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斩冷月》 第1章 人间有轮狰狞月 菊初之月,皓月当空,清辉洒在一处平凡小镇上,与小镇昏黄灯火相互凝望,若不是偶有秋蝉嘶鸣、凉风过巷,怕是月光与灯火也要相看生厌、了无趣味。 从未离开过小镇的叶子玉躺在竹椅上,轻轻吞吐,一道烟雾凝成的圆环便袅娜而上,还没飘远就被秋风吹散,“老张啊,你说这马头镇有啥好,我爹一呆就是二十三年,这月亮倒是年年长,城防军头把交椅都被磨出包浆了,叶大将军硬是没挪窝。” 与叶子玉并排吞云吐雾的老张,长着一双难看的三角眼,络腮胡爬满下巴,是小镇酒肆满嘴荤话的俏寡妇都不愿搭理的腌臜货色,“小绿啊,你小子又说啥昏话呢,月亮还能像我家俏俏的屁股一样,年年长?” 与这轮皓月对峙二十三年的叶子玉并不争辩,自记事以来,眼中的明月从来都不是别人口中的洁白无瑕,而是泛着淡蓝色的清辉,更奇怪的是,这月亮却是每年都在变大,好似向着小镇不停移动一般。 透着一股不可与外人言说的诡异。 老张手指间夹着一支白色宣纸卷成、手指长短的物事,一端燃起微弱火光,两人吞吐的烟雾就是从这白色纸棒中飘出,“幸好你家叶将军长期驻守马头镇,不然我去哪搞这京畿贵人们才能享用的香烟?” 叶子玉弹了弹烟灰,嘿然道,“想我叶少爷相貌英俊、气质潇洒,十里八乡黄花闺女为我魂牵梦绕,却只能整日窝在马头镇,与你这五十好几的老光棍吞云吐雾、虚度光阴,愁死个人呐。” 自二十年前流落小镇,老张在小镇里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只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看俏俏,“小绿啊,昨夜老张我闲来无事,给你算了一卦,你这名字不吉利啊,现在你尚未婚配还看不出来,待你成了家,可得小心府上的红杏翻了墙,给你戴顶绿帽子。” 老张顿了顿,严肃道,“不如改名叫叶子绿好了,坦坦荡荡的,就算真被戴了帽,咱也有个思想准备。” 叶子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看行,听岳父的。” 老张瞥了眼陶醉在自己无匹容颜无法自拔的叶子玉,嗤笑道,“老子有闺女也是找你弟弟飞羽,你小子滚一边儿凉快去。” 语罢,老张便朝着院落另一边喊道,“飞羽贤婿,还不快快见过岳丈。”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袭来,直直插入老张身旁青石板中,吓出一身冷汗,仍不忘打趣道,“看看咱们飞羽,模样俊,刀法也没话说。” 一个眉眼与叶子玉有着几分相似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男子身材颀长、剑眉星目、面容白皙,竟比小镇杜府上的那朵青梅还要俊俏动人。 小镇上素有俊名的叶飞羽神色淡淡,轻轻挥散烟雾,抽出长刀归鞘,“哥,时间差不多了。” 叶子玉嬉闹神色微微收敛,抽出一盒从叶将军书房中搜刮出来的香烟,丢给老张,“改天去俏姨酒肆喝酒。” 起身与飞羽向院外走去。 老张打开檀木盒,见到摆放整齐的香烟,顿时眉开眼笑,就在兄弟二人即将离去时,轻声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马头镇最近不太平,当心着点,还有你们俩小子,切莫丢了性命。” ~~~ 兄弟二人并肩走在狭窄街巷,远处不时传来犬吠声,沉睡的小镇显得格外寂寥。 叶飞羽欲言又止。 在弟弟面前黯然失色的叶子玉淡淡道,“是想问我为何不找老张帮忙?” 叶飞羽点头,“老张深藏不露,比起爹来也不遑多让。” 兄弟二人认识老张十余年,本以为老张只是个一无是处的老光棍,未曾想三年前一幕,彻底颠覆了两人的认知。 三年前,兄弟二人和老张在酒肆喝酒,镇上的泼皮混子却打起了俏寡妇的主意,不仅砸了摊位,还对老板娘动手动脚,叶子玉亮出叶大将军的名号,替俏寡妇挡了一灾,而老张却不动声色、低头喝酒。 当夜,小镇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料到混子不会善罢甘休,叶子玉便带着叶飞羽在酒肆外守株待兔,却见到单手持伞的老张,三两下便将七个青壮泼皮掀翻。 老张仿佛只是从七人中间走过,七人便倒在泥泞中哀嚎不已。 “若是有心相助,何必开口。”叶子玉顿了顿,“不过是一起插科打诨的交情,我们的事与他何干。”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巷弄尽头,四名身着劲装的男子等候多时,沉默中带着一丝秋日里独有的肃杀。 叶子玉束起披散的长发,“家中老小可安顿好了?” 待四人点头,叶子玉又道,“此去凶险,叶峥不会为我们收尸,诸位可想好了?” 面带刀疤的凶悍男子啐道,“叶将军待我等不薄,不敢劳烦他干这等晦气事。” 马头镇,对于东唐帝国的偌大版图而言,不过是渺若蚊蝇的偏远小镇,人口不到一万,三百小镇城防军,除将军叶峥由东唐军方任职,其余军士皆由本地青壮征召入伍。 叶家两位少爷自小随父亲入驻马头镇,二十年来从未离开,也算是小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和城防军士素来亲密,与其中一伍的五位士兵更是关系密切,七人年龄相仿、意趣相投,一起外出游猎、酒肆买醉、打架斗殴,是就差斩鸡头、拜把子的铁杆兄弟。 一年前的冰月冬日,私塾逃课的兄弟二人和闲暇在家的五人一同去山中狩猎,只因大雪封山,七人误入拒马关地界,与正在巡山练兵的拒马关守将起了冲突。 面对足足二十人,本以为只是一场寻常斗殴的叶子玉,已经做好了鼻青脸肿的准备,赤手空拳与对方打的不可开交。 直到年龄最长的张二虎,被刀锋透过胸膛,鲜血喷溅在叶子玉脸上。滚烫,却让人彻体冰寒,仿佛冰水浸透棉衣,冰冷刺骨。 狠下杀手的士官从容地抽出刀锋,还在张二虎的棉衣上抹了抹血迹,桀桀笑道,“若不是看叶峥军籍在身,今天就把你们当作土匪宰杀干净。” 小镇承平已久,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叶子玉六人呆立当场,就像雪地里的几只鹌鹑,任由对方扬长而去。 将张二虎尸体背回军营的叶子玉,生平第一次跪在叶峥面前,请求父亲为张二虎讨回公道。 带兵亲厚的叶峥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只是一巴掌将叶子玉扇倒在地,冷冷道,“你以为拒马关只是为了防止山贼土匪侵扰?” 从那日起,叶子玉再也没提过一句报仇。 ~~~~ 小镇虽未实行宵禁,但青楼、酒馆、茶舍稀少,不似东唐郡城首府那些大城繁华热闹,月上梢头后,小镇百姓便早早歇息,或是在自家小院里纳凉,安静之处,唯有蝉鸣和狗吠格外清晰。 不过,镇东头的一处大宅子依然灯火通明,堂屋里两名中年男子悠闲饮茶。 一名男子微微发福,挥退背后扇风驱暑的侍女,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堂外伫立的两名军士,抱怨道,“老叶啊,不是我老杜抠门,只是此次外出赶集,棉粮价格较往年减了三成不止,就连马头山上的青石果都跌了两成,刨去沿途打点、农户成本、工人工钱,实在是没有余钱给城防军更换军备了,要不,再缓上一缓?” 被唤作老叶的男子面容刚毅,此时正襟危坐,闻言只是摸了摸装满京畿土特产——香烟的木盒,木盒上雕刻着一栋七层阁楼和两只白鹤,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淡淡问道,“缓多久?” “今年我已让商行的十名掌柜多联系了上千家农户,预计明年收成可涨五成,届时除去本钱,其他如数交与城防军。” 发福男子是小镇远近闻名的第一商贾杜国泰,口中的老叶正是稳坐城防军头把交椅二十年的叶峥。 被儿子叶子玉戏称为‘叶大将军’的叶峥虽只是上尉军衔,却已是小镇老百姓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了,叶将军轻轻摩挲着烟盒,突然感叹道,“国泰,二十年来,你从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泼皮,变成镇里人人艳羡的杜首富,我叶峥没少出力气吧?” 不等杜国泰接话,叶峥语气陡然严厉,“怎地?是你飘了,还是欺我老叶提不动刀了?” 厅堂里气氛突然凝重。 杜国泰闻言一滞,气笑道,“你少给我整大唐国师语录。” “今年实在困难,你容我想想办法,总不能把我家青梅的嫁妆都给那群大老粗吧?” 叶峥点头,“是这么个理儿,这事你上点心。” 语罢,叶峥拿起那盒杜国泰从镇外郡城购买的香烟,径直走出大堂,穿过庭院时,看见角落里停放着一个一丈见方的铁皮疙瘩,被黑色幕布罩住,露出漆黑的车轱辘。 叶峥嗤笑道,“钱没挣多少,净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待叶峥走出大门,杜国泰的夫人柳香从后堂走出,“咱杜家生意全靠城防军撑腰,今年军费分文不予,就算老叶搬出青梅,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杜国泰看了眼自己的糟糠之妻,“你真当我愿意得罪老叶?马头镇就这么大,我要这些钱又有何用?” “拒马关那边给了消息,只要过了今年,就可以将青梅送出镇子了。” 柳香闻言一喜,“太好了,这下青梅得向小叶两兄弟炫耀好几天了。” “炫耀?怕是三人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小镇里浪子回头二十年、挣出偌大家业的杜国泰嘴角露出苦涩,“但是要让青梅一辈子待在小镇里,与金埋秽土、梅开深谷有什么区别?” “是啊,可惜咱们与叶家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柳香给丈夫揉着肩,感叹道。 杜国泰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告诉妻子更加残忍的真相。 将城防军置于死地,如果只是断了往日情分该多好。 ~~~~ 沉默前行的六人走出小镇,在山林中穿行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隔着一片平坦的芦苇荡,一座粗糙但牢固的关隘进入视线——拒马关。 夜渐深沉,秋风吹得明月坠凡间,清辉洒在拒马关的白草畔上,像是湖泊上泛起的粼粼水光。 拒马关绵延十里,两边连接的是陡峭山壁,既阻隔了关外马匪侵扰,也截断了小镇外出通道,仅留下一处关口,平日里仅供杜家商行外出易货,也会捎带些小镇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一定程度上来说,杜家是小镇上唯一具备拒马关通行资格的官商了。至于小镇老百姓,一律禁止外出,凡是发现流窜出关的,轻者关入小镇大牢,重者斩首! 小镇老百姓大多戏言,这马头镇估摸着是祖上流放之地。只是小镇税赋不重、律法宽厚,时间一久,老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再试图触碰这条铁律。 虽然地处偏僻,但拒马关一贯军纪严明,关隘上的篝火彻夜燃烧,不时有士兵巡视,就像是一头匍匐在芦苇荡边的凶兽,日夜注视着山林那边的小镇。 此时城墙上,一位锦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后数名披甲军士恭敬伫立。 锦衣男子眺望山林那头渐渐沉寂的马头镇,忽然伸出右手,指尖冒出白色焰火,向着帝国籍籍无名的小镇方向摇曳,不过两息之后就骤然熄灭。 灵士! 陪同军士都是小镇周边乡民,虽也曾听闻外界灵士繁多,有通天彻地之能,但马头镇及周边小镇大抵太过偏僻,不仅没有土生土长的灵士,连外来灵士都极其少见,看向锦衣男子的目光中自然带着一丝敬畏和艳羡。 男子剑眉星目,自带一股贵气,自语道,“马头镇不愧是帝国边境八大秘境之一的窃灵小镇,只是靠近,就消磨了一成灵力,真是恐怖。” “不过那偏远郡城二流家族的庶子,被馅饼儿砸中,领命执掌小镇城防军,每年回京述职,都是军部中将以上的大佬接见,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我林家耗尽人脉,才捞了个拒马关守将,传言那庶子与帝室贵人有交情,估计确有几分可信。 名为林栋,出自京城望族林氏的男子声音低微,刚出口就被远处芦苇起伏的声音淹没,无人可闻。 “狗屎运也快到头了。” 林栋轻轻碾动手中信笺,上书七字,“杀叶峥,取而代之。” 忽然间,一坨黑色牛粪如一道箭矢,从芦苇荡中射出。 林栋侧身躲开,牛粪便砸在身后军士盔甲上,粪渣四处溅射,一股恶臭飘散开来。 “拒马关的孬货,今晚小爷给你们加个餐。” “怎么回事?”林栋皱眉问道。 “回林上尉,是小镇城防军的叶家小子,这两小子自从鸣蜩之月,隔三差五就来丢牛粪,碍于城防军叶上尉的面子,我们也不好与他们计较,林上尉您回京述职三个月,时间上恰好错开。” 林栋挥袖扇去渐渐飘散的浓烈臭味,冷道,“面子?叶峥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小庶子,有何面子?” “听闻叶家二子虽然整日游手好闲,却从不逾矩,可知原因?”林栋扫视场间军士。 众人讷讷不语,一位魁梧男子越众而出,“回叶将军,应是冲我来的,一年前,我带队巡山时,与叶子玉他们发生冲突·····” 详细听完事情经过,林栋隔空点了点男子,“我知道你,朱镇军,拒马关膂力第一、军功第一、威望第一,可惜是马匪罪民之后,一直未能由士入尉。”林栋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镇军,轻轻将手掌放在男子脖颈间,未等反抗,便骤然发力,轻松将男子举起。 众人大惊失色,垂头不语。 “朱镇军,你的武力在我眼里不值一提,真当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军中勾连一批罪民之后,以巡山为名,实则杀人取乐、充当军功?” 朱镇军倒也硬气,尽管脸庞青紫,难以喘息,却不曾求饶,而是四肢松散,闭目待毙。 林栋将从军多年手染不少无辜鲜血的朱镇军丢掷在地,“是个汉子,今天本将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杀了叶峥的两个小崽子,免你死罪,我还会向军部举荐你提任拒马关副将,待我他日回京,你便是下一个主将。” 朱镇军单膝跪地,并未说出誓死效忠的感激言语,咧嘴狞笑道,“将军放心,就算不当副将,朱某今日也要将两个小崽子的头给拧下来。” 这些年也曾多次入山擒杀马匪的林栋心头微颤,单手就能击杀的朱镇军竟让自己生出一丝威胁,心底涌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意。 “明月挂空秋晴朗,拒马关上尽娇娘。”见关上数人又像往日一般无动于衷,叶子玉干脆直接走出芦苇荡,叉腰高呼蹩脚打油诗。 “我听闻拒马关主将林上尉是帝都大族子弟,有首拙作送给将军。” “汝林见斧分双木,汝妻见汉分双腿,兄长大气弟同乐,头顶绿帽难割舍。”念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拒马关上众人脸色怪异,看到林栋脸色阴鸷,纷纷低下头来。 林栋冷冷盯着叶子玉,“牙尖嘴利,希望叶峥看见你的头颅时,你还能作诗。” “朱某这就去收拾他。”说罢就要走下城墙。 “稍等。”林栋让副将带领一众军士抬出两部精铁铸造的大箱子,“带上一个信得过的兄弟,穿上征字军精锐才能够披戴的战甲,去把他们的头带回来。” 直面生死时面无表情的朱镇军眼中火热,迟疑问道,“是千战甲?” 林栋掀起木盒,露出摆放整齐的臂甲、背甲和就连眼眶处都镶嵌着打磨剔透晶石的面甲,“千战甲作为我唐国国器,分乌木、白雪、金晶和宁赐甲,前三种以材质、符文、威力区分,自宁国师首制成功后,已将工艺传承军部军备司,可成建制炼制,而第四种统称“宁赐甲”,为宁国师亲手炼制,穿戴灵士可拥有类似血脉神通,有脱胎换骨之效,百年间仅有十甲传世,除五百年前攻打大隋八荒城时,两位北伐大将军穿戴游龙、墨石两甲现世,其余八甲至今未曾露面,世人皆猜测被皇室视为禁脔雪藏于东唐帝宫。” “这两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乌木甲,为了得到它,我在军备司的堂叔那耗费了不少口舌。” 林栋言语中带着自得,毕竟作为大唐国器之一的千战甲,每一副都登记在册,每年由各地上报维护、战损情况,一旦出现记载不实、下落不明的情况,被刑部监察司查实,校级以下军官可无需上报,就地问斩。 看一个成建制部队在军部地位高低,千战甲配备比例和成色,就是最直观的判断标准。 唐国各州军中一把手回京述职碰头时,说的最多的一句糙话就是,“你他娘的军中一副金晶甲都摸不到,跟我废什么话。” 待朱镇军唤来军中好友,分别由四位下士为二人披戴战甲,虽名为“乌木”,但却是由百炼精铁锻造而成,仅一块臂甲就需两人合力抬起,不禁想到若是全部披挂在身,怕是寸步难行吧。 朱镇军站入人形铁架,被不知名皮革包裹全身,安静看着一块块腹甲、背甲嵌入铁架中,上面镌刻着诡秘符文,有淡淡萤火流转。 待最后一块面甲覆盖后,战甲内里响起‘咔咔’的机括咬合声,符文尽数亮起,直至面甲两块眼部晶石变成通透蓝光。 刚才还觉沉重的战甲此刻变得轻若无物,朱镇军握拳,拳甲随之攥紧,一股从未拥有的力量喷薄而出,让他有了与灵士林栋一较高下的冲动。 此刻林栋看着关隘之下像猴子上蹿下跳的叶子玉,骂了足足一刻钟,硬是没重样,提醒道,“乌木甲的背部能量晶石只能支撑半个时辰,速战速决。” 一般而言,乌木甲在战场上足以支撑一个时辰,只是考虑到窃灵小镇的诡异之处,林栋估算着这两副乌木甲只能撑到半个时辰。 看到朱镇军披上老爹口中经常念叨的千战甲后,叶子玉心头一颤,将最后一坨牛皮纸包裹的牛粪丢掷出去后,立即退入芦苇荡。 平缓起伏的芦苇荡里泛起一道涟漪,迅速远去。 两架形似乌木的漆黑战甲径直从数丈高的关隘上一跃而下,砸出两道浅坑后,弹射着冲入芦苇荡,所过之处芦苇秸秆纷纷断裂,飞絮纷纷扬扬,尚未落下,两方距离就已悄然拉近。 “哥,要不让那位出手?”紧随其后的叶飞羽在看到千战甲后,神情凝重,问道。 兄弟二人轻灵的穿行在芦苇荡中,虽无路径,不知夜间走过多少次的两人总能轻巧躲过横生枝杈。 听着后方渐渐逼近的草木碎裂声,“杀个马匪而已,不用这么麻烦。那个女人不欠我们,我们不需要她的施舍。” 叶飞羽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劝。 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流声,叶子玉精神一震,双指附于嘴边,发出尖利口哨声。 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骤然绷起,堪堪挡住奔跑中的朱镇军,朱镇军速度不减,直接撞了上去,两边埋伏已久的四人随着铁链向前滑行。 朱镇军嗤笑一声,“不自量力”。双手攥住铁链突然发力,铁链应声而断。 “你去把他们揪出来,全杀了。”朱镇军吩咐完后,便继续拔腿狂奔,落叶里埋着的捕兽夹尚未合拢,就被朱镇军全部踩碎。 和朱镇军出自一个山寨的军士向一侧跑去。 当朱镇军穿出繁芜茂盛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一片空地。 空地中间一位男子安静等待,正是叶子玉。 而叶飞羽已不知去向。 叶子玉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乌木甲,笑眯眯道,“你该死。” 见叶子玉手里拿着一把小镇城防军的制式长剑,朱镇军嗤笑道,“老子早就该死,可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完,朱镇军一跃而起,双手合抱重重砸向叶子玉。 望着如同天外陨石坠落的朱镇军,叶子玉挥剑上撩,铁剑与臂甲上的倒钩碰撞出火花,叶子玉借势侧身,未等战甲落定,翻身一脚狠狠贯在战甲腰部。 战甲不过微微摇晃,叶子玉却蹭蹭向后退去,待止住去势,又迅速挥剑而上,躲过重拳,一剑刺在腰膂处。 战甲略显臃肿,但朱镇军腿脚迅疾,未等叶子玉抽剑退去,一脚如同攻城木一般,狠狠撞向叶子玉,虽然被横剑挡住,一股巨力硬是将叶子玉踢飞了出去,落定翻滚数圈后停住。 朱镇军微微错愕,仅是片刻交锋,就已看出面前的叶子玉与那年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鹌鹑判若两人。 待叶子玉起身,持剑而御,朱镇军已踏步逼近,双臂合击,就要将叶子玉的头颅撞成一滩烂泥! 是块习武的料子,不过可惜了! 乌木甲如同一辆冲锋战车,裹挟着一往无前的威势撞向叶子玉。 本该避退的叶子玉却俯身向前奔跑,手腕拧转,铁剑化御为刺,剑尖微微翘起,像条吐信的白蛇,化作一道寒光从即将合拢的铁臂穿过,笔直的钉在战甲右眼晶片上。 世人皆言,唐国千战甲无坚不摧,自出现在战场后,为唐国扫平诸国、一统大业立下赫赫功劳。但世人却不知为了保证视野清晰,面甲眼部晶片由精工巧匠不停打磨,以确保晶片通透可见,也就导致了质地脆薄,无法抵挡重击。 别人不知,但叶峥却在闲暇时与叶子玉兄弟二人提到过,“乌木甲之弱点,一在眼、二在背,攻眼为上。” “那背部?”叶子玉问道。 “只能用水滴石穿的笨办法,待到千战甲背部晶石灵力耗尽,自然不攻自破。” “白雪、金晶、宁赐甲呢?”叶飞羽再问。 “白雪甲之上,对披甲者要求太高,不可一概而论。” 水蓝色的晶片应声而碎,化作锋锐碎渣,连同剑尖狠狠刺进朱镇军的右眼之中。 几乎同一瞬间,两只挂满倒钩的铁臂撞向叶子玉的背部,传出金铁交击之声。 叶子玉重重倒地,就势从乌木甲胯下钻过,倒退两步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若不是提前在衣袍中穿戴贴身软甲,怕是现在已重伤不起了。 千战甲在身,现在的朱镇军已近乎一名初阶灵士了! 被芦苇包围的空地里出现刹那间的寂静,叶子玉擦拭着嘴角鲜血,看着右眼钉着一柄铁剑的乌木甲安静转身。 纵使被铁剑贯穿眼眸,朱镇军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和哀嚎,而是握住铁剑,发出一声轻嘶后,铁剑被拔出,露出了血肉模糊、嵌着几片蓝色碎渣的眼眸。 叶子玉打了一个冷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冽冬日。 失去铁剑,叶子玉好似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颤抖着起身,转身又向着芦苇荡中跑去。 同样熟悉附近地形的朱镇军知道,若是让这小子逃出这片草丛,跳入不远处的野湖中,乌木甲的机动性将大打折扣,届时叶子玉有极大可能逃出生天。 忍受着剧痛的朱镇军紧随其后,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狞笑,“还以为你有多大长进,不过是一只胆子大一些的鹌鹑罢了。” 月至中天,时隔一年,猎物与猎人的角色好似从未改变。 被一记重击的叶子玉速度明显降低,转眼间已被朱镇军追上,突然间一道干涸的沟渠横亘眼前,叶子玉一跃而起跨过沟渠,继续逃窜。 朱镇军一跃数丈,宛若飞燕在空中向前滑行,虽未落下却已至叶子玉上方,下一瞬间就可穿过柔软芦苇,将这只鹌鹑碾压成泥! 三丈、两丈、一丈。 叶子玉一边豕突狼奔,一边默念着距离,直到脚步透过落叶传来一种微微陷入的感觉,虽不明显,叶子玉却精神一震。 到了! 与此同时,感受到背后劲啸的风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朱镇军已近在咫尺! 叶子玉脑海一片空白,生出了一种咫尺天涯的荒谬感觉。 绝望的情绪涌入胸腔,仿佛要将心脏从喉咙中挤出。 一年来,叶子玉偷偷玩命练剑,步步为营算计,摸清了朱镇军的巡逻时间、拒马关周边地形,甚至设计了诸多埋伏,但是在朱镇军穿上乌木甲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叶子玉只能放弃诸多机关,选择最下策的贴身肉搏!只是勠其一眼,已是做到了极致。 看着身前一丈微微隆起的枯草堆,正是叶子玉他们为朱镇军准备的最后坟堆。 一丈之距,生死之差! 二十三年的平凡人生,冬日雪地的刻骨之恨,对那个女人的深沉怨怪,以及对父亲口中精彩灵世的无限向往,在下一瞬间就将幻灭成空。 绝望之时,叶子玉抬头看了眼夜空孤悬的冷月,上面突然多了一道浅淡裂痕,仿佛发出了一声狞笑。 叶子玉眼前一片空白,体内骨骼、血肉被一股磅礴伟力撕扯得分崩离析,化作千万白色流萤汇聚一处,遁入虚无。 时间只过了一瞬,叶子玉却跨越沧海桑田,穿过万古岁月,停留在虚无之中,没有方向、没有光明,仿佛要将他的微弱念头永世囚禁。 直到一道宏大威严声音在耳畔炸响。 “肉身终将幻灭,意志到达彼岸。” 蓝月透着一股狰狞,冷冷注视人间,一条由万千流萤凝聚而成的‘丝线’从九天垂落,好似冷月滴落人间的一滴眼泪,又好似一条坚韧纤绳,将冷月拉向灵世! 堂前乘凉的老张无意间扫过冷月,竟真似长大了几分,不禁打了个冷颤,“亲娘咧,这轮月亮真和咱家俏俏的臀瓣一样啊。” 当叶子玉再次睁开眼睛,漆黑眼眸竟化作浓郁紫色,内里有无尽星尘流转,仿佛将浩瀚星河囚禁其间。 眼前一切变得格外清晰,就连地面上快要腐烂的落叶脉络都历历在目、触手可及。 叶子玉死死盯着前方,鼓起的落叶堆成了难以跨越的天堑!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到【彼岸】! 朱镇军轰然坠落,溅起腐叶和稀泥。 本该像一只鹌鹑惨死脚下的叶子玉身体开始褪色,像是融入土地,杳无踪影! 朱镇军豁然抬头,诡异一幕让人头皮发麻,叶子玉在一瞬间跨越一丈距离,诡秘紫眸冷漠盯着朱镇军,令人心神俱颤。 躲在厚重的乌木甲中也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安全感。 失神一息间,厚重乌木甲难以控制的向前滑坠,由精铁锻造的战靴陷入泥泞之中。 是沼泽!朱镇军瞬间回神,正要挣脱泥泞,旁边突然飞出一道黑影,仿佛一只硕大的青蛙,四肢张开,双手紧紧抱住战甲脖颈,双腿死死盘住腰间。 正是埋伏已久的疤脸男子——王定坤! 战甲重量骤增,开始加速向沼泽深处陷落。 朱镇军不愧是拒马关第一军士,深陷险境依然镇定如常,并未徒劳挣扎,而是一手保持平衡,尽量减缓下落,另一边曲臂向后狠狠挥去! 锋锐倒钩如利刃,刺进王定坤腰腹。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獠牙不停拔出刺入! 王定坤腹部鲜血如泉水涌出,顺着冰冷战甲流入漆黑沼泽。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四肢却依然紧紧扣住。 在极短时间连刺九刀的朱镇军,仅仅被淤泥盖住了腰部,而王定坤却已奄奄一息。 当眼前时空转换的叶子玉回过神来,却看到王定坤的双手被铁掌狠狠揉碎,魁梧身形无力仰倒,重重砸在淤泥之上。 就在朱镇军要掰断王定坤双腿,趁机脱困时。 叶子玉目眦欲裂,带着一丝疯狂飞身而上,一手死死搂住脖颈,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匕首,再次从朱镇军右眼扎入! 叶子玉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抽刀、刺入、抽刀、刺入,周而复始,就如同前一刻的朱镇军! “小绿!” 直到一声微弱的呼喊,才让陷入疯狂的叶子玉抽离出来。 叶子玉手忙脚乱地将王定坤从泥沼中拖出来,右眼被匕首刺透的朱镇军早已没了生机,乌木甲缓慢陷入沼泽,只剩下一个头颅高出泥泞。 “老王再撑一下,我背你回镇子。”叶子玉撕下衣襟包住王定坤满是窟窿的腹部。 “给我上支烟,别说你小子没带。”王定坤安静躺在泥地上,嘴角不停溢出鲜血。 在叶子玉手忙脚乱的掏出怀中香烟、火石时,王定坤安静道,“狗日的私塾先生,给老子起名王定坤,什么寓意鼎定乾坤,我一个小老百姓,哪压得住这么大的名字。” “小绿,你说我要是改名王二狗,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王定坤仿佛被自己逗笑,笑出了眼泪。 叶子玉终于点燃香烟,放入王定坤嘴中,却已没了气息,香烟无力燃烧片刻,尚未过半就自行熄灭。 叶子玉肩膀颤抖,渐渐伏下身子,低声呜咽,尚未飘远,就被芦苇摇晃之声遮盖。 冷月寂寂,戏谑地看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第2章 窃灵小镇风云皱 芦苇荡里的那场战斗沉默而又坚决,如石子投湖,涟漪稍纵即逝。 除了拒马关守将林栋胸有成竹,不远处的山岭上还有两名看客。 只是二人的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处被分割的战场。 叶飞羽四人,在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下,一举将拒马关军士擒杀。 寻常兵刃难伤的乌木甲,被叶飞羽所持长刀轻易贯穿。 两名看客为一男一女,是明显的主仆关系。女子身着白色宫装,胸前绣着一轮从蜿蜒城墙升起的金色旭日,面容自是极好的,头戴华美繁琐的凤冠,不仅不显浮夸,反而更显雍容贵气。 旁人看到,只会觉得此女天生如此,本该如此。 “韩供奉,我家飞羽如何?”女子虽然嗓音温柔动人,却带着久居高位的疏离。 男子面容清癯,想必年岁不小,恭立身后道,“回公主,飞羽世子天资卓绝,刀法早已登堂入室,若不是身处窃灵小镇,比帝宫里最拔尖的几位世子也不遑多让。” 宫装女子嘴角轻掀,“灵士分为【通幽、夜玄、羽化、归真、天臻、衍圣】六境,每一境虽无明显划分,但受天资、血脉等影响,同境灵士战力判若云泥。” “若是飞羽从小跟在本宫身边,丹药、灵术、神兵自是不缺,境界必然一日千里,只不过哪里去夺取这万年难遇的【天道馈赠】呢?” “至于韩供奉口中最拔尖的几位世子,靠丹药堆起来的少年英才罢了,哪里入得父皇和国师的法眼?” “韩供奉,十五年来,你对飞羽的悉心教导和倾囊相授,本宫很满意,此次回宫本宫便赐你一本归真境灵术和赋灵兵刃。” “谢公主恩赐。” 女子看着加冠之年的叶飞羽,眼眸里满是期许,轻声呢喃道,“飞羽,为娘要用你二十年的宝贵时光为你打造一条登天之梯,拭目以待吧!” 至于另一处战场,宫装女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曾停留,对其间凶险漠不关心。 原名韩巍的皇室供奉稍稍留意,却不得不惊叹,虽然飞羽世子天资惊艳,但毕竟默默习武十五年,能够斩杀乌木甲却在意料之中,而叶子玉只是练剑一年有余,竟能有此身手,实属不易。 叶子玉、叶飞羽。 不愧是大唐第一女灵士——天宝公主李兰秋的子嗣。 “韩供奉,还有件小事需要你去办。”李兰秋扫了眼拒马关方向,“拒马关的守将林栋本为军部重点培养的苗子,军部人事任免本宫不便插手,你待拒马关编制裁撤之后,找机会杀了吧。” 无知不代表无罪。 突然间,冷月垂泪,坠落人间。 李兰秋猛然抬头,眼神中带着震惊与火热,看着如皎洁玉盘的圆月渐渐变得狰狞,“国师算无遗策,天降异兆,我大唐再也不必困于东土一域。” 距离叶子玉作诗已足足过去一个时辰。 林栋由最初的胸有成竹,开始沉凝不语,最后招来副将,“你带领两队人马,搜寻朱镇军,务必将两副乌木甲给带回来。” 林栋突然意识到,罪民之后的朱镇军若是在宰杀叶子玉两兄弟后,完全可以穿戴两副乌木甲遁入山林,重操父业。 要知道军部军备司历来“一甲一策”,战甲无故丢失,轻则脱离军籍,若是隐瞒不报者,监察司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所在家族子弟参军名额一律减半。 曾经就一个一品家族的嫡系长孙,因为玩忽职守,导致所在边军丢失两副白雪甲,本以为只是耗费家族长辈人情就可摆平的小事,不料平日里没少一起喝酒的督军直接将此事上报监察司。 监察司虽未瞒报,但也在同一时间将此事知会了家族砥柱——当朝吏部尚书。 从政多年的吏部尚书连夜前往帝宫请罪,在跪了整整一夜后,帝宫那位的贴身太监轻飘飘一句话,却让这个京畿一品家族二十年来都没能恢复元气。 “革去军职,韩氏三代不得参军。” 原本意气风发的韩氏嫡长孙至此一蹶不振,整日流连烟花柳巷,还曾与林栋一桌饮酒。 想到这里,林栋吓出一身冷汗,“清点二十名精锐,与本将一同前往马头镇拿人。” 话音未落,城头刮起一道劲风,一名面容清癯男子负手立于城头,正是皇室供奉韩巍。 林栋心神俱惊,身为夜玄境灵士,竟不知该男子何时闯入,负于身后的五指燃起白色火焰。 韩巍掏出一块玉牌,“林将军想必认识这是什么。” 林栋凝神细看,是一块镌刻着蜿蜒城墙和煌煌旭日的玉牌。 皇室! 林栋立即单膝跪地,行军礼,“末将林栋,拜见大人。” “既然林将军认识,我也就不废话了,我家主子有令,一月之内,拒马关所有人不得靠近马头镇。” “可上峰有命......”林栋正欲解释,却被韩巍挥手打断。 “我家主子自然会让军部撤销这道密令,这一个月林将军只需原地待命即可。”韩巍低身附于林栋耳边,“林将军听我一句劝,向上攀爬的机遇固然重要,但咱也要有那个命去接不是?” 方才还犹豫不定的林栋低头领命,轻声道,“感谢大人提点,请大人告知名讳,他日我林家必有厚报。” 韩巍摇头,“不过是主子门前讨食吃的一介散人,林将军不必挂怀。” 待韩巍走后。 林栋久久不语,只是死死盯着马头镇,事情仿佛远远超出了自己预料。 “将军.....”副将小声喊道。 “滚。”林栋忽然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大声吼道。 皇室挂牌供奉不过百个,俱是归真境以上的高阶灵士,李氏皇族能够驱使挂牌供奉的贵人不过双手之数。 在皇室挂牌供奉面前,【将】级军官才够格被尊称为‘将军’,刚才那位供奉一口一个‘林将军’,就像是一记又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栋的脸上。 更让林栋心寒的是,原本要取代叶峥的大好机会,却因为那位主子的一句话,让林家数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一个月时间,这马头镇又将发生什么? 夜色深深,当所有波澜被月色抚平,深邃夜空中突然划过几道流星,迅疾地向小镇坠去。 ~~~~ 当叶子玉再次醒来,是自家的床上,窗外一个靓丽女子在檐廊躺椅上打盹,口水从嘴角溢出,很是娇俏可爱。 揉了揉微微刺痛的脑袋,那夜王定坤死后,叶子玉脑袋开始剧烈疼痛,昏死过去,剩下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杜青梅,老子要喝水。”叶子玉沙哑喊道。 身穿红色棉裙的杜青梅茫然睁眼,擦了擦嘴角口水,惊喜道,“叶子,你醒啦。” 叶子玉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给叶子玉端来一碗清水,杜青梅便蹦跳的去厅堂,“叶伯伯,小叶子,叶子醒啦。” 不过片刻,叶峥便带着叶飞羽进了房间,叶大将军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神色,淡淡问一声,“死不了?” 叶子玉嗯了一声,便问道,“飞羽你那边怎么样?” 俊俏不输女子的叶飞羽笑了笑,“放心,只是受了点轻伤。” “待你身体痊愈,便去张二虎、王定坤家中祭拜,我让人准备了抚恤金,你一并带去。”叶峥转身欲走,被叶子玉喊住。 “爹,听闻叶将军对待军士和小镇百姓素来亲厚,为何多年来,小镇百姓被人无辜杀害,他视若无睹;军中士兵张二虎被人虐杀,他依然视而不见;现在王定坤也没了,他还是无动于衷。”叶子玉质问道,“为了一个上尉军衔,连骨气都丢了?” 屋里气氛凝滞,叶飞羽和杜青梅低头不语。 叶峥没有想象中勃然大怒,安静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等你需要把三百城防军的性命扛在肩上的时候,你再来跟你老子说教。” 等到叶峥走出房间,杜青梅才吐了吐舌头,走到叶子玉床边,“叶子,我听父亲说,小镇承平已久,城防军的上级有裁撤编制、削减经费的消息,叶伯伯最近焦头烂额的,你也不要怪他。” 叶子玉摇摇头,“没有血性的将领,只会带出一群懦夫,这样的城防军不要也罢。” 秋日和煦,日光静静铺满小镇的院落、巷尾。 在小镇最热闹的俏寡妇酒肆,一群闲散男子喝着几文钱的粗糙米酒,小声议论着小镇里近来发生的大事。 “听说了么,老王家的大儿子,被拒马关的士兵给杀了。” “听谁说的,王定坤那小子是城防军的人,拒马关有这个胆子?” 男人嗤笑一声,“你别小瞧了拒马关那帮杀才,张二虎记得不,当年就是被他们给一刀捅死的。” “啧啧啧,城防军的人也太孬了,亏得杜老板每年花大钱养着他们,这群绣花枕头别说战场打仗,我看床上打架都够呛。” “嘘,小声点。”酒客看见酒肆门前默默走过的年轻男子,纷纷闭嘴不语。 “嘘个屁,若不是张二虎、王定坤整天和叶家两小子厮混,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一名与叶子玉有过节的泼皮大声嘲讽道。 “你们这帮嚼舌根子的男人,连自家娘们都不如。”老板娘俏寡妇走出酒肆,叉腰大骂,直接指着高声嘲讽的泼皮道,“老娘以后都不做你生意,滚远点。” “咋滴,你个小寡妇为了叶家那小子,生意都不做了,你是睡着他的人了,还是挣着他的钱了?”泼皮愤愤道,拿起酒碗就要泼向俏寡妇。 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攥住手腕,回拉、伸脚,泼皮仰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声,就被一拳正中鼻梁,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泼皮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过程仅在三息之间,酒肆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出拳果断、狠辣,竟不似整日游手好闲的叶家大公子。 叶子玉拍了拍手,环顾四周,“叶府门朝哪开镇子上都知道,有什么事冲我来,要是谁再敢拿张二虎、王定坤说事,再在俏姨酒肆闹事,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完,叶子玉对原名王俏俏的老板娘道,“俏姨,给我准备两坛琼玉酒,我给二虎哥和定坤带过去。” 看着叶子玉长大的王俏俏叹息一声,拍了拍叶子玉的肩膀,想说两句劝慰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世间,既然无法感同身受,也就别说节哀顺变。 ~~~~ 叶子玉拎着两瓶酒壶,走出小镇,来到埋葬逝者的山头,张二虎与王定坤相隔不远。 张二虎的坟头有些杂草,石碑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而王定坤的坟头插着灵幡,撒着黄白纸钱。 叶子玉先为张二虎清理了杂草,分别为二人敬了酒后,就低头呢喃,一直站到了夕阳西下。 夕阳余晖下,形单影只的叶子玉行至一处平缓草地,有纤细河流缓缓流淌,是炎炎夏日叶子玉、叶飞羽等人经常游玩嬉闹的好去处,临近冬季,小溪水落石出,有了几分萧瑟意。 河流的尽头是一栋二层木屋,几根硕大滚木将木屋整个架空,防雨季湿潮和蚊虫,溪流从木屋下方流过。 因为与小镇还隔着一段距离,只剩下溪流潺潺,显得有些清幽。 是叶子玉、叶飞羽就读的私塾。 小镇里有一处官学,家境充实的孩童多在官学接受启蒙,不过官学师傅主要讲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叶子玉觉得枯燥乏味,便找到这处免费为穷苦孩童授课的私塾,打发时光。 自幼以大哥马首是瞻的叶飞羽自然也跟了过来,对兄弟二人极少过问的叶将军自然听之任之。 私塾仅有一名师傅,讲学极为驳杂,规矩十分松散,兴之所至,既讲唐国九州地理、也说灵士六境、偶尔也会谈谈农耕秋收,对于从未出过小镇的叶子玉,学堂时光少了几分枯燥,私塾的刘先生也是他为数不多佩服的渊博之士。 私塾木屋外是一条既宽且长的檐廊,铺以光滑地板,此刻已经下学,孩童们早已雏鸟归林、各回各家,檐廊上只剩下刘先生躺在藤椅上闭目小憩。 叶子玉沿着河流走到木屋,脱掉靴子,盘腿坐在刘先生身旁的光滑木板上,目光越过溪流、穿过草地,怔怔望向远方。 “先生,小镇太小,我想出去看看。” 年迈老人身形佝偻,脸上已满是皱纹和斑点,身上盖着叶子玉从府里拿来的毯子,“时机未到。” “先生您呢,学识渊博、修为高绝,却为何要自囚于小镇?” “自囚?”老人睁开眼,看向神色颓唐的学生,“心浮时,灵世万里俱是囚笼;心安处,方圆十里可得自由。” “背一遍《灵源大道歌》。” “照体长生空不空,灵鉴涵天容万物。宫庭虚闲神自居,灵府煎熬枯血液.....坚心一志任前程,大道于人终不负。” 当叶子玉背完《灵源大道歌》后,心境一片宁静,却已是夜幕降临、星河垂野。 天际划过一道流星,越过小镇,向着木屋迅疾而来,待叶子玉察觉,一个被金色光晕包裹的黑袍僧人已翩然坠落,立于檐廊尽头,不起涟漪。 由极动变为极静只在一瞬间。 本以为老张一手掀翻七八个青壮泼皮已是武夫极致,从天而降的僧人却再次颠覆叶子玉的浅薄认知。 突然想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词汇——灵士! 黑袍僧人极为高大,赤脚而立,“刘先生,贫僧应约而来,恳请先生物归原主。” 刘先生掖了掖毯子,淡淡道,“那份【馈赠】已散落这方天地,有缘人得之,既是应约而来,我不拦你。” 空笃单手持礼,“如此甚好。” 说罢,才低头打量了一眼叶子玉,“这位施主?” “叶子玉,是我的学生。” 叶子玉连忙起身,向这位从天而降的高僧行礼后,便跑去后院泡茶去了。 “夏叶幽时,莹莹如玉,好名字。”空笃轻声念道,“刘先生收了个好学生。” “这份【馈赠】我不给,谁也拿不走,你们西域佛家讲究因果,这个因果便由我的学生来接吧。” “那是自然,我兰若寺欠叶施主一份人情。” 空笃说完后便伫立不语。 刘先生斜睨一眼,“怎么?等着喝茶?” 空笃苦笑,“百年至交好友,换不来一壶粗茶?” “那壶茶,五百年前就喝完了。”刘先生挥手驱客。 空笃深深看了眼已行将就木的刘先生,“先生保重身体。” 待叶子玉端出热茶,空笃已消失无踪。他也不浪费,与先生一人一杯。 “先生,您是灵士?”叶子玉小心问道。 刘先生起身,好似取暖一般捧住茶碗,反问道,“不然怎么当得起你口中的修为高绝?” “那您教我的剑法都是灵术?” “不是,只是普通的技击之术。” 叶子玉失落的笑了笑。 “想到叶飞羽了?” 叶子玉口中的那个女人,每逢飞羽生日,就会赶来小镇,并精心准备礼物,那柄锋利长刀就是今年的礼物,自十五年前,还为飞羽安排了一名师傅悉心传授刀法。刚开始,飞羽还想着拒绝,但年仅八岁的叶子玉告诉弟弟,是那个女人欠你的。 至于那个女人为何对自己从来不闻不问?年幼的叶子玉问过父亲,叶峥只是摇头。忍不住的叶子玉,也曾在一年叶飞羽生日时,远远看了眼那个女人。 她容貌极美,要胜过小镇所有女人。只是在看到躲在远处的叶子玉后,原本笑靥如花的女人,眼神冷漠,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叶子玉知道,弟弟终有一天会成为灵士,离开小镇。 “总不能拖飞羽后腿不是。”叶子玉自嘲道。 “明日午时,我传你剑术。” “好嘞!”叶子玉开怀笑道。 ~~~~~~ 夜色深深,小镇再次只剩下巷弄犬吠和秋蝉尾声。 一个打更人路过老张屋前,突然双眼一白,额头浮现一个金色卍字法印,丢掉打更的家伙,推门而入,看到了悠哉乘凉抽烟的老张。 原本佝偻的身形变得笔直,双手负于身后,带着与筚路蓝缕格格不入的超然气质。 “无相。” 老张瞥见打更人脑门上的法印,身形陡然一震,掐灭手中香烟,匍匐于地,声音中带着狂喜,“见过空笃首座。” 泥腿子的打更人自然坐在躺椅上,佛号【无相】的老张垂首而立,“隐匿小镇二十年,说说你的判断。” 准备大致介绍小镇情况的老张酝酿一番,慎重道,“目前【馈赠】尚无归属,最近两年小镇的窃灵之力越来越强,【馈赠】出世应该不久了。” 打更人皱了皱眉头,但是看着兰若寺中原本颇有天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夜玄境的无相,时至今日不仅没有寸进,连夜玄境都岌岌可危。 在寺中以威严着名的空笃只能耐心问道,“如何取回【馈赠】?” 老张苦笑,“首座您可是问住无相了,窃灵小镇作为灵世八大禁地之一,这份天道【馈赠】又是最为诡异的【吞噬】,若不是二十年前方丈赐下‘护灵珠’,早在十年前小僧的灵力和修为怕是就已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其他禁地尚无获取先例,无相的确无从着手,恳请首座降罪。” 空笃凝神思考,“说说其他势力。” “二十年来,除唐国帝室,并未发现其他势力。” “一百年前八荒城之战后,唐国在东土境内完成一统,国力蒸蒸日上,唐国对【东土】的掌控力,相较我兰若寺之于【西域】也不遑多让,无其他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无相有一个猜测。”老张犹豫道。 “但说无妨。” “窃灵小镇吞噬灵力,禁绝灵士,何时小镇能够诞生灵士,那么【馈赠】自有归属,届时就不用大海捞针。” “谁具备成为灵士的资质?”空笃眼中露出慎重,若是能够在【吞噬】下成为灵士,仅这份资质就已举世罕见,是兰若寺不惜代价都要争取的! “唯叶飞羽!” ~~~~~ 叶子玉踏着月色回到叶府,门前的两个护院被无声撤去,府里静悄悄的,无人一般。 行至厅堂前的庭院假山处,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抱臂而立、做戒备状。假山后方传来叶飞羽和一个女子的嗓音。 叶子玉瞳孔微缩,是传授叶飞羽刀法的师傅。 那么后面的女子是谁不言自明。 叶子玉视而不见,就要越过供奉韩巍向着后院走去。 被横臂拦住去路,“请叶公子稍等片刻。” 被无视二十三年的叶子玉神色冷淡,“我若不等呢?” “公子可以试试。” 叶子玉一手拂开横在面前的手臂,一手骈指成剑,刺向韩巍的喉咙。 韩巍一手挡住叶子玉的拂手,一手横在喉咙之前,妙至毫巅的挡住叶子玉的刺击,两只手同时合拢,攥住叶子玉双手。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曲膝上顶,重重撞在一起。 韩巍松手,叶子玉便被一股巨力踢得向上飞起,他便顺势而起,在空中一个空翻后,骈起的双指再次刺向韩巍喉咙。 没有使用丝毫灵力的韩巍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正欲还击。 一道白色流光从假山后拖拽而出,眼前一花,尚未落地的叶子玉前方站着一位白色宫装女子。 女子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叶子玉如同被一座山迎面碰上,狠狠撞在假山后,摔落在地。 自女人出现挥袖,叶子玉好似被凝固一般,虽然能看清所有细节,身体却反应不及。 “哥!”叶飞羽从后面跑出,抽刀挡在叶子玉身前。 “小羽,让开。”白色宫装的李兰秋蚕眉轻轻蹙起。 “他是我哥!”叶飞羽一脸倔强,掷地有声。 “我只有一个儿子。”李兰秋拂袖向府外走去。 叶子玉伸手拭去嘴角鲜血,惨然笑道,“我叶子玉有父无母,今日之仇与生育之恩一笔勾销。” 李兰秋顿步,生平第一次直视叶子玉,轻蔑笑道,“蝼蚁之恩仇,与我何干?” 自记事以来的倔强,被李兰秋一句‘与我何干’狠狠碾碎。尚未入冬,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向叶子玉涌来,仿佛要将自己淹没。 走出叶府,李兰秋和韩巍走在狭窄巷弄中,“兰若寺戒律院空笃首座已由西南入我唐国,谍报显示已于今日抵达小镇。” 韩巍笑道,“公主深谋远虑,出发之前已向国师请来一道密令,军部在内的本土势力均已暗自蛰伏,除兰若寺外,其他势力不足为惧。” 李兰秋摇头,头顶华美发饰划出曼妙弧度,“国师指掌乾坤,他老人家的心思,非我可以揣度,静观其变吧。” 天宝公主忽然望向拒马关方向,在她眼中,一抹比黑夜还要暗沉的乌云在天空漂浮,“好重的尸气。” 拒马关外,一座偶有山匪肆虐的山林里,一个身穿黑色锦缎的华服男子蹲在横生的树枝上,男子头顶短发、容貌俊朗,此刻正笑眯眯看着窃灵小镇,“他们神仙打架,却要小爷做斩草除根的阴损勾当。” 男子摸了摸头顶短发,“要不是打不过你,真想把你头打歪啊!” 月光穿过枝杈,山林里影影绰绰。 仔细望去,竟是一个个仿佛被抽去灵魂的躯壳,最前方的男子右臂断裂,腐臭血液从断裂处不停流出,男子恍若未觉,安静站立,仿佛不停在嗅着什么。 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只剩眼白,嘴角和双手沾染着已经干涸的黑血,与男子一般仰头嗅着什么,嘴角不停溢出涎水。 当视线越过男子和女孩,后面有年迈老者匍匐在地,依然不停向前蠕动;有孱弱妇女脖颈被咬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依然面无表情的伫立着;有青壮男子赤脚而立,脚掌被嶙峋山石和荆棘割裂出森森白骨,依然在不知疲倦的行走。 若是拒马关守将在此,便可以认出其中不少是虎啸山林的山匪,此刻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静静待在山林之中。 方圆千里的山匪,化作成千上万的行尸! 在万千行尸组成的炼狱中依旧怡然自得的短发男子,朝着最前面的一个行尸丢下一颗石子,行尸便发狂一般朝着树干撞来,只是过了片刻未嗅到血肉的味道后,就又安静了下来。 男子起身,张开双臂,好似要拥抱这片夜幕,“准备好了么?小爷的无敌军团将撕碎风云!” 用恐惧征服恐惧! 第3章 百年相守一剑还 当晨光透过窗棂,整夜未睡的叶子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 他知道,昨夜从军中回来的父亲,在门外伫立半宿,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返回城防军营。 有父无母,叶子玉自嘲道,“好在不是一无所有。” 前几日的晴空万里、秋高气爽于今日消失无踪,小镇被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雾笼罩,袅袅炊烟刚飘出烟囱就融入烟雾里。 叶子玉独自走向私塾,不时从大雾里走出三两个熟人,在他们的视线里,叶家大公子不停地从大雾中走出、模糊直到消失。 形单影只,像是要独自一人走进一段未知的人生。 原本昼伏夜出的打更人周老二,今天却反常的大清早出门,与叶子玉撞了个正着,周老二神色有些呆滞,濡嗫道歉一声后,便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 昨夜只记得像往常一般打更,突然眼前一黑昏睡过去,待醒来却已在自家床上,好像是做了很久的一场梦,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有精神。 自然没有发现油腻头顶生出的几缕白发。 ~~~~~ 走出小镇,再无狭窄巷弄和低矮阁楼遮挡。 天地一片苍茫。 叶子玉开始拔足狂奔,撞碎了一堵又一堵烟幕,直到溪上木屋映入眼帘,叶子玉才停下身子大口喘气。 好似知道自己会早到一般,刘老先生佝偻着身子站在檐廊,等着学生。 “随我来。”刘先生缓慢向木屋后山走去。 沿着山溪有一条碎石小道,蜿蜒着向着后山延伸而去。 叶子玉跟随刘先生步伐缓步向上,有几次想要搀扶年迈先生,都被拒绝。 叶子玉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一边留意先生步伐,一边打量大雾下的山中景致。 越往后,山势越陡。 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当叶子玉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刘先生却由刚上山时颤颤巍巍变得云淡风轻,甚至连佝偻的身形都开始微微挺立。 终于随老人来到一处高地,已是正午时分,大雾却依旧未散,和云海混为一处,翻滚不息。 有白雾遮挡,仅勉强尽览马头镇全貌,养育着上万人口的小镇在秋光里安静匍匐,老人站定后,忽然开口道,“学成灵术,你要如何?” 叶子玉沉默,眼中尽是茫然。 老人负手于后,等着叶子玉的回答。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叶子玉忽然抬头坚定道,“我想让她能够正视我,我想要真正看一看这片天地。” 被岁月压弯身躯的老人不置可否,自顾自道,“昔年我登天观海,得悟剑法大道,这一式便是我初入剑道、遨游九天云岚时所得,往后百年虽然变招千万,但根脚精义却只在这一剑,你且看着。”语罢,老人忽然直起身子,衣袍与银丝一并飘扬,以往挥之不去的沉沉暮气竟在一瞬间涤荡一空,看着老人的背影,却像是直面整个苍茫天地。 老人一手仍负在背后,右手食、中二指骈并一处,举指向天,不见任何动作,周身的厚重云雾却开始疯狂旋转缠绕,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四散逃逸。 未察觉到丝毫灵压的叶子玉猛然抬头——整座山南麓的云雾都剧烈地沸腾起来,云潮翻涌,波澜壮阔。 天地无风,却见所有云雾躁动不安,天空高处的白云亦受其扰,如受巨力向着更高处扬起,所有天光云影尽数凝于老人枯柴般手指间。 老人驱指如剑,一切动作化为一式最简单的刺出,在叶子玉眼中就只留下那一剑。 剑起沧澜。 心神摇曳,恍然如梦。 当老人右手重新收于背后,转身离开,身子复归佝偻,叶子玉仍然痴傻望着眼前这片天空。 天地清明。笼罩在马头镇上的雾霾刹那消失无踪,目力之所及皆是叶子玉从未见过的通透,视线向上,云朵被撕裂成丝丝缕缕,随后被风吹散。碧空如洗,金色阳光洒落下来,本来清冷的镇子在这一刻显得和煦温暖。 天地异象,大风过境!马头镇的百姓纷纷抬头,看向前一刻还满是雾霾,下一瞬间却被无形之力擦亮的通透天空。 山脚一处清泉旁、青石上,一身黑色僧袍的空笃大师就地盘坐,当刘先生刺出那一剑时,古井不波的空笃大师猛然抬头,当眼前的大雾消弭一空,这位来自西域的得道高僧喃喃道,“以剑入道,竟能够让世人忘记他也身负【天道馈赠】,那位叶子玉施主,竟能被刘先生收作关门弟子,想来也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镇中的一个不起眼阁楼中,屋内却是别有洞天,各种装饰、家具极尽豪奢,不少都是皇室御贡之物,却被一股脑堆在这间小小阁楼中。 此刻卸去繁琐头饰,仅是一身丝绸便服的李兰秋,静静望向窗外,饶是自己修为通神,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这一剑前全身而退。 修为低微的灵士会认为这一剑只是一阵狂风,吹散雾霾与白云而已。 她却知道,那一瞬间,天地皆剑,精粹剑意将雾霾与白云尽数湮没! 沧澜一剑拂过拒马关的芦苇荡便自行消散,拒马关上的将士只觉一阵秋风吹过。 在阴暗山林中短发男子感受到这阵秋风后,打了个冷颤,“刘老剑神老当益壮,估计可以把老大的头打歪。” 看了看树下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嘀咕道,“等尘埃落定后,小爷再出手。” ~~~~ 叶子玉双眼无神,失魂落魄走回山脚、走过小镇,回到叶府。 茫然坐在庭院水池旁的小亭里,满脑子里都是刘先生驱指一剑。 目眩神迷,直似魔怔。 叶飞羽走到亭子里也毫无察觉。 见大哥神色郁郁,叶飞羽以为大哥还没从昨夜的痛苦中走出,犹豫片刻后,径直坐到叶子玉身旁,小心道,“大哥,她要带我离开小镇。” “什么?”叶子玉回神问道。 “那个女人一个月后要带我去帝都—【玉京】。”叶飞羽顿了顿,“她说要让我成为灵士。” “叶峥答应了?” 叶飞羽点点头,“父亲要我照顾好自己。” 自然是答应了。 “原来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叶子玉笑了笑,“那个女人想来出自玉京的权贵之家,随她去了玉京,要比窝在小镇里要强上百倍。” “我还没答应。”叶飞羽解释道。 叶子玉直视自己的弟弟,“没有意义,若是你不愿去,你自不会说。” “飞羽,她是你的母亲,虽不知当初她为何抛弃你,现在既然她愿接你回家,你就要抓住机会,你的世界不该这么小。” 叶飞羽抬头,“哥,你放心,我会劝她的。” “劝她什么?劝她接纳我,承认我是她的儿子?”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叶飞羽低头不语。 “飞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你也没有我这个哥哥。”叶子玉郑重道,“我只说这一次,听清楚了?” 秋风吹过庭院,满是萧瑟味道。 傍晚,兴致不高的叶子玉跑到俏寡妇酒肆去打发时光。 一壶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自饮自酌,勉强浇去浅浅愁绪。 傍晚生意正好,一些相熟的小镇百姓和叶家少爷打了招呼后,合伙点上一壶酒,便开始谈天论地、消遣时光。 直到一个娇俏红裙跑进酒肆,环顾四周找到叶子玉,“叶子,终于找到你了。” 肆中酒客扫视一眼二人,纷纷打趣道,“小绿,你啥时候娶青梅回叶府啊,镇上可都等着你们的喜酒呢。” 叶子玉笑呵呵道,“放心,等我大喜之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把你们棺材本掏空,算我叶子玉没本事。” 待杜青梅走到酒桌旁,叶子玉已轻轻揭过话题,用衣袖将长凳擦拭干净。 小镇远近闻名的青梅花眯眼而笑,露出一对小酒窝,只是想到来找叶子玉的目的,笑容便微微收起,有些苦恼。 叶子玉手持酒杯,“柳姨不让你来酒肆,有事说事。” 青梅轻轻凑在叶子玉耳旁,“我娘告诉我,我爹要将我送出马头镇。” 手中酒杯微微一滞,溅起些许酒沫,叶子玉轻笑道,“一朵青梅出墙去?” 自幼和叶子玉兄弟二人爬山下河,性子颇为爽利的杜青梅反击道,“本小姐就是要让你头顶带绿。” “头顶带绿”是近年杜家商行的伙计,外出行商道听途说的一个典故。相传唐国朝中的一个芝麻小官,家中新娶一房娇媚小妾,被手握实权的顶头上司看中,一次醉酒后,强行闯入小官府邸,与娇妾行那鱼水之欢,本该勃然大怒的小官,不仅无动于衷,反而为顶头上司看门,整整从微醺守至酒醒。那一夜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官就从一个无人问津的清水衙门,调至油水厚重的权柄之地。 不知怎地,这段‘同僚同道而行’的佳话就传到了当朝国师的耳朵里,国师戏谑道,“要想仕途过得去,总得头上带点绿。” “头顶带绿”这句典故自此流传开来,且被载入《国师传记》之中。 老张口中的‘叶子绿’也由此而来。 先后被叶飞羽、杜青梅‘抛弃’的叶子玉喝一口酒,突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 那个女人要带走叶飞羽,一直与拒马关那边暧昧不清的杜国泰也要送走杜青梅。 加上这段时间叶峥的反常举动,一定有大事发生! 叶子玉顾不上再与杜青梅斗嘴,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后’,便跑出酒肆。 远远地,杜青梅在酒肆外大声呼喊,“叶子,我还有话跟你说。” 不过叶子玉已经跑远,隐约听见杜青梅的呼喊声,至于说了什么却已听不真切。 黄昏下,有些别离咫尺天涯。 叶峥的城防军就驻扎在小镇最东边的一处平地,三百人编制的军伍说大不大,军帐却也绵延开去。 黄昏时分,正是城防军练兵结束之时,青壮军士在平地上休整,叶上尉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缓缓坠地的夕阳,眉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叶子玉穿过沙场,不少军士笑着与他打着招呼,虽然小镇百姓传言叶家纨绔害死王定坤和张二虎,但城防军中都知道其中缘由,并对叶上尉的两位公子佩服得紧,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张二虎报仇,还真就杀了两位拒马关的上士。 叶家小子带种! 走到父亲身边,叶子玉轻声叫了声父亲后,便不知从何开始问起。 “猜到了?”作为严父的叶峥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拒马关搞的鬼?”叶子玉猜测道。 叶峥摇头,“一万个拒马关都不足以让她带走飞羽。” “那是为何?” “小镇劫难将至。” “为何不逃?” “逃不掉,也不想逃。”叶峥叹息一声,眼神里满是疲倦。 “我来时,看到军中甲胄残破、刀锋卷刃,如何应对父亲口中的劫难,是因为杜国泰断了军费?” 叶峥摇头,“有了军费一样来不及。” 叶子玉干脆双手抱头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反正躲不掉,既然飞羽和青梅都能走,那就没啥可操心的了。” 叶峥罕见的给叶子玉丢了一支烟,父子俩第一次在一起吞云吐雾。叶峥犹豫道,“老大,爹对不住你。” “说啥呢,可别告诉我不是你亲生的。”叶子玉长长舒气。 素来严厉的叶峥轻轻踢一脚自己的大儿子,感叹道,“既然你们兄弟俩相聚时日不多,这两日你多陪陪飞羽。” 那个女人一生不输于人,飞羽以后跟在她身边势必压力如山,幸好自己的小儿子天生聪慧、天赋惊艳,就连容貌也随了她,将来必然前程似锦,比自己这个上尉父亲要强上无数。 “好嘞!”叶子玉翻身而起,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走了。 ~~~~~ 是夜,叶子玉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刘老先生的山巅一剑,有朝一日自己挥手一剑能够有此威势,那才是美滋滋。 小镇外的夜色里,刘先生私塾旁的青草畔,远处飘来野菊花的淡淡香味。 此刻,韩巍如往常一般为叶飞羽喂招。 李兰秋负手而立,在一旁观战,只是眼神不时飘向不远处的私塾。 练至大汗淋漓,叶飞羽收刀喘息。 “公子进步神速,但出刀时少了一份狠辣与决绝,平日练习时不显,对敌时就会被无限放大。”韩巍点评道。 平日里叶飞羽与韩巍师徒相称,在李兰秋面前,挂牌供奉却不敢有任何僭越。 叶飞羽点点头。 李兰秋忽然淡道,“小羽,出刀。” 她要考教自己!叶飞羽涌上这股念头,心里继而一阵兴奋,深不见底的韩师傅一直对她推崇备至,常常称她为唐国屈指可数的高手。 终于能见识一下了么? 叶飞羽身体微微下蹲,右手扶住刀柄,曲臂前挥,一条寒光直直飞向李兰秋。 刀光迅疾,叶飞羽却后发先至,眨眼间再次握住刀柄,倾力斩向李兰秋。 当刀锋即将临体之时,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刀尖,一人一刀就此定住,不得寸进。 叶飞羽双脚还未落地就已变招,双手一合猛搓刀柄,长刀便猛烈旋转起来,想要钻透这根看似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玉指。 长刀与手指之间迸射出点点火花。 “若是这柄【长夜】解除了枷锁,或许有些威力。” 李兰秋点评之间,叶飞羽已果断弃刀,身体下匐挥出一拳,攻向她的腹部。 “不过现在,还差得远。”话音未落,李兰秋曲指、侧身、屈膝,三个动作只在一瞬间。 长刀被弹飞,躲过叶飞羽倾力一拳,屈膝刚好顶在叶飞羽的腹部之上。 叶飞羽轻轻飞起、重重落地。 李兰秋温柔扶起爱子,一边细心帮着儿子拍打灰尘草屑,一边说着狠厉言语,“不够狠辣,活不久的。” 只有苍白月色映照的夜色里走出一个佝偻身影。 韩巍如临大敌,还未看清来人,就已形若坠入沧海之底,将要窒息。 李兰秋头饰发出叮铃声,她面色如常道,“李兰秋见过刘先生。” “刘先生。”叶飞羽恭敬道,对自己的授业先生突然出现有些疑惑。 “飞羽啊,天色不早了,快快回家。”刘先生笑呵呵道。 叶飞羽看向李兰秋,后者点点头后,叶飞羽拾回长刀,便向小镇方向走去。 深刻皱纹隐匿在黑暗中的老人瞥一眼身体紧绷的韩巍,笑眯眯道,“怎么,要与我问剑?” 韩巍恭敬抱拳,“自不敢在刘老剑神面前造次,五百年前,刘老‘一剑倒卷沧海水,尽化甘霖九天降’,拯救沧海州临海万民,韩巍心神往之。” “是个会拍马屁的。”刘先生点点头,“那么天宝公主,十五年来一直让飞羽在我老家伙门前习武,所谓何求?” “想让飞羽拜入刘老门下。”李兰秋直言不讳。 “我练剑,不善刀。” “只要先生答应,我可让飞羽从零开始。” 刘先生摆手道,“被精心雕琢过的,只能是宝玉,不可能是璞玉。飞羽天赋无需赘言,不入我门一样有不小的造化。” 言至于此,李兰秋已知此事不成,本就是一种试探,不必强求,当即抱拳道,“打扰刘先生清修。” 说完正欲离去,黑暗中又走出一个高大身影。 赤脚、黑袍僧人——【西域】兰若寺戒律院首座空笃。 李兰秋瞳孔微缩,衣袂无风自舞。 虽知道兰若寺对马头镇的【馈赠】虎视眈眈、势在必得,但空笃就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空笃首座未经通报,擅入我大唐国境,真当兰若寺是我大唐的国寺不成?” 在寺中以嫉恶如仇、性子爆裂着名的空笃大师单手持礼,“素闻天宝公主威名,本座未经通禀擅入唐国,倒想看看公主的手段。” 李兰秋好看的桃花眸微微眯起,灵机勃发,脚下秋草剧烈摆动,像是平静海面骤起风浪。 韩巍忍不住倒退而去,心中暗暗叫苦,怎地出个门就遇到了这辈子都难以碰到的大神,还一遇就是三尊,狗屎运也不过如此。眼见公主就要动手,他只是远远退去,未曾想过出手相助。 修为相距甚远,出手就是添乱。 风浪在刘先生、空笃脚下自动避开。 空笃双手合十,一轮大若圆月的金色卍字法印在空中凝聚。 枯败的秋草在无匹灵压之下寸寸断裂,向着空中倒飞而去。 处于风暴中心的刘先生,对一触即发的大战视而不见,轻轻掖了掖自己被吹起的衣角,好似回忆很久远的故事,苍老的声音在劲风呼啸下依然清晰可闻。 “我曾答应过她,为她守灵五百年,五百年后【馈赠】世人自取,所以无论是你们,还是关外宵小,我都不会拦。” 刘先生发声,两人气机稍顿,形成对峙。 “这清溪、草甸、私塾、青山,是我给方瑾挑选的休憩之地,我在这里陪她看了五百年的斜阳西归、旭日东升、风雨初霁、大雪苍茫。” 说到这,刘先生声音陡然狠厉起来,“在这里动手,你们想死不成?” 第4章 小镇微醺饮秋光 一个是大唐第一女灵士,渊帝最疼爱的独女——李兰秋。 一个是兰若寺戒律院首座,仅在方丈一人之下的空笃大师。 面对两位当世屈指可数的强者,刘先生质问道,“你们想死不成?” 两人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迅速收敛气机,转瞬间风平浪静。 作为五百年前那场【星垂之战】的参与者,处于战场边缘的空笃大师亲眼见证,为了那名被兰若寺和东土唐国同时觊觎的女子,刘先生一剑湮灭数名【天臻】境强者。 举世皆敌不过如此。 时光荏苒五百年,饶是空笃大师早已晋升【天臻】,但那一剑风华时常让他从梦中惊醒。 世人皆言,【星垂之战】后,刘先生修为一溃千里,早已油尽灯枯,不复当年。 但没人敢赌,就连空笃和李兰秋也不敢。 一场惊世之战消弭无形。 在刘先生面前完全收敛锋芒的天宝公主冷哼一声,“待此间事了,本宫必将讨教。” 空笃淡淡道,“下次【五界论道】,本座在珞珈山恭候公主。” 两人各自散去,复归佝偻的刘先生躺在檐廊之下,躺椅安静摇晃。 直到拎着一只烧鸡、一壶美酒的叶子玉踏着月色,轻快而来。 熟练的从房中拿出碗筷、酒杯,切好烧鸡、斟满美酒,叶子玉盘腿而坐,就要与刘先生对饮。 被刘先生斜睨一眼后,叶子玉讪讪而笑,放下酒杯鸡腿,抽出一柄城防军的制式长剑,在私塾前的草甸上练起剑来。 剑锋拧转带起一道道清风,月辉洒落其上却又溅射开去。 当叶子玉收剑而立,谄笑道,“先生,指点一二?” 刘先生滋一口美酒,用筷箸夹起一根鸡腿,淡淡道,“无话可说。” 叶子玉笑嘻嘻道,“是因为剑招圆融,已臻化境?” “我没练过剑。”刘先生回道。 “先生可别欺骗老实人,我这剑谱可是您传授的。” 一根鸡腿只剩骨头,“这本剑谱只是我早年间偶然所得,在我晋升【天臻】之前,从未摸过剑。”刘先生理所当然道,“这本剑谱虽然粗陋不堪,但对你而言,已经足够。” “粗陋不堪?”叶子玉惊道。 刘先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年前,若不是你哭爹喊娘的要我传你剑招,为师实在是被缠的没有办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可别说您没有高深一点的。”叶子玉垂死挣扎。 “有是有,山巅那一剑。”刘先生鄙夷道,“学得会?” 叶子玉终于放弃挣扎,无力躺倒在廊檐地板上,恨恨地撕咬着剩余的一只鸡腿。 一年来,叶子玉都是深夜练剑,叶飞羽则要早上一个时辰,所以尽管都在一处修炼,但兄弟二人却从未碰过面。 夏叶绿时,莹莹如玉。 秋叶黄后,坠坠似羽。 兄弟二人的人生轨迹,终究是向着两个方向演变,且渐行渐远。 ~~~~ 时间像杯中酒、掌中沙,或流或逝,转眼已过半旬。 半个月来,俏寡妇酒肆冷清了不少,因为名字素雅出尘、满嘴荤话的老张——张青云竟然一次也没光顾酒肆。 不知是酒肆里的酒不香了,还是俏俏的臀尖儿不翘了。 其他与老张臭味相投的几个腌臜货色这样调侃道。 笑吟吟听着酒客调侃的老板娘王俏俏,也确实有些想念老张的俏皮话了,突然眼前空白,脑门上一道金色法印一闪而逝。王俏俏只当是眼花,并未在意。 田间老农、商行掌柜、小巷孩童、学塾教习......那道法印几乎在成百上千的小镇百姓脑门上一闪而逝。 时间极短,也就无人在意。 老张的简陋院落大门紧闭,空笃躺在藤椅上,光洁额头上,一道卍字法印不停闪烁,酒肆酒客心心念念的老张恭敬立于一旁。 空笃眼前一幕幕画面不停切换,仅仅片刻时间,空笃的灵觉已遍览小镇里里外外。 直到一个私塾蒙童去林间撒尿时,看到刘先生伫立在一座秀气墓碑之前。 找到了! 空笃再次睁开眼睛,额头法印已消失不见。 虽然已找到【凡圣】尸骸,但却让佛心通透的空笃产生深深的迟疑。 是直接盗取、祭炼尸骸,还是等待【凡圣】选择下一任接受馈赠者? 前者无异于与刘先生直接问剑,后者则要生出许多变数,空笃可不会天真以为,占尽地利的唐国只会出动天宝公主一名天阶灵士。 以军力之盛闻名【五界】的唐国说不准早已陈兵边境,只待【凡圣】传承之日。 毕竟以一国之姓统御东土,百年来又暗中招徕、培养多少高手,兰若寺-通禅堂的谍子也未能获取详实数据。 陷入两难的空笃大师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忽然想起酒肆泼皮对张青云的打趣调侃,淡淡笑道,“想不到我兰若寺的出色弟子,竟还是那酒肆的风云人物。” 无相轻轻一愣,难看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匍匐在地道,“弟子潜伏二十年,与小镇百姓打成一片,实是为了掌握镇中动向,至于破了寺中戒律,待弟子回寺,自会到戒律院领罚。” 空笃打断无相,“既是为了寺中任务,自然有功无过,不过你沾染俗世太深,本座倒有一个想法......” ~~~~ 秋日午后,有勤劳农户已下地耕作秋收,有家中妇女在院中织作,有孩童在学塾郎朗而诵,有懒汉在门前昏昏欲睡,也有年迈老者在树阴下谈论平淡无奇的一生,金色阳光照得整座小镇都有些微醺。 叶子玉、叶飞羽两兄弟在城防军营中与众军士围坐一团,不时接受挑战,与光着膀子的壮汉摔跤。 兄弟二人衣袍、发间沾染了不少草屑灰尘。 看到远处背着手的大红棉裙,叶子玉拍拍屁股迎了上去。 杜青梅露出笑意,变出一壶酒来。 小镇酿酒技艺粗糙,土酿大多涩口、辛辣,难以下咽。偶尔杜国泰外出行商时,才能带回几壶好酒,是小镇里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货色。 烟酒不忌的叶子玉拔出酒塞,顿时清香扑鼻,啧啧道,“小杜啊,竟然把杜叔压箱底的好酒都拿来,咋滴,日子不过了?” 一向开朗的杜青梅神色有些郁郁,“我听爹说,这是他给我准备的嫁妆,是星垂州首府才能买到的佳酿,你慢慢喝,酒壶是用红山玉炼制,质地坚韧、刀砍不破,以后你可以用这酒壶装酒.....” 杜青梅低头踢着枯草,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眼眶微红,“我娘已经在给我收拾行囊了,叶子我要走了。” 叶子玉一手拎着酒壶,一手轻轻拍拍杜青梅额头,“傻丫头,等你在外落脚了,可以通过商行寄信给我啊,届时我自有办法去寻着你。” 杜青梅狡黠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在星垂州首府等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只酒壶。” 直到杜青梅蹦跳着走远,叶子玉才意识到被骗了,看着手中葫芦状的红色酒壶摇头失笑,将之系于腰间。 叶飞羽走到叶子玉身边,“哥,啥时候和青梅成亲,天涯海角我都赶回来。” “那时候不是归真境灵士的话,就别回来给你哥丢人。”叶子玉搂住弟弟的脖子。 “那必须的。”叶飞羽一笑生花,英俊相貌仿佛让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习惯生活在弟弟光芒之下的叶子玉踹了弟弟一脚,“走,去找老张把这壶好酒给分了。” 马头镇外的一片山林里,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缝隙中投下一道道光线,在三个牛皮帐篷上映上斑驳光点。 帐篷外是几处篝火,山鸡野兔在火焰熏烤下,不时滴落几滴油水,发出阵阵香气。 篝火旁围坐着十余名精壮大汉,刀剑被随意放在手边,众人沉默不语,只剩下野味熏烤时的滋滋声。 不远处的一处篝火仅有两人围坐,一人身形高大,在微凉的秋日里仅穿着一件贴身短褂,虬结肌肉展现出爆炸性力量。 另外一人则“文弱”许多,身穿青色长袍,拿着树枝拨弄着篝火。 “小少爷,大少爷的消息靠谱么?兄弟们在此地已潜伏半个月了,马头镇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汉疑惑道。 半个月来,其他兄弟毫无异样,身为灵士的他和小少爷却吃尽了苦头,风餐露宿且不去说,只是靠近小镇,体内灵力不仅运转迟滞,而且会不受控制的向外散溢。 身为宗门分堂堂主的大汉估摸算了一下,仅半个月,这诡异的马头镇就耗去了自己数年苦修! “余堂主,要不是我爹拿绮云阁的姐姐们威胁我,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青袍男子苦涩道,“不过我哥在军中地位你是知道的,他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 唐国商武,极重军备,各州军队均受军部直管,独立于府衙系统之外,且各州最精锐的部队都有独立番号,以州名命名,是每年唐国军中演武大比的中坚力量。 可以说各州军队的大将军有没有牌面、腰杆硬不硬,就看精锐部队强不强。 自己大哥在星垂州一等一的【星垂军】中担任要职,直接听命于大将军,首府城主见到大哥都要客客气气。 父亲私下曾跟自己有过一番长谈,有大哥在,宗门就不会倒,但是如果把家里和宗门里一千多号人的担子都压在你哥的肩上,他累,你就能轻松? 这也是他这次来碰一碰运气的根本原因。 他们驻扎之地距离尚远,根本看不到小镇概貌,青袍男子却潜意识却觉得危险,与灵力吞噬无关,而是一种直面深渊的心悸。 希望大哥能够平安无事。 ~~~~ 秋光照进外在平平无奇、内里极尽豪奢的阁楼窗棂,一身锦绣宫装的李兰秋负手而立,手指挂着一块雪白玉牌,上面一排墨黑字迹渐渐消失。 字数不多,且语气十分随意,却让李兰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星垂精锐已在秘境外集结,别磨磨唧唧——宁。” 李兰秋静静望着窗外的金色小镇,口中喃喃,“刘先生、空笃、星垂军、尸气,还有一些不自量力的蝼蚁,小小的马头镇怕是经受不住如此风浪吧。” 第5章 雨骤惊醒醉中客 在唐国的时节里,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又被分为十二个月份,并不以简单的一二三计数,有着充满书香气息的名字。分别是一月首阳,二月绀香,三月莺时,四月槐序,五月鸣蜩,六月季夏,七月兰秋,八月南宫,九月菊初,十月子春,十一月蒹葭,十二月冰开。 渊帝唯一一颗掌上明珠—天宝公主生于兰秋之月,故名李兰秋。不少满腹经纶的大臣没少腹诽,这名字也起得太过儿戏。 小镇地处【星垂州】西南一角,虽然偏僻,风俗习惯与外界却基本一致,唯有一些蹩脚方言稍有区别。 时至子春之月,气候带着丝丝初春一般的清凉之意,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纷纷绽放,像是点点星光坠落人间。 不过一阵秋雨袭来,野花凋落大半,有些凄冷。 自上次父亲告诉自己风雨欲来,叶子玉便经常到私塾外练剑,没有高深剑谱,便以基础剑式打磨剑技,当老先生过冬用的木材已全部变成长短一致的木块,堆满后院一角后。 刘先生便让叶子玉以石练剑,兴之所至就朝着天空扔上几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要求叶子玉一剑劈成两半。 刚开始时,叶子玉只能勉强劈开一两颗,剩余均被击飞。 刘先生也不指导,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子玉,叶子玉一脸汗颜,却只能埋头苦练。 三天后,终于一剑劈开八颗。 当碎石纷纷洒落,刘先生开口道,“若要剑法登堂入室,需经历劈石、分叶、追萤三个阶段,快者三月、钝者十年。” 叶子玉挠头问道,“您花了多长时间?” 刘先生一如既往的实诚,“我不练这些。” 叶子玉自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您看我需要多久?” “到了子春,天气转凉,我去哪给你找萤火虫?” 习惯吃瘪的叶子玉不再言语,将铁剑插在还有些湿润的草地里,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随我来。”刘先生颤颤巍巍起身,再次向后山走去,却不是上次那个方向。 这是一条叶子玉从未见过的小道,山道用光滑整齐的白玉石板铺就,行走一炷香后,来到一片山腰空地,周围满是四季常青的植被,本该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异常干净平整,正前方视线豁然开朗,可以看见山脚木屋、蜿蜒溪流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正中间是一个坟墓。 坟墓较寻常人家的要小一圈,显得有些秀气,墓碑上面只镌刻了一个名字——方瑾。 走进空地之前,刘先生整了整衣衫,跺了跺脚下的些许泥土,神色也柔和起来。 看见坟墓后,叶子玉收起嬉笑神情,一脸肃穆的跟在先生后面,不发一语。 “这是我的故人,陪了我许多年了。”刘先生淡淡道。 故人?因为方瑾这个名字可男可女,叶子玉一时还猜不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走上去恭敬的拜了拜。 刘先生绕过坟墓继续向前,走到坟墓后面的崖壁前。 叶子玉这才看到上面竟然‘长了’数百个白色玉石,玉石有的拳头大小、有的黄豆大小,走近了看,玉石里面仿佛有雾气氤氲,不时泛起七色光晕。 “摘下十个,以后可作辅助修行之物。” “能不能多拿点?”叶子玉试探道。 “想屁吃?”刘先生不耐烦道,“剩下的要给方瑾作照明之用。” 叶子玉也不客气,反复挑选后,摘下十个最大的玉石,随后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虽不知白玉石价值几何,但叶子玉潜意识认为,之所以他能够获得,与这坟墓里的人有关。 十个如硕大拳头般的玉石被叶子玉勉强用衣袍兜住,显得有些滑稽。 “快滚快滚。”刘先生不耐烦道,“别在这丢人现眼。” “好嘞。”叶子玉飞快地沿路返回,灵活的像只十月怀胎的兔子。 ...... 是夜,白日秋雨好似没有下尽兴,夜里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打更人周老二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套上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巷弄,自从那夜昏睡之后,精神头和身子骨都差了许多,感觉这“子春”都快赶上“冰开”那般寒冷了。 子春雨寒,小镇百姓早早收工回家,点起一盏又一盏昏黄烛火,家中养着的土狗也都躲在廊檐下,窝团取暖。 眼看着秋雨泼洒,越下越大,以往开至深夜的酒肆也早早打烊,俏老板娘在窗前与风雨对酌,双颊灿若桃花。 自己在教中被唤作【鸿雁】,专门用作传递信息,每十年一轮换,且一生只允许传递一次信息。 重要性不言而喻。 半个月前,当了酒肆八年老板娘的王俏俏传出生平第一个【鸿雁之信】,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五百年之期将至,近日【凡圣】或将重临人间。” 饶是教中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培养一名【鸿雁】也十分不易,王俏俏可知道,前几任潜伏小镇的【鸿雁】因十年间未提供任何信息,或信息毫无价值,最终都无故失踪,至今下路不明。 王俏俏可不会天真以为他们被接回教中去颐养天年了。 直到楼上厢房中的一对主仆找了过来,问她有没有【中廷】特产酒——云霞烧。 那一刻,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仿佛经历过一次九死一生的王俏俏,醉心于酒,没有看到披着蓑衣的张青云,在酒肆门外的大雨中,久久伫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楼上,有两人凭栏而立,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翠绿长衫,腰间悬挂首尾相衔的蛟龙玉佩,身后站立的女子也是绿色劲装,大抵是男子的侍从,与男子隔着微妙距离。 斜雨入廊,却未曾沾湿衣裳,雨滴刚一靠近男子,就汇聚在男子指掌,不停变换形状,时而化作飞鸟、虫鱼,时而化作匕首、斧戟,惟妙惟肖好似把玩之物,靠近侍女的雨滴却悄无声息的融入衣衫,没了踪迹。 男子轻声道,“本以为名震天下的【吞噬小镇】会卧虎藏龙,谁曾想却是一个连低阶灵士都没有的普通小镇。” 侍女闭眼感受片刻,睁眼道,“虽无低阶灵士,但猛虎啸聚,公子不可大意。” 长衫男子笑道,“出发之前师尊再三教诲,出门在外低调行事,人在屋檐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侍女无奈翻了个白眼,“一路而来,不是去星垂州府衙偷那官印,就是去军营之中探寻金晶甲,公子,您的分寸是丢在哪了?” 被誉为教中百年难遇修道天才的男子讪讪笑道,“公子出马你放心,此次定然马到功成。” 侍女敷衍的点点头,“这任【鸿雁】如何处置?” 长衫男子轻声道,“教中飞往各处秘境的【鸿雁】,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 夜色渐深,小镇百姓已经歇息,更显风急雨骤。 王俏俏醉眼迷离,伸出手指在酒杯边沿不停旋转,忽然小镇东边的山峰骤放光明。 微醺的俏寡妇猛然抬头,只见那片光明,映照着天地雨幕,一片晶莹剔透。 光明苍白刺眼,只外放一瞬便迅速凝聚成拳头大小的光团,在山脚下、清溪旁的私塾上空悬停片刻后,便如一颗流星毫无阻碍地穿过雨幕,砸向小镇中心。 当光团悬停期间,私塾屋檐下的老人轻轻晃动躺椅,好似喃喃自语道,“去吧方瑾,我随后就到。” 看着从房檐不停滴落的秋雨,老人又道,“你们唐国的国师宁国师,修为平平,喜欢隐于幕后、玩弄阴谋诡计,喜欢研究千战甲、风雷盘这些花哨玩意,还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不过他有一句话倒是说在我的心坎上了。他五百年前托人带话,说怕我砍他,就不见我了,他哪里知道,就冲那句话,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她一起躲过的屋檐。 修为越高,往昔见过的风景就越小,无论是中廷的高绝险峰,沧海的九天狂澜,还是西域的万里荒漠,都很难在记忆里溅起涟漪。 唯有屋檐下躲雨的侧脸,每每想起,都会悸动。 老人从久远的回忆里走出,“我可以不杀宁皓,但是谁给你们的自信前来送死?” 天地间忽然一条惊雷炸响,闪电照亮雨夜,也照亮了私塾前的十道笔直伫立的金色身影。 雨水滴答落在光芒流转的金甲上,面甲上的血色晶片熠熠生辉。 金甲等人身高,较朱镇军穿戴的乌木甲要小上一圈,浑身并无尖锐倒钩,但仅是安静伫立就给人一种无法企及的压迫感。 十具金晶甲! 在军中一直有着“一州十金百雪千木”的说法,也就是说一州军队,绝不会拥有超过十具金晶甲,且有资格穿戴金晶甲的,无一不是军中万里挑一的好手。 星垂州的金晶甲尽数在此,只为拦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先生见谅,末将听命行事,绝不敢叨扰先生清修,只待雨停吾等便自行退去。”立于正中的金晶甲开口道,“不过,我大唐军人绝不贪生,若先生不愿,只管出剑。” 老人看向开口之人。 号称“可御灵兵”的金晶甲面甲上被划出一道细线,鲜血从内溢出。 其他九甲闻声而动,正要有所动作,却被前者抬手制止,“感谢先生剑下留情。” “谢你大唐军人的二两骨气。”说完,刘先生便闭目不语。 小镇西边的山林里,当惊雷炸响、闪电划过长空,也同样照亮了那些孤魂野鬼。 时隔半月,行尸变得形销骨立,仍然在不停的仰着头嗅着什么,脚边留下不少动物腐烂的血肉和残骸。 短发男子立于行尸群中央,看着天空飞驰的光团,轻轻道,“终于轮到我了,准备接受恐惧吧。” 断脚的老人开始一扭一扭向前走去,脖颈被咬去一半的男子脑袋摇摆着向前走去,失去手臂的小女孩一晃一晃向前走去...... 千百行尸开始朝着拒马关涌去,速度越来越快,不少行尸被绊倒在地后,干脆手脚并用着向山下爬去。 宛若一道疯狂的洪流! 第6章 一念凡人一念圣 当惊雷炸响,城防军营中的一处牛皮军帐中,叶峥就着昏黄烛火写信,面色沉凝,时而停笔长考。 待写罢,叶峥叫来侍卫,“吩咐下去,即日起,所有军士一律在军中待命,不得回镇。” 随侍多年的列兵疑惑道,“将军,是准备和拒马关那群王八蛋干一仗?” “不该问的别问,滚蛋。”叶峥不耐烦道。 忽然间,牛皮军帐门帘被掀开,一阵秋风涌来,吹得烛火摇摆不休。 “要和拒马关干仗算我一个。”叶子玉脱掉蓑衣,嬉笑道。 叶峥挥退列兵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多陪陪小羽吗?” 一边拍打着衣袍上的水渍,一边抱怨道,“今夜小羽说他不回府上,以前还不觉着,这段时间突然少了个跟屁虫,真有点不习惯。” 突然间,一道光芒刺透军帐,照得军帐内纤毫毕现。 父子两人跑出军帐,却看到白色光团坠向小镇中央。 十五年前,那个女人在小镇中心买了一栋阁楼,并未避讳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这么多年来,在女人不在的时候,叶峥总是有意无意的‘路过’这栋小楼。 久久伫立凝望时,心里总是会想:恐怕这是她最寒酸的‘行宫’了吧,就像自己,恐怕也是她这一生最不能忍受的‘瑕疵’了吧。 只是一眼,叶峥就明白了,刚毅面容上满是凝重,喃喃道,“终于要结束了。” “什么?”叶子玉一脸茫然地跟着父亲回到军帐。 “老大,从现在开始,记住我所有的话。”叶峥看着桌上的信件,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是星垂州首府城南叶家的庶子,三十年前参军,曾担任皇室带刀侍卫,曾与你的母亲李兰秋有过一段缘分。”叶峥顿了顿,“算是孽缘吧,最后被军部派遣至马头镇任城防军将领。” “马头镇,并不是普通的小镇,而是唐国八大秘境之一,也被称作吞噬小镇。” “秘境?吞噬小镇?连老张偷看俏姨屁股都能传遍十里八乡的镇子还是秘境?”叶子玉惊讶问道。 “书中记载,灵士有通天彻地、摧山蹈海之能,仅东土一域就有至少千万的灵士,为何你在小镇却从未见过灵士?” “我见过。”叶子玉反驳道。 那个女人、赤脚老僧都是。 ······ 叶子玉一句话直接将叶峥的思绪都整不连贯了。 想到儿子已经成年,不适合巴掌伺候,叶峥放下手掌,“你闭嘴。” “因为小镇有着连天臻境灵士都眼红的【天道馈赠】,所以这么多年来,小镇里一位灵士都未曾出现过,据军部记载,这份【天道馈赠】传承的是吞噬之力,因此我猜测,小镇及周边的天地灵力都被它吞噬一空。” “啥是【天道馈赠】?”不再插科打诨的叶子玉问道。 “据说是天地灵世赐予的一种天赋神通,但凡被选中,就算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能遨游九天、逆转轮回,其间涉及秘辛太多,你爹我也只知道一鳞半爪,因为要镇守马头镇,当年军部额外给了我一份简介,小镇【天道馈赠】名为【凡圣】,传承者能够吞噬他人灵力为己所用,也能够瞬间增长一境修为,跨境对敌。” “灵士有通幽、夜玄、羽化、归真、天臻五境,若是天臻境的灵士获得【凡圣】,岂不是毫无意义?”叶子玉疑惑道。 “远古之前,灵士有六境,天臻之上被称为【圣境】,在各界也有不同的称谓,在西域佛家被称为【自在】,中廷教派称为【逍遥】,在我们唐国则被称为【衍圣】,不过【圣境】灵士只在远古出现过,万年以来再未有过,也就逐渐被常人遗忘。”偶然从军部密令中知晓的叶峥道,“所以世间想要再次出现【圣境】,唯有获得【凡圣】。” 叶子玉沉默不语,忽然想起芦苇荡搏杀那夜,脑海中回响着的那句话。 肉身终将幻灭,意志到达彼岸。 镇守二十年、熟悉小镇一切变动的叶峥继续道,“她事务繁多、时间宝贵,之所以在小镇久待,只有一个原因。” 【天道馈赠】现世! “我们会怎么样?”叶子玉回神问道。 “唐国治军严酷,向来没有屠杀平民的惯例。”叶峥淡淡道,“小镇最近龙蛇混杂,若是争斗起来,对小镇来说无异于一场劫难。” 在宫中数年,叶峥深知高阶灵士有着怎样的破坏力,“不过就算有意外,爹也会护你周全。” “还是叶将军靠谱。”叶子玉伸出大拇指。 叶峥忽然有些累了,只想毁灭。 被自己大儿子频繁打断,叶峥已没有交待事情的兴致,想着下次找机会再说,当下恨恨道,“你真是爹的好大儿啊!” 困于小镇一隅多年的叶峥却不知道。 留给人生的下一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前的午后,叶飞羽撑起油纸伞,随着韩巍一同来到平平无奇的二层阁楼。 知道是那个女人每年来小镇下榻之地,叶飞羽却未曾进去过。 上了二楼,内里名贵花瓶、字画、笔墨等豪奢饰品被清理一空,只剩下一个金丝织造的蒲团。 窗扉旁,那个桀骜女人负手而立,看着小镇东边、雨幕之后的山峰。 空荡屋内显得有些昏暗,叶飞羽刚踏进去,却看到屋内地板、墙壁甚至是头顶天井上,都被画上了密密麻麻的符线,凝神看去,每一条符线交叉位置,都被嵌入一颗黑色晶石。 黑色晶石仿佛一颗颗眼睛,齐齐盯着走入屋里的叶飞羽。 让人忍不住脊背生凉。 “小羽,过了今日你就要走入另一段人生,准备好了?”女人转身看着叶飞羽,言语中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这段人生,是修为问鼎远古山巅,是手握让亿万百姓臣服的权势,更是执掌扭转灵世变局的关键! 直到女人开口,叶飞羽的战栗感才好了些,却并未立马回答。 犹豫道,“下一段人生里,能不能不舍弃父亲和大哥。” 女人怜爱地看着容貌极似自己的飞羽,“等你有一天踏上玉京中轴,接受百官朝拜,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不仅是叶峥和叶子玉,我李兰秋也一样。” 叶飞羽倔强摇头,不再争辩。 突然间,一股烦闷从心底涌出,这种感觉近一段时间经常出现,而且近日烦闷躁动之意越来越强,且发作的越来越频繁。 “安静打坐。”察觉到飞羽的异样,李兰秋不惊反喜,当即吩咐儿子盘坐在蒲团之上。 能够在禁绝灵力的【窃灵小镇】,感召灵力、突破桎梏,此等天赋,世间罕见! 接下来就是“引君入瓮”! 李兰秋拿出最后一颗黑色晶珠,放入阵枢。 顷刻间,屋里骤放光明,亮如白昼。 屋外韩巍见状,立刻掐指成诀,顿时泥泞地面水汽翻滚,涌出阵阵浓雾,将阁楼包裹起来。寻常人看去,这栋阁楼毫无异样。 黑色晶珠沁出一股又一股浓墨,循着黑色符线,将彼此串联。 “这黑色晶珠,名为墨蛟泪,蕴含世间最精粹的灵力,寻常归真境灵士,可能一辈子都用不起一颗,本宫就要用三百六十五颗墨蛟泪,助你纳灵入体、成为灵士!”李兰秋看着整个房间被‘墨线’铺满。 一声声墨蛟嘶吼,夹杂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要将风雨中阁楼撕裂一般。 墨色灵力绘满符阵后,墨蛟泪珠钻出三百六十五条拇指大小的蛟龙虚影,仿佛生出灵智一般,争相向外逃窜。 “凝!”李兰秋轻声喝道。 三百六十五条墨蛟被一只无形大手捏成一团,最终化成一条手臂长短的墨蛟,从叶飞羽天灵盖中钻了进去。 三百六十五颗墨蛟泪砰然炸裂,阁楼剧烈晃动,好似下一刻就要坍塌。 位于阵中的叶飞羽一声低吼,衣袍也随之炸裂,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 一股炙热到滚烫的热流沿着奇经八脉飞速游走,体内所有穴道被一一点亮。 仿佛被万刀凌迟的巨痛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看着叶飞羽大汗淋漓,浑身不时抽搐,经脉随时都可能崩裂,李兰秋面色平淡。 冷静到冷酷。 两个时辰后,浑身赤红的叶飞羽倏然睁眼,目露湛湛神光。 灵士! 李兰秋不再去看儿子,而是望向远处模糊山峦。 山腰骤放光明,要比阁楼内的顷刻光明要炽烈百倍! 灵世按照地域方位分为“东土”、“南疆”、“西域”、“北荒”、“中廷”五界,每一界地域广袤,纵深何止千万里,且在千万灵士中,总会有一两个公认的山巅强者,如中廷插入九天的险峰,令人高山仰止、望而生畏,曾经五界中唯有一名女子,以修道半甲子的岁月,就位列山巅强者——方瑾。 也是李兰秋为数不多敬服的人物。 “如何惊才绝艳,都抵不过光阴,终究会被遗落。”李兰秋感慨道。 山林中,星垂州宗门小公子和虬结大汉,迎着风雨立于树梢,遥遥看着那团光明照亮大半马头镇地界,“让兄弟们带上家伙,前往马头镇。” 俏寡妇酒肆阁楼上,绿袍佩玉男子哂笑道,“且看公子我如何虎口拔牙。” 不等侍女嘲讽,便化作点点雨滴,随着秋风雨幕飘向小镇中心。 侍女撇撇嘴,“少吹点牛,小心头给你打掉。” 说罢便从阁楼上跳进一个雨水坑里,没有溅起丝毫涟漪,就此消失不见。 光团悬于阁楼上空,仿佛一道目光审视着叶飞羽。 后者脑海里响起一道谶语,“甘愿平凡归于腐朽,还是立圣成就不朽?” 赤膊上身的叶飞羽拭去嘴角鲜血,于惊雷处傲然起身,“立圣超凡!” 第7章 叶茂如玉坠似羽 在叶飞羽说出“立圣超凡”时,那个光团骤然扩散。 好似小镇中央一轮有些苍白的旭日渐渐升起。 暗黑的秋雨夜里,刹那间亮如白昼。照得披着蓑衣看热闹的小镇百姓不禁遮住了眼睛。 白光坠入叶飞羽眉心,后者顿时双目泣血。光明收敛,一道灵压自他体内生出,阁楼四壁稍有触及便支离破碎。 李兰秋负手而立,衣袂被劲风吹得翻飞不休,头顶金饰发出金石交击声。 当阁楼外的阵法被灵压吹散,李兰秋宛如伫立深海的礁石,岿然不动,紧紧盯着身躯渐渐透明的叶飞羽,好似在欣赏灵世间最惊艳的工艺品。 苍白的灵压排开从九天坠落的雨幕,阁楼周边房屋上的砖瓦开始渐渐剥离。 叶飞羽体内沸腾灵力渐渐平息,一点白色印记在眉心变得凝实。 浩瀚如海的灵力竟开始从经脉、血肉、皮肤里溢出,如同一道蓝色的冷焰,铺满周身。 灵力离体!夜玄境! 五百年来,【凡圣】汲取方圆千里的精纯灵力,终于在今夜让它的传承者,一举跨越通幽境,直达夜玄境! 韩巍仰头看着十五年悉心教导的叶飞羽,心知虽然叶飞羽天赋惊人,但若不是天宝公主这二十余年的苦心谋划,断然是无法实现“直达夜玄”这一前无古人的壮举! 忍不住惊叹道,“宁国师说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没想到‘拼娘’也可以!” ~~~~ 当叶飞羽睁开眼眸,那道沛然莫御的灵压才渐渐减弱,只是周边几处倒塌房屋里,钻出骂骂咧咧的小镇百姓,见到叶飞羽周身尽是诡异蓝焰后,赶紧闭紧嘴巴,跑到断壁残垣中躲雨。 没见过世面不假,小镇百姓却不傻。 夜雨再次坠落。 李兰秋猛然抬头,开展夜幕里突然破出的一个‘大洞’,一道身影脚高头低,向着阁楼轰然坠落。 “大胆秃驴!”李兰秋勃然大怒,就要迎上从天而降的黑袍僧人。 只是脚下积水化作了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踝。 李兰秋前踏一步,‘双手’砰然炸裂,她眼前的雨帘忽然悬停,串串雨滴迅速汇聚,一息间便化作了绿袍男子的模样。 两人相隔不过三尺,未等男子说话,李兰秋简单递出一拳。 天地雨幕忽然一滞,男子连带着方圆十丈的雨水轰然炸裂,碎成漫天水汽。 水汽再次汇聚,凝成绿袍男子,身影在雨幕中不断虚化、凝结,声音缥缈道,“天宝公主,不杀了我,你过不去。” 当李兰秋被人拦截,无暇顾及叶飞羽,韩巍正欲抽刀支援,另一名不速之客却从水中浮出,“你的对手是我。” 黑色‘陨石’迅猛坠落在阁楼之上,叶飞羽抬头甚至能看清黑袍僧人头顶的卍字法印。 阁楼消失,小镇中心多出一个方圆三十余丈的大坑。 叶飞羽躺在坑里,淡蓝色的火焰渐渐消散,苍白的脸庞上有血珠滴落。 一片殷红。 凝神看去,大哥叶子玉竟然身着乌木甲,挡在自己的身前,嘴角鲜血不断滴落。 “大哥!” 不知何时赶到,也不知何时挡在弟弟身前的叶子玉,此刻正趴伏在叶飞羽上面,坚不可摧的乌木甲背甲炸出一个巨大窟窿,露出叶子玉满是伤痕的脊背。 空笃安静立于大坑边缘,神情淡漠。 那一瞬间,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穿着乌木甲的叶子玉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巧到毫巅的挡住了空笃必杀一击。 【彼岸】! 空笃心中满是疑问,历来接受天道【馈赠】者,唯有身死道消,【馈赠】才会自行寻找下一任传承者,刘先生尚在人世,为何叶子玉却已获得【馈赠】?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空笃及时收力,叶子玉才捡回了一条命。 赤脚悬空的空笃看了一眼东边的山峰。 不是不能将两人一道抹杀,但刘先生的学生,不能杀、也不敢杀。 淡淡看了眼叶家两兄弟,双手合十道,“叶施主横生枝节,将为灵世带来劫数。” 穿着从朱镇军身上扒下的残破乌木甲,叶子玉随意擦去嘴角鲜血,横剑而立,“想杀我弟可不行。” 被绿袍男子纠缠的李兰秋神色冷漠地看了一眼叶子玉,忽然身形一动,在空中拖曳出一条游龙光影。 “不好,游龙吟!”绿袍男子大呼道,下一刻数百个身影齐齐被白色游龙撞碎。 白色游龙在空中昂吼一声,又迅速撞向空笃,厉声道,“秃驴,我李兰秋必杀你!” 空笃抬起双手,两道金色卍字法印在掌间凝聚,开始飞速旋转,变成两道磨盘大小的光轮飞向游龙。 急速坠落的李兰秋同样伸出双手,纤纤细指捏住两只疯狂旋转的光轮,火花迸溅、金石交鸣,最终在李兰秋手中停了下来。 李兰秋握指成爪,两道法印散做漫天金光。 白色宫装的李兰秋和黑色僧袍的空笃撞在一处。 整个马头镇如遭地震,剧烈颤抖。 两人一触即分,倒退两丈后,又控住身形再次对撞一处,只是这一次两人却未分开,而是拳脚并用、倾力对攻,劲风将雨水撕扯的胡乱纷洒。 咔嚓一声,空笃手臂被打的弯折,露出白色骨茬。 李兰秋讥笑道,“任你天阶修为,不过映射在区区蝼蚁之身,又能耐我何?” 坠落在地的空笃面无表情,甚至未曾看一眼断臂,但是下一刻,断臂却已自动复位,连血肉已渐渐愈合。 “空笃大师透支他人命数的阴损手段,真当得起慈悲为怀啊!”李兰秋拧转手腕,不屑道。 “天宝公主自幼随军作战,杀敌从未手软,昔日也曾屠过城、坑杀过降将,不用与本座探讨慈悲意。”空笃大师道,“此佛子为我珞珈山信徒,本座自会助他早日往生极乐。” 叶飞羽搀扶着身受重伤的叶子玉,兄弟二人看着焦灼战局,心神摇曳。 ~~~~ 黑夜里,秋雨连绵未息。 小镇地动山摇,惊醒了不少小镇百姓,还没来及出门看热闹,就被当地的城防军给赶向远处。 “二狗啊,这是发生啥事了?”一位大爷问着相熟的城防军。 “王大爷,我也不知道啊,叶将军下的军令,要我们维护镇中秩序,尽量把百姓带到镇子边缘。”年轻城防军道,“您老人家可别不当回事,我刚才看到镇子中心被砸出了一个深坑,有好几户人家都被埋了进去。” “乖乖,那可得跑远些。”大爷身手矫健,竟比城防军还要快上几分。 被唤作二狗的军士快步跟上,难为情道,“王大爷,以后当着我兄弟面,能不能叫我大名?” “啥,你的大名不叫二狗?”大爷疑惑道。 “我叫何傲天,官塾先生给起的,寓意可好了。”年轻人耐着性子解释,神情带着自得。 “看把你能耐的,还傲天,你咋不叫神仙呢。”大爷嘀咕道,“读了两天书,你家的柱子都拴不住你了是吧。” 何傲天满头黑线,无奈道,“大爷您还是叫我二狗吧,听着亲切。” 旁边一同疏散的兄弟早已笑开了花。 ~~~~ 马头镇外,雨水浸透土地变得一片泥泞。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林栋潜伏在城防军营帐外,身后是二十余名拒马关军士,与黑夜融为一体。 察觉到小镇惊变,林栋当即潜至小镇,虽然对皇室挂牌供奉的告诫忌惮不已,但丢失两具乌木甲的罪名,却让他如鲠在喉,稍加思索,林栋便断定,那两具乌木甲势必被叶家两兄弟窃取。 虽不知小镇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能趁机潜入小镇,一来查探乌木甲下落,二来也是为了看看是否获得其他机缘。 小镇一切被军部列为头等密令,中将以下都无权探听,此间机缘必然百年难遇,若是自己能获得一星半点,对家族的裨益可想而知。 至于皇室贵人的迁怒,事后让自家在宫中的贵妃表姐摆平即可。 “上尉,城防军出动大半,叶峥也不在营中,他们夜间值守空虚,是不是?”派出斥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镇发出一声巨响,好似整片天地都发生了剧烈晃动。 一道庞大威压从小镇里升起,让身为夜玄境灵士的林栋感到一阵心悸,只是威压之后,天地骤然一轻,无处不在的吞噬之力消失无踪,林栋体内灵力运转瞬间恢复正常。 “你率人将营帐烧了,其他人随我入马头镇。” 你们神仙打架,总不能将我们这些池鱼都烧个精光吧。 ~~~~ 同样感觉到轻松的还有叶峥,他久居马头镇,被这股吞噬之力足足折磨二十余年,甚至久到让他都忘了自己灵士身份。 此刻叶峥安静坐在叶府书房,一具胸口残破的千战甲静静躺在书桌上,小镇中心发生了什么,虽未亲眼所见,但叶峥却能猜出大概。 叶子玉前去查探情况,他不是没有阻拦,但却拗不过平时嘻嘻哈哈,关键时候极有主见的大儿子,只能听之任之。 无论那个女人往日如何不待见他,总归是她的亲生骨肉,真遇到危险,叶峥不相信她真的会袖手旁观。 “将军,如您所料,有人夜袭军营,营帐已被烧了大半。” “待弟兄们疏散百姓后,全部到府中集结。” 在宫中数年,叶峥深知军部‘斩草除根’的狠辣做派,马头镇既被列为头等密令,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带着老二回到玉京,自己和马头镇,甚至是拒马关,都逃不过军部清算。 虽不知小镇将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 为了老大,螳臂挡车也要试上一试! 第8章 夜雨未息风起尘 没有一个夜、一场雨像今天这般漫长! 被搀扶的叶子玉大口喘息,感受到飞羽身体微微颤抖,宽慰道,“不怕,大哥在,大老爷们怕个卵!” 不得不说,自己虽然一直对那个女人有着深深的仇视和怨恨。 此刻她站在身前,为他们挡住狂风骇浪,却给了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当李兰秋与空笃二人对峙之时。 