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爱愈美丽》 第一章 那年秋天,周宁宁六岁,头上绑着两根小辫子,幼稚园大班的新生。 那年秋天,狄恒十八岁,戴着一副让他看来很有书卷气的无框眼镜,高中三年级的优质好学生。 那年秋天啊,故事就这么开始了……狄恒深吸了一口带着傍晚清冽与夕阳暖晖的混合气息,他想他已经喜欢上新家的环境了。 没有高楼大厦遮天蔽地阻碍视线,「观云」社区里清一色的三层楼建筑,看来就适合和蓝天白云倚偎在一起。 独门独户的宅院里没有高围墙、没有丑到让人反胄的铁栏杆,只有原本色的屋顶与落地的圆形阳台大窗。欧式的白色小栏杆点缀在每一户的门前,映衬着各家缤纷多彩的花园情调。 当然,这里不是世外桃源。 狄恒看着自家门前那盏应该出现在福尔摩斯办案场景里的黑色仿古式街灯,顺道将街灯上那座定点移动的监视摄影机尽收眼底。 「警卫先生好!」狄恒气质清俊的年轻脸孔朝摄影机比了个v字,孩子气地咧嘴一笑。 「观云」处处都有监视器,车辆、住户的进出管理严格,什么红外线警报、人体感应器全都在这处高级住宅区里派上了用场,这里的安全防护无疑是比一般大楼更加严密。难怪他老爸看到管理费时,只差没痛哭流涕地回去感谢原先所居住的大厦管理委员会。 他有时觉得「姻缘天注定」这句老话还真是至理名言,否则以爸妈天差地别的个性怎么会凑到一块嘛! 做事果决的老妈是个标准的女强人,进口饮品的事业弄得有声有色。情感丰富的斯文老爸是个经常上电视节目的美食烹饪家,柴米油盐比老妈精通,却永远只弄得清楚水电菜钱这些小钱,金钱数目一旦超过万元,他的脑筋便会神奇地失去加减乘除的功能。 而他应该算是基因优良吧!老爸的俊秀外貌、老妈的精明头脑全都遗传到了他身上。狄恒伸了个懒腰,抓起一把园圃里的扁圆石子把玩着。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这句肉麻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口。 「小恒,进来吃饭了。」狄锦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在外头多坐个十分钟。」狄恒回头大声说道。 「五分钟,烙饼冷了就不好吃了。」狄锦仁从大门探出头喊了一声。 「遵命--老爸。」狄恒手一挥,仍然悠闲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右前方那团粉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吃力地在逆光中看见有个小女孩正往他的方向狂奔而来。 她跑得那么急促、那么不安,让人不免担心起她随时要跌跤的步伐。 「小朋友,跑慢一点。」狄恒起身,好心地说了一句。 周宁宁左张右望的脸庞,顿时在他的脸上定焦。 他看起来很聪明!她的脚步紧急煞车地停在大哥哥的面前。 「你好。」狄恒笑着和苹果脸小妹妹打招呼。她的雪白小脸因为疾跑而染着两团红晕,挺卡通也挺可爱的。 「你……好。」周宁宁气喘吁吁地说道,然后「啪」地一声问出了今天的第八次「大哥哥,你……知道天堂在……哪里吗?」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天堂在哪里?」狄恒眼眸惊讶地大睁,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眼前的小女孩睁着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非常认真地盯着。 现在的儿童都这么早就对另一个世界有了体悟吗?他变换了一下站姿。 天堂在哪里啊?有点难回答耶……「大哥哥!你快说啊!」周宁宁着急地催促着。 「这里就是天堂埃」狄恒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这样回答她。 「你骗我!」狄恒错愕地张大了嘴,看着小女孩沾着泥巴的小手直指到他的鼻子前,小脸上怒气腾腾。哇!她翻脸如翻书耶! 「我没有骗你。」他无奈地说道。 「你说这里就是天堂,可是这里不是!」她大声地说道,小脸胀得更红了。 「心里平静舒适的地方就是天堂埃」呃……他这样解释,她懂吗? 狄恒勉强扯出一个智者的笑容,极力想安抚眼前这位双眼黑亮却气鼓了腮帮子的小娃娃。 「我听不懂啦!」周宁宁放声大叫,一颗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低下头,蓦然小小声地说道:「我找不到妈妈……」「啥?」狄恒闻一言一愣,完全弄不清楚孩子的逻辑。 「你是要找妈妈还是天堂?」他遂弯下身,很有耐心地问道。 「找妈妈。」圆圆的晶亮眼珠笔直地迎上他的,小脸上有着疲累与不解。「我爸爸说妈妈在天堂……」狄恒心一紧,立刻握住了她的小手。 他皱着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才几岁啊,怎么就没有妈妈了呢? 她爸爸不能对她解释得更好一些吗?如果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她真的要在这里找天堂里的妈妈找到天黑吗? 「你乖乖地坐在哥哥身边,我再和你慢慢谈天堂的事情,好不好?」这张漂亮的小脸愈看愈可怜了。 「你是谁?爸爸说不能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周宁宁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退后了一步。 「我是狄恒,刚搬到这里。」狄恒认真地指着身后的房子说道。 「我是周宁宁,住在这里。」小手一偏,指向他家隔壁! 「我们是邻居呢!握握手。」他高兴地说道。 一大一小的手掌用力晃动了几下,很有结盟的意思。 狄恒率先在花台边的灰砖上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吧。」「我不坐。」她摇摇头,两条辫子甩啊甩地。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拍去蓝色棉质裙子上那些花草屑屑。「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我妈妈做给我的。」狄恒闻言,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摊开铺在她身旁。 「请坐。」他比了个绅士手势。 「谢谢。」小淑女规规矩矩地坐在蓝色手帕上,朝着他甜甜一笑,唇边的小梨涡轻漾了下。 很乖巧又懂礼貌的可怜小妹妹--狄恒忖道,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你爸爸呢?」他放柔了声音问道。 「去拍电视了。」小淑女忧郁地抿着嘴说道。 「你爸爸是演员啊?」「爸爸是摄影师。」瞄他一眼,一副嫌他很笨的表情。 「喔。」狄恒受教地点点头,继续他爱的发问。「你一个人在家?」「有叔叔陪,他在睡午觉。我也睡着了,我梦到妈妈。」周宁宁红着眼眶,却没有掉眼泪。 「所以,你跑出来找天堂里的妈妈。」他心疼地揽住了周宁宁的肩头,注意到她的身体冷得惊人。 「天堂究竟在哪里?我问了好多人,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小小身子不自觉地朝温暖源偎去,但也不忘瞪他一眼。「然后,你还骗我!」「我没骗你。」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平和,年轻的脸孔却有着超龄的平静与一种符龄却又不甚搭轧的无忧无虑。 「天堂就在你可以看见的地方。」他真的这么以为埃「哪里?」她连忙坐直身子,着急地扯着他的手臂追问着。 「天堂在这里。」狄恒拍拍自己的胸口。 周宁宁瞪着他看起来很「诚实」的双眼,然后她缓缓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骗子!」她跳起身,哇哇大叫着。「我妈妈没在这里!」狄恒左手食指摆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右手则忙着去揉耳朵。要命,耳膜差点被震破,小美女的音量惊人! 「你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他坐直身子正好与她的视线平行。 「记得啊!」她凶巴巴地看着他。 「那就对了,妈妈就住在你心里的天堂,只要你想她时,她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你的心里。」「可是--我不要只是想她,我要看到她、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妈妈抱抱碍…」周宁宁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狄恒心酸地看着小女孩脸上豆大的泪珠,忍不住起身轻轻抱住了她。 小女生抓着她的衣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喊的妈妈也从清晰到沙哑……没哄小女孩不要哭,他只是拍着她的背,自动把他的棉质t恤当成她的手帕和卫生纸。 「哥哥教你一个方法,你从今天开始数数,一天数一下,等你数到二万九千下时,你应该就可以看到妈妈了。」假设周宁宁活了八十多岁的话--这个数目字应该不算诅咒她吧。 「那么久,我今天晚上就数到一万,明天再数二万……」她因为泪水而发亮的眼,像两颗璀璨的小星星。 「一天只能数一次,否则就看不到你妈妈了。」他严肃地耳提面命。 「真的吗?」她咬着小嘴,眨了两下眼,有点怀疑。 「真的。」他很肯定。除非她将来成了大奸大恶之徒、下了地狱,她们母女才会永世不得相见。 周宁宁蹙起眉,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后,主动抱住他的腰。 「大哥哥,你真好。」娃娃脸崇拜地看着他,笑容如糖似蜜。 狄恒笑了,一股成就感与保护欲充斥着他的胸口。 「到我家吃饭好不好?我爸爸很会做菜,今天还有烙饼可以吃喔。」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往屋子走去。 「烙饼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很奇怪。 「烙饼跟葱油饼有点像,可是烙饼的饼皮比较多层次,吃起来的口感比较酥脆香甜……」他沿路发挥身为烹饪家之子应有的口才,很自然地便把她带上了晚餐桌。 当天餐桌上,他那位感情丰富的爸爸,差点没掉下眼泪收她为义女。 而在那天星星异常明亮的夜里--狄恒成了周宁宁最喜欢的人,而周宁宁则是狄恒未来十年里最喜欢的「小孩」。 ☆☆☆那年夏天,周宁宁十三岁,正要升上国一,身高、体重都是班上不可忽略的重量级人物。 那年夏天,狄恒二十四岁,修了企管和会计的双学位,甫从大学毕业,换了副颇有时尚感的方框眼镜,理了个满时髦的小平头。 那年夏天,气候炎热得让人头昏脑胀、正午时分的马路被晒出了氤氲的透明热气,是那种流一滴汗到地上都要发出滋滋蒸发声的可怕酷暑……「狄恒,我们家宁宁这两天就交给你了!」周国伦的大嗓门非常清楚地把他即将离家两日的讯息传递给左邻右舍。 「周老大,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狄恒陪周国伦站在自家的花蔬小圃前,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 要命,这是什么太阳啊! 「老大要不要进去我家坐坐?」狄恒擦去额上的汗水,嘴角有点颤抖。 「不了,我要走了。」周国伦半转过身,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爸妈的事……还好吧……」没办法,狄恒的老爸也算半个影剧圈人,总是会有些八卦流言传到他耳里。 「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处理。我要去当兵了,管不了那么多。」狄恒淡淡地回道,方棱有型的镜片之下,有一双太镇定漠然的眼睛。 「你也大学毕业了,这时间真是吓人。还记得你那年要去南部读书时,我们家宁宁哭到我弟弟以为我翘辫子了。」周国伦有感而发地说道。 「是啊,宁宁今年都要升国中了。」狄恒不免也感叹了一番,他的小小跟班居然要升国中了。「我这阵子忙着毕业的事,好几个月没看到她了,我也很想她呢。」「我快来不及了!宁宁在洗澡,你待会儿到我家去找她。」周国伦把家里钥匙塞到他手里。「她看到你八成会乐到尖叫的。她本来以为是她的睡觉叔叔要来陪她的。该死,我来不及了……」周国伦看了一下手表,大吼大叫着呼啸而去。 狄恒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失笑出声。 此时此景让他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处在沙漠,目送着另一名精健短小的酋长骑着骆驼消逝在火红太阳的另一端。 然后,他拿着宫殿的钥匙,等着和酋长的女儿幽会。 和十二岁的宁宁幽会?哈!他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吗? 狄恒笑着想拨拨自己的头发,手掌却只抓到一团空气--因为要向过去告别,所以提前修剪了这样的发型。 他打开宁宁家的门,看着映照在玄关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的他,像座没有血肉的石雕。 他其实有点麻木不仁吧?对于爸妈的离婚,他冷静的反应让爸妈都觉得失望。 不然,要他如何呢?难道他呼天抢地一番,事情的结局就会改变吗? 狄恒走入客厅里,熟练地绕过地上的一堆堆物品,成功坐入沙发里。 「又忘了这里处处是陷阱。」他喃喃自语地从屁股下拿起一本被他压住的小说。「还好今天没坐到巧克力。」随手把小说往桌上一放,粉彩的唯美封面及斗大的《坏坏惹人爱》书名,引起了他不小的震撼。 爱情小说耶! 怎么宁宁已经到这个年龄了吗? 「睡觉叔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周宁宁湿着一头短发,从浴室出来。 「嗨,宁宁丫头。」狄恒抬起头,真心的笑容溢满了脸庞。 「狄恒大哥!」周宁宁的尖叫声才像火车的气笛声响起,整个人就像失控的火车头一样地笔直冲向他的怀里,重重地将他撞到沙发背上。 狄恒推正挺鼻上的镜框,苦笑着承受着这份大礼,一口气被硬生生击出胸口。宁宁的「分量」好象又增长了些……目测约一百五十公分的她,可能至少有四十几公斤吧!虽然宁宁胖胖的也很可爱,可是她才跑了一小段路,就喘得像经历了世界大战,这样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大好吧!狄恒关心地看着怀里的小胖妹。 「你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你失恋了啊?」周宁宁伸手探向狄恒的短发,惊叫了一声。 「会刺人耶!你干么弄个刺猬头!」「你真是不懂得欣赏,我坐车回来时,还有女人过来搭讪,说我既酷又有型,问我是不是模特儿哩!」在宁宁面前,他向来容易开心。 「那个女生一定是忘了戴眼镜。」周宁宁跑下沙发,抱着双膝,蜷坐在沙发边,像只有点庞大的宠物。 「是你还不懂得欣赏我的英俊出众!」狄恒倾身捏住她面团似的脸颊,虽然挂得很愉快,却还是无法置信她怎么会像吹气一样地膨胀起来。「你看起来过得不错!」他表达得很含蓄。 「对啊,最近麦当劳新推出的套餐好好吃喔!我已经连吃了一个礼拜了!」她兴高采烈地说道。 「周小姐!」狄恒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些东西不营养。」她抢先他一步说话,举高双手做出投降手势。「好啦,我下回改吃达美乐披萨总可以了吧。」狄恒看了她一眼,原本要教训人的嘴却突然失声。他盯着她白色t恤前那两点「可疑」的突起。 「你没穿内衣……」他火速撇开脸,整张脸蓦地通红。 「你很色耶!」周宁宁胀红脸,立刻弯腰驼背地转过身,小跑步地冲回房间。 狄恒听到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时,他才敢把差点扭掉的脖子恢复正常。 老天爷,这种情况还真是「监介」。 宁宁成天和周老大那些工作搭档们混在一起,言行举止早就愈来愈有男子之风,敢情她早就忘了「男女有别」这个大前提。 他可能要好好帮她上一堂健康教育课了。狄恒莫可奈何地耸耸肩,突然有点怀念起她六岁时的清秀小甜甜模样。 从眼尾馀光看到周宁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头脸低低的她加了件厚厚的红色背心,看起来很像圣诞老公公的接班人,圆得很有喜气。 「你……呃……没有内衣吗?」他问出心里的疑惑。 「拜托,我又没有什么胸部……」周宁宁不自在地缩在离他最远的那张沙发里,仍然蜷曲着身子。 「可是你已经在发育了,周老大没注意到吗?」他义正辞严地说道。 「他最近比较忙。」周宁宁习以为常地说道。 这让狄恒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宁宁是乖巧的,她从不抱怨,她只是--愈长大愈不爱笑了。 「我明天请我妈妈陪你去买内衣,然后叫我爸多帮你准备一份食物……」他的声音猛然打祝现在的爸妈不再是以前的爸妈了。 狄恒盘腿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下,默然无声地看着自己的手。 「狄伯伯和狄妈妈最近都常常不在……」她小声地接了话,从沙发上滑到他旁边坐下,同情地拍拍他的背。「爸爸说他们好象要……」「对,他们要离婚了。」他据实以告,紧握了下她的手。 「骗人。」周宁宁看着狄恒的眼睛,却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也希望我在骗你,但是他们下个月就正式离婚了。」伙恒伸了个懒腰,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他们看起来很好。」她摇摇头,表示她的不了解。 「就是这样才觉得很恐怖,原来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场骗局里。他们早就只把对方当成一个室友,早就各自合理地在外头寻找新天地了。他们只是在我面前,表现出他们觉得父母该有的样子。」就他还一迳陶醉在那样幸福的假象里,以为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天堂8很了不起吧,他们连我这个儿子都瞒过了,一瞒就是十年!」狄恒竭力让自己的音调平稳无波,那些被父母亲的隐瞒闷棍所打出的内伤,不想让谁知道。 他只是希望爸妈把他当个成年人,好好地跟他讨论他们的婚姻问题,而不是直接告知他这种晴天霹雳的结局。他难道不是他们婚姻中的一部分吗? 「我想他们是为了你好。」周宁宁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人小鬼大。」狄恒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不要难过……」她圆圆的黑眸盯着他,很讲义气的眉头早就帮他打了十八个结。 「我没有难过。」他抿起唇,送给她一个笑容。 「你有!」周宁宁斩钉截铁地说道,用两根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下拉。「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时候,就是你心情不好了。」狄恒感觉胸口被重殴了一下。连爸妈都看不出来的情绪,这个小鬼头居然摸得一清二楚。 「我还真是没白疼你。」感动呵。 狄恒咧着嘴笑,一臂搭在她的肩上,两人哥俩好地背靠着沙发,四只腿大剌剌地搁在桌子上。 「只要有人离开家,就会难过的上她把头倚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道。 「还会经常梦到你妈妈吗?」「不会了,所以更想她了。」「傻丫,有我陪你嘛!」手臂收得更紧了,像孤岛上互相倚偎的两个人。 「大人真奇怪。」她学他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你别这么快长大--」他戏谑地拿起桌上那本《坏坏惹人爱》 拍了一下她的头。「我比较喜欢『乖乖得人疼』哩。」「书还我,那是我同学的啦!」周宁宁手忙脚乱外加脸红耳赤地把书塞到桌子底下。 「宁宁,我当兵之后又要经常看不到你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啊!」狄恒看着她,心头乌云早在不知不觉间散去。 宁宁是他最棒的家人,两人互谈的心事,从来也不会外泄列第三人的耳朵里。 「放心啦!我叫睡觉叔叔带我去找你探班啊!」她豪气干云地说道,脸色却旋即变得忐忑不安。「他们离婚后,你会搬家吗?」「不会,那栋房子现在在我名下了。」他朝她眨眨眼。 「耶!」她开心地伸手比出一个v字型。「对不起,我不是开心他们……离婚……」她心虚地吐吐舌头。 「没关系,我也很开心能继续和你当邻居。不过,还是请你要有点女性自觉。」他看了一眼她临时加上的红色背心。「我毕竟不是你爸爸。」「你是我哥哥埃」周宁宁瞪着他的脸,一副他不认帐就跟他拚了的模样。 「但是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万一我兽性大发,你怎么办?」他学她双手插腰,大眼瞪小眼一番。 「不会啦!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周宁宁眼珠滴溜溜一转,贼贼地一笑。「你在担心什么?」一脸很有求学精神的样子。 狄恒白眼一翻,双手不客气地挤压着她的圆脸。「提醒我夫当兵前,帮你上一堂健康教育课。」「唉呀……你不说我也知道啦……我们班上同学都会说……」她抓开他的手,扮了个鬼脸。 「你同学说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就是那些结婚……亲吻……的啦!反正,就是那些啦……」她浑身不对劲地抓脸又抓腮地,只想赶快唬弄过这个话题。 她哪好意思跟他说那些啊! 「那些是哪些?」狄恒执意逼问,突然有了身为此女父兄的自觉。 只是,在他逼问了一个小时却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之后,他合手忙脚乱地提前帮周宁宁上了一堂女生发育的应注意事项。 因为--周宁宁第一次的「生理期」来了! 所以--狄恒戴着墨镜在便利商店买了生平第一包卫生棉。 于是--在狄恒二十四岁这年,他第一次有了当老爸的感觉。 原来吾家有女初长成是这种感受埃感觉有点复杂,他想……他果真是老了。 第二章 那年春天,周宁宁十八岁,就读某所、高职的美容造型设计科,男女死党各一名温柔美丽的江采薇就读护专;而邻居狄恒则经常让她觉得寂寞与幸福。 那年春天,狄恒三十岁,身兼父亲的经纪人及母亲公司的业务副理三职,超时工作及不可开交的忙碌是他的多数时间最佳写照。 那年春天的某个下午,春光淡淡、春风暖暖,是个适合情人倚偎在绿地草坡上私语的日子…… 「宁宁都不用担心减肥这种问题,每天还可以吃好多东西,真的好棒。」吴美丽嗲着声音,烫过的长睫毛不停地眨啊眨的。 「对啊,像宁宁这样无忧无虑地最好了。」贾善良拨弄着染成红褐色的头发,一双眼睛瞟啊瞟地寻找着是否有任何男人正在偷看她。 周宁宁没说话,低着头走在班上两大美女中间。 她身上深蓝色的校服是特别订作的尺码,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在六十五公斤体重的陪衬之下,走起路来总是稍显得沉重。 「而且宁宁也不用美白呢。」吴美丽用一种刻意的可爱姿态,轻点了一下周宁宁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脸颊。咦,不可能,宁宁的皮肤怎么会比她还细! 吴美丽不太高兴地抽回了手。 「对啊,女人如果不用擦什么保养品、防晒粉饼这些东西的话,可以省掉好多麻烦噢。」贾善良细细的手臂故作亲热地挽着周宁宁的手臂。 周宁宁咬住牙根,强忍住把她们推开及破口骂人的双重冲动。 早知道不爱念书的下场是要和这一类的同学为伍,她至少会多读两本书,看能不能和好友采薇一块儿去读护专。 就算她穿上护士服像头大白鲨,也好过被一群火鸡追杀来的幸福一点吧! 「宁宁,你生气了吗?为什么都不说话?」吴美丽小手揪住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我们这么说你没关系吧?」 「你们不是每天都这么说吗?」周宁宁面无表情地丢了一句。 「唉呀,人家哪有嘛……你讨厌啦……」 两个女生笑得花枝乱颤,小手乱敲乱捶一番。 周宁宁开始认真思考着这所学校是不是火星人的大本营,否则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和这两个女人搭同一班公车回家,是一场演了三年的恐怖大烂片。幸好,这部片快要下档了。她这被捉来陪衬的路人甲,总算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那个男人满帅的……」吴美丽走路的姿态特意地妖娇了起来。 「对耶,还开bmw,应该满有钱的。」贾善良把发丝拨回耳后,摆出她最自傲的角度。 周宁宁见状,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嘴角不屑地往下压低十五度。她其实非常清楚这两个同学身段为何如此苗条的原因。 因为她们的对话实在很没营养! 「宁宁。」一个优雅的男声传入她的耳里。 周宁宁顿了一下脚步,蓦地抬头一望。这个声音是…… 「狄恒大哥!你回来了!」 周宁宁兴奋地大叫出声,一路朝他飞奔冲去。 「傻丫,你要去参加奥运短跑啊!」狄恒大笑着揽住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拥抱。 「我……以为……你要下星期才会回来。」周宁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那是宁宁的谁?」吴美丽自以为是的低语其实不小声。 「反正不会是男朋友嘛。」贾善良尖声说道。 「她哥哥吗?」 吴美丽双眼发亮地看着前方那位一身黑衣,乌发系于脑后,戴着黑色细框眼镜,左看右瞧都很有艺术家气质的俊男。 「拜托,脸孔还有身材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好不好?」贾善良满口的刻薄言语,脸上却诡异地带着一个温柔的微笑。 狄恒冷冷地朝那两个女人望了一眼,不料他长得太好的轮廓却让这一瞥显得魅力无穷,两名花痴女不敌电力,顿时又是吱吱咯咯一阵乱叫。 狄恒和周宁宁同时翻了白眼,然后两人四目交接之后,又同一时张口哈哈大笑。 两名状况外的女子不明所以,不过她们当然也跟着掩嘴笑了一分钟左右。 「有点想吃嘉义火鸡肉饭。」狄恒有感而发地说道,笑容仍挂在唇边。 「那我们赶快去吃吧!」周宁宁看着两位同学正加速朝这里前进,她立刻转过身,拉住他的手,夸张地用力咧着嘴笑。 「爱逞强。」 狄恒轻弹了她的唇边一下。她每回笑得言不由衷时,右侧嘴角那个可爱的小梨涡就绝对不会出现。 「宁宁,他是谁碍…」吴美丽先挨了上来。 狄恒脸色一敛,又化身为都会酷男,根本不理会她们,迳自帮宁宁打开车门。 「你好,我们是宁宁的同班同学,请问你是她的……」贾善良自以为高明地直接站到他面前。 「我是她男人。」 狄恒「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面无表情地瞄了她们一眼,迳自走到驾驶座。 「咻」地一声,白色房车疾冲向前,把排气管的废气直接送到那两个女人大张的嘴里。 「哈!」周宁宁抱着安全带,笑到东倒西歪。「你看到她们的表情了吗?好象听到大象林旺要竞选总统一样!我第一次知道吴美丽嘴巴里居然镶金牙!呵呵……」 他揉乱她的发,听着她开心的笑声洒在车子里,眼镜下的双眼也不禁闪耀着笑意。回家真好。 「你那些同学是难民吗?瘦得跟竹竿一样。」他问。 「现在流行瘦啊!大家都嘛说她们身材好,其中有一个还是班花咧。」她看着他的侧脸,想知道他的反应。 「班花?看不出来哪个长得特别美。」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对啦,狄先生现在见多识广,一下子跟着狄伯伯在电视台跑,一下又跟着狄妈妈处理国外事务漫游四方,当然不把我们学校里的这种小家碧玉放在心里。」