副骨架子，肯定是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但虞清宴还是指着张家豪那副骨架子，非常大声的道：“就是，你自己恶有恶报，求我陆师兄有什么用！活该！” 听到这句话，陆执以手掩面，轻轻勾了勾唇角。 下一刻，他身子晃了晃，仿佛脱力般向下便倒。 第140章 意料之外(4) 虞清宴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扶，可季君琰比她更快，身形一闪就到了陆执身后，伸手扶住了他，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陷入虚空的意识骤然回归，陆执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靠着季君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很好。” 可惜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让这句话显得不是特别有说服力。 虞清宴皱眉，偷偷问云翎：“你这附身，不会对陆师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吧？” 停顿片刻，云翎道：“不会，只是稍微虚弱一会儿而已。” 虞清宴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立即又担忧道：“那你呢？你怎么样？” 云翎缓缓道：“放心，绝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 即使说得是调笑的话，可声音里的疲惫掩饰不住，以他如今的状态，同时动用两把仙剑，消耗还是太大了。而且如果不是陆执身体与他灵魂的契合度达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他说不定还要动用到自身魂体的力量。 虞清宴暗暗叹了口气，也顾不上计较云翎的玩笑了，低头翻找陆瑾给她的那枚空间戒指：“那灵石有没有用？这里有整整一百万上品灵石呢，要不你拿来补补——等等——我灵石呢！？” 那枚空间戒指中，丹药和法器尚在，可灵石空空如也，一块也找不到了！ 虞清宴捂着胸口，咬牙道：“云翎，你可别跟我说，你又全部都给用光了。” 挣多少，花多少！ 挣多少，花多少！ 她负责赚钱养家，云翎这家伙负责貌美如花是吧？ 云翎委屈道：“我也不想啊，但这可是两个洞虚境。大不了我以身相许还不行吗？” 虞清宴怒道：“……你人早都是我的了，还以身相许呢？你许几回？” “至于吗？别这么小气啊。“云翎干脆破罐破摔，”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在乎我用几块灵石？” “这是几块的问题吗？”虞清宴道，“你每回都给我用的兜比脸还干净好不好？你就说吧，咱俩碰上到现在，我存下一块灵石了吗？” 云翎失落道：“所以你就是嫌弃我了，对吧？” 虞清宴：“……？” 即使明知云翎有很大可能是装的，但对方失落的语气还是让虞清宴异常心疼。 她没出息的立即改口：“自然不是，我挣灵石不就是为了给你花吗，但你下次能不能稍微给我留点零花钱？” 她那可怜兮兮的语气让云翎也有些忍俊不禁了：“行，下次我注意。” 听云翎的声音里显然多了一丝笑意，没有方才那么疲惫了，虞清宴这才稍稍放心，抬眼打量四周。 此时季君琰板着脸把陆执按坐在了一块巨石之上，而顾未然…… 顾未然只是被之前季君琰和张佳豪的灵力波动给震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过一会儿自己就能醒。 然而他打了一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季君琰和陆执并排坐在一块巨石上，季君琰伸手搭在陆执肩上，似乎在给他传灵力。 虞清宴更离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 可怜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无人问津…… 远处，远处似乎还有两副长得特别像骨架子的东西作陪…… 顾未然愤愤的躺着，也不起来，满脸怨念的盯住了虞清宴。 好巧不巧偏偏在这时候抬起头来的虞清宴：“……？” 虞清宴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扶起顾未然：“未然，不好意思，忘了忘了！” 说着，她又下意识往季君琰和陆执的方向看了一眼。 想当然了……她还以为季君琰肯定会管顾未然的呢。 季君琰也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抱歉，我也忘了。” 他同样想当然的以为虞清宴站这么近，肯定不会不理顾未然的。 顾未然愣愣的眨眨眼，看看左边照旧一本正经的季君琰，再看看右边满脸无辜的虞清宴，忽然满脸委屈的仰天长啸：“陆师兄！” “你快来看看季师兄和清宴！” “他俩欺负我！” 虞清宴：“……？” 季君琰：“……？” 季君琰给陆执传了好一会儿灵力，他脸色终于不像刚才那样惨白惨白的了，但身上还是稍微有些提不起力气，顿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来。 他拍了拍顾未然的肩，语重心长的道：“未然，忘了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吗？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会坚强啊。” 顾未然：“……？” 虞清宴“噗嗤”一声，实在是忍不住了。 季君琰伸手掩了掩唇：“当然也怪我，陆师兄刚刚脸色太难看……一时没顾上你。” 听季君琰这么说，顾未然愣了愣，立即转移了注意力：“陆师兄，陆师兄怎么了？” 虞清宴怕顾未然问太多，不小心牵扯出云翎，赶紧接话：“没什么，就是杀了张佳豪和张家伟那两个败类，消耗有点儿大。” 顾未然大为诧异：“是陆师兄杀了张佳豪和张家伟？” 陆执目光闪了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侥幸而已，既然人已经死了，那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他们没来找过我们，我们也没见过他们，以后如无必要，也不要再提了。” 几个人都点点头。 虞清宴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还在担心，倘若陆执问起，如实说自然不可能，可欺骗他又不好。 没想到对方竟然这般轻轻揭过，当真是细心体贴到了极致。 陆执说完，又转向虞清宴，低声道：“小师妹，我……”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复杂：“不知我兄长如何了？” “哦哦哦！”听陆执这么一问，虞清宴猛地拍了拍脑门，“我之前让那些护卫带着他和陆长老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陆师兄，我还给你哥他施加了疗愈阵，但是他一直昏迷——” 虞清宴话没说完，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受伤的陆无敌竟然领着人去而复返。 陆无敌本意是带人回来帮忙的，此时见他们全都安然无恙，不由得大喜：“阿执，你们没事儿了？” “嗯，都已经解决了。”陆执点了点头，“堂叔，兄长如何？” 听陆执问起陆瑾，陆无敌脸上的喜色一下子消失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医师都说没办法，就靠那个疗愈阵吊着，唉……阿执，你快跟我来吧！” 第141章 意料之外(5) 临江陆氏。 陆瑾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陆执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季君琰、虞清宴和顾未然站在门边。 底下几十个医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陆无敌勃然大怒：“废物！一群废物！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要你们何用！” 众医师们只吓得面面相觑，其中为首的一人状着胆子道：“陆长老，家主只有金丹修为，可他中的这一剑，威力却已经达到洞虚境界，这，这别说我们……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可奈何啊。” 陆无敌“啪”的一拍桌子，怒道：”那你们就都去陪葬吧！“ 众人猛地哆嗦了一下，为首那人赶紧道：“不过，不过，我们又研究了一下，按理说，以家主的伤势来看，能撑到现在都是不可能的，但这个疗愈阵却能一直帮他吊着口气。” “所以，所以……” “所以我们一致认为，或许施加这个阵法的人会有办法！” 话音刚落，陆无敌、季君琰和顾未然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了虞清宴身上。 虞清宴心里一突，顿觉压力山大，只得硬着头皮问云翎：“所以到底有没有办法？” 云翎懒洋洋问道：“你希望有没有办法？” 虞清宴恼了：“云翎！大庭广众的，我不能一直走神儿啊，这可是陆师兄他哥，能救我当然希望救了！你快点儿，长话短说！” 云翎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没有，但有一个条件很难达成，我需要两个至少化神期以上，拥有变异天灵根资质的人，心甘情愿来救他。” 云翎顿了顿，补充道：“注意啊，必须心甘情愿，因为这个过程中会一直往下掉境界，掉多少目前不知道，要根据陆瑾的伤势来看，但这两个人中，哪怕只有一个人害怕退缩，陆瑾都会立刻灵力枯竭而死。” 虞清宴微微一怔：“化神期以上、变异天灵根、心甘情愿，缺一不可？” 化神期以上倒不难找，但修真界中，拥有天灵根的几乎就可以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资质了，拥有变异天灵根的那说是十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云翎笑道：“缺一不可。” 虞清宴深吸了一口气：“陆长老，请借一步说话。” 陆无敌：“……” ………… “这这这……” “化神期以上的变异天灵根虽然罕见，但临江陆氏倒不是找不出来。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修为，来救家主的人自然也有，我就算一个。”陆无敌满脸为难，“但这两个条件合在一起……” “可就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掉境界搞不好可是会有损根基的，变异天灵根乃修真界绝顶资质，将来说不定能得道飞升的。” “姑娘，我说句难听的，就算是至亲骨肉之间都未必能心甘情愿啊，何况如今我临江陆氏化神期以上，还拥有变异天灵根的，那都是外人。” “陆长老，我可一点儿故意为难你的意思都没有。”虞清宴苦笑道，“你们家主是我陆师兄亲哥，我能不真心想救他吗？但这些的确是必需条件。” 陆无敌默然半晌，将目光移到了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陆执身上：“阿执，你说呢？” 陆执眼睫垂落，轻声道：“兄长此番是为救我才受伤，只要堂叔找得出第二个人来，我自然义不容辞。” 陆无敌便拿眼睛去瞅抱剑靠在门边的季君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道：“季贤侄……” 虽然陆无敌话没说完，但他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明白。 季君琰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道：“抱歉，陆长老可否稍微回避一下，让我们师兄妹之间单独聊聊？” 陆无敌哪好意思说不同意，只得点头道：“那我出去等你们。” 待到陆无敌离开，季君琰这才转向陆执：“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救，还是不救？” 这情形，虞清宴和顾未然都看得出，只要陆执一个“救”字，季君琰绝对不会有二话。 可陆执却没有吭声。 自从知道陆瑾性命垂危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他着急吧，无论是那些医师说救不了，还是后来虞清宴说有法子的时候，他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不像陆无敌那样迫切的去想办法，看起来就像是怎样都无所谓。 说句难听的，好似虞清宴他们几个对待陆瑾，都比陆执这个亲弟弟更上心。 可要说他不急吧，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师兄微微泛红的眼眶……凡是长了眼的，可都不会看不见。而且明明之前他还主动向虞清宴问起，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关心的样子。 沉寂良久，等到季君琰几乎不耐烦了，陆执喉结微动，终于开了口。 可惜还是答非所问。 他缓缓道：“其实……我曾经是想过要亲手杀了他的，只不过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毋庸置疑，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陆瑾。 季君琰、虞清宴和顾未然闻言不由得齐齐一怔。 知道陆执和陆瑾之间定然有恩怨，可却万万想不到能深到这种程度。 以陆执的心性，竟然可以对亲哥说出“亲手杀了他”这五个字。 霎时间，本就安静的屋子里几乎称得上落针可闻了。 虞清宴他们几个恨不能连呼吸都屏住，听陆执说话。 陆执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次回来之后，他一直都在向我示好，说自己后悔了……可是，我根本就不信，也不想再信，许多事做下了就是做下了，我只想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我真的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陆执稍稍顿了顿，自嘲道：“如今……也不怕说出来让你们笑话了，我这兄长，其实是个有些贪生怕死的人，要是他推我出去挡那一剑，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可我做梦都想不到，他最后竟然会冲出来，帮我挡住那一剑。” 以张家伟那一剑的力量和速度，陆瑾能够挡得住，完全可以说是毫不犹豫了。 默然片刻，虞清宴忽然道：“陆师兄，人总是会变得啊，虽然不知道你和你哥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你说不忍心……就说明你心里还是在乎和他的兄弟之情的。” “你和他也还是有美好的回忆的。” “这样的话，你也应该向前看看，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啊。否则岂不是让大家都痛苦？” “凭心而论，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哥这人还成，可不管怎么说，无论我、季师兄还是未然，都是跟你更亲近，所以我们具体帮他到哪个程度，还是需要你来拿主意啊。” “季师兄，未然，你们说是不是？” 顾未然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 季君琰叹道：“小师妹这话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陆执，从前的事你想说我们就听着，你不想说我们也不逼你，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救，还是不救？” “救，别说掉境界了，怎样我都认了。你也少给我弄什么‘谢来谢去’那一套。” “不救，你带着未然和小师妹立刻走，这个恶人我来做。” 陆执：“……” 第142章 意料之外(6) 又是良久的沉寂。 陆执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几乎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了。 他起身走到季君琰和虞清宴面前：“还请……季师弟和小师妹帮我。” 他膝盖微微一弯，竟是要跪下。 在修真界，弟子跪师尊，倒是天经地义。 可师兄弟之间，一般不会行大礼。 就算有什么特殊场合，真要行礼，陆执作为师兄，又是钟楚寒座下大弟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使行礼，也应该是他们跪他，而他也不是受不起。 虞清宴吓得险些蹦起来：“陆师兄，你万万不可如此！” 季君琰毫不犹豫的在陆执膝盖处顶了一下，一把扣住了他手，以免他真的跪了下去，随即有些恼火的道：“陆执，刚说了让你别谢来谢去，你还来劲了是吧。” 陆执摇了摇头：“你们可以不在意，但我却不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世人向来喜欢落井下石，又有几人能够雪中送炭。 更别提这几个师弟师妹几乎完全是一心一意为他。 尤其季君琰。 一个资质普通之人走不了多远，没人会觉得奇怪。 可若是一个绝世天才根基受损，那可就是一件让人扼腕叹息的事情了。 不少人甚至会为此而寻死觅活。 当日钟楚寒在镜花水月中试了季君琰一回，结果让他颇为感动。 所以他也愿意无视这个师弟一贯以来的不客气与冷漠疏离，主动亲近对方几分。可那时他绝对没有期待会得到如此真诚的回应。 他觉得……他与季君琰之间的关系，再怎样也不可能好过他与顾未然之间。 因为季君琰自拜入钟楚寒门下以来，对变强和剑道所表现出的痴迷，苍穹山上下无人不知。 对方最信任的，就是他自己和他的剑。 对于季君琰来说，没有力量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恐怕比杀了他还要让他感到难受。 而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愿意为了救他兄长，承担上掉境界，甚至有损根基的风险。 可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同门，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众所周知的不和。 他的事情，季君琰就算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人能真正说得出什么，而且对方就从来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如此恩义，如何相报？ 他可以将性命回报给钟楚寒，对于虞清宴这个小师妹，来日也定然能有个交待。 唯独季君琰，如今他还剩下什么能给对方的？ 难道真的因为对方一句“不用谢”，他就心安理得的厚颜承受了？ 陆执苦笑一声，盯着季君琰那张带着愤怒的脸，轻轻补充了一句：“就算是我错了，季师弟也不要跟我计较。” 季君琰的个性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陆执这个态度，弄得他有火也不能发。 默然片刻，他只得板着脸道：“反正你不要跪，我不喜欢这套……算了……” 季君琰放开陆执，转身对虞清宴道：“小师妹，准备好叫我，屋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他猛地一下子打开门，大踏步走出去了。 虞清宴和顾未然面面相觑。 每回只要季君琰和陆执有闹别扭的倾向，感觉他俩就像那可怜的夹心饼干。 虞清宴看着顾未然，猛地想起初上问剑峰时见到的那片断井颓垣，以及对方头上的伤，目光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同情之意。 也不知道她没拜钟楚寒为师之前，顾未然一个人是怎么应对的。 想到这里，虞清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对陆执道：“陆师兄，你真的不要跟我们这样客气，如果是我们遇到麻烦，你能不帮忙吗？肯定不可能，对吧。” “还有，我觉得吧，就季师兄的这个脾气，你要是真想让他高兴，那就不能脸皮太薄。” “他说要给你什么，或者帮你做什么，绝对都是真心实意，不掺半点儿水的，你就接着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自己人，不讲人情往来那套哈。” “以后逢年过节我都找你们要礼物，越贵重越好，咱事先说好啊，不给生气，而且绝不回礼。” 一边说，她还一边作了个鬼脸，险些把站在旁边的顾未然给逗乐了，陆执也轻轻勾了勾唇，不似方才那般失魂落魄了。 就在这时，见到季君琰离开的陆无敌满脸焦急的走了进来：“阿执，你和季贤侄这是……” 不等他说完，虞清宴和顾未然赶忙一左一右的过去拉住陆无敌。 虞清宴笑道：“陆长老，事不宜迟，赶紧跟我去准备一下，咱们立刻救人！” 陆无敌闻言不由得一怔：“季贤侄答应了？” 虞清宴点了点头：“是啊。” “那刚才看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唉，算了……” 陆无敌大喜道：“季贤侄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姑娘，你放心，事后我临江陆氏必有重谢！” 第143章 情分(1) 一切准备妥当。 等到阵法正式施展开来，虞清宴才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云翎那所谓“掉境界”的说法，真不是闹着玩的。 这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陆执和季君琰已经各自掉了三个小境界，陆执从化神十重境跌回了化神七重境，季君琰则从化神七重境跌到了化神四重境。 而且他们脸色非常不好。 汗水顺着下颌直淌，衣服也被浸的湿透。 顾未然只看得大皱眉头。 他悄悄凑到虞清宴耳边道：“清宴，这能行吗？我看陆师兄和季师兄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啊。” 虞清宴：“……” 虞清宴作为阵法的发动者，虽然没难受到陆执和季君琰那个地步，但灵力的飞速流失也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顾未然，而是在心里偷偷问云翎：“为什么陆师兄和季师兄脸色这么差？” 云翎沉默了一下：“小妹妹，你知道修士一般什么情况下才会掉境界吗？” 虞清宴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什么情况？” 云翎道：“重伤，或者濒死。这个阵法的本质，其实是抽取他俩的生命力补给陆瑾，用来修补对方破损的丹田，生命力不断流失，脸色不差才怪了。” “什么！？” 虞清宴闻言大惊失色：“抽取生命力，那陆师兄和季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云翎叹了一声：“小妹妹，先别激动啊。生命危险肯定不会有的，但是……“ ”这么说吧，如果只是掉小境界的话，那一般就是身体稍微虚弱些，后续可以靠一些珍贵的灵丹补回来的，钟楚寒那里应该不缺，所以问题不算太大。” “可要是掉了大境界，比如从化神掉到元婴，就不是丹药能补得回来的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会根基受损，此生无缘大道。” “我去！？”虞清宴捂着胸口，“云翎！这么重要的事情……刚刚你不跟我说清楚？按照现在的这个情况，万一真掉了大境界，陆师兄我就不说了，这好歹是他亲哥，可是季师兄……” “我怎么对得起他啊……他境界还比陆师兄低，掉到元婴的可能性更大。” “小妹妹，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吧，我可一直在说会掉境界，而且掉多少不确定。”云翎无奈道，“你不清楚，不代表他们俩不清楚。” “否则你觉得，以陆执的个性，会随随便便给人下跪吗？” “又或者，如果不是知道后果很严重，这么大的临江陆氏，怎么可能连一个化神期以上的变异天灵根都找不出来？” “就算他们不会真心为了陆瑾想，许以重宝不行吗？” “可是，可是……”虞清宴没词儿了。 “不过你也不用如此担心。”云翎安慰道，“钟楚寒的弟子，境界稳固程度非一般人可比，灵力也要凝实的多，不见得就一定会掉大境界。而且……” 云翎顿了顿，接着道：“就像我之前说得，如果季君琰真的害怕后悔，只要撤回灵力，境界就不会再掉了，只不过这样的话，陆执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支撑，陆瑾肯定会当场因为灵力枯竭而死。” 虞清宴皱眉道：“季师兄就不是这种人。” 以她对季君琰的了解，对方既然同意，就绝对不可能临阵退缩。 现在只能期望千万不要走到这一步了。 就在虞清宴和云翎说话的功夫，陆执和季君琰又各自掉了一个小境界。 陆无敌也不禁满脸紧张的凑了过来：“姑娘，怎么样了啊，这个阵法大概还要持续多久啊？” 虞清宴郁闷道：“我也不知道，那要看你们家主的伤势恢复程度。”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阵法赶紧停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直到季君琰掉到化神一重境，陆执掉到化神四重境，这阵法竟然还是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 虞清宴目光紧紧盯在境界较低的季君琰身上，感觉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正紧张的手心冒汗，旁边顾未然忽然惊呼了一声：“不好！清宴，季师兄，季师兄他身上的气势开始下跌了！” 这个虞清宴懂，就是说境界随时都有可能跌到元婴去了。 她咬着牙没吭声，但觉得自己要疯。 而就在这时，本来闭着眼睛的陆执和季君琰忽然同时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一下子撞在了一起，都读懂了彼此没有说出口的话。 陆执：不要勉强。 能够做到现在的这个地步，别说是对陆瑾，即使是对他，季君琰其实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诚心想救陆瑾，可也是真的不忍季君琰承受根基受损的痛苦。无论哪种结果，对他来讲都是心似油烹。 季君琰却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 落子无悔，便好似当年执意要拜钟楚寒为师一样，既然已经踏出第一步，前头就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惧，他也不退。 须臾后，他重新闭上眼睛，身上爆发出刺目红光。 气势不再下跌，天生剑体短暂阻止了境界的掉落。 虞清宴稍稍松了一口气，她顾不得消耗，飞快催动灵力，只希望赶紧稳住陆瑾的伤势。 云翎忽然道：“让他再坚持一下，我看差不多了。” 虞清宴闻言大喜，赶紧道：“季师兄，你再稍微坚持一下，我看差不多——” 她话都没说完，季君琰身上红光骤然黯淡，气势再次出现下跌趋势！ 顾未然和陆无敌同时“哎呀”了一声！ 虞清宴心里也是一突。 没有这么吓人的！ 虞清宴赶忙道：“怎么办，云翎！？就差一点儿了啊！能不能帮季师兄稳一稳？” 云翎默然片刻：“小妹妹，这世间的好处，总不能真的都叫一个人占尽吧，自己选的路，自己不承担后果吗？” 虞清宴：“……” 虽然云翎没有直说不能，但意思昭然若揭。 虞清宴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君琰身上，连陆执也再次睁开了眼睛。 就在陆执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身上浮现出一股淡蓝色的光晕。 这光晕并不像季君琰的红色光晕那样刺目，也并不仅仅是护住了陆执一个人，而是同时笼罩在了陆执、陆瑾还有季君琰三个人的身上。 随着这淡蓝色光晕的出现，季君琰身上不断下跌的气势竟然奇迹般的再次稳住了。 可即便如此，虞清宴、陆无敌和顾未然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丝毫没有放松。 因为在季君琰境界暂时稳住的同时，陆执的修为却没有任何过渡的，一下子从化神四重境跌到了化神二重境！ 第144章 情分(2) 虞清宴神色凝重：“云翎，怎么回事？陆师兄他做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云翎语气有些复杂的道：“论资质天赋，季君琰或许跟陆执不相上下，甚至还能比他略胜一筹。” “可若论心计与领悟力，却又是陆执更强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窥破我这阵法的本质，一个人暂时承担了所有消耗。” “但是这样一来，境界跌落的速度翻倍，恐怕他会比季君琰更先跌到元婴去。唉，也罢……” 说到这里，云翎轻轻叹了一声：“看在你这师兄还算有些担当的份上……” 他就姑且做出一点儿牺牲吧。 云翎后半句话近似于无声，虞清宴疑惑道：“你说什么？” 云翎笑了一声：“我是说，让你把之前陆瑾给顾未然那一百万上品灵石，全都要过来，换我来催动阵法，争取在他们俩境界跌落到元婴之前给陆瑾把伤势稳住。” 虞清宴：“……！？” “我就知道你不会没有办法的！”虞清宴闻言大喜，“你等着啊！” 说着，她转头对顾未然道：“未然，把你那一百万上品灵石借我用下。” 可惜顾未然此时全部注意力都在陆执和季君琰身上，紧张的手心不断冒汗，根本就没听见虞清宴说什么。 虞清宴无奈，只得抬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未然！” “啊？啊！”顾未然吓了一跳，骤然回神，“怎么了，清宴？” “我是说，把你那一百万上品灵石借我用下。”虞清宴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哦，说什么借不借的，全给你。”顾未然二话没说，忙不迭的把那枚空间戒指直接扔到了虞清宴手里。 虞清宴将那枚空间戒指抓在手中，在心里问云翎：“可以了吗？” 云翎道：“可以，还是老规矩，放松，不过这回可能会比之前几次稍微难受一点儿，你忍忍，不要抗拒。” 虞清宴立即道：“放心吧，没问题。” 刚说完，虞清宴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红光，阵法猛地以接近先前十倍的速度飞速旋转起来，陆瑾身上的伤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愈合。 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 陆执与季君琰身体同时一震，而始终处在昏迷之中的陆瑾猛地睁开了眼。 与此同时，他的修为开始不断上涨。 不过须臾的功夫，就从金丹六重境升到了金丹七重境。 然后是金丹八重境。金丹九重境。 最后稳稳停在了半步元婴的境界。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胜于过往好几年的苦功。 陆瑾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精力更是从所未有过的充沛。 连感官似乎都比以往更加灵敏了。 他愣愣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陆执，急忙过去想要扶他：“阿执，你怎么了？” 结果触手一片潮湿，陆执简直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衫全都紧紧贴在了身上。 陆执摇摇头，没有回答陆瑾的问题，眼睛一直盯着陆瑾身后，目光之中有沉重到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陆瑾便下意识的顺着陆执的目光望过去。 极为惊讶的发现他身后的季君琰状态竟然比陆执还要糟糕几分……脸色苍白中还透着一股青黑之气。 这下陆瑾更是吓了一大跳，他记忆依旧停留在帮陆执挡剑的时候，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无敌见状赶忙上前，凑到陆瑾耳边低语了几句，跟他讲述事情经过。 虞清宴和顾未然则分别去扶陆执与季君琰，一连让他们服下好几颗补充气血的丹药，两人的脸色这才算稍微好了些。可胸口处还是闷闷的难受。 尤其是季君琰。他虽然勉强保证大境界没跌，但本来凝实稳固的修为却已经摇摇欲坠，短时间内根本就恢复不过来。 虞清宴和顾未然满脸担忧。 虞清宴暗暗叹了一口气，对陆瑾和陆无敌道：“既然家主已经没事儿了，那我先带陆师兄和季师兄下去休息了，他们消耗太大，需要静养。” 陆瑾赶忙道：“姑娘且慢，看阿执和季师弟这个样子……不如先请医师过来给他们看看，或者需要什么对他们有好处的丹药，我派人去找。” 听陆无敌讲述完事情的经过，陆瑾心情此时复杂到了极点。 就像陆执没有想到他会为自己挡下那一剑一样。 他也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原谅他的弟弟，竟然还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还有季君琰。修仙者视修为重于一切，可季君琰与他非亲非故，却肯为了他牺牲至此，不用想都知道，那自然是看在陆执的份上。 以他这个弟弟的性子，来日还不知要拿什么去回报对方。 陆瑾心里闷闷的，难受的厉害。 每当他觉得自己对待陆执已经足够好了的时候，陆执似乎总能不动声色的为他付出更多。 当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那般残忍的对待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 他甚至在凌虐陆执的过程中获得了近乎变态般的成就感。 但仔细想想，陆执却从来都没有动过他一根头发丝。哪怕他在背后刺他一剑的时候也没有。 而他竟然还极其可笑的害怕了那么久，几乎要把自己给逼疯。 因为他以己心度人，始终认为只要陆执有能力的那一天，一定会回来把他千刀万剐，以报当日之仇。 然而事实却是，只要他给予这个弟弟一丁点儿善意，就足以让对方心软的一塌糊涂了。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儿意识到这一点呢？ 他们明明应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吧。 既然陆执为了救他连根基受损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吝啬一句原谅呢？ 第145章 情分(3) 只要他愿意再努力一下的话…… 陆瑾伸手抹了抹眼睛，没想到竟然又是满手的湿润。 他愣了愣。 后知后觉的安慰自己，是之前摸到了陆执的衣服，手还没干。 但旁边虞清宴、顾未然和陆无敌齐刷刷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却让这个想法变得异常苍白无力。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弟弟和他师弟师妹的面掉眼泪，一旁还站着自己的堂叔。 这场景，实在太丢人了！ 陆瑾一边按捺住夺路而逃的冲动，一边又不由自主的想去瞧一瞧陆执的反应。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陆执根本就没有看向他，对方的目光依旧全在那个红衣青年的身上。 桌案之下两人交握的指掌间，还隐隐有淡蓝色的光晕流转。 都这个时候了，明明自己也已经虚弱疲惫到了极点，陆执竟然依旧没有放弃传灵力给季君琰。 刹那间，陆瑾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是对陆执没有注意到自己掉眼泪这件事感到失望，还是庆幸。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复杂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 他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对于虞清宴回答自己的话像是听到了，可又像是没有听到。 陆瑾摆了摆手，对陆无敌道：“陆长老，要是阿执他们有什么，有什么需要的，你帮忙安排安排，我忽然，忽然有些不舒服，要去休息一下。” 说完，他根本就不等陆无敌作出回应，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好似后头着火了一般。 留下虞清宴、顾未然和陆无敌几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虞清宴：“……？” 顾未然：“……？” 陆无敌：“……？” ………… 由于陆执和季君琰的状态实在不算太好，距离沧澜大会开始的时间也没有特别紧迫。 在陆无敌真诚热情的挽留以及虞清宴和顾未然苦口婆心到几乎要痛哭流涕的劝解之下，陆执终于勉强同意在临江陆氏多留三天，稳固一下他和季君琰目前简直称得上惨不忍睹的境界。 当年陆执从元婴突破到化神的时候，因为天赋异禀以及修为稳固、灵力凝实等等诸多原因，一下子就从化神一重境跃到了化神三重境。 而季君琰突破的时候，也直接就是化神二重境。 因为生命力的大量流失，可以说，他们俩的境界，无一例外的跌到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低谷。 唯一因此而获益的就是陆瑾。 他虽然之前中了张家伟一剑，性命垂危，但在虞清宴那个阵法加持之下，大量吸收了两个变异天灵根传给他的灵力以及部分本源力量，竟然奇迹般的将原本的三灵根洗成了双灵根，实力大大增长。 所以他在心情苦闷的同时，精力却是从所未有过的充沛，连夜召集临江陆氏所有医师，给陆执和季君琰拟定了近百份调养身体的方案，拿来给虞清宴过目。 虞清宴根本不大懂得这些，也不好多做评论。 只能哭笑不得的拿着那一大沓方案去请教云翎。 结果云翎哼哼唧唧的选了半天，才终于选定了其中两张：“一张给陆执，一张给季君琰，这几天照方调养就成。” 虞清宴答应一声。 她拿起云翎选的那两个方子，随意瞥了一眼，就见给陆执的那张方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长度至少是给季君琰那张方子的三倍还不止。 虞清宴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明明是季君琰境界跌落的更严重吧，为什么陆执需要用的药反而比季君琰多这么多？ 不过出于对云翎的信任，虞清宴即便心里有疑惑，也没有多问什么，就直接按照云翎选得交代下去了。 等临江陆氏的人把备好的药端上来，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陆执的方子会那么长。 需要给季君琰服用的那些全是早已经炼制好的丹药，直接吞下去就行了。 需要给陆执服用的那些却全是需要现备药材熬制的汤药，而且无一不是又苦又涩，根本就用不着喝，只要稍微提鼻子一闻，虞清宴就险些吐了。 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整个屋子里就全是四散的药气，季君琰本来跟陆执在一个屋子，硬生生给熏得板着脸连夜搬到隔壁顾未然的屋子里去了。 陆执开始还笑吟吟的来一碗喝一碗，喝完也不需要任何蜜饯之类的甜食，仿佛半点儿都没觉得那些药难喝。 可到了第二天，虞清宴隐隐觉得对方开始不老实了，若是她看着，陆执面前的药就半天也下不去一口，但只要她稍微走神儿或者注意力分散去干点儿别的，回来药碗准是空的。 这种事一回两回的还成，次数多了，虞清宴就不由觉得陆执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药到底是喝了还是倒了，她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儿数的。 再次看着陆执喝完了一碗药之后，虞清宴打量着屋子里一盆仙人掌，不动声色的道：“陆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株仙人掌看起来，似乎比昨天蔫了不少？” 顿了顿，虞清宴又道：“还有这些鱼，也有些无精打采的。” 陆执懒懒倚在桌案旁，笑了一声道：“或许是被这屋子里的药气熏得吧，我瞧着季师弟昨日，似乎也是被熏得有些烦躁。” “要不就把这些花花草草还有鱼，一同搬去未然屋里吧。” “这里苦我一个就够了，就算是花鸟鱼虫，也别让人家跟着受连累了，小师妹说呢？” 陆执一番话以退为进，反而说得虞清宴哑口无言。 她捂住嘴，有些尴尬的轻轻咳了两声，在心里偷偷问云翎：“云翎，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季师兄那边可以是丹药，到陆师兄这边，就全变成了又苦又涩的汤药？” “难怪陆师兄不愿意喝。” “连我都不得不怀疑，你是在故意整他。” “我故意整他？”云翎满是委屈的道，“拜托小妹妹你讲点儿理吧。” “这方子难道不是他临江陆氏的医师开出来的？怎么最后就变成了我故意整他了？” “我也太冤了吧，我可是你夫君啊，咱俩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啊，结果你为了个小白脸就这么对我？” “还说什么喜欢的是我，骗人！” “咳咳咳。”虞清宴被云翎呛的又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不是，能不能别扯这么多……” “那我拿来近百张方子，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张？” “因为这张效果最好啊。”云翎理直气壮的道，“你别看他状态似乎看起来比季君琰稍微好一点儿，可最后那段时间的消耗几乎全是他一个人在承受，本该两个人承担的力量都压在他一个人的灵根上。” “你觉得能好的了吗？” “一旦灵根有受损的迹象，会大量的消耗修士灵力进行修复，这个过程会让人感到痛不欲生。” “我之所以选择这张方子，就是想尽可能用汤药的药性来温养他的灵根，让灵根放缓消耗他灵力进行修复的过程。” “虽然这么做，效果或许没有服食丹药那么立竿见影，但却更为稳妥，也能够减少他自身所承受的痛苦。” “可以说是挺为了他着想了吧，你还冤枉我。” “要是你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的话，那就换成丹药好了，反正等到晚上灵力消耗过度的时候，难受到睡不着觉的人又不是我。” 虞清宴：“……” 第146章 情分(4) 若是这样的话，就算陆执不想喝，那她也要给对方灌下去。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道：“就算汤药更好，那一定要难喝到吐的程度吗？” “味道能不能稍微好那么一点儿。” “或者陆师兄就没那么抗拒了呢。” “那你还真是不够了解他。”云翎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嘲讽之意，“抽取生命力的痛苦他能忍，昨天的药也是说喝就喝，没道理今天忽然怕苦了啊。” 虞清宴愣了愣。 云翎缓缓道：“我猜他一定是感觉到那些汤药减缓了灵根修复的速度，所以才拒绝继续服用的。” “你别看他表面上似乎云淡风轻，但好像比季君琰还要担心灵根真的受损。” “他是宁愿每天撕心裂肺也要快速修复灵根。算了，这回我可真是好心让人给当做驴肝肺了，随便他怎么样吧。” “反正谁难受谁知道。” 虞清宴：“……” 虞清宴微微皱眉：“如你所说，害怕灵根受损那也是人之常情，不怕才不正常，可陆师兄何必这样着急？” 云翎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啊。我看没准是不信任你，怕你害他呢。” “别胡说！” 虞清宴暗暗对云翎比了个中指，然后态度十分诚恳的对陆执道：“陆师兄，之前你消耗太大，这些汤药都是用来温养你的灵根的，虽然会让灵根修复的速度稍微变慢一点儿，但却可以减轻你在灵根修复过程中的痛苦。” 顿了顿，虞清宴又补上一句：“我觉得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默然片刻，陆执笑了笑：“多谢小师妹为我着想，我这不是一直在喝吗？” 虞清宴：“……” 还是不肯承认。 没关系，下次把顾未然一起叫来盯着他喝，看他还有没有机会把药倒掉。 虞清宴叹了口气：“陆师兄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陆执点头道：“好，我看小师妹方才似乎也被药气呛得有些咳嗽了，下次你直接让人把药送到门外好了，就不要来受这个罪了。” 她不来更方便倒药了是吧？ 虞清宴呵呵笑道：“不受罪不受罪，为了陆师兄的身体着想，我不亲眼看着你把药喝了，哪能放心啊。” 陆执着急修复灵根不是不能理解，但再急也不能急于一时。她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为了加快速度就如此折腾自己。 陆执：“……” 两人正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陆执和虞清宴齐齐向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就见陆瑾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带人走了过来。 陆执微微一怔的功夫，陆瑾已经进了屋，笑道：“阿执，我想着你这两日可能喝药喝得难受，所以特地命人做了些你小时候喜欢得莲子百合羹带了过来，你尝尝？” 说完，他又对虞清宴道：“小师妹也吃点儿吧。” 陆瑾这时候过来，多半有话想单独对陆执说。 虞清宴赶忙摆了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我正要走了，家主你和陆师兄一起吃吧。” 陆瑾闻言果然并没过多挽留，只是道：“那小师妹至少带上一些，去跟季师弟和顾师弟一起吃吧。” 陆瑾打开食盒，一股清甜诱人的食物香气飘荡出来，立即让人食指大动。 临江陆氏的美食做得皆是色香味俱全，就这一道甜点也格外精致，一看就要费上不少的功夫。 难怪养的陆执这般冰玉之姿，神清骨秀。 想到这里，虞清宴又不由自主的偷偷瞟了陆执一眼。 因为陆瑾坚持让虞清宴带上点儿，她便也没有拒绝，将那莲子百合羹放在一个托盘里，端着拿去给季君琰和顾未然尝尝。 屋中只剩下了陆执和陆瑾两人，陆瑾伸手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羹推到陆执面前，再次道：“尝尝？” 陆执只得依言尝了一口。 味道清甜爽口，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莲叶清香，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陆瑾问道：“如何？” 陆执道：“很好。” 陆瑾道：“那就多喝点儿。” 陆执抿了抿唇，缓缓的将那一碗莲子百合羹喝完了。 陆瑾又伸手给他盛了一碗。 他也没说什么，还是一口一口的喝了。 然后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仿佛只要他不说话，陆瑾就能一直不停的给他盛下去。 到得第六碗上，陆执终于不得不出言阻止：“哥，够了。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屋里药气太冲，开了窗也散不出去，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赶紧回去吧。” 此言一出，空气立即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陆瑾叹道：“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陆执：“……” 第147章 情分(5) 陆执胸口处隐隐约约泛起一股微凉的涩意。 半晌后，他轻轻按了按眼角，低声道：“不是，兄长想得太多了。” 陆瑾笑了笑，盯着陆执那对仿佛被水润过的眸子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便不走了，留下来陪一陪你如何？” “旁人或许不喜欢……” “可我也并不觉得这屋里的药气有多么难以忍受。” 陆执：“……” 陆执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陆瑾的目光：“哥，我以为，那天晚上，我们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 “是很清楚。”陆瑾缓缓道，“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过，你还能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甚至牵扯上你那个同门师弟。” “兄长是因为替我挡剑才受伤，我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陆执摇头，“这件事我们扯平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扯平？”陆瑾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就算这件事可以扯平，那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呢？” “也是你说扯平就扯平的？” “阿执，其实事到如今，我想要的也并不多，我只是想尽量弥补你而已，你就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明明，明明就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陆执依旧疏离的态度，让陆瑾渐渐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既然你说扯平……好……” “倘若你还是介意当初我对你做得那些事儿，我也可以让你扯平！” “你可以原封不动的对我做一遍！” 陆执：“……？” 万万没想到陆瑾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陆执怔了半晌，忽然不可抑制的笑开了。 他笑得微微俯下身子，笑得肩膀剧烈颤抖个不停，笑得陆瑾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阿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回我也可以向你发誓，我——” 接下来的话陆瑾没有说完，因为陆执忽然毫无征兆的去抓桌上点燃着的蜡烛。 眼看火焰就要灼伤手掌，陆瑾心里一惊，赶忙伸手把陆执的手拍开：“你干什么！？嘶——” 手指不小心被烛火燎到，陆瑾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他很怕疼。 陆执目光闪了闪，似是显得有些失神：“哥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一道刑罚，是脱掉衣服后，把烧红的铁链直接缠在我身上。那种疼，可不是仅仅被烛火灼一下这么简单。” 说着，陆执再次伸出手来，在陆瑾满是诧异的目光中，漫不在乎的把桌上点燃的几根蜡烛全都给按灭了。 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余满室清冷的月华。 陆执温言道：“哥，你觉得……你可以吗？” 经历了那样一场犹如地狱般的折磨之后，面对这世间绝大部分疼痛他都可以谈笑自若，但是陆瑾只怕做不到吧。 他希望陆瑾可以知难而退，不要再说出这种让他啼笑皆非的话。 时隔多年，面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无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可能当真把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再还回去。 可他也真的做不到一笔勾销，冰释前嫌。 良久的死寂。 陆瑾咬着牙，浑身颤抖着道：“我可以。只要你可以原谅我，我当然可以！” 陆执：“……” 又是出乎预料的回答，此次回来后，这个兄长似乎总是在出乎他的预料了。 陆执有些茫然的道：“哥，我不明白，我的原谅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你已经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甚至于……我觉得你也应该清楚，哪怕我不原谅你，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不知道。”陆瑾苦笑摇头，“或许是握在手中的总不会被人珍稀吧。从前你在的时候，我心里渐渐的对你就只有愤怒和嫉妒，还连带着怨恨阿爹阿娘。” “可是你离开的这些年，我又只记得你的好了。” “记得之前有一次，我因为年少气盛跟人争风头，不小心弄丢了咱们临江陆氏一件至宝，却又害怕被阿爹责罚不敢承认。” “结果是你跪在阿爹面前替我担下了，那是阿爹这辈子唯一一次打你吧。” “事后我跑去跟你道歉，但你竟然还反过来笑着安慰我。” “我承认我是比你胆小，也不够有担当。” “可当时我是真的偷偷在心里发誓，会永远永远……都对你好的。阿执，说实话我同样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后来的这个样子，我是真的悔不当初！”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陆瑾的脸色同样显得有些苍白了。 他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阿执，算哥求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陆执心里猛地一突。 当年陆瑾为了保命，也曾经向他下跪，那时他的内心除了疲惫外掀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这回显然不一样。 长兄如父。 真心的，他承受不起。 陆执眼睫微颤，侧身避开了这一跪，然后伸手将陆瑾拉了起来。 陆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 陆执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与十五年前不一样了。 十五年前他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可心赛凌云，志比天高。 什么天赋修为，声名威望，权势地位，他全都不放在眼里，也根本无需讨好任何人，自以为凭借他一人之力，可平山海。 他曾经比季君琰还要骄傲，不喜欢的人连目光都吝啬给予。 现在呢？ 他是修真界第一人座下大弟子，旁人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远胜当初…… 然而世人一叶障目，个中苦楚，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钟楚寒要他做的事，始终如利刃悬于头顶，随时有劈斩而下的可能。 他再也不会，也不能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 他只能是太微剑尊的大弟子，他不能像师弟师妹们那样任性。 这是他求得钟楚寒庇护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他对钟楚寒出手相救的回报。 他的心日复一日冷却下去，曾经的热血也几乎凉透了，早不愿与这红尘牵扯太多。 他是真的想摒嗔痴断尘缘。哪怕暂时做不到，但他一直在尝试。 可就在这个时候，曾经厌弃他、憎恨他、恨不得他死的兄长却忽然拿出十二分的真心来求他原谅。 陆执忽然感到无比荒谬与可笑。 为什么不能早些呢？ 倘若阿爹阿娘还在，倘若陆瑾对他始终如一。 倘若两人不曾这般难看的撕破脸，他根本就不会贪图什么太微门下的尊荣。 然而现在，一切都太晚了。覆水难收，不是什么都有机会弥补的。 他可以给陆瑾一句原谅，即使他心里并不愿意，他也可以保证让对方看不出来。 反正他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委屈，不在乎更多一点儿。 但是……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陆执微微闭了闭眼：“哥，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没有师尊来救我，若是……我死在了你和二叔的计策之下呢？” “那你今日的后悔去与谁说？” “又去求谁原谅呢？” 陆瑾：“……” 第148章 情分(6) 陆瑾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道：“可是，可是你并没有……” 陆执摇了摇头：“不，哥，我说过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如今我只是师尊的弟子，不再是临江陆氏的小少爷。” “阿爹教我‘君子一诺千金’。” “阿娘教我要‘只记恩，不记仇’。” “我都还记得。” “你对我的好，我也不会忘，可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如今我的心里，只有大道。” “若我连俗世亲缘都放不下，来日如何得道飞升？走到这一步，我不会再回头了。” 陆执一字一句，抬出飞升，抬出大道。这回陆瑾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两人相对而立，陆执忽然跪下，俯身三拜。 “如今兄长与往日不同，我相信临江陆氏在你手里，必不会叫阿爹阿娘失望。” “自今而后，万望珍重，勿以为念。” ………… 五日后，无妄境，沧澜之巅。 苍穹山弟子暂住之处。 “你们，你们，你们这……这是……” “沧澜大会开始在即，人人都为了拿个好名次卯着劲儿的修炼，你们可倒好，出去没几天，一个从化神巅峰跌到了化神二重境，一个从化神七重境跌到了化神一重境界。” “就是太微师叔的弟子，也不能这么作吧！疯了不成！”白宋羽满脸的痛心疾首，“还有季师弟，我怎么瞧着你连化神一重境都晃晃荡荡的，像是境界不稳一样？” “这种情况可是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根基的。” “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白宋羽的目光在陆执、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身上逐一扫过，满是狐疑不解。 事涉陆执的家事，顾未然和虞清宴谁都没有吭声。 季君琰照旧的面无表情。 陆执笑了笑：“说来话长，一言难尽，等何时有时间再说与白师兄听吧。倒是白师兄你，据说以往不都是孙师伯领着他的大弟子带队吗？怎么这回变成你跟着孙师伯来了？” 说起这事儿，白宋羽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临来沧澜之巅前，孙师伯的大弟子忽然有所感悟，闭关了，正巧我刚刚突破出窍，师父非要我跟着来历练历练，说没准儿也能有所感悟。” “我一想吧，也成。虽然我如今这个年龄境界不能参赛了，但是今年太微师叔的四个弟子都在，沧澜大会肯定空前精彩，不看白不看嘛。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 说到这里，白宋羽“嘿嘿”一笑：“跟咱小师妹有个照应。” 虞清宴：“……” 虞清宴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里很是感动：“多谢白师兄惦记了。” 白宋羽摆了摆手：“自己人还跟我客气什么。” “如今距沧澜大会正式开启还有三日，除了距离比较远的几个门派之外，其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有留在自己门派驻地修炼的，也有关系近的到处串串门的，或者打探虚实的。“ “这个只要不惹事儿，随各人心意，怎么样都行。” “不过我建议这三日你们也别到处乱跑了，就各自留在屋里巩固境界吧。” “尤其是陆师弟和季师弟，你们俩战斗力强是不假，可这回来的也是整个修真界的天之骄子，没一个吃素的。” “你们之前的境界，那没的说，一骑绝尘。但是现在，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吧，在参赛的化神境里，绝对垫底儿了，最好趁着这几天，再临阵磨磨枪吧。” “待会儿我把此次所有的参赛人员名单给你们一人整理一份，需要注意的用红笔划出来，你们有功夫的时候看看就成了，没必要再特别去打探什么。” 沧澜大会说白了还是凭个人的本事，而白宋羽作为陪同参赛人员，帮忙打探消息这种事儿做了是情分，不做是本分。 他能这么尽心，事无巨细的替虞清宴几人着想，虽说或许多半是看在那颗异日晗灵丹的份上，但也很是难得了。 虞清宴他们立即十分真诚的道谢。 白宋羽摇头道：“都说了别客气，小师妹就是我亲师妹，你们就是我亲师弟，我不为你们想，还能为谁想。“ ”至于咱们苍穹山这边，人员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是谁想来你们也都能猜得到。” “不过呢……” 说到这里，白宋羽顿了顿，神色显得有些怪异：“就在名单彻底定下来之前，掌教的玉清峰忽然杀出一匹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黑马。这个人，我保证你们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到底是谁。” 陆执：“……？” 季君琰：”……？\" 顾未然：“……？” 虞清宴：“……？” 第149章 沧澜大会(1) 陆执、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闻言不由得齐齐一怔。 顾未然一连猜了好几个人，白宋羽都神秘兮兮的摇头。 虞清宴笑道：“既然如此，白师兄就别卖关子吊我们的胃口了，快点儿说吧。” 白宋羽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的道：“不知道小师妹有没有印象？就是掌教新收的弟子，之前跟你一起上山的那个卓玉婉。” 虞清宴：“……！？” 岐山卓氏，卓玉婉？之前那个想拜钟楚寒为师的少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对方今年应该同样不到十七岁吧。 她竟然也突破到元婴境界了？ 白宋羽此言一出，空气顿时静了静，所有人都面露诧异之色。 白宋羽摊了摊手道：“怎么样？不可思议吧。短短几天之内，第二个十六岁的元婴啊。” “真可惜你们当时都没在山上。” “她引来雷劫的时候，我估计咱们苍穹山有一个算一个，那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没掉下来。” 说着，白宋羽苦笑着看向虞清宴：“小师妹，说句不那么顺耳的话……” “别看同样是十七岁突破元婴，可太微师叔门下，无论是陆师弟、季师弟还是顾师弟，虽说突破时间比你稍微晚点儿，但也差不了太多。” “你再厉害，别人都会觉得这其中有师父的功劳。” “而掌教门下就不同了，他座下大弟子，也就是我们的叶师兄，那同样是变异天灵根的资质，在整个苍穹山都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可你知道他多少岁突破的吗？五十岁！” 虞清宴微微一笑：“所以白师兄的意思是，苍穹山许多人都觉得，我突破元婴大半靠师尊，而卓玉婉突破元婴，大半靠自己。总而言之，我不如卓玉婉，对吗？” 白宋羽叹道：“正是。不过小师妹，我可没有这么觉得啊，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万一来日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不要把无知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虞清宴摇了摇头：“别人要说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机缘，要是想变强，就该自己努力，我才不会因为别人强过我，就嫉妒生气呢。那只是为难自己罢了。” 白宋羽愣了愣，随即赞道：“我真没看错人，小师妹果然好胸襟！” “实话实说而已。”虞清宴道，“当时我突破元婴，陆师兄、季师兄还有未然，谁也没嫉妒啊，他们都是真心为我高兴的。” “相反，要是他们比我强，我也会真心为他们高兴的。” “至于卓玉婉……其实我跟她也不太熟，不过只要她不来主动招惹我，别人说什么都不是我针对她的理由。” “是啊。”顾未然附和道，“大家都是同门，这位卓师妹若真有这样的机缘，我们也会为她高兴。不过呢……” 说到这里，顾未然顿了顿：“清宴是须臾幻境之主，上问剑峰即是金丹，又有师尊的灵药以及霜浮之助，再加上我和陆师兄、季师兄日日帮她巩固境界，这才能在一个月之内突破到元婴。” “至于陆师兄、季师兄还有我，其实也是稳扎稳打，一步一步从练气升到元婴，并没有旁人看起来这么轻松。” “陆师兄和季师兄从金丹巅峰境界突破到元婴，都用了三个多月，我更是停留了半年之久。” “可是这个师妹……我有点儿印象，当日她上山时，大约只有筑基，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连跃两个大境界，恕我直言，如果不借助灵丹、灵器等外力强行提升，又或者……” 或者什么，顾未然没有说下去，但他不动声色的和陆执、季君琰交换了个眼色，总结道：“总之我觉得，正常情况下，卓师妹的这个突破速度，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 “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白宋羽耸了耸肩，顾未然没说出口的话，他也不是完全不懂。 “卓师妹毕竟是掌教的弟子，又是岐山卓氏的后人，只要没人能证明她走了什么邪门歪道，谁也没法去问她什么。” 陆执淡淡道：“那白师兄与卓师妹相处这些时日，可曾发觉有什么异常？” 白宋羽笑了：“太会做人算不算？” “别看她上山只有一个月，苍穹山只要跟她接触过的，没有不说她好的。” “还有，修真界历届沧澜大会，为了怕多生事端，各门各派除了参赛弟子和少部分的随行人员之外，几乎都不会带其他弟子前来。” “可是这回，我们却破例多带了两个连修为都不够的人，一个是九都南宫氏南宫鸿，另一个是上郡司空氏司空祁。” “南宫鸿能来，是邵师伯大弟子张万里亲自去向掌教求的，说是想让师弟见见世面，大约是邵师伯的意思。而司空祁能来，则是卓玉婉用突破元婴之后，掌教许诺的奖励求下来的。” “说三大世家素来交好，既然她与南宫鸿同来，自然也不能少了司空祁。” “为了一个有竞争关系的同门都能做到这种地步。”白宋羽竖起大拇指道，“嘿，但凡是知道此事的人……谁不说她是这个。” 虞清宴扬了扬眉：“那这不是挺好的吗，可我怎么觉得，白师兄你说话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呢。” 顾未然道：“我也觉得。” 白宋羽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季君琰道：“非常明显。白师兄，可是你那灵眼看出了什么？” 虞清宴疑惑道：“灵眼？” 说到这个，白宋羽显得有些得意：“小师妹，虽说双灵根也勉强能做峰主亲传，但大弟子总要谨慎些的，咱们苍穹山其余六峰的大弟子，就算不是变异天灵根，那至少也是天灵根。” “可你师兄我就算不是天灵根，也能做大弟子，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自然是白师兄特别得叶师叔眼缘的缘故了。”虞清宴道。 “这自然也算是一个原因吧，不过不是最重要的。”白宋羽道，“最重要的是……神符峰精研符箓一道，而我有一双万年难得一遇的，可以看穿符文的灵眼。” “而且我这灵眼，还可以看见人身上的一种气。” 看出虞清宴脸上的不解，白宋羽解释道：“这俗话说得好，人心难测啊，所以大部分人身上的气都是混沌一团，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也有不同的……” “比如陆师弟，他身上的气就跟他的剑一样，星光粲然，可见他这个人胸怀宽广，光明坦荡。” “而季师弟身上的气清明透亮，可见他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其实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耿直之人，一眼就望到底了，哈哈。” “还有顾师弟，他身上的气我最看不懂，是一团紫气。” “人都说紫气东来，按说这可是帝王之兆，或者至少也是领袖的象征，将来他说不定是咱们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像太微师叔那样，比咱们几个都强呢。” 感觉有那么点儿算命的意思在里头了。 虞清宴不由得好奇道：“那我呢？” “小师妹嘛……” 白宋羽目光落在虞清宴身上，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被一团红光包裹住了，看不到。” 虞清宴：“……？” 第150章 沧澜大会(2) 不知怎么，听到“红光”两个字，虞清宴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云翎。 她心里一突，下意识追问道：“什么意思？” 白宋羽微微一怔：“很难理解吗？就是字面的意思啊，你身上的气被一团红光给包裹住了，所以我看不到。” “白师兄，没听你说过啊。”顾未然有些担忧的道，“会不会对清宴有什么影响？” “我觉得不会。”白宋羽道，“这红光正气浩然，而且像是一直在保护小师妹的样子，所以用不着太过担心。” 顾未然这才松了一口：“哦，这我就放心了。” 白宋羽犹豫了一下道：“但是见到小师妹后，有件事一直让我感到有些奇怪，陆师弟身上的气中，也有一丝与小师妹类似的红光，只不过没有小师妹的这么强。” 白宋羽此言一出，季君琰、顾未然和虞清宴的目光齐齐落在了陆执身上。 陆执：“……？” 陆执眉心豁然一跳，笑着道：“这种事儿哪有百分百准确的，既然只有一丝，白师兄也未必能看得真切，倒不必为此纠结，白师兄还是言归正传，说说你在卓师妹身上看到了什么吧。” “哦哦，也对。” 陆执这么一说，大家才终于想起正题。 白宋羽轻咳了一声道：“这个卓师妹吧，身上的气，其实跟大部分人一样，也是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本来这充其量说明她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真诚坦荡，也代表不了什么，但是——” 白宋羽停顿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向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也知道，突破元婴前几天，境界是不稳固的，那几天我见过她一面，她身上的气忽然就变了，变成一团阴森森的黑雾。” “这个就可怕的很了。” “要么如顾师弟所猜测的那样，她是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甚至可以称得上穷凶极恶的法子突破到元婴，导致身上的气暂时发生了改变，要么……这个师妹城府之深，我不敢想象。”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得不防。最好她没法进入第三关，要是万一真的进了……”白宋羽道，“这可不是我挑拨同门之间的关系啊，沧澜秘境里死亡率非常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们对她一定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来，尤其小师妹。” 虞清宴愣了愣：“我？” 白宋羽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卓玉婉对谁都非常好，唯独会不着痕迹的勾起别人对你的敌意。比如……” 说到这里，白宋羽仰天打了个哈哈，对陆执他们道：“我跟小师妹单独说几句话啊。” 陆执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白宋羽自便。 白宋羽便凑到虞清宴耳边，用灵力加了一个隔绝声音的屏障，接着刚才的话道：“比如……告诉叶师妹你跟季师弟换剑的事。” 虞清宴皱了皱眉，满脸不解：“叶师妹？换剑？” “叶师妹是云海峰妙音师伯的三弟子，为人是非常爽朗大气的。”白宋羽道，“可是有一点，她喜欢季师弟。” “季师弟那爱剑如命的性子，却愿意跟你换剑，你说叶师妹这心里，能不吃味儿吗？” ”叶师妹都这样，更别提其他人了。小师妹，跟你说句坦坦荡荡的心里话，要不是有那颗异日晗灵丹，又看见了卓玉婉身上的黑气，以她会做人的程度，我如今会站哪一边，估计还真不好说。“ 虞清宴：“……” 虞清宴笑道：“反正现在我知道，白师兄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就足够了。” 白宋羽拍了拍虞清宴的肩：“小师妹，你师兄我这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其他的，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哦，对了，还有，这个给你吧。”白宋羽又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虞清宴。 “这是什么？”虞清宴接过那个盒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人参。”白宋羽道，“不过跟我之前送的……哦不，跟我师父之前送的那些可不一样，这个至少有百万年了，不光能补身子，还能稳固境界。” “你跟陆师弟他们一起炖着喝了吧。”白宋羽又补充道，“不过，可千万别让顾师弟做啊，否则这么好的人参就浪费了。” 虞清宴“噗嗤”笑了一声：“白师兄，你也吃过未然做的饭啊？” 白宋羽摆了摆手：“快别提了，从前有一次我请顾师弟到神符峰做客，他非要大展身手给我做顿饭，你说他祸害祸害我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他做得那菜端到我师父面前去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我师父那性子我跟你说了，小孩子脾气，端到嘴边的饭菜他能不吃吗？” “结果只吃了一口，那脸都黑了，在神符峰上大骂了我三天，非说我要欺师灭祖。” 虞清宴：“……” 第151章 沧澜大会(3) 白宋羽说完，挥手撤去了隔绝声音的屏障，笑道：“好了，要说的大抵也就这么多。” “至于其他的嘛……”白宋羽顿了顿，补充道，“小师妹，我有灵眼的事情苍穹山上下人尽皆知，那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但是我具体能够看到什么地步，除了我师父之外其他人可不是特别清楚。” “我也从来没跟人说得这么细过。” “咱们自己人没有什么，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绝对信得过你、陆师弟、季师弟还有顾师弟的人品，可其他人就没必要跟他们说了啊。” 虞清宴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白师兄你放心，今天这些话，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当你根本没说过！是不是？陆师兄？季师兄？未然？” 虞清宴的目光从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身上逐一扫过。 陆执和顾未然立即笑着称是，季君琰则照旧板着脸微微颔首。 白宋羽看着季君琰，不由得调侃道：“季师弟，明明你生的这么俊，多笑笑不好吗？干嘛成天板着张脸，你这样可容易吓着别人啊，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师兄我一样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季君琰：“……” 若是别人，面对白宋羽这样带着善意的调侃，笑着调侃回去也就是了。 但他向来不喜欢跟人开玩笑。 可是之前白宋羽对大家说话，他不吭声倒没什么，如今单独对着他说，他怎么也要回应一句啊。 然而说什么？ 难道硬邦邦的来一句“我就这样”？ 似乎不太妥。 季君琰有些苦恼。 旁边陆执目光闪了闪，笑着接话：“白师兄就别拿季师弟打趣了，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说得太直了恐怕不好听，太委婉了又有点儿为难他。” 陆执这一开口，季君琰暗暗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再次点了点头。 白宋羽看着陆执和季君琰，忽然仰头哈哈一笑：“到底你们一师之徒，情谊非比寻常，季师弟稍有为难，陆师弟就要站出来护着了，那好，不说了。” “这几日你们再好生巩固一下境界吧，我就不打扰了。” “待会儿我让人把此次沧澜大会的参赛人员名单送来，有时间的时候记着看一下。最好再给小师妹讲解讲解。” 虞清宴真诚道：“多谢白师兄。” 凭心而论，白宋羽对她是真算得上掏心掏肺，她心里也很是感激。 白宋羽对虞清宴眨了眨眼：“那就尽力拿个好名次出来，到时候去沧澜秘境里给你师兄我找点儿宝贝。” “小师妹你是不知道，这些年神符峰在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之下，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 “作为一个符修，都不如试剑锋那群剑修有钱。结果师父他老人家还天天嫌弃我扣扣索索。” “他也不想想，我要跟他一样，神符峰弟子还不全都喝西北风去啊。唉，我这心里真是要多苦有多苦啊。“ 其实白宋羽自己也差不多是个有一说一的直脾气。 虞清宴轻轻笑了笑，认真道：“白师兄放心吧，我肯定多多的从沧澜秘境里拿宝贝出来，到时候争取把神符峰变成苍穹山第一有钱的峰头。” 白宋羽愣了愣：“好，那我可就指着小师妹了。” 他此时也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的神符峰还真就富得流油，甚至连地上的每一块砖石都是用能够吸收天地日月精华的宝物打磨铺就。 一草一木、争奇斗艳，俱是灵草灵植。 别说苍穹山了，就是整个修真界也难有能望其项背者。 ………… 半日后，季君琰房间。 虞清宴刚一进屋，就见到季君琰满脸戒备的盯着顾未然。 而顾未然举着勺子，锲而不舍的往季君琰嘴边递：“季师兄，你就尝尝吧，我保证这次味道一定很好。” 季君琰没有说话，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虞清宴看得哭笑不得：“未然，你和季师兄这是干什么呢？” 见到虞清宴，顾未然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不之前白师兄送的人参炖的汤吗，我拿过来给季师兄喝啊。” 虞清宴闻言也吓了一跳：“什么？这汤你炖的？之前陆师兄不是说他来处理吗？” 一句话没嘱咐到位啊！ 早知道陆执所谓的处理是交给顾未然，那还不如她和云翎上手呢！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参啊！云翎都说灵气充盈来着！ 虞清宴以手掩面，痛心疾首。 顾未然愣了片刻：“哦哦哦，不是我炖的啊，陆师兄炖的啊，我就在旁边打了打下手，只不过他有事儿让我给端过来而已，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没有说吗？” 他挠挠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刚进门时的场景，皱眉道：“好像还真的没有。” 他说得是：“季师兄，我们炖了参汤，你快来尝尝吧。” 而不是“陆师兄炖了参汤”。 这个“我们”，肯定有一个是他，但另外一个人是谁，因为季君琰满脸抗拒，他也没顾得上细说。 光想着说服对方喝汤了。 顾未然有些郁闷的道：“不是季师兄，那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就算是我炖的，你至少也尝一口再说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手上却骤然一空，勺子和碗都不见了踪影。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低头喝了几口汤：“尝了，非常好。” 接着，仿佛为了证明他说得是真话，季君琰干脆直接端起碗来，毫不犹豫的把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 然后给顾未然亮了亮碗底。 顾未然：“……？” 虞清宴：“……？” 空气极为诡异的寂静了一瞬。 虞清宴按捺不住的捂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 顾未然苦着一张脸，有些抓狂的道：“季师兄，不带你这样的啊。我是说让你喝我炖的汤！你都知道是陆师兄炖的了，那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啊！” 季君琰微微皱眉：“我要是化神七重境，你炖的汤还能捏着鼻子勉强喝一口，可我现在才化神一重境，而且境界还不稳固，喝了你炖的汤，说不定直接跌到元婴去了。” 顾未然：“……” 虞清宴笑得浑身发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桌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云翎叹道：“小妹妹，你悠着点儿吧，就是笑也不能这么个笑法啊。” “不是，这话要是别人说，我还觉得没有这么好笑。”虞清宴在心里对云翎道，“但是季师兄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实在是太，太好笑了！” “不行，我，我真的忍不住。” “放心吧，我觉得除了季君琰，也没人能直到这个地步了。你没看就连白宋羽都没好意思当面说顾未然做的饭难吃吗？还加了个隔绝声音的屏障。”云翎吐槽道。 虞清宴：“……” 也对。 那边顾未然看看季君琰，再看看背对着他、身子不断颤抖的虞清宴，满脸不服气的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陆师兄炖的汤也不好喝，怎么办？” ”季师兄你就不怕跌到元婴了？“ 季君琰摇了摇头：“不可能。以他的个性，不好喝的话，就不会让你端来给我了。” 顾未然：“……” 虞清宴：“……” 顾未然做的，不尝都知道不好喝。陆执做的，没尝那也是好喝。 季君琰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就叫做传说中的双标？ 第152章 沧澜大会(4) 顾未然正满脸怨念的功夫，陆执提着一个盒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明显感到气氛不太对劲，陆执侧头看向顾未然，笑着道：“怎么了？谁惹我们未然生气了？” 顾未然撇了撇嘴，没说话，但不断拿眼睛瞥季君琰。 季君琰盯着面前的桌子，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的道：“刚说未然做的东西不好吃来着。”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稍微有点儿过分了，下回注意……尝尝也行。”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顾未然微微一怔。 陆执笑了：“未然，听见没有，你季师兄跟你道歉了，你这肚量，就别跟他较劲了啊。来……我刚刚还做了些桃花酥，一起尝尝吧。” “除了之前那些烧烤，我十几年都没做过这些了，你们也给我点儿面子，品评一下？” 幼时为了哄他阿娘开心，他偶尔也会学着亲手做些小点心。 不过离开临江陆氏之后，在问剑峰上还没有辟谷的那些年，他宁愿去啃树皮……也没有再亲自动手做过任何东西了。 陆执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盒盖。 看到盒子中精致好看的点心，顾未然大为惊叹：“陆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唉，可惜我之前都不知道……唔……” 季君琰伸手，拿起一块桃花酥塞进了顾未然嘴里：“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东西。” 顾未然嘴里被桃花酥的香味填满了，暂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呜呜”两声，点了点头。 陆执也拿起一块递给了虞清宴：“小师妹也尝尝吧。” 虞清宴笑着接过：“多谢陆师兄，今天可真是有口福了。” 说着，她张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眼睛立即一亮。 甜而不腻，唇齿留香，比她穿越前吃过的所有甜品都好吃！ 虞清宴不由得在心里对云翎感叹道：“真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能得陆师兄这么个如意郎君。” 过了一会儿，云翎才哼哼唧唧，满是不情愿的道：“难道我不比他好？” 虞清宴勾了勾唇：“对对对，你好，你最好，你天下第一好！” 云翎有些傲娇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小妹妹，你可别觉得嫁给他就一定是什么好事儿，他这种人我最清楚了，你别看他似乎对所有人都挺好，但要真的走进他心里，太难。” 虞清宴扬了扬眉：“那你呢？要走进你心里，容易吗？” 云翎笑嘻嘻的道：“那更没可能了，我心里已经被某人塞满了，一个角落也不可能分给别人。” 又是猝不及防的情话。 三分戏谑，七分真意。听起来绵软柔长，满含挑逗。 虞清宴脸不由自主的一红，抿了抿唇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她低头咬了口桃花酥，再次把注意力转到陆执他们身上。 这桃花酥是真的好吃，顾未然吃得不亦乐乎。 陆执方才同样拿起一块桃花酥递给了季君琰。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接了，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口，面无表情的吃完了。 然后面无表情的拿起一块，递给了陆执。 陆执微微一怔，笑吟吟的接了：“季师弟觉得如何？” 季君琰点了点头：“很好。” 想了想，他又道：“谢谢你，陆师兄。” 从小到大，他总是板着一张脸，而且只要开口说话，多半不会好听，所以也很难讨人喜欢。 除了季寒衣之外，陆执是唯一一个不带有任何目的，肯花功夫亲手给他做点心的人。 当然，他自动排除了那些完全不了解他，却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给他送各种礼物的女子。 这种他绝对不会接受。 他不会接受不喜欢的人所送的任何东西。 没有经过他的允许，自以为为他好的付出，不但不会让他觉得感动，反而会让他不堪其扰。 凭心而论，他觉得他这一世除了自己的剑之外，不会爱上任何人。但若是万一…… 不知为何，季君琰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万一，某一天他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他一定会给足对方安全感，除了对方之外不多看其他人一眼。他会拿命来护着对方。 绝不会像那个辜负他娘亲的败类一样！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陆执隐隐察觉季君琰情绪有异。 他盯着手中对方递来的桃花酥看了片刻，忽然笑着转移了话题：“刚刚我看了白师兄命人拿来的参赛人员名单，此次算上那位卓师妹，参赛者共有五百零一人。” “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我与你们介绍介绍吧。” “主要让小师妹心里有个数。” 虞清宴：“……” 第153章 沧澜大会(5) 五百零一人？ 虞清宴疑惑道：“不是说只有两百岁以下的元婴或者化神才能参加吗？这人数听起来也不少啊。” 顾未然本来吃桃花酥吃得不亦乐乎，闻言不由得呛了一下。 “五百人还多？” “清宴，这可是整个修真界中两百岁以下的元婴和化神，不是咱们苍穹山一家的。” “整个修真界你知道有多少人吗？好几千万啊！好几千万人里选五百还多？” 虞清宴：“……” 孤陋寡闻了。 她穿越的这个身体原主常年被欺压，除了修真界最基本的常识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她所知道的许多东西，大部分都是云翎跟她说的。 虞清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么多人啊。” 一般情况下，别说是天灵根或者变异天灵根这种绝顶资质了，在大部分普通人之中，拥有灵根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 所以她一直觉得整个修真界里的修士最多几百万人，又没准说不定只有几十万甚至更少。 陆执笑道：“几千万人也稍微有点儿夸张了，那估计要把所有有灵根的全部算上，但一两千万人还是有的。” “在修真界，除了苍穹山，以及仅次于苍穹山的紫霄山之外，比较出名的还有九宗、十三岛、八十一洞，另外就是四大世家，光这些门派和家族的修士人数加起来就能有几百万。” “更别提那些中小型世家、还有各个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小门派了。此次参赛的五百零一人中，咱们苍穹山一共来了三十一人，紫霄山来了二十六人，四大世家加起来共三十七人。” “余下那四百零七人……” “即便只算九宗、十三岛、八十一洞，平均每个门派还是连四个人都合不上。” 九宗？十三岛？八十一洞？ 涨知识了。 虞清宴捂了捂脸。她虽然没傻到认为整个修真界只有苍穹山一家，但也没想到光是比较出名的门派就能有一百多家。 陆执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桌上：“白师兄干事儿也是真仔细，这册子里头记载了每一个参赛的人，介绍也算详细，想来费了他不少心思。” “未然，小师妹，册子我给你们每人房里放了一本。” “到时你们抽时间仔细看看，就能对这些人了解个大概了。” 虞清宴答应一声。 顾未然则随手拿起桌上那本册子翻了翻：“嗯……化神境一百五十人，元婴境三百五十一人，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陆执点了点头，接着道：“第一关是化神境对化神境，元婴境对元婴境，因为达到元婴境界的是三百五十一人，所以有一人会轮空，可以直接进入下一关。” “沧澜大会正式开始前一天会抽签决定对手。不过呢……” 说到这里，陆执顿了顿：“小师妹、未然，虽然你们两个只有元婴一重境，但除非真的遇上彼此，否则，师尊的意思是，只许胜，不许败。“ ”当然了……我和季师弟也是如此。“ 虞清宴：“……” 顾未然：“……” ………… 上郡司空氏驻地。 司空祁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对面站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司空氏这一代家主，司空絮。 司空絮看起来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段修长，面色白皙，颏下无须，一身温文尔雅的书生装扮，眉目间隐隐含着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情愫，看起来俊朗而潇洒，是个极能惹桃花的长相。 当然了，前提是忽略他眼底的市侩、阴险与算计。 司空絮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司空祁，语气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我和你母亲就只有你和你兄长两个嫡子，你兄长将来要继承上郡司空氏的家业。” “所以我只能将你送到苍穹山，指望着你能拜入太微剑尊门下，给我司空氏争光。” “结果……你就是这么争光的？比不得太微门下倒也罢了，现在连卓玉婉和南宫鸿都比不过！” “卓玉婉如今突破了元婴，南宫鸿至少成了试剑锋峰主邵煜面前的红人，把他给哄得团团转！” “可是你呢？你来跟我说，你在苍穹山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受气吗？” 司空祁：“……” 面对司空絮的指责，司空祁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可是司空絮越说越来气：“干什么什么不成！我看你就是让江秋离给惯坏了！” 江秋离是司空祁母亲的名字。 听司空絮如此指责对方，司空祁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说我就算了，不许说我母亲！” 司空絮：“……” 空气凝滞了一瞬。 司空絮目光落在司空祁身上，不由冷笑：“好啊！好啊！别的本事没涨，顶嘴越发厉害了！看我今天不替你母亲教训你！” 说着，司空絮指尖灵流闪动，竟幻化了一条长鞭出来！ 他自幼风流，身边红颜知己无数，家里有名分的庶子淑女就一大堆，更别提那些没有名分的，至今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和私生女。 简直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儿子女儿多了，感情自然就淡。 他于司空祁其实并不如何喜欢。 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家世显赫的正妻所生，天赋又好，这才有几分另眼相待而已。 可司空祁此番在苍穹山上的表现，让他处处被南宫家和卓家的那两个老家伙压了一头，他心里怎能不怒？ 而且还处处跟他顶嘴！ 这样无用又不懂得驯顺的儿子……要来何用？ 言念及此，司空絮再不犹豫，扬手就是一鞭！ 眼看着鞭子就要重重抽在司空祁身上，旁边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影，帮司空祁挡下了这一鞭子。 “啪”的一声，鞭子狠狠抽在来人身上，划破衣衫，豁开皮肉，竟然隐隐见了白骨。 可见这一鞭子之重。 面对亲生儿子，司空絮竟是完全没有留情。 司空祁本来是满脸倔强，此时见到来人，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哥！？“ 司空絮也愣了愣，面上神色变得有些尴尬。 他咳嗽了一声道：“宁儿，我教训你弟弟，你冲出来凑什么热闹！作为我司空氏的少主，如此不稳重，来日让我怎么放心把这偌大家业交给你！” 司空宁：“……” 司空宁给了司空祁一个安抚的眼神，强忍着伤口处的剧痛道：”父亲……此事我已经仔细的了解过了，太微剑尊收徒全凭自己心意，甚至连见都没有见祁儿一面，压根就怪不得他。“ “你不体谅他这些日子在苍穹山所受的委屈，反而一上来就非打即骂，岂不是太让人伤心。” “怎么，你也要护着他，指责起我这个父亲的不是来了？“司空絮狠狠皱眉，”无能就是无能，还要找这么一大堆理由出来！” “你说太微剑尊收徒全凭自己心意，可是他当初五百年都未曾收徒，谁劝也不听，陆执怎么就有本事成了他的大弟子，让整个临江陆氏都跟着沾光。”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如今倒好，竟然跟我们这些千年世家并驾齐驱！” “还有他的二弟子季君琰，修真界谁人不知，苍穹山每七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太微剑尊从不参与，结果同样是大比第一，季君琰说拜太微剑尊为师，就拜太微剑尊为师！可是你这个弟弟呢？” “此次就更可笑了，太微门下竟然还出了个五灵根的丫头片子，都没轮上他这个天灵根！” “还有，就算我不计较他及不上太微门下的事儿了，那卓玉婉和南宫鸿呢，他比人家强了吗？” “就这样，你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在这儿跟我说什么怪不得他！” “他之所以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全都是你和你母亲骄纵出来的！” 司空絮一句比一句诛心，司空宁和司空祁全都变了脸色。 第154章 沧澜大会(6)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经过抽签，元婴境的三百五十一人中，有一人轮空。 此人虞清宴如今已经很是熟悉了，正是白宋羽提醒她要特别注意的卓玉婉，事情如此之巧，让她内心深处隐隐感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妥。 但所幸无论虞清宴和顾未然，还是陆执和季君琰，抽签都没有抽到彼此。 而且虞清宴和陆执的对手中规中矩，按照白宋羽册子上写的来看，算是参赛人员之中比较弱的，彼此之间也没任何交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第一关百分之九十以上稳了。 可顾未然和季君琰的对手稍微有那么点儿糟心。 顾未然好巧不巧的抽到了临江陆氏派过来的人。 对方修为倒不算太高，只有元婴二重境界，但却是本家子弟，而非临江陆氏对外招揽来的。 此人毕竟跟陆执沾亲，他们又刚刚到临江陆氏做了客，顾未然愁眉苦脸的有点儿不好意思，陆执私下里劝了他好久，他才稍微好了些。 不过还是信誓旦旦的再三跟陆执保证，绝对不会伤了对方。 弄得陆执和虞清宴哭笑不得。 季君琰抽到的则是上郡司空氏一位化神巅峰期修士，叫做司空烈。 根据白宋羽的册子记载，此人今年已经有一百九十七岁，乃是上郡司空氏这一辈为数不多的单属性变异火灵根，只比季君琰的单属性变异炎灵根稍逊一筹。 虽然灵根稍有不足……但据说此人的修为其实早就足以突破出窍，只是为了参加沧澜大会才一直特意压制而已。 若季君琰此时依旧有化神七重境的修为，又或者能保持当初的化神三重境，那即便如此，此人多半也不足为惧。 可如今季君琰修为跌到化神一重境，根基还不甚稳固，对方就的确算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手了。 不过以季君琰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而论，当时他在看到对方名字时脸一下子就黑了，还是让陆执、顾未然和虞清宴不约而同的感到有些诧异。虞清宴甚至隐隐觉得，季君琰对这个司空烈抱有很深的敌意。可惜问了季君琰也不肯说，虞清宴他们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但是季君琰的院子又“叮叮当当”响了大半夜，开始或许因为不想影响到陆执第二天的比试，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练剑，后来也不知怎么，陆执似乎又跑过去陪他一起练了。 因为早上虞清宴和顾未然找他们一起去比赛场地的时候，他俩是从一个屋子里出来的。 季君琰脸色肉眼可见的没有从天刚抽完签时那么难看了，甚至隐隐有多云转晴的趋势。 顾未然和虞清宴见状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顾未然对着虞清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果然还是陆师兄有一套。 虞清宴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上前跟陆执和季君琰打招呼：“陆师兄，季师兄。” 陆执笑吟吟的应了一声，季君琰则是微微点头。 虽说脸色好多了，但季君琰本来就话少，此时变得尤其话少。 陆执不动声色的笑道：“未然，小师妹，化神境界和元婴境界的比试是分开进行的，我和季师弟就先过去了。” 既然季君琰不开心，顾未然和虞清宴当然不会没眼色的跟着凑热闹，闻言赶忙点头。 看着陆执和季君琰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顾未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清宴，你说季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瞧着可不像是单纯担心比试会输的样子。” 虞清宴也叹气：“季师兄他又不肯说，我哪儿知道啊。” 顿了顿，她又道：“未然，我是这么想的，这两边不是都允许观战嘛，虽然咱们这边比试的人多，但是咱俩抽的签比陆师兄他们靠前啊，等比试完了，咱俩到陆师兄他们那边看看去，怎么样？” 倘若一切顺利便罢。 如果季君琰是跟那个司空烈有什么恩怨，她一定会义不容辞的帮忙教训对方的！ 顾未然立即道：“我赞成，顺便给陆师兄和季师兄呐喊助威。” 虞清宴笑了笑：“好，那就这么定了，快走吧，咱们速战速决，然后去陆师兄他们那边观战！” 顾未然：”……“ 第155章 比试开始(1) 由于允许观战的缘故，各门各派的随行人员也来了不少，现场人数众多。 但场地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众人都安安静静坐在属于自己门派的位置，等待按照抽签顺序上台。 因为无妄境沧澜之巅极其特殊，乃是最为接近天道规则之处，无故在此处闹事者，必将受到天道严惩。据说许多年前，曾有人对比试结果不满，试图生事，结果被当场降下的天雷劈成了劫灰。 还有一人贪图宝物，企图在沧澜秘境开启之日，偷偷混进去，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入口处，死状凄惨无比。 修士再厉害，又如何能与天道相争？ 凡此种种，不在少数。 顾未然还跟虞清宴讲过一件比较离奇的事情，之前一个修士在沧澜大会期间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但对方却无论如何不肯相认，指责那个修士胡说八道。 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最后在某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的掺和下，闹上了沧澜之巅的判罪台。 这判罪台与苍穹山的问罪台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比苍穹山的问罪台更为厉害恐怖，在其上之人只能说真话，若有半字虚言，除了承受天雷加身、钻心剜骨的剧痛之外、还会修为尽废，根基尽毁。 沦为一个再也不能修炼的废人。 如此下场，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几乎是件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那个修士的儿子上了问罪台后，恐惧之下，再也不敢嘴硬，只得承认了此事。 但同时，他也说出了不肯认父的真相。 原来这对父子当年因为一颗灵丹闹翻，父亲亲手把儿子打下了悬崖。 可如今看到儿子有了出息，却又想着来占便宜，打秋风。 在判罪台上所说之话，自然不会有假，此言一出，立即博得了在场许多人的同情，那个修士也满脸羞愧的想要逃跑。 本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判罪台四周忽然出现无数金光挡住了他的去路，而半空之中则缓缓浮现了三行金光闪闪的大字。 第一行是：“父对子不慈，虽则有过，但为人子者，不认亲父，乃大不孝。” 第二行是：“若子愿下跪认错，以全父子情谊，天道不加责罚。” 第三行是：“否则脊杖三十，臀杖三十，足杖三十，立刻执行，自此恩义断绝。” 通俗易懂的说就是，虽然父亲有错，但儿子不认亲爹，过错更大。 要么当儿子的立即给亲爹下跪认错，此事就此作罢。 要么当儿子的立即挨上九十大棍，与父亲恩义断绝。 虽然也有人心中为那修士的儿子鸣不平，但天道降罚之下的九十大棍岂可小觑，当下便有许多与对方交好之人劝他认了这个亲爹，若真是心里过不去，大不了以后少往来便是，何必吃这个眼前亏。 可那修士的儿子却是个极为硬气之人，宁可受刑，也不认父。 最后生生受了九十大棍，在床躺了整整三个月，错过了沧澜秘境不说，还损了根基。 虽然判罪台是有“判罪”之功效，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件事竟然也会被“判罪”。 自此之后，人们更是谈判罪台而色变。 此次苍穹山一共来了三十一人，其中化神境界十人，元婴境界二十一人。 虞清宴自上苍穹山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问剑峰上，几乎从不下来，所以这些人都不认识。 但这些人似乎没有一个不认识她，不过显而易见的跟她都不亲近。 她刚一坐下，中间立即腾出来不小的一片空地。 除了顾未然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靠近她，那些人也只是跟顾未然打招呼，全程拿她当空气。 明明刚上苍穹山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作为太微门下，苍穹山这些弟子见到她都很热情。 虞清宴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向来就不是个喜欢讨好人的性子，既然这些人不愿意理她，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就悠然自得的坐着。 旁边的顾未然却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他拉着一个平日里关系还算可以的弟子在旁边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才板着脸过来，坐在了虞清宴的身旁。 虞清宴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了这是？” 顾未然不着痕迹的对着其他弟子努了努嘴：“清宴，你不生气啊？” 虞清宴勾了勾唇，淡淡道：“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不理会我，我也不理会他们就是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挺好，我还乐得自在呢。”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宁要人怕，莫要人欺。” 顾未然：“……” 顾未然叹了口气：“话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你跟他们又没有过什么接触，如此莫名其妙的，可就让人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了。” 说到这里，他又往虞清宴身边凑了凑，然后加了一个隔绝声音的屏障道：“看来白师兄说得实在有些道理，这个卓玉婉，真的不得不防。” 虞清宴微微一怔，扬眉道：“怎么说？” 顾未然缓缓道：“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弟子是聚灵峰的，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吧。” “他告诉我，卓玉婉突破元婴之后，他们所有人都收到了对方送的回礼，极是贵重，可你就只给各峰大弟子。” “既然你看不起他们，那他们自然也不敢高攀。” 虞清宴愣住了。 她自然明白顾未然的意思。 如今七峰峰主其实都已经不怎么管事儿了，大部分事务都是他们座下大弟子在掌管。 如果她根本不回礼，那或许还没有什么，可只给大弟子回礼，就难免会显得她这人有那么点儿无利不起早，瞧不上其他弟子的意思了。 虞清宴皱眉道：“可是我并没有给各峰大弟子都送啊，就只给了白师兄和苏师姐。我还特意叮嘱白师兄不要跟别人说，他也跟我保证了，我绝对信得过白师兄……” 虞清宴顿了顿，犹豫道：“难道，难道是苏师姐她……” 顾未然摇了摇头：“不会，苏师姐为人温柔体贴，就算你不叮嘱，她也不会乱说的，而且……” 顾未然神色凝重：“我打听过了，的确是有人以你的名义，给其他峰的大弟子送去了礼物。” 虞清宴：“……” 沉默片刻，虞清宴道：“所以你觉得，是卓玉婉干的？” 