面色苍白的绿袍男子再次从雨水中具现而出,轻轻捏住叶飞羽的脖颈。 李兰秋好像再次陷入死局,却不再暴怒,淡淡问道,“堂堂中廷太一教神冠潘俊峰,竟然沦为兰若寺的鹰犬,真不怕我大唐的兵锋么?” 潘俊峰朗声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唐国军队在东土一域所向无敌,我太一教可不怕。” “说说看,兰若寺许诺利益,我大唐一样给得起!” “公主不必试探。”潘俊峰手掌轻挥,回身出剑的叶子玉被一掌击飞,另一只手骤然发力,叶飞羽被凌空举起,“本公子可不是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小人。” 李兰秋微微叹息,前往马头镇之前,她曾专程前往沧海州,拜访那个久居滨海的男人,要求军部不得插手小镇事宜。 男人笑着应允并问她,是否需要帮忙。生性要强的李兰秋直接拒绝,让他静候佳音。离开之前,男人还是给了她一个锦囊。 自以为是能够掌控局势,所以自始至终都未曾打开过锦囊。 时至今日,李兰秋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 她知道,除了这道锦囊,男人还安排了星垂军拦住了此行最大变数——刘先生。 罕见地生出挫败情绪的李兰秋,抛出锦囊。 空笃皱眉。 潘俊峰打开锦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万兵图录。 这位太一教神冠第一次露出郑重神色,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继而又嬉笑道,“本公子收回刚才的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不仅立刻放下叶飞羽,还贴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鬓角乱发,义正言辞道,“谁要是敢和天宝公主作对,本神冠第一个不答应!” 立场转换之快,令人措手不及。看得自己的侍女一阵作呕,白眼直翻。 虽然不知道锦囊之中到底是什么,但也猜到大唐给出了太一教难以拒绝的利益,空笃冷冷道,“事关太一教护山大阵,神冠三思而行,切莫自误。” “本神冠一口唾沫一个钉,空笃首座速速退去。”潘俊峰伸出手来,一柄长剑在手中凝聚,“切莫因为一件小事,伤了兰若寺和我太一教的千年情谊。” 空笃气极而笑,连说三个好字,“既如此,本座就来称量一下天宝公主和太一神冠的斤两!” 贫僧不寻佛,佛自来渡我! 串连成线的雨幕忽然静止空中,数百个或逃逸、或避雨的小镇百姓忽然额头浮现卐字法印,继而面色茫然,转身走了回来,任由城防军拉扯、呼喊也无济于事。 失去神智的百姓凭空获得通幽境修为,身形迅猛齐齐杀向叶飞羽! 潘俊峰主仆和韩巍三人将叶飞羽护起,将飞蛾扑火的‘空笃’尽数斩于脚下。 鲜血飞洒、断肢翻飞,尸体迅速在脚下堆积。 “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兰若寺,好一个德高望重的空笃大师。”李兰秋讥笑道。 滴落在身上的雨滴迅速变成滚滚水汽,向上蒸腾而起。 李兰秋再次化作白色光影,下一息便与空笃相对而立。 轻飘飘地一拳递出,后者甚至来不及格挡,那一拳已印在胸膛。 摧城! 空笃衣袍尽毁,一只拳头穿过胸膛,鲜血与脏器喷洒,身后百丈的房屋尽数化作齑粉,百丈间的雨幕也被这一拳涤荡一空! 鲜血与破碎脏器从口中流出,空笃却没有丝毫痛苦神色,而是赞美道,“好一个‘摧城’,天宝公主‘一拳既出,身前无人’的拳意果然霸道!” 空笃轻描淡写的后退一步,让拳头拔出身体,看向临阵倒戈的太一神冠,笑道,“下次【山巅之弈】,神冠不要让本座失望。” 语罢,黑袍空笃倒地而亡,剩下的‘空笃’也都倒地不起,没了生息。 满身鲜血的潘俊峰嘀咕道,“又不是一个境界的,吓唬谁呢。” 场间一时间有些安静,只剩下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两面三刀的潘俊峰尴尬的笑笑,抱拳道,“恭喜公主得获【凡圣】,祝愿贵国国运昌隆、蒸蒸日上。” 李兰秋伸出手掌,任由雨水冲刷掉血迹,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那个锦囊,神冠可说不了这些漂亮话儿。” 饶是被当面嘲讽,潘俊峰一样泰然自若,叹息道,“本是一个死局,不曾想被一个锦囊破解,宁国师算无遗策,我等佩服。” 不等李兰秋继续出言嘲讽,潘俊峰继续道,“此间事了,本神冠即刻回程复命,希望下次能够在【山巅之弈】一睹公主风采。” 说罢,潘俊峰便带着侍女大模大样地走入雨幕。 “公主,用不用?”韩巍问道。 “不必,这位太一神冠是水灵之体,方才留力太多,况且中廷太一教以术见长,就算我高出他一个境界,也未必留的下他,若是不能将其斩杀,势必交恶太一教,随他去吧。” 连续遭受变故,叶飞羽脑海里不断闪现那些为了杀他而前赴后继的身影,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李兰秋走到他的身边,冷漠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蝼蚁之命不值得你挂怀,等你参透这个道理,才能够真正执掌【凡圣】,掌控命运。” 李兰秋牵起儿子的手,韩巍紧随其后,三人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自始至终都未曾瞥一眼那个重伤不醒的‘儿子’。 无人问津的叶子玉,仿佛一株被遗忘的小草,被清冷的风雨肆意吹打。 片刻后,一柄油纸伞为他挡住了风雨。 张青云感慨道,“真是个苦命人啊!” ~~~~ 若不是马头镇中心多出一个大坑和数百具尸体,怕是没人知道这一夜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跌宕起伏。 当秋雨渐息,林栋率数十名拒马关军士姗姗来迟,同一时间到来的还有星垂州江湖宗门的小公子一行。 双方隔着坑洞暗自戒备,仔细打量着坑洞里的悲惨场景,默默猜测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栋见对方领头男子气度不凡,见到百人尸坑依然能够面不改色,想必来头不小,遥遥抱拳道,“末将拒马关上尉林栋,也算镇里的半个东道主,不知兄台来此所为何事?” 与太一神冠一样身着绿色长衫的宗门公子朗声道,“见过林将军,吾等为星垂州芳草郡的一介散修,贸然打扰,实为外出狩猎迷路,误入小镇地界,昨夜察觉小镇生出天地异象,故前来探寻一番。” 见绿衫男子没有一句实话,林栋身后军士默默握住刀柄。 “小公子,对方只有领头一人是灵士,用不用杀了,以免泄露行踪?”宗门分堂主附耳轻声道。 男子笑意不变,嘴中却道,“你这王八蛋想害死老子,谋杀大唐军人,轻者斩首、重者株族,虽然只是一个尉级编制的拒马关,但你看看领头的那个上尉,操着一口玉京话,手指所戴玉扳指也是罕见灵器,你想死本公子不拦着。” 在大唐尚未完成一统、常年征战的前些年,战损极其严重,士兵死伤过半的战役时有发生,为了征召青壮男子入伍,宁国师颁布了一条毁誉参半、被世人称作‘崇军令’的紧急法令。 凡子嗣参军者,家中父母子孙一律由属地官府供养;凡战场牺牲者,家中子孙后代一律取得功名,可直接赴郡城、首府官府任职;凡无故杀害军士及家眷,斩立决! 此令一出,各地参军百姓成倍增长,军中常备军从五百万直接增至九百万。同时,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纷纷抨击宁国师刚愎自用,想要打压其他五部,让军部一家独大。 不过这些稗官野史听听就罢,让星垂州首府星云宗的小公子顾长歌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那年从小一起长大府衙纨绔,醉酒误杀回乡省亲的征字军中少校。 待纨绔父亲闻讯赶来,当着顾长歌众人的面,将最疼爱的小儿子生生杖毙。 三日后,军部监察司官员莅临星垂州府衙探查此事,痛失爱子、且稳坐星垂州府衙第三把交椅的男子,面无血色跪于堂下,全程不发一语,只是磕头。 整整七十九个,一个重于一个。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硬是用头将坚硬石板撞碎,头两把交椅的大人垂首立于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当男子头顶有红白之物开始喷洒,监察司官员终于发声,“这位大人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汉子,若是他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情,本官保证今年秋后就是他全家三百一十五口人的问斩之期,他用他父子二人的性命换回了其他三百一十三口人的命,这笔买卖他赚大了。” 其实在第七十个响头的时候,身体孱弱的男子已气绝身亡,但身体却在重复着磕头,等到第七十九个的时候,听到监察官员的那句话后,就此倒地不起。 容貌有些阴鸷的监察司官吏,看向两位星垂州首府的父母官,桀桀笑道,“二位大人,换做是你们,一家老小的命保得住?” 两位级别还要高出监察司官吏的父母官,差点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说笑,此事断然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如此甚好,我大唐承平数十年,百姓安居乐业,但这不是你们忘记的理由,你们的一切都是我军中将士用命换来的。”监察官沉声道,“擅杀军士,谁给你们的底气?” 其他场景在顾长歌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只是那位父亲在杖杀爱子时的神情,永远铭记在心。 先是万念俱灰的绝望,只是在挥杖时,眼神逐渐由灰败变得坚定,随后落杖越来越重,直至爱子哀嚎渐息,惨死当场。 怕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好用父子二人的命,去换全族的命。 从记忆中回神,顾长歌抱拳道,“既然小镇为林将军辖属之地,小民也不便叨扰,就此拜别!” 林栋见对方数十人全是灵士,特别是那位绿袍和短褂男子,竟然也是夜玄境灵士,便忍住了动手欲望,若有深意道,“小镇近日并不太平,也就不留各位。” 顾长歌挥了挥手,众人便沉默退去。 雨后初霁,竟然又下起了大雾。整夜兜兜转转,却一无所获,让林栋心头有些烦躁。 看样子应是大战落幕,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灵压在小镇里飘荡,什么机缘宝物,影子都没见到。 当雾气越来越大,盖住了断壁残垣和满坑尸体。 林栋心头生出警兆,好似沉默的小镇张开大口,要将他们吞噬。 “走,回拒马关。”他当机立断,又补充道,“路上小心一点。” ~~~~ 清晨时分,昨夜小镇中心四处逃逸的百姓,此刻聚集在小镇府衙的屋檐下,或是没精打采的打着瞌睡,或是干脆席地而坐呼呼大睡。 毕竟昨夜发生之事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此刻没一人敢回去,只能等着城防军的人带来最新消息,顺便感慨一下,“那些狗日的官吏,真是能睡啊。” 距离中心稍远的住户,只当是昨夜惊雷声重,照往常一般起床耕作。 马头镇西门,一个浑身鲜血的赤脚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脚掌被尖锐碎石划得满是裂口。 男子浑然未觉,一晃一晃地走入镇门。 突然间,一旁房屋里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悍妇,叉腰大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瓜娃子,昨晚上去哪鬼混了,待会老娘非扒了你的皮!” 男子猛然抬头,露出没有瞳孔的眼珠! 第9章 人间炼狱须逆行 萧瑟秋意随着一场大雾骤然袭来。 在马头镇上唯一算得上富丽堂皇的杜府。 杜青梅穿上红色棉衣,揉了揉惺忪双眼,嘀咕道,“娘亲,晚一点再走不行么,我还没有和叶子他们告别呢!” 柳香正吩咐家里的姆妈为杜青梅收拾远行的细软和物件,急匆匆道,“你爹叮嘱了,今天务必将你送出马头镇地界,最好明日能够抵达芳草郡城。” 杜青梅眼珠一转,笑眯眯道,“那我去看看后厨的糕点准备好了没,人无糕点不远行。” 一心盘算还有何必须携带的物件,柳香摆摆手,要生性好动的女儿赶紧去。 刚出闺房,杜青梅便飞奔着跑出庭院,裹挟着浓浓雾气翻滚,好似一朵娇艳梅花在秋日清晨绽放。 杜青梅穿过长廊,看着院中池塘上氤氲雾气,就像是叶子玉这个烟鬼在自家院里,抽了一整夜的烟吐出的烟雾。 怕是向自己父亲提亲,被拒绝了,所以这才借烟消愁吧! 想到这,杜青梅便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 杜府气派大门外,停放着一辆杜家外出行商的高大马车,据传那匹骏马,有着些许灵兽血脉,所以体格雄壮,能够日行千里,是杜府下人不得不好生伺候的‘祖宗’之一。 此刻,马夫正百无聊赖等着小姐出发,盘算着到了芳草郡城,也去见见世面,再给家里婆娘带些糕点、胭脂啥的。 直到密密麻麻地脚步声,打断了马夫的美梦,马夫皱眉向远处巷弄望去。 仿佛听到了一种低沉诡秘的嘶鸣,又好似有人在耳边低声呓语。 一个狼狈身影撞出浓雾,跌跌撞撞跑向杜府。 马夫认得此人,是小镇里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混子,满身泥泞,手臂、脖颈上有两处伤口,好似被狗咬伤了一般,马夫笑道,“小兔崽子被狗追啊,跑这么快。” 混子许是因为跑动太过剧烈,竟喊不出声音,只能模糊听到,“救、救命。”突然,混子摔倒在地,一阵剧烈抽搐。 马夫正欲去查看一番,却见到混子突然站起,开始疯狂地向着他奔来。 眼珠变成了惨白! 坐在马车上的马夫尚未有所动作,就被混子扑倒在地,两人一同从马车上摔在地上,后者一口咬住了马夫的脖子,撕扯下一块血肉。 此时哀嚎声混杂着血肉,从马夫口中发出。 从大门探出头来的杜青梅,正好看到马夫躺在地上抽搐不止,满嘴鲜血的混子抬头盯着自己。 不远处清冷街道上,一个个身影撞碎浓雾,迅疾而又疯狂的向着杜府狂奔,或啃食马夫,或向着自己扑来! 杜青梅遍体生寒,好在这些年与叶家兄弟上山下河,也曾遭遇过野猪、蟒蛇等山野,危急时刻并未头脑空白,而是立即关上大门,并插上门栓。 大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随后撞击声便不绝于耳,透过大门,杜青梅甚至能够听到指甲在木头上刨动的声音。 远处的院子里开始传来惨烈的哀嚎声。 从镇子上空看去,行尸如同野兽一般钻入百姓家中,见人便咬。 受伤之人在最初惨嚎之后,神情迅速变得平静,瞳孔发白之后,仿佛失去痛觉一般站了起来,和其他行尸一起撕咬‘活人’。 行尸仿佛瘟疫一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 短发男子远远吊在行尸队伍后面,一旁几具行尸在撕咬一个妇人,妇人无力地挥舞着双手,向着男子低声道,“救我。” 男子微微一笑,轻快走过。 奇怪的是,见人就咬的行尸,对男子视而不见,有好几具行尸甚至撞上了他,力大无比的行尸竟被弹倒在地。 男子细心将行尸扶起,笑道,“快去寻找食物,别饿坏了。” 一条街道的近百户人家被扫荡一空,有几名青壮男子爬上屋顶,看着噩梦般的景象,甚至未来得及劫后余生,就被男子挥手扇落房顶。 下一刻就被数具行尸一涌而上。 男子随着行尸向另一条街道行进,感慨道,“将小说画本里的炼狱场景搬进现实,老大真是个人才啊!” ~~~~ 杜府大腿粗细的门栓发出断裂声,气派的鎏金大门被推倒在地,堆积的数十具行尸从门板上爬起,向府内跑去,有的被栏杆绊倒,有的扑通跌入池塘。 此刻杜青梅已穿过前院,向着后堂而去,边跑边喊道,“快跑!” 不明就里的仆役走出房屋,却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行尸,前赴后继地闯入院子,几名洒扫仆役已被扑倒在地。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杜青梅闯入厢房,母亲柳香正清点着行李,嗔怪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听到前院动静,柳香就要走出厢房去一看究竟,随口问道,“前院何事,为何如此嘈杂?” 杜青梅大口喘息,拉着母亲,“府上闯进怪物,见人便咬,母亲咱们快跑。” 柳香还欲再问,就被杜青梅拉着向一旁院墙跑去,不忘喊上看着自己长大的姆妈,“来不及解释了,翻过院墙,去找叶叔叔。” 杜、叶两家仅隔着一个狭窄巷弄,平日里杜青梅被父亲禁足之时,叶子玉兄弟二人就会搬来梯子,翻院墙陪杜青梅解闷。 杜青梅熟门熟路地搬来竹梯,扶住梯子,让母亲和姆妈先上,却被姆妈拒绝,“小姐,老妈子我力气大,咱们都过去了,总得有人把竹梯抽过去不是?” 已翻上院墙的柳香伸出手道,“青梅,快上来。” 杜青梅只好迅速爬上竹梯,刚要回身去接姆妈。 五名已化作行尸的仆役闯入后院,一齐扑向姆妈。 杜青梅悲愤大喊,“姆妈!” 自家男人上山打猎摔落山崖后,性子温婉的女人便一直在杜府做杜青梅的姆妈,一做便是二十年,早就将杜青梅视如己出。 被五名行尸围住的女子,任由行尸在脖颈、脸上撕咬,缓慢而又坚定地将竹梯向上抬起,待柳香和杜青梅二人合力将梯子搬到院墙另一边后,已不再年轻的女子面露痛苦,艰难地笑了笑,“小姐,活下去。” 随即被后继而来的行尸淹没。 ~~~~~ 恍惚间,叶子玉仿佛听到若有若无的惨叫声,艰难睁开双眼,却看到父亲坐在床边。 呼喊声、惨叫声,不时从门外或远处传来。 “发生了什么?”叶子玉疑惑问道。 “小镇出现了行尸,逢人就咬,被咬之人最迟片刻也会变成行尸,且受了致命伤后,依然行动如常,除非砍掉头颅,才能将其彻底杀死。”叶峥解释道。 “是朝廷,还是军队?”叶子玉皱眉。 “应该不是,军部虽然行事狠辣,但不会如此灭绝人性。”叶峥摇头,“昨夜我已命城防军在府里集结,这些年府内囤积了不少箭矢和刀剑,行尸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叶子玉缓慢起身,走出屋外,看到不少军士沿着围墙,用长枪或箭矢将翻墙而来的行尸击落。 剩余军士席地而坐,就地休整,虽然名为城防军,但毕竟从未经历战事,不少人脸上带着惊慌,更有人在低声抽泣。 当身着城防军甲胄的行尸被击落后,叶峥淡淡道,“有些士兵担心家中妻儿父母,不愿困守叶府,兴许已凶多吉少。” 叶子玉猛然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青梅呢!” 叶峥神色有些疲倦,“行尸爆发之初,我亲自去杜府探寻过,却未找到青梅,想来她已经被杜国泰偷偷送出了马头镇。” 也是在查找杜青梅的过程中,叶峥随手击杀掉几具行尸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弱点。 这些年杜国泰的那些小动作,叶峥一直心知肚明,不过看着杜青梅的份上,他也就没有计较,听之任之。 叶子玉问道,“青梅近日可曾来过府上。” 叶峥摇头。 叶子玉低头沉思,否定道,“杜青梅离开之前,势必会知会我一声。” 她还在杜府! 既然未找到她,就证明还有一线生机。 “我要去救青梅。”叶子玉反身回屋取剑。 “一起去。”叶峥淡道。 忽然间,叶府一处院墙传来坍塌声,数百名行尸堆积而上,竟然将院墙给生生压垮。 当缺口出现,叶府顿时如崩溃的堤坝,行尸洪流从缺口急剧涌入,不过被严阵以待的众人用精铁重盾给挡了下来。 重盾后有魁梧军士死死抵挡,盾阵摇晃不止,如同暴雨山洪即将来临的狭窄堤坝。 崩溃只在一瞬间。 好在叶峥已提前告知众军士行尸弱点,故所有军士都披上甲胄,且四肢缠上层层纱布,一时间少有军士被行尸咬伤。除了持盾甲士,另有一组军士手持长枪,从盾牌缝隙间刺出,阻挡着下方堆积爬动的行尸。 “叶将军,院墙塌了,行尸闯进来了。”有伍长在前院喊道。 叶峥皱眉,有些犹豫。 “叶将军,不用管我,我去把青梅救回来,叶府一旦失守,我们也无处可去不是?”叶子玉笑道。 “我可以带你们离开小镇。”叶峥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二十余年,父亲扎根城防军,早就把城防军三百军士当作自家人,凡是哪位军士遇到点困难,叶峥都会悄无声息地帮着解决,家中贫困的,叶峥甚至会直接找上杜国泰,给家里人安排活计。 所以不少城防军家眷都是杜家商行的长工。今年杜国泰昧下军费,商行不少伙计在背后骂娘。 熟知父亲脾性的叶子玉摆手道,“他们是你的兄弟,我们就算逃出了小镇,你也逃不出心牢。” 叶峥还欲再说,却被叶子玉打断,“没时间了,叶将军再婆婆妈妈,家都没了。” “小兔崽子。”叶峥拍一下叶子玉后脑勺,骂骂咧咧道,“你把剩下的一具乌木甲穿上,救不回来青梅,你个小王八羔子也别回来了。” 说完,叶峥便安排几位军士为叶子玉披甲,自己已赶往缺口处。 当他赶到时,正看到一个高大行尸从行尸堆上一跃而上,越过盾阵,就要落入死死抵挡的人群中。 叶峥双腿微屈,骤然发力,宽厚身躯一举跨过数十名军士,恰好与下坠的行尸迎面碰上。 无处着力的行尸无力在空中张牙舞爪,一只附着金黄色灵力的拳头笔直击中行尸头颅。 后者空白眼珠向外凸出,整个头颅向后弯折,发出咔嚓断裂声。 眼看着行尸就要往下坠落,叶峥化拳为掌,金黄色灵力如野火般剧烈燃烧,狠狠印在行尸胸膛之上。 开碑掌! 行尸下坠速度急剧加快,像滚落的山石,撞倒一片地面上前赴后继的行尸。 一掌建功的叶将军轻巧落在一面手指长短盾牌顶部,岿然不动。困于马头镇二十余年,叶峥还是头一次全力出手,竟有种久违的酣畅感! 盾阵的军士们压力遽然大减,不少军士精神一震,大喊道,“叶将军威武。” 叶峥站高望远,叶府动静太大,已有不少行尸向此处狂奔,似小溪汇聚成河奔涌而来! 第10章 最是倾城梦里花 第十章:最是倾城梦里花 本该在今早为杜青梅送行,但最宠女儿的杜国泰受不了离别的伤感,更见不得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就以去店铺查账为由,一大早就跑了出来。 行尸如瘟疫一般扩散时,开在大街上的店铺迅速被行尸涌入。 年轻时也会些拳脚功夫,杜国泰腿脚还算利索,迅速跑上阁楼,从窗户看到乱作一团的街面,更听见不时传来的哀嚎声,他心中一紧,想到妻子和女儿,便翻过窗户,沿着狭窄的房檐向着杜府方向挪动。 街上乱象触目惊心,行尸好像闯入小镇的山匪,见人就杀。 突然,一个从容身影在杜国泰余光中划过,在疯狂穿梭的行尸中格外显眼。 担心妻女的杜国泰并未停留,继续向前。 郊游踏青一般悠闲的短发男子,恰好看见了身材臃肿,但身形敏捷的杜国泰,男子自言自语道,“倒是个灵活的胖子。” 男子驻足仰望,满是戏谑,像是在看一只走投无路的肥硕老鼠,直到杜国泰快要消失在街道尽头,男子才屈指弹出石子。 杜国泰右腿传来剧痛,一个踏空,整个人从楼上跌落在地。 街上茫然游走的行尸齐齐回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跌跌撞撞又速度极快地跑了过来。 被石子‘刺穿’的右腿淌出鲜血,顿时吸引了更多行尸。 杜国泰奋力向前爬着,却终究无济于事,当第一个行尸趴在他的身上后,一个个行尸像叠罗汉一般,纷纷去啃食杜国泰。 当小镇首富被淹没后,男子双手依然在地上刨动,隐隐约约听到,“夫人、青梅快跑......” ...... 离开小镇,林栋率人沿着小路向拒马关行进,野外山林遍布,雾气更加浓厚。 一路上安静地可怕,靴子踩在树枝的咔嚓声都显得异常刺耳。 当穿过山林抵达芦苇荡,林栋不禁长舒一口气,一刻钟后,林栋到达拒马关下,副将正要吆喝守关军士开门,却被林栋制止,“不对劲,太安静了。” 一阵风吹过,雾气散了些,露出敞开的大门,三个模糊身影在门洞里来回走动。 “大胆!值守期间竟敢擅离职守,你们不怕挨板子么?”副将大声喝道。 三个模糊身影忽然停住,然后摇晃着向林栋一行跑来,副将以为三人要向自己请罪,心中有些得意,冲着林栋道,“林上尉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林栋却不予理会,拔出长刀,并轻声喝道,“拔刀!” 三个满身是血的军士奔向林栋,不远处成百上千的军士穿过门洞,向着林栋涌来。 常备九百余名士兵的拒马关一夜陷落! ...... 自王定坤死在那个冷月泣泪的夜里,叶子玉整日忙着练剑,与剩下的三个兄弟已经很久没有碰头了。 三人为叶子玉披戴乌木甲,眉毛疏淡的冯赛沉重道,“叶子,我们陪你一起去。” 叶子玉呵呵笑道,“接媳妇儿回家,一个人就够了。” 嵌上最后一块臂甲后,叶子玉见众人沉默无语,宽慰道,“放心,乌木甲你们见识过,我现在就是一只灵活的王八,就算找不到青梅,安全归来也没问题。” 众人神色一松。 不等三人说话,叶子玉在背后武器架上插入一柄制式长剑后,径直走向门外,因体型太过庞大,将木门撞掉了一扇,紧接着听见几次撞击声后,乌木甲一跃而起,消失在院墙另一头。 冯赛一阵牙酸,“他娘的,要是行尸能把乌木甲咬穿,死在叶府也认了。” ~~~~ 行尸大概被叶府另一头的战况吸引,叶子玉此刻所在的巷子里出奇安静,空无一人,只剩下渐渐稀薄的雾气在飘动。 叶子玉向着杜府方向跑去,金铁战靴发出咔咔的撞击声,昨夜事出匆忙,叶子玉还未来得及感受乌木甲的威力,就被空笃一撞尽毁,此刻穿上战甲,叶子玉竟好似拥有用不完力气,不仅可以一跃数丈,甚至可以一拳打穿院墙! 若是穿上国师亲制的宁赐甲,又该是怎样的酣畅淋漓! 几名行尸被刺耳脚步声吸引,在巷弄尽头张牙舞爪而来,叶子玉速度不减,双臂交叉一撞而过,几名行尸应声而倒,再站起来已不见人影。 乌木甲行至巷子转角,忽然听到女子惨叫声,叶子玉精神一震,是杜青梅! 在一条只容三人并行的狭窄巷子,柳香和杜青梅母女二人携手而逃,十余只行尸在后穷追不舍,且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忽然间柳香顿住,将一旁停靠的竹梯横于胸前,恰好将狭窄道路堵住。 杜青梅踉跄回身,大喊“娘!” 行尸陆续撞在竹梯上,身材纤细、单薄的柳香用双臂死死环住梯阶,竟然一步未退! 行尸争先恐后地钻入竹梯缝隙,咬在柳香的手臂、脖颈、脸庞,从未迸发过如此巨力的柳香,用单薄身躯抵住了数十具行尸,喊道,“快跑,求叶叔叔去救你爹!” 柳香的身体开始抽搐,眼珠渐渐泛白,尽管双臂依然环住梯子,但梯子已开始松动,连人带梯仰倒在地,行尸纷纷被竹梯绊倒,随后爬起向着眼前的‘食物’狂奔,已化作行尸的柳香踉跄起身,四肢一阵不规则摆动后,迅速加入队伍,朝着女儿跑去。 杜青梅泪流满面,回身还未跑出几步,就被碎石绊倒,几名行尸一拥而上,挣扎着爬起的杜青梅手脚挥舞,大喊道,“别过来!” 走过转角的叶子玉正好看到这一幕,随即纵身一跃,如一颗巨大的滚石,狠狠砸落在行尸群中,回身一剑将已经抓住杜青梅的行尸斩成两段,杜青梅惊恐地向后挪动。 叶子玉伸手将杜青梅拦腰抱起,跃至房顶,失去目标的行尸立即变得茫然起来,原地仰头嗅着活人气息。 看着惊魂未定的杜青梅,叶子玉掀起面甲,柔声道,“青梅,是我!” 眼神空洞的杜青梅恢复一丝神采,然后哭喊道,“叶子,去救我娘!” 叶子玉望向地面上满身血迹、面目狰狞的行尸柳香,神色复杂道,“柳姨已经......” 杜青梅扑在叶子玉怀里嚎啕大哭,叶子玉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放心有我在。” 忽然间,杜青梅停止抽泣、颤抖的后背也一动不动。 就在叶子玉以为她情绪渐渐平复时,杜青梅喉咙仿佛被灼烧过一样,断断续续道,“叶子,我、好、冷,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漂浮的雾气、走动的行尸,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静止,叶子玉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缓缓将杜青梅的头抬起,却看见秀美白皙的脸庞已爬满深蓝色血管,双眼瞳孔渐渐消失化作纯白。 “叶子,我好怕.....”杜青梅嗓子渐渐沙哑,后面的话已听不清楚,如同呓语。 看到杜青梅手臂和脚踝处的几处咬伤,叶子玉眼中顿时蓄满泪水,紧紧抱住杜青梅,颤声道,“不怕不怕,我在我在,我带你离开马头镇。” 天地骤然一静。 杜青梅的嘴中不停发出呓语,整个身体剧烈颤抖,最后变成抽搐。 第一次见到这朵青梅花,是叶峥带着年仅三岁的叶子玉拜访杜国泰,比叶子玉还要小上一岁的杜青梅,穿着一身红色棉裙,俏生生地看着叶子玉。 叶子玉永远记得杜青梅在学堂上打瞌睡的娇憨模样,记得她随叶子玉他们下河摸到鱼时的傲娇模样,记得她每次为外出打架受伤的叶子玉擦药酒时的泫然模样,记得她总嚷嚷着要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憧憬模样,记得她夕阳下为叶子玉偷来好酒的俏皮模样。 二十年,好像自己的世界里都是她的影子,也是小镇里为数不多的眷恋。 两人虽然从未谈及爱情,但早已认定彼此,就像杜青梅虽然要离开马头镇,依然坚信叶子玉会找到她。 竹马未到,青梅已殒。 终究还是自己来得太迟。 尸化的杜青梅用指甲不停在乌木甲上划动,并向着面甲掀起的叶子玉面部咬去。 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叶子玉,用双臂紧紧抱着杜青梅,哽咽道,“青梅,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间,杜青梅再次停住,嘴中发出嘟囔不清的声音。 叶子玉低头望去,只见杜青梅纯白眼眸中泣出血泪,用尽浑身气力,模糊道,“叶子,杀了我。” 叶子玉任由眼泪流淌,脱掉双手拳甲,温柔地抚摸着杜青梅的秀发,“来世我再去寻你。” 意识再次模糊地杜青梅好似听见了一般,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别让我等太久。 叶子玉抱着生机全无的杜青梅,雾气轻轻簇拥着二人,前者终于发出一声哀嚎。 ~~~~~ 当人们面临莫大恐惧和生死危机时,时光总会被无限拉长,一个时辰都会漫长如年。 自幼养尊处优的林栋足足砍杀了一百余名尸化的拒马关将士,当第三把军刀开始卷刃时,他仿佛发泄完毕一般,浑然不顾身后剩余副将,跃至拒马关之上的军械库,找到仅剩的一副乌木甲,穿戴后便潜入山林。 今日之事,势必会被军部问责,既然拒马关已全军覆没,那么丢失的乌木甲就全部推给尸乱,恰好了结一桩心事。 所以剩下的那几人非死不可。 ~~~~ 顾长歌一行,在砍杀几具落单的行尸后,安然离开马头镇,回到驻扎所在的林间,一个身覆金甲的身影坐在熄灭的篝火旁,仅是安静坐着,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 见到不速之客,众人就要拔刀,却被小公子拦下,“都退下。” 顾长歌坐在金甲一旁道,“哥,你怎么过来了,任务执行完了?” 金甲掀开面甲,露出与顾长歌有几分相像的刚毅面孔,右耳有一道狭长伤口,“你们在此静观其变,【凡圣】的衍生物尚无下落。” “你受伤了?”看着那道狭长伤口,顾长歌问道。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点小伤不值一提。”在星垂州首府有着第一贵公子的顾长野洒脱道,“这次是哥消息有误,让你们白跑一趟,待回到军中,我带些好东西补偿你。” 顾长歌摇头,笑道,“绮云阁的姐姐们整天念叨长野公子,别的我不要,只需你随我去绮云阁,让我耍耍威风就成。” 顾长野摇头失笑,“没问题!” 看到顾长歌欲言又止,顾长野道,“自家人不用藏着掖着。” “我只是好奇,既然【凡圣】已有传承,为何我们还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那衍生物真的如此重要?”自幼受到家中长辈宠爱的顾长歌疑惑道。 “【凡圣】的吞噬之力将方圆千里的灵力扫荡一空,化作灵玉,其间蕴含了五百年来天地间最精粹的灵力。”顾长野解释道,“用灵玉辅助修行,不仅可以让你撬动夜玄境的瓶颈,甚至可以让我的修为更进一步。” 五百年积蓄,甚至抵得上一个首府一品宗门掌控的低级灵脉,精粹程度还要远远超过。 若不是仅大将军一人知晓密令,此刻前来夺宝的家族势力、山野灵修怕是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 仅衍生物就有如此神效,那【凡圣】本身又该有怎样的威力,身经百战的顾长野暗暗感叹。 第11章 天道赐之必有还 自天宝公主将【凡圣】收入囊中,足以在万军从中对敌军主将完成‘斩首’行动的十名金晶甲,悄无声息地退出私塾。 好似在躺椅上眯了一会的刘先生,瞥向不远处的山巅,讥讽道,“两只活了几百年的老王八不敢见我,派了几名还有些骨气的小娃娃来拦我,当了唐国的老狗,牙也被打掉了。” “刘先生,既是土埋脖子的枯木老朽,嘴巴最好还是积点德。”山林里传出一句话,不惊飞鸟走兽,清晰传入老人耳中。 躺椅上的老人睁开眼,屈指一弹,身前空气中骤然溅起一道涟漪,涟漪尚未消散,山林中传出闷哼声。 与刘先生隔空对话的男子,怒道,“刘先生今日所赐,他日必将如数奉还!” 刘先生依然如往昔一般云淡风轻,不屑道,“无能狂怒。” 感受到小镇百姓一个个神识被湮没,化作只知噬咬活物的行尸,老人古井不波。 自唐国将此地划作【窃灵小镇】,常设拒马关将小镇百姓圈养此地,并常年派遣星垂州精锐在外巡狩,他就猜到这一天的到来。 ~~~~ 两个时辰后,大雾被秋阳驱散,小镇化作一片行尸游走的炼狱,当活人消失殆尽,行尸又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走动。 除了叶府的百余名城防军在垂死挣扎,砍杀声吸引越来越多的行尸朝着叶府赶来。 脸色发白的叶峥,脚下尽是被自己一击毙命的行尸,已堆成一个小小‘山丘’。 城防军自昨夜开始,已经连续作战近六个时辰,加之精神紧绷,不少人已力竭倒地,看着叶将军如同战神一般,击败一波又一波尸潮。 从未见过灵士、也从未见过叶峥出手的士兵,都不禁暗自嘀咕,“叶将军真他娘的生猛啊!” 只是尸潮如同沧海之水,不停地拍打着叶府,好似没有尽头,感受到体内濒临枯竭的灵力,叶峥心中暗暗叫苦,却无计可施。 行尸攻势稍有停歇,叶峥正欲走下‘防线’恢复灵力,忽然定在原地。 一个短发男子从容而行,在跌跌撞撞的行尸群中格外扎眼。 待看清来人相貌,晋阶夜玄境多年的叶峥汗毛倒竖,竟然生出转身逃跑的怯懦感。 “你是何人?”叶峥沉声问道。 在尸潮中如鱼得水的男子笑道,“【南疆云渊】向叶将军问好。” 【南疆云渊】! 叶峥瞳孔微微缩起,【南疆】众多宗门历来神秘,其中又以【云渊】为最,就算曾在皇室当差,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宗门的名号,其他一概不知。 但是叶峥又觉得有一丝怪异,【凡圣】已被她截获,此刻【云渊】入场,只是为杀一些平民百姓,所为何求? 看到叶峥面露疑惑,短发男子挠挠头,“小小上尉还如此难糊弄,真是让我大吃一斤。” 说罢,男子的气息在叶峥的灵觉中骤然消失,不待叶峥回身,男子已立于尸堆之上,一记手刀自上而下斩落,叶峥披戴甲胄应声裂解,手刀在叶峥后背上留下深可及骨的巨大伤口。 待叶峥摔倒一旁,手刀由斩变切,横向挥出后,被城防军当作最后防线的院墙轰然倒塌。 游弋在外的行尸猛然转头,齐齐盯着叶府内的城防军。 持盾御尸的冯赛等人,吞咽口水,喃喃道,“完了。” 为城防军士‘写好’结局的短发男子,准备去其他地方查找漏网之鱼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哀嚎,男子便移步而去。 ~~~~ 杜青梅如同一朵凋落在地的红梅,生机全无。 叶子玉一声巨大哀嚎,吸引了数十名行尸朝着他所在的房屋涌来。 身着乌木甲的叶子玉冲入尸群,肆意挥剑,斩去行尸头颅,却发现行尸不断汇聚,虽然暂时难以造成威胁,但已深陷尸群,进退两难。 突然一道身影随着行尸一齐扑将而来,忙于摆脱纠缠的叶子玉并未在意,任由那道身影一掌击打在胸膛。 坚不可摧的乌木甲发出巨大哀鸣声,整个胸甲被打得塌陷下去,叶子玉连带着几具行尸向后倒飞而起,摆脱尸群跌落在地。 只是一掌,乌木甲内置符线已尽数断裂、黯淡无光。 被毁掉的乌木甲瞬间化成一堆废铁,叶子玉身处其间,竟然连站起都成奢望,被后续而来的行尸转瞬淹没。 短发男子仰头轻嗅,整个镇子里终于再无‘活物’气息,轻松道,“搞定收工,回去领赏。” 准备上前给那具乌木甲补上一刀时,短发男子毫无形象的向后翻滚一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匕首,满是戒备的看向身前凭空出现的老者。 老者神色冷淡,“他你杀不得。” 短发男口中发苦,勉强笑道,“刘先生说啥是啥。” 下一刻,扑在乌木甲上的行尸头颅齐齐掉落,叶子玉挣扎着卸掉甲胄,跑到刘先生身后。 刘先生问道,“行尸之毒可有解救之法。” 短发男子摇头,“无药可解。” 老人点头再问,“如何灭之?” 短发男子乖乖掏出一物,“使用沧海蓝鲸之血,可令行尸汇聚一处,集中歼灭。” “将所有行尸吸引过来,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刘先生说完便看向低落力竭的学生,也不怕短发男子趁机逃跑,“每个人命数已定,既然改变不了前尘,就在往后多做点事,比方说向那个罪魁祸首报个仇?” 刘先生点了点手持一团蓝色血珠的短发男子。 男子激发灵力,蓝鲸血珠上氤氲出淡蓝色雾气,包裹着一股浓烈异香,向着四周飘洒,附近的行尸一闻到这股异香,好似发了疯一般,朝着男人涌来。 诡异的是,疯狂的行尸只是围住男子,却一如既往的对其视而不见,仰头嗅闻着那股异香,双手举起无力地摆动着。 安然立于行尸中心的短发男子,笑道,“刘先生高见,我乃【南疆云渊】长老,欢迎刘先生高徒前来报仇。” 异香逐渐飘远,就连山野上的零星行尸也开始朝着小镇汇聚,尸群逐渐扩大,低沉地嘶鸣声竟然汇成一波波声浪,拍打着即将陷入永久沉寂的小镇。 大街小巷全是行尸,不远处柳香被挤在尸堆之中,面目狰狞地向前挪动;叶府中,一只只披着甲胄的行尸争先恐后;远一点的巷子里,行尸杜国泰一瘸一拐地向前,被身形迅捷的行尸撞倒在地后,艰难爬起再次前行。 饶是经历过数次生死一线的叶子玉,看到铺天盖地的行尸后,依然头皮发麻,看着尸群中依然肆无忌惮挑衅自己的男子,“放心,我会让你们整个【云渊】为他们陪葬,这一天不会太久。” 男子不置可否,看向刘先生时又是一副谄媚神情,“刘先生,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行尸已集结完毕,请指示!” 男子的说话方式有种叶子玉熟悉的味道。 未等他深思,刘先生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世人只道【天道馈赠】为天赐机缘,可以让人获得超凡入圣的能力,但有所得,必有所舍,每一个获得它的传承者都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就算是我,也背负了这个枷锁足足五百年。” 年少时本以为凭着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够镇压天道反噬,回头看来,【彼岸】让他和方瑾如同初阳吻雪,相遇片刻便永隔彼岸,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我亲自为你戴上枷锁,希望你能够走出一条与我不同的路。” 叶子玉一脸茫然。 老人也不为他答疑解惑,一步迈出就此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行尸中央,掐住短发男子的脖颈,不给男子求饶机会,轻声道,“世间苦多,我便渡你们入彼岸。” 遍布小镇的行尸刹那间消失无踪,叶子玉甚至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但眼前已豁然一空,仿佛尸乱从未发生过,马头镇依然像往常一般安静祥和,翻过杜府的院墙,仍旧可以看到杜青梅笑靥如花。 诡异场景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地面上的一些尸体和残肢,提醒着他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短发男子面容在老人手中不停模糊、清晰,最终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颓败。 老人露出了然神色,“与【天道馈赠】截然不同的道韵,原来如此。” 将男子丢掷在地,“你的命他来取,滚吧。” 虽然深受重伤,男子却并无任何仇恨,冲着叶子玉洒然笑道,“我叫苏知夏,我的命等你随时来取。” 说罢,男子从头到脚渐渐在雨幕中模糊,至此消失不见。 远离马头镇的一处驿站,察觉到小镇冲天尸气瞬间消失,身穿华美宫装的李兰秋忍不住感慨,就算知道会遭受天道反噬,但只要能拥有此等天地伟力,世间又有几人不会飞蛾扑火? 一具金晶甲在她身旁恭敬而立。 “告诉你们将军,下次军部演武,我这一票是他的了。”李兰秋威严道,“星垂军继续镇守马头镇,不要试图惹怒刘先生,他的剑不是你们将军座下那些半吊子天臻境能够承受的。” 刘先生原名刘一。 刘一之剑,可为天下师,故被人尊称刘先生。 第12章 行至水穷看云起 蒹葭之月,清晨田野尽白霜。 穿上棉袍的叶子玉,腰悬红玉酒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血迹干涸的杜府大门,点燃一支香烟,怔怔出神。 行尸之乱当夜,数百具尸体就被清理一空,就连大街上的血迹都被几场秋雨给冲刷干净。 尽管已过去一旬时光,但每每入睡,叶子玉耳边总能听到行尸嘶鸣、逝者哀嚎声。 当日重伤的叶峥被老张所救,但受伤太重、毁了根基,加之行尸之气入体,有几分医术的老张直言无力回天,故一直卧床静养。 穿过空荡荡地巷弄,叶子玉来到酒肆,老张翘着腿,一边打趣着王俏俏,一边抠着脚丫子。 “俏俏,叶子玉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当面叫姨,背面却说你的屁股越来越大。”老张信誓旦旦道。 没了其他酒客的王俏俏斜睨道,“老娘不瞎,谁的眼睛整日挂在老娘身上,我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家俏俏身量苗条,大小适中,恰到好处。”老张嘿嘿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俏俏不屑道,忽然看见平静走来的叶子玉,笑道,“叶子快来,俏姨给你做了土豆烧鸡、清蒸鲈鱼,还给叶将军熬了排骨汤,你一会给端回去。” 叶子玉轻轻笑道,“我爹现在一个光杆将军,俏姨你直接叫他老叶好了。” “听你的。”王俏俏一边将菜端上酒桌,一边拍掉老张的爪子,笑道。 尸乱之后,马头镇近万百姓被刘先生超度,小镇里只剩下叶峥父子俩、张青云、刘先生,以及在尸乱中被张青云救下的王俏俏五人。 老张与王俏俏两人曾对叶子玉有过一场开诚布公地谈话,两人分别是西域兰若寺和中廷太一教安插在马头镇的探子,实时掌握【凡圣】动向,不过任务完成后,两人都被作为弃子抛弃。 叶子玉问二人有何打算,二人直言要在小镇里清闲一段时间,待明年开春,便离开名存实亡的马头镇,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叶子玉并未计较二人所言真伪。 吃完午饭,叶子玉照常与张青云吞云吐雾。 “小绿啊,马头镇已经落得这般模样,你们父子俩有何打算?”张青云不经意问道。 “父亲现在重伤未愈,我准备等他恢复一些再做打算。”叶子玉如实答道。 “马头镇虽然地处偏远,却依然受芳草郡辖制,最迟年底就会有人前来入驻,处理后续事宜,你们早做打算。”张青云提醒道。 ~~~~ 如往常一般来到私塾,叶子玉放下给老人带的一壶酒,沉默练剑。 一个时辰过后,叶子玉捧起冷冽溪水冲了冲脸,刘先生远远地招了招手,让他一起午后小酌。 一杯酒下肚,老人仿佛察觉到叶子玉心中所想,问道,“是在怪我为何不早些出手,救下青梅他们?” 叶子玉轻轻放下酒杯,“只是有些不明白。” “小镇百姓是无辜的,先生您有通天之能,为何不能救他们一命?” 刘先生淡淡笑道,“知道叶峥为何明知马头镇会遭受灭顶之灾,却依然困守叶府,为何不带你远走高飞?” 不等叶子玉回答,眼神中已有些疲累的刘先生自顾自道,“一旦他走出小镇,就是你们叶家灭族之日,唯有将城防军拧成一股绳,才能为你和他的那些军士寻觅一线生机。” 本以为是一场安排好的马匪屠杀或是瘟疫肆虐,让失去【凡圣】的窃灵小镇淹没在历史尘埃之中。 没想到却是一场避无可避、沾之即死的尸乱! “他不能退走,我不能出手,两者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刘先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此次我出手固然可以救下百姓,待我化作一抔黄土,谁再来救,你吗?” 当东土唐国、西域兰若、南疆云渊都想让这个小镇消失,除非你有超脱尘世的实力,否则所有的努力都是垂死挣扎。 “五百年前,东唐国师宁皓横空出世,作为隐匿于李渊座下的首席幕僚,助李渊肃豪阀、饬吏治、强军备、平八荒、镇沧海,用短短百年时间,帮他一统东土境,完成了“一境即一国”的壮举。”眉间已有腐朽之气的刘先生回忆道,“他用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对这个灵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就算他灵力修为稍有不济,但依然不影响唐国百姓将他奉为神只。”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宁皓不带一兵一卒前往沧海玉阁,过上了半隐居的逍遥日子,但刘先生细细回顾五百年来各境发生的重大变故,所有故事走向,仿佛都按照他写下的画本在演绎。 就连五百年前的星垂之战,打的星垂州半壁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表面上好像是东土唐国吃了亏,但兰若寺数十名天灵境高僧入了轮回,南疆拜月教至此一蹶不振,中廷一战损失自己和方瑾两名山巅灵修,五百年后,方瑾的【凡圣】依然落入唐国手中。 运筹帷幄近乎神迹! “这个宁皓国师虽然惊才绝艳,脑袋里仿佛总装着稀奇古怪的想法,但他对这个灵世总是带着一股疏离,灵世修者、普通人,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 星垂之战,伤亡百姓超过千万。 攻陷八荒,一个月损失唐军精锐逾七十万。 沧海海啸,沧海州军未出一兵一卒,致使滨海死亡百姓过百万,若不是游历至此的刘先生出手,这个数字只会更大。 刘先生在小镇里静眼旁观五百年,依然不知道宁皓在谋划着什么。 “我一生极情于剑,不善权谋、不长兵事,只想着用剑平尽天下不平事。”刘先生自嘲道,“到头来却连自己心仪女子都护不住,什么‘剑道先生’、‘天下剑师’,不过是个笑话。” “收你为徒、传你剑意,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用手中剑护住心上人,能够在那个人为灵世带来灾难时,拔剑斩之!” 心无牵挂的老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叶子玉沉默着拿起制式长剑,去往草甸继续练剑。 ~~~~ 当叶子玉能够一剑将天空中飘洒的数十枚枯叶分开,时光再过一旬。 时至冰开之月,清晨已十分寒冷,水面上渐渐铺上了一层薄冰。 近一旬时光,大雾天气越来越多,孤镇更显凄冷。 小镇西边的城防军营旧址处,一百名全身披甲、腰间佩戴长刀的军士在大雾中肃然而立,一位国字脸的魁梧少校负手,看着长途跋涉,眉眼间难掩疲态的士兵。 “接上级军令,从即日起,我柳刀营正式接管马头镇。”不惑之年的少校道,“在此我宣布几项军纪:凡外来者一律报备登记,凡外来滋事者一律军法处置,凡外来者侵扰小镇百姓一律杀无赦。” “江少校。”一名年轻军士举手。 “讲。”江姓少校道。 “听闻马头镇突染瘟疫,早已十室九空,何来小镇百姓?” “待会我会带队对马头镇开展巡视,今日登记一律视为小镇百姓,今日之后一律视为外来者。”江姓少校大声问道,“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百名军士齐声回答,惊飞了林间的野鸟。 片刻之后,江姓少校一人已立于叶府门前,在断壁残垣的院落里长驱直入,看到了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叶峥。 神情严肃的少校露出笑容,“叶家老二怎么落得如此下场,星垂府的兄弟们看到了估计得笑掉大牙。” 叶峥两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由衷笑意,“他们笑掉大牙,他们家里的母老虎可得心疼落泪。” “江河,我们有二十年不见了吧。”叶峥轻轻咳嗽一声,感叹道。 江河,星垂州人,与叶峥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曾因表现优异,二人一同被选拔为皇室禁军,几番周折,叶峥被贬谪至马头镇,而江河则抱上了星垂州大将军的大腿,平步青云、由尉入校,在星垂军柳刀营担任主将。 “差不多,自你吃了那位的‘软饭’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小时候没少干架的江河直言不讳道。 “滚你娘的。”叶峥笑骂,“你此次来?” “自然是为叶上尉保驾护航,防止外来势力趁机作乱。”江河嬉笑道。 叶峥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这个有着四十多年交情的江少校。 “临行前,大将军就交代了一句话,勿扰镇内、严管镇外。”江河收起嬉笑神情,“四十年交情,我不至于诓骗你。” “谢了。”叶峥郑重道。 “对了,方才我入府时,看到院落里的一些枯叶、碎石,可是你在练习剑法?”江河问道。 想起那些碎石枯叶上的锋利痕迹,自家军中夜玄境兄弟的剑法都不一定有此造诣,晋级归真境数年的江河好奇道。 “大儿子叶子玉瞎比划,不值一提。”叶峥不在意道,只是眼神里却满是骄傲。 江河伸出大拇指,“牛皮还是你吹得好。” “待此次军务结束,可让大侄子来我柳刀营报到。” “呵呵,就你那小庙,撑死不过一个少校,不去。”叶峥直接拒绝。 面容粗犷但心细如发的江河,知道叶峥是因为父子二人身份敏感,不想为他带来麻烦,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就一个上尉,也就比守营的士兵高一级,瞧不起谁呢?” 是夜,叶子玉为老父亲端来牛尾巴汤,却见父亲坐在床头,容光焕发。 “咋滴老叶,梦见初恋情人了?这么高兴。”叶子玉打趣道。 “滚你娘的。”叶峥一边喝汤一边骂道。 “早就滚了,难道说又回来找你了?”叶子玉无所谓道。 饶是自己熟读国师话本,文斗上也不是自己儿子的对手,叶峥沉默是金,安心喝汤。 ~~~~ 酒肆里,就着一碟花生、一盘拍黄瓜和一盅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王俏俏与张青云慢饮慢酌。 白日里,星垂军已上门登记了身份,两人均称被叶峥救下,才捡回一条命。好在登记军士并未刨根问底。 “星垂军已正式进驻,为何不走?”王俏俏问道,她一个不通灵力的普通人自然不怕星垂军。 作为灵士的张青云就不会这么走运了,若是被查到兰若寺谍子身份,怕是要被打入大牢、严刑拷打。 “知道那日上万具行尸是如何消失的么?”已有些微醺的张青云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是镇东边的私塾刘先生,他以一己之力,让上万行尸瞬间消失。” 堪称神迹。 “想来星垂军只是在镇外驻守,怕是不愿与刘先生起了冲突。”张青云分析道。 “如此说来,这孤镇却成了我们两枚弃子最后的避风港了。”王俏俏笑靥如花,眼神里却满是嘲弄。 “谁说不是呢,来喝酒喝酒。”张青云举起酒杯。 有一件事没告诉她,小镇被【凡圣】汲取五百年,成为灵力禁绝之地,【凡圣】一朝消失,除了灵玉这等极为稀罕的衍生物,小镇也成了一处‘宝地’。 因为小镇成为灵力‘洼地’后,周边的灵力势必形成‘倒灌’,短期之内天地灵潮会像洪水一样排山倒海而来,灵士身处其间,所获好处不言而喻。 近日大雾频繁就是明证,那分明是天地灵力积蓄到一定程度形成的灵雾啊! ~~~~ 逼着老叶喝完汤,叶子玉回到房间。 不知为何,近日里虽然剑术精进如常,但总是莫名间感到压抑窒息,只要大雾降临,叶子玉就如同坠入湖中,难以呼吸。 心头仿佛有何物要破土而出一般。 叶子玉盘腿而坐,心中默念刘先生传授的《灵源大道歌》。 “此非一朝与一夕,是我本真不是术。” 此时,堆积在床边的灵玉内里光芒流转,一道白光从玉石中溢出,钻入叶子玉体内。 叶子玉猛然睁眼,随着那道白光进入,体内经脉像是被注入一道热油,在周身迅速流动,叶子玉轻喝一声死死抓住床沿。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热油消失无踪。 一块拳头大小的灵玉黯淡无光,就此碎裂成普通石块。 异境中廷,道门正统传承——太一教,一座奇崛险峰上,悬挂着一口一人来高的铜钟,天高日长,岁月悠远的铜钟久无打理,钟身泛起层层铜锈和青绿颜色,隔着千万里时空,轻轻地,发出一声悠长轰鸣。 响彻整个太一胜境,三两个山下扫地道童抬头仰望。 钟身震颤,锈迹簌簌落下,露出用古文铭刻的五个字——《灵源大道歌》。 同一时间,在秀气墓碑旁拔掉杂草、清理灰尘的刘老先生,转头看向小镇,自言自语道,“方瑾,咱们一起看看叶子玉这小子能否打破枷锁。” 叶子玉轻轻握拳,挥拳打在墙壁上,整个房间随之一震,墙壁破出一个斗大的窟窿。 露出隔壁一脸震惊、惊坐而起的叶峥。 完了! “你个小王八犊子,作什么死?” 孤寂小镇上空响起了叶峥的怒吼声。 第13章 时光静流指间沙(上) 心潮激荡、整夜未睡,叶子玉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身体仿佛容纳了使不完的力气,眼前浓雾也变得可爱可亲起来。 若是换作此时与朱镇军撕杀,叶子玉有信心将他一剑砍趴在地。 什么千战甲、乌木甲,啥也不是。 “晚上早点回来给老子补墙。”房间里传来叶峥的吼声。 “知道知道。”叶子玉满不在乎地应道。 走出大门,穿过巷弄。 眼前一幕让叶子玉轻轻眯起眼眸。 本已铺满灰尘的杜府,此刻正有两名精壮男子在扫洒灰尘。 镇外枯守一个月的顾长歌,光洁下巴已长出茂密胡须,终于在昨夜收到大哥的密信。 入小镇修行,伺机找寻衍生物。 “他娘的,当了两个月的野人,绮云阁姐姐们名号都快忘完了。”顾长歌一行人潜入小镇。 面对众多无主房屋,顾长歌理所当然地占据最排场的一栋——杜府。 简单休整一夜后,顾长歌便安排宗门随行四处打扫起来。 既然要长住,总要讲究一点不是。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你们是谁,是谁让你们住进杜府?”叶子玉冷冷道。 眼前二人气机旺盛,是通幽境灵士。 受了一肚子鸟气的星云宗弟子瞥一眼小镇土着,当即丢掉手中扫帚和木盆,不耐烦道,“爷爷我想住哪便住哪,滚一边去。” “滚出杜府。”叶子玉抽出铁剑。 “你他娘的。”一名弟子正要开口喝骂道。 眼前突然一花,一柄长剑已横在脖颈之间,叶子玉反手握剑,稍微用力,剑锋便在男子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好快的剑,两名宗门弟子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自昨夜晋阶通幽境,速度竟快了数倍不止。 若不是叶子玉及时收力,这一剑怕是要直接斩掉同为通幽境男子的头颅。 两位星云宗弟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欲哭无泪,不是说马头镇里都是些不通灵力的普通人么? 这他娘的叫普通人? “不过为了一个无主的宅子,就要仗剑杀人,这位公子好大的威风。”刮去长须的顾长歌从大门后走出,朗声道。 “废话少说,退是不退?”眼见来人跟自己差不多年岁,虽无灵力外溢,但叶子玉却感觉到一阵阵压力,像是潮水拍岸。 体内纯白灵力开始剧烈运转。 被剑锋抵在脖颈的男子,微微颤抖,却勉强站立,并未就此求饶,察觉到喉间虽然只是普通铁剑,但剑锋流转着丝丝刺骨寒意,让人如鲠在喉。 顾长歌伸手轻轻扶住腰间长刀,灵压似东风刮过,吹起叶子玉鬓角长发和衣袍,“刀剑无眼,公子当真要试试看?” 叶子玉横剑拍开手下败将,“只管试试。” 话音未落,顾长歌手中长刀便如强弓射出的劲矢,笔直飞向小镇土着,带起一声尖锐的厉啸。 境界低了一筹的叶子玉一脚后撤,双手持剑横挡。 叮。长刀轻轻穿过手中长剑,径直钉在了杜府门柱上。 剑锋断成两段。 剑刃尚未落地,叶子玉手持半截铁剑,后脚趁势发力,攻向顾长歌。 剑光迅疾,眨眼即至。 顾长歌轻描淡写地举起被灵力包裹的右臂格挡。 剑光在临体的那一瞬间,忽的飘渺起来,直接越过手臂,向着脖颈斩去。 从小接受宗门高手喂招的顾长歌临危不惧,微微侧身,一记横踢迅猛而出。 铁剑划破护体灵力,留下一道纤细血痕。 叶子玉被一脚踢中,口吐鲜血倒飞跌落在街道上。 顾长歌随手抹去脖间血迹,看着远处那个迅速爬起,远未伤筋动骨的小镇土着。 区区通幽境灵士,竟然用一柄凡铁攻破自己的护体灵力! 顾长歌随手一招,光华流转的长刀落入手中,刀锋之上喷涌出深蓝色灵力,“顾某倒要好好领教阁下高招。” 此时,街道尽头出现一队披甲士兵。 领队之人高声道,“何人滋事,真当我柳刀营是摆设不成?” 话音刚落,士兵已至杜府门前,纷纷抽刀列阵,与顾长歌、叶子玉三方成犄角之势。 顾长歌看向披甲持锐的领队中尉,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对方姓名叫王涛,对方是自家圈子里兄弟的军中堂兄,靠着家里打点和自己争气,年纪不大就已升至中尉,颇受柳刀营江河器重。 他在王涛那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王涛也认出了星垂府颇有名气的顾家小少爷,但依旧不动声色,反而对着顾长歌厉声道,“初来小镇,就敢侵扰小镇百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向这位小哥赔个罪,下次再犯,定严惩不贷。” 顾长歌默默看了眼王涛,下一刻便笑着对叶子玉道,“叨扰公子,我们将府邸洒扫一番便自行退去,绝不再碍公子的眼。” 叶子玉不在意地擦去嘴角鲜血,丢下手中断剑,转身即走。 顾长歌迅速收敛笑容,看向曾数次同席对饮的王涛,冷冷道,“王中尉,我顾老二的面子虽不值钱,但也不至于被你扔在地上踩吧。” 王涛挥手让手下继续巡逻,温声道,“鸽子,非我不讲兄弟情面,江营长已下了死命令,咱们这些外来户一律不得侵扰小镇百姓,违者我们柳刀营有便宜行事之权,随后而来的想必都是星垂州的大宗门、大家族的优秀后辈,大将军交代过,杀了小的,他再去找老的谈。 说罢看了眼星云宗众人,顾长歌立即屏退左右。 当门前只剩下顾长歌二人,王涛低声道,“长野大哥的事我有所耳闻,江少校唯一一条军纪就是小镇百姓放任自流,外来人员严加管束,想来也是大将军的意思。” 听着王涛的解释,顾长歌神色微松。 中尉继续道,“我们私下猜测,小镇里肯定有大将军都忌惮的高人,所以鸽子你们这段时间还得低调行事,安心修行,赶着这波灵潮把境界提一提,后面来的那些人,估摸着就没有如此好运了。” 江河曾私底下对他说过,这次军务看似是能够顺便修行的美差,可一旦出现万一,掉了脑袋都没地方说理去。 想起方才那位境界低微,但剑术不俗的小镇人,顾长歌立即明白其中关节,感激道,“我顾老二鲁莽了,感谢涛哥提点,待此行结束,我在绮云阁摆上一桌,定要与涛哥喝上几壶好酒。” “那是自然。”王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从杜府离开,叶子玉像往常一样来到私塾,没有了学生,刘先生白天也清闲了下来,大多在躺椅上打盹,极少走动,有时候叶子玉甚至觉得老先生像是进入冬眠一般。 老人在一次指教叶子玉剑术时曾经说过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只有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练剑,才能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出现。” 以前练剑只是为了给张二虎报仇。 报仇之后练剑,是为了让那个女人正视自己。 如今练剑,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向【南疆云渊】问剑! 终有一日,叶子玉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将【南疆云渊】打落深渊! 罕见地,老人今日并未打盹,而是负手而立,待叶子玉走近,问道,“晋阶灵士了?” 叶子玉点点头,皱眉道,“听先生您说,要想成为灵士,离不开灵诀辅助,为何我能够无端成为灵士?” 老人嗤笑道,“你以为《灵源大道歌》是摆设?” 叶子玉惊喜道,“难道大道歌还是高等灵诀不成?” 老人摇头,“只是一个无人练成的中廷道法罢了。” 一个灵士,灵诀决定修行速度和境界上限,灵术则决定功伐手段和战力高低,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兼得。 灵诀品阶分为通、玄、化、真、天等五阶,与灵士五境相对应,灵诀品质好坏直接决定了修行者的境界上限,若是初始修行的仅为通灵阶灵诀,任你如何天资聪慧,修炼至通幽境就已是尽头,因此高阶灵诀都被五界各大势力所垄断,一诀难求。 而灵术与灵诀相类似,分为五阶,对应境界修行对应灵术,少有跨境修行的先例。 叶子玉撇撇嘴,鬼才信连天灵境都不放在眼里的刘先生,能够和自己一个破烂货? 至于无人练成,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难。叶子玉暗暗想到。 “既然你已经成功引灵入体,那我也可以放开手脚,好好磨练一下你小子。”刘先生笑眯眯道。 叶子玉心中忽然生出不好预感。 随后刘先生从后院拿出四个黑镯子,质地非铁似玉,如同纤薄玉片环绕而成。 “四个负山镯,四肢各戴一个,遇到危难时刻或是晋阶夜玄境才可解开。”刘先生笑眯眯道。 看着四个纤薄黑镯,叶子玉一边佩戴一边笑呵呵道,“先生您少准备了一个,我二弟该不乐意了。” “镯子没有,削铁如泥的匕首倒是有一把,让你的小老弟试试?”刘先生不屑道。 叶子玉刚佩戴完毕,整个身子忽的一缩,躺倒在地,四肢朝上,被四个黑镯子给死死粘在一起,宛若被吊在铁锅上方的肥猪。 “咋了,一言不合就要给先生表演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刘先生似早有预料,乐呵呵道。 刚才还轻若无物的镯子,在穿戴完毕的一瞬间,此刻竟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吸力。 叶子玉手脚同时发力也无法挣开,直到调取身体内那股热流,才勉强站立,但四肢却沉重如山,稍有不慎就会再次恢复成刚才的狼狈模样。 嘴上功夫不输于人的叶子玉,一边运转灵力摆脱那股沉重感,一边笑道,“快过年了,提前给您送一头。” “负山镯,是中廷太一教的秘传法器,一旦戴上四镯,内置法阵就会自行运转,产生不亚于两百斤的吸力和两百斤的重力。通幽境灵士需要无时无刻运转灵力才能渐渐适应,是教内真传弟子用以锤炼体魄和淬炼灵力的辅助之物。”刘先生解释道。 随着体内灵力迅速运转,叶子玉逐渐从步履蹒跚变的正常,颤抖着抬起手臂,摸摸手腕上的石镯,颤声道,“轻若无物,不过如此。” 老人呵呵一笑,手指在手镯上点了一下,四镯再次合拢,叶子玉顿时四肢朝上躺倒在地,变成热水烫猪的狼狈模样。 叶子玉哀嚎道,“这是人干的事么?” 老人躺回躺椅,“这次是一千斤,等你有朝一日适应这个重量,再来叫嚣。” 夕阳西下,叶子玉颤颤巍巍地走回叶府,脑海里回想着先生说的话。 负山镯的轻重可根据灵士灵力浑厚程度调节,进而达到淬炼之效。太一教真传弟子初入通幽境灵士时都是一百斤起步,而叶子玉初入通灵就能承受二百斤,已属不易。 “那我算不算万里挑一、天赋异禀?”叶子玉问道。 老人讥讽看着叶子玉,“你的师兄起步是一千斤,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个。” 五倍!叶子玉暗暗咋舌,怎样的妖孽拥有如此浑厚的灵力和雄壮体魄! 当他一步一移跨过叶府大门,体内灵力终于被耗的涓滴不剩,无处不在的吸力再次涌现,精疲力尽的叶子玉放弃挣扎,直接侧躺在地,任由四镯缓缓粘在一起。 冬日夜寒,已是灵士的叶子玉却感受不到寒意,侧躺在地沉沉睡去,微微有鼾声响起。 一个佝偻身影倚着屋门,看着大儿子疲累模样,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时光在叶子玉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慵懒而又漫长的缓缓流淌。尸乱之后,却在叶子玉挥舞过千万次的剑下,无声却又迅疾的奔涌而过。 成为灵士第一日,对敌夜玄境尽落下风,佩戴负山镯后,连一日都撑不下来。 第二日,热水烫猪、原地躺平十余次后,终于可以勉强挥剑,当晚爬上床后,灵力再次耗尽。 第三日,小镇里出现了一些生面孔,终于可以正常行走的叶子玉,在俏姨酒肆中看到了有过“一脚之恩”的顾长歌,后者乐呵呵地朝叶子玉遥遥敬酒。叶子玉并不理会,与张青云安静喝酒、抽烟。 兰若寺的张青云瞥了眼叶子玉手腕上的黑镯,淡淡道,“小镇一夜间来了数百名灵士,若是遇到什么麻烦,随时吱声。” 叶子玉诧异地看了眼老张,没想到以往袖手旁观的老张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别瞎瞅,小镇就剩下咱们几个,理应互相照应。”老张咂一口酒,以往时候来酒肆打发时间,还要花钱买酒,现在全部免费。 当真美滋滋。 第四日,头一天体内灵力被消耗一空后,第二天醒来就会重新蓄满,叶子玉已能够一剑斩开数十枚飞石。俏姨的酒肆里日渐热闹,像顾长歌一般的外来户多会在修行间隙,来此点些吃食,小镇的粗酿土烧自是看不上的,拿出自带好酒,开怀畅饮。 言语风趣的老张迅速与几名公子哥打成一片,蹭着不要钱的好酒,好不快活。 也曾有不长眼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分背景,便在酒肆里调戏王俏,老张如以往一样冷眼旁观,可不消片刻,接替城防军的柳刀营士兵迅速将几人押走,至今下落不明。 至此再无人敢在酒肆闹事,虽然仍有不少滋事寻仇的战斗,却再也没有人找叶子玉他们麻烦。 第十日,仿佛恢复一些人气的小镇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能够一剑分十叶的叶子玉练剑过后,在家中给叶峥煨了一罐野山鸡汤后,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到了酒肆。 再无其他娱乐的小镇,这间简陋酒肆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饶是大雪纷飞依然络绎不绝,甚至在外排起了长队。 叶子玉绕过长队,径直走向角落一个酒桌,桌上有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壶在火炉上沸腾着的黄酒,香气四溢。 “排队。”忽然长队中的一人,横臂挡住了即将踏入酒肆的叶子玉。 此人身材颀长,容貌平平无奇,只是一身华丽锦袍,背负一柄纤细长剑,隐隐有灵力波动,彰显此人身份。 “有好戏看了。”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精神一震。 毕竟小镇幸存者就五人,大多外来户初来乍到就已将几人情况打听清楚,一个城防军上尉深受重创、深居简出,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远离小镇,一个有着几分姿色的老板娘,一个长着三角眼却谈吐风趣的老张,剩下一个就是整日独行的年轻人。 所以在叶子玉露面时,大多人都已认出他,除了华袍男子。 男子名为徐图之,系星垂州首府府主独子,和其他同等级的纨绔热衷权谋、喜欢以势压人不同,徐图之是个武痴,素来直来直往,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从来不屑于拉虎皮做大旗。 多年来,他的父亲甚至一次给他擦屁股的机会都没有。 徐图之听说小镇灵潮后,便来此找了个偏僻房屋,整日闭门不出,练剑修行,只是恰逢今日大雪,徐图之修行遇到瓶颈。 并不知道叶子玉土着身份的他出来买壶酒喝。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已在酒肆中喝至正酣的顾长歌恰好看到这一幕,冲着一旁的魁梧堂主附耳低语。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堂主那日外出入山寻找衍生物,刚好错过了争端,“用不用偷偷教训一下?” 顾长歌抓起几粒花生扔进嘴里,“那倒不用,这小子虽然只是通幽境,剑术却十分古怪,不招惹为妙。” “这不就有人来试试深浅了嘛,我倒看看小府主揍了他,柳刀营会如何。”顾长歌笑道。 几片雪花飘落在徐图之横起的袖子上。 看着容貌普通,但男子一身气机紧绷,宛若一头蓄势待发的山中猎豹。 不是对手。 了叶子玉在心中暗暗估量后,便乐呵呵道,“老板娘为我预留了位置,她是我姨。” 语罢,王俏恰好端来最后一盘清蒸鲈鱼,看到酒肆外的叶子玉,便向他招了招手。 叶子玉招手回应。 徐图之见状立刻侧身让路,挠头道歉。 本以为有好戏可看的众人难免有些失落,继续排队等座。 “我那桌还有位置,不如一同小酌?”见此人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不排队而打抱不平,叶子玉反而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邀请道。 徐图之有些诧异,但也爽快答应。 两个入座,端起温热黄酒磕碰一下,便一饮而尽。 “星垂府,徐图之,修行二十余载,夜玄境。” “马头镇,叶子玉,修行一年半,通幽境。” “星云宗,顾长歌,修行十余年,夜玄境。” 当叶子玉二人自我介绍时,一名不速之客落座。不顾二人嫌弃目光,神态自若的自我介绍道。 正是星云宗小公子顾长歌。 叶子玉二人异口同声,“滚。” 顾长歌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夜光琉璃酒壶放在桌上,里面装着血红色的液体。 “血玉琼浆,星垂州难得一见的好酒,酒里加入了血玉果浆,能够拓展经脉,增加灵力储存,是【灵璧】才能买到的好东西。”徐图之眼前一亮,介绍道。 “灵璧是啥?”叶子玉一脸茫然。 “是金币之上的货币计量单位,用灵石所铸,初时是灵士修行、调养的辅助之物,但后来被广泛用于易物,久而久之便成了稳定货币,其中灵璧根据材质和灵力储存多寡又被分为三个层级,分别为灵翡、冰阳、乾玉,灵璧之间以千换算,如灵翡通体翠绿,一枚便为一千枚金币;冰阳通体金黄,一枚便为一千枚灵翡;而乾玉则只有少量存世,似秋日天空一般通透,一枚便是一千枚冰阳,一般是用来交易极为重要的灵兵或灵诀时,才会用到乾玉。”徐图之耐心解释道。 “那就喝完再滚。”叶子玉淡淡道。 奇怪的三人组合就这样在大雪纷飞的酒肆里,满酌慢饮。 期间叶子玉听二人讲了许多星垂州的奇闻轶事,自己也大概讲了些尸乱始末。 喝至尽兴,顾长歌又掏出一方由黄色玉石打造的烟盒,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金色烟嘴的香烟。 金楼,是唐国数州最为畅销的顶级香烟,以口感绵柔、温纯着称,每每流出市面,都会被达官贵人扫荡一空,二十年来叶子玉也只抽过两次。 徐图之却露出不屑神情,“喝酒还能活络经脉、抵御风寒,于修行尚有一丝益处,香烟却是奢靡享乐之物,百害而无一利。” 顾长歌听后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有些尴尬。 而叶子玉淡定地抽上一根,呼出的白烟迅速散入飘雪之中,“徐兄,你说灵士修行最重什么?” “自然在勤。”徐图之想也不想的答道。 叶子玉帮顾长歌点上一根,摇头道,“在念头、在意志,我曾听自家先生说过,只重勤恳,不重养意,顶多就是个夜玄巅峰,只有早早领悟自身修行真意,才是登天之基。” 再喝一口血玉琼浆,叶子玉只觉的浑身燥热,体内灵力都隐隐壮大了几分。 好东西! 徐图之若有所思,忽又转念一想,不对,这跟抽烟又有什么关系? 叶子玉继续道,“人活一世,总有挂怀,难免耽误修行进境,抽烟不仅能够排解压力,还能舒缓愁绪,于静心修行是不是事半功倍?” 徐图之一脸冷漠,“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你在胡说八道。” 叶子玉打趣道,“修行这件事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不准顾公子天天吃喝玩乐,有朝一日境界还要超过徐兄。” 顾长歌喷出一口酒,“叶子玉你莫害我,徐公子夜玄境多年,早已登峰造极,非我这种半吊子夜玄境可比。” 虽然贵为星云宗宗主幼子,但与星垂州小府主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更何况每年唐国宗门大比,最关键的一票可掌握在府主手上,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图之看了眼顾长歌,两人以往素无交集,但既然同为星垂州首府同乡,他自然听过星云宗“鸽子”的名号,本以为这些泡在温柔乡里纨绔子弟都是些靠着灵石堆上来的纸蔑夜玄境,仔细看去,顾长歌灵力浑厚、气机旺盛,虽不及自己,但差距不大。 严肃点点头,徐图之看着顾长歌认真道,“有机会切磋一下。” “是该好好切磋一下。”叶子玉笑眯眯应和道。 “叶子玉,你大爷!”知道一旦被徐武痴盯上,不掉一层皮是无法脱身的,放弃抵抗的顾长歌深吸一口烟,仰天长叹。 鹅毛大雪已在酒肆外堆积起来,酒足饭饱,酒肆客人渐渐散去,突然一位身着华贵氅衣的白面小生带着一队侍从出现在酒肆。 白面小生似是不胜风寒,紧紧裹住氅衣,独自坐下,其余七名侍从均环抱长刀立于小生身后。 叶子玉看了一眼白面小生深陷的眼眶和塌陷的双颊,暗自想着,这是不是书上记载的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再环顾几名侍从,竟然有两名夜玄境和五名通幽境灵士! 乖乖,这小子可比徐小府主的排场大多了。 白面小生看着徐图之,阴恻恻道,“竟然与山野村夫同桌对饮,徐首府的独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徐图之和谁喝酒,不用你个小白脸指手画脚。”徐图之淡道,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叶子玉微微诧异,顾长歌低声解释道,“他是临州琅琊州大将军最疼爱的小儿子许天宇,和我们这些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不同,这小子心性狠辣冷血,坑杀过不少琅琊州百姓,都被他的父亲给掩盖了下去,在琅琊州也被称为许阎王,不过自幼患上寒血症,宫廷御医诊断他活不过三十岁,这也是他的父亲如此纵容他的根本原因。” 此时,王俏俏见场间气氛微妙,便主动问许天宇,“不知公子要些什么下酒菜?” 许天宇邪魅一笑,一巴掌狠狠打在王俏俏的屁股上,“乡野小镇能有什么下酒菜,不若拿你这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当做下酒菜?” 王俏俏面若寒霜,不发一语。 “既然肾不好,就别动手动脚,最后有心无力,岂不自找煎熬?”叶子玉朗声道。 许天宇狭长的丹凤眼轻轻眯起,吩咐侍从道,“拖下去,活埋了。” “小将军,这是小镇之人。”侍从提醒道。 许天宇转头,死死盯着那名侍从,“我就不信柳刀营敢拿我怎么样,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被埋了?” 三名侍从持刀向叶子玉走来,徐图之欲起身却被叶子玉按住。 顾长歌轻轻按住刀柄,虽然叶子玉这小子剑术古怪,但绝不会是两名夜玄境的对手,对方虽然势大,但三人前一刻还在把酒言欢,若是叶子玉被拉出去埋了,岂不是打我鸽子的脸? 三名通幽境侍从呈合围之势向叶子玉靠拢,叶子玉右手轻轻一推,熊熊燃烧的火炉直接砸向居中侍从,侍从抽刀砍在火炉之上,碎瓦和炭火纷撒遮住三人视线。 待火炭落地,叶子玉已越过酒桌,来到三人身前,双拳齐出将两边的侍从击退,前人欲挥刀再砍,却被叶子玉欺身,一记膝撞,将他撞地倒飞而去,重重落地后昏死过去。 叶子玉轻轻挽起袖子,冲着许天宇勾勾手指,问道,“你是要怎么活埋我来着?” 第14章 时光静流指间沙(中) 自从当了先生的学生,剑术没学到几成,口出狂言的毛病却学了七七八八。 是个好习惯。 尽管对面还有两名夜玄和三名通幽境灵士,但叶子玉无所畏惧,我的地盘还能让你嚣张? 徐图之与顾长歌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虽然从灵压波动看,叶子玉确为通幽境无疑,但在灵力爆发瞬间,他的速度和力量却远超通幽境,所以仅仅眨眼功夫,三名同境灵士便一败涂地。 许天宇气急而笑,轻轻鼓掌,“会蹦哒的猴子总比坐以待毙的有趣。” “去把他的手脚打断,带回琅琊。”许天宇吩咐道。 两名夜玄灵士面色凝重地越众而出,其中一名抽出军中制式长刀,鲜红灵力宛若火焰在雪亮的刀刃上跳动不息。 “对不住了。”男子沉声道,挥刀下斩,血红灵力化作一片巨大刀芒,竟是要将叶子玉一刀两断。 死于当下,总比受尽折磨好。 面对滚烫的刀芒,叶子玉狼狈翻滚,刀芒毫无阻碍地斩开两方酒桌,斩碎酒肆木质栏杆,在雪地里留出一道长长地裂缝。 叶子玉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抽出背后长剑,还未起剑,男子就又挥刀而上,重重下劈,被叶子玉横剑格挡,整个人连连后退,直接被斩出酒肆,在雪地翻滚起身后,又被前者追上。 男子背对众人,冲着叶子玉使了个眼色,竟是让他趁机逃跑,并故意漏出破绽,让叶子玉一剑砍在手臂。 此时,另一名夜玄境侍从拔刀追上,冲着同营兄弟低声道,“既然你不想靠上小将军这艘大船,那就别怪兄弟不客气了。” 说罢便挤开男子挥刀迎上,招式更加凌厉阴狠,一时间叶子玉险象环生,如同风中之烛,一不小心就有熄灭之虞。好几次徐图之都要上前救援,却被顾长歌拦下,轻声道,“关键时候我会出手救他一命。” 虽然徐图之不惧许天宇,但每任州府府主任期为十年,若想连任,朝廷吏部则会把本州大将军的意见作为重要参考,一直以来,徐府主与大将军的关系十分微妙,而许天宇的父亲年轻时与大将军同为袍泽,是战场上可以互换生死的莫逆之交,这也是许天宇敢跨州来星垂谋求机缘的主要原因。 若是今日徐图之得罪了许天宇,等于间接得罪大将军。 而顾长歌则不同,就算此次得罪了许天宇,大哥顾长野作为大将军的爱将,以大将军护短的性格,也不会拿星云宗怎么样。 灵力顺着刀锋飞溅,在雪地里留下道道裂痕,也在叶子玉的周身留下几道血痕。 王俏俏焦急地跑入风雪中,就此消失在街道尽头。 铁剑再次断成两截,剑尖掉落在血水中,满身雪水和泥水的叶子玉大口喘气,死死盯着一心想要抱大腿的侍从。 男子心中虽然疑惑叶子玉的实力,却口中讥讽道,“小将军说你是会蹦哒的猴子,我看顶多也就是一个秋后蚂蚱。” 男子身子下伏,右脚后撤,一手持刀贴近脸颊,一手扶于刀背,“死在拔刀术下,小小通幽境足以自傲了。” 地面上堆起的积雪猛然炸裂,男子这一刀冷到极致,也快到极致,仿佛一眨眼就已至身前一尺,有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威势。 和其余诸界的灵术不同,东唐帝国军中灵术随着近百年来的演变和发展,已自成一脉,力求干练实用,威力平平,却也不必以强大灵力为基,只需千锤百炼,和东唐治军风格如出一辙,其中又分为枪术,刀术,剑术三类,在军中流传甚广,是一等一的杀人术。 蓦然间,叶子玉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刘先生山巅一剑、天光破云的波澜壮阔。 刀尖即将刺入眉心时,叶子玉气机一变,天地间的雪花倒卷而上。 剑起! 断剑递出,原本迅疾向前的男子却定在原地,随后倒飞而回,衣袍裂出数十道豁口,鲜血迸射而出,和空中的飞雪浸染出一幅红与白的水墨画。 男子坠地,口吐鲜血,抽搐几下后气机断绝。 “不可能!”徐图之站起,失声道。 那一瞬间,徐图之竟然在叶子玉身上看到了近乎实质的剑意,要知道在自家真灵境的教习施展灵术时,他也只能模糊感受到那股意,而在叶子玉身上他却实实在在看到了那股意。 如何不让自己惊骇! 同样感受到那股精粹剑意的顾长歌喃喃道,“这他娘的是假的吧。” 本想要放叶子玉一马的侍从静立一旁,神色复杂,他本就与死去的那位实力不相上下,若是换作自己去接那一剑,必死无疑。 “真是废物,都给我上,今天不杀了他,你们都可以去死了。”不修灵力的许天宇气急败坏道。 夜玄境侍从内心一阵悲凉。 此时,街道尽头一队甲士踏雪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柳刀营江河上尉。 江河身形迅疾,带起一路纷飞雪花,停在神情疲倦的叶子玉身前。 今日本要去叶府找叶峥那个臭石头叙旧,但是听匆忙赶去的酒肆老板娘说叶子玉在此地与人争斗,且对方来头不小,江河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救火。 在街巷那头,江河就察觉到那股剑意,若是换成夜玄巅峰的自己来领那一剑,稍有疏忽,也会伤筋动骨,心中难免嘀咕,难怪看不上我柳刀营,合着确实是庙小了! 江河先是看了眼故交之子,确认并无大碍后,转头望向气急败坏的许天宇,遥声道,“许大将军一世英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许天宇苍白面颊逐渐扭曲,厉声道,“若不是我爹说此地不需要携带太多侍卫,否则你一个小小少校,今日定要你身首异处!” 出发之前,大将军也确实交代过,要照拂一下许天宇,务必确保安全离开星垂州。 江河不屑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王八犊子,不是看在许大将军的份上,今天就把你关进去。” “就你?想过怎么向你的大将军交代么?”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就不信大将军能对我怎么样,就算是你爹估计也会感谢我替他管教不孝子。” 说罢,江河一挥手,柳刀营甲士便将酒肆里的许天宇围住。 星垂州大将军的护短九州皆知,断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对心腹爱将施以惩戒。许天宇看着柳刀营甲士抽刀以待,反而逐渐冷静下来,“今日之耻,来日必有厚报。” “你的耻辱全因肾不好,关我鸟事。”叶子玉喘息道。 自知嘴上功夫不是对手的许天宇深深看了眼叶子玉后,带人走入风雪之中。 徐图之、顾长歌二人上前询问伤势,虽然两人并未帮忙,但在打斗中,叶子玉的微弱灵识一直能感觉到周边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若是真的陷入险境,二人大概是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只是为了纨绔子弟的面子,但也让叶子玉对两人有了好感。 “好小子,可比你爹当年强多了。”江河上前拍了拍叶子玉肩膀,赞美道。 突然间,叶子玉神色古怪,就在众人以为他受了暗伤时,他道一声失陪后,便迅速消失在酒肆阁楼中。 阁楼上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众人疑惑对视,江河疑惑道,“这小子不会去拉肚子吧。” 徐图之摇摇头,顾长歌却问道,“江少校认识叶子玉?” 三人既然同为星垂州首府人,虽无深交,但也有过几次萍水相逢,自然是认识的。 “他父亲是我军中旧识。”江河模糊道,反正小镇只剩下这叶子玉几人,不会有人去揭穿叶峥父子的身份。 灵力耗尽的叶子玉再也抵御不了负山镯的吸力,在原形毕露之前跑上阁楼,再次变成“热水烫猪”的滑稽模样。 “这他娘的。”叶子玉一脸生无可恋。 才越境杀了一名夜玄境灵士,叶子玉还想让自己的伟岸形象多保持一段时间,只有等灵力稍稍恢复一些再出去了。 风雪未停,许天宇快步走在巷子里,突然顿步,眯眼望向仅剩的一名夜玄境灵士,冷冷道,“跪下。” 后者豁然抬头,死死盯着许天宇。 “想想你的妻子和女儿,不要让我重复。”许天宇忽然笑道。 男子攥着刀柄,颤抖着跪在雪地里,低下头颅。 许天宇抬脚踩在男子梳起的发髻上,来回蹭着靴底的污泥,“在我眼皮子底下当好人,是谁给你的胆子。” “请小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男子趴在雪地里,颤声道。 “你是琅琊军人,你的命我不会动。但是若有下次,别怪我去找你的妻儿谈心。”许天宇威胁道。 据军部密令,此次灵潮将持续一年时间,来此赶潮之人大多是星垂州的官宦子弟和宗门弟子,当然也有许天宇这般过江龙,不过数量绝不会太多,许天宇之所以来此,也是想要碰一碰运气,试试灵潮能否治愈自己的寒血症。 “你去摸一摸那小子的底细,待灵潮散去,你便带人盯住他,一旦走出小镇,就地宰杀。”许天宇咬牙切齿道,“我会差人通知父亲,调几名军中供奉过来,不杀此人,我誓不为人。” ~~~~ 雪势渐弱,叶子玉恢复灵力、挣脱负山镯后,酒肆客人大多都已散去,看了场不花钱的大戏,众人大呼过瘾,只觉得通幽越阶斩杀夜玄,有些天方夜谭,便暗暗揣测小镇卧虎藏龙,夹着尾巴做人为妙。 江河三人围坐一桌,吃着王俏俏刚端上来的涮羊肉,蘸着醇厚芝麻酱的肉香驱散寒冷,三人吃得大汗淋漓。 叶子玉坦然坐下。 虽然好奇叶子玉无缘无故消失片刻,但三人并未开口询问。 “小镇灵潮珍稀无比,最长持续不过一年,你们切莫虚度光阴,能汲取几分就几分,千万别客气。”年长一辈的江河交代道。 “江少校放心,保管让您觉得柳刀营确实配不上我的实力。”叶子玉一口黄酒一口羊肉,笑道。 “你他娘的……”想起这位少爷娘亲的身份,江河迅速闭嘴。 “你爹年轻时候可没这么牙尖嘴利,你这是跟谁学的。”江河龇牙问道。 “自然是自学成才,此虽乃小道,叶某却早已登峰造极,无敌于世。” “幸好你不在星垂州长大,否则应该活不到今天。”顾长歌与徐图之白眼以对,出声揶揄道。 叶子玉不以为意地轻咂一口酒,“从小到大,嫉妒我英俊相貌的比比皆是,嫉妒我口才的还是头一回听说,咋滴,你们星垂州的人还有这癖好,都是哑巴么?” 啥也不是! 顾长歌低头喝酒,打定主意不再接话。 徐图之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来来来,打一架。” 除了嘴,砍其他的地方算我输! 第15章 时光静流指间沙(下) 戴上负山镯的第二十日,雪后初霁,积雪在秋日暖阳下渐渐消融,竟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体内灵力竟以明显察觉到的速度飞速增长。 日常活动基本可不受负山镯的束缚。 叶子玉也曾问先生,“这种逆天灵诀会不会有啥副作用,例如伤肾啥的。” 刘先生一如既往地不屑道,“你的肾可配不上这灵诀。” 叶子玉松了一口气,不伤肾就好,现在虽然用不着,但以后总有用武之地不是! 较往常枯燥练剑,刘先生为叶子玉新开一科,刘先生美其名曰“喂剑”,实则是拿一把石子丢叶子玉,后者用剑格挡或劈砍。 何时能一颗不落的挡下十颗就可以结束“喂剑”。 别看叶子玉棉袍光洁如新,但脱下衣袍,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瘀血。 当刘先生屈指弹出一颗石头,叶子玉再次应声倒地后,老人淡淡道,“灵世五界,强者多如九天繁星,且各有各的强法,若是连我十颗石子都挡不住,还是不要离开小镇,陪着这个小镇孤独终老吧。” “不要以为能够对付几个半吊子的夜玄境,就能洋洋自得,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什么来着?”老头拈起一颗石子,明知故问道。 “啥也不是。”叶子玉起身坦然面对接下来的摧残。 飞驰的石子如同劲射箭矢,击打在叶子玉的身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虽然可以明显感觉到石子的飞行轨迹,但叶子玉总会慢上一拍,眼睁睁看着石子越过剑锋,击打在身上。这一次叶子玉并不着急起来,躺在雪地上脑海里一遍遍复盘刚才飞石轨迹。 片刻后,叶子玉摇晃起身,横剑于胸,眼睛微闭,沉声道,“再来!” 话音未落,飞石又至,叶子玉手持铁剑上涌现出淡淡的白色光华,剑势运转顷刻间快了一倍不止,恰好挡住了飞石。 两颗飞石随后即至,叶子玉抡剑画出一扇半圆光幕,两颗石子应声落地。 刘先生笑呵呵又弹出两颗石子,随后朝天空弹出一颗,前两颗石子被叶子玉用剑尖抵住,碎裂成齑粉,随后一颗自上而下坠落,直击叶子玉天灵盖,叶子玉却好似未卜先知,从容后迈一步,坠落的石子从鼻尖划过,被立地上斩的剑刃一分为二。 叶子玉挽出一个漂亮剑花,还没来得及说句场面话。 刘先生已随手撒出四颗石子,剧烈旋转的石子彼此缠绕向前。 如同一柄奔腾如雷的长剑,向着叶子玉斩来。 石未至,势已至! 叶子玉横剑,当头石子还未触及,制式铁剑就已寸寸碎裂。 三番五次断剑的叶子玉心中狂骂,狗娘养的唐国军备司,配发的净是些粗制滥造的玩意。 虽然腹诽不已,叶子玉动作不见丝毫停滞,微微侧身躲过,却见四颗石子就此裂解,划出四道弧线,从不同的方向撞向叶子玉。 退无可退的叶子玉,原地蹲下,抱头待毙。 四颗势如破竹的石子,在叶子玉身前一寸骤然悬停。复而又像雏燕归巢,落回刘先生装石子的瓷盘内。 叶子玉眼前一亮,“先生,这招妙啊!” 刘先生呵呵一笑,“中廷天门教的御剑术,当然妙。” “先生要教我?”叶子玉厚着脸皮道。 面露慈祥的刘先生摇头道,“剑分两头,术为剑之末,意为剑之极。当年,天门教教首燕宇不修剑意,却另辟蹊径,以一手御剑术,压的整个中廷习剑之人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天下剑修生出了意、术之争,几百年间倒也冒出了不少练剑的好苗子。” “那先生为何不教我。”叶子玉疑惑道。 “我传你《灵源大道歌》,本就给了你无数选择,何必舍本逐末?”刘先生斜睨自己的关门学生,“等有朝一日你的灵诀登堂入室,御剑术这种小道一看便会。” “得嘞,我看出来了,您老人家是剑意那一派的吧,不愿意教就算了。”叶子玉翻了翻白眼,无奈道。 至于御剑术这种小道?叶子玉听过就算,中廷天门教教首,那可是站在灵世巅峰的人物,能被其作为成名绝技的灵术,只是小道?! 先生您老人家快把嘴巴闭上吧,风大。 叶子玉心中嘀咕不耽误嘴上吹捧,“您老人家剑意无双,力压剑术一脉,教两招呗。” 刘先生淡淡道,“我只传你基础剑式,至于剑意,全靠自悟。” 走别人的道路,再远都是步人后尘;走自己的路,每一步都是开创先河。 以刘老头的挑剔眼光,叶子玉尽管不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天才,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学生。 “今后每天去方瑾墓前修炼一个时辰。”刘先生淡淡道。 自从第一夜手握灵玉晋阶灵士,叶子玉每夜修行之时都会握着灵玉,玉中氤氲的白色雾气就会如同溪流汇入经脉,灵力自然而然飞速增长。 就算是只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叶子玉也知道灵玉绝非凡物。 “好嘞。” 一个时辰怎么够,今后小爷我除了练剑,其他时候就住在山里了! ~~~~ 孤寂小镇只用了两旬时光就又变得熙熙攘攘。 热闹更甚从前。 不过外来者初来乍到时,大多选择一处无主的宅子后,就闭门修炼,除了顾长歌这类耐不住寂寞的纨绔子弟,会在修炼间隙,偶尔到酒肆里打发时光。 大抵是小镇里传遍了许天宇在一位通幽境小镇人手底下吃瘪的消息后,肾不太好的小白脸再也没有出现过。 据新城防军(柳刀营)统计,来此“赶潮”的通幽境灵士七百五十余名、夜玄境一千九百余名,甚至连羽化境的灵士都有七名,至于那些宗门精英、官宦子弟的家仆、奴婢更是多达五千余人! 无一例外,所有灵士都觉得不虚此行,只因在小镇修行两月,足抵外界数年之功! 就算是寻觅灵力蜕变契机的羽化境灵士都发现自身瓶颈在微微松动。 截至目前,小镇已有三十七名通幽灵士晋阶夜玄,两名夜玄晋阶羽化! 其中就有三名柳刀营甲士,江河将三人各踹一脚,笑骂三人走了狗屎运,当夜写了举荐书,申请三名士兵由士入尉。 不过小镇里倒也有极少数人知道【天道馈赠】衍生物的存在,不少人曾暗自在小镇和周边地界搜寻数次后,依然无功而返。 “二公子,周围地界我已搜遍,并未察觉到异常的灵力波动,若要扩大搜索范围,怕是要传书宗门,加派人手。”浑身肌肉的分堂主向顾长歌汇报道。 “加个屁的人,就随行的这些人,已经向星垂府衙交出一笔让我老爹牙疼的灵璧,再加派人手,老爷子非得扒了我的皮。”顾长歌骂骂咧咧道,“也罢,即日起,大家放弃搜寻,全力修行,总得落一样不是。” 点燃一支金嘴香烟,顾长歌暗暗思忖,得找机会向小镇土着叶子玉打听一番了。 在这个曾经无人问津的小镇里,如今各有所求,也各有所获。 小镇秩序逐渐稳定,就在江河认为只需等到小镇内外灵力平衡、外界灵力倒灌停歇,他就可以回去复命时,接到了一条军部密令,且是未经大将军批红的加急密令。 江河拿着那页不过百字的密信,只觉得有些烫手,虽然信尾也提到会从军部抽调高手前来坐镇,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些年在军队中历经波澜的江河烧掉密信,苦笑道,“越怕万一,越来万一啊。” 第二十五日,外来户发现近日城防军白日巡逻更加频繁,且每人披甲执锐、神色严肃,仿佛大战将至。 只是小镇虽然位于唐国边陲之地,但距离中廷和南疆边界何止千里,战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这里吧。 冬日小镇又迎来几场风雪,镇外土路泥泞不堪,两名男子出现在道路尽头,裤腿尽是泥点,想必是长途跋涉而来。 其中一名男子身材魁梧,身着一身式样简约笔挺的翠绿制式军装,肩上扛着两条金色细杠和四颗星徽。 大校! 在军中已可独当一面的大校,此刻微微有些拘谨,落后身旁男子半个身位,恭敬介绍道,“刘城主,前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马头镇。” 被称作刘城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身着素白长衫,裤腿随意挽起,手里拎着双锦缎长靴,赤脚在泥泞中行走,男子颔首道,“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按期抵达,只是连累钟玉大校提心吊胆的,带路之情刘某铭记于心,以后叫我刘守就好。” 在军部任职数十年,饶是见过不少局部战争和宫廷风雨,也不及这一路来的胆战心惊,原因无他,只因身边之人太过“招人”,一路上端的是跌宕起伏,其中辛酸不足与外人道也。 如果说灵世各界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西域崇佛,人心虔诚向善;东土遵法,被唐国铁律统治;中廷信道,教派林立,皆通黄老之说;北荒地处贫瘠,不通教化;至于南疆,和西域中廷东土皆有往来,却是最复杂难言的四不像了。 其中西域以兰若寺为祖庙,中廷以赤霞、天门、太一三教为尊,南疆望月阁一枝独秀;东土则是唐国一家独大,其余小国皆为藩属,臣服在唐军铁蹄之下;至于北荒,则遍地牧民,除了几个勉强上得了台面的部落,其他势力不足为奇,十足的一盘散沙。 多年来,其他四界超级势力多在北荒安插谍子、培植势力,就是为了暗中搜刮北荒特有的天材地宝和遗落的上古灵器灵术。三十年前,北荒发生了一件震惊灵世的大事,位于北荒腹地的恒沙城下,发现了一条极品灵矿。 据东唐密探勘测,其中灵玉储藏量,甚至多于东唐帝国所有矿脉十年开采量的总和! 消息一经传出,各大超级势力纷纷屯兵恒沙城,派人前去打听,想要分上一杯羹。 只是,灵脉位于恒沙城正下方,开采势必动摇城池根基,甚至会导致城池一夜陷落。 在众多势力虎视眈眈之下,恒沙城的百姓如同案板鱼肉,任人宰割。原本执掌恒沙城的中型部落,更是直接对外宣称恒沙城脱离自身势力范围,部落将士一夜之间全部退出城池,明显是不想沾上火星。 就在各大势力横兵城外,唐军随军幕僚甚至判断几大势力最终会暗中会晤,在恒沙城设置联席,派员坐镇恒沙城,划定每年开采份额。 避免刀兵,皆大欢喜。 至于开采是否会导致城池陷落,百姓流离失所,没人在乎。 强权之下,人命微不足道。 在几大势力决定会晤的第二天,恒沙城外一里处,出现了一道黄沙堆砌而成的浅浅屏障。 一个白衣男子立于城头,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天地,“今日起,恒沙城由我接管,凡私越黄线,立斩不赦。” 几大势力一片哗然,领军之人纷纷派人去打探白衣男子的来历。 刘守,本为中廷太一教收养的一名孤儿,年少时天资平庸,只是一名杂役弟子,加冠后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仅用十年时间就顺利晋阶归真境,精通各种兵器,却唯一不擅使剑,在以剑为尊的太一教中显得格格不入,因此与“太一神冠”失之交臂,刘守倒也洒脱,此后便四处游历。 只因在神冠争夺时,表现十分惊艳,倒也为中廷百姓熟知。若不是那日出现在恒沙城头,怕是要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一个归真境灵士,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唐国两万铁骑、兰若寺五千武僧、中廷三大教一千五百名的精英弟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巧的是,当年还是唐国北部长野军中尉的钟玉恰好在场,在驻扎营地里遥遥看着形单影只的白衣男子,也生出一种螳臂挡车的感觉。 既已查清刘守底细,性子暴躁的长野大将军直接派出两名金晶甲,前去冲阵,本以为两名羽化境的军中高手能够试探出刘守深浅,未曾想刚越过黄线,荒漠上的泥沙如地龙翻身,甚至不等二人挣扎,就将其吞噬。 此后各界势力纷纷派出高手试探,全都无功而返,甚至无一人能够靠近城墙。 “此乃上古法阵,坐镇中枢至少相当一名天臻境修士,加之有地底灵脉源源不断输送灵力,难怪此子有恃无恐,敢在此时为恒沙城出头。”一位军中幕僚提醒道。 “狗屁的上古法阵,既然出动了我长野军两万儿郎,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大将军傲然道,“今天就是真的天臻境灵士,爷爷我也要将他斩于马下!” 就在长野军即将冲阵时,其他势力也蠢蠢欲动,大有先斩刘守,再坐地分赃的架势。 甚至连师出同门的太一教弟子也不例外。 “诸位,若是今日在场的天臻境灵士能够破去大阵,我便自行退去,若是不能,便请各位莫再打那地底灵脉的主意。”刘守再次发声。 “任你修为通天,也不过多垂死挣扎片刻,我方要是天臻强者齐出,你又能如何?”大将军高声回应道。 “没问题,在场天臻强者可以一起上。”刘守淡淡道,“若是你们不守承诺,相信我,临死前,我会毁掉灵脉。” 若是连天臻境强者一同出手都无法破去大阵,就算其他高手尽出能够拿下恒沙,也会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几大势力暗中合计后,便决定让天阶灵士出手,万一不成再做打算。 于是便出现了让钟玉此生难忘的一战。 三名分别来自兰若寺、赤霞教和长野军的天阶灵士一同出手,漫天灵光裹挟天地之威砸向恒沙城头的白衣男子,顷刻间男子化为灰烬,就在灵光即将摧毁城墙之时,满地黄沙陡起狂澜,将三人灵术一齐淹没。 风沙飘洒,在空中缓缓凝聚成白衣男子,“诸位不必留手,只管倾力而为。” 可是任由三名强者如何施展灵术都会被地面黄沙淹没,兰若寺高僧仗着金刚之体,闯入阵中将刘守撞的支离破碎,下一刻,刘守又会毫发无损地重新凝聚。 闯入阵中的天阶高僧正欲施展灵术,却被风沙凝聚而成的绳索绑住四肢,刘守随手一挥,一柄风沙长矛悬停空中。随即飙射而出,狠狠撞在僧人雄浑体魄之上。 长矛寸寸碎裂,高僧也喷出一口鲜血,金刚之体就此破去,无力再战。 另外两名天灵强者惊疑不定,那一瞬间甚至未能看清刘守灵力运行脉络,仿佛越过黄线,就进入了他的天地,那是天灵后期才能具有的威势。 明知不可力敌,便灰溜溜的退回阵营。 当战局陷入僵持时,长野军却收到了一封来自沧海玉阁的手谕,原本最为激进、准备全军冲锋的长野大将立刻鸣金收兵,宣布不再参与玉脉争夺。 其他势力见状也纷纷偃旗息鼓。 恒沙城的灭顶之灾就这样被一位归真境灵士化解。 至此,迎战三名天臻境强者,重伤一名、击退两名的显赫战绩,直接让刘守声名大噪。 此后数十年间,心有不甘的西域、中廷势力和一些强大散修,对刘守的刺杀从未间断,但都被其一一拦下,斩杀殆尽。 中廷赤霞教甚至还派出阵法宗师,在恒沙城内外盘桓数月,企图损坏上古阵法,但却连阵法符箓和节点都未发现,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在此期间,刘守的真实实力也逐渐暴露。 土灵之体! 赤霞教的阵法宗师恍然大悟,合着刘守早已把阵法纳入体内。 恒沙一日不灭,刘守一日不离开此城,他就拥有无限接近天臻后期的实力,除非出动各界巅峰战力,否则只有用人命去填。 与其他势力“坚持不懈”不同,唐军自那日退去后,再也没有针对恒沙刘守做过小动作,反倒是大唐国师对刘守赞誉有加,今后灵世山巅强者势必有他一席之地。那么当日是谁的手谕勒令长野军退兵不言自明。 虽然困守恒沙数十年,让刘守博得了“刘城主天灵之下无敌”的显赫名声,却也得罪了灵世有数的几个庞大势力,此次刘守无故出城,赶来小镇,却是给了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无刘守坐镇的恒沙城,钟玉大校却不知刘守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长野军出兵五万,驻守恒沙城! 国师行事羚羊挂角,让人琢磨不透。 自钟玉在长野州边境接到刘守那刻起,他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不是不想抽调百八十个金晶甲随行保驾护航,只是上峰仅让他一人陪同。 如料想一般,此行跨越长野、琅琊、星垂三州万里,总计遇到三十二波刺杀,天臻两人、归真四十五人。 这个让东唐军人爱恨交加的存在,从始至终没有让钟玉出手,直面高出一个境界的天臻灵修,刘守也游刃有余,至于剩下的归真境,在刘守面前,竟让羽化境的钟玉生出了“土鸡瓦狗,不过如此”的荒谬感。 一路风雨兼程,一路有惊无险。 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让刘守跨越万里,来到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废弃小镇。 就算是天地灵潮,恐怕也不会对男子生出半点吸引力吧。 小镇简陋的城墙遥遥在望,江河率一队柳刀营甲士在城门处恭候多时,见到两人后恭敬行军礼,“星垂军柳刀营江河,见过刘城主、钟大校。” 刘守点头致意,钟玉回道,“江少校不必多礼,我明日就要回京复命,这段时间柳刀营上下要打起精神,严密监视小镇一举一动,凡遇行踪可疑人员,第一时间上报,凡在小镇无故闹事者,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待钟玉交代完军令,刘守已擦去脚上污泥,穿上长靴,拱手道,“钟大校留步,今后欢迎来恒沙城做客。” 