她咬着指甲,不是滋味地说道。 狄恒一挑眉,在红灯时踩住煞车。 「宁宁,你是早发性更年期吗?」他倾过身,飞快地用双手捏住她软软的腮帮子。 「会痛啦!」周宁宁哇哇大叫地掀开他的手,揉着脸殡问道:「什幺是早发性更年期?」 「你如果不是更年期提前报到,怎么会芳龄十八岁就这么爱碎碎念啊?」他揶揄她。 「反正我就是有问题,做什么都不对,这样可以了吧!」她别过脸瞪着窗外,开始生闷气。 半个月没见面,他居然还嫌她罗嗦。 就算她爱罗嗦好了,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干么一回国就罗哩叭嗦!亏她有时候还会浪费时间想念一下他--她满心不爽快地想着。 「唉呀,你干么板着一张脸?我保证你的问题绝对没有我大!你想想--我居然喜欢一个做什么都不对的女生,而且还跑到学校去接她放学?你想我需不需要去做脑部断层扫描?」狄恒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后背,一本正经地说道。 「神经玻」呵。 周宁宁扁着嘴,努力不让唇边的笑容显得太夸张。 被骂得很愉快的狄恒,微笑着踩下油门,跟着车流缓慢地前进。 还是宁宁最好!开心就笑,不高兴就板个脸,比他那些女朋友诚实多了。难怪他每回心情不好、工作疲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宁宁。 在她面前,他可以不用世故,可以随心所欲。 「我听周老大说,毕业后想让你去日本读书?」狄恒闲聊似地说道,接过她递来的糖果。 「对埃」她一次丢了三颗糖到嘴里,用力地咬啊嚼地。 「你想去吗?」女人心果然如海底针,他现在还真猜不出她的想法。 「我不知道……」在台湾都被人嘲笑了,在日本她可能没有走出门的勇气。 周宁宁看着自己几乎和他一样粗细的手臂,嫌恶地把它们全塞到身后。 「不谈出国的事了!还早啦!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她问。 狄恒看了她一眼,没有强迫她转回原来的话题。 「我爸出国度假去了,我妈公司员工旅游,我一得空当然要溜出来逍遥,我已经两个月没休假了!」他绽放出一个从不在闲杂人等面前展现的灿烂笑容。 「没去找你女朋友?」她好奇地问。 「女朋友太多个,三天找不完。所以,找你最实际嘛!」狄叵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要脸、花心、坏男人。」她不客气地扯扯他的长马尾,满意地听到他惨叫一声。 「我一向很老实,她们每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埃」马尾被她的怪手扯偏,他索性扯下发束,披了一头的发在肩上。 「就是那种笨女人、怪女人,把你们这种男人宠坏了。」周宁宁嘴巴叨念着,眼睛却盯着他放下长发后,顿时微带野性的脸庞。 「你想太多了吧,因为我可能也只是她们的几分之几。」 狄恒不在意地一耸肩,他早过了对爱情认真的年纪了。 从爸妈离婚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游走在多元化的游戏规则里。对他而言,专一的感情是不可能的笑话。 「你们这些都会男女的脑袋在想什么?」周宁宁瞪大了眼,忍不住揉了一团面纸丢到他身上。 「我们什么都不想--尤其不想『永远』。」他实话实说,又引起了她的抗议,这会儿连糖果纸、湿纸巾全都扔到了他的大腿上。 「都不想要永远,那你们为什么要谈恋爱?」她谴责地大声问道。 「因为我们都不要永远、因为一个人会寂寞、因为有些事情两个人做比一个人痛快。」他想都未想地就给了她一连串理由。 「色狼!」 周宁宁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吼道。 「你干么这么激动?我说的是去餐厅吃饭埃」狄恒转过头,无辜地对着她眨了眨眼。 「你少来了,你以为我才认识你两天埃」她控诉着他,但脖子和脸颊的肌肤全不自在地红成一片。 「唉呀,聪明如你,当然知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说得太明,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懂了。」狄恒完全一派邻家大哥的无害姿态。 「少来,你每次都这样。不想说老实话的时候就唬弄我,说什么等我长大就会懂了。狄老先生,我已经长得比一些营养不良的人行树还高上一截了,好不好?」她不满意地噘一下嘴,抢白了一句。 「是吗?原来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一棵大树了啊?」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左手摆在胸口上作出内疚的表情。「那么,为了弥补我对周小姐的大不敬,我诚恳地要求您现在就打开位于您前方的置物箱。」 「干么?」她双眼一亮,嘴角已经偷跑出一个很高兴的笑容。 「里面有礼物要送你。」狄恒捕捉到她脸上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镜片下的双眼闪过一阵温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干么送我礼物?」嘴里这么说,她还是喜孜孜地打开了置物箱里的纸袋-- 一顶粉红软呢小帽,细致可爱地靠在她的掌心。 周宁宁双唇微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柔软的布料。她一直想要这种帽子…… 「为什么不能送你礼物,我是寿星,我最大,我可以决定要收礼还是送礼。」就知道她会喜欢。 「你生日还有十天啦。」她记得很清楚。 「可怜的我,在生日当天必须出差到遥远的美国。」他哀怨地说道。 周宁宁一听,心口抽疼了一下,脸色旋即一黯--她是笨蛋,才会帮他订了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水果蛋糕! 「人不在,就别想拿礼物。」她心情欠佳地大吼一声。 「我人在美国,心系于你啊!不要对我这么无情无义--咦?」他摆出一脸心痛的模样。「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其它男人了?」 「拜托,谁会要我啊,又肥又黑又丑……」她嗄声说道,烫手一样地把粉红呢帽收回纸袋里。 现实就是--她一点也不适合这么女性化的美丽东西。 「请问谁又肥又黑又丑了?」狄恒眼神一沉,声音严肃地问道。 「你身边的这个丑小鸭埃」她干笑两声,说话声音微乎其微。「说我是丑小鸭还算是侮辱了它,它的本质毕竟还是一只天鹅,而我永远只是一只变不了身的鸭子,只适合在天鹅旁边呱呱叫……狄恒大哥,你干什么?救命啊!」 周宁宁抓着安全带,睁大的双眼惊恐地瞪着他们的车子贴身闪过右边车道的黑色座车。 白色bmw加速、超车、变换车道,全在别人的喇叭声和她的尖叫声中一气呵成。 等到她可以正常喘气时,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将车子停在路-芳。 「周宁宁。」 狄恒侧过身双臂交插在胸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周宁宁猛然低下头,心有不安地猛啃着自己的指甲。他生气了!所以才会连名带姓地叫人…… 「如果你对自已又肥又黑又丑的这些评语,是因为听信了刚才那些骨瘦如柴、面有菜色、面目可憎的女生所说的谗言,那么我对你感到很失望。」他不客气地说道,硬是拉下她那几根被啃得很惨烈的手指头。 「呵呵……你不用为了想得到生日礼物就说这些话来哄我。」她使尽全力扯回自己的手,仍然神经质地放在唇边咬着。 「我是认真的。你没有必要因为你的外貌而感到自卑。」狄恒凝视着她说道。 「唉呀,干么那么严肃啊?我刚才是骗你的啦,我怎么有胆子不准备你的礼物哩?」她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一迳嘀嘀咕咕地说着她愿意说的诂。「我这回买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会喜欢,那是我和采薇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咧。那个瓶子是老板从义大利带回来的,湖水绿的半透明水晶瓶,光是摆在橱窗里就美得不像话。你这个怪人那么爱酿什么水果酒,那个瓶子拿来装草莓酒最适合不过了,保证鲜艳又美丽,送礼自用两相宜。」 周宁宁啪啦啪啦地说了一串,一看到他皱起眉,她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马上又张开嘴呱啦啦地吐了一串-- 「我知道你又要抱怨我没让你有惊喜了,对不对?你每年还没拆生日礼物,我就自个儿噼哩啪啦地把所有内容全说光光了。很无聊,对不对……」 「闭嘴!」 狄恒大吼了一声,周宁宁呆呆地张着嘴,怔愣地看着他。 「傻丫!」狄恒手臂一伸,重重地抱住了她。 周宁宁的脸压在他的胸口上,有些喘不过气。 鼻尖充斥着狄恒大哥身上熟悉的干净气息,心闷闷地痛着,鼻尖酸酸的。 她僵直的手臂,缓缓地垂在大腿上。 「我退伍了之后,一直都是腊烛两头烧,忙到没空天天盯着你。但是,你有必要把你的自信心全都丢掉吗?我很怀念以前那个抓着我的手,问我天堂在哪里的小女孩--她可是很神气的。」他拍抚着她的背,轻声细语着。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现在的我,怎么可能神气得起来!」她气息不稳地对着他的第一颗钮扣说道,手指牢牢揪着他的衣袖。「每天照镜子时,我都很想把镜子砸破,更想躲起来不要出门。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丑死了,你只是比较好心不敢告诉我而已……」 「够了。」他打断她的自怜自弃,捧起她的脸蛋疼惜地轻拍着。「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丑。」 周宁宁张开嘴,又合上嘴,蓦地眨了几下眼睛,眼睛猛然往上看,用力眨去眼里的湿气。 「对啊,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瘌痢头的儿子永远是自己的好。」她胡乱说道,深吸了口气。「你敢昧着良心说我长得好看吗?」 「五官端正就是好看。你,一点也不丑。但是--」狄恒停顿了一下,莫可奈何地看她咬住了唇,一副等着接受打击的样子。 他不满地敲敲她的额头,沉声说道:「但是,我非常、非常地不喜欢你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我的生日礼物不要什么义大利水晶瓶,我只希望你为我改变一下自己,可以吗?」 「你告诉我怎么改!」她激昂的脸胀成愤怒的紫红,忍不住对着他低喊出声。「你以为我不想改变吗?我就是会肚子饿阿我就是吃得多啊,难道要我饿肚子不吃东西吗?然后,我每次一下定决心,想少吃一点,班上同学就嘲笑我爱美想减肥--结果她们每个人都吃得跟小鸟一样少!老师上课时老说我配色能力好、搭配能力佳、手巧脑子好,可是--肥胖外表不够有说服力。每回上课谈到彩妆、造型能让人变瘦的例子,就把我叫起来到台前当示范,然后指指点点半天之后,再自以为幽默地说:『咦?宁宁怎么穿,好象都是一样胖?』」 她眉毛一挑,夸张地做出一个见到鬼的表情,嘴角却颤抖得几乎说不完一个句子。「……然后……我还要陪着全班哄堂大笑--笑我自已肥到不可救药!」 她的拳头猛然塞住自己的唇边,狠狠地啮咬自己的手背。 「天碍…那些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狄恒震惊到说不出话,心疼到只能呆望着她泛红的眼眶。 他为什么没有细心地发觉到,同侪暴力一直加诸在她身上呢? 因为宁宁从不提,因为宁宁只会说到她的死党采薇和她有多好又多好,她从没说过其它的人……因为,她没有其它朋友! 狄恒的大掌裹住她冰冷的手,相保护着一只失去母亲的幼禽。 「胖一点有错吗?胖一点就代表了人格有问题、人品有瑕疵吗?」周宁宁停不住想说话的嘴,兀自喃喃自语着。 「错的是那些人,我明天就站在校门口,一个一个嘲笑那些曾经笑过你的人。」他哄着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她可怜兮兮的表情。 「不用啦……」她哽咽地说道,第一次道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她们……会恶有恶报……她们……很坏心……」 「她们何止坏心,她们没良心、没爱心、不安好心,她们有的只是嫉妒、猜疑,丑劣得令人恶心!」他毫不考虑地批评道。 她睁着大眼,在她没发现之前,一颗泪珠已经悬挂在她的眼眶边-- 他连忙递上肩膀,承接她不轻易出马、但保证绝对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 「哇……我讨厌我白自己……哇……」 周宁宁使劲地揉着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搂着她,下颚紧贴着她的发丝。 过去十二年,她受委屈时蜷在他怀里哭泣的姿势没变,他抱着她的方式也没改变。 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他要她回复原来那个潇洒自在的宁宁! 「无论胖或瘦,你都是我的宁宁。」他抚着她的头发低语道,智黠的眼里写着「决心」二字。「如果你胖得健康又快乐,我今天一句话都不会吭。结果呢?你为了几斤肉,把自己的青春快乐都送给一群黑心肠巫婆,这样值得吗?笨丫头!傻丫头!」 「你……才是猪头啦……」 她拨空从哭泣声中回了他一句,抽噎了几声,开始觉得哭得有点累。 趴在他胸口喘气,捣着嘴打了个一隔、哭完了,还算满舒服的。 「要不要面对现实了?」他扳起她的脸,专注地看着她。 「不--要。」她马上摇头,一手仍然揪着他的衣服。 「不可以不要!」 狄恒霸道地说完,猛然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肩膀、手臂,秤斤论两似地左捏右抓了一番。 「我六十五公斤啦!你这样捏又不会少一块肉!」她的手掌啪地一声,击上他的手臂,满意地看见他脸颊的肌肉一阵扭曲。 狄恒忍着痛,不屈不挠的手指攀爬上她的脸庞,沿着骨骼溜了一圈。 「你的骨架不是很粗。」狄恒宣布。 「所以,我的肉多得吓死人。」他想搞什么鬼? 「你这个星期六日有没有事?」他决定在出差前,对她进行密集的魔鬼训练、至少要帮她做好心灵重建。 「没事埃你要带我出去玩,安慰我的心灵吗?我不要出门,除非你带我去日本的迪士尼乐园。」她才耍脾气地说完,马上又改了口。「我也不要去迪士尼乐园!所有人可能会以为有一头小飞象在使用游乐器材--然后,电视台的sng车会来!然后,如果我不幸把游乐器材坐坏了,他们还会要我赔钱!然后,我……」 「周宁宁!」狄恒在她的耳边放声一吼。 周宁宁弹跳回座位上,脸部同时进行着皱眉头、吐舌头、把鼻子和上唇的距离缩短到极限的恐怖举动-- 扮鬼脸! 他又好笑又好气地睨了她一眼,突然重新踩下油门,吹着口哨驶向回家的路。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她问着声说道。 「对,我不想同情现在的你。」他不怀好意地朝她一笑,笑得她头皮发麻。「因为你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会过得更加悲惨。」 第三章 从狄恒下定决心要逼她重塑人生的那一天起,周宁宁变成一头羊。 一头长得像人的胖羊--周宁宁自己这么觉得。 周宁宁手上的叉子倏地刺上大碗中一片无辜的鲜绿莴苣,沾取了些许酸酸甜甜的日式和风酱后,迫不及待地将它们送入嘴里,让唇齿共享 着蔬菜清新的味道。 然后,她抓起摆在大圆盘里的长型三明治,边吃边哀怨地看着狄恒。 「食物健康又营养,有什么不好吗?」他的手艺有口皆碑。 狄恒挑挑眉,抽了张纸巾拭去她唇边的面包屑。 「就是因为很好吃,所以我才瞪你埃」她合着满口的食物,唏哩呼噜地对他说。「你为什么只给我一份生菜沙拉和三明治,那样我哪吃 得饱!」 「在吃生菜沙拉和三明治之前,你该不会忘记你已经喝了一杯果汁和一碗海鲜浓汤了吧?」 狄恒伸了个懒腰,闲适地靠在餐椅上,笑看着周宁宁不服气地瞪大了眼。 这几天过得挺愉快--他已经快忘了家的感觉是这样轻松自在了。 「不用咀嚼的东西不能算食物。」周宁宁理直气壮地说道。 「所以海鲜浓汤里的花枝、鲜虾和马铃薯,都不是你吃掉的,是它们自动消失的。」他不以为然地回应了一句,附赠一个皱眉。「吃慢一 点,不是告诉过你--一餐饭至少要吃二十分钟吗?」 「咀嚼久一点,脑子就会发挥效用,让我觉得我饱了,然后我的食量就会变少了--对吧?」她流利地背出他老挂在嘴边的话。「每餐饭 都听你唠叨,心里早就听饱了。」 她把盘子推到他的面前,不客气地大声说道:「肚子没吃饱。」 「一块三明治已经包含了一份火腿、一份煎蛋、一份烟熏起士和两片烤吐司,吃不饱的话还有……」狄恒瞄了她一眼,神秘地咧嘴一笑, 故意不把话说完。 「我不要吃苏打饼干!我已经快把苏打饼干吃到灭种了,恶。」周宁宁马上接话,严重抗议道。 「哈--」狄恒的脸庞向后一仰,尽情地放声大笑。 宁宁的五官是她内心的镜子,内心的喜怒哀乐全都反射到脸上,好单纯又可爱噢。狄恒小小地感动了一会儿。 「苏打饼干是硷性食物,对胃不错,热量少又香脆可口,好处多多。」狄恒揉着酸痛的脸颊,一边大力向她推荐。 为了她的信心重整计划,他对减重这回事至少成了半个专家。 「既然苏打饼干是那么好吃又极其珍贵,您就留着慢慢享用吧。」她拿着叉子敲着空荡荡的餐盘,一脸的不满足。「小妹我可以委屈一点 吃一些蓝莓起士饼或蜂蜜蛋糕。」 「不--可--以。」狄恒清楚有力地说道。 「你今天已经说『不可以』说了三十五次了。」她嘟囔着。 「那你就不用再挑战我的极限了,我不也跟你吃一样的食物吗?我抱怨过吗?我甘之如饴。」他说。 周宁宁用手将眼尾扯高,用一双眯眯眼翻白眼给他看。 狄恒倾身向前,故意抓住她的眼皮往上拉。「这样更恐怖。」 「吼--」周宁宁龇牙咧嘴地朝他嘶吼一声,张牙舞爪地说道:「再碰我,我就用我高耸入云天的小腹吓死你。」 「大王,我好害怕。」 狄恒一时兴起比起莲花指,跟她一块儿演起戏来。 「知道怕就好了。」她拍拍肚皮,发出结实的咚咚声。「把蓝莓饼干拿出来。」 「不--可--以。」狄恒啪啪拍了两下她的脸颊,干脆地说道。 「你不会饿吗?」她决定和他讲理。 「不会。」就算饿也不会告诉她。 「我去上学的时候,你都在公司偷吃山珍海味?」她的眼里写满了怀疑。 「宁宁小姐,何出此言,难道--莫非--」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精明的侦探表情。「你在学校偷吃零食?」 「我没有!」 周宁宁脸色一阵青绿,心虚地看着沙拉钵碗里的那颗红色小西红柿。 「你敢发誓?」狄恒板起脸,双臂交插在胸前--她的额头写了「说谎」两个大字! 「我敢发誓,除了狄恒的便当之外,我没有偷吃零食……周宁宁两手高举,快速说道。 她偷吃的是福利社的炸鸡腿便当! 「这样才乖。也不枉费我在百忙之中,每天含辛茹苦地帮你做便当的一片苦心。」狄恒故意郑重其事地说道,起身揉着她的头发,顺道打 量着她仍未改变的丰润脸颊-- 看来,未来的路还很漫长。 周宁宁干笑一声,望着他慈母一样的灿烂笑脸。 她发誓再也不背着他偷吃便当了! 「我明天出国以后,会把便当的菜单交给我老爸,他帮你做好便当之后,会请人送过去。他看到我画的那些比较适合儿童吃的五彩缤纷菜色,一定会笑到昏倒。你这个挑食又贪吃的大嘴丫。」她不爱吃没有颜色的东西,白吐司、大白菜、高丽菜、鱼片,她都不爱。所以,他只好用儿童食谱来调制出适合她的菜单。 孩子气--她呵。 狄恒好笑又好气地抓住她的嘴巴两侧,拉长成唐老鸭的形状。 「你如果不送便当来给我,我们班上同学一定会失望到昏倒。」周宁宁暴力地咬开他的手,然后嘴巴就没闭起来过。「吴美丽和贾善良现在是狄恒亲卫队的队长,最近每天都很亲切地喊我『表妹』。」 「表妹?」 「你每天送便当的行为已经让我成为全校名人,没人会相信你『只是』我的邻居,所以我只好说你是奉命关心我的表哥。反正所有关系解释不清的,就用『表哥』这个暧昧形容词来笼统涵盖就绝对不会出错。我很聪明吧!」她得意洋洋地双手插腰。「更别提我现在人缘有多好了!」 「拜托,那些女人根本是居心叵测。」 狄恒猛打了个冷颤,那些高中女生挤在走廊、门隙、窗口偷看的过度热情,还真是让人难以消受。「我每次上下楼梯,都会有人『不小心』撞到我,我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块酸痛贴布了。老天保佑,我以后不用再看到她们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原来是由于这种因素啊!哇哈哈……」周宁宁大笑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狄恒闷哼了一声,回敬她一掌。「你是嫌我的内伤还不够重吗?」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怀念你的便当的。」但是她可不怀念晚上还要去跑步运动。 「拍马屁也没用,你待会儿还是一样要和我一起跑步一个小时。」他是铁面无私的大哥。 「让我死了吧!」周宁宁乍然卧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如果再像前阵子那样过日子下去,那才真的是生不如死。」狄恒不客气地拉高她的衣领,学她说话的音量吆喝了一声。「擦桌子!洗碗了!」 「耳朵被你震聋了,听不到。」周宁宁整个身子被人向后猛扯,她的两只手臂却拚命地向前伸展。 她讨厌擦桌子,更不喜欢洗碗! 「如果这样就耳聋了,那我可能早就被你的嗓门吓成自律神经失调了。」他不客气地继续「说」道。「吃饱饭不要一直坐着,否则小腹会愈积愈壮观,给我起来!」 咳!喉咙还真是吼得有点痛。 「吃饱饭应该坐在沙发里休息看电视,运动眼睛埃」她抓着桌沿,拚命地和他拔河。 「你全身上下最不需要运动的就是你的嘴巴和眼睛了。其它的,全部需要魔鬼训练。」狄恒教训着她。 这阵子和她一块儿运动,他才知道她的体力有多差,叫她跑个几步路,她就一副喘到像要休克的样子。然后,她之前不运动的原因更是绝到让他口吐白沫。 她说胖女人穿运动服看起来会更臃肿,所以拒绝运动。 「今天放假一天,拜托嘛。」她扯着他的手臂,苦苦哀求着。 「不--可……」 咕咕--咕咕--咕咕。 咕咕钟敲了八下。 「该死,八点了。」 狄恒瞪着墙上的时钟,转身就冲向客厅,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大门跑。 「我出去帮我爸谈新节目的案子,你把厨房收拾干净。不可以偷开柜子吃东西。」他头也不回地交代道。 「不会啦。」周宁宁胡乱地应和了两声。 反正她偷吃,他也不知道。 周宁宁扮了个鬼脸,不料狄恒却突然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宁宁猛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关于我的规定,我们就各凭良心行事。我每天做牛做马做便当,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如果有人还不了解我的苦心,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哀莫大于心死嘛。」他平静地说道。 她紧张地绞着十指,只能点头点头再点头--狄恒大哥好恐怖…… 「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步伐轻快地打开大门。 周宁宁揉了一下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他身后的黑色恶魔翅膀。 罢了,他现在出门也好,至少她可以逃掉今晚的运动时间--她叹了口气。 「惨了。」她本来打算晚上十一点要帮他庆生的。 周宁宁想起今晚的「原订计划」,突然火烧屁股似地冲到大门口捉人。 「喂,你不会很晚才回来吧?」 「不会。这个电视节目的案子已经初步谈过一次了,最晚十一点就可以回来了。」狄恒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模样,恶作剧地给了她一个天使般的纯真笑容。「你不会是要提前帮我庆生吧?」 「拜托……」她扁了扁嘴,有点恼羞成怒地朝着他嚷着。「我……我才那么没无聊哩。礼物早拿给你了啊!」 「噢。」狄恒十分配合地点头,朝她挥挥手,继续向前走。「我早知道我老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周宁宁看着他泄气的双肩,忍不住向前大跨了一步。「我……」 「对了。」他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回头说道:「我一定会赶回来吹腊烛的。」 「好!」她立刻拊掌大乐了起来,右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地配合着炫耀的语气上扬。「是你最喜欢的水果口味噢。」 「啪--」周宁宁一掌拍上自己不打自招的「大」嘴巴。 「水果口味的蛋糕是吧?」他目不转睛地冲着她笑,三步并作两步地站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大拥抱。 「就知道宁宁对我最好了。」真是心满意足埃 「我是好心看你一个人在家很可怜啦。」周宁宁辣红了脸,一手戳着他的腰,下鄂高昂、凶巴巴地瞪人--十八岁的少女被戳破心事时,还是很别扭的。 「我哪里可怜,我有你陪埃」狄恒拍拍她的肩膀,手掌底下传来的丰厚触感提醒了他。「亲爱的宁宁,你比较喜欢吃完蛋糕在夜里跑步,还是明天早上五点起床运动?」 「狄恒,你是个魔鬼!」周宁宁气得站在原地跺步,引起狄恒和地面不小的震撼。 狄恒开始认真考虑,跑步一个小时可能还不大够…… 「我是你的魔鬼天使。 冰箱第二层的草莓果冻是给你的,美容养颜。」狄恒看了一下手表,微拧着眉匆促地往前走。「我走了,你乖乖等我回来吃蛋糕。」 周宁宁对着他的背影点头,看着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有狄恒陪在身边,她想她是幸福的。 恶,听起来像个甜蜜小妇人。 周宁宁蓦然咬住自己的指甲,耳朵突然微热了,胸口却莫名抽痛了一下|这可真是标准的胡思乱想了,狄恒大哥多关照她这个肥丫头一些,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好邻居罢了。 而她,在他的爱心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狄恒瞪着她,幽黑的眼里闪过一阵怒气。 「我……吃零食又不犯法。」周宁宁小声说道,垂下眼不敢看他。 「你还敢顶嘴!」一把握起她的下颚,他的镜片在灯下闪着锐光。「你的良心呢?」 「被一只名叫恶魔的贪吃小狗吃掉了……」她陪着笑脸,讨好地扯扯他的袖子。「不要这样嘛……我保证以后……」 狄恒扯回自己的手臂,乍然从男低音的嗓门拉拔成男高音的水准。 「保证你个头!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狄恒忿忿地扯下那让他头皮发疼的发束塞回口袋,狂乱落了一肩的发像是一把燃烧的火。「我明天就要出国了,我没有法子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你。我没有要求你马上瘦下来,但是你居然才尝试了几天就给我放弃。我不想看到你糟蹋自己,结果呢?我的苦心换来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的苦心等于一地空空如也的零食袋。」 周宁宁缩着肩膀,被他吼到连大气都不敢喊一声。她不知道狄恒大哥会这么生气…… 「我现在真时吃得比较少了……」她小声小声地想解释,紧张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人还没跨出国,你就已经在偷吃零食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狄恒背过身坐入沙发里,愤怒的无力感袭上肩颈,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对宁宁这个妹妹,他总是用最宠爱的心来包容她,绝不会用他对自己的高标准去要求她,但是她懂吗? 