顾未然道：“按理说，没有证据，我不该做出这样的判断去怀疑别人，但我又想不出别人有这么做的理由，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多注意些吧。”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 “现在先别管了，沧澜大会之后再说吧。” 虞清宴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顾未然便挥手撤去了屏障，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按照抽签顺序，虞清宴是第十二组上场比试的，没过多久就轮到她了。 顾未然笑着跟她比了个手势：“加油！” 虞清宴也笑了笑，低声道：“你也加油，等你比完，咱们就到陆师兄他们那边去。” 顾未然：“……” 第156章 比试开始(2) 虞清宴的对手是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长得稍微有些傲慢的青年，叫做马晓飞。 此人有元婴三重境修为，来自八十一洞中的云虚洞，跟白宋羽一样，是个符修。 两人刚一上台，还没来得及互报姓名，云翎先啧啧叹道：“小妹妹，沧澜大会规矩，一旦上了比试台，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可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我观此人眼神游离，体态不正，当心偷袭啊。” 虞清宴无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看相呢？” 云翎嘻嘻笑道：“哥哥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没有不会的。” 虞清宴撇嘴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云翎：“……” 虞清宴和云翎说话的功夫，那个叫做马晓飞的青年修士对着虞清宴拱了拱手，简短道：“云虚洞，马晓飞。” 虞清宴自然要还礼，她同样对着马晓飞拱了拱手道：“苍穹山，虞清宴。”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数十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 偷袭！竟然真被云翎说重了！ 台下不可抑制的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虽说比试中不看过程，但偷袭的行为毕竟可耻，到现在为止，此人还是第一个这么做的。 虞清宴目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 霜浮威势过大，她本来并不打算立即召唤这把仙剑来对敌，可是既然对方如此不讲道义，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面对近百张声势浩大的攻击符箓，虞清宴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一没闪，二没避。 刹那间，骇人的冰霜气四起，霜浮横在了虞清宴面前，一阵水样的波纹荡漾开去，竟极其不可思议的倒转了那近百张符箓的攻击方向！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些符箓尽数落在马晓飞身上，把他整个人犹如破布娃娃般轰飞了出去！ 趴在地上大口喷血。 虞清宴面无表情的站在台上。 与此同时，一个极其漠然的声音响起：“第十二组，虞清宴胜。” 比试结束，前后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用时之短，几乎令所有人面露惊骇之色。 ………… 如果说虞清宴是比试中用时最短的，那她敢打赌，顾未然多半是比试用时最长的。 他真的做到了对陆执所承诺的那样，全程对那个叫做陆扶笙的青年客客气气，手下留情。 虽说最后胜了，在外人看来却是个险胜，可以说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顾未然比试完后，两人偷偷从元婴境的比试场撤出来，急匆匆往陆执他们那边赶。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忽听后头一个声音道：“顾仙君，等等，等等我！我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顾未然和虞清宴一怔，齐齐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就见一个外表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了过来。 那青年的样貌虽然远没有陆执那样惊艳，眉眼之间却隐隐有几分陆执的神韵，且常常笑吟吟的看起来十分可亲，倒显得比陆瑾更像陆执的亲兄弟。 正是陆扶笙。 顾未然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追出来，不由疑惑道：“有什么事儿吗？” 陆扶笙眉眼弯弯：“我来向顾仙君道谢啊。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虽然我境界稍微高一点儿，但根本就远远不是你的对手，结果你还跟我打了这么久，是看在阿执的份上手下留情吗？” 顾未然：“……？” 手下留情可以，但若是让对方看出来，恐怕就会让某些心高气傲的人感到不舒服了。 顾未然脸一红，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没有，我没有手下留情，是陆仙君你也很厉害。” 见他这个样子，陆扶笙又笑开了：“胜固欣然败亦喜嘛，顾仙君愿意给我面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顾未然：“……” 虞清宴：“……” 对方这样爽朗大气，不止顾未然，就连虞清宴心中也是好感大增。 她赶忙笑着对陆扶笙道：“未然他就是喜欢害羞而已，至于什么谢不谢，留情不留情的……陆仙君既然是陆师兄的亲族，那就是我们自己人，说这些不是太见外了吗。” “再近的关系，谢谢你也还是要说的。” 陆扶笙的目光落到虞清宴身上，笑得眉眼弯弯：‘“这位是阿执的小师妹吧。” 他笑起来以及说话的模样都实在是太像陆执了，虞清宴和顾未然又是不由自主的齐齐一怔。 虞清宴赶忙点头：“正是。不知陆仙君是陆师兄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陆扶笙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道：“表兄。” 虞清宴：“……？” 顾未然：“……？” 一瞬的寂静过后，顾未然道：“不应该是堂兄？” 陆扶笙摇头：“我本姓洛，阿执母亲是我的姨母，洛家出了变故之后才投奔临江陆氏的，至于为何改姓……” 陆扶笙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想来你们此时也未必有时间听，你们现在是要去看阿执他们比试吧，可否加我一个？” 第157章 比试开始(3) 顾未然、虞清宴和陆扶笙来到比赛场地的时候，陆执刚刚从比试台上下来。 因为比试过后的人就不能回到等候区域了，所以陆执走到了观战区域等着季君琰。 顾未然拉着陆扶笙急急跑了过去，叫道：“陆师兄！” 虞清宴紧随其后。 不知是否由于陆扶笙有些像陆执的缘故，虽然认识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话也没说过多少，但顾未然对待陆扶笙已经极是亲近，隐隐有那么点儿形影不离的意思了。 陆执闻声转头，照旧笑吟吟的跟虞清宴和顾未然打招呼：“小师妹，未然。” 说完，他目光落在顾未然身旁的陆扶笙身上：“这位是……” 陆扶笙还没答话，顾未然赶紧介绍道：“师兄，他叫陆扶笙，就是刚才跟我比试的人，也是你的表兄！” 陆执：“……？” 顾未然一番话，把陆执给说愣了。 他似乎也产生了跟顾未然和虞清宴一样的疑问，疑惑道：“表兄？” 陆扶笙上前一步，笑道：“阿执，我阿娘姓曲，名是‘若泠’两个字，你听过吗？” 同样是笑，陆执独自一人时倒看不出什么，可一旦同陆扶笙站在一处，便莫名显出些如霜雪般的清冷来了。 陆执目光闪了闪：“自然，阿娘曾与我说，她有个远嫁别处的亲姐姐，就是叫做这个名字，你是姨母的儿子？” 他的确听阿娘提过，说自己有个关系极好的亲姐姐，可是自从这个姐姐远嫁到离家乡很远的一个小家族之后，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起初还有书信往来，但渐渐的，不知为何，就连书信也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没有了音信。 他阿娘为了此事，甚至还和他阿爹一起亲自到那个小家族去过，只为见上自己姐姐一面。 结果却被告知，那个小家族早在数年前就生了变故，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因此对于姨母的状况……他可以说是完全不清楚。 不过这个青年眉眼之间倒确实是有几分像他阿娘，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可是对方为何会到临江陆氏来，甚至还改了姓氏？ 陆执有些不解。 陆扶笙点头道：“正是。想来你心里有许多疑虑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可以吗？” 陆执不由自主的向着等候区域的季君琰看了一眼：“现在？” 陆扶笙道：“对，不过就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太久的。主要是有样东西想给你，之前你到临江陆氏的时候，我正好外出，所以只能趁这个机会了。” “那好吧。” 陆执沉吟了一下，低声对着顾未然和虞清宴道：“未然，小师妹，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虞清宴和顾未然一齐点头。 虞清宴小声道：“陆师兄，你放心去吧，不用太着急，等快到季师兄我们马上叫你，绝对不会耽误了的！” 顾未然也附和：“是啊是啊！陆师兄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和清宴在，季师兄的比试，肯定一眼都不会让你漏掉的！” 陆执：“……？” 虞清宴和顾未然信誓旦旦的表情让陆执有些哭笑不得。 陆扶笙勾了勾唇，险些又没忍住笑出来：“阿执，你跟顾仙君和虞姑娘的感情可真是好。” 顾未然道：“表兄，快别叫顾仙君了，多见外啊，叫我未然就好了。” 陆执跟陆扶笙虽然是表兄弟，但两人之间显然都不是特别熟悉，结果顾未然竟然张嘴就叫表兄。 虞清宴微微一怔，只得跟着叫道：“是啊，表兄……叫我清宴吧。” 陆扶笙整张脸中，眼睛生得最好，不笑时似秋水含波，潋滟旖旎，笑时似山色空蒙，荡心涤魄。 他闻声望过来，从善如流的叫了声：“未然，清宴。” 样貌及不上陆执，可神态语气，同陆执一般无二的勾人。 不知顾未然如何，但虞清宴登时就觉得心里突了一下。 她偷偷对云翎道：“见了这个陆扶笙之后，我觉得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陆师兄和他哥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了。” 云翎笑了一声：“陆瑾像爹，陆执像娘。看陆执这模样，想来他娘是个大美人，对不对？” 虞清宴郁闷道：“你怎么又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云翎哼笑：“小妹妹，世上可不会有人比哥哥更了解你了。谁叫我是你夫君呢？” 虞清宴：“……” ………… 陆执和陆扶笙走到一处僻静之所停下。 陆执道：“表兄要与我说什么？” ”我长话短说。“陆扶笙道：“当年我家突生变故，仓促搬离故乡，以致姐妹之间多年音信全无，我阿娘亦是常常思念姨母。” “所以之前我来投奔临江陆氏时，阿娘要我带了一样东西。” “本来是打算交给姨母的，却没有想到竟然……” 说到这里，陆扶笙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改变了话题道：“阿执，虽然我来临江陆氏只有几年，但是当年的事情，我也稍稍知道一些。” “所以我觉得……” “这样东西，交给你，或许比交给家主更合适。“ 说着，陆扶笙自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对玉镯递到陆执手里：“这对玉镯，是姨母在闺阁之时的贴身之物，日日都要戴着的，内侧还刻着姨母的名字，当年我阿娘出嫁之时，她转赠给了我阿娘。” ”据说这对玉镯，乃是一位云游方外的高人所赠，寓意平安顺遂，逢凶化吉，关键时刻可以挡生关死劫的。“ “如今给你，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吧，希望姨母在冥冥之中保佑你，也希望……” “你不要再太过执着于前尘。” 陆执：“……” “不过天地良心，我可不是要为家主说话啊。”陆扶笙道，“你可以不原谅任何人，但是你至少应该原谅你自己。” “无论何时何地，姨父姨母都一定会希望你快乐的。” 陆执低头瞧着那对玉镯，半晌都没有言语。 陆扶笙便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虽然我名义上是你的表兄，但如今才是你我第一次见面，莫怪我交浅言深啊，毕竟阿娘也叮嘱过，要我与你和家主相互照拂的。” “这些年家主照拂了我许多，可临江陆氏如今家大业大，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就只能试着开解你两句，有用没用的，算个心意吧。” “好了，你回去看比试吧，我走了。代我向未然和清宴告别吧。” “就说，挺高兴认识他们的，有缘再见。” “你要离开这里？”陆执微微一怔，“这么急？不等沧澜大会结束吗？” “不了。”陆扶笙摇头道，“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实力，根本就进不了沧澜秘境。” “如果不是家主坚持……再加上想亲眼见你一面，把这对玉镯交给你，我根本不想来。” “咱们山水有相逢……再会。” 话音落下……陆扶笙再不犹豫，毫不犹豫的与陆执擦肩而过。 陆执比他冷清，可他比陆执洒脱，仿佛凡事都不大放在心上。与人相交之时真诚坦率，分别之时却也并没有依依不舍，淡然似流水。 “等一下。” 陆执忽然道：“既然表兄说自己交浅言深，那我也想交浅言深几句。” “当年表兄家里，到底生了何等变故？你又为何会到临江陆氏来？甚至还改了姓氏。” “幼时我听阿娘说，姨母她虽然远嫁……但与夫君之间，却很是伉俪情深。” 陆扶笙：“……” 第158章 比试开始(4) “陆师兄！陆师兄！马上轮到季师兄上场了，快跟我们回去！” 虞清宴和顾未然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陆执独自站在原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未然有些疑惑的打量四周：“陆师兄，你表兄呢？” 陆执：“……？” 虞清宴：“……？” 陆执目光落在顾未然身上，淡淡道：“话说完了，自然就回去了，怎么，你想见他吗？” 顾未然轻轻咳了两声，脸微微有些发红：“不是……也不是，就是，就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想要跟他交个朋友而已。” 陆执闻言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顾未然的肩：“未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朋友呢，心里有就成了，没必要日日常相见。” 说完，他就分毫也没有停留的向着比试场走回去了。 反倒是顾未然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满脸疑惑的对虞清宴道：“清宴，陆师兄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虞清宴神色复杂：“我觉得，意思就是，你对于一个认识还没超过半柱香的朋友，显得有些过分热情了些。” “啊？有吗？” 顾未然微微一怔：“能遇上一个脾气相投的人多难得，莫非还要端着不成，再说了，难道咱俩不是一见如故？” 虞清宴笑了：“这话我还真的无法反驳，但咱们俩如今毕竟是一师之徒了，可陆师兄的表兄不管是不是临江陆氏的人，沧澜大会之后，我们与他基本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除非……” “你能够说服师尊再收一个徒弟。” “有道理啊。”顾未然眼睛一亮，“要不我去找陆师兄，让他再代师收徒，哎呦——清宴你——” “你怎么也开始学陆师兄和季师兄了？”顾未然满脸怨念的捂住了额头。 “未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有时候又犯糊涂呢？”虞清宴无奈道，“那可是陆师兄的表兄啊，他要是想代师收徒的话，还用得着等你开口吗？” 顾未然抿了抿唇，没说话。 虞清宴道：“好了，季师兄的比试快开始了，咱们赶紧回去，陆师兄的比试就没看着，这回可别再错过了！” 顾未然：“……” 顾未然和虞清宴赶回比赛场时，季君琰和司空烈已经各自站在了台上，正在互报名姓，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观战区域不像等候区域规矩那么严格，是可以为参赛的亲朋好友呐喊助威的。 他俩跑到陆执身边站定，顾未然伸出手臂，大声喊道：“季师兄——” “加油”的“加”字还没有出口，一道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天而起，悍然撞上了司空烈高大壮硕的身躯！ 刹那间，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司空烈重重落在了地上，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达数米的大坑！ 紧接着，同样有一个淡漠的声音响彻全场：“第五十一组，季君琰胜。”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整个比试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甚至还没有看清季君琰是如何动作的，化神巅峰期的司空烈已经被一脚踹下了台。 惨败！ 顾未然：“……” 虞清宴：“……” 顾未然和虞清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顾未然眨了眨眼：“比试开始了吗？” 虞清宴道：“似乎已经结束了。” 顾未然道：“是不是比你还快？” 虞清宴斩钉截铁的回道：“是的。” 顾未然道：“可是我‘加油’两个字都还没有来得及喊。” 虞清宴道：“不错了，至少你喊出了‘季师兄’三个字，我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呢。” 顾未然道：“所以说我们之前到底都在担心些什么？担心司空烈被季师兄揍得太惨吗？” 虞清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担心司空烈境界太低……不够季师兄揍。” 顾未然深以为然的道：“的确，我感觉现在季师兄的那个表情，就好像是刚吃了一道开胃小菜，结果人家告诉他那就是正餐。” 虞清宴和顾未然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不亦乐乎，季君琰面无表情的从台上走了下来，看着陆执道：“回去吧，接下来的比试没什么好看的。还有……” 停顿片刻，季君琰又道：“比试赢了……记得答应我的栗子酥。” 陆执笑吟吟的：“没问题，回去就给你做。” 顾未然：“……” 虞清宴：“……” 第159章 比试开始(5) “季师弟，厉害啊！” 白宋羽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栗子酥，眉飞色舞的道：“当时你们走后，如果不是上郡司空氏的少主司空宁拦着，司空烈险些当场抹了脖子！” 他说着，三口两口的把栗子酥塞进了嘴里：“不过想想也是，费尽心机压制修为，就为了参加沧澜大会，结果第一关就让人给刷下去了不说，还是个如此丢人的惨败，这搁谁谁不上火！” 季君琰照旧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吃着手里的栗子酥。 取得了如此毋庸置疑的绝对性胜利，他也没见得有多么高兴。 顾未然和虞清宴则不动声色的隔空挤眉弄眼。 他俩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如果季君琰跟这个司空烈真的有恩怨，为何比试前比试后，态度几乎没有改变？ 陆执又笑吟吟的又递了一块栗子酥到白宋羽手里：“白师兄，再尝尝？” 白宋羽本来说的兴高采烈，被陆执这一打岔，注意力暂时转到了手里的栗子酥上。 他三下五除二的又把这块栗子酥给吃掉了，啧啧赞道：“陆师弟，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手艺，看来苍穹七峰中真是属我们神符峰伙食差。” “三天两头的白菜豆腐，别说这么精致的点心了，恨不得连荤腥都见不着。”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一群大男人都带发修行了呢！” 虞清宴以手掩唇，轻笑道：“白师兄，你不是应该已经可以辟谷了吗？还用得着天天吃饭？” 白宋羽摆了摆手：“小师妹，这你就不知道了。” “据说我师父上山之前，一共有两个愿望，第一是做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这第二呢，则是尝遍天下美食。” “所以同样是在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之下，我们神符峰上下，无论修为高低，就没有辟谷的。” “……”虞清宴疑惑道，“可是既然叶师叔的愿望是尝遍天下美食，那他自己能忍受三天两头的白菜豆腐吗？” “谁说他吃白菜豆腐了？”白宋羽满脸怨念的道，“陆师弟他们没跟你说过吗？我师父每天除了研究符箓之外，就是天南海北的跑，到处吃喝玩乐，外加行侠仗义。” ”哦，最后四个字儿是他老人家自己说的啊。“ “别的峰的师叔师伯们再不管事儿，大事儿总会拿主意的，唯独我们神符峰，除了负责做饭的厨子不许换，其余别管大事儿小事儿，全要我拿主意，我每天操不完的心啊。”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希望师父收几个资质好的师弟来，不过现在我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我在教，我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修炼呢。” 一说起叶深，白宋羽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再提司空烈的事儿。 于是虞清宴又问道：“白师兄，叶师叔为什么不许换厨子？” 白宋羽摇了摇头，又拿起一块栗子酥：“这个还真不太清楚，我问过几次，但他总是不肯直说，好像是他跟那厨子有交情吧。诶？等一下啊……” “孙师伯给我传音，说现在开始抽签，决定第二轮第一次比试的对手，让我带你们到场地去。” “不应该是晚上吗？”顾未然微微一怔。 “晚上是因为以往比试慢，毕竟这强者之间对决，哪有那么容易决出胜负的。”白宋羽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不过我估摸着这次大概是被季师弟和小师妹的妖孽程度吓着了。” “后续比试全是速战速决，最慢也没有超过半炷香的。” “当然，顾师弟那场除外啊，打了近半个时辰，你这一场顶人家七八场了，苍穹山好多弟子跟我反映，都快看睡着了。” “要是照这个速度，抽签时间估计要变成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晚上。” 陆执轻轻勾了勾唇。 季君琰握着栗子酥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虞清宴“噗嗤”一声，一个没忍住，险些又喷了。 顾未然：“……” ………… 上郡司空氏。 家主司空絮闻讯而来的时候，司空烈正被七八个身材强壮的人一起死死按在床上，地上还有一把掉落的长剑，剑刃之上隐隐站着些殷红的鲜血。 司空絮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一甩袍袖将桌上的杯盏瓷器全都拂落在地上：“都给我住手！你们这都是在折腾些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司空烈也暂时安静下来。 但他双目赤红，须发皆炸：“家主，我简直没法儿做人了！” 半步出窍被个化神一重境一脚踹下了台，而且他是出了剑的，可季君琰甚至连剑都没有出，只凭剑意。 即使对方乃是太微门下，这种结果，对他来讲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来时有多高调，如今打脸打的就有多疼！ 司空絮同样也是脸色难看。 但司空烈是上郡司空氏来到沧澜之巅的一张王牌，于是他强行压了压火气，安抚道：“烈儿，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太微剑尊可是以元婴修为夺魁的，那有多少化神境界的强者惨败在他手下。” “季君琰作为太微剑尊门下弟子，如今还是化神境界，你即便败了也不丢人，最多只能算运气没那么好，碰上了这个最难缠的刺头儿而已。” “等到第三轮时，随便找个入围的，把场子找回来也就是了。” 司空烈依旧满脸悲愤，双眼泛起了可怖的红血丝。 他没有说话，蒲扇一样的大手紧握成拳，关节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露。 司空絮皱眉道：“烈儿，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次胜负有什么大不了的。” 司空烈：“……” 自己作为家主，如此耐着性子的劝解，司空烈还却是不说话，情绪也没有丝毫变化，司空絮愈发不悦。 他不由语气微冷道：“再说了，太微剑尊的三弟子顾未然还碰上了临江陆氏的人呢，那可是他师兄陆执本家的堂兄，人家败在自己堂弟的同门师弟手下，却也没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司空絮此言一出，在场好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未然和陆扶笙比试的场景，司空烈没有看到，但他们可是亲眼所见的。 那跟季君琰和司空烈的比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季君琰是在压根儿没有出剑的情况下一脚把化神巅峰境界的司空烈踹到了台下。 而顾未然和陆扶笙整整打了近半个时辰，期间谁也没能伤了谁，最后还是陆扶笙主动认输，这场比试才算告一段落。 能跟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打到这个地步，陆扶笙虽败犹荣，整个临江陆氏非但没有丢人，反而可以说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但司空烈可就不一样了。 他作为所有参赛人员中的佼佼者，来时被上郡司空氏吹上了天，结果第一轮遇到化神一重境的季君琰，得了这么个结果。 就算季君琰是太微门下，他们这个人也是丢定了。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就在这个时候，司空宁从外头进来，他躬身向司空絮行礼，神色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父亲，第二轮第一次比试的抽签结果出来了。” 感到司空宁的态度，司空絮立即觉得抽签结果可能不妙。 他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如何？” 司空宁默然片刻，低声道：“其余人的对手倒都还好，但是司空燚的对手……又是季君琰。” 司空絮：“……” 司空宁话音落下，屋中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他上郡司空氏此次最大的两张王牌，司空烈和司空燚，竟然好巧不巧的在前两轮比试之中，全都碰上了季君琰！ 第160章 比试开始(6) 陆扶笙回到临江陆氏驻地的时候，陆无敌正等在门口，有些担忧的道：“扶笙，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到哪里去了？” 陆扶笙笑了笑：“有些闷得慌……所以就随意走了走，陆长老不必如此担心，我这么大人，又不会丢了。” 陆无敌摇了摇头：“可是你这……” 到底“可是”什么，陆无敌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安慰陆扶笙道：“唉，没想到第一轮就碰到太微门下……” “不过你也不要气馁，等第三轮比试的时候，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 “多谢陆长老关心了，我知道家主这次坚持要你带队，其实多半是为了照应我，希望我能进沧澜秘境。”陆扶笙道，“可即便我今天遇见的不是太微门下，难道就一定会赢了吗？” “也许会输的更惨，毕竟其他人不会看在阿执的面子上，这么照顾我。” 陆无敌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这个……扶笙，我觉得也不能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陆扶笙道，“陆长老，我觉得，我这个人吧，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对几乎做不到的事抱那么大希望，不是自苦吗？我觉得我已经得到很多了，我到临江陆氏的这些年，家主是拿我当亲兄弟看待的。就连成婚也因为怕出事儿故意支开我。” “我挺知足了。” “而且我知道，他是想把对阿执的亏欠弥补在我身上，但我到底不是阿执。” “家主这么对我，有时候反而会让我觉得……是抢了阿执的。所以够了，真的够了。” “你们真的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陆无敌：“……” 陆扶笙把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几乎让陆无敌哑口无言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先回去休息吧。” 陆扶笙却没有动：“陆长老，既然已经败了，那我想先离开沧澜之巅。” “这怎么行？”陆无敌立即反对，“就算你真的不进沧澜秘境，咱们至少也要一起走，你独自一人太危险了。” “……”陆扶笙垂下睫毛，低眸笑了起来，“陆长老，你是个好人，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啊。” 陆无敌：“……” ………… 晚上，季君琰房间。 陆执从屋外走进来，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未然和小师妹回屋了？” 陆执“嗯”了一声：“明天一大早就要比试，我让他们早些睡了。毕竟未然这回的对手是个化神境，还是当心一些为妙。” 季君琰点了点头道：“那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陆执微微扬了扬眉：“今天不要我陪你练剑了？” 陆执进屋后，并没有到桌案旁边坐下，而是有些懒洋洋的斜倚在窗框旁边。 他今日似乎有些疲惫，淡淡的，很难察觉，可还是没有逃过季君琰的眼睛。 于是季君琰站起来，迈开长腿走过去。 他在一个稍稍有些近的距离停了下来，用那双极是好看，却冷冰冰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盯着陆执瞧。 他淡淡问道：“陆师兄愿意陪我练剑吗？” 陆执：“……？” 他既然留下来，那自然是愿意的。 季君琰第二次抽到上郡司空氏的人，顾未然和虞清宴都显得有点儿紧张。 相较而言，反而季君琰却表现的很淡然，没有第一次那样剧烈的反应了。 可陆执觉得，对方绝对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 相处到如今，他几乎已经可以从季君琰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分辨对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他能感到对方的烦躁。 如果只靠练剑就可以安慰对方，那他觉得很好。 可是此情此景，季君琰这样堂而皇之的问出来。 不知为何，“我愿意”三个字便莫名显得有些怪异了，他说不出口。 然而又不能不回答。 因为季君琰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大有他不回答就绝不移开目光的架势。 这个样子，眼睛不会酸吗？ 莫名其妙的念头忽然从心底冒出来，陆执勾了勾唇，用当然代替了我愿意。 季君琰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他的模样，还是像季寒衣多些的，只不过季寒衣温婉似绕指柔，他冷冽如百炼钢。 性情南辕北辙，乍一看便不那么像了。 可这丝笑意淡去了他眉眼里的攻击性，在光影明灭中，竟隐隐显出几分水样的柔和来。 片刻后，他单手撑住窗框，微微俯下身来，放了一样东西到陆执手里：“陆师兄，这个，给你。” 陆执：“……” 第161章 君心我心(1) 虞清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处幽深静谧的回廊，廊外是冬雪与红梅。 而她身着红衣，独自坐在廊下的一张石桌旁发呆，好似在等一个人。 她觉得她应该是在等人。 但是那个人总也等不来。 朝朝暮暮，日复一日。 除了她自己，此处没有任何会动的活物，每日相伴的只有红梅映雪。 景色很美，可是也极冷清。 看得久了，难免觉得孤独。 刻骨的孤独。 孤独到她有些想要离开了。 她试过离开。 她跑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都是徒劳无功，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她总出不去，因为此处被刻下了无数禁制，阻止外人进入，同样阻止她的离去。 于是她只能无可奈何的继续等待。 在眼前这个似乎怎么也过不去的冬日，等那个似乎怎么也等不回来的人。 等得烦了就发呆，发呆发的烦了，就找根长长的树枝在廊外的雪地上写写画画。 梦中的她总不如在现实中清醒，记忆也零零散散，就是漫无目的的乱写。 可不论怎么乱写，写到最后，雪地中都会无一例外的出现三个整整齐齐的大字。 “云羡舟。” 铭心刻骨。 永世难忘。 时间淡去了记忆，淡去了曾经的海誓山盟、生死相许，淡去了世间一切的华丽辞章、锦绣富贵，唯余这个动魄惊心的结果。 唯余……汲汲半生所求的……挚爱与归宿。 看着雪地中那个，由自己亲手写就的名字，虞清宴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又在想我了吗？” 与以往的孤寂冷清不同，这次身后响起了一个含笑的声音。 虞清宴愣了愣，慌不择路的回头。 蓦地撞进了一双湿漉漉，好似含着江南三月烟雨的含情目。 那男子一身红衣，墨发如缎，眉目冷清却又氤氲着千般缱绻，万般柔情。 望着人时，仿佛要将人连身带心一起融化。 正是云翎。 但虞清宴有些看不出这究竟是哪个时期的他。 此时他身上十七八岁时那种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意气锋芒已经开始内敛，失去了少年独有的蓬勃热情，使他整个人都开始显得淡漠，却又并没有屠灭幽冀轩辕氏时那种令人心惊的阴翳狠辣。 他的气质似乎隐隐的有些接近钟楚寒。 像是多了一丝红尘烟火气的太微剑尊。 虞清宴咬唇打量了云翎片刻，然后做了一件她清醒时绝不会主动做的事情。 她飞扑进了云翎的怀里。 或许由于常年修炼的缘故，她虽然是女子，但力气却并不小，这一扑冲击力大得出奇，换了一般人绝对要被她扑倒。 可云翎纹丝没动。 他笑了一声，打横将虞清宴抱了起来。 紧接着，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额头。 然后一路向下。 直到两人错落的发丝交错纠缠，凌乱的红衣再也分不出彼此。 虞清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不再是那处静谧幽深的回廊。 而是温暖舒适的高床软枕。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吻停了下来，云翎垂眸望着她。 室内没有室外光线那么好，只有一点点阳光从窗缝处透进来。 却已经足以叫虞清宴看清面前之人眼底疯狂的、炽热的情愫。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好似烈火烹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叫嚣沸腾起来。 她将这个犹如神明一样的男人拽下了神坛，让对方眼中出现了本该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东西。 可是她没有后悔。 此时此刻，她可以与他一同沉沦下去。 就像诗书里写得那样，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虞清宴眼尾泛上异样的潮红。 她无比热情的回应了云翎，伸手搂住了对方脖子。 云翎手指没入了她如瀑般的长发。 床帐自动落下，将窗缝中透进的那一缕日光变得更柔和朦胧，影影绰绰。 这一刻，他与她，再也无分彼此。 鸳鸯交颈，同谐连理。 满室馨香，颠倒错乱。 ………… 虞清宴在剧烈的喘息中醒了过来。 天色黑沉沉的……显然还是晚上。 梦中的晨昏朝暮，悠长岁月，竟然不过现实中半个时辰而已。 然而她彻底失眠了。 平复片刻后，虞清宴从床上坐起来，用灵力点燃了桌案上的烛火。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明明是个很矜持的人，就算她心里喜欢云翎，也不应该次次做这样……的梦。 她本以为顾未然用七彩玲珑扣给她织的美梦就足够令人不好意思的了，可是…… 可是如今…… 虞清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梦境中的光影凌乱，肌肤相接的触感……全都像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她只觉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从头到脚，甚至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疯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从来到沧澜之巅开始，她几乎日日都在做同样的梦。 开始只是等人，等不来就醒了。 就在昨天晚上，她等来了云翎，扑进对方怀里后睁开了眼睛。 这些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然而今晚…… 这个梦已经越来越令人脸红耳热，而且一直在向前推进。 虞清宴心头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一个念头，既然云翎可以看到顾未然用七彩玲珑扣织的梦境，那这个梦对方能不能看到？ 看到她在现实中绝不可能有的热情主动。 看到她和他几乎已经不分昼夜的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如果没有看到，那还罢了。 可是如果看到了，对方当时会怎么想她？ 是与她一般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还是……还是惊异于这份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 虞清宴深吸一口气。 她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然后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胸前的玉佩。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但虞清宴毫不气馁，再敲：“云翎，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看到我的梦？你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可你要是骗我，被我发现，我肯定不会原谅你。”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片刻之后，虞清宴胸前的玉佩忽然爆发出璀璨红光。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桌上的杯盏瓷器全部被拂落在地，茶水淌了满地。 虞清宴被困在了桌案与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之间。 惊异之下，她豁然抬眸，直直撞进一双隐隐沾染了情欲色彩的赤红色眼瞳。 第162章 君心我心(2) 云翎此刻的状态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亮金色的眼眸变成了赤红色，还氤氲着一层迷离的水汽。 虞清宴就是再迟钝，也不可能意识不到。 这种状态下，所有本来想说的言语，便尽数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后，虞清宴咬着唇，试探性的握住了云翎的手。 十指相扣。 云翎怔了怔，垂眸瞧着她。 虞清宴眉眼含笑，语气极是柔和：“云翎，你怎么了啊？” 她的态度显然在最大程度上安抚了眼前这个男人。 云翎微微侧头，素日里清越动人，犹如珠玉相击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慵懒与沙哑：“你这是，在考验我……能否坐怀不乱吗？” 柳下惠怀里抱的是个陌生女人，但他面对的可是心上人。 但凡一个正常男人，面对心上人那般热情如火的姿态，都不可能没反应。 刚刚亲眼看到了那样的一场巫山云雨。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底的熊熊烈焰，没一时冲动把梦境变成现实。 可这丫头竟然还要在醒来之后满脸无辜的问他有没有看到。 云翎微微眯起眼睛，他俯下身来，凑到虞清宴耳边，在少女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自问自答道：“恐怕……我做不到啊。” 虞清宴怔了怔，这样的云翎让她隐隐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云翎接着道：“你问我有没有看到……我不想说，但是我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向你证明。” 语气中有一丝甜蜜的兴奋。 显而易见，他一定看到了。 虞清宴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推开云翎，可一连试了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反而被云翎抱起来，再次放回了床上。即使已至元婴境，她的力量与眼前这个男人比，还是相差悬殊。 刹那间，仿佛梦中场景重现，虞清宴浑身颤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迎合，她羞涩且彷徨，比起梦境中的自己，似乎少了一丝勇气。她觉得，即使终有一日会与云翎走到这一步，也不应该是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之下，因为一个梦境临时起意。 推拒，她不是云翎的对手，她也生不出多少抗拒的心。如果对方一定要…… 看着云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虞清宴迷迷蒙蒙的闭上了眼。 相识至今，眼前人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所以这一次，她愿意把抉择权交给对方。 温暖的气息喷洒在颈侧，虞清宴感到一阵异样的酥酥痒痒。 紧接着，一根手指落在了锁骨之上，似乎试图去解她衣领处的扣子。 动作半点儿也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体贴到了极致，但虞清宴身上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 除了梦中，她从未经历过眼下的这种情形，包括穿越前。 她把眼睛闭的更紧了。 她有些颤栗，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 但等了许久，云翎却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空气静得有些让人心慌。 片刻后，虞清宴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那张脸依旧近在咫尺，俊美逼人，傲气天成，只不过换做了少年的体态，笑盈盈的盯着她瞧。 见虞清宴睁眼，云翎伸手将她扯进了怀里。 晚间风凉，加之又刚刚出了汗，虞清宴隐隐感到了一丝寒意，可云翎此刻的身体好似火炉，顷刻便消弭了那丝寒意。 他道：“再睡会儿吧，今晚我可以抱着你。” 即使是少年形态，他依旧比虞清宴高出很多，可以把她完全揽进怀里。 然而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虞清宴微微抿唇，侧过身去不看他。 半晌后，她闷闷地，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为什么？” 云翎真要跟她发生点儿什么，她紧张。 但云翎克制住了，她又有点患得患失。 怀疑是不是自己对他吸引力不足，毕竟梦境里的那个他，可是完全不曾克制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云翎又将她翻了过来，两人面对面，云翎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 虞清宴眨了眨眼，疑惑道：“干什么？” 云翎懒懒道：“实体状态下有心跳的，你感受一下。” 虞清宴愣愣的照做。 心跳似擂鼓。 难怪身体温度这么高。 “你可以质疑任何事，唯独不要质疑我对你的心意。”云翎伸手，轻轻戳了戳虞清宴的脸颊，“克制不住是喜欢，克制不住也要克制，是爱意。” 虞清宴：“……！？” 此言一出，虞清宴仿佛被烫了般收回了手。 她满脸通红：“就算如此，可，可……可哪有像你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的。不是都应该克制，克制隐忍，拼命对一个人好，却放在心里不说出来才对吗？” 云翎笑了：“小妹妹，你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看多了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放在心里？难道等误会横生，错失良机，再来悔之晚矣吗？我偏要昭告天下，让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让你心里被我填的满满的。” “再也没有兴趣多看别人一眼。”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喜欢成人之美的君子。 他喜欢的，他会牢牢抓住，绝不让给别人。 他也有这个自信。 虞清宴：“……” 虞清宴被云翎的发言惊得呆住了，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回抱住云翎，飞快在他水润的薄唇上啄了一下，小声道：“那我也要让你知道，我也很在意你。” “我早晚有一天要嫁给你，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许，不许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云翎：“……” 第163章 君心我心(3) 顾未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吸取在临江陆氏时的教训，因为担心陆执和季君琰又在半夜三更叮叮当当，所以他选择了跟虞清宴一个院子。 可是今晚虞清宴这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床铺嘎吱嘎吱直响，声音还特别大，仿佛对方一直在不停的翻身。 开始他以为虞清宴睡不着，跑过去敲门，想跟她聊聊天。 结果站在门口喝了半天的西北风，换来颇为恼火的两个字”别吵“。 然后床铺继续“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 莫非这是在梦里跟人打架呢不成？ 顾未然愣了半晌，忽然抱臂打了个寒噤。 沧澜之巅寒气重，晚间尤甚。 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他感觉自己给冻透了。 反正这一折腾也彻底睡不着了，他记得沧澜之巅后山有个供人沐浴的温泉来着，要不去泡一泡暖和暖和？ 这样想着，顾未然便信步向着后山走去，来到那个温泉池子旁边。 朦胧的热气自温泉池子之中缓缓升起，散入空气中，使得四周暖洋洋的极是舒适。 估摸着这个时间肯定没人，顾未然飞速脱掉衣服鞋袜，“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 温度适宜，寒气尽散。 顾未然一时间童心大发，懒洋洋的在池子里玩起来水来。 水花四溅。 忽然有人极轻的“哎呦”了一声。 顾未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猛地看到一个青年低着头在揉眼睛。 恐怕水花溅到对方眼睛里了。 顾未然满心歉疚，赶忙手忙脚乱的游过去，抓着对方手臂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你——” “顾仙君——未然？” 半夜三更的泡个温泉竟然还能遇见熟人？ 顾未然一惊，豁然抬眸。 隔着朦胧雾气看到一双明亮的，笑意盈盈的眼眸。 那对眼眸不像白日里一般爽朗了，仿佛隐约藏了些心事，可依旧动人，好似璀璨寒星。 恍惚间让顾未然觉得是陆执在望着自己。 他惊讶道：“陆……表兄？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自己也是大晚上跑来泡温泉这件事儿。 陆扶笙抿了抿唇：“我不习惯人多，想着晚上没人，所以才——” 他顿了顿：“未然你呢？” “啊？我？哦！”顾未然摸了摸鼻子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习惯人多！” 这倒也是句大实话。 他没上苍穹山之前，同样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最苦的就是皇朝遭遇政变那几天，上了苍穹山之后，直接被陆执带回问剑峰，问剑峰地方最大，徒弟最少，自是做什么都不用挤，所以他当然不会习惯与人共浴。 陆扶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他们两个除了一个是陆执的师弟，一个是陆执的表兄之外，其实不太熟，平时也没有任何交集。 白日里衣冠楚楚的还能谈笑风生，可是现在…… 除却一层朦胧水汽的遮挡，两人近乎坦诚相见了。 他想不出在这样不甚庄重的场合，应该聊些什么。 最多笑吟吟来句“好巧”，接着客客气气的告辞离开。 可此处距离岸边有段距离，他不愿意在顾未然目光注视之下这个样子走到岸上去穿衣服。 晓事之后，无论男女，他出现在任何人面前，都要是衣冠齐整的，否则他会觉得很屈辱。 顾未然也没吭声。 他虽然不习惯与人共浴，但两个大男人偶尔在一起洗个澡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整个苍穹山除了他们问剑峰，其他峰头浴池都是共用的。 毕竟弟子那么多，再奢侈也不可能一人一个温泉池子，他讲究归讲究，却绝不是那矫情的人。 然而陆扶笙不太一样。 穿着衣服时还不觉得，此时脱了衣服，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瘦。 腰际线条流畅……不盈一握，头发又黑又长又密，不束发的时候竟然直垂到了大腿上，因为湿透的缘故被陆扶笙全部拢到了一侧，且肤色白皙，好似山巅雪，倘若只看身形的话，几乎要被人错认做女子。 顾未然本就有些容易害羞，只看了两眼，脸就“腾”地一下红了。 两人相对站在温泉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而诡异。 半晌后，陆扶笙终于忍不住了：“未然，你，你……洗完了吗？” 顾未然豁然回神：“啊？我……差不多，差不多了！表兄你呢？” 陆扶笙：“……” 他不好意思对顾未然说“要不你先走”，看起来像是赶人一样，于是只得道：“我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一起走？” 顾未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好啊。” 结果说完，他还是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等着陆扶笙迈步。 陆扶笙无奈扶额：“未然，走啊。” 顾未然摇头道：“池底有些滑，你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着吧。” 听了这话，陆扶笙一时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战斗力是没有太微门下那么强悍，可也不至于这般娇弱了吧。 不过顾未然真心关切，他实在也不好说什么，思虑再三，为了打破僵局，只得笑着主动拉起顾未然的手：“一起走吧。” 顾未然：“……” 顾未然愣愣的被他拉上了岸。 上岸的时候稍稍落后半步，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了陆扶笙后背，本来处在半游离状态的意识猛地回笼，立时不由得悚然而惊。 陆扶笙白皙的背脊之上，满是伤痕交错。 那伤痕凌乱狰狞，喻示着伤痕的主人曾经历过一场怎样惨无人道的凌虐。 刹那之间，顾未然在温暖如春的水汽蒸腾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164章 君心我心(4) 顾未然正惊疑不定的功夫，陆扶笙已经飞速把衣服穿好了，此时正在低头系腰间的束带。 之前刚到温泉池子旁边的时候觉得挺舒适、挺暖和，但现下还带着水珠的身子被微风一激，可就觉出凉意来了。 顾未然双手抱臂，下意识想在地上找自己的衣服，结果没想到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着。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陆扶笙，有些可怜兮兮的道：“表兄。” 陆扶笙终于穿戴整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白日里的笑意盈盈：“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望向顾未然，然后不由得便是一愣，低声关切道：“未然，你怎么还不穿衣服？不冷吗？” “冷啊。”顾未然闻言更委屈了，“可是，可是，可是……” 顾未然“可是”半天也没有“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陆扶笙心中越发疑惑。 他温言道：“未然，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千万不要跟我见外。” 空气莫名凝滞了一瞬。 顾未然连耳根都是红的，他极小声的道：“表兄，你穿的是我的衣服，可是……可是我没有找到你的衣服。” 陆扶笙：“……！？” 此言一出，陆扶笙耳畔“嗡”的一声，彻底怔住了。 片刻之后，他有些艰难的再次低下头，细细打量自己身上那件衣服，颜色相仿，可是短了一截，而且腰身处略微有些晃荡。 显而易见的，不合身。 真的不是他的衣服。 那他的衣服到哪里去了？ 想到其中一个可能，陆扶笙脸色苍白了一瞬，但他却来不及多想。 因为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顾未然还一丝不挂的站在那等他回答呢。 他怎么说？ 把刚刚穿好的衣服再脱下来，请顾未然帮忙回去拿一套？ 还是请顾未然回池子里待会儿，他回去帮对方拿套衣服？ 前者他真的做不到。 思虑再三，陆扶笙只得厚着脸皮道：“抱歉，未然，我也不知道我衣服哪里去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先回池子里待会儿，等我回去再给你拿套衣服？” 许是从未遇上过这样荒谬的事情，陆扶笙脸涨的通红，声音轻飘飘的，如果不是顾未然耳力好，恐怕听都听不到。 顾未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 想到陆扶笙背上那些伤，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对方选择半夜三更来这里的原因，自然不可能强迫他当着自己的面宽衣解带。 哪怕陆扶笙穿的是他的衣服。 说完，顾未然转身，打算跳回温泉池子里去。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两声极轻的剑鸣，紧接着寒光一闪，直奔此处而来。 顾未然心中一惊，没往池子里跳，而是再次转身拉住陆扶笙：“表兄当心，有人来了！” 话音甫落，头顶一个声音诧异道：“未然，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熟悉到有些过分。 顾未然猛地抬头，只见两个人手执长剑，缓缓落在了他和陆扶笙面前。 竟然是陆执和季君琰。 季君琰目光自他和陆扶笙身上扫过，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几乎出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裂痕。 陆执表情也极度不自然。 不过想想也难怪，顾未然和陆扶笙现在这状态太惊悚了。 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一个干脆就没穿衣服，两人还相互拉扯着站在一起。 四人面面相觑片刻。 陆执轻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季君琰和陆扶笙作介绍。 而顾未然作为没穿衣服，还被两个师兄当场抓包的那个人，简直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趁陆执几人相互见礼的功夫，二话没说，纵身一跃，“噗通”一声，重新跳回了池子里。 陆执：“……” 季君琰：“……” 陆扶笙：“……” 陆执只得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陆扶笙：“表兄，你和未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扶笙无可奈何，只得满脸通红的把事情经过对陆执和季君琰讲述了一遍，最后道：“说来都是我不好，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还误穿了未然的衣服。” “我正打算回去帮他再拿一套，没想到就碰上了你们。” “阿执，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追邪祟。”陆执言简意赅的道，“我和季师弟发现窗外有东西偷窥，一路追到这里来了。” “这样啊。”陆扶笙目光闪了闪，并没有细问，“那先不要说这个了，我赶紧去帮未然拿衣服吧。” “不用。”季君琰摇了摇头，对着躲在温泉池子里的顾未然扬声道，“你空间戒指里不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吗，先拿出一件穿上，回去再换不就行了。” “……对啊。”顾未然一拍脑门，“傻了傻了！我怎么能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说着，他再次从温泉池子里跑出来，自空间戒指中拿出一件看起来还算正常的长衫穿上了。 陆扶笙这才再次松了一口气。 而穿好衣服，顾未然终于有心思仔细打量陆执和季君琰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脸上表情霎时间变得比陆执和季君琰看他跟陆扶笙时还不自在：“陆师兄，季师兄，你们，你们……” 陆执和季君琰有些疑惑的对视了一眼。 陆执笑道：“我们怎么了？” 顾未然道：“表兄穿错我的衣服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季师兄的衣服也穿反了？” 陆执：“……？” 季君琰：“……？” 季君琰常年着红衣，陆执则多半直接穿苍穹山的弟子服饰，可是现在…… 陆执一身如火红衣，清冷与艳丽交织，疏离被热烈渲染。不知是否因实在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双颊还隐隐泛上了一丝红晕，显出抹惊心动魄的明艳来。 而季君琰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了苍穹山弟子服饰。天水碧色竟也意外衬他的眉眼，使得他看起来多了一丝朦胧月华般的柔和，没有穿红衣时那样凌厉逼人了。 第165章 君心我心(5) 关于有一个绝世大帅哥躺在身边对你百般撩拨，还能不能睡得着这个问题……虞清宴非常诚恳的表示，实在是睡不着。 她感觉就像是有人拿了根羽毛不断在她心上挠啊挠，挠啊挠，挠得她眼尾泛红、浑身燥热、坐卧不宁。别说接着睡觉了，就连躺都躺不住。 虞清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跑到桌边想要再喝一杯冰凉的茶水，来冷却心中几乎冲天的燥意。 然而手都还没来得及碰到茶杯，脚下却蓦地一空，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稍稍抬眸便是少年笑意盈盈的眼。 似乎无论梦境还是现实，无论少年形态还是青年形态，只要化出实体，云翎就非常喜欢抱她，还必须是公主抱这种。 燥热越发明显了。 虞清宴撇了撇嘴，懒洋洋指着桌上的茶杯道：“我要喝水。” 云翎笑了一声：“我抱着你，怎么倒？”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喝水。”虞清宴瞪了云翎一眼，“怎么倒是你需要考虑的事儿。” “要不你就放我下来。” 云翎：“……” 片刻的沉默过后，云翎眉眼弯弯的应了一声。 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忽然自己动起来，茶壶往空着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茶杯缓缓飘到了虞清宴嘴边，讨好似的轻轻碰了碰虞清宴脸颊。 虞清宴扬了扬眉，张嘴喝了一口茶。 温的。 一点儿也不凉，根本缓解不了心里的燥意。 知道是云翎搞的鬼，虞清宴又瞪了他一眼：“我要喝凉的！” 云翎眨眨眼，满脸无辜的看着她，笑道：“女孩子喝的太凉不好，乖啊。” 虞清宴不满道：“我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我都已经有元婴修为了。一杯凉茶能怎么着？” 不舍得打太重，她在云翎肩头不疼不痒的拍了一下：“我不要这个，我不喝！快点儿，重新倒！” 云翎盯着她，缓缓道：“真的不喝？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 虞清宴冷冷一笑，信誓旦旦的道：“绝对不喝，一口也不喝！” “你倒不倒？” “你不倒我自己来了啊——唔——” 声音戛然而止，嘴被一双微凉的唇堵住了。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好像并没有落入胃里，而是化作喷涌的、滚烫的岩浆涌入心房。 虞清宴身子颤了颤，双手不受控制的搂住了云翎的脖颈。 这个男人像是令人欲罢不能的妖孽，总能轻而易举挑动她的心神，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异样之感变作燎原之火。 被动变成了主动。 冒冒失失撞进对方口腔那一刻，虞清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被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香气包围了。 香气是冷清的，人却是炙热的。 虽然她完全没有经验，但云翎眼睛又变成赤红色的了，少年形态也维持不住的变回了青年形态。 主动权很快被抢回。 唇齿纠缠，耳鬓厮磨，心醉神驰。 就在虞清宴彻彻底底丢盔弃甲的时候，忽然听到“砰”地一声，窗户豁然洞开！ 紧接着惊呼声起，一个粉色的身影飞速从窗外闪过！ 虞清宴心里一突，骤然回神，她干脆利落的从云翎怀里跳了下来，与此同时，云翎身形轰然黯淡，化作千万点细碎的绚烂星风，重新没入了玉佩之中。 云翎简短道：“追。”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人看到，尤其云翎身份特殊！ 不用他说，虞清宴已经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坠在那个粉色身影后头紧追不舍！ 然而那个粉色身影奇快无比，哪怕虞清宴用尽全力，竟然还是越落越远。 虞清宴心中闪过一丝冰凉的沉郁之气，一边追一边问云翎：“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云翎道：“桃花妖，擅窥人房中之事，且喜在人多之处大肆宣扬，速度极快，很难抓住。不过刚刚我用茶杯砸伤了他，后续一定会减速，你跟上，务必杀了他，否则麻烦太多。” 眼前不由自主闪过那只桃花妖在众人面前宣扬她和云翎之事的场景，虞清宴眸中染上一丝杀气。 刹那间，骇人的冰霜气再起，虞清宴召霜浮在手，淡淡的回了一个“好”。 第166章 君心我心(6) 顾未然一句话，成功让气氛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尴尬之中。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绝对没有想到，事情永远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就在陆执想要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再次响起一声轻微的剑鸣，紧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诧异道：“陆师兄？季师兄？未然？……表兄？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霎时间，陆执把本来要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去了，气氛从尴尬变成了死寂。 没有人回答。 陆执、季君琰、顾未然和陆扶笙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虞清宴身上。 刚刚落在地上站稳，被看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虞清宴：“……？” 介于气氛实在古怪，虞清宴也没有再说话。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在陆执他们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第一眼，很正常，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眼，她觉得陆执身上那件衣服特别像季君琰的。 第三眼，她觉得季君琰身上那件衣服也很像陆执的。 第四眼，顾未然穿了一件奇奇怪怪的长衫。 第五眼，陆扶笙身上那件衣服似乎是顾未然的。 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正常。 虞清宴眸底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微微侧头，盯住了看起来最好说话，实际上也的确是最好说话的顾未然：“未然，你们……你们的衣服这是……” 话音刚落，一阵萧瑟寒凉的风正好吹过，仿佛吹在了每个人心间，带起寂静的凉意。 泡温泉的暖和劲儿已经彻底过去了，陆扶笙皱了皱眉。 顾未然忙不迭的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毛绒披风，劈头盖脸的给他罩上了：“表兄你头发太湿，当心别着凉！” 陆扶笙：“……” 在池子里怕他摔跤，现在怕他着凉，虽然很感激顾未然的关心，但他真的没有这么娇弱啊！ 弄得他跟个大姑娘似的。 “未然，真的不用……” 陆扶笙哭笑不得的想把那件披风扯下来，却冷不防被顾未然一把按住了手腕。 顾未然只是下意识的阻止动作，等到真按上陆扶笙手腕，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怔，慌慌张张的转开了视线，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而他这么一拦，陆扶笙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得放弃了把披风扯下来的想法。 陆执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冰凉的指尖，因为灵根中蕴含水灵的缘故，他天生体温会比一般人稍低。 季君琰垂在衣袖下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在这个小师妹头上敲一敲的冲动，趁着顾未然和陆扶笙那边手忙脚乱的功夫，他指尖悄无声息的溢出一缕浅淡的红光，飘飘荡荡的落到陆执手上，顷刻间驱散了冰冷的寒意，带来一股炙热的温暖。 陆执：“……”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未然轻轻咳了一声，这才干巴巴的对虞清宴解释道：“我和表兄来泡温泉……表兄衣服丢了，所以我把自己衣服借给他了。” “陆师兄和季师兄来追邪祟，估计太急了所以衣服穿反了。” “清宴你呢？”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里应该是男子沐浴的地方啊，你半夜三更的怎么也来了？” 虞清宴：“……？” 得，八卦别人的同时，就要忍受被八卦的可能。 虞清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道：“陆师兄和季师兄是来追邪祟的？这不巧了吗？我也是来追邪祟的，之前我发现窗外有东西偷窥，就一路追到这里来了。” 陆执：“……” 季君琰：“……” 顾未然：“……” 陆扶笙：“……” 这回答跟陆执一样一样的。 默然半晌，顾未然有些艰难的道：“不是啊……陆师兄、季师兄、清宴，我能问一下，你们到底是见着什么邪祟了吗，这沧澜之巅不是受天道法则保护吗？怎么会出来这么多邪祟——” “哎呦——季师兄，你又来！” 顾未然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都跟你说了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顾未然：“……” 陆执笑吟吟的看向虞清宴：“所以小师妹现下抓着邪祟了吗？” 虞清宴笑了：“被霜浮一剑毙命，陆师兄和季师兄呢？” 陆执温言道：“季师弟眼疾手快，也已经解决了。” “那可真是好得很了。”陆扶笙笑道，“既然如此，除我之外，你们明日都有比试，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也是一样。” 这无疑是目前缓解尴尬的最好法子，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虞清宴稍稍落后几步，悄悄问云翎：“陆师兄和季师兄遇到的也是桃花妖吗？” 云翎哼哼唧唧的道：“依我看，多半是。” 虞清宴犹豫了一下：“我们急着干掉桃花妖倒是可以理解，可是……” “陆师兄和季师兄有什么必要这样急？” “甚至竟然还……连衣服都给穿反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陆执和季君琰的背影：“我觉得，桃花妖就算偷看他们，估计也只能看到他们在练剑吧，那有什么怕说的？” 云翎笑了一声：“这个我可以回答，因为他们两个在修一种秘术。” 虞清宴愣了愣：“秘术？是什么？” 云翎的这个语气，让她莫名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云翎缓缓道：“资质相近，修为相近者，引自身灵力游走对方奇经八脉，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巩固境界，尤其他们一个火属性灵根，一个灵根中蕴有水灵，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虞清宴“哦”了一声，无语道：“那也很正常啊。” 云翎道懒懒道：“我也没有说不正常啊，可修炼之时浑身热气如沸，为防热气受阻，郁积于经脉之中，适得其反，必须解衣相对，桃花妖只是擅窥人房中私事，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给你宣传，可不会细心分辨到底是在修炼还是旁的。” 虞清宴又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这样的话，其他人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吗？桃花妖说什么便信什么？” 云翎嘲讽道：“高尚者污名缠身，天子骄子跌下神坛，清冷佳人堕入风尘，不是才更有趣吗？只要于自身利益无损，没人会费心思去探寻所谓真相。” 虞清宴：“……” 的确如此。 虞清宴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往前走。 但走了几步，她忽然猛地想起一事：“陆师兄、季师兄、未然、表兄，等一下。” 几人都停下了脚步，有些莫名的回头看她。 虞清宴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但关于表兄衣服不见了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既然我和陆师兄、季师兄都碰上了邪祟，会不会未然你们这里也有？” “虽然一件衣服不值什么……” “但万一要是让邪祟给偷走的，可就不太好了，我们要不要帮忙找找？” 如果桃花妖可以编排她和云翎，可以编排陆执和季君琰，那不是同样就可以编排顾未然和陆扶笙？ 倘若当真如此，那自然是一同除掉更好。 陆执：“……” 季君琰：“……” 顾未然：“……” 陆扶笙：“……” 第167章 秘闻(1) 虞清宴此言一出，空气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最后陆扶笙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多谢关心，但是真的不用了。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即便真有邪祟能怎么样，大家还是快回去吧。” 说完，他也不等人回答，径自往回走去。 当事人态度如此坚决，虞清宴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加之明天的确还有比试，于是只得各自回屋歇息。 然而虞清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根本睡不着。 心烦意乱。 她手指摩挲着胸前的玉佩，低声道：“云翎，沧澜之巅有这么多桃花妖出现，其实不大正常吧？” 默然片刻，云翎笑道：“自然不正常。按理说，沧澜之巅受天道规则保护，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邪祟出现，可是跟我这么个死了五百多年的大魔头重新现世比起来，区区几只桃花妖又能算的了什么。” “已经发生之事……” “无论偶然还是人为，蓄意还是无心，正常还是不正常，都会有其存在的原因和道理。”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其余事无需忧虑太多。” 笑意也掩饰不住的云淡风轻。 无论云翎平日里如何插科打诨的同她开玩笑，虞清宴还是觉得，对方的本性一定更接近她梦里的那个模样。 他是云羡舟，哪怕换了名字，哪怕故作懵懂潇洒少年态，可有些东西，磨不掉，改不了，早就已经如影随形。 比如，那一身宁折不弯君子骨。 再比如，海阔天高，浩然胸怀。 厉鬼死后因心怀强烈怨愤，一旦修成实体，形状极为可怖，就如他们最开始在双溪镇见到的那个少女，可云翎的实体却几乎跟正常人无异。 说明他死时，对钟楚寒的确是没有怨恨之心的。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入魔很深，可对于曾经一剑刺死自己的师尊，竟然毫无怨恨之心。 重回于世，也只是想等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大魔头，怎么可能做出背弃师门、欺师灭祖的事？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她始终认为，如果钟楚寒没有率先做出对不起云羡舟的事来，仅仅只是教导时的严苛，那云翎绝对不会记仇，他一定会对这个师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真的是云翎一时糊涂，她相信他一定会找机会向钟楚寒道歉的。 何至于就能一步一步走到师徒对决那一日了？ 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终有一日，她要还给他一个公道，她不能让他永远背负着这样的骂名。 浓密的睫毛垂落，虞清宴忽然暗暗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睡吧。” 嘴上说着“睡吧”，其实还是睡不着。 虞清宴睁着眼睛待了一会儿，忽然道：“云翎，反正也睡不着，要不我们去帮陆师兄他表兄找找衣服吧，我还是觉得有可能是桃花妖干的，那衣服落在他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云翎懒洋洋的道：“不去。” 拒绝的斩钉截铁。 虞清宴微微一怔：“为何？嫌麻烦？或者因为是陆师兄的表兄？” 云翎悠悠道：“你不嫌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嫌麻烦，至于迁怒……” 云翎笑了一声：“别说我对陆执没有讨厌到这个地步……就算我真的对他厌恶至极，你觉得我是这种迁怒的人吗？” “那肯定不是啊，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家好哥哥更大度了。”虞清宴眨了眨眼，声音甜甜的道，“那是为什么？” “……”云翎轻咳了一声道，“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吗，那是陆执的表兄，他能不上心吗，肯定会和季君琰偷偷回去帮忙找的。” “至于方才不明说……不过是担心陆扶笙心里不好意思而已。” “所以我们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虞清宴扬了扬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云翎，既然你心里比我还明白，那你就应该知道陆师兄是个多够意思的人，之前要说你吃醋我还能理解，可现在我们都这样了……为什么你对陆师兄似乎还有偏见呢？” “谈不上偏见。”云翎漫不经心道，“最多，就是不大喜欢。” “他得到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还曾经几次三番撩拨你。” “小妹妹，我毕竟不是个圣人，凭心而论，这个应该也不难理解吧。” 对于钟楚寒这个师尊，他不是没有过期待。 相反，他少年时期对钟楚寒敬若神明，他一直希望得到对方的赞许与认可。 可他等来的只有“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评价，还有一剑穿心的结果。 记忆中，他没少挨过钟楚寒的鞭子……也没少被对方罚跪。 甚至于，他精心准备的生辰礼会被钟楚寒当垃圾一样扔掉。 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这个师尊满意，仿佛对方永远也不会对他满意。 他在人前是人人追捧的少年天才，是太微门下高徒，可人后其实根本就不讨师尊欢心。 然而陆执呢？ 剑修爱剑胜于性命，这世上有几个放心把命剑交给徒弟保管的师父？ 恐怕唯有钟楚寒吧。 钟楚寒还跟虞清宴说过……陆执懂他。 同样都是徒弟，为什么可以天差地别？ 为什么他就好似草芥？ 还有虞清宴。 他能感受到这个少女对于陆执的信任亲近倚重，是远远超越其他人的，这更加让他妒意横生。 他不愿意陆执在虞清宴眼前晃来晃去。 但是他没有办法，如果陆执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当然可以义正言辞的阻止对方靠近，他还可以想方设法的让对方吃点儿苦头。 可对方很显然不是，陆执品性如此，霁月光风，待人挚诚，并不逊于他当年。 那么他就连为难都不能有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好恶去禁锢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会因为与钟楚寒的恩怨迁怒他的其他弟子。 不过他也做不到与陆执相交甚厚。 哪怕对方身上似乎总有他的影子。 哪怕对方胸怀宽广。 他与他，也只能是点头之交。 第168章 秘闻(2) 第二轮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比试进行的出乎预料的顺利。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上郡司空氏几乎成了整个沧澜大会的笑话。 在第二轮的第一次比试中，季君琰同样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化神巅峰修为的司空燚一脚踹下了台。 比试台前的那片空地，接连经过两个化神巅峰修士的剧烈撞击之后，已经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深坑。这深坑仿佛一个鲜明的标志，将上郡司空氏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而在第二轮的第二次比试中，季君琰终于没有再抽到上郡司空氏的人…… 他抽到了临江陆氏一位化神七重境的修士。 虽然季君琰没有顾未然做的那么夸张，剑招也比顾未然更加高明，没有让当事人和旁观者看出任何手下容情的痕迹，但虞清宴几人都心知肚明，季君琰定然也是看在陆执面子上给对方留了情的。 与陆执同修秘术之后，第二次比试时，季君琰的境界已经从化神一重境回升到了化神三重境，实力与对战司空烈和司空燚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可饶是如此，竟然还让对方在自己手上撑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不疼不痒的把人送下了台。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临江陆氏那个化神境修士虽败犹荣。先有陆扶笙，再有他，整个临江陆氏在沧澜之巅都受到了热烈追捧，就连曾经瞧不起临江陆氏、暗讽他们是暴发户的修士也多半换了一副嘴脸，负责带队的陆无敌更是被宴请来宴请去，一天下来满面红光，那张脸一摸一层油。 与之相对的……上郡司空氏却是丢人丢到了家，脸被打得啪啪响，门中弟子见了别派弟子，尴尬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别派弟子见了他们，问候也从客客气气的“吃了吗？”，“干什么去？”，“今天气色不错”变成了“这不是司空兄吗，如今你家那两位仙君可能下床了？” 又或者“比试台前那个大坑，上郡司空氏是不是应该派人修缮一翻？毕竟是你家人砸出来的。” 若碰上的事关系好些的，私下里嘀咕一阵，那还罢了。 若碰上那等素日里便有嫌隙的，是定然要阴阳怪气，满脸嘲讽的。 更有那一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见到司空氏的人远远走过来，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等人到了近前再作鸟兽散。 整个上郡司空氏，连同少主司空宁在内，脸上全都黑云滚滚，除了比试和抽签，连门都不愿意走出半步。 这之中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上郡司空氏的家主，司空絮。 司空氏最大的两张王牌接连惨败，司空絮非但毫不生气，见人时也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反比初到沧澜之巅时更加意气风发。而且逢人便夸季君琰年少有为，不愧是太微门下高徒。 如此大度，尽显一个大家族掌权人的风范。 可了解他背地里品性为人的，却又不由得暗暗纳罕，看不出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司空絮甚至还派人给季君琰送来了难以想象的厚礼。 虞清宴和顾未然来找季君琰跟陆执一起去参加第三次比试的时候，季君琰正冷着脸把那些东西往外扔，陆执拦都拦不住。 满地珍宝碎玉。 顾未然吓了一跳，忙一同过去拦着。 虞清宴却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偷偷问云翎：“季师兄这到底为什么？” 云翎叹道：“小妹妹，我所见即为你所见，你不懂我又怎会懂？” 虞清宴道：“可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司空氏，毕竟当日在雷霆路外时，你只一眼就认出他们了，不是吗？” 沉默片刻，云翎笑了一声：“我不否认……但五百年前，上郡司空氏的家主叫做司空立，而非司空絮。我和司空絮根本没有过任何接触。” 当年他虽然只屠灭了幽冀轩辕氏一家，可另外那三大世家的家主也全都或直接、或间接的死在他手上了。 岐山卓氏的家主卓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了。此人道貌岸然，在他人人喊打之时收留他，故作仁侠心肠，其实却是想趁他不被抽他魂魄用来炼丹，反被他用计推入丹炉，活活让沸水给煮死了。 九都南宫氏家主南宫明刚愎自用，瞧不起他的傀儡术，孤身一人闯入他炼制的傀儡大军。其实因为南宫明没有做过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本来并不想杀对方的。 可惜那个时候刚刚失去灵根不久，身体过于虚弱，总是昏迷时多而清醒时少，南宫明来时他意识不清醒，所有傀儡都是备战状态，以防有人趁虚而入，导致对方生生被撕成了碎片。 至于上郡司空氏家主司空立……此人是修炼他的泣血浮生录被反噬而死的。 司空立这个人极擅长体察人心，幽冀轩辕氏费尽心思逼他交出泣血浮生录之后，司空立立即从中分了一杯羹。 然而这些人终究还是太过小觑了他。 泣血浮生录乃他所创，稍稍改动其中几处，让这一无往不利的杀人利器变成令对方自食其果的蚀骨毒药，又有何难。 对方这般威胁算计于他，难不成还指望他以德报怨，交出真的浮生录？ 事实上，若非心中始终存着一丝清明善念，不愿意手上沾染过多血腥杀孽，以泣血浮生录之威能，加上他手中无往不利的傀儡大军，被灭的又岂会只有幽冀轩辕氏一家。 虞清宴跟云翎说话的功夫，陆执和顾未然已经一左一右的拉着季君琰往外走了。 顾未然一边走一边回头叫她：“清宴，快走吧，别愣神了！” 虞清宴骤然回神，答应一声跟了上去。 此时时候尚早，比试场的大门还没有开启，外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等候的人。 鉴于季君琰心情不好，虞清宴他们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偷偷找了个没有人注意的隐蔽角落，静静等待比试开始。 可是许多时候，并不是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来找你的。 就在比试场大门即将打开的时候，虞清宴忽然听到了一声亲切温和、含着笑意，却莫名让她感到头皮发麻的呼唤：“琰儿。” 不大不小的一声，却足以叫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刹那间，众人目光全都汇聚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就见上郡司空氏家主司空絮领着人快步走向了虞清宴他们站立的位置。 司空絮满脸殷切期盼之情，一边再次叫了声“琰儿”，一边上去就要拉季君琰的手。 季君琰神色一冷，身体出于本能的就要躲避，可是有人反应比他还快。 几乎在同一时刻，司空絮的手被一双修长的，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握住了。 陆执笑吟吟的，温和有礼的对司空絮道：“司空家主，幸会。” 被陆执抓住的一瞬间，剧痛蓦地从指尖袭来，司空絮堂堂一个出窍十重境的修士，竟用尽全力才没当场失态。 这个角度，在其他人看来，陆执是亲近而不失恭谨的与司空絮见礼。 可只有司空絮一个人能看见，太微剑尊门下，这位素来以好脾气着称的大弟子眼底附着的冰霜。 第169章 秘闻(3) 司空絮对季君琰一声亲切至极的呼唤，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之心，众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可偏偏当事者叫完这一声之后，却又对季君琰没有任何表示了，反而跟陆执客套起来。 直到比试场的大门打开良久，司空絮和陆执竟然也没客套完。 眼见比试时间将近，实在是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众人只得心有不甘、一步三回头的纷纷进了比试场。 虞清宴和顾未然也在陆执示意之下将季君琰拉了进去，原地只剩下陆执以及司空氏部分并不参加比试的随行人员。 司空絮终于将手从陆执手中抽了出来。 司空絮看着陆执，语气之中含了一丝嘲讽之意：“人人都说太微剑尊门下大弟子最是重礼数，好涵养，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陆执含笑，仿佛丝毫未曾听出司空絮话中讽刺的意味：“司空家主谬赞了，待君子当行君子礼，您涵养好，我涵养自然不会差。” 客套变成了针锋相对。 钟楚寒门下，除了顾未然，根本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好脾气，包括陆执。 他如今待人亲近有礼……多半都不过是经年累月积累出来的教养与习惯。 可一旦敛了这份故意为之的亲近，便只剩下了刻骨的疏离与冷漠。 毕竟是临江陆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少爷，幼时受不得一星半点委屈，言辞怎能不锋利，性情如何不骄矜。 他愿意克制收敛时，自然能够显得谦逊，让人如沐春风。 但他若是不愿克制，同样也能气死人不偿命。 司空絮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不可抑制的裂痕。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区区不才此前与陆仙君从未见过，陆仙君何必对区区有这样大的敌意？恐怕你有所不知，我与琰儿可是——” 陆执笑着打断了他：“抱歉司空家主，既然我不知，也就不劳你费心告知了。” 他依旧是温文有礼，语带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拒人于千里。 说完这句话，陆执紧接着告辞：“比试即将开始，请恕我不能奉陪了，司空家主请自便吧。” 司空絮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陆执转身离开。 他向来以风流潇洒自诩，但如今与这个青年站在一处，竟然实打实的被比下去了。 司空絮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就像陆执不喜欢他，他也同样不喜欢这个青年。 一个人优秀到过分，总会令人感到厌恶的。 司空絮那狭隘的内心之中仿佛有岩浆翻滚。 他望着陆执的背影，片刻后扯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陆仙君，或许你不想知道我与琰儿之间的关系，可是你猜，如今在这沧澜之巅上的其他人，他们想不想知道呢？” 陆执脚步顿了顿。 到底是做了多年家主，哪怕心中气怒交加，司空絮依旧维持着不急不缓的语气：“还有，你自己背靠临江陆氏，却偏要横插一腿，不许琰儿与我接触，会否是怕当师弟的有了助力，后来者居上呢？” 这话自然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然而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污蔑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任何成本，就可以将好心变作歹意，就可以将赤子心肠变成脏心烂废，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霁月清风的真君子。 陆执忽的笑了一声：“旁人怎么想与我何干，只要季师弟他不这么想就够了。” 司空絮冷笑：“至亲尚且不能尽信，何况师兄弟，你就这么笃定他不会疑你？” 陆执淡淡道：“是，我信他，我与他之间的情谊，别人如何能懂，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司空絮：“……” ………… 第二轮第三次比试结束之后，参赛者总共还剩下三十二人。 这三十二人需要在比试完毕之后，当即再抽签一次。 抽到空白纸张的二十八人自动晋级，抽到标有数字一或者数字二的四人两两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这次抽签相当糟心，陆执和季君琰直接晋级。 虞清宴和顾未然竟然同时抽到了数字二。 意味着他们两个之间必须先淘汰一个人。 碰上顾未然只有六十四分之一的概率啊！虞清宴郁闷的只想仰天长叹。 反而是顾未然表现的非常淡定：“没事的清宴，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大不了第三轮再找个人挑战一下就行了。”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反正经过这几日的比试，虞清宴心里基本有数，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只要不碰上彼此，只要与对手修为相差不超两个大境界，基本不可能失败。 虞清宴点了点头道：“未然，不是我说啊，我用霜浮跟你打实在太占便宜了，待会儿咱们都别出剑了，随便切磋一下就得了。” “别啊，比试不就求个痛快吗，说起来我还没真正和霜浮对战过呢。”顾未然笑了笑，“清宴，咱俩这关系谁输谁赢都无所谓。你要是不出剑，那可就是瞧不起我了。” 顾未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虞清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他如今与虞清宴境界相同，又都有钟楚寒的剑意加持，实力相差不大，对上霜浮根本就没有胜算。半个时辰之后，他自己跳下台，主动认输了。 至此，第二轮比试彻底结束。晋级的三十人中，光是苍穹山一家就占了十人，仅次于苍穹山的紫霄山七人，四大世家共七人，九都南宫氏两人，岐山卓氏三人，临江陆氏两人，上郡司空氏因为最强的两张王牌碰上季君琰而全军覆没。 其余的什么九宗、十三岛、八十一洞加起来竟然才只有六人晋级。 而境界的差距，果然是极其难以逾越的，这三十人中，除了虞清宴和卓玉婉是元婴境界之外，清一色的都是化神境界。 说起这个卓玉婉，虞清宴私下里跟顾未然他们嘀咕过几回，前两轮一共四次比试，三次都因为人数的关系出现轮空，次次都是卓玉婉，唯一的一次对战，对手实力也相对较弱。 如此运气，加上白宋羽之前的告诫，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但沧澜之巅受天道法则守护，并没有作弊可能，加上来到此处之后，卓玉婉非但没有凑上来找过任何麻烦，还好似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就连偶尔碰上都是匆匆打招呼，匆匆而过。 这种情况下，虞清宴心里再犯嘀咕，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人家运气好就主动去找茬儿，所以两人表面上倒一直都相安无事。 不过虽然第二轮比试结束，却没有任何人放松下来，因为前两轮比试只是热身而已，接下来七日的自由挑战和沧澜秘境才是此次沧澜大会的重点。 许多认为自己有实力却输的冤的都可以在这七日中选择对手发起挑战，即使是晋级者也不可以懈怠。 明天就是七日里的第一日。 虞清宴和顾未然凑在一起，小声商量选谁做对手。 陆执和季君琰走在前头，同样也在低声说着什么。 季君琰面无表情是正常现象，但此时此刻，陆执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笑意，这可就非常罕见了。 想来与司空絮的谈话不怎么愉快。 虞清宴下意识抬头打量四周，生怕司空氏的人再跳出来惹人嫌。 事到如今，对于季君琰和司空氏之间的关系，她自然也隐隐瞧出些不对劲来了。 她总觉得，那个司空絮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论实力，他们无惧任何人，也不会有人敢来无缘无故的招惹太微门下，然而若是牵扯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来，在这沧澜之巅上，吃亏的是谁可真不一定。 “琰……琰儿？” 又来？ 虞清宴思绪骤然回笼，眼神不善的望向说话之人。 不只她，随着这一声，人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所有好奇窥探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汇聚了过来。 世人对于自认为隐秘而刺激的事，有种超乎寻常的探知欲。 不过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说话的并非司空絮，也不像是任何一个司空氏的人。 来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最少也有七十多岁了，佝偻着背，满脸恐惧，浑身哆嗦。 这哪里是个修士，分明就是个从来都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 第170章 秘闻(4) 沧澜之巅上竟然出现了普通人，还是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众人脸上全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明明四周就有很多人，可空气又寂静到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人人都神情各异的等着看季君琰的反应。 等着看面前这个衣衫破烂，邋里邋遢的老者能抖落出什么稀奇事儿来。 在修真界人眼中，钟楚寒门下的这个二弟子，就好似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上苍穹山之前，经历一片空白，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而一个人之所以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大抵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过去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另一种就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或者隐衷。 陆执下意识就要上前，可季君琰拉住了他。 日光之下，季君琰身上的红衣烈烈如火，仿佛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冷酷的，淡漠的，他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自顾自的拽着陆执往前走。 可惜没有这么容易。 自从战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司空烈和司空燚如两座铁塔般挡住了去路。 陆执目光落在两人身后的司空絮身上：“沧澜之巅不许私斗，司空家主这是要做什么？” 司空絮依旧是那副风流潇洒态。 他摆出世家掌权人的从容不迫，微笑道：“陆仙君这可就误会了……区区是一片好心，带这位老先生前来认亲的。” “认亲”两字一出，四下里一片哗然，尽是窃窃私语之声。 “什么！？” “认亲！？” “这老头跟季君琰有关系？” 一个是修真界第一人门下高徒，天赋异禀，明珠华彩。 一个是凡俗界落魄贫困的老头，尘土风霜，憔悴不堪。 即便正面相对，也绝对不会有人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在这一片探究与议论的声音中，司空絮伸手扶住了哆哆嗦嗦的老头，指着季君琰温言道：“老先生不要紧张，你先仔细看看，眼前这位，是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外孙？” 老者抬头，飞快看了面前俊美逼人、桀骜如火的红衣青年一眼，立刻把目光移开了。 他根本就不敢去看那对隐藏着刀光剑影的眼睛，只嗫嚅道：“像……像……真像小老儿那个苦命的女儿啊……就是时间太长了……不敢……” 老者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认，不敢认了哟。” 司空絮笑道：“不敢认也没关系，老先生可以说一说他的名字，又或者说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 “乡下人有什么正经名字哟，小老儿那个女儿平常就是琰儿、琰儿的叫他。”老者颤巍巍道，“但是小老儿记得他胸口处有个……有个印记。” “哦？是什么印记？”司空絮明知故问。 “是……”老者冥思苦想了半晌，“像是九瓣莲花。” 胸口有九瓣莲印记者，乃天生玲珑心，唯上郡司空氏嫡系后人才有可能获得。 刹那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司空絮和季君琰身上。 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司空絮生性风流，红颜知己无数，私生子无数。 九瓣莲花和这个老者的话全都指向一个答案…… 已经有人不可抑制的喃喃出声：“难道季君琰竟然是司空絮的私生子？” 季君琰脸色稍稍变得有些苍白了。 他已经隐隐明白了司空絮的盘算。 他还是低估了司空絮的无耻程度，没想到对方竟然为了攀附太微门下，为了得到沧澜秘境的好处，打算当众公布他的身份，逼他认父。 当年明明也是这个禽兽，将他娘亲弃若敝履。 是这个禽兽，明里暗里指责他是野种，嘲讽他下贱，连做他私生子也不配。 知道他有玲珑心后，甚至还曾试图挖出他的心脏，换给司空宁。 在这个禽兽眼里，就因为他娘亲是青楼女子，所以他和他娘亲天生低人一等。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花言巧语哄骗他娘亲？ 还有今日，对方凭什么认为只要认下他，他就会心甘情愿听其摆布？ 司空絮怎么有脸，他怎么敢…… 谁给他的这个自信？ 甚至还带来了这个把他娘亲卖到青楼的老头。 司空絮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季君琰苍白的脸色，他依旧笑的温和而残忍：“琰儿，你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想来你心里不会没数，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司空家主，请你适可而止。” 随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天地间星光乍现。 司空烈和司空燚同时上前，拼尽全力，竟也挡不住几近暴怒状态下的韶华。 司空絮勃然变色。 四下里轰然一乱。 虞清宴和顾未然对视一眼，眸中均难掩诧异。 他们几人之中，顾未然脾气最好，陆执性子最沉稳。 然而这回，陆执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率先出手。 云翎忽然道：“不好，快拦住他！” 虞清宴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明明是陆执处于上风，明明司空絮居心不良、逼人太甚。 她话音甫落，云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原本明亮的天色骤然昏暗起来，空气之中竟隐隐有雷云密布，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翎声音里有一丝凝重：“此时并非比试时间，他这种行为，接近于无故闹事了，会召来天雷。沧澜之巅的天雷，可非同寻常。” 虞清宴：“……” 第171章 秘闻(5) 虞清宴不满道：“可明明是司空絮挑衅在先！” 云翎语气嘲讽：“大道之前，谁跟你讲道理。” 情势紧急，眼看空中已经黑云滚滚，围观者纷纷退避，却仍旧没有任何人离开。 沧澜之巅的天雷与修士突破时的雷劫不同，雷劫会劈范围之内所有人，而天雷只找闹事者。 自身安危不受损害，便有许多人存了看戏的心，更有甚者，隐隐期待天雷落下。 一骑绝尘的绝世天才，该有多少人想要看其痛苦失态，又有多少心怀嫉妒者渴望将其拉下神坛？ 顾及陆执安危，虞清宴也不敢冒险，即使不知自己目前的实力能不能拦的住对方，还是毫不犹豫的准备召出霜浮。 谁曾想云翎却道：“不能再召剑，动乱越大，天雷落下的速度越快，威力越大。” 不召剑怎么拦？难道大喊“陆师兄，住手？” 可是陆执想不到自己的行为也许会召来天雷？ 失去冷静的情况下，对方还有可能听她的吗？ 虞清宴愣怔的一瞬间，星辉却骤然收敛。 韶华停止了攻击，在季君琰身前停了下来。 剑尖距离胸口只有半寸。 季君琰没有召唤钧天，竟然直接用身体去挡剑。 与此同时，顾未然立即冲了上去，拦在季君琰和司空氏一干人等之间，对他们怒目而视，生怕有人趁这个机会忽施偷袭。毕竟季君琰如今是背对司空氏的人，距离还如此之近。 担心顾未然一个人拦不住，虞清宴也跟了上去。 季君琰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剑拔弩张与兵荒马乱，他伸手抓住了韶华的剑刃，将之递还给了陆执。 陆执默然接了，良久都没有言语。 他不知道是不是如今与季君琰在一起待得时间太久了，竟隐隐恢复了几分当年在临江陆氏时的脾气。 任性。 肆意妄为。 锋芒毕露。 嫉恶如仇。 心比天高。 不顾后果。 天不怕地不怕。 总有人觉得他像那个本该成为他同门师兄的人，但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从前的他，未曾上苍穹山之前的他，才更像对方。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像那个人，他就是他，为什么要“像谁”？ 为什么要别人看着他时，却透过他的脸想到另外一个人？ 