待刘守走入小镇,江河这才搂住钟玉肩膀,低声问道,“这刘守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一样邪乎啊。” 江河虽然低了钟玉三级,但却要年长后者几岁,当年江河在宫廷任职时,钟玉甚至还在他手底下当过几年兵,只不过钟玉家境显赫,此后一路扶摇,军衔已早早超过江河,荣登大校。 钟玉苦笑,“何止是邪乎,一个归真境灵士,和天灵强者对战时,竟然还留有余力,你敢信?” 还是在没有法阵加持的情况下! 江河暗暗咂舌,乖乖,那下次来找刘守寻仇的,可不得归真境起步?! 说话间,钟玉掏出一盒宫廷特供的香烟【华脂】,这种香烟入口醇香,做工精细,是专供皇室和少数达官贵人的好东西,较之顾长歌爱抽的【金楼】,是有价无市的稀罕货。 谄媚道,“江统领,孝敬您的。” 江河抽出一根点燃,“还是你小子上道,不枉当年带你去喝花酒。” 钟玉苦笑,“老统领,这种糗事就别提了吧。” 江河望着刘守远去的背影,“那谈谈你去青楼开苞,被花魁给红包的事情?” 钟玉点燃一根烟,无奈道,“得,您老人家开心就行。” “不过恒沙城主可是国师看中的青年才俊,老统领切莫掉以轻心,等到任务结束,我会特地为您请功。”钟玉再次提醒道。 江河一手拿烟,一手拍了拍钟玉的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 刘守穿过小镇,来到被积雪染了白头的阁楼前,面对三个天臻强者时都能够从容不迫的恒沙城主,破天荒的有些紧张,整理了一下衣袖。 长期在躺椅上打盹的刘先生睁开浑浊眼眸,慈祥道,“你来啦,距离咱爷俩上次见面多久了,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来着?。” 时间就像紧握在手中的沙,无论如何攥紧,都会悄无声息地流逝。 刘守跪在木板上,哽咽道,“先生,弟子来晚了。” 第16章 相亲相爱师兄弟 首阳之月,暖阳一照,积雪便迅速化作春水融入潺潺溪水之中。 叶子玉让俏姨准备了酒菜,一大早就来到私塾,整天在刘先生的地盘修炼,总得把老头伺候好不是? “刘老头,今天吃酱香猪肘,抓紧起来喝两杯啊。”隔着老远,叶子玉就开始叫唤。 刘先生和刘守在檐廊里煮茶,刘先生听着叶子玉的没大没小,露出温和笑意,向着刘守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小师弟。” 刘守为先生斟满茶,遥遥看了眼,“通幽境根基打的不错,是个好苗子。” “仔细看。”刘先生提醒道。 刘守闻言放下茶碗,凝神细看,迟疑道,“修炼了那个?” “不错。”刘先生点头道,“当初把你带回太一,这个灵诀是首选,没成想你早早步入通幽境,本想废去你的修为,重修灵源大道歌,但是你牵挂太深,从头再来却已来不及了。” 刘守轻轻叹息,“对不起先生。” “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命中注定,你不必自责。”刘先生道,“世人皆言,刘一之剑可为天下师,可没人规定我的徒弟必须要用剑,啥时候晋阶天臻?” “随时。”有些失落的刘守不经意道。 “这还差不多,等你晋阶天臻后,就向世人宣布,你是我的徒弟,让我也长长脸。”老头乐呵呵道。 “好嘞。”刘守点头应下。 此时叶子玉已走到阁楼前,刘守恭敬立于老先生身后,白衣长衫、锦带长靴,风姿卓然宛如谪仙临世。 刘先生开口道,“这是你大师兄,不跪下磕一个?” 叶子玉??? 男子一脸温和的看着叶子玉,“你好,我是刘守,目前暂居北荒恒沙城。以后遇到什么难题,我给你解决。” 叶子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先生插话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磕一个?” 叶子玉…… 三人围坐在小火炉旁,一边啃着酱猪肘,一边喝着小镇土酒,“师兄,小镇简陋,今日酒菜权当为你接风洗尘了。” 今日心情明显不错的刘先生撇撇嘴,“假惺惺的。” 师兄在侧,被迫“尊师重道”的叶子玉低声问道,“这就是老头你说的那个一千斤起步的师兄?” 老头点点头。 要知道,当时刘守争夺太一神冠之时,自始至终都未曾取下先生戴上的负山镯! 可能太一教时至今日都不曾知道自己到底损失了怎样的一名弟子。 叶子玉喝了一大口酒,腆着脸笑道,“师兄,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刘守??? 刘先生哈哈大笑。 叶子玉的便宜师兄就这样在私塾住下了,刘老头以年纪大不宜早起为由,将教导叶子玉的重任给了刘守,除了雷打不动的山腰修炼和固定剑式,剩余时间都由刘守来为他磨练剑术,叶子玉也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修行驳杂。 今日用拳法让叶子玉满地找牙,明日用棍法让叶子玉遍体鳞伤,后天用刀法让叶子玉叫苦不迭,大后天用枪法让叶子玉哑口无言…… 幸好原来家中未存放斧钺钩叉等生僻兵器,不然叶子玉怀疑师兄会全部拿出来让他体味一遍。 到了绀香之月,被摧残整整三十天的叶子玉瘦了一圈,却更加神采奕奕。 且不论灵力修为高低,对基础招式的理解,两人简直判若云泥,叶子玉怀疑当初与朱镇军厮杀时,若是换成刘守,就算不用灵力,估计也可以将其轻易击杀。 被蹂躏的一个月里,叶子玉心态也逐渐发生变化,由最初的心生绝望,到后来的认命挨打,再到最后争取多撑几下。 剑技一日千里。 只是刘先生整日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除了看到叶子玉被蹂躏时会嘲讽几句,其他时间都是沉默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叶子玉好几次想要开口询问,都被刘守拦了下来。 夕阳西下,刘守和叶子玉师兄弟二人为刘先生洒扫房间、清洗完衣被后,二人便去了小镇酒肆。 酒肆里顾长歌、徐图之二人等候多时,顾长歌熟练地吞云吐雾,徐图之竟然也叼着一根,一边吸一边咳嗽,显然听信了叶子玉的“吸烟有益修行”论调。 二人就坐后,顾长歌给二人分别丢了一根金楼,叶子玉熟练点燃,刘守不动声色地放在桌上。 见男子气度不凡,顾长歌好奇问道,“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叶子玉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兄,中廷人士。” 二人点点头,并不追问,虽然叶子玉为小镇土着,但在通幽之境就能领悟剑意,他的师傅断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有一个中廷徒弟并不奇怪。 四人喝酒,叶子玉与顾长歌喋喋不休,刘守和徐图之则相对沉默,安静喝酒。 “最近可听说咱星垂州出了一件大事。”顾长歌突然小声说道。 “你是说恒沙城刘城主?”徐图之接话道。 顾长歌点点头,“听说刘城主路过星垂州,直接以归真之境斩杀天臻强者。” 武痴徐图之点点头,“刘守之修为的确深不可测,若是能够切磋一番,便是下半辈子不去绮云阁都行。” 对刘守的崇敬之情一目了然。 顾长歌笑道,“我还是愿意去绮云阁。” 虽然二人在星垂州有些地位,但距离享誉五界的刘守来说还有不小差距。 叶子玉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师兄,恒沙城主、斩杀天臻,什么情况。 刘守苦笑道,“都是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斩杀不至于,顶多就是旗鼓相当。” 一向话不多的徐图之难得反驳,“以一己之力应战三名天臻境,斩杀一名不过分吧。” 顾长歌接道,“那可不,天灵之下无敌的名头可不是空穴来风,大哥咱不兴抬杠啊。” 一旁的叶子玉直接听麻了。 刘守也微微一笑,不再辩解。 作为刘守忠实拥护者的徐图之一下子打开了话匣,除了向叶子玉介绍他师兄的辉煌战绩,就连刘守为世人所熟知的招式都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叶子玉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刘守,后者也一脸津津有味地听着,偶尔还能和徐图之交流几句。 一顿酒喝至暮色四合,王俏俏点起大红灯笼,一名瘦弱男子出现在酒肆,身后跟着两名男子。 一名五短身材,竟然只到了男子腰间,另一名中等身材,大冷天竟然还拿着一柄纸扇不停挥着。 两名羽化境! “小镇的野狗,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啊!”许天宇阴恻恻地笑着,自从上次被羞辱后,许天宇一直深居简出,直到近日两名小镇新晋羽化境修士上门拜访,希望为小将军效犬马之劳,日后能够进入琅琊军谋上一官半职。 正愁家中高手迟迟未来的许天宇,与二人一拍即合,收到叶子玉出现在酒肆的风声后,立即赶来,要在小镇最热闹的地方让他颜面扫地!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若是换作上一次的叶子玉,此刻恐怕要落荒而逃了,只是此刻身边坐了可以硬刚天臻境的师兄刘守,叶子玉有恃无恐道,“腰子不疼了?跑出来瞎晃悠。” 再次被杀人诛心的许天宇冷厉道,“杀了他,我保举你们进琅琊军的亲卫营,一年入士,三年入尉。” 两名羽化境灵士目露火热,侏儒身材的男子更是果断,直接挥出一拳,一道血红拳罡将沿途桌椅一扫而空,迅疾砸向叶子玉四人,徐图之、顾长歌二人面色凝重,欲起身躲避时,叶子玉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察拳罡之上的粗糙纹路,突然红色拳罡在地面悬停一瞬,随后倒飞而回。 许天宇三人大惊失色,好在侏儒男子和持扇男子反应迅速,一人护住自家主子,一人挥扇将拳罡一分为二。 待三人回神,刘守起身,向许天宇勾了勾手,后者整个身体像不受控制一般,撞开桌椅,凌空飞向刘守。 刘守手掌虚握,许天宇却自己将脖子“放”在了他的手掌间,手指微微用力,原本大呼小叫的许天宇迅速噤声,苍白面颊憋成猪肝颜色。 将许天宇凌空举起的刘守回头问自己的小师弟,“杀了还是?” 侏儒男子急声道,“你可知他是谁?杀了他,你们都得死。” 白衣刘守眼睛轻轻眯起,“哦?” 另一只手抬起故技重施,侏儒男子还没来得及运转灵力,就被刘守掐住脖子,与自家主子如出一辙的被凌空举起。 持扇男子心中惊骇,不着痕迹地移出酒肆,随即落荒而逃。 “说说看,他是谁?”刘守笑眯眯道。 “他是琅琊军小将军,许阳大将军的小儿子。”侏儒男子挣扎道。 刘守眉头微皱,这可不好办了,此刻的许阳正亲率五万精锐部队,帮他驻守恒沙城,若是此刻杀了他儿子,许阳恐怕会立刻挥兵恒沙城。 况且驻守恒沙城的这份情得还。 “小师弟,此人不好杀。”刘守解释道。 就在众人以为他为琅琊大将许阳的威名所慑时,刘守继续道,“我还欠着他老子的一份情,今天可以饶他一命。” 说着刘守丢掉许天宇,冲着大口喘息的小将军笑道,“记住,你父亲为你求来的护身符,在我这只能用一次,若是还有下次,我就取你性命。” 说罢,刘守丢给许天宇一颗淡黄色的琥珀玉石,上面镌刻着一个沙字,“把这个交给你父亲,想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 侏儒被随意丢在地上,便无人再管他。 许天宇恨恨看着刘守,没想到小的能越境击杀夜玄境,大的更是能够将羽化境玩弄于股掌之间。 尽管白衣男子自始至终心平气和地说话,但许天宇却真真切切察觉到白衣男子的杀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不敢再言,跌跌撞撞的跑入夜幕之中。 夜色深沉,远处山峦刮来的寒风,让人精神一震,黑暗之中一人拿出一枚扁平的方正白玉,指尖凝聚灵力做笔,在上方写下一行蚊蝇小字。 “马头镇,刘守出现。” 信符。用灵兽万里蝉之翼制成,需传信双方均在其间留下灵力印记,即便相隔万里也可即时通信。 那人传完讯息,发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 第17章 夜黑雨疾杀人时(上) 当料峭春寒终于接近尾声,私塾前面的草甸一夜之间铺满了密密匝匝的黄白小花,几尾鱼苗在小溪里欢快游动。 天地间终于有了些生机,只是灵潮由汹涌倒灌变为缓缓流淌。 空白了五百年的灵力洼地,逐渐被填平。 拒马关旁,距离叶子玉斩杀朱镇军不远的一处野湖,叶子玉和师兄刘守各拿着一根鱼竿钓鱼。 “师兄,你如此喜欢钓鱼,在恒沙城里怎么办?”叶子玉问道,浑然不顾惊走了几尾将要上钩的肥美鲤鱼。 “恒沙城外有一处绿洲,我时常在那儿钓。”有叶子玉在场,保持安静永远是妄想,时间一长刘守也就听之任之。 远处传来小镇赶潮人的嬉闹声,近半年来,来小镇谋求机缘的外来户都有不同程度的收获,就连徐图之和顾长歌的修为都有明显精进,隐隐已触摸到夜玄境的瓶颈。 小镇无青楼、无赌场、无酒馆,只有一个三番两次被许天宇摧残的小酒肆,倒是给了赶潮人绝佳的修炼时机,只是时日一长,那些纨绔子弟静极思动,开始在周边游荡,或是去山中打猎、或是下湖里捞鱼,倒也有几分繁华城池里享受不到的乐趣。 曾经顾长歌也向叶子玉打探过小镇周边是否有奇怪的地方,但却无功而返。 却不知那处“奇怪的地方”,早已被刘先生的剑阵封禁,除了叶子玉,其他人既找不到、也进不去,至于里面的【凡圣】灵玉,已有数十颗被叶子玉汲取得黯淡无光。 受到灵潮和灵玉双重洗炼的小镇土着,如今经脉已开始隐隐胀痛,感觉蓄满的灵力要溢出来了。 询问刘先生,刘先生只是打趣道,“胀痛自然是要生了,准备回家坐月子吧。” …… 当杜青梅的坟旁也长出三两枝野花,好像小镇里刻骨铭心的伤痛,已经被时光的尘埃掩盖。 叶子玉轻轻叹息,既有些想她,也有些想他。 隔着小镇不知几万里的一处海滩,金沙被海浪日复一日地冲刷淘洗,变得细腻而又平整,腥咸的海风拂过海滩上的三个身影。 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手握黑色长刀,正与两名高出自身一个等级的灵士切磋。 年轻男子相貌俊秀,皮肤被海风吹成了小麦色,额头正中的菱形印记显得更加清晰,正是离开小镇半年的叶飞羽。 此刻的叶飞羽出刀狠辣果敢、圆转自如,对敌两名羽化境修士也不落下风,长刀劈砍之间,一道道刀芒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深刻印记,不过转眼间又被海浪抚平。 修行间隙,叶飞羽坐在一棵椰子树下休息,身穿浅色丝绸短褂,露出结实的胳膊。 不远处陪练的侍从看向这位小世子,眼神里满是敬畏,喂招不过短短数日,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切身体会到,这位皇族贵胄的天资有多么恐怖。 当身着宫装的天宝公主凭空出现,叶飞羽连忙起身,高兴道,“母亲,您来了!” 脸色冷漠地李兰秋拿出丝帕,仔细地为叶飞羽擦去汗水和沙粒。 突然间,叶飞羽脸色苍白、气息开始剧烈波动,在两位侍从灵觉中,小世子的灵压在飞速减弱,最后微弱到像一个不通灵力的普通人。 叶飞羽突然大喊,“不要!” 可李兰秋已身影模糊,下一瞬间已捏断了两名侍从的脖颈。 顷刻间杀掉二人的李兰秋继续为儿子擦拭汗水,平淡道,“国师曾说过世间万物都要遵循等价交换的规律,【天道馈赠】也是如此,你既得【凡圣】,就要学会适应并遮住它的弱点。” 获得【凡圣】虽然会让传承者获得难以想象的修炼速度,关键时刻增长一境,但是也会随时出现灵力全无、沦为凡人的情况,时间长短不定,多则一柱香,短则十息。 当年山巅强者方瑾就是被人抓住了这个致命弱点,最后被人重伤致死。 一念为凡,一念成圣就是由此而来。 “本宫若是不杀他们,你遭到反噬的时机和特征就有暴露的风险。” “可是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叶飞羽失落道。 “你要记住,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你,千人万人亦可杀,你一日不晋阶归真境,你的陪练、侍从他们随时都会有毙命的风险。”李兰秋冷酷道,“飞羽,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本宫,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的信任,皇室里的血脉宗亲、文武百官,更是你需要随时提防的。” “那父亲和大哥呢?”叶飞羽辩驳道。 李兰秋突然回忆起那个雨夜里,叶子玉决绝地挡在飞羽身前的一幕,有些恍惚,沉默片刻反问道,“信任他们,有何意义?” 叶飞羽摇了摇头,不再辩解。 天地间只剩下海浪声。 广袤无垠的大海里,一块海礁从岸边延伸至大海深处,海礁尽头一条纤细的白色灯塔高高耸立,仿佛要从海里插入九天云霄,有一种说不出的孤高和巍峨。 沧海玉阁。 …… 是夜,小镇上方的月亮冷冷地注视人间。 早早占据着小镇一些大宅子的赶潮人,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不时有热闹的行酒令传出。 只是本该最受疯抢的豪奢杜府,却始终清冷如旧,城防军对外宣称此府为其驻扎之地,只是从未见甲士出入其中。 而小府主徐图之,星云宗小公子顾长歌也都放出话来,谁要是打这座院子的主意,就是与他们过不去。 几波能够与徐图之二人掰手腕的纨绔子弟,不愿为一座破落院子瞎折腾,剩下没有靠山的赶潮人自然偃旗息鼓。 已经可以下床行走的叶峥,此刻正在叶府院落里与柳刀营少校江河对饮。 受灵潮滋养,叶峥的伤势好了不少,虽然尸气尚未完全拔除,但已经可以靠灵力压制,除了身子骨还有些虚弱,已与常人无异。 “来来来,叶上尉,干了这一杯。”江河热情地为叶峥斟酒,嘴上占着职务便宜。 叶峥并不计较,一饮而尽。 “有心事?”江河再斟,问道。 “你觉得,等灵潮散尽,我们父子该何去何从?”说话间,叶峥刚毅脸庞上尽是茫然。 对于儿子心中执念,他也猜出一二,只是想要站在东唐权力顶端的天宝公主正视他们父子,谈何容易。 “这还不简单,回星垂州后,你回叶家继续做你的偏房庶子,整日悠闲度日,叶子玉随我去柳刀营。”江河也将杯中酒一口闷,伸出一个手掌,“最多五年,我保证他到你现在这个军衔,虽然再往上我说了不算,但是我可以用这五年的时间,让他在大将军那里留下不错印象,以叶小子的资质来说,不难。” 说到这,江河突然想起那日感受到的精纯剑意。 众所周知,星垂州大将军司徒星辰除了极其护短,还有着其他军部中将身上罕见的江湖气、草莽气,与其他各州大将军重兵法谋略不同,他极看重手下军士的个人战力,甚至作为部将提拔重用的重要指标。顾长歌的大哥顾长野、柳刀营江河也都是因为个人战力极为出众,才受到大将军青睐。 尽管作为统领一州近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司徒星辰显得有些“不学无术”,但是每隔十年的军部大比,地处偏僻、物产匮乏的星垂州军,却总能在皇室亲军和九州军中混迹中游,且大多都是战阵功伐成绩惨不忍睹,精锐比武成绩名列前茅。 就凭叶子玉这一手绝活,日后被大将军赏识,扶摇直上的可能性极大。 深知叶子玉敏感身份的叶峥摇摇头,一旦叶子玉进入上层视线,那个女人的打压势必铺天盖地而来。 “那你要如何,小镇呆的这些年,怎么把曾经勇猛精进、无所畏惧的叶峥,变成如今这副鸟样,磨磨唧唧的,忒不爽利。”江河不耐烦道。 “是啊,曾经那个敢偷偷跑到宫廷大殿屋顶上去喝酒的叶侍卫哪去了。”叶峥感慨问道。 回忆起年轻时的荒唐时光,江河嘴角带笑,又灌一大口酒,继续劝慰道,“咱们大唐你也知道,王朝的空前强大,让那些家族、宗门,只有依附各州官府、军队,才能有一席之地,否则不过都是些路边讨食的野狗罢了。” “不去军队历练,难道要他加入宗门,去做那些朝廷中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难道要他去背书致仕,做那经世济民的书呆子?难道要他背井离乡,去中廷、西域闯荡?” 江河的三个“难道”让叶峥一时语噎,久久才道,“我再想想吧。” “我虽不知你有何难言之隐,但以前咱们的老统领说过的一句话我始终记得。” 一个人总是畏首畏尾,与自身强弱无关,而是胆气没了。 夜色清冷,叶峥看着院里池塘水面上的倒影,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陌生。 …… 几朵白云遮住了天边冷月,深沉的夜色更加晦暗。 一个身着金色僧袍的老人不急不缓地走过早已空无一人的拒马关,穿过重新焕发生机的芦苇荡,朝着马头镇走去。 老人眉毛、胡须尽白,身体微微发福,看似步履缓慢,但是一步踏出,原地只剩下一道虚影,下一瞬身形已在数十丈之外,连续出现数白个虚影后,第一个跨步的虚影才开始消散,而老人已至小镇! 私塾檐廊,刘先生与刘守二人就着烛火对弈,老头一边长考一边抱怨道,“叶子玉那小兔崽子除了耍嘴皮子,啥也不会。” “先生不必拖延时间,若无解困之法,尽可投子认输。”刘守淡道,想着后厨水桶里的几尾游鱼,考虑着明日是做鱼汤还是红烧。 若是明天小师弟能拿来几块嫩豆腐就更好了。 突然,刘先生将指间捻起的棋子丢入棋盒,无奈道,“真是晦气,本来五子之内可逆势翻盘,十子可屠大龙,却被个老秃驴给扫了兴致,也罢,今日就放你一马。” 刘守摇头拒绝,“大可不必,那位赶来之前,棋局就已结束。” “眼界窄了不是,那老秃驴蹈虚步举世闻名,你能在他来此之前结束此局?”刘先生吹了吹胡子,满脸不信。 刘守也不与先生争执,只是拿出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老头顿时哑口无言。 金色僧袍的老僧骤然悬停,强大的惯性吹起了漫天花瓣。 看起来比刘先生还要苍老的老僧,讥讽道,“本座还以为你个小缩头乌龟来此地会相好的,没想到是为刘一这个老不死的送终,今日正好,将你们一老一小都给解决了,也了却了本座两桩心愿。” 空寂,西域兰若寺藏经阁首座,作为寺中最为年迈的首座之一,跨入天臻境时间之长、寺中资历之老,要远超戒律院首座空笃,同时还兼任兰若寺武僧总教习,虽然遍览兰若寺传承灵术,但仅将其中三部修行至大成境界,便已被誉为“兰若三一”,即蹈虚步速度第一,大藏印防御第一,寂灭指功伐第一。 而当初刘守重伤的兰若寺天灵强者,就是空寂最寄予厚望的入室弟子,如今却已根基尽毁,此生再无精进可能。 刘守负手而立,衣袍受劲风吹拂,鼓荡不已。 身后的刘先生慌忙道,“快去请你小师弟,老秃驴口气太大,我吹不过他。” 第18章 夜黑雨疾杀人时(中) 星垂州府城之外的一座山峰半腰,是一排绵延的宫殿,宫殿巍峨简洁,没有富贵人家府邸雕梁画栋那些花哨玩意。 主殿内,身材魁硕,面目雄奇的大将军司徒星辰高坐主位,桌案上放着密折,上面事无巨细地记载着小镇发生的一切。 大到多少灵士晋阶、几个势力又发生摩擦,小至许天宇、徐图之这些纨绔子弟住在哪栋宅子,都会详细记录在册。 “狗日的江河,写这么多废话,耽误老子时间。”说罢,司徒星辰将密折丢在一旁,露出下面一个用咒符封禁的石盒,此乃军中传输高等级军情时专用密令盒,除非输入特定灵力,否则一旦受到其他外力影响,就会自行销毁,防止情报外泄。 取出仅有一页纸的密信,上面赫然记录了刘一师徒三人的近况,刘先生和刘守不过寥寥数字,毕竟二人少有露面,剩下的则全部是叶子玉的情况。 “以通幽之境领悟剑意,这个来自玉京的叶子玉倒有点意思,虽然和天宝有几分纠葛,但也值得栽培一番。”司徒星辰喃喃道。 虽然东土八大秘境的军事部署、职务任免归军部直管,但毕竟在自己辖境之内,虽然插不上手,但对上尉叶峥与天宝李兰秋的爱恨情仇倒是有些耳闻。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奋不顾身的爱情,全是些门当户对的姻缘。”一身草莽气的司徒星辰难得蹦出一句酸文。 “来人!”司徒星辰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 一名副将快步走进大殿。 “军中大比在即,将顾长野那群小兔崽子全部召回集训,另外你再去临州搜一些夜玄境的好苗子,务必在此次精锐比斗中进入前三。”天宝公主的一票已提前预定,司徒星辰对此次的大比势在必得。 争个前三,不过分吧! 副将心里发苦,“大将军,非卑职抱怨,数十年来各州军已将无门无户的散修全部吸纳,现在去搜寻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逼得你小子说起了成语。”司徒星辰给副将丢一只金嘴香烟,自己抽出一支用烛火点燃,仅一口就吸掉了半支,“星垂州各个品级的宗门数百个,打着本将军的旗号,去借几个精英弟子回来用用,谁敢不答应?” “再者,琅琊、清河临州的宗门也可以暗中接触一番,届时给些灵石、灵丹,那些宗门不乖乖地把精英双手奉上?等用得顺手了,本将军再来个就地提拔,那些宗门还敢要人不成?”烟瘾奇大的司徒星辰已抽完一支烟,又续上一支,洋洋得意道,“若非南疆、中廷相隔甚远,非得让他们知道本将军的求贤若渴。” 副将撇撇嘴,毫不走心高呼道,“大将军英明,卑职这就去办。”心中却嘀咕道,怎么不把心思放在锤炼队伍、打磨战技上,天天净想些挖人墙脚的歪心思。 不过自司徒星辰接任星垂州大将军,这些年明里暗里挖了不少诸如顾长野这般青年才俊,将他们分门别类洒在军中关键位置,无形之中将星垂军战力提升了何止一筹。 只是苦了那些宗门、世家,司徒星辰也就有了“”司徒过境、寸草不生”、“抢人将军”等诸多外号。 …… 夜色正浓,月色落在空寂的金色僧袍上,生出一道浅浅光晕。 老僧轻轻踏出一步,身形就此消失,刘守脚尖轻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飞出走廊。 与一道虚影交错而过。 老僧轻掸僧袍,毫发无损地站在地板上。 刘守砰然炸裂,散作漫天黄沙。 随着夜风在空中轻灵流淌,渐渐在不远处的草甸上汇聚成团,逐渐凝固成人形,最终恢复原样。 空寂转身,一脚踏出阁楼,再无踪迹,刘守再次炸裂,空寂再次显出身形。 这次刘守并未飘远,几乎在空寂现行的同时,就在老僧身后凝聚,一拳击在老人的后心。 铛!老僧后背的僧袍被劲气撕出一道巨大裂口,拳头撞在老僧嶙峋的后背上,发出寺庙里敲钟的巨大声响。 老人缓慢转身,“就这?我那徒儿还真是个废物啊。” 刘先生如同看戏一般,乐呵道,“老秃驴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骂,真是个人才。” 老僧伸出食指,满是老茧的指尖一点黑色灵力凝聚,周边花草瞬间枯萎,化作飞灰缠绕在黑色指尖,轻轻点在刘守胸前。 寂灭指! 这次刘守未像前两次一般炸裂,在身体即将沙化的一瞬间,被一股难以抗拒的伟力所禁锢。 寂灭指在刘守白色衣袍上烧出一个小洞,眼看着就要刺透皮肉,刘守忽然轻声说出一个“斥”字。 被巨力禁锢的刘守仿佛一尾滑手的游鱼,从禁锢的缝隙中钻出,轻若无物地落在不远处。 空寂轻咦一声,“没想到土灵之体还有此等妙用,相较历届土灵之体,你的悟性确实高出不少。” 话音未落,空寂再次消失,一指再点,这次空寂的寂灭指甚至还未靠近刘守的衣衫,他就像被劲风吹起的落叶,轻飘飘地飞远,再轻若无物地坠落。 空寂这一指却未就此停歇,如附骨之蛆一般,始终黏在刘守胸前一寸。 二人好似夜间相互追逐的翩跹蝴蝶,在草甸上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你的灵力还能支撑多久?”随之飘动的空寂嘿然问道。 灵世五界,各大势力的天臻境强者虽然凤毛麟角,但长年累月下来,数量并不算少,和其他各境没有明显划分不同,天灵强者经过不断摸索,被逐渐分为三阶,初阶为天冲境,可调动天地灵力为我所用,中阶为天悟境,已初步领悟天地法则,就算使用寻常灵术,亦可有着焚山煮海的威能,高阶才为天臻境,此阶强者已找到自身的道,一举一动皆可成术。 虽然被统称为天臻境,但实则多为天冲境,至于天臻、天悟境,在五界屈指可数,皆是手握权柄的大佬,或是修行千年的老妖怪。 成名千年,五百年曾参加星垂之战的兰若寺藏经阁首座空寂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才有底气和胆气,说出杀掉刘先生师徒二人的狂言。 相较以往对战搏杀的天冲强者,空寂是唯一一个踏入天悟境的灵士,其间压力增长一倍不止。 追逐期间,空寂犹有余力以言语相激,“先生、弟子,一个躲在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一个困在荒无人烟的恒沙城,妥妥的老王八、小王八,谁说你们不是一脉相承,本座第一个不答应。” 神色从容的刘守眼神一冷,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任由空寂一指刺穿胸膛,被穿透的部位迅速沙化,又迅速被寂灭指的灵力染成黑色。 刘守露出狰狞笑容,任凭鲜血从嘴角流出,继而一手掐住空寂的脖子,“想死我成全你。” 金黄色的灵力仿佛剧烈燃烧的火焰,从体内蒸腾而出,竟将小镇的整个东部映照的一片金黄。 辱我先生,我便以天灵境杀你! 伫立珞珈山巅一千年,见识过无数惊才绝艳崛起、坠落,就算是刘守临阵晋阶天冲,也不足以让他太过惊讶,再出一指直击头颅,“晋阶天灵也照杀不误!” 躺椅上空无一人,兀自摇晃。 乐呵呵地刘先生按住弟子肩膀,空寂一指点在空处,一条黑线穿过起伏的山坡,沿途花草尽数枯萎,泥土翻飞,直到在远处青山上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黄土埋到脖子的老秃驴,不值得你晋阶天灵,接下来看先生的。”两人再次出现,已在十丈之外。 剧烈燃烧的金色灵力已敛入体内,随着胸前伤口快速愈合,刘守气机微弱,已身负重伤。 空寂转身,对着刘一道,“世人皆言,你刘一剑意灵世第一,速度灵世第一,杀力灵世第一,所以你是大三一、我是小三一,若不是你运气好,获得【彼岸】传承,你说你是啥?” 刘一也不生气,反问道,“没有你爹,你说你是啥?” 空寂上下打量一番身形佝偻的刘一,“我见你气机衰败,想必已是命不久矣,也罢,我就告诉你当年星垂之战的一件趣事吧。” 刘一笑容不变,手指却微微弯曲。 五百年前的【山巅之奕】,初出茅庐的中廷太一教刘一,和天门神冠方瑾,两人同行前往西域赴会,与当时兰若寺方丈座下弟子空明、空笃,四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好友,共同在那场盛会中大放异彩,风头盖过了其他精英强者,包括成名已久的空寂。 那届【山巅之奕】是万年未有的大年份,灵潮汹涌地像是要把珞珈山给淹没一般,以往有一两个【天道馈赠】已是极限,那一届竟然一次出现四个! 刘一、方瑾、空明、空笃各获其一。 十数年后,四人已在西域、中廷两界的声名鹊起,方瑾在一次东土游历时,被一个神秘势力围杀,虽然得以脱困,但却身受重伤,辗转逃到星垂州,却被早早等候于此的兰若寺众强者截住。 原因无他,只为获取她的【凡圣】传承。 其中就有对刘一、方瑾心怀记恨的空寂。 月色被乌云遮住,天地间开始拖曳出无数纤细雨丝。只是雨滴还没沾湿衣袍,就被三人强大的灵压远远排开。 “当时,我们截住方瑾时,她尚有一战之力,若是凭借【凡圣】短暂进入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就算能够获得传承,也一定会付出巨大代价。”空寂看着刘一渐渐收敛笑意,心中生出巨大的满足感,“当时还是我的师弟,你的好兄弟,空明方丈他略施小计,假装前来救援,并谎称你随后就到,这才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一举击杀。” “当然,是我的师伯动的手。”空寂嘿然道,“那一幕想必你印象深刻吧。” “深刻,当然深刻,这五百年来,回想最多、梦的最多的都是那一幕。”刘一轻声道,“我要感谢你,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夜空骤然划过一道狰狞惊雷,天地俱颤,仿佛被一股冷冽的杀意笼罩。 第19章 夜黑雨疾杀人时(下) 初春的夜雨,淅淅沥沥的洒落,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将沉睡的小镇浇透。 叶峥凭栏而立,披着厚厚的棉袍,风雨飘入走廊,重伤未愈的他不时发出咳嗽声。 一个蒙面的身影从雨幕中显出,手中拎着一柄长枪。 看到雨夜里的不速之客,叶峥不仅未露出惊讶神色,反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作为她一生都不愿提及的瑕疵,只有自己死,她才能再次无缺无瑕,老大才能真正抛开枷锁,闯出一片天地。多给了自己二十余年,将两个儿子拉扯大,已是出乎意料的馈赠。 “回去复命时,记得给她带句话,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请她能够网开一面。”说完这些的叶峥闭上眼睛,从容赴死。 仿佛融入雨夜的背影,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等叶峥说完,便挥枪而上。 枪尖刺透雨幕,下一息就要给叶峥脖子扎个窟窿时,叶峥毫无征兆地撇开头颅,恰好躲开枪尖,仅在脖子一侧留下一道血槽。 “你不是她的人。”叶峥后退两步,看着黑衣人冷冷道。 黑衣人不言不语,持枪欺进,叶峥后退着撞倒门窗,从屋内抽出佩刀,与前者战至一处。 刀兵交击之声被淅沥的下雨声所掩盖,片刻后屋内已满是狼藉。 两人再次回到庭院,久病未愈的叶峥尽落下风,面对凌厉攻势,只能勉力招架。 当叶峥再次被击退,黑衣人手掌微微抬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圆盘飙射而出,裹挟着厉啸风声,直奔叶峥。 风雷盘!乃东土唐国大名鼎鼎的炼金器物,以百炼精钢所铸,内附玄妙符阵,灵士以灵力催动,可爆发巨大威力,一些高阶的风雷盘甚至可以摧山断岳、搅动风雷。昔年唐国征战东土诸国时,曾凭借此物立下赫赫战功,和千战甲一同被誉为东唐国器。 受灵力激发的风雷盘,蓦然间绽放出刺目银光。 作为昔日军中翘楚的叶峥,对此物并不陌生,面对激射而来的风雷盘,叶峥持刀竖斩而下,刀锋竟在刺耳摩擦声中嵌入百炼精钢锻造的风雷盘之中。 机括咬合的咔咔声响彻庭院,耀眼银光将叶峥一吞而没。 黑衣人露出愕然之色,因为那抹刺目银光并没有如料想中爆炸开来,而是在视线中越变越大,反向朝着自己飙射而来。 雨中庭院发出一声巨大轰鸣。 在风雷之击下,本该首当其冲的叶峥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扑倒在地。 整个庭院剧烈晃动,内蕴风雷的风雷盘彻底爆裂开,近处的花草纷纷碎裂成末,余波扫过,庭院假山树木次第摧断,地面更是被掀起大片草皮和碎石,露出丈余方圆的深坑。 烟尘伴着雨水落下,叶峥从狼藉中站起,随手拔掉插在身上的几根精钢铁片,作为地道的唐国军人,熟知军中五花八门的炼金器物,尤其是风雷盘,在寻常军士眼中更是如朝夕相处的情人一般,自然了解这威力巨大的家伙的优点缺陷,在灵力催动时,有那么两三个呼吸的短暂间隙,若是能够精准把握,完全可以将蓄势待发的风雷盘反弹而回,并抽身而出,将伤害降至最低。 其中诀窍并不如何深奥,只是风险之大,无异于虎口夺食,只有一些军中精锐才能把握住稍纵即逝的绝妙时机,做到这般行云流水。 仰躺在地的黑衣人咳出两口鲜血,好似已无力再战。 但风雷盘爆裂瞬间,叶峥分明听到,纷飞钢片撞击金属的铛铛声。 叶峥持刀走近,裹挟着全部灵力的刀锋重重下斩。 仿佛重伤昏迷的黑衣人猛然睁眼,翻身躲过刀芒,燃烧着金色火焰的五指与叶峥的开碑掌重重交击,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叶峥手臂弯折出一个恐怖的弧度,已无再战之力。 此时,五指再出,如同五根烙红的铁棍扎进他的胸膛! 血液沿着叶峥嘴角流下,胸前多出五个深可及骨的血洞,魁梧身躯重重躺倒在泥泞中。 黑色面巾漂落在地,露出真容。 口中已被鲜血溢满的叶峥瞳孔放大,含糊不清道,“为何救我?” 黑衣人依旧不答,拾起长枪,狠狠刺入胸膛,将叶峥钉死在地! 雨势骤然变大,雨水瓢泼而下,惊雷在天际炸响。 …… 时光回溯到一个时辰前,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叶子玉拎着两个竹篓,在拒马关旁的野湖打窝,想抓一些鳝鱼给叶峥补补身子,顺便给先生、师兄做一道下酒菜。 当一切就绪,只待鳝鱼入窝。 卷起裤腿的叶子玉坐在湖边,百无聊赖的抽着烟。 忽然一道雪白光芒自夜空坠落湖中,整个湖面如大风过境,从湖心向着岸边掀起巨大涟漪。 毫无征兆地将岸边的叶子玉浇个通透,也将刚点上的烟火浇灭。 叶子玉丢掉香烟,看向那道经久不散的光柱,喃喃自语道,“这他娘的不会是异宝降世吧。” 这样想着,叶子玉一个猛子扎进湖水,向着光柱方向潜游而去。 宛若实质的光柱激起层层波浪,向着四周荡漾开去。当光芒散去,身着一袭白衣的年轻女子静立湖面。 女子不施粉黛,只用锦带将青丝高高束起,扎成一个俏丽马尾,露出极美面容和光洁额头,腰间悬挂一柄通体洁白的长剑。 好似从画中走入凡间。 在不远处露头换气的叶子玉,恰好看到女子悬于水面的一幕。 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女子初时还有些茫然,环顾一圈后,看着露出脑袋的男子,大方问道,“这位帅哥,现在是哪一年?” 叶子玉呆呆回道,“渊帝五三九年。” 自渊帝扫平唐国统一的最后一个障碍——八荒城后,便重订历法,以当年为渊帝元年,时至今日已过去五百三十九年。 这位姑娘是睡懵了?哪一年都不知道了。 此时星星点点的雨水开始飘落,在湖面上渐起一圈圈涟漪。 女子虽静立雨中,却未被雨水沾湿分毫,周身溢出蒙蒙微光,雨水自然飘向他处。 女子点头,看向远处,“前方可是马头镇?” 恢复正常的叶子玉点点头,“正是。” 忽然,女子灵觉中出现一道磅礴灵压,如雨夜中骤起朝阳一般清晰。 “谢了,帅哥。”女子轻点水面,几个起落已消失在野湖尽头。 消失的方向正是小镇东头私塾的方向。 叶子玉慌忙游回湖边,将水窝里的鳝鱼抓入竹篓,拎着竹篓就朝着私塾跑去。 穿过山林、雨幕,叶子玉心里猜测,这女子莫不是刘老头失散多年的女儿? 那晚上可得烧几个好菜,咱一家人好好聚聚。 …… 惊雷炸响,刘先生在雨中缓缓挺直身板,浑身暮气仿佛被雨水冲刷一空。 “可惜了,以方瑾的天资,若是当日未被我寺击杀,今日当世第一恐怕非她莫属。”空寂对刘一的杀意恍若未觉,继续说着刺激言语。 刘一不再反唇相讥,任由空寂突然发难,就在寂灭指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刘一伸出手掌,紧紧攥住后者的手腕。 两人瞬间消失。 刘守转头,看向在雨中沉默的起伏山峦,先生二人的灵压已突兀出现在半山腰。 两人凭空出现在方瑾坟前,此时刘一已按在空寂头顶。 看样子是要空寂跪地忏悔。 空寂的皮肤被迅速抹上一层金漆,如同寺庙里的金刚铜人。 大藏印! “跪下!”刘一轻喝道,如山如潮的剑意从九天坠落,将空寂压的身子微微躬起。 空寂大吼一声,想要用金刚体魄硬抗铺天盖地的剑意。 抵挡不过两息时间,空寂双腿发出咔嚓断裂声,整个人轰然跪地。 “磕头!”刘一手掌继续发力,受了奇耻大辱的空寂如同发了疯一般,疯狂催动灵力,想要摆脱刘一的束缚。 可是原本如臂使指的天地灵力,刚有感应就被无处不在的凌厉剑意所湮灭。 转眼间,被按住头颅的空寂已磕了三个响头。 “刘一,我要杀了你!”空寂疯狂呼喊,双手撑在地上,不停挣扎。 刚磕完第三个响头,空寂眼前景色变换,又回到两人短兵相接的原点。 遭受奇耻大辱的空寂起身,不顾满是泥巴的金色僧袍,用寂灭指反向点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天地骤然一滞,串联成线的雨珠在空中静止。 下一瞬间,天地间的灵力开始剧烈沸腾。 出了口恶气的刘一眯眼道,“老秃驴倒还剩几分血性,竟然用燃烧本源灵力的方式,想要跟我同归于尽。” 仿佛胜券在握的刘先生,静静看着空寂的灵压迅速上涨,已隐隐突破天悟极限,私塾前的百亩草甸顷刻间枯萎成灰。 暴雨倾盆而下,一袭白衣踏雨而来,落在私塾屋顶上。 沾之即会生机枯萎的寂灭之意,在即将遇到女子时,却被一道犀利的剑光一分为二,向两边延伸开去。 腰间雪白长剑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脱鞘而出,与那寂灭之意战个痛快! 马尾女子低头看了眼佩剑,“惊蛰,你太吵了。” 惊蛰复归平静。 “没想到临死之际,还能遇到极情于剑的年轻人,女娃娃你是太一教还是赤霞教的弟子?”刘先生浑然没有大敌当前的觉悟。 仿佛看到家中晚辈上门,就要拉着手说些家长里短。 面对传说中的刘先生,女子也不怯场,笑着反问道,“为何不能是天门教?” 老人嗤笑道,“燕宇一手御剑术将整个天门教带进了一条羊肠小道,可出不了女娃娃这般剑意的天才弟子。” “除了方瑾。”女子掩嘴而笑,接话道。 刘老头开怀大笑,“真是个聪明的女娃娃。” 女子不再玩笑,郑重道,“晚辈乃天门教弟子,拜见刘老前辈。” 在我们那儿,可没有剑术剑意之分。女子心中暗暗想到。 “来此为何?”谈兴十足的刘先生再问。 “来凑个热闹。”女子理所当然道,心里却想着,来见“天下剑师”刘一最后一面,顺便看看历史从未记载过的“启明之役”! 这时,一个满身泥泞,拎着两个竹篓的叶子玉姗姗来迟,丢下竹篓大口喘着粗气。 看到湖水中露头的男子,女子有些惊讶,自己虽未全力赶路,但绝不是一般通幽境灵士能够赶得上的。 刘先生看着刘守和突然来此的女娃娃,二人皆是白衣,风姿卓然,就像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再看看最后赶到的泥腿子。 画风多少有些违和。 老人瞥一眼叶子玉,发现小弟子的目光不时落在那个女娃娃身上,越看越不般配,嫌弃道,“哪里来的癞蛤蟆。” 叶子玉神色一滞,和空寂有着如出一辙的羞愤欲死,“老东西,小爷要与你同归于尽!” …… 第20章 一剑惊鸿问故人 灵压趋于稳定的空寂,没有给叶子玉与刘老头同归于尽的机会。 浑身金漆,连眼球都被染成金色的空寂双手合十,原地消失,劲风将满地枯败的灰烬吹得漫天飞舞。 两位年龄加起来近两千岁的老人轰然对撞。 刘守、白衣女子衣袂翩跹,“癞蛤蟆”叶子玉直接被吹飞了出去。 直到此时,叶子玉才发现场间的肃杀气氛。 本以为是老友相聚,谁曾想却是仇人相杀。 大敌当前,受到侮辱的叶子玉不好再与老头计较,偷偷跑到刘守身边,“师兄,什么情况?” 刘守脸色凝重,眼中还有几分悲戚,“好好看,这是先生给我们上的最后一堂课。” 空寂燃烧本源灵力,本就油尽灯枯的刘一又何尝轻松? 当空寂一指点向刘一,后者身体慢慢虚化,以【彼岸】躲过,那落空的寂灭指直接将草甸炸出一个巨大坑洞。 气机旺盛之极,天地灵力皆为所用的空寂张狂大笑,“天下剑师的刘一,就只会靠着【天道馈赠】藏头露尾?” 气机衰败的刘一出现在师兄弟二人身边,看着刘守、叶子玉,有些欣慰道,“我一生有大半时间活在遗憾和悔恨之中,遗憾没有在一同躲雨的屋檐下表露心迹,悔恨没有在星垂之战中杀尽害她仇敌,所以自困小镇五百年,陪着她看了五百年的平淡风景,也算满足,更欣慰的是,在我大限将至时,有两位弟子为我送终。” 陷入癫狂的老僧笔直向着三人飞来,庞大的灵压竟是要将叶子玉压的跪倒在地,“既是师徒三人,那就一起死吧,去黄泉还有个伴!” “聒噪!”刘一伸出右手接住空寂倾力一指,两人再次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只剩刘一一人。 面色苍白的刘一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已摇摇欲坠,被刘守和叶子玉一齐扶住。 老头嫌弃地推开满身泥泞地关门弟子,“别碰我,把袍子弄脏了。” 叶子玉??? 这是什么话?现在是关心袍子脏不脏的时候么? 不等叶子玉辩驳,老头继续道,“刘守,你本是孤儿,我收你养你,给了你常人难以企及的机缘,待你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恒沙城,杀尽兰若寺之敌,报我养育之恩,不过分吧?” 刘守趴伏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必为先生报仇,愿来世还做先生弟子。” 老人却打断了刘守,孱弱道,“别酝酿了,快扶住为师。” 刘守只能赶忙起身扶住先生。 叶子玉心中悲伤,也准备跪下磕头,却被老人这句话直接弄得情绪都不连贯了。 等等,师兄的衣服也脏了,咋还区别对待呢?! “叶子玉,和你师兄不一样,这些年来,你就像是为老父亲送终的孝子,家里的柴你劈的,家里的衾被和好酒好菜都是你送的,老头子无聊了也是你来解闷的,虽然我传你灵诀和剑式,但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说起来,你替刘守行孝,他欠你的。”刘一气机愈发微弱,却不给二人插嘴机会,“我虽然也给了你灵世罕见的机缘,却将你推到了一个你根本无法想象的深渊之中,有一天你与世为敌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怪我。” 叶子玉沉默道,“不会,我父亲告诉我们,世人皆有其命,如果接下机缘,却接不了挑战,只能说明我命不够硬。” 刘一笑道,“好一个世人皆有其命,叶峥那小子倒也有几分人生见地。” 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雷鸣声,一道无匹灵压由远及近,迅速靠近。 老头仿佛缓过劲来,推开刘守,淡淡道,“灵世大道万千,【天道馈赠】是一类,与生俱来的血脉神通是一类,各类灵术更是浩如星海,但追本溯源,不过是修灵者的意志具现。” 老头招了招手,慈祥笑道,“女娃娃,老头子这还藏有一剑,或许对你今后剑道有几分裨益,愿不愿意学?” 女子轻轻点头,抱拳道,“感谢老前辈,冬蝉定不辱没传剑之恩。” 对名为冬蝉的女子出奇和蔼的刘先生摆摆手,“不必勉强,能学几成是几成。” “刘一受死!”一道如惊雷炸响的喝骂声响彻天地,一身金漆的空寂在天边出现。 老人说罢,继续将目光转向叶子玉,并在身前凝聚出一柄白色长剑,“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人之神意,才是世间最强大的灵术、最锋锐的武器。” 空寂轰然坠地,老人轻盈挥剑。 “这一剑没有定式、无需心法,只需一念:剑前无人,苍天之上,仙人可斩。” 冬蝉眼眸骤然放出光彩,青丝飞扬,任由腰间剑鸣不止。 飞剑化作一道光影向西而去,身后风雨飘摇不止,身前目之所及风雨骤歇,身体堪比绝顶灵器的空寂,甚至没有一丝抵抗和挣扎,就化作点点荧光,被瞬间抹杀。 冬蝉望向那道雨夜流星,心神往之。 一剑祭出的刘一身形复归佝偻,笑问,“斩仙一剑,学会了么。” 冬蝉再次抱拳,“学得会。” “很好!”刘一大笑,此时小镇里的一处灵力波动快速减弱,如风中之烛一吹而熄。 老人看向叶子玉,突然露出一丝悲伤之意,在他额头轻点一下,“今后的路自己走,累了就歇,疼了就喊,举目无亲时,多心疼一下自己。” 叶子玉心中一紧,喉咙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来,仿佛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与自己错过,或者是人。 老人就此消散天地间。 ~~~~~~ 一道平行的雨夜流星从星垂州上空划过。 玉京城中轴地的一栋高耸阁楼上,顶层是一间空无一物的大厅,玉石地板上铺展着巨大的东土唐国九州地图,上面有着数以千万计的光点,有的大如拇指,有的小如芝麻,宛如一幅倒挂的璀璨星河。只是越靠近地图中心,大的光点就愈发密集。 此刻地图西南处,忽然出现两个拳头大小的光团,将其他光点映照的黯淡无光。 不过两个光团只出现片刻后,突然一个光团轻轻跳动,整幅地图的千万光点也为之颤抖,随即整个璀璨地图陷入黑暗。 一位盘坐闭目的年迈老者忽然睁眼,随后露出淡淡笑意,掏出信符,“刘一陨落。” 月明星稀的海滩,海风驱赶着潮水,不停拍打着那座灯塔,在嶙峋礁石上散成漫天碎玉。 灯塔顶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脸盆大小的信符,上面“刘一陨落”四字缓缓消散。 留着精干短发的男子有些惋惜,还有些如释重负,抬头遥望天边明月,眼中涌出一抹急切。 “发财,碰!”男子身后传来玉石碰撞声。 男子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冲着房内大吼道,“一群不务正业的王八犊子,现在开工!” 白剑如同一道流萤在高空划过,未溅起丝毫涟漪。 在即将进入中廷地界时,突然消失。 ~~~~ 万里之外,西域最大的荒漠—般若荒漠,月明星稀、有风无雨,放眼望去只剩贫瘠砂石起伏不定,月光洒落其间仿佛镀上一片银辉。 一处被风鸣石环绕的平坦地面,一个和尚与一个须发皆赤的粗犷男子相对而坐,两人之间升起一道篝火,火焰炙烤着野兔肉,脂油滴落发出滋滋声响。 一座银色的沙丘安静匍匐在两人身边,仔细看去竟是一头有着银色皮毛的凶狼,在般若荒漠盘踞一方,被过往商旅称为“银月狼王”的凶兽在二人面前乖巧异常,嗜血眼眸中遍布恐惧,庞大身躯微微颤栗。 和尚身材高大,纵使顶着个锃亮光头,也难掩眉目的清秀俊俏,“距离【山巅之奕】还有数年,不知拓跋施主早早来西域所谓何事?” “只是提前看看珞珈山上的巍峨雄奇,不过我拓跋赤何德何能,敢劳烦戒律院首座空笃大师座下首席弟子无忧师傅亲自接待。”头顶红发如火焰在夜风中摇曳,拓跋赤笑着问道。 佛号无忧的俊俏和尚双手合十,“拓跋施主灵修超群,自进阶真灵以来便有“比肩刘守”说法,莫说小僧,就是师尊亲至也当得起。” 同出北荒的拓跋赤摇头失笑,“比肩刘守?你们对刘城主的实力一无所知。” 说着,拓跋赤便抛给无忧一壶北荒特产烈酒,无忧眼前一亮,作为兰若寺内核心传人,最有可能接任空笃大师戒律院首座之位的无忧和尚,竟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擦擦口水,“本想与拓跋施主客套一番,没想到拓跋施主竟带着北荒烈酒,以施主您草原狼王的身份,想必不会是些掺水货色,这酒戒小僧说不得要好好破他一破!”说完,无忧和尚便仰头痛饮起来。 拓跋赤更是豪放,竟是一口干掉了一整壶烈酒,“千年以降,中廷三教就流传着\\u0027五灵齐出,殃祸之兆\\u0027的谶语,如今五灵已出其四,分别是我、刘守、中廷太一潘俊峰和你们兰若寺的无虑,只待木灵现世,我倒要看看那群中廷杂毛的谶语到底会不会灵验!” 无忧乐呵呵地听着,仿佛天塌了都不能让他有丝毫忧虑。 “我也不瞒你这酒肉和尚,我对【山巅之奕】毫无兴趣,此次西来只为称量一下中廷三教几位神冠的斤两,若是对上中廷那群杂毛,自不会说上半句废话。” 两人对一见面就俯首在地的银狼视若无睹,喝着北荒特产烈酒,好不快活。 “大漠月夜有炊烟,正是酩酊好时节。”无忧滋溜一口美酒,乐呵叹道。 突然间,一道白光划过长空,迅疾向西。 二人同时抬头,看向剑光远在十里外、剑意已临咫尺间的那道白光,无忧眯起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眸,手指伸入篝火,捻起一块已烧的通红的石头,掷向那道剑光,石头拖拽出一条红线,与白光在空中相遇。 石头被击碎成一片火星,剑光未受丝毫阻碍,转眼间已越过二人,继续西行。 拓跋赤嗤笑道,“就这?” 凡事不挂心头的无忧和尚摸了摸光头,“不然?” “有人要问剑珞珈山,我细胳膊细腿的,哪拦得住?与你北荒狼王快活饮酒,不香吗?” 生平第一次踏足西域,总以为西域的和尚都木讷呆板,满脑子清规戒律,未曾想却遇到无忧这种妙人,拓跋赤随意靠在凶兽柔软皮毛上,打趣道,“有机会到北荒草原,我草原女子生性豪放,你这酒肉和尚皮相甚好,倒是能去开开荤。”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无忧双手合十,“拓跋施主说啥醉话呢!” ~~~~ 灿若流星的飞剑跨过千里荒漠,静谧星夜下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直到飞剑前方出现了一座并不高耸的山,这座山山势平缓,山脊两侧是绵延向上的点点灯火,山脚下有一方斑驳门楼,上书三个大字“兰若寺”。 山巅一处偏殿内,佛前烛火猛然摇曳,身着黑色僧袍的空笃睁开眼眸,苦涩一笑,转瞬间已走出佛堂,行至往日寺中举行大典的清凉台。 自己的一缕神念附着在空寂灵海,空寂所见所感自己了若指掌,当刘先生那一剑降临,身隔两界、万里之外的空笃也能感受到绝望。 清凉台以一块千丈方圆的汉白玉石铺就,平日里罕有人至,月色为光滑如镜的台面镀上一层银辉,与天上玉盘交相呼应。 此时,清凉台边缘已有人伫立长久,山风掀起朱红袈裟,像是黑夜里的一捧烛火。 空笃与身披朱红袈裟的男子并肩而立,正欲将今夜之事报予后者,却被挥手打断,“空笃,山巅望月谓之银盘,水中再看便是虚幻,大道三千只有方向不同,却无对错之分。” 男子虽比空笃矮上一头,面目也不似空笃那般威严,话语间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师弟你性子外刚内柔,五百年前星垂之战你看似为我们掠阵,实则不忍对方瑾痛下杀手。” “可是,杀一人,即可为千万信徒、亿万生灵谋得一线生机,那这个人纵使是方瑾,也非杀不可。” 空笃微微颔首,“受教了。” “至于空寂师兄,以身殉佛,死得其所,藏经阁首座之位,就由他这一脉的空灵师弟接任。”空明淡淡吩咐道。 “谨遵方丈法旨。”空笃双手合十为礼。 天边的一颗白色流星突兀钻出天幕,迅速放大。 男子淡漠的看着那颗“流星”,话锋一转,“【山巅之奕】进展如何?” “各界参选名单已初步决定,只是近来古佛秘境再无波动,据研经堂预测,灵汐成形至少需要五年时间。”全权负责下届灵世盛会【山巅之奕】的空笃如实汇报道。 空笃望向那颗迅疾而来的流星,问道,“以往我寺主持【山巅之奕】,其他四界候选不过一手之数,此次盛会,各境候选名额增至十人,东土竟多达二十人,师兄可是在后山探知到了什么?” “天幕低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空明未作详细解释,简单说道,“空笃认为我多给东唐十个名额,是因为他助我寺修复净秽胜境?” 不等空笃回答,空明兀自说道,“大唐帝国统一东土已成定局,宁皓国师居功至伟,宁国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虽未曾谋面,却神交已久,十个名额与其说是给东土,不如说是给他宁国师的。” “短短百年,宁皓助渊帝一统东土,如今只剩几个藩属小国在苟延残喘,唐国气运已成,这些年靠着锦绣、金蔷薇等商行,向着其他四界渗透日益加剧,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恐怕界壁也阻挡不了唐国大军了。”空笃凝重道,言下之意就是,若东唐英才再获【天道馈赠】,无异于如虎添翼,届时兵锋西指,必然生出一场浩劫。 此时,沉睡中的珞珈山脚亮起数百道金色光柱,光芒激射而上,汇聚成一道仿若实质的金黄琉璃罩,成串的古篆流淌其间,将珞珈山笼罩其中。 珞珈山分为正山和后山,正山山势平缓,山脊两侧有无数庙宇、佛堂点缀,佛堂内或修行、或诵经、或休憩的僧侣感知到护山大阵开启,纷纷走出堂屋,望向那道形单影只、却敢问剑珞珈山的白光。 “是【金刚琉璃护山大阵】!”手中拿着正在研习的符箓经书,一位研经堂的年轻僧人惊呼道。 感受到那道白光的无匹威势,心中难以遏制地生出渺若蝼蚁的颤栗感,一旁武僧疑惑道,“此等高人问剑珞珈山,为何通禅堂未生出一丝警兆?” 兰若寺的研经堂专司阵法、炼金一途,护山大阵日常养护和修缮就是由研经堂负责,作为普通讲僧自然无法知晓今夜发生的秘辛,摇头道,“咱珞珈山高水深,秘辛不知凡几,且看寺中长老如何应对吧。” “不过,金刚琉璃护山大阵能够抵御普通天灵境修士的全力一击,今夜变故只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研经堂讲僧掸了掸僧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双手负后,自信满满道。 话音刚落,平静划过长空的斩仙一剑,蓦然撞上那层厚达一丈的琉璃大阵,瞬间被金光淹没其中。 白光在千百僧侣的灵觉中消失。 “怎么不见了?”武僧疑惑道,“雨点未免太小了。” “护山大阵是上古法阵,经过数千年的加持完善,除了坚不可摧,还有分解消融灵力的神效,寻常真灵境灵术砸上去,只会有微不可查的涟漪。”讲僧正欲详细解释,却忽然住口不言。 却看到护山大阵微微震颤,流淌的古篆向着白光嵌入之地涌入。 白光跨越万里,出现了第一次停滞,金色古篆如同绳索不断缠绕勒紧,却又转眼间被切割成碎片。 白剑在琉璃罩下露出剑尖,山脚下的一百零八座玉石佛雕生出裂缝。 琉璃罩破出一个大洞,白光迸射而出,珞珈山上凭空生出大风,吹得寺庙房檐上的风铃叮叮作响,抬头望向夜空的千百僧众同一时间感受到刺骨寒意,就好像冬天从破洞中涌了进来。 白剑直直斩向清凉台。 “放肆!”山林间忽有几名高僧怒喝道,就欲拔地而起阻拦剑光。 “退下!”清凉台上空明方丈声若洪钟,传遍珞珈山,拦下众人。 几名修为高深的武僧顿住身形,双手合十拜向清凉台。 “留给他宁国师的时间一样不多了。”空明轻飘飘留下一句,便凌空踱步,鲜艳袈裟拖拽出一道红色虚影,与势不可挡的白剑撞在一处。 当世十三个【天道馈赠】中,曾有四个异性至交各获其一,老大刘一剑至【彼岸】,老二空明得入【佛国】,老三空笃以身【寻佛】,老四方瑾执掌【凡圣】,世人皆言你刘一战力最大、剑意最高,方瑾精进最快、成就最高。 空明、空笃在前两位之下,黯淡无光。 我倒要看看你刘先生这一剑是如何高出天外! 跨出十丈、脚踩虚空的空明一指点在白色剑尖,劲风四散而去,山间古树被切割成粉末簌簌而落,光滑如玉的清凉台上多出了数十道狭长裂缝,空笃立于裂缝边缘,任由山风呼啸。 白光出现第二次停滞,并发出如困兽一般的哀鸣。 空明微微蹙眉,深知不消片刻,这白剑将在无匹剑意和浩瀚灵压下裂解,届时散落的剑意,会摧毁小半珞珈! 原本岿然不动的空明开始倒退。 剑进红退之间,空明的手掌不断变幻,或拍、或捻、或弹、或拂,不断消融剑意。 从空明迎剑,到清凉台停剑,只在眨眼功夫。 白剑悬浮空中,剑尖停于空明掌前,未伤分毫。 只是空明眉头却未舒展。 因为身前一道虚影握住了白剑,剑尖抵入血肉,流下一滴金色鲜血,刘一斜睨着老二空明,嗤笑道,“服不服?” 空明神情中闪过一丝恍惚。 五百年前,刘一、空明四人因【山巅之奕】结缘,在秘境历练时,共同进退结下深厚情谊,不过生性跳脱的刘一,经常与刚正较真的空明斗嘴,不过刘一不仅相貌俊朗,且天资聪颖,每每与空明切磋赢后,刘一都是这般高傲的抬起下巴,笑着问道,“老二,你服不服?” 只是往事如过往云烟,兄弟四人终究渐行渐远,最终拔剑相向。 空明平淡道,“你应该恨我。” 虚影摇头,“没有意义,方瑾的仇自会有人来报,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掌心伤口快速愈合,留下一点白色印记,空明眼睁睁看着刘一残魂和白剑一同散去,久久无言。 山风呼啸,群山寂寂,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执掌兰若寺百年之久的空明被那一剑激起的心中涟漪,转瞬平复,“近来后山【厄兽】又开始蠢蠢欲动,本座要去后山深处查探一番,顺便寻找晋阶天臻的破境契机。” 空笃皱眉道,“方丈此去经年,怕是要错过【山巅之奕】。”心中疑惑,后山【厄兽】常年作乱、杀之不绝,但有寺里万年法阵镇压,加之方丈座下大弟子无虑镇守,应是翻卷不起波浪,为何方丈要亲自探查? “无妨,大典由你主持。”空明犹豫道,“近年来,各地异兆频频现世,与后山变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次前往后山就是为了探明法阵还能支撑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同样不多了。” 空笃瞳孔微缩,“方丈是说变局将至?” “此事不可声张。”空明未作解释,话音刚落已无踪迹。 再望向寂静后山,空笃竟像是直面洪荒巨兽张开深渊大口,欲择人而噬。 第21章 人生总是相逢少 东边儿山峦的风雨声甚至可以清晰入耳,小镇却没有任何前兆的放晴,天地雨幕骤然消失。 江河带着一队甲士进入叶府,在庭院中看到了叶峥的尸体,以及插在胸口的长枪。 副将将整个庭院搜寻一遍后,初步判断道,“营长,从现场打斗痕迹看,应与军部有关。” 江河眼神微凛,示意副将继续。 “行凶者曾催发风雷盘,根据散落机括看,应该是出自渊帝五三零年军备司产出的那一批。”副将修为不过通幽巅峰,但因见识驳杂,对军中武器装备如数家珍,故得江河赏识,被提拔为上尉军衔,担任副将。 “各军对风雷盘、千战甲等重器虽然管制甚严,但未必就没有胆大包天之辈敢私自贩售。”江河摇头道,“各地宗门私藏军械的事情何曾少了?” 此时,一些赶潮人听到叶府动静,纷纷爬上墙头,朝院内观望,窃窃私语。 “柳刀营执行公务,闲杂人等速速滚蛋,否则一律按寻衅乱纪论处!”心情沉重的江河冲着院墙上众人吼道。 众人见状便灰溜溜地跳下院墙,唯有一人依旧幸灾乐祸地看戏,正是在叶子玉师兄弟手下连续吃瘪的许天宇。 “待会叶子玉师兄弟回来,看到许公子这般幸灾乐祸,怕是今夜无法善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江河淡淡道。 原本还一脸笑意的许天宇,闻言神色一滞,嘴硬道,“本少爷还怕他们?” “那许公子只管看戏便是。”痛失挚友的江河无意与许天宇多言。 想到叶子玉那个师兄,许天宇突然打个冷颤,思忖着还是等援军抵达再来秋后算账,于是便悄无声息地跃下院墙。 副将对江河的质疑也不辩驳,待江河驱散宵小,点了点插在叶峥胸前的枪杆。 枪杆末端铭刻着两个蚊蝇小字——琅琊。 “若是末将没记错的话,这杆枪是七十年前,琅琊军自行研究锻造的\\u0027冲阵枪\\u0027。”副将屈指弹了弹枪杆,发出沉闷金铁声。 七十年前,宁皓国师曾在各州军中掀起了军备竞赛的热潮,即在军备司配备相应军械的基础上,各州可自行筹措军费,研制军械,一时间各州军中五花八门的武器装备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既有为千战甲配套的飞行装置,也有将风雷盘埋于地底的触发装置,还有以数百把长刀组成的盾牌,更有各式各样的制式武器,令人目不暇接,其中琅琊军研制的\\u0027冲阵枪\\u0027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深海陨铁锻造的\\u0027冲阵枪\\u0027,系《万兵图录》榜上灵器——别离枪的仿品,原本中规中矩,除了坚硬沉重乏善可陈,可是亲自参与研制的大将军许阳却信心十足,直接将州名铭刻其上,号称此枪可攻城拔寨、无阵不破,亦可在下届军中大比中获得兵魁。 口出狂言的许阳直接将此枪推上了风口浪尖,不少世家宗门纷纷私下购置。 大比之初,\\u0027冲阵枪\\u0027在精锐对战中确实取得了不俗成绩,只是在战阵比试中,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直接让琅琊军成绩垫底。 原因无他,参加精锐大比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高阶灵士,冲阵枪自身重量不值一提,而战阵比试却更侧重战术运用和兵种配合,平时琅琊军使用冲阵枪演练时还不觉得,但是在旗鼓相当的敌军冲阵时,持枪角度和力度则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直接影响冲阵的速度和侵彻力,只是一轮骑军对撞,“绵软无力”的琅琊军就一触即溃。 大比之后点评,国师只说了两个字“拉胯”,将冲阵枪钉在了耻辱柱上,其他各军更是戏称此枪为\\u0027娘娘枪\\u0027。 大将军许阳面对同行的冷嘲热讽,全程闭目养神、不发一语,只是座椅扶手被捏的粉碎。 回到琅琊州,许阳直接叫来研制武器的少校,让他一杆一杆的将枪回收,少了一杆就以私吞巨额军费为由,将他就地斩首,且所在家族纳入贱籍,子孙后代一律不得参军、入仕。 只用了五天时间,顾姓少校就将军中配备和流散在外的整整五千杆冲阵枪尽数回收,宛如一座小山一般堆积在琅琊军沙场上。 少校跪地,大声道,“报大将军,五千杆冲阵枪清点完毕,顾某愧对琅琊军,愿以死谢罪。” 说罢,少校便引颈受戮,血溅当场。 将许阳钉在耻辱柱上的\\u0027娘娘枪\\u0027,至此被全部收入琅琊军械库。 “此枪在外绝迹,没有深海陨铁根本无法仿制,能够以此枪杀人,必是大唐军人。”副将判断道。 “既如此,为何凶手要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到底是军中仇敌还是为了栽赃?”江河疑惑道。 叶峥素来低调,与军中同行少有争执矛盾,且所在家族早已不复当年权势,栽赃的意义何在? 在众人猜测时,一个拎着竹篓的男子回到叶府,来人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哭过的。 刘先生问剑珞珈、散于天地之后,由于尸骨无存,刘守只能在方瑾坟旁给先生立了个衣冠冢,并在坟前守灵,自称冬蝉的女子则简单祭拜后,在私塾住下了,就地参悟刘先生的那一剑。 叶子玉本想一起为先生守灵,刘守却让他回家,结合刘先生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叶子玉没来由的有些恐慌。 拎着鳝鱼回府的叶子玉一路心神不宁。 直到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父亲,叶子玉才明白刘先生最后那句“多心疼自己”的真正含义。 原来自己已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叶子玉拎着竹篓来到庭院,看着叶峥苍白却又平静的面容,“是谁?” 江河将副将的猜测复述一遍后,叶子玉冷冷问道,“是许天宇?” 处在极度悲伤之中,却依然能够理智思考,是棵好苗子,江河暗暗想到。 “应该不是,许天宇虽然为人狠辣,但从小有他父亲的庇护,所以一贯横行无忌、直来直往,以他的性格会派人当面杀掉你的亲人,不会暗中刺杀。”江河分析道。 叶子玉不置一语,不等江河说出节哀顺变的安慰言语,“江叔,能否让我和父亲两人呆会儿。” 黑暗里,叶峥手下泥土中,一个“兰”字若隐若现,只因光线黑暗被人忽视。 江河点点头,带人走出叶府,并吩咐副将留下两人看守。 叶府庭院寂静无声。 作为严厉父亲,叶峥曾教导叶子玉兄弟二人:孩童才会随处哭泣,男人只在双亲前悲伤。 紧紧抓住竹篓的双手和双肩剧烈颤动。 叶子玉轻声问道,“叶大将军,现在我可以哭了么?” 深夜里,叶府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叶子玉抱住父亲的尸体,泪流满面。 弟弟叶飞羽,青梅杜青梅,先生刘一,父亲叶峥,那些离开的人们啊! 人生总是相逢少,奈何别离处处生。 生于此长于此的叶子玉,终于被这个小镇狠狠抛离! …… 惠及多人的灵潮,在那一场清冷夜雨后,消散殆尽。 柳刀营在接到军部要封禁小镇的密令后,便开始驱赶小镇滞留人员。 赶潮人经过大半年的寂寞苦修,虽然受益匪浅,却早已按耐不住,各自接到家中信笺后,一刻不停地离开小镇。 满府挂白的叶宅,在小镇这种满载而归的欢快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即将返程的顾长歌和徐图之,衣着肃穆,去叶府祭拜,并让叶子玉离开小镇后,去星垂首府找他们。 随后张青云与王俏也前来祭拜,也在当日离开小镇。 家中灵堂和后事皆由江河一手操办,江河率柳刀营百余将士前来祭奠,并告诉他若想查明真相,可以加入柳刀营,届时可借助军中势力探查。 叶子玉应承下来,答应处理完后事便去星垂军报到。 赶潮人一夜散尽,马头镇又回到行尸之乱后的凄冷寂静。 只剩下各自守灵的叶子玉、刘守,还有参悟剑道的那只冬蝉。 守灵七日,一身素色长袍的刘守到府祭拜,并与叶子玉一同将添坟、立碑之事置办妥帖。 临走之前刘守问师弟,是否愿意与他去恒沙城。 “先生临行前说过我们师兄弟各有境遇,有机会再去叨扰师兄。”叶子玉摇头拒绝。 刘守也不强求,离开小镇当天,军部少校钟玉已恭候多时,就此踏上万里返程。 在收拾叶峥遗物的时候,叶子玉发现了一封叶峥写给自己的信,那是一封行尸之乱就该给他的信。 “老大,我本是星垂州芳草郡中一个小家族的庶子,多年前被遴选进入皇宫担任禁卫军,后来与你母亲相识,阴差阳错便有了你,那段时间,有心攀附于她的人也暗中提携叶家,慢慢让这个小家族在星垂首府站稳了脚跟。” 受多年军戎生涯影响,叶峥言语干净利落,倒未说出“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这种废话。 “可我与你母亲毕竟相差太过悬殊,我们之间的意外,一直被她视作奇耻大辱,她对你冷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痛恨我,你不必太过挂怀。” “如我所料不错,这座小镇像肉中刺一般插在帝国西南整整五百年,待机缘散尽,军部肯定会暗中拔掉这根刺,至于是通过一场山匪劫掠,还是一场山洪过境,我无从得知。” “来马头镇之前,军部曾与我签订了秘密契约,除了每年前往玉京述职,一概不得离开马头镇,只有等小镇毁灭之时,若是我们父子能够活下来,才会恢复自由之身,我曾多次想过带你们兄弟俩偷偷离开马头镇,但是这辈子咱们父子三人就只能过着隐居埋名的生活。” 看着父亲以往未曾说过的秘辛,叶子玉陷入沉默。 “所以我只有将城防军经营成铁桶一块,才能在小镇遇到灭顶之灾时,增加你们兄弟俩活下去的可能性。” “她偏爱小羽,在这场灾难里必会保他周全,若老大你能活着走出小镇,就去星垂首府,找到叶家三叔,他是我的胞弟,也是你的亲叔叔,给你安排一份差事,找一个贤淑女子,结婚生子。” “待我死后,就与城防军的兄弟们葬在一起,有朝一日,带着飞羽回来祭拜一下老子。” “叶大将军真是个大老粗,写得啰哩啰嗦,字也不咋地。”一边读信,叶子玉一边抱怨,最后却湿了眼眶。 第22章 初夏时节冬蝉鸣 时光悄然流逝,已至莺时三月。 小镇草木生发,巷弄屋宅开始钻出顽强杂草。除了春风拂动,甚至能听到杂草生长的声音。 寂静又荒芜的小镇里,叶子玉一人独居,沉默修行。 少了俏姨的酒肆,一日三餐倒成了叶子玉不小的麻烦事,好在叶峥为父与细心慈爱无关,日常府上姆妈农忙时,叶子玉只能自己动手,照顾兄弟二人的起居饮食,倒也能烧出几个拿手好菜,荤腥野味山中随处可猎,将叶府地窖的腌菜消耗一空后,叶子玉只能自己在院中种上几畦青菜。 三餐荤素搭配,加之叶峥多年来收藏的好烟好酒,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除了吃和睡,便是修行练剑,挥剑千万次,总会抵消一些悲伤情绪不是? 十块拳头大小的灵玉已被消耗一空,叶子玉常常能够察觉到经脉传来的鼓胀感。 灵力满蓄,破境之时。 晴空万里的一日正午,天气里已生出一丝燥热之意。 练剑勤勉的叶子玉早已腹中空空,从后厨拿出铜锅和早已备好的食材,决定涮个铜锅。 在院内架起铜锅,劈柴烧火,当红油和着红椒花椒煮沸,牛肉和青菜下锅,香气伴着滚滚水汽袅袅而上。 在西域,气候湿热,瘴气丛生,当地百姓多喜食辛辣涮锅,以祛湿气。星垂毗邻西域,口味倒也相似。 就在光着膀子的叶子玉准备大快朵颐时,一袭白衣立于墙头,看着叶子玉。 准确地说,是看着铜锅里被红油包裹着的牛肉与青菜。 突然看到已两月未谋面的马尾辫女子,想着自己赤膊相见,叶子玉大惊失色,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面容依旧极美,只是较两月之前清减几分的女子随口答道,“一直在刘老先生的旧宅悟剑,闲来无事到小镇逛逛。” 在灵世,无论修为再高,终究没有脱离\\u0027人\\u0027的范畴,依旧有口腹之欲,远没有志怪小说里编撰的辟谷不食、餐风饮露那般夸张。 在教中一心修炼的女子,自不会为一日三餐这种小事发愁,但到了小镇,荒无人烟,除了携带用以饱腹的灵丸,再无其他可食。 期间,女子不是没有尝试过去猎捕一些野珍烤了吃,但都味同嚼蜡、食而无味。 又到了烦恼吃什么的正午,生平第一次忍受饥饿的女子,平静心湖中竟生出一丝烦躁情绪,便停下修行,决定到空无一人的小镇里觅食。 意料之中地,女子被袅袅炊烟和火锅香味吸引,两人再次相遇。 空无一人、鸟不拉屎的小镇,有啥逛头。 叶子玉也不揭穿女子,试探问道,“要不一起吃点?” “好啊。”女子一如既往地爽利。 让叶子玉甚至怀疑,就算自己不邀请,她也会自行入席。 叶子玉套上衣衫,回到后厨拿出一副碗筷,女子接过碗筷,道一声谢后,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女子不愧是刘先生都青睐有加的剑道高手,运筷如飞,滚动的肉片和青菜迅速减少。 看得一旁叶子玉也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下着切好的豆腐和土豆。 两人在沉默进食,庭院里只剩下红油滚沸的声音。 事实证明,境界越高越持久,当叶子玉放下碗筷,女子仍然未停。 叶子玉又拿出两盘肉片和一些洗净的青菜后,女子终于放缓了进食速度,抽空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冬蝉。” 叶子玉点燃一根香烟,满足地长吐一口气,“叶子玉,你以后可以叫我帅哥。” 苏冬蝉有些错愕,忽的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时,对他的称呼,微微一笑便应承下来,继续道,“刘老前辈传我剑道,你又请我吃火锅,这样算来我欠了你两份人情,要不我传你几部剑诀?” 叶子玉笑着摆手,“不至于,你既然来自中廷天门教,今后有机会便给我带一壶好酒吧。” 中廷界山峰奇崛陡险、钟灵毓秀,山上修士、山下百姓都带着股恣意浪漫,故都好饮酒、善酿酒,特别是太一、赤霞、天门三个山巅教派,底蕴深厚,极其擅长酿造灵酒,其中又以天门教为最,所酿之酒历来有着“酒开天门,就地飞升”的美誉。叶子玉也是在和顾长歌二人聊天时,得以知晓小镇外的一些风土人情,其中二人对中廷的酒赞誉有加,直言若是能够天天喝中廷酒、抽东唐烟,简直赛过活神仙。 女子点头答应下来。 “如今小镇已经荒芜,生活清苦且极为不便,为何不回中廷参悟剑道?”叶子玉疑惑问道。 “我记性不好,若不彻底参悟,回去就忘。”苏冬蝉直言不讳。 仅看到苏冬蝉尖尖的下巴,他就已经猜测到女子两个月来过着怎样的生活,主动邀请道,“反正我一个人吃饭也无聊,以后搭个伙。” “好的帅哥。”女子好看的眼眸眯成两道弯月,又似是不好意思,“练剑修行有何症结瓶颈,随时可以问我。” 第二日,叶子玉拎着食盒,里面装着糖醋排骨、酱香猪肘、小炒黄牛肉、清炒竹笋,来到私塾,两人大快朵颐后,苏冬蝉继续闭目修行,叶子玉则去了刘一和方瑾坟前洒扫灰尘,清除杂草。 第三日,叶子玉做了红烧鳜鱼,爆炒鳝鱼,粉蒸排骨和肉糜蒸蛋,还有一壶黄酒。 苏冬蝉说鳝鱼不错,叶子玉说明天再做。 第四日,爆炒鳝鱼、清炒山药、水煮肉片和青椒炒蛋,还有一壶老酒,叶子玉酒足饭饱,盘坐在私塾檐廊下,眯眼望着远处翠绿山峦,怔怔出神。 忽然,苏冬蝉递给叶子玉一块扁平白玉,“这是信符,你用灵力激活后,纵使相隔千万里也能相互联系。” 叶子玉接过信符,打量一圈后,丢还苏冬蝉,玩笑道,“想通过这个随时报菜名吧,小爷可不上当,以后小爷做啥你吃啥。” 经过数日相处,两人逐渐熟稔,叶子玉也就言谈无忌。 苏冬蝉也不着恼,再次递给叶子玉,笑道,“以后叶大厨可以通过此物,随时与我探讨剑术。” “这还差不多。”说罢,便与苏冬蝉请教使用方法。 第五日,叶子玉背着一口铜锅,拎着食材,安排火锅。还从山里采摘了一些小镇特产——青石果。青石果拳头大小,外形坚硬,形似石头,但内里果肉甘甜多汁,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具有清热解辣功效。 在以往杜国泰商行赶集货物中,青石果最受郡城权贵追捧,且由于量产稀少,大多有价无市。 不出意外,苏冬蝉在吃完火锅后,将青石果扫荡一空。 此后每日,在刘先生的私塾外摆放菜肴,竟成了叶子玉除剑术精进外的最大期待。 没了灵玉辅助,叶子玉灵力修行速度明显减缓,苏冬蝉也曾问他,既然刘一和方瑾两位前辈的坟墓旁还有灵玉,为何不取来修行。 当时正拎着一根鸡腿、满嘴油腻的叶子玉不在意道,“以前在那修行,是以为刘老头时间还长,没有灵玉也可以维持半山腰的阵法,现如今,那道阵法全靠着那些灵玉维持,自己若是继续汲取,多少会缩短阵法时限。” 就让刘老头和方瑾前辈多呆些时光,哪怕多一天也好。 ~~~~ 星垂首府,是一座广袤无垠的方正城池,城墙高达二十余丈,四角的烽火台高高耸立,据说内有军备司配置的恢宏阵法,能够防止敌军剑式、滚石等进入城池。 不过自唐国定鼎东土,九州承平已久,连一些妖祟宗门、落草悍匪,只不过是各州军队的练手之物,不成气候。哪里来的攻城敌军? 强大阵法、高大城墙,逐渐沦为每年需耗费大量银子甚至是灵璧的摆设。 城池内亭台楼阁、鳞栉次比,更有几处甚至高过城墙的宏伟建筑如鹤立鸡群,登顶之后便可遍览整座城池。 城外是几个互不相连的巨大湖泊,据说是当年星垂之战被天灵强者砸出的坑洞,长年累月积水成渊。 更远处,是巍峨翠幽的连绵青山,成片的阁楼隐匿在高大林木之中,多是城内权贵人家用以避暑休闲之所。 星垂军大殿就在群山深处,如一头蛮荒巨兽,冷冷地俯瞰星垂城。司徒星辰高坐大案之后,听着柳刀营少校江河的汇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司徒星辰就不耐烦地打断,“江少校,赶明儿本将军送你去星垂府衙学习些行文禀告技巧,省的天天净说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耽误老子时间。” 青年时,司徒星辰曾跟随国师南征北伐,一次邻国突然大军压境,边关告急,当时手握军权的宁国师带军救援,临行前参加朝会,司徒星辰作为禁卫军在殿外牵马以待,只是朝会进行一半,宁国师就当着满朝黄紫,将废话连篇的刑部尚书痛骂一顿,“你他娘的京城每日发生几例偷窃都要禀告,要不要本帅现在就把大军带着帮你抓贼?耽误老子时间。” 说罢,宁皓就小跑着离开大殿,甚至未向龙椅上的那位告退。宁皓走后满殿哗然,纷纷窃窃私语,而那位却始终带着\\u0027看顽劣幼子\\u0027的慈爱笑意,待宁皓走远才淡淡道,“朝会继续,长话短说。” 司徒星辰在外目睹全程,顿时对宁国师佩服的五体投地,久而久之,那句“耽误老子时间”就成了司徒星辰的口头禅。 “那个叶子玉怎么还没来军中报到,按理说他父亲的头七已过,加上赶路时间,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求贤若渴司徒星辰问道。 “大将军,叶峥与叶子玉父子情深,守孝时间长一点也是应有之义。”江河解释道。 “叶峥之死可有线索?”司徒星辰问道。 江河微微诧异,两者素无交集,没想到司徒星辰竟然对叶峥如此上心,摇头道,“可以断定是小镇赶潮人所为,只是卑职调查了所有人的底细背景,除了琅琊军许天宇与叶子玉有过摩擦,其他人并无动机。” “这不是许阳家小王八蛋的行事风格。”司徒星辰摇头道。 “卑职也是如此认为,当时琅琊军的高手尚未赶来,且小镇投靠他的赶潮人,也被刘守吓破了胆,早早离开小镇。” “此事你暗中调查,有任何进展可直报于我,若是泄露半分,老子虽然能保住你,但是你的家族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江河悚然一惊,这时才反应过来,至交叶峥之死远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 第23章 前尘往事成余烬 过了槐序之月,天气变得燥热起来,好似也驱散了小镇里的几分孤寂与清冷。 夜空如洗,漫天星斗汇聚成河。 被空寂寂灭指毁掉的大片草甸,随着时间迁移,又重新恢复生机。 修炼一整天的叶子玉和苏冬蝉,在长出新绿的草甸上烤着玉米,当玉米被火苗染上焦黄,叶子玉熟练地洒上盐巴,嘱咐道,“以后行走天下,除了携带武器,还要带些佐料,不然就算给你一块龙肉,一样淡出鸟来。” 苏冬蝉透过火苗,看着专心翻动玉米的叶子玉,毫不走心地点头,“你说的都对。” 此次外出悟剑,好像终于让自己十余年枯寂苍白的练剑生涯,有了像手中玉米一般的灵动色彩。 不知女子的心湖涟漪,叶子玉怔怔看着夜空出神,近日夜里,刘老头临死一剑频繁在夜里出现,只是那一剑的剑意太过浩大,以叶子玉如今的低微境界根本无法参悟,只是那用剑意凝成的纤细白剑在叶子玉梦中越来越清晰,甚至连剑柄上的繁复纹路都纤毫毕现。 叶子玉有种白剑要破梦而出的错觉,以至于这些天他时常从梦里惊醒,头疼欲裂,仿佛与师兄对招三天三夜般疲累。 “我已参悟那一剑。”苏冬蝉一边小口吃着烤玉米,一边说道。 回神的叶子玉拿出一壶酒,冲着苏冬蝉晃了晃,笑道,“那可得庆祝一下。” 说着就拔出壶塞,欲大口畅饮,却被苏冬蝉拦下,“庆祝不应该一起?” 在山中练剑的岁月,偶尔也会喝些灵酒,苏冬蝉将酒壶轻轻抛起,指出如剑,一道白光闪过,酒壶就被分成两瓣盛满酒水的水瓢,未溅出分毫。 好快的剑!叶子玉甚至还未看清女子如何出手,酒水已被苏冬蝉递给自己,笑着道,“喝吧。” 叶子玉接过半截酒壶,貌似不经意问道,“岂不是快要离开了?” 第一次喝普通酒水的苏冬蝉滋溜一口,虽无灵酒那般清甜醇香,但口感浑厚辛辣,别有一番滋味,“就在近日。” 有些失落的叶子玉道,“此去相隔万里,不过有信符联系,天门教的苏大仙子还不至于赖账。” 说着叶子玉忽然一惊一乍道,“你如此修为,不会是那天门教的劳什子神冠吧!” 徐图之曾为叶子玉这个土鳖普及各界常识,那中廷三大教高入云霄,除了教主和一些闭关多年的老妖怪,就以三教神冠为尊,顾名思义就是修为冠绝一教,多从精英弟子中层层选拔,最终通过考核任命。 苏冬蝉笑而不语,叶子玉也就当她默认了。 乖乖!中廷界的天之骄子,这身份恐怕相当于唐国的皇子了吧,硬是跟我叶子玉吃了整整一个月的乡野饭菜,小爷的人脉硬是了得! 苏冬蝉善喝急酒,竟比叶子玉先喝完半壶酒,“帅哥,若是相隔太远,信符接收不到呢?” 叶子玉随后喝完,仰倒在草地上,看着璀璨星河,“那我就找机会去天门教转转,打着你的旗号混吃混喝,连本带利喝回来。” 苏冬蝉摇头不语,抬头和叶子玉看着同一片天空,神色怅然。 不在一个星空下,如何再遇? 突然,叶子玉抛来一个红山玉酒壶,“你不是说记性差么,带着这个,长长记性,若有机会用这个酒壶装满灵酒,来星垂州首府找我。” 苏冬蝉摩挲着酒壶,笑着答应。 叶子玉曾问苏冬蝉,为何总眉眼带笑,难道是捡着钱了? 苏冬蝉认真回答,父亲曾告诉她,爱笑的女生运气不会太差。 叶子玉撇撇嘴,心里想着,你父亲骚话说的是真不差! ~~~~ 深夜,叶子玉回到叶府,两人还没好到能够夜宿同一个屋檐下,再者私塾狗屁没有,叶子玉如何施展厨艺、投喂那只冬蝉? 叶子玉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一只《国师闲言录》中记载的“舔狗”:在唐国征伐周边小国的战乱年代,当时还是北征大将军的宁皓军中,有一名小小士官,老家有一位原本已谈婚论嫁的黄花大闺女,只是因为士官常年在外,故取消了婚姻,反而嫁给一位城中游手好闲的泼皮,泼皮经常在外惹是生非、打架斗殴,一次泼皮吃了大亏,嫁作人妇的女子竟然写信给士官,要他回来帮忙丈夫出气,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个已行军两百里的士官,真的就偷偷离开队伍,返回城中,把对方几人挨个揍了一遍。 原本士官严重违反军纪,是要被发配流放的,但宁皓听说这件事后,笑言这只舔狗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可惜最后只能舔到一无所有。只是将士官脱去军籍,转入地方府衙,担任一个捕快。 最后宁皓一语成谶,那位捕快不知为泼皮擦了多少次屁股,守护一生仍孑然一身,那位妇人靠着捕快的关系,做起了小买卖,生活滋润、儿孙满堂。 不知是得知苏冬蝉即将离开,还是害怕那柄白剑破梦而出,叶子玉一直无法入睡,便在长满杂草的庭院里修炼《灵源大道歌》,滚滚热流仿佛找不到宣泄出口一般,在肆意怒吼和冲撞经脉。 叶子玉抬头看向天边冷月,骤然间脑袋里不停闪过刘老头轻点自己额头、梦里白剑、苏冬蝉指剑分酒等诸多场景。 此时,一句谶语在脑海里反复响起,“飘渺幽闲天地间,神意执持一剑开。” 叶子玉轻轻伸出虚握的右手,体内灵力如点点纯白荧光从手掌中析出,月华轻轻洒落,与荧光相互缠绕汇聚,慢慢地,在叶子玉手中汇聚成一柄纤薄修长的白色光剑。 当光华敛没,叶子玉握住包裹着蒙蒙光晕的长剑。 叶子玉轻轻挥动,天地未生出任何异象,但他却有种将眼前黑夜撕开一道缝隙的错觉,叶子玉松手,光剑笔直插入一块青石之中,转眼间化作点点荧光散落在黑夜之中,只留下一个纤细的空洞。 叶子玉从库房里取出一些城防军的制式刀剑,心中回想着凝剑之法,一柄长剑再次出现,叶子玉轻轻挥动,制式刀剑未发出丝毫动静就断成两截。 叶子玉目瞪口呆,乖乖!传说中的灵器也不过如此吧,幸好没用手指去浅试锋芒。 叶子玉终于明白刘老头临走前那句“神意才是世间最锋锐武器”的真正含义。 苏冬蝉在刘先生躺椅上闭目修行,搁在一旁的白色长剑微微颤栗,她睁眼看向小镇,轻声喃呢道,“这是刘老前辈留给你与世为敌的最大底气。” 云雾缭绕的太一山门,满是锈迹的铜钟上,陡然裂出一道缝隙,落下斑驳锈迹。 只是铜钟高如山岳,扫山道童并未看到那道缝隙,拿着扫帚相互追逐嬉闹。 仅是凝出两柄月华之剑,就耗去了叶子玉三分之一的灵力,叶子玉一大早爬起来去了深山老林,一路上荆棘遍处,却再也无法形成阻碍,叶子玉轻轻挥动光剑,荆棘草木纷纷断裂,露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日上三竿,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肴、食材的叶子玉,健步如飞,来到了私塾,看到檐廊下一袭白衣的苏冬蝉,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生怕她不辞而别。 女子以手拄剑,脸上有着淡淡笑意。 叶子玉高声喊道,“昨天抓了只甲鱼,今天喝王八汤。” 两人安静吃着较往日要丰盛几分的菜肴,叶子玉吃了几口便开始抽起了顾长歌留下的金楼。 苏冬蝉擦了擦嘴,笑道,“走了。” 叶子玉努努嘴,“把那包东西带上。” 苏冬蝉这才注意到旁边放着的巨大包裹,原以为是叶子玉准备的食材,没想到是为自己准备的。 打开包裹,竟是一堆满满当当的青石果。苏冬蝉眯眼而笑,“那我就笑纳了。” “青石果储藏时间最长一月,去皮要当日即食,别浪费了。”叶子玉细心交代。 苏冬蝉素手一挥,一道灵力波动过后,包裹便消失不见。 储物灵器!作为唐国军备司数百年前研制成功的逆天灵器,对整个灵世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只是储物灵器所需炼制材料,皆为蕴含空间属性的天外陨石,不仅无法量产,且极为稀有,在唐国只有皇族贵胄、军中大佬以及一些宗门世家能够拥有。在其他各界则更为凤毛麟角,一旦流出各大势力势必疯抢,珍稀程度不亚于《万兵图录》上的强大灵器。 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天门神冠,有这等传说中的宝物也不足为奇,叶子玉忍住不让自己大惊小怪,轻轻点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苏冬蝉走到一处平台草甸,脚踝高度骤然浮现一个丈余方圆的蓝色符阵。 以女子为中心的符阵十分繁复,叶子玉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头昏眼花。 原以为苏冬蝉会一跃十丈、披星戴月的离开小镇。 谁知道却是如此的花里胡哨。 这就是天门神冠的牌面! 九天坠落光柱,与苏冬蝉初到小镇如出一辙,光柱将她笼罩其间,长发与衣袂上下浮动,竟有些凌乱的美感。 “溯光!”苏冬蝉轻声喝道。 光柱带来的强大风压,将周边青草尽数伏低,不远处的叶子玉大声调笑道,“输光?咋滴,还要当个败家娘们?” 清晰听见原话的苏冬蝉,翻了个白眼后,又深深看了眼叶子玉,就此消失。 光柱黯淡之时,一个锦囊掉落在叶子玉怀中,竟是一个储物灵器。 大气啊冬蝉! 叶子玉将储物灵器系于腰间,当了月余的舔狗,换回一个储物灵器,这买卖划算。 当天夜里,叶子玉都是抱着锦囊入睡。 青山合围的马头镇寂寂无声,只有冷月光辉映照的模糊轮廓,和叶府的一盏微弱灯火。 次日晨曦启明,叶子玉先后祭拜了叶峥、刘先生和青梅等人后,再次回到叶府,所有东西都清点完毕,有用的全部带走。有了储物灵器,收拾起来就是爽利。 站在叶府厅堂的屋顶上,拿着火把的叶子玉轻轻吐息。 仔细望去杜府、李兰秋塌毁的阁楼、俏姨的酒肆、杜国泰的米铺,都被枯柴环绕,一些房屋、巷弄上泼着酒水和菜油。 叶子玉轻轻抛下火把,大火迅速蔓延整个小镇,前尘往事尽付成灰。 南疆云渊、杀父之敌,你们且看着! 火势越来越大,半边青山被映照的通红,在大火中心的叶子玉浑然未觉,直至小镇建筑都被点燃,他一跃而下,火焰滚滚而来,将要将其吞噬。 叶子玉凝剑下斩,一条白色匹练趟过火海,留下一条长达百丈、可供单人通行的火道。 一剑耗去大半灵力,叶子玉只觉酣畅淋漓,手中之剑也发出轻快的轰鸣声。 灵力离体,夜玄境! 看着渐渐淡去的白剑,叶子玉轻声道,“一人苟活,皆为余烬,以后就叫你\\u0027余烬\\u0027吧。” 半日过后,只剩灰烬的小镇,在滚滚浓烟里轻声呜咽。 背着一些干粮和衣物,叶子玉一路北行,待到走出马头镇地域,从一座满是参天大树的密林穿过,眼前豁然开朗,叶子玉不禁眯起眼睛,温暖却刺目的光辉从天空飘落。 太阳悬于天际,如一座光芒万丈的金殿,灼烧着他的双眼。足足过了半晌,才渐渐适应这种金光。放眼望去,竟是一望无垠的翠绿麦田,在阳光下,拔节孕穗的麦苗生机盎然。随着微风,荡漾起一道道碧色麦浪。 直到再也看不见已经化作灰烬的小镇,叶子玉知道,过往的人生会和小镇一样,终将消隐在这金色的世界里。路上遇到一辆驮负着麦秆的牛车,叶子玉翻身躺上去,碧空如洗,闭上眼也能看到满目金黄。 随着牛车在乡间小路上一摇一晃,很快便沉沉睡去。初夏的风穿过田野,发出轻柔的呜呜声。 意境轻灵而悠远。所有的离愁别绪、少年心事一并悄然走远。 嗅着清新的味道,叶子玉竟一觉睡到夜幕降临,星河璀璨,如梦似幻。 星辰和叶子玉两两相望,有人作擦亮沉寂夜空的星辰,一举一动便是惊天动地;而自己却只是那片星光闪烁苍穹下,真实而微不足道的,一个平凡倒影······ (第一卷完) 第24章 叶家之秋 暴雨夜,一架马车快速行驶在玉京通往星垂州的官道上,马夫是一个全身被蓑衣包裹住的中年汉子,两匹玄黄马在他手里异常温顺,平稳而迅疾地向着前方疾驰。 马车系檀香木打造,外面刻画了一个小小符阵,镶嵌了几颗灵石,迎面而来的风雨就被光罩抵挡在外。 车厢内,四角悬挂着一个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显得宽敞明亮,居中的茶几上一两百金的沉香“篱落”静静燃烧,散放出馥郁的芬芳,仿佛与窗外的漆黑风雨隔着一个世界。 一个单薄的身影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时明时暗,偶尔露出斗篷下白皙下巴和鲜艳红唇,竟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轻轻晃动茶几上的茶碗,一饮而尽,纤长手指戴着一个镶嵌着红玉宝石的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序”字。 “宁皓这个王八蛋,夏天的星垂州沉闷湿热,真把我这个黄花大闺女当老妈子使啊!”女子满腹牢骚,却不知是何身份,竟敢直呼宁国师名号。 被风雨浇透的男子大声道,“顾大人,您下次骂国师的时候,还是避着点小的,国师让我监视您,您的话我得原原本本地记录在册,届时国师会翻阅的。” 女子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闭嘴,只管原汁原味记录。” “哦好的,大人您继续骂。”马车驶出山林,恢宏城池遥遥在望,一场初夏时节的疾风骤雨仿佛随着马车涌入星垂城。 …… 星垂首府。城南一处并不出挑、也不寒酸的宅子里,一位容貌方正老人与一位身着官服的年轻官员喝茶,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致糕点,两人身后站着娇俏婢女,轻轻挥动蒲扇,为二人驱散夏日暑气。 “叶老家主,这次府衙酒水供应一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本官难辞其咎,今日就是来给老爷子赔不是的。”说着年轻官员掏出一个木盒推向老者,“谢礼您还是收回去。” 老人乐呵呵道,“张大人说的哪里话,叶家这些年在星垂城多亏了您帮扶照料,这礼本就是给张大人妻儿置办些首饰物件,就是以后叶家不做酒水供应的营生,也不妨碍张大人与叶家的交情。” “既然老爷子这么说了,本官再客套就显得矫情了,您放心,下次官家手下的几处酒楼,酒水采办一事,我必全力争取。”张姓官员信誓旦旦道。 “张大人尽力而为。”老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待张姓官员满载而归,老人久坐片刻,突然挥袖而起,将满桌糕点掀翻在地。 侍女慌忙收拾,这时一个跟老人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走到桌边,从地上捡起一块糕点,吹了吹后塞入嘴里,“一个在府衙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吏都需要老爷子亲自招待了,叶家当真一点排面都没有了。” “没事就滚蛋。”老人烦闷道。 “想我叶家刚来星垂城时,就连首府通判都要来恭贺乔迁之喜,现如今老爷子怕是连府衙大门都进不去了吧。”男子继续火上浇油,“早知道不如就在芳草郡坐井观天来得惬意。” “若不是你们兄弟全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我叶家何至于此。”老人冷冷道。 “不不不,大房是顶梁柱。”男子觉得糕点可口,又从地上拾起一块,“我们庶出的又算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老二那个不孝子,我叶家怎会落入现在这般田地。” 男子脸色猛然一变,冷笑道,“老爷子真是头昏眼花,若不是我二哥,叶家充其量也就是个乡下豪绅,大房那些好儿子现在能够整日在星垂州寻欢作乐耀武扬威?” “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嘲讽几句,现在可以滚了。” “二哥死了,我要去寻回我的侄儿。”男子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 “叶嵘,若是你想叶家上百口人为老二陪葬,那你就去。”老人闭目淡淡道。 “呵呵,有你这种爷爷,我真为叶子玉感到高兴。”说罢叶嵘快步走出叶府。 此时,一个年轻男子安静地趴在房顶,听完父子俩的对话后,男子跃下房顶,悄悄离去。 独自走在星垂州宽敞街道上,叶子玉独自沉思,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听出,自从叶峥被发配到马头镇,叶家也逐渐开始走下坡路,当下境地怕是岌岌可危。 现在恐怕只有父亲的胞弟叶嵘对自己还有几分亲情,其他人早已将自己视为避之不及的灾星。 低头沉思的叶子玉回到客栈,望向街道上如织的行人,一架玄黄马车疾驰而过。抵达星垂首府数日,繁华热闹自不需多言,行人中甚至不时冒出几个气机浑厚的灵士,几处高耸如塔的建筑也是让小镇里的土鳖狠狠震撼了一把,头顶天空中偶尔飞过几个硕大灵兽,叶子玉像是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带着一股疏离感。 夜色降临,繁华城池华灯初上,叶子玉所在客栈,一楼二楼为餐饮酒楼、三楼四楼为打尖住店。 酒楼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四周酒桌陆续坐满,酒桌正中舞台上三两个婢女甩动水袖、翩翩起舞。 丝竹声、谈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不少酒客在喝酒间隙,点上香烟,氤氲的烟雾将酒楼渲染的模糊迷离。 一处偏僻酒桌上,叶嵘一人独饮,桌上已有几只空酒壶,醉了酒的叶嵘依然喊着,“再上两壶酒。” “哟,这不是叶家的小少爷叶嵘嘛,听说叶家连佣人帮工的工钱都发不起了,还有钱来酒楼花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被前呼后拥地来到叶嵘身边,“要不叶少爷的酒钱我来买单?” 男子身后帮闲很捧场的哈哈大笑。 面对肥头男子的挑衅,叶嵘并不理会,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后,就要起身结账。 虽然可以在老爷子面前发发牢骚,但是深知目前叶家处境的叶嵘,却从未给家里找过麻烦,一次也没有。 “怎地,这些年你叶家抢了我们胡家多少生意,现在怎么不继续蹦哒了?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我胡家竞争,那张胥吏也不敢把采买项目交给叶家。”身材臃肿的男子继续嘲讽。 叶嵘继续沉默以对,就要离开时,却被男子揪住衣领,一壶酒水从头顶浇下,“乡下人,就该滚回乡下。” 背对众人的叶嵘翻身一脚,踹在胖子肥厚的肚皮上,场中忽然一静,胖子肥肉颤抖两下便再无动静。 帮闲们哈哈大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还学别人动手?” 胖子肚子一挺,叶嵘倒飞而去,砸翻了两桌酒菜依然不止去势。 坐在角落的男子揉了揉眉头,心里想着:我这个小叔真是弱的可怕啊。 众人散开看戏之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叶嵘背后,伸手一拂,叶嵘便踉跄着落在地板上。 “感谢这位公子。”叶嵘回首致谢,只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有些熟悉。 “不必客气。”看着和父亲叶峥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庞,叶子玉的心情蓦然好了些,笑着说道,“大叔你这身子骨真是弱的稀奇啊。” 叶嵘呵呵一笑,洒脱道,“人生天地间,何必耗费大半光阴在这无用之事。” 胡姓胖子打断二人聊天,“哪家的小兔崽子,跑到这来当英雄,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再把你送入刑房?” 叶嵘附耳低声道,“小兄弟,这城北的胡家和官府纠葛很深,我们势单力薄要不先撤?改日再找回场子?” 叶子玉摇头,“明日叶家就能找回场子?” 继而冲着胖子道,“不信。” 在星垂首府这一亩三分地,我胡胖子不认识的,那就是小人物。眼前这小子穿着家中下人都嫌弃的粗麻长衫,可没见过如此寒酸的过江龙! 与府衙几位纨绔有着不少交情的胡胖子不再废话,一跃跨过两丈,竟是从天井处坠落下来,想要将二人砸成肉饼。 剩余帮闲也纷纷围了上来,防止二人逃脱。 叶子玉抬起左腿,以右腿为轴,猛地旋转一圈,左腿划出一道浑圆,与坠落而来的\\u0027巨石\\u0027砰然相撞。 胡胖子硕大身形在空中停滞一息,又迅猛地倒飞砸入天井,琉璃碎瓦、木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叶子玉轻巧落地,若不是负山镯,叶子玉这一脚可以让胡胖子穿过阁楼,看见屋外星空! 突然间,一柄长刀从叶子玉身旁横斩而来,叶子玉侧身躲过,拉着叶嵘快速后退。 “小心,这是府衙通判之子胡鑫,与那胡胖子是表亲,如今在刑房担任捕头。”叶嵘提醒道。 东唐律法极严,公开场合一律不得持械斗殴,否则一律抓进去吃牢饭,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舞刀弄枪的,不是有官职就是有军籍,至于那些宗门子弟一样要低调行事。 孤家寡人的叶子玉自不畏惧星垂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大不了报上柳刀营江少校的名号,让他来捞人。 “哪里来的乡下人,在我的地盘闹事,活腻了不成?”出手偷袭的胡鑫大喝道,“来人,把这两人押回去,查实身份,本官怀疑叶家与城外山匪勾结!” 此时酒楼内外的看客逐渐多了起来,几名刑房捕快一拥而入。 叶嵘眉头皱起,被胡鑫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位小兄弟若是被押入刑房,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至于叶家,既然是莫须有的栽赃,不过是花些银子就能摆平的小事。 “胡公子,这件事与小兄弟无关,改日我在绮云阁摆上两桌,给你们赔罪。”叶嵘拱手道。 “想要我高抬贵手,你家老爷子也没那个面子。”胡鑫狠辣道。 “表弟,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被嵌入天井的胖子张牙舞爪地喝道。 此时,一名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冷漠地挤开人群,就要向着酒楼中心走去。 看客不耐烦地回头,刚要喝骂出声,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是小府主! 往日城中大典,徐府主都会带着徐图之参加,因此城中百姓对他并不陌生。好在徐小府主一心修炼,从不做那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之事,倒也广受爱戴。 叶子玉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徐图之。 很明显对方是为自己而来。 徐图之早已交代过城门守将,所以在他进入首府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掌握了叶子玉的行踪。 胡鑫刚要指挥捕快缉拿叶子玉二人,却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徐小府主!您怎么来了,真是不巧,抓着两个闹事的,这就押送他们去刑房。”胡鑫转头看清来人,惊喜道,“这家酒楼老板虽然与我相熟,但档次委实低了些,您稍等片刻,呆会我请您在绮云阁喝两盅。” 虽然同为府衙纨绔,但徐图之的老头可是自己老爹的顶头上司,在权贵扎堆的北街,徐图之说要揍谁,各家长辈都是乖乖把子孙双手奉上。 很不巧,自己年幼时就被揍过两回,所以对这位只认拳头的小府主,是怕到了骨子里。 自始至终只是望向胡鑫身后的徐图之忽然露出一个笑脸,就在胡鑫以为时来运转,获得徐图之青睐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徐武痴,救命啊。”叶子玉打趣道。 长期在公门摸爬滚打,胡鑫机智且急智,一句\\u0027徐武痴\\u0027,他顿时明白,为何那穷酸小子为何面对围捕也能泰然自若,感情是和小府主相识。 听那口气关系不俗? 踢到铁板了! 就在胡鑫准备解释几句,挽回一下局面时,徐图之一巴掌摔在胡鑫脸上,后者摔倒在地。 “丢人现眼的东西,带着你的人离开。”说罢,徐图之径直走向叶子玉。 场中变故,看得众人一愣一愣,叶嵘也一脸狐疑地看着这小子,本以为是强出头,原来是有恃无恐。 徐图之性子冷漠,对叶子玉却有超乎寻常的热情,小镇时光里,两人不仅意趣相投,叶子玉的“抽烟有用论”,给了他极大的触动,甚至让他隐隐摸到了羽化境的门槛,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叶子玉坐回角落的酒桌,酒楼里满是猜测叶子玉身份的窃窃私语,徐图之环顾一周后,众人噤声,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 酒楼恢复往常热闹。 更让叶嵘吃惊的是,叶子玉丢给小府主一支劣质香烟,后者竟然熟练地点燃抽了起来。 