「你让我很失望,请你回家闭门思过。」他平静地说道,音调没有一点起伏。 「我不要!」她大声说道。 「回家去吧!宁宁。我不想对你发脾气。」狄恒有气无力地说道。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不要见到他对她失望。 她用力咬住指甲,痛到瑟缩了一下身子。 「没有谁能够给你机会,只有你自己能帮助你自己。你不能永远靠别人拉着你走,没有谁有那种时问和体力。」他仍然紧闭着双眼。 「我会帮我自己,可是……你不要不理我碍…」 周宁宁冲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像只可怜的小狗乞求着主人的垂怜。 狄恒睁开眼,她小兔子的眼睛在一秒钟内击败他的冷酷。 他才皱起眉头,双手却已经自动自发地把她搂到怀里。 「我本来以为我应该习惯一个人了,反正爸爸和你都常常不在家,一个人吃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管我。」她咬着手指头,抽抽噎噎地说着只有他听得懂的呢喃。「……这几天我每天都好高兴、喜欢的事情突然变得好多--我喜欢回家、喜欢上学……因为一回到家就有你带我去吃饭、陪我去运动……」 「傻丫。」 狄恒心痛地举起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宁宁在他们眼前太活泼,所以他和周老大全都忽略了她其实还只是个怕寂寞的大孩子。 「别哭了,傻丫。」 「我就是傻碍…不然干么怕你凶我、怕你不理我……还哭哭哭……我已经很久不哭了。」她挺直身子,想装出坚强的样子,偏偏那一脸的泪水就是显得很悲惨。 「我保证以后会多找点时问陪你,可是也请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再暴饮暴食地对待你自己,保持目己身体健康、万事如意,o.k.?」 狄恒的眸光转缓,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周宁宁咬着唇,乖乖地点点头。如果狄恒大哥可以一直这样温柔地看着她,要她饿成非洲难民,她都愿意。 叮咚!叮咚! 门铃声悦耳地响起。 「我看看是谁?」狄恒拍拍她的头,把她推向洗手间。「去洗把脸,然后我们切蛋糕,好不好?! 周宁宁吸了一下鼻子,乖宝宝似地走向洗手间。 「啊!」 浴室里传出一声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狄恒着急地冲向浴室。「你跌倒了?还是撞到头了?」 「周宁宁哭成酷斯拉了!」 她宏亮的声音从浴室传出,笑声和水声是她的音乐伴奏。 「你再吓我一次,待会儿就叫你跑步两个小时。」他恐吓道,脸上却挂着笑容。 叮咚!叮咚! 狄恒快步走向影像对讲机。 「哪位?」这么晚会是谁? 「surprise!」娇艳的小脸出现在对讲萤幕中。 「苓雯。你怎么来了?」狄恒立刻皱起眉。 「知道你明天生日,明天出国,所以带着蛋糕过来试试我的运气。」李苓雯巧笑倩兮地说道。 「狄先生,您要让这位小姐进去吗?」「观云」大门的警卫尽责地问道。 「是的。麻烦你了。」 狄恒说完,不悦地开门,走下几阶楼梯,站在花圃前半个人高的镂空铜门前-- 李苓雯是电视公司的助理,也是他的女友之一,最近频频出没在他的办公室,以第一女友的身分自居。 「嗨。」李苓雯拎着一个蛋糕千娇百媚地从转角朝他奔来。「哇,我第一次看到你把头发放下来,好性感噢。」她兴奋地娇嚷着。 狄恒一语不发地从口袋里掏出发束,重新把长发绑回成马尾。 李苓雯的笑容黯沉了下来。 「不帮我开门吗?」她娇滴滴地问道。 「你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狄恒站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开门的打算。 「我是好心来帮你庆生,不要这么冷漠嘛。」李苓雯努力维持着笑容可掬,提着蛋糕的手却有些颤抖。 「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你懂吗?」狄恒淡淡地说道,一身的黑衣在街灯照耀之下,更显得漠然。「我还不想为了谁安定下来,如果你和我只是玩玩,那么我会帮你开门。但是如果你是很认真地提着蛋糕想为你的『男朋友』庆生,那么请你回去。」 「不要老是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难道你不能为我尝试改变一下吗?」李苓雯抓着铁门,悲切地问道。 「我……」 「狄恒大哥,你在哪里?」周宁宁的声音轰然响起。 「我在外头,你乖乖等我一下。」他自然地回话道。 「你有客人。」而且是个让狄恒疼惜的客人!李苓雯尖锐地问道。 「对,我有客人,所以你请回吧。」狄恒顺水推舟地说道。 「我先声明,还没吃蛋糕前,我不要跑步……」 周宁宁精神奕奕地从大门跑出来,却突然怔愣在楼梯上。 这个女生是谁? 她头上的那顶粉红色扁帽,为什么和他买给自己的礼物那么相像?心被狠狠螫痛了,于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楼梯上。 「我还以为是你的女朋友呢。」李苓雯看着那个身材太臃肿、脸孔也满平凡的胖女生,她旋即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 周宁宁的手指陡地紧握成拳,转身就要往回走。 「别走。」狄恒一个转身,紧握住宁宁的手,把她拉下来站在他身边。 「她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女朋友?」他挑衅地看着李苓雯。 「你别开玩笑了。」李苓雯神情紧张地看着那并肩而立的两人。 狄恒不太发脾气,最多是冷漠,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提高音量说话。 「我没兴趣和你开玩笑。」狄恒抿直唇线,显得阴沉。 「她不……你们根本不适合。」李苓雯斟酌着用语,不敢再惹恼他。 「你就比她适合吗?」 狄恒嘴角一扁,斜眼看人的姿态有着比言语更伤人的轻蔑。 周宁宁一见到她眼眶含泪,立刻拉着狄恒的手走上前。 算了,自己长成这副德行,对方没口出恶言,已经很好心了。 「我是他的邻居。」周宁宁看着她手中那盒蛋糕,好心地说道。 「啊|原来你就是宁宁啊!久仰你的大名呢。」李苓雯惊呼出声,和周宁宁握了握手。「你好,我是李苓雯。狄恒一天到晚把你挂在嘴边,我以前老吃你的醋哩。」 换言之,从今之后,你不会再吃醋了!因为周宁宁是一个胖子。周宁宁在心里帮她补充了一句。 周宁宁忍不住盯着李苓雯的帽子,她戴起来好好看噢。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有资格戴着这种帽子,挽着狄恒大哥的手走到街上,那会是什么感觉? 别人会说他们很相配吗?他就会像对待他其它女朋友一样地对待她吗? 老天,她在想什么啊! 周宁宁咬住自己的手指,紧张地偷看狄恒-- 他正巧低头望着她,镜片下的双眼于是捕捉到她脸上的心魂未定。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狄恒顺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拂得整齐些。 周宁宁摇头,神色不对劲地甩开他的手。 他的眼睛干么那么深情款款?他干么靠那么近?她的心脏干么跳得那么快? 最重要的是!她干么把狄恒当男人? 「宁宁?」狄恒拍拍她的脸颊,凝重的脸庞直逼到她眼前。 周宁宁倒抽了一口气,见鬼似地转身逃回屋子里:… 第四章 「宁宁!」 狄恒跟着她冲进屋子里,周宁宁却已经快他一步地躲进洗手间里。 「宁宁,开门。」他着急地拍着洗手间的门。 「不要!」 周宁宁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很像猴子屁股的脸,懊恼地用头撞了两下镜子。 她的体型比较像红毛猩猩!一头喜欢上人类的红毛猩猩! 让她死了吧,干么让她察觉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碍… 「那种女人说的话,你干么当真?」狄恒的眉头拧绞,眼里有着对女人奇怪心思的不解。 「我才不会在意那种不痛不痒的话。」经过吴美丽那些人的毒舌攻势,她早就百毒不侵了。 「那你干么躲到厕所里?」 「我--肚子痛。」 狄恒松了一口气,就知道宁宁不会和其它女人一样爱闹别扭。 「谁要你乱吃零食。这下子肚子痛,水果蛋糕也别想吃了。你上完厕所,记得出来吃肠胃药。」他脸上表情转为轻松。 「知道了,娘。」周宁宁对着冰凉的镜子做了个鬼脸。 「我在客厅等你。」 「噢。」周宁宁敷衍地应和了一声,猛拍了几下胸口,希望能打平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怎么会突然心头小鹿乱撞,狄恒大哥不是本来就长那个样子吗? 戴着眼镜……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漂亮眼睛、有着一对比女人还秀气的眼睫毛。 头发扎在脑后……他的脸型偏长,扎起来像个优雅艺术家。 身高颀长……体格或者稍嫌瘦,但是结实的那种瘦法,她很喜欢。 「完了。」 她对着镜子呜咽了一声,前额「喀」地一声重击上镜子。 她「好象」喜欢上狄恒大哥了…… 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你还好吧……需不需要帮你加油?」狄恒忍不住踱步到洗手间,好心地问候道。 「你离洗手问远一点,免得被我熏死。你……你去外面找李苓雯啦!」周宁宁不知所措地咬着手指头。 只要看不到他的人,她就可以像平常一样地和他闲扯淡。 「我找李苓雯干么?」 「人家带了蛋糕来,你好歹陪人家唱一曲生日快乐尽尽义务吧。」 「不需要,我们玩完了。」他不想让一个破坏游戏规则,又侮辱宁宁的女人留在家里。 「那你随便去找点事做,不要待在这里,这样会造成我的……我的不便啦!」周宁宁抓着头发,朝门口大吼一声。 「以你现在拉肚子的状况而言,不『便』不是很好吗?」 狄恒想到周宁宁坐在马桶上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倚着墙低笑出声。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在这里吵我的话,信不信你的生日就永远停留在三十岁!」周宁宁出言恫吓道。 镜子里那个凶神恶煞似的女人瞪着她。 「我好害怕噢。」狄恒抿着一脸笑意说道。「那我先上楼洗个澡,待会儿再下来。」 「快去快去。慢慢洗,洗干净一点。」 即使没人看见,周宁宁的手掌还是向外挥出,做出赶人的动作。 如果她现在出去看到狄恒大哥,她绝对会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一定会忍不住告白。然后,狄恒就会吓得倒退三步…… 周宁宁的脑子很快地跑过那些画面。 心湖扫过一阵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狄恒大哥历任女友的模样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中--她连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 不管,今晚先度过再说!谁知道她的「喜欢」会不会像流行性感冒,多喝水、多睡觉,盖被子闷出一身汗后,明天早上就又平安无事了。 不行,她要逮住李苓雯当挡箭牌。虽然狄恒大哥说他们已经玩完了。 周宁宁把脸趴在门板上,确定外头毫无动静后,她慢慢地拉开门,缓缓地探出头--没人。 她拔脚就往门口跑,而李苓雯正失魂落魄地拎着蛋糕准备离开。 「李苓雯,你先别走!进来跟我们一块吃蛋糕!」 「他不欢迎我,我进去好吗?」她的眼里闪着亮光。 「好到不能再好。」周宁宁二话不说地扯着她的手臂就往屋里走。 李苓雯带着欲迎还拒的笑容,「被迫」踏上客厅,「勉强」接过一杯果汁。 「他呢?」李苓雯小声问道。 「上楼洗澡了。」 周宁宁正襟危坐地坐在李苓雯对面的沙发,神情严肃地像要进行核武谈判。 「你真是个好人。」李苓雯妩媚地一笑,眉眼弯弯地甚是迷人。 「我不是。」周宁宁简短地回答,继续打量着李苓雯。 她承认看美女绝对是赏心悦目的事,可是如果这个美女是情敌的话,那她是不是该小鼻子、小眼睛地批评一番? 首先,李苓雯的眼睛不应上那么欧洲的宝蓝色眼影,她的质感比较日本化,适合粉彩的色系。再者,她个子不高,颈子不应该戴那繁复的首饰。不过,她前凸后翘的身材,真是让身为情敌的自己也自叹弗如。 情敌个大头啦! 眼前的尤物是女性公敌,她则是一副要竞选肥胖公会理事长的模样。周宁宁对着自己肥嫩肥嫩的手臂,翻了个白眼。 「你都怎么保养你的身材?」周宁宁脱口问道。 「上美容沙龙、到健身房做运动,当然吃东西也要很注意。」李苓雯亲热地拉她的手臂,忙着讨好她。「我有一套水果减肥食谱,一个月可以瘦四公斤呢。我明天就把食谱拿来给你,顺便带你……」 「你不要给宁宁乱出主意。我已经帮她排好了计划,一个星期瘦半公斤是比较健康且正常的。」 狄恒的声音冷冷地从楼梯上传来,周宁宁和李苓雯同时回头。 周宁宁立刻捂住自己的鼻子。她的热血在沸腾! 她想,她快流鼻血了! 狄恒的湿发披散在肩上,全身上下除了那条擦头发的毛巾之外,就只有一件她看了不下十次的白色棉质睡袍。 那条睡袍是不是缩水了?它本来就会那么贴合着狄恒大哥的曲线,露出他结实的臀部和精健的大腿吗? 他的腿本来就那么修长性感吗?她讨厌男人身上有毛,可是他的腿毛好象、似乎、彷佛很性感? 周宁宁咽了咽口水,满脑子只能想到「秀色可餐」四个字。 「宁宁,你没事吧?」狄恒看着她一脸傻愣地望住自己,不免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好得不得了。」周宁宁急忙摇头否认,眼睛却继续盯住他若隐若现的胸膛。 佛家曰:「相由心生。」那她现在岂不是一副贪婪色女的模样? 「你们聊,我去喝水。」周宁宁电击似地跳起身,拔腿就往厨房跑。 「你给我坐下!」狄恒一个跨步,拉过她的手臂,直接把她扯到他怀里。 一股沐浴后的热气直熏上周宁宁的鼻问,她睁大眼睛,盯着一颗水珠从他发间滑下他的喉结、滑落他的胸膛、滑入他半敞浴袍交襟处。 这……太香艳刺激了! 周宁宁的十指蓦地抓握成拳,用力闭紧双眼。 狄恒不解地看着她一脸上场赴刑的挣扎神情,直觉将她拉得更近了些。 「宁宁?怎么了?」他俯低脸颊,一缕微湿的发拂过她的脸颊。 周宁宁打了个哆嗦,怀疑自己的心神正迅速地丧失当中。他说话的时候,气息一定要吹过她的脸颊吗? 她的脸颊好痒。 更惨的是,她的心更痒啊! 她现在很想直接把他扑到沙发上……虽然她可能会把他压扁成人干。 「我--不大舒服,我要回家……」 她喃喃低语着,胡乱伸手想推开他,十指却很精准地碰触到他胸前犹带着热气的肌肉。 「吓!」 周宁宁吓得双眼大睁,正巧看见自己的十指巴在他「可口」的胸膛上。 「我身上有电吗?」狄恒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八成是宁宁害羞了。」李苓雯轻笑着走到他身边,也想表现得热络一些。 「她看过我穿得更少的样子。」狄恒头也不回地说道,只专注在周宁宁一人身上。「感冒了?还是发烧?」 他的手掌按住她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 周宁宁被迫与他近距离的四目交接,她的瞳孔突然冒出火光-- 都是他的错! 他不叫她减肥、不送她那顶帽子,她就不会妄想自己变瘦的样子,她就不会妄想自己戴着那顶帽子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边。 「你干么瞪我?」狄恒敲了一下她的头。 「因为都是你的错!」她双手插腰,蛮不讲理地说道。 她决定她还是继续胖下去好了,这样她和他之间才会继续平安无事十年。 「我哪里错了?」他一脸不解。 「我肚子饿了,我要回家吃饭。」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大声地说话,她才能够比较镇定。 「吃饭?你刚才吃的那些消夜已经连你明天午餐的热量都一并包括了。」 狄恒的手臂拦挂在她的脖子上,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背已经完全贴平他的胸膛。 但她注意到了,而且脸红得像虾子。 「我不要听你的话减肥了,古有明训:『能吃就是福。』还有啊!」她一把将他的脖子转向李苓雯的方向,力道之大差点酿出人命。「美女带了蛋糕来,蛋糕上有腊烛,我这颗电灯泡当然要退场埃」 「宁宁,你好可爱噢。」李芩雯捂着嘴直笑,眼睛却直瞅着狄恒。 「我要走了。」 周宁宁往门口走去,可身后拖了个不放手的狄恒。 「你放手啦,我肚子快饿扁了,要赶回家补充能量。」周宁宁只想赶快远离心律不整的处境,完全没注意到狄恒的脸色已经大变。 「你现在的意思是说,你决定把前几天的努力以及我这些日子的心血全都丢到脑后去,只因为你没有办法忍受肚子饿?」狄恒毫无高低起伏的音调听起来阴恻恻的。 李苓雯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吭声。如果周宁宁不是一迳低着头猛说话,她早该发现狄恒快气疯了。 「对,我就是无药可救了。」周宁宁一见甩不开他的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实情全都托出。「我没在学校偷吃零食,可是我偷吃便当!」 周宁宁勇敢地抬头看向他,却吓得差一点夺门而出。 他镜片下的深黝双眼结了一层薄冰,薄冰之下则是高温百度的熔岩--一副「逆我者亡」的暴君模样。 「很好,你每天中午吃两个便当是吧?真是幸福又美满埃」狄恒很和善地微笑着,还帮她鼓掌两声。 周宁宁的头皮开始发麻,身子一转就想逃跑,他的手却抓得牢牢的。 「李苓雯,把蛋糕打开。」狄恒命令道。 「好。」李苓雯蝴蝶般地飞到桌前,用最温柔的姿态拿出一个妆点华丽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狄恒扯着周宁宁的手臂,一把将她拽到桌前。 「要点腊烛吗?」李苓雯问道。 「不用,我可以直接许愿。」狄恒握住宁宁的下颚,漠然的黑眸紧盯着她的惊魂未定。「我祝宁宁心想事成,高兴吃多少东西就吃多少,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管她了。」 周宁宁的指甲陷入手心中,一阵心酸差点逼出她的眼泪。 她讨厌这样的狄恒大哥,可是这是她自找的。周宁宁吸吸鼻子,拚命地想眨干眼里的水蒸气。 她伤了狄恒大哥,没资格用哭来表演可怜。 狄恒看着她倔强不认输的神情,他两颊的线条蓦地绷紧。 「李苓雯,把蛋糕切三分之一给她。」他冷冷地说道,面容峻厉。 「那样太多了……」李苓雯的话被他愤怒的眼神逼回。 九寸蛋糕被切出三分之一,两个巴掌大小的巧克力蛋糕被放到周宁宁面前。 「吃埃你不是很喜欢吃东西吗?」狄恒把叉子硬塞到她手里。 周宁宁愣愣地看着那一大块的蛋糕,胃酸一股脑儿地涌上咽喉。她左手抓住桌子,颤抖的叉子刺入柔软的慕斯之中,挖下一大块蛋糕。 「吃不完就不要硬……」李苓雯同情地说道。 「没你的事。」狄恒不容拒绝地低喝了声,鸷猛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周宁宁。 她低着头,像一个接受惩罚的麻木犯人,机械化地一口接着一口,中间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咀嚼。 蛋糕塞满了她的两颊,让她连吞咽都显得相当吃力,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食物往咽喉里压,双眼痛苦地眯起。 「够了!」狄恒怒喊了一声,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浮起。 周宁宁听而未闻地继续将蛋糕送进嘴里,用一种自虐的方式把食物全塞到肚腹里。 「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吗?」周宁宁用手背擦去唇上的奶油,低头说道。 「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个性。」狄恒冷笑一声,不客气地用脚踢了一下桌子。「把这里收拾好,你就可以走了。这一地的零食和蛋糕都是你吃的,不是吗?」 他回过头,放缓了语调对李苓雯说道:「你到外头等我,我去换件衣服就出门。」 「我们去哪儿?」李苓雯高兴地问道。 「去狂欢。」 「太棒了!」 李苓雯开心的笑声清脆地在屋内响起,而周宁宁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瞪着那个蛋糕、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狄恒上楼下楼的脚步声、听着他关上大门离开的声音。 她没有再看狄恒大哥一眼,而狄恒大哥也不曾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不要!」 周宁宁蓦然捂住自己的耳朵,痛彻心扉地大叫出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过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和他单独相处,所以才想找个理由逃离他身边。 她不是真要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周宁宁屈着双膝,无意识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不觉得痛,却隐约尝到了血腥味。 一个人能够自我厌恶到什么程度?没有了狄恒大哥,她会是什么样的宁宁? 胃里窜上一股酸意,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她的咽喉。她强压着嘴巴,冲到厨房的流理台,哇地一声呕吐而出。 胃酸的恶腐味混合着那堆未消化的乌黑色蛋糕残骸,直冲上她的嘴舌。她压着自己的胃部,倾身又在水槽里吐出了她所能吐出的食物。 胃和咽喉因为用力的呕吐而发疼,她无力地沿着流理台滑到地板上。 她知道人不能永远倚靠某个人,不过总是要让她学着慢慢放手埃 她还没法子学会他的翻脸无情埃 不是他的亲人、女友,所以她没有太多的资格去咒骂他,但是他就没有错吗? 救一个人救到一半时,可以因为那个人无力挣扎,就干脆狠心地把那个人往更深的河里推去吗? 狄恒大哥!笨! 她的口是心非,他不懂吗?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就算没真弄懂她的脾气,至少也知道皮毛吧。 哼,既然她的日子不好过,那她也不要便宜他。 周宁宁扶着流理台站起身,嗽口、洗脸、深呼吸,等待反胃的感觉过去。 她要报复! 怎么报复? 嗯,她应该先定个目标,从这一刻起,她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 那她的目标是什么? 立志成为一个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听起来很嚣张--挺好。 但是,她蜕变的过程不可以让他看见。「惊艳」才是她要的感觉。 好,她决定了。 长程目标就是让狄恒大哥跟在她身后流口水,中程目标则是到日本去学专业造型创造利人利己的双赢局势,至于短程目标嘛…… 周宁宁起身搬来一把餐椅,爬上厨房角落那个镶嵌着马赛克瓷砖的橱柜。敢伤她宝贵的心,就用他最珍爱的东西来还! 樱桃酒、李子酒、苹果酒、柠檬酒、金橘酒、莲子酒…… 她搬得气喘吁吁,途中还不时停下来欣赏她送给他的瓶子,以及水果酒明亮的光彩色泽。 终于,各色缤纷的十二罐佳酿摆在桌上,好不美丽。 周宁宁盘腿坐在椅子上,对着瓶子左端详、右思量。 她对于成为酒鬼没有兴趣,但是她对水果……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洗净那根他强过她吃蛋糕的大叉子,她露出诡异的一笑! 走着瞧! ☆☆☆ 宁宁还没回家? 狄恒看着屋内通明的灯光,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敞开的衣领间隐约露出女人留下的吻痕,散乱的发甚且没费事地扎起,他看起来颓废得很。而他心情坏到懒得打理自己。 他觉得自己被家人背叛了,那种感觉坏到他想砸东西。 所以,他出去做了一堆「18限」的举动,把那些负面能量全都释放出去。 现在,他对于宁宁的行为,仍然馀怒未消。 但是,他愿意相信宁宁一定是有原因才会那样自暴自弃。 他们需要谈谈。 狄恒推开大门,不寻常的静谧迎面扑来。 或者她是回家了吧?他的眼眸黯淡下来。 宁宁从来就不安静,总是要弄出一屋子的声音才心满意足的。 她怕孤单的…… 狄恒有气无力地走上玄关,厨房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喜悦以一种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攀上他的血液,他迫不及待地走向厨房|宁宁趴在餐桌上,抽筋一样地扭动着四肢! 「宁宁!」他大惊失色地直冲到她身边。「你怎么了?」 狄恒面无血色地扶起她的身子,她却「咚」一声倒在他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他伸手去探她的呼吸! 「嗝。」 她睁开迷蒙的眼眸,送给他一个酒气扑鼻的酒嗝。 狄恒瞪大眼,看着她潮红的脸庞、泛红的眼皮及满是酒味的呼吸。 她喝醉了! 而且,她喝的还是连他都不敢无限畅饮的水果酒! 「周宁宁。」他抓起她的肩膀,全力晃动。 「嗝。我吃不下了……」她眼皮已经浮肿到张不开。 狄恒哭笑不得地看着桌上那堆果核小山-- 不,她不是喝醉酒,她是「吃」醉酒了! 那些水果在烈酒长久的浸渍下,早就吸收了酒液的精华,酒精浓度绝对超过警察临检的标准。 「好痒……」周宁宁申吟了一声,全身像虫子一样地扭动。 「好痒碍…」 她的手指拚命地抓搔着她所能碰触到的皮肤,偏偏就算抓破了皮,却还是止不了痒。那痒是从骨髓中钻出来的,她根本搔不到痒处。 醉眼惺忪间,她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只是一看到他站在她面前,她便忙着要告状|「你的酒有毒!」音量大如雷。 「是你的脑子有问题!」他不客气地回吼一声。 「……有问题……头好痛……好痒……」 周宁宁压着自己发痛的头颅,整个头脸就往他的胸膛顶去,全身上下抵着他的身子不停地磨蹭除痒。 「嗯……」她不自主地发出喃喃的娇吟声。「碍…好舒服……」 狄恒倒抽了一口气,惊吓地把她推到一臂之外,瞪着她娇憨微张的双唇。 该死。 他居然对宁宁起了生理反应! 一定是刚对李苓雯不够尽心尽力,以至于他现在仍然心有馀力。 狄恒按住自己频冒冷汗的额头,「乱伦」二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弹入他的脑子里。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他一直当她是妹妹埃 一个体态虽然丰腴,但笑容可掬,有着一对闪亮大眼和一个小巧梨涡,皮肤光洁的妹妹埃 「碍…」她的脖子抵着椅背想祛除痒意,发出的声音却仍是很暧昧。 狄恒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双眼移不开她鲜红的小嘴。 「狄恒大哥?」她扬起眸,水汪汪的眼睨着他。 「不可以!」 狄恒倒抽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拉下她突然自动掀高的t恤。 再晚一秒钟,她就把她自己剥光了! 「你帮我抓背后……」她再接再厉地想把衣服扯开。 「我再帮你抓下去,你老爸就会把我抓到牢里了。」狄恒戒慎地盯着她。 最后,他一把打横抱起她!直奔医院急诊室。 诊断结果! 周宁宁,酒精过敏。 拿了药、打了针,待两人折腾一阵,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他六点就应该要到机场,然后更让人欣慰到想痛哭流涕的是--他的行李还没收拾! 「你就不能让我少担心一点吗?」狄恒坐在床边,看着那个早就睡到九重天外的女孩。 她的身子褪去了酒意的红,抱着枕头的屈身模样,看起来比十八岁还稚气一些。 「你今年的生日礼物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自言自语着。 