天知道他一直都在尽量避免像那个人。 他跟那个人也不一样，对方还有任性的资本，可是他没有。 就算今天当真有一个人会忍不住动手，那也不应该是他。 他是钟楚寒的大弟子，他应该是师弟师妹的表率，他还带着太微，犹如带着钟楚寒给他的使命。 在此之前，他的性命不是他自己的。 如果他真的因为一时意气引来天雷，致使钟楚寒交代之事有何差池，他在钟楚寒那就是千古罪人。 他太冲动了。 苦苦将自己的本性压抑了这么多年，怎么忽然就压制不住，忽然就原形毕露了呢？ 陆执握紧了手中的韶华，抬眸对上了季君琰的眼。 这个师弟如今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呢？竟然可以这样牵动他的情绪。 他忽然就有些不明白了。 至亲吗？ 手足吗？ 他在陆瑾身上所失去的情谊和信任，他试图从季君琰身上弥补回来？ 不知为何，陆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一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 季君琰道：“陆执？” 眼睛里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陆执稳了稳心神。他道：“对不起。” 季君琰摇了摇头：“你是为我出头，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从小到大，除了他娘亲，陆执是第一个这样为他义无反顾的人。 哪怕在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之后。 陆执总说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可对方不知道，他跟他们才是真的不一样。 无论陆执还是顾未然，他们都曾经是雕栏玉砌、富贵锦绣丛中的贵公子。 他们都曾真真正正被许多人呵护宠爱过。他们的礼仪和教养都是刻进骨子里的。 唯有他，只有他…… 除了季寒衣之外，他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甚至被所有人嫌弃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听着嘲笑声和谩骂声成长起来的。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贱种。 那个时候，在他过分浅薄的认知里，就只知道“以暴制暴”和“弱肉强食”。 打得过，打别人。 打不过，被人打。 仅此而已。 他只要吃饱穿暖，只要没人敢轻视辱骂他娘亲，其他的他连想都不去想，也根本就不在乎。 他没有做世家公子的命，他也不指望封侯拜相，去受万人敬仰。 他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说如此天真可笑的话，他没资格天真。 但是季寒衣不肯。 他娘亲身在风尘，可还是心比天高。 那个可怜的女人，即使倾尽全部心血与身家，即使有时候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也要一丝不苟的来教养他。 她一定要他懂诗书、明礼仪，要他改性情、免嗔痴，要他有气节、有担当……要他俯仰无愧于天地。 她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品质全都堆集在他身上。 就算被人鄙夷，被人嘲讽“鸡窝里还想飞出金凤凰，简直白日做梦”，亦从来不曾动摇分毫。 然而季寒衣这种近乎于献祭式的奉献，让他的痛苦与日俱增。 他对季寒衣的牺牲感到愧疚，感到无地自容，而且他的顾虑越来越多。 从前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在那些辱骂他娘亲的孩子脸上。他也不介意跟狗抢食，反正有些大家族的狗吃的比他好。他对那些轻视的目光和肮脏的辱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不容忍有人侮辱季寒衣，但他自己无所谓，又少不了一块肉。 可是后来，他不能了。礼义廉耻渐渐地开始束缚他。 让他不能再抛却尊严。也不能再安于现状，仅仅满足于吃饱穿暖。 他更加意识到，凭他这样微薄的力量，其实根本保护不了他娘亲。 他仗着天赋好，一时冲动打了人，却又没本事善后，只能让他娘亲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他发了疯一样想要变强，在他眼里，没人比他手中剑更可靠，甚至包括季寒衣。 季寒衣很爱他，却也很柔弱，他不能让她来保护他，他要保护她。 保护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 陆执是第二个。 以对方一贯以来的冷静从容，竟然可以为了他的事情这样愤怒，这样出头。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他也不敢相信，原来除了季寒衣之外，还有一个人会这样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会愿意将他挡在身后。 季君琰忽然出乎预料的冷静下来，仿佛司空絮那种恶心人的行为，也不能让他感到如何愤怒了。 司空絮愠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执，沧澜之巅不许私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现在到底是谁在肆意胡来？怎么，仗着太微剑尊，就如此不把我司空氏放在眼里吗？” “这就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教养？这就是问剑峰的教养？” 听司空絮如此质问陆执，季君琰豁然回身，泠然道：“司空絮——” “司空絮”三字出口，接下来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旁边立即有人插话道：“我苍穹山弟子教养如何，就不劳外人多加置喙了，你说对吧，司空家主。” 第172章 秘闻(6) 在场众人一怔，齐齐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就见白宋羽与九鼎峰峰主孙坚一同走了过来。 两人看似不慌不忙，可陆执却非常敏锐的发现，孙坚还穿着平常炼器之时才会穿的外袍，显然是仓促之间被白宋羽扯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如今整个修真界中，能达到洞虚境界的，只有寥寥十数人而已，这些人一般都是坐镇家中，轻易绝对不会出山的了。 孙坚作为一位合体十重境的大能，距离洞虚境只有一步之遥，分量之重可以想见。 他这一来，司空氏众人尽皆变色。 司空絮皱眉道：“孙仙尊来得正好，既你来了，不如便来评评理，我们在此好端端说话，令师侄却无故发难，以致引起偌大争端，这是何道理？” 孙坚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那孙某也要请教司空家主，我苍穹山弟子在此规规矩矩比试，比试结束之后本该回房休息，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你无端拦住去路，这又是何道理？” 司空絮指向身旁那个老者：”那是因为区区要帮助这位老先生认亲……“ 白宋羽打断他：”认亲非要在大庭广众？恐怕认亲是假，司空家主居心不良，看我太微师伯门下威名正盛，嫉妒不甘，想来分杯羹才是真吧。“ 白宋羽此言一出，司空絮那张清俊的脸上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恼羞成怒之色。 天生玲珑心互相之间会有所感应，沧澜大会上见到季君琰第一眼，即便许多年过去，对方体的态样貌都发生了变化，他也一眼认出了这个青年就是自己的儿子。 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 他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季君琰的出身，觉得对方娘亲身份过于下贱，不配进司空氏的门，但他要司空祁拜入苍穹山的目的，便是想要借助太微门下的名头，效仿如今的陆执和临江陆氏，壮大他上郡司空氏。 若是司空祁争气，他自然不屑于理会季君琰，可是司空祁如此无用，他又怎能放弃摆在眼前的机会。 他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破季君琰的身份，逼对方主动向他下跪磕头，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儿子是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 但他却并没想戳破季寒衣的身份，因为这是他用来威胁季君琰的筹码之一，他认为季君琰也一定会耻于让别人知道自己下贱的出身，如果不想让他宣扬出去，就只能听他摆布。 而且他还仔细打听了关于季君琰的事儿，他知道这个青年不通人情世故，在苍穹山上的人缘并不好，就连其余六峰的峰主对此都颇有微词，即使他做得过分些，估计也不会有人为对方出头的。 季君琰一个人再刺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可现实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非但素来以好脾气着称的陆执一反常态，接连两次往死里怼他。 九鼎峰峰主孙坚竟也似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季君琰那边。 白宋羽更是直接赤裸裸、血淋淋的揭破了他的心思。 司空絮身旁的一名客卿长老道：“白仙君，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白宋羽满不在乎的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倘若司空家主没这个意思，等大家安安生生下了沧澜之巅，我给你下跪道歉，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见证。” 司空絮脸更黑了。 他旁边另外一名客卿长老道：“长辈说话，小辈随便插嘴，这就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的规矩吗？” 顾未然笑道：“这话有趣，苍穹山和上郡司空氏分属不同门派，如何区别辈分？按境界论，我孙师伯乃合体境，司空家主和白师兄皆为出窍境，本该司空家主与白师兄一辈。” “按年龄论，我孙师伯难道当不起司空家主一句世叔？” “你们既然提及辈分，那就请在场诸位来评评理，到底是谁不敬尊长了？” 白宋羽和顾未然一个赛一个的言辞犀利，抢白的司空氏众人哑口无言。 最令他们感到气愤的是，等顾未然发言完毕，孙坚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慢吞吞的道：“顾师侄所言有理啊。” “以孙某的修为和资历……” “厚颜听司空家主称一句世叔，不算过分吧？” 孙坚一句话，直接给司空氏在场所有人都降了一辈。 眼见无论是实力还是言语上都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司空絮只恨得牙痒痒。 他干脆皮笑肉不笑的抬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诚如顾仙君所说，苍穹山和上郡司空氏分属不同门派，倒的确不必执着于辈分，但天地君亲师，自古皆然，别管辈分如何，琰儿都是我亲生子。” “他的血肉，乃我所赐，这点任谁也更改不了。” “他不认我，即为大不孝，连天道都会站在我这边，降下惩罚。判罪台的先例便在眼前，陆仙君说呢？” “判罪台”三字一出，四周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嘈杂。 连白宋羽和孙坚脸色都不太好了。 天理伦常在上，倘若季君琰真是司空絮亲子，他们手伸的再长，也管不到人家的家事。 何况当年那个不肯认父的修士下场……在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修士终究是人，如何与天道抗衡。 司空絮则笑眯眯的盯住了陆执：“陆仙君既是如此真心关切琰儿，何不帮我好生劝一劝他，以免他去受这个罪。” 语气温和，目光却犹如千针万刺。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一定会让这个青年在自己目光下死上千万次。 忽然，一袭红衣挡住了他的视线。 “司空絮，你我之间的事，你少来攀扯我师兄。” 季君琰直视着司空絮的眼睛，语气是从所未有的平静：“我就是要大不孝，我宁肯根基尽毁，天道降罚，也不会认你，你待如何？” “放肆！” 司空絮脸色青黑，终于维持不住装出来的慈父形象：“季君琰，你真的不怕我让所有人知道你亲生母亲身份如何下贱，不怕判罪台……” “我为什么怕人知道？”季君琰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我娘亲虽然出身青楼，但她生性善良，强于你这个禽兽千百倍。至于判罪台……” 季君琰嗤笑一声，嘲讽道：“你要上便上，怕你吗？” 第173章 过往(1) 来到无人处，陆执屈膝跪下：“今日之事是我冲动，还请师伯责罚。” 静默良久，孙坚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扶起陆执：“不必如此，你能这样为季君琰，可见你们情谊深重，挺好的。可惜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他自己，我们真的是有心也无力啊。” 陆执愣了愣：“孙师伯的意思是……” 孙坚摇头道：“你如此聪明，如何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岁数过来的，怎么能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心比天高，不撞南墙不回头，但师伯说两句话，你也别不爱听。” 陆执道：”师伯有话但说无妨，我自当聆听教诲。“ 孙坚道：“教诲谈不上，我虽不是你师父，私下相处也不必如此拘谨。” “这古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司空絮所为的确不地道，可是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一旦真上了判罪台，你觉得更吃亏的会是谁？” “季君琰觉得认下司空絮这个父亲，向他磕头是耻辱。” “可难道在判罪台上被人当众责打，甚至有损根基，就不是耻辱了吗？” ”今日你们也算大获全胜，让司空氏吃瘪，给司空絮当场下不来台，见好就收吧。季君琰跟司空絮的血缘关系摆脱不了，何必非让司空絮狗急跳墙，闹到无法收场。“ 陆执道：“孙师伯是希望我劝季师弟认下司空絮？” 孙坚道：“是，他若心里过不去，大不了日后少往来，没必要如此较劲。” 陆执道：“既然如此，师伯为何不亲自去与季师弟说？” 孙坚道：“你师伯是不爱说话，不是拎不清，季君琰的脾气太硬，依我看来……这世上如今除了太微，也就唯有你的话，他或许还会听。” 陆执垂眸道：“孙师伯太抬举我了。” 孙坚伸手拍了拍陆执的肩：“我听在场弟子说，季君琰是用身体去挡韶华，而不是钧天，他这样的人……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能证明，他信任你，已经更胜他的剑了吗？” 陆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孙坚又道：“当然了，只是建议，劝不劝……在你，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毕竟已经老了啊。我走了，你也回吧。” 看着孙坚的背影，陆执忽然道：“孙师伯，我斗胆一问，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当年的师尊，他会怎么做？” 孙坚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这个问题，我是真不想回答啊。” 陆执坚持道：“请孙师伯不吝赐教。” “若是站在季君琰的立场，那很好说，太微绝无可能被司空絮威胁，他那个人，你应该清楚，连天道也不会畏惧。” “若是站在你的立场，那我便不知道了，太微所修之道近似于无情道，感情太淡漠了，这辈子我只见一个人牵动过他的情绪，至于其他人，他多半会冷冰冰给你来一句’大道无情‘。” “可以牵动师尊情绪的人？”陆执蓦地笑了，他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云羡舟？” 听到这个名字，孙坚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回过了头，声音难得的有些不悦：“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为何？云羡舟再怎么覆雨翻云，他也已经死在师尊剑下了不是吗？”陆执道，“孙师伯历经大风浪无数，何必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讳莫如深。” “何况，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面对如此境地的人是他，师尊会怎么做？” “陆执，你这是自苦。”孙坚苦笑了一声，声音又缓和下来，“别看你如今也是大弟子，但云羡舟是唯一一个让太微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徒弟，如果是他面临如此境地。” “恐怕太微会一剑毁了判罪台。” 即便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陆执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微凉的手指：“既然如此，师尊当年为何要杀他？他是真的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吗？” ”陆师侄，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孙坚冷声道：“他当然罪该万死，太微对他恩深义重，寄予厚望，我苍穹山拿他当做未来的掌教培养，可他放着铺好的青云大道不走，偏要自甘堕落，研习魔道，致使修真界生灵涂炭，他不该死吗？” 如果青云大道当真走得通，谁会愿意自甘堕落？ 这句话在心头一闪而过，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陆执强行克制住了。过往观念根深蒂固，孙坚又是长辈，他今天的话已经够多了，不必再做无谓争执。 再说云羡舟又不是他什么人，还占尽钟楚寒全部真心关切，他何必费心为对方争辩。 他毕竟是人，而非草木顽石，他有喜怒好恶。 他为什么不可以不喜欢云羡舟？为什么一定要站出来替对方说话？ 他只关切真心关切他的人。 他当然没有能力毁掉判罪台，可不等于他没有其他办法。 第174章 过往(2) 回去的路上，陆执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云海峰峰主妙音仙子的二弟子，赵霜华。 赵霜华一袭云纹曳地长裙，身上环佩叮咚，脸颊绯红，眉眼全都经过精心修饰，望着他时脉脉含情，眸子中仿佛要溢出水来了。 从小到大收获了太多女子的爱慕，这对陆执来说意味着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若在往常，他或许还可以拿出温和的、客客气气的姿态来拒人于千里，但今天，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他笑吟吟的同赵霜华打过招呼，立刻脚步不停的想要离开。 但没想到衣袖却被赵霜华拉住了。 赵霜华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呼吸也显得比平时急促。 她说：“陆师兄，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执：“……” 事已至此，陆执只得不动声色的抽出被赵霜华抓住的衣袖，客客气气道：“赵师妹有话……但说无妨。” 语气过分疏离，还没有在苍穹山上见面时来的亲切。 然而赵霜华被自己终日幻想出来的情愫迷了眼，竟没有丝毫察觉。 她好似喝了酒，眼睛里泛出不同以往的异样神采：“陆师兄，我来恭喜你成功晋级，这个给你。” 说着，她取出一块水晶玲珑佩。 那玲珑佩晶莹剔透，在夜色下泛出温润流光，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品。 陆执当然不肯接，他只淡淡道：“比试还未结束，现在恭喜言之尚早。至于这玲珑佩过于贵重，恕我万不敢受。师妹若没别的事，请先回去吧。” 字字客气，字字淡漠，毫不热络。 经年累月相处下来，怎能不耳濡目染。 一旦敛去刻意为之的亲近，陆执的冷酷与钟楚寒一脉相承，几乎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好似满腔如火的热情被人骤然浇灭，赵霜华原本通红的脸颊开始变得苍白。 陆执身边环绕的女人实在太多，她不主动就永远没有机会，所以她必须主动。 可她准备良久，甚至喝了酒壮胆，这才鼓起勇气来找陆执，本想着能与对方花前月下一番，要是可以互表心意就更好了。 结果却遭到了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陆执连她的礼物都不肯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赵霜华死死咬着唇把玲珑佩往陆执手里塞：“我不管，我说送你就是送你，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啪嗒——” 玲珑佩因为无人接住落在地上，发出极其清脆的一声响。 仿佛最后的一层遮羞布被彻底揭下，赵霜华彻底愣住了。 她想不明白，这个在苍穹山上对所有女子都言笑晏晏的青年，为何会忽然变得这样不近人情起来。 赵霜华连“师兄”都不叫了：“陆执，你到底对我有何不满？” 默然片刻，陆执道：“没有。” 赵霜华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肯收我的礼物？” 她步步紧逼，整个人贴上来，简直快靠在陆执身上。 陆执眸中覆上一层浅淡的冰霜，他反问道：“玲珑佩本是一对，一块给我，另一块给谁？” 赵霜华又是一怔。 她生性泼辣，本是在陆执跟前故作温柔，如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索性破罐破摔：“陆执……既然你心里明镜似的，那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我就是喜欢你，又怎么样？” “我这个身材，这个长相，这个修为，有哪里配不上你，哪里辱没你了？” “你给我说清楚！” “没有。”陆执道，“并非是师妹配不上我，而是我才疏学浅，自问配不上师妹这般仙姿品貌，担不起师妹一句喜欢，还请师妹看在我无知浅薄的份上，原谅我今日的失礼，勿再以我为念。” “他朝师妹若得觅良缘，我自当备上厚礼为贺。恭祝师妹新婚之喜。” 陆执虽然句句有礼，没说她一个字的不是，但拒绝已经太过直白。 赵霜华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陆执也不欲与她纠缠，微一躬身，转头就走。 “陆执，你给我站住！” 知道他这一走，从此再没有可能，赵霜华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陆执侧身避开，赵霜华扑了个空。 但她挡住了陆执的去路，咬牙切齿的道：“陆执，你少给我说这些套话，我要实话！” “实话会伤人。” 陆执心中不胜其烦，语气彻底冷了下来：“前事不论，就拿最近两件事来说。” “当时我与上郡司空氏起冲突时，师妹是不在现场吗？为何那时不曾见你？” “还有，季师弟他如今这般情形，我五内俱焚，怎有心思与人谈情说爱？师妹但凡有半点儿懂我，都不会选在此时来缠杂不休。道什么恭喜？” “我师弟白白受人非议，敢问我喜从何来啊？” “难道赵师妹口中的喜欢，就是与我共享荣耀，而不肯分我半点儿心忧？” 赵霜华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向的后退了几步。 她向来只见陆执笑语盈盈，温和有礼，何时见过对方这般言辞锋利不饶人。 她嗫嚅道：“我以为……我以为……” 她向来自私，以己心度人，自然以为陆执关怀季君琰这个一直不和的师弟只是表面功夫，实际却在心中窃喜，可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陆执替她说了：“想来师妹见我与季师弟不甚和睦，便以为我待他并非真心。师妹要怎么想，我也无权置喙，但我与你实非同道中人，日后还请师妹莫再纠缠，我这里多谢了。” 赵霜华：“……” 第175章 过往(3) 陆执急匆匆的刚一进院门，就见到白宋羽、虞清宴和顾未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三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满脸的晦气。 陆执愣了愣，低声道：“白师兄，小师妹，未然？” 三人闻声齐齐回头，顾未然赶紧把陆执拉了过去：“陆师兄你可回来了！” 陆执问道：“怎么回事儿？季师弟如何了？” 白宋羽叹了一声：“快别提了，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心，多嘴劝了他一句，要不就认下司空絮，毕竟喊声爹又少不了块肉，何必鱼死网破，非上什么判罪台。” “只这一句，季师弟当下就黑了脸，直接给我请了出来。” “这不，把自己关屋里谁也不搭理，谁也不让进。” 陆执向着白宋羽深施一礼：“季师弟今日心情不好，我代他给白师兄道个歉，还请白师兄别放在心上，也不要怪罪他。” 白宋羽赶忙伸手去扶他：“陆师弟……你这是哪里的话，你看你师兄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你放心吧，这事儿我都能理解，肯定不会怪他的。” “再说了，我这算不错的了，刚其他人来，季师弟连门都没让进。” 陆执微微一怔。 顾未然立刻道：“这也不能怪季师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打着关心的名义来幸灾乐祸的。” 虞清宴附和道：“是啊是啊，嘴上说得挺好听，其实阴阳怪气的，我都想给他们打出去。” 白宋羽无奈道：“行了行了，这种人多了去了，就是觉着这种秘闻刺激，想看热闹，没必要搭理他们，给个耳朵听着就完了。而且也还是有人真心实意的，刚叶师妹眼睛都红了你们没看见？” 顾未然：“……” 虞清宴：“……” 陆执道：“改日我去跟叶师妹道个歉。” “你去还真不行，除非季师弟亲自去。” 白宋羽摆了摆手：“好了陆师弟，你负责安抚好季师弟就成，反正我是真劝不了他，至于其他全都交给我。” 说着，白宋羽又看了虞清宴和顾未然一眼：“小师妹、顾师弟，你俩要是有什么事儿的话也尽量来找我。不管季师弟想怎么着，都让他心静心静吧。” 虞清宴和顾未然连忙点头。 陆执道：“多谢白师兄。” “陆师弟，有时候我觉得你和季师弟这性情应当中和一下，一个太客气，一个又太不客气。” 白宋羽笑了笑：“好了，你回来我就放心了，好生劝劝季师弟吧，走了，不用送。” 他干脆利落的转身，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顾未然叹道：“从前在苍穹山还不觉得，现在看来白师兄是真够意思。” 虞清宴深以为然。 陆执笑道：“之后确实要好好感谢一下白师兄，小师妹、未然，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季师弟这里有我。” 顾未然有些担忧：“陆师兄你一个人可以吗？” “陆师兄要是都不可以，那就没人可以了。”虞清宴吐了吐舌头，拉着顾未然往外走，“陆师兄，未然交给我，季师兄交给你了啊。” 陆执：“……” 虞清宴拽着一步三回头的顾未然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了陆执一个人。 刹那间便寂静了下来。 陆执看着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愣了半晌，这才迈步缓缓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的没有选择直接敲门，而是试探性的分别去推了推门窗。 房门果然被从里面插死了，可看似关的很紧的窗户，竟然只是轻轻一推，就”吱呀“开了一条缝。 仿佛一直在期待着，有人来将之推开。 陆执扶额，蓦地不可抑制的笑了一声。 他从窗户翻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在光亮处待得久了，陆执感觉有些不太适应，不由得微微闭了闭眼。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手腕。 陆执一下子睁开眼，低声道：“季师弟，是我。” “我知道。” 黑暗里看不清季君琰的眉眼，只能听到他声音不似以往，有些闷闷的：“陆执，你也来劝我吗？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又不叫师兄了。 都不用陆执说，他就把孙坚的话猜了个准，又或者白宋羽和其他人也说了类似的话。 陆执摇了摇头：“来找你喝酒的，可以点灯吗？” 沉默片刻，季君琰道：“喝酒可以，不要点灯。还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窗户也关上。” 陆执就塞了一小瓶琉璃醉到他手里，自己也拿了一瓶，然后反手把窗户关上了。 屋里顿时更黑了，如果不是两人修为高，几乎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影子。 陆执盯着青年俊逸的轮廓道：“我敬你。” 话音甫落，季君琰打开酒瓶的盖子，仰头干了。 这一小瓶至少相当于几十杯的量，喝得太急，季君琰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陆执陪着他干了一瓶，接着挥了挥手，桌案之上立即出现了无数酒瓶子。 陆执又拿起一瓶给季君琰递了过去，懒懒道：“不醉不归啊。” 季君琰道：“你想把我灌晕？” 陆执勾了勾唇：“怕了啊。那就承认你不如我，往后乖乖听师兄的话，叫你往东不能往西。” “笑话。” 季君琰又毫不犹豫的把手里那瓶酒给干了：“你不如我的话，往后也乖乖听我的吗？” 陆执喝光瓶中的酒，再拿了第三瓶给季君琰，悠悠道：“我是师兄。” 季君琰照旧一口干。他嗤笑了一声，嘲讽道：“陆师兄好大的威风。可我偏不吃你这一套。” 陆执笑着摇了摇头，递了第四瓶酒季君琰手里。 喝酒好似喝水。 渐渐地，桌案上的酒瓶全都不见了，陆执又摆上了新的一桌。 喝得是第一回的几倍还多。 季君琰浑身烫的厉害，目光中也氤氲上了一层迷离的水汽。 他觉得自己意识还清醒，身体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他把外衣脱了扔在一旁，红衣落在地上，在黑暗中竟像是一团火。 季君琰摇晃着酒瓶中的液体，缓缓靠近陆执，盯着那双比烛火更明亮的眼睛：“陆执，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厌恶司空絮，为什么宁可上判罪台也要与他断绝关系吗？” “又为什么连整个上郡司空氏都要一并憎恨吗？” 陆执道：“知道，因为他抛弃了你母亲。” “抛弃？” 季君琰面红耳赤，眼睛里却像是蒙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这两个字用的太轻了。” “在他眼里，我娘亲只是无聊时用来消遣的玩物。” “而我……就是一件拥有玲珑心和变异天灵根的容器，只要他想，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把这些挖出来换给别人。” 季君琰太阳穴突突乱跳，浑身的血液在烈酒的作用下近乎沸腾，又在好似利刃般的痛苦中冷却。 里衣也被他自己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胸膛以及腹肌。 虽然屋里没点灯，但当着自己师兄的面这样做，还是很不庄重，很失礼，可他克制不住。 他甚至觉得如果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能在这种冰与火的交织下轰然炸开。 他说：“陆执，我的过去，你想听吗？你能保证听了之后，不像其他人那样嫌弃我吗？” 保证？人心那样变幻莫测，保证有什么用？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他用不近人情将其他负面情绪压抑了很多很多年。 此时一并爆发出来，简直比火山喷发还要汹涌。 陆执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盯着季君琰的眼睛，认真道：“不会，我发誓。” 第176章 过往(4) 时隔多年，再去回忆幼时发生的事儿，让季君琰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陆师兄。之前我跟你说过，因为司空絮这个人喜欢说漂亮话，长相俊俏，资质也算出众，所以我娘亲是真心喜欢了上他……” 季君琰顿了顿，继续道：“两人没过多久就有了肌肤之亲，我娘亲还有了身孕，她满怀期待的将这件事情告诉司空絮，盼望这个禽兽可以跟她一样高兴。” “但司空絮从始至终都只是拿她当玩物而已，相识数月，非但屡屡回避婚嫁之事，就连为她赎身都不肯，怎么可能会在意她的孩子。” “得知我娘亲有身孕之后，司空絮表面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哄骗于她，结果当天晚上就一声不吭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封异常简短的书信，上头写着有事要暂时离开，让我娘安心等他回来。” 陆执道：“可是司空絮一直都没有回来。” “当然。” 季君琰嗤笑道：“司空絮这个禽兽，虽然对别人没有真心，但是又格外注重别人对他的真心，做出这个承诺，不过是想让我娘亲为他守着，等他一辈子罢了。” “那后来呢？伯母去找他了？” 季君琰摇了摇头：“没有，我说过了，司空絮并没有为她赎身，她还是泼墨倾城阁的人，这些年她虽然赚了不少钱财，可作为花魁，她的身价也是天文数字，她自己付不起，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离开。” “泼墨倾城阁那帮人最开始顾及司空絮和我娘亲花魁的身份，即使对她怀了孩子这件事感到不满，也还不敢对她如何。” “可随着司空絮长久不归，让那些人渐渐没了顾忌，我娘亲跟了他之后又再也不肯陪客，给泼墨倾城阁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那些人最终忍无可忍，逼她重新接客。” “甚至因为怀孕身材走样，用尽各种手段，试图逼她打掉孩子。” 季君琰闭了闭目。 “我娘亲自然不肯，为了留住这个孩子，她与阁中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培养出一位可以替代她的新花魁来。” “她毕竟年岁渐长，又已经怀了身孕，即便打掉，也定然不复当初了，所以当时的管事思虑再三后答应了下来。” 以季寒衣当时的盛名，三月之内培养出一个可以替代她的人绝非易事。 更别提她当时还怀了身孕。 默然片刻，陆执道：“季师弟，至少伯母她是真的很爱你，很期待你。” “可我宁愿并非如此。”季君琰嗤笑一声，“一个带着孩子的前花魁……还有一个在青楼里长大的孩子。这种日子简直是恶心透了。” “我的存在带给季寒衣无尽的耻辱，不只客人，还有阁中那些女子……明明都是身世飘零，同病相怜的人，可她们却能毫不犹豫的骂我娘是痴心妄想的贱人，骂我是没人要的小杂种。” “哦，还有，还有司空絮之前带来的那个人，是他把我娘卖到了青楼，是他一句又一句骂我娘赔钱货，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来敲诈勒索我娘的体己，让她永远也攒不够赎身的钱。” 弱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曾经风华绝代的花魁一朝沦落，许多人都迫不及待的上来踩一脚。 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获得近乎变态般的成就感。 “季师弟。”陆执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突。 “干什么这种表情，可怜我啊。”季君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大可不必。我从小就不是好欺负的人。多数时候我都还回去了。打我的，我会打回去，骂我的，我也会骂回去。” 在那种地方，尊严和教养能值几个钱。 更何况无知者无畏。 幼时，只要季寒衣不在旁边，他脾气比如今还硬，哪怕明知道事后会遭到非人对待也毫不退缩。 陆执看着季君琰那张满是无所谓的脸，轻声道：“然后呢，既然如此，你和伯母最后是怎么离开泼墨倾城阁的？” 良久的沉默后，季君琰冷冷道：“因为我杀了人，一个在那里比较有权势的人，所以我娘亲只得破釜沉舟，在其他人还没有察觉之前，带着我逃了出来。” 陆执：“……” 第177章 过往(5)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生下孩子后，又失了花魁的地位，季寒衣的境遇一日不如一日，在泼墨倾城阁中备受欺凌。 所幸还有一个人愿意帮助维护她。 那就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花魁，阮清昙。 除了情爱一事上被猪油蒙了心，季寒衣其实还是有些识人之明的。 阮清昙本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因生父获罪才被没入泼墨倾城阁。 此女生得极美，论容貌才情不输季寒衣，只是性子冷清，满身不输男儿的铮铮傲骨。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甘心沦落风尘，她宁死不屈，绝不肯以色侍人。 然而那些丧尽天狼的豺狼虎豹怎肯放过一棵摆在眼前的摇钱树，非但对阮清昙百般折磨羞辱，竟还将其死去的家人曝尸荒野，行径令人发指至极。 阮清昙自己不在意皮肉之苦，却不能容忍家人尸身被如此践踏。 她几近崩溃，数次欲求死而不成功。 落入这种地方，甚至连性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出于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的同情和钦佩，彼时风头正盛的季寒衣义无反顾的维护了她，花大笔银子为她重新收敛了家人的尸身，还尽力在这迎来送往的秦楼楚馆里，帮她营造出了一方清静之地。 人们对于季寒衣此举极尽称道之能事，反而是身为当事人的阮清昙由于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感谢之情，被数次指责忘恩负义。 但在季寒衣落难，人人落井下石唯恐不及之时，却是向来清高的阮清昙挺身而出。 为了回报季寒衣曾经的恩情，为了留住对方腹中的孩子，阮清昙最终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她自愿成了泼墨倾城阁新的花魁，她同样尽自己所能，给予了季寒衣最大的庇护。 这个姑娘也是泼墨倾城阁中，除了季寒衣之外，唯一曾给予过季君琰温情的人。 泼墨倾城阁里绝不会养闲人，季君琰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要做很多活，每当这个时候，阮清昙总会找人接替他的活，然后把他叫到自己屋里帮忙。 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就是让他坐着看书，教他学问和做人的道理，有时候还会讲自己曾经的见闻。 阮清昙重情重义，是个难得的好人。 可惜好人总没有好报。 身为人人追捧的花魁娘子，阮清昙同季寒衣一样，可以拥有卖艺不卖身的权利，但这绝不等于没人惦记她们的初夜，相反，伺机而动等着占便宜的非常多，只不过碍于花魁本身所能带来的价值，管事绝不会轻易答应而已。 结果没想到有一个背景雄厚的败家子开出了百万上品灵石的天价。 百万上品灵石买一个青楼女子的初夜，就算阮清昙作为花魁，身价不菲，那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且经过这些年，阮清昙的年岁也渐渐大了些，不似当初二八年华了。 青楼女子的花期就这几年，一旦过了，花魁也要掉价。 所以管事当即动心，没有任何犹豫的用迷香将阮清昙药倒，放那个败家子进了阮清昙的房间。 那日正巧是阮清昙生辰，季寒衣亲手做了面条，要季君琰先行端来。 但是他还没进门，就听得屋里头动静不对。 隔着门的缝隙，季君琰隐隐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压在阮清昙身上，正在撕扯她的衣服。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阮清昙又中了迷香，根本挣扎不动，只能发出近似于绝望的悲鸣。 纵使此身已入风尘，可维持清白是她最后的底线，若连这最后的底线都不复存在，那她唯有一死。 季君琰耳边轰然作响，第一反应伸手推门。 当然推不开，门被从里头插死了。 所幸里头的男人全部注意力此刻都放在阮清昙身上，未曾察觉。 季寒衣和阮清昙对季君琰倾尽全力的培养，在此时已颇见成效。 深知过大的动静会引来帮手，季君琰虽然心如火焚，却依旧临危不乱。 他蹲下身子，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地上，缓缓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接着将匕首自门缝之内伸进去，挑开了门栓。 门开了，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 除此之外，全程声息皆无。 此时肥头大耳的男人已经扯烂了阮清昙的衣衫。 他用满是油腻的脸在阮清昙娇嫩的肌肤上蹭来蹭去，笑得得意而恶心。 因为背对门口，所以他并没有瞧见季君琰，阮清昙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男人将她的表情误解为绝望之下的惊恐，于是笑得越发得意了，嘎嘎的，像是鸭子叫。 然而下一刻，剧痛从后心传来，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露在胸口之外的一点点寒芒。 浑身的力气飞速流逝，他后知后觉的张了张嘴，想要发出一声惨叫，可是已然太迟了。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拔出匕首，一剑削掉了男人的脑袋。 第178章 过往(6) 鲜血喷溅，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阮清昙拼命捂住嘴才忍住没尖叫出声。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如今却浑身是血的孩子，颤声道：“琰，琰儿。” 阮清昙浑身发抖，刹那之间，仿佛回到了家族被抄，父兄尽皆喋血的当日。 相较于她的惊恐，季君琰冷静的完全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他飞速捡起那个男人扔在地上的衣衫，对阮清昙道：“姐姐，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换岗的时间……那个时候后门的防守最弱，而且被派去守后门的一般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怀疑也不敢得罪大人物。” “你穿上这衣服装作客人，和我娘一起从那走，他们不敢拦你们的。” 仿佛终于有了逃离火坑的希望，阮清昙却并没有感到开心。 她颤巍巍接过衣服，凝眸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那，那你呢？” 季君琰冷冷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我留下处理这个，之后再去找你们。”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放心吧，姐姐，我一定可以找到你们的。我很厉害，一般的成年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泼墨倾城阁里的人越晚发现这头肥猪已经死了，阮清昙和季寒衣才能跑得越远，被抓回来的可能才会越小。 默然片刻，阮清昙凄然摇了摇头：“琰儿，这话骗别人可以，骗不了我。” “泼墨倾城阁既然默许这个人来侵犯我，那他家里一定很有背景，泼墨倾城阁是一定要拿出个交待来的，留下的人必死无疑，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 一起走的结果就是最后谁都走不了。 季君琰抿了抿唇，刚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清昙、琰儿，你们在吗？” 季寒衣来了。 季君琰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姐姐，我知道瞒不过你，但不能让我娘亲知道，她会受不了的，你带着她快走吧，求你了！” 说着，他冲着阮清昙跪下来，连连磕头。 人是他杀的，他去偿命，他认了，但绝不能连累他娘亲和阮清昙。 ………… 即使明知季君琰如今无事，陆执掌心还是莫名的起了一层薄汗。 他并不想让季君琰继续去回忆这些痛苦的陈年旧事。 陆执涩声道：“季师弟，不要再说了，你……” 季君琰却并没有停下来，他淡淡道：“就算我留下来给那个男人抵命，泼墨倾城阁也绝不可能坐视花魁逃跑的。” “我娘亲和阮清昙只是两个没有修为的弱女子，即便能逃得出泼墨倾城阁，也定然逃不出大批人的追捕。” “所以我的本意是，撑过一天一夜，然后在阮清昙的屋子里放火。” 只有一切都化成灰，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才能让那两个身世飘零的可怜女子彻底海阔天空。 陆执叹道：“可是伯母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你，她绝不可能置你于不顾的，我觉得……那位阮姑娘也不会。” “的确，我也想到了。” 季君琰道：“当时阮清昙表面上答应了下来，临走时却一定要给我一杯茶，我以为茶里或许会有迷药，所以我将茶水含在嘴里，却没有喝下去，而是找个机会偷偷吐掉了。”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那杯茶本是她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障眼法，她用一根被迷药浸泡过的银针刺晕了我，又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娘带我离开，接着做了我本来要做的事。” “她虽然是个弱女子，可巾帼不让须眉。我是她教出来的，我最终也不是她的对手……但人是我杀的，祸也是我闯的，该死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 “话不能这么说。”陆执低声道，“这位姑娘性情如此刚烈，若是你不杀那个人，不救下她的话……事后恐怕她也活不下去了，至少你保全了她的清白。” “可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本想救她，却让她为保护我而死。”季君琰摇了摇头，“我曾经想过无数次，若是当初我不杀那个男人，若是……我没有这么凶残，会不会有更好的法子来保全所有人。” 即使在修真界，一个七岁的孩子，敢杀人的也并不多见。 “凶残？我不觉得啊。”陆执道，“如果换做我跟你易地而处，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他。这种人，倘若给他分毫喘息的机会，结果只会更加难以预料。” “即使我此刻听来，也没觉得你当初的做法有什么错，错的是人心莫测，世态炎凉。” 在可预知的残酷未来面前，无论弱者怎么做，或许都逃不过惨遭屠戮的命运。 季君琰盯着陆执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与陆执不一样，他很少笑，即便笑也是浅尝辄止，但这回他笑得仿佛停不下来了，连肩膀都在不停的颤。 他说：“陆执，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季君琰没有说下去。 他年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青楼里度过的。 他听到过很多恶毒谩骂的话。 他见过男人满是欲望和算计的眼神，他也见过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真正关心他的人少得可怜，而且下场都不好。 所以他齿冷于人性薄凉，他疲于应付人情往来，他不需要别人喜欢他，他也懒得去喜欢别人。 在他看来，任何需要付出感情的事情，都只是无谓消耗。 甚至于初次见到陆执和顾未然的时候，他内心深处也是毫无波澜的，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这两个师兄弟培养感情。 就算师出同门，他对他们的定位也只是天天见面的陌路人。 可顾未然用如火般的热情打动了他。 那个少年当真是干净纯粹到了极点。 哪怕他冷漠至极，把不耐烦全都写在脸上，见到这个相差没有几岁的小孩就躲，顾未然也还是会真心关怀他，会在别人说他坏话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出来维护他。 虽然顾未然自己或许都没太看出来，但后来他在心里接纳了这个师弟。 他基本上不会拒绝顾未然提出的要求，只要顾未然愿意跟他提。 包括去须臾幻境接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妹上问剑峰，只因为顾未然担心陆执，就放弃练剑陪他和虞清宴在房里一坐一下午。 而陆执…… 他觉得，哪怕有一天，他真的愿意对人诉说自己的过去，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陆执。 因为这位师兄哪怕待人亲近，身上也会有淡淡的疏离感，胸怀宽广亦难掩凉薄本性。 对于他的无礼……顾未然是不介意，而陆执却是看淡世事后的不计较。又或者说，懒得计较。 在他心目中，陆执胸襟宽广是真，可生性淡漠也不是假，对方绝不会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他说给他听，无异于自取其辱。 但如今看来，竟是大错特错。 就跟他的不近人情一样，淡漠凉薄也只是陆执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陆执才是真正懂他、愿意理解他的人。 可笑他这所谓的玲珑心竟然没有察觉，以致两人生生对立、错失了这么多年。 陆执静静看着季君琰，忽然也笑了：“季师弟，我的话有这么可笑吗？” 季君琰摇了摇头，他扶着桌子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想必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一点儿，从泼墨倾城阁逃出来之后，我们去找了司空絮。” 陆执道：“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但是我想不通，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愿意再去投奔对方。” 他的这个师弟，明明应该是宁死不受嗟来之食的。 季君琰又笑了，但是这回他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因为起初我不太了解司空絮的为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下女子都一个样，虽然司空絮明明白白的辜负了我娘，但是我娘在我面前时从未说过那个禽兽半句不是。” “她甚至跟我说，我亲生父亲是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多年分离都是迫不得已。” “司空絮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接我们的。” 陆执轻叹：“或许伯母只是不希望你那么小就开始怨恨自己的父亲。” 季君琰道：“可是比起这种虚假可笑的美梦，我宁愿接受残酷的真相，至少这样不会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沉沦其中。” 说完，他忽然隔着桌案倾身过来，盯住了陆执的眼睛。 黑暗之中，季君琰的眼睛越发亮得惊人，莫名让陆执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紧接着，青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下来的话我不想说了，陆师兄自己看吧。” 话音落下，眩晕感更强烈了，陆执不由自忽的捂住了额头。 下一刻，他眼前出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门楼，门楼之上，“司空”两个大字金光闪闪，晃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第179章 夜话(1) 季君琰竟然倒施离魂问心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展现在了陆执面前。 虽然依旧只能够作为旁观者，但现在他可以身临其境的看到这一切。 还可以隐隐感到季君琰本身流露出来的情绪。 此时一个女人正领着季君琰站在司空絮眼前。 按理说，那女人应该便是季寒衣，可陆执并不十分敢认。 因为对方虽然衣衫还算干净，但满面尘土风霜，腰部也显得有些粗壮，哪里有当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采。 然而想想也不奇怪。 季寒衣一个弱女子，带着幼子千里迢迢的来到上郡司空氏，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自然非复当初少女朱颜。 八九岁的孩子身量再高，也还是及不上成人，陆执以季君琰的视角看司空絮，需要仰头。 许多年未见，这个男人俊秀的脸上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满满的都是厌恶和嫌弃。 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这个女人出身下贱，还没有了曾经的诱人身段和娇嫩容颜。 司空絮甚至连跟她虚与委蛇都觉得不屑。 “滚！赶紧滚！不知道跟哪个男人生得野种，也有脸说是我的孩子！” 将近一年的颠沛流离，打落牙齿和血吞，期盼重逢之时的片刻温情，却换来字字如刀。 季寒衣脸上最后一丝血丝也消失殆尽了，她以为司空絮就算不认自己，至少也会给他们的孩子一个容身之地。 她张了张嘴，想要分辩几句，最终却只绝望的捂住了季君琰的耳朵。 她不想她的孩子听到这些。 只可惜徒劳无功。 司空絮的无情讽刺和那些尖酸刻薄的嘲笑还是无比清晰的传进了季君琰的耳朵里。 因为是以季君琰的视角来看这一切，所以陆执瞧不见对方的表情，可他感到眼眶有一丝隐隐的酸涩之意。 季君琰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司空絮毫不留情的命令家仆将这对风尘仆仆的母子用乱棍赶出去，自己则急匆匆的离开了。 今天是他小儿子司空祁的生辰，他还要宴请宾客，没功夫在这里为一个青楼女子耽误功夫。 棍棒无情的落在身上，季寒衣猝不及防的惊叫了一声。 这个柔弱的母亲眼睛里满是惶恐和无助，可她依旧试图用身体挡住棍棒，护住自己的孩子。 眼睛的酸涩更明显了。 季君琰同样尽可能的替母亲挡住棍棒。 可他天赋虽然高，毕竟年纪太小，而且从未经过认真的修炼。但上郡司空氏的打手中却有很多练气甚至筑基的修士。 重重的一棍子挥在季君琰额头上，鲜血流了满脸。 他们被粗暴的打了出去。 四周行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捂嘴吃吃而笑。 季寒衣搂着季君琰，细细擦去他脸上的血，她泪如雨下：“琰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亲不好，你忍着点儿，娘亲带你去医馆。” 说着，她急匆匆的拉着季君琰就要走。 季君琰却没有动。 得益于变异天灵根和天生剑体，即使在一阵阵剧烈的眩晕之中，他依旧看得到指点，听得到嘲笑，他强撑着没有昏过去。 他本就破旧的衣衫染上灰尘鲜血，他委屈愤怒的快要爆炸了，可他表面上依旧冷静。 他不愿让季寒衣担心。 他只有八岁，但他没有天真任性的权利。 他说：“娘亲，我们快没有钱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去了也会被人轰出来。 季寒衣依旧试图拉着季君琰到医馆去：“有的有的，还有一些的，你不要担心，再不济母亲给他们唱曲，母亲跪下求他们，你的伤不能不看……” 他们站在街上，像是任人指点的笑话。 季君琰反握住季寒衣的手，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成熟的没有半点儿孩子气。 他低声道：“母亲，用掉这些钱，我们今天就连饼子都吃不起了。我的伤没事，但是我很饿……我想吃东西。”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虽然肚子很空，但只要想到司空絮的嘴脸，他就非常恶心，恶心到想吐，根本什么都吃不下。 可是唯有如此说，才能够让季寒衣放弃带他去医馆的想法。 季寒衣凄然抱住了他，她扯下自己的衣襟为季君琰包扎了伤口。 他们在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互相搀扶着走远。 季寒衣用所余不多的铜板买了两张饼子和一碗粥。 当夜，他们在一间废弃的破屋里栖身。 季寒衣将唯一的一张肉饼递给季君琰，又把粥推到他面前，笑着道：“琰儿，快吃吧。” 季君琰没有拒绝。 可他只咬了几口肉饼，喝了一口粥，就开始挑三拣四的说难吃，任凭季寒衣怎么劝也不肯再吃了。 他常如此，否则季寒衣会把所有吃的都省给他。且这回也是真的吃不下，大部分棍子都是他挡下的，那些棍棒不止伤了他的额头，也把他打出了内伤，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喉咙处还有隐隐的血腥气翻涌。 季寒衣呆呆的看着粥一点一点的冷掉，只得摇着头把粥喝了。肉饼她还是舍不得吃，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起来给季君琰留着。 季君琰躺在铺好的稻草上，他眼睛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忽然道：“娘亲，我们离开这里吧，明天一早就走，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以后我照顾你。” 从始至终，他没有提过司空絮半句话。 没有咒骂，也没有失望。 季寒衣费尽心思给他营造出来的英雄形象，在一日之间便彻底灰飞烟灭。 季寒衣愣了愣，轻轻回了一个“好”字。 她走过去，抱住了季君琰，哽咽难言。 她没有找到一个好男人，但她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 她柔声给季君琰唱起了小曲，哄他入睡。 曲调动人，眉目婉转，又有昔年泼墨倾城阁花魁的绰约风采了。 季君琰的心境在动人的曲声中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隐隐有些睡意了。 陆执感到很是欣慰，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他还是希望季君琰可以好过一些。 希望这对母子可以一直这样温馨下去。 希望他们可以顺利离开上郡司空氏的地盘，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事与愿违。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人性，低估了司空絮的禽兽程度。 夜半时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了这对浅眠中的母子。 季君琰猛地从稻草上坐起来，就见一队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冲进了屋子里，不由分说的将他和季寒衣制服，用绳子绑了起来。 季君琰拼命挣扎，却被狠狠一巴掌挥在脸上，来人修为最少也有金丹，这一巴掌太重了，打得季君琰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时候于修真界了解不多，还不清楚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可陆执却明明白白的看清了为首那人兵刃上的一道纹路。 那是上郡司空氏的标志。 第180章 夜话(2)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陆执听到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季寒衣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季君琰独自被吊在一间血腥阴暗的牢房中。 鲜血淋漓。 体无完肤。 在季君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那人面容与司空絮有六七分相像，不过年纪要比司空絮小，还带着几分青涩。 因为之前在沧澜之巅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陆执立刻认出了对方，那是司空絮的嫡子，司空宁。 与在人前展现出来的温和厚道不同，此时司空宁神情异常冷峻，望着季君琰的眼神，像是望着一头待宰的牲畜。 他手中提着一根染血的长鞭。 季君琰脸色苍白，他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眼睛通红，眼底满是阴郁血气。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司空宁心里不由得一突，他扬起手来，又是一鞭子抽在季君琰身上。 这一鞭子用上了全力。 刹那间，一连串的血珠溅落，血肉豁开，隐现白骨，季君琰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疼痛使得他头晕目眩，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不肯有丝毫示弱。 司空宁唇角微微勾起。 他走近两步，倒转长鞭，用鞭柄挑起了季君琰的下巴：“倒真是个硬骨头，只可惜投错了胎，生在了下九流的肚子里，贱命一条，还长出副狐媚样，你要是个女的……就凭着这副长相，估计可以跟你那个娘一样，去接客了吧。” 言辞尖酸刻薄到了极致。 季君琰一字一顿的道：“不许，不许侮辱我娘亲。” “啪——” 回应他的是重重一鞭子。 鲜血四溅。 司空宁不屑道：“不许？你，你凭什么？凭你这张可以扮作女人去勾引人的脸？你狗一样卑贱的出身？还是你那个倚门卖笑的亲娘？” 司空宁的鞭子是注了灵力的，每一鞭都犹如抽筋扒骨般痛苦，陆执很明显可以感到季君琰的颤抖。 他在害怕，他如今的年纪比陆执离开临江陆氏的时候还要小，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无所畏惧。 可季君琰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犹如一种挑衅，激得司空宁当即便黑了脸。 “啪——” “啪——” “啪——” 一鞭、一鞭、又一鞭，落在这个孩子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的身上。 司空宁冷冷道：“笑，我让你笑！” 笑声依旧没停。 季君琰的头高高扬起，那对眼睛并没有因为疼痛和恐惧而黯淡，反而越发的亮如寒星。 他道：“司空宁，你杀了我吧。无论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不可能让你得逞的，今天你不杀我，早晚有一天，我要司空氏满门因我而灭。” 他并没有声嘶力竭，司空宁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简直懊恼到无以复加。 他堂堂一个世家大族的少主，手中还拿着长鞭，竟然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崽子面前生了惧意。 那对隐藏着血与荆棘的眼睛，格外可恨。 司空宁愤愤想着。 他一鞭抽了过去。 这一鞭又狠又毒，但凡稍微扫上一点儿眼睛就别想要了，搞不好还会危及性命。 季君琰后背窜上一股寒意，但他眼睛却依旧瞪得大大的。 作为旁观者，陆执都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忘了自己如今所处的境地，试图冲出去阻止司空宁。 只可惜徒劳无功。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出现拦下了司空宁。 司空絮微微皱眉道：“宁儿，我不是说了，让你暂时不要做伤及他性命的事儿吗？” 司空宁兀自气怒不止：“但他实在太可恨了，父亲，你不知道他刚才……” “我知道，我听见了。”司空絮道，“宁儿，你站在一边，我来教你怎么做。” 说完，司空絮将从司空宁手中夺来的鞭子掷在地上，转身给了季君琰两耳光。 巴掌落在皮肉上，只打得季君琰天旋地转，满嘴的血腥气。 司空絮盯着他的眼睛，温言道：“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那你不如再来猜一猜，你娘现在在何处？” 季君琰愣了愣。刹那间，他眼睛里透出凶光，忽然狠狠啐了司空絮一口。 猝不及防被啐了满脸，司空絮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自小身份尊贵，何曾受过此等侮辱，还是被自己的私生子。 寒光闪过，捆住季君琰的锁链断裂，他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季君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司空絮一脚踩住了脸颊。 司空絮招手命司空宁来到自己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空宁答应一声，片刻后命人提来了一桶洒满了盐巴的污水，递到了司空絮面前。 司空絮舀起一瓢水，缓缓浇到了季君琰身上。 撕心裂肺的剧痛下，季君琰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死也要维护住。 然而司空絮满是恶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让人把你娘亲送到了暗门子里，知道暗门子是什么地方吗？” 司空絮轻声道：“最肮脏、最下贱的地方，一双玉臂千人枕啊，客人又脏又烂，什么花样儿都玩的出来。” 季君琰的眼睛爆出了无数红血丝，他猛地挣扎起来。 可他哪里是司空絮的对手，被死死踩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往外冒。 终于看到他的软弱失态，司空絮的声音变得愉悦起来了：“要么你接着犟，要么从此把你这条命交到我手上，我让人放你娘离开。” 说完，司空絮抬脚放开了季君琰：“我数三下，想要季寒衣没事儿，就跪下磕头，否则，后果自负。” “一。” “二。” “三。” 冰冷残酷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数道第三下的时候，季君琰强撑着跪坐起来。 他始终挺直的脊梁弯下去，额头触到了肮脏的地面，颊边滑落一道微微反光的弧度。 第181章 夜话(3) 玲珑心与变异天灵根一样，需要完全自愿才能从身体里取的出来，否则变异天灵根会在取出过程中直接消散，而玲珑心则会失去其原有功效。 司空絮打得便是季君琰身上玲珑心和变异炎灵根的主意。 上郡司空氏天生对人情绪感知灵敏，除却极其个别的情况，历代家主几乎都是拥有天生玲珑心的人，可是司空絮这么多儿子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继承他的玲珑心，包括身为嫡子的司空宁和司空祁。 这意味着，一旦司空氏中出现其他拥有天生玲珑心的人，司空宁的少主地位就会受到威胁。 而如果对方还不是他的儿子，那么他的家主地位也会变得不那么稳固。 这是司空絮绝对不可能允许的。 当然他也同样不会愿意接回一个出身卑贱的私生子，培养对方成为少主，得罪家世显赫的妻子。 所以自见到季君琰那一刻，确定对方竟然拥有玲珑心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季君琰身上的玲珑心挖出来换给司空宁。 他假意命家仆将这对可怜的母子乱棍打出去，实际却一直命人在暗中监视。 预备找到适当的时机，以及足够威胁季君琰自愿交出玲珑心的理由。 当暗卫将那对母子之间的情形回报给司空絮，他便明白季寒衣之于季君琰的重要性。 于是他想出了一条杀人诛心的妙计，利用季寒衣逼得季君琰不得不投鼠忌器，即使明知死路一条也要义无反顾。 他果然得逞。 司空絮命人将季君琰移到了一间环境相对较好的房间，命人给他治伤，以确保他不会在挖心刨灵根的过程中因承受不住而死掉。 治疗过程极尽残暴之能事，用的是一种叫做阴灵散的药粉。 将这种药粉敷于伤口之上，不出一两日就可以使白骨生肌，但伤口会剧痛难当，犹如千刀万剐。 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伤，撒上这种药粉后也可以令一个身长九尺的大汉凄厉哀嚎。 这是司空絮的惩罚，惩罚季君琰对他的不敬。 他完全不在意这个孩子亦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甚至还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偏偏是一个青楼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能够拥有如此骄人的天赋。 屋内，季君琰手脚被铁索牢牢束缚住，以免他因为过于痛苦而做出自残的举动，屋外则是重重把守的护卫。 玲珑心之于上郡司空氏的重要程度，让司空絮容不得半点儿的差错。 即使已经痛不欲生，但季君琰还是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 屋子里静悄悄的，以至于护卫每隔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进来查看，以免发生了什么意外。 陆执觉得很煎熬。 在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一点上，季君琰跟他一模一样。 他们都没有了可以示弱的对象，因此他们格外坚强。 好像不喊痛就真的可以不痛一样。 好像不喊痛就可以战胜那些衣冠禽兽一样。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没有人的时候，季君琰眼中强撑出来的光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他在静静的等待死亡，等待着亲生父亲挖出他的心脏和灵根。 陆执感到此时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了，他不可能弃季寒衣于不顾，哪怕代价是舍弃自己的性命。 陆执也在等，不同的是，他在等待转机，他知道季君琰不会死，他是他的师弟，他们在问剑峰上还有很长的一段岁月。 即使最初有过误会，可他们终将冰释前嫌，他们可以为彼此抛却性命。 只有这个已知的结果，才能让陆执稍稍觉得好过一些，让他没有那样憋闷。 直到第二日的清晨，陆执终于等来了想要的转机。 司空絮命人给季君琰送来了饭食。 当然不是因为忽然良心发现心疼这个儿子，而是不能让他在挖心之前饿死。 他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了。 被抓到上郡司空氏的前一日，也仅仅是吃了一口饼子，喝了一口粥而已。 来送饭的是个满脸疤痕的中年男人，长得很凶。 他关上房门，将食盒放在地上，从里头拿出了一碗白米饭。 那中年男人也不说话，直接粗暴的将碗往季君琰脸上扣。 季君琰没有张嘴，被中年男人将饭扣了满脸。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挣扎，他没有多少力气了，挣扎也是自取其辱。 然而接下来，中年男人的一句话，却让季君琰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借着喂饭的机会凑到季君琰耳边，将声音压的极低。 他说：“琰儿，我是受你娘之托，来救你的。” 第182章 夜话(4) 季寒衣自尽了。 为了不让季君琰被司空絮威胁，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搏出一条生路。 她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可怜的女人身无长物，只留下了一封亲笔信，托面前这个叫做王九的男人带来。 不知是不是时间过于仓促，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第一要他报恩，听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说对方是她的故人，绝对可信。 第二要他别寻仇。 第三要他保重，要他好好的活下去。 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关爱和不舍。 季君琰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骤然暴怒，狠狠瞪着那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告诉她！？既然你可以找到她，为什么不带她走？管我干什么？” 身体被疼痛折磨的过于虚弱，又许多天都没有说话，他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也幸亏如此，才没有引起外头警觉。 王九用满是厚茧的手捂住他的嘴，一字一顿的低声道：“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因为你娘不肯丢下你独自离开……你要辜负她的牺牲吗？” 季君琰：“……” 嘴被捂着说不出话，季君琰摇了摇头，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面前这个男人黝黑的手背上。 虽然年纪小，实力也弱，但他在季寒衣和阮清潭面前，多半都是保护者的姿态，极少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他不张牙舞爪时，酷似季寒衣的眉眼格外惹人怜惜，哭得王九有些心慌。 王九道：“你不要喊，我就放开你，答应眨两下眼。” 默然片刻，季君琰眨了两下眼。 又有两滴泪落在王九手上。 王九忙不迭的放开了他：“我知道司空氏有条密道，待会我斩断锁链，带着你冲出去，一但到了外面，你就拼命往密道方向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知道吗？” 季君琰道：“你呢？” 王九道：“我要拖住门外那些护卫——” 话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怎么回事儿，喂个饭这么慢！开门，我们要进去查看！” 没有时间多说了。 王九目光一凛，满是疤痕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与此同时，四周温度骤然升高，一柄火红色长剑凭空出现。 竟然是钧天！ 陆执瞳孔皱缩。 师兄弟多年，彼此交手无数次，他对这把剑再熟悉不过了！ 命剑易主，除非主人身死，这个男人的结局，也已经注定。 陆执失神的功夫，王九已经斩断锁链，带着季君琰冲了出去。 王九有化神六重境界。外头护卫虽多，可看守一个孩子，实在也不需要多高的修为，除了修为最高的护卫首领是化神一重境之外，其余人修为几乎都是金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元婴。 然而好汉架不住人多，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即使性命暂时没有危险，要冲出去也稍稍有些费劲儿。 那护卫首领脸色铁青：“王九，你这是干什么？家主如此信任你，让你前来送饭，你竟然要背主不成？” 王九并不答话，伸手就是一剑。 他知此时生死关头，若不能在高境界修士到达之前离开，就几乎没有可能逃得掉了。 他曾经受过季寒衣的恩惠，既然如今这事儿被他碰上了，那他必须救出对方的孩子。 王九拼力奋战，眼看着就要冲出重围，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怒极的喝骂：“王九，你这贱奴，竟敢背叛于我！” 听到这个声音，王九与陆执同时变色。 司空絮好巧不巧的，竟然偏偏在这个时候领人赶到了。 王九一个愣神的功夫，司空絮身后忽有一人猛地抢出，紧接着阴风扑面而来，长剑已到了近前。 仓促间不及细想，王九急忙挥剑格挡。 “哐啷”一声巨响。 长剑相击！ 双方修为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王九顿觉手臂酸麻，身子晃了几晃，那人则趁机去抓他身侧的季君琰。 王九怎肯让他得逞，当即大喝一声，再次挥剑格挡。 又是“哐啷”一声！ 兵刃碰撞摩擦，激起四溅的火花，刹那间地动山摇！ 出窍期的威压劈头盖脸砸下来，王九再也承受不住，“噗”地喷出一大口血，跌倒在地，钧天也脱手而出，落在脚边。 对方立即试图上前补刀。 但季君琰拾起钧天，挡在了王九身前，他没有自不量力的去攻击那个出窍期修士，而是用钧天抵住了自己胸口。 王九大惊，脸上肌肉突突直颤：“琰儿！你干什么？” 季君琰并没有回应。 在司空絮面前之时，他所有的悲伤软弱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盯着那个冷酷薄情的男人，冷冷道：“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心脏吗，让他走，我给你。否则我们一拍两散，你什么都别想再得到。” 此言一出，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王九彻底呆住了。 司空絮先是不可置信，接下来却是狂喜。 他本以为一旦季寒衣自尽的消息被季君琰知晓，计划多半泡汤，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依旧愿意为了个卑贱的陌生男人牺牲自己。 这实在大出预料之外。 司空絮故作平静：“当真？你愿意为了这个贱奴交出玲珑心？我凭什么信你？” 季君琰眼睛中掀不起一丝波澜：“我可以起誓——” “琰儿！你住口！”王九厉声喝道，“你看老子像是贪生怕死、躲在小孩身后的人吗？”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起的什么鸟誓！忒也看不起人！” 季君琰微微一怔，刚想说“我没有”，就听王九继续道：“你娘的信你也看了……她让你认老子做义父，你认不认？” 季君琰低声道：“我认。” 顿了顿，他又道：“义父。” 司空絮脸色铁青。 这王九说话满嘴脏字，都不用详细了解对方的身世，就知此人定然是个乡野匹夫，季君琰竟然认这样的一个人为义父，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他冷笑道：“跟你那个娘一样，自甘下贱。今日你肯乖乖交出玲珑心便罢，我还可留你个全尸，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和这个贱奴一起碎尸万段，扔去喂狗。” 季君琰豁然回身：“谁要你留全尸？我宁愿被碎尸万段，也不会让你这个禽兽败类得逞！” 王九哈哈大笑：“好！说得好！这才是老子的儿子！今天咱爷俩痛痛快快大干他一场，然后去地下找你娘去吧！” 说完，他又叹了一声：“可惜没能完成你娘的嘱托，你老子是不是太没用了？你怪老子不怪？” 季君琰摇头道：“义父是大英雄。” 两人这一问一答，直把司空絮气得七窍生烟。 他眼看计划落空，顿时恶向胆边生，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召出命剑，决心将季君琰这个大逆不道的小畜牲立毙当场。 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季君琰毫无抵抗之力，只能闭目等死。 王九瞳孔皱缩，他飞身去挡，可惜身受重伤，为时已晚。 陆执眸中已经映照出了那把灵力沛然的长剑。 他眼睁睁的看其向着季君琰劈落，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没有转机。 没有救援。 竟然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刹那之间，陆执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拼命撕扯他的魂魄。 与此同时，他不可思议的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与季君琰剥离开来，附在了王九的身上！ 而与之前只能作为旁观者的情形不同，他竟然可以操控王九的身体！ 霎时间，剑鸣铺天盖地！ 钧天暴起！ 悍然迎上了司空絮的命剑！震得对方吐血三升！ 司空氏众人悚然而惊！ 面前这个凶悍粗鲁的男人气势陡变，清冷似月，湛然若神。 满是疤痕的脸竟然显得俊逸出尘，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偏眼底又隐藏着亘古不化的千年冰雪。 刀光剑影，杀气凛然。 他一手握住钧天，一手拉住季君琰，蓦地笑了一声，语气嘲讽而不屑，仿佛对面是狗而非人：“不怕死的，上前一战。” 第183章 夜话(5) 凭借无上剑意加持之下的钧天，陆执带着季君琰冲出了上郡司空氏。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所谓的转机竟然是他自己。 至于为何能够与季君琰的意识剥离，附到王九的身上，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种状态绝对不能持久。 因为随着他的附身，不仅王九本来就受了重伤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他自己的魂魄也开始被一股陌生的力量侵袭，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时间紧迫，必须抓紧。 忍着强烈的眩晕之感，陆执将季君琰带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他还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执尽量学着王九的语气嘱咐季君琰：“琰儿，我有句话，你肯不肯听？” 季君琰点了点头：“义父，你说。” 陆执道：“再过五年，就是苍穹山每七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我要你上苍穹山，拜太微剑尊为师，记住，一定要是太微剑尊，不能是别人。” 季君琰愣了愣。 太微剑尊威名赫赫，并且从不轻易收徒，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但他没有问缘由，只是重重点头：“好，一定是太微剑尊，不会是别人。” 把这件最终要的事情敲定，陆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刚想安慰季君琰两句，却忽然感到一股剧痛袭来，仿佛要把他的魂魄撕裂。 这种疼痛似乎来自灵魂深处，比他以往所经历的任何痛苦都要难以忍受，让他不由自主的闷哼了一声。 季君琰脸色骤变。 他道：“义父！” 陆执试图回应，但排山倒海的痛苦将他淹没。 下一刻，眼前场景剧烈晃动起来，霎时间瓦解冰消。 再睁眼时，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前是季君琰放大的、满是担忧的脸：“陆执，你怎么样？” 他回来了！ 陆执故作轻松道：“好的很啊，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而且……” 陆执目光落在季君琰的手上。 此时两人相对而跪，距离近到呼吸可闻，而那双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扣住他肩头。 察觉到陆执在看什么，季君琰仿佛被烫了般收回手。 他有些懊恼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的记忆展示给你看，但是你忽然很痛苦的模样，然后就这样了……” 季君琰微微皱眉：“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 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陆执反将手搭在了他肩头。 陆执笑道：“季师弟，很高兴你能这样信任我，我很好，我没事，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 默然片刻，季君琰闷闷的“嗯”了一声。 陆执将他拉起来，两人一起坐在桌边。 陆执又道：“但是我有几件事不大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要上苍穹山？又为什么一定要拜入师尊门下？” 季君琰微微一怔：“你没有看到吗？因为我答应了义父啊。” “就只因为如此吗？”陆执轻声道，“难道不是因为师尊最强？” “我当然尊敬仰慕师尊。”季君琰道，“但是如果义父当时要我拜别人为师，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陆执感觉心跳骤然加速，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看来他的直觉果然没错，他是季君琰的转机。 这个师弟与顾未然一样，是他的选择，而不是钟楚寒的。 陆执忽然觉得，或许他并不只是看到了季君琰的回忆，而是切切实实的回到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他，希望未来可以与对方再相逢。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念头——回溯之术。 王九当时并没能成功救下季君琰。 是以在后来的某个时刻，对方动用了回溯之术，带着他回到过去救人。 只不过由于过去发生了变化，导致记忆发生更改，所以过程他忘记了。 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理由。 但是可能吗？ 他没有练成，当年的云羡舟也没有。 王九竟然练成了？ 可行此术者，会遭天谴啊。 代价是粉粹魂魄。 对方愿意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做到这个地步？ 陆执颤声道：“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王九怎么样了？” 季君琰摇头：“义父将钧天交给我后就离开了，说他要到一个没人知道的世外桃源去，让我永远都不要再去找他。” 手中红光一闪，季君琰召出钧天，低声道：“再后来……钧天成为了我的命剑，我也果然遍寻不到他的踪迹。” “我，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还是，还是……” “没有还是。”陆执伸手递了一瓶酒给季君琰，“他一定是到了世外桃源，季师弟不信吗？” 季君琰仰头将酒干了：“我信。” 他顿了顿，盯着陆执的眼睛，又道：“陆师兄，谢谢你。不过我让你知道这些不是想要你可怜我，而是……” “我知道，我不会劝你认下司空絮。” “你说的对，他不配。” 季君琰：“……” 陆执也看着他：“不过季师弟，你当真谢我？” 季君琰愣了愣：“自然当真。” 陆执道：“那答应我一件事。” 季君琰下意识道：“什么事？除了认下司空絮，我都答应。” 陆执悠悠道：“先别回答这么快，我想替我阿爹阿娘收你做个儿子，你答不答应？” 季君琰：“……？” 季君琰犹豫道：“这……我毕竟是在青楼里长大的，我……” 陆执打断了他：“季师弟，你太小瞧我阿爹阿娘了，他们不是这般肤浅的人。” 季君琰抿了抿唇：“那有时间我给伯父伯母……” 他声音在陆执目光注视下小了下来：“给阿爹阿娘磕头。” 陆执目光闪了闪：“说到这个，季师弟，你怕是不知，我们临江陆氏有个规矩，分别向父母双亲磕足九百九十九个头，才可表达诚心。” 说着，他将父母牌位取出，置于桌案之上。 季君琰愣怔片刻：“怎么会有这样的规矩？陆执，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分别磕足九百九十九个头，那岂不是意味着要磕近两千个头？ 陆执正色道：“季师弟，我自己父母在上，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跟你玩笑，你若是嫌多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没有不愿意。” 季君琰拉住了他：“给自家爹娘磕头，多少也不嫌多。”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的跪下，俯身而拜。 第184章 夜话(6) 在虞清宴的第一万零八十六次翻身之后，云翎终于忍不住建议道：“小妹妹，你要是睡不着，咱们就去后山泡温泉吧。” “滚！明天季师兄还要跟司空絮上什么判罪台，这时候我哪有心情去泡温泉。”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说实在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就不能不去吗？” 云翎悠悠道：“他认下司空絮不就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虞清宴无语：“我服了，你能不能别总出馊主意，就季师兄那个脾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但让他认司空絮还不如杀了他——等等——” 虞清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我帮季师兄去宰了司空絮，可不可行？” 云翎叹道：“第一，司空絮现在有合体修为，上郡司空氏势力也不小，你要宰他有点儿难度。第二，这算私自斗殴，一定会召来天雷。” 虞清宴又泄气的躺了回去：“所以说这个亏是吃定了？” 沉默片刻，云翎道：“如果季君琰一定不肯认司空絮这个亲爹，那么是的。但换个角度想想，这样一来，他从此就算是彻底与司空絮断绝关系，往后连天道也不能多加苛责了。” 虞清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要当众被司空絮责打啊，而且没准儿还会有损根基，本来季师兄之前的消耗就没完全恢复呢……说实话我现在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太憋屈了。” 虞清宴一下子又从床上坐起来了：“要不我替季师兄去？哼，司空絮那个混蛋就是欺负季师兄是他亲儿子，谅他也不敢对我太狠，我姑且忍忍，等下了沧澜之巅，一定要他好看。” 她说得激情澎湃，云翎却好半天没吭声。 虞清宴疑惑道：“云翎？” 云翎低声道：“他去憋屈，你去不憋屈吗？” 虞清宴愣了愣：“憋屈那自然是憋屈啊，不过肯定没季师兄憋屈，毕竟司空絮跟我又没关系，我只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早晚有一天让他还回来。” 云翎道：“你就这般在意他？” 在意到，宁愿自己受委屈。 虞清宴：“……？” 虞清宴把胸前玉佩捧起来：“我说云翎，你该不会吃醋了吧。我是在意他，但纯粹就是兄妹之间的感情啊。” “季师兄虽然说话有点直吧，但绝对够意思。” “你自己想想，哪回有危险他不是挡在我和未然前头，哪回他指点我没尽心，哪回有好事不想着我了？就连当时我打了张佳豪，也是他和陆师兄去处理，完全没让我掺和。” “还有，刚上问剑峰那天，虽然我是跟你闹着玩，不小心把那个滚字说出来了，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要换了别人，就算不记恨我，恐怕也要大大生气，可是季师兄有吗？” 云翎：“……” “就算亲兄妹之间也不过如此了吧。”虞清宴道，“我是不愿意受委屈，这世上没人愿意受委屈的。但要是为了对我好的人受点儿委屈，我觉得值。” “那你想没想过我会心疼？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受这种委屈。”云翎道，“如果真的是你去，还不如我去。” 此言一出，虞清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对不起。” 空气凝滞了片刻。 细碎的红光源源不断自玉佩中溢出，忽然有人自身后抱住了她。 虞清宴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要转身。 可是云翎制止了她：“别回头，也别说对不起。” “你是我的人，你但凡有半分不悦与心焦，那都是我的错。抱歉，我终究还是不够强，未能尽数解你忧愁。” 一句话，激起虞清宴内心最深处的涟漪。 身后的这个男人，仿佛有千面。 明亮。 潇洒。 肆意。 温柔。 是皎皎明月磊落少年。 是清雅端方正人君子。 是离经叛道桀骜侠士。 既是百炼钢，亦可做绕指柔。 但无论哪一种模样的他，却无一例外的能让她怦然心动。 虞清宴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激荡：“云翎，你别这样说，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的。”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我就是跟你探讨探讨，没有说一定要这么做，季师兄他也根本不可能会同意的，唔……云翎！” 云翎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探讨也不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他身上又有些霸道的少年气了。 虞清宴哭笑不得：”好好好，探讨也不可以，行了吧。“ 云翎这才满意的笑了一声，懒懒道：“小妹妹。你以为判罪台是能随随便便由人代上的吗？若真这般容易，心甘情愿的找不到，威逼胁迫谁还不会，那这所谓天道判罚也就形同虚设了。” 虞清宴愣了愣：“可之前未然跟我说有过先例……” 云翎缓缓的道：“是有这样的例子不假……但前提要是父子兄弟、血脉至亲，并且双方在彼此心中的地位要举足轻重。“ “而且如果要代人受过的话，刑罚还会更重。” 虞清宴：“……” 第185章 判罪台(1) 第二日清晨，判罪台周围人山人海，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热闹程度堪比大型集会。 上郡司空氏的人也早早就到了，司空絮站在最前方，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手拿折扇，风度翩翩。 可季君琰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来。 众人等得越发心焦。 “这季君琰怎么还没来？” “该不是害怕，想打退堂鼓了吧？” “哈哈，也有可能。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季君琰再横也还是个人，不怕才是奇怪。” “那昨天装什么视死如归？啧啧，真没劲，早知道是白耽误功夫，还不如回去修炼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上判罪台就要认爹了。瞧季君琰那样肯定就是跟司空絮有恩怨的，看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不情不愿给人磕头，也挺有意思，哈哈。” 幸灾乐祸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等着看笑话的也不少。 人们永远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虞清宴只听得火冒三丈，有好几次都想冲出去直接揍人了。 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满脸问号地看向顾未然：“未然，你确定陆师兄跟你说的是他和季师兄已经先过来了？” “那还能有假？” 顾未然道：“我刚醒就看见陆师兄传音了，说他和季师兄不在房里，让咱俩先过来。” 虞清宴皱了皱眉：“未然，你说陆师兄会不会是把季师兄给灌晕了，用这种方法阻止他跟司空絮上判罪台？” 顾未然微微一怔，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应该不能吧，陆师兄要是真这么干的话，那等季师兄醒了不得气疯啊。” 顿了顿，顾未然又道：“清宴，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到季师兄房里看看去？” 虞清宴犹豫道：“我看还是别了吧，就算季师兄真在房里，你能怎么样？把他叫醒，然后带过来当众受辱？” “你没看这一帮等着看戏的吗？” “要是陆师兄真的已经这么干了，就算季师兄会生气。咱俩也不能拆台啊。” “……”顾未然泄气道，“那现在怎么办？就在这傻等着吗？” 这并不是顾未然一个人的问题，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这个疑问。 司空絮摇晃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直闭目养神的孙坚道：“孙仙尊，再怎样也没有叫大家一直干等着的道理吧，你可知道琰儿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父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啊，要是他怕了，跪下来向我认个错也就是了，没必要非上这判罪台。” “伤了他，我这当父亲的也心疼是不是。” 孙坚还没说话，旁边白宋羽已经忍不住了：“司空家主，我说事到如今，在场这么多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啊，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但凡有半分顾念与季师弟的父子之情，今日也闹不到这判罪台上来。” 司空絮脸色不悦：“白仙君，我是在与孙仙尊说话，你这样随随便便地打断，恐怕不太礼貌吧。” 白宋羽此时对司空絮的好感已经跌到了负数。 他冷笑了一声，刚想毫不客气地怼上一句“我就不礼貌了你能怎么样”，旁边孙坚缓缓睁开了眼睛：“白师侄，你去季师侄房里看上一眼，问问怎么回事儿吧。” 白宋羽：“……” 孙坚发话，白宋羽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是，可他转身刚要走，忽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冷冷道：“不必去了，季师弟不会来了。” 众人一愣，齐齐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到一个暗淡山川日月的青年缓缓走过来。 正是陆执。 人群中起了一阵喧哗，随即又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等着陆执的下文。 司空絮见是陆执，面上神色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宛若实质的恶意：“陆仙君这是何意啊？” 陆执毫不退缩的注视着司空絮的眼睛。 他笑道：“字面意思，司空家主听不懂吗？” 司空絮故作欣喜：“那琰儿就是打算认下我这个父亲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他一定会想通的，不知他现在在何处？他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亲自去见他，与他一叙父子之情。” 陆执笑了一声，懒懒道：“司空家主莫要如此急切，虽然季师弟没来，但我不是来了吗，这判罪台，我跟你上也是一样的。” 司空絮：“……？” 第186章 判罪台(2)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虞清宴和顾未然对视一眼，心中同样难掩震惊。 司空絮冷哼道：“陆仙君，你是疯魔了不成，你只不过是琰儿的师兄而已，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能替他上判罪台？怕不是想借此哗众取宠，拖延时间吧。” 陆执笑了一声：“这就不劳司空家主费心了，说来也是托你的福，如今季师弟他已然是我临江陆氏的人了。” 司空絮愣了愣，满头雾水的道：“陆仙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是临江陆氏的人了？你说他是，他就是了？” 陆执淡淡道：“上郡司空氏怎么说也是千年世家，九转丹心诀，不会没听过吧。” 听到“九转丹心诀”几个字，司空絮脸色骤变。 白宋羽也不由得诧异道：“陆师弟你……你认真的？” 围观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听说过的大为惊诧，可没听过的似乎也不在少数，包括顾未然。 他找了个相熟的人，跑去问关于“九转丹心诀”的事儿了。 虞清宴同样满头雾水，她在心里偷偷问云翎：“九转丹心诀到底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问心术，其实苍穹山藏书阁最顶层有本书里记载过的。” 云翎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传说很多很多年以前，修真界有一个半步真仙境的大能，修为之高，已可感知天道。” “他身家非常丰厚，但是没有儿子，膝下就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天赋极高，还貌美如花，自然受到许多年轻修士的追捧，每天上门求亲的人都能把门槛踏破。” “这些人几乎全都是修真界成名的天之骄子，所以关于到底要选谁做女婿这件事儿，那个大能也很为难。” “最后他思来想去，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借助天地法则之力，自创了这门九转丹心诀。” “要求前来求婚之人向女方父母双亲每人磕头九百九十九个，期间但凡有片刻对女方或者其父母心意不诚或者有所图谋之处，即遭驱逐，反之……这门姻缘则为天道祝福庇护，男方之名入族谱，算是没有血缘的至亲。” 虞清宴惊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后来呢？” 云翎道：“古来人心最难测，也根本就经不起考验，这门九转丹心诀创立近千年没有一人过关，那个大能后来也觉得自己这条件可能是过于苛刻了，想要放弃，结果没想到，就在这时，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可以通过考验之人。” “那个大能大喜过望，当即为女儿和通过考验之人举行了婚礼，能通过丹心诀考验的，人品自然过硬，两人婚后也果然琴瑟和谐，情比金坚，眼中除了彼此之外没有任何人。” 虞清宴道：“那不是很好吗？” 云翎叹道：“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好，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修真界中有许多男女争相效仿，导致婚事黄了的不计其数。所以这门九转丹心诀也就渐渐地没人敢再用了，只有某些由于特殊原因需要过继成年男丁的家族或许会用到，来验证一下对方会否图谋不轨。” 虞清宴嘲讽道：“那有人能通过吗？” 云翎笑道：“多半没有，但也不绝对。一旦成功，干儿子说不定比亲儿子还靠谱。” 虞清宴道：“那也就是说，季师兄算是自愿把自己过继给临江陆氏了？” 云翎答道：“可以这么说，能够得到天道祝福庇护的关系不亚于亲生。” “但前提是，这事儿真的成了。” “说实在的，我是没怎么想到，昨天那种情况下，季君琰还能有心情认爹娘，陆执的确挺有一套。” 何止是他，在场估计几乎没一个能想到的。 虞清宴神色复杂地望向陆执和司空絮那边。 司空絮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明明是他的亲儿子，结果宁愿给别人的爹娘叩首千遍，都不肯叫他一声爹。 司空絮干巴巴的道：“陆执，空口白牙，你以何为凭？” 陆执淡淡道：“何须凭证，是或不是，我说了不算，司空家主说了也不算，既然你事事抬出天道，那不如便交由天道来裁决。” 说着，陆执竟然毫不犹豫地径直走上了判罪台。 刹那之间，原本平静的高台之上猛然间狂风四起，半空中出现一行金色的大字：问罪判罚期间，无关人等速速离去！不得干扰！ 显然天道对陆执所言并不认可。 见到这行字，司空絮原本悬着的心骤然放下。 他就说嘛，九转丹心诀怎么会那么容易成功。 在他看来，季君琰即便不肯认他，也不可能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同门师兄有什么真心。 可是还没等司空絮嘴角的笑彻底扬起，陆执忽然轻声说了句什么。 霎时间，狂风止歇，半空中那行金字缓缓消散，换做了另外一行大字。 “赤子丹心，情真意切，今季君琰为临江陆氏之子，天地为证。” 随着这行字出现，司空絮嘴角的笑彻底落了下来，四周明明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仿若无人。 纤长睫毛垂落，陆执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临江陆氏陆执，今代舍弟与上郡司空氏断绝关系，不惜代价，唯愿自今而后，死生不相往来，见面如同陌路，敢问天道可允？” 半空中那行金色的大字倏地闪亮，放出光芒万道，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然后“轰”的一声，破碎重组，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允”字！ 第187章 判罪台(3) 一锤定音。 对于上郡司空氏来说，半空中那个金光闪闪的“允”字似乎显得格外讽刺。 司空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陆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你要代替季君琰与我断绝关系，你要替他承担天道降罚，你就不怕根基有损？无缘大道？” “我怕，我当然怕。” 陆执的声音轻飘飘的：“可是司空絮，你真的敢损了我的根基吗？” 司空絮微微一怔：“什么？” 陆执轻笑了一声：“你是可以用血缘关系绑架季师弟，但我跟你之间可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身后是太微剑尊，还有整个临江陆氏，要灭掉一个上郡司空氏很难吗？” 司空絮又惊又怒。 他极力压低了声音，才没有怒吼出来：“陆执，你敢！？” 陆执语气很是轻松：“今日司空家主在这沧澜之巅上也算占尽便宜，你为刀俎，何必问我这案上鱼肉敢是不敢，你该去问我师尊敢是不敢。” “又或者……” “问一问，你上郡司空氏，横不横得过当年的幽冀轩辕氏。” 司空絮：“……” 两句话的功夫，判罪台半空的字又变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血脉亲缘，自古皆然，如要断绝，当受刑责。” “然，受天道祝福者，刑罚减半。” “脊杖十五，臀杖十五，足杖十五，立刻执行。” 随着这三行字出现，司空絮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短棍。 那短棍与寻常短棍不同，其上倒刺遍布，看来极是骇人。 