要知道,徐图之一直对香烟嗤之以鼻,曾在多个场合扬言“抽烟无用”,为何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出现例外? 星垂州三流叶家的叶嵘安静坐下,正准备找机会说些感谢言语,阁楼外突然传来一声哀嚎,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小绿啊,你个没良心的,竟然背着我勾引别的男人。” 星云宗小公子顾长歌一脸哀怨地看着两人,活脱脱像个被戴绿帽的小男人。 “放你娘的屁,小爷跟大房先亲热一番,你个做小妾的有意见?” 徐图之习以为常,叶嵘目瞪口呆。 第25章 一顾倾城 清风拂过山岗,弯月越过树梢。 远处隐约传来军队操练的呼喝声,显得星垂军的黑色大殿更加清幽肃穆。 殿内灯火通明,司徒星辰的案头摆满了密折,皆是近日手下心腹搜罗来的\\u0027苗子\\u0027,大将军将其中七封放于正中,其他的随手丢在一旁。 “除了这几个还不错,其他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司徒星辰不满地嘀咕道。 “大将军,有人求见。”门外守卫高声通报道。 “不见不见,就说老子就寝了。”司徒星辰看着已堆满的烟蒂,挠挠头道。 俄顷,守卫递来一块平平无奇的铜牌,上书\\u0027见令如宁\\u0027。 司徒星辰只是扫一眼,就立刻双眼放光,“快请进来。” 说完又拦住侍卫,快步走下台阶,前往大殿外去迎接来人。 大殿外,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和一名全身裹在殷红斗篷下的女子安静站立。 司徒星辰将令牌递还女子,“是要本将连夜集结大军攻打中廷赤霞教,还是需要派出精锐缉拿天灵境要犯?” 女子哑然失笑,上下抛动铜牌,哂笑道,“一块破牌子罢了,有这么大的作用?” 司徒星辰将来人引入大殿,玩笑道,“那是自然,国师亲手篆刻的令牌,就是让我带兵攻打玉京,也不过是考虑一根烟的时间。” “毕竟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几个比国师还丑的字了。”司徒星辰补充道。 中年男子微微错愕,宽大斗篷也遮不住傲人身材的女子则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司徒大将军还是个妙人。” 女子摸了摸【序】字玉戒,“受宁国师差遣,来星垂首府办一件大事。” …… 夜色深深,星垂城中除了几栋高大建筑依然闪烁着点点灯光,大半星垂首府已陷入黑暗。 叶嵘一脸茫然地回到叶府,竟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事情从顾长歌加入酒局开始说起。 好面子、好排场的顾老二喝了两盅酒后,壮了壮胆子,“小府主,不是我顾老二埋汰你,小绿怎么说也是初到星垂城,不找个像样的位置喝酒,说不过去吧。” 一心修炼的徐图之耿直道,“兄弟来了,在哪喝都一样。” 叶子玉竖起大拇指,和徐图之走了一个,“鸽子啊,你的觉悟就比不上兔子。” “小爷才不信\\u0027有情饮水饱\\u0027这一套,今晚必须换个地方!” 最终叶子玉拗不过一心花钱的顾长歌,三人连同已经完全清醒的叶嵘,来到一栋小巧阁楼,门外挂着一面酒幡。 也是个酒肆。 虽然已月上中天,但酒肆门前依然络绎不绝,门前还有不少等位的酒客。 原本无精打采地店小二看到顾长歌四人后,立马眉开眼笑,小跑过来谄媚道,“顾二公子,您来啦!珞珈包厢一直给您留着呢。” “这酒肆并无名字,据传幕后老板是一位归真境的游侠,年轻时曾游历五界,因为好酒,所以就跟各界酒贩子打通了渠道,回到星垂城开了间酒肆,每年从各界酒贩子手中购置大量的特色酒水,虽然价格高昂,但绝对原汁原味。”众人朝着包厢走去,顾长歌向叶子玉介绍道,“有意思的是,酒肆设有包房,均以兰若、天门、太一、赤霞、拜月等巅峰势力命名,倒是给了酒客豪气顿生的感觉。” “为何没有北荒和东土的势力?”叶子玉好奇问道。 “北荒除了几个稍大点的部落,其他势力不值一提,想来是老板不屑提名,至于东土,酒肆最大的一间包房叫做君临,应该是比喻我唐国在东土君临天下,据说常年不对外开放,仅用来招待贵客,我家老爷子也是陪军部大佬喝酒时,才有幸去过一次,那次鸽子的父亲也在。”徐图之插嘴解释。 刚准备吹牛,却被抢了风头的顾长歌翻了个白眼。 “众所周知,酒肆包房仅有六个,比绮云阁的\\u0027八魁\\u0027还要稀少,顾公子能让酒肆预留包房,相当不易、诚意满满。”虽然比眼前三个年轻人高了一辈,但徐图之、顾长歌随便一人就能让叶家万劫不复,更何况还多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小绿公子,所以叶嵘就一直拘着,只能见缝插针恭维两句。 “大叔有眼光,待会儿多陪大叔喝两盅。”顾长歌伸出大拇指赞道。 路过天门包房,叶子玉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咱天门苏神冠的好酒准备的怎么样了。 酒肆最深处的君临包厢里,两丈方圆的玉石桌上摆满五花八门的美酒,辅以几味特色小菜。 仅有三人相对而坐,大将军司徒星辰和手持国师手令的两人,柳刀营江河立于前者身后,并不时为三人倒酒。 五短大汉大口吃菜、喝酒,并不言语。 斗篷女子脱掉斗篷,露出一张明艳且不失俏丽的面孔,身着大红繁锦长裙,身材玲珑有致。 此刻正安静的听着司徒星辰说着醉话。 “顾仙子,你可瞧好了,此次军中大比,我星垂军不拿个前三回来,我司徒星辰就去国师那请辞。” “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暗中网罗了一批好苗子,精锐对阵妥妥拿下!” “顾仙子,国师长期隐居沧海,可有心仪之人?” “仙子放心,你交办的事情,我司徒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 司徒星辰烟瘾奇大、酒量奇差,向来沾酒必醉,不是不可以用灵力将酒水逼出,只是司徒星辰自诩光明磊落,从不干这些偷奸耍滑的行径。 站在身后的江河面无表情,心中不停腹诽。 珞珈包厢内,几人满酌慢饮,气氛还算融洽,倒是第一次和三人喝酒的叶嵘频频敬酒,一副今日不醉不归的生猛架势。 家族江河日下,胞兄命丧黄泉,侄儿不知踪迹,诸多愁苦让他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醉死过去。 “小绿,到了星垂城有何打算,是去府衙寻个武差事,还是加入我们星云宗?”顾长歌好奇问道,“加入星云宗,以你的天赋,我家老头得把你供起来当亲传弟子,丹药、功法、灵器自是供应充足。” “在星垂府也一样。”徐图之淡淡道。 “不去。”叶子玉看了眼叶嵘,“我已加入星垂军,以后锄强扶弱、报效朝廷。” 联想到叶子玉与柳刀营江河的关系,加入星垂军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二人神色古怪,顾长歌忍不住嘀咕道,“真他娘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叶子玉疑惑看着二人。 “军部大比在即,近日星垂军在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小府主和我也应召入伍。”顾长歌解释道,“今后咱们仨就是战友了。” “以你们两人的身份背景,没必要再去军中博取前程吧。”叶子玉不解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唐国虽然已是太平盛世,可朝廷一直延续重武轻文的政策,可以说穷兵黩武到了极致,最好的灵器、丹药、功法素来优先供应各州军,其次才是由官府支配,我们这些宗门虽然不缺钱财,但是一些灵脉矿藏、弟子名额,都需要通过定期完成官府发布的任务来获取。所以要是能够在军中混出名堂,不仅能够得到宗门里难以接触的好处,也能够反哺自家。加上大将军司徒星辰护短性格,加入星垂军,自家家族势力也能免去朝廷的诸多刁难。” “他们给的太多了。”徐图之一语中的。 顾长歌伸出大拇指,“小府主所言甚是,这次招揽,大将军承诺能够脱颖而出的,可在军中兵器库中任意挑选一个灵器、一本灵术和一枚丹药等三样宝物作为奖励。” 叶子玉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江河有没有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 此时叶嵘终于醉倒在酒桌上,顾长歌看了眼后问道,“小绿,这位大叔?” 叶家势力低微,自然入不得徐图之和顾长歌的眼,所以并不认识叶嵘。 “他叫叶嵘,是我的亲叔叔。”叶子玉喝一口酒,“如今为府衙做一些酒水采办的小买卖。” 常年纠结狐朋狗友泡在温柔乡的顾长歌,对府衙中的一些动向比徐图之这个小府主还要清楚,疑惑道,“我才听说城北胡家获得了此次采办权?” 叶子玉并不接话,似是对叶家之事毫不关心。 徐图之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叫醒叶嵘后四人就要离去。 长廊里,红裙女子和五短大汉走在前面,江河扶着满身酒气的司徒星辰紧随其后。刚走出包厢,叶子玉就和红裙女子迎面撞上。 女子看着前面方的素袍男子,速度不减,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未曾变过,叶子玉迅速止身,可随后的顾长歌却撞在叶子玉背上,叶子玉向前趔趄而去。 眼看着二人就要撞在一起。 此时,一只满是老茧的拳头笔直朝着叶子玉头部而来。 五短大汉递拳时,已将女子护于身后。 叶子玉眼神微凛,灵觉中这一拳就像是裹挟着一座山迎面砸来。 拳脚之间已得真意,归真境! 心思电转,面对无法抵挡的一拳,叶子玉迅疾而退,同时双臂交叉抵御。 砰地一声。叶子玉如同一颗山巅崩落的碎石,砸在长廊的尽头上,酒肆阁楼猛烈一震,一众酒客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何事。 五短汉子欺身而进,随后反应过来的顾长歌抽刀横斩,嘴中喝道,“前辈好大的气性,真当我星垂城是你家后院不成?” 徐图之也一脸凝重的挡在叶子玉身前。 不通灵力的叶嵘见三人如临大敌,更是直接跑出酒肆,消失在黑夜里。 长廊逼仄,也无人上前凑热闹。 叶子玉艰难起身,咳出一口鲜血后,顿觉浑身通畅,相差两个大境界,仅一个照面,夜玄境的叶子玉就一败涂地。 叶子玉伸出右手,莹莹白光从手掌沁出,一道寒意扑面而来。 嘴角带笑的女子在看到叶子玉手中白光时,轻轻嗅了嗅。忽然像是闻到了最心爱的糕点,眼里竟然露出了醉人的笑意。 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终于找到你。 “退下。”女子令道。 原本蓄势待发的归真境强者气势顿消,躬身立于一旁。 女子敛起裙摆,轻快地跑向长廊尽头的年轻人。 看得五短大汉眉眼直跳,这顾大人平日里是能用荤段子将他们这些糙汉子怼得无地自容的存在,何曾有过如此少女做派? 若是将此事汇报国师,怕是他老人家也会惊掉下巴。 看向身无丝毫灵力的女子迎向自己,叶子玉散去手中剑意。 女子停在男子身前一尺之处,伸手仔细擦去叶子玉嘴角鲜血,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还好不是一个糟老头子,终于等到你了小冤家。” 面对这无缘无故的亲昵,叶子玉虽然浑身僵硬,却兀自嘴硬道,“姑娘请自重,小爷向来喜欢辣手摧花,可别伤了姑娘。” 身材高挑且胸前丰满的女子再前行一步,扶住叶子玉的胸膛,气吐如兰道,“说说看,姐姐这朵花你想怎么摧?” 嘴上无敌的叶子玉第一次败下阵来,倒不是因为功夫不济,而是女子越靠越近,甚至要贴了上来。 直到此时,江河才认出叶子玉,叫了一声后,后者连忙侧身避开来势汹汹的女子,笑着打招呼,在经过五短大汉身边时,突然出手如电,一巴掌摔向大汉。 毕竟是归真境强者,大汉抬手后发先至,紧紧抓住叶子玉的手腕,叶子玉冷道,“有本事今日杀掉小爷,不然总有一天这一拳我连本带利讨回来。” 大汉转头看了眼红裙女子。 女子笑语盈盈地看着叶子玉,轻轻摇了摇头。 大汉松掉叶子玉,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一只夜玄境的蝼蚁罢了。 等到女子与大汉离开酒肆,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就此散去。 玄黄马车在冷清街道上发出清脆马蹄声响,与向着酒肆奔跑的甲士擦肩而过。 这队甲士正是\\u0027逃跑\\u0027叶嵘到城主府带来的援军,领头之人大声喝道,“都快点,小府主有任何闪失,我们明天就可以滚蛋了。” 一介凡人的叶嵘被甩出老远。 马车朝着城中最高建筑——摘星楼疾驰而去。 “今日之事,不许记录在册。”马车女子淡淡吩咐道。 “一百灵翡。”大汉淡淡道,虽然女子今天十分反常,但大汉只以为是顾大人久居深闺,难得少女怀春,于正事无碍,自然没必要向国师汇报。 “成交!”在车厢内的柔软坐垫上,女子毫无形象地欢快打滚,“我顾倾的春天到了!” 第26章 人之悲欢 走廊里,江河冲着叶子玉介绍道,“这是我们星垂军的大将军司徒星辰。” “大将军,这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叶家小子。”说着江河看着不省人事的司徒星辰,尴尬道,“算了,不重要了,小叶,近日军中将开始选拔演练,你务必在三日内去军营报到。” 说罢便搀扶着醉醺醺的司徒星辰扬长而去。 叶子玉凝重的盯着大将军的背影,浑身穴道内仿佛容纳了一颗颗星辰,每一颗都有足以毁灭自己的爆炸性力量。 走出酒肆,上了刻有星辰坠落军徽的马车,浑身酒气瞬间散尽,司徒星辰兴奋道,“叶家那小子不错,只是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本将军家传灵诀——纳星诀的运行脉络,你个小王八犊子为本将军招徕了一个好苗子。” “这纳星诀不是国师传给您的么。”江河小声嘀咕道。 “滚犊子,本将军传给子孙后代,不就是家传灵诀?”司徒星辰骂骂咧咧道。 在司徒星辰的灵觉之中,叶子玉的灵力虽无具象,但纯白灵力如九天之云飘渺精粹,且内蕴冰冷剑意,实属罕见。 只是大道三千,各有所长,叶子玉的灵力虽然诡异,司徒星辰也不准备深究,毕竟是天宝血脉,修行此等灵诀也属意料之中。 司徒星辰拉开车帘,点燃一根烟,一口气抽掉半根后,司徒星辰玩笑道,“要不将国师交办之事作为此次\\u0027幼苗\\u0027试炼的任务?” 江河凝重道,“国师久居沧海之滨,多年未出指令,此次派人前来,肯定是大事,将军派顾长野的金甲亲军都不为过,派这些幼苗未免太过儿戏,万一坏了国师大事……” 司徒星辰哂笑道,“给国师当了这么多年的亲卫,真当老子吃白干饭的,国师算无遗策,你以为真需要我星垂军来协助?不过是肃清一些宵小杂鱼罢了。” “大将军英明,不愧是国师最为倚重的猛将。”江河适时送上一记马屁。 “低调低调。”司徒星辰洋洋得意。 …… 风波停歇后,叶子玉三人出了酒肆,就看到一队甲士慌忙赶来,看到自家小府主无恙后,领队之人松了一口气,悄然归府。半响后,叶嵘才气喘吁吁赶到酒肆,却见三人正坐在石阶上吞云吐雾。 叶子玉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叶叔,明日来城主府,把采购酒水的手续走一下。”徐图之走到叶嵘身边客气道。 叶嵘深夜回到叶府,径直闯入老爷子的卧室,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为何小府主会无缘无故帮叶家?”叶嵘问道。 老人喝一口安神茶,沉吟片刻,“我听官府流传的消息,前些日子,小府主曾前往叶峥镇守的小镇,好像是去寻求机缘。” “您老人家的意思是,我大哥在那个时候,与小府主搭上了线?”叶嵘不确定道。 “或许吧,不过终归是件好事,既然小府主发话了,酒水采办一事不会再起波折,等此事落定,你备些礼物打点一下官府的相关官员、胥吏,小鬼难缠啊。”老人揉了揉眉心。 “酒水采办本就是你的嫡子负责,我可不去。”叶嵘拒绝道。 老人摇摇头,也不强求,其实自己的那些儿子中,只有庶出的叶峥叶嵘有些能耐,其他的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过这两个儿子与自己隔阂甚重,一向不愿意插手叶家的生意。 “再备一份重礼,给城北的胡家送去。”老人继续吩咐道。 叶嵘冷笑,“人家都在头顶拉屎拉尿了,咱们的叶老爷还想着以和为贵,真是忍辱负重。” 次日清晨。 朝阳未出,暑气未生,天地间还剩几分凉意。 特别是眼前烟波浩渺的大湖上,飘来阵阵水汽,更添凉爽。 一袭紫色长裙的顾倾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粗布麻衣的五短大汉随侍其后,司徒星辰宿醉未醒,江河率领百余名精锐将士在不远处待命。 随着大湖占地足有方圆百里,初时只是星垂之役遗留下的大坑,后来慢慢积蓄成湖,最后被星垂府派遣大量劳工,打通与星垂城池护城河的地脉,成了护城河的源头之水。 “难以想象,灵世竟有如此神通,可以摧山断岳、一剑平天。”顾倾轻轻掬起一捧湖水,喃喃自语,“难怪能够让宁皓躲在玉阁足足五百年。” 若是刘老先生再年轻个五百岁,我顾仙子倒追你也不是不行。 顾倾手中的清水一滴滴散落,化作一尾尾透明的游鱼,欢快地在湖面上游弋。 湖水如镜,游鱼相互追逐交织,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或是星垂城纨绔子弟湖面泛舟、或是周边农户趴窝捕鱼、或是情人夜间幽会、或是成群孩提岸边撒尿…… 近年来湖上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呈现出来。 直到一个雷电雨夜,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手持青玉鱼竿,在风雨交加中独自垂钓。 青色灵力顺着鱼线向着湖中流淌、散落,然后消失在被雨水击打出的万千涟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巴掌大小的石鱼被钓了起来,放入竹篓中。 男子起身离开时,一道闪电撕裂长空,露出男人清癯脸庞和眼角的一道疤痕。 画面定格。 顾倾让江河上前,淡淡道,“找出这个男人。” 江河凝神望去,记住那人相貌后,游鱼就此散去。 此时已是朝阳东升,湖面泛起粼粼金光。 “顾大人放心,此人若是还在星垂州地界,三日之内必查出此人下落。”江河立下军令状,“十日以内必将此人抓回军营,等候发落。” “如此便好,劳烦江少校。”这位在军中无任何职务,却能够差遣一州大将军的神秘女子伸了个懒腰,“那我便回去睡个回笼觉,静候佳音。” 待顾倾二人远去,江河叫来副将,吩咐道,“传大将军令,星垂州境内即刻寻找一名眼角带疤的中年男子,你立马找一名画师,将男子相貌传到境内所有官府、家族和宗门势力,日落之前,我要境内所有在册势力的消息反馈。” “通知下去,凡提供精准线索,赏钱一百冰翡,若是直接将此人擒获,门内可举荐三名子弟入金甲军!”江河继续道。 “江少校,如此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副将疑惑道。 要知道能够进入顾长野领衔的金甲军,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且不超过双手之数,仅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年男子,就要浪费三个名额,未免太过儿戏。 江河一边思忖,一边严肃道,“大将军的原话是,只要此事办的漂亮,就算是金甲全军覆没都不打紧。” “照做便是。” 副将领命而去。 “若是今日没有消息,那么此人的行踪便基本可以确定了。”江河喃喃自语。 匪寇! …… 晌午,叶子玉宿醉方醒,在住宿客栈旁的小摊贩那要了一笼肉包和一碗绿豆汤,大快朵颐。 街上陆续有衙役经过,拿着一张画像询问本地商户和过往行人。 “老板,这么大阵仗,是在抓捕朝廷要犯?”叶子玉问道。 “听府衙的大人说,是个作恶多端的汪洋大盗,若是能够抓到,直接打赏十个冰翡!”摊贩艳羡道。 十冰翡,万两黄金!乖乖,卖一辈子的包子也挣不着这么多钱啊! 叶子玉神色淡淡,对此事并不在意,转问道,“老板,您觉得星垂军怎么样?” “公子是来投军的吧,你可算问对人了,我一个远房表弟就在星垂军里。”摊贩与有荣焉道,“这星垂军啊,一贯军纪严明,处在这太平盛世,军爷们从不做鱼肉百姓的霸道事,几次来我这摊上换换口味,大多客客气气,临走还会多打赏一些。” 叶子玉点点头,正待再问,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女人笑吟吟地坐在了叶子玉对面,身后站着五短大汉。 正是顾倾。 “小冤家,不请姐姐喝碗绿豆汤?”顾倾笑道。 叶子玉大口吃着肉包,含糊不清道,“这位大姐,咱们还有一碗绿豆汤的交情?” 本以为这位衣着朴素的公子兜里装不了几两碎银,没想到却认识如此绝色美女,怕是比绮云阁的花魁都要美艳几分吧。 周围食客和行人纷纷将眼光投向顾倾。 被拒绝的顾倾不以为意,弹出一枚通透翠绿的灵翡,恰好落在摊贩怀中,“今天摊子上的花销,顾仙子买单。” 一脸茫然的摊贩来不及惊喜天降横财,叶子玉抬手道,“再来一笼蒸饺和一碗豆腐脑。” 摊贩也不搭理不识好歹的叶子玉,满脸谄媚地为顾倾端上一碗份量十足的绿豆汤,“仙子慢用。” 顾倾右手搅动汤水,左手撑住下巴,深情款款地看着叶子玉。 吃了七八分饱,叶子玉叫住摊贩,拿出两枚金锭,递给后者。 一辈子好运都在今日用尽的摊贩眉开眼笑,正要伸手去接。 叶子玉伸手如电,竟从后者怀中掏出那枚灵翡钱。 “公子你!”摊贩情急喊道。 叶子玉将翠绿钱币在桌上转动,看向两边,“冰翡价值千金,可老板也得有命花不是?” 练就察言观色本领的摊贩立时会意,转头扫视摊上另外几波食客,两名一身匪气、腰悬长刀的男子尴尬收回目光。 只是横财还没捂热就被人拿了回去,摊贩着实肉疼,挤出一个难看笑脸,“感谢公子提醒。” 叶子玉轻轻叹息,“随时随地的慷慨,可能也会害人性命。” 顾倾一脸无辜地看着叶子玉,桃花双眸中仿佛有星光倒影,“可是仙子我兜里确实没有金银这等零碎钱币啊。” 叶子玉拿起冰翡,通体翠绿,较寻常铜钱要宽厚几分,上面镌刻着\\u0027纳灵入窍\\u0027四个小字,据说冰阳钱币上刻着\\u0027聚灵成冰\\u0027,而乾玉上面则是\\u0027指掌乾坤\\u0027。 第一次见到灵翡钱的叶子玉啧啧称奇,“《国师闲言录》中曾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罪过就让我来承受吧。” 说罢便把那枚灵翡钱收入袖中。 摊上人皆是一愣。 看着欲哭无泪的摊贩和\\u0027仗义相助\\u0027的叶子玉。 顾倾咯咯娇笑,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句话——原来人类悲欢并不相通。 第27章 赤霞来访 叶峥曾经告诉过叶子玉两兄弟,灵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 所以对于绝代尤物顾倾莫名其妙的亲近,叶子玉一直心生警惕。 能够随手打发灵璧,那么肯定不是贪图自己的钱财,一名归真境灵士担任侍从,也不会是崇拜自己的身手。但大将军司徒星辰亲自作陪,她的背景势必极不简单,摸清自己的底细并不难。 不是叶子玉妄自菲薄,作为天下剑师刘一的关门弟子,一定会有心怀不轨的人接近。 当然,看中自己晔然若仙的相貌和气度也不是不可能。 简单来说,就是馋自己的身子。 叶子玉轻轻抛动灵翡,浑然不顾身后暗中跟随的两波人马。 是摊上看到叶子玉将灵翡\\u0027贪墨\\u0027的人。 灵璧较之普通人珍贵不假,但对于灵士倒也不算稀奇,叶子玉如此没脸没皮的昧下,想来也不是什么权贵纨绔和宗门英才。 干上一票远遁山林,一辈子逍遥快活! 叶子玉大摇大摆拐入一处偏僻巷弄,六人拿出兵器迅速堵了上去,二十息后,叶子玉好整以暇地走出巷子,六人皆躺倒在巷子里的污泥中。 “没有一个能打的。”叶子玉无奈嘀咕道。 …… 晌午,顾长歌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灵犬,精准找到街头闲逛的叶子玉,把叶子玉拽到星垂第一食府——摘星楼开荤。 据说摘星楼菜品一般,不过此楼极高,在此就餐能够俯瞰全城,甚至连城外的几个巨大湖泊都能依稀看见。 天气晴朗时,九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天气晦暗时,阴沉乌云从脚下飘过。 用星垂府资深饕餮的话来说就是“把野菜上到了神仙桌上”。 用同样资深纨绔顾长歌的话来说,“少爷我又不缺这口吃的,它要不是贵爷还不来了!” 两人坐在高楼之上,顾长歌解释道,“赤霞教遣使来访,兔子随府主去款待贵客了。” “不打紧,小妾陪着一样美滋滋。”叶子玉极目远眺,夏日暖风吹入阁楼,将百里城池万里河山都蒙上一层燥意。 确实是那个淹没在灰烬的小镇看不到的景致。 夏日热风吹得摘星楼檐角的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叶子玉顺声望去,却看见金色铃铛上镌刻着一个个极其繁复的符文,好似一只只眼睛与叶子玉相互凝视。 顾长歌顺着叶子玉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这铃铛是锦绣商行的专属之物,凡是有锦绣商行旗下或扶持的酒楼、当铺、客栈、青楼都会挂有这些风铃,甚至是星垂首府城墙的塔楼上也有,只因为城墙筑造之时,锦绣也曾斥巨资,据说这风铃只是锦绣商行老板娘的个人喜好之物,锦绣老板就立志要让风铃挂满灵世的各大繁荣之处。” 叶子玉从诡异的错觉中回神,“为何风铃上的花纹如此诡异繁复?” “不过是怕人仿制,也借此展示锦绣商行高超的工艺技巧罢了。” “锦绣商行是什么来头?”难怪叶子玉在闲逛时时常看到店铺外挂着锦绣字样。 “是咱大唐境内最大的商行,涉及普通人的衣食住行,灵士的灵器丹药符阵灵术等各个方面,反正啥挣钱干啥,真正的富可敌国。” “若是锦绣商行豢养灵士供奉、插手军政事务,跻身大唐超一流势力轻而易举。”顾长歌羡慕道,“咱的全部家当,不过是锦绣商行那群\\u0027富二代\\u0027兜里的碎银子。” 《国师闲言录》中记载,最早成立锦绣商行的那帮人,虽然灵力修为低微,但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数百年来挣得数不尽的财富,那帮人功成名就之后,金山银山下培养出来的子孙后代,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所以在一次宫廷晚宴上,国师直接指着锦绣商行大掌柜的鼻子嘲讽道,仗着兜里有点钱,整日在玉京花天酒地、耀武扬威,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而已。 一时间,锦绣商行在唐国上下沦为笑柄,“富二代”这个另类称呼也就流传开来。 “我们家老叶曾经教会我们一个道理,遇到难以匹敌的强敌,打不过,就加入。”叶子玉玩笑道,“找一个锦绣掌柜,玩弄他的女儿,霸占他的财富。” 顾长歌一脸古怪,哭笑不得道,“真让你说中了,几年前我们家老爷子就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就是锦绣商行星垂分行掌柜的女儿。” “结果如何?”叶子玉来了兴趣。 “还能如何,那女子对我一见倾心,而我对她不屑一顾。”顾长歌理所当然道,“非我顾二爷不近人情,委实是此女相貌太过平庸,就算家里有金山银山也让我升不起半点入赘的心思。” “你这一套说辞委实太过顺溜,练习过不少遍吧。”叶子玉怀疑道。 “事实如此,我顾二爷从不夸大其词。”顾长歌嘴硬道。 叶子玉摇头笑笑,也不戳穿。 “两日后星垂军的新兵选拔试炼就要开始,我家老爷子得到的最新消息,这次试炼与以往擂台比武不同,而是组团演武,据说与城外山匪有关。”顾长歌抛给叶子玉一根金楼,转移话题道,“我让大哥将我们三个分到一组,至于剩下两人就不知是何底细了。” 叶子玉颔首,他对所谓的选拔试炼并不在意,自始至终他加入星垂军的目的只有一个——报仇。 无论是杀父仇人还是南疆云渊,都需要叶子玉在军中慢慢积蓄实力,查清更多真相。 一方面,叶子玉需要在军中暗中查出杀父仇人的线索,另一方面,南疆云渊这个云遮雾绕的神秘势力,唯有兰若通禅堂、唐国军部监察司,灵世两个最大的情报机构才会有关于云渊的相关记载。只有积累足够军功,叶子玉才有机会进入监察司密库翻阅档案。 两人并不是无酒不欢的酒蒙子,简单吃过后,叶子玉向顾长歌询问了一些事项,拒绝了共赴绮云阁的邀请后,叶子玉回到客栈静心修行。 突破夜玄境已有些时日,体内灵力日益壮大,负山镯的重量已增至一千斤,若是现在对敌许天宇的手下灵士,估摸着也就是两个照面的事情。 好久没有感受精疲力尽、“死水烫猪”的尴尬了。 “公子,有人求见,来人自称叶嵘。”客栈店小二轻轻敲了敲房门,恭敬道。 掌柜的交代过,这位公子可是与小府主关系莫逆的大族子弟,虽不知为何住在咱们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里,但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必须伺候好,因此掌柜专门派了店小二轮番守门。 叶子玉犹豫片刻,“就说我已离开星垂府。” 身负血海深仇,更有南疆云渊和大唐天宝这等仇敌,稍起风浪,叶家这艘小舟就将万劫不复。 所以叶子玉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与自己的亲叔叔叶嵘相认,只是暗中拜托徐图之和顾长歌照拂一二。 得到店小二的回复后,拎着一只精致礼盒的叶嵘转身就走,旁边跟着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不满嚷嚷道,“分明是不想见,扯什么离开了。” 叶嵘沉默不语,为何只是过了一夜,那位公子却突然变得如此疏离,难道只是一时兴起的拔刀相助? “老幺,这小子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与叶嵘有着几分相像的男子正是叶家长房的嫡子,“咱们犯得着这么热脸贴冷屁股嘛。” “闭嘴,等你有本事成为小府主的座上宾,再来说三道四。”叶嵘不耐道,“不是这位公子,下半年你们都得喝西北风。” 比叶嵘还要年长几分的男子讷讷不语,别看叶嵘只是庶出,但在叶府是敢指着老爷子鼻子骂的主,所以他们这些长房子嗣多少都有些惧怕叶嵘。 …… 星垂首府官邸,几只硕大灵鹤从府中振翅飞出,每只灵鹤上乘坐着身着紫玉道袍的灵士,为首之人面容清癯,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气度。 正是来星垂州做客的赤霞教长老一行。 和父亲目送访客离去,寡言少语的徐图之就要转身离开。 “你可知为何赤霞教会无缘无故来星垂府?”星垂府主徐白问道。 “不知道。”徐图之直接道,当然,也没兴趣知道。 虽然只是一个不通灵力的普通人,但徐白官场权术炉火纯青,且治政勤勉,青年时着有治理边境流民之乱的《治乱十疏》,被渊帝所赏识,所以才会被吏部指派星垂州,稳坐官衙头把交椅数十年。 不过可惜生了个榆木脑袋、只知修炼的儿子,徐白叹息道,“你不日将去星垂军报到,你老子的面子在军中要大打折扣,若是再不用心去思考权衡、经营人脉,一味地只知用拳头解决问题,怕是要吃亏的。” “那赤霞教为何而来?”徐图之配合问道。 徐白眺望天空尽头消失的白鹤,“明面上是要与我星垂州互通有无,其实不过借机来办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何以见得?”全程参与的徐图之可知道对方长老,是如何事无巨细地与徐白商量通商货物和少量特殊灵矿。 “且不说赤霞教灵脉矿藏丰富,十年前我曾多次派人越过界壁,去与赤霞教接洽,就是想要打通灵矿交易的渠道,既可以为我博得几分政绩,也可扶植一批嫡系,还可顺便交好星垂军,一举三得。”徐白解释道,“不论我如何让利,赤霞教毫不松口。” “正常,中廷三教崇尚无为而治,只重自身修为精进,自然瞧不上我唐国的织物、陶器和香烟。”徐图之道。 “为何只是十年时间,赤霞教又对这些东西如此感兴趣了?”徐白问道。 徐图之难得细细思量,不确定道,“难道是近年来中廷流火之灾,导致中廷百姓民不聊生,赤霞教税赋缩减,所以急需开源?” 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不然徐图之才懒得废这些脑筋和口舌。 徐白摇头道,“中廷三教高高在上数千年,你对他们的底蕴一无所知,他们可不是需要信徒供养的兰若寺。” 徐图之闭嘴不言,再猜下去会显得自己脑袋不太灵光。 “只有可能是天材地宝降世,才会让赤霞教如此大费周章。”徐白分析道。 “可是【窃灵小镇】已被付之一炬,【凡圣】已被天宝公主落袋为安。”徐图之疑惑道,“我星垂州还有何上得了台面的秘宝?” “中廷三教皆通窥灵望气之术,所以在勘察宝物、灵脉时,有着天然的优势,极有可能是星垂州内有极了不得的宝物即将现世,赤霞教想要分上一杯羹。”徐白继续分析道,“上次你在窃灵小镇竹篮打水,这次若是真有机缘,为父拼了仕途前程,也要为你博上一博。” “大可不必。”徐图之摇头拒绝,“以我的资质,归真境已是顶天,偌大唐国,一州官府之首有多少,归真境的灵士又有多少,老爹算不明白?” 徐白笑道,“你小子难得说一句明白话,老爹我作为星垂府主,权力很大,掣肘不小,虽然唐国九成以上的归真境灵士见了我都要俯首,但只有由仕入军,才能真正的嗓门大起来、腰板挺起来。” 这位毫无修为,却稳坐府主之位的中年人,为自己和儿子倒了两杯金陵州特产的雨前龙井,“有了老爹我为你打下的基础,你晋阶归真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在军中攀爬,不过你性子坚毅,能吃得苦,加上老爹的打点,三十年内当个少将倒也没什么问题。” “我听军中好友说,此次新兵试炼,顾长野将他二弟与你分到了一组?”徐白问道。 徐图之颔首,“我与顾长歌还算意趣相投,分到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你二人性子互补,身后各有助力,倒也可以携手共进。”徐白犹豫道,“只是你们那组其他三人就有些复杂,你切莫掉以轻心。” 其中一个虽然只是夜玄初阶,却是窃灵小镇唯一存活于世的年轻人,背后牵扯的关系千丝万缕,复杂至极。 至于另外两人,也都是一言难尽的货色。 星垂军营。 一幅眼角带疤男子的画像摆在案头,旁边放着一沓星垂州所有在册势力反馈的消息。 “大将军,已接到军中密谍传来线报。此人应是睡虎山的二当家,一直十分低调,是躲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角色。据说只是个通幽境灵士,至于真实姓名和来历,密谍也不清楚。”江河汇报道。 “说说睡虎山的情况。”司徒星辰盯着画像淡淡道。 “睡虎山,是星垂州最大的匪寇势力之一,大当家是归真境,其他三个当家则都是羽化境,下面有十余名夜玄境灵士。”江河道,“至于剩下的,通幽境和普通人皆有。” 司徒星辰轻轻敲击案几,“听说近日赤霞教遣使来访,会不会与此人有关?” “徐府主已派人通禀,赤霞教是为了通商而来。” “那群眼高于顶的牛鼻子,可瞧不起咱唐国的仨瓜俩枣。”司徒星辰讥笑道,“派人盯住他们,若是发现与睡虎山有接洽,即刻擒拿。” “会不会得罪赤霞教,影响【山巅之奕】?”江河犹豫道。 “怕个卵,有国师手令,军部监察司来了老子也不怕。”司徒星辰大大咧咧道。 第28章 初入军营 距离星垂城千里之外的连绵山脉,仿佛一只匍匐沉睡的猛虎。 睡虎山。 相传百余年前唐国与已经覆灭大齐王朝,曾在此山爆发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阻击战,势均力敌的双方伤亡惨烈,但唐国成功将大齐王朝运输的军械摧毁殆尽,也因此打乱了大齐王朝的战略部署。此战自然以唐军胜利而告终。 百年后,犯了唐国律法的一位归真境修士流落此地,偶然间发现一批大齐军械,便盘踞此山,聚集了三五百匪寇,以睡虎山为界,专门干些打家劫舍、掠夺行商的勾当。 数十年后,倒也成了一些气候,这位归真境修士便成了后来的睡虎山大当家。 冷月高悬,月光洒在高大茂盛的林木上,让整座并不陡峭的睡虎山更显幽深。 山间一处平地上有几栋古朴阁楼,灯火和酒令声一同从窗户中飘散而出。 厅堂内,或有匪寇围坐一团喝着酒,或有匪寇三五成群摇着骰子,一派热闹景象。 一个光着膀子粗壮匪寇环顾四周,低声问着旁人,“这些天怎么没看到大当家,他老人家每天不赌两把都会手痒。” “听说大当家最近准备干一票大的,现在怕是在和几位当家的谋划吧。”旁边一位山匪不屑地看了眼同伴,“你个见血就晕的娘们问这作甚?难不成还想跟着大当家出征?” 别看眼前此人五大三粗,却是个见不得流血的孬货,几次下山劫掠,一旦看见有人流血,轻则四肢瘫软,重则昏迷不醒。若不是看在此人腿脚灵活,愿意干些脏活累活,大当家怕是早就将此人装进麻袋丢下山崖了。 被当面辱骂的男子不以为意,“哪用废那个事,直接让二当家出马不就结了,把时间留着多赌两把不香么?” 这次同伴没有反驳,点头道,“确实,别看二当家修为不咋地,玩脑筋却是这个。” 说着将大拇指比了起来。 自从二当家加入睡虎山,每次出征都是由他来安排时间、地点、人数和线路,并且总能够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不少匪寇笑言,“有了二当家,咱们的命都变大了。” 时间一长,一位修为仅有通幽境的二当家,在匪寇中也树立起了仅次于大当家的绝对威信。 不过大当家从未有过\\u0027功高震主\\u0027的猜忌,原因无他,只因二当家修为实在太过低微,且性子冷漠,从不拉帮结派,唯一爱好便是在后山野湖里钓鱼。 用大当家的原话来说就是,可比其他几个当家的要让人放心多了。 罕有人至的后山,一个一亩方圆的池塘边上,一人坐在马扎上安静垂钓,一人恭敬立于身后。 月光洒在男子脸上显露出眼角的疤痕,正是平日里独来独往的二当家。另外一个却是睡虎山的大当家。 此刻主次颠倒的二人一站一坐,却都一脸的理所当然。 池塘里,有一尾石鱼不时露出水面。仔细看去,有几缕黑气从池塘底部的淤泥里钻出,被石鱼吸入鱼腹,石鱼较初时大了一倍不止,且鱼眼睛里的灵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凶戾。 “大人,这石鱼瞧着人畜无害,哪有几分天地奇珍的样子。”大当家好奇问道。 “不出一个月,你将不再是它的对手。”二当家头也不回道。 大当家咧嘴一笑,“我这半吊子的归真境不值一提,届时大人就可返回\\u0027新都\\u0027复命,真是羡煞我等。” 男子轻轻叹息,“可惜宁皓谋略近神,不然将【珠玑鱼】安置在此,不仅可以继续吸食我大齐将士的尸气,以增修为,还可以在日后颠覆唐国时作为一招伏笔。” 大当家试探道,“睡虎山位置偏僻,远离星垂州的几大官道、重镇,要不试一试?” 男子看了眼大当家,后者立即噤若寒蝉。 “若是你一直抱有侥幸,我劝你还是当个呼啸山林的匪寇,至少还可以留条性命。”男子平淡道,“当年我大齐国力强盛无比,足以俯瞰东土一界,却被偏居一隅的唐国给不断蚕食,最终王朝覆灭,不就是败在了这种\\u0027侥幸\\u0027上?” “大人恕罪。”大当家单膝跪地道。 “起来吧,若是你经历过百年前的那些战役,想必不会说出这种无脑言语。”男子手腕轻抖,钓起一只手臂长短的草鱼,“你对宁皓的恐怖一无所知。” 越过野塘,山势骤然陡峭,下方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万千坟冢! 山风一起,便可听到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 夜色深深,星垂城依然喧闹繁华。 修炼完毕的叶子玉掏出形若白玉的信符,轻声嘀咕道,“这么久了,苏神冠也没个信儿,不会是想赖账吧。” 说完便在信符上写下数字,“苏大神冠,欠下的酒要安排上了啊。” 当字迹在白玉上缓缓消散,叶子玉继续嘀咕,“看你怎么赖账。” 千万里外,被轻薄雾气缭绕的一处幽谷,溪水淙淙在一栋精致阁楼前积成一汪清泉,泉水边是圆润光滑的山石。 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绝美女子静静伫立于泉石之上,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腰间一边悬佩着剑柄、剑鞘皆雪白的长剑,一边悬挂着做工还算精美的红玉酒壶。 忽然信符传出叮咚声响。 一行小字显露而出—“苏大神冠,欠下的酒要安排上了啊。” 女子轻轻蹙眉,自从上次使用【溯光】,自己凭空多了个红玉酒壶,少了个价值连城的乾坤袋,还领悟了一式天门教中闻所未闻的强大剑招。 当然,还有一大袋子青石果,不过被苏冬蝉分给了教中年幼道童,颇受追捧。 至于那个世界的人和事,已尽数忘却了。 好在自己习以为常,倒也没有生出想要回忆的心思。 看到这行字后,苏冬蝉却生出一丝别扭,想着自己是不是将子符落在了那里,还是赠送给了某人? 可是从字面意思来看,自己是欠了那人好酒? 要知道自己虽然在修炼之余偶有小酌,却从不贪杯,不至于为了几壶好酒就将信符赠于他人。 片刻后,信符再响,“败家娘们,想赖账不成?” 苏冬蝉沉默半晌,轻声道,“莫名其妙。” 收回信符,女子拔剑下斩,眼前薄雾涤荡一空,露出万里晴空和脚下飘荡而过的白云。 原来,这薄雾便是九天之云经过幽谷时所化,几条小溪流出山壁,化作几道长短不一纤细瀑布凌空悬挂,在下坠之势耗尽后,被强劲罡风吹散成水汽,又悄无声息的融于白云之中。 从远处望去,一座庞大高耸的山峰悬停于九天之上,似一柄悬在整个中廷上空的宝剑,又似凡人飞升天门的最后一道阻碍。 天门教! 叶子玉将信符丢在一旁,颓然倒在床上,不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日小爷杀上天门教,定要你颜面扫地!” …… 时光飞逝,三日报到之期眨眼即至。 一辆四匹红枣烈马并驾齐驱的豪奢马车,载着叶子玉、徐图之、顾长歌三人向着城外青山疾驰而去。 十人“星为垂军常备军在二十万左右,战时可临时征召十万青壮男子入伍,军营设在青山之后,青山之上是议事大殿和军械库等军事重地。”顾长歌向小镇土鳖介绍着星垂军概况,“咱唐军编制以十人为旗、百人为旅、千人为营、万人为军,军长授少将军衔,在星垂军中共有二十位军长,有的是能征善战的猛将,也有的是能谋善断的儒将。” “以咱们的修为,进了军营大抵是尉官起步,但要想有朝一日统领一营乃至一军,依然任重道远啊。”顾长歌感慨道。“我大哥日前曾交待过,军中一贯刚毅热血,比武厮杀时常发生,要想受人尊敬、博一份前程,还得靠拳头说话。” 顾长野,金甲军统帅,虽然统领不过一千人,但单独成军,直接听命于大将军司徒星辰,同样授少将军衔。 “据说星垂军配给金晶甲仅十副,为何金甲军却有千人之众?”徐图之好奇问道。 “金晶甲对穿戴者要求极高,通常只有晋阶归真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其威力,但耗灵之巨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金晶甲在阵地冲锋或是敌帅斩首时,军中记录是撑一个时辰,所以金甲军往往会选出十名穿戴者的同时,再挑选十名灵力稍弱的灵士作为备选,加上战甲无法时时穿戴在身,所以就需要大量士兵负责运输、穿戴和养护等工作,一千人真不算多。”金甲军家属顾长歌解释道。 叶子玉将这些讯息记在心里,掀起车厢帘幕,一幅壮丽画卷映入眼帘。 马车绕过起伏的山峦,眼前豁然开朗,是绵延至视野尽头的无数军帐,在被不同军帐分割的几片空地上黄沙漫天,成百上千的军士在演练战阵,或是做着最基础的修炼。 一股肃穆刚毅之气扑面而来。 军营正中是一杆高高耸立的军旗,马车朝着军旗方向长驱直入,却无一人阻拦。 开玩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到军营最中心闹事! 从进入军营,到抵达军旗之下,马车足足疾驰了一柱香的时间。 被万千营帐拱卫的是一个恢宏军帐,与其他军帐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帐前有一个坚硬大理石铺就的小广场,此刻已有百余人三五成团的站在广场上。 待三人下了马车,立即引来一道道打量目光,收回目光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小府主这次都被抓了壮丁,看来大将军在这次军部演武中所谋甚大啊。” “顾长歌那小子也来了,早知道上次喝酒就跟他套套近乎了。”一名宗门精英弟子后悔道。 “为啥,你们鼎剑阁可不比他星云宗弱。”好友疑惑道。 “你懂个屁,在别处还好,可进了星垂军,顾老二可就是如鱼得水了,他哥哥顾长野可是金甲军的统帅,军中最年轻的少将,据说上次执行秘密任务,已经进入军部高层视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精英弟子羡慕道,“不行,我得去打个招呼。” 叶子玉下车不过片刻,已有四五波人来和顾长歌、徐图之打过招呼,还有人想套一些试炼内容,不过都被顾长歌给打发了。 顾长歌环顾四周,确定这一届新兵大致水平后,冲着叶子玉二人低声道,“经过前期筛选,此次新兵报到二百七十人,除了极个别的羽化境,其他一律都是夜玄境,水平不低,但也不至于离谱,咱们仨绝对是鹤立鸡群。” 就在顾长歌自吹自擂时,又陆续有人抵达。 直到一个背负青玉长弓的俊美男子走进广场,顾长歌才微微色变,朝着男子方向努努嘴,“又来了一只鹤。” 俊美男子独自走到偏僻角落,摘下长弓便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唐风,曾是琅琊州最大宗门宗主的嫡传弟子,天赋惊人,十七岁便晋阶羽化境,领悟宗门长枪绝学后,连挑自己的几位师兄,不仅被钦定为下任宗主,还被琅琊大将军许阳多次招揽,承诺只要加入琅琊军,可直接配给金晶甲。不过,不知是何原因,唐风二十岁时被逐出师门,之后便弃枪习箭,实力一落千丈,参军琅琊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顾长歌带着一丝惋惜道。 “那柄弓是灵器。”叶子玉凝神望去,只见长弓无弦,上有淡淡光华流转,散发出一阵阵刺骨寒意。 “不错,还不是普通灵器,而是《万兵图录》记载的\\u0027刺蛟\\u0027,相传此弓是深海恶蛟的脊骨炼制而成,有弓无弦,以使用者的灵力作为弓弦和箭矢,是军中神箭手梦寐以求的宝物。”顾长歌介绍道。 此时广场众人纷纷看向唐风,疑惑为何临州天才会参军星垂。 烈日炙烤大地,军营一片金黄,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出现几名灵力不弱的女子。 唐军中虽然以男人为主,但也鼓励女子参军,且单独设有编制,多执行密谍、刺杀和医治等任务。 直到一名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的女子从一架豪奢马车上走下来后,顾长歌脸色大变,转身背向女子,低声骂道,“这娘们怎么也来了?” 叶子玉好奇看向女子。 徐图之解释道,“锦绣星垂分行掌柜的独女,马伊伊。自幼酷爱修行,曾和鸽子相过亲。” 叶子玉恍然大悟,揶揄道,“这就是那个对你一见钟情的富二代?模样也不丑啊。” 顾长歌背身不语,可女子下车后却直奔顾长歌而来。 马伊伊在叶子玉三人身前站定,冷笑道,“顾公子以背示人,是来的匆忙,把脸落在星云宗了?” 顾长歌僵硬转身,憋出一幅难看笑脸,“马姑娘好久不见。” “整个星垂城都说我马伊伊对顾二少一见钟情,我夜夜梦见顾郎,怎么会好久不见呢?”马伊伊继续冷笑。 顾长歌讪讪而笑,“谣传,绝对是谣传。还请小府主安排刑房捕快好好查一查,看看是哪个登徒子在诋毁马姑娘清誉。” 徐图之转身走远。 马伊伊不再与顾长歌废话,只见劲风一扫,马伊伊修长且笔直的右腿直接架在了后者肩膀上,顾长歌一动不动。 单腿站立的马伊伊身体前倾,另一条大长腿将顾长歌死死压住,冷冷道,“若是再让我听到类似谣传,我就拔了你顾长歌的舌根子。” 顾长歌慌忙点头,举手发誓,“我顾长歌誓与谣传斗争到底!” 叶子玉与徐图之二人捧腹大笑。 第29章 星垂五子 将顾长歌奚落一番,后与徐图之寒暄过后,背靠金山银山不去享福却来军中受苦的马伊伊便抱臂而立,一幅生人勿近的冷漠架势。 叶子玉瞥一眼后不禁暗暗咂舌,这女子衣着看着平平无奇,但内里至少有五处灵力波动,那也就意味着她至少随身佩戴着五个灵器! 这是把家里的金山银山背在身上了啊。 “管住自己的眼睛。”似是察觉到叶子玉探寻目光,马伊伊警告道。 “小镇来的土鳖没啥见识,冒犯仙子,还请见谅。”叶子玉笑呵呵的道歉。 马伊伊诧异地打量这位衣着朴素,却能泰然自若地和徐图之顾长歌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子,嗤笑道,“又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果然是人以群分。” “仙子好眼光,一眼就看出来咱能屈能伸!”叶子玉说完与顾长歌相视一笑。 突然间,一道身影从天空坠落,金黄的阳光在雪白战甲上折射出耀眼的白光,顿时吸引了广场上所有人的注意。 “是白雪甲!”有人惊呼道。唐军对千战甲管制极严,平日几乎难以见到。 身形较乌木甲要轻盈几分的白雪甲翩然落地,揭开面甲露出一个容貌普通的男子。 男子环顾四周,见这一年的\\u0027新苗\\u0027已齐,便直入主题道,“新兵试炼即刻开始,五人一组,下面我念到名字的自行列队,随后到军需处领取军械,不日便前往试炼之地,试炼结果按组排名,第一组的五人可每人到军械库挑选一柄灵器一枚丹药和一部灵术。” 待白雪甲男子说罢,顿时广场上炸开了锅,纷纷窃窃私语。 “今年的试炼怎么会这么快?”徐图之皱眉道,饶是城主府事先也未收到任何风声。 顾长歌也摇头不语,大哥也未向自己透露分毫。 “第一组,龙凛,潘西……”军中老兵有条不紊地念着,被念到名字的便自觉在印有数字的军旗下站立。 “”第二组蔡坤,杜姬美……” “第三组……” …… 自男子开始念分组名单,顾长歌忽然涌出一丝不祥预感,随即双手合十,低头诵经。 “平时不烧香,现在抱佛脚已经太晚了。”马伊伊冷笑道。 “第二十五组,唐风、徐图之、顾长歌、叶子玉、马伊伊。” “完了!”顾长歌惨叫一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马伊伊则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长歌,“顾郎,漫漫军旅生涯,还请多多指教。” 此时,叶子玉安静地打量着广场众人,粗略看去,包括唐风在内的羽化境灵士只有五人,被分到不同小组,且这五个组除了一名羽化境,其他均是清一色的夜玄境灵士,想来这五个组就是今年重点培养的\\u0027新苗\\u0027了。 再仔细看去,五组新苗大多气机浑厚,且多有灵器傍身,想来在外也有不俗的背景,说不定都是各家长辈有意为之的\\u0027强强联合\\u0027。 特权无处不在啊。 当叶子玉扫视全场时,却看到名动一州的天才唐风正在打量自己,叶子玉点头致意,后者却迅速瞥开目光。 片刻后,终于分组完毕,被分到一起的几个纨绔子弟意态闲适,甚至还掏出金楼,给旁人散了一圈,开始吞云吐雾。 白雪甲男子面无表情地走到散烟男子面前,拽住后者衣襟,毫不费力地将男子举起,被拳甲包裹的粗壮手指捏住男子嘴中香烟,自己猛吸一口,烟雾肆无忌惮地喷吐在后者脸上。 “谁给你们的勇气,敢在军营里吸烟?” 白雪甲男子环顾四周,几名抽烟的纨绔纷纷丢掉烟,还不忘用脚踩灭。 “捡起来!” 纨绔们又纷纷捡起烟蒂,装入口袋中。 “这几只傻鸟,靠着家里的二两丹药提升修为,还真把军营当作酒楼了。”顾长歌讪讪收起掏出的烟盒,嘴上嘲讽道。 叶子玉三人鄙夷地看着顾长歌,默然无语。 广场外的喧闹被大帐厚重帘幕隔绝,居中案几上摆放着当下时兴水果,大帐四周各有一个硕大的玉鼎,里面装满了冰块,整个军帐清凉如春。 顾倾身着一袭明媚靓丽的绿色纱裙,隐约露出修长白皙的大腿。不过五短大汉与少校江河都目不斜视,没有一窥春光的福分了。 “江少校,此次星垂之行,宁皓那个老王八就派了身后这根木头,实在无趣地紧,不若在这群新兵里抽调两名高手,保护一下我这个弱女子?”顾倾一边吃着晶莹如玉的青提,一边笑道。 老王八?弱女子? 江河叫苦不迭,亲眼目睹上次酒肆插曲后,他自然知道这位神秘女子对叶子玉那家伙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想从新兵里抽谁不言自明。 “顾大人,非末将客套,派遣整编金甲军来保护您只是您一句话的事,但门外那些生瓜蛋子修为尚浅,恐难当大任。”江河恭敬道。 “罢了,身后这根木头虽然无趣,拳脚功夫凑合,明日便启程睡虎山。”顾倾意态阑珊地打着哈欠。 待江河退出军帐。 “这司徒星辰也忒不识抬举,老娘堂堂唐国绝色,整天派个小小的少校糊弄我。”顾倾冷哼道。 身后大汉翻了个白眼并不搭话。 “宋致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顾倾不依不饶道。 明明是因为不把你的小冤家派给你,你怀恨在心,扯什么幺蛾子呢。宋致远在心中嘀咕,嘴上却道,“对对对,顾大人说的都对。” 明面上看,江河只是星垂军常备二十个集团军中的一个小小营长,少校军衔也并不出众。但明眼人都知道,江河是大将军的嫡系心腹,例如秘境镇守、接待顾倾这类高度机密的任务,司徒星辰直接派江河来办,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此次新兵编队,若不是金甲统帅顾长野暗中插手,江河也会暗中给叶子玉安排几个得力臂助。所以江河绝不是一个小小少校这么简单。 一不留神,顾倾已偷偷扒开门帘,看自己的小冤家去了。 真是俊啊! 烈日炙烤下,叶子玉五人已领完军备,分别是一柄长刀、一套笔挺军装、一套盔甲和一套棉被。 叶子玉细细打量这一套装备,微微颔首,军刀入手微沉、品质不错,比小镇城防军配发的长刀要强上无数倍。 众人按照组号,分别找到相对应的营帐,五人一帐,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去熟悉新战友了。 而叶子玉五人,除了顾长歌偶尔说上两句,其他时候皆沉默不语,穿过连成片的军帐时,叶子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率领一队雄壮士兵走过,因为有盔甲遮住面容,叶子玉也不敢确定,只当是身形相仿罢了。 进入一顶有着五个硬板床的军帐。 琅琊的天之骄子唐风径直走向一个硬板床,盘坐于上开始闭目修行。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叶子玉不得不拿出一包金楼,给顾长歌、徐图之散烟,当走到唐风窗前将烟递给后者时,唐风睁开眼,摇头拒绝。 叶子玉便自己点上,说道,“今后咱们就是一组兄弟了,明面上我们组的修为在五十四个组中属于拔尖行列,但此次既然以小组为单位进行试炼,必有缘由,况且试炼奖励人人有份,我们不妨精诚合作、携手作战?” 待叶子玉说罢,顾长歌便热烈鼓掌,“说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府主幕僚呢。” 马伊伊白眼直翻。 “那我先打个样,我是顾长歌,星云宗子弟,你们以后可以叫我鸽子。”顾长歌率先自我介绍。 “徐图之,星垂府子弟,可以叫我兔子。”徐图之紧随其后。 “叶子玉,马头镇人士,叫我叶子。”叶子玉跟上。 “好的,小绿。”顾长歌、徐图之异口同声。 …… “唐风,琅琊州人士。”当众人看向自己时,唐风犹豫道,“也可以叫我疯子。” ??? 这也能卷?叶子玉心里腹诽,嘴上却道,“不疯魔不成活,好名字!” 只剩下马伊伊了,这时叶子玉三兄弟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都带着一丝丝笑意。 马伊伊没有察觉到其中诡异,爽朗道,“马伊伊,锦绣商行子弟,叫我马子。” 哈哈哈。叶子玉三人破口大笑,就连唐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伊伊一脸莫名其妙。 唐风解释道,“马姑娘没看过《国师闲言录》吧,有一次国师陪同渊帝在京郊踏春,渊帝曾问国师可有兴趣爱好,国师曾言生平喜好抽烟、喝酒、泡马子,众人不知\\u0027泡马子\\u0027为何意,国师解释就和\\u0027逛青楼、养小妾\\u0027差不多,众人依旧不得其解,但国师却不作深解,这个段子自此流传开来。” 马伊伊冷漠不语。 此时只剩下顾长歌捧腹大笑。 马伊伊前踏一步,翻身横扫,始料未及的顾长歌笔直从门帘处飞出了军帐,引得巡逻士兵纷纷侧目。 “马伊伊,你个臭娘们净挑软柿子捏!”顾长歌在门外大吼道。 只是等到顾长歌跑回军帐,却是一副谄媚嘴脸,竖起大拇指道,“马子的腿法硬是了得!” 眼看着后者就要暴走,叶子玉连忙揭开话题,“马姑娘选一个吧。” 马伊伊瞪了顾长歌一眼后,气冲冲地走向最里面的木板床。 接下来便是四个男人眼花缭乱的操作。 只见这位在星垂城长期深居简出的富二代先掏出一套轻薄的蚕丝被,顿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这是兰陵州特有\\u0027冰蚕丝\\u0027织就,具有纳凉安神之效,每年量产稀少,有价无市,是皇室御贡之物。”顾长歌解释道。 随后掏出一方精巧茶几和一套考究茶具。 “我对茶道研究不多,不过这个紫砂壶大有来头,是玉京御泥坊大师手制,一样价值不菲。”顾长歌道。 接着马伊伊再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阵盘,轻点居中的八卦图案后,一道灰蒙蒙的结界将马伊伊、床、茶几全部囊括进去。四人再也看不到内里景象。 “这是云雾阵,能够隔绝视线、灵觉,也可抵御夜玄境修士的倾力一击,在锦绣商行售价不算离谱,不过需要定时更换灵璧,一个冰翡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叶子玉暗暗咂舌,随便一夜花销便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目前来看,除了马伊伊和自己有乾坤袋,徐图之三人并没有,这储存灵器珍稀程度可见一斑。 这就是星垂纨绔、琅琊天骄?啥也不是。 隔绝了帐中男女,叶子玉四人明显放松了一些,忍不住思量此次试炼将会有哪些变数。 …… 夕阳下,无数军帐仿佛起伏的海浪,泛起粼粼金光。 回到军帐后,除了严令不得在军中闲逛后,军中便无人搭理这批各有背景、实力参差的\\u0027新苗\\u0027,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在五十四号帐篷内,一名身材瘦削,却脸盘极大的男子坐在正中,另外四名新兵随意席地而坐,四人均是夜玄境修士。 “听说此次新兵试炼凶险不小,我们林家在军中提前打点,将我们分在一组,除了要拔得头筹获取奖励,还要为我林家办一件事。”居中男子道。 “林少爷已是羽化境巅峰灵士,拿个第一手到擒来,至于办件事,林家给了我们兄弟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说无妨。” “在此次试炼中杀掉二十五组的叶子玉。”被称为林少爷的男子道。 “擅杀袍泽,可是株连大罪。”答话男子道。 “放心,林家既然有能力将你们安排在一组,自然有办法掩盖这件事,不妨告诉你们,新兵试炼的督军便是林家之人。”林少爷笑道。 “二十五组有星垂小府主,星云宗二少爷,还有琅琊唐风,杀了他们的人,他们恐难善罢甘休。” “无妨,那小子无权无势,只是有些天赋,所以被徐图之顾长歌招徕作为助力,就算我们杀了他,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与林家翻脸。”林少爷信誓旦旦道。 星垂城北林家,主要为星垂军供应食材等物,每年进项巨大,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之一。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林家却是玉京城林家的分支,前些年也是靠着主家源源不断的灵璧输送和关系打点,分支才得以慢慢在星垂州站稳脚跟。 男子本名林奇,是分支林家的嫡长子。自己那位前途无量的主家表弟,在行尸之乱中落荒而逃,让玉京林家数年谋划付之东流。虽然凭借主家在军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又在星垂军中迅速崛起,军衔上升一级,还担任一营之长,可履历上的污点却是再也抹不掉了,被下放到边陲州军,再想回到军部担任要职,难如登天。 前几日,表弟在招新手册上看到一个熟悉名字后,顿时想起在小镇里的那笔旧账,这才找到自己,有了这番谋划。 此次试炼督军之人,正是原拒马关守将——林栋。 得到林奇承诺后,四人打消顾虑,纷纷表示但凭差遣。 却不知,毫无背景的他们,早已被当做可有可无的弃子。 第30章 孤勇行者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黑夜里,那座被唐国无数军人视为圣地的灯塔,如一柄利剑狠狠插进恶浪翻卷、深邃幽暗的沧海。 冲霄玉阁。 顶部昏黄柔和的灯火,穿过透明的琉璃屏障,在海天交接之处留下一抹微弱光亮。 仿佛一波海浪就能将它熄灭。 若有若无的歌声从灯火中飘出,下一刻就被海风吹散。 正是唐国受到万民敬仰的国师宁皓在轻轻哼唱。 “整天就唱这一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能不能换一首!碰,南风!”宁皓身后传出不耐烦的抱怨声。 宁皓摸摸头发,乐呵呵道,“老子马上就要去玉京出席军部演武,以后你们就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玉京万里之遥,还请宁国师即刻启程,切莫耽误正事。”另一道声音严肃道,“吃,幺鸡。” “对对对,刘一那老家伙已经不在,你整天就别在跟前碍眼了,忙去吧!”第三道声音响起。 “近日出海勘测,【冰解】又向西推进二十里,等等,杠!”第四道声音说道,“冻死了三艘外出捕捞的渔民,要不你先带几个人去看看,顺便加固一下结界再走?” 宁皓点燃一支烟,走到四人围坐的桌前,简单看了一下\\u0027战局\\u0027,笑骂道,“你们他娘的还真不把国师当大官啊!” “糊了,单吊五筒,拿钱拿钱!” “唉,顾大美女也不在,人生寂寞如雪啊!”宁皓哀叹道,说着掏出一块脸盆大小的信符,“我找顾倾聊聊天。” “今天是顾倾离开我的第五天,想她。” 片刻后,信符上显现出一个大字——滚! …… 隔着万里之遥的同一片夜空下,睡虎山陷入沉睡。 几只庞大灵鹤在夜色掩盖下悄然降落。 在大当家的带领下,赤霞教长老一行见到了野湖洒饵的二当家,塘中石鱼已生出两支细角,眼底戾气更加清晰。 仙风道骨的长老开门见山,倨傲道,“奉掌教之命,前来带灵物回山。” 二当家充耳不闻,将手中饵料全部洒完后,拍了拍手。 “程锦,难道你要违抗掌教之令不成?”长老喝道,瞥见那条石鱼,眼中闪过一道火热,不愧是天生地养之物,仅仅是幼年就已有羽化境灵压波动,待入蛟化龙,必将晋阶天灵,成为我赤霞教的又一护山灵兽! 原名程锦的二当家终于回头,嗤笑道,“这位长老好生可笑,没有掌教手谕,就想要带走灵物,凭什么?” 长老神色一滞,“我乃掌教一脉飞云峰峰主,何须手谕?” “巧了,我在唐国潜伏数十年,还真没听说过飞云峰主的名号。”程锦挥手,大当家当即送上一支钓竿,程锦熟练上饵抛竿,“再说,没了这睡虎山满山煞气遮掩,窥探东土一界的天机阁立刻就能察觉到此地异象,这位峰主是有信心杀出星垂,还是准备将此物献于东唐?” “不劳你费心,本峰主自有办法。”飞云峰主负手而立自信道。 见势不对,跟随老者的赤霞教弟子纷纷按住腰间佩剑,一场教内争斗一触即发。 此时一名弟子看了眼信符,随后在老者耳边低语几句。 老者神色逐渐凝重,冷笑道,“教中传言程锦善谋善断,行事滴水不漏,我看徒有虚名,方才接到谍报,星垂军已派遣一支精锐向着睡虎山进发,恐怕你获取灵物一事早已败露,此时不予,更待何时!” 程锦皱眉不语,不知思索着什么。 …… 泥泞山道上,一支身着轻甲腰悬长刀的骑军疾驰而过,骑军绕过路人和行商常走的官道,避开小镇村落,仅是两日功夫就已行军八百里。 睡虎山遥遥在望。 到达一个山谷后,骑军就地休整,领队的白雪甲男子道,“即刻起,试炼正式开始,试炼结果以剿灭睡虎山匪的数量积分,猎杀通幽境山匪得一分、夜玄境十分、羽化境二十分、归真境一百分。” “如何统计?”有新兵问道。 “自有督军观战统计,凡谎报军功者,一律取消资格。”白雪甲男子答道。 下一刻,便有小组驱马而去,生怕行动慢了战功落于他人之手。 小小匪寇不过手到擒来! 林奇瞥了眼围坐一起的叶子玉后,便带人离去。 顷刻间,山谷中已剩下零星几组。 二十五组,叶子玉几人围坐一起。 “来个战前动员吧。”顾长歌笑呵呵地散烟。 “据府衙记载,睡虎山作为州内有数的匪寇,大约有五百之众,大当家是归真境,其他当家皆是羽化境,剩余匪寇夜玄境二十余人,通幽境大概有一百余人。不过睡虎山二当家却十分神秘,常年隐匿幕后,有人说他的实力与大当家旗鼓相当,也有人说他不过是区区通幽。”徐图之介绍道。 “我们有二百七十人,睡虎山有修为的匪寇不到二百,僧多粥少怎么分?”顾长歌分析道。 “而且他们还意外发现了齐国与我唐军大战的遗址,得到了一批军械,其中就有炼金之翼,睡虎山地势广袤,若是惊动了他们,便可佩戴炼金之翼迅速遁入山林,再想要猎杀无异于大海捞针。”徐图之继续道,“他们就是凭借地利和炼金之翼,几次躲过了官府组织高手围剿。” 炼金之翼,是已经覆灭的大齐王朝特有炼金之物,用精铁锻造的纤薄羽翼,缚于背后时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一旦输入灵力催发,两片羽翼弹出便可扶摇直上翱翔天际,不过速度与持久则与佩戴者的灵力多寡有关。 自大齐覆灭,唐国军备司也研制出一批更加精良的炼金之翼,不过被作为军械进行管制,偶尔在军中演练,精锐部队急行军时才可见到。 佩戴着炼金之翼的数百军士呼啸而过,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斩首。”叶子玉与正在擦拭灵弓的唐风异口同声道。 马伊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灵器、灵诀、灵丹,很值钱么? “目前来看,只有分兵行动,先获取零星战功,最后集合众人之力击杀大当家。”徐图之赞同道。 至于花落谁家,全看运气。 唐风摇头,“我和叶子去斩杀大当家,你们可分兵攫取零星战功。” “不错,兔子一人行动,鸽子和马子二人搭伙。”叶子玉接着道。 徐图之常年与府内供奉对练,实战经验丰富,而顾长歌虽然天赋不弱,但常年声色犬马,实战必然差了些,至于马伊伊少与人争斗,两人搭伙更加稳妥。 顾长歌立刻嚷嚷道,“凭啥我要与马子搭伙,小爷堂堂资深夜玄境,瞧不起谁呢。” 徐图之皱眉道,“仅你们二人去斩首,太过凶险。不如我们五人先将大当家斩杀,再去对付其他匪寇。” “斩杀大当家势必耗费大量时间和功夫,且未必能成,若是你们也加入,极不稳妥,等到我们腾出功夫对付其他匪寇,恐怕早就被其他人猎杀殆尽。”叶子玉摇头道,“你们放心,我们决不会一意孤行,见事不可为,我们会立即转头去猎杀其他当家。” 徐图之与顾长歌相视一眼,不再坚持,“你们小心行事。” 一夜无话。当晨曦启明,叶子玉已与唐风潜伏在睡虎山脚。 其余新兵并未盲目冲杀,想必都潜伏在山林间伺机而动,所以并未惊动匪寇。 两人在山林中迅速穿行,叶子玉问道,“为何选我一同斩首?” 唐风身姿轻盈,脚尖在树枝轻点便蹿出数丈,“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有危险感觉的夜玄境修士。” 叶子玉紧随其后,听到这个答案不禁哑然失笑,“要不还是让兔子来?我去对付其他虾兵蟹将?” 唐风不答,“归真境修士非同小可,呆会切莫藏拙。” 叶子玉低头看了看负山镯,看来这位琅琊天骄已经看出了玄机。 突然间,山林里传出一声尖利哨响。 有人被发现了! 另一处丛林中,林奇捏断暗哨的脖颈,带着四人继续向前。 从高空望去,二百七十名新兵像是一道道离弦利箭,在山林之中穿梭,向着匪寇山寨射去。 被惊醒的匪寇操起兵器,在几位当家的指挥下,迅速集结。 一个五大三粗的匪寇趁着人群慌乱,偷偷脱离队伍,直奔后山而去。 在匪寇中存在感极弱的男子,熟练趟过丛生的荆棘,绕过二当家野钓的池塘,穿过成百上千的破败坟冢,继续前行,前方竟然是一条断崖。 断崖极高,凝神望去只见黑暗与深邃。 \\u0027见血就昏\\u0027的匪寇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山崖。 两息后,男子坠落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身后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洞口。 面无表情的男子,脸色忽然慌乱起来,哭喊道,“亲娘咧,撒泡野尿,怎地掉进这个鬼地方,这可咋整。” 男子说完还捶了捶腿,转身看到一道身影在洞穴的阴影中出现。 匪寇脸上涌现绝处逢生的惊喜表情,“大当家您怎么在这,小的误入此地,正愁不知如何上去,还请大当家救我。” 睡虎山大当家走出洞穴,鼓掌道,“小小睡虎山何德何能,竟然劳烦星垂军迷蝶营上尉郭川,亲自委身来此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匪寇。” “星垂军已人才济济到如此地步了?” 五大三粗的匪寇欲哭无泪道,“大当家说啥胡话呢,我是伙房的柱子啊。” “装,继续装。”大当家笑着拿出一块军部铭牌,“曾听闻郭川上尉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怎地如今变成这副窝囊模样。” 匪寇收敛表情,猥琐身形微微挺直,“睡虎山还没有资格在星垂军安插谍子,这些年与赤霞教眉来眼去,得到的好处不少吧。” 郭川从腰间抽出一柄纤细软剑,灵力激发瞬间绷直。 “不错,星垂军兵临山下,睡虎山覆灭在即,我不妨告诉你,山上的那些生瓜蛋子和山外督军的青锋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大当家抛出一支烟,“抽完了烟就上路吧。” 郭川接过烟,点上长吸一口,“当谍子真他娘的难,这么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没抽过一支好烟,撒泡尿都怕有人背后捅刀子。” “既如此,为何要来。”大当家前行两步问道。 对前者的小动作视而不见,郭川抽完一支烟,“做军人的,朝廷顾你温饱、赐你荣耀,总得讲究个令行禁止不是?” 大当家点头认同。 身形魁梧的郭川摘下脖上挂着的古朴项链,浑身气机顿时节节暴涨,竟从通幽初阶飙升至羽化巅峰! “原来佩戴了能够遮掩灵压的灵器,难怪能瞒过众人,潜伏数年之久。” 话音未落,被红色灵力包裹的软剑已至眉梢。 低了一个境界的郭川主动出击,脚下绽出一个浅坑,身形如电攻向大当家。 大当家抬手,在脑袋前屈指成爪,软剑恰好\\u0027钻入\\u0027手掌,被牢牢禁锢再未寸进。 “灵士每次晋阶,各种感知都会大幅提升,你我相差一个大境,我的灵力、灵觉远胜于你,就连你引以为傲的军中技击之术,在我面前也被放慢数倍。”大当家松开剑刃,示意郭川继续,“为何还要蚍蜉撼树?” “一个土匪头子,倒还有几分文采。”郭川讥笑道,周身经脉里积蓄的灵力向外析出,软剑连同身体都被血红灵力覆盖,整个人如同置身熊熊烈火之中。 软剑拖拽着红芒再次刺出。 大当家再次握住,手掌心却有殷红血液流出。 一拳挥出,穿过郭川的护体灵力,将他魁梧身躯直接轰得双脚离地。 未等蜷成一团的郭川飞离,大当家一拉剑刃,剑柄那头的郭川被硬生生拉了回来。 一拳再出,再次轰击在腹部,郭川一口鲜血喷出,浑身灵力溃不成形。 挥出第三拳后,郭川整个下巴被溢出的鲜血盖住,浑身气机溃散,已无再战之力。 第四拳仍然击打在相同位置,郭川软倒在地,意识逐渐模糊。 只是握住剑柄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第五拳,胸腔内发出骨头碎裂的咔嚓声,郭川仅剩下微弱气息。 大当家松开剑刃,任由满脸鲜血的郭川拿着软剑躺倒在地。 大当家蹲在一旁,本想再嘲讽一番,却见郭川嘴里在嘟囔着什么,大当家靠近,侧耳倾听。 “蚍蜉撼树,孤勇者为。”郭川突然暴起,整个人将近在咫尺的大当家死死锢住,胸前响起咔哒咔哒的机括咬合声,一轮拳头大小的炽烈白光透过衣衫,仿佛一道旭日升于睡虎后山。 风雷盘里风雷动! 第31章 山川作杯 睡虎山毕竟太过广袤,后山的风雷之声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衣衫褴褛的大当家从血泊中站起,轻轻踹了脚被风雷盘开膛破肚、气机已然断绝的郭川,将铭牌丢在一旁,嘴里骂骂咧咧道,“真是个贱骨头。” 将精钢铁条一根一根拔出后,伤口已渐渐开始愈合。 大当家闭眼,感受到一股股气机迅猛上山,嘴角露出冷笑,“竟敢用一群新兵蛋子闯山,不把我大齐王朝的数十年谋划放在眼里啊!” 吹出一声尖锐口哨,身后幽暗洞穴里开始响起密密麻麻嗡鸣声。 劲风呼啸而过,一道硕大身影从大当家头顶飞过。 只见一名山匪背插铁翼飞出洞穴,在空中快速盘旋。 一道、两道、三道……顷刻间,竟有一百余道身影腾空而起,如同啃食尸体的秃鹫,在山崖之上盘旋不休。 大当家朗声道,“儿郎们,星垂军欺人太甚,下山杀了那些新兵蛋子,随我一同西游中廷,岂不快活!” 空中一百余道身影一哄而散,纷纷疾驰而去。 密林里,一袭黑衣的徐图之快速潜行,在杀掉第五个山贼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弱了!转眼已至半山腰,竟然没有遇到一个灵士。 其余新兵在经历最初的势如破竹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少人甚至怀疑大当家见势不妙,已带人风紧扯呼。 不少人当即加速闯山,可不能让唾手可得的军功就这样跑了,其中就有林奇那组。 作为羽化境巅峰的灵士,灵力盎然,已可在体外幻化成各种形态,辅助移动、攻击甚至是防御。 此刻林奇血红灵力向外溢出,轻轻包裹全身,所到之处,草木无不摧折,是以速度极快,把四名随从野修给远远落下。 与其他人笔直闯山不同,叶子玉唐风二人选择迂回上山,虽然路程更长,但也避免碰到杂鱼浪费时间。 如此一来,竟比正面上山之人还要快上几分。 因此,也率先看到了第一批背负炼金之翼、滑翔而下的山匪灵士。 足足十名通幽境灵士! “一人五个,速战速决。”叶子玉沉声道。 转眼间,十名山匪已至叶子玉二人上方。 唐风陡然站定握弓,一根青色灵力幻化成的弓弦凭空出现,唐风屈指扣弦,一道同样由灵力幻化而成的箭矢飙射而出。 叶子玉来不及细看,两个纵越,已至树巅,看着俯冲而下的五名山匪。 正肆无忌惮享受着翱翔天际快感的山匪,突然看见树梢上站着一名身穿轻甲的年轻男子。 常年刀口舔血的山匪速度不减,挥舞着长刀,就要将那人拦腰斩断。 叶子玉同样抽出军刀,曲膝一跃,树梢轻微抖动,俯冲的山匪眼前再无那人踪迹。 山匪茫然抬头,看见此生最后一副,也是最为震撼的画面。 瞬息功夫,那人已倒悬立于最高处那名山匪的金属羽翼下方,任由羽翼剧烈挥动,那人不动分毫。 倒立男子向上屈膝,向下弹射而出的同时,刀锋挥动,惊恐挣扎的山匪脖颈间立刻多出一道血痕。 向下坠落的男子“恰好”掉落在另外两名山匪之间,就在两名山匪拼命驱动背后双翼想要分开逃散时。 叶子玉控制身形,在空中一个旋身,刀芒被转出一道浑圆光轮,两个山匪顷刻毙命。 在二人坠落之前,叶子玉轻点羽翼,整个人便向后方飘去,与后面疯狂减速的山匪\\u0027不期而遇\\u0027,向后的刀尖\\u0027撞入\\u0027山匪胸腹。 叶子玉抽刀,鲜血泼洒而下,尽数落在茫然抬头的山匪脸上。 再回神,男子已拄着军刀,安静站在自己背后的铁盒(承载炼金之翼)上。 劲风吹拂长发肆意摆动,让山匪有种背负,撞入无间地狱的惊恐之感。 山匪仓皇大叫,俯冲而下的身躯剧烈摆动,继而停止。因为刀尖已穿过铁盒,透过他的胸膛。 叶子玉站在断气山匪的背上,一同穿过横生的枝杈,落在满是腐叶的土地上。 山匪如同踏板在土地上犁出一条数丈长的浅坑后,恰好停在收弓的唐风面前。 两人相视一眼,再次沉默地向山顶疾驰而去。 这时,被唐风盯上的五名山匪才迟迟坠地,眉心都有一道圆孔,鲜血从中缓缓流出。 …… “啊啊啊啊啊,太帅了太帅了!”远处一座比睡虎山要陡峭几分的山峰上,身穿明艳绿裙的顾倾手持手臂长短、双指粗细的金色圆筒,两端是打磨光滑的透明琉璃。十余里外的事物清晰可见。 正是宁国师数百年前研发炼制的\\u0027望远镜\\u0027,用以两军交战时,窥探敌人动向。 不过由于灵士灵觉敏锐,大军动向在高阶灵士的灵觉之中,就算隔着百里,依然洞若观火,所以这望远镜也成了国师发明中少有的鸡肋之物。 现在多被一些小镇无赖用作偷看寡妇洗澡等腌臜之事。 看着山腰上某人英姿,顾倾情难自禁地大声尖叫。不顾身后五短大汉宋致远的一脸无奈。 “老宋 我的小冤家身手如何?”顾倾得意问道。 “不错,很不错。”宋致远罕见地没有反驳顾大人。 只因方才叶子玉那一系列杀招确实惊艳,且十分轻松写意,证明那小子留力不少,若是换成同境对阵,自己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那名叫做唐风的小子,表现一样可圈可点,只是一箭,五名山匪几乎同一时刻毙命,足以证明对灵力的运用已经登堂入室。 就在顾倾花痴、宋致远惊艳之时,另一处观战山头,身着笔挺墨绿军装的林栋抱臂而立,睡虎山上的战况尽收眼底。 看到马头镇那个野小子摧枯拉朽地击败五名山匪后,林栋眼神微冷,希望自己那个远方表哥不要让自己失望。 作为此次督军之人,对付一个区区的睡虎山,竟然需要一整个青锋营提前\\u0027踩点\\u0027,未免太过劳师动众,但直觉告诉林栋,此次试炼并不简单。 “武上尉放心,我青锋营已提前安排了五十处暗桩,饶是这些新兵蛋子不能将山匪一网打尽,他们也插翅难飞,你一路舟车劳顿,不若去后山驻地休息片刻?”林栋笑道。 林栋身旁站着的白雪甲不为所动,被金属遮盖的嗡鸣声从面甲中传出,“林少校不必客气,我星垂军士没有这么娇贵。” 林栋笑容不变,只是手指微微握紧。 在唐国军中,历来极为抱团,讲山头、讲派系,以林家在玉京军部的深厚人脉,虽然能在星垂军中讨得一营之长的位置,但林栋知道,他这个外来户十分不受人待见,就连一个小小上尉都敢对自己冷言相向。 身披白甲的武姓上尉此刻顾不得林栋心中的那些花花肠子,面甲下眉头紧锁。 此次全州搜查那位二当家,正是潜伏睡虎山多年的郭川暗中传递消息。 只是如今睡虎山覆灭在即,为何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 沉默闯山的新兵,已与呼啸下山的山匪短兵相接,不出意外,全是普通人的山匪被一冲而溃。 此时,天空中的灵士山匪几乎全部赶到,空中盘旋片刻,便不时射出弩箭。 待几名新兵跃出丛林,想要斩杀前者时,山匪呼啸而逃,临近的几名山匪抓住新兵无处借力的大好时机,纷纷射出弩箭。 那人挥舞军刀抵挡片刻,便被射中身躯,无力坠入山林。 如此一来,竟有数十名新兵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一时间,人数、修为均占优势的星垂新兵竟被压制了下来。 突然间,一道血红刀芒逆卷而上,将一名俯冲挑衅的山匪斩成两截,脏器、鲜血泼洒而下,临近几名山匪悚然一惊,即时飞离刀芒飞出之地。 士气受挫的新兵精神大震,“是林奇!他是羽化境巅峰,大家跟着他一起突围。” 一刀显威的林奇冷笑不语,任由新兵向自己小组靠拢,另外三名羽化境灵士领衔的小组,也在不远处犹豫不定。 睡虎山土匪的手段和悍勇超出想象,只有报团取暖才能确保安全。 犹豫间,林奇再次劈出两道刀芒,两名山匪应声而落。 林奇微微喘息,收刀向山顶寨子奔去,众人连忙跟上。另外三组犹豫一番也遥遥坠在后面。 众人如同翠绿湖面下成群的鲤鱼,向着山上游弋。 “林少,难道就让这些人渔翁得利?”同组之人疑惑道。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天上的山匪尽是些通幽境的杂鱼,大鱼都在山上,到时候还得靠这些好战友携手御敌。”林奇呵呵笑道。 另外四人一点即明,不再多言。 林奇率领众人一路势如破竹,翱翔的山匪不时射下弩箭,并不正面迎敌,以侵扰为主。 睡虎山寨遥遥在望。 后山,大当家走入郭川殒命的那处洞穴,洞穴两侧摆放着密密麻麻地由精铁铸造而成的巨大铁箱。 穿过狭长拥挤的甬道,尽头是一个极其宽阔的洞穴,里面依然摆放着成堆的铁箱,还有二十余名山匪,其中三人是三四五当家,皆为羽化境灵士,其他二十余人则是夜玄境灵士。 睡虎山精锐尽数在此,那山上迎敌众匪便都是可有可无的炮灰罢了。 此刻众人神情凝重,商量着御敌之策。 “大当家,睡虎山大难将至,是战是降还是逃,你给个准话。”性子暴躁的三当家直接问道。 本名卢苇的大当家泰然自若道,“诸位放心,我已暗中联系赤霞教,只需随我杀掉这波星垂新兵,赤霞教的高手自会接应我们,待穿过界壁,抵达中廷后,赤霞会划出一块灵气浓郁之地,作为我们的封地。届时诸位再也不用过这般颠沛流离的山匪生活。” 众人恍然,难怪星垂军会无缘无故派兵剿匪,合着卢大当家已暗中和赤霞教眉来眼去,至于卢苇用何打动赤霞教,众人环视四周,答案不言而喻。 “这些军械数量之巨,赤霞教如何接收?”有人疑惑道。 “中廷三教阵法天下无双,转移一些军械手到擒来,诸位不必担心,只管做好眼前事、杀掉眼前人。”卢苇胸有成竹,“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分别带队镇守寨子。” “放手厮杀,就算他司徒星辰事后赶来,我们早已去了赤霞教土潇洒快活。” 众人领命而去,大当家卢苇盯着堆积如山的军械,嘴角露出一丝狰狞,低语道,“超过四百个灵士的命,足够了。” 三当家本是星垂府刑房中的一个牢头,虽然修为不俗,但脾气火爆,屡次犯禁,最后因为酒后误杀酒妓,才逃亡睡虎,落草为寇。 因一手威力不凡的火系灵术,在睡虎山中混得风生水起,被手下喽啰尊称“爆裂火神”。 带着几名亲信沿着小路返回山寨,这位修为仅在大当家一人之下的三当家忽然停步,众人随之而停。 周遭寂静,只有远处的厮杀声若有若无地传来。 “不对劲!”三当家猛地后撤。 几乎同时,一道青色羽箭从他面前掠过,飘入丛林深处。 羽箭悄无声息,但所过之处,无论是粗壮的树干还是柔弱的蒲草,尽皆化作齑粉,形成一道圆形空洞。 “宵小之徒,给爷爷死来!”心有余悸地三当家勃然大怒,被火焰包裹地拳头狠狠贯击在地,一道火墙沿着羽箭来时的轨迹,碾压而去。 躲在暗处的唐风盎然挺立,扣弦开弓,一道青灵箭矢再次凝聚,狠狠钉入火墙,忽地劲风拂面,火墙散落成零星火光,颓然坠落在地。 光箭去势不止,再次射向三当家。 被激起凶性的三当家双手合抱,猛然下斩,一道由火焰凝聚的刀芒斩碎箭矢,横贯数丈,眼看着就要将持弓射箭的小子一分为二。 “火神威武!”已经有山匪忍不住欢呼起来。 上方,一道身影遮住了阳光落下的斑驳碎影。 在三当家奋力前倾斩出那一刀时,那道身影迅疾下坠,似秋日里坠落的一片枯叶。 跨境搏杀的脏活累活让小爷做,谁让自己的剑短呢。叶子玉心中嘀咕,军刀却悄然斩落,在剩余七个夜玄境援手之前,冷冷地刺入三当家的后背。 以前听父亲叶峥说,性子爆裂之人,绝境时往往会激发出乎意料地果敢与凶性。 叶子玉嗤之以鼻,反驳道,“兔子急了还咬人,瞧不起老实人?” 直到这一刀刺出,叶子玉才发现自己错了,换成性子温和之人,背刺一刀后,会茫然会错愕,分神之间就给了叶子玉远遁的机会。 但是这三当家面对这伤筋动骨的一刀,根本不管不顾,反手挥出一掌,一团炽烈火球撞入叶子玉怀中。 看似一个巴掌大小的火球,竟然蕴含着十分惊人的灵压,尚未临体,自己的轻甲就被灼烧的通红滚烫。 不对!火球内的灵压开始剧烈波动,仿佛下一瞬就要爆裂开来! 失去军刀的叶子玉翩然后退,伸出手掌仿佛要握住火球一般。 在火焰的掩盖下,一道清冷白光倏然乍现,又转瞬即逝。 爆裂火球毫无征兆地被分成两截,释放地灵压掀起狂风,枯枝败叶漫天飞舞,随即被火星点燃。 化作遮盖视线的火幕。 火幕落下,叶子玉脚下多了两具山匪尸体。 众匪骇然失色,纷纷后退,一脸凝重地看着同境之人。 三当家反手抽出军刀,手中火光将军刀融成铁汁,看着这位面生的夜玄境灵士,皱眉道,“耍弓的小子我知道,琅琊州的唐风,败在他的手里不憋屈,可星垂州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区区夜玄境竟有此等战力,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修为不高,眼光不差。小爷我正是天下剑首的得意高徒,恒沙城主的唯一师弟。叶子玉心中得意,嘴上却道,“九州广袤,天赋惊艳之人不知凡几,一身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第32章 星辰作酒(上) 本应拼的鱼死网破的三当家忽然收敛灵力,好似认输一般,“有道理,我可以告知大当家所在,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这就求饶了,不符合您“爆裂火神”的名号不是?未等叶子玉说话,唐风便道,“你这些年劫掠的那些山野乡民,可曾给过他们生路?” 三当家沉默片刻,抬头道,“不错,当日落草为寇,也该想到今日结局。” 随后又冲着剩余的五名山匪道,“兄弟们,过了今天这道鬼门关,老子带你们去北荒逍遥快活。” 虽然性子爆裂,他也看出了大当家的种种怪异,自己这帮人明显是被当作了炮灰,去中廷享福?糊弄鬼呢! 说罢,三当家再次凝聚两个爆裂火球,掷向唐风,魁梧身躯紧随其后,想要拉近与唐风的距离。 对阵擅长远攻的射手,唯有近身搏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剩余五人则极有默契地将叶子玉团团围住。 都是夜玄境,要不一个一个上?叶子玉暗中嘀咕,轻轻卸下负山镯。 只觉通体舒泰、浑身轻松。 就在一名山匪扑身而上时,叶子玉轻盈翻身,一记鞭腿踢出,山匪如同一颗攻城的滚石,砸断几根粗壮树干后,去势不减的飞向远方。 五个一起上也不是不行,叶子玉心说。 …… 这一场剿灭睡虎山的小规模战役已过去半日。 新兵大部队与睡虎山精锐短兵相接后,由四、五当家领衔的山匪一方爆发出惊人的战力,而星垂新兵一方因林奇等人各怀心思,且有些灵士空有一身修为,却从无上阵杀敌经验。 尽管纸面战力占优,却双方有来有往,好不热闹。 没人发现被砍倒在地的灵士,流出的鲜血诡异地渗进泥土,迅速消失不见。 “营长,新兵已折损三十五人,是否增援?”负责监视战局的斥候禀告。 “敌人战损如何?”林栋淡淡道。 身旁站着十名修炼感知灵术的军士,正闭目探知山中战况,不时在手中白纸上记下战功。 林奇小组已杀掉两名夜玄境和七名通幽境山匪,拿到27分,其他小组只杀死了零星通幽山匪和大量普通山匪,战功寥寥无几。 “超过百人,以普通山匪为主。”斥候如实回答。 “高超的修为,拙劣的战力。”林栋嘲讽道,“战损不过九分之一,再等等。” “这批新兵有不少是州内世家、宗门子弟,死伤太多,怕是不好交待。”斥候道。 星垂军作为扎根一州的庞然大物,时日一久,自然会与州内其他宗门势力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不少诸如顾长野的精英子弟在军中担任要职。 “交待?届时让那些世家来找本营长,我自会给他们一个交待。”林栋冷笑。 为国效死,区区边境之州的小门小户,还敢要交待? 不知为何,斥候觉得这个外来户营长,对这些新兵有着深深的恶意。 …… 远处寨子里的厮杀声,给本该燥热不堪的山林染上一丝冷意。 在林奇率领大部队闯山之后,散布各处御敌的山匪也迅速集结,最终双方正面对抗,将徐图之三人之前的安排完全打乱。 此刻三人隐匿于不远处的丛林间,远远观望战局。 虽然厮杀还算激烈,但睡虎山的两位当家都隐藏极深,很少出手。 “黄花菜都快等凉了。”顾长歌着急道,当新兵们逐步适应这种惨烈的气氛后,修为、装备优势就逐步凸显出来,不少山匪已有退缩之意。 马伊伊闭目养神,将决定权丢给两个臭男人。 徐图之凝神细看,只见两位当家气定神闲,不见一丝慌乱,皱眉道,“再等等。” 下一刻,异变突起。 山匪背后连绵成片的阁楼里,几处窗扉轰然炸裂,几根手臂粗细,一人长短的巨大弩箭飙射而出。 射速威力远超寻常箭矢的弩箭,在空中拖拽出残影,转瞬间已越过山匪,狠狠扎入新兵阵营。 几声哀嚎相继响起。 一名通幽境新兵被生生钉死在地,另外还有两名夜玄境的都被弩箭炸裂大腿,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穿山弩!众人心中一紧,纷纷停下攻势,或寻找掩体,或暗自观察退路。 以往大型攻城军械,竟然在小小山寨中出现,睡虎山中藏有大齐军械的消息看来属实。徐图之暗暗想到。 一波弩箭再次射出,仗着灵力雄浑的林奇劈手斩断两根,大喝道,“擅长防御地上前,再畏畏缩缩大家都得死。” 被林奇这么一喝,众人一个激灵,顿时从恐惧情绪中退出,不少人当即掏出傍身的防护灵器,上前御敌。 林奇环顾一圈,朝着几名同为羽化境灵士道,“若是再这般藏拙,就算得了积分,今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林家嫡子倒也是个人才,修为不俗不说,关键时候还会驱狼吞虎。”顾长歌啧啧赞道。 果然,剩下三名羽化境军士被言语一激,即时率领小组冲上前去,挡下了不少势如破竹的弩箭。 “不对劲。”徐图之突然皱眉道。 “咋了兔子?”顾长歌问道。 前者摇头不语,虽然感觉不对劲,但是却说不上来,只觉得战场上有种莫名的诡异。 生性散漫的顾老二未作深究,不知叶子他们收获如何,真灵境的大当家迟迟未露面,难道已被二人越境斩杀? …… 炎热午后,正山上的喧嚣和杀戮未在后山野湖里激起丝毫涟漪。 堆满军械,空无一人的洞穴里,一道透明波纹在空气中荡漾,露出二当家程锦和飞云峰主等人。 “世人皆言大齐太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修为更是通神,为何偌大的齐朝,会被唐国蚕食殆尽,到底是宁皓太强,还是他太蠢?”飞云峰主捻动胡须,环顾四周军械,感慨道,“那位太子的名声,想必是齐朝经营声望、凝聚民心的拙劣手段吧。” “没想到飞云峰主还精通治国理政?”程锦瞥了眼这位侃侃而谈的飞云峰主,笑着调侃道。 面容清癯的飞云峰主捻须而笑,刚要再说,却发现程锦笑容里一股杀意一闪而过。 有些莫名其妙,也就没对已经湮灭在历史尘埃的大齐王朝继续\\u0027落井下石\\u0027。 二当家抬头看向洞穴顶部,是块一丈方圆的巨大透明琉璃,上方联通后山野湖,天地灵物【珠玑鱼】在水中欢快游弋,不时有丝丝红线钻入鱼腹之中。 石鱼体型暴涨,气机已至羽化境巅峰。 “灵物晋阶真灵还需几日?”飞云峰主问道。 “明日午时。”程锦头也不回。 “这些山匪最多还能抵挡三个时辰,届时又当如何?”峰主再问。 “如何?”程锦转头看向老人,“自然是以我通幽境的强横修为,抵挡星垂大军。” 程锦说了个冷笑话。 赤霞教众人默然,若是睡虎山溃败,接下来自然轮到他们来拖延时间。也就无法像现在躲在幕后,指点江山。 赤霞教无论如何高傲,都不会否认唐军兵锋之盛。 …… 山林之中,尚有三两处野火安静燃烧。 叶子玉席地而坐,身旁倒着几具尸体,三当家跪倒在地,眉心和胸口各有一处致命伤口。 相比狼狈喘息的叶子玉,唐风从容而立,此刻静静看了眼自己的队友,认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叶子玉击杀几名心腹,再给三当家致命一击,自己决不会如此轻松。在不借助灵器,能够以一敌五,再越境杀敌的人,修为不止是惊艳。 而是恐怖了。 我?天选之子,星垂天骄。叶子玉心说。 “我是星垂大将军秘密培养的重点对象,将会作为下届军演的秘密武器,咱们既是同组,一定要为我保密。”叶子玉故作神秘道。 被重金招徕的唐风煞有介事地点头,看来司徒将军许诺叶子玉的宝物价值更高。 “有古怪。”叶子玉忽然环顾四周道。 顺着叶子玉的视线,唐风扫视一圈后,即时也发现了古怪之处。 因为被击杀的几名山匪,躺倒之地竟然没有一丝鲜血。 叶子玉起身翻看尸体,神情更加凝重。因为所有伤口都已干涸,土壤上没有任何血迹。 唐风划开手指,在鲜血滴落在土地上时,立刻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消失不见。 唐风看向被星垂军作为秘密武器培养的天之骄子,等着他的判断。 别看我啊,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镇土着,小爷哪知道蹊跷在哪。 见叶子玉沉默不语,唐风分析道,“睡虎山应是被大阵笼罩,会主动吸食鲜血,至于何用尚且未知。” 大阵,嗜血。叶子玉沉吟一番后,“虽然没有眉目,但能够主持如此大阵,势必是睡虎山的最强者,找到大当家便能找出答案。” 唐风点头认同。 忽地叶子玉怀中发出声响,他掏出信符,是顾长歌发来消息。 “前山战局焦灼,大、二、三当家尚未现身。” “三当家已被斩杀,大、二当家不知所踪。”叶子玉如是回道。 看到回信的顾长歌一阵龇牙咧嘴,“叶子二人已将三当家斩杀,我顾长歌一生不输于人,兔子、马子,随我上阵杀敌!” 第33章 星辰作酒(中) 根据谍报,睡虎山除了前山的大本营,后山还有一个隐秘洞穴,用作隐藏军械和山匪财物。 既然大当家不在前方,那就只剩下后山洞穴,叶子玉二人简单商量片刻便向后山而去。 当后山野湖闯入视线,一个身穿绛色道袍的老人安静伫立,老人淡淡道,“此路难行,两位军爷还请止步。” 正是赤霞教的飞云峰主。 叶子玉与唐风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凝重。 老人仅是静立不动,午后山间的热风便悄然绕过,身边杂草和湖水形若静止。 已是年中兰秋之月,正是一年最热之时,而老人却身着厚重繁复的道袍,让人一眼望去便多了几分燥意。 “这位高真不是唐国人士吧,妨碍军务,按唐律可是株连大罪。”唐风沉声道。 “唐国的法律管不住我赤霞教的人。”老人傲然道。 本以为能够悄无声息地迎回灵物,飞云峰主才打着通商的旗号来星垂州,未曾想最终还是要与唐军兵戎相见,早知如此便不去那城主府白费口舌了。 “既来唐国,便应受律法约束。”叶子玉淡道。 老人摇头,与两只蝼蚁一般的年轻人做口舌之辩,没有任何意义。 这位真灵境的峰主轻挥拂尘,几乎同一时间,叶子玉心中生出警兆,唐风持弓而御。 几根拂尘丝,好似疯长的白发,径直刺向叶子玉二人,且速度极快转瞬即至。 银丝撞在唐风的\\u0027刺蛟\\u0027弓上,火花四射,并发出金铁之声。唐风应声而退,口吐鲜血。 另一边,叶子玉闪身躲避,擦肩而过的拂尘丝却突然变相,绕过一道曼妙弧度,从叶子玉胸前划过。 几道血迹从衣袍内渗出。 仅是一招,叶子玉二人便一败涂地。 “他的拂尘有古怪。”唐风凝重道,这个半路杀出的道士,绝不是半吊子的归真境修士。 甚至是已悟本真的真灵境修士。 叶子玉轻轻颔首,刚才一个照面,他才看到拂尘丝的前端竟然全是一柄柄发丝粗细的纤巧小剑。 老人拂尘搭袖,千百拂尘丝无风自舞,仿佛毒蛇之信,隐隐嘶鸣。 飞云峰主拂尘再挥,被微渺小剑拖拽的银丝骤然拉长,看着毫无规律地四处穿插、交织。 不消片刻,却如同春蚕绕茧,将三人一并给困了进去。 “是剑阵!”唐风低声提醒。随即弯弓射出一箭。 拇指粗细的青色箭矢狠狠砸在拂尘丝上,银丝微微弯曲便再无动静,而那根青色箭矢则被周边的蜉蝣小剑给剿灭干净。 两息之后,剑阵成型,灼人地烈日被阻挡在外,剑阵内只剩下森然剑意。 蜉蝣小剑好似随风飘洒地柳枝,倒挂在剑阵顶部。 叶子玉不动声色,安静观察着剑阵,右手负后,掌心白光欲聚欲散。 斩杀三当家时耗去一剑,只剩下两剑,牛鼻子老道明显已登堂入室,就算拼死用掉两剑,逃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老道士没去理会夜玄境的蚂蚁,而是一脸火热地看向唐风。 准确来说,是看向唐风手中的那张翠绿弓箭。 “贫道一直瞧不上你们唐军研制、批量生产的灵器,毫无特色、威力平平,还欠缺美感,没想到来东土不过数日,竟遇到《万兵图录》上记载的\\u0027刺蛟弓\\u0027。”飞云峰主笑道,“本峰主的福缘不可谓不深厚啊!” 再看向唐风的眼神,就像是常年独居的泼皮,看到了搔首弄姿的青楼女子一般火热。 唐风古井不波,再次挽弓,低声道,“我挡住这牛鼻子,你伺机突围。” 叶子玉看了眼相识不过数日的琅琊天骄,心头微热。 这小子能处,有事他是真上! 几乎同一时间,千百银丝骤然绷直,朝着二人坠落。 唐风快速扣弦、松开,数十支连珠箭围住唐风,撞开夺命而来的银丝。 而唐风显然吸引了剑阵的大半银丝,叶子玉周身只有零星的银丝坠落,被灵巧躲过。 银丝大多刺入泥土,银丝与周边的剑阵相连,彼此交错,仿佛又在剑阵内结出纷乱的蛛网。 随着蛛网越来越密集,叶子玉则越来越狼狈。 老人瞥了眼垂死挣扎的夜玄灵士,有些意外。 随着灵箭越来越少,唐风又射出数支,脸色愈发苍白。 而仓皇逃窜的叶子玉却被不停逼向老道士,两者距离越来越近。 突然,叶子玉被一根银丝刺中大腿,他一个踉跄,扑向前方。 几根银丝安静而又迅疾地落向横陈空中的叶子玉。 避无可避! 叶子玉抬头与飞云峰主对视一眼。 不知为何,老人却看到前者露出一丝笑意。 不等老人细思,叶子玉一脚蹬在横生的银丝上,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笔直射向老人。 面对异变,老人不为所动,任由这位心思缜密,以躲避为幌子,伺机靠近自己做最后一击的年轻人,攻向自己。 当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时,叶子玉手掌虚握,一道清冷白光凭空具现,刺入衣袍。 老人错愕低头,看着一柄似幻似真的白剑刺入胸膛,自己这件品秩不低地道袍竟不能阻碍分毫。 叶子玉微微皱眉,没想到牛鼻子竟是贪生怕死之辈,内里还穿着贴身内甲。 虽然破去防御,但剑势已尽,老家伙远未伤筋动骨。 老人挥袖,叶子玉仿佛被一根攻城巨木撞中,狠狠砸在柔韧的剑阵上,几根银丝紧随其后,钉入叶子玉的四肢。 不算上次在酒馆与五短大汉地\\u0027切磋\\u0027,当真正对敌归真境灵士,叶子玉才清楚隔着两个大境界,就是天壤之别。 面色发白的唐风又射出两箭,将钉向叶子玉要害地两根银丝击向一旁。 剑阵内的蛛网越结越厚,飞云峰主哂笑道,“以微末灵力在这\\u0027三千烦恼丝\\u0027剑阵中苦苦挣扎片刻,足以自傲。” 话音刚落,剑阵内杀机迸发,坠落银丝陡然暴增数倍。 此时,一只枯瘦手掌,从外伸入剑阵,穿过细密银丝,宛如拨开门帘一般轻松。随后一个眼角带疤的中年男子轻轻走入剑阵。 剑阵气势一滞,数百银丝悬停空中,如同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来人正是二当家程锦。 老道微微错愕,自己的剑阵极重攻伐,极易从外攻破,但以程锦区区通幽境的修为,决计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 程锦前行数步,直至与飞云峰主并肩而立,淡淡道,“方才暗哨来报,隔壁山峰中暗藏数名真灵境的随军修士,怕是冲着【珠玑鱼】而来。” 程锦看了眼倒地喘息的叶子玉,继续道,“此刻不宜暴露灵压,否则难以脱身。” 老人低头沉思,随后问道,“数名?” “不下三名。”程锦补充道,“实力未知。” 在赤霞教潜心修炼数十年的飞云峰主脸色变换不定,此刻己方仅有他和大当家卢苇两名真灵修士,若是被他们拖住,恐怕难以脱身。 毕竟深入\\u0027敌军\\u0027腹地,容不得半分犹豫,老道士当即立断,剑阵重新变回拂尘,急切道,“星垂军如此阵容,决不会是为了区区试炼,【珠玑鱼】已经暴露,召回卢苇,我们带着灵物向西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罢,老道士挥挥拂尘,就要顺手解决仰倒在地的叶子玉和跪地喘息的唐风。 天地间陡然刮起燥热的风,老道身旁响起机括咬合的\\u0027咔咔\\u0027声。 老人霍然抬头,骄阳之中被沁上一个墨点,且在不断变大。 有灵士从天而降,裹挟着无可匹敌地气势,转瞬间就已至老道头顶。 野湖旁的杂草尽数伏地,湖面被强大的灵压激起阵阵浪潮。 就在飞云峰主欲后撤躲避时,突然肋间一股刺痛,老道骇然转头,丢出拂尘,拂尘丝疯狂生长,凝聚成一个倒扣的银碗,将老道罩住,以此抵挡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来人毫不讲理砸在\\u0027银碗\\u0027之上,响起瓷器碎裂的咔咔声,仅抵挡一瞬后,千百银丝便寸寸断裂,随风飘洒。 拂尘掉落在地,灵光尽失。 仅仅一个照面,就毁掉了飞云峰主的灵器。叶子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五短大汉,合着上次酒馆冲突是和自己闹着玩呢! 不过飞云峰主也因为那一瞬,得以抽身而退躲过一劫。 老道满脸阴翳,却不是看向从天而降的五短大汉宋致远,而是转头盯着二当家程锦。 “没想到你藏的如此之深,为什么?”老道右胸露出森森白骨,鲜血喷涌而出。 众所周知,赤霞教大长老一脉的程锦,精于谋算,却从未见过其出手,对外也是声称自己仅为通幽境。 说话间老道已掏出一颗殷红丹药吞咽下去,随后胸口鲜血止住,断骨自动复位,皮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修为被符阵禁锢数十年的程锦轻轻吸气,感受着磅礴灵力在经脉内汹涌奔腾,“没什么,就想看看是飞云峰主的道袍硬,还是我的手刀硬。” 程锦瞥了眼五短大汉,见后者没有立刻动手的迹象,笑道,“现在看来还是我的手刀硬。” 老人脸颊通红,灵压开始节节攀升。 “原来是《丹经》上记载的灵药【返照丹】,一炷香的时间,飞云峰主可有把握逃出生天?”恢复灵力的程锦揶揄道。 老道眼神扫过二人,“如我所料不差,你们二人并非一个阵营,那么由谁坐山观虎斗?” “你这糟老头坏地很。”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姗姗来迟,“已是将死之人还来挑拨离间?” 顾倾扶起跌倒在地的叶子玉,一脸充满做作地心疼,“可怜地小冤家,姐姐带你去疗伤。” 说话间还捏了捏叶子玉结实的腰肉。 四肢满是鲜血的叶子玉笑着调侃,“听说双修的疗伤效果更佳,要不试试?” 顾倾笑得花枝乱颤,“试试就逝世。” 没有继续与小冤家插科打诨,场间修为最低的顾倾一出现就掌握了主动,看着如同回光返照的老道士,“程锦我不会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程锦诧异地看了看艳丽女子,虽然不知自己如何暴露行踪,但此次星垂新兵试炼必然是冲自己而来,但是这女子却说会放过自己,局势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形势变换,坠入绝境地飞云峰主掏出信符,刚写下\\u0027程锦\\u0027二字,后者的手刀已相距咫尺。 老道翩然后退,一掌击出,两只由灵力幻化而成的灵鹤飞向程锦。 “这是赤霞教的看门掌法【双鹤翩跹】,化灵阶。”荷包不浅、见识不少的顾倾介绍道。 “堂堂归真境灵士,使用化灵阶灵术对敌,不嫌跌份?”叶子玉吞下顾倾给的疗伤丹药,一股热流涌入四肢百骸,精神也为之一振。 顾倾翻出一个妖娆白眼,“你以为真灵阶灵术是啥,大白菜?若这老道在赤霞教还有些地位,也许会有一两个灵术傍身,不过若是还这般藏着掖着,估计很快就没机会用了。” “这老道可是得悟本真的高人,不会如此不济事吧?”叶子玉疑惑道。 顾倾斜睨一眼这位小地方出来的小土鳖,“小冤家,你真可爱。” 脸上却是\\u0027你对得悟本真一无所知\\u0027的嫌弃表情。 程锦简单粗暴地劈开灵鹤,任由爆开地灵压在身上留下伤口,当手刀刺入胸口时,老道却如同熊熊燃烧地火焰,下一瞬便散作漫天飞灰。 “程锦出手果断狠辣,倒是有几分军中风范,就是不知如何与赤霞教扯上了关系。”五短大汉宋致远点评道。 中廷三教历来讲究道法自然,出招飘逸有余,而狠辣不足,除非修为压制,同境对敌,是决计斗不过力求实用的唐国军人。 “瞧瞧,真灵阶灵术来了,【飞霞诀】,算是身法灵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顾倾扶住想要挣脱的小冤家,“老道士战力不高,心思却不少,死到临头还不忘那条破鱼。” 