「什么?」她翻了一下身子,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声。 「乖……睡觉。」 他苦笑着摸摸她的头,在脑子一团乱的状况下,他可没把握再应付她的醉言醉语,更没把握能用最「正常」的眼神与她相望。 周宁宁陡地睁开眼,状似清醒地凝视着他。 「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狄恒避开她黑白分明的眼,温柔地对她说道。 「如狗偶变瘦、变美,爱扇你了怎么办?」她突然问道。 狄恒失笑出声,当下安心不少--老天保佑,她还在醉酒状况中。 「喂。」她催促着他回答,拉着他的手掌贪图他冰凉的体温。 「你不觉得那个问题,等你瘦下来再问会比较好吗?」他轻拍着她微热的手掌,不甚认真地回答道。 要爱他还要等瘦下来才能爱?她的逻辑很怪,原来体脂肪不仅是慢性病的凶手,还会妨害脑细胞的发展。 「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她固执地说道。 「会!等你瘦下来之后,我会和一票男人全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皱起眉头,心里乍然不快了起来。 「我不要别的男人……」她抽回自己的手压在颊边,又半合上眼。「我也不要日本男人……我毕业后要去日本了……」 「你决定了吗?」他能相信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小酒鬼吗? 「我决定了!我要去日本读书!要美得不像话!」她眨了两下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还要瘦得不像话!」 「要身体健康。」虽然不明白她在自暴自弃后,为什么又大彻大悟了,但是他仍然不计前嫌地教诲道。「距离你毕业出国还有四个月,原本我打算让你一星期瘦○.五公斤,看在你很有诚意的分上,我特别优惠你--一个月一公斤为目标,不严苛吧?」 「不要。」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你自己说要减重的。」他站直了身子,严声说道。 「去日本之后,我会水土不服,自然会瘦下来,所以要先吃起来补。」嗯,很有道理。她头靠着枕头,频频点头。 「你现在究竟清不清醒啊?」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 狄恒用手指拉开她的眼皮,她则用尽全力想闭起眼睛。在他坚持不放手之下,她很不高兴地举起脚踹了他一腿。 「呜……」狄恒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落地面。 「你不要吵!反正,我的目标已经决定了。」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然后纡尊降贵地瞄了他一眼。「那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比较想跟着伯父、还是伯母闯天下?」 「我要开店。」狄恒哀怨地揉着他被摔痛的腰。 「好!」她大声叫好,然后把脸埋到枕头里,气若游丝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店啊?」 「两、三年后吧。」 「那我们打勾勾,彼此都要达成目标喔。」 她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指头-- 三秒钟后,当她的小指头还勾在他的手指上时,她又重回睡神的怀抱,而且开始打呼。 呼…… 第五章 这一年,他三十三岁,「酒窖」俱乐部的老板,俊挺多金的儒雅模样让一票女人趋之若骛。 这一年,她二十一岁,在日本的造型学校中屡屡获奖,被老师、同学称为巧手天才。 这一年,除了分离两年多的他们重新相逢之外,春夏秋冬都没什么改变。例如,他们仍然相差十二岁。 「唉。」 狄恒从手表上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你干么一脸深宫怨夫的样子?」韩文森把杯子往吧台一放,平日矍铄的眼在此时只显得闲适。「再来一杯桂花酿。」 「大制片,你已经喝三杯了。」 狄恒直接把杯子收到水槽,完全不打破他供应好酒不过三杯的原则。 「我一年才回国一次,你就不能偶尔破例吗?」韩文森及肩的中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脸上的不羁总带些颓废风貌。 「你又不是我未来的伴侣,我干么要为你破例?」狄恒的长发束在脑后,优雅的轮廓上架着一副细边镜架,别有一股都会男人的成熟魅力。 「酒窖」里此时坐的泰半都是影剧圈里的熟客,可是众人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焦点放在这两位风情迥然不同,却同样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 「未来伴侣……讲得我鸡皮疙瘩都抖起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是那种从一而终的男人?」韩文森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 「那是因为佳人还未出现。」狄恒呐呐地把一杯冰水推到他面前。「唉。」 「你干么一副为情伤神的样子?」 韩文森的精神可来了,身为电影制作的他对所有的故事都保持兴趣。 「我在感叹人心的无情。」一百八十公分的体魄是锻练后的结实,却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魁梧。 过与不及,都甚少出现在狄恒的字典里。「想当初我为她尽心尽力,结果她远赴他国之后,便对我无情无义。一去两年多,不曾回国省亲也就罢了,连张照片都不曾寄回来,只许周老大去探班,不许我跨越雷池一步!说什么我一去日本她就再也不理我。」 宁宁和他之间的情谊为何会变化至此呢?可是,他每月还是会收到两封让周老大吃味的长信啊!他每个星期还是会接到宁宁叨叨说着生活琐事的国际电话啊!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没想到我竟是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尝到了苦果。唉。」狄恒仍然以叹气收尾。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很想念她黏着人要红包的样子。 「停!」韩文森用指节敲敲吧台,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在说宁宁吧?」 「我当然是在说宁宁。」狄恒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回敬了他一眼。 韩文森上下打量起狄恒拧紧的眉头。他和周老大合作过好几回,也是因为周老大,才认识了狄恒,理所当然也认识那个爱跟老爸大声抬杠的宁宁。 可是,他以为狄恒照顾宁宁的方式比较倾向父女模式。或者,他必须老实承认,工作伙伴们从没把宁宁当成女人过。 「你该不会是爱上宁宁了吧?」韩文森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爱……咳咳……咳……」狄恒被自己的一口气呛到,骤然猛咳数声。 「我爱上宁宁?你脑子坏了吗?」他扶正眼镜,口气不佳地说道。 「可是你刚才的那一堆怨词,不正是一名深情男子的哀怨告白吗?」韩文森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是对一个家人兼朋友的思念之情。」 他现在完全可以体会当初他和周老大南北奔波时,宁宁一个人在家的孤独心情。 「这和你近来交友『审慎』,有没有关系?」韩文森试探地问道,严密监控狄恒脸上的表情。 「没有关系,我纯粹是懒得去经营男女关系了。」年过三十之后,很多事便不再强求,「自然」反倒成了他这一、两年的生活原则。 至于夜阑人静的空虚、希望人分享喜怒哀乐的心情……那些可以沉淀,反正死不了人。 「她离开后,你会寂寞吗?」韩文森存心要问出一个结果。 狄恒清洗杯子的手微顿了一秒。 「废话。」朝夕相处的朋友离开时,当然会寂寞。 「你想到宁宁时会心痛心酸心悸心闷吗?」 「我没有心脏玻」狄恒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硬是要把兄妹之情扭转为男女之爱的家伙。 「只要她给你机会,你会迫不及待地上前拥抱她吗?」 「我和宁宁是很生活化的,没必要来上那么一段戏剧化的表现。况且,阁下没有资格表现出一副『曾经』海誓山盟的样子吧!」狄恒不以为然地说道,逐一拭干洗净的酒杯。 韩文森浩瀚的电影功绩与他璀璨的丰富情史并列齐名。 「我当然也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韩文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知道宁宁现在怎么样了?样子是不是变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高大的身躯只要肩膀微垮,便让人觉得落寞。 「怪了,你天天拽着这么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怎么还有法子让『酒窖』成为名闻遐尔的俱乐部?」 「我要是有太多表情,上门的客人反而会变少。」男人的轮廓只要长得不差,脸部表情少一些,通常可以得到神秘、有个性之类的形容词。 反正,他近来多半云淡风清,情绪原本就没有太多高低起伏。 「人类有时还真是犯贱。」韩文森有感而发地说道。 「对……」 狄恒才说了一个字,突然定住身子,僵直地看着前方-- 韩文森跟着回头,一瞧见推门而入的美女,他挑挑眉,戏谑地说道:「原来狄恒大师不是心如止水埃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会转性喜欢这种日本国民美少女型人物。」 女孩站在门口的现代铜雕边,更衬出她一身娇嫩柔和的美丽。黑白分明的大眼、干净漂亮的彩妆,正似日式化妆品里的广告模特儿,好看得很清新。 门口的女子像是察觉了什么,螓首缓缓地仰起转向狄恒。 四目相接,两人的身子皆是一震。 年轻女子很紧张,十指紧紧地揪结着。 而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狄恒,则像被吓傻似地怔忡地看着她。 这般诡异的场景,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和狄恒熟稔的朋友更是全都屏息以待,这两年,狄恒的情史跟之前相较简直像一张纯洁白纸。 「想不到我这辈子有机会见识到何谓一见锺情。」韩文森不无感动地说道,声传全常 女子飞快地看了韩文森一眼,褐色发丝下的莹白小脸有着藏不住的羞赧。 「你闭嘴。」狄恒瞪了韩文森一眼。 「心疼吗?那还不上去保护美女,不要一脸呆滞地站在这里。」韩文森朝狄恒使了个眼色,才回头却觉得这名小美女愈看愈眼熟…… 女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显然不甚习惯暴露在大家打量的目光下,修长身子往门口退后一步,圆澄双眸却不由自主地凝视着狄恒。 狄恒心疼地看着她眼里的无助,他走出吧台,踩着几颗破碎的女人心,在众人的屏气凝神问跨步到她的面前。 「嗨。」他的指尖轻挑起她的下颚。 她凝望着他温柔的黑瞳,心头一热,眸子于是浸在一片水气氤氲中。 现场观众则跟着如痴如醉了起来,此情此景只应出现在爱情小说的场景中碍… 「别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他的声音里有着无法错认的宠溺。 哦--原来这对男女曾有旧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女主角的回应。 「骗子,你才不怕我哭哩……」女主角微嗔的声音与她的外貌不尽吻合,不是那种甜腻的梦幻声音,反倒像个活泼的小精灵。 「我怕的。」狄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唇角勾出一个迷惑人的微笑。 女子的贝齿轻咬了下双唇,脸上漾出一个花般的笑容,沁甜得让旁观者都觉得如沐春风。 「为什么还认得……我?」女子睁着大眼,脸上表情有些失望。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最亲爱的人。」真诚指数高达百分百,抚着她脸庞的大掌更是不遗馀力地探索着她这些日子来的改变。 「只是,你为什么穿成这样?」狄恒对着她的白色削肩洋装,脱口问道。 吧台边的韩文森捂住脸,不明白狄恒为什么会喷出这样的蠢对话,可他又舍不得不看…… 「你不喜欢……我这样吗?」女子犹豫地仰头望着他。 「我只是不习惯,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看到你的高兴程度。」他宠溺地拍拍她的脸颊。 「我根本看不出来你很开心。」她嘟起嘴,带点孩子气却有着更多的可爱。 狄恒望着她水亮依旧的眼,感觉自己的心被「某种情绪」轻螫了一下。 他蓦地上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揪着他胸前的衣,顾不得脸上的妆是不是会糊成一团,脸颊便贪恋地贴在他的肩上。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实在称不上娇小,但是他总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宝贝。 「我好想你。」他的唇拂过她的发,寻回那股属于她的薄荷淡香。 「我也是……」女子的声音轻颤着,泄漏了她的悸动。 「请男主角缓缓地抬起女主角的脸庞,深情款款地印下订情之吻。」韩文森以导演的姿态指挥现常 「kiss!kiss!」现场之人无不大声鼓噪。 女子害羞地把脸埋到狄恒的胸前,有点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些不安的期待。 「kiss!kiss!」 「他敢!我就剁了他的头喂鸡!」 周国伦杀气腾腾地冲过一群目瞪口呆的起哄团。 「周老大,你该不会也爱上日本美少女了吧?」韩文森打趣道。 「呸!我撕烂你的嘴!」周国伦的铁砂掌,飞快拆散一对佳偶。 美少女微张着粉唇,站在周国伦身边,无辜模样正似莎翁笔下的年轻茱莉叶。 「狄恒,我警告你!」周国伦指着狄恒的鼻子就是一阵破口大骂。「你要是敢对宁宁有非分之想,我们就吃不完兜着走!」 「她是宁宁!」 尖叫惊叹顿时回音处处。 所有椅子没坐稳的、所有正在喝饮料的人--跌的跌、撞的撞、咳的咳、噎的噎,现场一片哀鸿遍野。 而在近距离被周老大轰炸的韩文森,则是差点从高脚椅上摔成脑震荡。 狄恒交插着双臂,旁观着这群目瞪口呆的人。没那么夸张吧? 宁宁不过是瘦了点……呃……十几公斤吧!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宁宁了埃 「你真的是宁宁……」韩文森跨近一步,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她。 「不行吗?」周宁宁双手插腰,口气挑衅。 日本美少女顿时变脸为面目凶狠的日本武士。 完了!周宁宁看着韩文森脸上的讶异,她泄气地垂下双肩;再也鼓不起勇气看向狄恒大哥。 她原本是要用最完美的姿态让狄恒大哥惊艳的,现在看来「惊吓」才是比较适合的形容词。 「你对我们家宁宁有什么不满?」周国伦一见到女儿可怜的委屈样,火眼金睛立刻射向韩文森。 「宁宁从前和现在一样可爱,只是以前比较神似富士苹果,现在则偏向西北樱桃般的好看。」在狄恒的一记白眼下,韩文森尽力解释道。 「宁宁现在是可爱小蜜桃。」俱乐部里和周老大熟稔的工作人员好心地补充道。 「小蜜桃!」周老大气得双脸通红,努力用他与女儿一般高的身材挡住她窈窕的身段。「把你们脑子里那些下流想法全都抛掉,不然明天上工时就等着我的摄影机当机一百次!」 「不要啦,周老大,小蜜桃好吃又好看,我们没有恶意啦。狄恒,你还不快帮大家说句好话……」 一片哀嚎声中,狄恒没作声,默默地走到周宁宁身边,仔仔细细端凝着她如今熟悉又陌生的脸蛋! 她变了,成了那种引人侧目的美丽女子。他该为她的转变开心的,然则他却怀念起她以前黏着他撒娇、大呼小叫的没大没小模样…… 当然,也许他只是吃味,吃味让她变得如此苗条美丽的推手不是他。狄恒自嘲地忖道。 「我知道你觉得我穿成这样不好看……」周宁宁避开狄恒深沉的眼,不自在地揪着爸爹背后的衣裳。 「我们宁宁美得跟天仙一样。」周国伦骄傲地大声嚷嚷道。 「宁宁穿什么都好看。」狄恒应和地说道。 「不要把你对付其它女人的那一套拿来应付我……」她想伪装出世故,却因为脸部不适应那样的线条而显得僵硬不自在。 韩文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冰水,非常笃定眼前的这一对男女就算现在没什么,也就快要有什么了…… 「你从来就不是那些女人。」狄恒淡淡地说道,微眯的双眼适时捕捉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愫。 是他多心了吧……他们毕竟相差了十二岁。 「你是什么意思?」个性冲动的周国伦不客气地拎起狄恒的衣领。「我们宁宁有哪一点比不上你那些女人?」 「周老大,你现在是在鼓励我追宁宁吗?」狄恒好笑地问道,拍拍周国伦的肩。 周国伦脸色一变,蓦然回头看着女儿的目不转睛,一片乌云瞬间飞上额头。 「宁宁,走,我们回家。」周国伦气闷地扯着宁宁往回走。 「周老大,我两年没见到宁宁,让她多待一会儿,我想跟她好好聊聊。」狄恒挡在他的面前,诚恳地说道。 周国伦唇角一撇,嘴里咕哝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骂。 「爸,我想吃狄恒大哥煮的东西,好不好?」周宁宁扯着爸爸的手,软软地撒娇。 「女大不中留。」周国伦委屈地说道。 「周老大,宁宁以前就经常留在我家吃饭,现在只是依循惯例。」狄恒浅笑地说道,成功地替自己讨了些旧时人情。 周宁宁想起那些时光,怯怯地转过头,给了狄恒一个甜笑。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周国伦一见到女儿当众与狄恒眉目传情,怒火不禁再度熊熊燃起。「吃什么饭!你煮的饭是黄金做的吗?你们两个每个月的电话热线、飞鸽传书还不够吓人吗?你这个不肖女就没想过老爸我也需要电话的嘘寒问暖碍…」呜……愈说愈哀怨。 「你别这样嘛……我最爱你了碍…我每次回台湾都只陪你一个人啊!」周宁宁抱着爸爸的手臂,忙着安抚他的情绪。 「原来你还回过台湾,行程很保密嘛。」狄恒镜片下的双眼闪过一道锐光,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她说道。 惨了!周宁宁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地和老爸面面相觑。 「碍…这个……那个……是我要她回来的……」周国伦急着想在第一时间做出解释,可惜理由不怎么让人信服。「碍…宁宁有时回来六、七天,陪我的时间都来不及了……有几次连采薇都来不及见。」 「宁宁回来过几次啊--」狄恒的唇边扬起一道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镜片下的眼神森冷得可以。 「三次吧。」周国伦误把愤怒的句点,当成怀疑的问题,兀自认真地回答道。 「爸!」周宁宁尖叫出声。 周国伦尴尬地闭上嘴,嘴角扭曲了下。先说溜嘴的人又不是他,他不过是帮忙补充说明而已嘛。 狄恒没有温度的眼睨了周宁宁一眼,他一语不发地背过身走回吧台。 「还要桂酒酿吗?」狄恒对着韩文森问道。 「多多益善。」狄恒挑眉说道,把失魂落魄的小女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全送给你。」 「砰」地一声,一只湖绿色的水晶瓶被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周宁宁一见到那个水晶瓶,眼泪急得差点掉了出来,那是她出国前送给狄恒大哥的生日礼物。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冲进吧台,陡地抓住他的手臂。 「所以你就可以那样对我?」狄恒的音量极低,却不再看她一眼。 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臂,低头翻阅着新写好的菜单,恍若他不曾见过周宁宁,恍若这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因为他的沉默、因为所有人都不敢用力呼吸,屋内的温度骤降了两度…… 周国伦可以肯定,一向好风度的狄恒生气了,因为他不说话了。 所以,为避免女儿的怒火波及到己身,周国伦也顾不得女儿和狄恒还在这样、那样,他连忙为自己的退场找台阶下。 「啊,你不是想吃狄恒做的菜吗?那就留在这里,想吃什么尽管吃,反正我们家没有门禁。老爸体力不支,先回家睡觉。」 言毕,周国伦自言自语且自动消失在「酒窖」门口。 狄恒侧身收拾起那已经一尘不染的木质流理台,一切举动如昔。 「狄恒大哥……我如果不是因为有苦衷,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你……」周宁宁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只想他回头看她一眼。 「不论你有任何苦衷,总之你还是忍住了,不是吗?」 换言之,他不原谅她的欺瞒。 周宁宁看着他走到离她最远的那端,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头,孤零零地站在最暗的角落里,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狄恒板着脸,无意识地重新排定吧台墙边一组深色木架上的杯盘,一盏投射灯照在他的下颚,那紧绷的线条证实了他正在咬紧牙关。 他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他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生气--他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生气! 可她不是什么闲杂人等的小丫头,她是他宠了、疼了、爱了十几年的宁宁! 手腕一个施力不当,一套青花薄瓷从木架上掉落-- 薄如蛋壳的青瓷杯具砸碎在地面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俱乐部的所有人全都起身一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啊!」宁宁尖叫了一声,第一个冲到骨瓷碎片旁边。 「完了。」这是狄恒大哥最喜欢的杯子埃 「杯子碎了就算了,无所谓。」狄恒飞快地抓起她的手,把她向后一推。「你别碰。」 狄恒冷静地扫起碎片,吸尘器呼啸了两秒后,一切又恢复原状--除了木架左上方那空荡荡的一格,什么也没改变。 「我再去买一组给你,一定可以买到……」她讨好地对他说道。 「我说--无所谓,你听不懂吗?」狄恒眉头一凛,唇线抿得极直。 周宁宁怔愣地看着他,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嘴唇其实很薄,这样的人据说是无情的…… 「怎么可能无所谓,那组杯子是你特别从古董商那里买回来的,还说泡中国茶就是要用这种有古意的杯……」周宁宁忍不住又快又急地咆哮着。 「摔破了一个杯子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对人的感情都可以无所谓地抛去了,不是吗?」他唇边乍看之下带着笑,只有距离很近的她才看得出那是种不留情的嘲讽。 原来狄恒大哥内双折痕的眼睛在没有笑意时,是荏厉且莫测高深的。两年不见,怎么他的面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温柔? 或者,因为他对她已经全然失望了呢? 周宁宁瑟缩着身子,感觉自己又变成那个对自己没有自信的女孩。她弯下身子,屈身在吧角一隅里,开始咬啃着她的手指。 「宁宁啊,我『们』都在等你的解释。」韩文森好心补充道,仍然坐在原地喝着他的冰水。 「干你屁事。」狄恒倒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现在还在开店当中。」韩文森对着门口新进的两位女客灿然一笑,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愿。 「谢谢提醒。」 狄恒按下几个开关,店里原就迷蒙的灯光又暗下了二分之一,泰半客人都成了一团灰色身影。 而那抹缩在阴暗中的纤纤身影,则仍然一动也不动。 狄恒颈间的青筋危险地跳动了下,他关上音乐,敲了吧台桌面两下让大家专心听他说话。 「今天各位的餐饮,全都免费招待。」 现场欢呼声一片。 「所以,你们可以滚了!」 狄恒的利眼看向吧台边那名毫无离开意愿的韩文森。「包括你。」 ☆☆☆ 周宁宁咬着手指头,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屋子里的空调突然变冷了,冷得不是她身上这种丝薄春装所能抵御的。 所以她把自己缩得更紧、更小,只是寒意却仍然一波波袭来。 她颤抖的牙齿更加用力啃住了手指头,活动一下,手指头才不会像冰块一样。 「你可以停止自虐了吧!」 狄恒的声音轰地一声炸向她的头顶。 周宁宁欣喜地抬起头,迫不及待地迎向他的眼。他愿意和她说话了! 「你咬断自己的手指头,健保不会给付的。」他的眼仍然寒冰一样地冻人,说话时也不曾牵动脸上任何表情。 周宁宁把手指头藏到身后,直觉地摇摇头。 狄恒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一股怒气直冲上、心头。 他蓦然弯身把她整个人拖出黑暗角落,一手拎起医药箱,一手则揽住她的肩膀往吧台外走。 也许是他大掌的温暖太突如其来,她于是打了个冷颤,可怜兮兮地由他拥着往前走,颤抖的唇是我见犹怜的。 狄恒没有放过她的任何反应,脸色有些狰狞。他如果不理她,她就打算坐在那里等着变木乃伊吗? 「你不生气了?」她被包围在他的体温与气息里,一时问有些恍神。 「对,我不生气了。」狄恒冷笑一声。 「你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问。 「我气得要死!」极度不爽快地应了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 周宁宁小手天真地拍拍胸口,大眼滴溜溜地一转,唇角的梨涡于是若隐若现。 「你搞什么鬼!」狄恒被激出一声暴啸。 「如果你一点也不生气,那我才更要担心,不是吗?」她吐吐舌头,皱着鼻子,做了个很可爱的鬼脸。 「周宁宁!」他从齿缝中逼出她的名字来。 「在!」她高兴地举起手答数。 狄恒瞪着她那双水亮圆眸,她却一股脑儿地冲到他怀里。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一连串的「好想你」把狄恒逼入甜蜜海里,想骂人的冲动也全被喜悦海浪冲到海面的尽头之外。他只能看着她抓着他激动地又叫又跳,而她的手指-- 在他的t恤上留下血痕。 「坐下。」 狄恒皱着眉,反手把她推入灯光最明亮的一处单人沙发里他半曲膝跪在沙发前,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十指上的斑驳血痕。 「手伸出来。」 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很乖巧地把手伸到他手掌里。 狄恒裹握着掌间的皎白柔荑,一时竟有些失神。 宁宁的手好女人、好细致、粉嫩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狄恒大哥,伤口很严重吗?」周宁宁被看得有点心惊胆跳,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 两人的额头轻轻相触着,狄恒的颊边甚且感触到她冰凉的呼吸。 「冷吗?」他的手指温热着她的颈子。 