台下议论声再起，虞清宴心里“咯噔”一声：“云翎，这棍子……” 云翎叹道：“若非如此，当年的那个修士怎至于便损了根基。不过九转丹心诀作用之下，陆执代上判罪台，这刑罚竟然不增反减，已算是不错了。” 虞清宴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真的不能阻止吗？” “不能。”云翎不似以往那般笑嘻嘻了，“小妹妹，我还是那句话，这天下的好处，总不会被一个人占全了，你想做英雄，就要经得起磋磨。”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又或者，让至亲至爱之人来替你受。” 虞清宴抿了抿唇，她目光转回判罪台上，恶狠狠地对云翎道：“等着吧，我一定会让这个司空絮为他今日所为付出代价的。” 云翎笑道：“那倒可算我一个。说来这上郡司空氏的家主也真是有意思，自诩能看透人心，其实所用全是脏心烂废的昏招。” 虞清宴没再搭言，她一直盯着陆执，手握成拳，手背上都隐隐泛起了青筋。 云翎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此时陆执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跪在了判罪台之上，精钢制成的铁链将他的手腕脚腕全都束缚了起来。 因为还有足杖的缘故，他脚上的鞋袜竟然消失了，所幸衣衫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 但这屈辱在虞清宴看来也已经到了极致。 从相识开始，这位师兄就是皎皎明月，翩翩君子，他只该在云端。 而非如此刻这般堕于凡尘，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小人欺凌责打。 顾未然不知是何时回到虞清宴身边的，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掌心隐隐有汗。 第188章 判罪台(4) 在几十双、几百双、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司空絮听见自己冰冷嘲讽的声音：“陆仙君，恭喜你求仁得仁，待会儿你可忍着点，莫叫的太大声，切勿因你一人，堕了太微剑尊和临江陆氏的威名。” 陆执垂眸带笑：“多谢司空家主关怀了。” 直至此刻，司空絮竟然依旧无法从面前这个青年身上看出半分惊惧忧虑。 对方即使跪着，也丝毫不显得卑微。 司空絮彻底恼羞成怒了，他高高举起了棍子。 即使不敢真的伤了陆执的根基，他也要让对方在他的棍棒之下痛苦哀嚎，颜面尽失。 看对方到时候还笑不笑的出来。 第一棍落在足心，荆棘利刺带出淋漓鲜血。 接下来是第二棍，第三棍。 陆执睫毛颤了颤。 很疼，几乎不逊于幼时在临江陆氏所受之刑。 但是并没有人们预料之中的惨叫。只有沉闷的，棍棒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见状，台下有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人能在天道降罚之下忍住一声不吭的。 当年的那个修士，无疑要比陆执强壮得多，他也是难以抑制、哀嚎连连的。 人们神情复杂。 白宋羽又惊又佩，低声对旁边的孙坚道：“嘿，孙师伯，陆师弟真英雄，这换了是我恐怕也忍耐不住。” 孙坚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目光依旧注视着台上。 司空絮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黑了。 最后一棍落下，他注视着陆执足心的血珠和衣衫上的斑斑血迹，握着棍子的手咯咯作响。 束缚着陆执的铁链消失，他身子软了一瞬，立即用手掌撑住地面，以免跌倒。 半空中再次出现两行金色大字。 “刑罚完毕，当如尔所愿。” “季君琰与上郡司空氏恩义断绝，自今而后，死生不相往来，见面如同陌路。” 仿佛尘埃落定，陆执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而看到那两行字，人群中又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精彩！精彩！上郡司空氏此番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谁说不是呢，这要换了是我，找条地缝也要钻进去！哈哈！” “不过这陆仙君可也是真能忍，不愧是太微剑尊的亲传弟子。打成这样都不吭声。” “哼，依我看，怕不是想沽名钓誉，以此邀买人心，赚个好名声吧。” “我觉得真没准，否则世上哪有这么舍己为人的人啊。” 苍蝇一样的声音落在耳中，司空絮连招呼都没有打，木着脸走下了判罪台，招呼上郡司空氏的人匆匆离去。 白宋羽和孙坚负责维持秩序，客气又不容拒绝的请这群看戏的人离开。 虞清宴和顾未然则挤开人群，冲上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陆执。 虞清宴触到满手潮湿，顾未然同样愕然抬手。 沧澜之巅寒气重，白日虽然没有晚间那么冷，也还是会让人感到凉意，可陆执的衣衫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脸上亦没有半点儿血色。 顾未然颤声道：“陆，陆师兄！？” 陆执平复了一下呼吸，笑道：“无事，不要大惊小怪。” 说着，他竟然要直接赤脚站起来。 顾未然阻止道：“陆师兄，你别动，你脚上有伤，我背你。” 陆执道：“别闹，那成什么样子。” 虞清宴赶忙道：“陆师兄，你等等，我先给你治疗一下。” 她抬手开了一个疗愈阵，可惜伤势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虞清宴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陆执微微摇头：“没有用的，天道降罚，无法借助外力。” 虞清宴：“……” 第189章 判罪台(5) 虞清宴几人还没有回到住处，就见到一团红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这边冲过来，不由分说的对着陆执就是一拳！ 顾未然失声道：“季师兄！？” 虞清宴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上前阻拦。 云翎赶忙道：“别激动，季君琰要是真打，从今往后我跟你姓！” 虞清宴：“……？” 虞清宴愣神的功夫，季君琰已经挥开顾未然到了陆执近前，拳头几乎贴到陆执的脸，陆执却不躲不闪，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他果然没有打下去。 即使浑身止不住地在发抖，可他的手根本就没有碰到陆执，但他却也不肯把手放下来。 虞清宴直到此时才有心思仔细打量季君琰。 陆执固然脸色苍白，可季君琰竟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红衣只是随意披在身上，领口处敞开大半，头发则完全没有来得及束起，如瀑布般直垂到腰间，眼睛里更是布满了红血丝，显出些令人惊骇的冷冽来。 看这模样，他必然已经知晓了事情经过。 顾未然试图替陆执解释：“季师兄，陆师兄他也是关心你才……” 可是季君琰根本不听。 他盯着陆执的眼睛，冷冷的道：“陆执，你浑蛋。” 陆执并不反驳：“是，我浑蛋。” 季君琰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替我做主！你知不知道我——” 陆执异常平静地打断了他：“我错了。” 季君琰给这回答噎了一下：“然后呢？” 陆执笑了：“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出出气？我保证不还手。” 季君琰：“……” 季君琰抿了抿唇，好半天才道：“未然，你跟小师妹先回去，陆师兄交给我。” 看季君琰气成这个样子，顾未然哪里能放心：“季师兄……陆师兄他身上有伤，我还要给他上药呢……” 季君琰道：“我知道，我来。” 顾未然依旧试图挣扎：“可是……” 陆执轻声道：“未然，先回去吧，我没事，我有话要单独跟你季师兄说。” 顾未然：“……？” 云翎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虞清宴不高兴了：“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云翎懒洋洋地道：“小妹妹，快带着顾未然走吧。你没看他们俩现在是周瑜打黄盖吗？” 虞清宴莫名其妙：“啥意思？” 云翎笑道：“你们在影响人家说悄悄话了呗，很难理解吗？” 虞清宴道：“可是季师兄现在的这个状态，让他单独跟陆师兄在一块儿真的合适吗？待会不会打起来吗？” 云翎叹道：“你觉得有打起来的迹象吗？我跟你打赌季君琰现在就是给他自己一拳，都不会动陆执一根头发丝的。” 虞清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云翎无奈道：“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季君琰，我是陆执的话，你就算再气我自作主张，这个时候，你能忍心打我吗，能忍心给我找不痛快吗？” 沉默片刻，虞清宴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理。” 云翎轻笑道：“那还不赶紧麻溜闪人。” 虞清宴“哦”了一声。 她伸手拽住顾未然：“未然，既然陆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说完，她也不等顾未然拒绝，直接拉着对方一溜烟跑了。 眼见着虞清宴和顾未然跑没影了，季君琰这才转过身，背对着陆执道：“我背你……有话回去再说。” 陆执微微一怔，下意识拒绝：“不用，没有这么严重，我自己能走。”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前走。 季君琰拦住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郁：“真的不要我背？” 陆执温言道：“真的不要。” 顿了顿，或许是怕季君琰生气，他又补上一句：“季师弟，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真不是跟你见外，实在是没到这个程度。” 季君琰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好，那就不背。” 陆执闻言轻轻松了口气，可惜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季君琰竟然一手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去抄他膝弯。 陆执惊了。 他运转灵力，整个人好似死死钉在地上一样，绝对不肯让季君琰抱起来。 季君琰微微皱了皱眉。 陆执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季师弟，放手吧，不能背更不能抱，我不要面子的吗？” 季君琰也看着陆执。 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说：“难道背一下抱一下，会比上判罪台被司空絮那个人渣当众羞辱还丢人？” 但是这句话在他喉咙里滚了好几回，最终还是让他给咽下去了。 这话说出来，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陆执不痛快，他同样也不会很痛快。 季君琰眨了眨眼，薄唇一碰，轻轻吐出一个字：“哥。” 声音清越动人，百转千回，与他以往冰冷淡漠的声线不大相同。 淡去棱角锋锐，多了一丝惑人的红尘气息。 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突，陆执怔住了。 就这瞬间的愣神，季君琰抓准机会，手上蓦地用力，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 陆执：“……！？” 第190章 判罪台(6) “季师弟，你回来了？陆师兄他……” 听到脚步声，叶流云急忙从屋里迎了出来，等看清陆执和季君琰此刻是个什么情形后，她目瞪口呆地停顿了片刻，才有些艰难的说完了最后几个字：“……怎么样了啊？” 季君琰匆匆与叶流云见了一礼，几乎是旁若无人地把陆执放到床上，然后单膝跪地帮陆执把靴子给脱了。 他做这些之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忸怩与不好意思。 反倒是陆执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轻轻咳了两声：“挺好的，有劳叶师妹关心了。” 季君琰此时终于顾得上将注意力移到叶流云身上了。 他向着对方鞠了一躬，郑重道：“今日多谢叶师姐前来告知我此事，否则恐怕陆师兄回来我还没醒……刚刚太过心急，有失礼之处，这里向师姐赔罪了。” 他鲜少如此客套而郑重其事的说这么一大段话，叶流云愣怔片刻，赶忙上前去扶季君琰：“季师弟，你怎的这般客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叶流云微微一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向陆执道：“陆师兄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来找季师弟吧。” 陆执笑道：“怎么会，这事儿本来也瞒不住，师妹如此，倒是省的我为难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怪你。” “那我就放心了。” 叶流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陆师兄，我这里有一双御风靴，穿上之后柔若无物，至少能减轻行走时的痛楚，可能也会对你的伤有好处，还请你收下吧，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她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双云纹锦靴递了过来。 那御风靴极为精致华美，其上还坠了一枚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提升速度精力的璇光石，不但珍贵，显然也是颇费了心思的。 叶流云一个女子，却随身带着这样珍贵的男靴，多半便是想要送人的，他怎能夺人所好。 陆执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要出言拒绝，但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来，将那双御风靴接了过去。 季君琰道：“我替陆师兄多谢叶师姐了。” 陆执：“……” 陆执暗自苦笑了一声：“劳烦师妹如此惦记，我这里……” 御风靴并非寻常法器，如此收下实在有些不妥。 陆执本想寻样东西作为谢礼，但他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季君琰已经将一块晶石给叶流云递了过去：“前些时候，陆师兄得了块寒水凝冰石，可以为阵法附加寒冰属性，也请师姐收下吧。” 明明是他拿出来的，却说是陆执送的。 叶流云咬了咬唇：“陆师兄，你和季师弟这情谊还真是让人羡慕。” 陆执轻笑了一声：“同门之间，自当如此。” “叶师妹与苏师姐不也是一样的吗，当日她修为滞涩之时，你的关切我也看在眼里。” “还是及不上你们的。”叶流云摇头道，“陆师兄，我有几句话想和季师弟单独说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陆执温言道，“师妹无需顾虑我。” 叶流云这才转向季君琰：“季师弟？” 季君琰其实向来不太喜欢与女子单独相处，尴尬……而且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然而这次他不动声色的看了陆执一眼，却没有拒绝：“好，那我与师姐出去说。” 叶流云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来到一处幽深的僻静之所，叶流云这才停下了脚步。 季君琰道：“叶师姐有话就说吧。” 叶流云：“……” 说什么？未见面时有千言万语。真的见了面，反而又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意味来。 叶流云本来是个极为豪爽的个性，但此时她面颊极为罕见地染上了一抹绯红，憋了好半天才道：“季师弟，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季君琰愣了愣，停顿片刻后道：“很好。” 往日他对苍穹山上那些师姐师妹都不曾深交，更别提深入了解，但是经过近日来这些事，他却发觉眼前这个叶师姐实在是个胸襟宽广，并且很够意思的人。 既没有怪罪他的失礼，也能够懂得他关切陆执的心。 就冲这点，他也要对对方带有几分敬意。 见季君琰还是预料之中的话少，叶流云反而放松了些：“就这样吗？没有了？季师弟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季君琰苦恼道：“抱歉。” 但是他认为夸人不应该放在嘴上，肉麻，也未必有多少诚心。 叶流云笑了笑，故作漫不经心地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季师弟喜欢怎样的女子？” 季君琰很诚实的道：“我更喜欢练剑。” 当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叶流云以手扶额，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眼前这个青年在感情方面简直就是个木头，不点点他，他根本不可能开窍。 于是叶流云委婉道：“那我以后常来，陪季师弟一起练剑呢？你觉得怎么样？” 季君琰：“……？” 一句话，倒把季君琰给问住了。 怎么样？那当然是不怎么样了。 叶流云虽然天赋也不错，但毕竟跟他差了一个大境界，又不是主修剑道，那有什么意思，根本没有跟陆执一起练剑来得痛快，还不如他自己一个人练呢。 可是他能这么说吗？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否则未免太对不起叶流云对他和陆执的关切之情了。 但是也不能答“好”，作出承诺是要兑现的，可他内心深处却并不愿意，尤其叶流云此刻流露出来的情绪，同之前当众跟他表白的那个女弟子很像，让他感到有点儿危险。 他不想让叶流云下不来台，但是也不能给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 有话不能直说，太折磨了。 见季君琰一直不说话，叶流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季师弟，你——” “恐怕不大方便，我有心上人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叶流云彻底愣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第191章 挑战(1)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叶流云张大了嘴，原本绯红的脸颊刹那变得苍白：“季师弟……你莫要与我玩笑。” 季君琰正色道：“师姐，我从来不跟人开玩笑。” “可是，可是你刚刚还说自己只喜欢练剑……” 叶流云顿了顿，死死咬着唇道：“是谁？你的那个小师妹吗？所以你连钧天都借给了她？” 季君琰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叶流云竟能扯到虞清宴身上去。 他皱眉道：“师姐不要听信小人胡言，更不要胡思乱想，我跟小师妹之间只有兄妹之情，钧天借她另有缘故。” 见季君琰说得如此诚恳，也不由得叶流云不信。 她忍着泪，不依不饶道：“那是谁？” 季君琰摇头道：“不能说，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也就是说，你们还没有互表心意了？”叶流云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希望，“那要是……她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他？ 季君琰轻声道：“不管她喜不喜欢我，她在我心里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她喜欢我……我伴她一世平安。” “她不喜欢我，我护她一世平安。” 声音轻到几乎散在风里了，唯余动魄惊心的余韵。 叶流云脚下一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她一直觉得季君琰是不开窍的，就连季君琰刚刚说出有心上人，她也是打心眼里不肯相信。 可一个不开窍的人，当真能用如此深情的语气，说出这般炙热而滚烫的话来？ 这下真的由不得叶流云不信了。 她凄然道：”那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个怎样的人？“ 季君琰：”……“ 一句话，又把季君琰给问住了。 本来就是个杜撰出来的人，他怎么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但要是什么都不回答的话，又未免显得有些假。 于是沉默片刻，季君琰还是随口道：“很好看，很细心，很爱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要见到就会觉得很放松。” 说到最后，他连目光都柔和下来，唇角不自觉勾起。 难得的风月无边，却看得叶流云心中一阵荒凉。 这个向来冷漠的青年竟然还能有如此温柔旖旎的一面。 他并不是真的不开窍……只是不肯对她用心用情罢了。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终于彻底相信，自己与季君琰之间再无可能。 叶流云苦笑了一声，眼神渐渐变得冷静起来。 她是很喜欢季君琰，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死缠烂打，更不允许她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叶流云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那我提前预祝师弟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将来若有互表心意那日，别忘了请师姐喝杯喜酒。” “让我也见识见识，能让师弟这般放在心上的……” “该是何等的钟灵毓秀之姿。” 季君琰目光闪了闪，他微微躬身，郑重道：“一定，多谢师姐。” 一片花瓣飘飘荡荡落下来，好巧不巧落在季君琰发间，配上如火红衣，越发显得他眉眼艳丽缱绻。 他继承了季寒衣的倾城国色，也未必没有对方的似水柔情。 只不过被困苦、被世人的欺凌与恶意打压掩盖，唯余冷漠。 但现在，这份掩藏多年的柔情，终于拨云见日。 可惜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的。 而是在提到他的心上人之时。 叶流云摆了摆手，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第192章 挑战(2) 季君琰站在原地，直到彻底看不到叶流云的背影了，这才仰头望向不远处的墙头，皱眉道：“还不出来。” 空气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从墙头之上冒了出来。 正是虞清宴和顾未然。 顾未然尴尬地挠了挠头，拉着虞清宴一起从墙上跳下来，有些懊恼的道：“我们明明都已经很小心了啊，季师兄你怎么发现的？” 季君琰抱臂倚在栏杆旁，淡淡道：“这都发现不了，我就该管你叫师兄了。好的不学，学人听墙角是吧？还带坏小师妹。” 比起陆执来，顾未然面对季君琰时，偶尔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发怵的，闻言立即可怜兮兮地看向虞清宴。 虞清宴哭笑不得。 她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道：“季师兄，我们就是想来再看一眼陆师兄，真的没想到叶师姐会在这里，也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谈话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虞清宴来这一出，季君琰就是真有火也不能发作。 他沉默了片刻道：“别乱说，知道吗？” 顾未然连连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那肯定啊！季师兄你看我和清宴哪个像是会随便跟人乱嚼舌头的！” 顿了顿，他又壮着胆子道：“不过季师兄，能不能悄悄告诉我们你的心上人是谁啊，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是真的很好奇……诶呦！季师兄！” 顾未然满脸怨念地捂住了额头。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哪来的心上人，骗叶师姐的，不然你让我怎么说？” “啊？” 顾未然和虞清宴对视一眼，全都愣住了。 虽然他们开始也不相信季君琰会有心上人，但季君琰那满脸深情的样子实在是太逼真了。 怎么看怎么像是真情流露，情场老手也未必能有这造诣。 虞清宴捂着嘴，暗暗跟云翎吐槽：“本来以为季师兄是个实打实的直性子，现在看来还真不见得，你觉得他到底哪句是实话？” 云翎笑了一声，懒懒道：“那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知道了。” 虞清宴：“……” 见虞清宴和顾未然就差在脸上写上“不相信”三个字了，季君琰无语道：“行了，都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往回走，结果迎面正碰上陆执，两人走了个脸对脸。 季君琰微微一怔，面色微变：“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了让你老实躺着吗？你就这么不拿自己的伤当回事儿？” 霎时间，季君琰觉得自己火气又有点儿上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虞清宴和顾未然还在场，险些不由分说的再给陆执抱回去。 陆执沉默了片刻，扬了扬手中一张金色的字笺。 季君琰皱眉接过来，虞清宴和顾未然凑过来一起看。 竟然是司空烈向陆执下的战书。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连向来好脾气的顾未然都险些忍不住爆了粗口：“现在挑战陆师兄？这上郡司空氏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虞清宴也给气笑了：“我看他们就没有脸这个东西，除了趁人之危什么都不会了。” 季君琰没有说话，但拿着那张字笺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咯咯”作响，显然气得不轻。 反而是陆执显得最轻松。 他将字笺从季君琰手中抽出来，懒洋洋道：“这是干什么，小瞧我啊？区区一个司空烈我还真没放在眼里，走，师兄带你们看好戏去。” 季君琰却伸手抓住了他：“陆执……” 只说出两个字，陆执蓦地笑了。 他目光落在季君琰身上，悠悠道：“季师弟先前叫我什么来着？总不至于当着未然和小师妹的面就不敢叫了吧。” 此言一出，顾未然和虞清宴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两个人四只眼齐刷刷望向季君琰。 季君琰脸黑了一瞬间，最终还是轻声道：“哥。” 没有之前那种百转千回的惑人意境了，反而显得有点儿苦大仇深。 但难得见到季君琰对人这般言听计从，虞清宴和顾未然还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仿佛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陆执笑吟吟地应了一声，轻轻在季君琰肩上拍了两下：“乖。以后就这么叫，知道吗？” 季君琰：“……” 季君琰闻言，脸黑得都快要下雨了，却还是克制着点了点头，看的虞清宴和顾未然目瞪口呆。 顾未然嘴张的老大，伸手揉了半天下巴才勉强合上。 云翎“噗嗤”一声：“小妹妹，你看吧，我就说没问题，你偏要跟着顾未然胡折腾。” 虞清宴：“……” 第193章 挑战(3)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见到季君琰，司空烈铜铃般的大眼里射出两道宛若实质的凶光，而季君琰自然也不甘示弱，他目光沉沉似冰寒，凡所见之人皆心有余悸，纷纷移开了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虞清宴毫不怀疑，若非此刻是在沧澜之巅，季君琰能当场劈了司空烈。 见陆执过来，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甚至自动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旦到了外人面前，陆执又恢复了素日里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望向司空烈时未语先笑，十足的彬彬有礼君子风范，仿佛未因先前龃龉有半分介怀。 可惜笑意不达眼底。 旁观者觉不出什么，唯有与他正面相对的司空烈能瞧见那浅淡笑意之下的嘲讽与不屑。 司空烈心中十分不舒服，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注意力暂时从季君琰身上转回陆执身上。 他虽生得五大三粗，却并不是个蠢货，知晓眼前人绝非易与之辈，这次究竟是一雪前耻还是彻底颜面扫地，皆在此一举。 因此司空烈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冷冷的道：“陆仙君，请吧。” 在修真界，实力才是一切，在他看来，唯有战胜陆执，才可以彻彻底底粉碎对方的骄傲，将对方踩在脚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执微微颔首，亦不多言：“好。” 基于上次跟季君琰动手的前车之鉴，即使陆执如今有伤在身，司空烈也丝毫不敢拿大，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 化神巅峰境界，威压铺天盖地。 围观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之前与季君琰的战斗结束得太快，是以他们皆是第一次见识到司空烈原本的实力。 果然不可小觑。 上郡司空氏倒也并未吹牛，若非上来就碰到太微门下，司空烈绝不至于惨遭淘汰。 烈焰熊熊燃烧，将陆执围在其中，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吞没。 虞清宴和顾未然都不自禁地面露担忧之色。 唯有季君琰稳如泰山。 虞清宴有些奇怪的低声道：“季师兄，这个司空烈一看就实力不俗，陆师兄身上又有伤，你不担心吗？” 季君琰眼睛盯在陆执身上，不肯移开：“没什么可担心的，实力不俗也要看对谁……师尊门下同境界基本无敌，司空烈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他没有胜算。” 虞清宴愣了愣：“既然你对陆师兄这么有信心，之前还那么生气干什么？” 季君琰闻言，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我是生气我哥没法好好养伤，不是担心他赢不了。” 毕竟不会输，并不等于不会疼。 陆执双足上全有伤，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虞清宴：“……？” 虞清宴愣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君琰那个“我哥”指的是谁。 陆执随口一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他竟然真的就此改换了称呼。 虞清宴扶额失笑，忽然对云翎道：“季师兄还当真是一诺千金啊。” 云翎也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本来就是临江陆氏的人了，这么叫也不算错。小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学学季君琰这种优良品质？想听你乖乖叫一句‘夫君’，那可真是太难了。” 还真是无时无刻都不忘了调戏她。 虞清宴脸一红，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关注比试，不再搭理他了。 此时火焰更强，台上几乎已经不见了陆执的身影，即使季君琰似乎对这场对战胸有成竹，顾未然还是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虞清宴的手。 虞清宴任他握着，眯起眼睛仔细寻找陆执所处的位置。 就在此时，一道粲然星光冲天而起，悍然破开了那浩浩荡荡的火焰包围圈！ 司空烈瞳孔皱缩，不假思索的举剑格挡。 “哐啷——” 巨响在耳边炸开，震得人胸口发疼。 司空烈手臂酸麻，命剑骤然间脱手。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整个人凌空而起，“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刹那之间，烟尘四起，人群悚然而惊！ 众人齐齐望向倒在比试台前的司空烈。 只见他双目暴突，胸前赫然出现一个可怖的、黑洞洞的血窟窿，已然气绝身亡！ 第194章 挑战(4) 陆执提剑走下比试台时，韶华的锋刃之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他照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眉眼含笑的模样，可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退避，好似白日见了鬼。 同为太微门下，季君琰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陆执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 任谁都没想到，向来待人温文有礼的陆执竟然会在自由挑战开始的第一天，就毫不留情地率先大开杀戒。 世人向来欺软怕硬，陆执此举令他们惊骇欲绝。 至此，在场所有与司空烈一般，抱有趁人之危想法的修士全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造次了。 上郡司空氏的少主司空宁灰溜溜的派人去给司空烈收尸，结果几个人的手都还没有来得及碰到司空烈，对方的身体就轰然炸开，化作一滩滩鲜血淋漓的烂肉！ 那几人猝不及防地被淋了满头满脸，惊呼着四散奔逃。 司空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再也难以按捺心中愤怒，盯着陆执的脸冷冷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人人都说陆仙君是霁月光风磊落君子，却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黑。毁人尸身，岂是君子所为？你不怕报应吗？” 陆执还未开口，旁边一个声音忽然道：“难道不是司空烈自找的？” 季君琰将陆执扯到自己身后：“司空宁，第三轮挑战过程不论生死，没本事就不要上台，既然上台就别输不起。再说，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哥说三道四。” “我哥不是君子？你是？” “你配吗？” 季君琰一句比一句更不客气，司空宁原本俊秀的脸都要扭曲了：“季君琰，你在这里一口一个哥，连自己祖宗是谁都忘了，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真的拿你这种下九流当回事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司空少主，请你注意言辞！” 众人一愣，齐齐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顾未然拉了拉虞清宴的袖子，惊讶道：“是表兄。” 虞清宴点了点头，小声道：”看他要做什么。“ 陆扶笙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在陆执身旁站定。 此时他看着司空宁，脸上也没有笑容了：“司空少主，我临江陆氏是何想法，恐怕不需你来妄加评判。你堂堂一个大家族的少主，张口闭口‘下九流’，这就是你的礼数和教养？” “这就是令尊的礼数和教养？” “这就是上郡司空氏的礼数和教养？” 比起季君琰的直言不讳，陆扶笙和陆执如出一辙的“杀人不见血”。 说话彬彬有礼不带一个脏字，实际却把司空宁嘲讽得体无完肤。 暗指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上梁不正下梁歪，没礼数没教养，还顺便捎带上了司空絮和整个上郡司空氏。 在场凡是听懂的全都开始交头接耳，捂嘴偷偷笑。 司空宁脸上隐隐泛出黑气：“说得好冠冕堂皇，你敢发誓，临江陆氏此举不是居心不良，想要独占太微门下的好处？” “你敢发誓，你们没有看不起季君琰的出身？” “你敢发誓，你们是真心拿他当兄弟？” “君子所见，皆是君子。小人所见，皆是小人。”陆扶笙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陆扶笙在此立誓，若别有居心，或者有丝毫看不起君琰的出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就不知司空少主敢不敢发誓……” “你上郡司空氏不是贪图太微门下的好处，也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君琰之事。” 司空宁神色微僵。 陆扶笙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之色。 他没有再理会司空宁，而是取出一块乳白色圆形玉佩递给季君琰，笑道：“君琰，家主听说此事亦十分高兴，我临江陆氏有对代代相传的乾坤日月环，当年老家主给他和阿执一人一块。” “现在他的这枚转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日后与阿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季君琰愣了愣，他并没有接，而是下意识看向陆执。 陆执亦有些失神。 片刻后，他伸手接过陆扶笙手中那枚乾坤日月环：“兄长的心意我们领了，沧澜大会之后自当寻机会回去拜谢。” 陆扶笙摇头道：“家主还说了，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有时间回去更好，没时间也无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只是既然和君琰有了兄弟的名分，那自当请季夫人的灵位于祠堂，祭拜供奉，以表心意。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季君琰：“……” 第195章 挑战(5) 陆扶笙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寂静了。 即使过继，按理说也只是临江陆氏认下季君琰一个人而已，哪有将他母亲灵牌请入自家祠堂供奉的道理，更别提对方身份还不怎么光彩。 季君琰眼睛微涩，低声道：“多谢……兄长。” 虞清宴悄悄对云翎感叹道：“你别说，陆师兄的这个兄长还真是够意思，被说季师兄了，我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云翎哼笑了一声：“你以为陆瑾这么做真是为了季君琰？” 虞清宴反问道：“不然呢？你有什么高见？” 云翎懒洋洋道：“他不过是看出陆执在意季君琰，所以借此向陆执示好而已。” 虞清宴道：“非亲非故的，那也很难得了，至少说明陆瑾是真心在意陆师兄啊。云翎，你说陆师兄和他哥当年到底什么恩怨？我们要不要帮忙调和一下？” “当然不要。”云翎笑嘻嘻的道，“恩是恩，怨是怨，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从始至终，你只看到陆瑾对陆执的好，又没有看到他当年到底对陆执做了什么。” “打个比方，要是你杀了一个人，来年发现杀错了，所以悔不当初，日日到对方坟前去哭，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弥补过失，对方就一定要原谅你吗？” 虞清宴皱眉：“你这个比方不恰当，陆师兄他又没死……” 云翎打了个哈欠道：“没死那是他命大，不是陆瑾情有可原的理由。小妹妹，我不喜欢管闲事儿，更不喜欢管这种闲事儿，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睡觉。” 说完，竟然就真的没声了。 虞清宴给他气得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抬头去看陆执和季君琰。 所幸陆扶笙来了这么一出，司空宁再也无地自容，终于领着上郡司空氏的人麻溜滚蛋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 陆执对陆扶笙笑道：“表兄，我们也不要在此处站着了，有话回去说吧。” 虽说是表兄弟，但毕竟从未见过，之前总归没有那么熟，经此一事，陆执亦是真心感谢陆扶笙的仗义。 陆扶笙却摇了摇头：“我来只是负责传话而已，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事儿了，就不多打扰你们了。君琰……”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向季君琰：“季仙君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季君琰道：“当然不，表兄太见外了。” 一声“表兄”，把陆扶笙给叫笑了：“好，君琰，那往后阿执可就托付给你了。” “你别看他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实际上却是个独断专行的大少爷脾气。” “将来要是有什么不顺你心意的地方，也请你多担待一些……不要跟他较劲。” 这话说得，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陆执有些不自在，轻轻咳嗽了一声：“表兄。” 意思是让陆扶笙不要再说下去了。 哪知季君琰郑重一礼，认真道：“表兄放心，也请转告兄长，从今往后……倾我所有，尽我所能，必不负陆师兄的情谊。” 陆执：“……” 陆执目光中闪过一丝局促之意。他为季君琰所做的这些，并不是想要回报的。 在他看来，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可季君琰给他如此热烈直白的回应，反而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陆执自小聪明伶俐、能言善辩，此时竟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 于是头晕脑胀之下，他出了一记昏招，微微皱眉，故作不适。 陆扶笙和季君琰果然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连顾未然和虞清宴也满脸担忧地围了过来。 顾未然道：“陆师兄，你怎么样？” 虞清宴道：“陆师兄，那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刚刚才说了要去睡觉的云翎又冒出来，悠悠道：“加一句，问他要不要人背。” 虞清宴：“……？” 虞清宴不明就里，虽然觉得以陆执的个性，不大可能同意人背，毕竟之前对方就毫不犹豫的拒绝过顾未然，但出于对云翎的信任，她还是问道：“陆师兄，要不要未然或者季师兄背你？” 一语点醒梦中人。 顾未然立即接话：“对对对，陆师兄，你不要走了，我来背你！哎呦——季师兄！” 顾未然无比委屈，委实想不通为什么连这也要被敲。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抱歉……习惯了。” 顾未然：“……？” 习惯了？习、惯、了？ 这种事怎么可以习惯！ 顾未然愤愤地跑到角落里挠墙去了，陆扶笙哭笑不得的跟过去安慰。 季君琰迈开长腿，两步来到陆执身前。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哥，要背还是要抱，选一个。” 陆执：“……” 第196章 挑战(6) 平心而论，陆执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受点伤就让人背来背去的，委实不像话。 可奈何他一个人实在是拗不过一群人，就因为他之前假装不舒服，虞清宴、陆扶笙和顾未然几个人想法空前一致地支持季君琰背他回来。 虞清宴更离谱，竟然一副不同意就找轿子抬他的架势。 最终陆执只得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勉强答应让季君琰背着了。 毕竟总比抱着或者抬着好看点儿吧。 所幸这回陆扶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拉走了虞清宴和顾未然，没人再提出来要亲自送他回房间，季君琰走的又大多是无人的僻静之地，陆执也就渐渐放松了些。 但他还是不说话。 他觉得季君琰应该也不会说话，因为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大多都是他比较主动。 然而他又想错了。 沉默了没一会儿，季君琰就开口道：“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声音有些闷闷的。 陆执愣怔了片刻。 他刚想说“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点儿，你们都不听我的，非要跟我唱反调，我当师兄的威严何在啊。” 不知为何，他如今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逗一逗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师弟。 季君琰走路稳到几乎连一丝晃动都感觉不到：“那怎么样才能消气？” 陆执道：“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反正小师妹他们也不在这里。” 季君琰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有这个不行，其他的你随便提。” 陆执哭笑不得，随口道：“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季君琰道：“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回答得郑重其事。 陆执侧头笑了笑：“小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阿娘就会唱歌来哄我，那不如……季师弟也唱个来听听。” 季君琰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这回他没有回答。 陆执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不可能答应，本意也只是开个玩笑，可谁知就在他想岔开话题的时候，耳边却蓦地响起一阵林籁泉韵般的歌声。 烟雨迷离，缱绻动人，百炼钢作绕指柔。 陆执心中一动，竟隐约从季君琰身上，看到了当年季寒衣的绝代风华。 在这歌声中，陆执不由自主的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本来还有些不自在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连日以来一直压抑克制的疲倦感汹涌而至，竟然伏在季君琰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 虞清宴房间。 虞清宴怒气冲冲地躺在床上，一只蝴蝶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好几次试图落在她肩上都被她给拍开了。 最后蝴蝶只得委委屈屈的落在床头：“小妹妹，你就算生气，也要让我知道错在哪了吧。” “装！你给我接着装！” 虞清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对着蝴蝶怒目而视：“你看不见我说拿轿子抬陆师兄的时候，连未然看我都跟看傻子一样吗？我的一世英名全被你给毁了！” “哪里有这么严重了。”云翎无辜道，“我明明是帮你关心小朋友。” “陆执那个伤，换个人别说下地走路了，不躺床上惨叫个三天三夜，我把名字倒过来写，他自己装得没事人，谁难受谁知道。” “那也不能用轿子抬啊。”虞清宴捂着胸口道，“换我我都尴尬，何况陆师兄。” “这叫策略啊。”蝴蝶讨好似的蹭了蹭虞清宴指尖，“你仔细想想，你要是直接说背，他那个脾气肯定不能同意。” “就像我让你叫哥哥你不愿意，但我要是让你叫夫君，你就会觉得叫哥哥是小意思了。” 听云翎拿他俩做比方，虞清宴脸一红。 她轻轻捏了捏蝴蝶的翅膀算作惩罚：“歪理。” 蝴蝶的翅膀颤了颤，就听云翎笑嘻嘻道：“别管什么理，好用就是真理。他要不是你师兄，我都懒得管他。” “这样吧，这回就算我错了，要打要骂随你。” “下次我保证‘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如何？” 虞清宴瞪眼道：“你敢！” 云翎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娘子大人息怒。” 话音落下，只听得“咣当”一声，原本敞开的窗子骤然合上。 如火红衣出现在眼前，少年肆意张扬的面容近在咫尺。 云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柳条，柳条在他素白修长的指尖翻飞，没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变成了两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兔子眼睛处隐隐有红光一闪一闪，显得可爱又可怜，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虞清宴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她故作冷淡地收回手，撇了撇嘴道：“我有这么好哄的吗？” 云翎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咬着唇笑了。 他将那两只小兔子放在床上，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手中立即出现一管灵气四溢的洞箫。 云翎横箫置于唇边，悠悠扬扬的曲调立时便如流水般倾泄而出。 三分婉转，七分旖旎。 情意绵绵，勾魂摄魄。 只听得虞清宴心旌摇曳，双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绯红，心中柔情顿生。 她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揽住云翎的脖子，在少年耳边吐气如兰：“这什么曲子？哄不好就想勾引我啊，没有用的哦，姑娘才不会上当呢。” 她笃定云翎在吹曲子无法说话，却没想半空中浮起一行淡淡的红字，让她连呼吸都不自禁地滞了滞。 “柔情千万般，不敢写相思。” 柔情千万般，独你是相思，是我不曾出口的……爱意与情衷。 展现在你面前的，不过冰山一角。 但你又可知，还有多少生死相许，多少求不得，多少放不下，藏在层层叠叠的过往之下，始终不曾得见天日呢？ 虞清宴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只觉心跳骤然失了速。 她所知晓的云羡舟，桀骜不驯，肆意张扬，占尽天地世间风流，仿佛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小心翼翼地写出“不敢”二字吗？ 或许那些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所谓委屈与伤心，并不全是装出来的呢？ 心里骤然抽痛，在婉转旖旎的曲调中，虞清宴将洞箫从云翎手中抽离，不管不顾地吻上了对方水润的唇。 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证明眼前人是真实的，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她的。 少见她这样子主动，片刻的讶异之后，云翎轻轻笑了一声。 他无比温柔地回应，与她缠绵，直到发髻散乱，衣襟敞开。 虞清宴的眼神渐渐迷离。 心醉神驰间，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声音倒不大，但此时此刻落在耳中，依旧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虞清宴脸颊滚烫，尤带潮红，意识却骤然清醒过来。 第197章 一往而深(1) 仿佛满腔如火热情被冰水当头浇灭，虞清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满是迷离的雾气。 云翎捂住她的嘴，以免她因这骤然而起的敲门声而惊呼出来。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声响也无，但两人依旧紧紧贴在一起，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也不知是害怕被人发现，还是不愿意云翎像以往一样直接消失。 虞清宴被打断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查看屋外何人，而是反客为主，欺身而上死死压制住了云翎。 等她彻底反应过来之时，竟发现自己正跨坐在对方身上，双手按住了他肩膀。 而云翎一手按着她的唇，一手懒洋洋枕在身后，没有任何反抗的含笑望着她。 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姿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却因为云翎那一副世间难寻的好颜色，叫虞清宴心中怦然。 只要云羡舟在面前，就能轻而易举的牵走她全部心神，让她便觉得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眼中。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外头的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清宴？” 是顾未然。 虞清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股被人打扰了的恼火涌上心头。 云翎松开了按在虞清宴唇上的手。 虞清宴皱着眉，故作平静地道：“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儿吗？” 话一出口，虞清宴心中不由得便是一惊。 她本意是想装出副冷淡疲倦的口吻，让顾未然速速离开，有事儿明天再说。可没曾想刚刚与云翎纠缠过，声音慵懒沙哑，尾音上扬，隐含春情。 刹那之间，虞清宴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心头闪过的全部都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等等词语。 所幸顾未然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竟然好似完全没有察觉虞清宴声音的异样。 他低声道：“抱歉啊清宴，打扰你休息了，但是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一下。” 声音不像以往那样活力满满，反而显得满腹心事的样子。 相识以来，几乎从来没有见到顾未然如此，只怕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虞清宴有些担忧地拧了拧眉，想要赶人的心思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颇觉惋惜地暗暗叹了一口气，蔫头耷脑的指了指胸前那块玉佩，小声对云翎道：“暂时记在账上，下次再让你服侍，先回去吧。” 云翎表情委屈，声音更委屈。 “可是我不想，哪有大晚上扰人清梦的。” 他躺在床上不肯动弹，目光炙热似岩浆：“小妹妹，你又要重色轻夫君啊。” 虞清宴：“……” 虞清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当初云翎在玉佩里时，她总觉得要是对方敢当着她的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如此欠揍的话，她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但如今真的正面相对，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再听见云翎对她说这种话，她却只觉得面红耳热，心中犹如小鹿乱撞。 虞清宴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拒绝不了云翎，也根本就不想拒绝。 于是她沉默了片刻，蓦地俯下身来在云翎颈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以商量的口吻对门外的顾未然道：“未然，今天真的是太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行不行？” 顾未然：“……” 第198章 一往而深(2) 按理说，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在往常，顾未然再怎样也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 可是让虞清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顾未然这回竟然还是不肯走。 他满是为难的道：“清宴，就当帮我个忙吧，刚刚我去找过陆师兄和季师兄了，可是季师兄说陆师兄他还没醒……所以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虞清宴：“……？” 顾未然竟然还去找了陆执和季君琰？ 这下虞清宴实在是没法儿再拒绝了，而且她也不由得有点儿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顾未然这么在意，非要现在说不可。 虞清宴又看向了云翎，叹气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但云翎还是不为所动。 他眸光流转，眉眼间荡漾出旖旎春色：“我不要，我要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亲昵、滚烫，好似一簇燃烧着的火。 虞清宴眨了眨眼，心里难以克制的兵荒马乱。 沉默片刻，她忽然俯下身，飞快在云翎唇上啄了一下，柔声叫了一句：“好夫君。” 她从来不是温柔婉转的性子，可因着眼前人是心上人的缘故，竟也变得格外妩媚动人起来。 云翎愣怔片刻，极清浅地笑了一声：“好，依你。” 话音落下，红光闪过，虞清宴感到散落的长发被人捧起来，细致地拢好。 随后身侧炙热温度消散，化作清风，唯有一点细碎的红光落在虞清宴洁白细腻的指尖。 与此同时，外头的顾未然见虞清宴一直没有回应，不由得又低声叫了一句：“清宴？”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这才道：“未然，你进来吧。” ………… 自从离开临江陆氏之后，陆执一向浅眠，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可这回他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 等陆执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或许是怕打扰到他，桌案之上只点了一盏极其昏暗的油灯，季君琰正坐在桌前，翻来覆去的打量陆瑾送来的那枚乾坤日月环。 由于玉佩之上华光流转，即使离得比较远，陆执也依旧看的很真切。 那玉佩极为精致漂亮，且灵力沛然，圆形玉环中分别坠着日月形状的坠子，暗合乾坤日月之意，故由此而得名。 与他放在空间戒指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睡得太久了，陆执觉得还隐隐有些晕。 他扶了扶额，从床上坐起来，明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季君琰却像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向着他这边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两人不由自主的都是一愣。 陆执咳了一声，轻笑道：“季师弟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指的自然是之前唱歌的事儿。 季君琰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这算什么惊喜，我从来没唱过，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你觉得好就好。” 说完，他目光再次落在手中那块玉佩上：“听表兄说，你也有一块。” 陆执点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枚乾坤日月环从空间戒指中取了出来。 许是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陆执将自己的那枚乾坤日月环拿出来的一瞬间，两块玉佩竟毫无征兆地嗡嗡震颤起来，同时漂浮到了半空之中。 陆执愣了愣，蓦地感到手指刺痛，一滴鲜血自指尖溢出，向着其中的一枚乾坤日月环飞了过去。 季君琰那边，情况类似。 他们的血落到玉佩之上，原本乳白色的乾坤日月环骤然光芒大盛，化作殷红之色。 待回神之时已一左一右，分别缠上了两人腰间。 第199章 一往而深(3) 季君琰伸手触了触腰间那块变得殷红如血的玉佩，有些疑惑的看向陆执：“怎么回事儿？” 陆执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这乾坤日月环需要佩戴者滴血结下契约之后才会生效，但按理说必须双方自发主动，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间……” 季君琰低声道：“所以有什么用？” 陆执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君琰盯着他的眼睛：“戴都已经戴上了，还不能说吗？” 陆执睫毛颤了颤：“灵力共享，伤害共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顿了顿，又道：“当年我哥只有三灵根，吸收灵气时总是不足。” “所以我向阿爹求来了这个，想着把自己的灵力分给他，万一他遇到什么危险的话，还可以帮他承担。” “只不过那时年纪太小，修为也不够高，所以就没有立刻结契。结果……” 陆执苦笑一声：“世事弄人。离开临江陆氏之后，这块玉佩我一直放在空间戒指里，再没拿出来过，倒没想我哥会给你送过来。” 季君琰道：“给我送来不好吗？” 陆执摇头：“也不是不好，只是如此突然，我都还没有跟你说清楚就……” “我不介意。” 季君琰垂眸，将自己腰间那枚乾坤日月环握在手中：“灵力共享，伤害共担？我觉得挺好，至少这样，以后你就没办法再越过我自作主张了。也不会不拿受伤当回事儿。” 陆执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虽然收下了陆瑾送来的玉佩，但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要不要真的跟季君琰结契。 这种牵绊太深厚，或许是助力，但也有可能会是拖累。 他与陆瑾是兄弟，是血脉至亲，陆瑾的修为也不如他，结契后他是消耗更大的那一方，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他心甘情愿为对方承担伤害，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季君琰呢？ 在天赋资质相当的情况之下，他不再是乾坤日月环的主导。 他身上还带着钟楚寒的嘱托，日后会不会牵扯到这个师弟？ 如果会，那他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哥，回神。” 一声淡淡的呼唤打断了陆执的胡思乱想，他几乎是下意识抬头望向季君琰。 血红的玉佩在季君琰素白修长的指尖转来转去：“所以应该怎么用？还是能自己触发？” “这个等你动用灵力的时候自然就能够感受到了，还有……” 陆执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向其中注入了一丝力量。 刹那间，季君琰手中的玉佩跟着震颤起来。 他感到一股极柔和的灵力自指尖传遍四肢百骸，紧接着陆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定距离之内，注入灵力就可以相互交流，还能够感知对方的情况和大致位置。” 季君琰似乎感到很满意：“那不错。” 陆执试图开个玩笑来冲淡内心最深处的隐忧，他随口道：“就只怕，等你来日有了心上人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有心上人的，有这时间还不如练剑。”季君琰皱眉道，“恐怕是你会先觉得不方便吧。” “毕竟你可是苍穹山那么多师姐师妹的梦中情郎，为了给你送礼物，多少次都把主意打到我和未然身上来了。” “抱歉。”陆执愣了愣，随即失笑，“但是季师弟，你真想多了，我只打算侍奉师尊左右，不愿沾染情爱之事。” “那既然你不喜欢她们，为什么又不拒绝她们的礼物？”季君琰问道，“弄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你跟司空絮那个人渣特别像，看见你就烦。” “其实纯粹就是因为拒绝话会比较多，要想一大堆理由来照顾她们的情绪。”陆执道，“从小我阿娘就一直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女孩子伤心。” “不过以后不会再收了，一块手帕都不会再收了，这样可以吗？” “你自己的事儿，问我干什么？”季君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哥……我也想替我娘亲收你做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陆执笑了：“当然没问题，也磕九百九十九个头吗？” 季君琰道：“那倒用不着，我又不需要让你过继。” 说着，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块手帕放在桌案上：“手帕是我娘亲亲手绣的……尽到心意就可以了。” 陆执深深看他一眼：“好。” 接着毫不犹豫跪落，行了三拜九叩首的大礼。 那是临江陆氏对长辈最重的礼。 第200章 一往而深(4) “所以未然，你到底是要跟我说什么啊？” 在跟顾未然大眼瞪小眼地喝完第七杯茶之后，虞清宴终于忍无可忍了。 本来以为顾未然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结果顾未然进屋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开始喝茶，都快喝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停。 见虞清宴显然已经有点儿着急了，顾未然这才唉声叹气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他扬手在屋子里头开了一道结界，然后神神秘秘的凑到虞清宴身边：“清宴，你听没听说过至阴昆仑体？” 那答案当然是没有了。 虞清宴愣了愣，十分诚实的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顾未然愁眉苦脸的道：“是一种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对于自己本身倒没什么助益，但是非常容易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邪祟，而且……” 顾未然顿了顿：“妖物食其血肉，可得千年道行，修士洞虚境界以下，若食其血肉，可以在避开雷劫的情况之下，直接将修为提升整整一个大境界。” “这是修真界中任何一种丹药都不可能做到的。” ”效果甚至不逊于师尊当初给你的九转星辰丹。“ “那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如果暴露的话，岂不是很危险。”虞清宴皱眉道，“未然，你怎么忽然想起跟我说这事儿来了，难道我们周围有人是至阴昆仑体？” 顾未然闻言，脸色立刻变了。 他放在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清宴，我发誓我可不是有意要听人墙角的，实在是有样东西想送给表兄，所以才……” 虞清宴颇为诧异，不等顾未然说完便道：“是陆扶笙？” 顾未然抿了抿唇，点头道：“拥有至阴昆仑体的人，气息与普通人不大一样，修为低的人无法察觉，可瞒不过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虽然表兄身上现在有掩盖气息的法子，能够保证暂时不被发现，但根本没有办法持久，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整个临江陆氏也就只有陆师兄他哥和陆无敌知道这个事儿，他们之所以让表兄来参加沧澜大会，也是希望他可以进入沧澜秘境。” “通过秘境中一方特殊泉水将至阴昆仑体转换成至阳昆仑体。” 虞清宴疑惑道：“至阳昆仑体又是什么？” 顾未然解释道：“这个就比较厉害了，吸收灵力的速度还在变异天灵根之上，而且突破大境界都不会遇到雷劫。” 虞清宴松了一口气：“那不是挺好的。” “可问题是表兄的实力很难进得去沧澜秘境啊。”顾未然苦着脸道，“而且他自认为没有什么希望，也不想再连累临江陆氏，早已经打算离开了。” “当时……当时要不是陆无敌急着拉他回去，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听了墙角。” “这个……”虞清宴有些为难的道，“未然，你的意思是想帮表兄进入沧澜秘境？” “清宴你果然懂我。”顾未然感叹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但表兄目前的这个实力，我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一个办法。” 虞清宴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顾未然道：“这几日我先找一个人挑战，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再让表兄来挑战我，沧澜秘境我就不去了。” 虞清宴：“……？” 第201章 一往而深(5) 虞清宴目瞪口呆。 她沉默了老半天才道：“未然，虽然你这个办法似乎也不是不行，但别怪我泼你冷水啊，表兄他不可能会同意的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虞清宴也相信陆扶笙是个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 她对这个青年非常有好感，她也愿意尽可能的帮助对方。 可顾未然提出的这个方法…… 一则沧澜秘境机会难得，她觉得顾未然牺牲有点大。 二则以陆扶笙那个性格，恐怕根本不会接受顾未然做出这样的牺牲。 三则…… 虞清宴叹了口气：“还有，陆扶笙是陆师兄的表兄，你又是陆师兄的师弟，你这么干的话，说得难听点，不管支持哪边，恐怕都会显得陆师兄里外不是人吧。” “毕竟既然你可以故意输给陆扶笙。” “那陆师兄和季师兄同样也可以啊。” “这种事情，他们绝对没有让你这个当师弟的冲在前头的道理。” “这……我没有想这么多啊……”顾未然被虞清宴给说愣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必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吗？” “没有必要吗？”虞清宴苦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如果没有必要，你觉得陆师兄为什么要替季师兄上判罪台？” “季师兄那个油盐不进的脾气，如今又为什么对陆师兄言听计从，让叫哥就叫哥？” “为，为什么？”顾未然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那当然因为我们是同门了。” “从前也是同门……你怎么不见季师兄这么听陆师兄的话？怎么不见陆师兄擅自插手季师兄的家事？” 顾未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为彼此做了类似于你打算为表兄做的事情，所以他们都觉得很内疚，想尽最大可能回报对方啊。” ”你觉得以陆师兄和季师兄的担当，可能对这事不闻不问吗？“ 顾未然：”……“ 顾未然没有说话。 于是虞清宴顿了顿，接着道：“未然，这世间之事，最难辨的是人心，最说不清的是人情。就连父母至亲之间也不可能完全不计较的，永远得不到回应的付出根本没几个人能坚持的下去。” “当然我知道你做这些不是要图什么回报，陆师兄和季师兄也不是。” “可对方要是真的能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付出，他就不值得你这么做，反之，你这么做，也是给表兄增加心理负担，他很难接受的，我这么说，你总不反对吧？” 顾未然无言以对：“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啊。” 虞清宴摊了摊手：“我也没辙……除非你能像陆师兄瞒着季师兄那样，在表兄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不然别指望他配合。还有，陆师兄和季师兄也不能说，不然这事轮不到你。” 顾未然苦恼地挠了挠头，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那怎么办？就不管了？清宴，即使你说的这些都对，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兄他就这么，就这么被妖怪或者被人……” ”吃掉“两个字在喉咙里滚来滚去，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妖怪吃人也就算了，这人吃人…… 虞清宴给顾未然折腾得睡意全无。 她愁眉苦脸地端起茶杯，悄悄问云翎：“除了未然这个馊主意，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 云翎也跟着唉声叹气：”小妹妹，你还真当我是万能的了。“ “那当然了。” 虞清宴眨了眨眼，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光当你是万能的，我还当你是万万能的，你是谁啊，你可是我夫君！” 云翎：“……！？” 云翎笑了：“小妹妹，你这是吃定我了是吧。” 虞清宴无辜道：“不可以吗？” 云翎懒洋洋道：“当然可以。不但可以，还要亲自撒上调料给你端上桌。” 虞清宴满意地笑了笑：“好了，先别闹，说真的，赶紧帮忙想个办法吧，陆师兄这个表兄人是真不错？” 云翎道：“是因为他人不错？还是因为他是陆师兄的表兄？” 虞清宴：“……？” 虞清宴咬牙切齿：“当然是因为他人不错，云羡舟，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是吧。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出来倒是没问题，随便你打，但是你不怕吓着你屋里这个小朋友啊。” 云翎笑嘻嘻接了一句，然后道：“小妹妹，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杀了张佳豪和张佳伟的吗？” 虞清宴愣了愣，当即领悟了云翎的意思：“你是说……附身？” 云翎道：“对，虽然附身陆扶笙肯定没有附身陆执那么高的契合度，实力也发挥不出来，但打个化神境界的小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 虞清宴猛地拍了一下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云翎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顾未然吓了一跳：“清，清宴？” 虞清宴轻轻咳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未然，你先不要打扰我，我正在想办法。” 顾未然立刻闭嘴了。 云翎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陆扶笙实力再弱也有元婴了，附身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他不能反抗，否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虞清宴拍着胸脯保证：“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肯定叫他乖乖地让你上身。” 云翎：“……” 第202章 一往而深(6)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陆执和季君琰的院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刚刚从墙头之上跳下来站稳，立即被季君琰一把抓住领子提了起来。 修为差距太大，这下子猝不及防，来人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季师兄！？” 陆执紧跟着从屋子里出来，低声道：“季师弟，先把人放下。” 季君琰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陆执：“……？” 陆执愣了愣，随即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君琰，先把人放下。” 季君琰这才面无表情地把人放了下来。 说是放，其实更像扔，对方踉跄了好几步，如果不是扶住了身后的墙，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陆执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唇，转向来人时疏离感顿生，不远不近地客套道：“大清早的，司空师弟来此，可是有事儿？” 司空祁没想到陆执会跟季君琰从同一个屋子出来，愣了片刻才道：“我……陆师兄，我有两句话想单独跟季师兄说。” 陆执：“……” 这意思，就是要他回避了？如果换了别人倒也没什么，可是上郡司空氏的人…… 陆执犹豫了一下，刚想出言回绝，季君琰已经抢先道：“但凡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快说，没事就走，我不会单独与你说话。” 司空祁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直到季君琰等得不耐烦了要赶人，他才涨红了脸道：“季师兄，我……我知道了当初的事，我就是……就是想替我爹和我哥给你道个歉。” 季君琰动作一滞，随即冷冷的道：“用不着，我跟上郡司空氏和司空絮，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关系。但你放心，只要你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迁怒你。” “如果只是要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向着院子外头一指，拉着陆执就往回走。 然而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季君琰和陆执脚步同时顿了顿，陆执扯了季君琰一下。 季君琰回过头来，眸中如淬寒冰：“司空祁，你到底要干什么？硬的不行，来软的？” 司空祁低头道：“季师兄，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我跟我爹不一样，我也很不满他做下的许多事，但我毕竟是他的……” 司空祁顿了顿：“我就是希望能表达一下我的歉意，不然我也不会选在没人的时候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季师兄，我知道你和陆师兄肯定能进入沧澜秘境，这里头有一滴灵瑶仙液，是我外祖父给我的，服下后不管多重的伤都能立刻痊愈。请你收下吧。” “你看起来倒不大像是司空絮的儿子。” 季君琰盯着那个瓶子看了片刻，态度稍稍缓和了些：“冤有头债有主，司空絮和司空宁做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东西我不收，你也不欠我的。往后在苍穹山，该怎样还怎样。” 司空祁似是还想说什么，但是陆执上前一步扶起了他：“师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可东西真的不能收，你且速速回去吧，否则若被司空絮发现的话，恐怕又是一桩麻烦。” 司空祁：“……” 第203章 意气风发(1) 话说到这个份上，见陆执和季君琰态度坚持，司空祁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向着陆执和季君琰深施一礼，转身飞快跑开了。 陆执看着少年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人心有时候还真是奇怪，当初问剑峰拒收他，想来他在苍穹山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 “本来他是最有资格怨恨我们的人，结果如今，整个上郡司空氏竟唯有他对你心怀歉意。” 季君琰侧头看他：“怎么？觉得他还不错，后悔当初没有替师尊收下他了？” 陆执轻轻笑了笑：“当然不会，本来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季君琰微微扬眉。 陆执睫毛颤了颤：“其实代师收徒，只是对你们的说法，不管你，未然还是小师妹，都是经过师尊允许的，并没人是我自作主张。” 季君琰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所以说，之所以收下小师妹，并不是因为未然看中她，而是因为……未然‘碰巧’看中了她。” 陆执愣怔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直言：“也可以这么说……就算没有未然的这一出，只要她来到苍穹山，我也会想别的方法把她带回问剑峰的。” 季君琰疑惑道：“那你靠什么方法认她？” “这个暂时还不能说，不过早晚有一天，即使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 陆执还在笑着，眸子里却仿佛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稍稍转过头，以免让季君琰瞧出端倪：“这话不要告诉未然和小师妹，唔——” 眼角莫名被什么碰了一下，陆执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 季君琰垂眸看着指腹上一点浅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湿润：“哥，虽然我觉得你这人真是有够不坦率的，什么事都非要自己藏在心里，但我也理解你的苦衷。至少，从今往后都有我跟你一起。” 陆执微微一怔，他刚想说些什么，腰间玉佩却倏然闪亮。 一股暖流涌变全身，驱散了晨风带来的寒意。 季君琰道：“乾坤日月环为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陆执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司空絮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和季君琰一开口得罪一片人的耿直，他总觉得所谓天生玲珑心也不过如此。 可直到今日，他才终于体会到天生玲珑心的厉害之处。 季君琰若是下定决心想讨人喜欢，真的很难有人会讨厌对方，就连他也要自叹不如。 陆执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块玉佩。 就在这时，墙头外面再次传来些细微的响动。 两人怔了怔，齐齐向着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这回声音比刚才轻了很多，不仔细听的话就算是他们两个也很容易忽略掉，显然不会是司空祁。 陆执和季君琰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向着那边走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出了墙头。 片刻之后，顾未然被他们一左一右的扯着耳朵拎了进来，虞清宴灰头土脸的在后头跟着。 顾未然哭丧着脸：“陆师兄、季师兄手下留情啊！耳朵要被扯掉了！哎呦！哎呦！哎呦！” 季君琰满脸大写的无语：“该！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爬墙头，上次不跟你计较，结果你还来劲了是吧。” 顾未然可怜兮兮的看向陆执：“陆师兄。” 陆执摇了摇头：“未然，你季师兄说得对，我从前怎么教你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应当堂堂正正，你都忘了不成？也不知给小师妹做个榜样。” 顾未然口才再好那也要看跟谁，在这两个师兄面前，他再有理也不敢顶嘴。 更别提现在似乎还不怎么有理。 顾未然委屈得都快哭了，一个劲给旁边的虞清宴使眼色。 虞清宴只得硬着头皮道：“陆师兄，季师兄，我和未然也是怕打扰你们休息，而且我们刚一来就被你们发现了……” 虞清宴顿了顿：“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陆执哭笑不得，低声对季君琰道：“季师弟……君琰，放手吧，吓唬吓唬未然也就行了。” 季君琰面无表情道：“哥，未然从前可不这样，要我说，你有时候有点儿太惯着他了。” 陆执也没有反驳：“成，那以后我不惯着他了，你来管，行不行？” 季君琰断然拒绝：“不行，管不了。我只会打架。” 不过虽然嘴上说陆执太惯着顾未然了，但他还是松开了手：“不许再有下次，知道吗？” 顾未然捂着滚烫的耳朵躲到虞清宴身后，连连保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陆执勾了勾唇。 他指尖微动，一点微光拂过顾未然耳朵，那种火辣辣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 顾未然眼睛一亮，立即满血复活：“谢谢陆师兄！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陆执故意板起脸道：“是你季师兄的意思，不然我可不管你。” 顾未然愣了一下：“啊？” 虞清宴赶紧扯他衣服，使眼色道：“还不谢谢季师兄！” 顾未然立即回神：“哦对对对，谢谢季师兄，我就知道你最是嘴硬心软了！” 季君琰黑着脸横了陆执一眼，奈何陆执只当没看见。 他只得转过头去对虞清宴和顾未然道：“行了，我不耐烦听这些话，有事进屋说吧。” 第204章 意气风发(2) “阿执，你这么着急地让未然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执、季君琰和虞清宴团团围坐在桌子旁边，一见到陆扶笙和顾未然进来，三个人的目光立即齐刷刷落在了他们身上。 不，更准确的说，陆扶笙觉得他们是在看自己。 气氛怎么看怎么古怪，陆扶笙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陆执轻轻叹了一口气：“是这样表兄……” 然而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又顿了顿：“我觉得……还是让未然跟你说吧。” 陆扶笙眼中疑惑之色更重，他又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顾未然：“未然？” 顾未然苦着脸向陆扶笙鞠了一躬：“表兄，说之前我要先给你道个歉。” 陆扶笙吓了一跳：“未然，你这是干什么？” 顾未然小声道：“表兄，昨天晚上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陆长老的对话。” 陆扶笙：“……！？” 陆扶笙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强笑道：“什，什么话？” 顾未然也不绕弯子了，索性直言道：“就是关于你是至阴昆仑体的话啊。表兄，我跟陆师兄他们都商量过了，我们——” “未然！” 这下陆扶笙脸色彻底白了，他不由分说地打断顾未然：“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成了至阴昆仑体了。” “如果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顾未然没想到陆扶笙反应竟然会这么大，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陆执赶紧过去把陆扶笙拉到桌子旁边坐下：“表兄，你先别急。” “关于未然偷听你和堂叔说话，还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跑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我和君琰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是不是，君琰？” 季君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表兄，你要是不高兴，我拿鞭子抽他给你出气。” 顾未然愁眉苦脸地低下了头，可怜兮兮的表情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表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扶笙：“……？” “不是，你们……” 眼看谈话有往自己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的趋势，陆扶笙愣了愣：“阿执，君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怪未然啊。” 陆执温言道：“那表兄是什么意思？” 陆扶笙无言以对，半晌方道：“我不是至阴昆仑体。” 这些年来，陆瑾和陆无敌为他操了不少心不说，他阿爹阿娘更是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他哪天被人抓去给吃了。 当年之所以举家搬迁，也是为了他。 是因为他被一个邪修给盯上了。 他阿爹阿娘一直在因他而受累，还有他唯一的兄长…… 他是真的不想再因为这事把别人给牵扯进来了。 跟陆执他们交换了个眼色，虞清宴苦笑道：“表兄，我可不可以多一句嘴，你这样坚持不肯承认，到底是怕连累我们，还是信不过我们呢？” 陆扶笙抿了抿唇：“我当然不会信不过你们。” “那不就得了。” 虞清宴摊手道：“表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关于带你一起进沧澜秘境这件事，其实我们已经想好了一个稳妥的法子，现在就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陆扶笙难掩惊讶之情：“什么法子？” 虞清宴轻轻咳了一声：“就是我有一个阵法，可以暂时提升你的实力，不过这个过程中你的意识会比较模糊，可能会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陆扶笙道：“就这样？” 虞清宴道：“还有就是，施展阵法的过程中，你可能会感到比较痛苦，但是你要尽量放松自己，绝对不能挣扎，否则会导致阵法失败，而且还会伤到你。” 陆扶笙道：“对你们没有影响吗？” 虞清宴道：“没有。我可以保证，表兄，虽然我们关系挺不错，但我还没到舍己为人的地步呢。现在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配合就行了。” 陆扶笙沉默片刻，低声道：“清宴……谢谢你们，我愿意配合。” 如果有活下去的办法，他当然也不会一定要去死。 顾未然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虞清宴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地道：“陆师兄，季师兄，未然，你们先出去等一下吧。” 陆执笑道：“小师妹……那表兄就拜托你了。走吧，君琰，未然。” 说完，他对着季君琰和顾未然使了个眼色，起身率先走了出去，季君琰紧随其后。 顾未然看了陆扶笙一眼，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跟着陆执和季君琰一起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虞清宴和陆扶笙。 片刻后，虞清宴再次叮嘱陆扶笙：“表兄，过程会比较痛苦，无论如何，一定要放松，绝对不能反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扶笙道：“好。” 虞清宴道：“需要再给你时间做做心理准备吗？” 陆扶笙摇摇头：“不用……清宴，你来吧。” 虞清宴走过去，伸出手搭住了陆扶笙的肩。 少女的手落在肩膀上的一瞬间，不知怎么，陆扶笙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突。 随后只听虞清宴道：“表兄，看着我的眼睛。” 声音似乎与以往不大相同。 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陆扶笙觉得一阵恍惚。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按照虞清宴的吩咐抬眸，接着骤然对上了一双璀璨的亮金色眼睛！ 刹那间，陆扶笙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犹如潮水般的痛苦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呼啸着要将他的魂魄撕扯成碎片！ 第205章 意气风发(3) “表兄！？云翎！？” 虞清宴拼命摇晃着陆扶笙的身体，觉得自己要疯。 刚刚陆扶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无论虞清宴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不但陆扶笙没回应，就连云翎也彻底销声匿迹了。 难道是附身过程出了什么问题？ 比如陆扶笙克制不住，反抗太剧烈了？ 如果不是害怕云翎的秘密暴露，虞清宴几乎忍不住把陆执他们全都给叫进来帮忙想办法。 现在到底怎么办？ 虞清宴心乱如麻。 她一手握着胸前那块玉佩，另一只手贴在陆扶笙背上，拼命给他输送灵力。 “表兄，你怎么样？” “给点儿回应行不？” “云翎？听见吱一声。”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陆扶笙额上冷汗直冒，脸色惨白如纸。 云翎也没有任何回应。 虞清宴深吸了口气，鼻子蓦地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暴露不暴露，豁然起身去开房门。 然而就在虞清宴即将打开门栓的一刹那。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 虞清宴身子一僵。 她颤抖着转过身来，入目是一双亮金色的眼睛，笑意缱绻，情意绵绵。 霎时间，虞清宴只觉得浑身力气好似都被人给抽走了，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 云翎握住她手腕，笑道：“小妹妹，虽然说这打是亲骂是爱吧，但这可是陆扶笙的脸，你想让他脸上顶着巴掌印出门？” 虞清宴盯着那双眼睛看了片刻，然后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叫你那么多遍都不吭声，你是要吓死我不成！云羡舟，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担心？” “冤枉啊。” “我都说了附身是很危险，而且很困难的，否则大街上岂不遍地都是夺舍的老怪物了。” 云翎无辜道：“就算陆扶笙自己在克制，但在那样剧烈的痛苦下，要做到完全不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刚才我虽然成功附身……可他本身的意识一直在排斥我，所以我短时间之内还是无法掌控他的身体。” “真的？”虞清宴抬起头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可是之前你附身陆师兄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陆扶笙这是正常现象，陆执那个才是个例。”云翎无奈道，“我当时那纯粹是被逼无奈，铤而走险了，没想到能那么容易上身……” “照这情形，若是那时夺舍了他，想来与我本来的身体也——” “云翎！”虞清宴抿了抿唇，正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开个玩笑而已，你夫君我是那种人吗？”云翎笑嘻嘻道，“再说了……要是让我用陆执的身体抱你，让你一睁眼就看见他的脸，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虞清宴脸微微一红：“云翎，说实在的，我之前是想过夺舍这个法子，要是你能真正活过来的话，就算没有现在这么好看……或者根本不好看也没关系。” “我喜欢你，不管什么样子都喜欢。” “但是陆师兄可不行，即使契合度再高也不可以，就连玩笑都不许开。” “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能对不起他，我最恨欺骗与背叛者。” 最后一句话落下，少女原本含羞的眉眼又仿佛浸了些寒霜。 “好。” 云翎附身之后，陆扶笙温润晴朗的声线变得略浅淡起来，隐约透出些拒人于千里的疏离。 可尾音上扬，又是说不出的慵懒勾人。 第206章 意气风发(4) 在顾未然第一千三百七十一次从季君琰和陆执面前走过之后，季君琰终于忍无可忍的对着陆执使了个眼色。 陆执无奈道：“未然，你能不能稍微坐下歇会儿，别再晃来晃去的了。晃的我眼睛有点儿疼。” “啊？啊！” 顾未然骤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陆执道：“对不起陆师兄！” “我，我刚刚没有注意……” 说着，他在陆执身边坐了下来。 但没一会的功夫他又猛地站了起来，苦着脸道：“但我实在是坐不住啊，昨天天没亮我就把表兄给叫过来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天不亮了。” “整整一天一夜，这什么动静都没有。” “陆师兄，季师兄，你们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着急也没有用。” 陆执轻叹了一声，“更何况如果当真有什么问题，小师妹她肯定会叫我们的。”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顾未然只得耐着性子再次坐下了，可还是左顾右盼的不安生。 季君琰微微皱眉：“要不干脆你趁这时候去找个人比试一下，说不定等回来就差不多了。” “我不要，还有好几天呢，我不着急。” 顾未然趴在桌子上，闷闷道：“我要在这儿等着表兄出来。” 陆执：“……” 季君琰：“……” 空气一阵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季君琰道：“这知道的……表兄是姓陆，要是碰上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他姓顾。” 陆执也笑道：“未然，既然你这么在意我表兄，要不然你干脆也过继给我家算了。” “好啊好啊。”顾未然连连点头，“我求之不得呢，反正在我心里，陆师兄你就是我亲哥，以后我跟季师兄一起管你叫哥也挺好的，哎呦——” “季师兄！” 顾未然捂住额头，满脸怨念的盯住了季君琰：“季师兄你怎么又敲我？” 季君琰横了陆执一眼，脸有点黑：“手滑。” 顾未然：“……？” “拜托季师兄，你这理由简直一次比一次不靠谱好不好？”顾未然小声吐槽了一句，然后可怜兮兮的看向陆执，接着刚才的话题道，“陆师兄，那我以后也管你叫哥怎么样……” 门外蓦地响起一声轻笑：“说实话，我觉得不怎么样。你管他叫哥，那我怎么办？” 顾未然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向着声音来源处看去，随即眼前一亮：“表兄？清宴？” “你们可算是出来了，我都快急死了！”顾未然顿时顾不得刚刚说了些什么，扑到陆扶笙近前左看右看，“表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非常好。”陆扶笙不动声色后退半步，笑吟吟道，“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虞清宴冲着顾未然吐了吐舌头：“未然，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啊。” 顾未然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放心，当然放心。” 见到陆扶笙，陆执立即起身，低声道：“表兄。” 季君琰也跟着站起来。 陆扶笙侧头看向陆执，懒洋洋的勾了勾唇：“客气，跟我还这么见外。” 说完，他走过去，伸手在陆执肩上按了按：“坐吧。”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好像哪里都没有不同，却又好像哪里都不同了。 即便笑着也隐有锋芒。 陆执静静看着陆扶笙，长睫垂落，轻声道：“好。” 可话音落下，他还未来得及有何动作，季君琰却忽然毫无征兆的上前一步，直接将他挡在了身后。 第207章 意气风发(5) 季君琰这一来，把虞清宴和顾未然全都吓了一跳。 顾未然赶紧去拉他：“季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啊，快坐下吧！” 然而季君琰不肯动。 他看着陆扶笙，淡淡道：“表兄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哦？怎么说？” 陆扶笙生得最好看的，就是他那双眼睛，情意缱绻，怒时也带笑。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成了沾上霜雪的梅花。 笑时也清寒。 最重要的是，陆扶笙面对陆执时，流露出来的情绪永远是亲切而关怀的。 不似眼前人。 冰凉而疏离，淡漠似云烟。 他对陆执或许没什么恶意，但是也绝对谈不上有什么善意。 这不像陆扶笙会有的态度，同时也让季君琰觉得不太舒服。 不知为何，虽然对方表现的很客气，但他还是不喜欢对方对待陆执的态度。 默然片刻，季君琰摇头道：“说不上来，感觉。” 话音落下，四周温度忽然急剧升高。 季君琰竟然直接在屋里召出了钧天。 剑势骇人，锐不可当，直逼陆扶笙。 这下变起突然，顾未然勃然变色：“季师兄！？” 虞清宴心里一突，也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但陆扶笙把手背到身后，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虞清宴皱眉停步，顺便拉住了同样打算往上冲的顾未然：“未然……先不要轻举妄动。” 顾未然愣了愣，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那边陆扶笙微微侧身，堪堪避过了骤然发难的钧天。 他并不还手，但身法显然极好，数次都是履险如夷地避过了季君琰的攻击。 只可怜房顶被轰出好几个大洞。 一个攻势猛，一个躲得妙。 精彩程度比沧澜大会上的比试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未然开始时还满脸担心，到后来竟情不自禁地鼓掌叫起好来。 虞清宴无奈扶额：“未然，冷静。” 顾未然微微一怔：“哦哦，好的。” 季君琰面无表情道：“表兄这是看不起我吗？连剑也不出。” 陆扶笙道：“就不能是表达诚意吗？君琰，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可莫拿我当外人。” 说完，他侧头，哈哈一笑：“对吧？阿执。” 陆执本是垂眸坐在桌旁，季君琰和陆扶笙动手他也不拦，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闻言，同样笑了一声：“表兄金玉良言，我们当然拿表兄自己人，只要表兄不嫌弃，只愿永没有刀剑相向那天。” 这话说得似乎隐有深意。 陆扶笙微怔。 他侧身再避过钧天一击，懒懒答道：“好说，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余下半句没说。 人若负他，挫骨扬灰。 “自然。” 陆执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季君琰，半开玩笑道：“季师弟，还是点到为止吧，你若如此喜欢与表兄切磋，那我往后可就让贤了。” 季君琰动作顿了顿，片刻后收回钧天，站到了陆执身后。 陆扶笙目光自两人腰间玉佩上一扫而过，抱臂含笑：“阿执如今，可是越来越有做师兄的威严了，可喜可贺。” “表兄莫要拿我打趣。”陆执长睫垂落，避开了这个话题，“不知你可想好要找谁做对手了？” “这个嘛……”陆扶笙勾了勾唇，“那自然是……” ………… “什么！？” “临江陆氏那个只有元婴一重境的陆扶笙要挑战化神巅峰的司空燚？” “那还有假？都传开了。我可正赶着去看热闹呢！” “嘿！这要是胜了没什么光彩，败了可真就是颜面扫地！” “谁说不是啊，我要是司空絮，败了立刻带着上郡司空氏麻溜滚蛋！哈哈！” 鉴于陆执对司空烈毫不容情的霹雳手段，上郡司空氏终于没敢再次招惹太微门下。 之前与司空烈一样被季君琰踹下台的司空燚挑了个别派修士挑战，并且成功晋级。 可惜位置还没坐稳当，就接到了陆扶笙的挑战。 此时整个上郡司空氏一片愁云惨淡。 司空絮本来俊秀的脸几乎气到扭曲。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自以为跟太微门下沾亲，就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他重重一拍桌子：“燚儿，当日那陆执是如何对待烈儿的，你也看见了。现在我命令你全力以赴，也要那陆扶笙死无葬身之地！以报当日之辱！” 司空燚握紧了手中的挑战书，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了渗人的“嘎吱”声。 他目中闪过一丝凶光，冷冷道：“是！