两人身前刮起微风。 老道士果然出现在野湖上方,想要钻入湖中带走【珠玑鱼】。 只是五短大汉后发先至,已立于湖面上,轻轻握拳,出拳。 刚出现的飞云峰主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灵袍、内甲悉数碎裂纷飞,老人嶙峋枯瘦的胸膛被轰出一个大洞,当场气机断绝。 拳风穿过胸膛,在野湖畔留下一个喇叭状的巨大坑洞,激荡湖水纷纷向里倒灌。 鲜血流入湖水中,转眼就被消融干净。 已生出粗壮四肢的【珠玑鱼】原本在欢快游弋,在感受到那无匹拳意后,立即躲入湖底泥泞中,瑟瑟发抖。 第34章 星辰作酒(下) 一拳轰杀同境的赤霞教高真,宋致远又恢复五短身材的庄稼汉模样。 顾倾一脸理所当然,见怪不怪。 琅琊天骄唐风心神往之,虽也曾见过归真境灵士相互厮杀,但如此摧枯拉朽,却是闻所未闻,只觉天灵阶也不过如此。 叶子玉轻轻皱眉,这一拳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又看到了那个雨夜,女人一拳摧城的无双拳意。 可能威力有所区别,但五短大汉这一拳更加圆润自如。 至于程锦则满脸凝重,本以为就算击杀飞云峰主,紫群女子出尔反尔,自己对上五短大汉也有一战之力。 同为归真境修士,只有自己清楚这一拳是如何不讲道理,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 看着凝神戒备的程锦,顾倾淡漠道,“睡虎山二当家程锦,我不管你是真的土匪,还是赤霞教密谍,亦或是从属其他势力,你虽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可本仙子说话算话,今日放你一马。” 在自己的小冤家身临绝境之时,这位二当家竟会出手相救,尽管不知其中缘由,但是仅凭这个举动,就值得饶他一命。 说罢,顾倾拍拍手,湖面冒出一串水泡,一只生出四脚的石头鱼快速凫出水面,径直向顾倾爬去,眼看着就要顺着裙摆而上,却被一脚踢开。 石鱼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哀怨后,迅速变化成一支通体暗红的手镯,随后被一脸嫌弃的顾倾丢入乾坤袋。 程锦面露恍然,“这【珠玑鱼】原来是有主之物,程某人无心之过,还望见谅。” 顾倾不耐烦地摆摆手,“本仙子没功夫跟你闲聊,你且自去。” 程锦颔首,深深看一眼叶子玉后,砰地一声化作烈焰,飞灰散尽人已不知所踪。 【飞霞诀】!叶子玉心头一紧,一时间竟不知这位高手到底是何身份,只觉陷入了云里雾里。 “真真假假,这位二当家比那老道士多了八百个心眼都不止。”顾倾冷笑,转头又是一副明媚模样,“小冤家,你可认识程锦?” 叶子玉仔细回忆,确实素未谋面,便沉默摇头。 顾倾并未深究,转移话题道,“前方战事正酣,要不把他们都杀了,积分算你的?” “好啊好啊,最好让大将军退位让贤,我取而代之。”叶子玉乐呵道。 顾倾白眼再翻,使劲拍了拍叶子玉的翘臀,“想得美,本仙子不养小白脸,想要军功,自己去拿。” “睡虎山大当家还未俯首,你们还有机会拔得头筹。”宋致远罕见开口道。 叶子玉与唐风相视一眼后,便抱拳告辞,迅速赶往战场。 “你这木头,竟能主动提醒他们,真是稀奇。”直到叶子玉消失在山林之中,顾倾才收回视线,道。 “两百多号人,也就这两个小子看得过去。”宋致远言简意赅道。 “那当然,本仙子眼光不是一般的毒辣。”顾倾傲然道。 “洞穴里还有几名赤霞教弟子,用不用?”宋致远不理会顾倾的自吹自擂,问道。 “不必,这位亦敌亦友的程锦不会让他们走出星垂的。” ~~~ 正面战场上,山匪依靠威力奇大的军械,竟和灵力修为占优地星垂军打得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随着战局胶着,林奇也打出真火,佩戴上林家重金购置的灵器拳套,方脸林奇气势一变,浑身被阴冷潮湿的血色灵力萦绕。 林奇开始不计成本地对山匪痛下杀手。 一个夜玄境山匪,趁着林奇撕开防御阵型地间隙,从一旁递出一刀,却被宛若实质地血色灵力给缠住。 林奇旋身鞭腿,山匪如一颗山石,彻底撕开了山匪的防御,林奇紧随其后,双拳带着粘稠如血的灵光,重重砸在那名夜玄山匪胸腹间。 山匪体内发出刺耳的骨裂声,口中鲜血肆意喷洒,溅射在林奇军装和脸庞之上。 甚至还未发出任何声响,就已气绝当场。 满脸鲜血的林奇带着一股凶煞之气。 当叶子玉二人赶到时,林奇已冲入山匪阵营,大开大合,众人心潮澎湃,纷纷随着林奇冲杀。其他三名羽化境不愿让林奇独美在前,也都亮出看家灵术,砸向山匪聚集处。 徐图之三人也加入战局,拖着一名羽化境山匪,打得难舍难分。 “竟然放弃炼金之翼的机动优势,让通幽境的山匪全部正面迎敌,睡虎山的大当家想来也是个不通兵法的粗粝之辈。”作壁上观的林栋嘲讽道,随即吩咐手下军士,“咱青锋营的将士可以暗中合围了,睡虎山的一条狗都不能放掉。” 林栋环顾左右,已没了白雪甲武上尉的身影。 后山的洞穴里恢复寂静,只剩下几具尸体和堆积成山的军械在无声对峙。 一具白雪甲轻盈降落在洞穴口,来人轻轻揭开面甲,看着躺倒在地,被风雷盘炸地严重变形的迷蝶营上尉郭川。 武上尉轻轻吸气,却不敢吐出,蹲着拿起郭川的铭牌擦了擦,笑骂道,“搜集到程锦谍报就可以功成身退,为何还要继续?真是个蠢货。” 气绝多时的郭川自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你他娘的别指望老子照顾你家老头。”武上尉继续骂骂咧咧,“若不是严令迷蝶营军士不得插手正面战场,真他娘的想把他们宰杀干净。” …… 叶子玉二人并未贸然加入战局,扫视一圈后,并未发现真灵境的大当家。 只是在收回视线时,忽然看出一丝蹊跷,在一记剑芒即将斩向一位通幽境山匪时,相隔不远的两位当家同时出手,挡下剑芒。 保护的痕迹太过明显,再看那位山匪,虽然面色凝重,但对眼前的刀兵杀伐却不甚在意。 纷乱的砍杀声中显得从容淡定。 叶子玉遥遥指了指这位山匪,唐风即时会意,弯弓劲射,一道纤细灵箭转瞬越过百丈之距,射向后者。 同为羽化境的两位当家反应不及,眼看着灵箭临体,扎向胸口。 那位山匪依旧面不改色,甚至有功夫远远瞥一眼射箭的唐风,伸出手掌挡住胸口。 灵箭扎穿手掌后,再难寸进,停留在胸前,下一刻便消散成点点荧光。 身形佝偻的山匪挺直身躯,看向两个\\u0027救援不及\\u0027的当家,骂道,“两个废物,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 暴露行迹的大当家摘下郭川用以遮掩灵压的古朴项链,气机节节攀升,迅速恢复真灵境修为,手掌心的贯穿伤迅速止血结痂。 “是睡虎山的大当家!”新军中有人喊道,攻势也为之一滞,就连杀入腹地的林奇也迅速撤离。 开玩笑,自己羽化境的小胳膊,能抵得过归真境的大腿? 收买人心固然重要,那也得有命拿啊!这样想着,林奇已悄无声息地退至人后,由几名同组野修护卫自己。 另一边山匪却群情激愤,有大当家坐镇,这些新兵蛋子翻不起什么风浪。 身穿寻常麻衣,还有几处破损的卢苇走出人群,向着新兵阵营走去,任由刀剑砍在身上速度也分毫未减,径直停在一名羽化境军士面前,先是不闪不避地让军士的寒铁长枪贯穿肩膀,随后快速欺进,在枪杆上留下殷红血迹,待两人相隔咫尺,卢苇双手抓住军士肩膀,狠狠一记膝撞,军士飞离地面。 一道灵箭再次飞来,卢苇视若无睹,任由灵箭扎穿腹部。 双手松开军士肩膀,扶住军士前倾的脸颊,双手猛然一挫,后者脖颈扭转,头颅无力垂落,死的不能再死。 众人一片哗然,尽管已将卢苇团团围住,却再也不敢动手。 卢苇拔出长枪,腹部、肩膀的两处伤口快速愈合,而之前手掌心的伤口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受伤一般。 叶子玉神情沉重,虽然这大当家杀力不如方才后山的三位归真境灵士,但身体自愈能力却强的离谱,显然是修行了高深的木系灵术,就凭咱们这些乌合之众,除非一拥而上,用灵术将其灵力耗尽,才能有一丝胜算。 但是这些虎视眈眈的山匪会答应么?显然不会。 如虎入羊群的卢苇大吼,“杀!” 山匪一方士气顿时大涨,呼啸着向星垂军众人杀去,背后阁楼的穿山弩像是不要钱一般肆意泼洒。 没来由的,叶子玉忽然想起刘守师兄,若是他在这里,只需几个回合就能打得山匪溃不成军,不对,也许只用露个面这些乌合之众就会落荒而逃。 伺机而动的叶子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当是时,唐风已射出数箭,射杀两名山匪,还为锦绣富二代马伊伊解了围。 突然,叶子玉眼前一亮,想到了那条被忽略的线索。 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认为围剿睡虎山,就是极其寻常的新兵试炼,无非是杀敌赚积分赢奖励。但是经过后山一役,勾出了赤霞教老道和二当家两条大鱼后,他才知晓,此次是以试炼为幌子,实则是要夺回灵物,拔除赤霞教在星垂州暗中培植的势力。 在发现这座睡虎山布有吞噬鲜血的符阵后,叶子玉最初以为是由大当家卢苇操纵,但在见识到二当家程锦的实力后,卢苇极有可能是摆在明面的傀儡,所以叶子玉又潜意识的认为是二当家暗中主持符阵。 不过如今二当家败走,大阵运转如常,让叶子玉生出茫然情绪,无数疑问在心头萦绕。 为何二当家会出手击杀赤霞教的老道士?囊括整座山峰的符阵又是何人所为?现在率领众匪杀敌的卢苇又是什么角色?这符阵是何用途?星垂军可有应对之法? 叶子玉沉思之间,暗中盯梢的青锋营军士开始沉默而又迅速地向山上进发,转眼已至山腰。 过了晌午,负责指挥合围的旅长还未收到收拾残局的军令,忍不住嘀咕道,“这批生瓜蛋子太慢了。” 身处混乱战场的少数新兵终于察觉到诡异之处,一眼望去,两方已有数十人伏地而亡,受伤之人更是超过百数,可山寨前的土地上除了尸体和断肢,却没有一丝血迹,干净地让人毛骨悚然。 在人群中肆意出拳的卢苇,不一会儿便被四面八方的刀剑砍得遍体鳞伤,下一刻又恢复如初。只是被卢苇拳脚击中之人,轻则吐血骨折,重则倒地而亡。 现在才看出端倪,未免太晚了。卢苇冷笑着继续以伤换命。 土匪气势如虹,林奇等人节节败退,死伤早已过百。 唐风停止射箭,揉了揉满是瘀血的指腹,低沉道,“若我所料不差,大当家使用的是南疆秘术【枯木逢春诀】,寻常归真境灵士使用此术,虽然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但决计无法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你是说符阵仍是被卢苇操纵,用符阵配合灵诀,来增强持久力?”叶子玉一点就通,“毕竟快是男人的致命伤。” 唐风神情一滞,无奈提醒,“现在不是讨论快慢的问题。” “符阵由谁操纵尚未可知,但卢苇极有可能是阵枢之一,能够通过符阵延长【枯木逢春】的时限。”唐风继续分析,“囊括一山的大阵,至少由真灵阶阵师主持,若非还有人暗中藏匿在睡虎山?” “得了,不用分析了,卢苇没给咱留时间啊。”一直关注战况的叶子玉感慨道。 此时在人群中杀进杀出的卢苇终于与徐图之三人撞上。 “马子,快退!”顾长歌大喊,随后与徐图之合力攻向卢苇,硬撑两拳后,两人退至一旁,只觉五脏六腑震荡不已。 马伊伊却没有退,而是手持一面灵巧小盾迎了上来。 卢苇倾力一拳落在圆盾之上,三层由灵力凝聚而成的护盾应声崩碎,圆盾表面被砸出密密麻麻地裂痕。 一面价值不低于一百灵翡的灵盾就这样被一拳摧破,成为一块废铁。 马伊伊也倒飞而出,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却被一人从后稳稳扶住。 “马子,下次多余的灵器借给兄弟们,别浪费了。”叶子玉扶起马伊伊,调侃道。 几乎同时,一道灵箭被卢苇避开要害,狠狠钉入肩膀,阻挡了卢苇乘胜追击的步伐。 一些被杀破胆的新兵纷纷避退,给卢苇和叶子玉这一组留下大片空地。原本是卢苇一人碾压,众人苦苦挣扎,却突然变成叶子玉小组与卢苇一人对峙。 剩下的三个羽化境军士,也都避开此处,默默与别的山匪厮杀。 时刻关注卢苇动向的林奇,微微咧嘴,“倒是省去了一番功夫。”区区夜玄境的叶子玉,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归真境卢苇的对手。 至于在卢苇露面大杀四方后,督军为何迟迟没有露面,林奇早有猜想,极有可能是自己那位远房表弟,等自己暗中杀掉叶子玉后,督军才会露面收拾残局,之前阵亡之人,大多属于正常战损,只要徐图之、顾长歌以及另外几位纨绔无恙,试炼后军纪处只会不疼不痒的问询,连问责都不会有。 有争斗的地方,背靠盘根错节的关系,会让你行事前不自觉的多些思虑,也会让你犯错后少一些无关紧要的麻烦。 当叶子玉三人呈掎角之势围住卢苇,唐风在远处挽弓策应,其他人像是扎堆的鲫鱼避开礁石,纷纷去往他处与山匪厮杀。 顾长歌不屑道,“一群孬货,啥也不是。” 虽然大敌当前,三人却毫无惧色,叶子玉甚至出声调侃道,“死人地血喝多了,不觉得恶心?” 原本要出手将眼前这个夜玄境蝼蚁斩杀,卢苇突然止住,知道眼前这小子已看出暗中预埋的符阵,洒脱笑道,“本是将死之人,还在乎这些?” 叶子玉恍然,卢苇这番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就算有符阵加持,卢苇也不应这般肆无忌惮,就算伤口能够迅速愈合,但如此频繁受伤,必然会挫伤根基,除非他也是这座嗜血符阵的牺牲品,负责收割鲜血反哺大阵。 叶子玉还欲再问,卢苇已欺身上前,再次与劲射而来的灵箭相遇。 【玄雷化雨】! 与寻常绿色灵箭不同,唐风这一箭胳膊粗细,且呈幽碧之色,距离卢苇咫尺时,突然一分为九,钉入土地,将卢苇围于正中。 随后九支灵箭尾部冒出蜿蜒雷电,一端连接箭尾,一端在卢苇身上游走,顷刻间就散发出血肉焦糊的味道。被这座微型符阵困住的卢苇再难寸进。 叶子玉三人自不会浪费唐风为他们争取来的良机,纷纷抽刀刺向要害。 卢苇双手合十,轻声喝道,“万林逢春!” 突然间数百棵幼苗钻出泥土,见风就长,一息后就已变成粗壮而又柔软的枝杈。一部分枝杈向上疯长,最终在穹顶合拢,将四人围在中间,另外一部分树苗在钻出泥土后,就已将叶子玉三人的脚踝给死死缠住。 密不透风地枝杈将四人从战场上分割,唐风再也难以支援。 又有几颗纤细幼苗从卢苇脚边钻出,将扎入泥土的灵箭也给顶了出来,游走的雷电快速消散,符阵被轻而易举破解。 “这个世界虽然也遵循五行之理,除了五灵之体,寻常灵士修炼灵力虽然驳杂,往往也会有一种属性较为明显,以火系、水系居多,土系、金系次之,木系极为稀少。”远处观战的顾倾自语道,“木系灵术更加凤毛麟角,一经出世就会遭到疯抢,所以……” 明眸善睐的女子看向一旁的五短大汉,示意要他接话捧场。 “所以,一个小小的山大王,却能够修炼【枯木逢春】这等品质的灵术,十分蹊跷。”宋致远无奈接话。 “无所谓了,终归是被抛出的弃子。”顾倾轻声道。 顾倾的视线里,有一道浑圆大阵将睡虎山主峰囊括其中,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一根根红色符线穿插其中,将凸起的山峰变成了凹陷的沙漏,死伤灵士流出的鲜血源源不断地被吸收。 国师宁皓曾耗费数十年光阴,研究灵世灵力来源和运行脉络,发现绝大多数都来源星辰之力,司徒星辰的纳星诀就是宁皓以此为灵感所创。 在她极其敏锐的灵觉中,看似符阵在吞噬鲜血,实则是符阵在研磨吸收鲜血中的星辰之力。 虽然知晓其中诡异,顾倾却视若无睹,冷眼旁观,自己已经完成了此行目的,除了小冤家的安危,其他人性命无关紧要。 试炼新兵的生死?在这个命如草芥的灵世,每年各地山匪作乱,唐军敲打附属小国,宗门暗中厮杀,哪一个不需要堆上成百上千的人命? 绵延地睡虎山深处,潜逃的程锦用手指在几处穴位上轻点一番,体内再次响起机括咬合的咔咔声,雄浑灵力便如长鲸吸水一般,快速跌落至通幽境。 男子跃上树梢,遥遥望向睡虎山,脸上毫无功亏一篑地挫败感,而是轻声嘀咕道,“我以山川为杯,星辰作酒,将来定与诸位大齐将士共饮此杯。” 第35章 财富压制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茂林围成的囚牢中,叶子玉再次被“关门打狗”。 一个受到大阵加持的归真境,对敌三名夜玄境。叶子玉实在是想不出能够反败为胜的办法。 就在卢苇赤手空拳奔向叶子玉时,他沉声喝道,“我拖住他,你们逃出去耗死他。” 话音未落,叶子玉握住一柄似玉如幻的三尺白剑。 清寒之意顷刻间将天气从盛夏蝉鸣拉进了深秋霜尽。 拳如奔雷的卢苇改变拳路,重重落在叶子玉身后的粗壮树枝上。 和方才肆无忌惮地以伤换命不同,卢苇竟然第一次出现躲避,他知道如果被这一剑砍中,以自己的体魄,极有可能被拦腰斩断! 这柄既非灵器又非灵术的白剑,给了自己一种刺透心脾的致命感。 卢苇快速闪避,躲过数道凌厉剑芒,同时驱使着树枝藤蔓攻向叶子玉。 不过白剑太过锋利,坚硬如精铁的藤蔓被剑光扫过,便碎成几段,没有对叶子玉形成丝毫阻碍。 两人你来我往走过几招后,卢苇越来越心惊,历来传闻司徒星辰求贤若渴,在星垂州各宗门世家大肆搜刮人才,这些年除了军中,其他势力普遍呈现“老的被搜刮殆尽,新的未成气候”的尴尬局面,自己身后两个小子他也认识,小府主徐图之,星云宗二少顾长歌,不就是稍稍崭露头角就被司徒星辰给招入军中? 天赋异禀的灵士往往只会一心积累灵力、提升修为,再修炼一些威力不俗的灵术,想要一蹴而就,眼前这小子却不同,虽然灵阶一般,但剑技却十分惊艳,每一次出剑都直指周身要害和关键穴位,且出剑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说明他耗费了大量光阴在打磨基础剑技上,属于少有\\u0027脚踏实地\\u0027的天才英杰,能够培养出这小子的宗门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又怎会如今才被司徒星辰挖掘出来? 加上锋利程度不输万兵图录记载的灵器,竟然让自己有种\\u0027狗咬乌龟\\u0027无从下口的错觉。 过招数十后,白剑扎穿卢苇手掌,透过剑刃卢苇紧紧扣住叶子玉子玉持剑之手,狞笑道,“抓住你了。” 另一只手臂化作粗粝坚硬的树枝,拳头处是一颗硕大丑陋的树瘤,重重砸向叶子玉。 若是砸中,小胳膊小腿的小镇土着非被砸成一团肉泥。 今日【余烬之剑】已用尽,面色微微发白的叶子玉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另一只手绽放炽烈白光,欲超负荷再凝出一柄。 化成树瘤的巨拳呼啸成风,清冷寂寥的剑意在叶子玉手中逐渐清晰。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之间多出一道身影,来人双手握刀,立地上撩,被灵芒包裹的刀刃,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贯入树瘤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将来人压地半跪在地。 卢苇一个趔趄,只因后背又来一人,几乎同时跃起,双手双腿猛然紧扣,分别将卢苇的脖颈、腰身死死勒住。 正是顾长歌、徐图之二人。 嘴角溢出鲜血,顾长歌仍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想一个人逞英雄,瞧不起谁呢。” 徐图之虽未言语,可四肢皮肤迅速变灰,好似被涂上一层石漆,归真境的卢苇一时间挣脱不开。 未等顾长歌再放豪言壮语,第四柄【余烬】已越过他刺入卢苇胸口! 囚牢之外,山匪一方分神关注卢苇四人之间的战斗,攻势不复初时炙烈。但林奇等人却因积分,顾不得藏拙,成功围杀五当家,只剩下四当家在苦苦支撑。 众人好似忘了【万林逢春】之中的四人。 除了唐风、马伊伊二人。 唐风不停弯弓,一箭箭射在坚硬如铁的树干上,木屑纷飞,却收效甚微。 初时马伊伊也不明其意,只是随着灵箭不停凿在同一个位置,浅坑不断加深,马伊伊恍然大悟。 等到浅坑有一寸深度后,马伊伊作出暂停手势,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物,置于坑洞之中。 看到那物后,还算见多识广的琅琊天骄也不禁咂舌,这娘们是真的虎! 巴掌大小的圆盘,正是唐军重器—风雷盘。 不同于一般银色风雷盘,马伊伊手中这个呈通体金黄,且每一块机关铁条上都被镌刻着繁复的符文。 “乖乖,竟然不是\\u0027老三\\u0027,而是\\u0027老二\\u0027啊!”唐风喃喃自语,“锦绣商行的富二代都这么豪横?” 幸亏众人刻意忽略此处战局,不然看到马伊伊手中之物,非得惊掉大牙。 唐军军械\\u0027风雷盘\\u0027,根据形制、威力被分为三阶,被军中之人称为老大、老二、老三,威力从高到低分别是\\u0027风雷引\\u0027\\u0027风雷惊\\u0027\\u0027风雷动\\u0027,\\u0027老三\\u0027作为常规军械,每年军备司对各州军队足量供应,\\u0027老二\\u0027则是限额配给,一州之军年均配给不超过百数,而\\u0027老大\\u0027,除了皇室禁军按需申领,其他州军一律不得配备,一般军部指派特殊任务时,才会暂开州军申领之权,不过若是没有使用,一律就地回收,每一枚\\u0027老大\\u0027出库,都会配备专员,用以使用、回收乃至销毁\\u0027老大\\u0027。 至于\\u0027老大\\u0027风雷引的审批权,整个灵世只有两人,渊帝和国师宁皓。 这哥仨威力判若云泥,老三已有摧城拔寨之力,老二偶有现世摧山断岳不在话下,至于老大威力几何,无书记载,只有皇室贵人醉酒后的只言片语流出,“九天玄雷为之所引,五颗之内能够犁平灵世任何势力的大本营。” 一般而言,除了\\u0027风雷动\\u0027偶有流落黑市,被人交易。每一颗\\u0027风雷惊\\u0027都有编号,军中几乎无人敢私自售卖,加之威力太大,一旦使用,势必被军部追责。至于老大,但凡流失一颗,军部军备司一脉,自杀是最好的归宿。 监察司的茶,是众所周知的苦辣。 安置完毕后,马伊伊掐指驱动,金盘上的符文疯狂转动,马伊伊一退再退,直到与唐风并肩而立。 “哪来的狠家伙?”唐风被罕见地激起好奇心。 “我爹花了三千枚灵翡买的。”马伊伊不以为意道。 唐风嘴角微微抽搐,“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风雷盘内里机关轻轻碰撞,发出咔咔声。一道金色光芒升起,将半面山峰映照的一片惨白,雷鸣声骤然响彻睡虎山。 众人停下厮杀,转头看向金光升起之地,紧接着便是眼前一白。 作壁上观的顾倾笑容不变,宋致远横移一步,挡在顾倾身前。 远处督战的林栋露出一抹笑容,“星垂州人胆子不小,敢明目张胆使用\\u0027风雷惊\\u0027,若是伤及本营的兄弟,本少校一定要她以命来偿!” 副将欲言又止,看到营长幸灾乐祸,丝毫不在意上山督军将士的安危的神情后,并未提醒他此女的身份。 “快退!”唐风脸色大变,拉着\\u0027始作俑者\\u0027迅猛后退。 平地起惊雷,整座山峰仿佛打了个寒颤。 修为低微的新兵和山匪纷纷跌倒在地,满脸惊骇。 足足半晌,冲天而起的烟尘才渐渐落地,露出一个数十丈深浅的坑洞。上方由于卢苇的【万林逢春】的遮挡,坑洞则是向下蔓延,造成一个宽约两丈的裂缝,所过之处林木化为灰烬,拱起的泥土满目焦黑。 从天空俯瞰,睡虎山正面被“开膛破肚”,满目苍翠的山峰,出现了一条几乎贯穿山腰的焦黑伤疤。 灰头土脸地马伊伊目瞪口呆,疑惑道,“怎么威力这么大?” 唐风一时语塞,考虑以后离这虎娘们远些。 至于坚硬如铁的【万林逢春】,几乎只抵挡一瞬,便被势不可挡的摧破力给化成齑粉。 就在【余烬】刺进卢苇胸膛的那一瞬间,叶子玉背后密不透风的树杈上冒出一点白光,横生的枝杈寸寸碎裂,白光骤然放大,将昏暗驱散,亮如白昼! 叶子玉猛然回头看向白光扩散之处,喃喃道,“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紧接着便如山洪过境,巨大的冲击力将泥土和叶子玉四人掀飞。 首当其冲地顾长歌倒没有失了分寸,当即撕开军服,弹出一块黑色幕布,恰好将四人罩住。 星云宗独家的消耗灵器【星夜之幕】,相传是以墨蝉丝和星空陨石炼制而成,具有极好的防御之效,若非不能量产,司徒星辰早已与星云宗签订购置契约。 众人还是小瞧了\\u0027老二\\u0027的威力,未等顾长歌舒口气,幕布上点缀地精巧陨石在吸收大量冲击力后,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成灰,坚韧幕布发出撕裂声,白光再次透出。 未等顾长歌再做反应,叶子玉已抽出【余烬】,回身斩出一剑。 剑起沧澜! 肆虐而过的冲击波,如同山洪遇到了一块扎根极深的山石,洪水自动从两边分流而过,待白光消散,除了叶子玉四人足下土地完好无损,其他地方均被冲击波犁出深坑。 叶子玉持剑而立,身体颤抖不已,灰头土脸地顾长歌徐图之连忙扶住一剑生威的小绿,还来不及吹捧。 异变再起。 如雾的烟尘里,响起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本应死透的卢苇睁开眼眸,心脏跳动声如重鼓,连带着胸口衣衫的上下起伏都清晰可见。 面如白雪的叶子玉吐出一口鲜血,已无力再战。 卢苇手指微微弯曲,就要撑起身来。一道较常人高大三分的身影冲出密林,撞入烟尘之中。 将\\u0027死而复生\\u0027的卢苇撞翻在地,膝盖死死压住卢苇胸膛,被铁甲包裹的拳头,重重砸在卢苇的头颅之上。 第一拳,卢苇鼻梁塌陷,心跳声雷动不已。 第二拳,卢苇脸庞变形,心跳声骤然剧烈。 第三拳,卢苇眼神涣散,心跳声突然一滞。 第四拳,卢苇鲜血四溢,心跳声缓缓停息。 第五拳,卢苇头颅碎裂,心跳声消失无踪。 倾力五拳落下后,卢苇再次身亡,流出的鲜血也被悄无声息地吸收。 只是这次却再也没有死而复生。 原本愈合的伤口几乎同一时间崩裂,鲜血如注渗入泥土之中。 身着白雪甲的男子起身,甩掉微微变形拳甲上的鲜血,转身看向被人搀扶的叶子玉,“你很好!” 叶子玉三人已认出来人,正是带领新军试炼的白雪甲上尉——武骏。 “待回到军营,我再来找你。”说罢男子便拔地而起,带起一道烟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烟尘落下,叶子玉三人身形和脚下的一具尸体显现出来。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斩杀卢苇的武骏,三人皆是一脸茫然,好在成功为三人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见躺倒在地的大当家尸体,众山匪迅速回神,顾不上\\u0027风雷惊\\u0027带来的巨大震撼,立即溃散四逃,不少山匪甚至弹出炼金之翼,飞离地面。 新兵士气大振,各自瞄准\\u0027猎物\\u0027追去。 唐风和马伊伊如释重负,前者继续挽弓射杀飞向天际的山匪,有了斩杀大当家卢苇的积分,多杀几个通幽境匪寇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后者则是连忙奔向叶子玉三人,简要讲述事情经过后,本以为三人会为自己的慷慨解囊、挥金如土,拯救三人于危难之际而感激涕零。 只是却无丝毫感激神色,而是一脸古怪,顾长歌白眼猛翻不想说话。 叶子玉虚弱道,“做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做了。” 随着匪寇四散而逃,生还军士奋起直追,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和四名同组野修合力杀掉四当家后,林奇看向叶子玉四人,有些惋惜地摘下拳套,轻轻擦拭上面沾染的鲜血。 卢苇不仅没有杀掉叶子玉,反而让他拔得头筹,试炼积分远超其他组。 这样想着,林奇便带着四人向叶子玉等人走去,还未走到跟前便爽朗笑道,“不愧是咱星垂府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小府主、顾二少,林某提前恭贺诸位荣登试炼第一。” 说完,林奇仿佛才注意到当中被扛着的叶子玉,疑惑问道,“这位兄弟是?” 不知为何,这位方脸大头的羽化境袍泽给叶子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徐图之只当是林奇前来示好,便淡淡介绍道,“叶子玉,夜玄境,星垂州人。” 听着没有任何诚意的介绍,林奇也不着恼,点头致意。 叶子玉扫视一眼林奇身后四人,在与匪寇厮杀后,面色如常,眼底还剩余几分戾气,显然不是城中循规蹈矩、养尊处优之辈。 “小府主、顾二少受伤不浅,不若就由我兄弟来搀扶叶兄弟吧。”林奇笑道。 “不必,我家兄弟娇贵地很,平时出入绮云阁至少两个花魁作陪,不习惯与男人有肌肤之亲。”顾长歌拒绝道,转头冲着马伊伊喊道,“马子,给你一个伺候叶子的机会。” 察觉不对的马伊伊没有计较顾长歌的\\u0027大不敬\\u0027,加上叶子玉方才仗义出手,所以没有丝毫扭捏的上前扶住叶子玉。 倒是叶子玉身体微微僵硬后才放松下来。 “林某一番好意,顾二少一点脸面都不给?”修为高出一境的林奇笑呵呵道。 对内唯唯诺诺,对外重拳出击的顾长歌一样笑呵呵道,“靠着裙带关系,在星垂军里刨食的小门小户,要什么脸面?” 第36章 仙女之梦 林奇身后四人按住刀柄,气氛即刻凝重起来。 “来来来,往这招呼,小爷但凡缩一下脖子,以后见你们就叫爹。”顾长歌上前一步歪着头指着脖子道。 四人看向林奇,后者抬手制止,“上一辈的裙带关系,自是抵不过兄弟间的深厚情谊,若不是顾大统领,顾二少能理直气壮在林某面前说出这番话?” “”咋滴,仗着高出一境,想收拾我?”顾长歌无赖道,“只管试试,看看是你的头硬,还是我大哥的拳硬。” 碍于顾长野在军中的地位,林奇无法动手,嘴上功夫又远不是对手,只能冷哼着带人离去。 带着四人下山去找督军之人汇报战功去了。 顾长歌屁颠屁颠跑到马伊伊一侧,嬉皮笑脸道,“怎么样马子,二少我帅不帅?” 一边搀扶叶子玉,一边斜睨顾长歌,“拉着自家大哥的虎皮逞威风,你的脸皮呢?” “你有你爹的金山银山,我有我哥的军中权势,不若咱俩强强联合,凑合过得了。”顾长歌笑着打趣。 “要不要再试试风雷惊?”马伊伊眯眼笑道。 “你还有几枚?”顾长歌悄声问道。 “两枚。”马伊伊毫不藏掖。 “问问咱爸还缺儿子么,亲生的那种。”顾长歌腆着脸问道。 “我爸不缺,我缺。”马伊伊冷笑不已。 “妈!”顾长歌立刻喊道。 …… 就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 灵力和神魂均消耗过度的叶子玉,被吵得头痛欲裂,就像是被程锦一记手刀砸在了脑门之上,低声道,“你们两个消停会儿。” “哦。”“好的。” 此时唐风走到叶子玉一侧,提醒道,“林奇有问题,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们有过节?” 作为暗中施援的射手,唐风对战场上所有人的观察最为细致,在林奇小组靠近叶子玉时,后面两人眼中只有叶子玉,且手掌不时拂过刀刃,流露出一丝丝淡淡杀意和紧张。 叶子玉仔细回想后,摇头道,“素未谋面。” 徐图之不解道,“林家在星垂府历来口碑不错,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小绿过不去,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叶子玉摇摇头,不愿在其中纠结,只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对林奇留个心眼。 “日后在军中还是小心为上。”唐风提醒道。 不同于徐图之、顾长歌背靠大树,叶子玉虽然实力不俗,但面对军中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可不是一两剑就能摆平,林家既然能打通军需处,想必在军中渗透极深,就怕日后他们这组分入各营,难免会面临诸多掣肘,徐图之二人也不可能时时出头。 随着大当家卢苇身陨,一场势均力敌地厮杀变成了乱作一团的追杀。 当晚霞绚烂时,所有山匪均被斩杀,除了最后一名羽化境的五当家临死前杀掉了两名掠阵的新兵,其他匪寇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无一例外,鲜血依然被吞噬殆尽,没了阵枢,这座潜藏大阵依然运转如常。 青锋营的督军姗姗来迟,做着打扫战场、统计战功的收尾工作。 已在山脚空地等候地顾长歌掏出\\u0027金楼\\u0027,给叶子玉三人散了一圈,唐风却笑着婉拒道,“喝酒找我,抽烟是真不行。” 三人吞云吐雾时,不少追杀匪寇的新兵也陆续赶到,不少人身上带伤,但被大难不死的感觉盖住了伤痛,看着顾长歌等人,也纷纷掏出烟来,想要缓解一下死后逃生的巨大压力。 服下马伊伊的一枚灵药,被抽空的虚弱感稍稍减弱,叶子玉眯起眼眸暗中数了一下生还的人数,此次试炼牺牲人数在一百二十人人左右,其中一名羽化境,三十名夜玄境,剩下的皆为通幽境。高达四成的比例令人咋舌,在新军试炼史无前例。 此时陆续有几名军医进入场地,为伤兵包扎伤口,喂服灵药。 一名传令官扫视一周,几名纨绔子弟立刻丢掉香烟,当传令官视线扫到顾长歌时,后者不为所动,自在吸烟。 传令官视线微微一顿,看清楚那组人后,原本已酝酿的怒意顿时消解。 虽然在坐有一手之数的新兵家世背景与顾长歌在伯仲之间,但奈何这小子军中有一座几乎扳不倒的山峰。传闻即将再进一步的顾大统领可是出了名护短,若是得罪了大统领的亲弟弟,大统领把他拉到金甲军去操练,至少丢掉半条命。 等到顾长歌三人丢掉烟蒂,传令官这才朗声宣布道,“此次270名新兵参加试炼,阵亡123人、重伤17人。新兵试炼到此结束,恭喜各位加入星垂军。” “阵亡的兄弟们尸体如何处置,抚恤何时发放,家中亲眷是否能够减免税赋?”新兵有人问道。 阵亡123人中,虽然也有家底不薄的纨绔子弟,但大多数还是平民家境,自然有人关心阵亡抚恤等事宜。 “自有督军将士善后,你们把心放进肚子里。”传令官回道,“众所周知,我军历来对牺牲将士的亲眷抚恤极为优厚,到了军中你们会少去很多后顾之忧,所以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且放心去死。” 直白、残忍,却是事实。 不少人却心中悚然,本以为身处太平盛世,参军入伍会给自己乃至家族求来一道“保命符”,却没想到这张“保命符”随时会变成“催命符”。 “此次试炼结果将在明日公布,各位就地休整一个时辰,随后返回军营。” 待传令官离去,场中又恢复热闹,同组之人均暗中测算积分,思忖能否排进前三。毕竟小府主那组斩杀真灵境的卢苇,是毋庸置疑的第一。 顾长歌悄声问道,“卢苇的战功怎么算?” 白雪甲上尉横插一杠子,搞得自己连启蒙孩童的加减法都不会算了。 众人摇头,卢苇最终被白雪甲击杀,不算作他们的积分也在情理之中。 唐风算道,“和你们汇合之前,我和叶子杀掉一个羽化境,七个夜玄,十个通幽,一共一百分,汇合后,射杀五个通幽,一个夜玄,十五分,加起来就是一百一十五分。” 徐图之、顾长歌、马伊伊相视一眼,有些羞赧。人家两个在阻击大当家的路上,\\u0027顺手\\u0027拿了一百一十五分,自己三人累死累活却只拿了二十分。 三人同时生出为这支小队拖了后腿,抹了黑的尴尬情绪。 就林奇那组而言,粗略算下,林奇五人斩杀了一名羽化境,不下十名的夜玄境和数十名通幽境,与自己这组积分在伯仲之间。 “万一拿不到第一,我给叶子和疯子弥补一番?”马伊伊试探道。 徐图之、顾长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大可不必。”唐风笑道,“况且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就在四人盘算战果时,叶子玉怔怔望向睡虎山,随着卢苇身死道消,山中符阵好似成了不解之谜。 虽然唐风等人也曾发现蹊跷,但都不准备深究。 “在想那座符阵?”唐风随着叶子玉的目光看向远处,晚霞坠于山后,投下一片阴影铺天盖地而来。 叶子玉沉默点头。 “可能是天大的机缘,也许是天大的阴谋,但远远超出我们能够探寻的范畴。”唐风宽慰道,“为何军中试炼会选在此处,星垂军未必没有更深的用意。” 叶子玉认同点头,默默拿出负山镯,灵力已恢复正常运转,修炼不可有一丝懈怠。 曾游历中廷的唐风瞳孔微缩,认出了三教精英修炼灵力的辅助灵器。 天色将晚,新军原地扎营。一堆堆篝火在临时支起的营帐旁安静燃烧,吃完寡淡无味的军粮,叶子玉仰躺在地,忽地想起中廷三教历来精通符阵,苏冬蝉作为天门神冠,想必对符阵也有着很深的研究,或许会为自己答疑解惑。 掏出信符,以指为笔奋笔疾书,将今天遇到的事情简要告诉她。 顾长歌看着叶子玉眉飞色舞地样子,打趣道,“小绿啊,又在撩拨哪家姑娘的心弦?” “你未过门的嫂子。”叶子玉随口答道。 四人皆来了兴趣,马伊伊伸着脑袋偷看叶子玉的书写内容,被后者躲开。 “不给兄弟们介绍一下?”顾长歌好奇道。 “冰肌玉骨、美若天仙、修为高绝,是你高攀不上的九天仙子。” 蛤蟆吞天,口气贼大! 顾长歌撇撇嘴,你一个迈出小镇几天的土鳖,知道啥叫美若天仙?下次带你去绮云阁见见世面,定要你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婀娜多姿、销魂绝色! “能有多好看?”顾长歌不屑道。 “比你新认地\\u0027娘\\u0027好看。”叶子玉发出一大段话后回道。 众人一愣,顾长歌率先反应过来,笑吟吟地看着马伊伊,静等发飙。 马伊伊大怒,将手中军粮砸在顾长歌脸上。 顾长歌愤怒道,“马子你啥意思,小绿糟践你,你拿我撒气?!” “娘亲教子,天经地义。”马伊伊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火把,继续挥向顾长歌,军中有着强势靠山的顾二少抱头鼠窜。 其他组的新兵也都纷纷看向这对活宝。 “叶子玉的嘴比剑厉害。”唐风盖棺定论,徐图之深以为然。 …… 如月孤悬于万丈高空的天门教。 苏冬蝉临崖而坐,手持红玉酒壶悠闲自酌,【惊蛰】剑被随意搁在一旁,劲风吹拂雪白裙摆,如挂崖的水汽一般纷纷扬扬。 信符叮咚。 又是那个莫名其妙地人。自从上次使用【溯光】,好像与\\u0027那边\\u0027多出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牵挂。脑海中会突然冒出\\u0027输光\\u0027败家娘们\\u0027这些古怪词汇,只是仔细回忆,就会头疼欲裂,一片空白。 苏冬蝉一边喝酒,一边浏览那一大段话。 皱眉喃喃道,“星垂州睡虎山,噬血大阵,渊帝五三九年。” 她忽然想起曾在史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记载:“渊帝五三九年初秋时节,风干物燥,天降业火于睡虎山,山火绵延千里,万物寂灭,灰烬遮天蔽日,数月不散。” 初时看到这段记载,苏冬蝉只以为是天灾使然,再看这一段话,势必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甚至极有可能是人祸所致。 苏冬蝉回复,“你是谁?” 半晌,对方终于回道,“灵世九亿仙女的梦。” 《国师闲言录》记载:宁皓在随渊帝征战天下之前,是个喜好游历九州的浪荡子,因为实力高强,为人风趣仗义,期间勾搭了不少宗门仙子、世家小姐,每每自我介绍时,都会以\\u0027九亿少女的梦\\u0027自称。 而灵世人口众多远超百亿,九亿这个数字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 月上柳梢,繁星铺满漆黑夜空。 青锋营督战的一处庞大军帐,林动高坐帅位,脱去白雪甲的武骏伫立一旁,另一边站着青锋营副将,下方几位军士围坐案几,统计着白天试炼的战功。 半个时辰后,一张满是笔墨的宣纸呈在林动面前,林动扫一眼后,吩咐道,“呈报江河少校。” 林动与江河虽然军衔职务相当,但此次试炼名义上由江河统筹,林动负督军统计之责。 任何结果都要经过江河审议后,再向上呈报。 “等等。”武骏拦下军士,接过战报,只看了一眼便道,“不对。” “哦?何处有误。”林动疑惑道。 前三名分别为:第五十四组,一百四十七分;第二十五组,一百三十五,第二组,九十七分。 三组均有羽化境领衔,如此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第二十五组的积分少了,应是二百三十五分。”武骏直接道。 “武上尉,这个分数从何而来?”林动笑着问道,手指在木质扶手上轻轻点着。 “斩杀归真境卢苇所获。” “军中无戏言,武上尉莫不是以为青锋营的兄弟都是瞎子不成?”林栋气极而笑。 “当我杀入战场,卢苇已气绝身亡,战功自然当属二十五组。”武骏解释。 “你那五拳又是为何?”林动脸色阴沉。 “泄愤而已。”武骏理直气壮。 “你与卢苇从无交集,泄愤从何说起?”林栋追问。 武骏看着比自己高出一级的\\u0027外来少校\\u0027林栋,“迷蝶营的事,何须向你交待。” 林动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武上尉此举,是想在锦绣商行捞些好处,还是想攀附城主府或是顾大统领的权势?” “与你何干?”武骏轻轻握住腰间的军刀。 林栋嘲讽道,“擅自对上峰动手,轻则革职,重则斩首,武上尉想试试?” 第37章 光年之外 副将和几名军士纷纷护住自家营长,营帐内气氛凝重,眼看着一场军中内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江河掀开帐门,大步走入其中,笑骂道,“武骏你这小王八犊子,敢对林少校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见江河到达,武骏松开刀柄,退于前者身后。 江河径直走向帅位坐下,接过战报,自上而下认真看过一遍后,直言道,“这封战报统计积分公平公正,我会据此上报大将军。” 说罢,便将战报放进军装胸前的口袋里。 “江少校,此事不妥!”武骏争辩道。 “我们两位营长商议事情,有你尉级军官置喙的份儿?滚出去!”江河不耐烦地摆摆手。 武骏脸色变换,却不再多言,冷哼着退出营帐。 待武骏离去,林栋找一处偏位坐下,自嘲道,“还是江少校说话硬气,我一个外来户的少校狗屁不是。” “林老弟年少有为,迟早龙归于海,没必要在星垂军的小水坑里浪费时间瞎折腾。”江河起身拍拍军服,“走了,不用送了。” 走出军帐半里地后,果然看见武骏在路边等着。 江河视而不见,越过自己曾经的得力手下。 武骏拦住去路,“营长,郭川死在卢苇手下,若是没有叶子玉那组人,我决计杀不掉他。” 江河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武骏屁都没放一个,爬起来继续拦着。 “知道大将军为啥总说,我是历任迷蝶营营长中最聪明的吗?”江河恨铁不成钢道,“那是因为老子会转弯,不像你们这群憨货做起事来一根筋。” 说完江河便掏出那封军报,撕了个粉碎,“再去拟一封新的,第一、二名调换,其他的如实报。” “会不会给营长您添麻烦,听说林栋那小子军部有些背景。”武骏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哪有丝毫为老营长担忧的样子。 “大将军碍于军部情面给了个营长,真当自己是过江龙了?”江河骂骂咧咧道。 武骏谄媚马屁道,“不愧是大将军的心腹,江少校威武。” 江河理所应当收下这记马屁。 “营长,大将军夸您的那句原话怎么说来着?”武骏笑嘻嘻问道。 “滚你娘的!”江河将武骏一脚踹了出去。 司徒星辰原话是,“江河虽然是历任迷蝶营长中最聪明的,但实力却是低得让人伤心,简直是迷蝶营历史之耻。” …… 随着江河、武骏二人离开,营帐内的气氛却更加凝重,林栋脸色阴沉地可怕。 副将疑惑道,“营长,您的表兄已拔得头筹,江少校也会据实上报,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林栋冷笑道,“如果江河不变动排名,我明天就举荐你来当青锋营营长。” 副将若有所思。 林栋笑着勾勾手指,示意副将附耳过来。 副将俯身侧头靠近林栋嘴边。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营长有任务要交于副将一般。 林栋捏住副将耳垂,轻声道,“教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把自己的上峰当蠢货。” 副将先是一愣,随即悚然而惊。 就在马伊伊使用风雷惊时,林栋曾说过\\u0027若是伤及兄弟性命,让她以命来偿\\u0027的话,那时他的话中显然不知道马伊伊的身份。要知道徐图之、顾长歌、马伊伊等人的家世背景,军营中无人不知,副将只当是林栋上任不久,还来不及了解。之所以没有当场介绍马伊伊锦绣富二代的身份,也存有让林栋出丑的心思。 可是在后来与武骏对话中,他又曾说过\\u0027武骏想从锦绣商行捞些好处\\u0027的话。很明显,林栋是知道马伊伊身份的。 林栋之所以前后说法矛盾,显而易见地是对副将的一种试探。 很可惜,他并没有通过试探。 副将感受到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冷汗布满额头。 “若是还有下次,只要你还在军中,我定要你永无出头之日。”此时副将耳垂处已有鲜血滴下。 林栋松开耳垂,满是血迹的手随意在副将军装上擦拭着,漫不经意道,“若是你能够尽心辅佐我,待他日我回到军部,我的营长之位必定是你的。” 若是此刻拒马关的军士在此,会觉得似曾相识,一年前,林栋也是这般为朱镇军画的大饼。 可惜朱镇军还未吃到嘴里,就被叶子玉斩杀。 …… 叶子玉\\u0027九亿仙女的梦\\u0027,理所当然的石沉大海,顾长歌、马伊伊嘲笑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舔狗的自娱自乐。 叶子玉轻轻一笑,顾长歌、马伊伊心中一颤,生怕叶子玉祭出骚话让他们\\u0027身首异处\\u0027。 “母子同心,其力断金?”叶子玉嘴角掀起,脸上就差写着\\u0027放马过来\\u0027。 徐图之、唐风正襟危坐,怜悯地看着马子、鸽子二人。 马伊伊刚要反驳,被顾长歌拉着,“对啊对啊,咱们母子俩就是看看舔狗怎么舔到一无所有。” 顾长歌看出来了,要想赢叶子玉,就是要比谁更不要脸。 “格局小了不是,咱是想舔出个结果么,咱是享受过程。”叶子玉傲然道,仿佛去绮云阁点了八魁不用花钱一般。 “小爷这觉悟就当不了舔狗,整日与花魁做伴不香?”顾长歌洋洋自得。 “我可是听说了,顾二少为了绮云阁的\\u0027音魁\\u0027,多次一掷千金,结果怎么着,缘悭一面。”叶子玉蔑视道,“你娘知道么?” 马伊伊闻言不屑地看着顾长歌,“真是坨臭狗屎,为娘怎么生出你这个孽子!” 顾长歌一怔,叶子玉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镇土着,怎会知道这等陈年糗事,转头哀怨看着徐图之,“兔子误我!” “好久没有作诗了,小爷今天心情好,送你们一首。”叶子玉笑嘻嘻道。 马伊伊、顾长歌生出不好预感,同时道,“闭嘴。” “骏马健步飞,忽有屎尿随,突闻一哀嚎,马儿回头看,除屎无一物,合着砸中鸟。”叶子玉轻声吟诵,摇头晃脑,仿佛作出一首传世大作。 徐图之无动于衷,并未听出这首打油诗的妙处。 唐风稍微一咂摸,就听懂了“合鸟为鸽”,明面上在说骏马拉屎砸中一只鸟,实则暗讽顾长歌就是那只鸟,被屎砸中。 等等!唐风眼前一亮,此诗还有留白!诗中那句\\u0027除屎无一物\\u0027并没有明确交待砸中的是什么,乍一看是作者猜测砸中了鸟,其实是也有可能在说鸽子就是那坨屎。 再等等!马儿拉屎,不正与之前的马伊伊生出顾长歌这个孽子对上了么! 古有闲言宁国师,今有骚话叶剑仙。 唐风看向叶子玉,竟生出一丝惊叹之意。 半晌,马伊伊、顾长歌二人咀嚼出这首诗的暗含之意后,竟同时沉默,马伊伊还泄愤似的踹了鸽子一脚,顾长歌不为所动。 徐图之心思纯粹还是没能理解众人为何齐齐沉默,于是唐风便低声向他解释了这首诗的个中妙处。茅塞顿开地徐图之冲马伊伊说道,“马子,以后离鸽子远点,容易被误伤。” 叶子玉起身,负手而立,面向星空,留给四人一个背影,“打败你的不是脸皮,而是才华!” …… 同一片黑夜,在距离星辰更近的夜空中,柔和夜风化作恐怖罡风,吹在人身上就如同利刃划过,让人皮开肉绽,只有羽化境以上的灵士要耗费大量灵力,或者是西域界内修炼大成的炼体术士,才能勉强抵挡。 一座通体狭长的庞然大物从夜空里出现,所过之处遮住了大片星辰,所幸庞然大物速度极快,并不会遮住哪一颗星辉太久。 庞然大物的前端一人身着白色劲服昂然而立,罡风还未靠近男子十丈之内,就被一道透明的琉璃罩给分开。 庞然大物的内部风平浪静,除了罡风划过琉璃罩的呼啸声,再没有一丝声响。 男子抬头望向泛着蓝色毫光的冷月,轻声呢喃。 男子身后有两道身影沉默伫立,一道身覆漆黑战甲,除了面甲眼部两颗血色萤石泛起幽光,星辉映照在战甲其他位置没有丝毫光亮,仿佛被吸收了一般。 另一道身高则与常人无异,通体泛蓝,仿佛只是一层幽暗海水裹住了身躯,显得异常灵动和轻巧。 这是两具从未现世的千战甲,外貌与乌木、白雪、金晶等制式战甲迥然不同。 答案不言自明。 宁赐甲! 与蓝月相互凝视良久的男子转身,冲着两人喊道,“无外人在,不必披甲。” 两副宁赐甲的眼部晶片划过一道微光,战甲便如潮水一般向着二人眉心涌去,两息后,战甲消失不见,露出二人原本相貌。 黑甲男子身形魁梧壮硕,生得一幅国字方脸,脸部有一道由眉及颔的伤疤。另外一人则是名半老徐娘,虽然生得水蛇身材,但姿色平平,眼角堆积的鱼尾纹暴露了年龄。 “磨石,拿些烤肉和酒水,咱们三个小酌两杯。”男子席地坐下,冲着男人吩咐道。 “游龙,过来。”男子冲着姿色平庸女子摆手道。 男子转身走入黑暗之中,女子恭敬立于男子身侧。 “别这么拘束。”男子一巴掌拍在女子翘臀上。 女子翻了个白眼后,乖乖坐下。 “仙女翻白眼叫妩媚,大姐你翻白眼叫倒胃。”男子大大咧咧道。 姿色平庸的女子好似习以为常,冷道,“宁帅一路上盯着卑职的屁股看了不下十次,不见影响了您的胃口。” 被戳穿地男子正是大唐国师,宁皓。 渊帝鼎定东土之初,身为唐国功臣的宁皓,凭借着在军中的至高威望,开始对各路军队进行收编和改制。也就是在那时形成了皇室禁卫军、九州州军的军队框架。禁卫军隶属皇室直管,各州军则由军部制辖,皇室禁卫军长于个人战力和精良装备,各州军则是军士众多数量占优。并初步建立了“帅将校尉士”的军衔序列,当时元帅级只设一位,毋庸置疑非宁皓莫属,只是随着宁皓交出军权,担任名誉大过权力的国师,世人渐渐习惯以\\u0027宁国师\\u0027称呼,也就渐渐遗忘了\\u0027宁帅\\u0027这个称谓。 只有那些军中嫡系才会难改往日习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宁皓理直气壮道,“得到本帅认可,你足以自傲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沉默以对。 待魁梧男子拿来酒水和下酒菜,三人就着漫天星光酣畅对饮。 灌下一大口酒后,魁梧男子问道,“宁帅,就由着天机阁重启《大唐公报》暴露您的行踪?” 宁皓嗤笑道,“天机阁那群老王八一直看不惯本帅,爆出本帅地糗事还少了?二百九十年前,甚至还污蔑我偷看玉京南宫家嫡女沐浴,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啊!” 女子放下酒杯,一本正经道,“不是污蔑,那晚是我帮您望的风,况且渊帝二四九年,当时宁帅已超过三百岁了。” “呸呸呸,本帅和顾倾一样,永远十八。”宁皓咂摸一口酒后笑道。 被唤作\\u0027磨石\\u0027的男子并未被二人插科打诨给带歪,“那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宁皓转动筷箸,手上作出单手舞剑的滑稽动作,嘴中说着不可一世的狂言。 “刘一已死,谁能杀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已有些醉意的宁皓躺倒在地,凝望冷月轻声哼唱。 “缘分让我们相遇乱世以外 命运却要我们危难中相爱 也许未来遥远在光年之外 我愿守候未知里为你等待” 游龙细细咀嚼,不得不说,虽然宁帅歌声差强人意,但歌词若有深意,有一种令人悸动的力量。 酒量奇大的磨石探过头来,低声问道,“光年之外是啥?” “也许是他的家乡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傍晚,剩余地一百四十七名新兵快马加鞭赶回军营。 士兵日常操练的中心广场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上面书写着数百文字。 新兵拖着疲累地身躯抵达练兵场时,本以为军中会派出有分量的大人物来宣布试炼结果,却没想到根本没人搭理他们。 结束一天拉练的老兵们纷纷围在幕布之前,仰望着上面的内容,并低声讨论着上面的内容。 叶子玉等人也凑了上去。 远远看见当头四个大字《大唐公报》。 第38章 一剑生威 \\u0027井底小绿\\u0027再次一脸茫然,徐图之解释道,“《大唐公报》是比官府告示更广泛、更快捷、更具有公信力的官方消息渠道,由朝廷的天机阁发布,通过信符告知各州官府、军方,再由他们广而告之,既涉及灵世各大势力的最新情况,也会刊载灵世巅峰人物的最新动向,大到三教教主陨落飞升,小至朝廷哪个官员纳了小妾都会刊载。” “以前《大唐公报》的常客就是宁国师,例如记录国师偷看世家小姐沐浴、在渊帝寝殿议事时公然抠脚等诸多糗事,《国师闲言录》中的不少名句就是从公报中摘录而来。也有人曾猜测这公报就是天机阁为了恶心国师所设立。”顾长歌一边浏览公报消息,一边补充道,“只是两百年前,随着国师归隐沧海冲霄书阁,天机阁也宣布停刊,不知为何今日复刊了。” 三人视线向下,浏览起十条内容。 一、《大唐公报》即日起复刊,每月一期,内容篇幅长短依照旧例。 二、军部通知,年底将遴选一批精锐将士集训,为军部演武预热。 三、北荒恒沙城主刘守宣布闭关,恒沙城继续由琅琊军驻守。 四、神秘剑仙问剑珞珈山,护山大阵——金刚琉璃大阵遭受重创。 五、南疆望月阁阁主面首超过一百之数,众男宠因晚间侍寝大打出手。 …… 六至九条则是一些无关紧要地消息,最后一条石破天惊。 十、宁皓国师不日将抵达玉京。 在场的数百军士注意力大多在最后一条,要知道两百年来,宁皓国师潜居冲霄书阁,除了偶有皇室宗亲和军中大佬拜会,少有消息传出。 时隔两百年,国师走出书阁,赶赴玉京,势必有大事发生。 天要塌了? 也有少数人关注第二条的军部通知,按照以往惯例,军部举办类似活动,都是为了暗中栽培一批优秀将领,留作重用。 金甲军顾大统领就是通过上次集训一鸣惊人,在军部士郎那留下了深刻印象,才得以平步青云。 至于叶子玉,视线全然放在第三条上,师兄闭关?难道是那晚与空寂交手后重伤未愈? 可惜没有师兄的信符,否则倒是可以问问师兄现状。 …… 军营不远处的山中大将军殿内,司徒星辰高坐主案,台阶下单设一把座椅,一位须发皆白、面目威严的老者正襟危坐,老者身着少将军衔的笔挺军服,目不斜视。 身后站着一名头发凌乱、遮住眼眸的年轻男子,饶是在大殿议事,男子依然披甲执锐,满脸不加掩饰的杀气。 司徒星辰扫了男子几眼,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星垂州军常备军力二十万,除顾长野统领的金甲军,还设有二十个集团军,军长皆任少将军衔,只不过大多负有护卫州内重镇、灵矿之责,因此除年末回军营述职,其他时间常年驻扎在外。这位白发老者作为年龄最长、资历最老的军长,负责护卫星垂府城,会偶尔返回州军大殿向大将军汇报工作。 下方站着江河、林栋等负责新兵试炼的一众将领,待江河将试炼情况简要汇报后,司徒星辰一根烟恰好燃尽,“还有没有补充?” 林栋看一眼江河,上前一步抱拳道,“卑职有事禀报。” “说。” 林栋看一眼面容平静地老者,沉声道,“此次试炼卑职肩负军功统计监察之责,江少校汇报积分排名,与卑职统计并不相符。” 于是林栋将睡虎山中发生之事简要汇报了一遍。 待林栋禀告完毕,大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唐军历来极重军纪,谎报军功属于重罪,轻者革职,重者处死。若林栋禀报属实,就算大将军再怎么偏袒江河,都不可能将此事轻飘飘揭过。 “江河,有屁就放!”司徒星辰骂道。 “卑职无话可说。”江河摇头,顺势拉住了欲要辩解的上尉武骏。 江河的反应出乎林栋的意料。 倒是披甲男子上前,冲着司徒星辰抱拳解释道,“迷蝶营郭川潜伏睡虎山数年之久,于昨日被匪寇卢苇杀害,同营兄弟武骏如此泄愤,属情理之中。” “在理。”司徒星辰颔首,忽然笑道,“你小子啥时候把头发剪了,老子升你当副军长。” 男子不予理会,转头看向林栋,“林少校,等你青锋营啥时候能和迷蝶营掰手腕了,再来指手画脚。” 林栋脸色铁青,强忍着没有发作。 白发少将淡淡道,“此次试炼,林少校负有监察之责,对积分排名提出质疑也是职责所在。秦营长,退下。” 长发男子狞笑着看了眼林栋,大步走出议事殿。 “既然已查清缘由,不若就按江少校汇报的排名来,军需处明日就将符合条件的灵术、灵器和灵丹整理一番,再由前三组来挑选试炼奖励。”老者淡淡吩咐道。 等众人退下,司徒星辰打了个哈欠问道,“老方,天机阁重启《大唐公报》是何用意?” “天机阁那群老头子整天神神秘秘,因为宁国师的缘故,历来和我们军方极不对路,个中缘由恐怕只有皇室才能知晓。”老方淡淡道。 片刻后,山林间的一座偏殿内,白发少将换上一身闲适便服,喝一口上等灵茶后,视线越过正门看向远处起伏如澜的青翠山林。 偏位上坐着\\u0027铩羽而归\\u0027的林栋。 “小林啊,来星垂军多久了,呆的惯么?”老方一改威严之色,和蔼道。 林栋恭敬回道,“承蒙方将军照顾,卑职自报到之日起,已半年有余。” “那为何连迷蝶营由谁来管都不知道?”方将军神色依旧淡漠,但语气越来越严厉,“你此番请本将军回来为你助阵,是让本将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林栋神色自若,回道,“卑职不仅知道迷蝶营隶属方将军麾下,还知道秦时月刚愎自用,以不服管教闻名星垂军,卑职此举若是成了,可挫一挫秦时月的锐气,若是不成,便由方将军卖他一个面子,想必对今后治军有所裨益。” 老者深深看了眼这位玉京出来的\\u0027关系户\\u0027,“不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小子的心思我不在意,但要知道适可而止。” 林栋起身深深鞠躬。 “我与你军备司的伯父是虽是挚交,情分却是用一次少一次。”方将军临走前提醒道。 …… 黑夜星辉下,成百上千顶军帐如同荒漠里起伏的沙丘。 徐图之盘坐修炼,唐风擦拭着刺蛟弓,顾长歌呼呼大睡,马伊伊隐匿在迷雾阵中。 叶子玉怀里的信符发出叮咚声响。 “白露时节,睡虎山惊变,或与噬血大阵有关。” 是苏冬蝉。 叶子玉心中一凛,为何苏神冠相隔千里,却能预知睡虎山将要发生惊变? 难道这座噬血大阵与天门教有关? 未等叶子玉询问,苏冬蝉又发来消息,“若是前往,恐有性命之虞。” 叶子玉陷入沉思,虽然心中好奇,却也决定远远避开睡虎山,不拿小命开玩笑。 叶子玉甚至忘了回复苏冬蝉,便躺下闭目养神。 明日便要宣布试炼结果,新兵分配军营。相比探索睡虎山之谜,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次日清晨,《大唐公报》的幕布旁,悬挂着一张更长的幕布,上面记录着新兵试炼结果。 看到自己组高居榜首,叶子玉没有丝毫意外。在返回军营后,江河曾找过自己,直言将把自己分到柳刀营。 虽未提及试炼结果的事,但叶子玉知道江河已给出答案。 此时,已有不少作为星垂军中坚力量的营长少校已在一旁指指点点,不少人目光都落在了叶子玉五人身上。 “今日分营,主要由各营营长挑选,不过若是多个营长相中一人,便由那人自己决定归属。”顾长歌附耳解释道,“就跟去绮云阁抢花魁是一个道理。” “军中有靠山就是硬气,榜首唾手可得。”林奇忽然走到叶子玉身旁,讥笑道。 顾长歌刚要反驳,却被叶子玉拉回身后,“怎么,仗着有二两修为,便想通过我们在各位营长面前露露脸?” 虽然意外叶子玉地主动出击,但林奇却没有乱了方寸,直言道,“是又如何?” “给你这个机会。”叶子玉更加爽利。 榜首与榜二的针锋相对早已引起众人注意,特别是一众营长也颇有兴致地望向二人。 要知道唐风、林奇等四名羽化境修士,是众营重点关注,想要极力争取的对象,至于两人所在小组的其他人,虽然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 没人会真的以为归真境的卢苇是被三个夜玄境灵士斩杀。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迅速让出一片空地,就连徐图之和顾长歌也从容后退,没有丝毫担心低了一个大境的叶子玉。 “军中以拳为大,即是公开切磋,想来你的两个靠山也帮不了你。”林奇一边戴上拳套,一边阴恻恻道。 虽是切磋,可尺度有大有小,就算是真正重伤对方,也只能怪拳脚无眼。 “营长,那小子就是叶子玉,斩杀卢苇为川子报仇,他当居首功。”武骏站在头发凌乱不堪的营长身后,低声介绍道。 男子扒开油腻的长发,视线中那名年轻人面对羽化境灵士,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还拿着军刀淡定地舞了一个\\u0027剑花\\u0027。 眼神宛若枯井地秦营长蓦然绽放出一丝亮光。 好精纯的剑意! 原本喧闹的沙场上,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 众人只以为是一方碾压的切磋,却没想到只猜对了过程,猜错了结果。 在林奇佩戴好灵器拳套时,叶子玉整个人拔刀出鞘,冷冽军刀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冰冷光线,林奇双臂合围抵在胸前,叶子玉那一刀恰好斩在上面。 精钢炼制的刀刃发出刺耳摩擦声。林奇不屑一笑,刚准备嘲讽两句。 却听得叶子玉轻声念到“剑起”! 林奇厚重坚韧的拳套上出现一道道缝隙,连带着双臂上也被无形剑刃割出数十道纤细伤口。 是剑意!林奇心中悚然,刚欲抽身后退。 叶子玉前踏一步,军刀没有寸进,脚下坚硬的青石板裂成碎石,狂风陡然生起,在锦绣商行高价购置的灵器拳套砰然炸裂,林奇也倒飞而出,砸倒了身后几名躲避不及的新兵。 “纸糊境界,话倒不少。”叶子玉收刀归鞘。 摧枯拉朽! 新兵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道,“原以为林奇是咱这一届除唐风以外的最强者,没想到却是银样蜡枪头。” “不错,被夜玄境一剑败之,今后在军中还如何立足?”有附和道。 “你们懂个屁。”一名羽化境凝重道,“这一剑换作你们任何人,结果只有一个,会死。” “我收回那句话。”唐风笑道,“叶子的剑和嘴一样厉害。” 顾长歌等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场外的营长齐齐沉默,在星垂军的众多营长中,除了秦时月这等个别妖孽,其他大多都是羽化境,甚至少数善于行军布阵的营长只是区区夜玄境。 以夜玄境界一剑击败羽化境巅峰,给众人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冷面营长秦时月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有意思。” “可惜江河营长提前将此人预定了。”武骏惋惜道。 一位身材曼妙、面容飒爽的女营长啧啧称奇,“可惜了可惜了。” 作为星垂军中的唯一一个女营长,司职【妙手营】营长,手下多为女子,主要负责战时伤员救治。以叶子玉的惊艳剑术,其他营长势必打破脑袋争抢,决不会让此人拜倒在自己的\\u0027石榴裙\\u0027下。 “我要杀了你!”脸面丢尽的林奇从人群中爬起,虽然手臂满是伤口,但吐出一口鲜血后气机平稳,并未伤筋动骨。 未等林奇冲出,江河出现在试炼结果的幕布之下,“列队集合!下面宣布试炼结果。” 灵力奔腾的林奇硬生生止住身形,最终不得不散去灵压。 第39章 武库寻宝(上) 江河念完略显冗长的排名积分。顾长歌轻声嘀咕,“排名上面挂着,还要再念一遍,江少校可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众人一脸兴致缺缺,想必和顾二少的想法相同。 “下面进行分营,念到名字的新兵出列,随各营营长前去报到。”江河朗声道。 众人精神一振,虽然前三组奖励丰厚,但毕竟与绝大多数人无关,而分入何营,直接跟今后在军中取得多高成就地位息息相关,这才是绝大多数人关心的事情。假如分到大将军心腹江河领衔的柳刀营中,在日后军衔晋升、战功积累等方面,必会有极大的优势,而如果被分到妙手营,虽无性命之忧,但顶多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军中杂役。 当然,诸如顾长歌这类在军中根基深厚的新兵,早已知晓结果。 “陶飞流、孔德阳、章宇,重山营。” 一名身材壮硕但面目温和的营长举手,三人随着营长离去。 “重山营,为军中重甲军,多招膂力惊人之辈,这三人虽然灵力修为一般,但胜在体格高大魁梧,进入此营情理之中。”唐风点评道。 “马伊伊,陈情,吴倩雨,妙手营。”仅剩的三名女兵被妙手营收入囊中。 “马子,有女兵欺负你告诉我们,兄弟们替你收拾她。”顾长歌说道,马伊伊不屑道,“就没有金币摆不平的事情,不行就用灵璧。” “那就给兄弟们灵璧,兄弟们来摆平。”叶子玉打趣道。 “给你的灵璧就是嫁妆,你敢接?”和叶子玉相处数日,马伊伊也逐渐言谈无忌起来。 叶子玉讪讪而笑。 马伊伊深深看了眼叶子玉,摆手离开。 “林奇,独孤信,张崖,王辉,陈黎平,青锋营。”第五十四组竟然全被分到了一个营中。 这次却没有营长出来领人,人群后方一个身影转身离去,林奇恶狠狠看一眼叶子玉后,也带着四人离开,随那道身影而去。 叶子玉皱眉,看着那人背影,有些熟悉。只因小镇之人全部陨落在那场行尸之乱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人会是熟人。 …… 几轮过后,众营长对前面分配并无异议,没出现抢人的情况。 “顾长歌,金甲军。”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不小的骚动。 要知道金甲军作为星垂王牌,历来只在军中从优遴选,且一般都是十年以上的老兵才有资格。 “顾大统领对弟弟的疼爱不带丝毫掩饰啊。”不少人酸道。 “有事情就去后山找我。”顾长歌说罢便跟着一名中校离开。 “啧啧啧,顾将军说话就是硬气。”叶子玉笑骂道。 “唐风,叶子玉,徐图之,柳刀营。”江河继续道。 叶子玉三人刚准备离开,突然有数名营长同时打断道,“等等!” “好苗子尽归柳刀营,江河少校打得一手好算盘。”有人嘲讽道。 “分营名单已报大将军首肯,有本事去找大将军,少跟老子阴阳怪气。”江河骂骂咧咧道。 “仗着有大将军撑腰就有恃无恐了?来来来,咱哥几个跟江少校练练手,拳头大的先挑,谁来了都不好使。”一名羽化境少校挽起袖子就要进场抢人。 初时众人只将视线放在唐风身上,不过在叶子玉一剑生威后,几位在军中地位颇高的少校立即来了兴趣,看向叶子玉的目光中带着火热。 一个在夜玄境就领悟剑意的妖孽,等于提前拿到了\\u0027得悟本真\\u0027的资格,若是顺顺当当,他日必成军中股肱。 好歹两人之间要争取一个! 至于徐图之,身份太过敏感,如此分配想必是徐府主暗中授意的结果。 突然一柄笔直修长的军刀插在叶子玉身前。 一人径直走到叶子玉身前,其他营长齐齐噤声。 “跟我走。”头发凌乱的秦时月直视叶子玉。 好强的灵压! 叶子玉心中一凛,嘴上却平静道,“我能得到什么?” “生命危险和丰厚战功。”那人直言不讳。 叶子玉望向江河,只见江河虽然皱着眉头,但微微点头。 叶子玉点头,“好。” “我叫秦时月,迷蝶营营长。”秦时月自我介绍。 就在二人准备离去之时,唐风突然道,“我愿意加入迷蝶营。” “可。”秦时月头也不回道。 “这两人脑子进水,迷蝶营可是军中战损率最高的,虽然能够迅速积累军功,但常年执行危险任务,千人编制不足五百,他们营里的上尉郭川才死在睡虎山。”有人窃窃私语。 江河看了一眼离去的叶子玉,想起大将军的交待,若是秦时月抢人,那便给他。 …… 当星垂州再次被黑夜笼罩,星垂首府的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光遥遥对峙。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楼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人长着一双难看的三角眼,言谈时露出满口黄牙,眼神不时扫过对面女子的胸脯,满是猥琐。 女子面容俏丽,对男子的猥琐视线习以为常,只是安静 是离开小镇半载的张青云和王俏。 “游历数月,还是人间繁华醉人心。”张青云洒然笑道。 “繁华是他们的,我们不过是游离之外的孤魂野鬼罢了。”喝掉两壶星垂州特产的桂花酒,有了几分醉意的王俏淡淡道。 猥琐老张认同点头,“叶子玉加入星垂军,等那小子有空了一起喝个酒?” “随意。”王俏视线迷离地看向远方。 “整日买醉也不是个事,有空一起睡觉?”张青云笑道。 无酒不欢地王俏媚眼如丝,气吐如兰,“滚。” …… 新加入迷蝶营的叶子玉、唐风二人跟着秦时月走进一个无人把守的洞穴,洞穴狭窄,两侧有火把安静燃烧。 蜿蜒数里后,眼前豁然开朗,有四座灯火通明的阁楼被嵌入了洞穴石壁中,每一座阁楼都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分别写着\\u0027通、玄、化、真\\u0027四个鎏金大字。 前来领取试炼奖励的叶子玉猜想,每一栋阁楼里应该都藏有对应灵阶的宝物。 只是如此重地,却无重兵把守,确实稀奇。 秦时月掏出一块令牌,随意丢向空中,令牌悬空而停,仿佛坠入湖面中,激起圈圈涟漪后便消失不见。 叶子玉心中了然,原来是施有符阵。 “唐风先进去,一柄灵器、一枚丹药和一本灵术。”秦时月淡淡吩咐。 唐风颔首,一跃而起跨过深不见底的坑洞,随后坠落在\\u0027真\\u0027字阁楼的门前,走了进去。 半晌,唐风返回,俊俏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只见这位琅琊州的没落天才脚上穿着银色长靴,上面云纹浮动,颇为神异,想必就是唐风挑选的灵器了。 “你去。”秦时月看着叶子玉,言简意赅道。 也不给点提示?这营长不行啊! 叶子玉心中腹诽着走进\\u0027真\\u0027字宝库,只见阁楼内部中空,左右和前方是三面贯穿整栋阁楼的壁橱,抬头向上望去,竟然能看到浩瀚的星空。 每一面壁橱前都架着蜿蜒向上的木质阶梯,还立着一块石碑,分别写着\\u0027器、术、丹\\u0027三字,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叶子玉脑海中浮现那晚见到司徒星辰的场景,堂堂上将级的星垂州大将军,怎么感觉没啥文化的样子。 真灵阶的宝物本就是凤毛麟角的稀罕物,仿佛直通天穹的壁橱看似壮观,但内里的宝物被相互隔开,数量并不算多,所以星垂军一次拿出五个指标,确实是十分罕见的大手笔。 早在从睡虎山返回当晚,得知自己夺得榜首后,他就曾认真思考过,奖励到底应该选什么。在叶子玉的认知里,评价一个灵士的战力高低,无非是力、攻、御和速。 力为灵力之基,攻为杀力大小,御为防御厚薄,速为身法速度。 从如今情况看,自己在灵力方面,有《灵源大道歌》筑基和负山镯日日锤炼,在同境之中少有敌手;最强杀招就是【余烬】和【剑起沧澜】,虽然已具有剑意雏形,能够越境杀敌,但若是彻底参悟,威力将更加深不可测。 在御和速方面,就显得差强人意了,既无徐图之的炼体灵术,也无防御灵器傍身,虽然自己灵觉远超寻常灵士,但身法平平无奇。 知道自身弱项,便有了方向。 虽说阁楼真灵阶宝物不多,对于乡下小绿来说却堪称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在灵器壁橱,叶子玉因为有余烬在手,勉强可以平常心浏览宝物,第一个便是杆长枪,枪名【枭首】,赤霞教炼器宗师炼制,枪身是万年铁棘木,枪头是赤霞教特产灵矿所铸,仅以材质而论当不得真灵阶灵器,但该炼器宗师偶然间将真灵凶兽【三头枭】的精魄封印其中,使得此枪威力倍增,得以跨入真灵门槛。 第二个是一块玉佩安静躺在檀木盒中,【清心凝神玉】辅助类灵器,此玉能凝聚方圆百里的流散灵力,让佩戴者如同随身携带一条极品灵脉,修炼事半功倍。同时还有消除心魔的巨大功效,是临近破境灵士的\\u0027心头好\\u0027。 第三个是一柄比叶子玉腰身还要宽厚的长刀,传言是唐国发迹时期,宁皓从军之前军方第一人的心爱之物,常年随之冲锋陷阵,只是在与大齐的一场突围战中,那位将军不幸陨落,此刀几经周折落到了司徒星辰手中。 第四个是一柄用一整块火离软玉铸造的伞,防御类灵器。 叶子玉拾阶而上,一个个浏览过去,每一个灵器前面都有来历、功能、材质等详细介绍。 第五个是柄半截残剑,名为【诛仙】! 好大的口气!叶子玉暗暗咂舌。 只是看了简介之后,叶子玉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剑为元帅宁皓时期的配剑,虽然威力平平,却被宁皓贯以\\u0027诛仙\\u0027之名,仅仅征战三年,此剑便断成两截,后半截被当时的元帅亲兵司徒星辰收藏,至于前半截不知所踪,想来也是哪位军中袍泽昧下了。 此剑无丝毫灵力波动,确为一柄残剑,想来是司徒星辰为了缅怀那段随宁皓征战四方的峥嵘岁月,这才将此剑放于此处。 …… 走过近半楼梯,叶子玉突然驻足凝望。 一方轻薄近乎透明的丝巾引起了他的注意。 【半生雪】,最初来历已不可追溯,只是曾在一名享誉唐国的舞姬手中大放光彩。将此丝巾笼罩全身后,可根据灵士意念随意更换容貌和身材。也是在那名舞姬临终前,世人才知晓原来在各州颇有名气的清妓,实为她一人所扮。 那名舞姬曾有一句诗词流传于世,“千人爱慕千般好,半生流离半生雪。”这件灵器也因此得名。只是后来司徒星辰与玉京的一个世家大佬打赌,最终赢得了这方丝巾。 这些宝贝怎地都有些来历不正啊!叶子玉心中腹诽。 左顾右盼,犹豫良久后,最终将此灵器收入乾坤袋中。 自己身负杀父之仇,今后定会有各种不宜暴露身份的情况,这丝巾既省去了伪装之功,也便于今后做很多事情。 …… 大将军殿内,武库种种场景映射在一块青玉石板上,叶子玉在里面的所作所为一览无余。 看到他将【半生雪】收入囊中时,江河嘴角微微抽搐,壁柜上方还有许多威力惊人、攻守兼备的灵器,你个小王八蛋怎就看中了这块\\u0027鸡肋\\u0027? “在这五人进入真灵阶武库之前,我曾猜测,哪些灵器可能被带走,甚至连那柄【诛仙剑】都有一丝可能,唯独这【半生雪】我是万万没想到。”司徒星辰笑道,“叶子玉这小子是个妙人。” 坐在一旁的方老将军平静道,“我军迷蝶营日常主要负责执行刺杀、渗透、潜伏等任务,战时则负责刺探军情、敌将斩首等行动,有了【半生雪】这一辅助灵器,无异于如虎添翼。” 再看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叶子玉,倒生出了几分兴趣。 江河仔细思量,发现的确如此,嘴边原本希望大将军给次重新选择机会的话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老方你思虑周密,想到如此长远实属正常。”司徒星辰辩驳道,“那小子能有如此高瞻远瞩?” “大将军认为叶子玉拿【半生雪】有何用处?”方老将军反问道。 “也许是方便他干一些偷香窃玉地勾当?”司徒星辰不确定道。 要知道以前国师他老人家就仗着身法高绝,没少干扒墙头的\\u0027雅事\\u0027。 第40章 武库寻宝(下) 就在众人猜测叶子玉用意时,叶子玉已将灵器壁橱全部浏览一遍,攀至高处,一些灵器愈发强大,让叶子玉有种将【半生雪】丢回原处的冲动。 只是经过一番纠结后,叶子玉还是忍痛离开了灵器壁橱。一来凭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驾驭这些攻击型灵器,二来仅依靠灵器提升战力,必将过度依赖,只会影响修为精进。 踱步到灵术壁橱,种类稍多,但每一部灵术都被透明琉璃罩住,叶子玉只能细细浏览一遍再做定夺。 …… 武库之外,秦时月和唐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前者环抱军刀,靠着穴壁,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而唐风依旧席地而坐擦拭【刺蛟弓】。 从穹顶洒下的月光逐渐被深渊吞噬。 洞穴安静地只剩下秦时月规律的鼾声。 若不是阁楼里有机关设置,唐风都以为叶子玉要把武库给搬空了。 在叶子玉走出阁楼地一瞬间,秦时月睁开眼睛,带着二人走出蜿蜒洞穴。 洞口已有三匹骏马安静伫立,在闷热地星夜里偶尔打着响鼻。 “随我去营里报到。”秦时月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营长真是我行我素。”叶子玉和唐风紧追其后。 一路披星赶月,本以为迷蝶营就在青山营地之中,不料三人疾驰两个时辰,走出绵延青山、绕过浩淼湖泊,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u0027营地\\u0027。 叶子玉抬头望着巍峨耸立的首府城墙,满脸疑惑,这就是迷蝶营的老窝? 大隐隐于市? 城门守卫对换上常服的三人例行盘查,秦时月在亮出一块城主府令牌后,便通行无阻长驱直入。 星垂府历来以南北分界,城主府居于中心,城北大多住着宗门世家、首府官宦和商贾巨富,城南多是一些小商小贩和城北家里的管家佣人。所以就流传着“城北世家子,城南叫花子”的谚语。城中人多喜欢用\\u0027城北林家\\u0027、\\u0027城北胡家\\u0027介绍来历,以彰显财富和权势。 迷蝶营的\\u0027营地\\u0027竟然就在隔城主府不远的一个占地广袤的庄园内。 步入庭院,里面只有几名年迈老妇在洒扫。 穿过布局精妙的假山池塘,秦时月走进主屋主位坐下,两侧是三位容貌着装各异的男子。既有着装清雅的书生,也有穿金戴银的商贾,还有一个身穿短裤短褂,脖子上挂着一条擦汗抹布,旁边桌子放着一把沾着血迹的杀猪刀,显然是个屠夫。 唐军营级序列中历来是\\u0027一主三副\\u0027,这三位想来就是迷蝶营里的三位副将了。 “今夜子时,杀两个人,一人记十点积分。”秦时月开门见山,屁股还没捂热就开始分配任务。 在军营中,战功高低以积分计算,凭积分不仅可以兑换灵器丹药和灵术,还可查阅军机要情,也是军衔晋升的主要依据。 “老大,来了新人怎么着也要介绍一番,不然以后怎么并肩作战?”屠夫嚷嚷道。 声音浑厚,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不重要。”秦时月平静道,“等他们当了你的上峰,你再去自我介绍,这一天不会太晚。” 话语间流露出对叶子玉和唐风的期许,让三名副将又重新打量了他们一番。要知道他老人家对寻常人只会不屑一顾,看一眼都会觉得碍事。 屠夫还要再说些什么,被秦时月轻瞥一眼后立即噤若寒蝉。 “迷蝶营任务特殊,规矩也就特殊,在我们营内不以职务相称,也不以真名相称,大家都有自己的代号。”秦时月想了想,可能觉得屠夫说得确实有道理,又介绍道,“书呆子、铜臭和屠夫,三个羽化境,实力尚可。” “老大,少了个巅峰。”屠夫弱弱提醒道。 “不重要,昨天你眼前的这位一剑击败了羽化境巅峰。”秦时月不屑道。 三人齐齐一惊,这才知道老大口中那句\\u0027成为你们上峰的那天不会太久\\u0027绝不是夸大其词。 眼前这位仅有夜玄灵力波动的小子,竟有如此实力? “自我介绍。”秦时月吩咐道。 唐风冲各位抱拳,朗声道,“疯子,羽化境。” 叶子玉有样学样,抱拳道,“夜玄境,今后各位营长可以叫我天下剑首,或者剑首。” 我师傅是\\u0027天下剑师\\u0027的刘一,我叫\\u0027天下剑首\\u0027过分吗?不过分吧。 大堂内的其他五人神情呆滞,一同望向这个大言不惭地年轻人。是什么样的脸皮能给自己叫这么一个代号? “我们还是叫你贱人吧,和剑首差不多的意思。”屠夫笑道。 众人一致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个代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叶子玉脸色一黑,试探问道,“要不我换一个?” “闲话少叙,屠夫你领着贱人和疯子去自己的房间休息。”秦时月挥手打断道。 叶子玉二人随屠夫穿过游廊,叶子玉突然问道,“咱们营长代号是啥?” 将沾着血迹的杀猪刀插进腰带,屠夫笑呵呵道,“就叫秦时月,真名也是。” “为何营长没有代号?”唐风好奇问道。 “迷蝶营将士常年刀口舔血,若是真实身份暴露,自己和家人极易招致仇人和敌对势力的暗害,只要事情做得足够隐蔽,大将军想要讨回公道也师出无名,所以在执行任务时使用代号,是自我保护的方式之一。”屠夫为两名新兵蛋子介绍道。 “而老大,他不需要代号。”屠夫粗犷油腻的脸上涌现一丝崇敬,“见过老大的刀你们就知道了。” …… 待三人走后,书呆子才出声问道,“老大,这次?” “赤霞教在城内的两名杂碎。”秦时月言简意赅。 “老大在大将军那领了任务?”书呆子惊喜道,一旁大腹便便的铜臭也精神一振。 军令如山,虽然川子在睡虎山被卢苇所杀,但军中历来严禁将士私自寻仇,所以迷蝶营虽然早就掌握了城内几处赤霞教暗桩,但这几天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秦时月在大将军那里领来了拔掉暗桩的任务,他们才能放手施展。 至于秦时月付出了什么代价,以他在校级军官中遥遥领先的积分而言,不值一提。 秦时月静坐沉思闭目养神。 此次领命其实出乎意料的顺利,大将军还未等开口就把草拟好的军令丢给了自己,也让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结合武骏在睡虎山知晓的那个噬血大阵以及赤霞教暗中谋划,也许铲除赤霞暗桩不过是\\u0027开胃小菜\\u0027。 至于何时上\\u0027硬菜\\u0027,想必不会太久。秦时月突然睁眼吩咐书呆子道,“三日以内召集五个旗的兄弟,在星垂府待命。” 书呆子微微错愕,“这么急?很多兄弟手上跟的事情就会功亏一篑了。” 迷蝶营编制一千,由于近年战损率极高,加上营长秦时月眼光极为挑剔,所以营内在编将士不过半数,刨除负责联络、收集情报的\\u0027哨子\\u0027,参与具体军务的仅有四百人左右,且大多数正如上尉郭川一样,暗中潜伏在各个势力之中,甚至有极少数被洒在了中廷境内,具体执行什么军务,或许只有大将军和秦时月知道。 所以在星垂府常年待命的也就不到三十人。 暗中集结五十名普通士兵自然简单,但五十名\\u0027迷蝶\\u0027却不可同日而语,各旗\\u0027哨子\\u0027要先对每人手上任务进行梳理,再根据完成进度确定撤回人员,并在三日以内做好相关善后事宜,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照做便是,军功按照任务进度折抵。”秦时月淡淡道。 书呆子领命而去。 …… 随着修为精进,彻夜未眠也没有丝毫疲累,叶子玉拿出一块玉简,上面镌刻着晦涩难懂的蝇头符文,缓缓输入灵力后,一篇由灵力勾勒而成的灵诀便浮现在空中。 叶子玉参详片刻后,收起玉简,自语道,“大衍金刚诀,竟是西域兰若寺流传出来的炼体功法,只听名字就有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炼至最高境界,仅靠肉身力量就可比肩归真境灵士。” 咱大将军的库藏真是丰厚啊! “不过【大衍金刚诀】的口诀太过诘屈聱牙,运行脉络更是不知所云,若是无兰若寺大师指点,凭我现在的境界,摸着门槛都费劲,只有等着晋阶羽化境,再下功夫慢慢参悟了。”叶子玉一边嘀咕,一边又掏出一个玉盒。 打开玉盒,一道黑红交织的气息喷涌而出,瞬间弥漫整间房屋,仅是轻轻呼吸一口便觉辛辣无比,仿佛吃了顿星垂州特有的朝天椒火锅,凝神望去,一颗拇指大小、表面有黑红云纹浮动的丹药安静地躺在玉盒之中。 只看一眼便盖住玉盒,否则不消片刻,这道黑红之气将充盈整座庄园,届时此处庄园有异宝降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秦时月经营多年的秘密据点将成为众矢之的。 恐怕那位营长会扒了自己的皮! 【混元淬火丹】,系南疆一流势力祭火教特有的丹药,也是《丹经》榜上有名的灵药,在日常修炼时,吞服丹药散发出的黑红之气,能够激发灵力活性,加快修行速度,在杀敌关键时刻,吞服此丹,能够燃烧肉体潜能,将灵力提升至本境界的巅峰,不过代价不小,混乱的药力会残留体内,想要彻底祛除非一日之功。 平日里可作为辅助修行之物,危难之际也可算作一计关键后手。 仅仅吸入一丝黑红之气,叶子玉便觉经脉里的灵力微微沸腾,流转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时日尚早,叶子玉收好宝贝后,再次掏出信符,给苏冬蝉回信道,“能否详细说说?” 当日睡虎山之战,除了自己这帮新兵,山上数百青锋营督军之人,还有江河、顾倾等人作壁上观,不可能没有察觉那座潜藏暗处的噬血大阵,为何众人避而不谈,估摸着星垂军高层另有打算。 自己又\\u0027恰巧\\u0027加入了专门执行秘密任务的迷蝶营,极有可能重回睡虎山。 片刻后,信符叮咚。 “白露一过,天降业火,万物皆殁。” 对于这个已经忘却身份的\\u0027信友\\u0027,苏冬蝉猜测是友非敌,否则自己决不会将信符给他。不是她不想透露更多,只是教中藏书也只有只言片语地记载,对这场灾祸并无详细描述,但其中危险程度毋庸置疑。 “这败家娘们咋还玩起押韵了。”叶子玉暗中嘀咕。 王老二原本是星垂城南的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二十年前据说在宅子里挖到了一块宝玉,还卖出了高价,此后生意蒸蒸日上,连开数十间丝绸庄子,家里的金山越堆越高。 从\\u0027城南叫花子\\u0027变成了\\u0027城北富家翁\\u0027。由于为人乐善好施、极讲义气,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在星垂府也闯出了一些名气,被人尊称一声\\u0027王二爷\\u0027。 虽然肚里没有二两笔墨,但是居住的宅子却颇为清幽雅致,不见一丝暴发豪奢之气,取名水墨府。 水墨府后院内,有一方占地广袤的池塘,莲叶铺展、半塘皆碧。 大腹便便地王二爷凭栏而立,虽然四周空无一人,但他依旧神色恭敬,甚至不敢将视线落在荷塘中央。 塘面上一艘精巧画舫轻轻晃动,两侧拉起层层叠叠的纱帘,遮住了内里风景。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画舫内留下温和的光亮,显露出四人的身影。 一坐三立。 坐着的男子华袍广袖,意态闲适地坐在锦垫上,虽已两鬓斑白,但面容极为俊美,带着一丝沧桑韵味。 是走在星垂城街头,能让少女人妇失声尖叫的中年大叔。 沧桑男子身后站着一人,浑身隐匿在斗篷之中,面容在昏黄光线中明暗不定。 另外两人在华袍男子面前恭敬站立,一个是身着红色宫装的中年女子,若是外人在此,就会认出此女正是王二爷的夫人,也是水墨府里真正的话事人,金虹。虽然脸庞被厚厚的面脂盖住,但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风韵。 另外一人也是府里的老人,据传是金虹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仆,是水墨府里为数不多的灵士。 第41章 风韵犹存 金虹主仆二人神情激动。要知道这处水墨府只是教中一处毫不起眼的据点,这些年暗中蛰伏,虽然输送了不少谍报回中廷,也给睡虎山输出了一大笔财富物资,可金虹知道,在教中那些高真眼中,水墨府连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都算不上。 就如飞云峰主莅临星垂,至今都未曾联系水墨府。而眼前这位站在赤霞顶峰的男子,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府中,怎能不让两位仿佛被遗弃数十年的暗子激动万分? 金虹二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苦苦等候的飞云峰主,已经在睡虎山中陨落,尸骨无存。 执掌一府多年的金虹夫人几次张口,却硬生生把想要汇报的情报给吞了回去,她知道像星垂军将士调动、秘密军事部署这种\\u0027芝麻绿豆的小事\\u0027,根本不值得男子挂怀。 “金虹、邱安执事,不必拘俗,水墨府的新茶味道不错,一同品尝便是。”男子笑着邀请,嗓音温和醇厚,与丰神俊朗的面容相得益彰。 二人执意不肯,男子也不强求,感慨道,“你们潜伏星垂城二十年,对我们高阶灵修来说,不过是一次午后小憩,但也是足足七千三百个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其中煎熬一言难尽。” “愿为赤霞效死。”手段狠辣,在府里素有恶名的金虹竟然因男子的一句感慨而湿了眼眶。 邱安随后抱拳,重复道,“愿为赤霞效死。” “深入虎穴,腹背皆敌,你们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男子温声问道。 两人齐齐沉默,不禁咂摸男子这句话的深意。 此次倒是邱安率先开口,洒脱道,“邱安孑然一身,灵世并无羁绊,既出身赤霞,还希望能够叶落归根。” 男子点头,认真道,“我答应你。” 金虹犹豫道,“我想为王老二求一张保命符。” 男子微微讶异,“据我所知,你家夫君王祥瑞为人忠义,懂得进退,在星垂城口碑不错,而你们的独子王翔,好像更需要我的这张保命符吧。” “我嫁与王老二虽有图谋,但他始终真心待我,就算发现了仍是默默支持,所以我想保他一条命。”金虹夫人转头看向荷塘边上的那道模糊身影,神色温柔,“至于犬子,虽然是个流连烟柳之地的纨绔,但对我们夫妻二人之事一无所知,星垂军不至于殃及无辜。” 男子点头应下,伸手虚扶,一股灵力涌出,托住了就要行叩谢大礼的金虹。 待二人告退,斗篷男挥手布下一道符阵,这才沉声道,“您没必要节外生枝。” “坐下喝茶。”男子给其倒了一杯茶水,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贵气,“在赤霞修道近百年,切莫修成一个高高在上的泥塑。” 斗篷男沉默不语。 “不必耿耿于怀,在唐国地界,你想夺走【珠玑鱼】。以宁国师锱铢必较地性格,无异于痴人说梦。”男子语气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笃定的力量。 斗篷男颔首,露出眼角疤痕,正是败走睡虎山的二当家程锦。 …… 荷塘边,金虹轻轻握住自家夫君的手,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王老二大喜过望,低声道,“阿翔有了这张保命符,咱夫妻俩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金虹仔细看着这张同床共枕二十年的面容,虽然已从最初的精干瘦削变成如今的肥头大耳,但是她总觉得没看够,点头笑道,“是啊。” …… 当明月从星垂城第一高楼摘星楼的檐角划过。 叶子玉、唐风二人随着屠夫走在一条偏僻地巷子里,远处繁华大街上的喧闹声远远飘来,听得并不真切。 “呆会办事时不可掉以轻心,中廷灵士的平均战力是五界公认最高的。”话唠屠夫面色凝重,以往在中廷执行军务时,就曾遇到一名羽化境道士击杀己方三名同境袍泽,诡异莫测的灵术和层出不穷的灵器,令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屠夫不禁转头看了看两位新兵蛋子,若不是老大那句\\u0027一剑击败羽化巅峰\\u0027,屠夫说啥都要把铜臭拉着,否则他心里没底。 公认最高?吓唬谁呢! 就在前两天,五短大汉一拳轰杀中廷老道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叶子玉撇撇嘴角没有辩驳。 “既然是赤霞教的谍子,为何不多派人手将二人生擒,撬出些有用情报?”唐风不解道。 看着挺斯文,怎么叫\\u0027疯子\\u0027。屠夫心中疑惑,嘴上解释道,“中廷灵气浓郁、地产丰盈,三大教高入云颠,其他宗门小国,不过是三大教各自扶持的傀儡罢了。中廷一界亿万百姓供养三教,导致教内子弟灵诀灵术、灵器丹药唾手可得,逐渐形成了以修行速度、灵术多寡以及灵器好坏来评价灵士的天赋战力。” 屠夫艳羡道,“我方才说的公认战力最高,并不是指个人战力,而是加上灵器丹药这些综合实力,三大教的人实在是太肥了!” “这跟撬情报有啥关系。”叶子玉嘀咕道。 “三大教底蕴深厚,只注重个人实力提升,对军事部署、谍报潜伏不屑一顾,玩个千人护山剑阵已是团队作战的极致,哪里知道万军乃至十万军的冲锋陷阵、短兵相接是何等壮美。”话唠屠夫侃侃而谈,“所以三大教在外的据点,大多是为三大教搜罗天地奇珍和强大灵术,对各地的军情要务毫不关心,这也是大将军能让他们在星垂府潜藏二十年的根本原因。” 叶子玉心中了然,大抵是睡虎山一役触碰到司徒星辰的逆鳞,所以迷蝶营才会对\\u0027人畜无害\\u0027的秘密据点下手。 三人虽未施展灵力,但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穿过三条巷子,转角走到宽敞大街上。 一个气派又不失典雅的府邸映入眼帘——水墨府。 今日是王二爷独子王翔的十八岁生辰,爱子如命的金虹夫人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一百灵翡,让爱子在绮云阁内招呼狐朋狗友和要好仆从,喜好排场的王翔带走了大半仆人,甚至连门口打更的张大爷都没有漏掉。 至于其他人,金虹则以要和王老二莲塘泛舟为由,全部打发回家休息一日。 夜色下,荷塘莲花悄然绽放,冷月落在塘面,仿佛开出了最大的一朵白洁荷花。 金虹与王老二两人携手赏月,对不再假扮老仆的邱安嚷嚷道,“你个老东西,靠如此近做甚,莫不是待会要与我俩大被同眠?” 邱安咧嘴一笑,“就怕王二爷有心无力,最后还要老朽代劳。” 王老二苦笑道,“邱老,打人不打脸啊。” “得咧,二爷是个厚道人,看在上次你为老朽在绮云阁一掷千金地份上,老朽今晚就不打搅你俩的好事了。”邱安摆摆手放过王老二。 “小心!”王老二刚要拱手致谢,就被金虹推向远处,一条绿线贴着二人划过,玉质栏杆砰然炸开。绿线坠入荷塘,临近荷叶化为齑粉,水面上掀起丈余高的浪花。 三人猛然回头,一道挽弓身影屹立在房顶之上。 邱安嘿然笑道,“今晚你俩的墙根是没机会听了,无趣地紧。” 语音未落,老者就如猛兽出闸一般,奔向屋顶上的那个弓箭手。 唐风随手再出两箭,都被老者迅捷躲开,两人距离越拉越近。前者果断收弓,跃下房屋,沿着围墙疯狂奔跑,试图与老人再次拉开距离。 另一边,金虹猛然回头,一道身影立于栏杆之上,出鞘的军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束手就擒,留你二人性命。”面容隐没在月色之下的叶子玉淡道。 “小小夜玄也敢蛤蟆吞天?”金虹眯起眼眸,察觉到男子灵力波动后,不屑道。 话音未落,金虹双袖齐挥,两条青色小蛇从袖中飞出,扑向在栏杆上装模作样的叶子玉。 叶子玉心中叹息,在睡虎山试炼中,杀的毕竟都是些作恶多端的匪寇,心中并无芥蒂。 虽然阵营不同,可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妇人下手,终究有些不忍。 叶子玉左手挥刀斩开两只灵蛇,金虹附着幽蓝灵力的拳头紧随而至。 横挡的刀刃应声而碎,几块残片刺破衣袍,扎进了身体,叶子玉借力后退,压倒成片荷叶后,堪堪稳住身体,双脚被灵力包裹立于水面之上。 金虹错愕低头,一柄仿若月光凝成的长剑冷冷地贯穿胸膛,随身穿戴的宫装是一件防御灵器,此刻却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剑刺破。 在叶子玉倒飞出去的时候,右手凝聚的一柄【余烬】脱手而出,刺穿了金虹胸膛。 整个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久疏战斗的金虹甚至来不及反应,空有一身灵术和灵器,此刻全然无用武之地。 两条灵蛇依然顺着水面攻向叶子玉。 被拳风扫中的叶子玉吐出一口瘀血,随手一招,白色光剑便从金虹胸膛中抽离,落在叶子玉手中。 当灵蛇从水面扑出,叶子玉反手一剑,两条灵蛇便断成四截,落在水中。 不愧是\\u0027天下剑师\\u0027的关门弟子,这剑法硬是了得!叶子玉心中叹道。 “夫人!”毫无修为的王老二悲戚大喊,并用身体护住了金虹。 金虹嘴角有鲜血溢出,却顾不得擦拭,急声道,“夫君,带阿翔走!” 可自家男人却固执地一动不动,站在金虹身前。 叶子玉沉默。 此时池塘边的假山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影,“王老二私自为睡虎山匪寇提供兵器、物资,导致星垂军死伤惨重,按唐律当斩。” 暗中掠阵的屠夫朗声道,右手轻轻转动自己那柄杀猪刀,“你们夫妻俩一个都走不了。” 羽化境地屠夫瞥了眼立于水面上的迷蝶营新人,内心惊骇,总算知道目中无人的秦时月为何会去和柳刀营抢人。 当杀猪刀停止转动,屠夫猛然跃起,重重砍下,灵压呼啸成风,竟要将王老二夫妇一分为二! 黑夜里,一个俊逸绝尘的身姿突兀出现,对屠夫手中见风暴涨的刀芒视而不见,宛如翩翩公子深夜访友一般恬适淡然。 面对不速之客,屠夫势在必得地一击已无法收回,眼看就要多出三条刀下亡魂。 异变突起,屠夫魁梧臃肿地身躯,竟保持着倾力下斩地姿势,诡异地悬在空中,任凭他如何驱动灵力,都无法动弹丝毫。 月色下,片片斑驳地黑影随风飘洒,凝聚成一道瘦削挺拔地身影,黑影用刀鞘将屠夫拍至一旁,周身沛然莫御的灵压就此消散,屠夫如同将要溺死之人终于爬到岸边,贪婪的大口喘息。 黑影在月色中现出面容,正是迷蝶营冷面营长秦时月。 “老大快跑,是天灵境强者!”屠夫这些年走南闯北,练就了不俗眼光,而眼前这位双鬓斑白却俊逸绝尘的男子,绝对不是普通的伪天灵境。 秦时月则充耳不闻,反而战意勃发,凌乱发烧向上翻飞,露出冷冽如泉的眼眸。 “擅入唐境,死!”秦时月抽刀,下斩。 水墨府的一方天地瞬时入冬,空气里仿佛结满了看不见的冰凌,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俊的刀意。”俊逸男子目露惊艳。 刀光过处,身前土地尽皆崩裂,就像是万丈高峰上的千年积雪陡然崩塌,向男子怒卷而来。 男子负手而立,任由衣袂翩跹、青丝飞扬,恐怖寒冽地雪崩在他身前一寸化作和煦春风,而两侧雪崩过境,身后阁楼、亭榭、假山齐齐被刀意化作的雪崩冲刷一空,沦为废墟。 轰隆声一直从后院蔓延至前门,只是一刀,占地广袤地水墨府便坠落尘埃。 刀芒散尽,看向比自己依旧高出一个大境的华袍男子,秦时月依旧眼神淡漠。 用《国师闲言录》中的话来说就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在惊鸿一刀下毫发无损的男子微微笑道,“你的刀意趋于归真圆满,晋阶天冲指日可待。” “只是,今夜我要保他一命,无论是你晋阶天冲,还是司徒星辰亲至,都无济于事。”男子语气平静,却有一种万事皆在掌握的笃定。 秦时月神色不见一丝波动,就像是一把宁折不弯的生铁刀,冷硬道,“那便试试。” 话音未落,空气里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仿佛空气被冻结一般,秦时月手中地灵器长刀裂而不碎,千百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勉强保持刀刃的形状。 显然灵器已难以承载秦时月的滂沱刀意,开始自行崩解。 神色平静却口气狂妄的男子,任由秦时月积攒刀意,仿佛想看看这一刀到底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大战一触即发,气氛凝重之极,此时叶子玉突然轻声嘀咕,“秦营长是真的刚啊!” 再看男子的卓然气度,叶子玉竟觉得男子年轻时相貌肯定不输自家小羽,现在甚至还多出几分沧桑风韵,更易让女子一见倾心。 “真他娘的风韵犹存啊!”叶子玉嫉妒道。 第42章 销魂一指 秦时月这一刀的气势迅速攀至巅峰,身后层层叠叠地莲叶瞬间结成冰雕,夜风轻抚便簌簌而落,退至远处的屠夫打了个寒颤,不禁又退后十丈,面色凝重地盯着天灵境的男子。 此时,众人头顶的星辉好似从夜空洒落,轻轻漂浮在水墨府上空,渐渐凝聚成一个粗犷面容。 秦时月抬头望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神中有一丝不耐,好似在抱怨他不该来搅局,白白浪费了一次放手一搏的机会,无奈之下散去磅礴灵压,将不堪重负已碎裂千百片的刀刃随手丢弃。 来人正是大将军司徒星辰。 “堂堂赤霞教的大长老百里玄夜,在我星垂州地界招摇过市,信不信老子将你赤霞教的一百三十三个据点连夜铲除?”司徒星辰粗放而又宏伟地声音在水墨府上空飘荡,方圆数十里都清晰可闻。 “乖乖,真正地神仙打架。” 原本在酒馆买醉的一众酒客,繁华街道上游园赏景的过往旅人以及在烟柳之地观舞听曲的纨绔子弟齐齐放下手中活计,向水墨府方向赶去。 大将军司徒星辰对战赤霞教百里玄夜?花钱都看不到的热闹,后半辈子的谈资都在今夜了! 当然也有清醒之人迅速向着相反方向逃离。开玩笑,天灵之战的热闹岂是寻常人能够凑的,战斗余波都能让你尸骨无存! 整个星垂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距离水墨府不远的星垂府衙,徐白在阁楼上凭栏而望,夜空上天灵投影的庞大威压铺天盖地涌来,让身为凡人的徐白感到一阵阵战栗。 “传府主令,羽化境以下灵士不得靠近水墨府,违者一律丢进刑房水牢,刑房衙役抓紧组织人手疏散百姓,通知城防军即时起全城戒严。”徐白顿了顿,“告诉那些不听劝的纨绔子弟,过了今夜,我徐白保证他们所在家族在星垂州无立足之地!” 逐渐有身穿墨色鱼龙服的大批衙役和捕快出现在街头,驱赶凑热闹地人群时,不少平头百姓便停步观望。 当少数仗着家世的纨绔子弟,硬闯封锁线时,却被平常称兄道弟地捕快用刀鞘砸地头破血流,他们开始意识到,那位星垂府主动了真火。 要知道在星垂府,惹了那些脾气暴躁地军中大佬,无非是断手断脚、血溅当场,但若得罪府主徐白,那就不是\\u0027一人做事一人当\\u0027能够平息的,极有可能会牵连身后家族,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在星垂州除名。 城北不少势力都曾领教过徐府主\\u0027钝刀子割肉\\u0027的厉害,也就流传着\\u0027宁欺天上星,莫惹徐钝刀\\u0027的俚语。 \\u0027天上星\\u0027自然就是性子爆裂,但为人豪爽的大将军司徒星辰了。 星辉投影看着被衙役和捕快扫出的大片真空,心中满意。徐白这书呆子治政御下的确不俗。 “就算司徒将军你本人亲至,也不过拖延片刻,星辉投影有何意义?”深陷唐国腹地的百里玄夜神色自若道,“道法自然,若是司徒将军执意如此,那也是他们的命数。” 百里玄夜对司徒星辰的威胁浑不在意。 此时,天上星辉愈发凝实,就连司徒星辰脸上的络腮胡都清晰可见。庞大的灵压似银河泻地,被秦时月一刀毁去的水墨府废墟如浪花向四周翻滚。 “星辉投影极限承载三成灵力,看样子司徒将军并不在星垂境内,此刻赶来怕是晚了。”百里玄夜笑道,“据我所知,大将军离境必须向军部禀报,将军可曾报备?” 司徒星辰嗤笑道,“无关痛痒的问责,监察司还能摘了老子肩上星徽不成?” 等同承认擅自离境的事实。 话音如雷声滚地,整个星垂城听得清清楚楚。 阁楼上的徐白手抚额头,无奈道,“我的大将军,这是我们能听的么?” 不等秦时月发令,叶子玉与屠夫便自觉退去,天灵对阵,他俩可没资格闲庭信步、作壁上观。 赤霞教大长老百里玄夜古井不波,衣袂翻飞,竟有种谪仙临世的出尘气度。 在叶子玉见识过的人中,或许只有刘守和弟弟飞羽才能在容貌上与男子抗衡,但那种沧桑且出尘的气质却是拍马难及。 “咱司徒将军输了啊。”叶子玉边退边叹。 “唐朝雄踞东土百年,恐怕忘了五界还有你们不能招惹的存在,今日司徒将军不来便罢,若是出现,本座便用整座星垂城为你陪葬。”百里玄夜面色依然和煦,说的言语却忽然冷冽。 接着便轻轻递出一指。 天若有光,只为照耀这一指,地若有风,便为吹拂这一指。 【沧海桑田】! 占据方圆百丈天空的星辉投影倏然崩散,仿佛玉京城里举行盛大庆典时绽放的璀璨烟花。 在空中划过千百道丝线,久久不散。 