她说不出话,但星眸迷蒙地红了脸颊,粉唇微启。 她的头发细软得像婴儿……狄恒着迷地拂弄她颈后的青丝。 该死,他想对她做什么?狄恒倒抽了口气,用力别开头。 他是她的狄恒「大哥」啊! 「坐直,手摆在膝盖上。」他嗄声命令道。 周宁宁咬住唇,心神不宁地伸出手来。 「怎么还没改掉咬指甲的坏习惯?」他专心地看着她的十指,双氧水棉棒却像和谁赌气似地无情涂洒上伤口。 「救命啊!」周宁宁不顾形象地发出惨叫。 狄恒唇角一弯,这才是他爱哭又叫爱胡闹的宁宁嘛。 「痛--痛啊!」周宁宁尖声怪叫地甩着双手,整个人如坐针毡一样地跳动不停。 她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痛! 「乖。」 狄恒笑着拉过她的双手,习惯性地低头在她双掌间各印下一吻。 周宁宁心头一悸,眼眸瞅上他,却被他瞳里灼热的高温所惊。 她直觉想将手抽回,他却没有放手。 男性深眸狩猎住她的小鹿般大眼,缓缓地握高她的手在他的唇边呵着气。 一阵酥麻的快感,从被他碰触的指掌间漾了开来。她忍不住低喘着气,忍不住想蜷起十指,他的指尖却霸气地入侵,与她的十指交缠。 「宁宁。」他嗄声唤道。 她紧张到不敢呼吸,只能睁着大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地缩近、缩近…… 第六章 周宁宁看着狄恒微启的双唇,贝齿紧张地陷入红润唇瓣里。 她真的要和狄恒大哥接吻了吗? 可以先暂停一下,吃片口香糖吗?周宁宁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紧张兮兮地猛眨猛眨。 他……他……把眼镜拔下来了。那,接下来-- 他要把舌头伸进来了吗? 周宁宁的心跳停止一秒钟。 虽然她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她还是觉得那样有点不卫生……但是她又很想和他这样、那样碍… 不管,豁出去了。 相濡以沫就相濡以沫,不小心吃到口水就吃到口水,她才不要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洁癖而妨碍到她初吻的幸福感。 周宁宁用力闭上双眼,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像块木板。 眼前一片黑暗之际,她感觉到他的鼻梁轻触着她的鼻尖,她的十指害怕地揪着自己的衣服,连呼吸都忍不住要颤抖。 狄恒看着她满脸通红的小脸,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她知道她羞怯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稚气吗?而他恰巧没有恋童癖,所以内心开始自责。 她知道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实在很诱惑人吗?可他真的不想被当成变态,所以内心的道德齿轮开始转动。 他知道她已经意识到男女有别,但她显然清纯到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状况。加上他太久没和清纯少女打交道了,也实在不知该从何「下手」。 最可怕的是!她不是别人,她是宁宁。 她长大了,可是他却无法不以大哥的身分自居。 对于自己的魅力,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他还满容易误导女人动情的。 然则,两人之间毕竟不是亲兄妹,看周老大刚才一脸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担心羊入虎口。 狄恒沉默地看着她含苞待放的美丽,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责任大石。 「你为什么还不……」周宁宁偷偷睁开左眼,很快地瞄了他一眼。 「闭上眼睛。」 狄恒的唇落在她的眼睑上,她的身子猛然一颤。 他瞪着她受惊的心慌小脸,懊恼地想揍自己一百二十拳。才刚想着要改掉让人误会的举动,那他现在在干么? 眼前的她已经自动自发地仰起下颚,樱唇轻颤地等待着…… 他--跟自己的欲望拚了! 狄恒的指尖拂过她颤动的眼睫,内心失望的叹息声却差点脱口而出。 「好了。」他苦笑道。 「好了?」周宁宁迷惑地张开眼,不解地看着他微拧的浓眉。 他亲完了?而她居然只有眼睫毛有感觉。 难道是她的唇没有知觉吗?周宁宁重重地咬住下唇! 「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小猫一样用舌头轻舔着自己的伤口,他则是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声音?」她含糊不清地吐着舌头问道。 「什么声音?」 狄恒避开她的眼神,左张右望地像是在屋子寻找着怪声来源。 让他昏倒吧! 他居然对她粉红色的可爱舌头产生了不当遐想。他简直像个变态大叔。 「狄恒大哥……」 狄恒不经意回头,嘴唇却恰巧扫过她近在咫尺的脸颊。 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又同时后退三大步! 「对不起。」他飞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还附赠她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不客气。」她神智错乱地答道,根本没法子从他脸上看出任何表情。 两人各据一方,大眼瞪小眼,冷气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我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脱口问道。 「我在帮你拿掉睫毛上的一团白色棉屑。」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从上衣口袋拿出眼镜戴回原位。 「你帮我拿掉睫毛上的一团白色屑屑。」她认真地重复一遍,双手紧握成拳。 现在如果有一群乌鸦飞过她的头顶,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对,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么?」他微笑地反问道。 「那你干么把眼镜拿下来?」 周宁宁圆亮眼里烧起一把火,咄咄逼人地朝他前进一步。 「我怕眼镜不小心碰到你的脸埃」没有人会自动跳出来承认自己居心不良的。 「我的天。」周宁宁的怒火轰地一声变成了羞耻之火。 她还以为他对她动了情,忍不住想对她一亲芳泽之类的,原来一切都是她这个小白痴在自作多情! 狄恒看着她脸上双拳紧握的恼怒、皱眉的难堪,还有扁嘴的失望模样。 小丫头脸上的表情太复杂,不像只是被他一时迷惑,反倒像是期待落空? 莫非他们俩方才当真是郎有情、妹有意? 「宁宁,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狄恒试探地问道。 误会可大了!周宁宁努了两下嘴巴,心里大声地呐喊着。 「我才没有误会什么呢!聪明如我,当然知道你靠过来是为了把我眼睛上的异物拿掉嘛。」嘴硬地说道,冰冷的手掌贴在脸颊上努力降温。 「你眼睛上没有东西。」狄恒忽而正经八百地说道。 「你说什么?!」 周宁宁发誓她听见了脑袋秀斗走火的声音。 「你小声一点,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眼睫毛上有没有东西,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他背倚着吧台,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 周宁宁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一点--或许不只一点--奸诈? 他现在是打算逼她大声承认--她想要他吻她吗? 门儿都没有! 「我眼睫毛上长骨刺啦!不行吗?」 周宁宁气呼呼地大吼一声,再顾不得什么优雅淑女气质,一脚就踹向一把高脚椅,挑衅地看着他。 「大哥没想到你现在开不起玩笑了。」狄恒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心里却有了捉弄人的好兴致。 「对,我的脾气今非昔比。你敢惹我,我就叫我男朋友海 扁你一顿。」她虚张声势道。 「你有男朋友了?」狄恒的心突然被绑上一吨炸药,而引爆炸药的遥控器在她手里。 「近日没有,但是很快又会再有。」周宁宁跩跩地说。 她也是有自尊的,才不要承认她没交过男朋友、更遑论什么初吻经验了。 「前任男友几岁?」他的情感逼迫他的嘴问道。 「十八岁啦!我喜欢清纯美少男。」信口胡扯一通。 「我知道了。」 狄恒足足盯了她三秒,脸色没变,只是双唇抿成一道直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工吧台。 「喂!我肚子饿了。」她的肚子适时合作地叫了一声。 「你肚子饿了与我何干?我相信外头有很多清纯美少男愿意陪你吃饭,我不过是一个你回国时都懒得联络的朋友。」莫名其妙的火气上升,新仇旧恨一并附身。 周宁宁一听他提到那两年,气势立刻矮了一大截。 「唉碍…你大人有大量嘛。」她小声地说道,小碎步地朝吧台捱了过去。 「我是小心眼的『老』头。」镜片下的眼幽幽闪着光。 「我回国没有去看你,真的是有苦衷嘛……」她皱着鼻子,趴在木质吧台,眨着大眼望着他。 「坦白从宽。」狄恒严厉地说道。 「叽咕!」周宁宁的肠胃护主心切地高呜了一声。 「那你先做饭给我吃,否则我没有力气说。」她压着肚子说道。「我一下飞机就赶到这里了。」 「愈来愈会谈判了嘛!」他瞄她一眼,一手拉开冰箱,一手拿出一个圆盘。 「是你承让啦。」她连忙送上一个毫无心机的天真笑脸。 一分钟后,盛着绿色生菜及马铃薯泥的白色圆盘送到了她面前。 「前菜。」 他简洁地说出这两个字,而她已经吞掉了半堆马铃薯泥。 「好……」她狼吞虎咽到连「吃」字都说不出口,而圆盘里的食物则以一种破金氏世界纪录的方式消失。 狄恒交插着双臂,看着她埋头苦吃的身影,熟悉的感动飘上心头。两年没看到她这种专心吃饭的样子了,心里竟会闷闷地悸动哩。 「吃完了。」她开心地举着叉子宣布。 「很好,那阁下现在可以开讲了吧?」他可没打算让她太好过。 「这些不是前菜吗?」她的叉子错愕地停在半空中。 「刚才那些东西的热量足够你说上二十分钟的话。」 狄恒把他专属的高椅推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 周宁宁连忙假借放下叉子的动作别开眼,被他一凝视,她的脑袋就全成了浆糊。然后脑袋一成浆糊,她就……她就好想-- 想扑到他身上倾诉衷情…… 「你不知道东西只吃一点点,比不吃更难过吗?」她夸张地将五官全皱到一块儿,故意把气氛弄得很无厘头。 「难道你不知道话说一半,把别人的疑问悬在半空,是件更不道德的事吗?」 他毫不含糊地反问道。 「老奸巨滑。」她说。 「老谋深算。」他说。 周宁宁嘟起嘴,低笑出声。 她笑了一分钟,笑到她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根本不笑! 「我怕我一见到你,就会不想回去日本。」她看着白色圆盘,扁着嘴低声说道。 「我不接受这个理由,我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半途而废。」狄恒马上否定她的说法。 周宁宁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用最简单明白却又不泄漏真心的说词啪地一串说道;「我想让你一见到我,知道我这两年一直很拚命、很努力地在减肥。」 「减重。」狄恒摸着下巴,推推眼镜,怀疑他们两人的脑袋结构究竟一不一样。 她的表情很真诚,可是她的理由听起来实在满「敷衍」的。 「减肥和减重有什么不同?」他以前就是这么吹毛求疵的人吗? 「意义不同。」 「减重和减肥这些名词,是对你们这种瘦子才不同。对胖子来说,侮辱和伤害人的程度是一样的。」她义愤填膺地重拍了下桌子。 「那又如何?争论减重或减肥的意义,就可以改变你两年狠心不见我的事实吗?」 「你不要左一句不道德、右一句狠心的!我难道不希望看到你吗?」她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朝着他的脸大吼大叫。「人家只不过是希望你看到我的时候,能够完全忘记我以前的样子。我这样有错吗?你说啊!」 「要我不认得你是不可能的。」狄恒斩钉截铁地说道,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那我辛苦了两年是为了什么?我以为当你看到美得不像话、瘦得不像话的周宁宁时,你会表现出一副惊艳的样子。结果,你只是很镇定地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好象我的体重还是六十五公斤、我的脸还是一颗大肉包、我的品味……」 「慢着。」狄恒倾身向前,毫不客气地蒙住她的嘴。 「你不会真的把当年许的愿……什么美得不像话、瘦得不像话这些事当成目标吧?」天啊! 「为什么不行?」她扳开他的手掌嚷出声来。「你们这种俊男美女就是不知贫者饥,不知道我们这种人的痛苦啦。」 愈说愈生气,还要克制住拿叉子戳他的冲动,她要脑充血了! 「你干么忙着区分你这种人和我这种人?人只有一种。」狄恒皱起眉来,眼里写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无奈。 「男人和女人就不同种。」她磨着牙说道。 「宁宁,你在无理取闹。」狄恒慢条斯理地说道,开始对这样的景面感到荒谬。该庆幸他们俩吵起架来还是一点隔阂都没有吗? 可他怎么觉得他们有点像情人在闹别扭? 「谁要你打从一开始就认得我!」周宁宁紧咬着这点,气得脸红脖子粗。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视而不见吗?」他据实回答。 呆头鹅!周宁宁翻了一次白眼,丢给他一个致命的飞瞪。 「我问你,如果藤原纪香走进来,你会怎么办?」口气凶恶,叉子直指他的脸。 「礼貌地跟她问好,然后告诉她文森在哪里。」狄恒想也未想地答道,藤原纪香不是他的style。 周宁宁愣住了,因为完全没预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算你狠。」她扁起嘴,唇角却若隐若现地浮起一个梨涡。 这回换狄恒怔怔地看着她! 他似乎懂了…… 虽然眼前横眉竖目的女人和什么「少女情怀总是诗」搭不上边,但是宁宁好象真的对他有那么一点「意思」。 家人之外的那种意思…… 他先前的猜测没错,只是女人心实在太难捉摸,他自叹弗如,只能苦笑。 「喂,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我努力了两年就换来你唇边的一个冷笑。」周宁宁瞪着他的笑容,第n度发飙。 「我笑得很诚恳。」狄恒叹了口气,干脆走出吧台,牢牢握住她的手。「我本来就认为你的五官长得不错,瘦或胖都好看埃」 周宁宁怒气消了十分之一,但是肚子里的窝囊气却不吐不快,她一度每天以果汁果腹,喝到血糖过高,却只换来他一句「你的五官本来就长得不错」? 「你真的不觉得我这样比以前好看吗?」她不死心地追问。 「美的定义在哪里?宁宁永远是我的宁宁。」狄恒正站在她的高脚椅前,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两眼晶亮地望着她。 很久不玩爱情游戏了,可是他倒是不排斥认真地谈论感情,如果对象是宁宁的话。 狄恒的拇指轻轻滑过她的唇侧,周宁宁如遭雷击一样地呆呆望着他。 他的眉眼漾起笑意,扣住她的下颚不让她的目光移开。 狄恒大哥的眼睛好恐怖! 周宁宁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他的眼睛吸走,全身软绵绵地像要飘上天一样。她仰头看着他,心脏像喝了五杯酒一样地醺然。 所以她移不开眼睛,不是她的错。所以她满脸通红,也不是她的错。 「喂……」她听见自己以抖得很可耻的声音这样问他。「你……你还要看多久?」 「你不是希望我好好研究一下你的两年前与两年后吗?」 他的眼眸爱抚似地滑过她仍然水亮的圆眸与他从未多注意过的性感双唇。那两片柔嫩的唇,被她咬揉成蔷薇的红,让人忍不住想撷取花瓣上的芬芳。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眼光看人……」她被他看到快跌下高脚椅了。周宁宁的手指连忙抓住圆形椅沿。 「什么眼光--嗯?」他低语着。 「让人想喷鼻血的眼光!」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狄恒睁大了眼,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男性的诱惑攻势瞬间兵败如山倒。 「周宁宁,拜托你遣词用语也有点女人味好不好?」狄恒扯下发束,长指探入发间按摩着开始抽痛的头皮。 「没法子,我在日本憋了两年没说这一类的话,现在总算可以一吐为快了。」她咧嘴一笑,一脸神清气爽。 「宁宁啊,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男人?」果然太熟稔了,是冒不出火花的。 狄恒莫可奈何地看着她顽童似的脸孔,腹中涌上大量的失落感。还没开始恋爱,他就有了失恋的感觉,她真是不简单埃 周宁宁的眼睛着迷地看着他一头乌亮的发,压根儿忘了要接话。好怀念他这种有点凌乱的性感模样呢…… 「周宁宁,谢谢你告诉我我原来是一团空气。」狄恒蓦地扳高她的下颚,低嗄的声音带些命令。 「你比空气重要一百倍,你超越性别,你不只是男人,你是狄恒大哥嘛。」她发痒的手指头忍不住帮他拂开颊边的发丝。 当她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滑过他的耳朵时,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轻柔地反置在她的身后。 周宁宁直觉地要挣脱,他的脸庞却在下一刻逼近到不能再靠近的距离,吓得她只记得要倒抽一口气,而忘了要反抗。 「如果我只是你的狄恒大哥,那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没有一个妹妹会希望哥哥对她惊艳的--那是你刚才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吧?」 狄恒狡猾地把箭头直指向她,他可没打算认栽在一个二十岁的娃娃身上。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她心慌意乱地附和着。 「宁宁,我生气了。说实话,你究竟想要什么?」因为尊重,或许也因为年龄而心虚,他决定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 「我的手被你压住,这样我的血液循环不到我的脑子,我会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啦。」 言未毕,她已经成功夺回她的手,顺利逃离到他的呼吸无法抵达的范围。 周宁宁瞄了一眼大门方向,然后毕恭毕敬地朝着他肃立站好;字正腔圆地大声朗诵道:「我没当你是亲哥哥!我当你是男人啦!」 说完,拔腿就跑。 狄恒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一个箭步--他追赶了上去。周宁宁颈后的寒毛直竖而起。 二个箭步--他的手指已经触及她的后背。周宁宁开始尖叫。 三个箭步--佳人便已手到擒来。 「高跟鞋注定跑不过休闲鞋的。」 狄恒好整以暇地圈着她的纤腰,踩着华尔姿的舞步将她的身子旋转了一圈,在她扬起的裙摆尚未落下之时,周宁宁已经惊愕地发现自己背靠在一片空旷的墙面上,怕摔跤的双手还贴在他的胸口上。 天花板上的投射灯分毫不差地照在她的脸上。 周宁宁眯起眼避开刺眼的光线,头脑昏昏的。 「我捉住你了。」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那张足以媲美麻辣锅汤底的小脸。 「要杀要剐随便你!」猜不出他的心思,她只好说出千古名言。 「现在的气氛不适合这么暴戾的对话吧?」呵,和她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聊。 「我又没有你那么会谈情说爱。」口气微酸。 狄恒一手撑在她的头顶上,俯低头在她颊边吹着气。 「我相心我会是个好老师,而你是个好学生吗?」他的声音低沉到近似耳语。 「我品学兼优……」她困难地咽下口水,心跳一百。 「拿下我的眼镜。」他说。 她发抖的手试了三次,才把他的眼镜拿在手里而非摔到地上。 「手勾住我的脖子。」他再度下令。 这回她只试一次就成功了,因为她无力的四肢需要一个支柱。 「然后,闭上眼睛。」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温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催眠着。 周宁宁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还来不及紧张,唇上就传来一阵温柔的厮磨感。 他的嘴唇有着远胜她所能想象的柔软与温暖,那带着淡淡水果酒味的气息迷醉着她的呼吸。 她舒缓地轻叹了口气,双唇轻启…… 「宁宁,老爹买了你最爱的烤鸡翅!」周国伦大声嚷嚷地推门而入,鸡翅却咚地一声掉到地板上。 狄恒与周宁宁只来得及把唇分开。 她勾在他颈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而他揽在她腰间的大掌仍然暧昧地挂在原处。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周国伦的脸胀红成西红柿色,周宁宁的脸则惨白一片。 「我眼睛里有砂子,宁宁在帮我吹气。」狄恒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沉稳地扶住周宁宁的肩膀,把她推到自己身边,却仍然「负责地」环着她的肩。 「眼睛里有砂子?我还见鬼咧!我还是下一任的总统候选人咧!」周国伦神色大怒地把女儿扯离魔掌。 「爸……」周宁宁陀螺似地在两个男人间团团转着。 「难怪你一下飞机就急着想要往这里冲。说!你们暗通款曲多久了?」 「宁宁寄信给我的事,你知道;她打电话给我,你也知情,不是吗?」狄恒平心静气地像在讨论今天晚上的菜色。 「我知情个头,你知情不报罪加三等!」周国伦大为光火地扯着女儿往外走。「宁宁,我们回家。不对……我们搬家!」 「爸。」周宁宁双手巴住一把椅子,却仍然不敌老爸的力气。 因此,父女俩拖着一把椅子,嘎吱嘎吱且声势惊人地往门口前进。 「周老大,事情没这么严重吧。我和宁宁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狄恒快步走到周老大的面前,认真而凝重地说。 周宁宁凶狠地瞪着狄恒。莫非他吃干抹净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难道要等到你们更那样、那样,而我正好捉奸在床,事情才算严重?」 周国伦火了,眉眼鼻子气到全皱成一团。狄恒这家伙甚至连头发都放了下来,根本居心叵测。 狄恒一察觉到周老大的视线焦点,旋即俐落地把发丝重新束回好青年的整齐模样。 「宁宁才刚回国,我们隔了两年没见,激动之下拥抱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狄恒正经地把眼镜挂回脸上,一脸诚恳。 「我现在才知道你深谙人情世事嘛。」周宁宁不悦地露出一个想咬人的笑容。「激动之下拥抱在一起,人之常情--哈!」 她的冷笑有着很大的火气。他给她记住! 狄恒无言地看了下天花板,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宁宁怎么尽扯他后腿呢?没有爸爸会乐意见到女儿在别人怀里亲热的。 「对,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周国伦下结论道。 「狄恒大哥哪里不好?」周宁宁发飙的炮口又对准老爸。 「他大你十二岁。」周国伦一脸狄恒曾经杀人放火的表情。 「成熟稳重是缺点吗?」她咄咄逼人地戳了一下老爸的胸膛。 「成熟稳重当然不是缺点,但是你才二十一岁。哪个当父母的不希望女儿多看、多听,多学习、多选择?」狄恒的话才冲出口,立刻就惊觉到自己二十分钟前「错误」的动情之举。 她才二十一岁,青春正炽,冲动是合理的。而他三十三岁了,已经不再是为爱情昏头的年纪了--至少在今晚与她重逢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怎么知道我选择的不是条最好的捷径?」她挑战地问道。 周国伦把头转向狄恒--看他怎么回答。 「你没有试过大多数的路,又怎么知道哪条是捷径?」狄恒反问道。 「说的好!」周国伦激动地一拊掌,马上又摆出一副不屑与敌人为伍的表情。 「你胳臂往外弯!」她控诉地看着狄恒。 「老天爷,我女儿说的是笑话吗?胳臂往外弯的人不是她吗?」周国伦看了狄恒一眼,寻求认同。 「爸,你不要插嘴。」 周国伦自怜自艾地拉过那把被人遗忘的椅子,哀怨地往上一坐。 「敢问你这位经验老到的人,捷径是什么?」她不放松地追问道。 「时间。」她还年轻。 如果他当真为宁宁动心,也该等她在天空中翱翔过各处国土之后,再降落于他的领空--如果他们当真适合的话。 「去你的时间!难道每个人都要伤痕累累地闯过天下,才可以找到真爱吗?」周宁宁不服气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真爱不真爱的。」周国伦大声地加入战局,指着狄恒鼻子大叫。「你还敢说你们两个之间没有什么!」 「周老大,你放心吧。该有的分寸,我会记住的。」狄恒保证地对周老大点点头。 「你才给我记住!」周宁宁暴戾地一拳击向狄恒的左肩。 狄恒闷哼了一声,毫不闪躲地挨了她扎实的一拳。望着她小脸上激动的神情,他的心里却更加冷静了。他不清楚宁宁从何时开始将他当成了男人,但他肯定时间和距离让她美化了他。事实上,他只是个平凡男人。 她需要时间来分辨这一点。而他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热情是否只是突如其来…… 「说话!」她举高拳头,第二拳又来势汹汹地落下-- 「宁宁永远是宁宁。」 狄恒的大掌稳稳地裹住她的拳头,沉稳的眼眸有着没有说出口的等待之情。 周宁宁忿忿地瞪着他脸上的冷静神态,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拳头,愤而转身冲出「酒窖」。 他居然敢敷衍她!居然敢用年龄来推开她!他不知道凭着她硬是瘦下十五公斤的毅力,她只会愈战愈勇吗? 相差十二岁算什么?!二十岁,她也可以不管! 从今以后,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她就是「尽量」变成那一种。 他们走着瞧。 第七章 那天过后,周宁宁真的变了。 变得不再大声嘶吼、不再龇牙咧嘴、不再拳头相向。 因为她累到没有力气叫、没有力气扮鬼脸、没有力气举高她的手…… 但是,她的改变与他并没有太大相关。 一切只因为她开始正式踏入娱乐圈,当起只有头衔光鲜亮丽的「造型师」。 初出茅庐的缘故,所以别人拍戏、拍照,她跟着日夜颠倒算是家常 便饭。明星不美--造型师的错。借不到够美的衣服--造型师的错。写真集没引起回响--造型师的错……反正,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怪到造型师头上。 所以,她每天剩下一些微薄的力气爬到「酒窖」或狄家,赖到狄恒大哥身边唠叨每天发生的事。 能喊累吗?不能。 这个职业是她自己选择的,如果不努力闯出一番成绩,那么她当初和老爸争执到面红耳赤后,威胁要和闲杂人等发生一夜情才获得入行许可证的苦心,岂不白费? 幸好,老爸怕她吃苦,当了她后盾,她的名气打开得极为快速。 幸好,她有狄恒大哥。她有他的爱心便当、他的特制补汤、他的耐心相待。 所以,当她入行几个月后,所创的唐朝点额妆已经引起时尚杂志的注意,而手边的案子又已经满档时,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如果狄恒大哥能再把她当女人一点,她会更幸福。 