我一定会让他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司空絮：“……” 第208章 意气风发(6) 比试台前人山人海，盛况空前，较之前正式比赛时都要热闹的多。 连司空燚都早早的到了，面色阴沉的站在台上等着。 唯有陆扶笙姗姗来迟，至今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台下一片议论之声。 “这陆扶笙到底怎么回事儿，该不是又打退堂鼓了吧？” “嘿！我看可真没准儿。” “元婴战化神，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微剑尊门下弟子，我就没见有谁成功过，这陆扶笙太也拿大了些。” “真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啊，弄得我还特地跑来看。可惜战书已下，就算后悔也没用了哟。” “看司空燚这个样，那陆扶笙要是没有点儿真本事，恐怕非被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啧啧，谁说不是啊，陆扶笙要是没真本事，那肯定是没法儿活着走下来了，就看他怎么死。” “依我看也不一定吧。”旁边有人插嘴道，“毕竟谁会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陆扶笙要是没点儿把握，能干出这种缺心眼的事儿来？” “哈哈，这可真不好说，之前司空烈不就缺心眼吗，让季君琰一脚踹下台，还敢去招惹陆执，人家就算有伤在身，那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随便欺负的。” 陆无敌偷偷摸摸的站在人群最外围，听着这群人的议论，急得脸上直冒汗。 他一把抓住刚刚回来的临江陆氏弟子：“怎么样，找着扶笙没有？” 那弟子气喘吁吁的道：“找，找着了！” 陆无敌立刻道：“那好，赶紧带我去见他！他这发的什么疯，还挑战司空燚，他能挑战半个司空燚我都谢天谢地了！”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让人省心了，前两天闹着要走，今天又背着我来这一出。”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向家主交待啊——” 一个含笑的声音打断了陆无敌的话：“陆长老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陆无敌一怔，下意识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就见陆扶笙正和陆执他们一起，悠哉悠哉的向着这边走过来。 状态之悠闲，不似来参加比试，倒像是外出郊游踏青。 “阿执！？” 陆无敌大为诧异：“你也知道这件事？那你怎么由着扶笙胡来啊，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司空燚？” “不行，扶笙，要不你快跑，快跑吧……” 陆无敌咬着牙去拉陆扶笙，却被对方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战书已下。”陆扶笙懒懒笑道，“自有天道法则为证，还能跑到哪里去。” “陆长老无需忧虑，我心里有数。” 看着陆扶笙的眼睛，陆无敌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突：“可是……” 他还要再说，却被陆执给拦下来了：“陆长老莫要着急，若稍后表兄有何不妥，就请你唯我是问，如何？” 陆无敌愣了愣。 他看看陆执，再看看旁边的陆扶笙，顿足捶胸：“你们，你们这……唉……罢了罢了，管不了，管不了了啊！” 陆扶笙笑了笑。 他没再说什么，不着痕迹的同虞清宴交换了个眼色，便转身向比试台走去，有眼尖的立刻瞧见，也不知是谁喊了句“陆扶笙来了”。 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呼啦啦”向两边一分，生生给他让了条通道出来。 陆扶笙非常顺利的来到台上，跟司空燚打了照面。 司空燚倒也直白，见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想怎么死？” 多久没人敢对他说过这种话了？ 就……有趣。 陆扶笙抚掌而笑。 笑声清越动人，却引得司空燚脸色骤变。 他冷冷道：“你笑什么？” 陆扶笙没有回答，他抬起了眼。 司空燚不由自主望过来。 四目相对。 司空燚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在那对漆黑的墨眸里见到无边的森然与冷寂。 玩味。 不屑。 寒凉彻骨。 作为上郡司空新一代的佼佼者，他曾经历大风大浪无数。 却竟然承受不住对方一个眼神。 第209章 连战贴(1) 剑势滔天，剑鸣震长空。 司空燚竟然一上来就对个元婴二重境的修士用上了自己的最强杀招。 台下一片哗然，人人都不由自主的瞪圆了眼睛。 唯有陆扶笙淡然自若，不闪不避。 当胸一剑，势如破竹。 眼看着长剑就要穿胸而过。 已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比试将就此画上句号的时候，一抹绯红的血气却忽然悄无声息的自司空燚剑尖绽开。 血气蔓延至剑身。 刹那间，剑势止歇，再难寸进。 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剑鸣，司空燚的命剑竟“砰”的一声炸成了齑粉！ 命剑被毁，他面色骤然惨白，“噔噔噔”倒退数步，张口狂喷鲜血。 可甚至没有人看见陆扶笙出手。 台下轰然沸腾！ “我的妈啊！你看见陆扶笙动手了吗？看见他动手了吗？” “没有啊，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有啊！那司空燚的命剑怎么炸的？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就炸了吧！” “不知道啊！” “看来这个陆扶笙实在不简单，搞不好司空燚这回当真要栽，你看他那样！” 受此重创，司空燚高大威武的身躯再也难以支撑。 他“噗通”一声半跪于地，抬头恶狠狠瞪向陆扶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用了什么妖法！？” 陆扶笙笑了一声，说了自上台以来除了报名之外的第二句话：“若有来世，别再这么多废话了，一路走好，不送。” 话音落下，司空燚瞳孔皱缩。 他忽然感到一股澎湃至极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毫不留情的狠狠撕扯着他的身体以及魂魄。 从所未有的剧痛撕心裂肺。 司空燚张了张嘴，想要发出一声惨叫。可惜更加剧烈的一声巨响淹没了那声惨叫。 紧接着，在众人惊诧万分的目光中，司空燚整个人竟然同他的命剑一样，猛地炸裂开来，碎成了齑粉。 就连鲜血也被瞬间蒸腾消散。 待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台上只余陆扶笙一人，哪里还有司空燚的身影。 与此同时，半空中浮起一行亮金色的大字。 “司空燚战败，陆扶笙晋级成功。” 片刻的沉寂之后，台下好似炸开了锅。 “胜了！陆扶笙竟然真的胜了！” “元婴单挑化神啊！修真界千百年来，除了太微门下，就没有过这个先例！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等一下！”忽然有人喊道，“还有字！还有字！”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半空中汇聚。 果然见到之前那行金色的大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陆扶笙”三个字。 但那三个字疯狂闪烁，时隐时现。 晃的人眼睛都疼。 有人疑惑道：“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人答道：“不知道啊，为什么一个名字还要写来写去？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顾未然也是莫名其妙：“表兄这名字到底怎么回事儿，像是写不出来？” 然而没有人回答。 陆无敌此时依旧沉浸在陆扶笙竟然战胜了司空燚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陆执和季君琰也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根本顾不上他。 而虞清宴的目光落在“陆扶笙”那三个字上，眉头紧锁。 难道天道察觉陆扶笙神魂有异，所以名字才写不出来？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她心中正兵荒马乱，忽听顾未道：“又有字了！又有字了！” 虞清宴当然也看见了。 不止她，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 随着陆扶笙那三个字停止闪烁，后续又出现了几行字。 “陆扶笙天赋心性过于出众，非寻常天才能及。” “为求沧澜大会比试公平，现强制开启连战贴。” “有意者可轮番上台挑战，不必另下战贴。” “凡有得胜之人，未晋级者即刻晋级，已晋级者可任意指定一人晋级，且后续不得有人对指定者进行挑战。” 连战贴，即天道认定绝世天才之象征，允许包括已晋级者在内的所有参赛者上台对其进行车轮战。 自沧澜大会设立至今，只有两个人曾在第三轮比试中触发过。 其一，太微剑尊钟楚寒。 其二，五百年前几乎颠覆了修真界的云羡舟。 这两人也无一例外的成为了当时沧澜大会之魁首。 鼎沸的人声刹那止歇了。 无数双眼睛盯住了比试台正中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希望可以瞧出些许端倪。 看看他究竟是凭什么能成为继钟楚寒与云羡舟之后的第三人？ 让天道给他们这些资质出众的佼佼者打上“寻常”二字的标签？ 第210章 连战贴(2) “天哪，台上的那个是扶笙？” “他真的是扶笙吗？“ 陆无敌狠狠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要疯了：“他能打败司空燚就够不可思议的了，现在竟然还，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长老也不必如此激动。” 陆执笑道：“表兄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陆无敌道：“不是……阿执，难道你们都没有觉得不对吗？” “我同扶笙相处多年，他哪里能有这个实力，这也太——” “陆长老。”虞清宴忽然打断了陆无敌接下来的话，“就连父母至亲之间也未必能够全无隐瞒，我觉得您不清楚也没什么奇怪的，你说呢？” 陆无敌愣了愣：“也对……也对。” 说完，他注意力又全部转回了比试台上，低声喃喃道：“可是车轮战，扶笙他能行吗？” 季君琰低下头，缓缓向腰间的乾坤日月环中注入了一丝灵力：“哥，你觉得呢？” 声音在陆执耳边响起，没有任何人察觉。 陆执不着痕迹地看了季君琰一眼。 他同样向乾坤日月环中注入了一丝灵力：“我对表兄有信心，何况就算车轮战，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敢上台。” 季君琰道：“你真相信现在台上那个还是表兄本人？” 沉默片刻，陆执回道：“只要……他没有恶意，而且小师妹也信得过他，是不是有这么重要吗？” 季君琰道：“可是我觉得他似乎对你不太友好。” 陆执微怔，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轻声道：“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他有什么理由对我不友好？” 季君琰皱眉：“所以你要说，是我的错觉吗？” 陆执摇头道：“我只是想说，没必要太在意，别说不一定，就算他真的对我有什么成见，有小师妹在，还不是只能憋着，难为的是自己。” 季君琰：“……？” 季君琰很想说：“其实我感觉你提到他的时候心情也不太好。” 但最终他只是道：“可此人一看就不简单，连天道都忌惮的人……你不怕小师妹被骗吗？” 陆执轻轻笑了笑：“我相信小师妹还是有这个识人之明的，更何况……” “就如小师妹方才所说，父母至亲都未必能够全无隐瞒，遑论师兄妹。” “将心比心，她若不愿意说……” “我们也总不好多问什么的。” 这次陆执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季君琰的回应。 他有些奇怪的侧头看了一眼。 虽然此时并没有人上台挑战，但是季君琰依旧目不斜视的盯着台上。 陆执侧头瞧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转过头来，可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陆师兄当真体贴。” “事事都想的周到。” 为什么又改叫师兄了？ 陆执愣了下，忽然觉得这个师弟的心思似乎比以往难猜了些。 他垂眸笑道：“体贴不好吗？” 不经意间的潋滟清寒，连天山之上的千年霜雪都要为之动容。 季君琰：“……” 好，当然好，太好了。 毕竟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不爱温柔体贴的俊俏郎君。 即使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仍有无数目光状似不经意般自陆执身上略过。 季君琰垂眸，淡淡道：“挺好的。” 顿了顿，他又道：“陆师兄这样体贴，若是有朝一日小师妹对你动心，还可以亲上加亲。” 陆执：“……！？” 陆执似乎极是诧异：“季师弟怎会有这种想法，我与小师妹绝无可能！” 他回答的太过斩钉截铁，季君琰微感惊讶。 两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挑战台看，可注意力却早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旁边顾未然忽然道：“有人上台了！” 因为过于兴奋和紧张，他下意识的在陆执肩头拍了一下。 陆执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他骤然回神，不由自主的向着顾未然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季君琰的目光也移向了顾未然。 他们目光几乎是不分先后的，齐刷刷落在了顾未然身上。 顾未然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211章 连战贴(3) 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继司空燚之后，第一个上台挑战陆扶笙的，竟然是紫霄山上一位已经晋级的化神巅峰期弟子。 这弟子叫做邵秋白，虽及不上太微剑尊门下那样威名赫赫，无人不晓，但这些年在修真界中也算是闯出了些名堂，人人提起他时都是赞不绝口。 至少除了虞清宴之外，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都对他有所耳闻。 当然本来也包括陆扶笙。 不过可惜，此“陆扶笙”已经非彼“陆扶笙”。 现在比试台上这位，面对如今修真界公认的天骄，笑得淡漠而疏离。 客气有余，亲切热络半点儿没有。 连装都不屑。 一副我不认得你是谁的模样。 虽然说他也当真是不大认得。 可还是让不明就里的邵秋白心里感到不太舒服。 明明是他比陆扶笙高出半个头，结果却让他无端生出了种被俯视的感觉。 未曾动手，气势上已经分了输赢。 邵秋白觉得心里不大是个滋味儿。 他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彬彬有礼道：“陆仙君，你先请。” 即便陆扶笙触发了连战贴，将他们这些人尽数比下去了，可对方毕竟只有元婴二重境，与他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最基本的风度必须维持。 绝不能像司空燚那般。 否则就是给师门丢人。 陆扶笙笑了一声：“邵仙君莫要客气，还是你先请吧。” 他生就一双含情目，本该是看谁都温和多情的。然而气质偏偏似寒雪冷月，不染尘俗。 哪怕双方面对面站着。 也能让人觉得，自己是伏跪于尘埃，遥望云端不可触及的一抹衣角。 他的确是没有看不起人，可是他一骑绝尘，无端端让人觉得自惭形秽。 若非胸襟如山高，似海深者…… 难免会感到不舒服。 譬如此时的邵秋白。 他家世显赫，资质绝伦。 人又生的俊逸且风流。 自出师至今，历经大大小小近百战，未尝一败。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所有人见了他都是钦佩且羡慕的。 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根本不在面前之人的眼中。 他觉得受到了轻视。 邵秋白此次上台，是看中连战贴可以任意指定人晋级的规定，想给同门小师妹争一个名额。 那位小师妹修为不高，只有元婴一重境，但为人活泼可爱，是紫霄山掌门之女。更是他的心上人。 师兄妹同进沧澜秘境，定然是段佳话。 而以他在修真界的声望和地位，面前的这个青年也必定会对他肃然起敬。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见到他时毫无波澜。 太也目中无人了些。 邵秋白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对方毕竟是天道认定的绝世天才，当下决定不再拿大，道声“得罪”。 出招对敌。 剑鸣声起。 蓝光闪亮。 冷厉的气息铺天盖地，罩在陆扶笙身侧。 台下好几人变了脸色。 他们皆在比试中见过这一招的厉害。知其迅捷无比，一旦起势，很难避开。 陆扶笙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唯一与对战司空燚不同的是，他伸手抓住了邵秋白的剑，淡淡道：“下去。” 声音不大。 只有邵秋白一人能听见。 他下意识试图反抗，却惊觉虎口剧痛，手中剑竟无论如何也拿不住了。 接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腾空而起，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落在了台下。 命剑掉在脚边。 在日光下映射出一点寒芒。 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第212章 连战贴(4) “天哪，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邵秋白败了！邵秋白竟然也败了！” “他可是此次沧澜大会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啊！” “这谁还敢上台？你敢吗？反正我是不敢了！” “少吹了，说的好像他不上台你就敢去一样！” “唉，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结果这……在人家手中连一招都过不去。” “没有本事何必去丢这个人，这下可连紫霄山都要一并跟着抬不起头来了。” “谁说不是啊！” “嘻嘻，看见没，这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看起来还不如我呢啊。” “行了，行了，你们还是少说两句吧。这紫霄山可也不是好惹的。” 议论声落在耳中“嗡嗡”的。 接下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邵秋白忽然面无表情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命剑，然后毫无征兆的将之横在了脖子上。 有人惊呼道：“不好，邵秋白要抹脖子！” “快！快拦住他！” 人群轰的一乱。 自然也有真心为邵秋白着急的，但更多是作壁上观跟着起哄的。 巴不得看他自尽图个乐子。 到底是紫霄山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邵秋白动作极快，其余同门根本不及阻止。 眼看他就要血溅当场，半空中却蓦地有道红光闪过，接着只听得“哐啷”一声，邵秋白手上的命剑再次落地。 空气凝滞了一瞬。 在场的紫霄山弟子冲上来围住了邵秋白，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劝他。 一个说：“邵师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不可想不开啊！” 另一个则说：“邵师弟，你太冲动了，你是我紫霄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这样自尽，岂不是令师门尊长痛心？” 邵秋白眼睛通红的看向红光来源处，咬牙切齿道：“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但我要自尽又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苍穹山未免欺人太甚！” 他看的正是陆执和季君琰的方向。 方才是季君琰出手打落了他的命剑。 季君琰向来不爱跟人斗嘴，闻声一言不发，只低头摆弄腰间玉佩，全当听不见。 反而是陆执睫毛颤了颤，心里不大痛快。 他本来觉得邵秋白也的确算是个人才，平日里没少行侠仗义，是以不忍对方因一场比试而丧命，这才试图出手阻止一下。 却没想季君琰抢在前头，还受了对方好大一通排喧。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青年素来含笑的眉眼如浸了霜雪。 然而他刚要开口，旁边的顾未然已经不乐意了：“我说邵仙君，话可不能这么说吧，我师兄不忍见你丧命，好心出手救你，怎么反倒落下不是了呢？” “别人或许是好心，你们苍穹山就不一定。” 旁边一个紫霄山弟子愤愤道：“如今谁不知道，台上这陆扶笙虽然不是太微门下，却是太微剑尊大弟子的本家堂兄，左不过你们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白白羞辱了我师兄，还要跑来做好人！” 顾未然：“……” “按你这意思，是有人拿剑逼着你师兄上台比试了？” 如今骂陆扶笙就等于是骂云翎，虞清宴当即火冒三丈：“想贪便宜又输不起？天下好处都被你们占了才成？” “你——” 双方都是受不得委屈的暴脾气，眼看越吵越凶，旁边忽然有人急道：“周师弟，你快别说了，百里师妹上台了！” “什，什么！？” 姓周的少年脸色骤变：“邵师兄都不行，她一个元婴跟着起什么哄啊，师兄你怎么不拦着她啊！” 对方小声嘀咕：“大家注意力都在你和邵师兄这边，谁合计百里师妹能忽然上台啊！” 邵秋白失魂落魄的盯着台上，一言不发。 那姓周的少年同样顾不得再跟虞清宴吵，眼睛仿佛粘在了比试台上，虞清宴也下意识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果然见到一个容颜娇俏的红衣少女持剑站在陆扶笙对面。 那少女生的极美，眉眼明艳且热烈。 红衣更显得她英姿飒爽，丽质天成。 刹那之间，所有喧嚣都停止了。 天地俱静。 第213章 连战贴(5) 百里凝不知自己到底与面前这个青年对视了多久。 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又仿佛此间岁月万年长。 她注视着那对霜雪寒梅般的眼。 仿佛心头倏然起了团火。 少女生的极美，即使再挑剔的男人看她，也是带着欣赏的。 然而眼前人却没有。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对方眼中。 但她找不到半分曾经习以为常的惊艳和赞美。 唯余疏离。 好像她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少女都完全没有区别。 又或者，是与路边的一棵树，一株草都没有区别。 太憋屈了。 太气人了。 少女提剑，剑指陆扶笙，咬唇道：“你欺人太甚。” 陆扶笙：“……” 若在少年时，他或许会对这样明艳热烈的少女有些兴趣。 即使不动心，也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些甜言蜜语与她玩笑。 但五百年岁月磨光了曾经的少年意气。 覆水难收。 装得再像，他也终究不可能是十七岁时的云羡舟了。 青年语气淡漠，懒散而厌倦地抬了眸：“哦？愿闻其详。” 不知是不是气的，少女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有些苍白了。 她说：“你为什么要羞辱我师兄？” 陆扶笙拂袖，眼尾浮上淡淡的嘲意：“对，我不该羞辱他。” 他连辩解也觉得无趣：“我该像对待司空燚一样，杀了他。” “可惜此处非你说理之地。” “要战动手……不战下台。” 最后一字落下，声音轻而冷，霜雪凝成了亘古不化的玄冰。 惊得百里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她终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对面这个青年，是真的对她无动于衷。 仿佛一盆冷水被人当头浇下，少女的目光亦冷了下来。 她决定另辟蹊径：“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敢不敢与我换个打法——” “不换。”声线冷寂。 百里凝微怔，被噎的连声音都颤了：“为何？” “为何要换？”青年垂了眸，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眼眸里隐着彻骨的凉。 “你与旁人有何不同？” “我无心与你做游戏。” “三声之后，不动手，我先来。” 他勾了薄凉的笑，极轻微的偏了下头：“一。” 沁凉的寒意之下，顷刻间竟似有三千芳华灼灼盛开。 百里凝瞳孔轻颤，呼吸滞了滞。 她不明白。 明明这个青年除了眼睛好看，其余地方皆算不得惊艳，至少及不上邵秋白。 可就是让她移不开眼。 清冷的声线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二。” 少女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手指握紧了剑柄。 她没有胜算，她心知肚明。 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后退。 即使实力差距巨大，她不怯。 毫无波澜的“三”字出口，百里凝忽然扬声道：“陆扶笙，我知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也要让你、让全天下都见识见识我紫霄山的厉害！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话音落，战意高昂。 百里凝身上霎时爆发出刺目红光！ 整个比武台的灵气疯狂涌动起来！ 明明她就只有元婴修为，却爆发出了连化神都难以企及的力量！ 台下再一次悚然而惊！ 第214章 连战贴(6) 台上，红衣少女几乎变成了一团燃烧着的烈焰。 台下，邵秋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大吼：“凝儿！？住手！快住手！” 其余紫霄山弟子们同样悚然变色。 好几人甚至顾不得如今依旧在比试中，竟纷纷试图提剑冲上比试台。 自陆扶笙触发连战贴之后，比试台四周便浮现出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在第一个紫霄山弟子即将踏上比试台的刹那，金光骤然大盛。 狠狠的将他弹了开去！ 接下来皆是如此。 巨大的冲击力下，天之骄子们撞做一堆。 却都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心急似火焚。 四下里乱成一团，沸反盈天。 声音落在耳中“嗡嗡嗡”一片。 完全听不清楚都说了些什么。 陆执和季君琰亦神色凝重的上前。 状似不经意般，一左一右的把虞清宴和顾未然夹在了中间。 虞清宴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她低声道：“陆师兄，那个百里凝到底要做什么？” “临江陆氏，杨仲昆，还记得吗？” 陆执言简意赅：“百里凝要施展元灵献祭术自爆，跟表兄同归于尽。” 百里凝的师父，亦是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几个洞虚老祖之一，绰号“剑疯子”。 此人对剑道的研究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且遇强更强，极爱研究与人同归于尽的杀招。 他的本身实力或许不及钟楚寒和邵煜，可他发起疯来人人谈之而色变。 百里凝虽然只有元婴修为，但施展剑疯子独创的秘术后，她自爆所产生的灵力波动，足矣令任何出窍期以下的修士当场丧命。 比试台周围那道金光，反而是对其余修士的保护。 可是陆扶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如果百里凝自爆，他首当其冲。 即使修为再高，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肉身的损毁几乎不可避免。 除非……认输。 剑疯子曾经在合体期时，用这招吓退过高自己一个大境界的洞虚老祖。 可是现在台上的这个人…… 就算少年意气不复当初，但心比天高可曾变过？ 陆执目光微沉，手指无意识搭上了腰间的乾坤日月环。 虞清宴闻言惊怔片刻，眸中杀气风起云涌。 即使明知无法上台，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召出霜浮握在了手中。 可就在此时，台上的陆扶笙竟好似有所感应般，倏然回眸，向她所在的位置望了过来。 青年眸子里笑意摇晃，若隐若现的暧昧虚虚实实，柔情缱绻似水流。 他薄唇轻启，无声说了两个字。 “安心。” 虞清宴微微一愣。 霎时间，她只觉得喧嚣远去，天地间一片寂静。 四周喧嚣依旧，但她心静了。 少女仰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进那双似笑非笑含情目。 仿佛要看透对方的灵魂。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流光璀璨，星火四溅。 自然也有人注意到陆扶笙突如其来的回眸，以及……好似幻觉般稍纵即逝的草长莺飞，情深意长。 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因为下一刻，冰冷的剑意如水纹般荡漾开来。 四野静，风声止。 叫天地都为之一滞的骇人气势之下，青年毫不怜惜的扼住了百里凝脆弱的颈项。 少女身上刺目的红光骤然黯淡。 剑疯子所向披靡，从没有人敢稍挫其锋的绝技。 耸人听闻的元灵献祭术。 被强行中止了。 第215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1) 不过须臾，胜负再分。 这一次，目光落在台上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身上之时，所有人心目中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个念头。 眼前这位……比起当年的太微剑尊钟楚寒和云羡舟来，可是分毫不逊。 陆无敌擦了擦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水：“哎呦，吓死我了！” “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扶笙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 没有回应。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比试台上。 少女的身形被轻而易举提了起来。 她的性命，就在陆扶笙一念之间。 窒息感铺天盖地，百里凝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可她固执的抬眸看着陆扶笙，神色中满是倔强。 少女艰难的发声：“有……有本事你……你就……就杀了我。” 青年低了眸，神色漠然。 他手指缓缓收紧：“你不该……” 不该什么？ 后续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微不可闻。 少女脸颊涨得通红，声音戛然而止。 生机一点一滴流失，她眼神逐渐涣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台下，紫霄山弟子们大惊失色。 邵秋白脸色惨白，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台上大声道：“求陆仙君饶我师妹一命！大恩大德，我邵秋白永世不忘！” 几个弟子愣了愣，过去想把他拉起来，但他仿佛钉在地上一样。 纹丝不动。 而之前那个姓周的少年怒瞪虞清宴几人，如果不是有人拽着，他几乎要扑过来了：“让他住手！你们让他住手！” 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哭腔。 虞清宴微微一怔。 顾未然神色不忍，他扬声叫了一句“表兄”。 陆扶笙无动于衷，连头都没有回。 陆执低声道：“小师妹，百里凝出手没轻没重，我知你心中生气。虽说即便收手他们也未必领情，但是……” 他顿了一顿：“她身份在紫霄山举足轻重，这一结仇，恐怕对于两派弟子都不利，此次只当做给我个面子，可否？” “陆师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那我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虞清宴抿唇道：“只是表兄未必会听我的——” 季君琰道：“你叫他一声，真不听我们也就尽力了，问心无愧。” 虞清宴：“……？” 也对，以她这两位师兄的通透，若是至今仍未发觉异常，那才真要奇怪。 但发觉了仍旧一字不提，一字不问…… 虞清宴默然片刻，心下感动。 她同顾未然一般，扬声叫了句“表兄”。 话音落，又加上一句“手下留情”。 陆扶笙动作顿了顿。 须臾后，台上红影一闪，百里凝闭着眼落在了那一群紫霄山弟子之间。 邵秋白立即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接住她，疯狂向她体内传颂灵力，口中道：“凝儿！” 好半天，百里凝才悠悠醒转。 但她却看也不看邵秋白一眼，而是狠狠盯住了台上的陆扶笙。 少女脸色时而通红，时而苍白，竟越发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百里凝恼火而委屈的咬唇。 她恨声道：“陆扶笙，今天你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胜过你的！” 声音带上灵力，传出极远。 声震长空，惊的飞鸟掠起，树叶簌簌落下。 “哦？” 高台上的青年低眸，霜雪浸染眉梢，神情戏谑而懒散。 一声漠然的轻笑落入众人耳中。 “拭目以待。” 须臾后，那个声音再响起：“可还有人要上台？” 天地俱静，无人应声。 第216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2) 继司空燚、邵秋白和百里凝接连惨败之后，再无人敢轻易上台。 紫霄山许多弟子脸上都露出不忿的神色，但既然明知道根本毫无胜算，自然没人再有勇气来丢这个脸。 之前那个姓周的弟子脸色难看。他身形一动，试图上台，结果却被另外两个弟子一左一右的给架住了。 近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比试台上空忽然出现了倒计时。 金光闪闪的大字，夺人二目。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眼看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提到了嗓子眼，等着最后的那个“一”字出现。 这意味着，陆扶笙即将成为继太微剑尊钟楚寒和云羡舟之后的第三人…… 将他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彻底踏入尘埃。 不少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脸上难以抑制地出现了嫉妒甚至愤恨的神色。世人趋利避害，谁都不愿意看到一个绝世天才的出现。 他们心生畏惧而又同仇敌忾，渴望着有人能站出来，狠狠给台上青年一个教训。 就在这时，女子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陆扶笙，姑娘来战你！” 话音落下，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穿梭而过，直直刺入陆扶笙脚边的地面。 紧接着，一个腰悬长剑，黑衣劲装的女子手持长弓，纵身跃上了比试台。 台下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上清宗，沈今昔。 与邵秋白一样，她也是化神巅峰修为，如今已经成功晋级了。 比起百里凝的明艳动人，沈今昔举止干练，目露坚毅之色，穿着打扮亦更为接近男子，浑身上下英气勃发。 即使容貌秀美，也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沈今昔极利落地收了长弓，右手持剑，面容冷肃地与陆扶笙见礼。 陆扶笙微微俯身，向她回了一礼。 举止从容，却毫不含糊，并不让沈今昔感到怠慢，也不曾因她是女子而流露出半分轻视或不屑。 忽略眉梢眼角隐着的疏离与冷冽，面前这个青年，待人虽然不曾亲近，但足够客气。 再高傲也不似那等目中无人的轻狂之辈。 沈今昔心中敬意顿生，竟隐生结交之意。 只可惜…… 身份立场全都相悖。 修真界少有人知，她已由恩师做主，许给了上郡司空氏少主司空宁。 她虽看不惯司空絮某些做派，也不大喜欢司空宁的为人，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她师父曾受过上郡司空氏救命之恩。 师恩大于天，师命不可违。 她再不愿意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刚刚，上郡司空氏派人找到她，说只要此战得胜，就会主动到上清宗找她师父取消婚约。 这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诱惑，即使明知没有胜算，也要一试。 更何况…… 人定胜天，她不信自己必败。 言念及此，衣袍无风自动，沈今昔本人更犹如一柄插在石缝中的三尺青锋，气势泠然。 她不多言，只淡淡道：“陆仙君，请。” 言毕，再不犹豫。 寒光骤起，杀机四散。 面对最强的对手，当然不能有分毫畏缩与胆怯。 台下众人纷纷在这股力量压迫之下，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而漫天纷飞的剑影之中，青年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股压力般，眼神漠然如天山之巅的千年霜雪。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翠绿欲滴的树叶。 风动落叶起，在沈今昔颈间割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 一滴血落下。 刹那间，馥郁的甜香遍布了比试台每个角落，比试台下最前端的人也受波及，面色苍白，委顿在地。 台下轰的一乱。 沈今昔愣了片刻。 须臾后，她听见青年冷冽薄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九幽息魂香？” “你也要学百里凝，与我同归于尽吗？” 第217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3) 听到九幽息魂香几个字，沈今昔不由得愣住了。 中九幽息魂香者，若只吸入一口两口，或许还可能有救，可一旦中毒稍微深些…… 半盏茶内，神智尽失。 半盏茶后，化为白骨。 绝无幸免之可能。 她的血中，怎么可能会带有九幽息魂香？ 然而如今的这个情形，却又让她不得不承认…… 她的血中不但带有九幽息魂香，而且浓度还不低。 若非陆扶笙割破她颈项，使得鲜血落下，那么在她周身灵力彻底爆发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就会轰然炸开！ 而骤然释放出的、如此之强烈的九幽息魂香，也必然会殃及到陆扶笙。甚至让他连出手都来不及，就直接陷入昏迷。 到底是谁要如此害她？ 沈今昔死死咬住了唇。 与此同时，比试台周围忽然金光大盛，将那股馥郁甜香与台下彻底隔离开来。 饶是如此，台下仍旧一片哗然。 受波及者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已然进气多，出气少。 台下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身处台上？ 沈今昔惊惶抬眸，面上血色尽失。 在九幽息魂香影响之下，她此时明明连呼吸都已经有些困难了，却仍望向陆扶笙，急急解释：“陆仙君，我可立誓，这九幽息魂香绝非我所为，请你信我！” 顿了顿，她又道：“我上台，不是为求死的。” 馥郁甜香下，比试台渐渐开始被雾气弥漫，陆扶笙的面容看起来若隐若现。 青年嘴唇微动，似乎向她说了句什么，但她听不清，也看不清口型。 沈今昔下意识上前几步，想要靠近陆扶笙。 结果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就倒！ 沈今昔心中一沉。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晰了！ 眼看要重重跌在地面上，一只手拉住了她。 青年的面容近在咫尺了。 他拽住她衣袖，帮她稳住身形，淡淡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沈今昔：“……” “多，多谢。” 沈今昔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面露愧疚：“可惜牵连了你，要累你跟我一起死了，真的抱歉——” 话没说完，额间忽然传来冰凉触感。 青年将修长手指按在了她眉心上。 沈今昔蓦地瞪大了眼睛。 恍惚间，她又看到陆扶笙说了什么。 但九幽息魂香发作的实在太快，她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须臾后，浮生录七十六式，虚妄之境发动。陆扶笙和沈今昔身上同时罩上一层浅淡白光。 白光阻止了九幽息魂香的毒素继续入侵，同时将他们身上的毒素缓缓抽离炼化。 那被炼化的毒素化作沛不可挡的灵气，疯狂涌入陆扶笙体内，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他元婴二重境的修为提升到了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的境界。 取人性命的剧毒，反成为帮他增长修为的助力。 过程令人惊骇。 但浓郁雾气掩盖下，无人察觉。 沈今昔已陷入混沌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她微微仰起头，入目是陆扶笙冷漠清寒的面容。 论样貌，对方谈不上太出众。 然而霜雪映梅花，他有遗世而独立的神仙之姿，以及……鲜衣怒马的惊艳热烈。 无人能及。 看的沈今昔心跳骤然加了速。 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女儿家的羞涩。 只可惜从始至终，这个青年都未曾向她看上一眼。 除了点上她额头的指尖。 他甚至连肌肤都不肯与她相触。 第218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4) 比试台上被浓雾所笼罩，早已经看不清陆扶笙和沈今昔的身形。 比试台下议论纷纷。 虽然看不到人，但虞清宴还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 她皱眉问陆执：“陆师兄，这回又是什么情况？” 陆执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九幽息魂香。” 说完，他把九幽息魂香的情况简单向虞清宴介绍了一下。 虞清宴越听脸色越难看，握着霜浮的手隐隐露出青筋：“沧澜秘境都还没有开，用得着这么急着找死么。” 旁边顾未然皱眉道：“清宴，这个沈今昔我也曾听说过几回，说实话，我觉得以她的为人，倒不至于如此，此事说不定有些蹊跷。” 虞清宴不由愣了愣，随即她又咬牙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无事便罢，若是……” 她顿了顿，死死盯着浓雾环绕的比试台，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云翎或陆扶笙有什么不好，她绝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看到虞清宴的反应，陆执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与季君琰交换了个眼色。 季君琰垂眸，往乾坤日月环中注入了一丝灵力：“小师妹关心则乱，但是哥，你信不信，我猜这场他还是不会输。” 陆执扬了扬眉：“何以见得？” 季君琰道：“这种浓度的九幽息魂香，换一般人早就死透了，可既然现在还没动静，那就说明他必有出奇手段。” “的确。” 陆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此次若他再胜，那我当真要甘拜下风了。” 季君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时自然是他更强，但未必一世都是他更强。” 陆执轻轻勾了勾唇：“季师弟好志气，我信你。” “我也信你。” 乾坤日月环溢出些细碎红光，围绕在陆执指尖：“哥，没什么下风不下风的，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你比他厉害。” 语气满是真诚。 陆执微微一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君琰那种近乎伤人的直白彻底消失。变成了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谅和包容。 正在这时，自陆扶笙上台之后，几乎一直满头大汗的陆无敌忽然大声道：“看！你们快看！雾气要散了！” 这个自然不用他说，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 一时间，台下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仿佛粘在了比试台上。在许多人内心深处，都觉得他们即将看见两具白骨。 然而浓雾散尽，缓缓露出陆扶笙与沈今昔的身形。两人相对而立，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除了…… 在场的天骄们蓦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九幽息魂香不但没能要了陆扶笙的命，竟然还让他从元婴二重境直接突破到了半步化神！ 前所未有，震古烁今。 刹那之间，四野哗然！ 沈今昔还剑于鞘，对着陆扶笙深施一礼：“陆仙君果然天纵奇才，无人能及，是我败了，心服口服。还有……” 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道：“多谢救命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陆扶笙向她还了一礼，淡淡道：“客气。” “与其回报我，倒不如找出始作俑者，向他回报一二。” 沈今昔愣了下：“关于此事，不知陆仙君有何指教？” “指望你我两败俱伤者不在少数。” 青年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嘲讽：“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九幽息魂香下在你身上的，恐怕也不多见。”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但沈今昔懂了。 必为亲近之人。 第219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5) 沈今昔不愧为修真界公认的女中豪杰。认输后，她干脆利落的跳下了比试台。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不情不愿。 反而对陆扶笙满脸钦佩。 随着她的认输，陆扶笙这场比试终于算是画上了句号。 毕竟他元婴二重境之时都无人能及，何况他如今是元婴十重境，化神巅峰。 再也没人敢上台。 但在场的天之骄子们大多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敬仰、嫉妒、愤恨、爱慕、不平。 兼而有之。 然而陆扶笙好似毫无所觉。 青年目不斜视的缓步走下比试台。 与来时一样，众人纷纷向两旁一闪，为他让路。 不同的是，来时让路是因为想看笑话。此时让路，是因为内心深处，即使不愿承认，也无法泯灭的……畏惧。 嫉妒与愤恨掩藏之下，便是自己的无能与恐惧。 陆扶笙来到虞清宴几人面前。 他第一个望向虞清宴。 眸光清澈潋滟，仿佛冰雪中骤然生出暖阳，千万般柔情蜜意在心头。 看得少女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突。 接连几场比试的惊心动魄，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云翎用的还是陆扶笙的身体，虞清宴几乎要不顾一切扑进对方怀里。但是现在，她只能克制。 盯着那双好似琉璃般的眼睛，虞清宴抿了抿唇，低声道：“恭喜表兄。” 陆扶笙勾唇含笑：“多谢。” 客气中藏着隐隐的、不易察觉的亲近。 他在无人注意时冲着她眨了眨眼。 俨然又是惊艳肆意，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与在比试台上时判若两人。 虞清宴愣怔片刻，下一瞬，唇角不自觉上扬。 陆无敌恰在此时围了上来。 “扶笙啊，好小子，你有这样的本事，竟然瞒我瞒了这么久。” “害得我日日为你担忧。” 他伸出手，一掌落在陆扶笙肩上。 半是欣喜，半是责怪。 “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破解九幽息魂香，突破到半步化神的啊！” 陆无敌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陆扶笙笑了下，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侥幸而已。要多谢阿执他们鼎力相助。” 说完，他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陆执，淡淡的道：“还未谢过。” 陆执笑道：“表兄快不要如此说，这我可不敢居功。”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比试场。 陆无敌摆了摆手：“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了。” 说到这里，陆无敌忽然想起一事：“扶笙，此番你战胜邵秋白和沈今昔，导致进入沧澜大会的名额空缺两人。这按照规矩，可是应该由你来指定的。这其中一个没得说，自然应该是未然，另一个你觉得是谁比较好？” 陆无敌这意思很明显。 是希望陆扶笙指定临江陆氏的子弟。 但陆扶笙没搭茬。 陆执和季君琰对视一眼，也没说话。 陆无敌疑惑道：“扶笙？” 陆扶笙先看了顾未然一眼。 顾未然愣了愣。虽然有些不明就里，还是赶忙道：“表兄你没必要考虑我，我去挑战没问题的。” 陆扶笙这才缓缓道：“我认为还是维持原状，让邵秋白和沈今昔进入沧澜秘境比较合适。” 陆无敌：“……？” 第22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6) 陆无敌愣住了。 自古以来，修真界这些天之骄子们，为争夺进入沧澜秘境的机会，没有一次不是打破头的。 哪有到手的名额反而放弃的道理。 陆无敌皱眉道：“扶笙，你这……”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但显然对陆扶笙的决定不满意。 毕竟他作为临江陆氏的长老，要处处以家族利益为先。 陆无敌怎么想的，虞清宴心知肚明。像他这种人，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那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有时候行事就难免古板。 但总体来说，陆无敌这个人其实还算是挺不错的，一直以来对他们也比较关心。 因此虞清宴暗暗对陆扶笙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好好解释，不要跟陆无敌硬怼。 毕竟以她的了解，云翎要是想怼人，那绝对能直接怼到对方怀疑人生。 陆扶笙微不可查地侧了一下头，他隐在衣袖下的手轻轻动了动，随即有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落在虞清宴肩上。 接着她便听见一个含笑的声音道：“放心。” 话音落下，陆扶笙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直接对上了陆无敌的视线。 刹那间，陆无敌又是一怔。 他自然知道陆扶笙有双极好看的眼睛。 但此时，不知为何，他却蓦地惊觉，在那双眼睛深处，隐藏着沁凉彻骨的寒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危险。 “我知道陆长老是希望家族中有更多人可以进入沧澜秘境。” 陆扶笙平静道：“但临江陆氏此时本来已经有两人晋级，若再算上我和阿执，那便是四人，可以说遥遥领先于除苍穹山和紫霄山之外的其他门派和家族了。” “好处自然谁都想要，但也要看能不能吞得下。” “陆长老觉得，以同时得罪紫霄山与上清宗作为代价，选择两个实力不足的本家弟子，进入步步危机的沧澜秘境，真的是上上之策吗？” 闻言，陆无敌神色一僵。 陆扶笙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更何况，陆长老，说句难听的，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大家实力都不足，那你无论选谁，其他人都会颇有微词，嫉妒得以进入秘境之人……” “更觉得你厚此薄彼，于临江陆氏团结也不利。” “倒不如把人情卖给紫霄山和上清宗，也让修真界见识一下，临江陆氏的胸怀和气度。” “这这这……”陆无敌瞠目结舌。 “陆长老。”陆执缓缓道，“我认为表兄所言有理，沧澜秘境危机重重，实力不足者进入并非好事。更让临江陆氏惹人嫉妒，得不偿失。” “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们这些人真是老了啊。”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陆无敌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了，“既然如此……扶笙，那就听你的吧。” 说完，他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对陆扶笙道：“你现在要不要跟我回去？” 陆扶笙没有说话。 陆执轻咳了两声：“陆长老，经我们商量，觉得在进入沧澜秘境前，表兄跟我们一起会比较好。” “这样啊，也好。” 对于此事陆无敌倒没有反对：“反正往后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你们多亲多近，挺不错。” “不过阿执，扶笙，等进入沧澜秘境，临江陆氏另外两个弟子，也劳烦你们多照顾照顾。” 陆执非常痛快的道：“一定。” 陆无敌便领着人离开了。 虞清宴急于跟云翎单独相处，赶忙道：“陆师兄，我们也快回去——” “陆扶笙！” 话还没说完，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虞清宴几人一怔，齐齐向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 只见百里凝双手叉腰，满脸通红的望着陆扶笙。 阳光洒落在少女侧颜，她微微昂首，显得明艳且骄傲：“陆扶笙，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行不行？” 第221章 终不似少年游(1) 附个身的功夫，烂桃花就蜂拥而至了。可想而知，当年云羡舟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百里凝艳若桃李的面容，以及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赧然，虞清宴脸色当即晴转多云。 即使明知道云翎绝对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她还是狠狠白了对方一眼。 陆扶笙：“……” 青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与此同时，虞清宴肩上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起来，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但触感鲜明。 虞清宴身子颤了颤，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是一突。 刹那间，她脸颊“腾”的一下，红得比百里凝还彻底。 再望向陆扶笙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时，都觉得隐隐多了一丝暧昧的旖旎色彩。 虞清宴愤愤地，趁没人注意时，向着陆扶笙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没有得到陆扶笙的回应，百里凝上前两步，再次叫了一声：“陆扶笙！” 少女的红衣在风中来回荡漾，像是一抹明媚春光，耀眼夺目。 青年终于转过了头。 眸光清冽如风光无限的天山湖泊，然而没有一丝温度。 即使看着她，眸中映出她的影子，也掀不起分毫波澜。 百里凝呼吸不由自主的一滞。 陆扶笙云淡风轻道：“抱歉，但我并不觉得与你之间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百里凝的眉心一点一点蹙起，眸子里水光盈盈，神色中颇有一丝难堪。 她咬着唇，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难道你便这般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吗？” 已经有许多人停下脚步，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眼看人群有聚集的趋势，陆执轻咳了一声，提醒陆扶笙速战速决：“……表兄。” 英雄与美人，无论在何处都是经久不衰，引人热议的话题。 再耽搁下去，恐怕过不了今天，陆扶笙和百里凝的风流趣事就能演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版本，传遍整个沧澜之巅了。 颇为麻烦。 陆扶笙懒洋洋应了一声。 他道：“但凡事物不可对人言，有话当面说，我从不私下与女子相处。” “我心上人爱吃醋。” “我要避嫌。” 此言一出，百里凝脸色骤变：“你有心上人了？” 虞清宴：“……” 感觉有被内涵到。 陆扶笙理所应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很奇怪吗？” “是谁？” “为何要告诉你？” “陆扶笙，你——” 两人一问一答，俱是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百里凝终于绷不住了。 眼中闪过盈盈水光，她道：“陆扶笙，你混蛋！” 言毕，红色衣裙在半空中掀起一道波浪似的弧度。 少女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得围观众人一阵唏嘘。 百里凝即使在修真界也是极难得的美人，又是紫霄山掌门之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可惜当事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白白辜负了佳人一片真意。 陆扶笙漠然转身，声音里是漫不经心的懒散：“走吧，回去。” 顾未然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表兄，你真有心上人了啊——哎呦！” 他捂住额头，表情怨念：“不是，表兄你……你怎么也开始学季师兄了啊！” 虞清宴哭笑不得地抚了抚额，季君琰满脸一言难尽，拉着陆执走到最前头去了。 陆扶笙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未然，看在你叫我一声表兄的份上，我教你个乖。” 顾未然愣愣道：“什么？” 虞清宴一本正经地插嘴道：“好奇心不要太重，当心被揍。” 陆扶笙笑了一声。 顾未然痛心疾首：“陆师兄！你看表兄和清宴——陆师兄！？” 没有得到回应，顾未然下意识转头去找陆执的身影，结果发现陆执和季君琰早跑出八丈远了。 他愣了下，跺着脚追了上去：“陆师兄！季师兄！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啊！” 几人一路笑闹着回到住处，虞清宴和陆扶笙走在最后头。 少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着招呼陆扶笙：“表兄，快点儿！” 说完，她回身，却蓦地对上了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 极美。 可惜那目光冷冽清寒，落在身上像是片雪，更像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明月。 眸似皓月，人如皓玉。 浮光掠影般幻灭。 几乎是在刹那间，虞清宴的身子僵住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还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此刻落针可闻。 不知何时，她那几个师兄早已低眉敛目，跪在了地上。 第222章 终不似少年游(2) 太微剑尊，钟楚寒。 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还正好赶在云翎附身陆扶笙之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如果是巧合，以钟楚寒的修为，会不会被他发觉端倪？ 怎么才能保证不被察觉？ 现在让云翎离开陆扶笙的身体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钟楚寒就在眼前，陆扶笙突然恢复意识，怎么可能不被对方瞧出破绽。 那简直成了不打自招。 如果是刻意，那对方想要做什么？ 亲手杀云翎第二回？ 再一次清理门户吗？ 电光火石之间，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 虞清宴握了握骤然冰凉的手指，低声道：“师尊。” 钟楚寒淡淡“嗯”了一声。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虞清宴身上，而是看向了虞清宴身旁。 陆扶笙恰在此时跟了进来，同虞清宴并肩而立。 虞清宴不敢转头，只得用眼角余光偷瞧陆扶笙的脸色。 一切如常。 即使面前所站之人，是昔日的恩师，亦是后来的宿敌，可这个青年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片刻后，陆扶笙微微躬身，含笑与钟楚寒见礼，客套道：“太微剑尊。” 他微微垂了眸，并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算作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风姿仪态无可挑剔。 虞清宴稍稍松了一口气，暗暗祈祷钟楚寒的注意力千万不要在陆扶笙身上过多停留，以免…… “抬头。” 语气清冷似碎玉浮冰，蓦地打断了虞清宴的思绪。 事与愿违。 少女心里猛地一突。 云翎与钟楚寒师徒多年，对彼此绝对不会没有了解，若是眼神露出破绽…… 空气近乎凝滞。 陆扶笙没有动。 他看起来对钟楚寒的话置若罔闻。 虞清宴微微皱眉。 她张了张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下一刻，杀意在四处流散，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激起漫天桃花纷飞。 一柄冰冷的长剑出现在了钟楚寒手中。 看到那把剑的刹那，虞清宴瞳孔皱缩。 竟然是太微。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钟楚寒亲手执拿这柄剑。 与在陆执手中的感觉完全不同。 墨发雪衣的清冷仙尊手执长剑，出尘似天边冷月。 令人不由自主的伏跪于地，诚惶诚恐膜拜神明冰玉之姿。 飘飘然不食人间烟火。 唯有凛然与不可侵犯。 他就该在神坛，不该为任何人停留与驻足。 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回眸一顾。 他不该有情。 毫无预兆地，太微冰冷的剑尖抵上了陆扶笙下颌，缓缓抬起了他的脸。 “师尊！？” 几乎在同一时刻，虞清宴感觉自己简直要破音了。 行动先于理智的下一瞬，她竟然不自量力的试图去和钟楚寒争夺太微。 流水般的波纹荡漾开来，一股浩瀚雄浑的力量径直将她推了出去。 未曾伤她，却让她一下子退出极远，身子晃了晃，向下就倒。 陆执不知何时起身，过来扶住了她：“小师妹，当心。” “多，多谢。”虞清宴脸色有些苍白，“陆师兄，师尊这是……” “小师妹，师尊从不滥杀无辜。”陆执神色与以往并无不同。 甚至可以说，平静到近乎淡漠。 虞清宴颤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云翎无辜吗？ 她当然坚信对方无辜。 但如果钟楚寒认定对方有罪呢？ 此时此刻的云翎，能战胜全盛时期的钟楚寒吗？ 如果不行…… 虞清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生死，她都会与他在一处。 这样想着，她忽然便没有那么担心了。 那边云翎还在与钟楚寒无声对峙。 即使藏在陆扶笙的身体中，他也依旧学不来对方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柔和。 他锋利得像是一柄出鞘利刃，那双眼笑时也藏着千万般锋芒。 青年吹散了落在指尖的一片花瓣。 然后漫不经心道：“仙尊，以您的地位修为，这么做会否有失身份？” 蓦地，钟楚寒低低笑了一声。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又仿佛有种极罕见的、似是而非的愉悦。 又或者说……是不屑与嘲讽。 “那你觉得……” “以我的地位修为，当不当得起你一跪？” 第223章 终不似少年游(3) 陆扶笙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位墨发雪衣的太微剑尊，片刻后忽然极缓慢的笑了。 未曾离开苍穹山之前，他曾跪过钟楚寒无数次。 炎炎夏日。 数九寒冬。 从黑夜直到天明。 他渴望得到对方的认可。 他将对方视若神明。 所以何处他都可以跪，跪到何时都无所谓。 结果就是…… 他等来了太微的当胸一剑。 他也几乎神形俱灭。 别说此时对错尚不分明。 即便当真是他的错，他也以命相偿了。死后连魂魄亦不得安宁。 世间酷刑不过如此。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还嫌不够吗？ 太微冰冷的剑锋吻在喉间，青年不退反进。 一滴血落在地上。 越发映衬出那双含笑的眼，慵懒而狂妄。 “世间当得起我一跪者，唯有……” 顿了片刻，他轻声道：“天地君亲师，您占哪一样？” 态度客气到了极致，可也张狂桀骜到了极致。 钟楚寒却不以为意。 下一刻，太微冰冷的剑意四散开来，钟楚寒淡淡道：“我比你强。” 如果此刻直面钟楚寒的当真是陆扶笙本人，恐怕会在太微释放出剑意的瞬息之间，连骨血带发丝一并冻住。 然而虚妄之境，瞬时之境，浮世之境同时发动，三重境界加持之下—— 竟然只是让陆扶笙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下一瞬，他伸出手，握住了太微的剑刃：“仙尊可敢与我打个赌？” 钟楚寒蓦地轻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依旧冷而淡薄：“哦？赌什么？” 并不像是当真好奇答案的模样。 五百年了，他未变过分毫。 无爱无欲无恨。 世人喜怒悲欢，不曾入眼。 他真的一直高居神坛之上。 陆扶笙敛了笑，那对含情目也冷落下来。他道：“仙尊，五十年之内，我必胜你。” “可以赌。” 面对如此狂妄之语，钟楚寒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前提是你能平安度过今日。” 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威压落在肩头，压得陆扶笙膝盖微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钟楚寒静静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神情冷淡。 桃花被锋刃般的灵力割碎。 细碎粉末落满了发间。 良久，他垂了眸，直视那双从来都不曾有半分屈服的眼睛：“今日我要你跪，你便还是要跪。” 巨大压力下，肩头隐隐渗出血色。 这回陆扶笙没有避开钟楚寒的目光。 “我与仙尊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道：“仙尊何必定要辱我。” 钟楚寒没有回答，墨眸深不见底。 有经年累月的凄清冷寂弥散开来，朝暮相随。 不似杀意，可也不含悲悯。 高高在上。 这一刻，陆扶笙辨不出对方的情绪。 冰凉而萧索的意味涌上心头。 他当然可以宁折不弯。 但他要以损毁别人的身体为代价吗？ 或许他是一个魔头，可他不会随意连累别人。 然而膝盖即将触到地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他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陆扶笙愣了一瞬。 钟楚寒道：“恨我？还是怨我？” 是问陆扶笙。 还是……他。 如果是问陆扶笙，太微剑尊目下无尘，有什么理由这样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晚辈。 可如果是问他…… 他的好师尊已经认出他了吗？ 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回轮到陆扶笙不说话了。 所幸钟楚寒没有勉强，他率先放开了手。 然后轻描淡写的回答了青年方才的问题：“不是辱你，而是……” 而是什么？ 青年扬了扬眉，十分有耐心的等着他的下文。 可惜没有等到。 须臾后，钟楚寒道：“世人想拜我者何止千万，也不缺你一个。” “既无真心，便不必了。” 微风拂过鬓边发丝，层层叠叠的寂寞在眼底荡漾开来。 太微剑影四下纷飞。 冰冷的寒霜在空气中凝结。 汹涌澎湃的灵力疯了一般向着陆扶笙汇聚，迫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钟楚寒冰冷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接好了。” 第224章 终不似少年游(4) 钟楚寒没有烟火气。 太微也没有烟火气。 这个人，带着一柄剑，孤寂了几百年岁月。 在漫天纷飞的剑影与霜雪中，陆扶笙蓦地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桃花。 好似接住了此处唯一的鲜妍与芳华。 不知为何，在钟楚寒向他出剑的那一瞬，他恍惚想起了镜花水月会种梅花的原因。 是的。 他初上苍穹山那年，镜花水月中没有花，只有白茫茫凄清冷寂的一片雪。 就像钟楚寒这个人。 不染尘埃。 而且还不止镜花水月，整座问剑锋都是如此。 别的峰头鸟语花香，四季如春。 小弟子们嬉笑怒骂，欢声笑语。 问剑锋寸草不生，积雪终年不化。 就只有他和钟楚寒两个人。 钟楚寒不在意。 可他不行。他少年时生性好动，最是耐不住寂寞。 于是他学会御剑之后做得第一件事儿，就是瞒着钟楚寒，偷溜下问剑锋。 喝了一坛酒。 打了一场架。 救了一个人。 随手摘了一朵花。 让“云羡舟”三个字脱离太微剑尊的光环笼罩，响彻整个苍穹山。 那年他十二岁。 他只知道路见不平，应当拔刀相助。 于是他在提着美酒回山的路上，狠狠教训了一个调戏同门师姐的浪荡子。 在没有趁手命剑的情况下，筑基一重境战金丹巅峰。 打完了，酒坛子还拎在手里。 酒一滴没洒。 一战成名。 但他还不知道跟自己打架那个人是苍穹山掌教云中子的亲传弟子。 不知道对方复姓轩辕，乃是幽冀轩辕氏的嫡系子弟，背景雄厚。 亦不知他随手摘来装点镜花水月的那朵梅花，乃是云海峰前任峰主清净真人倾尽几十年心血培养的，用来突破洞虚境界的九转血寒梅。 更不知自己在摘花过程中，无意破除了清净散人引以为傲的乾坤造化阵。 这些事在同一日发生，引得苍穹山上下震惊。 与他打架那个掌教亲传弟子有错在先，虽然他日后与幽冀轩辕氏结下的梁子由此便可见端倪，但太微剑尊盛名之下，对方终究不敢来撄其锋芒，所以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可那朵九转血寒梅的账不能善了。 清净真人在合体巅峰境界已经停留近千年了，对于突破有种近乎痴狂的执念。 她生性暴躁，对待晚辈极为严苛，与如今的云海峰峰主妙音仙子完全不同。 对方当即气势汹汹冲上问剑锋，指着钟楚寒大骂他收了个手脚不干净的贼。 其时钟楚寒虽然生性冷清，但与除邵煜之外的其余几峰峰主关系还算融洽，且清净真人辈分又高，是以钟楚寒本来就是打算带他去云海峰赔罪的。 他也认了。 但清净真人骂得实在太难听，又字字句句牵扯钟楚寒，他性高气傲，最终忍无可忍，开始客客气气回怼。 他跪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个面相威严的女人，慢条斯理道：“太师叔说弟子是贼，弟子自然不敢辩驳。可弟子有一事不明，苍穹山花草无数，是否随意采摘一朵，便要算作是贼了？” 清净散人怒道：“我的九转血寒梅岂可与寻常花草相提并论！” “既非寻常，便当着人看守，再不济也当立个牌子，言明不可采摘。” “您随随便便种在那里，弟子怎知其与寻常花草不同。” “又怎知此乃有主之物？” “强词夺理！那株九转血寒梅周围有我云海峰的乾坤造化阵！”清净真人横眉竖目，“合体境界以下根本无法靠近，何须立牌子着人看守！” “分明是你蓄谋已久，别有居心！” 于是他便笑了一声：“太师叔英明。” 清净真人给他说懵了：“什么？” “以弟子区区筑基修为，如此轻易便进入您口中‘合体境界以下无法靠近’的乾坤造化阵，若非蓄谋已久，别有居心，恐怕也再没有别的解释为您云海峰阵法正名了。” “大胆，你是讽刺我云海峰阵法名不副实？讽刺我污蔑你吗？”清净真人脸色变了。 “不敢，可弟子敢对天起誓，此番摘花与破阵都只是无心之失，您若说我蓄意偷盗，讽刺我师尊上梁不正，请恕我无法苟同。”他看着清净真人的眼睛。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弟子若非堂堂正正，仅凭您那乾坤造化阵，恐怕此刻连九转血寒梅落于谁手都未必能知晓。” “好好好，楚寒，你教的好徒儿！” “长辈一句，他有十句！”清净真人怒不可遏。 “对，是我才疏学浅，是我技不如人！丢了九转血寒梅是我活该！” “来，我来给你徒儿磕一个！从今往后，这云海峰峰主，由他来做！” 架吵赢了。 但他挨了自拜钟楚寒为师以来最狠的一顿鞭子。 血从身上流下来，几乎染红了整个地面。最后或许是打得太惨了，竟然是清净真人于心不忍，喊了停。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师尊感到寒心。 他不介意挨一顿鞭子。 但他非常介意打他的那个人是钟楚寒。 他摘九转血寒梅，是觉得镜花水月之中太过寂寞。 他跟清净真人顶嘴，是见不得对方污蔑自己师尊。 纵使他目中无人，心比天高。 纵使他有错。 可他对钟楚寒一片赤诚，可鉴天地日月。 他不该，也不想受到这样的对待。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七夜，等到行动稍稍无碍，便拿了剑想离开问剑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脚踏出房门，在镜花水月中见到了大片怒放的寒梅。 第225章 终不似少年游(5) 一场霜雪梅花，让所有怨气瓦解冰消。 又或者说，只要他感觉到钟楚寒还是在意自己的，他就根本不会有怨气。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可以让他下定决心与钟楚寒刀剑相向，再不回头了呢？ 为什么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甚至于只要试图去想就头痛欲裂？ 其实对于这位师尊，云翎所求从来不多。 对方曾在危难之际向他伸出手。 而他，唯愿相伴而已。 可惜，就连这样简单的一点希冀亦是虚妄。 世人需要一个秉公持正，关键时刻可牺牲自己来救天下的太微剑尊。 但绝对不会需要一个桀骜不驯，处处离经叛道、挑战权威的云羡舟。 或许，发生了什么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或许，他与钟楚寒之间的不同，就注定了他终有一日会为修真界所不容。 任何人、任何事都可能成为他们之间关系崩塌的导火索。 无解之局。 只要钟楚寒不曾为了一己私利杀他、害他。 那么看在曾经的师徒情分上，其他任何事他都可以不与对方计较。 可是若…… 剑气劈开发冠，墨发散落下来的那一刻，陆扶笙手中的花瓣浮在了半空。 仿佛奇迹般的，让太微剑势止歇了片刻。 然而下一瞬，剑尖抵住了眉心。 不远处虞清宴发出了一声惊呼。 青年却并未回头，而是直视着钟楚寒的眼睛，无比平静的道：“仙尊，是您胜了。” 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钟楚寒面上神情仍辨不出喜怒。 半晌，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不闪、不避、不反抗？ 他没说完，可陆扶笙听懂了。 多年师徒，即便记忆零零碎碎，了解却好似成为本能。让他顷刻间就读懂了对方的未竞之语。 长睫垂落，青年漠然道：“没意思。” 十七岁前的云羡舟，无比在意自己师尊的看法，也一定会奋力回击所有的委屈与不公。 哪怕力有不逮。 哪怕飞蛾扑火。 哪怕对方位高权重。 哪怕对方修为深厚。 哪怕明知不可为。 哪怕明知必败、必死之局。 他只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对错不可因强弱背景而混淆。 更不可因众口一词而被淹没。 他从来不缺心赛凌云，志比天高的勇气。 可是五百年后的云翎，并没有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兴致。 而他对胜负与对错的执念，也几乎消散在无尽的岁月之中了。 从钟楚寒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压制他，那么如果对方真心想杀他，这一剑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反之，不避也无所谓。 既然如此。 闪避与反抗有什么意义？ 何必来争这一时的意气？ 钟楚寒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看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轻描淡写般收回太微，转身向外走去。 雪色的衣袂消失在拐角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散去，虞清宴冲上前拉住了陆扶笙，她没说话，但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担忧。 陆扶笙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过我有些好奇，太微剑尊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处？”青年侧头，慢条斯理道，“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 说完，陆扶笙看向陆执，唇畔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阿执，你说呢？” 默然片刻，陆执道：“不知。” 陆扶笙“嗯”了一声：“比来比去，都没能与太微剑尊座下大弟子比试，难免可惜。” “不知阿执可有兴趣与我一战。” 面上神情似是遗憾，语气亦平和淡然，不急不缓，眸中却闪过戏谑而冷漠的嘲讽。 他终于不再掩饰对陆执的恶意。 顾未然尚未从师尊忽然现身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便愣愣看向陆扶笙，仿佛不大认识他了。 季君琰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上前。 可陆执拉住了他。 太微剑尊如今的这位大弟子低眉敛目，身上露出与陆扶笙如出一辙的冰冷淡漠。 他道：“求之不得。” 第226章 终不似少年游(6) 沧澜之巅，紫霄山驻地。 此次负责带队的赵玄灵坐在主位，端着茶盏一言不发。 其余几个紫霄山高阶弟子则神色复杂地侍立在他身后。 邵秋白满脸羞愧地跪在地上，低头道：“是弟子无能，行事鲁莽冲动，以致给紫霄山丢人，令师门蒙羞，请赵师叔责罚。” 赵玄灵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周宣辰已经抢先道：“赵师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邵师兄，实在是那陆扶笙过于目中无人。”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即便他再有本事，哪有一招就把人打下台的道理？” 赵玄灵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宣辰，你这叫什么话？自己技不如人，还埋怨人家不给你留脸面？那等进了沧澜秘境，要不要叫秘境里的妖兽也给你几分薄面？见你干脆绕道走？” 听赵玄灵这么说，虽然周宣辰脸上神情还是不服气，但却抿着嘴不敢再吭声了。 赵玄灵这才对邵秋白道：“秋白，年轻人有争强之心不算错，一时胜败也不能说明问题，但你如此经不住打击，稍稍遇挫便要横剑自刎，实在是太让我和你师父失望了。” “以你这样的心性，将来还求什么大道？” 赵玄灵这番话说得实在是不可谓不重。 邵秋白脸色煞白，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他俯身叩首，再次道：“弟子知错，请赵师叔责罚。” 另一个叫做张凛的弟子连忙给打圆场：“赵师叔，邵师弟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他如此焦急却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咱们紫霄山着想。” “这些年因为太微剑尊的缘故，紫霄山始终被苍穹山压着一头那也罢了。” “可临江陆氏不过近一年来新兴的家族，先是与其余三大世家并驾齐驱，如今又要爬到咱们头上去了。” 赵玄灵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张凛继续道：“算上陆执和陆扶笙，临江陆氏本来就已经有四个人晋级了，如今他们还手握邵师弟和沈今昔的名额，等于跟咱们紫霄山并驾齐驱。” “您别说邵师弟这个当事人自责了，就连弟子这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事涉宗门地位声望，赵玄灵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但事已至此，他作为长辈，总不能跟着小辈一起怨天尤人。 默然片刻，赵玄灵摆手道：“算了，秋白，你先起来吧。你们每个人都是紫霄山的希望，宗门培养你不易，日后不要再如此鲁莽也就是了。至于名额……” 他顿了顿，“啪”地一下把茶杯放在桌上：“如今看来，陆执和陆扶笙的确是一骑绝尘。沧澜大会规矩如此，他们要指定自己人晋级那也无可厚非，但如今进入秘境人选并未彻底定下，难道你们对自己就毫无信心了吗？” 就在这时，赵玄灵的亲传弟子尹仲宁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着赵玄灵躬身行礼：“师父。” “不必多礼。” 赵玄灵微微颔首：“可打听清楚了？陆扶笙到底选了谁？” 尹仲宁神色复杂：“回禀师父，是邵师兄和沈今昔。” 赵玄灵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 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周宣辰也道：“尹师兄，赵师叔是问你陆扶笙选了谁，没问你名额是从谁手里夺得，这我们还能不知道吗，完全用不着问你啊。” 尹仲宁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师父，周师弟，我说，陆扶笙选了邵师兄和沈今昔晋级。” 赵玄灵：“……” 周方致：“……” 此言一出，包括赵玄灵在内的所有人面面相觑，仿佛都失了言语的力气。 第227章 螳螂捕蝉(1) 好半天后，周宣辰才结结巴巴的道：“什，什么！？陆扶笙选了邵师兄和沈今昔？怎么可能？尹师兄，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周师弟，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尹仲宁无奈道，“如今整个沧澜之巅都已经快炸锅了。” 赵玄灵皱眉道：“那陆扶笙这么做，临江陆氏也没有反对吗？” 尹仲宁摇摇头：“没有。非但没有，据说陆无敌还大力支持。”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玄灵才道：“仲宁，上清宗知道这个消息是何表现，你可去打听了？” 尹仲宁道：“据说上清宗的带队长老与沈今昔一起去临江陆氏致谢了。” 赵玄灵一拍大腿：“那我们也去！” 周宣辰闻言立即不乐意了：“赵师叔，你是何等的修为身份，那陆无敌又是什么修为身份，何况临江陆氏暴发户一个，靠着太微剑尊的名头坐地发财才有今天，你怎么可以登他们的门？” “见识短浅。” 赵玄灵一甩袖子，不悦道：“陆无敌或许修为不高，但如今有陆执和陆扶笙在，临江陆氏将来何愁不兴？” “更何况他们此番让出名额，便算示好。” “我紫霄山堂堂大派，怎能学那等小肚鸡肠之辈，毫无表示！” 还有一点，赵玄灵没有说。 本来他也觉得陆扶笙有些目中无人，一个人即便再天才，可若是太过心高气傲，引起众人忌惮，那终究是走不长远的。 譬如另外一个曾在沧澜大会上触发连战贴的人——云羡舟。 最开始时，关于他的很多罪状其实都是捕风捉影，相信的人自然有，可不信的也不在少数。 事实上，修真界中能称上一句魔头的人并不少，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强者为尊的地方，许多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在赵玄灵看来，后来修真界之所以会众口一词地去讨伐云羡舟，除却那些所谓罪名之外，归根结底还是在“风头太盛”与“怀璧其罪”八字之上。 他云羡舟一个人，压下了修真界所有天之骄子的风头，即使在失去修为与灵根之后，竟然还能开创泣血浮生录与傀儡术，转换煞气为灵气。 如此骄人的资质与天赋，怎能不为人所忌惮？ 如此逆天的功法，怎能不为人所觊觎？ 且他还丝毫不懂得收敛，四处得罪人。 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任你家世背景再雄厚，天赋修为再出众，他也半点儿面子都不给。 久而久之，自然会引起各大门派的不满甚至痛恨。 人人眼睛都盯在你身上，除非你可以保证一辈子什么错都不犯，不被人抓住任何把柄，否则哪怕一点儿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 但如今的陆扶笙却并非如此。 对方显然比云羡舟识趣得多，还懂得忌惮拉拢紫霄山。 那么他自然没必要急着与一个如此有潜力的天才撕破脸。 ………… 剑风扫得满树花叶乱颤时，虞清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同为太微剑尊亲传大弟子，即使相隔五百年光阴，两人身上还是有如出一辙的清寒冷冽。 剑意都很强悍，惊心动魄。 其实陆执与陆扶笙的对决，相较于今日比试台上的任何一场比试，都要精彩得多。 可虞清宴无心观战。 因为这不是普通切磋，她也不是看不出云翎内心深处对陆执隐隐的不喜。 她当然不愿意云翎落败。 但同样的，她也不希望云翎去压制陆执，给她这个师兄难堪。 陆执表面上脾气再好，也会有宁折不弯的桀骜风骨。 旁边顾未然也很急。 他拉着虞清宴的手，无论谁占了上风都要紧张万分。 弄得虞清宴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几乎碾碎了手中握着的一片花瓣。 而季君琰全程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可如果是足够了解他的人，就会发现他目光一直跟着陆执。 这场比试，此时看似是两人平分秋色。然而事实却是，陆执一直处于下风。 修为较低的虞清宴和顾未然完全看不出所以然。季君琰能看出个大概。 身处其中的陆执却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压迫与杀机。 青年眸色深邃，有种难以言喻的暗沉。 毫无疑问，他赢不了。 至于何时输，到底会不会输。恐怕也要对方说了算。 如果他识时务的话，就应该主动认输。可是…… “哐啷——！” 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陆执的思绪。 伴随着骤然而起的灼热高温，一柄火红色长剑毫无征兆地横在了他和陆扶笙之间。 第228章 螳螂捕蝉(2) 看到那柄火红色的长剑，陆扶笙忽然笑了。 虞清宴总说陆执像他，可他反而觉得，其实季君琰才更像十七岁之前的他。 厌恶世俗礼教规矩，从来都不知天高地厚。 但在意一个人时，就觉得那人千般万般好，恨不得将心捧给对方，看不得对方受半点委屈。 所以明知清净真人是长辈，明知实力差距悬殊，他也容不得对方说钟楚寒半句不好，忍不住要直斥其非。 可惜他得来了钟楚寒的一顿鞭子。 那季君琰呢？ 钧天看似是横在两人之间，但剑锋与灵力都是朝向他的，显然是表达对他的不满。 季君琰这样明目张胆地偏向陆执。 陆执会领情吗？ 还是恼火这个师弟看透了自己的狼狈，在心里埋怨他多管闲事？ 青年眸中闪过一丝兴趣盎然的光。 须臾后，他侧头看向季君琰，灿烂而热烈地道：“君琰，你要做什么？” 刹那间，冰霜气散去，仿佛朝阳初升，暖洋洋照在人身上。 季君琰愣了下。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毫无压力地在明艳热烈与凄清冷寂间转换自如。 仿佛换了张面具那样简单。 而且凭心而论，他实在没觉得眼前这个“陆扶笙”能对他有如此之高的好感。 所以相较于陆扶笙的热情，季君琰显得相当不给面子。 他冷着一张脸，眉目如霜，就连陆执试图去扯他衣袖，也被他给避开了：“表兄既然可以触发连战贴，那自然是天道都认定的奇才，想来不会介意我跟我哥一起来跟你比比吧。” 他竟然要双战。 “当然不介意。”陆扶笙笑吟吟的道，“只要阿执没意见就好。” 说完，他侧头看陆执：“阿执，你说呢？” 陆执垂眸：“季师弟，你——” 开口叫师弟，那多半就是意欲拒绝。 然而后续之语尚未出口，韶华一声清鸣，径直飞到了季君琰手中。 陆执微感讶异。 韶华除了那次主动回护陆瑾，从未违背过他的意念。 与此同时，他与季君琰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忽然同时爆发出刺目强光。 以乾坤日月环结契之后，他们的修为早已回升到化神巅峰境界。 此时虽然修为没长，但随着那道强光出现，两人身上气势开始节节攀升，竟隐隐有了出窍巅峰的威压。 灵力通过乾坤日月环融合之后，战力不是成倍提升，而是整整翻了十倍，结合太微剑尊的无上剑意，连陆扶笙身处其中，都不由得感到一股近乎窒息的压迫。 刹那之间，虚妄之境，瞬时之境同时发动，才勉强消弭了这种不适感。 除却那些修炼千年的洞虚老祖，还从未有人值得他一连发动两种境界。 见到这等声势，旁边虞清宴和顾未然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们对视一眼，似乎不约而同地想要冲过来。 可钧天将他们隔绝在外，然后打着旋飞到了陆执手中。 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 季君琰猜到陆执会拒绝，但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 陆扶笙垂下眼睑，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一笑黯淡晨昏朝暮，眼里却有彻骨的寒。 他就说，还是季君琰更像他吧。 疯子一个。 第229章 螳螂捕蝉(3) “陆师弟，季师弟，你们有没有——” “我的天哪！” 白宋羽急匆匆的一脚跨进院子，见到眼前情景，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拆房啊！” 花树倾倒。 碎砖遍地。 四处零落的细粉，是被剑气割碎的桃花瓣。 陆执、季君琰和陆扶笙持剑立于院中，身上剑意纵横、凛冽杀机兀自未散。 白宋羽这一进来，三人目光顿时齐齐落在他身上。 霎时间，白宋羽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直窜上来。 仿佛自己在遭冰霜与烈焰同时夹击后，又被森寒利刃刺了无数下。 被这样三道目光注视着，白宋羽简直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硬着头皮走上去，再次道：“陆师弟，你们这是……” 说到这里，白宋羽就不再说下去了，目光在陆执、季君琰和陆扶笙身上转来转去。 彼此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别管想动手还是不想动手，一旦真的动起手来都稍稍有些红了眼。 怎么看怎么不像随便切磋一下。 更别提白宋羽来得过于突然，他们身上刀光剑影般凛冽的杀意都还未曾来得及收敛。 此时顾未然和虞清宴一起围了上来，两人站在白宋羽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对他的态度格外热情。 尤其是顾未然。 白宋羽又有些受宠若惊，随意与顾未然玩笑了几句。 趁这个功夫，陆执和季君琰不动声色地把手中命剑换了过来，三人各自收了剑。 陆执笑了下。 他并没回答白宋羽刚才的问题，而是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看白师兄面色焦急，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说起这个，白宋羽猛地一拍脑门：“唉，可不是怎么着。” 场面太惊人，弄得他险些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白宋羽唉声叹气道：“要我说这上郡司空氏如今当真是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季师弟的事儿刚告一段落，他们竟然又盯上扶笙了。” 此言一出，陆执和季君琰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色。 虞清宴则皱了皱眉，下意识接话：“什么？” 白宋羽摇头道：“上郡司空氏一口咬定，扶笙之前明明连第一轮比试都过不去，绝对不可能忽然间实力大增至此。” 说完，白宋羽顿了片刻，这才一鼓作气道：“所以他们觉得，扶笙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就是鬼上身！” 陆执：“……” 季君琰：“……” 虞清宴：“……” 顾未然：“……” 话音落下，陆执、季君琰、虞清宴和顾未然的目光齐齐落在陆扶笙身上。 众人神色各异，可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一阵诡异的寂静。 “简直不要脸。” 过了一会，虞清宴忽然冷冷道：“然后呢？他们要怎么样？” 白宋羽道：“这时司空絮已经派人请了各个门派的带队长老到判罪台去，要当众与扶笙对质！我就是奉孙师伯之命，特地来找你们一起过去的。” “行，过去就过去，干脆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虞清宴摩拳擦掌：“我要把那个司空絮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唔——” 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落在了少女娇艳的红唇上，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虞清宴心里一突。 下一刻，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再去看那眉眼含笑的青年。 是的。 直至此刻，陆扶笙依旧是含着笑意的。 明明他才是当事者。 可他却仿佛置身事外般，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场无比滑稽可笑的闹剧。 第230章 螳螂捕蝉(4) 虞清宴几人跟着白宋羽一起来到判罪台的时候，风有些大。 风拂动衣衫猎猎作响。 也带来嘈杂的议论声。 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各门各派的带队长老几乎全被司空絮请来了。 赵玄灵和孙坚毫无疑问的在最前方，由司空絮在旁边作陪。 陆扶笙出现的时候，众人尽皆回首。只见到一个眉眼温润的蓝衣青年。 他样貌本来不算特别出众，与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这样惊艳风流的美男子相较，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格外普通了。 但即使是站在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之间，竟然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忽略他。 他不笑时眉目如霜。笑时眉目间便似盛开了三千灼灼芳华。 尤其那对眼睛，藏着星辰日月，顾盼间黯淡晨昏朝暮。 一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陆扶笙。 其实除了临江陆氏子弟，其余人对于这个青年并不是十分了解。 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之中，也不妨碍他们觉得对方往日里的确没有此刻这样凌人的气势。 从前见到会觉得亲切，此时见到却只会自惭形秽。 在场有许多人已经暗暗相信了司空絮的话，又或者说，他们希望这样的指控成真。 彼此俱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几乎注定将他们踩在脚下的对手。他们迫切的想看到这个对手跌落云端。 他们想看他惊慌失措，想看他痛哭流涕，甚至想看他零落成泥。 但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陆扶笙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虞清宴他们走到苍穹山弟子的位置处就停下了。 只有陆扶笙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地毯，走到最前方站定。 他漆黑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率先向着陆无敌躬身行礼：“陆长老。” 因为陆扶笙是临江陆氏的人，所以陆无敌就站在孙坚旁边。 陆无敌此刻脸色非常差。 以他素日里对陆扶笙的了解，自然也觉得对方突如其来的实力增强有那么些不大对劲，可此时此刻，面对上郡司空氏的咄咄逼人，这样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必须与陆扶笙同仇敌忾。 陆无敌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陆扶笙说，但最后却只摆了摆手，低声道：“不要多礼。” 陆扶笙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同时与赵玄灵和孙坚见礼。 期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几个动作，但是他知分寸，懂礼貌，进退得宜，态度从容，即使面对上郡司空氏这样其心可诛的指责也没有任何焦急惊慌与气急败坏之态。 教养更是好到让见过大世面，眼光极为挑剔的赵玄灵和孙坚两人都不由得暗暗纳罕，简直要不由自主地对面前这个青年生出喜爱之情。 他们这个年纪和身份，与那些年少气盛的天之骄子们又不相同，只要不涉宗门利益，对于天才总是有几分爱惜之心的。 赵玄灵试探性地抛出了一根橄榄枝。 他拍了拍陆扶笙的手，半是亲切半是玩笑地道：“扶笙，像你这般优秀的人才，来日可有兴趣拜入我紫霄山啊？” 此言一出，台下起了一阵轻轻的骚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到有些讶然。 为陆扶笙所表现出来的恭谨有礼。 也为赵玄灵对陆扶笙显而易见的欣赏态度。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司空絮顿时急了。 陆扶笙是临江陆氏之人，本来就背靠苍穹山，若是真的再得了赵玄灵的喜欢，拜入紫霄山。那么他上郡司空氏一家，如何同时与修真界最强的两大宗门对抗？今日之事哪怕陆扶笙真的有问题，可能也没法子扭转局势了。 之前陆扶笙在比试台上逼得邵秋白险些自尽，又让掌门之女百里凝下不来台，他本意是想挑起紫霄山的怒火，与他们联手对付陆扶笙，哪曾想赵玄灵竟然会是这个态度？ 司空絮刚想出言搅局，就听到—— “承蒙赵仙尊厚爱。” 陆扶笙轻轻笑了笑，显得对赵玄灵的邀约有些意动。 可须臾后，他话锋一转：“但临江陆氏待我天高地厚之恩，家主的情谊不可辜负，恐怕与紫霄山无缘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 既表明了对临江陆氏的忠心，却也丝毫没有落下紫霄山的面子。 即使在这样的场合，陆无敌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欣慰。 赵玄灵则扬了扬眉。 之前他本来以为这个青年只是识时务，却没有想到对方还能这样洞察人情世故。 毋庸置疑，这是自幼万千宠爱在一身、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们极度欠缺的品质。 他点点头，说了声“那可惜了”，便不再言语了。 孙坚照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话也不多，赵玄灵不说话，他便跟着沉默下来。 司空絮觉得自己简直要吐血了。 陆扶笙对所有人都是温和有礼，却只当没看见他。 他抓住这个机会，立即高声道：“陆扶笙，你前后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现在我怀疑你手段不正，又或者……” 司空絮顿了顿，眼中闪过如潮的恶意：“你根本……就不是陆扶笙本人，而是某个穷凶极恶的厉鬼夺舍！” “你可敢当着修真界诸位仙尊的面，与我同上判罪台？” 说到正事，四周空气骤然一静。 陆扶笙终于抬眼看向了司空絮。 刹那间，司空絮身子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只觉得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从背后直窜上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陆扶笙，但那眼神却不再是属于陆扶笙的眼神。 而是属于五百年前、令各门各派闻风丧胆，被整个修真界称之为魔头的—— 云羡舟。 第231章 螳螂捕蝉(5) 森然严寒，摄人心魂。 司空絮再卑劣也是执掌一族的大家主，却竟然承受不住这一眼。 极度恐惧与恍惚中，司空絮似乎看到陆扶笙张嘴，向着他说了一句话。 没发声，只有口型。 可不知道为何，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无比清晰。 青年眼底令人惊骇欲绝的血戾兵戈如影随形。 他缓缓道：“司空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刹那间，司空絮耳边轰然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周围的事物都变得虚幻起来。 他脸色铁青的大声道：“怎么，陆扶笙，我戳破你的秘密，你还要杀人灭口吗？” 话音落下，感官再次清晰起来，司空絮忽然感到无数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旁边陆无敌冷哼了一声道：“司空家主，你这往人身上泼脏水的功夫可真够炉火纯青的。我们家扶笙规规矩矩跟你见礼，你究竟哪只眼睛看见他要杀人灭口了？” 陆无敌说话从所未有的不客气：“堂堂上郡司空氏的家主，你可给我要点儿脸吧，快别给你祖宗丢人了！” 司空絮一个激灵，他顾不得与陆无敌辩驳，第一反应先看陆扶笙，果然见到这个青年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态度与对待孙坚和赵玄灵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同。 莫非是他太兴奋以致产生幻觉了？ 司空絮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再次道：“陆扶笙，你敢不敢与我同上判罪台对质——” “司空家主，说到对质，刚巧我也想要与你对质一番，不知你敢是不敢？” 话没说完，就被人骤然截断，司空絮脸色不悦地望向声音来源去：“什么人来捣乱——” 看清对方的模样，他不可思议道：“沈今昔！？你要做什么？” 四周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沈今昔目不斜视来到前方：“我要干什么，司空家主心里没数吗？” 少女身形挺拔：“你给我下九幽息魂香之时，便没想过会有此刻？” 此言一出，仿佛滴水入滚油，人群轰然一乱。 “什么！？沈今昔身上的九幽息魂香是司空絮下的！？” “那这司空絮可也真够歹毒的！” “天哪！不至于吧！这无冤无仇的，司空絮有什么理由害沈今昔性命。” “没理由害沈今昔，有理由害陆扶笙啊，别忘了，司空燚可是惨死在陆扶笙手下。” 司空絮脸色骤变：“沈今昔，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回去！” 说着，他猛地拂袖，蓬勃灵力向着沈今昔压了下去，试图将她逼退。 “我胡说八道？”沈今昔冷冷一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司空家主，你敢说你上郡司空氏没有派人来与我说，只要我战胜陆扶笙，就主动取消我与司空宁的婚约？” “你敢说我所中九幽息魂香与你上郡司空氏无关？” 沈今昔字字铿锵：“既然你如此喜欢与人上判罪台，那便先与我来对质一番再说也不迟。” “婚约？我没有听错吧？沈今昔与上郡司空氏竟然有婚约？” “司空絮竟然连未来儿媳妇都能如此算计？还算是个人吗？” 议论声落在耳中像是苍蝇叫，司空絮眼前阵阵发黑。 “污蔑！全都是污蔑！” 如果不是害怕私斗会引来雷劫，他恨不得直接过去一巴掌拍死沈今昔：“沈今昔，我看是你不守妇道，春心萌动，想伙同姘头污蔑我上郡司空氏才对！” 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真可谓是最恶毒的指控。 “司空家主，你好歹也是前辈，在这里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 但沈今昔也不与司空絮争执，只冷冷道：“我沈今昔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俯仰无愧于天地，岂可再与你这等无耻小人为伍？有本事上判罪台，一切自然分明。” 司空絮：“……” 第232章 螳螂捕蝉(6) 司空絮被沈今昔气得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但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此次的目的，还是死死咬住陆扶笙不放：“就算要上判罪台，那也需分出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等我先解决了和陆扶笙的事儿再说！” 只要今日成功处理了陆扶笙，再稍稍拖延一两日，他对付不了沈今昔，自然有人能管的住她。 沈今昔又何尝不知司空絮在想些什么，少女冷笑了一声：“司空家主，你是想要拖延时间找我师父来吗？我告诉你，那不能够。今日任谁来了，我也要与你上郡司空氏辨个分明。” “左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说什么先来后到，轻重缓急。今日你若是不肯与我上判罪台，又凭什么要求陆仙君与你上判罪台。难道如今这修真界，已经由你一家说了算不成，规矩都要你家来定？” “你——！” 司空絮伸手指着沈今昔，浑身发抖。 但沈今昔毫不理会，她转向赵玄灵和孙坚，躬身道：“便请孙仙尊与赵仙尊为我做主。” 须臾的沉默后，孙坚率先开了口：“司空家主，以你的身份，何必与个小姑娘计较，更何况清者自清，孙某坚信以你的人品，绝对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事儿来，你便与她上一下判罪台，解她心中疑惑，又能如何。” 司空絮：“……” 司空絮还没来得及辩驳，赵玄灵也笑眯眯的道：“司空家主，赵某也正是这个意思。陆扶笙人便在此处，当着修真界这么多前辈的面，料他插翅也难飞。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三刻，伤了你与上清宗的情谊呢？还有……” “司空家主，赵某说句你不那么爱听的话，虽说我也坚信你绝不可能对未来儿媳做出这种事来，但既然沈姑娘当众提出此事，那你总要给她一个交待，否则若是自己立身都不正，又如何能够服众？你说，是不是？” 司空絮彻底僵在了原地。 明知今日不可能讨得到便宜了，良久的寂静后，他伸手指着沈今昔，整个人忽然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了起来，然后—— “噗嗤——！” 一口血喷出来，司空絮身子一歪，向下就倒。 上郡司空氏的人冲上来抢救家主。 “家主！家主！” “不好！我们家主被沈今昔气死了！” “这，我看这司空絮怕不是装的吧。” “呸！再怎么说也是大家族的家主，好不要脸！” “我看也未必，说不定就是沈今昔看上陆扶笙，春心荡漾想踹了司空宁这个未婚夫哈哈！” 呼喊声夹杂着人群的窃窃私语声。 场面一片混乱。 赵玄灵还上前给司空絮搭了搭脉，然后摇了摇头：“司空家主这是怒急攻心，未免伤及心脉，有损修为，怕是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沈今昔：“沈姑娘，看来这对质之事也只能等司空家主醒来再议了。” 沈今昔冷笑一声：“司空家主晕的果然刚刚好，想来事已至此，大家心中也都有杆秤。” 赵玄灵摇了摇头，示意上郡司空氏的人先将司空絮抬下去。 其中有个看起来年纪较大的人，一边抬着司空絮往下走，一边指着沈今昔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 “你春心萌动！你伙同陆扶笙这个姘头陷害我上郡司空氏，早晚有一天，你不得好死！” “你——” 沈今昔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认出此人乃是上郡司空氏的管家，司空宇。 她拧了拧眉，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司空宇。 司空宇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其余人趁这个档口忙不迭抬着司空絮跑下去了。 沈今昔嘲讽道：“既然司空家主晕了，那司空管家来与我上判罪台对质也是一样的。” “什，什么！？” 闻言，司空宇顿时脸色煞白，犹如杀猪般惨嚎起来：“沈今昔！忘恩负义的小贱人！我们家主已经被你气成这样，你不要欺人太甚！” 别看这司空宇是个男人，但声音又尖又细，震耳欲聋。 在场人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赵玄灵叹了口气，再次站起身来：“沈姑娘，请听我一言如何？” 赵玄灵怎么说也是修真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沈今昔立即躬身：“赵仙尊请说。” “如今司空家主已然如此，大家毕竟都是同道中人，动不动就说什么上判罪台，终究有伤感情。” 赵玄灵缓缓道：“想来在场有很多人都该知道，赵某有一段捆仙绳，被此绳捆住之人，倘若说谎，剧痛犹如钻心剜骨，与这判罪台有异曲同工之效，要想知晓真相也足够了。” “沈姑娘不必如此愤怒。” “既然你与上郡司空氏各执一词，不如便让孙某用这捆仙绳来审一审如何？” 沈今昔对孙坚这捆仙绳自然也有所耳闻。 整个修真界，除了沧澜之巅的判罪台，苍穹山的问罪台之外，便要数这捆仙绳厉害。 但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毫不犹豫道：“但凭孙仙尊安排。” 司空宇却是大惊失色，他高声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极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孙坚悠悠坐在椅子上，温声道：“司空管家不要急，待会儿有让你说话的时候。” 尖叫声消失，四周顿时一静。 赵玄灵看向沈今昔：“沈姑娘，此事既是你提出来的，那便要由你先来，你可有异议？” 沈今昔摇了摇头：“没有。” 寒光闪过，一条金光闪闪的绳子将沈今昔捆了起来。 修真界大部分人对赵玄灵这条捆仙绳都是只闻其名，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刹那之间，四周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沈今昔身上。 赵玄灵道：“沈姑娘，你今日出言指正司空家主之语，可有半句虚言？” 沈今昔平静道：“不曾。” 赵玄灵道：“可曾受人指使？” 沈今昔道：“不曾。” 赵玄灵道：“你为何断定九幽息魂香之事与上郡司空氏有关？” 沈今昔道：“上台之前，只饮了司空宁端来的一杯茶。” 赵玄灵与沈今昔一问一答，都未曾有片刻犹豫，沈今昔也未流露出丝毫痛苦之态。 众人暗暗佩服沈今昔果然是个有一说一的女中豪杰，可也有人不服。 忽有一人大声质疑：“赵仙尊，你这捆仙绳是否有些浪得虚名？” 赵玄灵微微一笑，也不辩驳。 蓦地，他话锋一转：“沈姑娘，你选择此时出头，来与司空家主对质，是当真如你自己所说那般，仅仅不忿上郡司空氏所为，还是有维护偏向陆扶笙的意思？” 沈今昔愣了下。 片刻后，她道：“当然是不忿上郡——” 剧痛袭来，像是烧红的铁链缠在身上，又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五脏六腑。 沈今昔瞳孔皱缩。 下一刻，她猛地弯下了腰，剧烈喘息不止。 第233章 黄雀在后(1) 仅仅片刻的功夫，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以沈今昔心性之坚韧，竟然痛得直接伏在了地上。 她死死咬着唇，异常艰难地道：“陆，陆仙君于我有恩，我，我心中感激，想要回报一二，有何不可？” 赵玄灵道：“那沈姑娘便是承认有维护偏向陆扶笙之意了？” 默然片刻，沈今昔道：“是。” 话音落下，疼痛终于消失了。 “嘿！百闻不如一见，赵仙尊这捆仙绳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是啊，不过沈今昔作为上郡司空氏未来的当家主母，如此费尽心机来维护别的男人，司空宁这头上可有点儿绿啊。也难怪上郡司空氏生气，这哪个男人能忍，要我说他们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话可不能这么说吧，沈今昔不是说了，陆扶笙于她有恩，所以才出言维护一二，未见得有什么私情。” “兄弟你可真是不懂女人心，一个女人什么情况下才会不计后果的去帮一个男人？哈哈！” “砰——！” 一块石头重重落在头上。 此人怒气冲冲环视四周：“唔，谁打我？哪个不长眼的打我！” 虞清宴冷笑一声，刚想上前，顾未然却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清宴你先别急，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生气，但现在不是与人争执的时候。” 虞清宴看他一眼，这才抿着唇不再吭声了。 围观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部分面露敬佩之色，也有个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阴阳怪气，语气嘲讽，恶意编排沈今昔与陆扶笙之间的关系。 赵玄灵却不理会这些人如何说。 他笑眯眯看向站在旁边的司空宇：“司空管事，赵某已经问过沈姑娘，现在轮到你了。” 司空宇脸色煞白，拼命摇头。 但是赵玄灵手中寒光一闪，原本绑在沈今昔身上的绳子立即到了司空宇身上。 他盯着司空宇的眼睛，温言道：“司空管事，你上郡司空氏可有心怀不轨，给沈姑娘下九幽息魂香？“ 司空宇瞪着眼道：“没——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的“没”字才出口，司空宇“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杀猪一样惨嚎起来。 “……”众人纷纷皱着眉捂住了耳朵。 “有有有！有有有！”司空宇再也承受不住，一迭声地承认了。 剧痛消减，然而他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赵玄灵接着道：“那你们可曾以取消婚约为借口诓骗沈姑娘上台与陆扶笙比试？” “有有有！有有有！”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之下，这回司空宇根本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不等赵玄灵再问什么，立即竹筒倒豆子般大声道，“我们就是恼恨陆扶笙杀了司空燚，而且他他他，他还是临江陆氏的人，所以我们想借沈今昔这小贱人的手除了他！” “沈姑娘可是司空少主未来的儿媳妇。”赵玄灵叹道，“你们就算恼恨陆扶笙，何必连她也一同算计上？” “因为，因为沈今昔对这桩婚事心存不满，曾经多次试图求她师父解除婚约，所以我们家主早就对她心生不满了！” 赵玄灵道：“与陆扶笙无关？不是像某些人所想那样，因为私情惹怒上郡司空氏？” 司空宇道：“不是不是不是！在这之前沈今昔和陆扶笙连面都没有见过。” 须臾的寂静之后，满场哗然。 人们开始一边倒的讨伐上郡司空氏。 “天哪，这上郡司空氏真是太不要脸了！” “赶紧让他们滚！” 赵玄灵扬手收回了捆仙绳。 司空宇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衣服湿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满脸怨毒地瞪着沈今昔和陆扶笙：“赵仙尊，你已经问过我和沈今昔了。是不是也该把陆扶笙捆起来问一问？看他到底有没有用下三烂的手段赢得比试，到底是不是厉鬼夺舍！” 空气顿时静了一下。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回到陆扶笙身上。 今日之后，上郡司空氏几乎永无翻身之日了，但面前这个青年却还是天道认定的绝世天才，动辄便可牵动美人芳心。 棒打落水狗固然痛快。 可怎及得上将一个天才拉下神坛？ 立即有人道：“是啊，赵仙尊，就算上郡司空氏有问题，但是今天大家到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陆扶笙，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片嘈杂。 虞清宴初时还试图教训教训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但后来发现四方八方全是这样的声音，人们情绪空前高涨，远胜方才讨伐上郡司空氏之时。 可是陆扶笙到底有什么错呢？ 难道只因为木秀于林，所以他就比无所不用其极的上郡司空氏更招人恨？ 虞清宴忽然有些茫然。 当年的云羡舟是否也曾如此刻这般，被千夫所指呢？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虞清宴心中一惊，豁然回身，看到陆执隐含关切的脸。 陆执垂眸，淡淡道：“小师妹，无论何时，都有我们在。” 只一句话，虞清宴的心忽然间便静了下来。她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最前方，赵玄灵看向陆扶笙，仍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扶笙，虽然赵某绝对信得过你，但事到如今，为了服众，也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赵某恐怕还是不得不用这捆仙绳来审一审你，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自然没有。” 薄凉如水的目光自那些急于给他定罪之人身上扫过，青年侧头，蓦地笑了一声，缓缓道：“那便请赵仙尊还我清白。” 第234章 黄雀在后(2) 话音落下，寒光闪过，捆仙绳直接将陆扶笙束缚了起来。 四下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赵玄灵和陆扶笙身上。 赵玄灵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的眼睛，缓缓道：“可曾以不正当手段取胜？” 须臾的沉默后，陆扶笙道：“没有。” 赵玄灵又道：“可曾夺舍？” 陆扶笙摇头：“不曾。” 赵玄灵道：“那此时在这个身体中的，可还是陆扶笙本人？” 陆扶笙道：“自然。” 回答的实在是太过痛快了，倒在地上的司空宇脸色铁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他眼里射出的刀子定然早已将陆扶笙千刀万剐。 而其他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这陆扶笙，一点儿痛苦之色都没有。看来这回又是上郡司空氏栽赃污蔑了。” “我看不见得吧，既没有用下三滥手段，又没有夺舍，那第一场比试为什么会输？” 虞清宴见状，惊讶的同时，也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陆扶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紧接着，赵玄灵问出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疑惑：“既有此等实力，第一场比试之时为何会落败？” 面对这个问题，陆扶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一会才道：“那日身体不适。” 陆扶笙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甚至连声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刹那间，空气近乎凝滞。 人们面面相觑，却因为沈今昔和司空宇之前的表现，连质疑都没有底气了。司空宇或许是个窝囊废，但沈今昔别看是个女子，心性坚韧却是在整个修真界出了名的。她都疼成那个样子，陆扶笙再能忍也绝不可能若无其事。 那么就只能有一个解释…… 陆扶笙的确清清白白。 然而其余人或许不明就里，可在场除了虞清宴之外，陆执和季君琰全都心知肚明。 除了“可曾夺舍”那个问题…… 眼前这个“陆扶笙”，根本就没有一个问题答得是真话。 陆执腰间的乾坤日月环轻轻闪了一下，就听季君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厉害。” 他照旧言简意赅，但陆执如今与他默契至此，自然不会不懂。 赵玄灵这根捆仙绳在修真界也算是威名赫赫。一旦被其捆住，别管你修为多高，心性多坚韧，也没有赵玄灵问不出来的问题。 因为这痛楚犹如扒皮抽筋，钻心剜骨，胜过世间任何一种酷刑，而且并不会随着修为高深而减弱。 曾经也有人认为自己会是例外。 比如……邵煜。 邵煜此人不但性情暴躁，而且心高气傲，他就认为赵玄灵这捆仙绳是浪得虚名，绝不会对他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两人曾以此下过赌注。 结果是邵煜惨败。 当时他已有洞虚修为，在捆仙绳下强撑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肯说真话，最后疼得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实在是受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灰溜溜认输。 可是“陆扶笙”…… 望向最前方那个直至此刻依旧瞧不出任何反应的青年，陆执自嘲的勾了勾唇。 虽说他觉得自己也未必便不能忍，但忍得如此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那就实在是有些难度了。 对方只这一丝强忍的气力，便已经足以叫人心惊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等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赵玄灵才终于扬手将捆仙绳收了回来。 还是没有人说话。 落针可闻的死寂之中，陆扶笙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角度拭去了唇角处溢出的一丝殷红血色，而后温言道：“赵仙尊，不知如此，可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赵玄灵：“……” 第235章 黄雀在后(3) 有了捆仙绳的验证，终于堵住了悠悠之口，眼看着无热闹可瞧，人们便如潮水般散去了。 沈今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见此处已然无事，当即向着孙坚和赵玄灵告辞，经过陆扶笙身边时听到一句含着笑意的“多谢”。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格外真诚。不似比试台上那个冷冽清寒的青年。 沈今昔脚步顿了顿，呼吸莫名一滞，然后毫不停留的离开了。 司空宇则骂骂咧咧的被上郡司空氏的人抬下去了。 原地除却临江陆氏的人之外，便只剩下了苍穹山与紫霄山一众人等。 赵玄灵上前拍了拍陆扶笙的肩，轻叹道：“扶笙，我用捆仙绳审你，也是希望你可以堂堂正正，日后不致受人非议，你可莫要怨我啊。” 陆扶笙笑了下，照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姿态：“赵仙尊用心良苦，我都明白的，来日若有机会，定当谢过。” 赵玄灵点了点头，轻声道：“自你将名额还给秋白和沈姑娘，我便知你心胸宽广，非常人可比。你且放心，虽今日有质疑之声，但以你的本事，将来定有名扬天下之时，成就绝不会逊于如今修真界任何一位。” 陆扶笙垂眸道：“好，多谢赵仙尊吉言。” 客套两句后，赵玄灵领着紫霄山弟子离开了。但离他最近的一名少女频频回头，望向陆扶笙之时神情复杂。 赵玄灵目不斜视。 走出几步后，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凝儿，非礼勿视，不要再看了。” 百里凝咬唇，须臾后，她上前几步，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赵师叔，这陆扶笙如此嚣张，你不教训他几句也就罢了，怎的还对他这般客气？” 这个可恨的家伙，之前在比试台上那么对待她，如今站的这么近，还敢对她视而不见。 对沈今昔至少能有个笑脸，却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 她不如沈今昔还是怎么着？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如此大的气。 若是其他人说这种话，赵玄灵定然要训斥其几句，但百里凝作为掌门独女，宗门上下没有不宠的。 于是赵玄灵只低头看了百里凝一眼，老神在在道：“我怕要是真对他不客气，你回去找掌门告我的状。” 百里凝愣了下，俏脸“腾”的一红：“你对他不客气，我为什么告你的状？赵师叔，你不要拿我打趣！” 赵玄灵“嗯”了一声：“好，那算师叔错了，虽说你不喜欢，可我看那孩子倒挺好，等回去跟掌门商量商量，从座下找个女弟子去跟临江陆氏联姻。” 百里凝跺脚道：“赵师叔！” 顿了顿，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可从小就发誓，要嫁给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百里凝从小被娇宠着长大，最是喜怒形于色，她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赵玄灵哪有看不出来的，当下哈哈一笑：“凝儿，你放心，若是陆扶笙能在沧澜大会中夺魁，重现当年太微剑尊的辉煌，那用不着你，师叔亲自去跟你爹说，定叫你心愿得偿。” 百里凝喜道：“多谢赵师叔。” 赵玄灵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秋白那孩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虽说修真界强者为尊是不错，可你别看那陆扶笙对谁都彬彬有礼，却绝无可能对你言听计从，说不定反而还要你多加忍让。我们这些人心里，总是以你幸福为重啊。” 百里凝闻言，脸色立刻稍稍沉了下来，她挽住赵玄灵手臂：“赵师叔，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是拿邵师兄当哥哥而已，就算没有陆扶笙，我跟邵师兄也不可能啊，这样的话，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 赵玄灵：“……” 周宣辰不远不近的跟在赵玄灵和百里凝后头，忽然不阴不阳的对旁边的尹仲宁道：“尹师兄，你猜赵师叔跟百里师妹说什么呢？” 尹仲宁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周宣辰冷笑一声：“咱师妹那个脾气，紫霄山上下谁不知道，她那眼睛就差粘陆扶笙身上了。长得一般般，挺会勾女人，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那小子好看！” 尹仲宁警告道：“周师弟，你可别胡来，要是给咱们紫霄山蒙羞，不说别人，我第一个不饶你。” 周宣辰摆手道：“尹师兄，你放一万个心，闹成什么样都是私人恩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紫霄山！” 尹仲宁：“……” 第236章 黄雀在后(4) 继赵玄灵之后，孙坚和陆无敌各自与陆扶笙说了几句劝慰鼓励的话，便也领着人离开了。 只余下陆执、季君琰和顾未然在场的时候，虞清宴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拉住了陆扶笙的手。 反正事已至此，除了顾未然或许还懵懵懂懂，陆执和季君琰大约都已经心照不宣了，这两个师兄如此体贴，她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顾未然也想跟着虞清宴冲过去，结果却被季君琰冷着脸扯住了。 顾未然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季君琰：“季师兄，我们不过去看表兄吗？” 季君琰没有说话，反而是陆执轻咳了一声道：“未然……刚刚小师妹与我说，要替表兄检查一下身体，看看她那阵法的施展情况，我们去旁边等。” 顾未然愣愣“哦”了一声，随即小声嘟囔道：“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我没有听到？明明是我站在她身边啊。” 陆执叹气。 看来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季君琰板着脸：“我和我哥都听到了，谁知道你为什么听不见。” 小可怜顾未然：“……？” 为什么连季君琰也这么说？ 难道他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吗？不好使了吗？ 陆执忍着笑：“好了，快走。” 陆执和季君琰拉着顾未然走得挺远，一时间原地只剩了虞清宴和陆扶笙两个人。 又或者说，是她和云翎。 虞清宴什么也不说，只顾盯着陆扶笙的眼睛瞧，在里面找云羡舟的影子。 四周静的几乎连一丝人声也没有。 无端生出几分寂寥。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云翎终于卸下了彬彬有礼的伪装。他笑了一声，懒洋洋道：“小妹妹，别看了，这又不是我的身体，你再看我可要吃醋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也盯着她的眼睛，明明灭灭的笑意散在眼瞳深处。只这一双眼睛，便不知该是多少人的光阴。 看到对方眼里自己的影子，虞清宴心中忽然兵荒马乱的厉害，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她垂下眸子，佯装恼火的要去拧青年腰间软肉，愤愤道：“没正经。” 云翎也不躲。 等真的拧上了，虞清宴又暗恨自己下手重，力道几乎轻成了挠痒痒。 她讪讪收回手，用了最若无其事的语气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如今就剩个魂，附在表兄身上还忘不了招蜂引蝶，我都没有吃你的醋，你好意思吃我的醋？云羡舟，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当年是不是，你……” 说到这里，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因为云翎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听着她稍稍有些语无伦次的数落，慢慢勾起唇角笑了笑，极轻极浅，好似落入湖泊一片雪，却骤然让她失了言语的力气。 比起从前那个藏在玉佩中，跟她嘻笑打闹的云翎，眼前这个让她有点儿无法招架。 云翎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默然片刻，虞清宴摇了摇头。 本来冲上来是想要关心他，看看现在，说出口的都是些什么？ 毕竟如今是在陆扶笙的身体中，云翎并没有过分亲昵的动作，只是垂眸带笑，而后道：“娘子，我是你的。” 春水映桃花。 缱绻无边，旖旎无边。 语气却郑重到不可思议。 虞清宴不由得愣了下。 须臾后，心跳似擂鼓，脸红似火灼。滴酒未沾，已然醉了。 她垂下头，再不敢看那对眸子一眼。 一半怦然，一半羞愧。 她向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 她痛恨那些色令智昏之人。 可原来曾经高居神坛之人一步一步走下来，向着她低眉俯首之时，她也禁不住暗自窃喜，血脉偾张。 她也不能免俗。 她亦是色令智昏之人。 虞清宴浑身发抖。 然而青年仍不肯善罢甘休，平静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他眸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情绪，平静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第237章 黄雀在后(5) 虞清宴曾经对云翎说过的话，如今云翎竟然又原封不动地对她说了出来。 少女脸颊绯红，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过了好久才道：“云翎，其实你真不该这样诱惑我，你这个样子，让我总想要对你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呢？”云翎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你想对我做什么？” “说出来。”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蛊惑，“说不定我可以满足你。” 虞清宴感觉心跳骤然慢了一拍。 须臾后，她深吸一口气，咬着唇道：“带回家，锁起来。” 云翎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那我们可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虞清宴眨了眨眼：“你也想把我锁起来啊？” 云翎道：“是啊，刚上问剑锋的时候，我想过把你绑回西陵，做压寨夫人，可最终还是没忍心。” 虞清宴疑惑道：“为何？” 云翎也没有隐瞒：“因为环境不怎么样。那里是妖魔鬼怪的聚集地，寸草不生，很长时间里都只有我一个活人。” 几乎从没听云翎讲过那时候的事儿，虞清宴呼吸一滞，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留在那里？” 她显得很急切。 云翎却不急不缓地笑道：“自然是因为迫不得已，无处可去。” 没了灵根，曾经的修为全废了，还没法再吸收灵气，苍穹山又言之凿凿地指责他投靠魔族，欺师灭祖，除了那里，整个修真界无处容他。 每次说起自己的事儿，他几乎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虞清宴心里酸涩：“那你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云翎懒懒道：“忘了。” 虞清宴不满：“骗人。” “真的，没骗你。”云翎满脸无辜。 “我只记得自己利用煞气修炼泣血浮生录了。” 知他就算不是真忘了，也绝对不肯对她叙述细节，虞清宴撇了撇嘴：“那为什么是西陵老祖，就因为你曾经在西陵待过？” 从前云翎随口一说，她顺耳一听，根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有些好奇了。 “因为诛杀万妖狼王之后，西陵大部分妖物都臣服于我，不臣服的也会畏惧，而且我在那里创建了一支傀儡军团。”云翎道，“整个西陵以及附近方圆几千里，任我横行。” 他就是那里的无冕之王。 那段时间，还颇有一群干啥啥不行，却自以为“普天之下我第一”的愣头青，疯了一样往西陵跑，想杀他扬名的数不胜数，想取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云羡舟”的也不在少数。 虞清宴：“……” 云翎短短几句话，将前生艰辛困顿一笔揭过。 可连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修真界小白，都知道失去灵根到底意味着什么。 简而言之，废物。 从古至今，修真界多少天骄因为灵根稍稍受损寻死觅活，更何况在修真界的传说中，云翎是“生刨灵根”。 就是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将天灵根从身体里挖出来，痛苦程度堪比掏心。 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几乎与自残无异的举动来？ 对此，苍穹山给出的解释是，云翎要与钟楚寒恩断义绝。 可向来只有君子死节，不愿亏欠旁人分毫，何曾见过小人进人家门而分文不取的？ 云翎若真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就根本不会记得钟楚寒对自己的恩义，又有何恩义可断？ 又何至于自毁前程，将身家性命尽数交于苍穹山之手？ 毕竟放眼整个修真界，失去灵根还能东山再起、毁道重修的，唯有云羡舟一人。 本来还想旁敲侧击一番，问问云翎五百年前之事，此时却忽然间心烦意乱。 她也想知晓当年真相，但她并不愿云翎再去回忆这些痛苦的过往。 虞清宴咬着下唇，蓦地转了话题：“好吧，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骗过赵玄灵那条捆仙绳的？” 云翎：“……” 第238章 黄雀在后(6) 虞清宴说完，便下意识抬头去看云翎。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云翎愣了片刻，方才笑道：“一物降一物，这个我自有妙计。” 虞清宴扬眉：“所以呢？是什么妙计，具体说一说，可别告诉我你也给忘了。” 云翎笑了下：“我有一招能屏蔽痛觉。” 虞清宴道：“那敢情好，教我。” 云翎摇头：“你修为低，学不会。” 虞清宴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云翎，哪怕真相很残酷，我也不想要谎言，你向我发誓，你说的是实话，你没有强忍。否则……” 少女顿了顿：“否则……早晚有一天，赵玄灵也会用这绳子来审我。” 云翎：“……” 话音落下，云翎皱了下眉，目光立即变得暗沉沉的了。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眼里却闪过一丝令人胆怯的疯狂。 他淡淡道：“小妹妹，你是真的很会找我的底线。” 一旦敛了笑意，他就成了冷冰冰的千年寒玉。 被这样的一道目光注视，虞清宴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几乎要不由自主收回刚刚所收的话了。 可最终她抿了抿唇，还是坚持道：“云翎，我要实话。” “实话是……” 云翎盯着她的眼睛，最终缓缓道：“我认为我可以忍，而且我一定忍得住，事实也的确如此。” 赵玄灵的捆仙绳的确厉害，但并不会比生刨灵根更疼。 虞清宴：“……”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虞清宴眼眶微微泛红。 须臾后，她道：“那如果沈今昔没有出现，上的是判罪台呢？你也要强忍吗？” 就算他依旧忍得住，可是判罪台上会有天雷。 云翎没有回答。 于是虞清宴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默然片刻，云翎讽刺道：“我不会跟司空絮上判罪台，沈今昔也一定会出现。” 虞清宴愣了下。 紧接着，青年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前在比试台上，帮沈今昔拔除九幽息魂香的同时，我趁机在她身上种下了傀儡丝。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让她听我号令，为我所控。” 虞清宴颤声道：“那……” “放心。” 云翎勾了勾唇：“我还没有来得及这么做，而且以后也不会了。比试台上我救沈今昔一命，如今她帮我一回，我们就算扯平，往后谁也不欠谁。” 虞清宴心情有些复杂。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道：“沈今昔如此够意思，你心里就真的连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吗。” 云翎低头，薄凉神情隐在光影明灭里。 他懒懒道：“怎样才算有波澜？我当然敬佩她是个性情中人，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旁人看来是美人救英雄，精彩绝伦，于他不过按部就班一场戏。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沈今昔主动出现，救得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不然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被人利用来害他的人，诚然，沈今昔并不知情。 可被利用者无辜，难道被害者有罪吗？ 虞清宴面无表情道：“所以你早就猜到上郡司空氏会有这一出？” 否则又何必未雨绸缪，给沈今昔种傀儡丝。 “其实无所谓。”云翎耸肩道，“不是上郡司空氏早晚也会有别人，无非看谁先跳出来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扶笙今日的表现压下了修真界所有天之骄子的风头。若不当着那些人的面，给他们一个搬不动的铁证如山，让这件事彻底盖棺定论，那么早晚有一天，这把火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烧回来。 便如他当年。 虞清宴笑了，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 少女轻声道：“所以其实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避开赵玄灵的审问，对吗？” 虞清宴忽然变得有些冷淡，云翎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 “不是不想避，而是避不开。”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上郡司空氏一家，我必须堵住他们的嘴。” 虞清宴道：“避不避得开是一回事，但你自己有没有想过要避开，并且为之做出努力，那是另外一回事。” “告诉我，你有吗？” “还是在你看来，谁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都无所谓，区区捆仙绳也根本无所谓？” 虽然不是不会痛，但因为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早就不在乎了。 云翎无言以对。 对他来讲，疼痛好像还真的就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事实上，失去灵根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疼。力量动用越多，疼得越厉害。细密的，钻心剜骨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可是他能放弃动用力量，甘心做个废物吗？ 当然不能。 魂魄被镇压在炼狱海，日夜忍受烈火灼烧时也很疼。可难道因为他疼，那些人就会放弃折磨他吗？ 不可能的。 与这些比起来，赵玄灵这么条绳子算的了什么？ 说是开胃小菜都不够格。 他可以理解虞清宴的担心，但是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于他来讲，这真的只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是他过往五百年岁月中的司空见惯。可他当然不能这样实话实说，虞清宴看起来本来都已经非常生气了，他再这么说不就是火上浇油？ 没有得到回应，虞清宴心中越发焦躁：“回答我。” “没有。” 云翎坦然道：“对不起。” 道歉来的太干脆太痛快了，虞清宴噎了一下，瞪着他道：“勇于认错，死不悔改？” “当然不是。” 云翎满脸无辜：“不过难道你希望我们一场好意，反而办了坏事吗？” “我当然不希望。我当然知道你一直都在尽可能满足我的愿望。” 虞清宴冷冷道：“但我同样不希望你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凭什么？”她眼睛忽然莫名酸涩。 “凭什么我放在心上的人，要被你自己如此轻视！云羡舟，你难道真不知道我气的是什么吗？我气的是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我，我……” 虞清宴说不出话来了。 云翎：“……” “我没有，我错了。” 眼见四下里空荡荡的，陆执和季君琰拉着顾未然站的非常远，云翎伸出手来讨好般勾了勾少女掌心：“哪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归根结底，这事都怪上郡司空氏，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找麻烦，要不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惹我娘子生气。” “别气了好不好？” “娘子？” “娘子大人？” 又来这套。 道歉道的比谁都溜，下次照旧我行我素。 虞清宴侧过头，不搭理他。 “这么难哄啊。” 云翎唇角溢出一丝笑：“那给你看个好玩的，成不成？” 虞清宴依旧没有搭理他，但看他如此神神秘秘，还是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想听他说什么。 结果云翎打了个响指，然后道——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最后一字落下。 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狗叫。 然而不像是狗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人发出的声音，还附带了灵力，不然绝不可能如此清晰。 声音好像也有点儿熟悉。 虞清宴愣了下。 叫声还在继续，她向前走了十几步，侧耳细听，终于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上郡司空氏家主，司空絮。 第239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1) 七日之期，转瞬即至。 继陆扶笙触发连战贴之后，其他比试再精彩也提不起众人的兴致了。 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司空絮疯了。 他现在每天会做的就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趴在地上学狗叫。 第二，逢人便手舞足蹈，说他上郡司空氏的罪行，任谁拦也拦不住。 当年风流潇洒的一代人物，谢幕时犹如跳梁小丑。 上郡司空氏声名扫地，在整个沧澜之巅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只要有人提起他们，那必然是一声义愤填膺的“呸”，加上七嘴八舌的讽刺议论。 诸如—— “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看那上郡司空氏就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就敢随便攀咬人家太微门下。” “猪狗不如！” “连儿媳妇都要算计的窝囊废！” “我等岂可与无耻小人为伍！” “让他们滚下沧澜之巅！” 墙倒众人推。 拥有千年底蕴的世家，自此满目皆寂寥，四下皆仇敌。 少主司空宁仓惶继位，带领族人急急撤离沧澜之巅。 但让虞清宴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离开之前，刚刚成为家主的司空宁竟然与他亲弟弟司空祁一起，趁着夜色来见了季君琰。 彼时虞清宴在云翎的英明领导之下，和顾未然一起煮了夜宵，端来与陆执、季君琰还有陆扶笙一起吃。 而陆执则心情大好的给他们做了点心，点心卖相一如既往的好，就是吃起来酸酸的，让人有点儿不敢恭维，与陆执以往所做相去甚远。据陆扶笙悄悄跟他们说，是因为季君琰心血来潮非要给陆执打下手，结果不小心把醋缸打翻了。 听得虞清宴和顾未然哭笑不得。 虞清宴捂着胸口对云翎道：“幸亏幸亏，幸亏季师兄不像未然一样喜欢下厨，不然这黑暗料理一定吃到我怀疑人生。” 一回到玉佩里，云翎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傲娇模样：“小妹妹，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你夫君我最好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保准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虞清宴哼了一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调笑了几句。 这几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扶笙一直跟陆执和季君琰住在一起，陆执把自己的屋子腾给他，彻底搬过去和季君琰一屋住了。 自陆扶笙醒来之后，对于云翎附身期间的事情全部都没有印象，此时他就笑吟吟的趴在桌上，听顾未然给他讲他自己大杀四方的英雄事迹，听到紧张之处，还给顾未然鼓掌叫好。 季君琰全程面无表情的坐在旁边吃点心。因为太酸，这点心自然没有以往受欢迎了，虞清宴，顾未然和陆扶笙都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块，余下都进了季君琰的肚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自己劳动成果在的缘故，虽然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季君琰愣是让在坐几人瞧出了他在品尝山珍海味的错觉。 看得顾未然直翻白眼。小声跟陆扶笙吐槽季君琰五十步笑百步，嫌弃自己厨艺的恶劣行径。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难道这点心味道比我做的好？” 本来只是跟陆扶笙说，顺便求安慰，求表扬，但季君琰在旁边悠悠道：“那当然，好一万倍。” 他转头看陆执：“是不是，哥？” 一块点心递到陆执嘴边。 陆执笑着接在手里，慢条斯理的吃了，然后斩钉截铁的道：“对。” 顾未然：“……！？” 顾未然哭着跑到角落里挠墙去了。 虞清宴扶着桌子笑得直打跌，陆扶笙十分体贴的帮她拍了拍背。 这么多天以来，他们从所未有的放松，开玩笑都带着飞扬的意气。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季师兄。” 欢声笑语一滞。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到司空祁满脸通红的站在院门口。 在他身后，一个人浑身罩在黑色斗篷里，手指紧紧攥着，只露出憔悴惨白的脸。 正是司空宁。 第240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2) 刹那间，四下里一片寂静，仿佛连风声都止歇了。 虞清宴第一反应去看季君琰。 红衣青年不慌不忙的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虞清宴并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从始至终，他连眼皮都没有抬。 司空祁一个人来也就算了，竟然还带了司空宁一起，陆执心中有些不大舒服，他试图起身帮季君琰逐客，但是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倏然闪亮。 季君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哥，我来处理。” 陆执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安生坐着了，也没跟司空祁打个招呼。 所谓“既往不咎”，只能是对司空祁自己，而不是对曾经拿季君琰当牲畜一样对待的司空宁，司空宁对季君琰所做过的一切，就算他这个师弟大度不计较，他也不会轻易算了。 所以若司空祁坚持站在司空宁那边，那他就没什么同门之谊可顾念了。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虞清宴、顾未然和陆扶笙自然更不吭声。 一时间无人理会司空祁和司空宁。 这对兄弟万分尴尬的站着，司空宁眼里露出冷光。 司空祁脸色涨得更红了，他低声又叫了一句“季师兄”。 季君琰终于抬眸看了司空祁一眼。 眸色冷冽。 隐含血戾。 他望过去的时候，顷刻间惊的司空祁出了一身冷汗。 这眼神委实不像看活人。 司空宁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把将司空祁拉到身后，冷冷道：“季君琰，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上郡司空氏已经被你害到如此，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素来知道这个亲哥的脾气，司空祁吓了一跳：“哥！” 他们这回可不是来找茬的。 相比于司空宁的怒发如狂，还有司空祁的心惊胆战，季君琰显得有些平静过头了。 司空祁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他忽然万分后悔起今日来找季君琰的这个决定。 他应该跟那些只顾自己利益，逼迫司空宁来向季君琰示好的老家伙们据理力争，而不是抱着万一的侥幸，认为季君琰和陆执当日既然不曾为难他，便也同样不会为难他哥。 蓦地，青年的声音打断了司空祁的思绪。 “我害上郡司空氏到如此？” 季君琰懒懒靠在椅子上，随手端起一杯酒。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盏掷于桌案上。 “砰——！” 石桌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随即出现道道裂痕。 季君琰冷冷道：“那就算是我害的吧？怎么，你要来找我报仇？” 司空祁赶忙道：“季师兄，不是这样的，我哥他只是脾气不好，其实他心不坏的，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 “我让你说话了吗？” 季君琰根本不等他说完：“司空祁，上次给你脸，不等于这次还给你。” 由于年龄相差比较大，司空宁素来疼爱司空祁这个弟弟，本来这些时日就憋屈压抑到了极致，如今见到自己弟弟被季君琰如此羞辱，一时间只觉得五内俱焚。 他脸色铁青，厉声道：“季君琰！” “你有什么你冲我来，跟我弟弟没关系，他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对他发什么脾气！” “果然不愧是青楼女子肚子里爬出来的，毫无教养！”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又极为诡异的凝滞了一瞬。 季君琰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司空祁心里“咯噔”一下，当下便知道坏事了。 但季君琰还是没有发作。 陆执对陆扶笙使个眼色。 陆扶笙会意，立即毫不犹豫的拉着虞清宴和顾未然离开了。 离开前，虞清宴附到陆执耳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陆执微怔，随即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司空祁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现在他只试图将司空宁扯走。 可是司空宁狠狠瞪着季君琰，死活不肯动。他剧烈喘息着，像是要把面前这个红衣青年千刀万剐。 季君琰修长手指扣在桌上。 他眸中隐着骇人的波涛汹涌，语气却异常平缓。 “司空宁，当年我就说过，不许侮辱我娘亲。” “你真以为在这沧澜之巅上，我就不敢杀你吗？” 第241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3) 季君琰此言一出，司空祁原本涨得通红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更加努力的想把司空宁拽走，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 “哥，我们快走，我们快走吧！” 司空宁如今只有化神一重境的修为，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如果季君琰真的拼着召来天雷也要击杀司空宁，那他绝对无处可逃。 看见亲弟弟这个模样，司空宁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的头脑终于稍稍清醒了些，深知事到如今，什么所谓“示好”都已经是痴人说梦了，他脸色铁青，拉起司空祁的手，转身就走。 可惜已然太迟了。 钟楚寒门下弟子，别管脾气到底好还是不好，没有一个真正怕惹事儿的。 就在司空宁即将拉着司空祁踏出院门的一刹那，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司空祁见到眼前红影闪过。 同一刻，司空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季君琰狠狠一脚踹在了脑袋上。 侧脸重重撞向地面，激起尘土四下飞扬。 司空祁失声道：“哥！” 他想要冲过去扶起司空宁，却被一个人拽着手腕拉开了。 是陆执。 看到他，司空祁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师兄，求求你！求求你！你帮我劝劝季师兄，你劝劝他好不好！你让他放了我哥，我这就跟我哥一起离开，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你们视线中！我保证！我发誓！” “陆师兄，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膝盖一弯就要跪下，但手腕被陆执扣着，根本跪不下去。 陆执淡淡道：“司空师弟，省省吧，你们今日本不该来，既然来了，还想如此轻易全身而退吗？” 司空祁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啊！我哥，我哥他刚刚就只是一时糊涂了，他就是看不得我受欺负才——” “师弟，你自幼在上郡司空氏受尽宠爱，怕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间疾苦。如果你觉得刚刚那样，就是受了欺负，那我向你道个歉，但是今日，司空宁必须为他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青年素来含笑的水眸覆一层霜雪，好似冽冽冰寒。 “实话告诉你，司空宁看不看得你受欺负我不管。” “但我看不得我师弟受欺负。” “陆师兄，你们不能，你们不能——” 陆执从所未有的冷漠态度让司空祁遍体生寒：“在沧澜之巅动手可是会召来天雷的——” 话都没说完，忽听得“噗嗤”一声。 紧接着，仿佛半空中蓦地下了场雨，溅了他满头满脸。 司空祁怔了下。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脸，结果抹到满手的血。 霎时间，司空祁心里忽悠一下子。 他豁然转身，正对上一双冷酷漠然的眼睛。 红衣青年手中提着一个双目大睁的头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季君琰脸上同样溅了血，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下，带着自炼狱而来的戾气。 那双眼睛亦不同以往，杀气奔腾翻涌。是向着他的。 司空祁惊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但是下一刻，他又大叫一声“哥”。 声音尖利，嘶哑变调的厉害。 司空祁仿佛疯了般冲上去，想要抢夺季君琰手里提着的头颅。 与此同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天空中开始有雷云密布。 第242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4) “不是，表兄，清宴，我们就这么离开好吗？” “看季师兄刚刚那样，会不会出事儿，会不会出人命啊？” 被陆扶笙拽着走出一段之后，顾未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陆扶笙赶忙拉住他：“未然，你就别急了。” 说到这里，陆扶笙咳嗽了一声：“事已至此，真要出人命那也没办法。” 顾未然满脸问号：“啊？” 虞清宴在旁边叹了口气：“我说未然，你跟陆师兄相处这么久，还不了解他的性格吗？要是不打算出人命，他好端端让我们回避干什么？” “表兄，清宴，你们，你们……”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儿啊！” 顾未然唉声叹气：“我当然知道季师兄跟上郡司空氏有仇，可是……” “可是这么多年都忍了，如今上郡司空氏在修真界又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局面。就非在沧澜之巅动手吗？” “会有天雷的啊！这不成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这种人渣，实在太不值当。等下了山，想杀他，还不有的是机会，干什么非要急于一时？”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扶笙摇头道，“可司空宁自己认不清形势，找上门来出言不逊，还涉及君琰的母亲，一般人都未必能忍，更别提他和阿执，他们俩脾气太大了，不发作出来的话，恐怕谁心里也不痛快。” 陆扶笙拍了拍顾未然的肩：“虽说冲动的确不好，但男子汉大丈夫，谁还能没有点儿血性啊，可以理解，有困难大家一起面对。” 顾未然愣了下：“表兄，你说季师兄脾气大就算了，但陆师兄脾气好，可是在整个修真界都出了名的。” “那是如今对你们。” 陆扶笙笑了笑：“当年在临江陆氏的时候，阿执能因为一句话炸街，恐怕真算起来，他脾气比季师弟还大点。” 旁人看陆执这些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是他能看出他心里多憋屈。 骨子里不守规矩的人，偏偏要故作规矩这么多年，难为的只能是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和陆瑾都看好季君琰的原因，至少陆执跟这个师弟在一块的时候，能有几分幼时的模样。 闻言，顾未然和虞清宴都大为惊讶。虞清宴吐了吐舌头：“真的吗？” “真倒是挺真的。” 陆扶笙笑了笑：“但是别告诉阿执我跟你们说过，他不喜欢提当初的事儿。” 虞清宴和顾未然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 顾未然道：“别的我倒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天雷——” 话没说完，他们过来那个方向“轰隆隆”一声巨响。 意料之中。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顾未然苦着脸：“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虞清宴问云翎：“好哥哥，想个法子？” 云翎打了个哈欠。 “法子刚不就让你跟陆执说了。” “天雷只找闹事者。” “季君琰攻击司空宁，那他是闹事者。可只要他杀死司空宁，争端就结束了，要是这时候再有人攻击他，对方就会变成新的闹事者。” “天雷自然不会再找上季君琰。” “再动手那位俗称替罪羊，哈哈。” 说这些的时候，云翎有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虞清宴皱眉道：“可我觉得这法子不太靠谱。” “司空祁修为那么低，要是他害怕，不敢攻击季师兄呢？而且退一步讲，即便他敢，可如果说这上郡司空氏有谁还算无辜，那也就是司空祁了，他还是我们的同门。” “陆师兄和季师兄事事磊落。” “他们可以杀司空宁，但未必愿意利用司空祁来挡这一道天雷吧。” “不存在敢不敢攻击的问题。” “如果司空祁真的眼睁睁看着亲哥被杀，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那只要保证在季君琰不动手的情况下，把司空祁扔出去打他也算。” 云翎懒懒道：“但要是像你说的，他们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多了一丝隐含嘲讽的戏谑：“想当正人君子，还要事事占便宜，做哪门子春秋大梦呢？” 虞清宴：“……” 虞清宴皱了皱眉，刚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 “陆扶笙？” 三人愣怔片刻，同时回头。 树影摇曳下，只见到一袭如火的红衣，以及…… 少女隐隐泛上绯色的脸颊。 第243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5) 司空祁扑向季君琰那一刻，天雷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他没想到天雷竟然会劈向他。 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没想到……没想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陆执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骨节分明的手握上了韶华的剑柄。 天雷只找闹事者，却不等于不可以有人帮忙挡。 可一旦挡了，就无法全身而退。 如果今天在此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或许都可以义无反顾。 然而…… 诚然，当年之事，司空祁并没有参与其中，他也真的心怀愧疚。 但季君琰杀了他亲哥。 他能忍住不记恨，不报复吗？ 陆执心中闪过一丝冰凉而萧索的意味，他并不需要用司空祁来替季君琰挡这一道天雷，他可以自己去挡。 不过他不能给季君琰留下后患。 放过司空祁，就等于默认承担他此后余生的仇恨。 司空祁可以恨他，但他不能允许对方怨恨他师弟。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陆执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韶华握在手中，最终没有出鞘。 然后，他抬头，正对上一双亮的惊人的眼。 电闪雷鸣间，季君琰目光灼灼，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那目光像是永不熄灭的烈焰，有种浓墨重彩般的深邃暗沉。 陆执愣了下。 他没能读懂其中蕴含的情绪。 下一瞬，伴随着剧烈的嗡鸣声，钧天挡在了司空祁前头。 既然季君琰没有打算赶尽杀绝，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 沧澜之巅的天雷一旦劈下，势头只可以减弱，不可以消除。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陆执飞身上去，站在了季君琰面前。 他会帮他挡住这一击。 季君琰没有意外陆执的选择。 仗着不太明显，但确实存在的身高优势，季君琰伸出手，扣住他的肩，垂眸带笑。 他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陆执，你总喜欢自作主张。” 以为他心机重，城府深，怎料其实是个傻子，从来都不知想一想自己。 早知如此，初上苍穹山时真不该那么讨厌他，以致平白错失这么多年。 莫名可惜。 季君琰俯身凑过来的刹那间，陆执感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涌入鼻端，两人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倏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同一刻，天雷落在陆执后背，没有任何痛感，反而是季君琰身后爆开了一团浓重骇人的血雾。 须臾后，血雾化作血雨，“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也落在季君琰漆黑的墨发上，如火般的红衣上。 剧痛撕心裂肺，青年身体不可抑制的僵硬了一瞬。 陆执心里忽悠一下子，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天雷由他来承受，可乾坤日月环竟然将伤害全部转到了季君琰身上。 果然如他之前所料那般，所谓“伤害同担”，也并不一定是伤害均分，而是可以有一方作为主导。 毕竟同样的伤，落在境界不同的两个人身上，造成的伤害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明明他与季君琰天赋，实力和修为都相当，为什么会是由季君琰来承担全部伤害？而他毫发无伤？ 这不符合常理，也超出了他的认知。 季君琰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啪嗒——” 一滴血落在侧脸，唤回了陆执飘忽的思绪。 惊雷已然止歇。 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映照在红衣青年惊艳绮丽的眉眼上。 美轮美奂，动魄惊心。 季君琰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搭在他肩上。帮他挡去雷霆，也挡去了纷飞的血雨。 旁边司空祁再次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了满头满脸。他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幕，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第244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6) 钧天架在司空祁脖颈间，他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季君琰垂眸看他，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司空祁的目光缓缓扫过季君琰和陆执，最后落在司空宁滚落在地的头颅上。 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司空祁再开口时声音异常沙哑。他道：“为什么不干脆让那道天雷劈死我？” 季君琰没有说话。 反而是陆执淡淡道：“你想死？” 司空祁此时连脖子都是僵硬的，闻言，他有些艰难的转过头看向陆执。 如水的月色下，对方眉目如画，一身净华。 蓝衣照旧不染纤尘。 与满身是血的他和季君琰形成鲜明对比。 越发显得他卑微而狼狈。 司空祁有些呆滞的想—— 他想死吗？应该是还不想。 否则为何面对劈下的雷霆时，他感到的是害怕，而不是解脱？ 可看到司空宁大睁着的眼睛，他忽然又觉得生不如死了。 “你们杀了我吧！” 司空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哽咽，然后疯了一样把脖子往钧天的剑锋上撞去。 所幸季君琰撤剑快，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司空祁重重的扑在地上，脸颊砸进泥土里。 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声音异常凄厉，带着惨叫。 须臾后，一柄星光粲然的长剑伸到了他面前。 哭声凝滞了一瞬。 司空祁流着泪，愣愣抬起头来。 陆执道：“这回不撤剑了，你撞吧。” 眸光冷寂，好似冽冽冰寒。 看不出半点儿玩笑的意味。 敛去温柔的假象，他身上那种春风化雨般的暖意也消失不见了。 唯余动魄惊心的淡漠。 司空祁心里一突，随即无比痛苦的抓住了头发。头发被他抓的乱糟糟：“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从天雷下救你是想干什么？” “你说呢？” 陆执慢条斯理的道：“但是如果你不想活了，我也成全你。” 司空祁：“……” 指甲狠狠陷入肉里，司空祁道：“我要带我哥一起走。” 说完，他也不等陆执和季君琰回答，直接手脚并用爬过去，抱住了司空宁的头颅。 季君琰没有阻拦，只静静看着他。 司空祁衣服已经脏污破烂的不成样子。他看起来像是个彻头彻尾的乞丐。 钧天消失在手中。 季君琰道：“行，你走吧。”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司空祁死死咬着唇，咬的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一手抱着司空宁的头颅，一手拽着司空宁的尸身，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陆执冷眼看着少年狼狈踉跄的背影，韶华依旧握在手里。 他轻声道：“若是将来他报复呢？”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只要他有这个本事，随便。” 话音落下，陆执感觉手上蓦地一空，韶华竟然又飞到了季君琰手中。 季君琰握着韶华，侧头打量他。 语气疑惑而无辜：“哥，你为什么要生气？” 陆执愣了下，当即否认：“我没有生气。” 季君琰自动屏蔽了这句话，接着道：“是因为我放过司空祁？” “还是因为我转移了天雷的伤害？” 结果陆执答非所问：“为什么你能转走全部伤害？” 默然片刻，季君琰道：“不知。” 陆执似笑非笑看他，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凝滞。 最后季君琰先败下阵来。 他盯着陆执的眼睛，语气认真：“你真想知道？” 陆执险些被他给气笑了：“你说呢？” “因为……” 月华洒落在眉眼上，给艳丽渡上一层浅淡朦胧的柔和。 季君琰道：“我对乾坤日月环说，我要保护你。” “此后余生，都要保护你。” 陆执怔住了。 下一瞬，韶华一声清鸣，自季君琰手中脱出，无比亲昵的用剑柄蹭了蹭他脸颊。 有些时候，剑还是比人诚实。 季君琰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眸中却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然后……” 他缓缓道：“乾坤日月环，答应了我的请求。” 所有的担忧、苦恼、喧嚣，在这一刻全都远去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 明月高悬，唯余清风。 第245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7) 陆扶笙皱了皱眉。 虽然听顾未然讲过他和百里凝之间的比试，但他本人其实对面前的这个红衣少女没有什么印象。 虞清宴更是心里一突。 这几日以来，因为担心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陆扶笙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看着过了今天，就可以彻底敲定进入沧澜秘境的人选，结果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了云翎惹来的桃花。 女孩子对于与心上人有关的事儿总是有种超乎寻常的直觉。 为防百里凝在这节骨眼上发觉什么端倪，虞清宴凑到顾未然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伸手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到了陆扶笙和百里凝之间。 百里凝本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扶笙瞧，却不妨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 顾未然往陆扶笙前边一站，顷刻间就挡住了百里凝的大半视线。 他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红衣的明艳少女，客客气气地与她见礼，而后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百里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百里凝抿了抿唇，也与顾未然见了一礼。但眼睛还在往他身后瞟。 她心不在焉道：“顾仙君，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司马昭之心。 不知为何，顾未然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他笑了笑，不答反问：“百里姑娘呢，三更半夜，一人在此，恐怕不大安全。” “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你没瞧见前头有天雷，当心殃及池鱼。” 百里凝微微一怔。 如果说陆执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那顾未然无疑就是好脾气中的好脾气。 平时遇见凡俗界的贩夫走卒，他半点儿架子没有。 他路见不平仗义援手，从不含糊。 亲生父亲要他替太子去死，他亦不曾心怀怨恨。只要没涉及原则问题，哪怕别人对他不大客气，他也照样笑呵呵以礼相待。 偌大一个修真界，没人见过顾未然发脾气。 但今天，百里凝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不知是否月光太冷清，少年眉眼隐在或明或暗的光影之中。 好似也覆上了一层浅淡的冰霜。 彬彬有礼。 可无端叫百里凝感到心底发寒。 然而她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去。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从来就不会得不到。那么多男人对她献殷勤，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她都对他们不假辞色。 这个青年凭什么如此无视她！ 凭什么！？凭什么！？ 无名火从心头起，百里凝咬唇道：“多谢顾仙君关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下一刻，她又看向顾未然身后，眸光似羞似恼。 “陆扶笙，你男子汉大丈夫，就躲在别人身后，连跟我说句话也不敢吗？” 话音落下，她竟然试图绕过顾未然，直奔陆扶笙而去。 虞清宴目光一寒。 怕被百里凝怀疑成情敌，她一万个不想出面，但也绝对不能让百里凝继续对陆扶笙纠缠不休。 倘若顾未然应付不了，那就只能由她来快刀斩乱麻了。 虞清宴已经做好了上前推开百里凝的准备。 然而—— 入耳是少女的一声惊呼。 百里凝最终也没能靠近陆扶笙半步，顾未然笑吟吟地扣住了她手腕。 “百里姑娘，我还记得，我表兄早就与你说过，他有心上人了。”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盯住百里凝的眼睛，声音轻而冷冽。 “素闻紫霄山家教森严，你身份又如此尊贵。” “难道竟连避嫌二字也不懂得吗？” 仿佛碎冰溅入寒潭，激起千层浪。 寒凉沁入发肤。 百里凝愣住了。 不远处的虞清宴也愣住了。 第246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8) 这一刻，虞清宴仿佛从顾未然身上，也看到了太微剑尊的影子。 上苍穹山前是一呼百应贵公子。 上苍穹山后与陆执和季君琰朝夕相处。 顾未然真的没脾气？ 还是他和陆执一样，只不过因为涵养太好，所以不轻易发脾气？ 虞清宴正胡思乱想，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你干什么，赶紧放开我师妹！”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百里凝愣了下：“周师兄？” 周宣辰“噔噔噔”跑过来，一把将百里凝拉到身后，然后对着顾未然就是一顿炮轰：“怎么？之前给我邵师兄难堪不够，还要来找我师妹麻烦，你们苍穹山简直欺人太甚！” 这个周宣辰说话就跟吃了炮仗一样，但顾未然却还是笑吟吟的好声好气：“周仙君，话可不能这么说吧。” “但凡比试，都是有输有赢，邵仙君如此英雄，自然不会输不起，说什么难堪不难堪。” “更何况，你紫霄山赵仙尊都不计较此事，你却还在这说三道四，难道你比赵仙尊还大吗？又或者，周仙君是存心想挑拨苍穹山与紫霄山之间的关系？” 虽然顾未然平时几乎从来不与人做口舌之争，但若是真争起来，十个周宣辰也不是他对手。 周宣辰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最后他只得伸手指着顾未然，怒道：“你胡说八道！” 顾未然根本不理会周宣辰的无理。 他语气冷清，接着道：“至于百里姑娘……” 顾未然看向站在周宣辰身后的百里凝，慢条斯理的笑了笑：“请问百里姑娘，我是如何来找你麻烦的？” 百里凝满脸羞愧，她当然不可能当着周宣辰的面承认自己对陆扶笙的心思。 百里凝拉住周宣辰的手：“周师兄，算了，别跟他们说了，我们快走吧！” 周宣辰指节被他自己攥的咯咯作响。他一把将手抽出来，大踏步走到顾未然身边。 跟顾未然站了个脸对脸。 百里凝素知周宣辰脾气暴躁，不由得吓了一跳。 口角几句倒没有什么，可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不但会有天雷，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 她不着痕迹的瞥了陆扶笙一眼，试图上前把周宣辰拉回来。 “周师兄，你可不要动手——” 周宣辰立即皱眉。 他语气阴沉沉的：“百里师妹，你不要管。” 话音落下，蓦地罡风四起。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剑鸣声铮然作响，半空中竟出现了一个杀意凛然的小型剑阵。 虞清宴脸色一变。 既然对方先动手，她也顾不得什么天雷不天雷，下意识就要召出霜浮冲过去。 云翎赶忙道：“小妹妹，别急，这不是杀阵，还有，拉住陆扶笙，可不要让他过去。” 虞清宴一怔，她伸手拉住陆扶笙：“表兄，先看看再说。” 陆扶笙抿了抿唇：“可是——” 虞清宴郑重道：“表兄，相信我。” 默然片刻，陆扶笙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的向着顾未然那边望了过去。 此时剑阵已然彻底成型。 摧枯拉朽般澎湃浩然的灵力鼓动衣袍。铺天盖地的剑气汹涌袭来。 啥时间，连旁边的陆扶笙和虞清宴都觉得呼吸一滞。 百里凝脸色同样有些苍白。 可顾未然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 强横剑气穿过身体，落下时却化作漫天璀璨星火。 绚烂夺目。 顾未然伸手接住，温言笑道：“多谢周仙君送我这场烟火，我很喜欢。” 紫霄山成名的幻阵，曾令无数天之骄子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没对他造成一丝一毫影响。 周宣辰脸色异常难看。 须臾后，他身子晃了晃，“哇”的喷出了一口血。 第247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9) 不耐烦再与周宣辰和百里凝纠缠，天雷止歇后，陆扶笙带着顾未然和虞清宴马不停蹄地跑了回来。 顾未然跑在最前头。 他一脚踏进院子时，陆执正在给季君琰上药。 季君琰背上一道狰狞血口从右肩斜劈至腰。已经隐隐可见白骨，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他懒洋洋倚在桌案旁，红衣随意落在脚下，竟然显得十分悠闲。 从所未有的悠闲。 陆执神情本来有些严肃，不似以往那样笑意盈盈的。 可季君琰一本正经的转过头去，也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陆执指尖颤了颤，下一瞬唇角就又不自觉的扬起来了。笑意直达眼底，勾魂摄魄。 天边月敛眉低首。 百炼钢收了冷冽。 昔日苍穹山上的针锋相对，仿佛从未发生，从不存在。 顾未然只看的目瞪口呆。 蓦然觉得此情此景，自己成了局外人。 他脚步下意识顿了一顿，莫名生了后退的心思，但紧接着肩头一痛，就听到“哎呦”一声。 顾未然一怔，豁然转身。 就见到陆扶笙正低头捂着肩膀。 原来陆扶笙跟在他身后，就只落后一步，不意他忽然停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两人都是元婴境，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撞一下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折磨。 顾未然满脸愧疚。 他顾不得自己肩膀疼，赶忙慌慌张张过去拉陆扶笙：“表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你没事儿吧！” “有没有伤到骨头？” “我给你看看？” 陆扶笙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撞了一下而已，未然你别这么紧张！” “嘶拉——！” 他们俩一个拉，一个往后撤，顾未然一个没留神，把陆扶笙袖子扯开了个口子。 动静实在太大了。 陆执和季君琰循声望过来。 四个人目光撞在一起，不约而同觉得这情形酷似当初温泉池边。 莫名尴尬。 就在这时，虞清宴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 “表兄？未然？” “你们都站在院门口干什么？” “怎么不进去？” 得，这下更尴尬了。 红影一闪，在虞清宴进来的前一刻，季君琰把外衣披在了身上。 陆扶笙尽可能拢了拢被扯开的袖子，使得口子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 顾未然忙不迭拽着他进了院子。 唯有陆执不慌不慌，素白指尖拿起一块点心，慢悠悠的吃。 笑意重新回到他脸上。 盈盈似水流。 与此同时，虞清宴一头扑了进来。 月光洒落下来，满地未净的鲜血之中，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而和谐。 虞清宴目光在陆执、季君琰、顾未然和陆扶笙身上转来转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这还不算完—— “陆师弟，季师弟，你们又在干什么？”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天雷？” “这节骨眼，再有什么事儿你们也别冲动啊。” “天哪！” “我的天哪！” 寂静无声的院子里，白宋羽的惊呼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在院门口。 先是看到了一地斑驳血迹。 然后借着月光，看到了季君琰发间的殷红以及…… 陆执隐隐被血色浸湿的袖口。 第248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10) 看着司空祁仓惶无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南宫鸿自藏身之地走了出来。 他看向站在身旁的卓玉婉，目光晦暗不明：“大晚上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不行吗？” 卓玉婉微微一笑：“大家同时上苍穹山，又都是出自具有千年底蕴的世家大族，如今见他这样惨，自然有那么点儿物伤其类的意思，实在是不能不心生同情啊。” 南宫鸿皱了皱眉：“卓师妹，我说句不那么客气的话，你倘若当真这样想的话，便该去找司空祁劝慰一二，而不是此时寻我来看戏。” 卓玉婉笑容不变：“看来南宫师兄对我似乎有些成见？” 沉默片刻，南宫鸿道：“成见谈不上，但师妹若有话不妨直说，我性子直，不耐烦次次都与人打太极。” “南宫师兄果然是爽快人。” 卓玉婉道：“好，既然如此，我也直说，当年的幽冀轩辕氏灭于云羡舟之手，如今上郡司空氏也算毁在他太微门下，现下只剩你我两家，岂不就是唇亡齿寒？既然如此，又何必继续彼此防备呢？” 南宫鸿愣了下：“你想与我家结盟？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爹的意思？” 卓玉婉缓缓道：“既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南宫师兄，你自己也看见了……” “太微剑尊门下弟子自当年云羡舟始，个个都是不守规矩，离经叛道。” “如今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陆师兄和季师兄也才不过化神境界，就能在沧澜之巅屡屡生事。判罪台说上就上，私自斗殴召来天雷也不在乎。还让修真界那么多成名前辈对一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临江陆氏趋之若鹜。” “如果等他们境界修为再高些。” “你觉得修真界还能有我们立足之地吗？” ”陆师兄和季师兄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上郡司空氏屡屡挑衅，有错在先。”南宫鸿道，“我们两家与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即便他们修为高，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那除却当年的幽冀轩辕氏，我三大世家又跟他云羡舟何仇何怨？”卓玉婉言辞犀利。 “上郡司空氏我先不做评价，就说咱们两家。” “想我岐山卓氏老祖卓均，在云羡舟走投无路时，好心好意收留于他，结果反被他推入丹炉之中，活生生的叫沸水给煮死了。” “还有，你九都南宫氏的老祖司空明。只因为说了一句云羡舟的傀儡术不过如此，就被他的傀儡大军活活撕成了碎片。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南宫鸿握紧了拳头，“但是云羡舟五百年前就死了，陆师兄和季师兄跟他又不一样。” “南宫师兄，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天真，我也没有办法。”卓玉婉淡淡道，“陆师兄和季师兄的确不是云羡舟，但他们的脾气秉性与当年的云羡舟何等相似。” “修真界资源只有这些，向来是你多我就少，你少我就多。咱们早晚会和临江陆氏对上，一旦彼此发生争执，到时候你指望陆师兄他们向着你吗？” “更何况，说好听点，大家都是同门，应该扶持互助。可说难听点，真正相互亲近，能朝夕相处的，几时不是一师之徒？其余人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南宫鸿没有说话。 卓玉婉躬身一礼：“好了，我言尽于此。南宫师兄好生思量一下吧。也请将这话转告令尊。”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南宫鸿却叫住了她。 他低声道：“卓师妹，你对问剑锋有成见吗？” “当然没有。” 卓玉婉勾了勾唇：“而且恰恰相反，我对太微剑尊和问剑锋的几位师兄都是极为敬仰的。” 有句话她没说。 甚至于，她对云羡舟都没有成见。 毕竟，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她的师尊和师兄。 少女抚了抚胸前吊坠，声音里辨不出情绪：“我说这番话，是对事不对人。” 南宫鸿：“……” 第249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11) 关于尴尬是如何升级、升级、再升级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极其深刻的体验。 就在陆执几人认为白宋羽的出现已经把尴尬氛围推向最高潮的时候，对方身后竟然又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季师弟，你怎么样？” “伤得严不严重？快让我看看！” 是叶流云的声音。 带着从所未有的焦急。 虽然明知这个师姐是一片关怀他的好意，但是叶流云情不自禁扑过来的一瞬间，季君琰还是身体一僵，下意识向着陆执身后退了两步。 腰间悬着的乾坤日月环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泠然轻鸣。 与此同时，陆执上前两步，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叶流云。 叶流云愣了下。 她看着这个忽然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抿唇道：“陆师兄？” 陆执笑了笑，温言道：“多谢叶师妹关心。” “我方才已经看过季师弟的伤，并且帮他上过药了，不妨事。” 既然陆执都这么说了，叶流云自然不好坚持上前。 她怔怔的点了点头，站在原地，没再试图靠近季君琰：“那就好。” 季君琰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冷漠。 可对他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没有陆执对女子的耐性和柔情。 他不愿意牵扯。 他还是最开始的想法—— 除了心上人外，他不会多看别人哪怕一眼。 他也只哄心上人。 看向挡在自己前面的青年，他认真道：“谢了，哥。” 声音在耳边响起，除了陆执没有任何人听到。 “应该的。” 陆执未曾回头，缓缓道：“但凭心意，莫问前程。” 这句话用在此处，稍显突兀，似乎隐隐有些不明的意味。 季君琰眼睫微颤。 对于这个师兄，他从不懂得到懂得，此时却又似乎有些不懂了。 然而陆执没有再说其他。 青年微微含笑，向着白宋羽和叶流云郑重一礼：“有劳白师兄和叶师妹关心，之前是与人起了些小冲突，但已经解决了，还好无大碍。” 看着满院血腥狼藉，白宋羽暗暗叹了口气。 他走过来，伸手拍了拍陆执的肩：“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啊！” “估计明天就可以出发去沧澜密境了，天色已晚，既然没什么事儿，那我和叶师妹就不多留了，你们好生休息。” 说完，他又看向虞清宴和顾未然：“顾师弟，小师妹，你们是跟我和叶师妹一起走，还是再待会儿？” 顾未然：“再待会吧。” 虞清宴：“一起走吧。” 两个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虞清宴有些疑惑的看了顾未然一眼。 如今这个情形，留下的人越多，显然就越尴尬。 察觉到虞清宴的目光，顾未然眼睛不着痕迹的向着身旁瞥了一眼，然后轻咳一声道：“清宴，我帮陆师兄和季师兄他们收拾收拾。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虞清宴：“……？” ………… 屋内烛光昏暗，微微晃动。 虞清宴躺在床上，盯着落在指尖的蝴蝶：“云翎，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陆师兄他们，好像都不大对劲儿？” 须臾的沉寂后，耳边响起一声笑。 “不知道，别想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心里想什么，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眼中落进谁的影子，谁就是可望不可及。 只可惜当事者朦朦胧胧，未曾分明，旁观者自然是一头雾水。 虞清宴叹了口气：“好吧。” 说完，她伸手捏了捏蝴蝶的翅膀：“不想了，睡觉。” 蝴蝶飞起来，扑闪着翅膀落在少女殷红欲滴的唇瓣上，轻轻点了几点。 而后刚要化光没入玉佩中去—— 空气中却蓦地起了一阵带着霜雪气的风。 紧接着，在烛火跃动的光影中，一点红光破窗而入，犹如风驰电掣般逼近了虞清宴！ 电光火石间，虞清宴根本不及细想。 她下意识侧身躲避。 动作太猛了。下一刻，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向床下倒去。 眼看着要重重跌在地上，却蓦地撞进了一个怀抱。 虞清宴侧头，看到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眼，有种夺人魂魄般的绮丽。 而红衣在暗沉的夜色中如火鲜明。 顷刻驱散霜雪气。 第250章 出发去沧澜秘境(12) 蜡烛熄灭，敞开的窗被重新关严。 然而风还未散。 轻纱幔帐垂落在地，随微风而四下摇曳。 虞清宴紧紧搂着云翎的腰。 借着透过窗缝的一隙月光，看清了他漆黑浓密的睫毛。 睫毛下的眼睛此时不是亮金色。 却比月华更耀眼。 清冷缥缈，可又仿佛藏着灼人的璀璨星火。 此时两人距离近至呼吸可闻。 恍惚中她便感到心跳如擂鼓。 有那么一瞬间，虞清宴甚至觉得自己几乎溺毙在这样深沉似海的目光中。 好似所有危险与杀机都远去了。 万籁俱寂。 可惜只是错觉。 始终散不尽的风，骤然远去的霜雪气，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她—— 不过须臾的功夫，云翎便为她挡去了无数道近乎致命的凛冽杀气。 环住青年腰身的手无意识收的更紧。 虞清宴低下头，去瞧他的红衣。 明艳如火。 可细看却有些四散在身侧的红色流光。 像是他平日里化光消散时的那些。 刹那间，虞清宴心里蓦地一震，眼前隐约闪过许多零乱而模糊的光影，眼角处竟不可抑制的溢出了泪水。 少女肩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好似风中浮萍。 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别动。” 话音落下，虞清宴感觉云翎揽住自己的手骤然加大了力道。 同一刻，一点柔软触上眼角。 轻轻吻去了冰凉苦涩的泪水。 刹那间，竟好似于无声之处听惊雷，少女耳畔轰然作响。 五脏六腑灼热滚烫如岩浆喷涌。 顷刻火海滔天。 她豁然抬头，再次慌不择路般撞进了那双不知何时变成亮金色的眼睛。 光影明灭间，青年微勾的唇角含情，眉目却晦暗深沉。 她看不懂他的情绪。 只能任他毫无征兆的俯下身来，在辗转反侧中，一点一点的掠夺她胸腔中的空气。 此时此刻，她不知身在何处，不明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他们的缠绵。 记得明月夜，清风凉，花间醉。 记得漫天纷飞的雪中，零乱破碎的红衣。 记得他为她撑伞，陪着她走过的岁月。 记得梦中与他的沉沦。 也就未曾看到，在青年身后，骤然显形的长剑。 剑柄之上，雕刻着两个笔力遒劲的字—— 不悔。 不悔过往，不悔来日。 即使死于钟楚寒之手，也不悔曾经拜他为师。 时至今朝，只余残魂一缕，但所行所为，皆不悔。 那是他五百年前失落的命剑。 此刻这把剑抵在青年后心，只要稍稍向前便可伤及他的魂体。 不悔震颤着发出了一声悲鸣。 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它唯一认定的主人都只有一个。 它永远不可能伤及他分毫。 哪怕物是人非，沧海沧田。 哪怕有人拼命切断它与他之间的联系。 不悔嗡鸣着退开了，转瞬没入浓浓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杀机终散。 来时快，去时更快。 满室皆静。 唯余一场酣畅淋漓，辗转在唇齿间的疯狂掠夺仍未停歇。 戏假情太真，惊觉时相思已刻骨。 欲罢而不能。 与此同时。 子时过，丑时至—— 骤然而起的拍门声唤回了虞清宴的神智。 唇边触感尚鲜明，顾未然兴奋而焦急的声音已经在耳畔炸响。 “清宴，快出来，沧澜秘境开了！” 第251章 璇玑石(1) “未然，不是说沧澜秘境的入口至少也要等到辰时之后才会开吗，为什么这回会这么早？”顾不上再跟云翎探讨方才突如其来的杀机，虞清宴被顾未然火急火燎的拉着往秘境入口处跑。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我和表兄还在……”顾未然顿了顿，在一片兵荒马乱的嘈杂声中大声道，“反正真的是太突然了，就连陆师兄和季师兄都有点措手不及。” “就别管原因了，先去抽签！” 之前听白宋羽说起过，沧澜密境开启之时并非是单一的入口，而是一共有九个入口，进去后也不是直接传送到沧澜秘境中，而是先被传送到外围。参赛者要得到一种叫做璇玑石的奇石，才可以真正打开通往沧澜密境的入口。否则就只能一直被困在外围，无功而返。 这九个入口可传送人数都有限，最多四人，但传送位置不一样，进去之后所遇到的事情也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有的非常简单，可能路上碰见一个人，请你从树上摘下几片叶子给他，他就会送几块璇玑石给你，然后你就可以顺利的进入沧澜密境了。 但有的却很难，可能需要你帮忙斩杀一只拥有千年修为的大妖兽，甚至也有可能是杀掉其中的一个队友。不但考验能力，还考验人性。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也省的众人对进入哪个传送阵犹豫不决，或者非跟自己人组队，一起排斥外人，就干脆抽签来决定。 等虞清宴和顾未然跑到沧澜秘境入口处，只见到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了九个巨大的漩涡，四周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有的是在叮嘱即将进入秘境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多加当心，有的则是在讨论抽签结果，看待会儿要进入哪个传送阵，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时陆执、季君琰和陆扶笙已经抽好了签，虞清宴和顾未然也赶忙各自抽了签，然后聚在一起查看结果。 顾未然道：“我是六号传送阵，六号！你们有没有抽到六号的？” “陆师兄？季师兄？清宴？表兄？” 陆执道：“我不是。” 季君琰：“我也不是。” 虞清宴：“我也不是。” 陆扶笙把手中的号签举起来：“我是。” 顾未然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也不算太糟。” 顿了顿，他看向陆扶笙，郑重道：“表兄，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陆扶笙愣了下，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虞清宴却有点不放心：“云翎，我也不是说看不起表兄，但他这个实力毕竟稍微差了那么一点，未然又只是元婴境界，他们两个组队，再加上一两个不怎么熟的人，会不会不太靠谱？” “你应该这么想，那也比陆扶笙一个人强啊。顾未然虽然只有元婴境，但有钟楚寒剑意加持，一般化神境都不是他的对手。” “更别提陆扶笙自己也有半步化神的修为了。” 一回到玉佩里，云翎的语气又开始有些吊儿郎当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进沧澜密境是陆扶笙他自己的选择，我就只能帮他到这了，难不成跟后头保护他一辈子？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他又不是我娘子大人。” 虞清宴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什么，就听顾未然在旁边道：“清宴，你是几号啊？清宴？” 虞清宴骤然回神：“啊？哦？我是七号。你们有跟我一样的吗？” 她看陆执和季君琰：“陆师兄？季师兄？” 陆执笑了：“刚巧，我也是。” 他一对含情目波光粼粼，盈盈似水流，掩住眸中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看来我跟小师妹还真是有缘。” 月华照清辉，雁过了无痕。 虽只有惊鸿一瞥的美好，却也是风月无边。 虞清宴又看呆了。 云翎“呸”了一声，愤愤道：“妖孽！等着吧，早晚有人治他！” 虞清宴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乱说。” 云翎哼哼唧唧不吭声了。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号签，侧目瞧着陆执：“那我岂不是和小师妹一样有缘？” 陆执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季师兄，你也是七号吗？” 没想到竟然能同时跟陆执和季君琰一起，虞清宴惊讶过后，又感到很是开心。她笑道：“这说明陆师兄和季师兄也一样有缘呢。” 第252章 璇玑石(2) 虞清宴的好心情在见到最后一个队友的时候戛然而止。 碰上谁不好，竟然碰上了紫霄山的周宣辰。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因为百里凝纠缠陆扶笙的事情起过争执。 周宣辰见到他们，脸色也是一下子晴转多云。 他重重哼了一声，目光在陆执，季君琰和虞清宴身上逐一扫过，而后谁也没有搭理，抱着手臂冷冷转过头去了。 想到接下来要跟这么个人同行，虞清宴皱了皱眉，心里头十分不痛快。但陆执和季君琰都在此，她也没有急着发作，只是冷着脸站在旁边，往顾未然和陆扶笙那边看。 传送阵是三或四个人同行，顾未然和陆扶笙那边的队友同样只有一个。 虞清宴眯起眼，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下，认出那是临江陆氏的一个弟子。 对此，虞清宴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顾未然他们境界稍逊，但这配置，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人窝里斗，不像他们这边…… 瞥了一眼周宣辰那张几乎可以拉出去卖冰块的脸，虞清宴撇了撇嘴，接着把手伸到背后，暗暗比了个中指。 仿佛猜透了她的想法，云翎打了个哈欠，跃跃欲试道：“小妹妹，要不要哥哥想个法子，帮你干掉他？” 是玩笑，也有认真。 哪怕极力掩饰，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漠然。 虞清宴心中一凛。 她低下头，用指尖轻轻触了触玉佩：“看情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云翎便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虞清宴身子晃了晃，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 虞清宴侧头，入目便是青年完美到不似凡人的侧颜。 “陆师兄，多谢。” 陆执笑了笑，低声道：“小师妹，传送阵要开了。” 话音落下，原本喧闹的场地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负责陪同的人员全都不见了踪影，而半空之中的九个巨大漩涡却开始疯狂旋转。 无数耀眼的金色光芒自漩涡处倾洒下来，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 虞清宴下意识闭了闭眼。 紧接着，地面更加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令人窒息的失重感骤然袭来，等虞清宴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噗通”一声砸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而旁边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拽着她的手，在拼命拉扯她，仿佛要把她拖到更深的水底去。 虞清宴勃然大怒。她运转灵力，猛地把手抽了出来，接着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了那东西上。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耳边传来男子吃痛的闷哼。 虞清宴愣了下，循声望过去时只见到男子惨白的脸。 是周宣辰。 他看起来非但不会游泳，好像还特别怕水。尤其被虞清宴踹了那一脚之后，身子不断下沉，似乎连挣扎都不会了，哪里还有个化神期修士的模样？ 虞清宴有心不管他，又觉得即便相互看不顺眼，可也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于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游过去将周宣辰拖上了岸。 一回到岸上，周宣辰仿佛忽然活过来一样，伏在地上剧烈呛咳不止。 虞清宴冷冷瞥了他一眼，接着举目四顾，寻找陆执和季君琰的身影。 然而入目只见一片汪洋，哪里还有她那两个师兄的影子？ 霎时间，虞清宴心里“咯噔”一下子。 难道陆执和季君琰也跟周宣辰一样，是个见水就晕的旱鸭子？ 不能吧。 第253章 璇玑石(3) 这下虞清宴可急了：“云翎，我师兄呢？” 云翎轻轻打了个哈欠：“这四下里都是水，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在哪里泡着呢呗。困了，先睡一觉，小妹妹你慢慢找啊。” 虞清宴无比愤怒地翻了个白眼。 她试图再跳下水去看一看。 周宣辰才刚刚缓过来一点，抬眼就看见虞清宴要往水里跳，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他赶紧强撑着冲过来，一把拽住虞清宴：“不能下去！” 虞清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我要去找我师兄！” 周宣辰狠狠皱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水里有瘴毒，你感觉不到？” 虞清宴愣了下。 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宣辰几眼。 难道对方刚刚那样，并不单单是因为怕水，而是受到瘴毒影响？ 那为什么她没事儿？ 她下意识低头，往胸前看了一眼。 云翎能遮掩屏蔽煞气，能不能屏蔽瘴毒？又或者，因为她的混沌五灵体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可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水里真的有瘴毒，那陆执和季君琰岂不是也很危险。 虞清宴顿时更急了。 她甩开周宣辰的手：“管他什么瘴毒不瘴毒，我要去找我师兄！” 周宣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他再次伸手抓住了虞清宴：“就算你不怕瘴毒，可这里到处都是水，他们说不准掉到哪里了，你怎么找？” 虞清宴再次甩开他的手。 “那也不能干等着。” 周宣辰本就是个火爆脾气，此刻见自己好意阻止，却几次三番遭到冷脸，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恼火之色，但念及虞清宴刚刚才救了自己，他还是强压着火没有发作：“我跟你一起去。” 虞清宴大为诧异：“你不怕瘴毒了？” 周宣辰哼了一声，随即伸出手，在半空之中结了个法印。 一条足够坐四五个人的船出现在了河面上。周宣辰道：“我一定要像白痴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不能坐船吗？” 虞清宴：“……” 感觉自己仿佛被内涵了。 虞清宴暗暗吐槽：“竟然有人出门随身带着船，这是有多怕水。” “小妹妹，这话可不能让周宣辰听见，不然他一定会嘲讽你没见过世面的。”云翎唉声叹气地道。 “你没见他上回对付顾未然的幻阵吗，他主修的是幻术，船是他灵力变出来的。” “你不是去睡了？”听见云翎的声音，虞清宴愣怔片刻，随即怒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水里有瘴毒？” “咦，瘴毒？什么瘴毒？哪里来的瘴毒？”云翎笑嘻嘻地给她来了个疑问三连，语气又无辜又委屈，“这个我可真的不知道啊。” “你就装吧。”虞清宴咬牙切齿，“你给我出来。” “出来干什么？” “让你打啊？”云翎哈哈大笑。 “小妹妹，这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你要想打我，我倒是也没有什么意见，就怕吓死周宣辰。看在他愿意主动给你当船夫的份上，还是让他多活两天吧。” 