司徒星辰的意志甚至没来得及放出狠话,便已散落在夜空中。 作为距离那一指最近之人,叶子玉只觉目眩神迷,脑海一片空白,除了刘老先生临死时的斩仙一剑,这是叶子玉见过最强大的灵术。 “这一指,委实太过销魂。”叶子玉仰头看向天空中四处散落的星辉烟火,喃喃自语道。 “巅峰之上的世界,令人心神往之。”徐白抬头望向夜空里散落的烟花,憧憬道。 大风过境,吹得在外观战的人群迷了眼睛。 城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心中竟然齐齐生出一个念想,下一期《大唐公报》的头条预定了!“赤霞教大长老一指大败司徒星辰”“司徒星辰在星垂城颜面扫地”“将星陨落!司徒星辰或成唐军中将最大笑柄。” 只是下一刻,不少城内青年纷纷开始义愤填膺,喝骂赤霞教欺人太甚,竟敢跑到唐国境内撒野,这司徒星辰不是号称星垂第一强者么,未免太让人失望,更有激进者表示要去城主府,请愿唐军兵锋西指,跨过【界壁】,攻打赤霞教! 城南的一栋精致别苑内,一男一女身着青绿长袍,男子躺坐在亭榭顶部,遥遥观战,女子立于身后。 当街头群情激愤地喝骂声传来,女子皱眉道,“公子,百里玄夜闹出这般动静,还如何与公子会晤?” 男子手指轻扣亭榭顶部的琉璃瓦,亭外水面上便开始有水珠跃出水面,灵活跳动,极富韵律。 是马头镇雨夜一战消失后就再未露面的太一神冠潘俊峰和绿袍儿主仆二人。 没人知道,潘俊峰竟还逗留在星垂州,整日在城中游玩晃荡。直到近日,绿袍儿才知道他是在等百里玄夜。 “他可是百里玄夜啊!出现在星垂城就已是最大诚意,何须会晤?”潘俊峰满脸笑意,“你说他太过招摇,可是蝼蚁之怒,又有谁在乎呢?” “早知道就约在玉京城会晤了,赤霞大长老百里玄夜与太一神冠潘俊峰会晤于帝宫之巅,啧啧啧,岂不是灵世佳话!”潘俊峰笑着道。 绿袍儿在一旁猛翻白眼,“恐怕公子刚到玉京城,就被天机阁抓了去,届时还要教主把你赎回去,没那个出风头的命!” “绿袍儿别说话,让公子我再梦一会儿。”潘俊峰仰躺在琉璃瓦上,闭眼笑道。 绿袍儿冷哼一声,跃入水池消失无踪。 …… 星垂州北去千里,偏远官道旁的一家破败酒馆。夜幕四合时便少有人至,店家像往常一样准备打烊时,突然来了三个客官。 一位是面目苍白、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满身贵气,锦衣上的金色丝线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另外两个年纪长者衣着就朴素许多,只是满身军伍的彪炳气息,让店家嗓门小了许多。 年轻男子大抵是两位中年人的晚辈,当两人坐着喝酒时,年轻人立于桌后,不时为二位长辈斟酒。 两位气质相同、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大口喝酒,说着店家听不懂的言语。 只是其中一人明显酒量不大,喝了两杯便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突然间男人神色一滞,端起的酒杯也停在空中,仿佛走神了一般。 对面的男人似是知道些什么,自顾自喝酒吃菜,等好友\\u0027回神\\u0027后,问道,“出事了?” “真他娘的晦气,百里玄夜到星垂了。”男子点头,“不该贪这一顿酒的。” 正是不远千里赴琅琊州,只为喝一顿酒的司徒星辰。对面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司徒星辰的至交好友,琅琊州大将军许阳,站在身后默默倒酒的则是许天宇。 “你亲自去一样会丢人,没差别。”许阳直白道,“还是在这种地方喝酒舒服,酱牛肉都香一些。平日里在城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奇珍异兽真是寡淡的紧,天宇,再给司徒叔叔满上。” 在外跋扈嚣张的许天宇此时一脸恭敬,双手捧着劣质瓷器制成的酒壶,就要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司徒星辰倒酒。 司徒星辰的蒲扇大手却盖住了酒杯,似笑非笑道,“今日约我,是为了天宇的事吧。” 许天宇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感觉。双手一抖,些许酒水洒在了司徒星辰手上。 要说这世上许天宇最怕谁,非眼前这位莫属,因自己身患怪病,父母从小对自己呵护有加,而这位叔叔却对自己十分严厉,虽然也会经常送自己一些强身健体的奇珍异宝,但每每得知自己犯错后,经常不远千里来教训自己一顿,有时候扇自己两巴掌,有时则是踹上两脚,连酒都不喝再返回星垂。 “不错,把你们军中叶子玉那小子收拾一顿,给天宇出出气。”许阳直接道,过命兄弟没必要藏着掖着。 “咋滴,儿子没本事,当爹的要出头?”司徒星辰通红脸庞上笑意更浓。 许阳亲自为司徒星辰斟满,理所应当道,“当爹的在沙场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多享些福、少吃些苦。” 司徒星辰轻点酒桌,忽然一巴掌甩在许天宇脸上,后者直接跌坐在地,白皙脸颊上印着一个殷红的手掌印。 许天宇一脸懵却也在意料之中。 “不帮。”司徒星辰淡淡回绝。 许阳点点头,“喝酒喝酒。” “近期星垂州可能有一场大战,你过来帮忙。”司徒星辰淡淡道,浑然不顾自己才拒绝了许阳的请求。 “没问题。”许阳爽快答应。 “届时我传信你。”司徒星辰喝完最后一口酒后,便走入夜色中。 此时,许天宇才敢坐下,不满道,“星辰叔也忒不讲情面了,收拾一个马头镇的土着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知在马头镇你得罪的那名高手是谁?”许阳继续倒酒,与司徒星辰这王八羔子喝酒就从未尽兴过。 想起那位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俊逸高手,许天宇忍不住心里发怵,嘴硬道,“区区归真境修为,不必知道他是谁。” 许阳深深地看了眼这些年倍加疼爱的小儿子,心里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已经走上了\\u0027慈父败儿\\u0027的不归路。 “刘守,恒沙城城主。”许阳喝一口酒,“为父此次亲率五万精锐,就是替他守城。” “既然父亲于他有护城之功,为何他还为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便宜师弟与我们作对?”许天宇嚷嚷道。 “你说什么?”许阳眼眸眯起,“刘守与叶子玉是师兄弟?” “对啊。”许天宇不在意道。 刘守赶赴【窃灵小镇】、刘一问剑珞珈山,这些秘辛只在唐国一小波人中流传,许阳也是因为接到宁帅密令,率兵镇守恒沙城,才知道刘守是为师傅奔丧,如今从许天宇口中得知两人关系。 那么刘一、刘守、叶子玉三人的关系便呼之欲出。 能够将几近无敌的宁帅镇压沧海整整两百余年,刘一是怎样恐怖的存在毋庸置疑,至于他的徒弟自不会太差。 许阳心中悚然,心思复杂之极。虽然宁帅与刘一是敌非友,但对刘守的欣赏不加掩饰,至于未成气候的叶子玉,想必从未进入过宁帅视野,也就谈不上刁难。 如今许天宇与二人结下梁子,竟让一州大将军的许阳进退两难。 “爹,星辰叔如此不给面子,要不这个忙借故推掉?”许天宇似是未看到父亲神色变换不定,继续挑拨道。 “闭嘴。”许阳厉声道,“今日起不准踏出琅琊军半步,若再惹是生非,我便把你丢到星垂军,被打死了我权当没生过你这孽子!” 第43章 流萤入画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转眼已至兰秋处暑时节。 百里玄夜如同流星划过长空,那一夜后便再无踪迹。 却在星垂城里掀起惊涛骇浪,整日大街小巷高门大院内,无一不在谈论那晚百里玄夜一指惊鸿的风采。 虽然星垂州毗邻中廷,但毕竟被【界壁】隔断,想要翻越却是千难万难,要么修炼至羽化境,要么花费大量的灵璧,从赤霞教与唐军共同开辟的通道中穿越。 所以作为雄踞一界的唐朝百姓,难免生出小觑天下势力的自豪感,当突然有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跑到家里来扇了主人两巴掌,还能够全身而退。 用《国师闲言录》里的话来说就是,反复打脸! 一下子让整座城里的百姓都被打懵了。 虽然城中各个酒楼、青楼中各类嘲讽喝骂甚嚣尘上,但城主府却不见丝毫动作,任由城中百姓直抒胸臆。 只是城防军城中巡逻地频次越来越高,且满脸肃杀,让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整整三日,城主府、城防军无动于衷。 直到第四天,不少曾对司徒星辰出言不逊的人被带走打入刑房水牢,几位城北势力的家主被拉去城主府喝茶,一些口无遮拦地纨绔子弟、街头泼皮被挂在自家门口时。 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城主府和星垂军是等着猪养肥了再宰! 只用了一天时间,星垂城里便恢复平静,再也没有人说出“给我三千星垂军,我要占领赤霞教”的嘲讽之语。 叶子玉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积分任务,竟然钓出了百里玄夜这条大鱼,还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是不是错觉,百里玄夜在离开时,瞥了眼狼狈后退的叶子玉。 是被自己同样出彩的相貌气质吸引,还是看出了\\u0027天下剑师\\u0027的剑道根脚?叶子玉认为两者都有可能。 秦时月和屠夫几人接到大将军令,回军营议事,听说近期军中有秘密行动,叶子玉猜测极有可能是气急败坏的司徒星辰要报复赤霞教。 偌大的庄园里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有形色各异,但都风尘仆仆的男女进了院子,熟门熟路地找一处房间住下,便再无其他动静。 大抵是在外执行军务的迷蝶营军士回营报道吧。叶子玉暗暗想到。 看着脸色微白的唐风,叶子玉啧啧道,“疯子猛啊,我们未建寸功,你小子无声无息地就将那个邱安给斩杀了。” 那夜唐风引走邱安后,两人便再没有露面,知道百里玄夜带着王老二夫妇离开,叶子玉才去寻找唐风。 在隔着水墨府不远的巷子里,邱安倒在血泊中,唐风则满脸苍白地靠坐在院墙边上。 “侥幸侥幸,十点积分到手。”恢复伤势的唐风揶揄道,“听屠夫说天下剑首这次又大出风头?” “好说好说,若不是秦营长拦着,小爷非一剑斩了百里玄夜,为大将军出了这口恶气!”叶子玉郑重道。 仿佛那天落荒而逃的另有其人。 唐风深知不是骚话剑仙的对手,便不再打趣,而是低声道,“听闻军中近日有重要军务,届时会秘密调动金甲军,由迷蝶营策应。” 叶子玉心中一凛,立即想到了某种可能,试探问道,“睡虎山?” 在军中有着自己情报来源的唐风点头。 叶子玉沉默下来,距离白露时节还有不到一旬,虽然苏冬蝉曾经警示远离睡虎山,但事到临头,叶子玉断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由。 回到房间,叶子玉轻吸一口混元淬火丹散逸出的燥热气息,周身灵力即刻疯狂运转,盘腿而坐地叶子玉便默念大衍金刚诀的运行口诀,只见周身皮肤便镀上一层金色。 给人一种冷硬的金属质感。 叶子玉心中讶异,本以为真灵阶灵术至少需要半年修炼琢磨,才能够登堂入室,未料到自己仅仅熟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初步运转。 《灵源大道歌》有些名堂! 修炼的时光总是枯燥且短暂,半旬时光眨眼即过。 整整数十日,在庄园集结的迷蝶营军士除了三五个相识之人结伴外出,其他时候多闭门不出,大抵也是在修炼。 期间除了和屠夫、疯子喝了场小酒,叶子玉大多夜间在房间修炼灵术,白天则在院子里练剑。 没了刘老先生督促指点,剑术精进缓慢。特别是当斫石、分叶修炼大成之后,苦于没有现成的流萤,最后一式追萤一直不得要领。 距离白露越来越近,秦时月终于带着屠夫几位副将赶回庄园,满脸肃杀。 当晚,秦时月召集叶子玉在内的五十名迷蝶营军士在庄园后院内集结。 当叶子玉行至后院,五十名军士几乎集结完毕,虽然换上笔挺的墨绿军装,众人却依然气质迥异,有人面色冷漠,眉眼带着一丝煞气,有人玩世不恭,解开衣领的纽扣,好似一个城里的泼皮混子,有人神色讷讷,一副拘谨模样。 “听闻迷蝶营军士以执行潜伏任务,窃取秘密情报为主,如此急召,许多人或许还没从扮演的人物中走出来。”唐风解释道。 叶子玉默然。 千人千面,长年活在他人的世界里,最怕的也许不是死亡,找不回自己也许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暂时从任务中抽身的众人,或窃窃私语,或高声谈笑。 仿佛不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而是一群散兵游勇的山匪马贼。 屠夫、书呆子、铜臭来到后院,身为副将的屠夫皱眉道,“都他娘的给老子肃静,军营里的规矩都忘地一干二净了?” “屠夫,几年不见,大老粗都会用成语了!”敞开军服衣领的军士调侃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叶子玉看了眼这个有双丹凤眼眸的男子,看着不过而立年岁,竟然也有着羽化境的修为。 屠夫脸色涨红,喝骂道,“狗日的刀子,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来来来,每年杀几头猪,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代号\\u0027刀子\\u0027的男人卷起袖子,一副要立马动手的架势。 “干他刀子,老子拿十灵翡赌你赢。”有人起哄道。 “是啊,一个杀猪的也敢叫嚣,收拾他!老子把棺材本拿出来赌你赢。”与刀子相熟之人笑道。 后院即时乱成一片,铜臭与书呆子相识苦笑,这些长年刀口舔血的军士,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一些戾气或痞气,变得桀骜难驯,且不少人修为并不弱于他们,自然不会任他们拿捏。 直到秦时月步入后院,走上一座三尺高的石台。 喧闹声瞬间消失,众人肃穆而立,刀子悄悄地把散开的衣领给扣上。 没想到冷面营长在手下面前颇有威信。 “接大将军令,白露之前肃清赤霞教在星垂城及周边七郡据点。”秦时月环顾四周,“此次肃清极度危险,若是不幸牺牲,你们的遗愿,秦时月担下了。” 听完秦时月一番话,叶子玉心中暗暗发苦,自从加入迷蝶营,这险重任务未免太过频繁了。 只是周边众人却神色淡淡,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子,刀子甚至还壮着胆子调笑道,“营长,我的遗愿是睡绮云阁的舞魁,您帮我完成?” 秦时月瞥一眼这位营中\\u0027刺头\\u0027,认真道,“只要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完成。” 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去死,我即刻帮你完成睡舞魁的遗愿。 众人哈哈大笑。 秦时月抬手,众军士立刻收起笑声。 “子夜后找书呆子领任务,各组互相保密,白露之前我要看到结果,每个据点按三十积分计算,铲除据点之后,按军功大小分摊。”秦时月继续道。 “星垂军功以积分计数,且难度极大,一般斩杀一名夜玄境积五分,羽化境十分,归真境五十分,天灵境一百分。”唐风低声解释道,“按照每个据点积分分配,各据点内,应该没有归真境灵士。” 叶子玉笑眯眯道,“你一个琅琊州的外地人,知道的还不少,大将军有几房小妾?” “再跟你废这些口舌,我就是条狗。”唐风冷笑道。 “干脆把代号给改了吧,叫旺财。”叶子玉贱兮兮道。 “你的代号真没叫错。”唐风咬牙切齿道。 就当叶子玉准备乘胜追击时,秦时月点名让叶子玉留下,其他人则自行散去,做出征前的最后休整。 当后院只剩下叶子玉两人时,冷面营长单刀直入,“剑意修炼可有困扰?” 叶子玉心中凛然,不知为何秦时月会看出自己的困扰,摇头否认道,“修炼一路顺遂,不日便可臻至圆满。” 在迷蝶营中,也只有叶子玉敢在秦时月面前调侃几句,换作其他人早就被秦时月用刀鞘拍飞。 让冷面营长亲自下场抢人,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不必否认,几次我察觉你修炼时剑意晦涩,仿佛有所阻碍,念头不够通达。”秦时月道明缘由。 于是叶子玉便不再藏着掖着,如实道出困扰。 “你需要一片有流萤的草甸来练剑?”秦时月一贯冷漠地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叶子玉点头。 “随我来。”秦时月略微思索,便带着叶子玉走出庄园,往城外行去。 月色朦胧之下,两人在宽阔街道上纵马疾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看清二人身上的墨绿军装后,到嘴边的喝骂声也变成了满目的艳羡。 一路无话,二人穿过城外广袤无垠的湖泊,来到一块一望无际的麦田,第一波秋收已过,枯黄的秸秆在田地里随意堆积。 此刻正有星星点点的飞萤在月色下、草堆里时隐时现。 麦田占地太广,不仔细看这些流萤并不真切。 “行不行?”秦时月问道。 叶子玉也不敢太挑剔,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连连点头,“营长博闻强识,寻得这一处修炼宝地,卑职他日剑道大成,您当记首功。” 被叶子玉这一通马屁,饶是秦时月也双颊微微发烫,他终日修炼或是处理军务,哪知道流萤聚集之地,知晓此处也是因为执行任务时,偶然发现。 “肃清赤霞据点的任务你不用参加,安心练剑,半月之后,庄园集结。”秦时月淡淡吩咐后,便上马离开。 半月之后便是白露,任务地点极大可能便是睡虎山。 叶子玉有一种感觉,苏神冠那句谶语好像就要一一应验。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子玉不再多想,取出乾坤袋内的精铁长剑,纵身跃向几只欢快飞舞的萤虫。 挥出数剑后,叶子玉不禁皱起眉头,刘老先生传授的斫石、片叶和追萤\\u0027练剑三式\\u0027,前两式在马头镇时就已融会贯通,如今修为增长,却反而觉得练剑时远不如初时那般顺畅。 以这\\u0027追萤\\u0027为例,出剑轻柔,流萤便远远飘开,出剑凌厉,尚未触及,凌厉剑气就已将萤虫扫没。 连刘老先生\\u0027剑尖触尾,随之数里,萤光依旧\\u0027的要求,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顾名思义,就是叶子玉在挥剑时,剑尖触碰萤火虫发光的腹部,随着萤火虫飘荡数里,而萤火虫依旧活碰乱跳。这\\u0027追萤\\u0027一式才算大功告成。 叶子玉时而盘坐在桔梗堆上皱眉沉思,时而追着本就稀少的流萤奋力出剑,转眼间本就不多的流萤逃散一空。 叶子玉将铁剑插在泥土里,仰躺在草堆里,长长叹息。 “小冤家何故叹息,想姐姐啦?”麦田边缘传来一道妩媚动人的声音。 叶子玉弹坐而起。 只见身着酒红旗袍的顾倾俏然而立,无数流萤将她簇拥,还有许多流萤在从远处轻快地飞舞而来,从远处望去,就像一轮闪耀着萤萤绿光的圆月坠落在麦田边缘。 莹莹光芒中,将那道修长身躯衬托得更加凹凸有致,美艳容颜带着的盈盈笑意,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一时间竟让叶子玉看得痴了。 不知是流萤入画,还是佳人入梦。 那是千百年后,叶子玉回想起来依然心动的画面。 那是历经岁月冲刷,依然深深刻进灵魂、不曾褪去的印记。 第44章 问道珞珈 在唐国定鼎之初,无论大家闺秀,还是乡野村妇,大多衣着保守繁复,直到锦绣商行推出一款新的衣裙——旗袍,形制修身熨帖,裙摆两侧有长短开衩,能够将女子的傲人身材展露无疑。 旗袍问世初期,被广大朝中文臣和坊间书生嗤之以鼻,大叹有伤风化,女子们便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尝试,只能偷偷买来在闺房内孤芳自赏。 直到一次宫廷夜宴,渊帝的掌上明珠,天宝公主李兰秋,身着一袭深紫色云纹旗袍参加,一时间惊艳四座,晃得诸多青年俊彦睁不开眼。 自此,旗袍风靡全国,短短两日锦绣商行的存货被抢购一空,无论高矮胖瘦,总能在街头看到女子身着旗袍款款走过。 除了嗜好练武的女性灵士、军人,哪家女子没有几件旗袍?就连曾经对旗袍不屑一顾地迂腐学究,也会让自家小妾买上两件,深夜里供自己偷偷把玩。 待旗袍流行多年,甚至中廷的仙子女道都纷纷效仿。 至于旗袍是何人设计,赚得盆满钵满的锦绣商行一直讳莫如深。 直到有一次锦绣总行大掌柜的独子,醉酒后泄露天机,这旗袍是由大唐国师宁皓所制。 真相大白后,不少人纷纷笑骂,也只有窥人洗澡的宁国师才能有此奇思妙想。 不过也让宁皓除了军中,在坊间也多了无数女性拥趸。 也是这个原因,在一次宴会上,宁皓才会指着锦绣商行大掌柜的鼻子,骂他锦绣商行下一代都是些混吃等死的\\u0027富二代\\u0027。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五短大汉宋致远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小舟,顾倾立于船头,宋致远轻轻催动,小舟便如离弦之箭,在星垂城外的湖面上轻轻划出一条直线。 水波荡漾,直线便散成一道道涟漪。 小舟行至湖中央后,顾倾便从乾坤袋内掏出一个粗糙石镯,随意丢入湖水之中,石镯轻轻摇晃,在水中化成一条石鱼——【珠玑鱼】。 头生双角的珠玑鱼欢快地围着小舟游弋,不时跃出湖面,冲着顾倾不停摆尾,一副狗腿子的谄媚。 “滚回去。”面对恋栈不去的珠玑鱼,顾倾吐出三个字。 珠玑鱼似是听懂了一般,哀怨地吹出一串水泡,便迅速下潜沉入深渊一般的湖底。 宋致远轻轻扇动手掌,小舟就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向湖边返回。 五短大汉欲言又止。不明白为何顾倾会随意丢弃一个即将晋升天灵的强大灵兽。 顾倾冲着这个粗鄙武夫解释道,“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失而复得。万事万物都应该在他最初的位置,这条石鱼,只有在这座湖泊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办完正事,顾倾伸了个懒腰,准备打道回府睡觉时,却看到两骑在湖边疾行。 “是谁?”顾倾好奇问道,只觉得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甘甜。 宋致远无奈叹气,最终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三个字“叶子玉”。 顾倾眼眸发亮,兴奋道,“你先回去,今夜不用等我了!” 宋致远轻拍额头,无奈暗道果然,嘴上却道,“国师出山,引得诸多势力暗中窥伺,顾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言下之意便是要随侍左右,以防万一。 顾倾不予置喙,从甲板跃回岸边,步履轻盈地穿过树林,看到一片平坦开阔地麦田,叶子玉宛如脱笼的兔子,追着三两只流萤挥剑。 好不滑稽。 夜风拂过裙摆,将白日残留地暑意吹散,月色朦胧之下垂落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倾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看叶子玉上窜下跳,看他盘坐沉思。 好似背井离乡的这些年里,从未获得过这般宁静和安心。 直到流萤逃散殆尽,顾倾温柔招手,方圆数里的流萤仿佛受到某种召唤,纷纷向着顾倾飞来,轻轻簇拥着,如同见到世上最美丽的珍宝。 然后她认真地、温柔地开口,“小冤家何故叹息,想姐姐啦。” 叶子玉看着漫天飞舞却不显拥挤的流萤圆月,有一丝愣神,但是很快又恢复正常,笑呵呵道,“此言差矣,若是想起姐姐,便应兴高采烈才对,又怎么会唉声叹气?” 顾倾挥手,数十只流萤化作一条纤细星河,从圆月中抽离,向着叶子玉飞去,“安心练剑,这萤火虫要多少有多少。” 顾倾提起旗袍裙摆,步入麦田之中,随意坐在一处草垛上,以手撑颔,安静地看着这个等待了漫长岁月,终于遇到的年轻人,认真练剑。 叶子玉也不矫情,将这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晾在一边,与这些纷乱的流萤较真。 月上中天,时至深夜。 大汗淋漓的叶子玉坐在顾倾身边,保持着微妙距离,“多谢。” 顾倾抛来一壶好酒,叶子玉揭开猛灌一口,只觉得入口辛辣,但热流入腹后便迅速转化为灵力,充盈叶子玉的四经八脉。 顾倾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瓶灵酒,小口小口喝着。 两人都没说话,各喝各酒。 叶子玉不问他对她的猜忌怀疑,顾倾不谈她对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愫。 万籁俱寂,只剩下深林里的虫鸣声。 一壶酒罢,顾倾双腮被抹上醉人的殷红,用手撑住摇晃的脑袋,微醺道,“小冤家,秋夜寂寞,不若咱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此歇息?” 就知道这娘们贪图自己的美色。 面对顾倾的虎狼之词,叶子玉已经可以泰然自若,正经回道,“改日吧。” 顾倾先是一愣,不知想起什么,捧腹大笑。 …… 流萤入画的那夜,顾倾终究没能得逞。 此后数日,叶子玉练剑不停,顾倾就在一旁陪着,在休憩之余送上补充灵力的灵酒或是佳肴。 理直气壮吃着\\u0027软饭\\u0027的叶子玉曾问过顾倾,“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军中贵人,整日无所事事,陪区区一个少尉(叶子玉因自身修为和试炼成绩出众,直接被升为少尉)练剑,这么闲的?” 顾倾翻了个白眼,似玩笑似认真道,“狗屁的位高权重,在你这里,姐姐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然后就使唤一拳灭杀真灵高真的宋致远,去摘星楼买时下菜肴去了。 有了顾倾源源不断地招徕流萤,叶子玉精进迅速,已经可以将剑锋停留虫腹而不伤。 只是如何随之数里,不仅涉及出剑轻重,还包含对流萤飞行轨迹的预判,难度极大。叶子玉如今都还停留在摸索阶段。 幸好顾长歌他们不在,不然肯定会嘲讽一句:“天下剑首的悟性不过如此。” …… 同样是处暑,沧海之滨的夜里要清寒许多。 宁皓去了玉京,那座插入沧海的书塔立刻失去了颜色,就像一块平凡的礁石融入黑夜。 可以遥遥看到那道纤细黑影的洁白海滩,身着黑色练功服的叶飞羽,光着双脚伫立海水中,双手握着灵刀【长夜】,对着奔腾上岸的波浪,不停地劈砍。 大半年的风吹日晒,白皙皮肤变成铜色,倒增添了些许刚毅粗粝之感。 从玉京赶来的李兰秋看着儿子奋力挥刀,朗声道,“挥刀斩潮乃宁国师亲授法门,据说是他家乡一位修为绝顶的宗师所创,你务必认真参悟。” 宁国师口中的\\u0027修为绝顶\\u0027,恐怕只有传说中的\\u0027圣灵境\\u0027才能算得上吧。 被层层叠叠海浪打得透湿的叶飞羽置若罔闻,在狂澜怒吼中安静挥刀。 随着【长夜】每一次挥出,都会有一道数十丈长的黑色刀芒刺入绵延海浪,斩出一道巨大豁口,待潮汐回落,又被海水抚平。 国师潜居冲霄书阁二百余载,近日返回玉京,怕是要与许多势力翻一翻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很多事情倒是给了自己一些可操作的余地。 “明日随我去星垂州,宁国师为你备了一份天大机缘。” “这份机缘是本国师觊觎已久的宝物,只是与我有缘无分,便宜你的宝贝儿子了。”天宝公主回想起宁国师临行前的吩咐,不禁心中疑惑,到底是怎样的宝贝,能让国师如此看重? 挥完一百刀的叶飞羽从海浪中走出,每踏出一步,黑色练功服上的水渍便干燥一分,蒸腾出大量的水汽。为叶飞羽护道多年的韩巍心中悚然,小世子的灵力修为不日就可突破羽化,晋阶归真。 【凡圣】馈赠如此恐怖么。 叶飞羽神色淡淡道,“听母亲吩咐便是。” …… 北荒,恒沙城。 由于地处荒凉,繁华的城池里几无绿色植被,闷热的风吹过,便是漫天风沙,是以城中百姓和过往商旅大多裹着厚厚的纱巾。 有了城主刘守多年前的传世一战,恒沙城得以在诸多势力环伺下,安然无恙,茁壮成长。 尤其是恒沙城少了大势力的盘剥,吸引了不少商旅来此交易,这些年一直人声鼎沸,繁华喧闹。 城中一座装饰简陋的茶馆,门外残破的茶幡无力地飘着。 几位城里整日无所事事地中年汉子喝着寡淡茶水,高声谈论道,“刘城主闭关多日,差不多就快晋阶天灵了。” “你懂个卵,天灵乃灵世至高之境,哪有这么容易。”一人反驳道。 “话虽如此,可咱城主是谁?当时天灵之下第一人!晋升天灵还不是手到擒来。”一名袒胸露乳的汉子大声道。 茶馆的掌柜是一位身材枯瘦但还算硬朗的老叟,此刻正忙着为茶馆里的几桌客官斟茶倒酒,听着众人谈论那位城主,也不插嘴,只是一脸憨厚笑意。 “哼,一个靠着上古法阵耀武扬威的归真境,也敢妄自尊大。”邻桌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嘲讽道,“好大的口气!” 同行之人接着道,“无知愚民,将刘守奉为神明,殊不知早已大难临头。” 是兰若寺的和尚。这些年有不少兰若寺的僧人暗中潜入恒沙城刺杀刘守,不过都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不少修为不弱的武僧,因此恒沙城里少有僧人踪影。 只是最近随着刘守闭关,恒沙城里出现了不少和尚。想到这,茶馆掌柜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臭秃驴,瞧不起咱刘城主的修为,敢问你是啥境界?”北荒人大多性子暴烈,自不会任由外来和尚对自家城主冷嘲热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兰若寺人均天灵境呢,你家天灵境祖师的尸骨还在城外埋着呢!”一位汉子嘲笑道。 邻桌几人哈哈大笑。 兰若寺在受西域万民崇敬,往日里见到的无不是崇拜眼神或是跪拜信徒。修为不过羽化初阶的武僧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噌地一下起身,大跨两步狠狠撞在出言嘲笑地大汉身上。 毫无修为的大汉惨嚎一声,便撞翻了同桌要好之人。 一时间茶汤飞溅,几个北荒汉子跌落在地,好不狼狈。 武僧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冷笑道,“小僧此刻杀了你们,刘守会为你们报仇?” 说罢,面带戾气的武僧环顾四周,“兰若寺办事,诸位是想指点一番?” 原本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看客立即收回目光,只能在心中腹诽兰若寺行事真是霸道。 众人噤声后,身材瘦削的掌柜笑道,“本就是茶间闲聊,这位师傅出手未免太过狠辣。” “蝼蚁般的贱民,留他性命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武僧眼色一冷,“老东西,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好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救了你们一命。”茶馆外传来一道声音。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在宽阔街道上拖拽出一道白线,卷起漫天风沙。 风沙垂落,一袭白衣的刘守已出现在茶馆内。 衣袂不惊,仿佛已伫立良久。 “刘守!”几位兰若寺的武僧一同起身,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位。 兰若寺信众遍布五界,无论是哪个巅峰势力都要给兰若寺几分薄面,而眼前这位却是例外,他手下兰若寺僧人的性命不下百条,如今依然活蹦乱跳。 不管背地里如何冷嘲热讽,但是见到本尊后,没人敢忽视\\u0027天灵之下第一人\\u0027的份量,就算是珞珈山清凉台上的那几位也不行! 就在几位武僧如临大敌之时,刘守先是冲老掌柜点头致意,然后轻轻挥袖,几名气魄雄伟旺盛的武僧便飞出了茶馆,滚落在满是黄沙的街道上。 前一刻还颐指气使的几人拔腿便跑。 刘守闭眼,感受着恒沙城里的灵压波动,轻声笑道,“两个天灵境,三十五个归真境,九十七个羽化境,要是小师弟在这里,会说手笔不够大,瞧不起谁呢。” 下一瞬,茶馆里已无刘守身影,炎炎烈日下多出了一道凌空而立的黑点。 城中不少灵士都察觉到这个黑点,纷纷抬头望去。 “即日起,兰若寺禁入恒沙,下届【山巅之弈】,我刘守将问道珞珈山。”刘守声音如冬雷滚地,震的整座恒沙城嗡嗡作响。 两个身着金色袈裟的高僧凭栏而望,感受着如天雷坠落的庞大灵压,两人心神俱震,其中一名戒律院长老颤声道,“速回珞珈山!” 这一日,暗中蛰伏恒沙城的一百三十四名兰若寺武僧悉数撤离恒沙城,两名戒律院长老更是连夜逃回珞珈山! 这一日,刘守正式向灵世第一大势力兰若寺下战帖! 这一日,刘守晋阶天灵! 第45章 白露生霜 在灵世,有两大巅峰势力的大本营是出了名的固若金汤,一个是东唐帝宫,位于玉京州群山之巅,且不论皇室禁卫军的强大战力,帝都四周成千上万的山峰据说都被炼制成护城大阵,经过数百年加固完善,就算其他巅峰势力一齐攻打玉京,都可以撑下半旬时光。 另一个则是天门教,只因高悬天际,且行无定迹,将易守难攻演绎到了极致。 也有人曾言天门教主峰就是《万兵图录》中位列前茅的绝顶仙器,除非天门教主主动交出操纵权柄,否则找到天门教的山门就已是千难万难,更遑论去攻打了。 夜里的天门教深藏群星之间,向外望去,每颗星辰都大如斗笠,绽放出璀璨夺目的星辉。 一袭素白长裙的苏冬蝉迎风而立,在清寂寒冷的夜空里,好似一只雪白蝴蝶,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苏冬蝉皱眉盘算着日子,睡虎山白露将至,这个史书上只有只言片语记载的一场大火,自己跨越千山万水是否值得? 那个人会不会在那里?苏冬蝉忽地想起信符那头的男子。 伸出芊芊玉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有点点溅落的星辉从指尖溢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法阵。 【溯光】! 七彩光芒从法阵弹射而出,直冲天际,瞬间将苏冬蝉淹没。 待光芒散去,山峰上再无这位天门神冠的踪影。 …… 天光破晓,陷入沉寂的睡虎山将黑夜与晨曦分割两处,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不远处与睡虎山对峙的一座山峰上,打头阵的迷蝶营已先行到达,在此安营扎寨。 初秋的清晨已有几分寒凉,几座简单的营帐内烛火未熄,给苍茫天地点缀了一丝暖意。 秦时月的案头摆放着一张拓印军报,是最新一期的《大唐公报》。 冷面营长阅罢,便丢给了几位副将。 屠夫啧啧有声,感叹道,“天机阁那群老家伙不加入咱军方的谍报机构简直是浪费人才。” 开篇便是能够让五界势力作为谈资的重磅消息。 一、刘守于恒沙城晋阶天灵,并向兰若寺下战帖。 二、【南疆】拜月阁发现一座远古地牢,深度未知、机缘未知、危险未知。 三、【中廷】流火之灾愈演愈烈,已导致太一教辖属三郡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四、百里玄夜夜探星垂城,一指摧破司徒星辰星辉投影。 …… 最后一条依旧以万民敬仰的宁大国师结尾。 十、宁皓参加渊帝早朝,大骂工部诸臣尸位素餐,且脱靴抽了工部尚书两耳光。 “咱星垂军的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屠夫继续抱怨道。 虽然百里玄夜打败的只是司徒星辰的星辉投影,但一指摧破毕竟太过震撼,在世人口中慢慢就会流传出“司徒星辰被百里玄夜一指打败”“堂堂星垂州大将军纸糊的天灵境”等诸多版本。 相比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有\\u0027嚼劲\\u0027的流言。 和屠夫还有闲情抱怨不同,铜臭和书呆子二人脸色凝重,负责士兵调度的书呆子汇报道,“星垂城和周邻七郡的赤霞据点均已拔除,目前参战将士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进军睡虎山。” “战损情况。”秦时月淡淡问。 “战死三人,七人重伤。”书呆子如实汇报。 秦时月瞥了眼负责营里后勤供给的铜臭。 “老大放心,抚恤金已送至三人家中,三人遗愿均为照顾家中子嗣,目前已送至城中最好的官塾。”铜臭急忙补充道。 秦时月微微颔首,“此次任务干系重大,别丢了性命。” 旭日东升,天地间一片光明,唯独睡虎山一片阴霾。 佩戴着营里配发的隐匿灵力的灵器,叶子玉仰望山势并不陡峭的睡虎山。虽是初秋,山上林木已呈凋败之相,不仅树叶发黄,就连枝干都已枯萎。枯叶之上还有一些逐渐腐败的走兽尸骸,奇怪的是尸身上并无伤口,好似突然间气机断绝一般。 经历新兵试炼的叶子玉和唐风皆面色凝重,相比之前,山中的噬血大阵威力倍增,已经开始吞噬山中草木和走兽的生机。 “屠夫,你给我交个底,这次到底啥任务。”一名面露痞色的年轻男子问道。 正是在迷蝶营据点与屠夫呛呛起来的\\u0027刀子\\u0027。 屠夫摇摇头道,“此次任务以金甲军为主攻,咱们营只负责封锁外围,临行前老大让我叮嘱你们,千万别多管闲事。” “狗屁副将,忒他娘的窝囊。”刀子骂骂咧咧道。 此次任务,仍旧以五人为一组,叶子玉、疯子、屠夫、刀子还有一个代号\\u0027江山\\u0027的沉默男子。 五人潜伏数日,未见任何异常,倒是刀子和屠夫两个冤家整日吵吵闹闹,不过大多以屠夫惨败告终,次数多了,屠夫也就不再\\u0027垂死挣扎\\u0027。 高处不胜寒却又喜好耍嘴皮子的刀子便把主意打向其他三人,只是江山数日一语不发是个闷葫芦,代号生猛的疯子也是个斯文货色,刀子的目光自然落在叶子玉身上,想要跟这位\\u0027天下剑首\\u0027好好切磋一番。 便道,“剑首兄弟,报代号的时候喝了多少啊,敢起这么个名儿。” 叶子玉理直气壮道,“每每有人见识了我的剑术,总会忍不住赞叹日后天下剑首非我莫属,所以我也就把这个名号提前用了。” 解开军服的刀子哈哈大笑,“这个\\u0027剑\\u0027到底是哪个\\u0027贱\\u0027呢?” 叶子玉也不正面回应,笑呵呵道,“我见刀子哥气宇轩昂,那便送你一首诗吧。 唐风眼神一亮,来了! 叶子玉摇头酝酿片刻,朗声诵道,“刀尖舔血真好汉,子孙后代把酒谈,痴情佳人排排站,史上罕见美名传。” 藏头诗——刀子吃屎。 刀子刚以为叶子玉是送诗拍马屁,却见疯子眼神古怪,再一琢磨立时发现不对,咬牙切齿道,“你是真的贱啊。” 屠夫和江山一脸茫然。 叶子玉不屑地看着刀子,“文化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刀子一时气结,手中的匕首在指间快速旋转。 看到叶子玉气定神闲的模样,忽然想到屠夫那个大嘴巴透露的情况。这小子乃秦时月钦点的新兵,在军营里一剑击退羽化境的林家嫡子,近日又是一剑击败赤霞暗桩。 两人的实力均不在自己之下,嘴上自取其辱也就罢了,若是动了手还打不过,岂不是沦为迷蝶营的笑柄。这样想着,刀子怒气稍平,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天地清明,万籁俱寂。 天空突然传来闷雷起伏的轰隆声。叶子玉猛然抬头,看到十个闪耀着刺目金光的金晶甲在天空呼啸而过。 如同南飞的大雁排成\\u0027人\\u0027字,拖拽出十条水汽。 “金甲军竟然全员上阵。”屠夫喃喃道。 十具金晶甲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越过叶子玉等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曼妙弧度,极速降落在睡虎山中。 五人精神一震。 大战拉开帷幕! …… 晨光熹微时,一条巨蟒绕开迷蝶营的封锁线,越过马伊伊使用\\u0027风雷引\\u0027炸开的巨大裂缝,蜿蜒向上,眨眼间便来到昔日山匪与星垂新兵短兵相接之地。 新兵尸体已全部收敛安葬,匪寇尸体则被就地掩埋,鲜血被大阵吞噬,那片空地上没留下丝毫战斗痕迹。 巨蟒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穿过匪寇居住的成片阁楼,再往后便是一块庞大山石拦住的绝壁,有草木从山石的缝隙里钻出,迎风摆动,透着一丝寂寥。 蟒蛇停住身形,抬头吐信,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从里爬出一个人来。 女子身材丰腴,身着红色宫装,满身沾着巨蟒粘液,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道。 女人对浑身粘腻毫不在意,拨开湿漉漉的发梢,伸手按在山石之上,灵力催动,整块绝壁陡然一震,有碎石泥土簌簌而落,凭空具现出一个八卦血阵。 坚硬山石如水波开始荡漾,女人迈步走了进去。 正是在百里玄夜庇护下,逃出星垂城后再无踪迹的金虹。 金虹置身于黑暗之中,远处有一点红色的微光在轻轻闪烁,女人步履沉稳的向着红光走去。 靠得越近,红光生出的吸力越强,就好像浑身的血液要喷射而出,与那红光融为一体。 “这便是磨血萃灵大阵么。”金虹喃喃自语。 足足一炷香后,女子终于走到了阵枢之前。 那是一块闪烁着妖异光芒的血红宝石,被几道凌空飞舞的符咒固定在空中。 透过灵觉,金虹感受到这块宝石看似诡异,但内里却蕴含着不带丝毫戾气的精纯灵力,且四周仍有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金虹犹豫片刻,就要伸手抓住那块拳头大小的红宝石。 “想好了?”黑暗中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女人身体一顿,没有回头,淡淡道,“心满意足,心无挂碍,自然不必多想。” 一个身着斗篷的男子从黑暗之中走出,摘下斗篷,露出眼角带疤的容貌。 正是不知在这黑暗中蛰伏多久的程锦。 程锦继续问道,“可有遗言?” 女人摇头,自那夜百里玄夜答应自己保王老二一命,且一改往日行事风格,在星垂城暴露踪迹,将司徒星辰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上两脚。 那时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宿命。 不过,值了! 金虹毅然抓住那颗血色宝石,立刻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也沁出细密冷汗。指掌的血肉开始片片剥落,继而向手臂蔓延,灵器宫装开始剧烈燃烧。 毕生的灵力从剥落燃烧的血肉中喷涌而出,勉强维持成人形,紧紧攥着宝石。 金虹残留的半张面庞转头看向程锦,忍着莫大痛苦道,“请转告大长老,金虹不负赤霞,望护得他们余生周全。” 他们,自然是指王老二父子。 未等程锦答应,金虹已化作灰烬。 只剩下一道人形灵力托住宝石。 灵力坍缩,裹住宝石,血色光芒便渐渐暗淡,片刻后变成一颗黑色的菱形石头跌落在地。 整片黑色空间如同失去了灵源,渐渐恢复光亮。 程锦眯眼四顾,竟然是在一方山洞之中,平整光滑的土地上,一座血色法阵铺展其上,中间露出一个菱形孔洞。 看尺寸恰好与黑石相合,程锦将石头嵌入其中,法阵符文骤然大放光明,脚下土地皲裂,好像整座睡虎山都开始震颤。 几乎同一时刻,程锦头顶洞穴有碎石坠落,紧接着整个洞穴都开始坍塌。 碎石泥土形成的烟幕中,有数条金线笔直坠落在废墟之上。 当颤抖停止,皲裂的土地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看着几位不请自来的金晶甲,程锦没有丝毫慌张,“星垂军好大的手笔,一次便派出八具金晶甲。” 居中金甲揭开面甲,露出与顾长歌有几分相像的面容,正是顾长野。 这位军中最年轻的少将统帅淡道,“自己家中,来去自如。” 言下之意便是大唐境内,星垂军如何行事何须向你程锦交代? 未等程锦答话,顾长野继续道,“是退是死?” 眼看着就要以一敌八的程锦洒脱一笑,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深邃洞口。 顾长野眉头皱起,本以为赤霞暗谍还有后手,没想到却将即将到手的机缘拱手相让。 必有蹊跷! 行事谨慎的顾长野让两具金甲一左一右将程锦钳制住,随后派遣两个兄弟钻入孔洞。 束手就擒的程锦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觉悟,认真打量着身边的金晶甲,啧啧称奇,“宁国师的想法实是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竟能研制千战甲这等鬼斧神工之物。” 顾长野一边耐心等待属下反馈,一边盯着这位在那场试炼中竟能安然无恙的程锦,“你真的不怕死?” 一直以来,军部有一个只流传在将级层面的秘闻:宁皓除了早期在军中扶植起了司徒星辰、许阳等势力,手中还掌握着一支神秘势力,名为【极】,人数未知,实力未知。 据传功高盖主的宁国师之所以敢丢出军部权柄,退隐沧海之滨两百年之久,而不怕渊帝清算,最大的倚仗就是【极】。 而此次那持国师手令的二人绝非军中之人,那么身份便呼之欲出,极有可能隶属于【极】! 既然能够在他们手中逃出生天,程锦的归真境绝不一般。但顾长野不信他能够以一敌六,而且还是六个披戴金晶甲的军中高手! 那么他的凭仗是什么? 忽然整座睡虎山又剧烈晃动一瞬,就连山脚下的叶子玉诸人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感。 有一条条蓝色水汽从顾长野脚下的碎石、缝隙中渗出,向着山体表面飘去。 仔细感知,顾长野目露惊骇,竟然是灵力液化,山内一定藏有极品灵脉,或是一个能够汇聚灵力的绝品灵器! 他终于知道程锦在睡虎山潜伏多年的真正原因了!顾长野猛然抬头看向程锦。 却见后者笑意莫名,轻声道,“你们唐国军中流传一句名言\\u0027猎犬终于知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u0027,我程锦虽不是将军,但也不惧阵前亡。” 漫天都是蓝色灵力化作的弥漫水汽,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继而渗入四周泥土之中,再被满山的已经枯萎的草木树林吸收。 就像是垂死之人忽然喝上了一碗大补汤,身体立即僵直,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撒手人寰,生机断绝。 满山林木也是,被一层冰蓝覆盖,全部枯萎! 叶子玉等人抬头看着满目冰蓝、恍如一瞬间入冬的睡虎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喃喃道,“这他娘的啥情况!” 白露生霜寒冬至,地发杀机万物寂! 第46章 美媳见婆 自大齐覆灭,跻身山巅势力的唐国俯瞰一界,在宁皓的影响下,由工部领衔诸州大兴土木工程,百余年间耗费灵璧何止千万,打造了以玉京州为枢纽、各大州府为节点、覆盖辖境的驿路网。 极大的便利了行商贩运和车马流通,其中获利最多的当属锦绣在内的几大商行。 尽管朝廷耗资万万,但驿路建成,无论通行与否,唐国境内的宗门、世家和商行每年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u0027过路费\\u0027,长年累月,朝廷早已扭亏为盈,刨去每年道路维护和官员贪墨,仍赚得盆满钵满。 每条驿路上都会设有一些官府颁发许可的客栈茶舍,为来往旅人马匹提供住宿、餐食、茶点以及一些粮草,不过价格比城中要贵上几分。 最靠近睡虎山的一条驿路上,原本因近些年匪寇横行,这条驿路少有人至,杂草丛生之下显得日渐荒凉。 只是近日随着官府发布通告,睡虎山匪寇被星垂军连根拔起,这条驿路又迅速恢复往日生机,客栈酒肆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如\\u0027福来酒馆\\u0027,就开在了能够遥望睡虎山的驿路旁。 清晨时分,过往行人大多忙着赶路,是以酒馆并无客人。 直到一名身着金色长裙的女子,带着一名五短身材的侍从走向酒馆。 顾倾,宋致远。 几乎同一时间,酒馆的另一边也走来一对男女,女人年龄稍长,身着白色华美锦服,头戴略显繁复的金饰,面色冷漠,气质雍容,而一旁地年轻男人容貌与女人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说不出的俊朗英气。 李兰秋,叶飞羽。 四人在酒馆门前碰面。 被渊帝视为掌上明珠的天宝公主向五短大汉躬身行礼,“师傅。” 随后才与身着金色长裙的顾倾点头,“前辈。” 宋致远也抱拳行礼,“宋致远见过公主。” 顾倾显然知道宋李二人的师徒关系,率先落座后,打趣道,“徒儿都已晋阶天灵,当师傅的还是个归真境,丢不丢人。” 李兰秋随后落座,笑道,“前辈莫要取笑兰秋,师傅拳法高绝,境界攀升并非师傅所求。” 宋致远依然立于顾倾身后,也不争辩。叶飞羽则站在自己母亲身后,环抱灵刀\\u0027长夜\\u0027,闭目养神。 福来酒馆的掌柜在端上清粥和包子后,就远远躲到后厨去了,委实是这几人太过贵气逼人,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被拆了酒馆。 顾倾随便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天潢贵胄的李兰秋则规律进食,丝毫不觉得早点粗陋难吃。 “前辈此行?”李兰秋问道。 “看热闹,不凑热闹。”顾倾回道,“此间事了便回玉京了。” 李兰秋神色微松,“我在锦绣定制了几身旗袍,待前辈抵京,便派人送去。” 当年李兰秋在那场宫廷夜宴上惊艳亮相,便是顾倾教给她的旗袍穿搭。 “小兰秋有心了。”看起来比李兰秋还要年轻几分的顾倾眯眼笑道,“走了。” 说罢,顾倾便带着宋致远离开酒馆,毫不拖泥带水。 待二人走后,叶飞羽便坐下吃着剩下的清粥和包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十分忌惮她口中的\\u0027前辈\\u0027。 似是看出叶飞羽心中所想,李兰秋望向远处那座出了星垂州并不出名的睡虎山,直言不讳道,“本宫为渊帝独女,天下间值得本宫忌惮的人屈指可数,这位前辈算一个,虽然她的修为连一个普通的通幽境都不如,可在宁国师眼里,她比一座玉京城里的万千生灵都要重要。” “宁国师爱慕她?”叶飞羽问道。 李兰秋摇头,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是,“他们是同乡。” “他们的家乡在哪?”叶飞羽追问。 “没人知道,天机阁那群算卦的也不知道。”李兰秋再次摇头。 自幼在冲霄书阁修行拳法、研习兵书谋略,可以说那位前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李兰秋思绪飘飞,好像那位前辈的容颜从来就没有经受岁月的侵袭,百年过去,她依然是当初那副少女模样。自己却已两鬓生白,不复当日青春。 忽然间,李兰秋心中悚然,她想起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如果说宁皓近千年容颜未改,是因为修为通天,寿命悠长,那不过通幽境修为的顾倾这般驻颜有术又靠的是什么? 仔细思量,好像冲霄书阁里深居简出的几位都是这般。 难道宁国师的家乡人皆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您已是大唐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图谋呢?”天宝公主喃喃道。 顾倾坐着一只吊睛白虎快速地在山林中穿行,直奔睡虎山而去。 天宝公主之师宋致远如影随形,在陡峭山地上如履平地。 忽然,顾倾挥手,白虎与宋致远立刻停住身形。 “怎么回事,本姑娘现在遇到小兰秋竟然还有些忐忑。”顾倾懊恼道。 自打遇到自己的\\u0027命中注定\\u0027,顾倾第一时间就查清了叶子玉的身份底细,与李兰秋罕为人知的母子关系,也逐步浮出水面。前辈与晚辈的身份就此对调。 总不能我喊小兰秋妈,小兰秋叫我前辈吧。顾倾苦中作乐地想着。 “美媳妇也怕见公婆?”宋致远试探问道。 顾倾罕见地不与争辩,而是长长叹息。 …… 一息入冬的睡虎山,在阳光下泛起妖异的蓝色。 随着灵力水汽越来越浓,在顾长野的金甲上结出灵液,竟被缓缓吸收。 顾长野感知片刻,轻轻松了一口气,所幸这灵液并无侵蚀之效,只是精纯灵液,渗入盔甲,竟毫无阻碍地融入内部镌刻的符咒之中,让原本消耗几分的灵源得以补充些许。 有益而无害。 只是为何下去探查的两个弟兄迟迟未归?顾长野有些疑惑。 山中巨变,钳制程锦的两具金甲带着他向高处转移,却未听到他轻声低语,“兄弟们,你们生前与唐朝南征军大战一场,虽败犹荣,死后还能与星垂军再战一场,幸甚至哉!” 被带着在空中跳跃,程锦骤然发力,只听得咔嚓两声,两只手臂留在金甲军士的怀中,断臂求生、浑身是血的程锦向后退去,重重摔落在废墟之中,从地底蒸腾的灵汽愈发浓郁,瞬间遮住了程锦的身影。 “抓住他!”不远处的顾长野下令道,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山峰震颤,大地生出上千道缝隙,无数瘦削又颤颤巍巍的身影从缝隙里爬出。 如同地狱里逃出的恶鬼,向人间发出不甘的嘶吼。 程锦用灵力止住鲜血,口中念着晦涩咒语,蓝色灵气便纷纷向着瘦削身影汇聚。 此时,进入洞穴探查的两名金甲军士终于返回。 顾长野面甲之下的瞳孔微缩,两具金晶甲外表完好无损,但行走之间极为笨拙,就好似内里灵源耗尽一般。 其中一名军士费劲摘下面甲,冲着统领大喊道,“跑!” 陡然间,两名金甲军士身后的洞穴宛如井喷一般,浓如水流的蓝色灵力迅猛冲刷在二人身上。 只见揭下面甲的军士脸色涨红,灵压开始不受控制的节节暴涨,到达归真境巅峰后,眼球向外凸起,继而七窍流血,只听得噗地一声,灵压顿时迅速回落,最终断了生机。 下一瞬间,另外一名军士也如出一辙,鲜血从封闭的面甲中透出,显然已凶多吉少。 “他们的灵海被胀爆了。”顾长野凝重道,“退!” 另外两名捉拿程锦的军士也闻令而退,脚底喷涌灵焰,六具金甲拔地而起,飞出洞穴,逃离睡虎山。 崩塌的洞穴里,烟尘散尽后终于露出了上千道身影的真容,赫然是挂着残破兵甲、手持腐朽战刀的骷髅! 随着灵汽渗透尸骸,骷髅的行动逐渐顺畅灵活起来。 被围在千百尸骸中央的程锦轻轻挥手,沉声喝道,“攻!” 尸骸如闻军令,摇摇晃晃地向着四面八方走去,随着时间推移,尸骸步履愈发沉稳,最终变成与寻常精锐无异的快速奔跑,灵敏的越过草木碎石,向着山下封锁睡虎山的迷蝶营军士冲去。 纵然人鬼殊途,也要再战一场! …… 暖阳初升,万里晴空似碧海。 顾长野六人连同两名洞穴外望风的金甲军士,一行八人返回金甲营和迷蝶营临时驻扎的营地。 看着八具湛亮如新、毫发无损的金晶甲,秦时月冷漠面孔闪过一丝疑惑。 明明不似经历大战,为何会少了两具金晶甲。 摘掉面甲的顾长野接过副将递来的水袋,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解释道,“山中潜藏之物蕴含惊人的灵力,能够直接侵入修士灵海,让灵力短时间内急剧增长至归真瓶颈,若是境界不够、不能顺势突破天灵境,就会爆体而亡,方才已折损两名兄弟。” 秦时月微微皱眉,“你是说归真境的灵士,已经不适合插手这个任务?” 军衔高出秦时月两级的顾长野颔首,诚恳道,“恐怕必须迷蝶营的兄弟们出手相助了。” 说话间,金甲营随行军士已有条不紊地将八人身上的甲胄分步卸下,运入营帐之中进行养护、更换灵源,金甲统领的亲弟弟顾长歌赫然其中,干着最普通士兵的活计。 秦时月冷笑,“你顾大统领的兄弟整日穿着王八壳耀武扬威,遇到危险,就要我迷蝶营的兄弟去送死,凭什么?” 顾长野不耐道,“你他娘的少阴阳怪气,迷蝶营的兄弟们不容易,我金甲军就轻松了?哪一次任务不是九死一生?” 看着两名主将说着剑拔弩张的言语,两人身后的副将却神色轻松,见怪不怪。 眼前两位虽然军衔不同,但在星垂军年青一代中两人战力最强,且私交极好,属于那种可以当面喷一脸口水,转身又能勾肩搭背喝酒的瓷实关系。 有着“星垂双刀”之称的二人,顾长野更像大开大合、刀风霸道的宽厚战刀,秦时月则更像是淬满毒液、出刀阴狠的匕首。 由于二人从未在明面上交过手,所以二人实力孰高孰低,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性子冷漠地秦时月不再作口舌之争,问道,“需要多少人?” 顾长野给秦时月丢一根金楼,自行点上后,长舒一口气道,“赤霞教暗谍程锦已自断双臂,睡虎山腹的那件异物尚未完全觉醒,如此算来,至少二十名羽化境的兄弟。” 秦时月又把香烟丢还给顾长野,“这根金楼太贵了,我秦时月抽不起。” “无需争抢异物。”顾长野耐心解释道,“只用拦住程锦,不让赤霞教得逞即可。” “大将军另有后手?”秦时月皱眉道。 “咱大将军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向来干不了运筹帷幄的事。”顾长野屏退左右,低声道,“据军部透露,此次夺取这份机缘地另有他人,大将军派金甲军全军出动,不过是为了恶心一下百里玄夜,再做个顺水人情。” 秦时月沉吟片刻后,“此次军务积分,我营多分三成。” “没问题,除了两位牺牲兄弟的抚恤,其他尽数给迷蝶营。” “不必,我只要三成。” 就在二人准备商量下步安排时,一股腐朽尸气冲天而起,顾秦二人猛然回头望向睡虎山。 在二人的灵觉里,至少上千道灵压充盈但气机全无的灵骸,从山顶向着四面八方铺展而去,一炷香之后就要与封锁睡虎山的迷蝶营军士相遇。 “老秦我带人去镇压这堆烂骨头,你安排二十名兄弟绕过它们,去山巅洞穴完成任务。”顾长野随即沉声喝道,“金甲军,随我杀敌!” 秦时月颔首,向\\u0027书呆子\\u0027简单交代几句后,整个人便拔地而起冲向天际,空中横跨百丈,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后,再次一飞冲天…… 几个起落便进入了睡虎山地界。 一旁为自家兄长佩戴甲胄的顾长歌目瞪口呆,“高手赶路都这么朴实无华的么?” 即将再次赶赴战场的顾大统领轻声道,“军中不少人都喜欢将我与他相比,说我顾长野的刀略胜一筹,但极少有人知道秦时月的刀更加纯粹,若是殊死一搏,我绝无胜算。” 第47章 紫夜浮生 原本郁郁葱葱的林木瞬间挂上蓝霜,满目死寂荒凉。 睡虎山的背面,一道七彩光柱自空中坠落,待光芒散去,走出一个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 正是天门神冠——苏冬蝉。 这位跨越千万里而来的女子环顾四周,仔细打量身边草木上附着的诡异蓝霜,如远黛一般的眉毛轻轻蹙起。 不知是何灵物,竟能散发宛若实质的灵气? 透过灵觉,她察觉到有浓郁尸气自山顶而来。山下还有数十股灵力波动,对整座睡虎山形成合围之势,想来那位\\u0027九亿仙子的梦\\u0027也在其中。 尽管已忘了那人身份容貌,苏冬蝉却生出了一丝期待,这是以往使用【溯光】从未有过的情绪。 …… 叶子玉小组凝神戒备之时,不过半晌,又看到八具金甲仓皇逃出睡虎山。 大大咧咧的刀子疑惑道,“这就结束了?” 疯子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满山的蓝霜并未消退,且少了两具金甲,如我所料不差,应是金甲军在折损两名兄弟后,发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故暂时退出战场。” 叶子玉默默点头,跟自己猜想差不多。 说话间,屠夫怀中的信符突然发出了叮咚声。 屠夫掏出查看,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凝重,最终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将信符内容给众人传阅。 “金甲军在山顶遭遇神秘灵物,发现不可力敌,需归真境以下灵士参与,特令屠夫小组五人于一个时辰之后抵达山巅睡虎山匪寇驻地,参加灵物争夺任务,若顺利完成,积分翻倍,各位望自珍重。” 刀子看到后,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逐渐没了笑容。 新兵蛋子的叶子玉和唐风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迷惑。 稍稍收敛过情绪,屠夫苦笑道,“咱们营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在军令结尾若加入望自珍重的字样,就代表着此次任务极度危险,九死一生。” 这他娘的!刚参加过新兵试炼的叶子玉和唐风同时爆出粗口。 九死一生的任务也太好遇到了吧! 千百个敏捷的尸骸已至半山腰,身形之快,刮起了一阵阵冷风,将所过之处的冰霜带的漫天飞舞。 在山脚的迷蝶营军士已陆续探查到磅礴尸气,向着山脚俯冲直下。 刀子用手中匕首在甲胄上来回摩擦,笑道,“屠夫啊屠夫,你个死胖子出门没看黄历啊。” “可不是!跟你刀子分一组,老子可不得挨刀子!”屠夫抽出腰间的杀猪刀,骂骂咧咧向着山上进发。 叶子玉、唐风、刀子三人沉默跟上,后面却传来一道声音。 “明知是死,为何不违抗军令,至少可以保全性命。”几天来沉默寡语的江山突然道。 四人回身看向江山,只见后者身躯微微颤抖,仿佛正在经受极大的挣扎与恐惧。 “江山,加入迷蝶营已有十五年,执行各类潜伏、刺杀任务七十余次,受到过危及生命的重伤五次,轻伤二十七次。”屠夫轻轻眯起眼眸,“一个老兵,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刀子也嘲讽道,“没想到咱们营里还有你这等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江山微微沉默,“重伤五次不假,可换来了五个暗杀对象的性命,哪怕死了也值得。而此次任务就连金甲军都落荒而逃,我们再去与送死何异?” 众人皆沉默下来,不远处已经可以听到尸骸奔跑间骨骼摩擦的刺耳声响和迷蝶营兄弟们的厮杀声。 屠夫第一个转身,肥胖身躯撞碎蓝霜,丢下一句,“就算有再多的算计和不甘,我只知道军令要我去死,那便去死。” 刀子冲着江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紧随其后喊道,“屠夫,老子以前咋不知道你还这么有文化。” 叶子玉和唐风相视一眼后,唐风嘴唇微动,叶子玉微微点头,两人便再次跟上。 江山脸色一阵变幻,只能咬牙跟上。 半炷香后,屠夫小组与十余具尸骸悍然相遇,屠夫速度不停,大喝一声\\u0027疯子\\u0027! 唐风心领神会,连续勾弦,数十道绿线在山林间游弋,精准射入尸骸残破的头颅之中。 骸骨碎片四处溅射,后者身体一顿,仿若无事般又向着山下冲去。 刀子眼神微微眯起,速度陡然加快,越过领衔的屠夫,掷出两个风雷盘。 射入尸骸群中的风雷盘爆闪出刺目银光。 待烟尘落下,行尸已被炸的四分五裂,散落在风雷盘炸出的深坑之中。 五人越过深坑,叶子玉低头扫过散落的腐朽盔甲,只觉得与唐军盔甲迥异,上面隐约可以看见满是锈迹的\\u0027齐\\u0027字。 一路迎着尸骸向上,屠夫五人速度最为迅猛,竟是将其他小组远远落下。 越往上,行尸越多越密,配给的风雷盘已用尽,五人只好轮番上阵领路,力求以最快速度、最小损耗抵达山巅。 半个时辰过去,众人配合愈发默契,疯子、刀子以单点击杀为主,对于并无死穴的骸骨来说并无意义,只能在两旁策应、延缓行尸步伐。 而屠夫的杀猪刀威力不俗,一刀下去行尸四分五裂。 想要临阵脱逃的江山倒是让众人刮目相看,擅长防御的他,愣是没让一具行尸突破五人阵营之中。 而叶子玉却让刀子暗暗心惊,庆幸当初没有与这位\\u0027剑首\\u0027动手! 这位\\u0027剑首\\u0027用着最普通的铁剑,每次出剑剑尖都恰到好处的落在行尸胸口。 不见他如何用力,骸骨便砰然炸裂,散落满地。 既游刃有余,又赏心悦目。 仿佛这支鹤立鸡群的小队引起了行尸的警觉。 等叶子玉他们冲出密林,山巅匪寇残破废弃的阁楼已遥遥在望时,数百具行尸竟呈合围之势,堵住了叶子玉等人的去路! 两柄匕首在刀子的手心疯狂旋转,他嘿嘿笑道,“既然此路不通,那便杀出一条路来。” “文化不深,骚话还不少。”叶子玉心中腹诽,然后手中凝聚出一柄白色长剑! 是时候动点真格了! 就在五人磨刀霍霍、蓄势待发之时。 天上坠下了一个人,宛如一颗一往无前的攻城巨石,狠狠砸在了行尸和叶子玉五人之间,直接将两具冲锋在前的尸骸砸成齑粉! 正是身着墨绿军装、不挂片甲的秦时月。 老大!屠夫、刀子等人精神一震。 秦时月背对众人,面对前赴后继的尸骸,拔出在军营武库新领的灵刀,挥刀横斩。 一道银白色的刀芒扫过一众尸骸,坚逾金铁的骸骨被拦腰斩断,竟然露出一道豁口。 屠夫等人立时会意,从豁口中继续向上。 哪怕与秦时月擦肩而过也未曾问过一句。 “灵物对归真境灵士有天然压制,羽化境前往或可增进修为,且胜算更大。”秦时月任由残余尸骸向着自己涌来,冲着众人背影出声解释。 等到尸骸将要淹没他时,这位归真境巅峰的营长拔地而起,支援另一组兄弟去了。 “老子就知道老大不会白白葬送兄弟们的性命!”屠夫咧嘴笑道。 …… 沦为废墟的地穴之中,操纵千百尸骸下山迎敌的程锦面色苍白,加之失去双臂流血过多,整个人已如风中之烛孱弱不堪。 一袭紫色华服的百里玄夜走入地穴,递给程锦一颗丹药服下后,后者脸色红润些许。 两人并肩而立,一同望向山外风景,百里玄夜问道,“如何?” “星垂军战力不容小觑,较百年前强上不少。”程锦凝重道。 他操纵的行尸竟未能对寥寥数十人的队伍造成有效杀伤,仅是延缓了他们上山的脚步。 “唐国将一境精锐收入囊中,经过一百年的休养壮大,军中战力大涨是应有之意。”百里玄夜从容道。 “此次您在星垂城露头,就是不知宁皓是否还有针对您的后手。”在程锦的感知中,已有二十名军士突破行尸封锁,其中竟然有那小子。 百里玄夜转身走向黢黑的洞口,“你未带走【珠玑鱼】,他便不会插手今日之事,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突破封锁的那些星垂军士如何处置?”程锦问道。 “那位已经觉醒,来再多人都无济于事,随他们去吧,封山之后,务必护他周全。” 语罢,这位赤霞教的大长老便转身步入幽深的洞穴之中。 在光滑潮湿的洞穴中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终于有微光显现,隐隐可以听见潮汐拍岸的声音。 百里玄夜步履从容,走出狭长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片广袤的望不到边际的蓝色海洋! 通透晶莹的蓝色海水拍打在岸边,碎成星星点点的萤光,向头顶洞穴散逸而去。 染遍睡虎山的灵霜不过是沧海一粟!可见眼前这片灵池到底是怎样的浩瀚如海! 灵海蓝的晃眼,平静无波的海面上,一位身材修长、容貌俊逸的男子凌波而立。 百里玄夜走出洞口,男子睁开眼睛,微笑道,“你来了。” “恭喜前辈破开天地桎梏,成就道体。”百里玄夜躬身行礼。 男子突然消失,下一瞬又从岸边的水面浮现。仔细看去男子的面容清俊绝伦,眼眸灿若星辰,竟与百里玄夜十分相像。 赫然是年轻版的百里玄夜! “数千年修道,不过堪堪达到你们的起点,何来恭喜一说。”男子深深凝视眼前这位不再年少的百里玄夜,“在那座雄城中蹉跎数千年,所见生灵何止亿万,还是你的身躯最为。” “最为。”男子顿了顿,似是一时间想不到修饰的词语,“最为赏心悦目。” 原来神秘男子幻化模样正是百里玄夜年轻时的样子。 “荣幸之至。”百里玄夜微微笑道,“只是我有一事不知,望前辈答疑。” “但说无妨。” “百年前八荒城覆灭,前辈虽然受伤颇重,但远未伤筋动骨,为何要欺骗带兵将领,告知需在睡虎山封山休养,否则就会神形俱灭?” 原来,这些年赤霞教在此设置的噬血法阵和埋伏的暗钉,不过是为了守护\\u0027重伤休养\\u0027的男子。 年轻男子思忖片刻,沧桑道,“你家历代先人对我不薄,给我献祭了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我能有如今修为,你家功不可没,可于我而言,天地尚且是桎梏,那八荒城无论再广袤、再雄伟,不过是一个精致的牢笼罢了。” 虽未直接解释,但却给出了答案。 “我朝世代供养,最终却变成了负担,真是讽刺。”百里玄夜看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嘲讽笑道,“前辈莫不是怕了唐国宁皓,所以急着撇清关系?” 男子沉默不语,就算过去百年,那场惨烈绝伦的战役至今还总会在脑海里浮现,“不错,怕是真的怕。” “如此说来,前辈也不会随我去新都了。”百里玄夜的指尖有微光萦绕。 “新都?”男子哂笑,“八荒城尚且不是偏安一隅的唐军对手,小小新都就能对雄踞东土的大唐造成威胁?” 整片通透晶莹的蓝色海洋骤起波澜,一如人之心境跌宕起伏。 “那我便将你囚入新都,且看他日不可一世的唐朝如何分崩离析!” 百里玄夜昂然而立,双手负于身后,指间萤光不断汇聚,幻化成一轮熠熠大日,悬在他的身后,恐怖的威压将眼前男子瞬间蒸发。 海水蒸腾成水汽,整个空间内仿佛自下而上下起了一场蓝色雨幕。 百丈之外的水波荡漾,男子身形再度显现,“也罢,今日我紫夜浮生就看看你这位\\u0027大齐国祚\\u0027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向上翻飞的雨幕骤然悬停,齐齐化作利剑,指向这位身份扑朔的赤霞教大长老。 似是收到源头灵力催动,睡虎山满山草木上的蓝霜开始剧烈燃烧,原本与迷蝶营军士战至一处的行尸骷髅陡然僵直,浑身冒出诡异的蓝色火焰,下一瞬便被烧为灰烬。 所幸叶子玉在内执行任务的二十名军士已在匪寇废弃阁楼前的空地集结,看着漫山遍野的蓝色大火,一时无言。 感受到山腹中传来的恐怖灵压,叶子玉喃喃自语,“这他娘的一点活路都不留啊!” 第48章 冬蝉于秋 头顶金黄烈日,所见之处皆为蓝色火光,让人生出一丝恍然如梦的错觉。 没有丝毫温度的蓝色火焰安静燃烧,刀子丢出一柄匕首,沾上点点火苗后也开始燃烧,众人一时间踌躇不已,纷纷看向副将屠夫。 屠夫环顾左右,“方才老大已传信于我,各位放心,待任务完结,自会有金甲军的兄弟们接应。” 众人精神一震,以金甲军飞天遁地之能,倒是不至于陷入绝地。 恰在此时,怀中信符微微颤鸣,叶子玉避开旁人掏出看了看。 “我已至睡虎山。” 正是苏冬蝉。 没想到,苏大神冠会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赶来,是天门教派遣,还是关心自己安危? 叶子玉心头微热,只是时值深陷险地的关键时刻,叶子玉没了调笑心思,回道,“速速离去。” 此时,屠夫已令众人检查武器和剩余配给,完毕后便率队潜入仿佛凶兽张开血盆大口的洞穴之中,昏暗之中只见满地碎石,地面上隐约可见残破符阵。 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军靴踩在碎石上的摩擦声。 叶子玉眯起眼眸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坑洞,内里不时有蓝色光芒若隐若现,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庞大灵压。 “闪开!”叶子玉突兀大吼,同时飞身藏于一块巨石之后。 紧接着屠夫等人也仓皇躲避,只因他们也察觉到了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即将从地底喷发! 眨眼之后,一道宽约一丈的蓝色光柱从坑洞里射出,两名躲避不及的士兵首当其冲,没作出反抗,便被撞入了嶙峋的石壁之中。 一名气绝当场,一名重伤不起! 重伤之人正是方才想\\u0027临阵脱逃\\u0027的江山。 看着冲天而起的蓝色光芒,众人心有余悸,若是反应稍慢,恐怕此刻倒地的就是自己。 叶子玉等人还没来得及查探江山的伤势,就闻到了一股馨甜。刚要捂住口鼻,却见眼前景色突变。 眼前竟是一幅近日梦里经常出现的场景。 夕阳西下,马头镇外城防军的简陋军营中,与叶子玉熟稔的士兵在刻苦操练。父亲叶峥神色严肃,不时指点偷懒的士兵。叶子玉转头,看到了与自己并肩坐在草甸上的弟弟叶飞羽。 夕阳下的俊朗面容冲自己微微一笑,好似会发光一般绚丽耀眼,远处有人叫自己,叶子玉倏然回头,看见了一袭艳丽红裙,声音清脆悦耳,却如何都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岁月静好,若是时光就停留在此刻该多好。 方才还万里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黑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坠落人间。 雨水沾湿了叶子玉的脸庞、衣袍,叶飞羽和远处的红裙女子被雨水冲刷成一块纷乱的光影,如同被水浸透的水墨。 叶子玉再转头,挥汗如雨的士兵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躺在雨水泥泞之中。 自己的父亲叶峥也是如此,旁边站着身着白色宫装、手持冲阵长枪的冷漠女子。惊雷炸响,露出女子真容。 李兰秋! 洞穴里,蓝色光柱冲向天际之后,二十名迷蝶营的军士毫无征兆的呆立当场,眼神迷离,并逐渐涣散。 除叶子玉的表情由闲适变成了仇恨,其他人或是沉醉、或是愁苦、或是哀恸、亦或是狂喜,就连重伤昏迷的江山都微微皱起眉头。 洞穴废墟的阴影里,失去双臂的程锦走了出来,山腹中的较量已经开始,仅是战斗余波就让羽化境的灵士产生幻觉,就连自己都有一瞬间心神失守。 看着他们各异的表情,仿佛在幻境中经历着不一样的人生。特别是那小子,神色中带着一丝狰狞,嘶哑喊道,“李兰秋!” 好似有所感应一般,程锦猛然转头,看到了一女一男走入洞穴,此时此刻他竟像也坠入了幻境之中。 女子身着白色华美锦服,头戴繁复金饰,脸色冷漠,且带着一丝目空一切的疏离。身后年轻男子俊朗非凡,与女子眉眼有几分相像。 正是天宝公主——李兰秋,和朝廷新封世子叶飞羽。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程锦此刻竟然也生出了荒谬感觉,这小子的嘴巴怕是开过光吧。 李兰秋显然与程锦熟识,径直穿过呆立的人群,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叶子玉擦肩而过没有丝毫停顿,叶飞羽也是如此,不过在经过时,视线落在朝思暮想的哥哥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 “为何不杀了他们?”李兰秋问程锦。 “虽然分属不同阵营,穿上这身戎装,就应该堂堂正正战死沙场,而不是趁人之危。”程锦看向在幻境中苦苦挣扎的的迷蝶营军士,“况且唐国军人何止百万,杀掉他们也是杯水车薪。” “追随他百年,别的没学会,口气倒是大了不少。”李兰秋嘲讽道。 “就当是公主谬赞了。”程锦笑道。 此时整座睡虎山忽地剧烈晃动,一股磅礴灵压在山腹中隐而不发,稍有不慎就会将整座山峰摧毁殆尽。几名神魂薄弱的军士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七窍流血,渐渐没了气息。 李兰秋转身拍了拍叶飞羽的肩膀,柔声道,“你且自去,他会护你周全。” 叶飞羽颔首,转头望向一脸狰狞的哥哥,欲言又止。 “放心。”李兰秋给出承诺。 叶飞羽走过程锦时,后者侧身躬身行礼,流露出见到李兰秋时都未曾有过的恭敬,继而道,“紫夜浮生乃天地奇珍,灵力浑厚、擅于幻术,如今道体已成,灵力修为直逼天悟境灵士,公主就如此胜券在握?” 李兰秋不屑道,“他若不行,也不配成为我大唐的敌人。” …… 幻境里,叶子玉再次经历了小镇的覆灭,与行尸过境不同,此次却是李兰秋率领骑军,自叶峥开始,仅用半个时辰就将马头镇的百姓给屠戮殆尽。 自始至终,叶子玉只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直到血染宫装的李兰秋提枪走到叶子玉身前,戏谑道,“蝼蚁就应该卑微苟且,有何资格报仇?” 叶子玉目眦欲裂,手中白剑汇聚就要一剑砍向自己的母亲,女人抬手,手指捏住剑刃,微微用力,白剑便断成两截,化作莹莹光点消失不见。 噗嗤!枪尖扎入胸肺,幻境外的叶子玉嘴角溢出鲜血。 此时已有半数士兵倒地而亡。 浮生若梦,每一段人生都是一场或长或短的梦境。紫夜浮生的天赋神通之一,就是能让灵士在幻境中永远沉沦,直到死亡。 “作为他的生母,就忍心看着他这样死去?”程锦问道。 李兰秋负手而立,望向幽深的洞穴,冷淡回道,“不杀他,已是尽了母子情分。” 程锦默然,没想到天宝公主会如此铁石心肠,对待叶子玉叶飞羽两兄弟会如此天差地别。 …… 惊雷照亮被屠戮一空的马头镇,天地一片泥泞。 叶子玉握住刺入胸口的冰冷枪杆,泪水与血液混作一处顺流而下,轻轻说道,“这就是我的母亲啊。” 未曾对自己的母亲抱有希望,却总是被推向更深绝望的叶子玉猛然抬头,一双紫色眼眸淡漠而又空洞地看向女人,忽地冷笑着,重复道,“这就是我的母亲啊。” 万千星尘在眼眸中流转,马头镇里的城防军营、叶府、俏姨的酒肆,刘老先生的私塾……似一团团清晰光影逐渐模糊,与泥泞雨水互相纠缠交融,最终消失无踪。 幻境之外,叶子玉的鼻孔开始流出鲜血,一股并不剧烈,但李兰秋都未曾见过的神魂波动,以叶子玉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剩余几人的意识纷纷从幻境之中退出,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随后因耗费神魂过度昏死过去。 叶子玉最后一个睁开眼睛,紫色星眸一闪而逝。 凭借一己之力破除天灵境强者幻境,加上诡异的神魂波动,让天宝公主生平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这个儿子,好像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 那座秘境小镇的机缘已被飞羽得到,那么叶子玉能有如此造化,只有一种可能——刘一! “该死的老东西!”李兰秋喃喃道。 …… 山腹中的灵海动荡不堪,紫夜浮生在跌宕起伏的海面上不停的幻灭、凝聚。 仔细打量,会发现这浩瀚灵海竟下降了数丈有余。 百里玄夜背后烈日更加刺目,无论对方如何腾挪、躲避,都会在下一瞬间湮灭成蒸腾的水汽。 负手而立的百里玄夜看似一动不动,但清冽的瞳孔不时收缩、扩散,正以强大的神魂抵御紫夜浮生的幻术攻击。 突然空气中多了一道不属于两者的诡异波动。 激荡灵海陡然平静,紫夜浮生轻咦一声,“区区夜玄境,竟能破除我的幻术,加上一个天冲境的武夫,你不会真以为宁皓会作壁上观吧。” 话音未落,一袭黑色劲装的叶飞羽走出洞口。 百里玄夜沉默,“我确实不如他。” 这位堪堪羽化境的年轻人刚一露面,就让智珠在握的百里玄夜露出了挫败神色。 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俊逸面容,紫夜浮生仿佛想通了其中症结,立时张狂大笑,“宁皓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你进退两难,我这天生地养的灵物,你到底让是不让?” 原本平静的海面陡起狂澜,高达数十丈的海啸如山崩一般压向岸边二人。 叶飞羽凝重地看着奔涌而来的潮水,仅是后撤半步,拔出漆黑的灵刀\\u0027长夜\\u0027,竟是要与这天地伟力正面碰上一碰! 百里玄夜看着面容坚毅的叶飞羽,欣慰地笑了笑,竟是横移数丈,挡在了他的身前,朗声道,“飞羽你且仔细看好。” 说罢,百里玄夜伸出右手,“紫夜浮生,我大齐能囚禁你千年万年,今日我一样能将你镇压!” 天阶灵术—【天地桎梏】! 此时,百里玄夜的手心里涌出一团浓墨,以虚空为画布,迅速勾勒出一副八方符阵,继而从繁复的符文中钻出无数条漆黑如墨的锁链,钻入迎面而来的海水之中。 紫夜浮生第一次露出惊恐眼神,没想到百里玄夜竟然领悟了需要八名天阶阵师一同施展的禁术! 嘶哑喊道,“你们齐家,都该死!” 整片灵海都压向百里玄夜,只是悬在空中的八方符阵不动如山,死死守护着两人,激射而出的锁链在海水中疯狂搅动,所过之处皆凝为坚冰,剩余的海水绕过二人,向着洞穴涌去。 锁链也随之而去。 上一刻,整座灵海铺天盖地而来,下一刻,却已化作莹莹冰雕,极动与极静只在一瞬! 叶飞羽目瞪口呆,再看向身前护自己周全的男子,只觉得无比伟岸,宛若顶天立地的神灵一般! 残余灵潮顺流而上,锁链紧随其后。 洞穴外的天宝公主凝重回头,一股灵泉从地底涌出,想要继续向外逃逸。 李兰秋挥出一拳,水流轰然炸裂,内里竟然传出男子咳血的声音。 炸裂的水汽四处纷飞,尾随其后的漆黑锁链就要把水汽包裹一处。 噗嗤!武器入肉的声音,在安静地地穴里格外刺耳。 李兰秋回头,冷面如霜。 却见一直昏迷地江山不知何时苏醒,手中匕首从叶子玉后背狠狠刺入,贯穿胸腹后露出刀尖! 江山舔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嘿然道,“南疆云渊向诸位问好。” 叶子玉脑海一片眩晕,没想到在现实中再次见到这个女人。 她一如既往地冷血,就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刺杀也无动于衷。 心思电转之间,叶子玉忍着剧痛前踏一步,让刀刃从胸腹中抽离,抬手旋身,手中白光倏忽。 江山持刀格挡。 白光却毫无阻碍地划过刀刃和这位云渊暗谍的头颅。 身受重伤的叶子玉单膝跪地,只觉得浑身气机在迅速流逝,此时一股水流仿佛自有灵性一般从叶子玉的膝盖溯流而上,最终自他的眉心渗入头颅。 尽管有所察觉,但毕竟受伤过重,实在没有躲避驱赶的气力。只觉得仿佛有一股热流渗入四经八脉,转瞬间就如烈火烹油一般,在经脉之中剧烈沸腾。 形若烈火灼烧,浑身经脉之中多出一股紫色灵力疯狂游走,灵压突然暴涨,胸腹间的恐怖伤口也迅速止血愈合。不过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下一刻就要昏昏睡去。 “小兄弟,借你身体一用,他日我祝你登临至境!” 一个男子声音在叶子玉脑海中响起。正是舍弃大半灵力,断臂求生的紫夜浮生,钻入叶子玉的灵海,想要趁机夺舍。 一道狂风刮过,面色阴沉的李兰秋已至眼神涣散的叶子玉身前,伸出三支手指放在他的眉心。 叶子玉突然嘿嘿笑道,“我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不少东西,作为他的母亲,你确定要为了我,牺牲他?” 李兰秋手指微微用力,叶子玉的额头上立即出现了三个血洞,仿佛要用手将那灵物抓出来一般,“紫夜浮生火是我东土至宝,他的性命不值一提。” 感受到这位女子的决绝狠辣,紫夜浮生冷道,“世人都说大道无情,你们这些人冷血起来也不遑多让。” 就在李兰秋准备继续用力时,两人直接忽有一道白光乍现。 李兰秋眼前一花,一名令人见之忘俗的年轻女子突兀出现,将\\u0027叶子玉\\u0027护在身后,手中胜雪白剑已经放在了天宝公主的脖颈上。 “他的命很重要。”苏冬蝉认真道。 第49章 酝酿太久 苏冬蝉刚刚抵达山中洞穴,便看到动了杀机的天宝公主将手指置于男子的额间,待看清男子面容,被尘封的记忆仿佛破土而出,瞬间填满脑海。 那是野塘细雨中的青涩笑容,是炎炎初夏里的美味火锅,是私塾屋檐下的悲戚身影,是藏于深山间的甘甜青果。 那几个月的点滴时光瞬间被苏冬蝉全部记起。 他是叶子玉,是那个与自己在破败小镇朝夕相处、称呼自己\\u0027败家娘们\\u0027的叶子玉。 于是便有了她问剑李兰秋的这一幕。 天门神冠苏冬蝉出现的瞬间,\\u0027叶子玉\\u0027的神情闪过一丝挣扎。 只听得灵海中响起《灵源大道歌》中的一句口诀,“神是性兮气是命,神不外驰气自定。” 刹那间,原本在经脉中占据主流的紫色火焰,被纯白灵液熄灭、吞噬。 窃居叶子玉灵海的紫夜浮生发现,自己竟不能驱使这个夜玄境男子的躯体,男子的意识也在灵海中一点点复苏。 “这到底是什么灵诀!”紫夜浮生仓皇大叫,然后疯狂催动本源灵力反扑,这是一种直面【天地桎梏】也未曾有过的恐惧。 修道千年,成就道体。就算是【天地桎梏】也只能禁锢自己,逐渐消磨道行,而这个不知名的灵诀却在短短一瞬就将自己的本源灵力消磨吞噬殆尽。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将消散天地,世间再无紫夜浮生火! 仿佛在混沌意识中游荡千百个春秋的叶子玉,眼前逐渐清晰,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苏冬蝉拔剑于前,剑尖直抵那个女人的咽喉。 那个女人缓缓抽回指尖沾满鲜血的手指,深深看了眼这个俊俏、果敢,且修为直逼天灵境的年轻女子。 饶是玉京青年俊彦如雨后春笋、让人应接不暇,她天宝公主也未曾见过这般惊艳的女子。 可惜了。 握拳,出拳! 收剑,横斩! 一个是掌握唐国偌大权柄的天宝公主,一个是深居九天山巅的天门神冠。 两人毫无征兆地同时出手。 今日已遭受太多磨难的洞穴终于不堪重负,李兰秋身后的洞穴被切割出一道狭长裂缝,穹顶开始节节坍塌,而苏冬蝉身后的穹顶却被击出一个庞大窟窿,天光倾泻而下,洞穴瞬间明亮了起来。 泥石俱下,整座洞穴已风雨飘摇。 纷乱的烟尘中,李兰秋修长洁白的脖颈上有一条纤细伤口,殷红鲜血从中流出,李兰秋随意用手抹去血迹,“这一剑,本宫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天资惊世骇俗的归真境剑修,不可能藉藉无名,所以你到底是谁。” 正面接下天冲境李兰秋一拳,苏冬蝉嘴角溢出鲜血,但剑意却更加勃发,越境而战也无半分惧色,“既已拔剑,再问身份毫无意义。” 李兰秋点头认同,脸上的欣赏神情不加掩饰,“若非今日之事,本宫定将邀你在玉京帝宫做客。” 两人再次毫无花巧的出手对攻。 待两人退至原地,苏冬蝉脸色微微发白,不管再如何天资绝伦,终究差了一个大境。 反观李兰秋,虽然白色宫装上多出几条剑痕,依然气息平稳,可晋阶天冲境多年的她,神色没有丝毫轻松,那柄纯白灵剑给了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她知道,这位不知身份的年轻女子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所以这位在唐国皇室号称修道天赋第一的天宝公主轻轻摘掉了头顶的繁复金饰,吐出一口浊气。 这口浊气迅速化作冬日凛风,以李兰秋为中心,将漂浮的烟尘向四周吹散,残破的穹顶也终于不堪重负,碎石泥土坠地之时,被宛若实质的灵压尽数碾碎,纷纷扬扬地向着四周飘散。 仿佛解开了某种禁制,李兰秋青丝与衣袂俱飞,灵压直逼天悟境。 身后默默观战的程锦一退再退,这场莫名其妙的斗争胜负已定。 李兰秋的身影再次消失,穿透了倾泻而下的天光,再次露面时已站在苏冬蝉原本站立的位置,手中剑痕迅速愈合,只留下殷红血迹。 苏冬蝉狠狠撞在叶子玉身上,二人径直飞出洞穴,将不远处睡虎山匪寇的一栋阁楼给撞成了废墟。 就在那一瞬间,苏冬蝉虽平稳出剑,但李兰秋速度委实太快,竟一手抓住剑刃,一掌印在了苏冬蝉胸膛,若不是苏冬蝉所穿白衣是一袭上等道袍,恐怕此刻已立毙当场。 废墟之中苏冬蝉翻身而起,李兰秋再至。 虽是只身一人,却如同千万军马冲锋陷阵,庞大的拳势让人窒息,整座山峰的都开始微微震颤,剧烈燃烧的蓝色火苗疯狂摇曳。仿佛东唐军队的万千骑军要马踏睡虎山! 天阶拳法——【千军】! 若是一拳击中,恐怕苏冬蝉身后的叶子玉也要命丧当场。 这位与叶子玉相识不过数月的天门神冠挡在小镇土着的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她闭眼,脑海里尽是雨夜下刘老先生的斩仙一剑! 一剑既出,仙人可斩! 空中挥出一拳的李兰秋心中警兆狂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竟然有种越境斩杀自己的干脆和决绝。 就是以命换命。极情于剑的苏冬蝉仍是一步不退! 而数十年的戎马生涯,造就了李兰秋的果断狠辣,她深知两军对垒,特别是骑军冲锋,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但越怕死就越易死。 就算是面对可能重伤甚至跌境的风险,她不闪不避,挥拳的右手没有一丝波动。 一拳,一剑,相对而出。 就在相遇前的一刹那,身体虚弱极致的叶子玉颤颤巍巍站起,将手搭在了苏冬蝉的肩膀上。 紫色眸子冷冷地盯着肆意出拳的那个女人。 【彼岸】! 没有丝毫征兆,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出剑的苏冬蝉与身后的叶子玉却就此消失。 …… 唐国九州各有千秋,如果说最奇特,恐怕非玉京州莫属。 作为唐国帝都,却远不如金陵、长野那般富庶丰饶,就连与琅琊、星垂州相比都差了点意思,只因一州境内山峰占地超过八成,少有平整土地供百姓耕作生息。 更稀奇的是,玉京州境内山峰大多山势陡峭高耸,插入云海之间,少有平缓山坡,就像是一柄柄高低、宽窄不一的利剑伫立于世,向九天问剑。 玉京城外的一座山峰之上,被人斥巨资建起了一座名为\\u0027揽月阁\\u0027的销金窟,专供京畿之地的达官贵人喝酒、听曲、狎妓,据说揽月阁的背后金主是玉京四大豪阀之一申屠家的子弟。 这位天赋平平、游手好闲的世家子早年在家族中颇受排挤,只能靠着\\u0027微薄\\u0027岁供艰难度日,后来得高人指点,一举拿下玉京城外的十八座山峰,创建\\u0027揽月阁\\u0027,想要捞些偏财。 用那位高人的话来说就是,“玉京城里酒楼妓院扎堆,想要发财唯有剑走偏锋,怎么新奇怎么贵,就怎么来。” 十八座揽月阁,耗尽家财,也把那位世家子的人脉用的涓滴不剩,一些狐朋狗友都准备看笑话来着,结果却出人意料。 打通城外风云渡口的揽月阁,竟成了官宦富绅风流快活的首选之地,每日觥筹交错络绎不绝。 墙外开花两百年的揽月阁,为那位不再年少的世家子积累了难以想象的灵璧和人脉,也让他成为申屠家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此时,那位高人就在揽月阁顶层的一间包厢里,一名方脸大汉和一名身材傲人但相貌平庸的女子随侍左右。 包厢视野极佳,能看到远处滚滚云海,视线稍低也可以看见几名歌姬在空中上下盘旋飞舞,翻飞的水袖似天边霞光鲜艳夺目。丝竹声和下方包厢的喝彩声不时飘过,一幅生意兴隆的繁华景象。 男子百无聊赖地转动酒盅,右脸颊微微泛红。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但脸皮细嫩的老人急冲冲地闯入包厢,端起酒盅就是一番牛饮,长舒一口气后,嬉皮笑脸道,“听说您昨晚夜访南宫家,被那老娘们轰出来了?” “嗨,众所周知,南宫君悦爱慕我两百余年,此番重逢她却已为人祖母,再看看本国师的无双风采,自惭形秽也理所当然。”宁皓笑道。 \\u0027游龙\\u0027在身后翻了个白眼。那南宫君悦正是两百多年前,宁皓偷看出浴的南宫家嫡女,如今已是负责南宫家生意的大掌柜,权柄比胸前的四两肉还要重! “国师风采更胜往昔!可惜灵世无人比肩,国师该有多寂寞啊。”白发老人竖起大拇指,谄媚道。 “你个小王八蛋,眼光还是这么毒辣。”宁皓认同地点头。 忽然老人贴近宁皓,低声道,“最近来了批新茶,您尝尝?” \\u0027新茶\\u0027还是宁皓教给他的黑话。 宁皓斜睨老人一眼,皱眉道,“本国师日理万机,岂有时间浪费在品茶上?” 申屠家的老人仍是嬉笑,“好茶,丰乳肥臀细腰,样貌更是一绝,国师您昼夜操劳,须得劳逸结合才是!” “既如此,本国师就忙里偷个闲,逐一品鉴品鉴。”宁皓严肃点头。 两人嘿嘿笑着。 女子\\u0027游龙\\u0027终于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走出包厢。 老人也身形矫健的快步走出包厢,着人安排去了。 忽然间,宁皓连续打了几个冷颤。空气里漂浮着一丝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味道。 背后的方脸大汉疑惑地四处查探,宁皓虽然极少出手,但修为通天,早已寒暑不侵,为何会突然止不住的冷颤? 宁皓起身临窗而立,看向西南方向,眼神阴鸷地喃喃道,“刘老先生,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 李兰秋越过二人的残影,那一拳重重落地。 天地停滞一瞬,拳风所过之处,蓝色火焰、草木山石皆化作齑粉,一条从山顶贯穿山脚的笔直\\u0027伤口\\u0027凭空出现。 半晌,睡虎山才开始地动山摇、烟尘四起,仿佛一只身受重伤的猛虎在失声哀嚎。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峰上,遥观战局的顾长歌目瞪口呆,“天灵修士,实有通天彻地之能!” 李兰秋负手而立,毫无阻碍地看向山脚,灵觉四处延展,却再也无法探寻到两人的踪迹。 她的脸上突然撕开一道狭长伤口,殷红鲜血流出,凭着李兰秋天灵修为,一时间竟不能修复这道伤口。 直到此刻,百里玄夜与叶飞羽二人才走出地穴,二人走到李兰秋身侧,程锦退至一旁,给三人留出空间。 “何至于此。”百里玄夜轻轻叹息,之所以和叶飞羽迟迟未现身,就是察觉到李兰秋母子间发生之事。 自己没有立场插手,更不愿让飞羽为难。 近二十年,百里玄夜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到马头小镇暗中看望叶飞羽。 叶峥、叶子玉二人对叶飞羽极为照顾,特别是叶峥对飞羽的宠溺甚至要超过亲生儿子。所以,百里玄夜对叶峥父子始终心存善意。 那夜大闹星垂城时,换作其他军士,早就湮没在那一指之下,只因叶子玉恰好在其中,故留力几分,叶子玉几人不至于殃及池鱼。就连此次紫夜浮生火被叶子玉误打误撞,百里玄夜也未曾想过出手夺回。 就当是还了叶峥父子对飞羽的恩情。 每次探望,程锦都有随行,自然认得叶子玉,这也是新兵试炼时,他突袭飞云峰主的根本原因。 “管好自己。”李兰秋半边脸庞涂满鲜血,一边用价值连城的衣袖擦拭,一边冷硬回道。 “我哥呢?”叶飞羽问自己的母亲。 “完成任务,功成身退。”李兰秋骗道。 叶飞羽沉默半晌,抬头直视母亲,“他是我哥,若人害他,我必杀之。” 自己不傻,其他士兵还昏迷在地,大哥没理由会独自离去。 李兰秋盯着叶飞羽,第一次看到他压制不住怒意而忤逆自己,冷冷道,“若是本宫呢?” “还请母亲就当未生过飞羽!”叶飞羽直截了当。 …… 距离睡虎山不知多远的一处僻静山谷。 身受重伤的叶子玉与苏冬蝉凭空而现,一同跌倒在已见深秋暮气的草甸上。 紫色灵力将叶子玉伤口修复,眉间伤口只剩下浅浅印记,只是在情急之下激发【彼岸】,耗尽神魂之力,有些头昏脑胀。 心里受的伤远非如此。 面色苍白的苏冬蝉淡淡道,“我休憩片刻。” 说罢便闭目养神,倒显得有几分冷淡。 叶子玉微微颔首,面色惆怅。父亲、杜青梅与自己阴阳相隔,飞羽与自己渐行渐远,至于那个女人…… 好像自己在乎的人永远都在彼岸,与自己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叶子玉呆坐半晌,泪水终于流出。 苏冬蝉突然睁眼,将叶子玉窘态尽收眼中,始料未及的叶子玉慌乱擦拭泪水。 “你酝酿的时间太久了。”苏冬蝉有些羞赧,“我饿了。” 叶子玉头生黑线,暗暗咬牙:你个败家娘们,把我情绪都弄得不连贯了。 满是泪水的脸上扬起一个难看笑脸,谄媚道,“马上给苏神冠安排。” 第50章 暗夜星光 中廷太一教地界。 绿水青山、钟灵毓秀,宛如玉露琼浆的浓郁云气盖住了起伏山峦,整座太一山脉都给人一种云遮雾绕的朦胧美感。 不愧是与天门教的并称\\u0027天门星河,地上仙都\\u0027的山巅教派。 踏足期间仿佛就会被染上了一层仙气。 云雾最深处的一座平缓山丘,四周遍布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珍稀灵草,簇拥着一座古朴凉亭。 凉亭里,一位老者正与面容俊朗但无精打采的太一神冠潘俊峰对弈,身后站着一身绿袍的随从绿袍儿。 忽然间云雾疯狂搅动,露出一座漆黑山峰,上面没有一棵树一株草,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古篆小字,最底座是“一万:喋血孤刃”“九千九百九十九:青莲剑”……“一千八百三十一:刺蛟弓”。 排名自下向上,只是到了前一百后,那些古篆尽数被云雾淹没,视线向上,一抹云雾被清风浮动,露出一处古篆——“二十五:紫夜浮生火”。 黑色山峰投下一片阴影,恰好将凉亭盖住。 潘俊峰投子认输,望向\\u0027黑峰\\u0027,啧啧称奇道,“修为直达天悟境,灵力、神魂之力皆深不见底,堂堂大齐镇国之宝—紫夜浮生火,才位列二十五。小万未免太过苛刻,莫不是沉睡太久,睡傻了?” 将凉亭盖住的阴影忽然变得深邃。 “咋滴!不是老子为你寻得补缺之法,小万你能苏醒?”潘俊峰走出凉亭指着那片黑峰破口大骂,“小王八蛋,跟谁两呢?” 阴影散去,那种隐匿在云雾中的黑峰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老人嘿嘿笑道,“在他面前,你才是小王八蛋。” “那师傅你是啥?”潘俊峰迅速回怼。 “你个小畜生。”老人悻悻然摸了摸胡须,“虽说紫夜浮生确有过人之处,但却靠着齐国千年供养,仅有一手拉人入梦的天赋神通,战力不显,能排在二十五已属不易。” 毕竟能够进入前一百的都是极其恐怖的灵器。 潘俊峰点头认同,“若非百里玄夜修炼传承禁术,练就道体的紫夜浮生可不是出动几个天灵修士就能拿下的,怕是依旧会逍遥天地间。” “各界频生灾祸,灵物连连现世,这灵世恐将经受万年未有之变局。”老人归拢棋子,催促道,“小王八蛋若不早日晋升天灵,咱太一的招牌怕是要被人砸咯!” “不着急,五灵尚缺其一,你老人家口中的\\u0027变局\\u0027且等着呢。”潘俊峰大大咧咧道。 老人屈指弹出一颗棋子,潘俊峰被炸成一滩水花,最终在亭外重新汇聚身形,“人家刘守已晋阶天灵,老夫倒要看看你小子要拖到啥时候。” “拿我跟刘守比,师父您也没睡醒?”潘俊峰不知羞耻道。 …… 睡虎山业火足足烧了一个月,方圆五百里尽成飞灰,邻旁郡县居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最终,星垂军出动精锐兵马和阵师,一齐前往火势蔓延的要冲之地,并设置隔绝符阵,最终用水滴石穿的磨人功夫平息了业火。 星垂州的百姓开始对星垂大将军歌功颂德,浑然忘却了一个月前,他们是如何将司徒星辰骂得狗血淋头。 叶苏二人走出山林后,才发现他们已来到了芳草郡地界。 芳草郡,正是叶家发迹之地,也是叶子玉从未踏足过的老家。 郡城虽不如首府那般繁华,但也丰硕富饶,人流熙攘。 叶子玉和一位面目平平的女子走在街上。 女子正是佩戴灵器【半生雪】,遮住真实容貌的苏冬蝉,初时苏冬蝉也疑惑为何自己需要改头换面,而叶子玉却连一丁点伪装都没有。 重伤痊愈的叶子玉是这样解释的,“苏神冠你绝代芳华,若不适当遮掩,极易引来唐军。” “那你呢?”苏冬蝉皱眉道。 “以小爷帅出云霄的相貌气质,如何伪装都是徒劳,何必多此一举。”叶子玉理所当然道。 出乎意料,大街公榜上除了三两个小毛贼的抓捕告示,并未出现对叶子玉二人的缉文。 以李兰秋对灵物势在必得的架势,就算是全境抓捕都在意料之中。难道在秘密搜捕?叶子玉暗暗想到。 在置办一些生活物件后,两人回到一座三进宅院,宅院久经风吹日晒,屋顶瓦片长出青苔,外墙上的红漆也已褪色剥落。 此处院落为叶家老大叶峥所有,只是随着叶峥外放马头镇,院子也逐渐没落。 久无人至,便只剩萧条。 倒省了功夫隐匿踪迹。叶子玉自嘲想着。 按照父亲遗书找到这座宅子,也见到了父亲这一脉枯守老宅的仆人——叶承信。 叶承信古稀年岁,身子硬朗壮硕,为人沉默寡言,和叶峥倒是有几分相像。这段时间叶子玉和苏冬蝉深居简出,一直在老宅里养伤修炼,平日生活都由老叶进行打点,闲暇之余倒是听老叶说起了不少父亲儿时的趣事。 宅子清冷,苏冬蝉少有言语,让叶子玉仿佛回到了小镇时光。 只是天气由炎转凉,辛辣火锅整日不断,不枉苏冬蝉奔赴万里,从李兰秋拳下救出叶子玉。 两人在偏厅里大快朵颐时,老叶风尘仆仆地从外赶来,叶子玉不顾推辞给老人拿来碗筷,坚持让他一同涮锅。 叶峥曾在信中说过,整个叶家只有叶嵘与老叶值得信任。 “小少爷,老奴托人在星垂城和军中打听了一番,并无关于你的消息。”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叶子玉给老叶夹了块肉片,打趣道,“可以啊老叶,城里有人啊!” “接下来怎么办?”苏冬蝉不理会叶子玉的插科打诨,认真问道。 “接下来再加两盘毛肚?”叶子玉试探问道。 苏冬蝉一时语噎,最终轻轻笑道,“好啊,加一盘羊肉!” 霜月落庭前,照人夜无眠。 叶子玉点上一根芳草郡特产的羽溪烟,口感虽好,却抵不过金楼。 此次先是在紫夜浮生火的幻境中迷失,随后被云渊暗谍\\u0027江山\\u0027刺杀,最后那个女人又对自己痛下狠手。 换作之前,叶子玉就算不会殒命,至少也会伤及根基,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无法痊愈。 究其根本,还是得益于【大衍金刚诀】。虽然只是修行短短半旬,却让筋骨、皮肉坚韧不少,特别是身受重伤后,这炼体灵术竟可以自行运转,修复暗伤、补充气血。 所以才能够在短短一月时间恢复如初。 睡虎山一役,让自己大梦初醒。 走出小镇,修为虽有所精进,但为父亲报仇却未有丝毫进展,没想到南疆云渊却暗中盯上了自己,欲除之而后快。 加上自己阴差阳错夺取了那个女人的\\u0027囊中之物\\u0027,是真正的腹背受敌。 特别是在李兰秋拳下逃出生天后的一月时光,竟然连探知消息的渠道都没有,只能靠着老叶去打探。 如此看来,自己当真是弱的可怜。 一支烟罢,叶子玉又续上一支。不禁想起刘老先生的一句口头禅,“道理只在灵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你的拳头硬,你说啥是啥。你的拳头软,你说你是啥?” 如今回味,却是至理名言。 叶子玉长长叹息,愁绪随烟雾一同飘远。若是想要为父报仇,再拔除云渊,想要单打独斗绝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培植自己的势力。 复盘当前可以招徕的几位,顾长歌、徐图之背景复杂、掣肘太多,而琅琊骄子唐风的身份也是云里雾里,至于苏冬蝉…… 让堂堂天门神冠加入自己的势力?还是洗洗睡吧。 若是李兰秋未在全州通缉自己,想来还是要返回军营里运作经营一番。 叶子玉将心神沉入灵海,再次看到与百里玄夜有几分相像的紫夜浮生,在自己的灵海内载浮载沉。 “哟!还没死呢。”叶子玉笑道。 紫夜浮生冷笑不语,修道数千年,虽见过不少巧舌如簧、口蜜腹剑的黄紫公卿。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嘴贱”之人。 什么“大老爷们馋大老爷们,脸都不要了”“寄居他人躯壳,和旱厕里的蛆有何区别”“夺舍夜玄境都能失败,丢不丢人,活该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为了嘲讽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经过一月试探,叶子玉已大抵摸清这灵物的来历,初时还有一种“怀里揣着激发的风雷盘”的危机感,但是紫夜浮生几次垂死挣扎,都被《灵源大道歌》化解,只能龟缩在自己灵海之中,每日接受\\u0027凌辱\\u0027。 “小紫啊,住了这么久,该交租子了。”见紫夜浮生不搭理自己,叶子玉舔着脸道。 紫夜浮生嘲讽道,“我的本源灵力被你修炼的神秘灵诀萃取,助你晋升夜玄巅峰,还要什么租子?” 叶子玉沉默,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 “有本事你便将我炼化,我的本源灵力和天赋神通便都是你的。”