再不然,如果眼前这位当红的偶像明星不要再像条虫一样地扭来动去,她也会很幸福的。 周宁宁翻了个白眼,把男明星因为讲电话而往右偏的小脸扳回原位。 「我当然去过『酒窖』碍…那里气氛超赞的,说是什么……后现代装潢,老板更是帅得不像话……」眉清目秀的男明星滔滔不绝地猛讲八卦。 周宁宁的唇笔一滑,差点把他的樱桃小嘴画成血盆大口。 「什么,你不知道吗?大家都在传,说他现在喜欢男人、不爱女人了。」男明星莫名其妙被她呆呆望着,只是得意一笑。人长得太帅,总是经常电到无辜女子。「对啊,大家都说狄恒很久没有女伴了,而『酒窖』里有八成又都是男客……」 那是因为新请的乐团女主唱很正点!周宁宁翻了个白眼。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的小造型师要抓狂了。」十七岁的少年朝她眨眨眼,挂断了电话。「这人真烦,扯着我直讲话。」 我听到的都是你在说话。周宁宁在心里嘀咕着。 「我待会儿会帮你配上一组简单的银耳环,你的耳朵很漂亮。」她说道。 「真的吗?」男明星欣赏了下耳朵,满意地点点头。「你好好做,要不是因为原来的造型师生孩子去了,她又大力推荐你,我是不找新人的。」 「我以为你一直都很给新人机会呢,我刚才遇到一个记者,我也这么告诉她。」周宁宁愈来愈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 「你不觉得这个造型太娘娘腔吗?」男明星侧着头,却不无兴奋地看着镜子里细致的东方杏眸。 「你很有少女漫画男主角的中性特质。」你本来就娘娘腔!周宁宁在心里送他一个白眼,手指却仍然专业地将长假发固定在他的头上。 「你也常去『酒窖』啊?」周宁宁闲聊似地说道,开始梳束他的长发为古装造型。 「对啊,圈内人常去。」男明星连忙补充道。「我指的是娱乐圈。」 「我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和朋友有时也去『酒窖』,可是不觉得老板是同志耶。」 「拜托,同志没有特定长相的。」男明星扯扯她的手,要她弯下身来。「传说他的爱人是韩文森。」 「哇,我的天!这真是太劲爆了。」周宁宁用一种足以得奥斯卡奖的惊讶表情低呼道。 她好想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狄恒大哥,然后跟他一块爆笑! 「真的。」男明星正经八百地说道。「而且我每次去,狄恒都会对我笑得很暧昧。」 「喔……你的魅力凡人无法挡嘛。」头壳坏去的人才会喜欢上你这种草包。 「很抱歉,为了造型好看,你忍耐一下喔。大家都说你最敬业了……」 周宁宁恶意地把他的长发束得又绷又紧,嘴里甜言蜜语的激励却又让他不敢吭半句苦。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东方美人造型拍摄完毕,男明星因为头痛而提前回家休息。周宁宁迫不及待地收拾好家当,往摄影棚门口狂奔。 凌晨六点上班,下午三点下班,造型师真是份好工作啊! 「宁宁,今天晚上有空吗?」摄影师陈明从转角走出,跟在她后面跑。 「没空,我和周公有约。」 她回头指着自己眼睛上的两圈「黑轮」,脚步未停。 「你哪一天会睡饱?」陈明追问,脚步已经跟上她。 「不知道耶,睡饱后再找你吃饭。」她现在要回家跟狄恒大哥八卦一番。 「那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陈明期待地问道。 她胡乱点头,钻进棚外那台老爸付费、品管之后,送给她的芥末色小车。 ☆☆☆ 三十分钟后,周宁宁抵达「观云」社区。 周宁宁笑嘻嘻地停好了车,一想到要见到狄恒,突然间精神百倍了起来,脚步跳跃似地往自家门口走去。 不知道狄恒大哥听到他被列在同志名单里,会有什么反应?怪不得近来「酒窖」都是男客。 不过,他最近倒挺安分地没有交女朋友哩,她可以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是因为她吗?她用手戳着自己的小梨涡,心里暗暗窃喜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要我……」 女人激动的声音让周宁宁停住了脚步。 「抱歉。」 是狄恒大哥的声音。 周宁宁身子一缩,立刻化身为间谍姿态,偷偷摸摸地在街角的一排矮榕边探出头! 狄恒和一名女子站在他家门口,状似谈判。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女子执着地说道。 「感情的事不可能有一丝的勉强。」狄恒冷静有礼地说道。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女子仍然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什么传言?」狄恒不甚认真地问道。 「你喜欢男人。」 狄恒眉头一皱,沉默地看着女子眼中的认真。对一个被拒绝的女人来说,对方喜欢同性,是比较容易接受的真相吧。 「对,我喜欢男人。」他直截了当地承认。 「不……」女子低泣出声。 周宁宁脑中一阵晕眩,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坐在地上。 天,他从以前就喜欢男人吗?她为什么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她在日本的这两年多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女子揪着他的手臂问道。 「有些情感是没法子用常理去解释的。」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着她的情绪。 转角外的周宁宁捧着头,千思万想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种结果。如果他的情感性向可以改变,那么他可以再改变一次吗? 「可是你很喜欢宁宁。」女人的声音带着质疑。 「宁宁是我的哥儿们。」狄恒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哥」儿们?周宁宁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是,你对她真的特别好。」女人坚持道。 「我从她六岁就看着她长大,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狄恒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他已经尽可能地拒绝她的求爱了,怎么她就不能像其它女人一样识相地离去,或者干脆哭着落荒而逃呢? 「你和周宁宁就只是那样?」 「当然是那样。」 周宁宁捂着自己的嘴,害怕自己会尖叫出声,可是她没有勇气尖叫,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击着胸口。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把我当成女人? 她没勇气站出来质问他,像个打败仗的士兵从后门溜回自己家里,坐在客厅里发呆。 半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响起。 「宁宁,你在忙吗?」狄恒的声音听来有些疲累。 「我在家。」回答得有气无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他微抬高了音量。 「我很早就回来偷偷睡觉了……」尾音拉成长长地,因为没有力气把句子痛快地结束。 「我三分钟后到你家。」 周宁宁恍神地看着手机,把头埋到曲起的膝盖间,低低闷叫了一声。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来。 她鸵鸟地用双手捂着脸,从指缝间看着他大跨步而来。 「怎么了?」狄恒拉开她的手,顺势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拉-- 一个面容憔悴、头发像稻草的周宁宁瞪着他。 「你是作了噩梦是不是?睡觉居然可以睡成这副鬼德行。」他好气又好笑地把她的长发揉成正常一些。 「谢谢你的赞美,睡不饱的颓废风是下一季我所要创造的流行。」她抓下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她现在对他生气、对自己生气、对一切事情生气! 「你没必要赶流行。」 「对啦,反正我流不流行,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根木不在乎她。 周宁宁火冒三丈地原地跺着步,踢了沙发一脚,痛到唉唉叫。 「你吃了炸药吗?火气这么大。」 狄恒皱起眉,拎小鸡似地把她押到沙发里,一直提在他手里的保温壶则被塞到她的手里。 「红枣枸杞茶,喝掉。」他命令地说道。 「我不要喝掉,我想死掉。」 周宁宁赌气地把保温壶塞回他的手里。 狄恒放声大笑,她的手指则不客气地拧住他的手臂,拧到他的笑声停止。 「把我拧成瘀青,心情好一点了没?」他把手臂横到她面前,温柔的眼眸中却不见任何谴责。 「没啦。」周宁宁别开头,眼眶不争气地悬着一颗泪珠。 「工作不顺利?」狄恒救回她差点又惨遭牙齿凌虐的手指头,把保温壶送到她手里,「喝完,我们再讨论。」 她眼里的那滴泪掉到保温杯里,喝起来是甜的。为什么他不可恶一点呢?这样她就可以一脚把他踹到外层空间。 狄恒静静地看着她捧着杯子,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啜着养生茶。 父母亲的例子让他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他不相信有哪种婚姻关系能得到真正的圆满。他看似在爱情中来来去去,其实却是在逃避圆满的结局。 宁宁,是他生命中的一段例外。他可以无条件地宠她爱她,因为他是她的狄恒大哥。 他只是没料到宁宁会喜欢上他,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也对宁宁动心。 她的直爽、她的开朗、她的陪伴,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习惯。正因为在乎,所以不想破坏这样的感情。 所以,他把试炼交给时间,试炼她、也试炼自己。 「我喝完了。」周宁宁把杯口往下一翻,一滴不剩。 「想谈谈吗?」狄恒接过保温杯往旁边一搁,让她的脸庞侧靠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哥儿们的动作吗?周宁宁呼吸他身上的气息,身子不由自主地栗直着。 对她或他而言,她是哥儿们好过她是一个女人吗? 「狄恒大哥,我把头发剪短好不好?」她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造型师,哪种造型适合你,你就去做。」撩起她长及背部的发,将之编成了两条长辫。 「像不像你国小的发型?」他低笑着抓起她的马尾巴,拂动她的下巴。 「我才不要又回到小学时代哩!」她抓着发痒的下颚,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紧盯住他的眼。「我把头发剪得像小男生一样,好不好?」 他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之后,眼镜下的双眼闪着怜爱的光芒。 「那样一定很可爱。」他笑着说道,揉散她的发辫。 果然有问题--男人不都有恋发情结吗?周宁宁的脸色像吃了一斤苦瓜。 「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她干涩地问道。 狄恒挑眉看着她满脸的苦恼,这丫头八成也听到什么流言了。 谁规定他一年到头都要好胃口地到处品尝各种爱情?或许他现在只想专注某种类型的家常菜哪。 「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他不客气地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是非不分,该罚。 「认真的问题。」 靠在他肩上的她,只能看得到他镜框的下缘,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我喜欢我喜欢的人--男女都一样。」他故意把下颚抵着她的头顶,让她根本无从看出他眼神中的恶作剧企图。 「那你喜欢我吗?」 周宁宁倏地坐直身子,十指揪住自己的衬衫衣领,惊慌的水眸飞快看了他一眼。 「喜欢埃」他的食指画过她泛红的脸颊,深邃黑眸瞅着她。 「那这样子的我,你会动心吗?」 她不敢让自己思考,双手飞快地扯开身上的钮扣。 「周宁宁!」 狄恒飞快地拉住她的衣襟,却无法拂去方才的惊鸿一瞥|她看似娇软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红,年轻的曲线清纯得诱人…… 周宁宁咬着唇,忽而将整个人的重心全都倾压到他的身上,狄恒没预料到她的突如其来之举,两个人便姿势暧昧地沈入沙发里息…… 这样煽情的画面,让周宁宁不自觉地闭上双眼。 「张开眼睛看着我。」他抬高她的下颚。 她的睫毛轻颤了下,缓缓地睁开氤氲的水眸看向他。 狄恒的手触上她的衣服前襟,在她咬住了樱唇之际-- 他帮她扣好了钮扣。 「请尊重一下你自己,身体不是拿来试探感情的武器。」狄恒严厉地盯着她的脸说道。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碰触你,这样也有错吗?」周宁宁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小脸难堪地胀红成一片。 他好过分! 「你这样的举动,会造成我的困扰。」他说得正气凛然,却没有把两人的距离分开成安全范围。 「你为什幺不明说,我对你的喜欢让你感到困扰呢?你没有对我说狠话,纯粹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纯粹是因为你当我是哥儿们!」说出最后几句话,她的声音已经接近大喊。 「我为我的偷听道歉,但我只想知道哪些是实话。你喜欢男人是实话,还是你把我当成哥儿们是实话?」 「半真半假。」他板着脸说道。 他火大了。她若是真心喜欢他,「相信」不该是最基本的元素吗?居然还敢问他,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当她是哥儿们又如何?他也当她是女人啊! 「你混蛋。」 周宁宁的左拳飞击上他的肩头,右拳痛殴上他的胸口,一阵乱拳飞舞之后,她从沙发中坐起了身,重获自由。 不过,她的拳头还不想离开他。 「你们这些女人脑子都有问题吗?一旦你们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一个男人,男人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回报吗?」因为刚刚那个女人而在门口罚站了一下午,狄恒一肚子的火气朝着她疾射而出。 大掌牢牢扣住她暴戾的双手,对着她大吼一番道:「还有,你以为你自己是花拳绣掌吗?」很痛哩。 「你的话伤害我的程度,远比你痛殴我还让人难受。」周宁宁睁着大眼,紧抿着唇瓣。 知道他不敢拒绝她,只是因为同情她,这样的事实,比什么都伤人。 「我们现在可以停止互相伤害了吗?」狄恒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道,因为她看起来快要哭了。 「从来只有你伤害我的分,在乎对方多一点的人,总是要吃亏的,不是吗?」她低下头,一个人缩在沙发角落,笑得落寞。 狄恒的心一拧,目光不曾移开她的脸孔。 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碍… 「我如果不在乎你,我何必坐在这里安慰你。」他尝试着想解释。 「你闭嘴!」 周宁宁揪住自己的耳朵,不听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她的心情嘶吼出来。「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喜欢我就和我交往啊!讨厌我就赶走我!不要用那么模棱两可的句子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狄恒牙根一咬,内心不安的怪兽再度蠢蠢欲动。他早知道爱情是最无法长久的情感…… 「如果这段感情不值得你用耐心去付出,那你根本没资格觉得烦。」他冽声冷语道。 「两年的耐心还不够吗?」她摇摇头,深深长长地凝视他完美的五官,专注得像是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头。「你的好脾气只是面具,不是吗?你比我爸爸还固执,你认定我该在感情世界里闯一闯,所以无论我怎么样迎合你,你都不会认同我,对吗?凡事都要照着你的方式去做,你才放心吗?你是不相信我的感情?还是不相(缺半句,扫描不清晰)根本就不相信感情?」 狄恒从沙发上跳起身,下颚的青筋危险地跳动了一下,他不允许谁刺探他的内心深处。 「不要因为我没有爱上你,就为我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这样的你,和其它女人有什么不同?」他言语如刀不留情刺向她的胸口。 周宁宁的脸色惨白一片,在他残忍的眼神及不屑的表情之中,她缩着身子,痛到连呼吸都会心痛。 这下好了。她亲耳证实了他不喜欢她这件事实了,她满意了吧?她不自觉地咬住手指头,齿痕落得又深又狠。 铃铃--铃铃--铃铃-- 「你的手机响了。」他怒声说道,不准自己上前阻止她自虐的举动。 「不接……」 周宁宁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旋即又掀起她的袋子翻出银色手机,确定了那组号码是她希望的人所打来的之后,她马上接起电话。 她想对狄恒死心,而且要让他亲手砍断情丝。 「喂……我就是……我请我的经纪人跟你联络,他说可以就可以。」她故作镇定地抿出一个微笑,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狄恒『大哥』,请接电话!」 狄恒眼眸一敛,看着她没有任何酒窝的笑容。她又在伪装欢乐了…… 「喂,我是狄恒,你是……陈明碍…」狄恒盯着她的小脸,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你要和宁宁谈工作的事吗?」 「什么!」狄恒的声音升高八度,眉头凶恶地拧了起来。 陈明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这关「他」什么事? 他不是滋味地瞪着她不驯的眼,脸庞的表情愈绷愈紧。 「她目前没有……我不知道、不清楚……决定权在她不在我……」话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再见!」 若不是她紧盯着他,他会把电话摔到垃圾桶里。 「陈明问了什么?」她轻声问道。 「你明知故问。他喜欢你,希望能和你交往。」压低了音量,却仍然火药味十足。 「我知道他喜欢我,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老用模棱两可的句子来回答他的问题?」就像她刚才告诉他的,在乎对方多一点注定是要吃亏的。所以,她的心里总不免要「妄想」碍… 「你希望我回答他『可以』吗?」狄恒弯下身,拾起他的眼镜戴上,遮住他眼里呼之欲出的…… 嫉妒。 「有何不可?」她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一个耸肩的不在意姿态。「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我尝试新经验的话,我干么排斥陈明呢?」 「你高兴和谁交往是你的自由。」他拿起保温杯,平静得像是所有事都不曾发生。 就算他拿着保温杯的手掌,几乎把不锈钢材质捏碎,那又如何?他原本就是要放她自由的。 她还年轻! 「你不在乎我和陈明在一起。」她咬着手指,以为自己会因为心碎而死去。 「我乐得轻松。」 狄恒在门边回过头,没敢让自己的情绪浮上脸孔。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爱情冲动有多白痴。你不许开口,让我一次说完!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她强迫自己看着他的面无表情,掏心挖肺地低语道。「你知道当一个人看到美食,就只会先想到卡路里热量表是多痛苦的事吗?你知道每天强迫自己运动,是件多让人讨厌的事吗?你知道偷偷回到台湾,却只能贴着墙壁想你的心情吗?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对方却不给任何回应的虚空感觉吗?那很--痛--苦--很痛苦的……」 她的声音哽咽了,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勇气十足地抬头看他的反应。 「恭喜你的痛苦结束了。」如果他让她不快乐,那么她是该脱身离开。 周宁宁猛打了个冷颤。眼前那双疏离的目光是狄恒大哥吗? 好陌生呵。 「你等我一下。」她冲向她的大造型箱,从内袋拿出一把剪刀。 「帮我剪头发。」 在他错愕的防备眼神中,她将剪刀刀柄递到他手里。 「剪头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是要你帮我剪头发,因为我的头发是为你留的。」 周宁宁背过身,让一头褐亮的发丝呈现在他眼前。她的伤口被他抹上了盐,痛到最极点后,便不再有感觉了。 「我希望为你变得很有女人味。但是,我忘了一件事--头发长短可以任意改变,你喜不喜欢我,却不是我能勉强的事。所以,我要回复成原来那个心无旁骛的宁宁!」她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幽幽地说道。 狄恒捏住手中的大剪,看着她发丝之下停不住战栗的身躯。 为什么他会心痛至此?难道他对她的在乎,早就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害怕改变,是故想尽法子推开她吗? 只要她此时转身投入他的怀里,他会无条件投降的…… 「我不剪。」他听见自己软弱的声音说道。 「那就看着我剪去这一把三千烦恼丝吧!」 周宁宁蓦然回头,夺回剪刀,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剪下一把十公分长的发丝。 「没有负担的感情,很凉快。」她甩甩发微笑地说道,唇角的梨涡闪耀着。 「是吗?」 狄恒扬唇一笑,却落寞得像在哭泣--还来不及选择她,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哪。 他走出大门,颀长的背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垂暮老人。 周宁宁跌坐在地板上,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全身力气被抽走的虚脱。 对他的心情,她从没告诉过谁,连最好的朋友采薇她都没说过。因为那样的情感太私密、因为不想让心软的采薇担心。 幸好没说呵!现在也不用费心解释什么了…… 她不会费心避开他,他还是她的狄恒大哥!那是她为自己的真心所保留的一片小小天堂。 只是,她不会让他知道这样的心情,因为他只是她的狄恒大哥。 所以,在未来的半年内,周宁宁换了三个男朋友。 而狄恒却依然跌破他人眼镜的……孤单。 第八章 按下cd拨放键-- 「酒窖」的空气被tomwaits沙嗄的歌声所围绕,如同歌手恍若喝了过量烈酒而喑哑的嗓音,整间俱乐部亦沉浸在威士忌色的沉橙光线里。 一缕白雾从狄恒手间的香烟飘向吧台,吧台上那杯喝了一半的透明伏特加则显得有些孤单。 狄恒拈熄香烟,蹙了下眉。也许该把店收起来,到另一个地方走一走…… 停驻在一个定点却又得不到心安时,那种近乎心慌的感觉--很糟。 狄恒按下cd的停止键,屋子里的空寂来得那么突然,让他错愕了一下。 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 今天是店休的日子,却有着出乎意外的清闲。没有老爸的工作时间表、没有老妈的企划案纠缠,家里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响起过,世界似乎在瞬间和他脱了轨。 所以,他溜回了「酒窖」不见天日的地方,比较不容易感觉到时间…… 他仰头把剩下的伏特加一饮而尽,呛辣的感觉在刹那冲上脑门。 该死的!他想念宁宁。 狄恒蓦地把脸埋入手掌间。 多久没看到宁宁了?半个月? 他连她现在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不清楚! 这段时间,他和她之间很「正常」--就像一般的兄妹。 宁宁不再谈及对他的情感,也不会再红着脸望着他,她甚至不再黏着他说东说西。一切正如他所希望的,她开始了她的新生活,而他却因为她的「正常」而烦乱。 偶尔「不小心」多弄了份料理,他也总像闹别扭似地放在她家门口,而不再进入。虽然他就算进去了,也很可能见不到她的人影。 她的约会行程「据说」很忙碌。 如果说当她的发丝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像是心脏病突然发作了一回。那么现在被她「习以为常」的他,该是得到了心律不整的慢性病吧。心痛发作时的难忍,连他自己都讶异,当真是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吗? 还真是见鬼的正确! 「狄恒啊!」 周国伦还未入门,嗓门已经声传八方。 「周老大,怎么想到要过来?酒瘾发作了吗?」狄恒讶异地站起身,扶正眼镜,伸手拂整着额上那些颓废乱发,将之束在脑后。 「酒瘾发作的人是你吧?」周国伦看了一眼烟灰缸和空酒杯。这家伙埃「有事找你谈。」 「什么事这么严重?」狄恒走回吧台后,自行倒了杯消除疲劳、生津止渴的梅酒给周老大。 「我们宁宁又和别人分手了。」周国伦不胜唏嘘地说道,咕噜喝了半杯酒。 狄恒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猛拧了一下,他已经习惯了那样的力道,所以不觉得很痛,只是还是有感觉罢了。 「你这个过来人有没有什么建议?」周国伦看着他憔悴痛苦的眼神,忍不住摇摇头。两个都在强颜欢笑,惨兮兮……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当年还讲究快餐爱情……」狄恒干笑了两声。 「不用把自己讲得老气横秋,更别想推诿责任。」周国伦突然坐直身子,不留情面地瞪着他。「宁宁这样游戏人间,你敢说与你无关?」 「她还年轻,玩得疯狂一些无妨。」狄恒这话说得有些心虚,连忙再送上一盘下酒香辣小鱼干。 「年轻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周国伦大口畅饮。 「宁宁不是会自暴自弃的人。」自己还比较像。 「是唷,我们宁宁不过是喜欢始乱终弃,乱交男朋友,然后再一脚把别人踢开而已。」周国伦愈说愈气,眼睛瞪着他,嘴里的丁香小鱼咬得吱嘎响。 「宁宁太善良了,不会伤害别人的。」她是那种即便危险,也会想到顾全别人的人。 那他干么傻得放走她呢? 狄恒再帮自己倒了半杯伏特加,懊恼地一饮而荆 「她怎么不会伤害别人?她同意和别人交往,但无法释放她的情感,对方感受不到她的投入,自然会受到伤害。」周国伦双臂交握在胸前,严厉地看着他,完全是一副摊牌的姿态。 「她痛苦吗?」狄恒低声问道。 「那些人还没达到让她痛苦的地步,她只是昨天突然打电话来问我,如果有一天她没办法再爱人时,我会不会不认她这个女儿。」 狄恒扶住调理台边缘,沉重地闭上眼。周国伦的话像一记狠拳击上他的太阳穴,让他头痛到只能频频深呼吸。 「周老大,你想揍我哪里,我都不反对。」狄恒拔下眼镜,轮廓明显的五官溢满着痛苦。 「你倒是告诉我,揍你哪里,你会比较清醒?为了年龄问题就把我们宁宁拒于门外,那样很可笑。」这些时候,看着宁宁在感情里来来去去,他不可能不为女儿的傻劲感到心疼。他当然知道他的小宁宁总归还是要谈恋爱的,但是如何能让她少受一点伤,关键似乎就在狄恒这家伙身上了。 「我以为对于宁宁还年轻一事,我们达成了共识。」三十四岁的男子说话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因为我错估宁宁的伤害及对你感情的投入程度。」