虞清宴：“……” 此时周宣辰已经率先上了船，见虞清宴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语气隐隐有一丝不耐烦：“你到底要不要上船？” 虞清宴扬了扬眉。 下一刻，少女漆黑的墨发在半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干脆利落地跳到船上，笑道：“当然，多谢了。” ………… 落入水中的刹那间，扑面而来的瘴气让陆执感到一阵眩晕。 在他还没来得及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时，一根带着倒刺的血红色藤蔓向着他重重挥了过来。 陆执愣了下，第一反应当然是躲。 可在瘴毒影响下，速度稍稍变慢。 躲得不太利索。 眼看着藤蔓上的无数尖刺就要尽数刺入血肉，一股力道骤然袭来，直接把他推开了。 陆执心里一突，下意识回转头，果然见到一袭如火红衣。 此时藤蔓已经牢牢缠在了季君琰的小腿上。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惊呼，也看不出到底疼还是不疼。 然而怎么可能不疼。 这藤蔓又粗又壮，上面的每一根尖刺都巨大无比，泛着幽幽的冷光。 它缠住季君琰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色立刻在水中弥散开来。 不仅如此，它似乎还想把季君琰拖到底下的一片藤蔓丛中。 那里是无数条四下挥舞着的藤蔓。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电光火石间，从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陆执太阳穴突突直跳。 同一刻—— 寒光骤起，杀机在水中流散。 韶华自动出鞘，向着藤蔓悍然劈斩而下。 瘴毒使得他不够清醒。 但万幸的是，韶华感知他的心意。 还是先于他的行动，做出了反应。 见季君琰脱离藤蔓束缚，陆执紧绷的心弦终于缓了一缓。 被强行压下的眩晕感紧跟着袭来。 咽下唇齿间溢出的血腥气，陆执伸出手，抓住了向下坠落的红衣。 第254章 璇玑石(4) 船行到河中心的时候，虞清宴忽然间看到了一抹殷红的血色。 她心里“咯噔”一下子，下意识伸出手拉了拉周宣辰：“你看，那是不是有血？” 周宣辰怔了怔，划船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看着像，但也不一定就是陆执他们吧。” “不管了，你在这等等，我下去看看。” 说完，虞清宴就要往水下跳。 然而周宣辰再次拉住了她。 介于两人之间关系的缓和，这回虞清宴态度好了不少：“怎么？” 周宣辰皱了皱眉，最后道：“河水有古怪，你当心点儿，可别没找着他们两个，自己再喂了鱼。” “我帮你这一回就算两清。” “到时可别指望我救你去。” 表情活像谁欠他几万两银子。 虞清宴“噗嗤”笑了一声：“好，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谢了啊。” 话音落下，她再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越往下血腥气越浓，顺着血气蔓延的方向，虞清宴一眼瞧见了一片漂浮着的红色布条，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她急急忙忙的游过去，将布条抓在了手中。 刹那间，血腥气扑面而来。 因为布条是红色，又被河水浸湿了，所以血迹非常不明显。可这样浓重的血气，说明衣服的主人受伤定然不轻。 虞清宴整颗心蓦地一沉。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虞清宴豁然回身。 只见陆执扶着季君琰出现在她面前，季君琰脸色黑沉沉的，一看就不太正常。 虞清宴顾不得其他，赶忙过去帮着扶住了季君琰，和陆执一起将他带到了周宣辰的船上。 周宣辰看见他们这模样，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方才在河中遇到点意外，遭到妖藤攻击了。”陆执扶着季君琰坐下，而后对着周宣辰微微一礼，“周仙君是跟小师妹一起来找我们吗？有劳了。” “麻烦先回岸上，那妖藤有毒，我要帮我师弟处理下伤口。” 他无论对谁礼数都很周全，丝毫没有因为之前与周宣辰之间发生的龃龉而有所怠慢。 周宣辰轻咳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行吧，那你们坐稳了。” 有船到底是比一直在河里游泳方便的多，也更节省体力，周宣辰很快带着虞清宴几人回到岸上。 陆执再次向周宣辰道了声谢。 周宣辰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别客气了。” 陆执又道：“周仙君，依我看此处似有古怪，可否劳烦你与我小师妹一同查看下四周地形，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以免我们再不明就里，陷入被动。” 这要求也很合情合理，周宣辰自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点了点头。 虞清宴又慰问了季君琰几句，见他虽然受伤，但神智还算是清醒，这才算放下心来，跟着周宣辰一起去了。 见虞清宴和周宣辰离开，陆执就要把季君琰背到一棵大树下去。但季君琰有些不自然的往旁边避了避：“哥，一点儿小伤，我自己——” 陆执没说话，只是蓦地笑了一声。 他的眼睛在日光下依旧非常漂亮。 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 季君琰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声了。 陆执将他背到树下坐好。 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就半跪在地上帮季君琰涂药。 刚刚在水下，他已经尽力帮季君琰吸出了毒血。 但腿上的伤口依旧很狰狞。 血也没有完全止住。 不好好处理的话，说不定以后都会影响对方走路。 陆执垂下眸子，微微皱了皱眉。 季君琰靠坐在树干上，一头漆黑的墨发披散下来，与鲜艳如火的红衣相辉映，越发衬得他脸色不好看。 可除此之外，他根本不喊疼，甚至连一丝难受的表情都没有。 他盯着陆执看了一阵。 奈何陆执根本不看他，只是专心帮他处理腿上的伤。 季君琰轻声道：“哥。” 空气一阵寂静，没有回应。 陆执还是不看他。 季君琰抿了抿唇，忽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来，迫的陆执不得不抬起头来。 感到下颌处传来的近乎灼烫般的触感，陆执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 他难得不悦的挥开季君琰的手，摆出师兄的架子来，沉声道：“干什么？” 季君琰眸中漆黑墨色如潮翻涌，脸上的神情却是疑惑的，细看竟然还有点儿无辜。 “哥，这才不到一天，你为什么又生气？我从前都不知道，你脾气原来这么大。” 陆执：“……” 他表现的当真这么明显吗？ 还是季君琰的天生玲珑心太厉害？ 陆执还是坚决不肯承认：“我没生气。” 默然片刻，季君琰道：“好，那就是我猜错了，对不起，陆师兄别跟我计较。” 本来以为他会争辩，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的认错。 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一只蝴蝶蓦地飞落在季君琰染血的红衣上。 陆执愣住了。 第255章 璇玑石(5) 许是因为幼时经历的缘故，季君琰目光总是很凌厉，像是两把出鞘利剑。 可是现在，锋锐戾气在青年眼底摇摇晃晃。温润柔光透出来，朦朦胧胧像是江南三月雨。 陆执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直接撕下自己的衣襟，帮季君琰把伤口包扎起来：“季师弟，今日多谢你推开我，但往后你也要注意自己安危。” 无论从前在临江陆氏，还是后来在苍穹山，他一直都是保护者的姿态。 他也早就习以为常。 他不在意疼痛。 在临江陆氏的经历，已经让他撕心裂肺般痛过。 然而如今形势逆转，他本以为乾坤日月环可以为季君琰分担伤害，回报这个师弟一二，没想到竟反而是对方将他护的密不透风。 判罪台后，季君琰再未让他受过一星半点儿伤害。 说不感动，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更多的，还是担心与忧虑。 他很害怕，怕对方会因他而受到伤害。而且这个师弟的情谊，总是让他觉得无以回报。 季君琰道：“哥，如果是你处在我的立场，当时你不会立即推开我吗？” 陆执微怔：“我不一样，我是你师兄，师兄保护师弟是应该的，可你见几个师弟事事挡在师兄前头的？” 阳光洒落眉眼，清风扬起发丝。 让他看起来有种岁月静好般的平和与淡然。 季君琰微微侧首，打量他片刻后缓缓道：“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受伤，好像我自己受伤还难受。” 陆执：“……？” 此言一出，陆执手抖了抖，“嘶拉”一声，把用来帮季君琰包扎的衣襟直接扯断了。 这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是笑着说“多谢关心”？ 还是感同身受的答“我也是”？ 无论哪一种都很苍白，而且…… 很别扭。 记忆中，上一个对他说过类似话的人似乎是苍穹山某个女弟子。 当时他打妖兽受了些伤，对方来看他时哭的梨花带雨。 甚至好几次试图扑进他怀里。 可他内心毫无波澜，稍微说句没良心的话，隐隐还觉得有点儿烦。从此每每见到那个女弟子都要退避三舍。 可也不知是不是季君琰说话时太真诚，太过一本正经。 他总莫名觉得…… 心乱如麻。 难以应对。 所幸季君琰也没有再说什么。 陆执轻轻闭了闭眼，而后沉默着再次扯下一片衣襟，重新帮他包扎伤口。 他还是半跪在地上，低头时几缕漆黑的发丝垂落在对方膝盖上。 季君琰此时似乎也感到刚刚的话让陆执觉得不大适应，他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做点儿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的氛围好，便下意识将陆执一缕发丝卷在了指尖。 虞清宴和周宣辰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虞清宴跑在前头，一边跑一边喊：“陆师兄，季师兄，我们发现前边有个挺大的镇子，今天晚上应该可以——” 陆执和季君琰同时望过来。 看到他们的目光，少女眨了眨眼，声音蓦地顿住了。 第256章 璇玑石(6) 周宣辰看到陆执和季君琰之间的情形，也不由得大为诧异。 在修真界，即使作为同一个师父的亲传弟子，那身份地位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一样的。通常都是大弟子的地位要更高些，说话也比较有权威。 所以无论在哪个门派，大弟子多半都会自衿身份，以求在师弟师妹面前树立威信，哪怕再平易近人的也不例外。 尤其陆执作为太微剑尊门下大弟子，在如今的修真界更是地位超然。他竟然能如此自然，并且毫无芥蒂的半跪在地上帮师弟上药，这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了。反过来还差不多。 对方究竟是真的胸襟宽广，还是太会邀买人心？这样一来，别说季君琰作为当事人，就算他作为旁观者，看着都深受感动。 陆执却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周宣辰在想些什么。眼见伤口处理完毕，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立即又恢复了素日里翩翩君子的模样，看不出半分情绪异常之处：“小师妹，周仙君，你们在前边发现村镇了？那正好。” 季君琰靠在树下，看着陆执堪称京剧变脸般的神态变化，忽然莫名其妙的勾了勾唇角。 然后就听陆执接着道：“我看此处时辰似乎与外界不太一样，如今应是马上就要天黑了，我们不如先去借住一晚，向镇子里的人打听一下情况再说。” 听陆执这么说，虞清宴点点头，颇为赞同：“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当下计议已定，由虞清宴和周宣辰带路，一行人向着镇子进发。 路上非常平静，没再发生什么事。 唯独季君琰和陆执在究竟是他自己走，还是由陆执背着他走这件事儿上出现了点儿争执。 季君琰似乎想自己走，可陆执坚决背他。 不过季君琰很快败下阵来。 于是陆执背着他跟在虞清宴和周宣辰身后，几人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一个非常大的镇子外头。 此时天色已经隐隐有些黑下来了。 不似方才那般明亮。 镇口处挂着的一个血红色灯笼散发出盈盈幽光。 绮丽中透出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陆执微微皱了皱眉。 现在当然还不是太晚，但他们向着镇子里走了一段距离，却根本就没有在大街上发现任何人烟。 寂静如影随形，只有几个人轻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虞清宴和周宣辰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虞清宴回头看陆执和季君琰：“陆师兄，季师兄，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镇子有点儿怪？” 周宣辰也道：“是啊，这天都还没全黑，大街上已经没人了，要不要找户人家，敲门问问？” 虽然嘴上不服气，但他内心深处对太微剑尊座下大弟子其实还是十分信服的，会下意识询问陆执的意见。 陆执沉吟片刻，而后放下季君琰道：“那你们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问问。” 季君琰道：“当心。” 靠近一看，这镇子处处透着诡异。 陆执笑了笑：“一定。” 他随意选了一户人家上去敲门，低声道：“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可细听却有极细微的声音传来。 以陆执的经验，立即察觉到是有人在门后偷窥。 第257章 璇玑石(7) 陆执扬了扬眉。 他又轻轻敲了几下门，而后温言道：“我们途经贵处，不慎迷失了道路，想要打听些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声音极为悦耳。 仿佛羽毛般挠在人心上。 须臾的寂静后，门竟然当真“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 少女的半个身子从门缝里探出来。 在看清陆执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红晕飞速从耳根蔓上脸颊，少女张了张嘴，声音僵硬的有些不像自己的。 她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陆执身后的虞清宴，季君琰和周宣辰直本来担心有什么变故，都是严阵以待，结果竟然出来个被陆执美色所惑的少女，几个人尴尬的直捂脸。 都表示没眼看。 尤其是季君琰，他黑着脸，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忽闪了好几下。 所幸虞清宴和周宣辰注意力都在陆执和那少女身上，谁也没注意。 “真是受不了了。” 云翎唉声叹气的道：“小妹妹，赶紧找个人把这妖孽收了吧，不然都不知道他要祸害多少良家少女。”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的道：“请你圆润的离开。” 云翎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虞清宴忽然幽幽道：“以前有没有人这么盯着你看过？” 云翎疑惑道：“小妹妹，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虞清宴撇嘴：“我说我要用耳朵不好的花心大萝卜下酒喝。” “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吃萝卜的。” 云翎哈哈大笑：“那我负责把皮给你剥干净，让你饱餐一顿。” 虞清宴：“……” 说他懂吧，装不懂装得跟真的一样。 说他不懂，说的话又这么引人遐想。 比起虞清宴他们的各怀心思，那边陆执早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他脸上笑容不变，眸光盈盈似水流：“姑娘可否允许我们进去坐坐？” 少女闻言，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在陆执微微含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极小声的道：“那，那，那……那你们注意点儿，不要让我爹爹和娘亲知道，不然——” “玉儿，你在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这几天都老实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的吗！你这么不听话，当心晚上有妖怪过来，把你给吃了！” 少女话没说完，身后忽然响起女子异常恼火的斥责。 她身子颤了颤，扭过头委屈道：“娘亲，不是什么妖怪，是神仙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虞清宴怔了怔，莫名想起了七七。 当日因为陆执的不辞而别，她跟季君琰和顾未然仓促下山，都没有来得及去和七七告个别，也不知对方最近如何了？ “哪里来的什么神仙哥哥！” “真有神仙也不会到你门前，你这丫头不要多看了两本书，就一天到晚白日做梦了！”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虞清宴的思绪。 她抬头，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健壮妇人满脸怒容的走了出来。 妇人提着根手臂粗的棍子，一把将少女扯到一旁，而后毫不客气的对着陆执道：“赶紧给我滚，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 然而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时，妇人微微瞪大了眼睛，声音戛然而止了。 借着天边夕阳落下前洒下的最后一丝光亮。 她看清了青年眼角处如胭脂般的绮丽色泽。 也看清了他身上寒月照清辉般的清冽。 第258章 璇玑石(8) 妇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座镇子，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是镇长家的三公子，然而对方显然不及眼前人之万一。 她找不出言语来形容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青年。 可生得这般模样的人，就算不是神仙，也定是山中精怪，怎么可能会是凡人？ 呆滞片刻，妇人还是觉得神仙的可能更大。 因为青年眉眼覆霜雪，垂眸浅笑时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的神性。 他即使被人奉在神坛之上也毫不违和。 棍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妇人神色讷讷，语气中有恐惧有惊喜：“你真的，真的是神仙？” “求神仙为我们做主啊！” 话音落下，她膝盖一弯，竟好似要跪倒一般。 陆执微怔，随即双手扶她：“这位夫人千万不要如此。” 他礼数很周全，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村妇而稍稍怠慢。 但他也没立即澄清对方的误会，而是道：“您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定然尽力而为。” 妇人闻言受宠若惊。 她当即将陆执几人请进屋中，风风火火的把少女的父亲叫起来给“神仙”沏茶，自己则坐在桌边给他们讲述前因后果。 原来他们来的这个镇子因为四面环水，所以取名叫清水镇。这镇子上的人虽然不常外出，但一向都自给自足，生活也算是安乐。 可就在十年前，外头的水中忽然出现一个怪物，那怪物身形庞大，青面獠牙，生的极是凶恶，可不知为何，竟能口吐人言。 它不但命令镇子里的人年年上供孝敬自己，还定下了一个令人发指的规矩—— 即镇子里每一对成婚的新人，新娘的第一夜都要由他占有，不仅如此，还要新郎乘舟，亲自将自己的妻子送到河中心。 听到这里，周宣辰“啪”的一拍桌子，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等屈辱之事如何使得！” 虞清宴伸手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你先听人说完再发火。” 周宣辰看了她一眼，这才强压着火气坐了下来。 那妇人倒是对周宣辰的话深以为然。她伸手抹了抹眼睛道：“是啊，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镇子里的人都要疯了。十几个大小伙子抄起家伙就去跟那怪物拼命，结果全被怪物一口吞了！” “镇子里的人全都吓坏了，大家没有办法，只能同意按照那怪物的要求做。但自此以后，镇子里年轻的男女们要么私下里偷偷拜堂，要么就干脆不成亲。” “本来以为这样可以逃过一劫，可没想到那怪物见一连几个月都没有新娘送过去，气的半夜三更跑到镇子里查看，把那些偷偷成亲的新人们全都杀了，扒光衣服吊在镇子口，还规定以后最多三个月必须送一回新娘过去。不然就要水淹整个清水镇。” 说到这里，妇人忽热泪如雨下。 “我那可怜的儿媳就是三个月前被送到怪物那里去了。她是个烈性人，受不得这种屈辱，回来后竟寻了短见。我儿子……我儿子悲痛欲绝，没几天也跟着去了啊！” 妇人咬牙切齿道：“要不是还有这么个姑娘，我……我和我家那个早就去跟怪物拼了！” 说完，她又“噗通”一声跪下，抓住陆执的袍角道：“神仙！神仙！两日后又是三月之期，你可一定要帮我们铲除那个怪物啊！” 陆执：“……” 第259章 璇玑石(9) 当日晚间。 陆执、季君琰、虞清宴和周宣辰团团围坐在一起开会。 周宣辰义愤填膺的一拍桌子。 “管！一定要管！” “这种怪物，老子把它大卸八块都难解心头之恨！” “你们说呢？” 他目光自陆执、季君琰和虞清宴身上逐一扫过。 陆执和虞清宴都没说话。 像是各怀心事。 于是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不好管。” “听李三娘的意思，那怪物应该是可以瞬移回水中。除小师妹之外，我们入水都会被削弱。恐怕不一定是那个怪物的对手。” 李三娘就是那个妇人的名字。 她丈夫姓王，叫做王大壮。那个少女叫做王小妹。 周宣辰闻言冷笑一声：“不好管难道就不管了吗？听说太微剑尊几个弟子中，就数你最是天不怕地不怕，对师门尊长也敢直斥其非，结果就这点儿胆量？还是没太微剑尊撑腰你就怂了？” “我说周宣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虞清宴抬起头皱眉道，“不怼人的话，你会死还是怎么着？” 周宣辰：“……” 陆执温言道：“周仙君，你不要误会，我师弟只是说不好管，所以要从长计议，想个稳妥的法子出来，可没有说不管。” 顿了顿，未免周宣辰尴尬，他又补充道：“我们自然都知道你是好心，但也不可凭一时意气贸然行事，总不能好心办了坏事，反而连累这镇子里的人。你说呢？” 周宣辰皱了皱眉：“那不知陆仙君有什么高见？” 陆执没有说话。 反而是虞清宴举了举手：“那个，陆师兄，季师兄，我倒有个主意，就不知道可不可行。” 陆执笑道：“小师妹有主意尽管说，大家集思广益才是正经。” 周宣辰也道：“是啊，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 虞清宴瞥了他一眼，而后轻咳了几声道：“是这样的，李三娘不是说等新郎和新娘到河中心之后，那怪物会给他们喂下丹药，以保证那什么的时候让他们都保持清醒吗。我猜那一定是能消除河水影响的丹药。” “既然后天就是婚期，那不如由我们出人扮做新郎新娘，先吃丹药，再找机会击杀妖怪。” “好！”周宣辰道，“我赞成！” “就算小师妹这个建议可行。” 季君琰道：“可问题是，谁拌新娘，谁扮新郎。” 周宣辰理所当然的指指虞清宴：“那还用说，当然是她扮新娘，我们三个出一个人扮新郎——” “砰——！” “哎呦！”周宣辰捂住头，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不好，有人偷袭！” 话音落下，他就要直接往门外冲。 虞清宴面无表情的举着一个茶杯给他看：“没人偷袭，我不小心玩脱了。” 周宣辰：“……？” 本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原则，周宣辰满脸晦气的坐了下来，小声嘟囔道：“你疯了吧。” 虞清宴没搭理他，在心里默默警告云翎：“我师兄们都在呢，你别折腾。” 云翎不停在他耳边碎碎念：“我不管不管，反正你不能当别人新娘，假的也不行！” 虞清宴被他念的耳朵嗡嗡直响，只得道：“好了好了好了，知道了！不当不当不当！快退下！” 云翎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 陆执笑了笑：“周仙君，恕我直言，我觉得由小师妹来扮新娘不太妥当。其一，怪物实力不明，不可让小师妹随意犯险。其二，河水对小师妹本来就没有影响。若是丹药再由她服下，未免有些浪费，万一河中再出现什么变故，余下两人也很难下去帮忙。” 季君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哥说得有道理。” 周宣辰满脸的一言难尽：“那你们俩什么意思，咱们仨再出个新娘？” 话音落下，陆执和季君琰忽然齐齐看向他。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看到他们的眼神，周宣辰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我跟你们说，士可杀不可辱！做新郎可以，要想让老子做新娘，那门都没有！” 陆执：“……” 季君琰：“……” 第260章 璇玑石(10) “周仙君，刚刚最义愤填膺的人可就是你了。”虞清宴语气有些嘲讽的道，“怎么，现在让你扮个新娘你就嚷嚷的跟杀猪一样，要打退堂鼓了？” “谁说我要打退堂鼓？”周宣辰被虞清宴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我们这三个人，为什么一定是我来扮新娘？论长相明明我最不合适好不好？那怪物既然提出这种要求，也不见得就是个二傻子，男女都分不清！” “再说了，你们不能仗着是同门师兄弟就欺负我一个吧，有本事抽签！谁抽到谁去！” 他双手抱肩，一副绝不屈服的样子。 陆执和季君琰对视一眼。 过了一会儿，陆执道：“也好，那就依周仙君所言。由小师妹来给我们做公证人，如何？” 周宣辰看了虞清宴一眼，有些犹豫道：“那个，你不会因为跟他们俩是同门，或者之前跟我有过节，就针对我吧？” 虞清宴面无表情的道：“这点儿信义我还是有的。” 周宣辰盯着她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道：“那就好。” 虞清宴出去准备，没一会儿拿回三个纸团：“一个写着新郎，一个写着新娘，还有一个空白。你们谁先来？” 周宣辰咬牙道：“我来！” 说完，他立即上前选了一个。 陆执第二，最后一个留给了季君琰。 他们三个同时把纸团打开。 周宣辰脸上的神情从紧张到如释重负，他把纸条举起来：“我是新郎！” “你们俩谁是新娘？” 无人应答。 于是周宣辰目光在陆执和季君琰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季君琰脸上。 因为季君琰脸色肉眼可见的阴云密布。 周宣辰问道：“是你？” 季君琰的脾气他在紫霄山就有耳闻。 能看对方扮新娘，那可真是…… 即使不想笑，周宣辰唇角还是难以抑制的向上勾起了一点。 季君琰把纸条攥在手中，面目表情的道：“我——” “是”字还没说出口，旁边陆执把自己手中的纸条举了起来：“是我。” 虞清宴：“……” 周宣辰：“……” 季君琰：“……” 屋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季君琰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他又缓缓把攥在手里的纸条展开了，说完了刚才那句话：“我不是。” “那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干什么？陆仙君都不像你这样。”周宣辰莫名其妙的嘟囔道。 因为摆脱了被迫扮做新娘的危机，自跟虞清宴他们组队以来，周宣辰心情从所未有的好，连带着看陆执也格外顺眼起来。 他由衷赞道：“陆仙君，不是我说，你可是咱修真界公认的美男子，这修真界有一个算一个，论样貌哪个比得上你。你来扮新娘那可真是再合适也——” “砰——！” “哎呦！” 周宣辰猛地转头，冷冷看向虞清宴：“你又玩脱了？” 虞清宴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整个屋子里表情最无辜的季君琰，又看了看自己旁边还没来得及拿起的茶杯，有些艰难的呵呵了两声。 半盏茶内第二次背锅了。 她问云翎：“季师兄为什么砸周宣辰？” 云翎笑道：“原因参考我。” 虞清宴道：“他不想陆师兄扮新娘？” 说到这里，她点了点头：“也对。毕竟他们现在关系这么好。” 云翎哼笑：“我看他是想自己做新郎。” 声音太小，虞清宴没听清：“你说什么？” “呵……”云翎把声音抬高了点。 “我是说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喝你师兄的喜酒了。” 虞清宴：“……” 第261章 婚事(1) 商议已定，虞清宴几人将计划告诉了李三娘。李三娘立刻带着他们找到了镇长家里。 此番要成亲的正是镇长家的独生女儿。因此这府中虽然张灯结彩，但人人脸上却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镇长听闻竟然有仙人要出面帮忙除妖，不由得又欢喜又害怕。 喜的是女儿无需再受此折辱。 怕的是陆执他们对付不了怪物，反而给镇子里带来祸患。 虞清宴他们自然明白镇长心中的顾虑，当下略施小计，就让众人心服口服。 想到心腹大患终可解除，镇长一家千恩万谢。 于是大家很快达成共识。 一对新人躲起来，喜娘领着陆执来到了小姐的闺房。 新娘子梳妆打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陆执神色淡淡的坐在妆镜前，十几个下人分列两旁，手中的托盘里盛着各式各样精致华贵的衣裙与首饰钗环。都是待会要给他用的。这些下人低着头站在屋内，时不时的就会有人忍不住抬眸偷瞧陆执一眼。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俊的人。 更没有见过这样俊的公子。 他若生的女儿身，可引天下男儿竞痴狂。 只凭着这张脸，甚至无需其他多余的言语，他们就愿意相信他真的是仙人。 两位负责梳妆的侍女满脸通红的走上前来，其中一人伸手，解下了陆执用来束发的玉冠。 墨发如瀑披散。 烛火影影绰绰，越发衬得青年眉如墨染眸似月。 两个侍女呼吸同时一滞，颤颤巍巍给陆执梳妆。 头上越来越沉，似乎成了个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物件，陆执看着镜中的自己，哭笑不得。 自离开临江陆氏后，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人成亲，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扮的竟然会是新娘。 哪怕只是假的，也很不习惯。 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里越尴尬，脸上神色反而越淡然，到最后看起来几乎要入定了。 偌大一间屋子，落针可闻。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旁边喜娘忽然笑着赞道：“公子当真是神仙之姿。奴见过新嫁娘无数，竟无人能及公子之万一。” 陆执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摇了摇头，但语气清冽，带着笑意也藏不住的疏离：“这我可不敢当。” 嫁衣鲜红，金簪上的流苏在乌黑的发间微微颤动。乱人心，迷人眼。 好似明月终入凡尘，清辉遍地。 照亮傲雪寒梅。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深深的垂下了头。 他们不敢与神明对视。 虞清宴就是在这时候踏进门来的：“陆师兄，你准备的——” 陆执闻声回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少女心里猛然忽悠一下子，声音戛然而止了。 哪怕已经看过无数次，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对方样貌惊艳到。 相较于其他人的兵荒马乱，即使扮做女子，陆执表情也是霁月光风磊落坦荡的，无丝毫尴尬忸怩之处。 他温言道：“小师妹？” 很寻常的一声，在这一刻却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虞清宴骤然回神，脸腾的一下红了。她讷讷回身去找周宣辰：“陆师兄，新郎……新郎……周宣辰……你进来啊——” 她拉到了一只如玉雕般骨节分明的手，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蓦地愣住了。 “季师兄！？” 第262章 婚事(2) 烛火掩映下，季君琰的红衣比以往更奢靡艳丽，暗光流转间，映的他眉眼绮丽似灼灼盛开的桃花。 风月无边。 陆执这般好颜色，竟然也丝毫没有把他比下去。 两人一坐一立，俱是风华无双绝世姿容，遥遥对望时美好到像场一碰就碎的幻梦。 在场所有人紧张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全都看的呆住了。 许多人心中甚至不约而同的冒出四个字—— “天作之合。” 见虞清晏望过来，季君琰干巴巴解释道：“周宣辰忽然肚子疼，所以换我来了。” 虞清宴愣愣的点了点头。 季君琰也没有再说什么。 红衣下摆拂过地面，他目不斜视的走到陆执面前，向着坐在妆台前的青年伸出了手。 因妖怪作乱的缘故，清水镇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什么习俗可言了。 新郎可以直接在闺房接走新娘，然后乘船带着新娘到河中心去。 陆执静静看着季君琰，琉璃般的眼眸好似静水深流，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没说话，也没去抓季君琰的手。 季君琰亦沉默了一瞬。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气氛因为他们的沉默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虞清晏莫名其妙的看看陆执，再看看季君琰，刚想出言缓解一下气氛，却忽然听到极轻的一声笑。 那笑声隐隐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散在空气之中，却又很快归于寂静，仿佛从未响起过。 虞清晏心里忽悠了一下子。 她觉得自己听清了谁在笑，可是又根本不敢确认。 季君琰再次把手向前伸了伸，绣着金线的宽大衣袖垂落在陆执眼前。他缓缓道：“哥，莫误了吉时，以免妖怪疑心。” 陆执：“……” 其实扮作周宣辰的新娘，陆执心里虽然别扭，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了。 但是季君琰似乎不太一样…… 乘舟到河中心之前，是要在岸上拜过天地高堂的。 季君琰过继到临江陆氏，他们之间还有乾坤日月环的牵绊，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拜天地高堂，因果越牵越多。 即便只是做戏，这样多的牵绊，似乎也稍稍有点过头了。 然而正事要紧，陆执当然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他默然片刻，最终还是将手递到了季君琰手中。 他这一动作，喜娘骤然回神，手忙脚乱的帮他盖上盖头。 季君琰几乎是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力气不大，分寸拿捏也很到位，半点儿都没让他觉得冒犯。 季君琰低声道：“当心脚下。” 头饰与婚服有些繁复，再加上盖头遮住视线，陆执表面上再云淡风轻，心里还是不适应。 他走的比平常略慢。 但季君琰完全随着他的步伐，遇到门槛或者其他障碍时，另一只手立即过来扶他，似乎生怕他会不小心绊一下。 陆执微感讶异。 除了练剑，他很少见到这个师弟表现出如此细致与耐心。 对方仿佛真就是一个新郎，在期待着他的心上人。 陆执因为自己忽然萌生出的这个念头而感到好笑。 正在这时，季君琰脚步微微一顿。 紧接着，陆执听见旁边有人轻声道：“请新郎背起新娘。” 第263章 婚事(3) 这场戏做得非常足，周宣辰满头大汗跑过来的时候，虞清晏正躲在灌木丛里，看着陆执和季君琰拜天地。 周宣辰擦了擦头上的汗：“可算是赶上了赶上了！怎么，现在还来得及拜天的吧。” 虞清晏抬起头，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关键时刻掉链子，真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伸手指了指河边：“季师兄替你去了。待会儿等清水镇的人都散了，他们就会上船，你跟我一起在这埋伏吧。” 周宣辰不由愣了愣。 片刻后，他在虞清晏旁边蹲下了。 脸上表情有点儿惆怅，有点儿懵。 虞清晏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你闹个肚子闹傻了？” 周宣辰同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哪个二傻子跟你说我闹肚子？” 虞清晏：“……？” 大胆，敢说她师兄是二傻子。 虞清晏撇撇嘴，先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事儿能耽误吗？” 周宣辰皱眉道：“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我紫霄山同门的传音符忽生异动。我就去检查一下的功夫，再回来你们都出发了。本来也还能追得上，但是……” 他顿了顿：“李三娘家的那个姑娘忽然冒出来，拉着我一直喊不舒服，问她哪不舒服她又不说。她一个女孩子家，我总不好就不管不顾吧，所以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虞清晏微微一怔，她下意识问云翎：“周宣辰说的是真的吗？” 云翎笑嘻嘻的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只要有人来当新郎就行了，至于是谁，那不重要。” 虞清晏撇了撇嘴：“可我觉得季师兄和周宣辰都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啊。” 默然片刻，云翎笑了：“小妹妹，有句话听说过吗？” 虞清晏问道：“什么话？” 云翎慢悠悠道：“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循环往复，再比如……” 他顿了顿：“眼前人是我心上人。” 话音落下，虞清晏心里忽悠一下子，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脸颊腾的一下红了。 与此同时，周宣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上船了！” 语气听在耳中有些飘渺，莫名复杂。 虞清晏豁然抬头。 其余送亲的人已经退开了，挂着大红灯笼的船上只有陆执和季君琰两个人。 陆执头上还蒙着鸳鸯交颈的红盖头。而季君琰坐在他旁边，手臂牢牢扶住他的腰，距离太近，低头时唇几乎隔着盖头碰到了他耳侧。 让他感到了青年灼热滚烫的呼吸。 月光倾洒在河面，清风卷来浅淡的幽香，红烛光忽明忽暗，飘飘摇摇照归途。 这一幕危险却又显得暧昧，似寥落，亦似繁华。 是看不穿的真意，是不可言说的凄迷心事。 可在虞清晏、周宣辰以及其他人的角度看来，却只觉得他们是在窃窃私语。 小船缓缓驶向河中央。 陆执心头升起从所未有的异样之感，掌心莫名的出了一层薄汗。 他试图扯开季君琰的手，然而青年力道大的出奇。 更出乎预料的是，下一刻，季君琰竟然将下巴搁在了他肩上。 陆执身子一僵，整个人几乎成了冰雪塑成的雕像。 他克制着一把掀开盖头的冲动，低声道：“干什么？” 季君琰笑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隔着盖头的缘故，陆执总觉得他声音余以往相较，显得有些不真实。 季君琰轻声道—— “要到河中心了，哥。” “待会儿记得叫夫君。” 第264章 婚事(4) 季君琰的话很像是一句隐含戏谑的玩笑。 隔着盖头，陆执看不清这个师弟的表情，但对方依旧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动作太亲昵，连河面上沁凉的空气都在这一刻被渲染上似有若无的暧昧。 好似擂鼓般的心跳声中，陆执浑身僵直，几乎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莫名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 他怕季君琰听见。 下一刻，风骤起。 笼罩四面八方的杀机中，船身忽然极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陆执头上的盖头扬起，飘飘荡荡落入了河水中。 他猛地侧转身，正对上了青年完全不同以往，似水光潋滟动人的双眸。 那对眼睛中有灼热到令人心惊的色彩，落于何处，何处便如星火燎原。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季君琰也看清了陆执眼尾处泛起的红霞。 没喝酒，但风中卷来的花香实在太醉人了。 他们目光撞在一起，一触即分，谁也没敢多看。 与此同时，陆执肩上再次一沉。 一只青黑色的手扣住了他肩头。 身后传来尖锐且令人作呕的怪笑声。 “嘿嘿嘿，原来清水镇还有这样的大美人。要是老子早发现，等不到你来做新娘，就该抢回洞府！” “今日规矩改一改，不要什么一夜夫妻了，你留下给老子做小妾——啊啊啊啊啊啊——” 话未说完，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划破夜空，赤色火焰映出一片血色苍穹。 青黑色手臂腾空而起，“噗通”一声落入河水中。 陆执心里一突，待要提醒季君琰丹药还没到手的时候已然太迟了。 鲜血自钧天的剑尖一滴滴砸落。 青年眼底血红，隐着刀光剑影般的凶戾。 他此时更像是自九幽冥域跑出来的厉鬼。 惊得对面那个五官凶悍，满脸长毛的怪物都呆滞了一瞬。 怪物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畏惧而恼羞成怒。 他尖声骂道：“哪里来的狗杂种！老子要把你挫骨扬灰！” 声音在四下里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忽然爆发出刺目强光。 季君琰伸手，缓缓拭去了钧天上的血迹。 红衣在风中猎猎翻飞，抬头对上怪物阴森可怖地竖瞳，青年微微侧头，扯出了一个挑衅般的，似是而非的笑。 一滴血自洁白如玉的指尖溢出，顷刻间化作蜿蜒扭曲的血线。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怪物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抓血线。 然而那血线伸展延长，千变万化，转瞬便绕过了怪物的手。 血线入眼。 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怪物仰天长嘶。 紧接着，它听到一个极轻极轻，几乎散在风中的声音—— “谁给你这畜牲的胆子，对我的人动手动脚。” 杀机凛然。 怪物眼瞳缩成了针尖大的一点。 一连串冒着黑气的血液流下来，落在了河水之中。 河水开始奔腾翻滚。 无数道狰狞黑气汇聚，袭向季君琰。 冰凉沉重的凤冠被陆执扯下来掷在地上。 韶华挡住黑气，陆执站在季君琰身前，顾不得别的，低头去检查他胸口：“你在做什么？你太冲动了！我们明明有更稳妥的法子，你怎可随意动用心头血！” “哥，我错了。” 季君琰缓缓闭了下眼，声音平静：“但是如果刚刚那样的话我都能忍，我就不是我了。” 第265章 婚事(5) 刚刚那样？ 刚刚哪样？ 陆执愣了愣，眼前再次浮现怪物扣住他肩头的手。 还有那一句，令人厌恶至极的话—— “今日规矩改一改，不要什么一夜夫妻了，你留下给老子做小妾！” 季君琰是因为这个生气？ 陆执还来不及细想，怪物惊天动地的嘶吼声中，他们脚下的船已经四分五裂，没入了波涛汹涌的浪潮中。 …………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我没看错吧！？”周宣辰揉了揉眼睛，大声道。 “他们两个拿到丹药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这要是掉进水里怎么办？” 骇人的冰霜气闪过，霜浮出现在虞清宴手中。 她皱眉对周宣辰道：“你在这里等着，保护好清水镇里的人，我下去看看。” 周宣辰点了点头，没说旁的，只是道：“当心。” ………… 与此同时，水下。 墨绿色的血在水中漫散开来。 韶华和钧天分别从前胸后背刺入怪物胸膛，他们纠缠着落到了一个洞穴之中。 虽然是在水底，但此处竟然没水。 没有在怪物身上发现解药。 于是一剑斩下怪物头颅后，陆执扶着季君琰走到了洞穴的最深处。 这里似乎是怪物准备好用来成亲的所在。 龙凤花烛高燃。 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但气氛安静而诡异，冷风阵阵，处处都透着股阴森森的感觉。 陆执让季君琰在床上坐下，低声道：“这应该是怪物的洞府，我去看看这里有没有解瘴毒的丹药。”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们多少还是受到了河水影响，尤其是季君琰。 自从他们戴上乾坤日月环后，大部分的伤害都是由季君琰来承受的，因此陆执的状态比他好上不少。 季君琰抿了抿唇：“好。” 陆执在洞府中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个匣子。 其中一个匣子里装着百十来颗墨绿色的丹药，而另外一个匣子中竟然装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璇玑石。 陆执犹豫了一下，从装着丹药的匣子之中拿了一颗丹药出来往口中送。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季君琰从他手里拿过丹药，干脆利落的扔进了嘴里。丹药入口，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不少。 季君琰笑道：“是解药。哥你也吃一颗吧。” 说完，他伸手拿起一颗丹药，直接给陆执送到了嘴边。 陆执默然片刻，抬手去接。 然而指尖碰到季君琰的手，他依旧牢牢抓着丹药，没有动。 陆执微怔，抬起头看他。 青年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唇色却殷红如血，有种惊心动魄般的绮丽色泽。 陆执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个师弟。 他总觉得季君琰有点不对劲。 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陆执道：“季师弟。” 季君琰没吭声，也没松手。 陆执又道：“季君琰。” 还是没有反应。 陆执拧了拧眉：“君琰？” 季君琰忽然别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陆执因为他的较劲哭笑不得。 他抓住那颗丹药：“松手。” 季君琰深深看了他一眼。 眸色漆黑如深潭。 须臾后，他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寒风拂过发梢。 跃动的烛火照亮凄迷心事。 其实陆执给出的，仍旧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第266章 婚事(6) 强行忽略指尖传来的异样触感，陆执低头，服下了手中的丹药。 龙凤花烛烛火摇曳，映的他身上红衣明艳热烈。 他穿的是一件嫁衣。 冰凉华丽的头冠被扯掉了，墨发如瀑披散。 万千春色凝在眉眼间。 惊艳韶华，黯淡流年。 长睫微颤，季君琰垂下眼，没有再看。 他抿了抿唇，望向墙上贴着的那个大红喜字：“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喜字有些奇怪？” 陆执怔了怔，下意识顺着季君琰的目光望了过去。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刚刚来到此处的场景，犹豫道：“好像位置比刚才靠上了点？” 话音落下，仿佛为了回应陆执的话，一道红光闪过，那个喜字竟再次向上挪动了一点。 会动、会发光的喜字？ 陆执和季君琰对视一眼，各自持剑，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那个“喜”字。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刻伸出手，试图去扯那个字。 结果就在这时，那个喜字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刺目蓝光。 忽明忽暗的蓝光中，竟然有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落在了陆执睫毛上。 有点儿痒，陆执睫毛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与此同时，季君琰伸手抓住了那只蝴蝶。将之拿了下来。 然而下一瞬—— 更多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分别落在他们衣衫发间。好似下了一场纷飞的，蓝色的雨。 ………… 虞清宴跳入水中，却没有发现陆执和季君琰的影子。 一些墨绿色的液体漫散在水中。 云翎忽然道：“跟着那些墨绿色的东西，应该是怪物的血，我感到了它的气息。” 虞清宴点了点头：“好。” 她循着那些墨绿色的液体一直向下，最后来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穴之中。 洞穴里并没有水，但两旁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空气也异常潮湿。 还有一些隐隐隐隐约约的淡蓝色幽光。就是因为这些幽光，整个洞穴之中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虞清宴下意识伸出手来，一点幽光落在她指尖。 她有些惊讶的道：“蝴蝶？” 云翎的声音也稍稍有些惊讶：“这破地方竟然有寻梦蝶？” 虞清宴微微一怔，疑惑道：“寻梦蝶？” 云翎笑道：“东海鲛人泪，南海寻梦蝶，修真界两大奇景。据说这寻梦蝶若是寻常人看来，就只是一群特别漂亮的蝴蝶，可如果要是能遇到两情相悦的有情人，这些寻梦蝶就会发出红光，然后化作大红喜字，恭贺有情人终成眷属。” 虞清宴眨了眨眼睛：“这么神奇的吗？那我想看。” 云翎笑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笑，虞清宴蓦地感到双脚腾空，紧接着整个人跌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之中。抬眸时正对上了青年流光潋滟的眼眸。 这双眼睛太好看了。 缱绻千般来，柔情万般去。 有琉璃般的清澈透亮，却又仿佛碎玉浮冰，藏着万千凛冽杀伐。 虞清宴呼吸一滞。 云翎正在此时低下头来，凑到了虞清宴耳边。他的唇隐隐碰到她耳垂，声音莫名的有些沙哑。 他懒懒道：“刚好，我也想看看。” 话音落下，细碎红光亮起，原本分散在四处的十几只寻梦蝶骤然聚拢，竟然当真在墙上幻化出了一个大红的喜字。 那“喜”字在黑暗中散发出盈盈幽光。 华光璀璨，美伦美奂。 第267章 寻梦(1) 虞清宴又惊又喜。 她伸出手来，试图去碰一碰那个微微发光的喜字。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蓝光闪烁，忽然有更多的寻梦蝶向着她和云翎这边飞了过来。 云翎微微侧头，看向寻梦蝶飞来的方向，蓦地轻笑了一声。 他懒懒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扫兴。” 话音落下，他指尖在虞清宴掌心轻轻一划，身形轰然破碎成千千万万点细碎红光，重新没入玉佩中去了。 虞清宴微微一怔。 “小师妹！？” “小师妹！？” 两声略带惊讶的呼唤不约而同在耳边响起。 下一刻—— 红色嫁衣与蓝色寻梦蝶彼此纠缠间，她看见了陆执和季君琰的身影。 陆执的发冠不知何时掉了，黑发红衣，清冷被红尘气渲染，有种惊心动魄般的艳丽。 季君琰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虞清宴抬头时，借着寻梦蝶散发出的盈盈幽光，正对上了季君琰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对眼睛格外平静。却又仿佛有种浓墨重彩般，让虞清宴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虞清宴愣神的功夫，陆执已经来到了近前，而本来环绕在他和季君琰身侧的蓝色寻梦蝶开始源源不断的向着墙上的喜字聚拢。 红光越来越盛。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那个喜字上。 虞清宴只看的目瞪口呆。 她暗戳戳问云翎：“你不出来也行？” 云翎哈哈一笑：“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可能？大概？也许？” 虞清宴翻了个白眼：“那怎么跟陆师兄和季师兄解释这事儿？寻梦蝶这么有名，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为什么要解释？” 云翎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道：“管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你装不知道就好了，这种事谁在乎谁心里有鬼。” 虞清宴权衡了下，心里觉得云翎这个主意似乎也不太馊，于是满脸疑惑的道：“陆师兄，季师兄，这个喜字是什么？蝴蝶还能变喜字吗？”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陆执和季君琰的脸色全都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须臾后，陆执笑着道：“这个……” 才说了两个字，季君琰忽然接话道：“这个叫做寻梦蝶，据说若是遇到两情相悦之人，就会变做喜字，我和陆师兄，有人是小师妹心上人吗？” 陆执：“……？” 虞清宴：“……？” 此言一出，空气忽然陷入了一阵极其诡异的寂静。 季君琰的声音非常平静。 平静到让虞清宴觉得，对方根本不是在问她有没有心上人，而是在问她明天天气怎么样。 那么季君琰喜欢她吗？ 虞清宴认为答案是不。 自须臾幻境相识至今，这个师兄看她的眼神，比看她的霜浮剑还清白。 她与季君琰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无关风月。 那么陆执呢？ 她喜欢陆执吗？ 陆执喜欢她吗？ 细细想来，她与陆执之间，好像真的有些虚虚实实，似有若无的暧昧。 她觉得对方梦中曾相识。 可那是从前。 而且她觉得陆执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 与其说是暧昧，还不如说是试探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意难平。 于是沉默片刻，虞清晏非常诚恳的对季君琰道：“季师兄，我一直都当你和陆师兄是兄长。” 四处流散的红光照亮彼此的脸。 忽然，虞清晏脚下出现一个飞速旋转的蓝色漩涡。 “小师妹，当心！” 陆执目光一凝，当下不假思索的拉开了虞清晏，然而他自己却被卷了进去。 同一刻，季君琰紧跟着拉住他。 待虞清晏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消失在了忽然出现的蓝色漩涡中。 随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墙上的大红喜字。 原地只剩下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璇玑石。 第268章 寻梦(2) “哥！？” 季君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小树林中，旁边早就没了陆执的身影。 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寒风瑟瑟，月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 亘古寂寞相随，暮暮朝朝。 季君琰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唇。 火红光芒闪过，钧天出现在手中。 他提着剑向前走去，沿着曲折的林中小径，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庭院。 庭院中空无一人，却有栽了满院的桃花树。 每棵花树之上都系着红绸。 微凉的夜风自颊边拂过，扬起花瓣漫天纷飞。红绸亦随风飘扬。 季君琰下意识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落下的桃花瓣。 “君琰。” 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微微一怔，豁然回身。 果然见到青年一袭红衣，含笑立于花树下，望他时眉目缱绻，眸中似有浮光掠影般的笑意。 季君琰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执便缓缓走过来，握住了他执剑的那只手。 清风送来花香。 感到陆执指尖带来的些许凉意，季君琰心里忽忽悠悠的不安稳。 但他没躲。 于是朦朦胧胧的月色中，青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倾身靠了过来。 他低声道：“君琰，你受伤了。” 季君琰右手手臂处有一抹血色。 因是红衣，不大明显。 他也盯着陆执的眼睛，片刻后道：“是啊，很疼。” 大抵没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陆执愣了愣：“那我帮你上药？” 钧天消失。 季君琰反握住陆执的手。 “好啊，不过……” 他微微侧头，神情在光影明灭中令人感到一股浓墨重彩般的心惊—— “哥你轻些，我怕疼。” 陆执：“……” 默然片刻，陆执笑道：“好。” 说完，陆执拉着季君琰进了屋，将青年按坐在椅子上，开始给他上药。 季君琰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只见到铺天盖地的红。 红烛，红桌，红帐。 大红喜字。 大红锦被。 他道：“哥，这是什么地方？” 陆执抬起头来，笑道：“这是你的婚房啊，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难道你忘了不成？” 季君琰淡淡“嗯”了一声：“没忘，新娘在哪儿？” 烛光摇曳。 好像他的每一丝反应都在意料之外，陆执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不过季君琰没给陆执惊讶的时间。 青年垂下眼眸，伸手搭在了陆执肩头—— “还是说，其实你就是新娘？” 陆执静静看着他。 须臾后，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他：“你希望我是新娘？” 嗯，希望啊。 季君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再次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想做我的新娘吗？” 沉默片刻，陆执道：“如果你可以给我一样东西的话。” 季君琰极短促的笑了下：“什么？” 一根手指戳在他胸膛上。 “你的心。” 天生玲珑心。 季君琰眸光晦暗不明：“说话算话？” 陆执道：“当然。” 季君琰：“好，那你拿吧。” 说完，他竟然还闭上了眼。 陆执眸中闪过一抹暗沉沉的光，一柄匕首出现在了他手中。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胸口处却蓦地一痛。 陆执低下头，看到了钧天没入自己胸口的半截剑刃。 他的表情凝固了：“为什么？” “因为你太蠢了。” “我不和愚蠢的人做游戏。” 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难道你以为，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会只喜欢对方的脸吗？” 第269章 寻梦(3) 恢复意识时，陆执感到了极其明显的束缚感，眼睛还没睁开，身子刚一动，耳边就传来了锁链“哗啦啦”的声响。 被锁住了。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陆执心中一沉。 然而紧接着，青年满是欣喜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哥，你醒了？” 声音太过熟悉。 陆执微微一怔，睁开眼时果然看到了季君琰隐含关切的脸：“季师弟？” 这一睁眼，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此时的状况，他竟然是被五六条手臂粗的铁链铐了起来，手臂也被高高吊起。 而季君琰的手一直在他身上四下游走，似乎是想帮他扯断铁链。 可惜徒劳无功。 陆执皱了皱眉：“季师弟，钧天。” 闻言，季君琰的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召不动钧天了。” 陆执愣了下。 他道：“那你可知这是何处？可见到其他人？” 季君琰摇了摇头：“我醒来时出现在一片树林中，顺着林子走过来就见到你被锁在这里，我再试试，看能否帮你解开这些铁链。” 话音落下，他又低下头，开始研究铐住陆执的那些铁链。 结果费了好半天劲儿，非但那些铁链纹丝不动，反而把陆执胸前的衣襟给扯开了些许，露出青年形状完好的锁骨来。 陆执目光闪了闪：“君琰。” 季君琰没有说话，他依旧在解陆执身上的锁链。 默然片刻，陆执又道：“君琰，停一停，我有话要对你说。” 季君琰终于抬起头来：“嗯？” 陆执低声道：“我……” “什么？” 陆执声音忽然变小，季君琰下意识凑上前去，两个人距离极近，他几乎把耳朵凑到了陆执唇边。 然而—— 就在此时，星光骤起。 韶华风驰电掣来刺季君琰的眼睛。 季君琰脸色一变。 他猛地向后仰头，飞速后退。 但韶华一击不中，顺势向下，嗡鸣着又来刺他胸前。 速度太快了，前后没有丝毫犹豫。 季君琰刚感觉到胸前一阵凉意，紧接着便有撕心裂肺般的刺痛传来，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横亘在胸前。 躲得再慢些，险些被开膛破肚。 与此同时，陆执身上的乾坤日月环倏然爆发出刺目红光，“砰”的一声破开了束缚在他身上的铁链。 季君琰看着他，脸色从所未有的阴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杀我？” 语气中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陆执蓦地笑了一声。 韶华上的血迹沿着剑刃一滴滴砸落在地上，他缓缓拉上了方才被对方扯开的衣襟，缓缓道：“你以为披着张一模一样的皮，我就信你是我师弟？” 季君琰：“……”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陆执侧了侧头，微微弯起的唇角似笑非笑。 青年眉眼清冽，锋芒毕露。细看竟一如少年时。 韶华漾起一圈又一圈细碎的光晕。 落于地上，结做寒霜。 没人的时候，陆执终于不再掩饰少时性情。 他微微仰首，居高临下的道—— “你是不是有病？” 第270章 寻梦(4)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们俩呢——” “唔，这是什么东西？” 周宣辰话还没说完，手里骤然被虞清晏塞入了一样东西。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愣：“璇玑石！？你们找着了。” 虞清晏“嗯”了一声，急匆匆道：“你拿着这块璇玑石先进沧澜秘境吧，我还有事！” 说完，她满脸焦急的又要往河里跳。 “不是！” 周宣辰赶紧拉住她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先说清楚啊！” 虞清晏还要往河里跳：“你快走吧，我没时间解释！我要去找我师兄！” 周宣辰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虞清晏看了他一眼，语速飞快的道：“具体就是，我陆师兄和季师兄师兄已经把妖怪杀了，但是他们掉进一个漩涡里了，我要到漩涡里去找他们！” 周宣辰皱眉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不是这么不够意思的人！” “你怕瘴毒，怎么下水？” 虞清晏长出了一口气：“我没找到解瘴毒的药，不知道是在我师兄身上，还是根本没有，算了，你就先走吧，能进一个是一个。” 周宣辰神色有些复杂：“可是……” 他只听过为璇玑石打破头的，还没听过主动把璇玑石让人的。 “没有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 虞清晏摆了摆手，“噗通”一声又跳回了河里。 周宣辰：“……” ………… 从漩涡跳进去之后，铺天盖地般的失重感袭来，待虞清晏回过神时，已经骤然跌入了一个怀抱中。 熟悉而陌生的触感让虞清晏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抬起头，蓦地对上了青年含笑的眼。 是云翎。 云翎伸出手，十分温柔细致的帮她捋好颊边垂落的一缕碎发，而后忽然轻轻笑起来。 他缓缓道：“小妹妹，你可真是不当心。” 这语调实在太奇异了。 似委屈，似抱怨，更似欲拒还迎的邀约。 刹那间，虞清晏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忽然不可抑制的颤栗了一下。 她伸手推了推云翎，低声道：“先放我下来。” 但是云翎没有动作。 他漆黑的眸中跃动着火光，似是疑惑：“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话音落下，云翎忽然毫无征兆的俯下身，以一种亲昵而危险的姿势靠近了她：“可是我喜欢的很呢。” 声音是炙热的，滚烫的。 似有若无的暧昧之感油然而生。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自锁骨向下，勾住了少女腰间的束带。 这一刻，仿佛连清风送来的花香都被渲染上情与欲的色彩。 虞清晏指尖颤了颤。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莫名有些哑了。 她道：“你想干什么？” “那自然是……” 云翎低低笑了下：“想你，多看看我。更想你，只看着我。” 多看看我。 只看着我。 语气太飘渺了，听不出到底是乞求还是要求。 虞清晏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几乎要溺死在这样勾魂夺魄的温柔中。 与此同时，云翎的手已经彻底挑开了她腰间束带。 看到少女犹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青年眸中闪过一起晦暗不明的光。 然而他刚要有下一步的动作，却忽然感到胸口处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 须臾后，云翎垂眸，看到了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 少女眼睛里的情愫消失了。 短剑毫不留情的向前半寸，虞清晏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云翎哪会这样随意来挑她衣带。 更不会明知她担心陆执和季君琰，还这样不合时宜的来撩拨她。 第271章 寻梦(5) 雾气朦胧中，虞清宴靠在树上，指间血如雨落。 须臾后，她扑进面前的红衣青年怀里，低声道—— “刚才那个，是什么？” 太真实了。 长得一模一样。 被对方抱在怀里的感觉很真实。 匕首刺入胸口时，血溅出来的感觉也很真实。 虽然明知是假的，可看到云翎死在自己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默然片刻，云翎道：“是幻情蛊。” “可幻化心爱之人。” “并仿其形态样貌。” “据说万年前有一位洞虚期大能痛失所爱，悲痛欲绝，便炼此蛊以怀念心上人，后此蛊吸收其灵气爱念，化而为妖，若遇到心有所爱之人，就会编织幻境，化作对方心爱之人的模样，想尽办法欺骗对方与其欢好，并借此吸取对方灵力修为。” “不过……” 说到这里，云翎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进到这里的人太多了，你遇见的这只幻情蛊，大抵并不是本尊，而是分身，否则被你杀死之后，应该化为原形，而不是直接消散。” 虞清宴愣了下：“还有分身？” 云翎笑了一声：“是啊。幻情蛊变化万千，分身无数。” 虞清宴皱眉道：“那陆师兄和季师兄岂不是，等等……” 虞清宴抬起头来看着云翎：“若是根本没有心上人呢？那幻情蛊不就没有办法欺骗对方了吗？” “幻情蛊只会靠近心有所属之人。” 云翎摇头：“还记得那个蓝色漩涡吧，那就是幻情蛊编织的幻境入口，如果没有心上人，应该是根本就无法入内的。” 虞清宴愣了下：“陆师兄和季师兄都有心上人了吗？” “可明明他们都说没有啊。” 云翎勾了勾唇：“那谁知道，没准是骗你的呢，那个陆执的嘴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实话。” 虞清宴撇了撇嘴。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忽听前方传来了些莫名其妙的动静，好像男子的喘息之声。 有些剧烈。 虞清宴心里忽悠一下。 她对云翎使了个眼色。 云翎会意，立即化光回到了玉佩之中。 骇人的冰霜气四散在空气中。 虞清宴握着霜浮，循声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隐约看见一道红影。 很是眼熟。 虞清宴愣怔片刻。 她定睛一看，忽然失声道—— “季师兄！？” 话音落下，虞清宴下意识加快步子，向着那道红影奔了过去。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飞奔过去的同一瞬，那道红影竟然也向着她撞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砰——！” 电光火石间，少女被人强硬的扣住手腕，定在了身后一棵大树之上。 枝叶摇晃，树叶“哗啦啦”落下来。 落了满身。 与此同时，红衣墨发的青年俯下身来。对上了虞清宴的眼睛。 他眼眶泛红，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的影子，有种惊涛骇浪般的疯狂。 感到对方炙热的气息落在脖颈间。 刹那间，虞清宴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呆滞当场。 面前人的确是季君琰。 可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下的季君琰！ 第272章 疑真疑幻(1) 虞清宴胸前玉佩倏然滚烫。 察觉到云翎的意图，她赶忙阻止道：“不要出来，我可以应付！” 片刻后，玉佩恢复到了正常温度。 虞清宴死死咬着唇：“季师兄这是怎么了？” 云翎声音从所未有的冷沉：“是金风玉露。” 中者犹如烈火焚身。 一个时辰之内，不与人欢好，就会爆体而亡。 除此之外，无解。 虞清宴等了会儿没等到解释，不由皱眉：“金风玉露是什么？怎么解啊？” 但是云翎没有回复。 而虞清宴也没有心思去等他的回复了。灼热的气息落在唇上，季君琰忽然低下头来，看起来竟然像是要吻她。 眼看着季君琰越靠越近，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长而浓密的睫毛了。 虞清宴心跳如擂鼓，胸前玉佩再次滚烫起来，她狠狠咬着牙，暗暗蓄力，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开他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 季君琰原本迷茫的眼神骤然聚焦起来，他停下了动作，盯着虞清宴，哑声道：“小师妹？” 见他清醒过来，虞清宴不由得大喜：“是我是我！季师兄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怎么——” “帮你”两字尚未出口，季君琰将一物塞到她手中，而后一把甩开了她。 青年转过身，冷冷道：“你快走！” 手中是一块璇玑石，虞清宴愣怔片刻，再次追了上去：“季师兄——” “我说，快走！” 季君琰毫不留情的打断她。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扶住身旁的大树，连看都不肯再看虞清宴一眼：“我中的，是春药，很烈。” 此言一出，虞清宴蓦地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却还是摇头道：“可是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一个人……” “你留下才是害我！” 季君琰怒道：“我若是冒犯你，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尊，也对不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猛地闭上了眼：“小师妹，你若还顾念与我同门之谊，速速离去，莫要多问，莫要耽搁。” 他如玉雕般的手背此刻青筋毕露。 显然痛苦至极。 虞清宴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璇玑石，心中天人交战。从云翎和季君琰的态度，她就觉出，所谓“金风玉露”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当然不能自己给季君琰解毒，可就把中了金风玉露的季君琰扔在这…… 云翎忽然道：“小妹妹，快走，先进沧澜秘境，我保证他不会有事，金风玉露有解的。” “你在这反而耽误他解毒。” 出于对云翎的信任，虞清宴心里顿时一松：“真的？” 云翎答得斩钉截铁：“真的，我发誓。” 虞清宴：“……” 既然云翎都这么说了，深知情况紧急，虞清宴也不再多言：“季师兄，那你保重！” 话音落下，她手中璇玑石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目光芒。 光芒过后，虞清宴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但心慌意乱之下，她和季君琰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消失的一瞬间，一道细碎红光自她胸前玉佩上溢出来，没入季君琰腰间的乾坤日月环之中去了。霎时间，被季君琰强行封闭的乾坤日月环悄然闪烁了一下。 见虞清宴离开，心头大石骤然落地，季君琰仿佛脱力般靠在一颗大树上。他是火属性灵根，体温与常人相较本就稍高些，如今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不滚烫，而且每多过一刻，这种滚烫就加重一分，让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来，变成一堆鲜血淋漓的碎肉。 眼前开始走马灯般闪过凌乱破碎的景象，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 季君琰隐隐约约觉得很好笑。 他并不怕死。 可他应该是死在战场上，或者为了保护他心爱的人，而不是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死的如此荒谬而可悲。 有人会记得他吗？ 有人会为他伤心吗？ 刚开始时他希望有。 可后来他又觉得算了吧，对方最好还是永远别知道这件事。 最后他变得无比后悔。 为什么忘了嘱咐虞清宴不要把见到他这件事说出去？ 胡思乱想间，一股清凉感却蓦地从额头处传来。 紧接着，青年隐含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 “季师弟？” 刹那间，天崩地裂，惊雷乍响。 季君琰豁然抬眸，隔着青烟雾障，撞进一双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 第273章 疑真疑幻(2) 是陆执！？ 可他明明已经封闭了乾坤日月环，以免陆执感觉到他此时的狼狈，以免一旦见面，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为何对方竟然还会找过来？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有可能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难道他已经快死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霎时间，季君琰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浑身仿佛触电般酸麻。 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时，他已经把陆执扑倒在了地上。 陆执身上还穿着那件鲜红的嫁衣。 青年眼神朦胧如江南三月雨，漆黑而浓密的长睫轻颤，好似蝴蝶振翅。 金风玉露影响之下，季君琰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清醒时他觉得这件衣服无比碍眼，但他还可以克制。 迷茫时他就按捺不住的试图去撕扯那件衣服，这让他感到清醒时从未有过的，难以抑制的快感。 陆执被乾坤日月环引到此处，骤然见到这个模样的季君琰，担忧之下未及细想，立即上来查看他的情况。 可此时被季君琰扑倒在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近乎滚烫的温度，他才终于清晰的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君琰的喘息声越发粗重了。 陆执心中一沉：“季师弟，你——” 他想说“先起来”。 然而话未出口，他忽然感到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身上。 大家都是男子，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是想不明白也不行。 霎时间，陆执心里忽悠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跳声好似擂鼓，初时他以为是季君琰的。 可其实也是他的。 等陆执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大半。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陆执闭了闭眼，声音骤然冷冽下来：“季君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青年那张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如今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欲望色彩。黑曜石般的眼里闪着令人心惊的光。 平静，绝望又疯狂。 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下一刻—— 寒光闪过，星光粲然的长剑抵在季君琰胸口。 陆执握紧了韶华的剑柄：“停下。” 青年的动作终于顿了顿。 但很快，他目光落在泛着寒光的韶华上，轻声道—— “哥，是金风玉露。” 心脏猛地抽紧，陆执瞳孔皱缩。 他不是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季君琰死在他面前吗？ 当然不能。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一抽一抽，疼得慌。 可是…… 可是他…… 他怎么可以…… 剧烈的羞耻感犹如狂风过境般在心头席卷而过。 与此同时，青年的声音像催命一样在耳边响起。 金风玉露折磨之下，季君琰声音沙哑变调的厉害。 他缓缓道：“哥，对不起。” 嘴上说着对不起，却听不出半点歉意，暧昧中隐藏疯狂。 声音比目光还疯狂。 他一边扯他衣服一边道—— “我太难受了。” “你杀了我吧。” 让他在濒死之前放纵一回。 若在梦境中也得不到允许，就杀了他。 话音落下，季君琰竟然发狠似的向着韶华的剑刃撞过去。 速度实在太快了。 竟像是带着必死的决心。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脸上。 “哐啷——！” 陆执身子颤了颤，仿佛触电般，扬手就把韶华掷了出去。 第274章 疑真疑幻(3) 韶华落地的声音，让陆执和季君琰的动作同时一滞。 季君琰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中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他有些缓慢的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韶华，低声喃喃道：“没拿稳吗？” 声音略带沙哑，情绪复杂难辨。 季君琰的表情和声音向来都是没什么起伏的，可这句话说的小心翼翼，细听还有种惊心动魄的余韵。 陆执见季君琰停下来，本来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季君琰竟然抓住韶华的剑柄，重新将剑塞到了他手里。 季君琰三下五除二撕开陆执身上的衣服，又干脆利落的开始扯自己衣服。 一边扯，一边道—— “不要紧，继续刺。” 话音落下，季君琰伸手抓住了陆执修长笔直的双腿，几乎是以不容拒绝的力道逼着他弯起了膝盖。 意识到对方下一步想做什么，陆执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 刹那间如遭雷劈。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 他又不是个女子，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陆执手上全是冷汗，却下意识握紧了韶华的剑柄。 剑修爱剑如命，方才他已经弃剑一次，不能如此轻易的再有第二次。 他当然不可能一剑杀了季君琰。 但如果真的逼急了他，他至少可以在这个师弟身上刺一剑，阻止对方这种荒唐的行为。 恍恍惚惚中，季君琰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哥，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 “我罪该万死。” “可你不杀我，我忍不住的。” “我太难受了。” 字字诛心。 字字催命。 太可恨了。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陆执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师弟，竟然会可恨到这个地步。 说他清醒，但他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无比疯狂。说他不清醒，他又一口一个哥，他明明知道他是谁！ 如果是遇到危险，他可以毫不犹豫把活下来的机会留给季君琰。 然而现在…… 不能是这种情况，不可以是这种情况啊！ 陆执狠狠咬着牙。 这个师弟几乎把他逼到无路可退。 更要命的是，季君琰还紧紧扣着他的手，拼命把韶华往自己胸口刺。 力道实在是太大了。 陆执非但没功夫刺他，反而要拼命夺剑，以免当真一剑将他穿个透心凉。 季君琰通红的眼睛闪着疯狂而兴奋的光。他盯着陆执，此时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他道：“死在你手下，我心甘情愿。” 这实在像极了一句誓言。 仿佛被这句话刺了一下，陆执瞳孔皱缩。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得“噗嗤”一声，季君琰抓着他的手，将韶华刺入了半寸。 鲜血顺着胸膛流下来，陆执心里忽悠一下，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就要撤剑。 然而他的剑反应比他还快—— 韶华嗡鸣一声，竟然自动脱手而出，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这回陆执彻底泄气了。 连他的剑都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伤害这个师弟。 哪怕到这个境地，他也不忍心伤对方毫发。 没了韶华的阻挡，青年火热的唇在这时覆下来，像是吻，更像是啃，仿佛急不可耐般想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宣示自己的主权。 长睫微颤，陆执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他心乱至此，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第275章 疑真疑幻(4) 即使已经默认了季君琰的行为，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羞耻感还是几乎将陆执淹没。 他侧过脸去，避开了季君琰灼热到近乎疯狂的视线。 仿佛不看就可以忽略这个正压着他为所欲为的人一样。 然而季君琰偏偏不肯让他如愿。 青年伸手扣住他下颌，死活也不肯让他转头。 季君琰竟然一定要他盯着他。 陆执浑身发抖。 与此同时，从未有人涉足过的秘密领地被骤然入侵。 疼，太疼了！ 与以往的疼痛完全不一样。 陆执心里忽悠一下子，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险些脱口而出。 他咬着唇，条件反射般扣住季君琰手臂，指甲狠狠陷入了肉里，以免真的叫出声来。 然而季君琰毫无察觉。 他已经在从所未有的舒适与快意中彻底沉沦。 这似乎是一件比练剑还刺激的事。 陆执被季君琰折腾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意识却还很清醒。他有些迷茫的睁着眼睛望向天空，头一次痛恨起自己忍耐力竟然如此好，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晕过去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要令人爆炸的燥热终于褪去了。快感越来越分明。 季君琰的目光开始聚焦。 待看清自己和陆执之间的情形，他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血色一点一点从他脸上褪去，变做如霜雪般的惨白。 他那个素日里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师兄，此刻竟不着寸缕的躺在他身下，双腿还在心中打颤。 陆执纤长睫毛上一点晶莹，将落未落。身上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红色印记，也不知是咬出来的还是掐出来的。 活色生香，风月无边。 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 刹那间，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季君琰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顿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是梦？竟然不是梦吗？ 怎么可能不是梦呢？ 他真的对陆执做出了这样的事儿？ 那对方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难以抑制的恐慌涌上心头。 季君琰第一反应是：完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陆执。 然而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涌上心头，季君琰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 “啪——！” 他忽然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力气用的太大了，被打的半边脸颊通红一片，木木的疼。 有感觉，真的不是做梦。 季君琰一颗心顿时凉了。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又是一耳光。 陆执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万万没想到季君琰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放开他，而是在那里扇自己耳光。 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好涵养在这一刻彻底破功。 他颤抖着抓住季君琰手臂，咬牙切齿的道：“季君琰，你有病吧！” “你，你，你先……” 陆执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眼睛不自觉的往某处瞟。 金风玉露的药性刚刚解除，季君琰也不够清醒，他竟然下意识顺着陆执的目光望了过去。 意识到陆执指的是什么，季君琰头脑中一片空白。 不顾自己身体仍旧没有消失的变化，他浑身僵硬的退出来，试图帮陆执披上一件衣服，结果却只抓到了一块红色的碎布。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因为方才拉扯的太厉害，陆执衣服被他扯成一片一片的了。 季君琰呆滞片刻，而后猛地侧转头，眼睛扫到了一件还算完整的衣服。 那是他的衣服。 饶是如此，季君琰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顾不得自己，小心翼翼将完整些的里衣披在了陆执身上，这才草草披上了已经破破烂烂的外衣。 而后红光闪过，季君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陆执手中。 竟然是钧天。 陆执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季君琰跪下来，额头触到了地面。 始终没有起身。 一言不发，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如果陆执觉得不高兴或者难堪，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无论清醒还是不清醒，他都愿性命相托，无怨无悔。 第276章 密林(1) “云翎，季师兄真的不会有事儿吗？”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虞清晏依旧在满脸焦急的向云翎确认。 云翎唉声叹气的道：“不会不会。我以人格向你担保。” 虞清晏抚了抚胸口：“这就好这就好！不对……”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刚才一急都给懵了，就算这样，我也应该等等陆师兄啊，怎么自己就先进来了。” 云翎“哦”了一声：“没关系，先进来探探路也是一样。小妹妹，你放心，只要季君琰没事儿，陆执就一定不会有事。” 虞清晏没留心他话里隐含的意味，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进都进来了，也只能先这样了。” 话音落下，双脚终于触到了地面。 虞清晏下意识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片阴森诡异的树林之中。 阴风阵阵，带来异常浓郁的血腥气。 她试探着向前迈了两步，结果脚下蓦的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时正瞧见了一个惨白的骷髅头。 虞清晏皱了皱眉：“云翎，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片刻后，云翎道：“有点儿眼熟，我当年应该也来过，但是叫什么想不起来，沧澜秘境里的事情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有一件事儿可以确定。” 虞清晏刚想问“什么事儿”，却忽见前方人影闪过，竟然有一个人缓缓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同一刻，骇人的冰霜气浮现，虞清晏将霜浮握在手中，定睛细看来人的长相。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由得就是一怔。 虞清晏跟此人不熟，但是认识，对方叫做李瑞泽，乃是试剑峰峰主邵煜座下的亲传弟子，有化神巅峰修为，论实力算是此次进入沧澜秘境的佼佼者了。 虽然问剑峰与试剑峰素来不和，但毕竟也是同门，只要对方不率先发难，表面功夫自然还是要有的。 然而虞清晏刚要上前和对方招呼一下，月亮却忽然自云层中探了出来。借着枝叶间投下的一隙月光，虞清晏看清了李瑞泽脸上明显不正常的青黑之气。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脸色，尤其是漆黑夜色中看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霎时间，虞清晏心里忽悠一下子。 此时李瑞泽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行动先于意识的下一瞬，霜浮电射而出，向着对方劈斩而下。 但让虞清晏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对这把所向披靡的仙剑，李瑞泽竟然不闪不避，径直向她扑了过来。 “噗嗤——！” 霜浮自对方胸口刺入的刹那间，虞清晏也看见五道快如闪电般的寒光向着自己面门袭来。 她心中一沉。 这一下若是叫李瑞泽给抓上，脸非变成稀巴烂不可。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虞清晏胸前玉佩却猛的爆发出一阵刺目红光，迫的她不得不抬手挡住了眼睛。 等虞清晏再回过神来之时，就见云翎单手扣住李瑞泽的脖子，像抓小鸡一样，直接将对方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见到这情形，虞清晏呼吸不由自主的一滞。 与以往的神采飞扬不同，此时云翎浑身上下都被一种阴沉冷冽的气息笼罩了，眼睛也变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血红色。 他不像是素日里与她相处时的那个云翎了，而更像是她在镜花水月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屠灭幽冀轩辕氏时的云羡舟。 李瑞泽异常艰难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你……你、是、谁！？” 声音极其难听，像是碎石划过粗粝的石板，听的人身上直冒凉气。 云翎却蓦的笑了一声。 须臾后，他和颜悦色的道：“我是你祖宗。” “砰——！” 最后一字落下，李瑞泽的身体轰然炸裂开来，化作了一团阴森浓郁的黑气。 第277章 密林(2) 看到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黑气，虞清宴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团黑气竟然开始重新聚拢。 先是头颅，然后是肩膀和躯干。 虞清宴十分惊讶的发现，这团黑气竟然是要重新聚拢一个李瑞泽出来。 而且这还不算完。 在黑气聚拢之时，远处忽然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 虞清宴下意识循声望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竟然有一个又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向着她和云翎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些女子每个都面露青黑之色，可脸上却又带着阴森森的，诡异至极的微笑。 紧接着，另外一个方向同样响起了脚步声。 虞清宴转头望过去，同样看见了一群身穿嫁衣，面容诡异的女子。 这些女子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与此同时，李瑞泽的身躯彻底凝聚成形，他脸上也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笑。 霜浮感知到危险，在虞清宴手中剧烈震颤起来。 虞清宴瞳孔微缩，低声道：“云翎！” 话音落下，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虞清宴轻轻挣了挣：“云翎，这种时候，你别——” “闹”字还没有出口，耳边一阵酥酥痒痒，紧接着传来青年含笑的声音：“小妹妹，哥哥吹曲子给你听怎么样？” 虞清宴：“……” 在光线昏暗，阴风阵阵的密林之中，被一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包围着。还有一个只凝聚出头颅和躯体的“熟人”像幽灵一样漂浮在半空中。 此情此景，恐怕任谁也要觉得心惊肉跳，汗毛直竖。但云翎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却在把玩着一片树叶。 翠绿欲滴的叶子在他指尖上下翻飞，几乎像是在翩翩起舞。 他就连玩一片叶子，竟然也能叫人觉出鲜衣怒马般的少年意气。 月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青年如火般的红衣上。 风月缱绻，凭生暧昧。 虽然场景没有分毫变化，可有云翎在侧，虞清宴忽然间便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了。 重新聚拢起来的李瑞泽再一次扑了上来。 虞清宴下意识出剑，云翎却拦住了她。 同一刻—— 他将叶子置于唇边，猛地一吹。 这一声实在是太刺耳了。 高亢尖锐的声音直冲云霄！ 李瑞泽连同四面八方向着虞清宴和云翎走来的女子动作齐齐一滞。 不知是不是感到了威胁，他们不再向前，而是不约而同的躬下身子，喉咙里发出了诡异瘆人的嘶吼声。 嘶吼声此起彼伏，十分高亢，犹如狼嚎。 似乎想要盖过叶子的声音。 然而随着他们声音抬高，云翎吹出来的声音却又渐渐低沉下去。 他竟然就这样揽着虞清宴，用一只手，一片叶子吹出了宫商角徵羽各色音律。且起承转合几乎到了有违常理的地步。 若有精研乐理之人在此，一定会忍不住痛骂奏曲之人胡来。 可就是这样一首时而大气磅礴，荡气回肠，时而又缠绵悱恻，伤感悲切的曲子，却又叫人听不出半分违和之处。 虞清宴只觉得心旌摇曳，一颗心随着云翎的曲子忽上忽下，忽喜忽愁。 她沉浸于云翎的曲子中，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一片阴森森的密林。也就没有看到，李瑞泽以及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女子们已全部停下了嘶吼，并且正十分恭敬的躬身向着他们的方向行礼。 第278章 密林(3) 云翎曲子没停，只是对着他们的方向微一颔首，算作回礼。 别看不过是一点头，但这一点头了可不得。 那些人原本只是躬身行礼，此时却呼啦啦全都跪倒在地。 漫山遍野，跪了一片。 除了李瑞泽之外，全都是身着红嫁衣的新娘。 场面十分壮观。 云翎眼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这些已经不算是人，全部都是被炼化了的傀儡。而且…… 目光落在李瑞泽身上，云翎微微皱了皱眉。 此人被炼化之时还活着。 他的傀儡术的确可以炼化活人。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因为活人一旦被炼化，灵魂会被困于躯体中直至消散，再也没有来世。 没想到此次进入沧澜秘境的这些人中，竟然也有人修傀儡术，还修到了如此令人心惊的地步，可以炼化出这样规模庞大的傀儡大军。 云翎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唇。 当年越是义正言辞斥他为歪门邪道的人，就越是费尽心机想得到浮生录和傀儡术的修炼方法。 万般容不下他的存在，对于他所创功法却又恨不得代代相传，只怕不能据为己有。 就在此时，远处竟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也是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对方似乎非常慌乱。 但并不是傀儡。 如今这情形自然不能被人瞧见。 云翎目光一凝，曲调忽然转高，命令他们退下。 跪了漫山遍野的人顷刻间退去。 唯有李瑞泽还眼神迷茫的留在原地。 云翎皱了皱眉。 那些身着嫁衣的女子大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即便有修为也并不高。这种只要为他所控，便不会再听其他人号令，即使炼制者也不例外。但李瑞泽不一样，他已有化神巅峰修为，而且被炼化时还是活人，这种傀儡戾气极重，此时受他灵力所制，会暂时听命于他，然而一旦失去压制，就非常容易失控。 失控的后果，不堪设想。 绝对不能留。 调子变得更高，云翎毫不犹豫下达了自毁的指令。 傀儡一旦自毁，就等于彻底灰飞烟没。李瑞泽脸上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虽然多少因人而异，但活人炼制而成的傀儡，是会保留有部分神智的，所以要比死人炼制而成的傀儡难操控，而且一旦操控者灵力不继，被反噬的风险也会大大提高，李瑞泽显然也感到了云翎这个指令对自己不利，下意识的不愿遵从。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换成另外一个人，李瑞泽或许会有逃脱的可能，可云翎作为此道的创立者，实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李瑞泽在他操控之下，很快丧失了那点少的可怜的反抗意识。 紧接着，李瑞泽浑身骨节咯咯作响，化作了一滩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水。 与此同时，曲子停下来，云翎的身形破碎成千万点细碎的红光，重新没入玉佩中去了。 林中恢复平静。 叶子飘飘荡荡落到了虞清宴手中。 虞清宴骤然回神。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翠绿欲滴的叶子，刚想发问，脚步声却已经到了近前。 虞清宴微微一怔。 有了李瑞泽的前车之鉴，这回她再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当即冷冷道：“站住，不要再向前，否则我不客气了！” 脚步声顿了顿，随即停了下来。 但紧接着，一个惊讶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传来：“清宴！？”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虞清宴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扶笙……表兄！？” 第279章 密林(4) 来人正是陆扶笙。 虞清宴又惊又喜的跑了过去：“表兄，你怎么样？未然呢？” 听虞清宴提起顾未然，陆扶笙眼底划过一抹浓重的忧色。 他下意识打量了下四周，而后不答反问道：“清宴，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阿执和君琰呢？他们在哪？” 虞清宴微微一怔。 见陆扶笙神色有异，虞清宴并没有在这档口再跟陆扶笙扯出季君琰中了金风玉露的事儿来横生枝节，只是含含糊糊的对陆扶笙道：“就只找到一块璇玑石，所以陆师兄和季师兄就让我先进来了。怎么……” 停顿片刻，虞清宴拉住陆扶笙的手道：“表兄，是不是未然他遇到什么危险了？要真是这样，你可千万不能瞒着我！” 陆扶笙：“……” …………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 漫天迷雾之中，明光抵住了一人的咽喉。 那人叫做陆凌霄，化神九重境。 是与顾未然和陆扶笙一同进入沧澜秘境的临江陆氏子弟。 陆凌霄此时脸色非常难看。 他狠狠盯住顾未然，咬牙切齿的道：“顾未然，你疯了吗！” “如今这里四处都是妖兽和傀儡。” “杀了我，你也只能被撕成碎片！” “人生自古谁无死。”握紧了明光的剑柄，顾未然微微侧头，没有任何笑意的笑了笑。 他神情从所未有的孤冷：“我就是真叫妖兽和傀儡撕了，也不会跟你这种背后下刀子的人为伍。”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有什么错？” “那只妖兽说我们三个之中必须死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妖兽的话岂能当真。它不过是想逼我们自相残杀。” “更何况，就算它说得是真的又怎么样？”明光在黑暗中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顾未然神色冰冷，“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有所为有所不为。” 陆凌霄狠狠皱眉：“我又没有想要杀你，你何必在这里义愤填膺。” 顾未然语气自然到像在跟人谈论明天的天气：“你若是要杀我，我倒未必会这么生气。” 理解到顾未然话里的意思，陆凌霄不由微微一怔，只觉得无比荒谬。 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毫无保留的对另外一个人好，除非对方另有所图。 可顾未然图陆扶笙什么呢？ 论修为，顾未然显然是高于陆扶笙的，这些时日，他看的清清楚楚，陆扶笙根本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论身份，顾未然是太微剑尊亲传弟子，而陆扶笙在此次沧澜大会之前几乎少有人知。 陆扶笙完全就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 陆凌霄眼睛通红，神情已经有些扭曲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偏向维护陆扶笙？陆扶笙在临江陆氏这么多年，他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得很！” “他一个连第一场比试都过不去的人，根本不可能触发什么连战贴，你们想办法帮他进入沧澜秘境就算了，无论多么凶险的情况你都要先冲过去保护他，难道他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千金难买我愿意。” 顾未然蓦地笑了一声。 即使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声音依旧是清晰而平静的：“我愿意为他这么做，干你何事。” “噗嗤——！” 