紫夜浮生冷笑道,“如今我并不是依附于你,而是被困在你识海,巴不得你早日身死道消,我方能重见天日。” 自紫夜浮生寄居灵海以来,叶子玉不是没有尝试过将其彻底炼化,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千年老妖,只是当他躲入灵海后,叶子玉便无计可施。 所以两人在叶子玉灵海中形成了一个诡异平衡。 紫夜无法透体而出,他也无法将其拔除。 “脱困而出又能如何?无非是那位再耗费一番功夫将你镇压。”叶子玉淡漠道。 紫夜沉默半晌,在得知百里玄夜炼成【天地桎梏】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大齐皇城里的枯寂岁月。 “我能得到什么?”紫夜问道。 “你可以在我的身体里饱览大好河山。”叶子玉道,“还有一个机会。” “机会?”紫夜疑惑不解。 “待我得悟本真,便助你摆脱【天地桎梏】,重获自由。” 紫夜刚要嘲讽,就算晋升归真,也摆脱不了\\u0027区区\\u0027二字,竟敢说出这种大话? 随即却沉默下来,千年未见的神秘灵诀、登堂入室的罕见剑意、稀世罕见的天道馈赠,随便一样就能造就一个绝世高手。 但此刻却汇聚在一个人身上,不出意外,这小子的成就将不可限量。或许真有一天能够助自己挣脱桎梏。 叶子玉的灵海里寂静无声,远远地可以听见潮汐拍岸的声音。 “可以。”紫夜认真道,“若你食言,我就算自爆灵体,也要将你抹杀!” “没问题,那我以后便称呼你为小紫了。”叶子玉笑嘻嘻道。 “滚!”紫夜浮生骂道。 因为\\u0027小紫\\u0027同\\u0027孝子\\u0027,是叶子玉嘲讽自己时用到的谐音梗。 …… 芳草郡依山傍水,与星垂府城相隔不远,是以人流熙攘,夜间青楼、酒馆、茶社次第热闹起来。 僻静的叶家老宅,苏冬蝉隔着窗扉问道,“芳草湖畔有一座夜市,去逛逛?” 身体痊愈后,苏冬蝉曾独自外出,但毕竟山中修道太久,无论到哪,那些热闹与繁华总与自己隔着些距离,于是便想拉着叶子玉一同逛逛。 “不去,睡觉。”叶子玉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苏冬蝉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在庭院内洒扫的老叶撇撇嘴,自家小少爷也忒不识好歹了。 夜色清淡,苏冬蝉独自走在锃光瓦亮的青石板上,湖面上吹来的凉风被两侧鳞次栉比的屋舍和摊贩挡住。 霜降时节的夜也不觉如何寒凉。 自接受那份馈赠,除了山门修炼,苏冬蝉在外游历时,无论是繁华盛世、还是战乱流离,或是平淡如水、还是跌宕起伏,她都见识过。可返身即忘,甚至在心湖里留不下丝毫涟漪,所以她只是顺着故事脉络,冷眼旁观。 入眼尽是琳琅满目的小吃饰品、充耳皆是此起彼伏的卖力吆喝,苏冬蝉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窥视,这些注定遗忘的场景。 今夜,她并没有佩戴【半生雪】。 于是夜市众人就看到一个绝美女子安静行走,对两侧商品一扫即过,如走马观花一般。 女子神色淡淡,眼底有一丝茫然,若不是腰间配剑,怕是不少拈花惹草的登徒子就要往跟前凑了。 以苏冬蝉的美貌、身段,在国师的无聊话本里,这个时候就会有不开眼的纨绔上前调戏了。 但是叶子玉没有给他们机会,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镇土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这位仙子可否赏脸同游?” “本仙子只与帅锅同行。”苏冬蝉嘴上拒绝,眉眼却挂上了一丝明媚笑意。 “不瞒你说,活了二十几年,就没见过比本公子更帅的。”叶子玉大言不惭道,“马头山玉面小郎君正是在下。” “你啥时瞎的。”苏冬蝉笑道。 叶子玉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微微后仰,与苏冬蝉并肩而行,两人闲适走在青石板上。所过之处,摊贩的吆喝声都响亮几分。 忽然,叶子玉走到一处贩售饰品的摊位上,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挑拣,拿了一条普通雕花铜制手链,放下,又拿了一条项链,只是最次的珍珠,摇摇头,又放下,颇为专注,就连摊贩也开始给叶子玉介绍起来,苏冬蝉站在他身后,不明白叶子玉要干什么。 足足挑拣了有小半刻钟,叶子玉颇为遗憾的起身,挠挠脑袋和大娘唠叨几句,什么都没买,然后就继续前行。 “你干什么?”苏冬蝉好奇问道。 “买东西啊!”叶子玉翻了个白眼,理所当然道,“不买东西,逛什么夜市?” 于是在叶子玉的带领下,苏冬蝉也开始蹲在摊位前挑拣饰品和胭脂等物。 两人一边吃着炸豆腐,一边与摊贩讲价,不亦乐乎。一条不长的夜市硬是被二人逛了足足一个时辰。 临近夜市尽头,行人逐渐稀少,苏冬蝉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是毕竟夜市贩售之物太过粗制滥造,她未买一物。 在夜市尽头的两个摊位上,是两个中年男摊贩,二人先是被苏冬蝉如画相貌和脱俗气质所震撼,看清叶子玉后,开始窃窃私语,直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然后就看到那坨牛粪递给鲜花一样东西。 是一柄发簪,青玉所制,样式简约,与苏冬蝉平日所佩相似。 其实叶子玉在第一处摊位就买了这柄簪子,看到时并没有其他特别感觉,只是在看到簪子尾部刻着一排娟秀小字。 “谢谢。”苏冬蝉毫不扭捏的收下,细细端详后,念出簪尾的那排小字,“在最黑的夜里,才能看到最美星光。” 摘掉价值数百灵翡的灵器发簪,如瀑长发披散下来,让她多了几分柔美。别上价值三枚银币的发簪,她又恢复了天门神冠的出尘气质。 相隔咫尺的叶子玉从近处凝望苏冬蝉,如玉的脸庞上无半分瑕疵,竟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两人相对而立,秋夜的风都变得缱绻起来。 小镇余烬、生母弑子,那道挡在前面的身影,一句“他的命很重要”。就是叶子玉在最暗夜里看到的最美星光。 一心修道、与世疏离,那道吃着炸豆腐、蹲在摊位上与摊贩讨价还价的身影,一样是照进苏冬蝉枯燥人生的最美星光。 第51章 斩落深渊 霜降,秋叶迅速枯败凋零。 苏冬蝉通过那道酷炫的【溯光】法阵,返回中廷天门。 一点也不败家的败家娘们,仅带走了那柄簪子。 跨越千万里距离,仿佛只是为了替自己挡上一拳。 临走时,脸上总是带着清浅笑意的苏冬蝉没有笑,深深看了眼叶子玉,像是要把男子的模样刻在眼底。 纵然心中有几分不舍,叶子玉却不想将离愁别绪表露的太过明显,玩笑道,“争取下次见面晋阶天灵,逛夜市时咱脸上有光。” 法阵七彩光柱冲天而起,苏冬蝉两眼眯成弯弯月牙,“脸都不要了,要啥脸上有光?” 光柱消散天际,天地间再无那只冬蝉的明媚笑意。 叶子玉点上一支\\u0027羽溪\\u0027,一句轻声呢喃随着法阵带起的劲风一同飘远,并未让她听到。 “再遇风雨,先湿我衣。” 总有一天我会挡在你的前面。 …… 沉溺在并不浓烈,却仿佛无处不在的离别惆怅之中,老叶带来了最新一期的《大唐公报》。 叶子玉眯起眼眸,嘴角紧紧抿起。 一、《万兵图录》惊鸿一瞥,榜单第二十五“紫夜浮生火”重临人间; 叶子玉当即收敛心神,嘲讽道,“前十都没进,你也不咋地啊。” 紫夜浮生淡淡道,“这世间生灵何止亿万,能够被《万兵图录》登记在册的灵器无一不是神兵利器,而前一百的一经出世,更会引发天地异象。你没见识,我不怪你。” “那前十呢?”小镇土着不耻下问。 “皆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神器,被人为屏蔽了天机,除了《万兵图录》的执掌者知晓,其他人无从得知。不过,据说天门山就位列前十。”小紫介绍道,“号称悬在灵世之上的恢宏巨剑,一旦催发,可瞬灭一国。” 叶子玉听得一惊一乍,只觉得这些传闻只存在于神话之中。 二、恒沙城主刘守离开北荒,一路向西; 向西,便是【西域】,师兄晋阶天灵后有些飘啊,叶子玉不禁为师兄揪心。 那兰若寺毕竟号称灵世第一大势力,若凭师兄一人之力便能撼动,无异于痴人说梦。 三、唐国军备处成功研制新型【信符】,输入灵力后,可供多人同时传信,目前唐境各大商行均在售; 倒是日后暗中培植势力后,新型【信符】可供交流传讯。 四、南疆神秘势力向中廷赤霞教宣战,仅用三日时间,就驱赶数十万丧失神智的难民蜂拥至赤霞教山门; 南疆神秘势力、丧失神智的难民,一段行尸铺天盖地涌来的画面浮现脑海。转念间,叶子玉就猜出了这支势力——云渊! 胆敢向赤霞教宣战,云渊到底是何势力。作为赤霞教大长老,百里玄夜是否赶回山门坐镇? 五、继【窃灵小镇】消失,唐国八大秘境之一的【轮回之谷】再度消失,天道馈赠【轮回】不知所踪; 叶子玉沉默,天机阁毕竟是唐朝廷的口舌,如【凡圣】被飞羽所获,天机阁便缄口不言,《大唐公报》也无只言片语记载,而此次却广而告之,想来传承者确实非唐朝之人。 “八大秘境到底是?”叶子玉好奇道。 “就是【天道馈赠】传承者陨落之地,受天道馈赠法则影响,直接导致一地规则变化,比如【窃灵小镇】就是灵力禁绝;而【轮回之谷】则是所有生灵能够无限轮回。 “无限轮回?” “就是不死不灭,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亦或是殒命当场,只要尸体还在,第二日就能恢复如初,因为拥有无限的生命,也就导致谷内生灵极为噬血、终年杀伐不休。” 因为【轮回】的逆天属性,不少危在旦夕或身负重疾的达官贵人都曾深入轮回之谷,想要修复自身伤病,却发现不死不灭只赋予谷里土生土长的生灵。为了不波及外界,唐军一直派重兵驻守。 “为何还会覆灭?” “大抵是【天道馈赠】找到传承,不死不灭的法则自然消散。”紫夜浮生分析道。 叶子玉默然,能够影响一方天地运转法则,【天道馈赠】背后想必蕴含着更深层次的秘密。 第十条照旧留给了国师宁皓。 十、国师宁皓采花揽月阁,被素有仇怨的南宫君悦追堵,不得已提着裤子跑路。 …… 晚秋时节,山野铺满寒霜,似一层薄薄的雪。 那架豪华宽敞的马车,自北向南,疾驰在平坦官道上。宋致远安静驾车。 车内女子自离开睡虎山地界,便寡言少语,和往常喋喋不休的她判若两人。 车内,顾倾罕见地正襟而坐,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圆润的茶几。 本想凑一场热闹、护一人周全,可就在好戏开场时,却收到宁皓的紧急密令,要求她即刻前往唐境最北部的长野州执行任务。 一月时光,顾倾圆满完成任务,期间收到了星垂军江河少校传来的谍报,叶子玉至今下落不明。 就在她准备直接赶往星垂州时,再次接到宁皓信符,只有寥寥数字。 返京商议【揽月】。 揽月阁的揽月。 宁皓不重规矩,但在他眼中,所有事情都要为【揽月】让路,唐国兴衰也不例外。 宁皓的两条密令透着股蹊跷,但顾倾却只能先行返回玉京,届时再派宋致远前往星垂州寻找自己的小冤家。 “多少年了,我们还是不能融入这个世界么?”顾倾长叹一声,自语道。 …… 暮秋风寒,与星垂城的繁华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一身墨绿军装的江河来到迷蝶营的据点,从大门长驱直入,熟门熟路穿过游廊和花园,径直来到大厅,秦时月已在门口等着。 对这位前任营长,素来孤傲的秦时月给了足够的面子。 两人来到大厅,江河不等侍女奉上热茶便开门见山,“烦请秦营长派人去寻找叶子玉。” 秦时月摇头,“此次封禁业火由柳刀营负责协助,找人的事情轮不到迷蝶营。” “他可是你们迷蝶营的军士!”江河皱眉道。 “一个月了,若生,早该回军复命,若死,再找也无意义。”秦时月冷淡道。 江河冷笑道,“都说秦营长极为护短,今日算是领教了。” 秦时月平静喝茶,“都说江少校是历任迷蝶营最弱营长,领教一番我这位最强营长的刀?” 江河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此时副将书呆子走入大厅,问道,“为何不告诉江营长,老大已派人连续搜寻一旬?” 秦时月摇头,没有解释。根据家族反馈的只在唐朝高层流传的小道消息,这位\\u0027天下剑首\\u0027身世复杂,此次睡虎山一役,据传天宝公主并未获得机缘,\\u0027疯子\\u0027几人从头昏到尾,更无可能,那么唯一可能便落在叶子玉和神秘剑修身上。 若是迷蝶营明目张胆搜寻那小子,会引来不必要的窥伺,有朝一日\\u0027剑首\\u0027回归,只会适得其反。 “在营里安排一次大清洗,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揪出来,再派二十个底子干净的暗谍,向南疆渗透。”此次云渊谍子渗透迷蝶营,并差点杀掉叶子玉,已触碰了秦时月的逆鳞。 虽不清楚其中内幕,书呆子依然领命而去。 …… 难吃又贵的摘星楼,回家探亲的徐图之、顾长歌、马伊伊三人要了个包厢。 传信疯子,他却因重伤未愈,无法赴约。 三人兴致缺缺,满桌珍馐无人下筷。 “鸽子,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们。”马伊伊急切道。 “听说此次睡虎山之役是朝廷与赤霞教的博弈,原本由金甲军负责,迷蝶营策应,但紫夜浮生火对寻常归真境修士太过克制,我大哥便寻求迷蝶营援助,所以将叶子玉在内的二十人派去执行此次军务……”顾长歌将从大哥顾长野那里得到的消息尽数告知。 徐图之皱眉沉思。 “为何其他人都有下落,独独叶子不知所踪?”马伊伊清秀的脸上涌现忧虑。 顾长歌摇头表示不知,“只知道一位神秘剑修从天宝公主手中夺得紫夜浮生火,至于叶子为何会下落不明,我大哥他也语焉不详。” “我已通知各郡县主官,在辖境内留意他的踪迹,目前尚无反馈。”徐图之平静道。 马伊伊欲言又止,她也暗中指派星垂州各地商行留意,只是出于小女人心思,并未说出口。 摘星楼外的夜空格外寂寥,秋风扫过,檐角的风铃发出叮铃声响。马伊伊望向窗外轻轻叹息。 同一片夜空下,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在叶家老宅。此时宅子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两只褪色的灯笼在秋风下摇晃。 二人胸前绣有淡金色的\\u0027锦\\u0027字。 “听行里的伙计说,他曾在叶家祖宅见过画像男子。”一名男子低声道。 “看样子已经离开。”另一人道。 “你说此人与马小姐是何关系,我听说龙祥郡分行也在搜寻此人。” “看相貌,不会是马小姐的意中人。”男子摇头,“咱马掌柜的掌上明珠自然不会是这等眼光。” …… 不入马小姐法眼的男子打了个喷嚏,掖了掖棉服,“谁他娘的在诋毁小爷。” 送别苏冬蝉后,叶子玉带着老叶一路披星戴月返回星垂城,两人在叶峥多年前购置的一处僻静院落落脚后,便连夜前往迷蝶营秘密据点。 他不是没想过带着小紫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暗中修炼,但少了军中身份,为父报仇的事情可能就会石沉大海,希望渺茫。 之所以若无其事的返回迷蝶营,叶子玉在赌,赌那个骄傲的女人并未将实情告知他人,在外休养、留连一月时光,就是为了给那个女人抓捕自己的机会。既然没有缉捕公告,甚至是任何的风吹草动,想必后续也不会暗中下手。 说到底那个女人终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影响自己的利益便可以随时随地杀掉,那么又是何人如何平息了她的怒火? 叶子玉不知道的是,他与苏冬蝉远离战场后,弟弟叶飞羽的那份决绝让李兰秋多了一份顾忌,而百里玄夜承诺赠予叶飞羽一个排名不低于紫夜浮生火的神器。 李兰秋这才善罢甘休,告知后续前来支援的金甲军,机缘被一名神秘剑修夺取,没有暴露叶子玉。 江河前脚刚走,叶子玉便抵达迷蝶营据点,同样的长驱直入,走到正厅大门前,刚要禀告,里面秦时月淡淡道,“进来。” 大厅里仅有冷面营长一人,如冷泉一般的目光扫视着叶子玉,并未发现异常。 两人沉默都沉默不语,等着对方开口。 最终还是叶子玉败下阵来,理直气壮道,“老大,此次睡虎山之役,属下九死一生,营里可有额外奖励?” “军功已上报。”秦时月惜字如金,之前听屠夫、疯子等人汇报,对当日战况只知晓一鳞半爪,实在拼凑不出大概轮廓,详细情况恐怕只有这小子清楚。 秦时月猜测,那位神秘剑修恐怕与叶子玉关系不浅,否则不会一并消失数十日。 以军部监察司的情报网络,竟是没有察到此女一丝踪迹,仿佛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不过星垂军只有掠阵之责,为天宝公主扫清障碍,紫夜浮生火只要不是被百里玄夜所获,最终归属是谁,司徒星辰不追究,他自然也不在意。 “天宝公主已让天机阁在查找那位剑修下落。”秦时月似是提醒道。 叶子玉沉默半晌,仿佛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随即不在意道,“与我何干?” 秦时月点头,轻轻道,“江山是南疆暗谍,有何想法?” 随着南疆云渊向赤霞教宣战,上万行尸覆灭【窃灵小镇】的事情也被人扒出,加上睡虎山之役暗谍江山主动暴露刺杀叶子玉,云渊开始进入军部和世人视线。 至于为何刺杀叶子玉,秦时月不会问,但是云渊胆敢派人渗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那就要问一问自己的刀答不答应! 叶子玉猛然抬头,脸上没了嬉笑,开始涌现狰狞笑意,“我会将狗日的云渊,斩落深渊,不惜一切代价!” 第52章 人心低微 大言不惭的叶子玉最终还是被赶了出去。 见了重伤初愈、脸色苍白的疯子,疯子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 叶子玉认真道,“是英俊的相貌让我化险为夷。” 疯子摆手送客,“是厚重的脸皮让你化险为夷。” …… 见过屠夫,这位皮糙肉厚的副将已恢复地七七八八,爽朗笑道,“不愧是是天下剑首,竟能够绝处逢生。” 叶子玉嘿嘿笑道,“屠将军过誉了,就凭咱手上几两剑法,天下何处不可去?不存在\\u0027绝处\\u0027一说。” 屠夫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我还和刀子打赌,他赌你九死一生,我赌你福人天相,刀子那王八蛋一顿摘星楼是躲不掉了。” 叶子玉眼神突然玩味起来,“见者有份,屠将军届时喝酒可别忘了咱。” “那是自然。”看着叶子玉冷笑着走向刀子所在的院落,屠夫嘴里嘀咕,“让你天天埋汰老子,自然有人收拾你。” …… 还未推门,叶子玉已经高声喊道,“我的好大儿,为父回来了。” 睡眼惺忪地刀子推开门,看清来人后,顿时清醒了些,就要关门谢客,叶子玉却一个闪身走进院落,啧啧道,“见到失散多年的野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自上次\\u0027刀子吃屎\\u0027以来,刀子便知道叶子玉嘴上功夫已臻化境,世间罕有低手,但平日里一贯藏锋于鞘,不会一露面就\\u0027亮贱\\u0027。 素来灵光的刀子立时想到了那个赌,咬牙切齿道,“狗日的屠夫。” “滚滚滚,去别处认爹去。”刀子说着就要把这个\\u0027贱首\\u0027往外推。 “既如此,可别怪小爷剑下无情了。”叶子玉站在门外曲径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一首拙作送给孽子刀子。” 委实是上次那首藏头诗给刀子留下太深的印象,近日养伤之余,耳边仿佛总能听到\\u0027刀子吃屎\\u0027的回声,似魔怔一般,听到\\u0027贱首\\u0027要作诗,刀子连忙锁上大门,大声喊道,“滚蛋!” 叶子玉酝酿片刻,便摇头晃脑道,“父子星夜团圆时,孽子驱父耳根赤,悔不当初射墙上,徒背骂名戳脊梁。” 声音以灵力催动,整座庄园都清晰可闻。 初时,院中休养之人皆无反应,细细咂摸一番,忽听得远处喝彩声次第响起。 “好!这首诗好!”这是胸无点墨之人的点评。 “振聋发聩,传世之作!”这是肚中装着二两墨水之人的赞誉。 “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是照搬《国师闲言录》的夸奖。 “哈哈哈,刀子你也有今天!”这是屠夫的大快人心。 …… 一时间,庄园里乱成一团,嬉笑怒骂声皆有。 两扇被铁皮包裹的大门支离破碎,两点寒星一般的匕首飙射而出,直逼慨然而歌的\\u0027贱首\\u0027,脸红耳赤的刀子随后冲出,“你大爷的,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叶子玉探出右手,顺着两点寒星收回,匕首去势尽消,停在叶子玉手指间疯狂旋转。 刀子紧随在后,刁钻一脚直击叶子玉下阴,后者灵巧闪避。 两人同时出拳,撞在一处,只听得一声清脆金石之声,叶子玉岿然不动,占尽先手的刀子却倒飞而回。 撞入院落的刀子重新冲出院子,惊异道,“夜玄巅峰,怎么可能!” 叶子玉随手丢回匕首,淡淡回道,“你爹都不认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刀子默然,这些年虽在迷蝶营中言谈无忌,但他深知谁可以惹,谁不能惹,极善看菜下饭。而眼前这小子不仅是灵阶,亦或是剑法,还是嘴皮子,都远超于己,是今后必须退避三舍的狠角色。 这样想着,刀子便不再做口舌之争,收起匕首,连一句狠话都没留下,就灰溜溜地回到院子里。 夜至深时,已有几分凛冽之意。叶子玉独自回到僻静院落,狭窄的巷子里,有一架奢华马车,门帘上绣着一个淡金色的\\u0027锦\\u0027字,萤石微光从车厢内透出,两个玄境修士恭敬立于马车之旁。 看到叶子玉后,侍从掀开车帘低声道,“小姐,他来了。” 随后一道苗条身影从马车款款走下。 叶子玉咧嘴而笑,“啧啧啧,难怪鸽子对你总是念念不忘,马子这双大长腿硬是了得!” 侍从眼神微凛,就是城主府家的小府主都不敢这般调侃自家小姐,更何况是藏在这泥潭一般的寒碜小子! 两人同时伸手扶住刀柄。 叶子玉呵呵笑着,对侍从灵压波动视而不见。 马伊伊挥退侍从,笑眯眯道,“摸摸?” 叶子玉摆摆手,连声道,“改日改日。” 马伊伊清秀脸庞笑意盈盈,认真道,“活着就好。” “没摸过你的腿,哪舍得死。”叶子玉猥琐笑道。 曾有过一场共患难的二人相视一笑,叶子玉好奇道,“为何不见兔子、鸽子他们?” 马伊伊白皙脸上浮现一丝羞赧,不确定道,“可能还在打听你的消息吧?” 叶子玉心头涌出感动,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三两个惦记自己的人,没注意到马伊伊扭捏神色,嘲讽道,“什么星云宗顾二少、星垂城小府主,大活人回来了都不知晓,比咱锦绣马小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啥也不是!” “今天你有口福了,带你尝尝咱芳草郡的特产——碳烤黑羊。”说着叶子玉便领着马伊伊走入院落。 马伊伊双腿修长,身高竟和叶子玉相去不远,叶子玉一边走一边勾住她的肩膀,问着军中近况。 后者身体一僵,面色绯红,却并未挣脱,随着叶子玉走入院子。 不远处巷子里的侍从看到这一幕后,不禁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道,“咱小姐啥时候找了这么个货?” 年纪稍长的侍从笑道,“咱小姐是典型的山珍海味看多了,也许爽口小菜更能打动她?” 另一人点头认同,犹豫道,“是否禀告大掌柜?” “自是要如实上报。”年长侍从点上一支烟,“因为这事得罪了小姐,不过是一顿喝骂,若是让掌柜的知晓,非得生撕了咱俩。” 剜去咱大掌柜的心头肉,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年轻侍从想想不禁打了个寒颤。 秋夜露重,老叶在十桌旁架起篝火,灼烤着精瘦的黑山羊,冒出滋滋油水,撒上盐巴和孜然,香气便扑鼻而来。 马伊伊拿出两瓶朝廷特供的黄酒,老叶用炭火温好后,她与叶子玉一同小口喝着,叶子玉挑拣着告诉她当日睡虎山一役经过。 饶是其中凶险被叶子玉三言两语带过,也听得马伊伊神情紧张。 “叶子,那位神秘剑修可是你的意中人?”马伊伊突然问道,神情中带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叶子玉一愣,不知马伊伊为何会有此问,认真想了半晌,竟难以描述他对苏冬蝉的感情。 只能摇了摇头。 马伊伊长舒一口气。 叶子玉斜睨她一眼,玩笑道,“若是拜倒在小爷的无双英姿之下,凭咱俩过硬交情,倒是可以你排个号,很靠前的那种。” 马伊伊笑道,“好啊,本小姐加钱,拔个头筹!” 叶子玉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看行!” 一旁烤肉的老叶暗中摇头,自家小少爷女人缘不差,但好似总不得要领,巧舌如簧的嘴皮子算是白长了! 临走前,马伊伊送给叶子玉一个新型信符,用以日常联络,只是被叶子玉拒绝。仅是让她把灵力输入自己现在用的这块。 明明是军备司新研制之物,但苏冬蝉送给自己的那块却早就具备\\u0027一符多联\\u0027的功效。 难道是早已研制成功,只是最近才被《大唐公报》披露? …… 将马伊伊送走后,叶子玉在门前台阶坐下,点上一支烟,视线透过烟雾望向星空,忍不住想起自己对苏冬蝉到底是何感情。 单纯的喜欢也不尽然,对他而言,苏冬蝉就好像是踏碎星河落入自己梦境的幻想。 就连喜欢都被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狭窄黑暗的巷弄,身着素色劲装的马伊伊步履轻快,正要走上马车,却见到侍卫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马伊伊性子爽朗,与商行侍卫大都打成一片。 “小姐,这位是……”年轻侍卫犹豫道。 “军中袍泽,我们关系不错。”马伊伊直言不讳。 “你们的关系掌柜的知道么?”年长侍卫接话道。 马伊伊微微皱眉,“我爹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这小子平平无奇,怕是掌柜的不会同意。”年轻侍卫心直口快道。 “你也觉得那小子配不上我吧。”马伊伊似是没听出言下之意,只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笑道,“给你一次高攀的机会好了。” 年长侍卫轻轻叹息,自家小姐脸上就差写着\\u0027坠入爱河\\u0027四字了。 与修炼的循序渐进、逐步登高不同,爱情的懵懂萌芽却是一开始就进入了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时期。 …… 翌日清晨,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走出院子,在蜿蜒复杂的巷子里走了半个时辰后,走进一家满是油渍的酒馆。 时日尚早,酒客并不多,唯有一个长着络腮胡、三角眼的男人和一个身段丰腴的女人在酒馆里喝着粗陋茶水。 张青云和王俏俏。两人竟一直在星垂城盘桓不去,不知所为何事。 那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坐到二人对面。 张青云上下打量一番,啧啧出声,“半年未见,修为精进神速啊小绿!” 中年男子先是皱眉,继而舒展眉头,丢给他一支金楼,“老家伙的鼻子比狗灵。” 王俏俏笑着给叶子玉倒茶,“老张当了二十年暗谍,这点嗅觉还是有的。” “时日尚早,此时怕不是喝酒叙旧的好时候。”叶子玉轻声道。 老张咂一口烟,不再插科打诨,“自小镇覆灭,我俩已是无根浮萍,今日寻你就是想找个依靠。” 叶子玉眉头皱起,“为何不返回故乡?” 根据自己在军中探知消息,近日各州军对辖境各方势力暗谍挖掘摧毁力度越来越大,大有风波欲起之势。 两人寻求有军方背景的自己庇护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能回,二十年前便不会被流放到马头镇。”张青云慨然而笑,难看的三角眼里满是苦涩,“五界之中,当数东唐最为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我俩自然想定居于此,此次投靠就想着你小子他日扶摇直上,能够给我俩一个正经身份。” 王俏俏认同点头。 叶子玉剑眉紧锁,总觉得二人突然投靠来的莫名其妙。只是二人毕竟看着自己长大,倒不至于加害自己。 “二位既是长辈,他日我必定为你们解决身份问题,投靠一事不必再谈。”叶子玉淡淡道。 “想要给两名暗谍朝廷认可的身份谈何容易。”王俏俏忽然认真道,“你帮我们解决身份,我们便暗中帮你查探杀父仇人,这样如何?” 叶子玉轻轻点头,吐出一口烟雾,神色中带着一丝茫然。 待这位小镇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离开后,王俏俏长叹一声,“我作为太一教弃子,为求身份不得已为之,你又何必与叶子捆绑一处?” 叶子玉潜力惊人不假,可远没有到要耗费【兰若寺】在东土暗中培植的势力来扶植他的地步吧! 与自己被当做弃子不同,张青云可是【兰若寺】在东土的总话事人!虽不知数百年来,那座号称灵世第一势力的寺庙,到底在东土有着怎样的布局,但仅凭张青云能够第一时间获取军部人事调动的情况,王俏俏就能猜出大概,绝非一个二流宗门势力能够比拟的。 而如此暗藏于渊的庞大势力和雄厚资源,修为不到羽化境的张青云却能够一言决定人事调动和资源调配。 张青云温和一笑,“叶峥那家伙在小镇时对我照拂颇多,于情于理我都该帮叶子玉把那杀父之仇给报了。” 王俏俏看着不再邋遢却依然猥琐的张青云,突然从心底涌起一丝丝寒意。 仿佛从未看清过人心里的那份叵测。 第53章 影响拔剑 唐国九州,若说州名,当属【清河州】最为朴实无华、平易近人。但此州富饶程度,在九州之中却是数一数二,比之富甲天下的金陵州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此州不仅囊括了唐国八大秘境之中的【轮回之谷】和【颠倒之城】两大秘境,还是覆灭大齐的故都所在,导致清河州在唐人心中一直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位置。 至于此州为何土壤肥沃、水草丰盈,则主要归功于那条自东向西、横贯一州的蜿蜒大河——沧澜河。 沧澜河较之寻常大江还要宽广,传说当年是大齐军队操练水军、运输辎重的主干道。时隔百年,河面上再无雄伟壮观的军方船舰,只剩下过往商船来回穿行。 叶子玉此刻就乘坐着一艘并不打眼的商船,向着西北进发。 窗外河岸是一马平川的草原,目力尽头是起伏的青山,近处繁芜青草已呈枯败之相。 甲板上,五人意态闲适,任由初冬的寒风从河面刮过。 副将屠夫盘腿而坐,自信擦拭着从不离身的\\u0027杀猪刀\\u0027;\\u0027嘴下败将\\u0027刀子靠着栏杆昏昏欲睡;叶子玉与唐风二人抽着烟,低声说着什么。而第五人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人——马伊伊。 不知如何加入队伍的马伊伊,拿出一套珍藏茶具,正挨着叶子玉唐风二人泡茶。 嗅到那股凛风都吹不散的清香后刀子,耸了耸鼻子,“啧啧啧,醇香馥郁,莫不是\\u0027一枚冰阳一两茶,一口春茶一口灵\\u0027的春深茶?” 说着便毫不见外地就要端起一碗大快朵颐。 叶子玉斜睨一眼刀子,并不言语。 马伊伊便笑眯眯盖住茶碗,“一碗茶,一灵翡。” 近日星垂军中调动频繁,不仅像迷蝶营、柳刀营这类主力士兵被派了出去,就连妙手营也被要求随军作战。 马伊伊意料之中选择了无人问津的迷蝶营。 除了主力军,诸如迷蝶营之类的斥候兵种被派遣一空,有人说是神秘势力攻打赤霞教,司徒星辰在未雨绸缪,提前应对,防止殃及池鱼。也有人说是军部演武在即,司徒星辰在提前练兵。 刀子神色一滞,讪讪笑道,“马大姐,咱可没得罪你。” 似是打脸一般,叶子玉端起两碗春深茶,递给屠夫和疯子,随后自己拿起一碗,细细品了起来。 刀子即时明白过来,谄媚笑脸,“天下剑首,此次任务咱唯你马首是瞻,保证把事情办漂亮了!” “刀子,你他娘的是真没脸没皮!”屠夫笑骂道。 “要啥脸皮,老子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刀子不屑地看一眼屠夫,“像你这样的,活该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叶子玉不再与刀子玩笑,递给他一碗茶后赞道,“刀子能屈能伸,此乃真男人也!” 刀子一口饮尽,理所当然地收下叶子玉的马屁。 忽然叶子玉胸口信符发出轻微震动。 是张青云。上面写着寥寥三字——羲和城。 等到字迹消散,叶子玉才收起信符。自己终究是小瞧了张青云手中握着的情报网络。没想到不过一日,张青云已将他们此行目的打探的清清楚楚,省下了不少功夫。 只那位心肠冷硬的老张到底是何目的?叶子玉可不会听信他的说辞。 “近日各州大将军被军部急召入京,有过一场长达三个时辰的密晤。”唐风低声道,“据传是部署对外界巅峰势力暗桩的大清扫。” “军部的意思?”叶子玉皱眉问道。 “各州大将军都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唐风淡笑道,“军部尚书军衔不过高了半级,还没有资格让大将军们唯命是从。” 叶子玉默然,答案显而易见,只剩下龙椅上的那位或是军中威望无出其右的宁国师。 “如我所料不差,此次咱们潜入清河州,也是为了大清扫吧。”唐风猜测道。 唯一知晓任务的叶子玉点头,说出八字,“扫除据点,生擒为佳。” 月上中天,另一艘商船也自西向东而去,且速度极快,所过之处荡起阵阵轻波,一看就知道船底镌刻着催动法阵。 船舱内有二十余名身着墨色军装的士兵,领头之人正是青锋营主将林栋和他的堂兄林奇。 林栋挥退左右,低声道,“根据族中叔伯传递信符,南疆云渊与大齐余孽暗中勾结,近日将在清河州秘密会晤。若是能够破坏两方势力的计划,我将有机会在年底测评后回京就职。届时,我将举荐表兄担任青锋营主将。” 方脸林奇淡笑道,“听闻迷蝶营的那小子也参与了此次任务,不若……” 说着用手掌从脖颈间划过,做出斩首姿势。 林栋眼神冷厉,“可顺手为之,不可耽误正事。” 林奇笑着点头,转移话题道,“清河州军军力与星垂军在伯仲之间,为何会异地调军处理这等敏感军务?” “清河军作为盘踞一州的庞大势力,势必与其他势力牵扯过甚,此次军部异地调军,在各地开展清洗,想必也有这层顾虑在里面。”林栋低声道。 “嘿嘿嘿,军匪勾结、蛇鼠一窝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嘴上功夫真是一绝。”忽然船舱顶部传来嘲笑声。 一道身穿粗布麻衣、打着赤脚的年轻男子蹲在船帆之上,一脸不屑地看着林栋二人。 林栋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男子十分年轻,但灵压深藏不露,竟不知何时潜到船上。 “阁下何人,所为何事?”林栋朗声道。 “小爷李二狗,取你们项上人头,换些钱财。”年轻男人桀桀笑道。 李二狗?林栋皱眉沉思,只觉得这个土气名字透着一股熟悉。 “擅杀军人,可知后果?”林奇戴上拳套,沉声问道。 自称李二狗的年轻男子摇头,“孤家寡人一个,你口中的后果,爷爷受的起。” “等等!你是【轮回之谷】的李二狗?”林栋忽然出声道,想起家族谍报记载关于【轮回之谷】的消息,唯一存活于世,获得天道馈赠之人,正是李二狗! “哟,还是个有些见识的世家子。”虽然衣着破烂,但男子皮肤白净,就连赤脚上也无丝毫老茧和伤口,“你的头,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林奇狞笑道,此时一众士兵纷纷涌上甲板,严阵以待。 李二狗纵身跃下,在夜空里划过一道幻影,直逼林栋而去。 林栋负手而立不为所动,林奇却已拔地而起,双拳裹挟着血红灵力,攻向这个不速之客。 甲板角落里,黑暗中亮起两点猩红,一道庞大身影缓缓站起。 李二嘴角笑容微微收敛,任由迎面而来的拳头砸中胸腹。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掉落冷冽沧澜河水之中。 众人哑然,没料到这位口气贼大的李二狗竟如此不堪一击。 半晌,满嘴鲜血的李二狗从河面上站起,眼神却飘向那道庞大身影,桀桀笑道,“有金壳乌龟助阵,难怪有恃无恐。” 月光下,金晶甲泛起金色毫光,屹立船头冷冷注视着李二狗。 李二狗脚下炸起一道水花,整个人便如劲矢射向埋伏已久的金晶甲。 金甲抬手,手掌虚握,李二狗好似一只鸡仔,被后者掐住了脖子。 金甲五指微微用力,李二狗脖颈处发出一声咔嚓脆响,双腿胡乱蹬弹几下后,脑袋便无力歪倒一边。 众人再次哑然,用《国师闲言录》的话来说,这小子是典型的送人头啊! 金甲随手将李二狗的\\u0027尸体\\u0027丢入河水中,尸体就似浮萍一般,在水中载沉载浮。 “骗你们的。”忽然尸体抽搐两下,李二狗掰正脑袋后,再次从水面上站起,笑吟吟道。 明明已经气机断绝,转眼之间却又活蹦乱跳,饶是金甲军士身经百战,也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之事。 月色清冷,甲板上的士兵莫名涌上一丝寒意。 突然间,整个船身剧烈摇晃,金甲已跨越数十丈距离来到李二狗身前,猛地轰出一拳。 带着锋利倒刺的拳头,径直穿透李二狗的胸腹,拳风带出喷洒的鲜血和破碎的脏器,在身后的河面上掀起阵阵涟漪。 李二狗再次暴毙而亡,鲜血在水面晕染成一朵猩红花朵。 金甲军静静盯着,就在尸体即将沉入水中时,他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水中伸出白皙双手,\\u0027按在\\u0027水面上,随即粗陋麻衣如同一块烂布挂在身上的李二狗爬出了水面。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李二狗嬉笑道,接连受到致命重伤,此刻却像没事人一般,饶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金甲军士也生出怪诞恍惚地情绪。 一直作壁上观的林栋窃窃私语道,“果然如传说中一样,【轮回】传承者拥有近乎不死不灭的神通。” 林奇点头,生出一股恶寒。就连金甲军士都不能将他击毙,方才自己摩拳擦掌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恍惚情绪仅维持一瞬,金甲军士再次爆起,你能死而复生一百次,我便杀你一百零一次! 李二狗笑吟吟看着冲杀而来的金甲,不闪不避,甚至闭目等死。 刹那间,清冷河面上刮过一道微风,李二狗身前出现一道枯瘦身影,纤细手掌攥住金甲铁拳。 能够单兵冲破城门的金甲军士竟然被生生拦了下来,再也不得存进。 此时众人才看清来人相貌,是一个留着圆寸,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 若是叶子玉在此,会立马认出此人,正是驱使行尸将马头镇覆灭的【云渊】苏知夏! “苏哥,你可别拦着我,唐军这群狗杂碎都得死!”李二狗冷道。 “唐军人数超过两百万,你杀得完?有本事去找唐军统帅宁皓的晦气去。”男子脸上始终挂着明朗笑容,却对身后李二狗道,“别玩了,否则将你关入地窟,让你求死不能!” 李二狗似是对苏知夏有些惧怕,撇撇嘴后便几个纵跃回到岸边,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金甲军士沉默地看着李二狗离开,将全部心神转移到这个神秘男子身上,心里生出警兆。 若是此人动了杀心,他们今天都会死! 苏知夏松开铁拳,后退一步后,人畜无害地笑道,“云渊的事不要插手,否则司徒星辰亲至也只能给你们收尸。” 男子沉入水中,灵压也瞬间消失,已远遁而去。 众人沉默,林栋忽然察觉到,此次任务并不似意想那般简单,否则金甲军士绝不会暗中随行。 仅他知道的小队就有数十之多这个配置,岂不是金甲军再次倾巢而出? 金甲军士返回甲板,只觉得今年金甲军全军出动的次数未免太过频繁,加上马头镇拦截\\u0027天下剑师\\u0027刘一、睡虎山之役,和此次在清河州执行军务。 大半年时间竟然倾巢而出了三次!已超过以往十年间金甲军出动次数的总和。 大将军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就在林栋准备上前寒暄一番时,金甲军士只是摆了摆手,连面甲都未摘下便径直回了船舱。 留下眼神阴翳的林栋。 …… 相隔百里的河道上,叶子玉在船舱里安静修炼,身前摆放着真灵阶丹药混元淬火丹,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黑红色灵器,供叶子玉修炼之用。 叶子玉一边修炼灵力,一边在脑海中复盘秋夜追萤的种种细节。 忽然空气里钻出一丝淡淡的气味,叶子玉打了个喷嚏,嘴里嘀咕着,“莫不是哪位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在思念自己?” 半晌,始终无法再次入定修炼的叶子玉掏出信符,给万里之外的苏冬蝉写道,“果然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万里之外,九天之上,天门山突降暴雨,整座山门好似落入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着风雨飘摇。 一袭白袍的苏冬蝉临崖而立,唯一的色彩便是腰间那枚红玉酒壶,凛风掀起衣袂,飘雨却不得近身。 怀里信符发出轻微震动,再次看到一句没头没尾的信息。 苏冬蝉轻轻叹息,真不该把信符给莫名其妙的人。 此次【溯光】,苏冬蝉多了一根廉价的发簪,所有的记忆一如既往消散。 以往那种无足轻重的遗忘症状,好像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第54章 如石坠湖 那条消息意料之中地石沉大海。 返回天门教的苏神冠又开始变得若即若离,习以为常地叶子玉如同被始乱终弃的深闺怨妇一般,哀怨道,“今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他日我要你高攀不起。” 《国师闲言录》中记载,在宁皓发迹之前,曾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袒露爱意,只是被小姐无情拒绝,失意之下,宁皓便放言今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他日我要你高攀不起。 初时,那户人家的老爷还一直当作笑柄四处散播,数年后,随着宁皓在军中一鸣惊人,那个有些余粮的\\u0027大户人家\\u0027迅速沦为城中笑柄,那位老爷和小姐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闲话少叙,叶子玉收起混元淬火丹,走出船舱,却见到马伊伊正在信符上奋笔疾书,一脸凝重模样。 等叶子玉走近,马伊伊深深吸气,道,“接到我家老马传来的消息,此次清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星垂州此刻已精锐尽出,在清河州集结。” “马子,你家老爷子是想让你返回星垂州吧。”叶子玉问道。 马伊伊沉默。 “不值得。”叶子玉继续道。自己不值得她以身犯险。 两人凭栏而立,眺望水面轻波和月亮倒影。 “我,兔子,鸽子,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参军也不会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多半是凭借父辈的势力在军中迅速攀爬。”马伊伊轻声道,“可叶子你不一样,无依无靠只能单打独斗,若是我不帮你,你还能依靠谁呢?” 叶子玉心头微涩,没由来想起夏日里的那场大火,小镇被付之一炬的那刻,自己就只剩下形单影只了。 就在叶子玉准备插科打诨时,却被马伊伊打断,“睡虎山新兵试炼,你挡在我前面,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今后我一定会为你挡住危险,最不济也会陪在你身边,一起直面危险。” 睡虎山上那一瞬间埋下的种子,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在徐图之顾长歌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疯狂生长。 这世上又有哪位女子会不喜欢英雄救美的俗气桥段呢? 叶子玉坐上栏杆,双腿悬于甲板之外,轻轻晃荡,拍了拍身边,示意勇敢示爱,满脸通红的马伊伊坐上来。 待后者坐了上来,和叶子玉一齐晃荡双腿,叶子玉才发现,马子双腿笔直修长,好似比自己的还要修长一截。 叶子玉从兜里掏出一把光滑石子,捻出一个,咻地一声掷出,扁平的石子划入河水,在河面上串连出一串水漂,好似一串糖葫芦。 叶子玉又掷出两颗,手法简单,马伊伊被他这孩子气般的做法逗乐,叶子玉却将石子递给马伊伊,道,“试试?” 马伊伊如法炮制,石子在河面上起起伏伏地跃向远处,她捏紧剩下的石子,痴痴地看着逐渐扩散的成串涟漪。 父亲常说,智者从不入爱河,愚者才为情所困。经商挣钱也是如此,决不能为情所累。 马伊伊大概是做不了智者的,因为自己的心就像那颗石子,无论漂出多远,终究逃不过跌入深深河水的宿命。 …… 羲和城,寓意\\u0027日光永远照耀的城池\\u0027,作为清河州首府,在整个唐国都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只因为该城曾是大齐王朝的故都,是亿万齐国子民心中圣地一般的存在。 就算大齐覆灭百年,仍有不少怀念故国的百姓定居在羲和城,甚至暗中以大齐子民自称。 在唐军耗费数年、牺牲二十余万兵力,最终攻陷羲和城后,朝廷仍以\\u0027羲和\\u0027命名该城,甚至将它作为一州首府,彰显了渊帝一代雄主的胸怀和气度。 历经百年经营发展,羲和城的繁荣昌盛更胜往昔。 羲和城背倚东土第一高峰云岚山,毗邻沧澜河,两条沧澜河支流更是\\u0027恰好\\u0027环抱城池,让这座雄城有了天然的通商运输之便。 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抵达羲和城外的码头,叶子玉下了船,只见码头边停靠船只一望无际,期间穿插着不少奇形怪状的船只,一看便是用特殊材质和符阵打造的灵船。 向外望去,只见天地交接的尽头,一条清晰黑线横亘中间,向两端延伸。 “羲和城呈八卦形状,那条黑线便是举世闻名的\\u0027尽墨城墙\\u0027。”曾经在羲和城里呆过两年的刀子为众人介绍道,“当年我军用足足八万条士兵的性命,才在那黑色城墙上凿开一个豁口,足见城墙之坚,堪称举世无双。” 此刻游人商旅熙攘,沿着几条宽阔的驿路向着那座雄城而去。 “的确,我听老马说,那尽墨城墙所用砖石乃上等灵脉衍生矿石,辅以御守符阵,寻常攻城器械根本无计可施。如今羲和城主府每十年都要耗费数以百万计的灵璧,用作这座城墙的维护和修缮,是个扔进去再多灵璧都听不见响儿的无底洞。”身着一身墨色劲装的马伊伊补充道。 遇到税收缩减、财库紧张的情况,羲和府主还需要到锦绣商行\\u0027化缘\\u0027去保障城墙的巨额消耗。 “不过是一个材质坚硬些的龟壳罢了。”忽然叶子玉灵海中传来一道嗤笑声,长久没有动静的紫夜浮生突然开口。 “小紫,怎么说?”叶子玉心声道。 “当年若不是我御剑对阵唐军铁骑和宁皓层出不穷的攻城手段,你以为这尽墨城墙能够支撑多久?”紫夜浮生冷笑道。 “你还会御剑?不吹能死不?”叶子玉不屑道。 未等紫夜浮生辩解,唐风突然道,“话虽如此,当年若不是靠着齐朝镇国之宝——紫夜浮生火,御使八荒剑阵诛杀十几万唐军精锐,尽墨城墙也不会有这般赫赫威名。” “这小子有眼光,比你强。”紫夜浮生洋洋得意道。 五人骑上租借的马匹,疾驰半个小时后,那道城墙依然只是一条模糊黑线,让叶子玉生出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越靠近这座城,恶心的感觉也越来越浓烈。”被这座城池禁锢千年的紫夜浮生叹道,随即便再无动静。 通往羲和城的官道既平且阔,人流如织,不少灵兽在灵士的驱使下在官道上呼啸而过。 往来灵士修为高低不一,叶子玉五人灵阶平平,倒也未引得旁人注意。 不过有一队快马倒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同为五人配置,但却是四真灵一通幽。 四个真灵修士身着墨绿军装,皆少校军衔,胸口绣有淡金色的\\u0027琅琊\\u0027二字,而那名通幽修士则身着黑色锦服,身形瘦削且面色苍白,被四名强大修士拱卫正中,向着羲和城疾驰,行人纷纷避让。 叶子玉与曾经的琅琊天骄唐风相视一眼,唐风道,“琅琊大将军的爱子许天宇,修为不高,脾气不小,最好不要轻易得罪。”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叶子玉心中腹诽,咱也不想得罪他,是他非要往小爷剑上撞啊! 奈何如今势比人强,叶子玉只能微微侧身,避开许天宇一行视线。 刀子接道,“我听闻前些日子他在咱们州吃了瘪,回到自家地盘消停了好一阵子。只是不知为何也赶来羲和城。” 叶子玉皱眉沉思,不禁想起当日冷面营长交待的任务,云渊作为能和东土赤霞教硬刚的庞然大物,在清河州与神秘势力交易,仅靠他们五人细胳膊细腿就能够破坏? 现在看来,恐怕不仅星垂军,其他州军也有参与。这份军功怕是不好拿啊! 就在叶子玉沉思之际,肾虚面白的许天宇忽然勒停战马,五人转弯向着叶子玉等人缓步行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叶子玉第一时扫视一遍随行的四名归真境军士,顿感棘手。四人灵压内敛,气机强大,显然是琅琊军中好手。 五人转眼来到叶子玉等人身前,锦服华衣的许天宇轻轻转动马鞭,盯着叶子玉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山水有相逢,没想到在这里能抓到一只山里来的土鳖。” 众人纷纷望向沉默的叶子玉,不知天南地北、身份悬殊的二人怎会交恶。 屠夫、刀子二人身体紧绷并不作声,唐风身体微微前倾就要接话,却被叶子玉拦住。 被骂作土鳖的叶子玉微笑道,“原来是肾虚的小许将军,抓只土鳖给您补补?” “是要宰了好好补补。”许天宇狞笑着挥挥手,一名归真境军士跃下战马缓缓拔刀,刀未出鞘官道石板上便多出几道裂缝,向叶子玉蔓延而去。毫不顾忌对方同为军中袍泽的身份。 叶子玉眼眸眯起,手中白光倏忽,几道裂缝立即被截停在他身前三尺之处。 前者轻咦一声,没料到区区夜玄灵士竟有如此剑术造诣。 刀子则眼神微凛,上次庄园内简单过招,\\u0027贱首\\u0027这小子远未发挥全力! 深渊寒铁炼制的军刀出鞘,火光自刀锋内喷涌而出,拖拽出几条火焰匹练,向叶子玉攻去。 叶子玉手中余烬显现,横剑格挡,却被强大灵压砸着飞离马匹,落入官道旁的草丛之中。 “住手!”唐风沉声喝道,已引弦刺蛟弓,墨绿色的灵箭瞄准许天宇,蓄势待发。 许天宇似是才看到忽然出声的唐风,对瞄准自己的弓箭视而不见,显然对己方军士有着绝对信心,哂笑道,“这不是咱们琅琊天骄、修道奇才的唐风嘛,成了丧家之犬之后还敢狂吠?” 唐风面色不变,手中弓箭没有丝毫颤抖,冷漠道,“若不是有你父亲这张虎皮,你有何资格整日耀武扬威?” “没办法,投胎找了个好爹。”看着小镇土鳖跌落一旁,许天宇心情极好,笑吟吟道,“去把那小子揪过来,废去修为,砍掉四肢。” 出手军士闻言便要越过众人去缉拿叶子玉。仅以玄境修为便领悟了剑意,可惜了。 两方对峙闹出的动静颇大,不少行人窃窃私语,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此时许天宇身侧一名军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脸色微变,犹豫一瞬后道,“出了事我兜着,我就不信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尉官,星辰叔真能和我爹翻脸!” 寒冷冬风拂过官道行人、拂过道旁野草。 唐风调转箭头手指微松,翠绿箭矢在空气中激荡起一道涟漪后,瞬间消失,再次出现已至出手军士眉心。 瞬影箭! 后者后仰、挥刀,一气呵成,箭矢被斩地向天空飞去,锋锐的灵压在军士脸上割出一道划痕。 屠夫和刀子心中微惊,没想到疯子真愿意为了\\u0027贱首\\u0027出手,得罪琅琊小将军! 军士脚步不停,任由鲜血顺着脸庞留下,淡道,“唐少爷,切莫自误。” 唐风不为所动,再次引弦。 高出一境的军士显然不想得罪唐风,军靴在官道上踩出一方浅坑,整个人便瞬时飞入杂草丛中。 天地间瞬间寂静,看热闹的也屏息凝视,不再窃窃私语。 许天宇双臂倚着马颈,神情自在的看着前方,胸有成竹。 寂静只有一瞬,火红灵压激荡起伏,方圆数丈的杂草向外倒伏,继而迅猛燃烧。 一道身影倒飞而还,撞在叶子玉先前的马匹上,马匹嘶鸣一声,喷出鲜血,倒地不起。 飞影得以稳住身形,竟是归真境军士。 众人惊骇哑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个夜玄境,竟能让归真境铩羽而归?看军士脸色满是凝重,仿佛遇到了难以匹敌的存在。 最吃惊的非许天宇莫属,为何每次明明自己胜券在握,却总能让那小子逆势翻盘?几名随行军士纷纷按住刀柄,不似方才那般居高临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子玉自燃烧杂草中走出,黑色飞灰绕着他飞舞片刻后,便被热浪卷着飞向天际。 额间有抹淡淡紫影一闪而逝。 叶子玉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一步步走出杂草丛,明明步履清晰,众人却只看到一道残影,眨眼间叶子玉已至军士身前。 挥拳。 归真境军士如临大敌,横刀格挡。 拳头毫无阻碍地砸碎刀刃,印在后者胸膛。 军士再次倒飞砸向许天宇。 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许天宇反应不及,两侧军士一齐出手,才勉强接住袍泽。 叶子玉抬掌,朝着许天宇五人勾勾手指,嘴角诡异一掀,挑衅意味极浓地问道,“你是真的想死么?” 第55章 桃花沾身 “那小子有古怪。” 被两拳击败的军士咳出一口鲜血,摇晃站定后,气机迅速稳定下来,只是皮毛之伤罢了。 四名归真境军士纷纷拦在许天宇的战马前,凝神戒备。 明明只是夜玄境,为何灵压会一瞬间突飞猛进,直至归真境? “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气急败坏地许天宇吼道,声音中带着仓皇和颤抖。 叶子玉掌间白光扑朔,一柄白剑再度凝聚,横斩一剑。 平平无奇地一剑,却如风雷滚地、泥沙坠山,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强大气势斩向许天宇五人。 凌厉剑势掀起漫天风沙,吹得众人齐齐后退遮眼。 受伤的归真境军士拦住欲出手的其他三人,一拳击在官道石面上,顿时碎石纷飞,向上浮起,遮住了五人。 军士起身挥手,悬浮在空中的碎石开始自行燃烧,转眼间变成一道防御火墙。 叶子玉这一剑不期而至,斩在火墙之上后,发出轰隆巨响。 待烟尘散去,剑势与火墙一同消失无踪,撞击之处出现一道庞大深坑。 “终究是借来的灵力,以一敌一已是极限了。”看出门道的军士感叹道。 叶子玉微微皱眉,喜好以战养战的琅琊军果然有超人之处。 竟然能通过两次简单交手,看出叶子玉的底细,虽无强大灵器和灵术傍身,但比那花里胡哨的飞云峰主要强上许多。 此时,另外一名归真境军士前踏一步,平静拔刀,显然是要与前一位一同对阵叶子玉。 两归真对阵一夜玄,传出去无疑是颜面扫地的笑话,只是在许天宇四人看来却理所应当。 与讲究颜面骨气的山野灵修不同,唐朝军人只在乎输赢,别说是二对一,就算是十对一,只要能赢便是英雄。 此时一直面带挣扎的马伊伊站了出来,拦在了叶子玉身前。 叶子玉五人、许天宇五人,若论修为低微,当马伊伊莫属。 “马子,躲后面。”叶子玉说着就要拨开挺身而出的马伊伊。 同为夜玄境的马伊伊凭借修为硬刚自不现实,叶子玉料想,她大抵会掏出风雷惊,与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可实际却出乎意料。 面对一州大将军的独子,只是星垂锦绣分行掌柜之女的马伊伊并未退缩,反而有些嘲讽道,“许天宇,你敢动他?” “天王老子来了也照动不误!”暴怒之中的许天宇下意识回道,只是看清马伊伊面容时,微微一愣,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疑惑道,“你是?” “看来十五年前的那顿揍,没能让你教训深刻啊。”马伊伊意味深长道,随后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逝,继续道,“陆生花还记得么?” 陆生花! 在场除了叶子玉,其他人皆是一副惊讶神色,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场冲突的始作俑者许天宇更是后退一步,生出了转身逃跑的惊惧情绪。 四位真灵军士也都刀锋微微收起,灵压内敛。 若说唐国境内名气最大、修为最高的女子灵修是谁,非天宝公主李兰秋莫属,但是在军中,普遍存在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女子中将陆生花,名气虽不如李兰秋,但修为绝对不遑多让。 也就是二人皆走刚猛一派,从未有过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切磋,不然大唐第一女修的名头说不定就要易主了。 特别是在军中,陆生花的名气甚至要远远超过李兰秋,只因她的事迹数百万士兵皆耳熟能详。 作为土生土长的军部人,初时只是军部颁布密令署衙的一个文员,但因天赋绝伦,只在闲暇之时修炼,便于三十三岁时突破归真境,还是那种\\u0027得悟本真\\u0027的归真境。 随后便由文入武,随着当时还是军部尚书的宁皓南征北战。 由于多年批阅和归整密信,陆生花兵法韬略竟也能无师自通,在多次局部战役中大获全胜。 尤其是在大唐灭齐的数场关键战役里,都有陆生花的身影,甚至她还完成了一万轻骑全歼齐国两万重甲铁骑的壮举。 不过那场短兵相接委实惨烈,全歼敌方后,连同陆生花,唐军也只剩下八十三骑! 在陆生花三十七岁时,唐军终于攻陷羲和城,而她则是第一个进入羲和城的唐国军人! 四十一岁时,唐国鼎定一境,举办首次军部演武,陆生花夺得魁首。于是她便成了军部演武史上第一位魁首,也是唯一一个女魁首。 …… 若说其他人只是震撼,那陆生花这三个字硬是将许天宇拉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中。 十五年前,冰开之月,琅琊州大雪漫天。 许天宇随着父亲许阳和一干精锐将士深入山中狩猎。 就在一片晃眼的平坦雪地上,许天宇看到一个身着单薄军装的女人,牵着一个身批青绿大氅的同龄女孩。 许天宇只当是琅琊军中普通女兵,带着自家女儿外出赏雪,只是一片素白之下突兀出现两抹亮色,让游手好闲的许天宇多了几分调笑兴致。 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许天宇便驱马离开狩猎队伍,踏过并无脚印残留的雪地,来到二人身前。 “小妮儿如此清俊,不若许给本少爷做个童养媳?”许天宇扫视二人后,嬉笑道。 女人见到自家女儿被调戏,却不恼怒,反而看向女孩,露出一个冷冽笑容,“想怎么教训他?” 女孩似是与女人关系并不融洽,抬头看了看马背上的许天宇,摇头拒绝道,“不用你管。” 女孩轻身一跃、旋身一踢,披风在空中开成一朵青绿芙蓉,便听得一声哀嚎,那时体质孱弱的许天宇便坠落在地,沾得满身雪泥。 女孩轻轻抬脚,便将许天宇的头颅踩进了积雪之中。 “小贱婢,可知小爷是谁?信不信把你卖去窑子?”满身狼狈的少年纨绔挣扎叫喊道。 女孩不以为意,女人却眯起眼眸,微笑道,“说说看,你是谁,或者你老子是谁。” 女子脚下松软的雪屑轻轻浮动,向四周翻滚而去,宛如湖面涟漪。 不远处的马蹄声逐渐逼近。 不通灵力的许天宇自不明白其中杀机,仍在兀自叫嚣,还报出自家老子的名号,只不过女孩的靴子没有丝毫松动。 “啧啧啧,原来是琅琊军许阳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女子揶揄道。 一骑绝尘而来,剩余狩猎队伍皆被留在密林之中。 女人看到来人,笑道,“你不该一个人来。” 许阳一脸苦笑,在刚才女子释放灵压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发觉许天宇并无大碍后,他微微松了口气,让队伍停在原地,自己前来请罪。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家小祖宗得罪了这位女祖宗。 许阳刚勒停马匹,还未来得及翻身下马,那女子和自家闺女如出一辙地纵身一跃、旋身一踢。 毫无防备,也不敢防备的许阳坠落在地,随即和自家孽子如出一辙地被踩中头颅。 许阳许天宇父子被母女俩一前一后踩在雪地里,所幸因为角度原因,没有尴尬对视。只是许天宇的求救话语就此卡在了喉咙里。 “知道为什么我说你不该一个人来么?”女人倚身,将重量压在了踩头的那条腿上,问道。 “您是怕我在属下面前丢人,有损军中威望。”许阳不敢有丝毫怒意,苦笑着解释道。 女人点头,“你与司徒星辰是换命兄弟,你修为略输于他,但谋略他却完败于你。” “您可别拿我与司徒星辰那个大老粗相提并论,忒掉价。”被踩在脚下也不见丝毫怒意的许阳嚷嚷道。 女人移脚,许阳弹身而起,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雪泥,一脸谄媚道,“您老人啥时候来的,也不去军中看看。” 浑然不在意自家儿子还被人踩在脚下。 许阳和司徒星辰自参军以来便一直在女人手下,那时她还只是他们的旗长,在与齐朝的国战之中,她带着两兄弟逐渐脱颖而出,甚至在一万轻骑大破两万重甲那场战役,他们也亲身经历,当时修为平平的许阳就是被女人从尸山血海中拉了出来,得以留下一命。 最终被宁皓收为亲信。可以说,没有女人,他和司徒星辰命早就没了,更不会有今日这般权势和地位。 “陆旗长,这个小姑娘是?”许阳笑道。 “我女儿马伊伊。”陆生花淡淡道。 此时女孩才放过许天宇,大方道,“许叔叔好。” 狼狈起身的许天宇刚准备站在父亲旁边,却被后者一脚踹出老远,只能狼狈跑出密林,只是父亲被踩在脚下的那一幕却像是深深刻进了记忆深处。 现在想起都觉得心有余悸。 后来许天宇才知道,女人名为陆生花,在军部基层一路高歌猛进,那时候已晋升中将,协助皇室执掌禁卫军。 狩猎结束后,许阳并未如何苛责许天宇,只是告诉他,“别说将自己父子俩踩在脚下,就算是陆生花要摘了我的脑袋,我也只会把脖子洗干净。” 许阳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千万别让你星辰叔知道,不然他非扒了你的皮。” “难道?” “不错,司徒星辰那个王八犊子一直暗中爱慕陆旗长。”他们早期的那帮兄弟,又有谁不爱慕她呢。 “为何?” “谁知道她最后嫁给了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呢,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许阳晦气道。 …… 回到现实,许天宇满腔怒火如同沉入冰湖,瞬间熄灭。四名强大军士也都收刀归鞘。 四人为陆生花中将的威名所慑,也熟知许阳大将军的军中履历。只要今日小将军不被打死,其他的一概不能也不敢掺合。 自知事不可为,许天宇忽然冲着周围朗声道,“想要与我,与我琅琊军为敌的,大可继续看热闹。” 众人一愣,立即知道这位落入下风的军中纨绔,为了避免丢脸,开始清场子了。看热闹的大多是些小商小贩和山泽野修,迫于许天宇的权势,只能悻悻离开。 “一个毫无背景的尉官,不至于陆中将的掌上明珠为他出头吧。”待旁人散去,许天宇慢慢恢复冷静,甚至想要一并离开,语气再无方才的不可一世。 不仅是富二代,还是兵二代的马伊伊为了救叶子玉,不得已暴露了身份。 只是不知为何,马伊伊在暴露身份时,并未有自己母亲是陆中将的自豪感,反而十分犹豫。 “本小姐的战友,岂是你个废物可以欺辱的?”马伊伊不屑道。 “马伊伊你别欺人太甚!”许天宇外强中干道。 马伊伊前行数步,四名归真境军士竟齐齐后退一步,竟把许天宇暴露在前。 场面顿时滑稽起来。 马伊伊抬腿,作势欲踢。 许天宇往后一缩,抓住了一名中校的衣摆。后者心中叹息,许大将军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滚。”马伊伊轻蔑道。 许天宇恨恨地看了叶子玉一眼,转身就要翻身上马。 “等等。”叶子玉忽然出声,同时欺身而上,速度极快,宛若一道幻影。 许天宇转头一脸茫然,两边军士反应极快,横刀挡在他的身前。 白光倏然刺出,斩在刀鞘之上,刀鞘砰然炸裂。 一名军士傲然道,“看在马小姐面子上放你一马,如今的你还没有向小许将军叫嚣的资本。” 叶子玉猛然抬头,笑问道,“是吗?” 手腕翻转,一剑再次点在刀锋之上。 剑起沧澜! “不好,是剑意!”拦截军士大声警示。 剑意是剑修的意志具现,既无形无迹,又无处不在,一旦修出属于自己的【意】,无论是剑修,刀修,亦或是其他修士,等是提前拿到了【得悟本真】的资格! 为时已晚,只是通幽修为的许天宇反应不及,被一阵刺骨寒意迎面撞上,整个人倒飞而去。 人在空中,衣袍上被无形剑气切割出数十道豁口,露出贴身内甲。 许天宇轰然坠地,被人搀扶起来后又吐出一口鲜血。 拦截军士眼神微凛,若不是大将军耗费海量军功,从军备司换去了真阶灵器【幽冥金丝甲】,今日小将军极有可能重伤殒命! 军士灵力再次喷涌而出,另外三名也纷纷拔刀,本就要平静的局面再次剑拔弩张。 “你们今日动手,可曾想过代价。”马伊伊再度出声,已与叶子玉并肩而立。 刀子眼中满是艳羡,若是有这样一位女子为自己挺身而出,就是当场毙命也情愿! \\u0027贱首\\u0027桃花沾身! 第56章 羲和之乱(上) 当马伊伊再度出声威胁,四人却并未收刀,当先之人沉声道,“我们万不敢对马小姐动手,不过这小子不知收敛,就别怪我们以大欺小了。” 琅琊军人别的不多,二两骨气还是有的。 “啧啧啧,四个归真对付我一个夜玄,你们琅琊军的脸面何在?”剑意勃发的叶子玉嘲讽道。 四人脸色微红。 “走吧。”气机萎靡的许天宇忽然开口,幸好有内甲卸掉了那一剑的大半威力,否则今日怕是要交待在此。 五人纵马离去。 一场风波,在权势被更大的权势战胜后,草草落幕。 …… “小将军,为何要放那小子一马?”知晓许天宇瑕眦必报的性格,却不知为何主动示弱,军士疑惑问道。 “马伊伊在,顶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有何意义。”许天宇扫了四人一眼,若非四人修为出众,是琅琊军中股肱,此刻他早已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连一个夜玄境都收拾不了。 马匹疾行,迎面而来的冬风吹得许天宇满是剑痕的锦袍猎猎作响,像是一道道无声的嘲笑。 …… 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散去,叶子玉五人沉默地继续上路,众人心中纵有诸多疑问,看着叶子玉冷冽的眼神,却不好再问出口。 半个时辰过去,尽墨城墙终于从一条黑线,变成了一个雄伟轮廓,巍峨气势扑面而来。 叶子玉遥望城墙两端高耸入云的纤细角楼,心底响起了一声感慨,“旧物依然,却物是人非啊。” 方才对阵归真境军士,叶子玉也是临时借用了紫夜浮生的灵力,才能暂时跻身归真,不至于输的太狼狈。 对于马伊伊没有一开始就出面制止,叶子玉也未深究,甚至想起了当日苏冬蝉仗剑在前的那种挫败感,不免情绪有些低落。 羲和城东南门遥遥在望,人流逐渐密集起来,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供城防军查验身份和携带的货物。 “有些蹊跷,以往各州府城门大开,查验不会这般严格。”唐风轻声道,“羲和城的形势比想象中还要严峻。” 排队又耗去半个时辰,由于叶子玉五人并未携带旁物,几名清河州军士兵只是简单核对身份后便予放行。 走过狭长的甬道,叶子玉能够感受到从黑色尽墨石中散逸出若有若无的灵压,想必是镌刻其中的符阵在正常运转。 乖乖,每天这么烧钱,可不就是个无底洞嘛! 走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可供八架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大道一直延伸至目力尽头。 “羲和城有八座城门,每座城门都连接着一条笔直大道,八条大道的尽头,便是昔日齐朝帝宫——未央宫,如今已是清河州府衙。”马伊伊低声介绍着,察觉出某人情绪低落,心中猜想可能对自己心有怨怼,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五人骑马缓步走在被誉为羲和城“命脉”的大道上,听着马伊伊的介绍,叶子玉点点头。 心中揣测着,八卦形状、八道命脉、八荒剑阵,大齐先祖定都羲和时,想要横扫八荒、一统天下的野心一览无余! 可惜,这份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气运。 天气晴朗,暖阳微醺,城中客栈商铺虽多如繁花似锦,也有许多不输星垂摘星楼的建筑高耸入云。 可除了进城旅人行商,城中百姓并不多见,繁华街道显得有些寂寥。 几人相视一眼,屠夫超刀子使了个眼神,刀子便踱步走进一个胭脂铺子,买了两盒金陵胭脂,冲着脸上铺满水粉的老板娘打听道,“老板娘,城里怎的如此冷清?” 手指快如萝卜粗细的女人一边收钱,一边抱怨道,“清河军的军爷要抓中廷来的谍子,搞得人心惶惶,大白天都不敢出门啦!” 刀子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抓到了么?” “抓个寂寞。”老板娘撇嘴道“整日雷声大雨点小,抓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蟊贼。” “哈哈哈,老板娘也是个妙人,这清河州军啥也不是。”刀子欢快应和。 “可不咋滴。”难得开张,老板娘心情不错,将从在府衙当差弟弟那听来的小道消息透露道,“听说清河大将军与中廷谍子好到穿一条裤子,抓谍子不过是走走过场。” “两人穿一条裤子,清河大将军多半是个银样镴枪头。”刀子调笑。 老板娘上下打量刀子一圈,笑道,“这位小哥的枪不知道快不快,要不帮你磨磨?” 刀子落荒而逃。 在外使用灵力探听的四人捧腹大笑。 …… 林栋的灵船并未停靠羲和城,而是一路向西,最终抵达云岚山下的小村子。 叫做\\u0027弥渡\\u0027的偏远村落海拔较高,云岚山腰的雾气浓郁时,甚至可以将整座村子覆盖。 所幸今日天气晴朗,站在村头,甚至可以将整座羲和城都揽入视线。 林栋与金甲军士并肩而立,此时后者已卸下战甲,只穿着贴身内甲,若遇突袭可以第一时间披甲。 “蒋中校,此次军务军中可有援兵?”林栋看一眼与金晶甲配套的贴身内甲,只觉此行凶险远超预期。 “我就是援军。”蒋姓中校淡淡道,看了一眼这个玉京世家子,“不要觉得我阻拦你进羲和城,是怕你这个外来户出风头、抢军功,实话告诉你,此次任务是一盘能够搅动两境风云的大棋,就算是大将军都无法窥探全盘。” “据说棋盘天元之位便是羲和,若说其他地方执行军务凶险万分,那么羲和便是九死一生。”蒋中校顿了顿,“这也是方老将军的意思。” 林栋悚然,心绪平复后,掏出一盒做工精巧的玉盒,递给蒋中校,笑道,“玉京皇宫御供华脂,蒋老兄拿去抽。” 后者笑纳,虽然还是冷漠脸色,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柔和。 林栋转头望向远处的羲和城,嘴角微撇,这世上就没有灵璧砸不破的墙! …… 玉京城里下起了凄冷小雨,两座奇崛山峰之间的一架虹桥之上,宁皓坐在栏杆上,双脚悬于万丈高空,脚边的桥面上躺着几个酒壶,也不知是否有酒壶被丢下万丈深渊,魔石、游龙不见踪迹。 细雨沾湿发梢、衣衫,宁皓眼神清明,轻声嘀咕、喋喋不休。 “修为高了,越喝越精神,再也体会不到微醺的快感了。” “行至山巅,早知道高处寂寞,却不知竟如此寂寞。” “下次该让天机阁弄个酒仙榜,我宁皓肯定位列榜首!” “此次清扫就当是军部演武预热了,看哪些好苗子能够脱颖而出。” “司徒星辰、许阳两个小王八蛋出工不出力,该让陆生花去敲打一番。” “清河州军养尊处优两百年,是要换换血了。” “百里玄夜号称\\u0027大齐国脉\\u0027,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还不是被我逼得背井离乡两百年!” “既然你这位亡国太子想赌把大的,我宁皓就再陪你玩玩。” 一边说着,他一边冲着西方抬手,做出捻子、落子的姿势,十分惋惜道,“可惜申屠那小子没看到本国师的无双英姿。” 否则他大抵会诚心诚意的夸赞,“如果帅是一种罪,那国师已罪恶滔天!” 说着说着,宁皓脸上闪过一丝寂寥,开始哼唱家乡的歌谣。 “只有我,守着安静的沙漠,等待着花开; 只有我,看着别人的快乐,竟然会感慨; 就让我,听着天大的道理,不愿意明白; 我就是我,我只是我,只是一场烟火散落的尘埃。” 一如既往地走调难听。 宁皓抬头凝视细雨飘洒、灰蒙蒙地天空,几滴雨水顺着眼角流下。 …… 羲和城的黑夜格外凄冷,只因叶子玉抵达的第二天,州军竟宣布宵禁。 灿若繁星的满城灯火,只剩下星星点点,其余尽数熄灭,再也无法与九天之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尽墨城墙上,苏知夏和李二狗望向城内,脚边倒着几位夜巡士兵。 “咱们老大花费巨大代价与那位大长老做了这笔交易。若你再节外生枝,我拧下你的脑袋。”苏知夏笑道。 “俺没文化,但知轻重。”李二狗嘀咕道,“再说苏大哥你拧下我脑袋也没用啊。” “若是变成那玩意儿呢?”苏知夏笑眯眯道。 见识过那玩意儿\\u0027生不如死\\u0027的惨状,李二狗打个寒颤,连连摆手,“还是摘了我的脑袋吧。” …… 高低起伏的屋顶,一道黑色身影一闪而逝,朝着未央宫府衙方向疾行。 黑色身影略显臃肿,但动作极为灵活。 “啧啧啧,仅时隔百年,城里竟有如此变化,繁盛远超往昔,唐朝覆灭大齐也属情理之中。”黑影心里传出感慨。 “小紫啊,我细胳膊细腿擅自行动,你可别坑我。”用【半生雪】改变形体的叶子玉心声道。 “赤霞教的那位与云渊在羲和城交易,交易之物必定是大齐残留的那些家底。”紫夜浮生火解释道。 大齐昌盛千年,他被桎梏千年,又有谁能够比他还熟悉这羲和城呢? “如果你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些家底或许能够帮到你。”紫夜浮生随意道。 “嘿嘿,你这老妖怪的心眼有八百个,无非是想借我的手破坏百里玄夜的计划。还想送个顺水人情。”叶子玉一针见血。 “那你要不要。” “要!” 因为要绕开巡夜士兵和衙役,叶子玉足足花掉一个时辰才潜入到未央宫墙附近。 纵是改朝换代,红墙绿瓦也不见丝毫破败,依然保留原貌。 “大齐覆灭百年,唐国越是保留羲和原样,就越是像一根刺扎在百里玄夜的喉咙里。”紫夜浮生言语轻快,“故地重游,话难免琐碎了些,见谅见谅。” 这位\\u0027大齐至宝\\u0027一边感慨,一边引导叶子玉沿着宫墙潜行,快要到达正南方位时,忽然被前者叫停。 叶子玉将手掌按在红漆宫墙上,紫色灵力从指掌间溢出,在墙面上快速勾勒出几道古篆,刹那间红漆快速剥落,几个同样的古篆在墙面上亮起,与紫色古篆相互纠缠,幻化成一道符阵。 内里青砖忽然沙化,向着墙内陷落,并迅速将叶子玉的手掌包裹,传出巨大的吸引力。 叶子玉刚要挣脱,却被紫夜浮生劝阻,随后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在叶子玉消失无踪后,黄沙重新凝聚成青砖,紫光一闪,剥落的红漆墙皮也倒飞而回,自行复原。 臃肿身影凭空消失。 叶子玉被一股巨力拖拽进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四周以白光为底,五颜六色的光晕在白光上不停流转。 眩晕感一闪而逝,叶子玉便出现在一处栽满紫色竹子的空间。 自成空间! 紫竹影影绰绰,遮住视线,叶子玉也不知此方空间到底有多广袤,外面已是深夜,空间里却天色清明,仿佛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紫夜浮生一边指示叶子玉穿过竹林,一边介绍道,“大齐国库【紫竹林】,虽然羲和城被攻破后,大齐国君自绝大殿之上,那位太子带走了国库里的大半宝物,不过剩下的也足够你挥霍了。” “紫竹林?挺别致的名字。”叶子玉嘀咕道。 “你们人类曾言\\u0027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u0027,起名紫竹林,倒是用风雅盖住了那些铜臭。”紫夜浮生理所当然道,“我的居所,自然由我来命名。” “瞧把你能的,活了几千年攒了些墨水,不够你得瑟的。”叶子玉心中腹诽,嘴里却赞道,“不错不错,小紫舞文弄墨的功夫堪称一绝。” 走出紫竹林,眼前陡然明亮,晃地叶子玉半晌睁不开眼,待适应后,却忍不住留下哈喇子。 只见成堆的灵璧被随意地摆放,纵使过去百年依然灵光扑朔,没有蒙上灰尘。 留着哈喇子的叶子玉掏出乾坤袋,就要上去发笔横财。 “你小子鬼迷心窍了,这些钱都敢拿,嫌自己死的不够快?”紫夜浮生嘲讽道。 叶子玉拿起一颗灵璧仔细端详后,便心生绝望。 自大齐覆灭,唐朝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将东土境内流通的齐币,包括金银铜钱和灵璧,全部回收,重新铸币。 而叶子玉眼前的这座金山银山,是旧齐币,除非遇到怀念故国之人想要购买收藏,其他时候还不如茅坑里的臭石头。 “这不是浪费感情嘛!”叶子玉继续向前,对这些\\u0027粪土\\u0027不屑一顾。 第57章 羲和之乱(中) 羲和城城主南宫君辉,双甲年岁,修为与其他八州主官一样,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夜玄境。 看姓氏便知道他的来历,玉京四大豪阀之一南宫家的庶子,早年间因得罪了皇室贵人,被踹出玉京,沦落到清河州当个芝麻小官。 未曾想否极泰来,被\\u0027流放\\u0027的南宫君辉突然开窍一般,先后在清理大齐余孽、羲和城规划建设方面崭露头角,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官至城主府头把交椅,妥妥的朝廷二品大员。 不过家大业大的南宫家,却从未让这个一州封疆大吏的庶子\\u0027认祖归宗\\u0027,甚至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实行宵禁的羲和城从未如此黯淡。 宽衣博带的南宫君辉,站在往日的未央宫、今日的城主府顶楼,凭栏眺望整座羲和城,虽已双鬓生白,可毕竟出生豪阀门第,自带几分华贵气质。 “城里情况如何?”南宫君辉出声问道。 “不妙。”星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躬身禀告,“近日城中陆续来了数十波身份、行迹可疑之人,还有大批城外悍匪、野修暗中潜入,伺机浑水摸鱼,还有几个州内宗门派遣了宗门精锐进城,不过都在作壁上观。” 南宫君辉皱皱眉头,继续问道,“刑房和城防军的人都撒下去了?” “全部出动,如今刑房水牢已经人满为患,城中各地,皆有人蓄意滋事。”男子言简意赅。 “下步怎么做?”被誉为有\\u0027治国之才\\u0027的南宫君辉问道。 “通禀清河大将军,寻求援助,只介入城中秩序维护,不插手军部要务。”男子很快给出应对之策,“至于那些隔岸观火的宗门,可发一篇措辞严厉的檄文,若是继续无动于衷,大可秋后算账!” 吏部山河司也不是吃素的! 一州官场,若说大将军是毋庸置疑的封疆大吏,虽说城主次之,但城主却握有一州境内所有宗门的生杀大权,凡有逾矩者,城主可直接削减宗门岁供、灵脉乃至新人招录的份额;严重的,城主府可直接上报吏部山河司,由山河司发文公告一州,予以除名。 何为除名?要么解散宗门、要么斩尽杀绝! 南宫君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数日前,他曾接到那个狠心家族数十年来传递的唯一一封密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十六个字,“勿与星河军方谋事,宁出小错不沾火星。” 只是这位与南宫君悦同辈的城主似是很信赖身后文士,虽然感觉此举不妥,但也只犹豫一瞬,便淡道,“去办吧。” 根据吏部好友提供消息,年底官员大考之后,将有一批封疆大吏会高升半级,回京履职! 而自己的档案早已被吏部调走,想必已放在了那位九五至尊的案头! 在这个关键节点宁出小错?那如何回京\\u0027光宗耀祖\\u0027?如何让南宫家俯首认错? …… “王哥,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抓?城主府水牢的牢饭可不好吃。” “怕个卵,城防军忙着搜查谍子,那群衙役看见血就腿软,这家的寡妇俏的很,你不敢就在门外放风。” “别啊,王哥吃肉我喝汤。” 黑夜里,两名城里整日游手好闲的泼皮混子偷偷潜入一个寡妇家。 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里,一点寒光悄然亮起,两人被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紧接着传出两声间隔极短的哀嚎后,刀子便一手一个,将昏死的两人丢出小院。 “两个倒霉催的。”刀子在简陋院落里点燃一支烟,便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出零星打斗声,忍不住嘀咕道,“我堂堂星垂军迷蝶营精锐,被派来抓这些鸡鸣狗盗,真他娘的杀鸡用牛刀。” 另一处屋顶之上,屠夫脚踩一名县城宗门弟子,将杀猪刀上鲜血在匪徒身上擦拭干净后,美滋滋点上一支烟,不屑道,“啥虾兵蟹将都敢来城里凑热闹,嫌命长呐。” 另一处偏僻巷子,马伊伊轻轻收回大长腿,一名瘦削匪徒被嵌入墙壁,昏死当场。 身边躺着三个持刀悍匪,眉心印着一点猩红,居高临下的唐风轻轻收回\\u0027刺蛟\\u0027,跃下围墙。 “为何只是些不通灵力的普通人。”马伊伊疑惑道,若是这样完全没必要远赴千里支援清河军。 唐风释放灵觉,一边感知周围动向,一边分析道,“这些都是被有心人鼓动,想要浑水摸鱼的主,真正的主谋一日不出现,那些大宗门大修士一日就不会暴露。” 他们作壁上观,就是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大齐宝藏,是不是值得他们得罪大唐朝廷,背水一战? 大不了跨过界壁,去中廷逍遥快活! …… 一栋奢华酒楼正厅里,桌椅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把椅子,高坐着换了身青色华服的许天宇,两名少校立于身后,另外两名挡在身前,再前面跪着五个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宗门宗主,分别是大江宗、铁拳极意门、虎啸山、云岚宗和山海教。 是五个名号唬人、宗门里却连个归真境都没有的小帮派。 “五位宗主,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让我饶你们一命的理由。”许天宇冷笑,似是要把白天的怨恨都发泄在五人身上。 铁拳极意门的宗主倒有几分骨气,呸了口血痰,不屑道,“老子就是来城里凑凑热闹,不偷不抢,你凭什么抓老子。” 剩余四人附和点头。 “乱世重典,猛药去疴,此时的羲和城里,小爷说什么便是什么。”许天宇起身捏住铁拳极意门主的下巴,使劲一搓,下巴便咔嚓一声脱臼,随即许天宇掏出一柄小刀,在男人嘴里肆意搅动。 舌头、牙齿和一些碎肉,随着鲜血从嘴里流出。被道上人吹捧\\u0027铁拳横江\\u0027的男人倒也硬气,全程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许天宇。 另外几人却是被吓破了胆子,纷纷匐地求饶,愿为许小将军效犬马之劳。 许天宇一刀扎入男人胸口,拔出,并嫌弃地甩了甩沾在刀刃上的鲜血。 男人气绝倒地,许天宇扫视其他四人,“清河军这群酒囊饭袋治不了你们,我琅琊军来,带着你们的人滚出羲和城,谁跑得慢,这位铁臂横江就是你们的下场。” 四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跑出酒楼。 酒楼外响起密集马蹄声,但是却无人声,待马蹄声息后,仅有一人走入大厅。 “好一个清河军都是酒囊饭袋。”来人身姿挺拔、容貌清爽刚毅,穿着墨绿军服,扛着上校军衔,“冬夜风大,小许将军不怕闪了舌头?” 来人虽同为归真境,但琅琊军的四位校级军官却如临大敌,同时将口无遮拦的小将军护住。 嫖客谈女人、赌鬼念输赢。在枯燥军营则最喜欢谈论各州军中高手,身居高位、成名已久的且不去说,青年俊彦则更受关注,就如星垂军的“双刀”——秦时月和顾长野;金陵军的“独峰”大戟士——常勇,皆是不过半百年岁,就已晋升归真境,且在军中平步青云,早早被军部纳入视线。 眼前这位也是各军耳熟能详的角色——刘长卿,仅而立之年就已是归真境巅峰的强大修士,不仅修为出众,且战功卓着,手段不俗,传言他极受清河大将军的喜爱,被人私下称为\\u0027清河小将军\\u0027。 当然,这位小将军的含金量比许天宇要高多了。 被四人护在身后,相形见绌的许天宇却十分硬气,又坐回椅子,戏谑道,“云岚山高不假,云岚军却未必。” 云岚军。清河州军二十军团之一,准确来说是之首,就像金甲军团在星垂州军的地位一样。 只因在刘长卿突破归真境、晋升上校之后,清河州大将军竟破格提拔他为云岚军长,数十年间,军中拔尖的好苗子都被收入云岚军。惹得其他军团长官怨声载道。 只是清河州大将军依然我行我素,对刘长卿的偏爱不加丝毫掩饰。 恰巧两人同姓,所以外人一直猜测刘长卿是大将军的\\u0027私生子\\u0027。 “呵呵,你是许大将军的儿子,你说的都对。”刘长卿笑呵呵道,“你可知道在我清河军,你爹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 “什么名号?”许天宇下意识问道。 “废爹。”刘长卿抱臂而立,懒洋洋道。 “废爹?”许天宇几人一愣。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凭空出现若有若无的雾气。 云岚无踪步! 不好!琅琊校官警兆狂鸣,立刻转身,却看到刘长卿已越过四人,与许天宇对面而立。 刘长卿伸手抓住后者长发,将呆坐不动的许天宇拎了起来,笑眯眯道,“不错,就是废物的老爹。” 啪!刘长卿一巴掌打在脸上。 几颗碎牙飞了出去,许天宇的右脸立刻肿了起来。 此时四人才反应过来,拔刀砍向这位清河军的\\u0027一支独秀\\u0027。 一时间大厅里灵压激荡,悬挂的灯火摇摆不休。 刘长卿将昏死过去的许天宇丢回椅子,身体渐渐雾化,转瞬间又重新出现在方才的站立之地。 笑嘻嘻看着四人,“就凭你们四个,加上一个废物就想趟这趟浑水,真以为你琅琊军天下无敌了?” 四人沉默不语。 自刘长卿进入大厅,始终闲适自若,不带丝毫敌意,从抱臂而立,再到抛出\\u0027废爹\\u0027吸引注意,最后暴起发难、一击即中。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这位清河军的\\u0027独苗\\u0027确有过人之处。 “走了,下次派个能打的过来。”刘长卿意态阑珊,“哦,忘了你们琅琊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琅琊军整体战力不俗,那是因为许阳兵法韬略出众,只是在个人战力上并不出彩,除了些成名已久的伪天灵境大佬,归真军士乏善可陈。 “你们对得悟本真一无所知。”刘长卿暗暗想道。 …… 夜色深深,冬风上了高楼便更加凛冽。 尽墨城墙正北方的高耸角楼上,亭子里除了有一方深邃的孔洞,再无一物。 旁边的青石砖被盖上一层薄薄的浮尘。 “一团业火,一个剑阵,就能挡住天下无敌的唐国铁骑数年,足足丢下数万条性命,最终攻破尽墨城墙。”顶着圆寸的苏知夏,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那方孔洞,“这哪是角楼哟,分明是藏着天地利器的剑鞘嘛!” 李二狗对苏知夏的感慨视若无睹,蹲在城墙边上,看着城内不时冒起的火光,和隐隐约约的哀嚎呼喊声,眼里满是兴奋。城中乱象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厮杀无休止的山谷。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苏哥没有使用【恐惧】。 否则羲和城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u0027人间仙境\\u0027。 “走了,去未央宫见正主。”苏知夏挠挠头,“若是去晚了。” 见前者闭口不言,李二狗忍不住问道,“去晚了会怎么样?” “去晚了,等来了宁皓,我们就可以去死了。”苏知夏嘿嘿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位大唐国师的恐惧。 “好嘞!”李二狗爽朗一笑,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真当大唐国师是无所不能的天上仙人? 头顶明月突然黯淡一瞬。 苏知夏挠头苦笑,“走不了咯。” 李二狗眼前一花,便看到一架漆黑战甲伫立在城墙之上,臂甲、背甲上满是锋锐森冷的倒钩,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霸气。 战甲浑身漆黑,仅有眼部两点绯红,与唐军配备的三种制式战甲截然不同。 宁赐甲! 苏知夏似是对这副魁梧战甲很是熟悉,笑道,“传闻墨石与游龙,一刚一柔、形影不离。为何今夜只见其一?” 磨石甲中传出低沉男声,“对付你们,一甲足矣。” 苏知夏摸摸头顶圆寸,无奈道,“让这小子离开,我陪你好好玩玩。” 说罢便向李二狗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在战场上曾流传\\u0027一甲破千军\\u0027的磨石突然横臂,倒钩在月色的映衬下泛着幽冷寒光,“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面对磨石的强硬,苏知夏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壶,笑嘻嘻道,“信不信只需半天,这座城池将只剩下行尸?” 沧海蓝鲸之血! 战甲沉默片刻后,放下手臂。 李二狗眼眶微红,出生【轮回之谷】,见惯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没想到有一天,苏哥会用一座城池人的性命来救自己。 他轻轻耸了耸鼻子,刚想冲着苏知夏说两句,却被后者抬脚一蹬,惨叫着跳下城墙。 只听得轰隆一声,反应不及的李二狗以头抢地,头歪眼斜,嘴中溢出鲜血。 只是片刻后,李二狗又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迅速消失在低矮狭窄的巷子里。 …… 这座【紫竹林】真是大!叶子玉按照小紫的指引,走了半柱香后,却依然看不到边界,远山如黛,遥遥无期。 一路行来,除了大齐古币,再就是一些玉器珍玩,虽然价值不菲,但大齐宫廷御制痕迹太重,拿出去极易被人查出蛛丝马迹。 再耗去一炷香,终于见到一些干货,皆是大齐搜罗的强大灵器,其中甚至可以零星看到真灵阶灵器!只不过还有不少灵器灵力尽失,沦为破铜烂铁。 叶子玉喜笑颜开,在紫夜浮生冷嘲热讽中,不停挑拣,收入囊中。这一趟下来,可谓是真正的盆满钵满。 穿行在随意堆放的灵器之中,叶子玉终于听见小紫说\\u0027到了\\u0027,叶子玉抬头,看见了一座样式古朴,镌刻着繁密古篆的玉石高台。 八卦形状、台高九层。越是临近高台,那道凄冷肃杀的剑意就越强烈,前行数十步,叶子玉衣袍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切口,但身体却毫发无损,剑意临体那一刻,便化作了和煦春风轻轻拂过。 幸好紫竹林空无一人,倒也避免了走光尴尬。叶子玉暗暗想到。 叶子玉的灵海之中,紫夜浮生暗暗点头,和自己料想不差,这座高台既是宝地,也是绝地。 关键在于是否领悟了剑意,否则只能凭借强大修为硬抗,紫夜浮生知道的那些少年英才中,能全须全尾抗下来的,屈指可数。 “这是?”叶子玉一边迎着凌厉剑意溯流而上,一边心声问道。 “八荒剑阵的阵枢。”重新回到这座囚笼的紫夜浮生声音飘忽,“当年羲和城失守,大齐太子退走中廷,带走【紫竹林】里的大半宝物,这座剑阵却无法带走、也无法毁去,被留了下来。” “这座剑阵是何来历?”叶子玉好奇问道。若是由大齐王朝自行炼制,那位大齐太子完全可以在中廷复刻一座。 似是看出叶子玉心中所想,紫夜浮生摇头道,“上古剑仙修道之地的遗址,大齐开国皇帝偶然获得御使法门,羲和城也是依照这座剑阵所建。” “上古剑仙?”叶子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提法。 “天灵之上。”紫夜浮生言简意赅。 天灵之上可称仙人,已是当今世上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叶子玉咋舌,再看这座高台,立生顶礼膜拜之感。拾阶而上,可以看见玉石台面上刻满了晦涩篆文和古兽图案,凝神细看顿时目眩神迷,头疼欲裂。 越往上,剑意愈浓,仿佛天地间充斥着可切金断玉的雨丝,叶子玉的周身开始出现细密切口,鲜血浸透了破烂衣衫。 “小紫,你可别坑我。”叶子玉忍不住嘀咕道。 …… 紫竹林剑意冲霄,羲和城却是夜色正浓。 略显清冷的宽阔大道上,几个宗门弟子被仇人所杀,横尸当场。 夜间巡逻的年轻衙役心中不忍,犹豫着想要替他们收尸,却被同僚推走,“这些宗门野修长年被唐军踩进泥巴里,如今唐军无暇他顾,他们便跳起来蹦哒,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清河军倾巢而出,在全州各郡县清理云渊暗谍和大齐余孽,想要打乱那位赤霞教大长老的暗中谋划。 时隔半旬,依然毫无头绪,甚至连双方交易时间、地点、内容都不知道。 那些喜欢走野路子的宗门便跳出来,想要浑水摸鱼,或是发泄积怨。 他们没想到的是,琅琊、星垂军却已暗中潜入羲和,对心怀歹意之徒进行强势镇压。 羲和城里又有几处燃起大火,火光之后便是百姓的哀嚎呼喊声。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座城池的秩序在不停的被打破,随即重建。 第58章 羲和之乱(下) 丝丝鲜血混着汗水不停滴下。 攀爬高台过半,叶子玉已变成一个血人,褴褛衣衫被鲜血浸透。 越往高处,玉石高台上的符文愈发繁密复杂,叶子玉的敬畏之心越浓,眺望高台之巅,竟似感受到一股天地威压扑面而来。 若不是早先领悟剑意,和紫夜浮生这半个主人暗中指点,躲避了高台之上潜伏的杀机,叶子玉现在早已成了【紫竹林】里的孤魂野鬼。 刚开始叶子玉还能够与紫夜浮生调侃打趣,而现在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向上攀爬、抵御剑意,连心声交流的闲情都被耗光。 一个时辰后,就在叶子玉快要耗尽神意之时,浑身是血的叶子玉终于迈上了高台的最后一阶。 眼前天地陡然开阔,顿生苦尽甘来之感。 “你小子有二两能耐。”紫夜浮生夸赞道。 初时,紫夜浮生只是想让叶子玉\\u0027捡\\u0027些灵器,积攒家底。看到高台后,他才突发奇想,让他试试能否登顶,将那份天大机缘收入囊中。 大概率是攀至半腰无功而返。 未曾想这位\\u0027贱首\\u0027还真的爬上高台。 百里玄夜的谋划他能猜出大概,原本以叶子玉的修为,只有捡漏的资格。 如今却可以做更大的谋划! “何止二两!天下剑意一石,我独占八斗!”叶子玉理所当然,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紫夜浮生不理会叶子玉的\\u0027顺杆爬\\u0027,将目光转移到玉台中央,久久不语。 叶子玉从乾坤袋中取出清水和干净衣衫,随意洗掉浑身血迹,却发现刺透皮肤的剑痕已经结痂。 大衍金刚诀! 每次受到伤害,大衍金刚诀就会自行运转,迅速修补创伤,且修补完毕后,肉体韧性和力量都隐隐有所提升。 尤其是此炼体灵诀分为四阶,初阶为\\u0027炼皮\\u0027,修至圆满后皮肤坚逾精铁,刀枪不入;二阶是\\u0027炼骨\\u0027,届时骨骼有如金铸,遭遇重伤也可断骨重生;三阶是\\u0027炼经\\u0027,修至大成则能够极大幅度增强血肉、经脉韧性;至于最高阶则是\\u0027炼心\\u0027,就连西域祖庙的兰若寺都少有人修成,听说炼成之后不仅防御强大、还会具有具有那种不当场毙命就能够迅速恢复的神奇功效。 叶子玉预料,若将大衍金刚诀炼至登堂入室,就算不使用灵力,也能将寻常羽化境灵士按在地上摩擦。 西域的炼体术果然有过人之处! 天光熹微,微风吹过高台,掀起叶子玉换好的衣衫,浑身疲累一扫而空。 望向高台中央,有八条蜿蜒曲折的符线向四面八方延展,另一边在玉石高台的中央戛然而止。 留出一块浑圆空白,仅容一人站立。 “站进去。”紫夜浮生出声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凝重。 叶子玉沉思片刻,便踱步走进了那空白之中。 滋滋! 叶子玉甚至连一瞬都没撑住,直接双腿蜷缩,整个被莫名巨力压倒在地。 那道浑圆内,空气逐渐扭曲,出现五颜六色的零碎色块,稍纵即逝。 那是灵压太过庞大,引发空间崩解的征兆。 “艹你大爷!”叶子玉心里腹诽,就是天灵境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自己这个小小夜玄? 听着叶子玉的心声,紫夜浮生却不辩驳,死死盯着叶子玉周边。甚至连微小符咒的微微闪烁都铭刻在心,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如果说方才登台是剑意临体,摧残肉身,那么此刻则是对神意的研磨碾压。 “催动灵力,牵引符线。”紫夜浮生适时出声引导。 叶子玉忍着剧痛御使灵力,乳白色灵力便如流水一般,轻轻覆盖在符线之上。 万籁俱寂,天地间的风都在此刻凝滞。叶子玉呆立不动,黢黑的符线仿佛苏醒一般,绽放出耀眼光芒。 叶子玉猛然抬头,眼前场景陡然变幻,清幽雅致的【紫竹林】消失不见,放眼望去竟是一处上古战场,铺天盖地的军队如雷声滚地,裹挟着漫天黄沙向着叶子玉冲来。 士兵体魄皆雄壮魁梧,身着上古时期炼制简陋粗鄙的战甲,步伐极大、速度极快。不时有人纵身一跃飞向天际,并向更高处丢出几计灵术。 叶子玉这才发现士兵进军方向与自己无关,他们真正的敌人是悬在九天的一点黑影。 局外人的叶子玉凝神望去,想要看看九天之上的黑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黑影突然回头,朝着叶子玉笑了笑。 没有丝毫灵压,也没有丝毫杀意。却让叶子玉生出一种望而生畏的惊惧,眼前只剩下那人相貌面容,整座天地都不过是他的背影。 男子冲着叶子玉低声吟诵,“五脏为引,六腑为祭,八荒入灵躯,破天地枷锁。” 轻轻抬手,把柄形制不一的长剑凭空出现,围绕着那名男子缓慢旋转。 各种威力强大的灵术只是靠近长剑,便消失无踪,长剑安静悬浮,运转轨迹没有丝毫波动。 轻轻挥手,八柄灵剑瞬间消失。 喊杀震天的古战场,如同人被扼住喉咙,喧闹声响即刻归于沉寂。 天地间只剩呼呼风声,只剩寂寂剑影,只剩那道孤高身影。 八柄灵剑在空中划过,留下纷繁复杂又极其玄妙的剑影。叶子玉细细参悟,只觉头痛欲裂,仿佛自己的灵觉马上就要被湮没在漫天剑影之中。 置身苍茫死寂的上古战场,叶子玉一脸呆滞,茫然失措。 从外看去,叶子玉已七窍流血,周身皮肤呈殷红之色,血管几近破裂。 “守住神意!”冥冥之中,叶子玉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他猛然抬头,眼神里终于恢复神采。 他的周身忽然有八柄灵剑虚影凭空出现,灵剑释放灵压截然不同,或锋锐森然、或诡谲刁钻、或小巧微渺、或雄浑如山…… 八道剑影一闪而逝,好似未曾出现。 不过在剑影出现的一瞬间,八座角楼的洞口轻轻震动,些许浮尘激荡而起,仿佛有凶兽将冲天而起一般。 满脸苍白、浑身湿透的叶子玉跪倒在地,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叶子玉却如同历经轮回,浑厚神意竟然枯竭殆尽! 叶子干脆躺倒在地,大口喘息。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紫夜浮生的声音自叶子玉心底响起,听语气并不平静,“这座剑阵我御使千年、研究千年,却依然不能完全执掌,这天道对你们人类还真是偏爱!” “难怪宁皓国师曾言人类乃万物灵长,果然如此。”言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妒忌。 …… 夜色漫无边际,随着一些宵小之徒被缉拿丢进水牢,羲和城又恢复宁静,只剩几处废墟在冒着浓烟。 宽衣博带的南宫君辉本已解衣入睡,却被心腹幕僚叫醒,说是清河大将军召见。 唐国九州,府主皆受大将军辖制,虽无直接任免权力,意见建议却是吏部重要参考。 如此重要关口,自然不能落人话柄。尽管心中腹诽,极重养生的南宫君辉还是急匆匆赶往清河州军在羲和的一座隐秘据点。 据点是位于闹市的一处精致阁楼,环境清幽,仅作大将军平日落脚之用。深夜无人,就连往日里站岗的军士和暗哨都被撤去,阁楼更显幽静。 南宫君辉拾级而上,看清阁楼里的三人后,瞳孔微缩,甚至想要转身逃走。 毕竟是豪阀门第出生,惊骇情绪只有一瞬,南宫君辉自嘲笑笑,区区夜玄,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急不缓地步入大厅。 屋内三人,两人静坐对弈,正是赤霞教大长老、前大齐太子百里玄夜,清河州大将军、天灵境强者刘昭。 剩下一人却是自己的心腹幕僚,戚念。 谋士戚念此刻却恭敬立于百里玄夜身后,阁楼内再无其他座位,南宫君辉环顾一圈,便洒脱地席地而坐。 屋内安静无声,刘昭眉头紧皱,陷入长考,百里玄夜神色轻松,仿佛胜券在握。南宫君辉席地坐下后,这位前齐太子认真看了眼这位传言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南宫城主,笑道,“可愿投诚?” 不再年轻,却恢复几分纨绔子弟风范的南宫君辉掸了掸衣袖,“投诚?向谁投诚?覆灭百年、败走中廷的大齐?” “我是亡国太子,你是豪阀流放少爷,咱俩妥妥的天作之合。”百里玄夜随意放下一子,玩笑道。 南宫君辉摇摇头,转头望向以一己之力助自己晋升府主的幕僚,“戚念,念齐?好名字。” 旧齐培养多年的暗谍并不搭话。 “这些年,凭着这位谍子的励精图治、出谋划策,我南宫君辉当上了南宫家都要正视的羲和府主。”南宫君辉感慨道,“刚开始我还纳闷,为何南宫家会对我这个堂堂二品大员不闻不问,如今再看,我的确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胜王败寇,恁得多话。”身材略微发福的刘昭不耐烦道,随即再次陷入长考。 “待羲和光复,南宫府主可继续主政一方,届时戚念不再掣肘,你可大展拳脚。”百里玄夜微笑道,面容俊逸如和煦春风。 “没了这位谍子的满腹韬略,我当一个县令都费劲,当个狗屁的府主。”南宫君辉自嘲一句,然后开始仔细整理衣衫长袖。 刘昭瞥一眼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豪阀纨绔,微微讶异。 就算是百战之兵,自知深陷必死绝地时,都不一定如此淡定从容。 不胜棋力的刘昭投子认输,问道,“能否留他一命?” 百里玄夜将黑子收进棋盒,淡声道,“拿云岚军来换。” 一直以来,刘昭庸碌治军,仅培养刘长卿率领的云岚军这一支独苗。外人以为是清河州、羲和城地位尴尬,州军强盛势必引起猜疑,故无为而治,不争不抢。 外人不曾知道,这位清河大将军欠百里玄夜一份比命还重的人情,所以除了云岚军一脉,其他的州军都已被百里玄夜收入囊中。 