五十六岁的爸爸不情愿地承认道。 他何尝不是错估了自己在乎宁宁的程度?狄恒苦笑着。 「你现在是要我和宁宁交往吗?」 「不,我是在要求你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 「来不及了,我伤她伤得很重。」狄恒想起她握着剪刀剪发的决绝,心又是一疼。「我们现在的关系像家人一样,反倒比较自在。」 「你们现在算哪门子家人?客客气气的客人还差不多。」外人眼中,或许他们两人仍然有说有笑,但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俩笑得多像僵尸! 狄恒没接话,脑子里的思绪千迥百转。后悔将她拒绝于心门外吗?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真的能给她最适合她的幸福吗?他仍然存疑。也许宁宁适合的是另一种比较不多心的单纯包容。 「我让你再考虑十分钟。」周国伦好心宣布道。「在十分钟内,我有件事要说。你爸爸要我告诉你一件事,他害羞到不敢开口告诉你。」 「他要再婚了。」狄恒唇边的笑总算有点精神了。 「唉呀,你知道了嘛。」周国伦和狄恒用力干杯。 「他今年去健康检查碰到初恋情人的事,回来至少讲了一百遍。然后,这几天又老是故意问我结婚钻戒哪一家比较好……」 「很多事绕了一圈,总又会回到原点,不是吗?知道你爸爸为什么急着要结婚吗?」周国伦闲聊的表面下,藏着老奸巨滑的想法。 「不清楚,只知道他这回陷入不可救药的热恋,对着洋葱都会傻笑……」狄恒笑着回答,心情轻松了些。 「你未来的继母左『恒』玲,二十岁时和你爸爸因为赌气而各奔东西,她一直没结婚,而你老爸从没忘记过她。你老爸在医院碰到她时,她正好检查出是癌症初期,你那位痴心汉老爸想名正言顺地用丈夫的身分陪伴她走过复原的路。所以啦,这件事给我们的启示是--人生天天有意外,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周国伦意有所指地瞄他一眼,沉重地说道。「否则如果以后某某某发生了意外,那岂不后悔终生……」 「不要诅咒宁宁。」狄恒直觉反应道。 「呸!我诅咒的是你!」周国伦啐了他一声。「我这个当老爸都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你这个猪脑袋就不能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吗?你知不知道宁宁……她……她……」 周国伦的身子猛然一震,脸部扭曲地弯下身,全身颤抖得像在隐忍哭泣。 「宁宁怎么了?」 狄恒神色大变地冲出吧台,激动地抓住周国伦的肩膀。「她怎么了?」 终于,周国伦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他。 狄恒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流失--宁宁这些时日的脸色憔悴,难道是另有原因? 「宁宁前些时候不是出国半个月吗?」周国伦慢慢地说道。 「她不是陪一个女明星去法国出外景吗?」狄恒屏着气问道。 「她在医院开刀。」 周国伦双手垂在身侧,话才说完,身子又是一震。 「她开刀?开什么刀?要不要紧?她为什么什么事都没告诉我?!」 狄恒像野兽一样地咆哮着,整个人陷入失控的情绪之中。 他的双眸透出锐光,鼻粱上的眼镜不但和缓不了他脸上的暴乱神情,反倒让他像个不顾一切的狂汉。 周国伦头皮发麻地咽了口唾液,安抚地拍拍狄恒的肩。 「宁宁怎么可能告诉你,她开刀拿掉一个有问题的卵巢,以后要自然怀孕的机率很小这种事呢?她是绝对不会希望你因为同情她而和她在一起的。」周国伦极力保持着镇定,又喝了一口酒壮胆。 「我对她怎么可能只是同情!」还有更多伴随着时间酝酿的爱与怜惜埃 狄恒一拳用力捶向吧台,控制不住的低吼不停地自口中唁唁啸出。 「她才几岁,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她应该是喜欢小孩的人碍…」狄恒抓住他的手臂,情绪仍然不稳定。「她……她的身子真的没问题了吗?」 「没问题了。医生建议她可以早点怀孕,免得以后年纪稍长,自然受孕可能更不容易。你不会因此而嫌弃她吧?」 「笨蛋才会嫌弃她,我现在就去找她。」狄恒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周国伦只比女儿高一些的身躯威权地挡在狄恒面前。「除非你有心要和宁宁发展男女之问的感情,否则用不着费事再去伤她一回。」 「我想太多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拒绝她的。至少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我希望自己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狄恒坚定地说道,眼里有着守护她的承诺。 「很高兴你终于下了决心。不过,记得别主动问她这个问题,她如果调适好了,自然会主动告诉你的……」 「狄恒大哥!」 狄恒身子一震,飞快地回过头,周宁宁正从门口飞奔而入。 周国伦扁了下嘴,老大不愿意却又戒慎戒惧地监控着事情的发展。 周宁宁神情激动地冲到狄恒的面前,脸色惨白而眼眶泛红。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狄恒毫不迟疑地把她纳入怀里,抬起她的下颚心疼地看着她的脸庞--果真是瘦了哪…… 「我没事……」周宁宁看着他脸上的关心,眼眶更红了。 「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他低声斥责着,揽着她的身子走入吧台里。 死小子!周国伦脸色难看瞪着狄恒着实太亲密的举动。 周宁宁抱着狄恒的手臂,把重心全倚在他身上,虽然明知道不该这样对他撒娇的,可是在心里真的难受到不行时,她想到的人就是他。 「喝点热的。」狄恒冲泡了些许的酒酿,让她保暖身子却又不至于对酒精过敏。 周宁宁被安置在他的椅子上,捧着她的专属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啜了大半杯的酒酿后,她抬起泪湿的眸子看向狄恒及老爸。 「采薇出事了。」她哽咽地说道。 还好!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内心皆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良心不安地开口。 「她怎么了?」异口同声。 「采薇从小是被阿姨、姨丈养大的,你们还记得吧?」看两人都点头,周宁宁握着保温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前阵子采薇阿姨因为肺癌而住院。昨天,她姨丈骑车去市场买鱼要煮汤给阿姨喝,结果……他在路上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宣布脑死……死亡机率很大……」 话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不成声。 狄恒无言地取走她手里的保温杯,温柔地将她的头脸全拥入胸前。 周宁宁紧紧抱着他的腰,泪脸一股脑儿地全埋入他的衣襟里。他的体温融化了眼泪的最后一道防线,豆大的泪水于是侵入他的胸口,流向他的心脏。 狄恒胸口一阵紧缩,感激地看向周老大!世事太多变,人能够掌握的永远只有眼前的一刻哪。 「乖,一定会有法子解决采薇的问题的。」他的大掌上下抚挲着她的后背,神情肃然。 「我……在采薇面前不敢哭,怕她更难过……可是我真的很难过……好想哭碍…」她抽抽噎噎地说道,闭着眼睛。 「想哭就哭,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他的下颚抵住她的发旋,不让她觉得孤单。 「哇!」 周宁宁毫不掩饰地大哭了起来,不是梨花带泪的哭,而是掏心挖肺一样地惊天动地。 「为什么?他们都是好人碍…」她揪着他的手,泪眼婆娑的年轻眼眸里有着许多的不解。「采薇才开始上班,他们的日子终于可以好过一点了,为什么灾难还要接二连三地来……他们都是好人碍…」 周老大此时也不计较狄恒的手是摆在女儿的哪个地方了,他也只能一语不发地叹了口气。唉…… 「对方要采薇他们赔七百万,采薇连七十万都没有碍…」周宁宁喃喃自语着。 「采薇的债务我可以帮忙一半。」周国伦立刻接口说道。采薇是个乖孩子埃「至于另外的三百五十万都放在股市,我无能为力。」 「另一半让我帮忙吧。」狄恒拧了条冷毛巾,捧起她的脸轻拭着她疲 惫不堪的小脸。 「采薇不会愿意无故接受你们帮助的。况且,她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就要以负债度过终身了吗?那样的一辈子,想起来好恐怖……」周宁宁打了个冷颤,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直瞅着狄恒。 「你有什么法子?」狄恒问道,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端倪。 「股市现在又不景气,不然好歹还可以进去厮杀一番。」周国伦发表看法。 「爸,关于采薇的事,我想跟狄恒大哥私下谈谈。」周宁宁乞求地看着老爸。 要是让老爸知道她和采薇打算做的事,老爸不把她劈成四段才怪! 「我……」周国伦拚命咽下插嘴的冲动,看了女儿一眼,又意有所指地望了狄恒一眼。 「好吧,你们慢慢谈。」他是个多么伟大的爸爸埃「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再打电话告诉我。」 「谢谢爸。」周宁宁半个身子探出吧台,紧握住老爸的手。「你是最棒的老爸了。」 「我不反对你去掉那个『老』字。」周国伦往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问道:「你这里生意怎么这么差?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关系到他女儿未来的幸福。 「今天店休,当然没有人。」狄恒镇定地说道。 「今天店休!」 父女二人同时大叫出声,显然压根儿就不记得这回事。 狄恒失笑出声,揉了揉周宁宁的头发,看来他今天的忧郁发作得还正是时喉。 「好了,我先走了。宁宁,你的车待会儿就摆这里,让狄恒送你回家。」周国伦交代完毕,一拐一拐地拖着步伐。要命,刚才述说宁宁的病症时,演戏演得太逼真,大腿拧得太用力了。 随着周国伦的离开,室内的声音突然也一扫而空,偌大的空间内只听到她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周宁宁咬住唇,微有不安地瞥了他一眼。「我的酒酿还没喝完。」 她乖乖地捧着杯子喝得一滴不剩。 「说吧,采薇的事,你有什么主意?」狄恒挑眉问道,拉了下她的耳朵。八成又有诡计,才会这么合作。 周宁宁眨眨眼睛,看了他一眼,陪了一个笑脸。 「身为一个有钱的单身男人,你愿不愿意包养采薇?」她小声地问道。 「你说什么?!」狄恒抬高了音量,瞪着她装无辜的脸。 周宁宁连忙低下头,局促地搓着自己的双手,噼哩啪啦地快速说道:「我只是问问你的意见碍…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女朋友,而且我看你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凡是成熟男人一定有生理需要嘛……唉呀,你也知道的嘛……」 「我不知道!」他眯起眼睛,眼里有一簇怒火。 周宁宁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要溜。 狄恒二话不说,长臂一拦,就把她揪回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瞪着像小虫子一样蠕动的她,搁在她腰间的手愈勒愈紧。 周宁宁皱着鼻子,本来想扮个鬼脸来抒解紧张气氛,却被他的脸庞骇到不敢动弹。 「谁告诉你成熟男人一定会有生理需要的?!」凶神恶煞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恶貌。「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干么那么生气……」周宁宁才挤一个笑脸,立刻又不爽快地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还对人家这么凶……」 「乖,告诉狄恒大哥,哪个男人告诉你他有生理需要的?」狄恒口气立刻转为「温柔」地问道--他打算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我年满二十了,当然会有管道知道。」她骄傲地抬高下巴说道。 「你有性经验了。」狄恒额上的青筋暴突,瞬间被史前时代的暴龙附身。 周宁宁张大嘴,双唇像鱼一样地又张又合,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什么时候发生的?」他的话从齿缝间迸出,整齐的白牙突然变得阴森森。 「什么都没有发生啦。神经病!」周宁宁胀红了脸,猛然用力地推开他。 狄恒不防此举,头颅「叩」地一声撞上墙壁。他闷哼了一声,反射动作地扶住墙上的置物架。 「你没事吧?」周宁宁踮起脚尖,摸着他的后脑勺。 「没事。」狄恒咧嘴一笑,心情大好且配合度极高地低下头来。 「没事才怪。哪有人撞到头还笑那么开心的?」周宁宁的手轻轻掬动着。「这里会痛吗?」 「会。」狄恒胡乱点头,脸庞顺势就靠在周宁宁的肩上。 「猪头,长这么大还站不稳。」颈子痒痒的。周宁宁轻打了个哆嗦,手指胡乱地在他发上乱拨一通。 「我以为你年纪轻就开始和别人这样、那样,我担心受怕之馀,定力自然不足。」 狄恒恢复他温文儒雅的说话方式,说话的气息于是轻轻拂过她的颈子,爱抚过她的肌肤。 周宁宁倒抽了一口气,一把抓起他的马尾扯开他。 「你管那么多,你是我老爸喔?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我不会看电影、看电视、看爱情小说喔?」她倒退一步,伸手搓去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阁下就是因为电影、电视和爱情小说看太多,所以才建议我包养采薇吗?」狄恒逼近一步问道。 「问一问又不会少块肉。」正好还可以试探一下他8我们采薇人美、个性好、厨艺一流,我缺乏的美德她都有,此女只应天上有,你该感恩我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你希望我包养她?」狄恒认真地勾起她的下颚,锁住她的眸子。 周宁宁扁扁嘴,飞快侧过脸,不予置评。 「好,我答应包养她。」他爽快地答应。 周宁宁马上回过头,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唇边的笑。 「乘人之危的不要脸色狼……」她把话含在嘴里嘀咕成一串,手指握成拳置于身侧,笨蛋才会再因为他而心痛。 「但是我有出价的底限。」他假装没听见她骂人的话,却无法不看见她揪着双眉的痛苦表情。这傻丫…… 「底限在哪里?有屁快放啦!」周宁宁望着他眼中闪亮的笑意,只想踹他两脚泄愤。「喂!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狄恒的手掌啪地贴上她脸颊两旁的墙壁,脸孔无节制地往她的脸孔逼近。「非礼我吗?」 「我对老牛没兴趣!」她的手倏地伸向他的脸庞两端,粗鲁地抓住他的脸皮。 「我警告你,你如果再靠近,我就不让你包养采薇。」 「无所谓,反正我只愿意出一块钱包养采薇。」他忍痛说道。 「一块钱!」 狄恒趁着她目瞪口呆时扯下她的手,以免脸皮不保。 周宁宁眨了两下眼,确定他不像是一头说谎的猪之后,她吐出一口大气,在他揶揄的眼光下勉强挤出一丝愤怒的笑容。 「一块钱!你当我猪头啊!」唇边梨涡闪了一下。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他的指尖陷入她醉人的梨涡里,像寄居蟹找到最适合的壳。「但是如果开价码的人是周宁宁的话,要我倾家荡产,我都愿意。」 「你无聊。」她想也不想地便回嘴说道,还附赠一个白眼。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他的声音低醇地足以迷醉酒量不好的人。 周宁宁深吸了口气,头昏目眩且觉得浑身不对劲。他喝醉了?否则干么对她打情骂俏? 她很想相信,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其实还很脆弱,脆弱得无法忍受那些喜欢她的人被她的漫不经心所伤害、脆弱到无法忍受狄恒大哥把一些她会当真的甜言蜜语当成玩笑话、脆弱到暂时还没有勇气投入…… 周宁宁拍拍他的肩,暗示他低下头。罗曼蒂克这种事,她做不来,但是,从事破坏,她还算在行。 「我没空跟你扯那种五四三的无聊话题啦!我要谈的是采薇的问题!」 周宁宁震天大吼一番,身子一弯,迅速从他的手臂下脱身。 狄恒反应更快,长腿一抬搁在料理台上挡去她的去路。除非她想效法韩信演上一段「胯下之辱」,否则绝对无法轻易脱身。 「你信不信,我可以踩扁你金鸡独立的这只脚!」她挑衅道。 「我相信你如果那样做了,采薇的问题到下辈子都解决不了。」狄恒故意缓缓地放下长腿,双臂交插在胸前,冷静地睨着她。 看她逃到哪里! 周宁宁唇角扯动了下,扮了个猪鼻子鬼脸。 「要不是还要你帮忙,我不但会踩下去,而且会踩得很用力。」谁让他先前伤害了她的纯纯少女心。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除了叫我包养采薇这个馊主意之外,我相信你会有其它腹案的。」他挑眉问道。 「韩文森--他是采薇的最佳男主角!」周宁宁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百瓦那么亮,彷佛韩文森的钞票正在她眼前打转。「那家伙有钱到可以吓昏人,而且也不介意在女人身上花钱!」 狄恒好整以暇地摘下眼镜拭去上头的微尘,再慢慢地把眼镜挂回原处,心中已有了腹案。 「我不帮人算计我的朋友。」他现在只有兴趣算计她。 「我哪有在算计他,我是在帮他寻找未来可能的伴侣耶!」周宁宁强词夺理地说道,双手激动地在空中飞舞,彷佛必须借着这些大动作来确定自己的作法真是正确的。「文森大哥能遇到这么好心的采薇,是他赚到了。」 「需要钱就出卖自己,你们想的这是什么鬼主意?」狄恒敲了一下她的头。 「最快解救采薇燃眉之急的鬼主意。」周宁宁闷哑地说道,小脸低垂地看着地板上的马赛克瓷砖。 他的大掌伸到她的面前,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她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他把她的手举到唇边,疼惜地轻吻着。 周宁宁咬住自己的唇,不许自己红眼眶。 「采薇自己考虑清楚了吗?」他问。 「如果能有一个让她度过这个难关,而且又不负债的方法,她还需要考虑什么?而且如果能想出其它方法,我会让我自己最好的朋友做这种事吗?文森大哥少买一辆跑车,就可以帮助她一辈子。而他除了花心之外,也没听你和爸爸说过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所以,我才会第一个想到他……」她喃喃自语着,高昂不起来的音调有着她的自责与对采薇的不舍。「采薇才几岁,真要让负债压垮她一辈子吗……」 狄恒凝视着她垂下的肩膀,只想把她拉到怀里帮她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真的怀疑自己脑袋的结构,如果他连看到她伤心都觉得心痛不已,那么他当初怎能硬生生地把她推拒在心门外? 是因为不忍心见到她受苦?还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够给她最好的那种幸福? 现在想想,不管是哪种方式,都只证明了一件事--他对她的爱怜高于一切!这样的付出,有资格拥有她一辈子吧。 「你想怎么做?」不想再见到她无精打彩,他揉着她的发丝,柔声说道:「把(缺半句,扫描不清晰)送到文森面前,然后逼文森接受这个礼物?」 「拜托,你几岁啊?『欲擒故纵』这个成语,听过没有?」她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骂人的时候精神倒是全都又回来了。「那家伙一看就是爱刺激的人。他一年回台湾度假三个月的时问快到了,不是吗?采薇会变魔术,让她在你的俱乐部表演,我保证他会对采薇惊为天人!」 「你根本就是胸有成竹地在算计文森。」他含笑地看着她元气十足的模样。 「对。」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那么请问一下,如果我同意让采薇在我的俱乐部表演,因为算计朋友而成了帮凶的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狄恒挑眉,投射灯在镜片上闪动了下,颇有几分奸商架式。 「咳……」周宁宁被来不及咽下的口水呛到,眼睛睁得奇大。「你要什么好处,帮采薇就是帮我。」 「我是商人,不做赔本生意。帮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狄恒压低声音,望着她的眼神泛出诱惑的光芒。 周宁宁心跳蓦地加速,耳根子不由自主地泛起热气。 「什么条件?要采薇分钱给你吗?」她故意恶声恶气地说道,以掩饰自己不好意思的事实。 「我是那种市侩的人吗?再猜,我的条件跟你有关。」指尖沿着她的鼻梁滑下,停在她微张的唇上。 「你现在吃饱撑着,所以想跟我玩猜猜看游戏?」她不客气地抓住他手指甩到一旁。 「不对,因为我失眠了。」他天外飞来一笔。 「你失眠关我什么事!」她头上飞过一只乌鸦。 「心理医师说我失眠的原因是因为烦恼太多。」他皱起眉头,摘下眼镜当成发圈似地挂在她的发上。「别乱动。」 「我们俩有代沟,对不对?我不知道你要开出的条件和你的失眠有什么关系。」周宁宁颈部以上像座雕像,一动也不动。 她伸手想拿下眼镜,却被他的话分散了注意力…… 「我最近的烦恼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狄恒的额头猝然低下抵着她的,周宁宁倒抽了一口气,头上的眼镜锵地一声掉落到地上。 「眼镜……掉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嘴唇因为他的气息轻拂而感到刺麻。 「眼镜不会逃走。」 他控住她的后颈,没让她有闪躲的机会。 「可以吗?」他的唇轻轻扫滑她的唇。 周宁宁脑子一片空白,水汪汪的眸子不知所措地凝睇着他,不胜柔弱的双唇轻启着想说话,却只是徒然以一种亲密的姿态与他的唇瓣厮磨着。 于是,雪白的小脸绯红了一片,便又急又乱地想别开头…… 「不许逃。」 狄恒扣住她的颈子,加重了唇上的力道-- 第九章 「狄恒先生,你再靠近一步,我就叫我爸打肿你的嘴。」 周宁宁的拳头威胁地抵在他的下颚。 「你不觉得嘴贴着嘴说这种威胁的话,很没有信服力吗?」 狄恒的呼吸吐入她的唇间,双眼晶亮地望着她。 周宁宁睁着眼,十指指尖全深陷掌心里。 被他这样凝视着,她怎么可能不心动?但是,被人狠狠地伤害一次就够了,她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不想再更不喜欢自己了。 「闭上眼睛。」他抚着她的脸颊说道。 「不。」周宁宁的拒绝说得简短又有力,她甚至没有闪躲他的眼神。「我不想吻你。」 狄恒深吸了一口气,隔着一臂,看着她脸上的坚定神情。 「为什么?」他低声问道。 「因为我神智清醒,不会让别人拿刀子割我的肉。」她扬声答道。 「sorry。」 狄恒心一拧,敛去脸上的笑意。他弯身捡起自己的眼镜架回鼻梁上,轻叹了口气。看来他操之过急了…… 「我自作自受,对吗?」他苦笑着。 周宁宁没接话,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为何会做出刚才那些让人误解的举动,但她相信他不是那种故意撩拨女人的无聊男子。也许他是失眠到神智不清了吧……虽然这个理由也很难说服她,但她不想再追问了。 「我们谈正事吧。」周宁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就像哥俩好一样。「采薇的事,你可以帮我吗?」 「我说过我的条件了。」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挽回她,就会善加利用他的所有资源。「我最近的烦恼只有一个,也只有你能帮我解决这个烦恼。」 狄恒握住她的手,平心静气地凝视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我担心?我事业爱情两得意。」她挤出一个微笑说道。 「你不快乐。」他紧捏了一下她的手。 周宁宁惊跳了,坚强的伪装像漏气的气球逐渐松软而下。 「是人就会有烦恼。」她力持镇定地说道。 「我的宁宁不该有烦恼。」他温柔地道。 「我不是你的宁宁!」 周宁宁的怒气陡然爆发出来,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宁宁……」 他想碰触她,她却火爆地一把拍开他的手背,手掌互击的强劲力道声在室内怵目惊心地回响着。 「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给伤心人的售后服务吗?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已经拒绝我了,就不要拖拖拉拉!我不稀罕你的同情,我自己跌倒就会自己站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话声音既尖又快。 「我不觉得你站得很稳。」狄恒向她跨近一步,成熟的脸上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我至少不会傻到让你再推我一把了。」她后退两步,防备地瞪着他。 「如果我想跟你并肩而立呢?」 「你说过我年纪太小!」 「我错了,你的心智成熟。」 「你说我该经历更多元化的人生,才能决定我的情感取向!」周宁宁吼到气喘吁吁,食指颤抖地指着他的鼻子。 狄恒不动如山地由着她向他咆哮,却未动怒半分。她的火气愈大,就代表了她愈在乎他,不是吗? 「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我是真心想要改变现在的局面。」 「我不相信你的话。」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我细数你在何时何地和何人交往过吗?」他面对着她的目瞪口呆,也只能自嘲地一笑。「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向来很会压抑自己真正的想法。」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我爸爸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她当时真的是害怕自己没法子再爱人了,所以才会开口跟老爸倾吐的。 「周老大该和我说什么?莫非你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吗?」他反问道。 「没有。」 周宁宁把自己缩到灯光之下,看着投射光下耀眼的狄恒。他的眼里有着她梦寐以求的专注深情,但现在的她却什么都不敢确定。 一朝被蛇咬哪…… 「我可以走了吗?我累了。」她垂下头,绞着自己的十指。 狄恒挑起她的下颚,锁住她的视线。 「我的感情这么难以接受吗?」他沉声说道。「我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想要的是什么,有这么难以置信吗?采薇的事没有让你觉得更该把握些什么吗?你不相信人会有时突然意识到生命的微小,而想掌握每一刻的幸福吗?」 周宁宁身子往墙壁缩去,他说话的样子太真实,真实到她无法置信。 「我要你!我喜欢你!这种感觉太深刻、深刻到我根本没法子置之不理。如果我不是今天向你表白,也不会是太久远的事,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狄恒的手激动地向前扣住她的肩膀,浓眉则因为情绪的高昂而拧皱着。 