话音落下，疼痛猛地袭来，陆凌霄瞳孔皱缩，他无比僵硬的地下头去，果然见到，脖颈处横亘一条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痕。 与此同时，少年清冽如泉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凌霄，我忍你很久了。” “别以为我脾气好，就一个个都拿我当病猫。” 顾未然随手抹去溅在脸颊边的一抹血迹，在陆凌霄肩上轻轻一推。 他笑道：“好走不送。” “噗通——！” 最后一字落下，陆凌霄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280章 密林(5) 陆凌霄倒地的刹那间，半空中传来了极轻的一声笑。 那声音又娇又媚，动人心魄，显然含有极强的魅惑之力。 可顾未然非但没有被迷惑，还立即起了警惕之心。 他天生心思澄澈，媚术、幻阵一类多半对他无效。 握紧了明光的剑柄，顾未然后退两步，皱着眉望了过去，只见到一个身材妖娆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了面前。 这女子生的十分美艳，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妖异之气。 她对着顾未然勾唇一笑，柔声道：“别紧张啊，小郎君，奴家陪你做游戏。” 话音落下，无数根冰丝凭空出现在顾未然身侧，试图将他束缚其中。 这冰丝速度快如闪电，虽然顾未然早有准备，险之又险的跃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小臂处还是留下了一点儿擦伤，而且那擦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溃烂，转瞬间就黑了一大片。 有毒。 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自小臂处传来。 顾未然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红衣女子“咯咯”笑：“小郎君，这毒拖的越久可就——” “噗呲——！” 话还没说完，明光寒光闪过，干脆利落的将顾未然小臂上的那块腐肉剜了下来。 顷刻间血流如注。 可是他面无表情，全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红衣女子声音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细微的惊恐与不悦。 她自己的毒自己清楚。 单疼痛就会让人痛不欲生，能忍住不惨叫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个少年干脆利落的动作，让她感到讶异的同时，也让她想起了五百年前的另外一个人，以区区元婴之境将她重伤，让她昏睡了整整三百年。 其实顾未然长得与那人并不像，可不知为何，夜色中他提剑站在那里，竟然无端就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没有人愿意想起自己的梦魇。 盯住了少年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红衣女子眼神变得阴鸷，隐隐起了杀机：“你是什么人？” 鲜血自剑尖滑落，顾未然没有回答。 他看似脾气很好，跟谁都能说到一起去，跟谁都不计较。 但不等于没有好恶，更不等于没脾气。 在红衣女子发动攻击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这就是将他们逼入死路，挑拨他们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 一圈又一圈细碎的光晕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少年声音冷冽似冰寒。 他缓缓道——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你以为化作人形，我就看不出你是只蜘蛛了吗？” 被顾未然一语道破身份，红衣女子脸色微变。 四周出现了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冰丝。 她操纵冰丝去攻击顾未然，冷冷道：“你找死！” 暗夜中微凉的风卷起少年墨色的长发，衣衫也被血色染红。 强行忍住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眩晕感，顾未然身侧出现了无数纷飞的巨大剑影，随着这些剑影的出现，明光剑上忽然爆发出了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强烈剑意。 借着这道凛冽剑意，顾未然手腕一翻，径直将明光剑刺入了红衣女子的身体。 红衣女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下一刻，她原本妩媚的眼睛变做可怖的墨绿色，现出了巨大的蜘蛛原型。 衣衫与墨发在巨大的灵力波动下猎猎翻飞，灵力的过度消耗让顾未然变得无比虚弱，脸色苍白如雪。 但他目光落在比自己庞大无数倍的蜘蛛身上，声音依旧是清晰平静的—— “我是不如你修为高。” “但是我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我猜你没有。” 第281章 密林(6) 沿着陆扶笙所指道路向前，地上杂草与碎石越来越多，脚下沟壑纵横，时不时就要被绊一下。 阴森森的雾气也越来越浓郁。 这雾气定然不是寻常的雾气。 只要稍微吸入一点儿，就会让人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雾气中视物不清，脚下还到处都是障碍物，虞清宴正小心翼翼向前走，云翎却忽然道：“小妹妹，等一下。” 虞清宴微微一怔。 她下意识停步：“怎么了？” 云翎道：“有血气。” 非常浓郁的血气。 云翎话音落下，前方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 而伴随着这阵脚步声的，还有一阵阵奇怪且无比诡异的“嗒嗒”声，那声音又快又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与脚步声一起向着虞清宴的方向迫近。 黑夜中听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虞清宴登时感到一股凉气从后背蹿了上来：“云翎，那是什么声音？” 云翎没有回答。 但一点细碎的红光自虞清宴胸前的玉佩中溢出，在半空凝聚成一道形状奇特的血色符箓。 霎时间—— 清风平地起，符箓“砰”的一声燃烧起来。 剧烈的火光驱散浓雾，也照亮了对面少年惨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四目相对。 少年长剑染血，跑一路滴一路，那双澄澈漂亮的眼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见到对方的刹那间，虞清宴又惊又喜：“未然！？” 顾未然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喜的意思，脸上还闪过一抹浓重的忧色。 他不及说话，冲上来拉住虞清宴的手，低声道：“清宴，快跑！” 此时那阵诡异的“嗒嗒”声更近。 虞清宴下意识抬头，竟见到不知多少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毒蜘蛛向着他们的方向围了过来。 密密麻麻，遍布四周，极是可怖。 更惊人的是，这些蜘蛛的修为最低也有出窍，最高竟然能达到合体！ 虞清宴只看得浑身汗毛直竖。 双拳难敌四手。 打一只还可以，打一群绝无可能！ 被围上定然是死路一条！ 来不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顾未然握紧明光的剑柄，拉着虞清宴的手一路狂奔，试图逃脱蜘蛛的包围！ 然而越跑道路越崎岖，越跑蜘蛛越密级。 顾未然身上已经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全都是逃跑过程中被蜘蛛给咬出来的。血色浸染衣衫，源源不断的顺着手臂向下淌。可饶是如此，他却依旧在尽力保护虞清宴。 霜浮散发出一阵又一阵骇人的冰霜气，虞清宴皱眉道：“未然，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蜘蛛？” 伤口的疼痛和疾速奔跑使得顾未然呼吸急促：“我杀死了一只修炼成人形的蜘蛛精，那只蜘蛛精以散尽修为为代价，召来了整个沧澜秘境中的蜘蛛类妖兽。” 说到这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山。 顾未然一边拉着虞清宴跑一边道：“清宴，那边蜘蛛少，我们过去——”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看清那座山的刹那间，顾未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不是一座白色的山！ 而是一座白骨堆成的山！ 阴森森席卷过境的风。 五彩斑斓的蜘蛛。 无数白骨堆成的山。 不知多少被啃食殆尽的修士才能够堆成这样又高又大的一座山？ 那不是生路，而是死局。 是蜘蛛们真正的狂欢场。 顾未然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将虞清晏推到另一个方向，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走。” 危难当前。 没有钟楚寒保护，也没有陆执和季君琰在身边时，他身上那股温和天真少年气仿佛就尽数散去了。 又或者，他的确是少年，可他其实从来不天真。 第282章 操纵(1) 眼看着蜘蛛越围越近，虞清宴却没有半点儿逃跑的意思。她目光落在少年并不算宽厚的背影上，忽然道—— “未然，你不怕吗？” “怕。” 顾未然连头也没回：“但是对我来说，死得其所，胜于苟且偷生。” 这回答毫不犹豫，掷地有声，虞清宴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笑意漫上眉眼。 她缓缓道：“说得好，我喜欢。” 岁月磋磨了曾经的少年意气，他已不再是少年。 可这世上总有少年来。 少女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下一刻—— 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在漆黑夜色中撕出了千钧一发的急促与紧迫。 漫山遍野的蜘蛛同时一滞。 顾未然同样感到胸口处一阵气血翻涌。他下意识捂住耳朵，这才循声回过头。 入目是少女碎裂的发带。 如瀑披散的墨发。 随风翻卷的衣裙。 她身上气势陡然一变，那双原本妩媚动人的大眼睛凝出骇人的滔天煞意。 衣裙下摆掠过地面。 虞清宴走过来，重新拉住了顾未然的手。 尸山血海。 五彩斑斓，密密麻麻的巨大蜘蛛拦路。被她走出了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虞清宴盯着顾未然的眼睛，笑道—— “未然，我的选择跟你是一样的。” 挚爱好友在侧。 宁愿战死，不做逃兵。 顾未然迷迷糊糊望进少女的眼，仿佛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散漫风流。 三春盛景，勾魂夺魄。 他莫名感到一阵眩晕。 少女微凉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他恍恍惚惚听见有人道：“睡一觉吧，睡醒就什么都结束了。” 铺天盖地的疲倦感袭来，顾未然竟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啪嗒——！” 一滴血自少女指尖滴落。 霜浮发出一声战意惊人的清鸣，直指诡异渗人的白骨山。 “砰——！” 无数墨绿色的鬼火在白骨山周围升腾而起。 那是人死后无处宣泄的不甘与怨戾之气，此时在虞清宴的操纵下已然凝成实质。 方圆几百里花树枯黄，阴煞遍地。 修为高的妖兽躁动不安。 修为低的妖兽四散奔逃。 似乎感知到什么未知的危险，不断迫近的蜘蛛齐齐停下。 就在这时，堆积的白骨忽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散落的残骸飞速拼接。一具人形的骷髅出现在白骨山前。 骷髅头眼睛的位置同样燃烧着两簇墨绿色的鬼火。使得它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它仰天长啸一声，嘶吼着扑向了蜘蛛群。 这可不是一具普通的骷髅。 其修为已经相当于修真界一个合体境界修士！ 然后是第二具骷髅。 第三具骷髅。 漫山遍野的骷髅。 漫山遍野的蜘蛛。 散发着腥臭的墨绿色液体四溅。 白骨四处乱飞。 厮杀惨绝人寰。 少女立在白骨山前，如玉般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在白骨上敲落，那声音很清脆，落在耳中有如风铃响。 她嘴角处噙着丝似有若无的笑，眼底有种俯瞰众生的残忍。 失去灵根之后，除了以泣血浮生录转换，他无法再直接吸收灵力。 煞气和怨气才是他真正的力量源泉。 数以万计被蜘蛛啃噬惨死的高阶修士。怨气和戾气多到让人难以想象。 这里不止是蜘蛛们的狂欢场。 也是他的狂欢场。 第283章 操纵(2) 与此同时。 一个少女站在高耸入云的悬崖之上，低头看着下面近乎燎原的墨绿色鬼火。即使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她也完全可以想象那样激烈厮杀的残酷情景。 这少女正是卓玉婉。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浑身罩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 卓玉婉轻声道：“所以这才是云羡舟当年被群起而攻之的真正原因，与什么是非对错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修真界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掌控他了，是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男人暗沉沉的笑了一声。 虽然是笑，可那声音却让人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他道：“钟楚寒的确很强，可他终究还是有所顾忌的，他是秉公持正的太微剑尊，他被困在他自己的道里。但是后来的云羡舟却早已经无所畏惧，他的好恶就是他的行事准则。更何况……”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些忽明忽暗的鬼火上：“一个人的力量再强，那也是有限的，他能号召来的人也是有限的，可云羡舟不一样，这世上所有死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傀儡，为他上阵厮杀。” “只要他想，他就是整个修真界的无冕之王，他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审判一个人。并且他不讲情面，从不会顾忌你的身份背景。换做是你，你会喜欢这样的人？” 云羡舟的性情注定他的灭亡，他的天赋和实力加速他的灭亡，已经没人愿意看到他继续成长下去了，甚至包括他曾经的同门。 再大度的人也不会愿意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光芒万丈，后来者居上。 而自己沦为黯然失色的陪衬。 须臾的沉默之后，卓玉婉握紧自己胸前不断闪烁的吊坠，忽然笑道：“可是我喜欢，他是我的，我会让他听我的话。” 话音落下，她胸前吊坠震颤了一下，忽然溢出些细碎的红光来。 ………… 慌不择路跑过来，看到白骨山前的身影，陆扶笙骇然停步。 墨绿色鬼火照亮了少女的脸。 月色下她执剑而立，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随意站着，姿态与身形也好看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有种莫可逼视的旖旎与风流。 陆拂笙眨了眨眼，近乎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时骷髅与蜘蛛的厮杀已经停下。 但五彩斑斓的蜘蛛与森森白骨堆积，散发着腥臭味的墨绿色液体遍地流淌，而十几具人形的骷髅就跪伏在这满地墨绿色液体中，向着虞清宴的方向叩拜。 陆扶笙心里忽悠一下子。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却因为太过慌张而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枯枝。 “咔嚓——！”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在近乎死寂的夜色中却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少女循声望过来，两人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起。 见到陆扶笙，虞清宴先是一怔，而后唇角向上弯起，向陆扶笙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可惜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在夜色之中反而显得格外冷冽与森然。 这是虞清宴吗？ 脸的确是虞清宴的脸。 可虞清宴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明艳少女。哪像眼前人，即使还隔着很远的距离，陆扶笙也能感到对方身上骇人的凛冽杀机。 行动在这一刻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陆扶笙二话没说扭头就跑。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眼前冰霜气四起，霜浮嗡鸣着挡住了他的路。 下一瞬——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少女含笑的脸出现在陆扶笙面前。 她微微侧头，声音里满是疑惑与无辜：“表兄，你跑什么啊？” 第284章 诛心(1) 邵秋白蓦地停住了脚步，面色凝重的道：“等等。” 他旁边那个叫做薛峥的紫霄山弟子也停了下来，疑惑道：“怎么了，邵师兄？” 邵秋白伸手向前面一指，低声道：“薛师弟，你看那边。” 下意识向着邵秋白所指方向望过去，薛峥瞳孔皱缩：“好强的煞气！” 话音甫一落下，当即有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带着如刀锋般的冷厉，顷刻间迫的邵秋白和薛峥不得不同时出剑格挡！ 与此同时，他们身侧花树瞬间枯萎，寒霜遍地。 能在沧澜秘境中生长的植物，可不是普通的植物。就连紫霄山的长辈也不能在刹那间让这些植物全部枯萎。 邵秋白和薛峥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骇。 ………… 陆扶笙又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因为太慌乱，后背蓦地撞上了一棵大树。 明明是他比虞清宴高出半个头。 明明面前的这个少女眉眼含笑，秀美绝伦。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对方远远比那些骷髅白骨更加可怖。 阴煞之气从头到脚，宛若实质。 不像是聚集在她身边的，更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陆扶笙浑身僵硬，开口时声音都隐隐有些变调：“清宴，你在干什么？” 虞清宴微微侧头，静静看着陆扶笙脸上拼命伪装出来的镇定，却没有立刻回答。 命剑最能感知主人心意，感觉到她内心深处泛起的一丝杀机，霜浮难耐清鸣，淡蓝色灵流之中隐现红光，无形的威压压的陆扶笙几乎喘不过气。 “嘘。” 察觉霜浮异动，虞清宴抬起手，修长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敲了敲剑柄，漫不经心的道：“我在与表兄聊天，安静。” 被主人责怪，这回霜浮发出了一声带着委屈的嗡鸣，须臾后不情不愿的安静下来，连剑身上滋滋乱蹿的灵流也比方才黯淡了不少。 虞清宴这才再次看向陆扶笙，不好意思的一笑：“表兄也看见了，我和未然被那些蜘蛛追杀，情况危急，所以迫不得已，只能用了点儿小手段，没吓着表兄吧。” 当此情形，陆扶笙精神高度紧张。 他对虞清宴其他话都听而不闻，只注意到“未然”两个字。 “未然？你找到他了？ “他在哪？” 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审视的光，虞清宴笑了下，伸手指着那座依旧非常壮观的白骨山：“在那。” 看到垂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少年，陆扶笙心里猛地忽悠了一下。 他再也顾不得害怕，忙不迭的跑过去检查顾未然的情况：“未然！未然！” 鲜血染红衣衫，在夜色中刺的人眼睛生疼，少年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最深的几处已经见了白骨，任凭陆扶笙怎么叫也没有任何反应。 陆扶笙深吸了一口气。 他豁然回头，看向站在身后几步远的虞清宴，尽量平静道：“他怎么了？” “受伤太重，中毒太多，失血过多。”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被一群蜘蛛围攻，身上好多地方都被蜘蛛咬伤了。” 虞清宴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本来这伤是有点儿棘手，但见着表兄，这件事儿就好办多的了。你割些肉下来给他吃了，保证他立刻活蹦乱跳，还能直接突破到化神。” 陆扶笙：“……！？” 第285章 诛心(2) 虞清宴这番话说的委实惊悚。 陆扶笙嘴唇青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他身子轻轻颤了颤，抬眸望向虞清宴，半晌方道：“一定要这样吗？” 声音里有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当然不是。” 比起陆扶笙的恐惧绝望，虞清宴有种好整以暇的温和：“如果表兄不愿意这么做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的，毕竟未然肯定也不想让你因他而受伤，我没必要来做这个坏人啊。” 霜浮刃光森寒，犹如严阵以待的屠刀。但虞清宴的表情非常真诚。 她的眼睛里还有独属于少年的飞扬意气。尽管这份意气被血色浸染，不知何时变了质。 陆扶笙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他缓缓道：“如果我不愿意，还会有其他的办法吗？” 虞清宴脸上露出无辜的微笑。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少女眼中映出了墨绿色的火焰。 她缓缓道：“这个可不好说。” 话音落下，虞清宴垂下眼眸，盯住了陆扶笙的眼睛：“若表兄不愿意，就自行离开此处吧。我还要照顾未然，恐怕没办法继续与你同行了。” 陆扶笙长睫颤了颤。 须臾后，他轻轻“嗯”了一声，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睛被漆黑墨色覆盖了。 这一刻虞清宴也没能看透他眼底流淌的情绪。 陆扶笙有些费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道：“清宴，照顾好未然。” 虞清宴笑了笑：“一定。未然是我师兄，即使表兄不说，我也会尽力照顾他的。” 陆扶笙点了点头。 他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而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月光照在青年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之上，使得他看起来略显单薄。 虞清宴微微侧首。 她并没有阻拦陆扶笙，只是站在后头，静静看着青年的背影。 一具骷髅讨好般的凑到了她脚下。 她无比漠然的垂了垂眸，接着面无表情的抬起腿，将骷髅头碎成了齑粉。 五百年前的云羡舟或许愿意相信君子一诺千金重，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他那样年轻。 他拥有无数可能。 他可以轻信，他不怕错。 但云翎却不想再赌人性。 然而仅仅走出十来步，陆扶笙就停了下来。 下一瞬—— 长剑寒光闪过，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虞清宴微微一怔，看到了长剑染血的剑刃。 陆扶笙竟然将剑刺入了自己胸口。 鲜血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虞清宴心里猛地忽悠了一下子。 她跑过去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陆扶笙，眼底如利剑般的冷冽和森然已经消失不见了：“表兄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是要你死啊，我……我只是……” 可“只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在某一个瞬间，她的确感受到了云翎的杀机。 “这一路承蒙你们照顾，我必然是要为你们做些什么的，否则也总是于心不安。”陆扶笙笑了笑，“清宴，现在你肯听我说句话了么？” 鲜血的流失使他脸色变得苍白，却也给了他从所未有的勇气。 虞清宴看着他：“你说。” 陆扶笙轻声道：“清宴，我知此术厉害，修真界有不少人都争相效仿。” “可此术也是真的损身损心，就连云羡舟都难免心性大变，前后行为判若两人。当初他创泣血浮生录之时是迫不得已，你如今却是太微剑尊门下，前程似锦，何必呢？” 第286章 诛心(3) 空气莫名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虞清宴静静看着面前这个青年，轻声道：“修真界人人都道云羡舟是自甘堕落，怎么表兄却说……他是迫不得已呢？” 不知是不是明知必死，陆扶笙在提起云羡舟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中也没有多少波澜：“修真界中人不管见没见过云羡舟，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只要他不疯不傻，何必放着摆在眼前的青云路不走，偏要一条道走到黑？” “而且这些年来……想效仿他的人的确不少，可有几人是毁道重修？又有几人是生刨灵根？我不知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能做到这些的，必然是个豪杰，亦知他不修此术必死。以太微剑尊在修真界之中的地位声名，苍穹山传出云羡舟欺师灭祖的消息来，就是把他打成人人都能上去踩一脚的过街老鼠。” “当时他失了灵根……” “连普通人也不如，不修此术还能怎么样？” 虞清宴没有任何笑意的笑了一声。 就连陆扶笙如今都能想到的事，五百年前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云翎之所以被这样一边倒的针对…… 真正原因究竟是那不知到底真不真的“欺师灭祖”，还是他盖了太多人的风头，挡了太多人的路？ 陆扶笙的声音打断了虞清宴的思绪：“清宴，你不要怪我交浅言深，我是真心拿你当做朋友，才对你说这些话的。我的血……我的血应该对你也有用的，你拿去吧，不然也就白白的浪费了。” “难道在表兄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人么？”虞清宴淡淡道，“我也是真心拿你当做朋友，所以才对你坦诚相待，你的血肉的确可以救未然，但我已经说过了，给不给，选择在你，我更不会独占哪怕一分。” 收敛了刻意伪装出来的亲近，她声音就变得极轻极冷，似簌簌落雪。 仿佛血流遍地，白骨成堆，在她眼里也不过世间微不足道的尘埃。 话音落下，霜浮一声清鸣。 森寒利刃划破手臂，在少女如羊脂玉般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知虞清宴这是何意，陆扶笙微微一怔，有些茫然的道：“……清宴？” 鲜血顺着剑刃滴下，与陆扶笙的血落在一处，半空中漂浮着的墨绿色鬼火便“噗”的一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脚下巨大的亮金色阵法。 虞清宴看着陆扶笙的眼睛，缓缓道—— “血为祭，灵为引。” “乾坤初分，开！” 话音落下，巨大的白骨堆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汪灵气四溢的水潭，潭中雾气弥漫。 隐隐约约可见莲花浮动，美轮美奂。 星星点点的细碎波光在空气中飘飘荡荡，落在胸口之时，伤口竟在顷刻间痊愈，光洁如初。 而与此同时，顾未然身上的斑斑血迹也消失了。 陆扶笙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紧接着，他见到四周原本枯萎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云开雨霁。 阴煞尽消。 第287章 诛心(4) 虞清宴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灵气四溢的水潭，轻声笑道：“此处名为灵渊潭，应该便是表兄一直想要寻找的，这潭水不但可以改变你的体质，而且对提升修为和医治伤势也有好处，表兄带着未然一起下去泡泡吧，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不会有人打扰的。” 陆扶笙之所以会和顾未然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因为那可以改善他体质的潭水应该在这附近，可惜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具体的位置。 没想到这下非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就连一直煞费苦心寻找的灵渊潭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扶笙愣了愣，瞳孔微缩。 他下意识的道：“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守着，要去也是一起去……” 陆扶笙在虞清宴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之处。他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灵渊潭是你找到的，就算是要去，也应该你先去才对。” “如今表兄和未然都比我更需要这灵渊潭，当然是你们先去。” 虞清宴漫不经心的抹去指尖上沾染的一抹血迹，轻笑了一声道：“表兄既然说，和我是朋友，那还要跟我这么见外么？” ………… “邵师兄，就是此处！” 沿着阴煞之气的方向一路寻来，非但没有见到什么厉害的怪物，结果竟还寻着了一处灵气四溢的水潭，邵秋白和薛峥皆感诧异。 邵秋白凝眸注视那潭水，只觉得此处灵力之充盈，几乎已经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实在是从所未见。 他犹豫道：“薛师弟，你可还记得在进入沧澜秘境之前，赵师叔跟我们提过的灵渊潭么？” 薛峥一怔，随即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玄灵说过的话，低声道：“上古有潭水名灵渊，于此潭水之中修炼，可得至阳昆仑体，破境无雷劫？” 邵秋白点了点头：“若依赵师叔所说，灵渊潭的确应该是在这附近的，而且……”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在水面漂浮的莲花上：“据说灵渊潭中还有对水属性灵根大有裨益的冰晶玉莲花，你看水面上那些像不像？” “那就一定是了！” 薛峥又惊又喜：“邵师兄，这可是我们两个的大机缘啊，我们快下水！” 薛峥自幼资质出众，天赋在整个紫霄宗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如今却已经停留在化神巅峰整整二十年了，始终都没有办法突破，如今这说不定就是他的机会！ 于是话音落下，薛峥根本来不及等邵秋白回答，就已迫不及待的向着灵渊潭跑了过去。 邵秋白毕竟是师兄，凡事要比薛峥想的更多，他微微一怔，急忙道：“薛师弟，你不要着急，赵师叔说灵渊潭极难寻，怎么会就这么凭空出现？这沧澜秘境之中危机四伏，我们还是谨慎些——”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薛峥飞速奔跑的身体已经重重砸在了地上，激起尘土四下飞扬！ 第288章 诛心(5) 巨大的冲击力让薛峥感到一阵钻心剜骨般的疼痛，他伏在地上，“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邵秋白脸色骤变。 同一刻，巨大的攻击剑阵启动，他急忙抢上去，持剑守在薛峥的身旁，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落下，四下里忽然起了风，这风卷起漫天纷飞的花瓣，绕在墨发披散的少女身旁，长风扬起她的裙摆，月色下这一幕美的惊心动魄。 明明是个很漂亮的少女，可神情实在太冷冽，使得她看起来像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只。 邵秋白微微一怔。 他失声道：“是你！？” 风头太盛，整个沧澜之巅都没人不认识太微门下。 停顿片刻，邵秋白又道：“为什么要无故伤人？” “我分明是在救人。” 虞清宴手中提着自己的霜浮剑，淡淡道：“你以为这灵渊潭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靠近的么？” 灵渊潭集天地之灵气而成，如今骤然出现在此处，沧澜秘境必有异动。她防的主要是高阶妖兽偷袭。 而以薛峥如今的实力，就这样冒冒失失撞上去，轻则修为全废，重则当场丧命。 听见这样的话，邵秋白沉吟着没有回答，薛峥却已经怒火冲天。作为紫霄山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他素来心高气傲，如今这情形对他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薛峥颤巍巍的拄着剑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臭丫头好大的口气！明明是你心思歹毒，趁我不备，躲在暗处偷袭，还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我这个化神巅峰境都没资格靠近，难道你一个元婴境就有？归根结底还不是想独占好处，太微门下吃相竟然还这么难看，老子告诉你，门都没有！” 话音落下，薛峥手中长剑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剧烈的嗡鸣。 紧接着一股阴森森的诡异气息如潮水般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竟逼得站在他身旁的邵秋白呼吸困难，身子不可抑制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半空中阴云蔽月，伴随着冷飕飕的风，一阵阵凄厉至极的哀嚎声在耳边响起，似乎有数不清的厉鬼齐聚。 认出薛峥动用的是他们在沧澜秘境之中得到的阴灵符，邵秋白心里猛地咯噔一了下子，瞳孔皱缩。 这东西虽然威力巨大，但是阴煞异常，若随意使用必遭反噬。 更别提他们还是名门弟子。 晏秋白再也顾不得虞清宴。 他扑过去，试图夺下薛峥手中的阴灵符：“薛师弟，你不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阴森森的诡异气息在刹那间化作浓雾，直奔虞清宴而去。 黑雾所过之处花草瞬间枯萎。 杀意如利刃般汹涌而来。 虞清宴却只是微微侧目，看了那团黑雾一眼。 她身体没动，执剑的右手也没动。 少女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有红光一瞬而过，快到任何人都来不及捕捉。 而后她很随意的抬了抬空着的左手，修长如玉的指尖抵住了漆黑的浓雾。 同一刻—— 泣血浮生录第七十五式万物空明发动，风声止歇，浓雾“砰”的一声散开了。 第289章 诛心(6) 苍穹山，云海峰。 苏清芷有些惊讶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流云？沧澜大会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苏清芷顿了顿，又道：“而且就在两日前，霜华她也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沧澜大会并没有禁止不参赛或者落选的人先行离开，但这样精彩的盛会，哪怕只看一看，对修炼和心境都是很有益处的，否则邵煜也不会巴巴找人带南宫鸿同去，因此除了实在有急事要办，根本没人会提前走，以往也没苍穹山弟子独自回来，所以见到赵霜华和叶流云先后返回，苏清芷不禁感到大为诧异。 赵霜华素来心窄，未免她多想，苏清芷即使再奇怪，亦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对方问什么，然而叶流云也跑回来，苏清芷就实在是不能不问个清楚了。 叶流云素来与赵霜华不对付，私下里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更别提以赵霜华的那个性情，向陆执表达被拒这么丢人的事，对方只会永远烂在自己心里，绝对不可能对任何人提起，叶流云当然无从知晓。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赵霜华为什么忽然要走，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只是，只是……” 说到这个“只是”，又面对着素来关心自己的师姐，即使叶流云素来性情刚硬，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见叶流云这个模样，苏清芷顿时更急了。 她拉住叶流云的手：“流云，有什么话你就说，难道跟我还需要隐瞒么？” 多年期待，一朝落空，哪怕面上表现得再洒脱，也还是会觉得伤心觉得意难平。 叶流云发出了一声哽咽：“师姐，叶师弟他……他说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 苏清芷：“……！？” 此言一出，苏清芷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季君琰那么个不开窍的木头，绝世美人都不见他多瞧上一眼。 谁能拿下他？ ………… 与此同时，沧澜秘境。 万法宗弟子黄远满脸慌张、披头散发的穿梭在丛林之中，一条通体赤红的巨蟒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这条巨蟒速度极快，无论黄远如何拼命奔跑，甚至用光了身上用来增加速度的极品符箓，也无法将之甩脱。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巨蟒忽然张开散发着腥臭味的血盆大口，喷出一连串火焰。 火焰落在黄远身上，撕心裂肺般的灼痛感传来，他喉咙之中不可抑制的溢出了一声惨叫，“噗通”就摔在了地上！ 此时巨蟒已经追到了近前！ 然而眼看着黄远就要葬身于巨蟒之口，忽然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巨蟒庞大的躯体如变戏法般凭空消失，半空中却下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血雨。 紧接着，青年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位仙君，你没事儿吧？” 鲜血顺着下颌滴落，黄远愣愣抬起头来，下意识徇声望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剑染血的剑锋，顺着剑刃向上，则是一张好看到完全不似凡人的脸，青年肤色如玉，墨发如瀑垂落，明明清冷如天上月，眉眼却惊艳昳丽，满是动人的缱绻春色。 而在这青年身边，还有一袭如火的红衣。两人并肩而立，红衣青年手中撑着伞，那伞肉眼可见的微微倾斜着，严严实实替身边人挡去了纷纷扬扬落下的血雨。 原本波谲云诡，血雨漫天的漆黑山林，竟在这一刻凭生风月无边。 第290章 火焰(1)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黄远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张大了嘴。他坐在地上，呆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来人的身份，而后失声道—— “陆执！？季君琰！？” 按理说彼此都是同道，怎么也该尊称一声仙君，但此时此刻，黄远整个人都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连胸口也在剧烈起伏着，实在是顾及不到这么多。 当然陆执和季君琰谁也不会在意。 陆执将韶华交在左手，向着黄远伸出了右手。黄远犹豫片刻，抓住陆执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多谢。在下万法宗黄远。” 陆执笑了笑，温言道：“黄仙君，幸会。” 说着向黄远见了一礼。 虽然是太微剑尊座下大弟子，但陆执礼数非常周全，显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黄远急忙回了一礼。而后他目光落在季君琰身上，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两位到这来，也是来采赤焰火的么？” 赤焰果对拥有火属性灵根之人大有裨益，而季君琰正是火属性灵根。 陆执也没有否认：“是啊，这赤焰果只有沧澜秘境中才有，正好摘上两颗来帮我师弟稳固境界。” 黄远目光闪了闪。 默然片刻，他道：“说来惭愧，我也正是来取那赤焰果的，可不知为何，这沧澜秘境中的妖兽都变得躁动起来，除了刚才攻击我的烈焰蟒，那边还出现了一堆烈焰蟒，而且其中有一条已达到了合体巅峰境界，那烈焰蟒厉害非常，按理这话我不应该说，可是两位方才毕竟救了我，所以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再继续向前了，速速与我一起离开此处吧。” 此言一出，陆执和季君琰立即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 沧澜秘境中虽然有不少的高阶妖兽，但这些高阶妖兽大多时候都在各自的领地之中修炼，一般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陆执对着黄远一抱拳，笑道：“多谢黄仙君提醒了，但既然已经来了，我们还是想过去看一看。” 在修真界，大境界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听见陆执和季君陵竟然对合体巅峰境界的妖兽也毫不畏惧。黄远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抿了抿唇，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浓重的忧色，但见陆执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道：“反正我实在是不敢再过去了，既然如此两位执意要如此，那我可就要先离开了。” 陆执笑了一声：“黄仙君请便。” 见陆执没阻拦，黄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再不多言，向着陆执和季君琰一抱拳，转身就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季君琰看着黄远消失的方向，低声道：“哥，我感觉他的情绪不太对，前头除了他所说的烈焰蟒外，恐怕还有别的东西。” 默然片刻，陆执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当心些。” 风拂树梢，枯叶飘飘荡荡落下来。 凄风苦雨的诡异氛围中，陆执脸上的笑如云烟散，月光落在他眉眼，将冷冽化作霜雪。 同一刻—— 韶华一声清鸣。 铺天盖地的冰冷剑气下，无数纷飞的剑影出现在身侧，将试图袭击他们的血红色藤蔓尽数斩断！ 第291章 火焰(2) 血红色的藤蔓顷刻间散落满地。 陆执握着韶华的剑柄，鲜红色的液体顺着剑刃滑落，在黑暗中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须臾之后，他轻声道：“……走吧。” 季君琰目光落在陆执身上，眼底飞速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就很自然的提着钧天走在前头开路。 虽然陆执态度淡然，话说的也很潇洒，让季君琰不要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可季君陵很敏锐的感觉到，陆执如今总会似有意似无意的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这无疑让季君琰感到莫名烦躁。 莫名……挫败。 林中有暗红的雾气弥漫，视线受到阻碍，季君琰一边挥剑斩断试图偷袭的藤蔓，一边时不时的侧转头，小心翼翼看一眼陆执，以确保两人不会因为离得太远而走散。 月光自枝叶的间隙中投下来，思绪在夜色中不由自主的飘，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惊艳绮丽活色生香。 那当真是意想不到、又从所未有的欢愉与缱绻。 叫人食髓知味。 叫人欲罢不能。 也叫人…… 恍恍惚惚中，季君琰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巴掌。 他抿着唇，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他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使有金风玉露的作用，以他的自制力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连最基本的自制力都没有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兄长，难道就…… 接下来怎样还没有来得及想，陆执忽然停下了脚步。 季君琰正好在此时回头，两人目光蓦地撞在了一起。 季君琰心里不由自主的一突。 他看着陆执，低声道：“哥？” 韶华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细碎的光晕，陆执伸出手，指了指前方，道：“那边。” 季君琰微微眯眼，下意识顺着陆执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隔着暗红的血雾，季君琰发现半空之中竟然“站”着个人。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吊”着个人。对方的颈项和四肢全都被血红色藤蔓紧紧束缚住，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手脚处淌下来，四肢甚至已经扭曲变形了，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这情形，给本就阴森诡异的森林更添几分诡异。 季君陵皱眉道：“好像是紫霄山的谢容与。” 这个人是周宣辰的同门师弟，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之前在沧澜之巅的时候彼此见过几面，所以季君琰和陆执对此人都有点儿印象。 “看样子应该还没死。” 沉吟片刻，陆执道：“季师弟，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我去把他带过来。” 季君琰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此处的血红色藤蔓显然比方才密集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话音落下，季君琰手中钧天立即发出了一声极其剧烈的嗡鸣，紧接着灼烫的热浪如潮水般四散开来，“砰”的一声将束缚住谢容与的血红色藤蔓碎成了齑粉！ 第292章 火焰(3) 没有了藤蔓的束缚，谢容与的身体自半空中快速坠下。 陆执试图过去接住谢容与，但季君琰的速度比他还快。 钧天打着旋飞过去，把对方拖了回来。 借着自枝叶间隙投下的月光，陆执和季君琰很容易就看清了谢容与此时的情形，两人情不自禁的都是一皱眉。 惨，实在是太惨了。 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从额头直到嘴角，横亘了半张脸。 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血肉狰狞外翻，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化脓。 手腕脚腕处的血肉更是全都不见了，只余下阴森惨白的白骨。 丹田处还有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直到此刻还在泱泱往外流着血，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即使此刻处于昏迷状态，谢容与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狰狞而扭曲的，可见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衣袍下摆略过地面，陆执上前几步，站在了谢容与旁边。 他微微垂眸，盯着谢容与看了片刻，指尖处溢出了一点淡蓝色的微光。 那微光落在谢容与丹田的大窟窿上，刚才还一个劲往外流的血没一会儿就止住了，但他还是紧闭着眼睛，根本就没有什么要醒过来的迹象。 季君琰走到陆执身旁站定，低声道：“哥，怎么样？” 默然片刻，陆执又将一道淡蓝色的灵流注入谢容与体内，而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季君琰道：“他修为非常深厚，灵力亦远胜一般人，救倒是还可以救。但他这伤实在太重，灵根还不知所踪，导致恢复速度远远和体质都不如从前，日后不要说继续修炼，恐怕就连最普通的行走坐立都是问题。” 简而言之，谢容与即使救过来，以后也再不能修炼了，日常起居也要有人照料。 这种事儿对于一个向来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来说，绝对是难以接受的。 季君琰沉吟道：“哥……” 才说出一个字，他目光蓦地一凛。 因为就在此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抬起来，试图去抓陆执脚踝。 是谢容与醒过来了！ 陆执当然也看见了，但他没有什么躲开的意思，反而微微俯下身去，想跟谢容与说话。 季君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然而同一刻—— 钧天蓦地低鸣一声，飞起来把谢容与抬起来的手给挡开了。 其实只是极轻的一挡，但谢容与却仿佛受到极大惊吓般，他喉咙里溢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身子都重重的抽搐了起来。 陆执侧过头看了季君琰一眼，眼睛里闪着无可奈何的光，细品似乎有些责怪的意思，又或者惊讶他竟然会跟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较劲。 钧天飞回身边，在季君琰旁边来回打转，他把手摊开：“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钧天忽然失控了。” 陆执：“……？” 此言一出，陆执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低下头，按住了谢容与肩头。 须臾后—— 惨叫声止歇，谢容与终于缓缓平静下来了。 第293章 火焰(4) 谢容与有些茫然的盯着陆执看了好半天，才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谢容与有些费力的仰起脖子，直视着陆执的眼睛，哑声道：“你……你……你是……你是陆执？” 陆执轻轻点点头，温声安慰他：“谢仙君，你不要担心，已经没事儿了。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陆执一诺千金，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出了名的，若是常人听了这话，定然会大大的松一口气，但谢容与闻言却没有任何放松的表情。 他只是惨然一笑：“不要骗我了，我一个失去灵根的废人，就算离开这又能有什么用。” 丹田处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一丝灵力波动。这对于一个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生不如死。 同一刻—— 谢容与蓦地抓住了陆执的手，一字一顿的嘶声道：“陆执，要不是黄远那卑鄙小人暗算我，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只要你答应帮我……帮我杀了他，我空间戒指里的那些宝物就全都给你，不仅如此，我……我还会告诉你个关于此处的秘密。怎……怎么样？你答应……答应不答应？” 见谢容与抓住陆执的手，季君琰目光微沉，但想起方才的事儿，他还是强行按捺着没有任何动作。 陆执则是微微一怔。 他目光落在谢容与戴着的那枚空间戒指上，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淡淡道：“大家都是同道，倘若有力所能及之事，我们自然义不容辞，但谢仙君至少也要让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谢容与难以抑制的呛咳了几声，咳嗽声牵动肺腑，鲜血难以抑制的顺着嘴角流到了下颌。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道：“我……我与黄远本是一同找到璇玑石，进入这沧澜秘境的，这期间我也没有找到其他紫霄山同门，就一直与他结伴同行，哪……哪曾想我处处保护这个畜牲安危，结果……结果……这个畜牲却趁我……趁我不备，推我出去挡妖兽攻击，害的我被……被怪物夺走……夺走灵根，还，还受了重伤，要不是……不是遇到你们，说不定此时已经是白骨一副了。” 或许是受伤太重，神志还不怎么清醒的缘故，谢容与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陆执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大致听明白他的意思。 听说谢容与的灵根是被夺走的，陆执不着痕迹的与站在旁边的季君琰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之色。 陆执道：“不知谢仙君所说是什么怪物？竟然能够夺走你的灵根？” 按理说，灵根需要完全自愿才能从身体中取出来，否则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进行辅助，都会在取出的过程之中彻底消散，黄远对他们提及的烈焰蟒就算再厉害，也绝对不会拥有夺人灵根的能力。如果这种东西当真出现在修真界的话，那么一定会掀起难以想象的轩然大波。 提及这个“东西”，谢容与眼睛中几乎是不可抑制的闪过一丝惊恐之意。 他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那是——” “砰——！” 两个字才出口，火光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震耳欲聋的声音打断了谢容与接下来的话。 第294章 火焰(5) 四周温度骤然升高，热浪扑面而来，甚至连空气都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看着面前形状诡异的银白色火焰，季君琰瞳孔微缩。 他下意识上前几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把陆执扯到了自己身后。 同一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钧天撞上了那团形状诡异的银白色火焰。 明明钧天并不在手上，可季君琰登时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原本充盈至极的灵力也开始顺着指尖飞速外泄，几乎是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季师弟，你怎么样？” 虽然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交锋，见季君琰在原地站着不动，而钧天也好像被那团形状诡异的银白色火焰缠住，没有返回，陆执立即察觉情况有异。 他拧了拧眉，不假思索的就要上前帮忙。 可与此同时，季君琰满是冷冽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不许过来。” 态度之冷冽，仿佛回到苍穹山上针锋相对时。 陆执愣了愣。 就这片刻的停顿，谢容与已经眼睛通红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哑着嗓子，嘶声道：“陆执，你不能过去！那团火不但能吸人灵根，还能化人灵力！你浑身上下，甚至包括命剑，都绝对不能碰到那团火！快！快跑！” 刹那间，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陆执耳边轰然作响。 行动先于意识的下一刻，他已经把衣摆从谢容与手中扯出来，毫不犹豫的上前了。 这行为在谢容与看起来无异于自己找死，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致。 太微剑尊座下大弟子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谢容与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陆执，你疯——” 接下来的话淹没在骤然升起的火帘中。 烈焰冲天而起，挡在了季君琰和陆执之间，彻底隔绝了红衣青年的身影。 也挡住了那团巨大的银白色火焰。 季君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自火帘后传来。 他道：“陆执，先走。” 这回季君琰没有再叫哥。 无意识攥紧了冰凉修长的手指，陆执眼睛中映着漫天火光，十分固执的站在原地，没动。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冲动。 他应该先带着谢容与离开，保存实力。 然后再想办法来帮季君琰。 可是感情却让他寸步难行。 极端灼热的高温之下，谢容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他眼睛里也映着火光，可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满是恨意了：“陆仙君，先走吧，别辜负了你师弟的一片苦心。” 紫霄山的人不怕死，可恨的是他碰上了黄远那样的卑鄙小人。 可陆执却没有回答谢容与的话。 又或者说，他是根本就没有听见谢容与的话。 一圈又一圈光晕如水纹般在空气中荡漾开来，韶华一声清鸣，再次幻化成无数纷飞的蓝色剑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点细碎的红光落在指尖，陆执腰间的乾坤日月环悄然闪亮。 季君琰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陆执，你信我。我说过，这条命是你的，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陆执：“……” 第295章 火焰(6)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虞清宴垂眸瞧着跌坐在地、满脸惊骇的薛峥，嗓音慵懒而漫不经心：“如果还有其他手段，我也不介意你用出来。” 薛峥眼睛里布满了可怖的红血丝。 他瞪着虞清晏，咬牙道：“你——” 一个字才出口，邵秋白就厉声打断了他：“薛师弟，不要再说了！” 紫霄山同门之间向来和睦，邵秋白又是出了名的翩翩君子，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数有加，从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对自己说话，薛峥不由得愣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戛然而止。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邵秋白已经对着虞清晏一抱拳，而后低声道：“我师弟年少气盛，行事难免有不周之处，但是他没有坏心，如有冒犯，还请勿怪，我这里向姑娘赔罪了。” 邵秋白此言一出，虞清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薛峥已经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道：“邵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他把拳头捏的咯咯直响：“今天是我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可说的，可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你怎能给这个臭丫头——” 邵秋白狠狠拧了拧眉。 他猛地一挥衣袖，再次打断薛峥，沉声道：“薛师弟，当日我战败之后，试图自刎，赵师叔曾经对我们说过什么，难道你全都忘了不成？” 听见这话，薛峥又是一怔，紧接着又听邵秋白道：“你心里若是还有我这个师兄，就少说两句，赶紧给虞姑娘道歉！” 虞清宴双手抱臂，懒洋洋的靠在一棵大树旁边看戏，闻言轻笑了一声道：“邵仙君，你倒也不必如此，你师弟出手这样狠辣，用什么阴灵符偷袭，岂是正道人士所为？这可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吧。你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我师尊好欺负？” 明明虞清宴语气温和，像是跟他们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可看着那双隐隐含着戏谑与冷冽的眼睛，邵秋白和薛峥心里同时一突。 他们只在紫霄山掌教身上见过这样令人惊骇的威慑力，而且还是在对方与人动手，气场全开之际。 可面前这个堪堪元婴期的少女只是随随便便一眼，竟然就叫人望而生畏。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片刻的死寂之后，薛峥耿着脖子大声道：“那你想怎么样？刚才是我用阴灵符偷袭你的，你有什么冲我来，别难为我师兄！” “总算你还有些担当。” 虞清宴随手拂落了几片叶子。 她垂眸看向薛峥，似笑非笑道：“邵仙君方才提到自刎，倒是提醒了我，不如你就自刎在此，也省的我脏了手。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人向来很讲道理，只要你死了，我自然不会再难为你师兄，如何？”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漫不经心，像是跟人讨论明天天气如何，而不是要翻云覆雨决人生死。 可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却又有种簌簌落雪般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激的薛峥和邵秋白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第296章 火焰(7) 空气出现了刹那间的凝滞。 细碎微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在虞清宴脸上，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不染纤尘。 然而这样一个外表娇滴滴的美人，眼睛里却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刀光剑影。 这目光实在太凉薄。 好似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魔，戏谑冷漠看着蝼蚁挣扎。 邵秋白强行稳了稳心神。 他向着虞清宴深施一礼：“我师弟的确是有错在先，这点我们不会否认，姑娘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在下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又何必开这样的玩笑。” 虞清宴轻笑了一声。 少女红唇轻启，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冰冷无情的：“邵仙君这话有趣，只可惜我从来都不与人开玩笑，更不会与不熟悉的人开玩笑。” 她微微侧头，摆出了个懵懂无辜的表情，语气却满是嘲讽：“人善被人欺，往日我就是在人前太好性，才会让某些不知轻重的人觉得我好欺负，做什么事儿都不知轻重，今天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两就个一起死。邵仙君……” 虞清宴笑着喊了邵秋白一声，而后温言道：“别说我欺负人，我可是给了你们选择。” 薛峥眼睛都红了。 与邵秋白不同，他向来都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闻言狠狠瞪着虞清宴，哑声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你在这阴阳怪气的！我警告你，你最好说话算话放过我师兄！不然老子就算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音落下，不等虞清宴回答，半空之中蓦地有一道冷光闪过。 认出那是薛峥的命剑，邵秋白心里一突，急道：“薛师弟，快住手！你不可如此！” 邵秋白又惊又怒。 情急之下，他根本就来不及细想，当即召出长剑打落了薛峥手中的剑。 看着落在地上的长剑，薛峥手臂酸麻的呆愣了片刻。 邵秋白过去拎起他的领子，不由分说的给了他两巴掌：“我邵秋白就算是再没本事，也还没到牺牲自己师弟苟且偷生的地步，你这么做拿我当什么人了！？” 身为紫霄山新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存在，向来都是薛峥教训别人，有谁敢教训他？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薛峥眼神呆滞，很明显让邵秋白这两巴掌给打懵了。 须臾后，他又羞又愧的低下头，小声道：“邵师兄，对……对不起，我，我……” 邵秋白眉头紧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有理会薛峥，而是握紧了手中长剑，再次看向虞清宴：“姑娘……” 当日他因为比试时丢了面子就愤而自刎，自然是个有傲气的，谁知两个字才出口，却见身前浓雾弥漫，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不见了虞清宴的身影，连带着那灵气四溢的灵渊潭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邵秋白微微怔了怔，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银白色火光，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地都颤了颤。 第297章 火焰(8) 与此同时，虞清晏站在高处，眸中映着银白色的火光。 她手中提着寒气四溢的霜浮，神色凝重：“云翎，你确定是陆师兄和季师兄他们在那里么？” 据云翎所说，那是可以直接化人修为和灵根的九转幽冥焰，是连洞虚老祖都要忌惮的所在。 片刻的沉默后，云翎道：“我的感觉不会错。” 虞清晏皱眉道：“我们过去看看。” 没想到云翎立刻反对：“不行，外泄的灵气极易引来妖兽，顾未然和陆扶笙此时都在灵渊潭之中，没法抵挡妖兽进攻，这里也不能没人看着。” 虞清晏紧紧抿着唇：“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顾未然和陆扶笙自然不能不管，但是她也不能置陆执和季君琰的安危于不顾。他们不仅仅是她的师兄，也是跟她生死与共的朋友。 感到主人心情焦躁，霜浮一声清鸣。 “其他办法也不是没有。” 云翎缓缓道：“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虞清晏一怔，下意识道：“你的魂魄可以离开玉佩吗？” 云翎道：“长时间肯定不行，但我也吸收了灵渊潭的一部分灵气，支持一段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 虞清晏深吸一口气：“谢谢。” 云翎轻笑了一声：“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话音落下，细碎红光自虞清晏胸前的玉佩中溢了出来。 下一刻—— 修长苍白的手搭在少女肩膀上，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把她拉进了怀里。 整个人被似雪微凉的气息包围，虞清晏呼吸不由自主的一滞。 她想回头，但圈在腰间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青年微微俯下身，将唇贴在她耳侧，声音之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暧昧与缱绻—— “等我回来。” ………… 九转幽冥焰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四周全都化作火海，即使拥有变异火属性灵根，季君琰还是在令人呼吸困难的灼热高温下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压迫感。 钧天同样感到危险，发出一声又一声剧烈的嗡鸣。 季君琰狠狠拧了拧眉。 他好几次试图冲出火海，都被九转幽冥焰死死缠住。 季君琰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火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 又或者说，是对他的灵根感兴趣。 这回恐怕…… 不！ 腰间的乾坤日月环光芒闪烁不定，想起刚才对陆执许下的承诺，季君琰紧紧握住钧天的剑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想—— 他必须出去，不只是为了他自己。 就在这时，奇异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像是近在身侧，又像远在天边。 季君琰蓦地抬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了前方某处。 滚滚浓烟散开。 烟雾尽头出现一个身量高挑的影子。 红色衣襟垂落，绣着诡异纹路的长靴踏在地面上，所过之处，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竟然就奇迹般的熄灭了。 莫名的熟悉感铺天盖地，有那么一瞬间，季君琰几乎以为是看见了戴着面具的他自己。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的。 面具下那双眼清寒冷冽，似极了夜色中薄凉的风。 这更像陆执曾经的眼神，而不是他的。 第298章 火焰(9) 铺天盖地的火焰变小了些。 但来自眼前人的压迫感依旧让季君琰感到窒息。 他将钧天握在手中，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良久不语。 来人轻笑一声，懒懒道：“不问问我是谁？” 声音冷冽又戏谑，带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 或许并不含恶意，但也绝对不会让人感到很亲切。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季君琰面无表情的道：“你愿意说就不会戴面具。” 话音落下，不等来人回答，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异常诡异的灵力波动，伴随着这股灵力波动，仿佛四周温度又升高了些。 季君琰心里一突。 他猛地抬头，果然看到骤然放大的九转幽冥焰。 危急之中不及细想，季君琰一把拉住红衣男子，沉声道：“小心！” 入手一片冰凉。 他本以为面前这个红衣男子跟自己一样是火属性灵根，却没有想到对方体温竟然比陆执还要低。 指掌相触的刹那间，季君琰登时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沿着指尖向上，顷刻流遍了全身。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道的修士。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收手，然而对方却反过来抓住了他。 感到丹田处的灵力飞速消散，季君琰瞳孔微缩。 与此同时，又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 那双与陆执颇为相像的眼睛此时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季君琰呼吸一滞，本来打算反抗的心如云烟般消散。 面具之下，眼睛的主人毫不意外的勾了勾唇，轻声道：“别担心，只是借你的剑一用。” 话音落下，一道凛冽的剑光自钧天剑尖升起，而后星辉漫散，夷平了方圆几百里内的所有树木与山峰。 齑粉如雪簌簌落下。 举目望去一马平川。 如火般的红衣无风自动，男子眼神忽厉，回首望向试图偷袭的九转幽冥焰，薄唇微启，淡淡道—— “滚。”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银白色火焰忽明忽灭的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沿着钧天剑尖蹿到了季君琰身上，再也不见了踪影。 同一刻，感到体内犹如野兽一般横冲直撞的力量，季君琰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的半跪了下来。 疼痛感撕心裂肺，犹胜扒皮拆骨。 即使以他远胜常人的忍耐力，也觉得异常艰难。 感受到主人的痛苦，钧天嗡鸣一声腾空而起，绕着季君琰不断打转。 季君琰难受到暂时说不出话。 但他还是强撑着抬起脸，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具下那双冷冽清寒的眼睛。 不是求饶，而是企图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他知道自己此刻面临的痛苦与对方有关，却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到杀机与敌意。 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 那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与他、与陆执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伴随着略带急促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呼唤响起。 喊的是季君琰的名字。 修长苍白的手搭上他肩头，红色的身影倏然淡去，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也散在风中。 “送你一场机缘，不用谢。” 第299章 火焰(10) 回去找季君琰之前，陆执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来安置谢容与。 此时他正靠在山洞的岩壁旁边处理伤口，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起初谢容与以为是陆执回来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山洞内陆执设下的防御阵法竟然也倏然闪亮。 亮金色的阵法飞速旋转起来，将来人挡在了洞外。 谢容与心中不由得一凛。 如今他没有了灵根，无论什么人来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谢容与握紧事先准备好的符箓，抬起头望向洞口，沉声道：“什么人！？不要继续向前了，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洞口外传来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少女温柔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师兄，是我，方才我碰巧经过此处，忽然在洞外感到了你的剑气，不知你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原来是陆执的同门。 谢容与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是紫霄山的谢容与，不是你陆师兄。我之前不小心受了些伤，所以陆仙君帮我在此处设置了防御阵法，方便我在此养伤。” 洞外的女子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谢仙君，真是失礼了。正好我精通一些医治之法，如果谢仙君能信得过我，就请打开阵法，让我帮你瞧一瞧吧。” 谢容与苦笑了一声：“不瞒姑娘，我身上所受之伤非同小可，你还是不必麻烦了，速速离开这里吧。” 此言一出，洞外忽然沉寂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而就在谢容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又听见少女的声音道：“既然谢仙君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这有些治伤的灵药，应该可以帮到你，我就把药放在山洞外，稍后谢仙君出来拿一下吧。” 如今他已经没有了灵根，用什么灵药都是浪费。 何况治伤的药陆执也给了不少。 谢容与一怔，刚想出言拒绝，却听见脚步声再次响起，对方竟然直接离开了。 这姑娘倒是颇有几分豪爽之气。 谢容与心中一暖。 他勉强扶着墙壁站起身，缓缓走到了山洞口。 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俯下身拿起了那个木盒。 ………… 与此同时，灵渊潭附近密林。 薛峥靠在一棵大树旁，满脸愧疚的低头道：“邵师兄，对不起，今天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太鲁莽，也不会连累你跟着受这种羞辱。” 邵秋白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家都是师兄弟，这种连累不连累的话师弟就不要再说了，只是薛师弟，你这个脾气的确该改一改。” 默然片刻，薛峥道：“若是别人，我也未必就如此，可我实在是看不惯他太微门下这种做派，难道这修真界的好处和风光，就都是他一家的不成？” 邵秋白皱了皱眉：“薛师弟，你——” “砰——！”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一声巨响，邵秋白下意识抬头，在半空中见到一团浅色的烟雾。 他脸色骤变：“不好！是谢师弟！他有危险！” 第300章 火焰(11) 邵秋白和薛峥按照紫霄山的特殊联系方法找到谢容与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谢容与面无人色的倒在血泊中。 他脸上一道狰狞可怖的巨大伤疤，直接从左边额头到右边嘴角。 身上鲜血淋漓。 更是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了。 然而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 目光落在谢容与胸口和丹田处的窟窿上，薛峥身子不可抑制的晃了晃，他扑过去，抓住谢容与冰冷的手，一边输灵力一边失声道：“谢师兄！谢师兄！什么人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告诉我，什么人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然而无论薛峥怎么喊，送过去多少灵力，谢容与都紧闭着眼睛，完全没有可能会醒过来的迹象。 邵秋白同样脸色沉重的走了过来。 须臾后，他指尖溢出了一点微光。 然而那光芒飘飘荡荡的落在谢容与身上，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 邵秋白见状心里不禁一沉。 薛峥抬头看向他：“邵师兄，谢师兄他怎么样了？” 邵秋白摇了摇头：“薛师弟，别白费力气了，谢师弟的伤实在太重，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断气了，现在连魂魄也召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薛峥骤然暴怒。 他“砰”的一拳砸在地上：“就算要夺宝，又何必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死谢师弟？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我一定要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找出来，把他千刀万剐，给谢师弟报仇——” “薛师弟，等一下。” 目光落在谢容与的左手上，邵秋白忽然道：“你看谢师弟手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薛峥愣了愣。 他下意识看向谢容与的左手，忽然见到对方的左手依旧紧紧握着，像是攥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犹豫片刻，薛峥伸出手，把谢容与左手掰开，露出了对方的手里一块天水碧色的衣料。 “这布料怎么这么眼熟呢？” “好像曾经在什么地见过。” 薛峥微微皱了皱眉，把谢容与手中那块布料拿起来细细打量，忽然之间瞳孔皱缩：“邵师兄你看，这块布料上头还有花纹，这是苍穹山的弟子服饰！” 说完，他等不及邵秋白的回应，又开始起身在山洞中四下检查。 不检查还不要紧，这一检查，薛峥更是气的连嘴唇都哆嗦了。 “陆执的剑气！” “邵师兄，你快过来看！这是陆执的剑气！他太微门下简直是欺人太甚！” ………… 与此同时。 陆执找到季君琰的时候，他正半跪在地上，身上的温度高到吓人，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火。 某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在心头一闪而过。陆执心里莫名忽悠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把手收回来。 但季君琰蓦地睁开眼睛，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好似一只滚烫的火箍牢牢的套在了手上。 季君琰通红的眼睛里涌起了惊涛骇浪。他哑声道—— “哥，我难受。” 第301章 火焰(12) “云翎，我师兄他们怎么样？” 虞清晏一直提剑四下戒备，看到云翎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缕细碎的红光没入玉佩，云翎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妹妹，有哥哥出手，你还不放心啊。” 听他这么说，虞清晏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随口跟云翎玩笑了几句，而后仰头望向天空，拧眉道：“云翎，你有没有觉得这天黑的越来越厉害了？” 云翎“嗯”了一声，淡淡道：“正常，灵渊池中的灵力过于充沛，远胜于一般的秘境，陆扶笙和顾未然在里头泡了这么久，都有突破到化神境的架势了。” 才说完，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一个惊雷“砰”的在耳边炸响。 刹那间，虞清晏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处的灵力也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霜浮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细碎的光晕，帮她消除了雷劫带来的一部分影响。 虞清晏紧紧握住霜浮的剑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这是突破到化神境的雷劫吗？我怎么觉得根本不像呢。” 之前虞清晏在苍穹山的时候也见过其他人突破。 这种程度的雷劫，就算说是从化神突破到出窍的雷劫也有人信。 云翎轻笑了一声：“一般情况下肯定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雷劫，但以他们两个的天赋，如今又凑在一起渡劫，会碰上这样的雷劫就不奇怪了。” 虞清晏抿了抿唇：“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轰隆隆——！” 两人说话的功夫，又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云翎懒洋洋的道：“机缘都给他们送到眼前了，这样还接不住，能怪谁？” 他声音里总是有种万事不萦于怀的冷冽。 虞清晏心情略微复杂，低声道：“云翎……” 谁曾想两个字才出口，一道雷霆直直向着灵渊潭的方向劈了过去。 这雷霆的声势比前两道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将整个天空都照的亮如白昼。 随着这道惊雷劈下，一声隐隐约约的男子闷哼也落在了虞清晏耳中。 胸口的烦闷感也变得更强烈了。 虞清晏听见闷哼声，本来想靠近些查看陆扶笙和顾未然的情况。 但她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不得不提着霜浮靠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同一刻—— 四周灵力疯狂向着灵渊潭汇聚，树叶“哗啦啦”落下来，又“砰”的一声碎裂。 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红光从胸前的玉佩之中溢出来，一个淡红色的光罩悄然闪亮，牢牢的将虞清晏罩在其中。 压力顿减。 胸口处的烦闷感也消散了不少。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忽然搭在了虞清晏肩头。 感到对方的靠近，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想回头。 然而那只手紧紧按在她肩膀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青年似雪微凉的气息笼罩而下，姿势暧昧而旖旎。 “不要动。” 微凉的唇贴在少女耳侧，轻轻道—— “静心凝神。” 第302章 突破(1) 强大的灵力威压席卷天地，迫的人连气也喘不过来。 卓玉婉身着及地黑色斗篷，站在一片灵力馥郁的花海之中。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空中滚滚而来的黑云，轻声道：“太微门下还真是风光啊，看如今这架势，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要突破了吧。” 身后传来一声暗沉沉的笑。 一个同样身穿及地黑色斗篷的男人走到卓玉婉身边。 他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你嫉妒了。” “是啊，有什么不行吗？” 卓玉婉侧目看了男人一眼。 她轻轻笑了笑，同样也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心思：“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那本来应该是我的师尊，我的师兄。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本属于我的夺回来。” “好！我没看错人，果然有志气！” 黑衣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须臾之后，他目光落在卓玉婉胸前的玉坠上，抬起手向其中注入了一道灵力。随着这道灵力的注入，几缕细碎的红光从玉坠中溢出来，化作蝴蝶在卓玉婉身侧起舞。 卓玉婉伸出手，一只蝴蝶立即落在了她指尖。 “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黑衣人淡淡道，“就算如今只剩灵体，云羡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记着，你就只有一次机会。” 话音落下，黑衣人脚下的影子极为诡异的晃动了一下。 同一刻—— 他身形化作烟雾消失，只留下卓玉婉一个人站在原地。 卓玉婉微微垂下眼眸，紧紧握住了胸前的吊坠。 ………… “邵师兄，怎么回事儿？” 一波又一波的灵力威压如潮水席卷而来。 薛峥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大树，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邵秋白抬眸望着前方，神色凝重：“……应该是有人要突破了。” “……突破？” 薛峥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情绪：“这么大声势，莫非是有出窍期的前辈要突破到合体了？” 话刚说完，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不会的。这沧澜秘境就只有两百岁以下的化神境或者元婴境才可以进入，出窍境的修士根本就进不来。” 说到这里，薛峥咬了咬牙，看向邵秋白：“邵师兄，我们过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在突破吧。” “不可。” 邵秋白摇了摇头：“薛师弟，这种程度的灵力威压，已经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应付的了。突破之人实力必在你我之上，我们还是先速速离开此地为好。” 即使知道邵秋白说的有理，薛峥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狠狠皱了皱眉，低声道：“可是邵师兄，此地离谢师兄所在的山洞如此之近，我总觉得突破之人多半也与谢师兄之事有些关系。” “若当真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过去了。” 比起薛峥，邵秋白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沉声道：“对方如此对待谢师弟，必是来者不善，我们必须暂且忍耐，去禀报师门尊长，让他们来处理。” 第303章 突破(2) 见邵秋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薛峥默然片刻，没有继续反驳。 他道：“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先离开这——” 话还没有说完，薛峥身后忽然有寒光闪过。 寒光又快又急，直奔薛峥后心！ 邵秋白心里猛地忽悠一下子，瞳孔皱缩。他沉声道：“薛师弟，当心——” 他一边出声示警，一边试图伸手拉开薛峥。 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 就在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刹那之间，邵秋白“身后”两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出口，只听得“噗嗤”一声，长剑已经从后心刺了进去。 薛峥身体骤然僵硬。 他一点一点低下头，看见了长剑染血的剑尖。 同一刻—— 男子隐含戏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这样都躲不开吗？” “紫霄山弟子未免过于废物了些。” 声音太熟悉了。 邵秋白豁然抬头，向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对上了一双清寒冷冽的眼。 ………… 与此同时，沧澜秘境外。 孙坚正在房间之中打坐，忽然感到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嘈杂声，似乎有不少人在争执。 孙坚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白宋羽急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 孙坚道：“白师侄，何人在外吵闹？” “是紫霄山的人。” 白宋羽面色凝重：“孙师伯，陆师弟他们那边可能出事儿了！” 孙坚闻言当即就是一皱眉：“出什么事儿？他们不是才刚进了沧澜秘境没有几天吗？” 以陆执和季君琰如今的实力，就算不能和当年的钟楚寒一样夺得魁首，也不至于才进沧澜秘境没几天就有什么性命危险啊。 “别提了！” 白宋羽道：“紫霄山的邵秋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传信给赵玄灵，说陆师弟用极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门派的谢容与和薛峥！” “不可能！” 孙坚闻言不由得大为惊讶。 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陆师侄的为人何人不知，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白宋羽道：“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说的，陆师弟他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这里头指不定有什么猫腻呢！但是现在那个百里冰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紫霄山弟子找上门来，非要让我们给他们个说法不可！” 沉吟片刻，孙坚道：“这样吧，白师侄，我先去见见赵玄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的道：“你好生招待紫霄山这些弟子，大家都是同道，切记多加忍让，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孙师伯，你就放心吧，我都知道。” 白宋羽点了点头：“要不是顾及同道之谊，怕把事情闹得太大，我早就叫师弟抄家伙揍他们了。不过师伯你最好也快些回来，别人还好，百里冰那个丫头脾气太暴躁，而且自从陆扶笙那事之后，她就总是莫名其妙的针对我们苍穹山。” 孙坚道：“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走到门外，化光消失在了原地。 第304章 突破(3) 同一刻—— 外边的吵嚷声也变得比刚才更大了。 白宋羽太阳穴跳了跳。 他急忙跑出去，果然见到紫霄山众人已经和苍穹山弟子互相推搡起来了。 百里冰咬着牙大声道：“今天你们苍穹山不给个说法” 大家如今都在气头上，这要是真的打起来，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白宋羽赶紧上前叫苍穹山的弟子们后退。自己则伸手拦住了为首的百里冰。 他道：“我说百里姑娘，如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清，你只凭着邵仙君这么道传音就一口咬定是我陆师弟杀了你们紫霄山的人，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再说……” “沧澜秘境内外无法互通消息，这是所有人都众所周知的事情，可现在邵仙君竟然可以直接传消息出来，你不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太过蹊跷了么？” 百里冰眼睛通红，看起来像是哭过很多回：“你懂什么，邵师兄用的是我们紫霄山特有的传讯方式，绝对不会——” “砰——！” 就在这时，忽听得前方一声巨响，打断了百里冰接下来的话。 声势实在太惊人。 众人心里一突，下一刻齐刷刷的循声望过去，而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 与此同时，灵渊潭。 顾未然比陆扶笙先从灵渊潭中出来。 出来的时候，他的修为直接从元婴境突破到了化神境，气势凛然。 明光盘旋在他身侧，清鸣阵阵。 也照亮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突破到化神之后，他长相变得比从前更精致，眼尾微微上翘，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洒脱。 虞清宴过去拉住顾未然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她笑了一声：“这么快就突破到化神境，不错啊，都能赶上陆师兄和季师兄了吧。” “别人我不怕。” “比起陆师兄和季师兄那还真是有点差距。”顾未然挠了挠头：“主要是这灵渊潭奥妙无穷。”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没看见陆扶笙，虞清宴又问道：“表兄怎么样？” “他可能还要一会儿。” 顾未然道：“九阳昆仑体再加上灵渊潭，他的突破必然也可以连跨好几级，不过我觉得以他如今的实力，问题应该也不大，只要没有外力干扰就可以。” 虞清宴点了点头：“那就好。” 话音才落下，只听得“轰隆隆”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紧接着整个地面都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 见到这等声势，顾未然心中一惊。 他下意识抬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见到无比震撼的血色苍穹。 远处似乎被火烧红了半边天。 顾未然大为惊讶：“那边是有出窍境的修士在突破吗？” 话一出口，他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可能，沧澜秘境只有二百岁以下的元婴境和化神境可以进。” 虞清宴上前两步，站在他身旁，轻声道：“我觉得是陆师兄和季师兄。” 第305章 突破(4) 顾未然微微扬了扬眉，对虞清晏的这个想法倒是没有任何惊讶。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道：“那我倒是可以理解了。” 虞清宴莫名好笑：“你对陆师兄和季师兄还真是挺有信心啊。” 顾未然伸手拍了拍胸脯，与有荣焉的道：“这个自然了，那是你还没能体会二十岁达到化神这件事情的含金量。在陆师兄和季师兄之前，能在这个年龄、达到这个境界的，就唯有师尊和……”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片刻，这才转开话题继续道：“无论天赋还是努力，陆师兄和季师兄在如今的修真界中都无人能及。” 意识到顾未然是隐去了哪几个字，虞清宴原本带笑的目光不由得黯了黯。 云翎本该是比陆执和季君琰更出色的天之骄子，可是如今，连顾未然这样豁达的人也会忌讳提起他。 因为他欺师灭祖，自甘堕落。 可是真的如此吗？ 世人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的吗？ 一个欺师灭祖的人会甘愿挖出自己的灵根、赌上自己的前途，只为与师尊一刀两断？ 凭什么打着正义的幌子，给他盖棺定论？ 不公平。 就连她都替他不平。 霜浮散发出一阵阵霜雪气。 虞清宴遥遥望着远方血色的天空，淡淡道：“未然，那雷劫非比寻常，我想过去看一看，表兄这里……” “表兄这里交给我。” 顾未然很自然的接过话题，笑着道：“别看我如今只是化神一重境，但有师尊剑意加持，普通的出窍都不是我对手。” 虞清晏轻笑了一声。 同一刻，她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话，但顾未然没听见。 顾未然：“清晏，你说什么？” 虞清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紧接着，霜浮一声清鸣，冲天而起，连带着少女的身形也消失在了原地。 ………… 与此同时，陆执和季君琰在铺天盖地的雷霆中同时睁开了眼。 韶华在陆执身侧盘旋，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碎光晕。 那光晕本来是淡蓝色的。 然而现在，淡蓝色的灵流中却隐隐夹杂了一丝红光。 季君琰的钧天则正好相反。 是赤红色的灵流中夹杂着一丝淡蓝色的光晕。 第二次做过那种事情之后，他们原本水火不相容的灵力竟然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了，连带着命剑也产生了变化。 极致的快感还没有完全散去，如潮水一般冲击着理智。 季君琰眼神晦暗，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占有欲浓烈到令人心惊。 仿佛耳边有一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小人，疯狂叫嚣着“再来一次”。 不够。 手背青筋毕露，季君琰感觉自己已经被“食髓知味”四个字淹没。 他不敢让陆执瞧出端倪。 只能垂下眼睛，抓住陆执的手，低低喊了一声“哥”。 陆执眼神冷冽，眼角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漆黑浓密的长睫颤动不止，掩住眼底情绪。 他一点一点把手指从季君琰手中抽出来，淡淡道—— “专心渡劫。” 第306章 突破(5) 一路向前，虞清宴感到澎湃浩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重要的是…… 虞清宴环顾四周，微微皱眉。 她道：“云翎，你有没有觉得，一会冷一会热？” 冰与火本不相容。 可是如今，脚边燃着烈焰，树上却挂着寒霜。 云翎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沧澜秘境与寻常的秘境还不一样，有些奇景并不稀罕。” “也对。” 虞清宴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耸了耸肩，没再纠结。 她举目远眺：“我感觉陆师兄和季师兄应该就在那边。” 话音落下，云翎还没说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声音略微踉跄，还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紧迫，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正是冲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其实脚步声非常轻，几近于无，换做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察觉，但以虞清宴如今的修为境界，还是瞒不过她。 虞清宴眉梢轻佻，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她没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那就最好不要碰面，以免再横生枝节惹来是非。 不过来人的修为应该也不弱，只是片刻的功夫，那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虞清宴躲在大树后头，向着声音来源处望过去，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得便是一愣。 竟然是周宣辰和邵秋白。 周宣辰拉着邵秋白的手，让他把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两个人都是脸色苍白。 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 虞清宴微微皱了皱眉。 她对云翎道：“看他们慌里慌张，像是遇上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云翎笑了声：“是噬灵蚁。” 虞清宴一怔：“什么？” 云翎道：“仔细听。” 虞清宴侧耳细听，果然听见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 比周宣辰和邵秋白的脚步声还轻，却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虞清宴循声低头。 她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周宣辰和邵秋白身后竟然跟了数不清的蚂蚁。 这些蚂蚁都不大，但是密密麻麻，看起来极为可怖。 此时它们正对周宣辰和邵秋白紧追不舍。 云翎淡淡道：“这种蚂蚁以吸食灵力为生，灵力越高的人，它们就越喜欢，所以叫做噬灵蚁，据说曾经有不少修真界大能都被它们啃成了骨架子。” 周宣辰和邵秋白好像都受了非常重的伤，速度远不如从前，虞清宴和云翎说话的功夫，噬灵蚁已经逼到了近前。 无数只蚂蚁聚集在一起，竟然在顷刻间成了令人惊骇的庞然大物，向着周宣辰和邵秋白扑了过去！ 似是感到危险，邵秋白忽然狠狠一推周宣辰，嘶声道：“周师弟，你不要管我了，赶快走！” 周宣辰被邵秋白推的一个踉跄，再回头时噬灵蚁距离邵秋白已不过咫尺。 明白只要被噬灵蚁缠上必死无疑，周宣辰喉咙之中溢出溢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邵师兄——” 然而话未说完，四下里忽然起了一阵风。狂风激起落叶片片如刀，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噬灵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