「前一刻,你不要我。这一刻,你把我当成珍宝。下一刻呢?我不要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她虚弱地低吟着,清楚地感觉到肩上的大掌震动了一下。 「我如果不是已经彻底想清楚,我不会开口跟你说这些。」 「我相信你当初把我推开也不是一时冲动。」她烦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名为不安的小虫溜入她的血液里,让她怎么站都觉得不对劲。 「对不起。」 狄恒后退一步-- 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周宁宁倒抽了一口气,一股热气直冲向脑门。 「为什么我的未来全决定在你要不要我?」她火爆地问道。 「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决定你的未来里要不要有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压根儿就不打算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我何必给你机会?你当初也没给过我机会……」周宁宁的声音嗄然破碎,她陡地转身走出吧台。 一股热气袭上她的后背,她整个人被他拥入怀里。他抱得极紧,紧到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是个笨蛋,可是你不是,对吗?」他的唇贴在她的发际,霸气地低语着。 「多谢赐教。」她想哭。 「不客气。但我比较想教你的是这个……」 他的唇滑向她脸颊,结实的双臂在瞬间将她的身子向后一旋。 在她还来不及站稳身子前,他的唇已经占领了她。 他火烈的气息侵入她的唇间,热情的舌尖在她来不及防备之前,就迳行开启了那座原就该属于他的秘密花园。将她羞怯又倔强的唇舌当成最珍贵的花朵,细细品味着,直到她娇吟着在他的引诱下盛开了花芯、在战栗中尽情与他徜徉在激吻之间…… 「真的不原谅我、不给我机会?」他心疼地松开她的唇,让她趴在他肩上低喘着气。 「不原谅、不给机会。」唇仍然热辣地痛,心口亦闷闷地痛着。 「那--我们走着瞧。」 周宁宁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她瞪着他,怀疑自己根本踩入了一个狡狯的陷阱里。 「我们走着瞧。」狄恒一本正经地说道。 「喂!是你要我给你机会吧?」周宁宁咬牙切齿地使出吃奶的力气戳着他的胸口。 哪有人追求还这么高姿态的! 「没错。可是,是我要给采薇机会,不是吗?」狄恒嘴角上扬三十度,露出一个让她冷汗直冒的微笑。 「你是什么意思?」她紧张地扯住他的衣领。 「除非你答应接受我的追求,否则采薇不但没有机会到『酒窖』表演,而且文森还会被告知,有人在算计他。」狄恒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他百无一失的计划。 「你敢!」 「现在是你敢不敢的问题吧?」他挑衅地说道,并诱之以利。「我是一个很有利的盟友。我可以提供你们任何必要的协助,从音乐、灯光到一切布景,我会让采薇成为舞台上的女神。我开出我的条件了,接不接受随便你。」 「你明明知道我为了采薇,就算要我倒立在『酒窖』走一圈,我也会愿意。」小人!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啵」 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地愉快,还在她唇上偷了个吻。 「痛死了!」他的手臂被人用力掐起一大块。 她回以一记甜蜜蜜的天真笑容。 「你明天到哪里上班?我陪你去?」他捂着手臂,不屈不挠地问道。 「谁要你陪!」 「我的关系现在非同一般,我有资格知道你二十四小时的行踪,不是吗?」 他得意的笑容消失在她的夺命连环掐之中…… 「救命啊!」 ☆☆☆ 这几个月来,周宁宁觉得自己坐上了一列人生云霄飞车,随着云霄飞车瞬间的起伏而不停地提心吊胆,不停地尖声怪叫,却也不停地因为周遭的新景色而得到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善良美丽的采薇一如预期地得到韩文森的注意--他以一纸七百万的合约换取了她的陪伴。韩文森的度假行程结束后,脸色凝重地飞返美国。采薇失去了她的心,却得到了七百万及自由,以及一个不在她预期范围内的……孩子。聪明如她,一察觉事有蹊跷,随即借着工作之便拉着采薇一路飞往美国。 结果呢?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采薇在爱情路上的高chao迭起,常让她庆幸起自己这种平凡小人物的幸福。 狄恒很认真地在追求她,用一种「正常」的方式。 她从来不知道他是那种紧迫盯人型的追求者,她甚至也没有特别察觉到他开始穿插进她的生活与工作之中。然则,当她开始惊觉到最近的每天每天都被他围绕时,事情却已经变得有点不可收拾了。 她的初吻、第二吻、第三吻……无数吻都已经被他夺走,而且两人的关系早就从普通级变成辅导级,且四下无人之际,偶尔也会差点变成限制级。 她根本不好意思告诉采薇,早在她与文森热恋之时,她和狄恒大哥也已经同车共游了台湾各地的温泉名胜。 一开始以为是他爱泡汤,他却老丢给她一句,泡澡对身体好、对血液循环好、对手脚冰冷的女性好--他甚至还带她去泡什么求子泉! 这样的他,让她啼笑皆非。虽然,她其实有些小感动。 只是,对于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外加胆战心惊。 「宁宁,你最近心情很好?」男歌手的脸朝她凑近。 「还可以,倒是你脸色很差。 工作不愉快?」 周宁宁熟练地在他脸上推匀了粉底,又挑了罐饰色乳擦在他的眼眶下方。 「mv导演觉得我的表演方式和他预期的不一样,我怎么演他都不满意……」男歌手皱眉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宁宁青春洋溢的脸庞。「待会儿有空吗?一块去吃个饭聊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没空。」 回答他的是提了果汁正要进门的狄恒。 「你怎么知道我没空?」周宁宁侧过身子,朝狄恒吐吐舌头。 「昨天我们睡觉时,你自个儿说的埃」狄恒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她身边,宠爱地揉了下她的头发。 「谁……谁昨天和你睡觉了!」周宁宁面红耳赤地大吼一声,动作激烈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埃」狄恒掐掐她的腮帮子,不禁失笑出声。她的音量已经达到宣传效果了。 「我们是在客厅睡午觉……」周宁宁认真地对着男歌手解释道。 「我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男演员干笑一声,看着气质长相都无法让人小觑的狄恒。 「我们才不是……」她开口否认。 「把果汁喝掉。」狄恒把奇异果汁拿到她鼻尖下晃了晃。 「手要化妆,没空啦!」她一扁嘴,咽了口口水--她最喜欢奇异果汁了。 「果汁超过十五分钟喝就没营养价值了,喝掉。」 狄恒将吸管递到她唇边,周宁宁抿唇一笑,开开心心地衔着吸管把酸甜的奇异果汁全吞进肚子,然后欢欢喜喜地帮男歌手修饰着脸上的小瑕疵。 她还说他们不是一对--男歌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眼睛往上看。」她命令着男歌手,拿起一管深蓝睫毛膏。 「我在外面等你。」狄恒替她将额上的发丝全拂到耳后,柔声说道。「待会儿带你去吃吃义大利菜。」 「你很讨厌耶。」周宁宁哀怨地瞪他一眼,开始觉得肚子饿了。「你不要再喂我了,我的体重又超过五十公斤了啦。」 「那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拍拍她的脸颊,认为她丰腴的样子比较可爱。 「我介意!」周宁宁皱着鼻子,对于他的结实好身材极度不满意。 「那就去运动,我陪你去。」狄恒剥了颗糖塞到她嘴里,然后微笑地看向男歌手。「抱歉,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先出去了。」 「他很宠你。」男歌手看着天花板说道。这年头坦率又可爱的女生已经不多了,偏偏宁宁又是别人的…… 「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含着喉糖,口齿不清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男歌手一头雾水地问道。 「只有我懂的意思。」他对她愈好,她愈觉得他是因为心虚有愧于她,所以才会宠她宠得这么肆无忌惮。「喂,这位少爷,你有空去作个脸,好吗?最近很不好上妆噢。连唇纹都变深了,你回家有没有好好卸妆碍…」 狄恒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吞云吐雾,讥笑自己的多心。实在没必要塞给她喉糖,想让她少说点话,反正她和里头那位忧郁歌手所说的每一句对话,他站在外头都可以监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是愈来愈离不开宁宁的。她不会知道她的笑容、她的撒娇耍赖带给他多大的幸福。 第一次,他想要安定下来。 口袋里摆了一只戒指,一直在等待着适当时机出手。 他知道她对这份感情仍然心有不安,她的潜意识仍然是自卑的。他却因此更想保护她,更想为她建造一个只属于她的美丽天地,让她能够骄傲地走在他的身边。 「你和宁宁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酒窖」的常客经过走廊,向他打了声招呼。 「她同意的话,我们连孩子都可以马上生。」狄恒笑着答道。 「你不要毁坏我冰清玉洁的淑女形象!」提着化妆箱出来的周宁宁,立刻赏了狄恒一颗爆栗子。 「我愿意负责。」他一手接过化妆箱,一手揽过她的腰。 「谁要你负责!」 她板起脸,打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 讨厌听到这样的话,她甚至宁愿他不要来追她! 她不要混夹着同情的爱情,她或许条件不如他,但是她的自尊心却绝不下于他。 「生气了?」如影随形地握住她的手,仍然是平素那副幼稚园小情侣手拉手的甜蜜姿态。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要一脚踹开你。采薇已经和文森在一起了,他们结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不再高亢的声音里听起来有点难过。「况且,我看你每天吃好睡好,哪有什么失眠的症状。」 「他们在一起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俩何干?我的失眠只是个想接近你的法子,你不会真的不懂。」 「我懂,只是不明白。」 与他一同坐入车内,她绞着十指,决定挑出那颗藏在幸福里的恶瘤。 「我们之间……」她的笑容像是随时要挤出眼泪一般。 「别说话。」狄恒侧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平放在她的乎掌上。 他给她一只钻戒! 周宁宁瞪着手掌上那只闪耀着光华的钻戒,她烫手一样地想把戒指甩开,他却拢紧她的五指让她牢牢握祝 「这样你有没有明白一点?」狄恒将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口,深黝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迷乱的眼眸。 「我不明白!」 周宁宁拚命摇头,使劲地想拔回自己的手,用力地想将手掌里刺痛她的钻戒丢回他的身上。 「为什么不要?」他皱起眉头,高挑身躯横过排档将她压制在座位上。 「我干么要一个不清不楚、意谓不明的东西?」 在他错愕之际,她猛地抽身成功,整个人乍然飞撞到车门边,手里的钻戒亦随即往他的身上一扔。 「撞到头了吗?」他揽过她的腰,硬是将她整个人向前一拖。 「撞到头的人是你。」她双手推挡在他的胸膛,不许他再靠近半分。 狄恒拔下眼镜往驾驶平台一扔,双唇直接覆住她,需索无度地强取着她唇间的甜津…… 「嫁给我。」他的唇隔着衣衫攫住她的蓓蕾。 「你疯了!」周宁宁顿时用力抓起他的头发,拉开两人亲密的姿态。 「我为你疯狂这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他的唇轻啮着她的颈子,在她泛粉的肌肤上呢喃着。「说好,说你要嫁给我。」 「住手!」她睁大眼睛,掐住他的手臂。 瞪着他唇边的笑及眼中的深情,周宁宁陡然环抱住自己的双臂,缩到车门边。 「我不要嫁给你!」她呢喃道。 狄恒的心陡然被她悬空晃在悬崖边--她泫然欲泣却又痛苦不堪的脸庞,是决定他生或死的关键。 「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我不知道你这么排斥嫁给我。」他凝望着她。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狂乱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叨叨地碎念道:「你之前不要我,后来又对我视若珍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突然想通了、会不会又突然想不通了?这是现实人生,又不是什么魔法世界,随便许了个愿就可以实现所有美梦。这一切好得不像是真的。」 狄恒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不再让她伤害自己。 注视着她,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有着只是男人对心爱女子承诺的认真神情。 「别再去记挂我之前的种种不是,把那些不快当成我们相爱过程中的荆棘,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却清亮,如同圣坛前最慎重的许誓者。「就像你手术后在身上留下的疤痕一样,把那些过去都当成让我们更珍惜现在的一种证明,好吗?」 「我动了什么手术?」她忐忑地问道,开始觉得寒冷。 「事到如今,你还需要隐瞒我吗?我不介意你将来容不容易受孕,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他稳住她轻颤的肩头,深情款款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 周宁宁的脸色唰地惨白,心里最恐惧的事得到了证实。他果然是在同情她! 「周老大告诉我,你开刀拿掉了一边的卵巢。」狄恒严肃地说道。 「我开刀拿掉了一边的卵巢?见鬼的天大谎话!我的身体好得不得了!可以毫不费力地生十个八个!」周宁宁的眼眸因为怒火而发亮,两道火焰直接烧向狄恒。 她咄咄逼人地指着他的鼻子,毫无形象可言地嘶吼了起来-- 「你这个混蛋!你根本不是突然发觉你对我有了感觉,所以才追求我的。那一堆好听的话,全都是你为了同情我,才编派出来的谎话!骗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她的心好痛好痛…… 周宁宁全身颤抖地飞转过身,伸手就要拉开车门。 狄恒抢先一步按下了中控锁。 「你的身体没事?」他扳过她的双肩,神情激动地看着她。 「好得不得了!失望吗?大善人狄恒先生。」周宁宁讥讽地说道,手指却必须掐住大腿才能忍住大哭的冲动。 「谢天谢地。」他霍然将她揽入怀里,欢喜地拍抚着她的肩背。「我还一直在想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押着你去再做一些定期检查。幸好你没事……」 「你不用再演戏了,一切已经结束了。」周宁宁拉开他的手臂,佯装出一个冷静的笑容。 她的手好冷。狄恒反握住她的指尖,俊挺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容。 「不是结束,我们才正要开始。」相信我吧。他的眼眸这样告诉她。 「我不要你!一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看。 「你不要的不是我,而是你心里莫须有的自卑。你的美好与美丽不是因为你的外表,而是因为你的心。」 「骗子!如果我再变回原来的那个胖妹,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忿忿地睁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之前把你当成妹妹,你就算美艳如花,对我来说也有乱伦的感觉。但是现在不同了,你对我而言是一辈子的伴侣。」他向前倾身,却懊恼地发现她立刻向后一缩。「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再吃胖好几公斤--不过,增胖的过程中必须让我陪着你运动。」 「我不相信你。我不要你。你现在只是因为谎言被我拆穿,一时找不到台阶下,所以只好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周宁宁不停地说道,听起来却像是想说服自己。 「我如果是那种对感情随便的人,我当初何必用尽心思地将你推开?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你。」他尝试着想让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她却左偏右转地就是不正眼看他。 「我不要听你的话!你走开!」她烦躁地随手抓过一样东西就往他的脸上丢。 那是一串「酒窖」的钥匙。 他流血了!周宁宁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许自己叫出声来。 「气消了吗?」他平心静气地问道,取了张面纸压在刺疼的右颊上。 「没有。」她瞪着面纸上渗出的血渍,眼眶不争气地热了。 她也很想相信他,可是却又拉不下脸。他太嚣张了。 「我不想再度过没有你的日子。」 「你怎么知道你就是最好的人选了?我还年轻,不是吗?」她拿他之前的话来堵他。 「因为我现在可以肯定这辈子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了解你、像我一样爱你、像我一样愿意把你当成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除非--」他的声音突然落寞地沉下。「除非你遇上了一个你爱他比爱我更多的人。」言毕,他给了她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你说话就说话,嘴巴为什么在发抖?」她紧盯着他,知道自己早在他求婚的那一刻就全盘投降了。她只是爱面子…… 「是吗?」他抿了一下唇,坦白地招认自己的心情。「我想那是因为我害怕吧。对我来说,你是个比亲人、爱人都更重要一些的综合体,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了。万一你真的因为误会而拂袖离去,我这辈子就注定要变成一个孤单老人了。」 「我如果走了,你不会来追吗?」她没好气地问道。 僵硬的娇躯,顺着他的手势偎入他的怀抱里。 「我爱你。」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我……还不知道我要不要爱你。」 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现在说! 「没关系,你可以想一辈子。」他的笑容灿烂地像个孩子,却不小心扯痛了脸上的伤口。「痛……」 「笨蛋!你刚才不会躲吗?」她朝他的脸上轻呵着气。 「我只是想苦肉计的效果应该会不错。」 「要不要我再补一拳给你?」她狠心地用力压了下他的伤口。「臭老爸,说那是什么谎话,看我回家怎么修理他!难怪你一天到晚带着我去泡温泉,说什么对女人身体好……」她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马上紧迫盯人地追问道。「你又骗我?」 她双手掐上他的脖子。 「那纯粹是因为我想看你穿泳装而编出来的行程。」他尴尬地笑着,求饶似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只是个正常男人嘛。」 「不要脸。」周宁宁绯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把他推回驾驶座上。「开车啦!」 「是,老婆。一他朝她眨眨眼,笑容满面地发动引擎。 「我房间有一套新的泳装,想看吗?」她突然对着车窗说道。 「那件泳装的样式大胆到让你脸红得像西红柿?」他好奇地问道。 「那件泳装是国王的新衣,聪明的人才看到。」 车速陡然加速到极限,往回家的路上狂奔。 theend铃铃……铃铃铃…… 「吵死了。」周宁宁翻了个身,左手随之一挥。 「好痛!」 狄恒捂着眼睛惨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铃铃……铃铃铃…… 「宁宁,电话响了。」 她把头埋到枕头里,理都不理。 铃铃……铃铃铃…… 「宁宁!」 周宁宁索性将被子一蒙,把整个身子都密密地盖祝 狄恒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接起了电话。 「宁宁,我跟你说……」 「你等一下。」 「宁宁,起来听电话……」狄恒一把捞起她的腰,她憨睡的红唇微张,脸颊红通通的。 他咬了一下她的脸颊,却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是采薇打来的。」 周宁宁神奇地清醒了过来。 「喂,采薇啊,你什么时候回台湾?」周宁宁抢过电话,大声地说道。 被单顺着她的美背滑落到腰间,引起一双男性大掌的垂涎。 「我下个礼拜回去。然后,我和文森结婚了。」采薇害羞而喜悦地说道。 「啊!」 周宁宁突然尖叫了一声,因为背后居然遭到贼人的唇舌袭击。 「你和文森结婚了!你和文森结婚居然没有通知我到场!」她手脚并用地想推开他,同时朝着电话抗议。「一定是文森指使你偷跑的,对不对?」 「喂,宁宁小姐,采薇是我的新娘,我们结婚干么要有别人到场?」韩文森不客气地抗议道。 「反正你这人就是不够义气啦!」 周宁宁没好气地皱鼻子又扁嘴,表情难看得很可爱。狄恒看着看着,不禁低笑出声。 「是,我的义气是还要多跟狄恒学一学,你要不要请他听电话啊?」韩文森揶揄地说道。 「他……他……他去找北极熊了!不在这里啦!再见!」 周宁宁的手在电话挂断的同时,捶向狄恒的胸膛。 「都是你啦!没事笑什么笑!现在可好了,尴尬了吧……」她难堪地把脸埋入手掌里。 「刚才是谁叫我接电话的?」双唇沿着她优美的肩线不停地往下滑动,引起她的娇呼。 「我昨天会那么累是谁的错?」她的手合作地环住他的脖子。 「谢谢夸奖。」指尖挑逗地抚着她敏感的脊椎下方。 「别闹了……」她打了个哆嗦,身子贪恋着他的爱抚。「采薇会怎么想嘛……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你的事……」 「放心啦!文森那么会编故事的人,肯定会帮我们之间加油添醋一番的。最多就是从我们小时候讲起,然后把你讲得很可怜,把我说得很怪异。」热情的吻随着手指拂弄上她的肌肤,忙得没空告诉她,文森早在几回私下的电话联络中,知道了他们的事。「既然事情都公开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才不要嫁给你。」她嘴硬地大声说道,完全没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是吗?」 他抬头想咬她的耳朵,身子却突然一僵,拿起一条床单飞快地裹住她雪白的身子。「我不这么认为。」狄恒脸色难看地望着她的身后。 「我偏不嫁。」她红着脸,噘着嘴说道。 「可能没法子,因为周老大现在站在门口。」他苦笑着说道。 「爸!」周宁宁神色惊慌,回头大叫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周国伦胀红了脸孔,怒不可遏地向前直冲。 「我们在达成你的心愿。你不是说宁宁要趁着年轻,赶快怀……」狄恒故作无辜地说道。 「闭嘴。」周国伦脸色大变地打断他的话。 「自作孽不可活。」周宁宁闷哼了一声。 「你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就好,你们下个月就给我结婚。」周国伦指着女儿的鼻子吼叫一番。 「我不要!」她才二十出头,才不要这么早嫁。 「由不得你!」 在父女俩声掀屋瓦的大吼争执下,渔翁得利的狄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真幸福哪…… --全书完编注:想知道楚楚可怜的清秀佳人江采薇与情场浪子韩文森的曲折爱情故事吗?请看花蝶632《愈夜愈美丽》。 后记 「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歌……」庆祝可可写完稿子了!庆祝可可写完稿子了! 十二月二十六目,第六本稿子诞生,感觉很「耶诞节」! 无论如何,这一年来的写稿速度在编编的督促下,也算是屡创新高了,给编编菱一个超级大拥抱! 写完《愈爱愈美丽》,有点意犹未荆因为这二人相识十多年,然后我又太罗嗦,因此无法如我饰预计的写到宁宁成了年轻妈妈,而狄恒成了爱妻公会的理事长之类的……哇!再说下去,我又要开始自我谴责了,就此打祝换行-- 二○○二年过得比我想象中快一些,岁月这东西就是这样,自个儿每天照镜子并不察觉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是,随手一翻数月或数年前的照片,青春真的就全都在里面了。 我不会觉得恐慌,因为我喜欢现在的自己胜于年轻时候的我。当然,这不代表我的年岁已长。事实上,我每天都用念力告诉我自己--我只有二十五岁。 是故,大伙儿可以想见,前些时日当某位市议员候选人亲切地减了我声「大姊」之时,本人内心所受到的重大震撼。 话说选战正激烈时,夜晚出门倒垃圾之际,垃圾车夹杂在候选人宣传车之间,出现在街角。 垃圾一扔,正开始思索今晚的消夜项目时,一声「大姊」忽然传入我的耳边。 不会是叫我吧?!我仍然大剌剌地往前走。 「大姊,请多帮忙。」一只不屈不挠的手,递来了宣传dm。 大姊?! 本人颜面一阵痉挛,立刻抬起凶眸怒眼回瞪着这名不识相的候选人。 戴着眼镜的斯文候选人正笑吟吟地对我点头,我则僵硬地抿起嘴巴回笑了一下。 从他那张怎么看都比我老五岁的脸,我当然知道他称呼「大姊」是寒暄之词,可是我那张每天擦上保养品的脸皮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回家一看此名候选人的经历。 算他狠!小我三岁! 哼。 呃……话题似乎又扯远了些。总而言之呢,今年对我来说,是个开心的丰收年。年底北上之时,还见到了主编秋惠姊与编编菱! 在去年已经见过一回的秋惠姊,亲切依旧。而对编编菱的感觉就复杂了许多。从四月开始正式写稿后,我们俩通电话通了八个月,对彼此的声音,还有生活状况,实在是比熟悉还多上那么一、二分情分的。 所以,当我乍见编编菱从楼梯走上来之际,实在是忍不住惊喜地乱叫乱跳了起来! 编编菱虽然没有穿著蕾丝蓬蓬裙,却比我想象的年轻、有书卷气,原先设定的梦幻美少女形象,旋即改定为气质美女。当然,那指的是她不说话的时候--编编菱声音多变,最常出现小丸子式的卡通笑声,说话内容与反应敏捷也经常让我喷饭大笑。 那天,真是聊得很开心。虽然还没法子一下把编编菱的样子和声音连上线,但是既然已经在电话里头聒噪了八个月,要热络实在不是件太难的事,不是吗?就像已经看完了我六本作品的朋友们,我相信在你们的心里,或许也已经勾勒出我应该会有的形象了,对吗?希望不是青面獠牙的现实女子…… 不知何故,每回写后记时,总会莫名地拘谨起来,完全把我平时大声谈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气魄给丢到了九霄云外,碍…不管了啦!谢谢大家看完了这本作品,也谢谢你们分享了我的心情。 祝福大家的二○○三年平安顺利!然后! 当然还是要继续看我的书!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