被百里玄夜拒绝后,刘昭也不恼怒,安静收拢棋子。 修为微不足道的南宫君辉心思电转,好似将余生的智慧和勇气都用在了今夜,刹那间将其大概谋划猜的七七八八。 一直以来,百里玄夜都未曾放弃过清河州这片\\u0027故土\\u0027。 在身边安插谍子,把自己当作傀儡,掌控羲和城后,便可大张旗鼓实施诸多布局。至于清河州军,则操纵刘昭,不停削弱战力,避开军部视线后,再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从方才只言片语来看,或许只有云岚军幸免于难,其他军团大概都已纷纷倒戈。 想通其中关节,南宫君辉洒然道,“城主府、清河军全军覆没,咱俩难兄难弟,用得着你给我求情?” 南宫君辉敢如此揶揄刘昭,也属\\u0027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u0027。但刘昭却不恼怒,点头道,“也罢,你先行一步。” 自己的所作所为,国师和军部都不会放过自己,无非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说罢,刘昭便离开阁楼,身形有些佝偻。 阁楼外,一队人马肃穆静立,马匹披甲、士兵皆着青绿军服,除了士兵马匹呼出的白气,再无其他动静。 为首的正是清河独苗刘长卿。 见到刘昭后,众人单膝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极具美感。 刘昭抬手示意起身,“其他军团恨不能生撕了我,你们云岚军也当如此。” 刘长卿摇头不语。 私下以父子相称的二人沉默半晌,刘昭密音传声道,“唐国看似繁荣昌盛,实则暗流涌动,今日羲和乱象便是导火之索,义父所作所为虽不至给云岚军带来灭顶之灾,但日后重用亦无可能,我给你指两条路。” “义父请讲。”刘长卿回道。 “第一条,在恒沙城主刘守羽翼未丰之际,前去投靠。第二条,加入兰若寺戒律院,成为俗家武僧。” “为何不能随义父远赴中廷,成为天门教或是太一教附庸?”刘长卿不解道。 “你义父我虽修为平平,治军平庸,眼光却是不差。中廷道士个个眼高于顶,以天赋、修为论英雄,你们这些大老粗去了不得处处受气?” “南疆?” “乌烟瘴气,不待也罢。”刘昭说完也不等刘长卿给出答案,便转身离去。 …… 第59章 羲和之乱(四) 当星辉被飞云遮住,天空便只剩下浓墨漆黑。 这一夜便更显幽深。 羲和城百姓大多都在胆战心惊中沉睡,街上只剩下城主府刑房捕快在来回巡视,还有一些宗门、散修暗中窥伺。 对这些宵小之辈有着强大震慑力的城防军却突然间消失无踪。 一名年轻捕快发现,今天前辈巡逻抓捕时有些心不在焉,总会不时看向未央宫顶端。 忽然,一盏艳丽硕大的天灯从未央宫袅袅升起。 年轻捕快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刀锋出鞘,眼角余光中闪过一片雪白。紧接着天地颠倒,意识便陷入了混沌。 正是年长捕快突然出刀了结了年轻同僚。 男子轻轻叹息,将一条黄布绑在右臂,低声道,“各为其主,不要怪我。” 城中各处爆发出响亮的打斗声,呼喊声,却是刑房捕快在自相残杀。 有心算无心。绑着黄布的捕快迅速占据上风,杀掉数百名同僚后,剩下的竟然全部都是幕僚戚念的人! 待黄巾捕快重新集结后,他们又迅速分成上百组,陆续向着城中四面八方扩散。 一组捕快走入狭窄巷子,翻开堆积的柴堆,掏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的物事,撕开牛皮纸一角,赫然是火药和硝石! 领头捕快用火石点燃后,便迅速退出巷子。 一组捕快潜入废弃院子,杂草丛生的院子深处同样放着用牛皮纸包。 一组捕快则来到客栈排污沟渠,骂骂咧咧地从泔水中掏出牛皮纸包后,迅速点燃离开。 轰隆一声,一道爆炸声在巷子内响起,两边院墙应声而塌,接着便看到火光冲天而起。 第一道爆炸声像是拉开了今夜乱局的序幕,片刻后城内各处都发生了爆炸,一束束火光宛如节日里的焰火,次第绽开。 暗中窥伺的宗门势力目瞪口呆,有人叹道,“老子还以为羲和城乱上一时,咱们趁机喝汤,没想到这羲和的天都要塌了!” “废话,咱们州的各大宗门都蠢蠢欲动,完全不顾唐军铁骑,这说明啥?” “说明啥?” “说明唐军就像这些刑房捕快一般,自顾不暇啊。” “那咱们来干啥呢?” “根据几大宗门流出来的小道消息,大齐国库重见天日,咱们或许能够趁乱分一杯羹,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大齐国库在哪?” “不知道。” …… 云岚山腰的弥渡村,村民早早歇息,一栋废弃老屋里,林栋一行围坐在篝火旁,除了三两青锋营军士窃窃私语,便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金甲军士蒋中校独坐一旁,闭目养神。 直到林栋在一旁坐下,蒋中校才睁开眼睛,前者抛出一根华脂,二人用篝火点燃,兀自吸了起来。 “听闻羲和城出了乱子。”林栋低声道。 “意料之中。”蒋中校丢掉烟蒂,跃上低矮院墙,俯瞰夜幕下的羲和城,竟能看到隐约火光。 几乎同一时间,村子里一户人家点燃烛火,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着甲!”蒋中校沉声道。随即就有两名夜玄境军士,扛来两个精铁盒,并从里面搬出金晶甲组件,娴熟地为其披甲。 转眼间,金甲披戴完毕,眼部晶片亮起猩红光芒。 那栋燃起烛火的屋门打开,走出一位身穿黑色练功服的老者,和一位衣着暴露、宛若勾栏歌妓的艳丽女子。 “堂堂二品宗门秋叶原,也会趁火打劫,不怕我军秋后算账?”蒋中校沉闷的声音从金甲内传出。 在唐国,由吏部山河司对非官方的宗门、家族、商行等势力进行评级,共分五个品级,以一品为最、五品为末。品级不同,将直接影响势力的弟子数量、资源配给以及势力范围。 在唐国境内,除了玉京四大豪阀和锦绣商行为顶端一品,其他州内的顶尖势力最高不过二品,且数量极少。而秋叶原则是清河州首屈一指的宗门势力,只因该势力封地为一处平原,上面种满了枫树,没到兰秋之月,枫叶红透,整座平原便似烈火燎原蔚为壮观,秋叶原也因此得名。 “垂死之人,只要有一线生机,纵使知道是毒药,也会甘之如饴。”贵为宗门长老的妩媚女子笑吟吟道。 毕竟身在他州,秋叶原冒着灭顶之灾无故插手,里面必然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缘由。蒋中校沉默不语,金晶甲内里的驱动符咒悉数亮起,灵压将脚边的碎石杂草掀起。 “星垂州的军人真是不解风情,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呢。”女子哀怨道。 “以一敌二,就算有金晶甲,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练功服老者淡淡道,全然未将林栋等人放在眼里。 “试试便知。”中校突然冲着林栋等人大吼,“掠阵!” 随行军士早就严阵以待,迅速扣动弓弩机括,二三十点暗夜寒星飞向二人。 蒋中校脚下踩出一道大坑,整个人撞碎黄土院墙,朝着二人笔直飞去。 修为略高的林奇、林栋两兄弟也紧随其后。有灵器傍身,就算不能击杀归真境,但能周旋一二! …… 在清河州的二品势力之中,若论势力庞大、实力超群,以羲和城外三百里的梵净山为最。 自唐国鼎定东土,梵净山始终稳居二品之列,门下弟子众多,手中握有两条极品灵矿,尤其是宗主和首席供奉均为天灵强者。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梵净山宗规严明,门下弟子修炼参照州军训练模式,宗门整体战力极强。就算是同为二品的秋叶原,与之相比也有不小差距。 清河大将军刘昭也对梵净山另眼相看,平常会晤愿意以礼相待。 深夜里的梵净山格外静谧,山巅议事大殿灯火通明,殿前广场上千弟子列阵而立,若不是身穿制式衣袍,佩戴统一长刀,外人怕是以为唐国士兵已经攻占梵净山。 大殿内,两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并排而坐,正是梵净山宗主董瑞安和首席供奉高永元。 殿下有十名供奉恭敬伫立,皆神色紧绷。 两天灵,十归真。梵净山巅峰战力齐聚于此。 “那位大齐太子真的可信?”高永元密音传声问道。 “你我行将就木,若不铤而走险,不出十年,梵净山就会跌落尘埃,任人欺辱。”董瑞安回道。 高永元点点头。 就在二人准备起身时,董瑞安猛然抬头望向殿门处。 一道宏大声音倏然响起。 “为了一己私欲,便投敌叛国,宗门弟子性命和两张老脸都不要了,你们两个老家伙是真的狗啊。” 话音未落,一道星辉便在殿前凝聚,随后大殿上刮起一阵微风,又显现一道身影。 赫然是星垂、琅琊两州大将军,司徒星辰、许阳! 梵净山众人脸色大变。 董瑞安倒是先冷静了下来,“我梵净山创立之初,唐国还只是个偏居沧海一隅的弹丸小国,何来投敌叛国一说?” 司徒星辰神色一滞,觉得董瑞安说的倒也在理,赶紧附耳道,“打嘴仗果然不是老子的强项,你上你上。” 许阳翻了个白眼道,“他说的有理,我无话可说。” 司徒星辰挠了挠后脑勺,“还是用拳头说话吧。” 语罢,淡蓝色的灵压便冲天而起,梵净山正上方的星辰骤然大放光辉,凝聚成一道百丈方圆的巨大手掌,夹带着风雷之势从穹顶坠落!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烟尘四起,宏伟大殿被压成一道废墟。董瑞安和高永元二人出现在百丈之外,十名执事中有两人当场重伤,剩余八人狼狈而逃。 皓月当空,却被浮尘遮住光辉。 广场前的千余弟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反应不慢,快速结阵,抽刀以待。 司徒星辰赞道,“老不死的人品不咋地,宗门里的徒子徒孙倒是不错。 董瑞安脸色阴沉,知道司徒星辰这个莽夫出面,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当下手中结印,金色灵压喷涌而出,迅速在身后汇聚成一道吟唱梵音的高大法相。 董瑞安双掌击出,身后法相也是同样姿势,欲将身前渺若蚊蝇的两个大将军压成齑粉! 许阳身形微动就要出手,却被司徒星辰拦住,“别插手,自从当了大将军,老子就没有打过像样的架,今日好好伺候他们两个老家伙,你只管掠阵。” “宁帅密令咱俩今夜拔除三个反叛势力,别耽误正事。”许阳皱眉道。 兄弟俩历经大小战役上百场,司徒星辰多会单骑陷阵、一往无前,许阳则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两人性格即可从行军打仗风格中看出一二。 司徒星辰神色一滞,轻叹一声,匆忙一架,毫无乐趣。于是乎,他周身百余穴道同时亮起刺目冷光,纵使厚挺军服也不遮掩一二。 司徒星辰踏着废墟,大步向前。冷光沿着经脉游走,构成一副星图! 纳星诀!纳星辰之力,以壮己身! 司徒星辰灵压节节攀升,宛若一点星光刺进董瑞安的梵天法相! 又好似一粒蚍蜉撞入大树! 咔嚓,咔嚓。梵净山上响起瓷器碎裂声音。高耸入云的梵天法相竟不敌司徒星辰一撞之力,湮灭成漫天破碎金光,还未飘远就已被黑夜吞没。 清河州百年老牌天灵强者董瑞安喷出一口鲜血,跌落密林之中。 军服鼓胀的司徒星辰站在高永元身侧,哂笑道,“还敢号称清河州巅峰强者,你们这纸糊的天灵境也不够打啊。” 实力与董瑞安在伯仲之间的高永元,轻轻吞咽口水,冬日冷夜里竟浮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董瑞安跑了。”许阳皱眉感应,灵觉里再无董瑞安的灵压波动。 “老狐狸,竟然还修行了高阶隐匿之法。”司徒星辰嘀咕道。 任务完成的不漂亮,虽不至于被宁帅摘掉大将军的军衔,但被踹上两脚是免不了的了。 转过头,司徒星辰望着如临大敌的高永元,道,“老子现在心情不太好,是战是降给个痛快话。” 一边说着,司徒星辰身上露出冷光的穴道逐渐增加,星图开始向身后蔓延。 同为天灵境,高永元竟然感觉到一阵窒息,就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 自知不敌,高永元自觉散去灵压,束手就擒。 “戴上。”许阳丢出两副镣铐。 待高永元将两副镣铐戴上后,精铁镣铐上亮起几串诡秘符文,接着有几根银针弹出,分别刺入手腕脚腕。 然后符文\\u0027融化成一根根丝线,沿着高永元四肢攀爬,最终纠结一处。 高永元稍微催动灵力,灵力就会不受驱使的流入银针之中,继而催动丝线不断收紧,只是一瞬间就在高永元坚逾钢铁的皮肤上留下细密血痕。 高永元大骇,立即散去灵力。 “没用的,【缚灵】镣铐是国师亲自炼制,整个大唐就只有三十余副,输入灵力越多,这镣铐就收的越紧,直到将你切割成块,老子都不敢轻易尝试,你这种菜鸡天灵只管试。”司徒星辰拎过高永元朝着远处一丢。 “走了走了,赶下一场。”司徒星辰意犹未尽道。 就在高永元纳闷两人为何离去留下自己时,原本四处逃窜的两名执事去而复返,押着高永元离开。 天灵强者在灵世已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唐国境内,唯有玉京设有专门关押天灵境灵士的密牢。 高永元心头苦涩,他们的暗中谋划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梵净山早已被唐军插入暗谍,一举一动都在掌握。 这一夜秋叶原、梵净山和青玉剑宗的主事人和巅峰战力被司徒星辰、许阳以雷霆之势废掉。 青玉剑宗宗主临死之前曾问道,他们三宗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策应后手,却要两州大将军亲至,那作为风暴眼的羲和之城又该由谁来收拾残局? 司徒星辰笑道,“你猜?” …… 羲和城,清河军秘密据点的阁楼里,只剩下百里玄夜、南宫君辉和暗谍戚念。 阁楼低矮,看不见冲天而起的火光,却能听见爆炸声和呼喊声不绝于耳。 “象棋中有兑子一说,你用刑房捕快和山野灵修兑掉暗中渗透进来星垂琅琊谍子,用归顺于你的清河军兑掉向羲和城进发的数个军团。”恢复气度的南宫君辉侃侃而谈,“黔驴技穷的大齐太子,如何与云渊交易?” “听说唐朝吏部山河司即将组织宗门评比?”百里玄夜负手而立,凭栏而望,仿佛能透过四周高耸建筑看到满城此起彼伏的焰火。 南宫君辉一惊,转念一想对州内百余个入了五品以上宗门的评定策略就是出自戚念之手,这位亡国太子必然知晓结果,甚至操纵了评定结果。 “如果梵净山、秋叶原和青玉剑宗知道即将沦为三品,他们会如何?”百里玄夜不等南宫府主回答,继续道,“在中廷,各个国家都依附在三教之下,我答应办成此事后,便将他们召入赤霞教,享受充足的丹药、灵诀及灵器,他们会如何?” “可是三宗宗主习惯了\\u0027占山为王\\u0027,要他们去依附他人,恐怕他们不会同意。”南宫君辉摇头。 “若是许以能够突破灵阶的灵诀、延长寿命的丹药呢?”百里玄夜反问。 南宫君辉悚然,这三宗四位天灵修士都是活过漫长岁月的天灵强者,但都已是垂垂暮年,再无法突破只会命归黄泉。而中廷天材地宝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以此为诱,这几位宗主或许真的会沦陷。 南宫君辉在心中默数,三个二品宗门,四个天灵强者,二十一个归真境执事供奉,四千余名宗门弟子。 这股势力若论修为,完全碾压刘长卿的云岚军,是能够左右胜负的关键手。 “我有一事不明。”南宫君辉忽然问道。 “说说看。”百里玄夜微笑道,似是对南宫君辉有着极大的耐心。 “你明面上是赤霞教大长老,但大齐太子的身份唐国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为何赤霞教掌教会让你担任大长老,并在教中执掌大权?” “我们这种人,如何处事谋断,不过为一个利字,中廷三座大山,赤霞教排名末位,不想被太一、天门蚕食,接纳大齐残部是唯一出路。”百里玄夜毫无顾忌道,“时日一长,倒也相处融洽,纠葛也就越来越深。” “据传南疆云渊攻打赤霞山门,为何你还会与他们在羲和城交易?”南宫君辉继续问道。 百里玄夜掏出信符,轻轻摩挲,随后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这是第二个问题,“中廷再好,终是他乡。说来讽刺,在中廷经过两百年的休养生息,大齐旧部和后辈竟然逐渐忘却家国之仇。不少人向本宫谏言,在中廷重立大齐,不再与唐国争雄。” 百里玄夜笑了笑,“所以我便暗中联络南疆云渊那群疯子,把大齐旧人的避风港毁掉。至于那些谏言之人,一律处死。” 百里玄夜语气平静、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冷酷如冰。在他的眼里,这些忘掉血海深仇的旧人,比唐军铁骑还要可恨! 火光与哀嚎在城中渐渐蔓延成片。 南宫君辉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们到底要在羲和城交易什么?” 百里玄夜又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示意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渊帝有大气魄,保留羲和城,让我日日如鲠在喉,这次我重回羲和,就是为了拔掉这根刺!” 毁掉羲和城!南宫君辉心头狂震,再看一眼这位风华无双的大齐太子,绝代容颜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第60章 羲和之乱(五) 羲和城的百姓从未觉得冬夜如此漫长。 自各处发生爆炸,不少百姓都从睡梦中惊醒,胆子大一点的探出头来看热闹,胆子小的躲在家中瑟瑟发抖,更有甚者已经收拾行囊准备逃离羲和城。 大唐鼎定以来,除了一些郡县被不要命的马匪洗劫,一州首府从未出现过如此乱象。 这一刻,城防军形同虚设。 分组潜入的星垂、琅琊州军,虽都是精锐之师,但毕竟寡不敌众,先是暗中处理山泽野修、鸡鸣狗盗之徒都已捉襟见肘,如今还要对付叛变捕快和城防军,可谓是腹背受敌。 随着戚念暗中培植势力占据上风,搅乱城中局势后,便开始搜捕两军精锐,攻守易势,令人措手不及。 一座被灵士打斗波及,摧毁成废墟的庭院里。 马伊伊在四周设置了迷雾阵,用以隔绝敌人灵觉探查,少了叶子玉的小组四人简单歇息。 入夜以来,几人四处\\u0027救火\\u0027,负责策应配合的马伊伊都已经香汗淋漓、精疲力竭,简朴劲装上沾满了灰尘,形容有些狼狈。 “城主府和城防军都已经沦陷,待他们腾出手来全城搜捕,我们怕是插翅难逃。”对外联络地屠夫收起信符,沉重道。 “搅乱城中局势有何意义,我怎么感觉他们今日所为,和咱军惯用的攻城手段有些相似。”刀子将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皱眉道,“先内部搅乱,再大兵压境。” “你是说那位亡国太子要收回羲和、反攻大唐?”唐风犹豫道,若只是一次普通交易,完全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几人沉默,似乎觉得不可能,却好像又是唯一的可能。 马伊伊分给众人恢复灵力的丹药后,自己吞下一颗,便双手抱膝,望着篝火怔怔出神,在想着叶子去了哪?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 “是战是退?”屠夫征求三人意见,出发前,营长曾对他有过交待,此次任务由叶子全权负责,遇到危险可便宜行事。 “叶子怎么办?”刀子问道,虽有过几次口角,但不至于抛弃这小子。 “叶子曾说过,遇到危险只管撤退,不必管他。”唐风接道,“局势超出掌握,靠我们四人只是杯水车薪,可暂时退出羲和城以待援军。” 几人点头认可,就在马伊伊准备撤去符阵离开时,残破庭院里多出一人。 来人身材颀长,但极为瘦削,破烂泛黑的囚服如同挂在一根瘦竹竿上,只见他抽出一柄捕快专用的制式长刀,随意挥出。 一道刀芒便钻入迷雾之中,只听得\\u0027咔嚓\\u0027,马伊伊手中阵盘应声而碎,迷雾便迅速散去,露出四人。 唐风挽弓,一柄青色箭矢如电光一般在黑夜里划过,转眼已至\\u0027瘦竹竿\\u0027眉心。 刀子手中的锋利匕首不知何时消失,在空中划过两条饱满圆弧,从两侧攻向来人。 屠夫手中杀猪刀疯狂旋转,整个人纵身跃起,硕大身躯狠狠砸向这位不速之客。 随着唐朝国力蒸蒸日上,唐军铁蹄如同一座座高山耸立各州,游走在暗夜、尘埃里的匪寇、凶徒日渐稀少,但总有些自恃实力强大之徒与州军、官府对着干,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眼前这位\\u0027瘦竹竿\\u0027就在此列,据传此人曾是星垂州鼎剑阁主的闭门弟子,天赋异禀,弱冠之年已是羽化境巅峰修为,不知为何落草为寇,且专门与官府州军不对付,暗中刺杀了不少官员,且喜割掉死者头颅,挂在竹竿上招摇过市,十年间在琅琊星垂清河三州作案多起,但总能在多方围堵之下逃出生天。 被人称作\\u0027挂头竹\\u0027。 他刚一露面,屠夫几人立即认出此獠。 去年,羲和城主府曾许以重金,招募一批宗门强者和山泽野修,对长期高挂悬赏榜的悍匪开展集中猎捕,\\u0027挂头竹\\u0027就在此次行动中落网。 本该在秋后问斩的他,却于今夜再次露面。 浓墨夜下,还有数十名逃脱水牢的囚徒,与黄巾捕快一同兴风作浪。 \\u0027挂头竹\\u0027以刀画圆,一并斩掉正面箭矢和两侧匕首,随后双手握刀,立地上斩,与屠夫撞在一处。 挂头竹手中长刀应声而碎,屠夫却止住攻势,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桀桀桀,长腿小妞留下,其他人滚蛋,爷爷留你们一命。”挂头竹死死盯着马伊伊笑道。 “爷爷的人头在这里,尽管来取。”刀子冲挂头竹勾勾手指,挑衅道。 这位凶名在外的悍匪摸摸嘴唇,“本想陪你们好好玩玩,可有位官老爷保了我一命,今夜我要还他十条,没时间陪你们了。” 说罢,挂头竹掐指成诀,口中念念。 十年前,他偶入宗门禁地,习得山门尘封百年的诡秘之术,为了提升灵力,他暗中刺杀了数十名同门子弟,最终授业恩师察觉后,他才逃出鼎剑阁,开始在各州为非作歹,通过杀人祭炼秘术。 作为军中精锐,屠夫自然不会任由\\u0027挂头竹\\u0027蓄势,前踏数步后再次挥刀。刀子身法更快,掠出一道残影从旁策应。几道连珠箭如疾飞的蜂鸟,绕过屠夫刀子二人,从四面八方飞向\\u0027挂头竹\\u0027。 \\u0027挂头竹\\u0027猛然抬头,嘴角噙着狞笑,“晚了!” 比夜色更浓的尸气从他瘦削的身躯滚滚冒出。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百余道身着各式服装的灵体凭空出现,竟然填满了整座庭院。 无一例外,灵体全部没有头颅! 秘术【尸海】! 挂头竹的灵压混杂着令人作呕的尸气,充斥整座庭院。被三人围在中间的马伊伊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双手分别扣着两个通体金黄的风雷盘。 \\u0027老二\\u0027风雷引! …… 修灵大成,回望百年亦是一瞬;羲和百姓,短暂一夜却道漫长。 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让所有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八方城门紧闭,让想要出逃的百姓深陷绝望,加之数百个从水牢里放出来的囚犯,像是压倒羲和城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座昌盛上千年的城池彻底混乱。 杀戮、哀嚎、求救、狂欢无处不在。 …… 风平浪静的【紫竹林】,天空亮如明镜。 叶子玉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才从神魂和躯体的双重虚弱中摆脱。就在准备询问八荒剑阵的详细来由时,忽然听见紫夜浮生道,“有人来了。” 叶子玉连忙起身,再次使用【半生雪】遮掩真容,举目眺望,只见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林间山野中拖拽出一条黑线,以极快的速度向剑阵高台而来。 “接下来如何?”叶子玉问道,仅凭他如今状态,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来人显然没有发现叶子玉,临近高台后,灵压节节衰退,仅几息之间就已从归真境将至通幽境。 随后顶着漫天剑意步步登高,速度虽慢,却一刻未停。 “什么情况?”叶子玉问道。 “是【月汐之潮】,此术乃大齐皇室秘传,施术者将灵力印记灌注他人体内后,施术者就能够在不超过自身修为的前提下,任意变化他人的灵阶,就好比潮水的起落是由月亮升降来决定。”紫夜浮生声音凝重,“施术者修为越高,能够掌控的人数就越多,当年大齐开国皇帝曾用此术为整整一个先锋营的数千名将士增进修为,最终大获全胜,为那个老家伙登上龙椅铺上最后一块台阶。” 叶子玉暗暗砸舌,此术对提升个人战力形同鸡肋,但对于军队作战和宗门比斗却是至宝,试想一下,若两军交战,原本是以弱敌强的被动局势,已方全部晋升一阶,胜负之势恐怕立即转化;若是势均力敌,使用此术后可以说是胜负已分。 来人登上数十阶后,已体无完肤,浑身伤口渗出殷红血水,顺着玉石台阶潺潺流下。 “百里玄夜?”叶子玉瞬间想通其中症结。 “看来我猜的没错,百里玄夜的真正目的便是这座上古剑阵,当今世上除了我,唯有他知晓这剑阵高台所在和其中奥秘。” 来人又登上数十阶后,已变登为爬,仿佛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血泊之中。 就这?叶子玉心头疑惑。 片刻后,那人在血泊中抽搐数下后,又爬了起来继续向上。 “明明已气机断绝,为何会起死回生?”叶子玉再问。 活了数千年的紫夜浮生嗤笑道,“少见多怪,灵世奇人异术浩如烟海,白骨生肉、借尸还魂并不稀奇。若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天道馈赠【轮回】的传承者。” 言语间,来人再上百余阶,期间倒下三次,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叶子玉忽然想起最新一期《大唐公报》刊载内容,此人想必便是【轮回之谷】的唯一生还者了。于是他心念微动,身高相貌便从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变成一位须发皆白、清癯瘦削的老者。 一个时辰后,来人终于登上高台。 骂骂咧咧的李二狗刚准备喘上一口气,却没想到封禁百年的【紫竹林】竟会出现一位老人。 老人仙风道骨,眉眼里净是温和笑意,如同看见自家晚辈,和煦道,“你来啦。” 李二狗微微一愣,对方一副\\u0027我是你失散多年的野祖宗\\u0027架势,突然将他给整不会了。 看着对方目瞪口呆。叶子玉暗暗吐槽,这小子怎么不太聪慧的样子。 半晌,回神的李二狗小心问道,“前辈是?” 老者淡道,“本座喜云游四方,偶然踏破虚空、误入此地,掐指算来,与此地有一段因果,于是我便筑高台,略施灵力,创下这八荒剑阵,静待有缘人。” 踏破虚空、创下剑阵?这老者便是八荒剑阵的创建者?李二狗心中惊骇,顿时对这位灵压波动十分微弱的老者心生崇敬。 灵海之中的紫夜浮生微微撇嘴,叶子玉这小子的瞎话是张嘴就来啊! 不等李二狗回神,老者便趁热打铁道,“你可愿承接这份因果?” 能够在【轮回之谷】最终存活下来,李二狗亦非等闲,疑惑道,“大齐王朝历经千年,为何从未有关于前辈的只言片语。” “小紫该你上场了!”叶子玉心声道,继而脸色骤然转冷,“你是在怀疑本座?” 话音未落,一股紫色灵压从\\u0027老者\\u0027体内冲出,瞬间铺满高台,整座【紫竹林】里的竹子也被这股庞大灵压牵引,疯狂摇曳,宛若仙人下凡的老者冷冷道,“纵观大齐千年,开国皇帝是个人物,我便助他筑羲和、镇八荒,再就是那个叫百里玄夜的小家伙有些天资,可惜齐朝气运已尽,我也就不便出手。” “至于其他历代帝皇,都是些凡夫俗子,值得本座显圣?”叶子玉眼神斜睨,语气狂傲,活脱脱世外高人模样。 李二狗倒是个能伸能屈之辈,纳头便拜,高呼道,“小子愿意为前辈肝脑涂地,恳请前辈传授小子无上剑阵。” 李二狗头颅重重磕地,心中却想着那位大长老果然料事如神,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座传世剑阵收入囊中。 不愧是旧齐千年未有之英才! “很好!不愧是老夫看中之人,你以后的成就不会低于百里玄夜。”李二狗头顶传来老者欣慰的赞叹声。 李二狗压抑住兴奋神情,就要抬头去承接这份莫大机缘时,却看见一道纤细白光扑面而来! 不好!几乎同一时间,李二狗浑身灵压陡然暴涨,瞬息攀升至归真境。 晚了!那道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剑光刺入李二狗的头颅,然后从后颈刺出,鲜血从七窍流出,暴涨的灵压随即消失。 剑光散去,李二狗重重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之前此人数次\\u0027死而复生\\u0027,叶子玉并未松懈,而是后退两步后,凝神细观。 和预想一样,李二狗手指微微动弹,玉石高台上的血液便顺着头颅和脖颈伤口倒流而回,随着最后一滴鲜血流入,两处伤口自行愈合,看不见一丝伤痕。 “真他娘的疼。”李二狗轻嘶着爬起,脸上七窍挂着血迹,看起来有些狰狞。 “很好!老夫眼光不错,竟能遇到【天道馈赠】的传承者,百里玄夜也不如你。”老者抚须大笑,好似先前出剑之人不是自己。 紫夜浮生忍不住吐槽,你小子脸皮是真的厚! 李二狗舔舐一下流到嘴角的鲜血,狞笑道,“老东西,还在装神弄鬼,真当爷爷脑袋里装的都是粪便不成!” 老者出尘气质突然一变,嘿嘿笑道,“是不是粪便,本座再来上一剑仔细瞧瞧?” 第61章 乱世浮萍(一) 国师宁皓曾在渊帝朝会上,有过一段狂妄至极的言论,“规则,就是为那些不遵守规则就无法生存的人准备的。” 此言一出,不少铁骨铮铮的谏臣当场驳斥,直言宁皓大逆不道。 出人意料,九五至尊的渊帝却十分认可,按住激愤群情,笑骂道,“你这张狗嘴里总能蹦出几根象牙。” 此夜的羲和城百姓,真如宁皓狂言中那般,没了秩序规则,他们便无法生存,已有不少死在了爆炸和火光中,还有一些无辜惨死在凶恶之徒刀下,剩下那些则躲藏在黑暗角落里,瑟瑟发抖。 …… 一片狼藉的主干道上,身材佝偻且臃肿的刘昭,不疾不徐朝着西边儿的城门走去。 两侧的混乱与己无关,只是有慌乱逃窜的百姓在将要撞到他时,他才会轻轻避开。 顺着大道前望,皆是仓皇人群,除了一个在大道中央静立的身影,宛若急流中的礁石,与此时的羲和城显得格格不入。 是个女人。女人留着利落短发,年岁不小透着干练飒爽,披着的轻薄披风里,露出墨色军装和笔直修长双腿。 刘昭轻轻眯起双眸,除了近百年数场军部演武中两人偶有碰面,在唐军南征北战时,两人也曾有过合作默契的并肩作战。 自然熟悉。 “陆中将。”刘昭站定,冲女人抱拳,恭敬道。 “何必如此,不该如此。”女人嗓音里有种磁性和不容置疑的味道,“给我一个理由,否则云岚军会随你一同跌落尘埃。” 军部第一位女中将、第一位演武魁首,陆生花根本不给刘昭隐瞒的机会,直指要害。 “二十年前,贱内身患寒毒绝症,我遍求名医,甚至去沧海书阁求了宁帅,可都束手无策。是百里玄夜用《丹经》上记载的丹药救了她一命,这份情得报。”刘昭沉声道,当年虽明知那颗丹药无异于毒药,可他没得选。 病入膏肓的发妻,比千军万马重、比一州权柄重、比通天修为重、比社稷江山也重! 陆生花微微沉默,点头道,“这个理由我接下了,束手就擒还是我带你回去?” 刘昭摇头,“贱内还在中廷等我,我修为虽不及你,却想试试。” 陆生花点头,只见披风被风掀起,大道上已失去她的踪影,眨眼间,她已至刘昭身前三尺,一记旋身鞭腿。 惊雷乍起! 不仅刘昭横飞着撞入道旁阁楼,掀起的劲风将附近房屋直接摧塌! 陆生花再次消失,与横飞入阁楼里的刘昭再次相遇。 两人拳脚相交。 惊雷再响! 阁楼便自内而外垮塌,无数木屑瓦砾残骸,向着四面八方飙射。 刘昭飞出阁楼,双脚陷入大道青石板内才稳住身形,尚未平复体内震荡气机,可陆生花已立于刘昭身后。 刘昭回身一拳,陆生花仰身避开后,平静道“你我戎马百年,最终落得深陷囹圄,恐怕会生不如死,生还是死?” 生,便囚禁余生;死,便求得解脱。 她的言语里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仅仅三招,刘昭嘴角已溢出鲜血,“他娘的,天灵伪境果然狗屁不是,感谢陆中将赶赴千里给老刘一个痛快!” 刘昭慨然大笑,丝毫没有将死之悲痛不舍,唯有洒脱。 陆生花点头,再无一语。 闪电出拳,拳头印在刘昭胸膛。 只听得雷声在他的胸腔里炸响,两人脚下百丈方圆青砖皆成齑粉,炸出一方浑圆深坑,露出湿润泥土。 两人跌于深坑底部,刘昭屹立不倒、七窍流血,陆生花收拳,轻轻叹息后消失不见。 …… 城中三声惊雷在十息后传入二层阁楼,百里玄夜猛然转身望向西边,凝重道,“好霸道的拳意!” 当刘昭的灵压消散天地后,百里玄夜轻轻叹息,“宁国师还是这般算无遗策。” 若非南宫君辉修为太低,无法察觉城中发生何事,否则他会说上一句\\u0027再兑一子\\u0027。 百里玄夜转身看了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戚念,后者便走向南宫君辉。 似是知道自己的下场,南宫君辉惨淡一笑,再次理了理衣衫,“本府主怕疼,姿势不一定要帅,出刀一定要快。” 冬风挟着寒意吹入阁楼,戚念停步,看着栏杆上站立身影,第一次露出凝重表情。 南宫君辉猛然回头,望向伫立在栏杆上的水蓝色身影,一脸茫然。 世人皆知千战甲无坚不摧、重逾千斤,而眼前这副却轻若无物,落在木质栏杆上也未发出丝毫动静。 “我曾猜想过宁皓今夜会派何人前来破局,是他在州军里那几位心腹将军,亦或是帝室里忙着博取筹码的皇子皇孙,甚至是他在中廷埋下的几处伏笔。”百里玄夜笑道,“没想到他宁国师却动用了【极】。” “我来并非为了破局,而是受人之托,救下他的性命。”蓝甲\\u0027游龙\\u0027点了点一脸茫然的清河府主。 “据我所知,他显然没有这个份量和资格。”百里玄夜疑惑道。 能够让宁皓差遣亲卫不远万里赶来救命。 南宫君辉疑惑更甚。 “是他的姐姐。”游龙言简意赅。 南宫君悦!熟知宁皓生平轶事的百里玄夜了然点头。她用两百年前被偷窥出浴,换来了一份天大人情。 那个家里,终究还是有人惦念着自己。南宫君辉心头一热,嘴唇止不住颤抖,眼眶也被泪水沾湿。流露出坦然赴死时都未曾有过的脆弱和委屈。 “以你的境界,留不下他的性命。”百里玄夜负手而立,坦言道。 “国师想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败过。”蓝甲里的女声透着一股笃定,“想必天宝公主会答应的。” 百里玄夜隐于长袖里手指微微握紧,然后松开,“将这份人情用在这里,会不会太可惜了。” “的确不划算。”游龙竟然附和道。 南宫君辉听着两人对话,如坠云里雾里。 百里玄夜挥手让他自行离去,南宫君辉离开阁楼,鬼门关走了一遭,内衫已然湿透,寒风一激便打了两个冷颤。 “剩下的棋局由谁来?”百里玄夜笑问。 游龙摇头示意不知,“国师要我带句话,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百里玄夜重新坐下收拢棋子,点头道,“那就看看这把火,他能抽掉几根柴。” 轻风再起,栏杆上已无蓝甲。 戚念低声道,“城中埋下的三百五十七处火药已悉数点燃。” “让我们的人守住城门,绝不能放一人出城。” “那些死囚?” “留出城东一门,待清剿完城中暗谍,便放他们出城。” 城东!戚念瞬间明白百里玄夜的用意。 太子是要借唐军的铁蹄,将这些渣滓踏成血泥啊! …… 冬夜里愈发寒冷,火势以点扩散,迅速蔓延成片,只有少数百姓还在拿着木盆木桶盛水救火,其他人带着细软和钱财疯狂地向着城门涌去。 火光冲天将羲和城分成了冰火两极,从九天飘洒下的雪花瞬间消融在火光之中。 渊帝五三九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 靠近未央宫的盛泰会馆,是一座高达百丈,兼具酒馆、客栈、青楼的综合会馆。 此刻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柄冲天火炬,不少灵士踩踏着屋檐,几个纵跃轻盈落地,还有些普通客官、杂役、歌妓在楼里乱作一团,有人甚至忍受不了烈焰炙烤,从空中跃摔落成泥。 许天宇仰头看着这番黄泉景象,雪花飘落在他略微红肿的脸颊上,带着丝丝凉意。 四名归真境校官将他拱卫正中,都带着伤,四周躺满了黄巾捕快和囚犯的尸体。 “小将军,大将军传讯要您离开羲和城。”序幕已经揭开,再呆下去恐怕就不是归真层面能够插手的了。 听着高楼上传来的哭喊、求救声,许天宇无动于衷,只是想着若是那小镇土着和清河刘昭要是烧死在里面该多好啊! 雪花不断变大,由最初的直直坠下,变成了如今的飘荡轻落。 位于云岚半腰的弥渡村已被白雪盖住,和白雪一同被盖住的,还有两具秋叶原长老的尸体。 除了蒋中校和林栋林奇两兄弟,其他军士近乎全军覆没。 三人受伤不轻,随意坐在纷乱雪地里抽着烟。 烟雾袅娜向上,与向下飘落的雪花相互纠缠。 “任务已经完成,你们接下来如何?”蒋中校开口问道。 出身玉京二品宗门林家,在星垂军中,林栋总觉得高人一等,直到今夜与秋叶原长老捉对厮杀,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坐井观天,小觑了天下英雄。 若非蒋中校承受住了二人绝大多数攻击,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这份军功已是不薄,足够了。”林奇咧嘴笑道。 将烟蒂在雪地里按灭,林栋淡淡道,“这次的军功分给死去的兄弟们。” 蒋中校看了眼这个来自玉京城的世家子。 “蒋哥,我有一事不明。”林栋问道,“清河州宗门无数,咱们是如何做到精准拦截的?” 蒋中校重重吐出一口烟雾,“永远不要小瞧皇室和军部对东土天下的掌控力,百里玄夜能够在我们这边安插谍子,我们的眼线只会更多、更隐蔽。” “受教。”林栋叹服道。 雪势愈大,大如鹅毛成片飘洒。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司徒星辰和许阳肩膀。 两人同样在抽烟,不过是在青玉剑宗祖师堂前,剑宗宗主被司徒星辰以星辰之力灭杀,只剩一副残躯。 两人身后则是八百余名归顺唐军的宗门弟子。 “走。”司徒星辰弹飞烟蒂,就要转身离去。 “啧啧啧,知道咱陆旗长来了,动作都变得麻利了。”许阳调笑道。 “敢不敢当着陆旗长面说?”司徒星辰不屑道,“少废话,看看今夜谁先破了尽墨城墙。” “我可不敢。”许阳直言道,“若是琅琊军输了,我就告诉陆旗长,你已爱慕她两百年。” “滚你娘的,是两百一十三年。” 话音未落,两人已没了踪影。 广场上被铺上一层白雪,似为青玉剑宗这座庞然大物盖上了一张白布。 …… 冬风激荡,漫天大雪与满城大火在空中激烈交锋。 三招打杀清河州大将军刘昭的陆生花轻轻吐出一口凉气,冲着道旁招了招手,一名着清河制式军装的男子走了出来。 正是清河云岚军刘长卿。 他轻轻背起刘昭尸体,诚心道,“谢过陆中将。” “你不恨我?”陆生花讶异问道。 男人摇头,“义父本就一心求死,您给他体面、允我收尸,怎敢有恨?” 陆生花颔首,摆手示意离开,刘长卿便转身向城门方向走去,步履似缓实疾,身影迅速穿过层层雪幕,变得模糊。 在军中有着莫大威望的女中将转头,轻轻迈出一步,当军靴落地刹那,惊雷再起,脚下出现蛛网般的裂缝,坚硬青砖裂成碎石,弹离地面。 陆生花身影已至百丈之外,激得漫天雪花纷繁倒卷。 “百里玄夜!”陆生花不闪不避地冲向百里玄夜所在阁楼,沿途撞碎了数十栋房屋,留下一串惊雷。 只因速度委实太快,每当惊雷炸响,身形已消失在远方。 感受着远处如洪峰过境的灵压由远及近,且气势似拍岸大潮,不断攀高,牵引着漫天雪幕都向着阁楼飘斜,戚念忍不住道,“真是个疯女人。” 那道横冲直撞的身影,在百里玄夜是灵觉里逐渐清晰,让他忍不住想起,两百年前羲和城之役时,她也是这般悍不畏死的第一个翻越尽墨城墙,杀向未央宫,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我大齐旧人都如这般勇猛精进,何愁光复不成?” 说话间,他抬手向前,掌心有一团浓墨氤氲滚动,然后向四面八方勾勒延展,形成一道竖起的八方符阵。 【天地桎梏】! 符阵方成,一身戎装的陆生花已撞碎院墙,不到一息时间,便撞在了那纤薄脆弱符阵之上! 一路势如破竹,三招打杀刘昭的陆生花却未撞破符阵,且停滞的毫无征兆,止在百里玄夜身前一尺,却不得寸进。 只见黑色符阵在她一撞之力下,溅射出无数细密的墨点,悬停空中,然后逐一串联,化作纤细锁链,似游蛇一般缠住陆生花。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束手就擒的陆生花面无表情,任凭黑色锁链将自己层层包裹,好似一朵无处扎根、即将被黑夜吞噬的乱世浮萍! 第62章 乱世浮萍(二) 夜深声尤沸,雪落心愈寒。 看着被【天地桎梏】困在空中的陆生花,百里玄夜手指轻轻点向东面城墙,“陆中将大概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脱困,咱们且看看两百年后的唐军战力如何?” \\u0027黑茧\\u0027里的陆生花未作答复,好像对被困浑不在意。 在百里玄夜所指方向,出现了一个身着破烂囚服,仓皇逃窜的身影,临近城墙还未开口,厚重城门便自行打开一个供一人穿行的缝隙,任由囚犯逃出城门。 大雪纷纷寒意浓,但囚犯刚经历数场厮杀,只觉浑身燥热酣畅淋漓。 尤其是成功逃出已然大乱的羲和城,今后只会是\\u0027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u0027! 跑出尽墨城墙数十丈后,眼前光线陡然一暗。 冬夜风大,黑夜里的杂草却连绵成片,不见丝毫起伏。 刚察觉不对的囚犯凝神细看,顿时瘫倒在地。这哪是冬日野草,分明是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清河军团! 狗日的戚念,分明是要卸磨杀驴! 囚犯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向城门处。 只听得身后高喊一声“放”,随即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几声厉啸声,接着便看到宽大弩尖,从自己胸膛贯穿扎入地面。 囚犯低头,然后就再也抬不起头。后面跟着的几个囚服也被手臂粗细的弩箭钉死当场。 军队呈一字长蛇阵排开,背靠尽墨城墙,面向被深邃夜色浸透的旷野。当劲弩营射杀从城中逃窜的漏网之鱼后,便不再理会。 旌旗飘展猎猎作响,上面不再是\\u0027清河\\u0027二字,而是用旧齐楷书写就的\\u0027羲和\\u0027二字。 在刘昭交出军权后,暗中归顺百里玄夜的部将迅速浮出水面,以雷霆之势袭杀军部直接任命的几位将级军团长后,便对军中各军团进行重组,新建羲和军,由原清河军的二号人物——章瑜挂帅。 等同于谋反了。 章瑜是土生土长的清河州人,修为资质和兵法谋略俱是一般,但从军三十年来,在百里玄夜的暗中扶持下,一路平步青云,早早晋升少将,履任军团长,据说还被军部纳入关注名单,假以时日便能更进一步。 接到旧齐太子的密信后,他不是没有过犹豫,只是想到百里玄夜对军中的层层渗透,他不敢赌。 此刻高坐大马之上的章瑜神色凝重,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夜色。 除了旌旗裂响、战马轻嘶,天地间便只剩下雪花簌簌而落和背后城中传来的混乱声。 “那位让您自行处置这些囚犯,为何不驱赶他们去延缓敌人行军?”军中副将附耳低声道。 “这些渣滓捉对厮杀的本事或许不错,但在咱们唐军铁蹄下,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章瑜这般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已不是唐军将领,顿了顿道,“骑军一次冲阵,就能将那些囚犯和黄巾捕快碾压成泥!” 副将低头称是,心中却是惴惴不安。这些年虽然清河州繁荣富庶、税收充盈,但州军积弱已久,大量军费不知所踪,对此副将是有过猜测的,如今要与琅琊、星垂二军\\u0027过招\\u0027,他心里实在没底。 雪花落在甲胄上,寒意却渗进了心里。 章瑜自然明白部下心思,兄弟们一朝改头换面,从国之砥柱沦为叛国贼寇,怕是很多人都如坠梦中难以接受。 可不是换几面旌旗这么简单。 雪花在草甸上已堆砌薄薄一层。修为臻至归真境巅峰的章瑜轻轻吐出一口凉气,若非那位大齐太子有着用兵如神、点石成金的美誉,是能够与宁国师扳手腕的将帅之才,章瑜都以为他要拿羲和新军当炮灰! 漫天落雪骤然一疾!堆在地面的积雪尚算松软,开始上下跳动。 章瑜握住手中大戟。另一只手握拳高举,羲和军军容一肃,骑兵营士兵肌肉紧绷夹紧马腹,劲弩营传来机括引弦之声,重盾营的精铁盾牌插入地面,筑城钢铁城墙! 除去云岚军带走的几具金晶甲,军中剩下的近百具乌木、白雪、金晶甲越众而出,微微屈膝,面甲眼部晶片悉数亮起! 脚下土地传来闷雷声,随即整座尽墨城墙也开始微微震颤,城墙上的薄雪簌簌落下。 闷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就连城中混乱都不能掩盖分毫,仿佛天柱将倾、洪峰过境! 城中接着便是更加疯狂的逃窜与哀嚎。 唐军兵锋所指,任你羲和城雄踞一州、鼎盛千年,不过是一朵经不起雨打风吹的无根浮萍! 来了! …… 当自己的母亲陆生花被天地桎梏锁链湮没时,马伊伊重重吐气,冷气迅速散入密匝下落的雪花之中。 填满庭院的无头灵尸已被灭去五成,剩下的将\\u0027挂头竹\\u0027拱卫正中,冷笑看着对面四人。 星垂军四人不可谓不狼狈,屠夫胸前被留下一条尺余伤口,污秽尸气在伤口上盘桓不去,屠夫周身灵力都用来抵御尸气侵蚀,几无再战之力。 操纵\\u0027星芒\\u0027匕首斩去大半灵尸的刀子,两只脚筋被\\u0027挂头竹\\u0027偷袭挑断,凄惨地跪匐在地。 至于\\u0027不擅近战\\u0027的唐风,虽靠着\\u0027刺蛟弓\\u0027的神兵之利,不停游走射杀灵尸,但庭院腾挪空间有限,已逐渐被灵尸逼入角落,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唯有被\\u0027遗忘\\u0027的马伊伊,双手各扣一枚\\u0027风雷惊\\u0027,孤独地站在庭院中央,虽然毫发无损,但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比死还要悲惨的下场。 母亲陆生花,是权势彪炳的军部大佬,父亲马昀,是唐国一品商行锦绣的中流砥柱,作为两人独女的马伊伊,显赫家世就算比那些一品豪阀的嫡子也不遑多让。 只是为何母女二人关系恶劣,甚至数年难见一面,还是因为陆生花严禁女儿参军,甚至不许她修炼灵力。 她始终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子修为越高,所遇风浪也就越大,若是趟不过去,你就会发现死亡会是解脱。” 这些年来,马伊伊并不理解陆生花的良苦用心,仗着父亲的宠爱,拜师修灵、参军入伍,与性子强势的陆中将关系越来越僵。 直到今夜,她才理解母亲那番话的深沉含义。 可惜好像已经晚了,茫然四顾,再也没有那道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了。 马伊伊脸色发紧,微微握紧风雷盘,随即又迅速放松下来,问道,“你确定要鱼死网破?” 挂头竹形容猥琐地上下扫视马伊伊一遍,在她那修长双腿上停留颇久,随后笑道,“世人皆言唐军铁骑天下无敌,我看不过是一群以多欺少的废物罢了。” 扫视一眼仅一枚就能摧毁整座街道的风雷惊,不屑一顾继续道,“我这【尸海】秘术,在逃跑方面颇为神异,你若想同归于尽,大可激活试上一试!” 不确定这凶徒是否在虚张声势,做好玉石俱焚准备的马伊伊忽然洒脱起来,笑道,“那便试上一试。” 说罢,马伊伊催动灵咒,两颗风雷盘上迅速布满金色符文。马伊伊指掌间风雷之声大作。 “真是个疯娘们。”出乎意料的挂头竹低声喝骂,掐指变诀,半数灵尸立即放弃攻击对象,迅速收拢将挂头竹层层围住,直至完全盖住。 金光刺目,盖住了马伊伊的身影,里面传出一丝若有若无地叹息,随即被风雷之声淹没。 马伊伊闭目肆意催动灵力,就要完全激发风雷惊时,金光忽然一黯,只听得耳边有人轻轻低语,接着肩头搭上了一只手。 马伊伊豁然睁眼转头,看见一道由紫色灵力幻化的虚影,穿过耀眼金光,勾住自己的肩膀笑道,“马子,你是真的虎啊。” 如梦似幻。却让马伊伊瞬间切断灵力,坦然赴死的她泪流满面。 …… 时间回到第一片雪花落在羲和城中时,【紫竹林】里两人陷入对峙。 虽然暂借紫夜浮生灵力的叶子玉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但【轮回】之力委实太过玄妙,且在【轮回之谷】长年厮杀,李二狗极擅拳脚功夫,加之百里玄夜的【月汐】秘术加持,两人竟斗得旗鼓相当。 半个时辰,李二狗身中致命之伤十八剑,不消片刻又能生龙活虎,继续以命换伤。 这小子就是一滩烂泥,无论如何摔打也无济于事。 不过有一点倒是能够确定,李二狗脑袋里装得的确不是粪便。 以老者面目示人的叶子玉,揉了揉胸口,沉声道,“小子,迷途知返尚有活路,莫要执迷不悟!” 李二狗嘿然一笑,“活路?来来来,只管往爷爷脑袋招呼。” 说罢,便揉身而上,对斩落剑光视而不见,朝着叶子玉头颅重重落拳。 “再这般耗下去,等百里玄夜来了,咱俩可就插翅难逃了。”紫夜浮生提醒道。 叶子玉一边闪避,一边回道,“废话还是你说的好。” …… “以剑阵摧之,或能奏效。”紫夜浮生顿了顿,“百里玄夜既派他来,定传授他御使剑阵的法门,这小子看似头脑简单,未必就没有伺机夺取剑阵的心思。” 若是能看到城中乱象和城外大战一触即发,紫夜浮生也许就能猜到百里玄夜的真正目的。 要通过【八荒剑阵】锁定今夜胜局! 叶子玉边战边退,以胸膛硬抗李二狗一拳后,手中白剑猛地刺出,贯穿后者心肺。 李二狗第十九次倒地,他整个人也倒飞而出,\\u0027恰好\\u0027滚落在高台中央。 龇牙咧嘴地站起,紫色灵力迅猛析出,瞬间连接八条符线。 “五脏为引,六腑为祭,八荒入灵躯,破天地枷锁。”叶子玉轻声吟诵,再未如第一次踏进中央那般,被突如其来的天地伟力压倒在地。 而是身体不由自主地浮空而起,意识不停膨胀发散,如潮水\\u0027铺满\\u0027整座【紫竹林】,然后毫无阻碍地透过这座尘封百年的大齐国库,覆盖未央宫。 意识不断向外延展,整座羲和城都被纳入其中,叶子玉看到了漫天大雪降临世间,满目疮痍的街道楼宇,看到了此起彼伏的打斗厮杀,还看到了即将与\\u0027挂头竹\\u0027玉石俱焚的马伊伊。 整座城池尽收眼底,纤毫毕现。 此时,八条符文被紫色光芒悉数点亮,贯通全城的八条大道上也随即符线庞大符文,光芒游走,最终流入尽墨城墙的八座角楼之中。 角楼的窟窿里有剑光冲天而起,激得厚重灰尘纷纷扬扬。 整座城池、整座雪幕、乃至整座天地都有瞬息凝滞,仿佛在屏息凝视着那座上古剑阵重临世间! 李二狗再次\\u0027死而复生\\u0027,却看见老者悬浮空中,被八柄形制不一的灵剑环绕着,如谪仙降世。 “这他娘的还真是上古剑仙?”李二狗喃喃自语,面对如山如海的浩瀚剑意,却不敢再贸然出手。 就在叶子玉的意识即将翻越尽墨城墙继续向外蔓延时,突然脑海里涌出巨大眩晕感,七窍流出鲜血。 照亮羲和城的八条符文也微微一黯,角楼里漫天扬尘迅速回落,窟窿里的剑光开始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八荒剑阵】毕竟乃上古剑仙所创,寻常天灵强者御使都会力有不逮,区区夜玄妄想催动无异于痴人说梦,在紫夜浮生庞大灵力支持下,只能勉强激发剑阵,但要想真正御使,以叶子玉目前的灵识根本不够。 如今叶子玉已是骑虎难下,若要中途放弃,只会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小紫坑我!”叶子玉在心中大骂,神意却已油尽灯枯,眩晕之感也越来越强烈。 紫夜浮生沉默不语,仿佛也陷入了剧烈挣扎。 半晌后,这位成就道体的天地灵物微微叹息,“也罢,我便在你小子身上赌一把。” 灵海之中的紫夜浮生轻轻挥手,国库之中的所有紫竹竟一齐向着高台倒伏,紫色荧光从紫竹中抽离,汇聚成涓涓细流飘向高台正中的叶子玉。 紫竹又称魂竹,是滋养壮大灵士神魂的至宝,仅是在紫竹林中修炼就能壮大神魂,若能直接抽离精华吞噬,好处更是难以估量! 无数细流从各处紫竹林中飘出,在高台四周汇聚,然后一股脑地钻入叶子玉的识海。 被抽离精华的紫竹,瞬间化作飞灰。 叶子玉神色一松,宛好像荒漠旅人喝上了一大碗清泉水,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眩晕感也消失不见。禁锢在一城之内灵识如同决堤江水,终于越过了尽墨城墙,向着更为广袤地天地奔腾! 然后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羲和军,和千里奔袭的琅琊、星垂军。 环绕八方的灵剑消失无踪,角楼剑光冲霄,有八柄大如山岳的灵剑悬停上空,毫无顾忌地释放着森然剑意! 对着危险有着敏锐感知的李二狗不再有恃无恐,转身疯狂逃离。不过仅迈出一步,就被无形剑意切割成细碎血泥! 叶子玉意念微动,在数十里外的院落里幻化成形,冲着马伊伊调侃一句后,挂头竹的灵尸便溃散成点点流光,藏在其间的挂头竹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也如李二狗一般碎成烂泥! 第63章 乱世浮萍(三) 在唐国军营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骑军冲阵分为三等:上等骑兵冲阵当如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中等骑兵好似疾风骤雨,势如破竹;末等则像是隔靴搔痒,不疼不痒。 羲和军知道,所以战阵拉出一个巨大圆弧,留出足够缓冲,并调遣千战甲在阵前待命,就是为了在两军交战时,能够用这支精兵,打乱敌军那股势。 战力更强的琅琊、星垂军自然也知道,所以一南一北的两军在城外平原汇聚后,并无多余言语,并驾齐驱朝着西边行军。 众所周知,许阳、司徒星辰是换命兄弟,两军各级将领在军部演武,或是执行跨州军务时,常常聚会痛饮一番,也就逐渐建立起深厚情谊,所以都放心将后背交给彼此。 和羲和军一样,星垂军金甲军长顾长野,琅琊军狼牙营长林北山,俱是穿戴金晶甲,领衔一众千战甲精锐,一马当先。 两位军中股肱都刻意压制速度,仅领先数十丈,沉重铁靴踏在雪地上,雪泥尚未溅起,金甲便如湖面上划过的金光,转眼消失无踪。 十息后,第一梯队骑兵撕裂雪幕,如黑潮漫过雪原,马蹄过处尽是泥泞。 距离羲和城还有二十余里,那道比夜色还要深邃的尽墨城墙,如远古凶兽匍匐在地,伺机而动。 半个月前,顾长野就已知晓大将军幕僚团拟定的行军计划,除去几名属下秘密随军前往羲和周边\\u0027拔钉子\\u0027,主力军队的参战人数、行军路线也已做了详细规划,包括清河州的几条官道驿路以及沧澜河,也已征用,暗中运输军用物资和装备。 有道是\\u0027兵马未动,粮草先行\\u0027,充足物资已先一步到达指定集结点,因此星垂、琅琊二军能够肆无忌惮的跨州作战,毫无后顾之忧。 顾长野作为先锋军,原本对闻名天下的尽墨城墙还有所忌惮,只是根据斥候反馈最新谍报,重整旗鼓的羲和军竟然在城外集结,想要跟星垂、琅琊来一场不靠地利的硬碰硬! 金甲之内的顾长野轻舔嘴唇。原清河军也好,现在的羲和军也罢。说实话,还真没放在眼里! 听闻此次由旧齐太子暗中操纵的叛乱让清河军名存实亡,保存军力也元气大伤,除去刘长卿带走云岚军,被章瑜肃清的军部嫡系军官和士兵也有近万人,加上不愿担负叛军骂名、逃离军营的三万士兵。 新羲和军满打满算不过十五万人左右,刨去剩下的医师和物资配给士兵,这场战役,那主将章瑜能拿出十万士兵都已是谢天谢地! 唐朝虽承平百年,各州军从未遭遇过万人以上的规模性战役,但通过演武试水、剿匪练手,各州军士战力始终稳定,是能够随时上马杀敌的精兵强将。 十万叛军?够咱们骑军几个来回的冲杀? 雪夜急行军,虽然速度极快,但两军骑兵一直神色轻松,直到跨过了最适宜骑军冲锋的二十里分割线,近四万骑兵神色逐渐凝重,呼吸、抖缰、夹马的频率陡然一变! 这支射向羲和城的巨大\\u0027箭头\\u0027骤然加速,迅速拉近彼此距离。 漫天风雪一滞,顾长野莫名心悸,便看到长无边际的城墙两端角楼上,两道大如山岳的剑光顶天立地,纵使相隔二十里地,也能感受到那股凌厉无匹的寒冷剑意。 【八荒剑阵】! 这座配合尽墨城墙,抵挡唐军数年,耗去二十余万将士性命的杀人利器,时隔百年,终于再现! 面对上古剑阵,顾长野与林北山相视一眼,没有丝毫慌乱,同一时间右拳下挥,发出了冲锋的指令! 只因两家大将军曾在沧澜河上的伪装商船上有过一次秘密会晤,参战的将级军官悉数到场,由许阳进行战前部署后,司徒星辰只丢下一句话,“你们大胆冲,帮清河军\\u0027投胎转世\\u0027,天塌了我和老许兜底。” 马蹄如雷踏雪来,转眼已至十里外。 当八座角楼绽放冲天剑光,忙碌整夜的司徒星辰和许阳终于赶到羲和城,二人站在一段城墙上,俯瞰着背对城墙的羲和军。 军中几位天灵阶供奉,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司徒星辰二人的灵压,但都选择视而不见。 他们只是有些压箱底手段的山泽野修,百里玄夜用巨额灵璧拉他们来镇场子,杀一些士兵校官可以,与莽夫司徒星辰为敌,他们不愿,也不敢。 “还记得这段城墙么?”许阳用手指点了点脚下的黑色巨石问道。 “忘不了,陆旗长顶着这个破剑阵,凿开的第一个豁口,就在这里。”司徒星辰掏出烟点燃,一口抽掉半支后,感慨道。 如今已修缮如新,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惨烈和悲壮。 从城墙上望去,已能看见琅琊、星垂先锋营如潮水向前推进,司徒星辰二人所在这段城墙两侧的如山巨剑耸立半晌,虽然剑意凌厉如昔,但却感受不到丝毫敌意。 “按理来说,咱俩上了城墙,就等同于在这破剑阵头上拉屎拉尿,为何它无动于衷?”司徒星辰疑惑道。 许阳摇头示意不知,根据国师密令内容,他们两州大将军,此行就两件事,一件是拔除三个反叛宗门,另一个便是拦下八荒剑阵。 本以为第二件不过是国师未雨绸缪,未曾想却是一语成谶。 昔年唐齐国战,这座剑阵不知诛杀多少天灵强者,就凭他俩想拦下八荒剑阵? 国师您老人家是不是对我俩的实力有啥误解? …… 当整座城池在唐军马蹄冲锋下微微颤栗,接着城墙八个角楼有剑光冲天而起,宛如亮起八座灯塔时,城中阁楼上的百里玄夜露出缅怀神色,冲着悬挂在空中的那颗\\u0027黑茧\\u0027说道,“陆中将,这一幕是否记忆深刻?” 仿佛能看到外面光景,陆生花冷硬回道,“记忆犹新。” 这八柄剑,杀掉了足足五百七十一名自家营中兄弟,若非当年大齐太子逃走、剑阵不知所踪,自己换掉所有军功也要把这八柄剑弄到手,然后求国师用秘法熔炼一炉、铸成墓碑! 原本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位巅峰强者,此刻却在一处无名庭院追忆往昔,对这场牵动唐国三分之一版图的战争作壁上观,仿佛事不关己。 安静看着两百年前那场惨烈对峙重新上演。 风暴眼里只有片刻平静。 几乎同一时间,黑茧发出撕裂声,一个洁白纤细的拳头伸了出来;百里玄夜则对破茧而出的陆生花视而不见,转身朝着未央宫飞去。 速度之快,在空气中发出了一串沉闷音爆声! 陆生花则一飞冲天,重重砸向一个荒废院落! 只因本该剿杀攻城骑军的剑阵,却忽然调转方向,向东北的一段城墙上重重斩下。百里玄夜才突然明白,御使剑阵的另有其人,不是李二狗! 而陆生花则是探查到自家闺女马伊伊正深陷险地! 待陆生花赶到,恰好看到叶子玉的灵体与闺女勾肩搭背,挂头竹则被无匹剑气斩得尸骨无存。 看到足以让老马吐血的场景,陆生花神色淡淡,只是轻轻瞥一眼某人的爪子。 叶子玉讪讪一笑,冲着与马伊伊容貌有几分相似、长腿如出一辙的陆中将抱拳行礼,随即消散在雪幕之中。 陆生花转头望向未央宫,这小子散落的灵力仿佛在空中划过一条清晰的细线,为陆生花指引方向。 看样子,百里玄夜已察觉【八荒剑阵】落入这位年轻人的手中,年轻人此举就是引导自己去施以援手。 年轻人倒有几分急智。 “眼光不错。”陆生花冲着闺女笑道,随后拔地而起,几个高起高落,便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色里。 马伊伊双颊微红,看着母亲朝着未央宫赶去,目露担忧。 见到传说中的军中大佬,刀子和屠夫神情激动,恨不能即刻起身行礼,一时间竟忘了浑身伤痛。 至于叶剑首为何以灵体方式出现,转眼间将挂头竹斩成肉泥? 不重要。 …… 另一段城墙上,磨石与【云渊】苏知夏酣战足足一个时辰后,却发现磨石战甲太硬、苏知夏身法太快,谁也奈何不了谁。 待剑阵重现,苏知夏连忙叫停,摸了摸自己光滑圆寸道,“宁皓大抵是让你来牵制我,如今我就呆在城墙上,咱们就不必浪费灵力了吧。” 磨石不语,只是轻轻点头,转头望向最近的一柄高耸灵剑,透过剑光,能看到剑刃之上刻满了晦涩篆文,飘洒雪花还未靠近,就被湮没。 思绪被拉回到尸体堆积如山的那年战场,成千上万的精锐将士顶着精铁盾牌冲锋,剑光轻飘飘落下,人便像是眼前的雪花。 说没就没了。 苏知夏扫开垛口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上去,点燃了一支金楼,吸了两口后,便一脸嫌弃地弹飞出去,嘀咕道,“口感一般。” 顿了顿,似是觉得城墙上只有呼啸风雪声,略显寂寞,找话道,“听人说,所有宁赐甲中,防御以磨石为最,不知这身龟壳,挡不挡得住【八荒剑阵】?” 磨石只是摇头,并不搭话。 苏知夏不以为意,遥望远处起伏的山峦,待天明后,这些青山都会被大雪染了\\u0027白头\\u0027吧。 这位将马头镇上万百姓变成行尸的魔头,难得生出些诗情画意,轻声道,“大雪飘飘何所似?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还是未若柳絮因风起?” 百里玄夜赶赴未央宫的前一瞬间,距离苏知夏最近一座角楼上的剑光凭空消失,尽墨城墙的御守符阵甚至来不及激发,就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 “狗日的百里玄夜!”苏知夏剪短喝骂一声,就已被剑光淹没。 待剑光消散,天下第一城墙出现一方巨大豁口。 …… 紫竹尽数枯萎的【紫竹林】内,叶子玉凌空而立,灵觉附着在剑阵之上巡游天地,发现这座陷入混乱的城池里,竟有十余个强大灵压波动,灿若星辰坠地,发出夺目光芒。 李二狗、挂头竹却真真化作一滩血泥。 意识飘荡。紫夜浮生出声道,“记住现在的玄妙感觉,尽量不要再御使剑阵……” 话音未落,叶子玉心念微动,还未恢复原貌的老者面皮上,涌现出毫不掩饰的狰狞神色! 只因他见到了每次噩梦中都会出现的身影,那个亲手将马头镇变成炼狱的苏知夏! 于是苏知夏被剑光淹没,无坚不摧的剑阵高台浮现一条细微裂痕。 百里玄夜破空而来,转眼即至。 在破旧庭院里的虚影\\u0027叶子玉\\u0027消失,在夜空中留下淡淡痕迹,为陆生花指引方向。 两人如同雪夜里划过的流星,一先一后坠向未央宫。 作为大齐帝宫,未央宫占地极广,亭榭楼台数不胜数,当年唐军攻陷尽墨城墙前,大齐太子就已开始筹措撤退事宜,因此唐军占领未央宫时,所遇抵抗微乎其微,是以帝宫内部的多数建筑得以完整保存。 但是宫内珍稀字画、古玩、玉器等都被席卷一空,特别是唐军耗费一旬时光,对未央宫进行地毯式搜索,最后渊帝甚至派遣五名天机阁术士,一样毫无头绪,始终未找到大齐国库【紫竹林】的入口,唐军内部普通士兵甚至猜测举世闻名的大齐国库,会不会就是一个巨大号的乾坤袋,早已被大齐太子给带走了。 【紫竹林】的方位所在至今成谜,两百年来,有不少宵小之徒暗中潜入未央宫,就是为了找寻国库入口。 不过都一无所获罢了。 关于大齐国库的真相,仅由历任大齐皇帝与储君知晓,就连贴身宦官都语焉不详。 但百里玄夜知道,有一个\\u0027人\\u0027\\u0027甚至比他还要清楚大齐国库的所有情况——紫夜浮生火! 谁也不会想到,大齐国库的入口就隐藏在一段平平无奇的宫墙之上! 待前一道斩向苏知夏的剑光散去,破碎城墙下已无苏知夏踪影。 叶子玉手指轻抬,另外两座角楼上的灵剑消失不见,百里玄夜骤然静浮于空,身前漫天风雪化作两柄遮盖天幕的恢宏大剑,交错砸向渺若蝼蚁的百里玄夜。 百里玄夜单掌挥出,重重拍在剑刃之上,洪钟大吕般的敲击之声,响彻全城。 第一把雪剑破碎,掌劲却未消散,竟是将第二把也直接崩碎,百里玄夜穿过纷乱雪沫,继续踏空而行。 高台上再添两条裂痕。 “八荒剑阵虽是灵世一等一的功伐手段,但你修为太低,无法发挥全部威力,我们必须早些退去,否则……”紫夜浮生提醒道。 脑海中涌入海量魂液,饶是叶子玉神意浑厚也无法承载,如江河倒灌溪流,已呈泛滥决堤之势。 鼻孔流出鲜血的叶子玉恍若未闻,灵剑增至四柄,对百里玄夜呈合围之势。 一时间让其竟滞留宫墙之外。 身后闷雷炸响,陆生花转瞬已追上前者。 第64章 乱世浮萍(四) 夜色深深,羲和城昌盛千年,如今却仿佛要被飘摇风雪和连绵大火一齐淹没。 许多居住在城池中心的商贾豪绅纷纷向未央宫涌去,想要寻求庇护,可惜少了戚念这根\\u0027主心骨\\u0027,城主府群龙无首,早已乱作一团。 将城中秩序彻底扰乱后,黄巾捕快并不恋战,迅速换上各式百姓衣物,从早就布置好的秘密地道潜出羲和城。 “咱们算是落草为寇了?”一名身着粗陋棉服的黄巾捕快自嘲道。祖上曾在大齐朝廷担任侍郎,若非有人找上门来,他或许都已忘了这些陈年旧事。 也曾想过,管他大齐大唐,这样活下去是不是也挺好。 领头之人身穿华丽锦服,冷冷瞥了眼抱怨之人,“为了重现祖上荣光,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有着相似背景的众人面无表情,沉默着向戚念为他们规划好的据点行进,待遁入山野,便如泥牛入海,纵使唐军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处可寻。 等到数十小队黄巾捕快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只剩下戚念的小阁楼里,除了风雪入廊的呼啸声,再无其他动静,显得格外凄冷。 一人姗姗来迟。 来人眼角带疤,双袖空空荡荡。正是睡虎山一役便销声匿迹的程锦。 看见来人,戚念露出凝重神色,问道,“埋伏?” “唐军提前作了谋划,几处布局都被伏击。”程锦神色平淡,“目前我的信符未接到任何消息,想来已经全军覆没。” 此次交锋由百里玄夜统筹,而具体执行则是交给戚念和程锦二人,城内乱局交由潜藏多年的戚念,而睡虎山之役后,程锦就已到清河州,暗中联络秋叶原、梵净山等几个宗门势力,提前布置在羲和城周围,作为今夜的一支骑兵,在羲和军撤离时,施以援手和埋伏。 “羲和军保不住了。”戚念轻声道,以一敌二,羲和军溃败已成定局。 “本就是用来试探唐军深浅的弃子,意料之中。”程锦望向窗外风雪,感叹道,“羲和城变化挺大。” 早在两百年前,两人还是百里玄夜的贴身侍卫,随着齐朝覆灭,两人也随着百里玄夜败走中廷赤霞教,等到百里玄夜羽翼渐丰、修为登顶,两人又被分派至星垂、清河州,统领两州暗谍,谋划夺回大齐至宝紫夜浮生火和八荒剑阵。 作为百里玄夜的左膀右臂,程锦戚念归真境的修为并不出众,但心思缜密、行事周全,是担任暗谍的最佳人选。 但随着紫夜浮生火旁落他人,八荒剑阵也出现变数,恐怕\\u0027新都\\u0027里的老家伙会聒噪不休。 “当年守城之战,紫夜浮生火消耗过巨,伤及本源,太子迫于无奈才将他封禁在睡虎山,待他成就道体,才有机会带回新都。”程锦问道,“为何太子要等到如今,才想起收回剑阵?” “上古剑阵玄奥诡秘,与羲和城已合为一体,太子遍览古籍,才钻研出收纳八荒剑台的法门。但修为越高,剑意反噬越强,太子若强行收回只会让剑台崩解。原本是想迎回紫夜浮生,由他来御使,太子收回。顺道再给琅琊、星垂军砍上两剑。”戚念解释道。 程锦了然点头,“只是回去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咯。” 紫夜浮生杳无音信,八荒剑阵也出现变数,若是此次东土之行一无所获,那些想要在中廷另建大齐的老人恐怕要跳将出来,诘难太子一脉。 经历了两百年前的那场惨败,新都里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声音。 尚不清楚剑阵已出现变数的戚念皱眉道,“就算今夜城中大唐强者远超预料,但以太子的修为,带回剑阵绝非难事,届时还堵不住那些老家伙的嘴?” 亲身经历睡虎山一役的程锦并未解释。当今世上,能够御使八荒剑阵的,唯有百里玄夜和紫夜浮生。当日睡虎山上,紫夜浮生火因缘巧合之下得以窃居那小子体内。 自从叶子玉重新出现在星垂城,程锦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他到羲和城来执行军务。 那么今夜变数,也只有可能是紫夜浮生火,或者是叶子玉造成。 而程锦也知道因为小世子的关系,太子对叶峥叶子玉父子观感极好,甚至觉得亏欠他们许多,所以才会在当日拦住暴怒之中的李兰秋。 如果今夜真的是叶子玉误打误撞插上一脚,以太子念旧秉性,极有可能再次放他一马! 太子修为已立灵世之巅、学识也是博古通今,治国理政、行军打仗也样样精通。可程锦看来,他却少了作为枭雄的冷酷和狠辣。这也是旧齐不少老人担忧所在,却也是他和戚念愿意死心塌地跟随的根源所在。 当陆生花追上百里玄夜之后,四柄拦路灵剑却悄然散去。 “若无剑阵牵制,这位女中将不是百里玄夜的对手。”紫夜浮生提示道。 叶子玉置若罔闻,灵识巡游天地,全力寻找苏知夏的踪迹。 他有种感觉,这位百里玄夜对自己并无敌意,从星垂城他一直灭杀司徒星辰的星辉投影,到睡虎山争夺紫夜浮生,他完全有机会杀掉自己,但他并未痛下杀手,甚至让自己带走了紫夜浮生。 …… 城墙豁口的一块碎石上,苏知夏挥散灰尘露出行迹。 叶子玉心念微动,两道剑光迅疾直下。 “你他娘的!”苏知夏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身体变得模糊虚幻,似墨水化开在黑夜里。 于是苏知夏灵压再次在叶子玉的灵觉之中消失。 两柄灵剑难以锁定对方行迹,好似觅食的游鱼,在空中茫然游弋。 …… 城外风雪愈疾,满是凄厉呼啸。 顾长野、林北山两具金甲裹挟着洪流冲向羲和军,沉闷如雷的铁蹄声竟盖住了漫天风雪呼啸声。 当两军相距不到一里,两副金甲骤然加速,甩开冲锋骑军,在雪白的草甸上拖拽出两条笔直金线,积雪被风压所激,翻滚如龙。 金线笔直刺向羲和军,浑然不顾是否深入敌腹! 章瑜高抬右拳,雄浑嗓音盖过漫天呼啸,“拜将封侯就看今夜,兄弟们,随我杀敌!” 传令官挥舞战旗,弓弦声密密麻麻响起,箭矢便如暴雨穿过同样密集的鹅毛大雪,倾泻而下! “御!”一具冲阵白雪甲高声喝道,声音通过面甲上的传音符阵扩大,如洪钟巨响传出数里地来。 战马上的军士从一侧抽出藤甲炼制的轻巧盾牌,挡住要害部位,速度丝毫不减的冲向昔日打过不少交道的清河军。 然后便听到暴雨敲打的沉闷声响,那是箭矢钉在藤甲的声音,有些箭矢从缝隙中穿过,将骑兵射下马来,尚未发出痛呼,就被接踵而至的铁蹄给淹没。 当第一方阵的骑军越过箭雨,跨过一里边界,忽然战马脚下一空,数百骑军连人带马栽进陷坑之中,坑洞内提前埋好的铁锥,将士兵和战马扎个通透。 转眼间,第一方阵的骑军已十去其四,从空中望去,一个个坑洞撕去积雪和草甸伪装,向星辰、琅琊军露出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人马栽入陷坑的骨折声、铁锥刺透铁甲皮肉的噗嗤声,以及稍纵即逝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能够让那些手上沾着人命的泼皮悍匪都能不寒而栗。 但顾长野、林北山领衔的战甲军没有回头,侥幸穿过陷坑的袍泽也没有回头。 战场上生死只在一瞬,兄弟先走一步、我便争取死在更前面! 坠入陷坑的人马越来越多,已渐渐将成百上千个坑洞填满,后面的骑军速度不减,纷纷从已是尸体或是尚未咽气的袍泽战友身上踏过! 一里地的冲锋不过几个呼吸,数百条人命的逝去也不过几个呼吸。 当章瑜已经可以看到顾长野金甲上折射的金色光辉时,他突然挥拳,传令官再次挥舞战旗。 早已启动内置符咒的千战甲闻令即动,如同划过雪原的金、白流星,与顾长野一行轰然对撞。 极静向极动的转化只在眨眼间! 大雪被万军冲锋刮起的劲风吹向羲和军士兵的甲胄上,竟发出滴滴答答的敲击声。 副将眼神复杂地看着漫无边际的黑色潮水,漫过雪原,向己方涌来,以密声问道,“将军,用咱十万大军的性命,只为试探琅琊、星垂军战力,他百里玄夜是在拿咱当炮灰?” “太子与国师都是精于谋略算计之人,两方既然选择在城外来一场看似愚蠢的攻守厮杀,定然有他们的考虑和后手,咱俩上了旧齐这艘大船,就没有回头的可能。”章瑜回道,微微侧身看着身后城墙角楼上耸立的灵剑,内心生出一丝丝不为人知的窃喜。 昔年唐朝百万大军也只能在这座剑阵之前折戟沉沙,生生用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才得以从这座剑阵下杀出重围、攻破尽墨城墙。 无论世事变迁,如今唐军战力如何提升、军械如何精良,妄想仅凭星垂、琅琊两支骑军就攻破八荒剑阵? 无异于痴人说梦。 来了!章瑜神情微微绷起,继而变得凝重。 自唐国国器千战甲问世以来,除去军部演武,各州精锐比试,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金晶甲对战金晶甲。 相持不下的局面并未出现。只见林北山、顾长野如雪夜里横飞的金色流星,与羲和军几具当先金晶甲迎面撞上。 一个照面之后,两具灵压波动同样为归真境的金晶甲,被顾长野、林北山二人撞得倒飞出去,而二人似黏住敌军金甲,以其为盾,挡住呼啸而来的劲弩和其他千战甲的攻击。 待去势耗尽,甲胄上只有几道浅浅划痕的金甲仰倒在地,眼部晶片光亮熄灭。 两具金甲已无再战之力! “这两个小王八蛋不愧是两军梁柱,实力不容小觑,咱们军年轻人中恐怕只有刘长卿能够与二人比肩。”章瑜叹道。 在军营众将士眼中,千战甲是比\\u0027花魁\\u0027还要稀奇的存在,凡是有资格披甲者,无一不是实力出众、军中重点栽培对象。 由于甲胄稀少,普通军士对金晶甲这等层面的战甲知之甚少,但到了将级,对金晶甲的熟悉程度会大幅提升,章瑜在中校时期就曾披戴过一段时间。深知金晶甲攻防兼备,除了凭灵阶修为碾压,就是靠神兵利器破之。 此间,章瑜还曾暗中给旧齐透露过不少金晶甲的优劣信息。 刚才在顾长野、林北山两甲黏住对手时,迅速祭出灵刀,刺入关节衔接处的缝隙之中,精准破坏内置符咒,将坚如磐石的金甲一瞬间化作一块废铁! 若是将一具金甲放于面前,让人来效仿都极其不易,更遑论在重重包围和此起彼伏的攻击之下,做到这一步更是难如登天。 纵观大唐全军,有如此\\u0027技艺\\u0027的将士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两甲狠狠插入敌腹,随后而来的金甲军狼牙营与敌方千战甲士轰然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待两个\\u0027花架子\\u0027的金甲倒地,羲和军方的千战甲迅速围拢,显然是不给他们抽身而退的机会,四面楚歌的二人,却不以为意,战甲内的林北山眼里只有大干一场的狂热和兴奋! 顾长野抽出一柄古朴长刀,灵光扑朔之间,顾长野立刀下斩,风雪如龙狠狠撞在刀锋所指方向上的千战甲。 刺耳的摩擦穿透声骤然响起,甚至盖过了如雷如潮的马蹄声。 雪泥洒落,只见刀锋过处,除了两具多了几条深刻刀痕的金甲已然站立,沿途白雪甲被这一刀逼开,浑身布满能够看见里面披戴者的贯穿刀痕,至于防御最弱的乌木甲,已有不少被一刀锋芒扫掉手脚躯干,甚至是砍中要害气绝当场! 至于林北山则抬起双臂,有两柄血色长刃从臂甲中弹出,几朵雪花落在刀刃上,便剧烈燃烧化作灰烬。 于是两柄红刃也开始剧烈燃烧,在纷乱战场上显得异常刺眼。 【万兵图录】第三百八十六位在榜神兵——离火焚天之刃! “许阳对亲儿子都没这么好吧!”认出红刃来历的副将砸舌道。 话音未落,林北山就如一个疯狂旋转的陀螺,两点火光迅速化作一条浑圆火线,向着前方旋转移动。 火线过处,三档千战甲皆露出平滑切口,甚至有火焰附着于甲胄之上,熊熊燃烧! 无一例外,当焰火渗入甲胄,\\u0027咬住\\u0027战甲内的将士后,千锤百炼的精锐将士却忍不住遍地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仿佛那把火透过皮囊烧进了他们的灵魂之中! 大地震颤,骑军主力纷至沓来,好似一股黑色洪流,即将冲垮羲和军防线,漫过尽墨城墙,将羲和城这朵\\u0027乱世浮萍\\u0027淹没! 第65章 乱世浮萍(五) 两方千战甲军士狠狠撞在一处,除了顾长野、林北山以碾压姿态向前推进,其他战甲则相互纠缠、战况激烈。 只听得不绝于耳的钢铁碰撞声。 “若是刘长卿的云岚军能为我们所用,此刻至少能牵制住两人。”章瑜叹道。 副将深以为然。 等到两甲即将一鼓作气杀出重围时,章瑜回身冲着不远处的两架马车淡淡道,“若是惧怕身后城墙上的两位大将军,就想着拿钱不办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几根纤细手指掀开门帘,露出一副枯瘦如柴的老者面容,桀桀笑道,“我们这些刀尖舔血修来的天灵阶,虽不是司徒星辰的对手,可也不是他虎躯一震就能吓跑的胆小鼠辈。” 说罢老者已走出车厢,双腿一屈一挺,整架马车如遭重击陷入地面,老者却一飞冲天笔直坠向\\u0027庖丁解牛\\u0027的顾长野。 另一位不言不语,只见车厢由内而外炸开,一位身材短小,形似幼童的天灵强者穿过纷乱雪幕,攻向双刀林北山。 紧随而至的骑军速度不减,如绕开礁石的急流,分两股划出两道细微弧线,越过了战至一团的一众战甲,气势如虹地攻向竖起高大铁盾的羲和军重甲营! 看到八荒剑阵无缘无故斩碎尽墨城墙后,司徒星辰和许阳经过最初的错愕后,倒也觉得意料之中。 毕竟今夜之事乃国师亲自谋划,就算八荒剑阵倒戈相向也不无可能。两人无需操持太多,只需完成国师交待即可。 简单来说,就是不用带脑子。 如今八荒剑阵按兵不动,两人倒也有了几分闲情逸致观战。 不过两人性格迥异,司徒星辰自然关注顾长野和林北山两人冲阵和千战甲捉对厮杀。而许阳则在观察两军兵力部署和骑军冲阵时的气势与节奏。 “啧啧啧,林北山这小子不错,我拿三副金晶甲与你换?”司徒星辰摸着胡茬笑道。 “羲和军布阵精妙,能够将骑军冲杀战损降至最低,章瑜行军打仗的本事不弱。”许阳略一思考后沉声道,“刘昭这些年藏拙太多,可惜了。” 两人与刘昭同为帝国西部三州主将,平日里偶有往来,有几分浅淡交情。感受到刘昭灵压消失在城中,见惯生死的许阳也难免生出一丝感慨。 “老子定要把刘长卿召入星垂,被陆旗长责罚也认了。”司徒星辰咋咋呼呼道。 两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 不过对两名天灵野修插手却无几分重视,作为军中重点培养的将士,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在星垂琅琊后方,随军作战的军中供奉无动于衷,显然对两位深陷敌军的年轻人有着绝对的信心。 作为州军重金招徕的天灵强者,一般仅受大将军差遣,平时除了执行枭首任务,其他时间大多在军中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修炼,不过偶尔会作为军中股肱的陪练,指点灵诀和灵术的修炼。 尽管低了一个大境,但顾长野林北山在他们的眼中却是\\u0027切磋\\u0027多于\\u0027指点\\u0027。 个人战力可见一斑。 当枯瘦老者与矮小稚童先后抵达战场。 顾长野扣住一名白雪甲士的手腕,微微发力,甲士便腾空飞起,顾长野身划半圆,使劲一掷,白甲便如一颗巨大的雪球,砸向冲天而降的枯瘦老者。 老者轻蔑一笑,伸出宛如鹰爪的枯瘦手指,拍开迎面而来的白甲,还没来得及嘲讽几句,就看到一具金甲紧随其后,灵刀出鞘,笔直砍向老者。 另一边,林北山手中两柄离火焚天刃见风而长,化作两条长达丈余的火刃,双臂一甩,火刃斩开一拥而上的敌方甲士后,林北山拖拽着两柄巨大火刃一飞冲天,狠狠斩向迎面飞来的天灵修士! …… 大雪让火势有所减弱,但城外传来的铁蹄雷鸣和震天杀伐声,却让今夜饱受摧残的羲和城百姓再次如坠冰窖,苦不堪言。 临近正东城门的一条棚户窄巷,是为数不多混乱没有波及的区域。 只是隐约听见爆炸声和看见火光,却都被鹅毛大雪盖住,也有不少佃户睡得安稳,鼾声四起。 大雪层层堆叠的巷子里,一位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络腮胡、三角眼,形容猥琐且邋遢,加之靴面和裤脚被雪水浸湿,没有半枚铜钱的高人风范。 若非深夜无人,怕是都以为他就是这粗陋棚户里住着的贫苦百姓。 正是与叶子玉在星垂城有过简单会晤的张青云,不知为何此刻出现在风暴中心的羲和城。 风雪在狭窄巷子里胡乱翻飞,一人撑伞遮挡风雪,也拦住了这位兰若寺的暗子。 待张青云走近,伞面微抬,露出了头发散乱、眼神清冷的面容,身着星垂州军装。 迷蝶营营长、星垂\\u0027双刀\\u0027之一的秦时月。 同样不修边幅,两人容貌气质却高下立判。 修为只有夜玄境的张青云拍了拍肩部的积雪,认出拦路的秦时月后,不见丝毫紧张,只是咧嘴微笑。 确认张青云的修为\\u0027货真价实\\u0027后,秦时月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位兰若寺的暗谍头子修为竟如此低微,罕见地主动开口,“身处东唐,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当心误了性命。” 张青云搓了搓微凉的双手,哈出一口热气,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秦时月握了握腰间悬着的长刀,不再言语。 举世皆知,灵世巅峰势力屈指可数,如巍峨山岳耸入九天流云,俯瞰世间。 西域兰若寺、中廷三教、南疆拜月教以及东土唐国。 若非要将这六大势力排个先后,魁首非兰若寺不可,至于其他势力孰强孰弱,则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唐国在五百年前迅速崛起,用了仅三百年的时间西伐大齐,最终完成了\\u0027一国即一界\\u0027的壮举,经过两百年的休养生息,实力更是突飞猛进,隐隐有与西域那座寺庙争雄的资本。 六大势力毕竟隔着千山万水,不过是有好事者根据各大势力的强者修为、财宝多寡等因素来评判,至于真实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由于地理位置,兰若寺与唐国之间毕竟隔着中廷一界,故两大势力虽在争夺【凡圣】天道馈赠这等天地奇物时会暗地较量,却从未有过直接撕破脸皮的情况。 尤其是在唐国军部军备司助兰若寺修复护山大阵——【净秽胜境】后,兰若寺又在【山巅之弈】多给了唐国十个名额。 如此一来一往,两大势力如同一对新婚燕尔,正处于如胶似漆的甜蜜时期。因此在唐国军部暗中清理暗谍时,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兰若寺的诸多棋子,由着他们继续潜伏。 这是两大势力从未放在台面上的一份默契。秦时月知道,张青云自然也知道。 看着对方装傻,秦时月只是轻轻弹了弹刀柄。刚才还绕着张青云周身轻盈飘落的雪花突然凝固,被一股无形之力搓揉成一根根银针。 随后刺透张青云的棉服,扎入血肉。 低了两境的张青云放弃挣扎,疼得龇牙咧嘴仍是笑道,“秦营长且听我解释,我在马头镇居住二十余年,叶子玉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也算是叔伯长辈,与他暗中接洽,实是想要帮衬一下,并无插手星垂军务图谋。” 秦时月冷冷盯着这位毫无气势可言的兰若寺俗家弟子,眼神清冷如泉,“【山巅之弈】前,我不会将你如何,但若想通过叶子玉谋求什么,先问过我的刀。” 吱呀,旁边一栋破败房屋的木门突兀打开。 从里钻出一个光头大汉,只因身材太过魁梧壮硕,侧着肩膀出门时甚至撞碎一截门框,泥坯灰尘簌簌落下。 大汉身着粗陋的灰色僧袍,完全站直身高竟一丈有余,高大身躯挡在张青云身前,冲着秦时月狞笑道,“灵世五界,兰若寺从来不需要任何势力、任何人\\u0027放我一马\\u0027,秦施主的刀,贫僧今日便想问问看。” 巷子里风雪骤疾。 秦时月出刀一寸,双方绵密下落的雪花出现一道清晰可见的空白。 高大僧人和张青云身后两侧院墙轰然倒塌,一直向后蔓延数十丈。 武僧不动如山,僧袍上被撕开一条口子,露出被镀上一层金漆似的虬结肌肉。 毫发无损。 秦时月冷漠眼神中生出两点亮光,作为武痴,遇到可以让自己倾力出刀的同境对手,怎能不令人心生欢喜? 秦时月拔刀,并无花里胡哨的招式,而是横向挥出,一条透明涟漪裹挟着成千上万片雪花朝着高大僧人翻滚而去。 武僧伸出两只满是老茧的宽大手掌,似两把精金灌注的铁钳,将雪花涟漪狠狠握住。 金铁之声在掌间响起,千万点火花也在手掌中迸发。僧人后退两步,终于将这一刀之力抵消。 不过涟漪虽然消散,僧人的金色手掌上却结满冰碴。 “以意为刃,意满成冰。一个小小唐军校官,竟有如此修为,着实让人惊讶。”武僧双手一合,随手搓掉手掌间的冰碴。 握指成拳,一拳锤在秦时月紧随而至的刀锋之上。 滋啦一声,刀锋从拳头指缝间划入,带出一道血痕,随后被僧人狠狠攥住。 “抓住你了。”僧人肥大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狞笑,另一只拳头呼啸而至,就要与秦时月以伤换命! 秦时月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握刀那只手没有丝毫松动,另一只手却抵住刀柄,作势前推。寒气自刀刃喷涌而出,好似武僧揭开了一笼蒸好的包子,笼屉的水汽喷发,瞬间将他和身后的张青云弥漫。 \\u0027小小校官\\u0027对硕大的金色拳头视而不见。 竟是更加决绝的以命换命! 拳头穿过冰寒雾气,印在秦时月的胸膛之上。灵刃前移一尺,刀尖同样没入武僧胸口。 秦时月倒退着划出数丈,手中死死攥着佩刀。胸口衣衫炸出一方破洞,露出内甲,有一团氤氲雾气在缓缓消散。正是此甲挡住了僧人的沉重一拳。 “仗器之利与人争斗,如何内修己身、勘破自在?”武僧用手掌抹去胸前伤口上布满的冰霜,纯阳之力稍稍运转,伤口在冒出热气后便迅速愈合,嘿然笑道,“什么千战甲、风雷盘,净是些花哨玩意儿。” “但愿净秽胜境重启之日,你还会记得这句话。”兰若寺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历经百年光阴,都未能修缮护寺大阵【净秽胜境】,而军备司远赴西域,只用了短短数年,就使得这座大阵重见天日,唐国也因此获得【山巅之弈】的额外十个名额。 足见唐国炼金一途在灵世五界确实\\u0027一骑绝尘\\u0027。 出自兰若寺戒律院的武僧神色微凛,寒声道,“微末之功,安敢道哉!” 秦时月冷笑不语,灵刃在掌心旋转数圈,被他轻轻一抛,旋转着的灵刃便悬在空中。 冷面营长掐指成诀,“寒霜封禁!” 被风雪充斥的巷子里忽然涌出一股寒意。 灵刃如同石墨浸水,化成纷乱的水墨,随着风雪融入夜色里。 话音刚落,以秦时月为中心的前后巷道里,瞬间冒出无数参差不齐的冰锥,将此间填的满满当当,除了秦时月和张青云脚下留出一片空地。 高大武僧甚至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冻在一块硕大冰锥之中。 秦时月倏然消失,在冰锥表面折射出数道幻影后,已然出现在那块巨大冰锥之前,纤细手掌\\u0027轻轻\\u0027抚在冰面上。 冰锥砰然炸裂,待漫天冰屑洒落,秦时月已将灵刃架在了武僧的脖子上。 武僧嘴角流出一丝仿佛掺杂着金色沙砾的鲜血。显然已将炼体术炼至极为高深的境界。 这一式真灵阶灵术【寒霜封禁】,本就是将对敌之人封禁在寒冰之中,降低气血和生机,再给予致命一击。 对气血旺盛的西域炼体士而言,恰好有克制之效。 张青云难看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等武僧有所动作,便拨开秦时月的刀刃,“寒冰刀意、冰刃【霜禁】,加上冰系灵术,秦中校应是来自玉京州的秦家吧。” 秦时月收刀归鞘,并不接话,而是道,“东土不是西域佛国,若再不知收敛,兰若寺的名号没有你们想象中好用。” 说完便转身走入风雪中。 武僧低头看向张青云,不甘道,“无相师叔,我尚有一战之力。” 青云无形无迹便是无相。 所以张青云的法号便是无相。 第66章 风吹兰雪 “兰若寺高立山巅,不是你小觑天下英豪的理由。”张青云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巷尾走去,武僧紧随其后,“你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知你的\\u0027一战之力\\u0027不过是个笑话。” “他是?”武僧好奇道。 “玉京州的秦家,那个传承冰霜血脉的千年世家,秦时月便是秦家年青一代的第一人。”张青云哈了哈气,只觉手脚冰凉。 在灵世,最着名灵体便是“金木水火土”五灵之体,素来有“五灵齐出,殃祸之兆”的谶言,不过五灵体虽然天赋异禀,却无法通过血脉继承。是以在灵世五界极少有五灵齐出的情况。 且有种说法,五灵体与灵世五界相互对应,西域炼金,兰若寺方丈座下大弟子\\u0027金灵\\u0027无虑便是如此;中廷衍土,太一教弃徒、现恒沙城城主\\u0027土灵\\u0027刘守就是出生于中廷;北荒生火,拓跋部落之主\\u0027火灵\\u0027拓跋赤世代生活在贫瘠草原之上;南疆繁木,前几任\\u0027木灵\\u0027便出自南疆,只不过如今却不知世上还有无木灵之体罢了。 至于\\u0027东土覆水\\u0027,却因太一神冠潘俊峰是土生土长的中廷人,让世人对\\u0027五灵对五界\\u0027的谶言有所质疑。 五灵之体作为天道宠儿,虽然资质绝世,但屈指可数。但在五灵之下,却有不少生来便具有强大血脉的灵士,且能够将血脉遗传给子孙后代,时日一长便衍生出枝繁叶茂的庞大家族。 这类家族被称作【承脉】,取自\\u0027承接天道福泽,传承天赋血脉\\u0027之意。 中廷信道、西域崇佛,并不注重后代繁衍,【承脉家族】相对稀少,而北荒以部落、东土以宗族为纽带,衍生出许多传承有序的【承脉家族】。 辅以先人独创、代代完善的独有功法,让这些家族日益强大,不可等闲视之。 玉京秦家就属其列,世代传承冰霜血脉,虽不如玉京四大一品豪阀,但根基深厚,宗族势力不输梵净山等各州顶尖宗门,甚至在顶尖战力方面还尤有胜之。 秦时月作为秦家第三代嫡系子孙,冰霜血脉极为精纯,自幼就展现出过人天赋,而立之年就突破归真境,曾被定为家主的不二人选。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加入星垂军,当一个小小的迷蝶营长,扛着中校军衔混天度日。 就算法号\\u0027弥山\\u0027的武僧全力而战,也决计不是秦时月的对手。 “皇族李氏、四大豪阀、锦绣商行、九大州军,加上成百上千的宗门,这些都是东唐能和咱们寺庙掰手腕、拼家底的底气所在啊!”张青云喃喃自语,话音出口便被风雪掩盖。 …… 从骚乱四起到大军压境,从冬日晴朗到风雪覆城,也不过短短三四个时辰。 紫竹林里晴空依旧,好似一个懒洋洋的秋日午后,让人直想昏睡过去。 叶子玉眼中布满血丝,随手擦掉七窍渗出的鲜血,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气机沸腾如滚油。剑阵高台上再添几条裂缝。 东北方位的一段尽墨城墙已化作废墟,天地间再无苏知夏的灵力波动,想来已逃之夭夭。 宁赐甲【墨石】屹立城墙边缘,对苏知夏的遭遇无半分好奇,只是沉默地看着琅琊、星垂二军如黑潮拍岸,令人头皮发麻。 “你小子疯了?”同样莫名其妙的紫夜浮生气道,“当下你虽可御使剑阵,毕竟假借外力、越境行事,若非你身负绝世灵诀,这几剑极有可能毁掉你的修行根基。” 剑阵玉台上的毁损便是明证! 叶子玉不为所动,若非捕捉不到那人的踪迹,就算拼掉修为尽废,他也要杀掉苏知夏! 虽然他总能险之又险地躲开剑阵,但叶子玉知道就连【天道馈赠】都会有代价,那么苏知夏抹除灵力波动的手段,必然会有代价。 本以为这次到羲和城来,只能铲除【云渊】埋在城中的一些暗子,未曾想却遇着了苏知夏这条大鱼! “老张送了我一份大礼,可惜我没有接住。”叶子玉喃喃自语,“青梅再等等,我会让云渊为你、为杜伯伯、柳姨和整个马头镇的乡亲们陪葬。” 待叶子玉逐渐平复,紫夜浮生才继续道,“接下来如何?” 城外两军大战正酣,冲锋骑军如同一波波潮水,不停拍打岸边,守城一方或是用重甲营列阵抵御,或是挖下深坑延缓骑军冲阵,或者预埋数百枚风雷盘。 骑军所过之处,风雷盘激发如平地炸雷。 泥土、血水、脏器和破碎兵甲被爆炸之力\\u0027抛\\u0027上天空,还未落地,就被紧随而至的骑兵冲散。 血水糊满了接踵而来骑兵的盔甲和面庞,却无一人擦拭,不少骑军甚至埋头前冲,只求给敌方甲士造成最大杀伤。 或者说,只求死得比前面的兄弟们更深一点。 战场上,最显眼的依然是枯瘦老者与顾长野、稚童强者与林北山四人的捉对厮杀。 老者手掌已化作鹰爪,鹰钩锋利,形若黑铜所铸,双爪开合之间,前方甲士均被撕裂,无论敌我无一人生还。 直到用灵力幻化的鹰爪落在顾长野的金甲上,刮出连串的刺目火星,顾长野挥刀斩去黑色灵力化成的鹰爪。 顾大统领胸前甲胄上多出几条划痕,所幸未穿透甲胄,内置符咒倒还能正常运转。 顾长野轻轻挥了挥手中灵刃,只见刀刃之上已有几处豁口,灵光略显黯淡,再被鹰爪敲打几次,怕是有折毁风险。 这位在星垂州有着赫赫威名的大统领轻轻叹息,有几分遗憾。 他叫\\u0027长野\\u0027,擅用刀,而《万兵图录》上记载着一把排名极为靠前的神兵【长夜】。 长野、长夜,这把刀仿佛天生为顾长野所生。原本以顾长野的资历和军功,已能够在军部军备司的秘库中兑换这柄绝世灵刃,前些年长夜却不知所踪。 一打听,才知长夜已被天宝公主调走,不知赠予何人。 直到去年,皇室多了一位皮相甚好的飞羽世子,那把号称能够\\u0027撕裂长夜,骤放光明\\u0027的宝刀才再次重现天日。 不过与顾长野无缘罢了。 所以时至今日,顾长野的佩刀只是自家宗门收藏的真灵阶灵器。 品相虽然不俗,却与长夜天差地别。 …… 另一边的战场却更加胶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北山与\\u0027稚童\\u0027天灵却换招数百,从地面到夜空,身形辗转腾挪,除了两道幻影,就只剩下林北山的离火天刃在空中划过血色光影。 二人灵压肆意喷洒,修为不济者难免殃及池鱼,普通骑军更是沾之即亡,无论敌我皆绕开二人进行厮杀。是以在拥挤的战场上,却为二人\\u0027留出\\u0027了大片空地,供他们放手一战! 叶子玉灵识继续巡游天地,被暗中派入羲和城的星垂、琅琊精锐已离开城池,避开正面战场,向着遁入山林的大齐\\u0027余孽\\u0027追踪而去。 其中就看到了被四人拱卫正中,骑乘雄健良驹的许天宇。 追击穷寇的许天宇脸颊通红、眼神凶狠,连续吃瘪已让他憋着一股难以发泄的恨意。 唯有斩杀旧齐余孽! 灵识收缩到未央宫附近,只听得未央宫上空不时有滚雷泻地,惊扰了天地雪幕,雪花胡乱飘洒、纷乱至极。 那是旧齐太子百里玄夜与大唐中将陆生花的捉对厮杀。 司徒星辰与许阳回身望向夜空,啧啧称奇,“若是明日《大唐公报》刊载\\u0027百里玄夜大败陆生花\\u0027,下次哪个王八犊子再拿上一期公报说事儿,老子也认了。” 上一期公报,百里玄夜一指大破司徒星辰。 许阳撇撇嘴,对司徒星辰的意气之争不以为然。 …… 叶子玉对紫夜浮生的问题不置可否,沉思半晌,对当前境遇进行了梳理。 若是御使剑阵对星垂、琅琊军施以援手,虽能够挣下泼天功劳,但他一个小小中尉潜入【紫竹林】,能够御使八荒剑阵,甚至与《万兵图录》在榜神兵紫夜浮生火\\u0027狼狈为奸\\u0027的秘密就会暴露。 等到军部监察司找上门来,他叶子玉既守不住秘密,也留不住到手的宝物。 万一百里玄夜战而胜之,那自己和紫夜浮生也就大难临头了。 今夜虽未诛杀苏知夏,但在【紫竹林】里搜刮一番,也将乾坤袋里装的满满当当,算是不虚此行。 就在叶子玉准备见好就收时,叶子玉通过灵识\\u0027看了一眼\\u0027被大雪笼罩的羲和城。 鼎盛千年的旧齐古都竟在此夜支离破碎,且不论城外两军对垒厮杀,城内各处都燃起不同程度的大火,更有些山林匪寇趁机作乱,满目疮痍。 数名山匪翻入一座商贾宅院,砍杀了老爷夫人,奸淫了小姐丫鬟,还将宅子里值钱物件扫荡一空。 数名山野宗门弟子撕下虚伪面具,闯入日进斗金的商行钱庄,见人就杀、四处搜刮。 数名平日唯唯诺诺的仆从目露狰狞,将主家老爷、家眷杀个干净,随后卷走了银钱细软。 这座崩坏的城池里,仅有少数供养着不少高手的名门望族能够幸免于难,当然锦绣商行清河分行亦在其列。 其他家族或许是有人掠其锋芒,但都被豢养高手打了回去,但锦绣商行的数十家店铺压根无人看守,凡是挂了商行招牌的,无论哪路牛鬼蛇神都远远避开,不敢在一贯讲究\\u0027和气生财\\u0027的店铺浑水摸鱼。 除了被几处火势蔓延的店铺有所损失,其他店铺皆安然无恙。 这便是东土唐国一品豪阀的底气。 没来由地,叶子玉忽的想起被行尸淹没的马头镇。 他想起了迷雾里豕突狼奔的行尸,想起了叶府里的城防军筑起人墙堤坝,想起了柳香姨用脆弱身躯挡住力大无穷的行尸,想起了青梅瞳孔泛白以及最后那句\\u0027我怕\\u0027。 泪水沾湿眼眶,被叶子玉轻轻拭去。 小镇乡亲的哀嚎声一如今夜,可惜那时的叶子玉也不过是一个连灵士都不算的普通人。 那一次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而今夜他却能够做些事情。 叶子玉心念微动,原本悬浮在八座角楼之上的山岳巨剑上,有清冷光焰片片剥落,寒风一吹便融入漫天风雪之中。 百里玄夜一掌逼退陆生花,悬浮虚空的旧齐太子突然罢手,朝着未央宫坠落而去。 秦时月猛地抬头,望向未央宫方向,口中喃喃道,“值得么?” 被镀上一层淡蓝色荧光的雪花,缓缓下坠。 正在烧杀抢掠的暴徒,或是已经得逞的山匪,亦或是准备逃离的不轨之徒,都未察觉到,那飘落的雪花有何不同。 直到第一朵雪花落在一名在街道上逃窜的山匪肩膀上,转瞬之间剧烈燃烧,重新化作清冷光焰,就此贯穿棉衣、皮肤、血肉。 山匪不可置信的看着掉落的手臂,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随后飘落的雪花裂解成几块碎肉。 一座厢房内,刚奸淫完良家小姐的赤身大汉忽然感觉头顶一凉,抬头看见几朵雪花飘落。 为何屋内会有雪花?大汉脑海里来得及浮现这一个念头,便再无然后了。 一名穿梭在巷子里的盗贼,背着一包金银首饰,腰间匕首上血迹未干。 几朵雪花绕着他轻轻旋转一圈,整个人便被横向切成了几段,盗取的财物洒了一地。 这诡异一幕在羲和城各处同时上演,不少受难之人见到仇人在眼前殒命,虽死法诡异残忍,但却不觉得如何恐惧,反而当是老天开眼,就此跪地感谢上苍。 剑阵高台瞬间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缝,眼看着就要支离破碎。 叶子玉七窍流血,就连从紫夜浮生那里暂借的灵力都挥霍一空,整个人摇摇欲坠。 紫夜浮生不发一语,在叶子玉的脸上,他看到连他都感到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所有被百里玄夜引进来的,或是暴露丑恶面孔的不法之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叶子玉仿佛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灵识里百里玄夜正在快速逼近,但他没有丝毫悔意。 只有快意! 雪势骤疾,每一朵雪花都是一柄剑。 杀人的剑,也是救人的剑。 冬夜清风洒兰雪,唯我独立天地间。 第67章 双手插兜 一场雪盖住了羲和城的满目疮痍,也带走了成百上千条恶人性命。 剑阵高台濒临破碎,蕴藏剑意消失无踪,再也无法阻拦百里玄夜步伐,一道流光划过,他已经屹立于高台之上,脚边是一滩已经凝固的血肉。 叶子玉跪倒在地,忽然抬头露出被紫色覆盖的眼睛,嘿然笑道,“杀了他,我就随你去中廷。” 原来叶子玉已失去意识,却被紫夜浮生火趁机\\u0027鸠占鹊巢\\u0027。 百里玄夜轻轻叹息,却未动手。 “叶子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太过优柔寡断,无论再给你多少年,都不是宁皓的对手。” 百里玄夜摇摇头,却没争辩,而是道,“八荒剑阵如今沦为废墟,前辈是不是太过高估自己?” 没了八荒剑阵,紫夜浮生火不过就是一个蕴含浑厚灵力和神魂之力的天地灵物罢了。 虽在《万兵图录》上高居前一百,对于百里玄夜这个层次的巅峰强者而言,远没有一件趁手的神兵利器重要。 紫夜浮生并不着恼,仍是笑容满面,“杀,还是不杀?” 平日里智珠在握的百里玄夜沉默不语,片刻后才淡淡道,“放过他,今后再遇,我不再使用【天地桎梏】。” 被这座法阵束缚上千年的紫夜浮生眼前骤然一亮,声音微颤道,“此话当真?” 若再无那道符阵克制,今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无需这般藏头露尾、战战兢兢。 旧齐太子并不回答,似是有些不屑。 就在紫夜浮生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叶子玉面上紫气一闪,两个紫色眸子闪烁不定。 继而脸上露出挣扎神色,就连【半生雪】的易容效果都无法维持,露出他的本来面容。 “你胆敢骗我!”紫夜浮生仓皇道。本以为叶子玉不计后果地御使八荒剑阵,已神魂耗尽陷入昏迷,没想到这小子佯装昏迷,趁着他心思波动的瞬间驱动《灵源大道歌》,夺回了身体。 “寄人篱下还妄想喧宾夺主,几千年的光阴都活在狗身上去了?”叶子玉重新站直身体,双眸已恢复黑色,在纯白灵力的煅烧挤压之下,紫夜浮生再次龟缩灵海,动弹不得。 百里玄夜也露出诧异神色,要知道紫夜浮生火积淀千年,神魂之力远超寻常天灵修士,换作其他灵士,只需动念便能夺取意识,没想到大齐国宝在这小子手上竟无丝毫还手之力。 紫夜浮生的惨叫越来越弱,直至悄不可闻。 二人无言对视,紫竹林里只剩下呜咽风声。 “你很不错。”百里玄夜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纵使眼前这小子破坏了他的诸多谋划,让今夜羲和之战功亏一篑,他也没有丝毫恼怒。 “我与前辈有旧?”自初次在星垂城碰面,再到今日“放过紫夜浮生”保自己周全,叶子玉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旧齐太子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善意。 就是不知这善意从何而来,总不会因为自己丰神俊朗、惊才绝艳吧。 “我与你之间有些渊源,却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百里玄夜忽然密音传声道,“不过我已对你三次留手,算是了却你我之间的情分,今后你小子还是低调些。” 三次?叶子玉心中疑惑,却未深究。 紫竹林里再无他人,虽不知百里玄夜为何密音传声,但叶子玉也密音回道,“前辈高义,天下大势我不懂,可羲和城百姓毕竟无辜,还请前辈留一条活路。” 百里玄夜神情一怔,没想到叶子玉竟会提出这个请求,随即露出怅然神色,“昔年唐齐国战,唐军摧城拔寨,铁蹄之下的无辜亡魂何曾少了?” “你们宁皓国师曾经说过\\u0027一将功成万骨枯\\u0027,此言在理。”虽与陆生花大战半晌,但百里玄夜显然未尽全力,发髻丝毫不乱,风仪卓然如常。 “这一城的大唐子民,怎抵得上我千万大齐旧人?”百里玄夜反问道。 叶子玉沉默片刻,沉声道,“死在史书的只言片语里,和死在眼前,终归是不同。” 隐姓埋名远逃中廷的旧齐太子失笑摇头,“待你手握十万大军,或是成为一方诸侯,举手投足便能决定一城乃至一州兴衰,你便会发现没有什么不同。” 叶子玉忽然抬头,郑重摇头,“他日就算我登临灵世之巅,依然如此。” “那便拭目以待。”百里玄夜笑道,不再去争辩。 那场变故未让叶子玉心境蒙尘,是难事,也是幸事。 飞羽有个好哥哥啊! 百里玄夜转头望向脚边的那滩肉泥,“此间事了,要装死到何时?” 李二狗! 叶子玉心神一凛,竟听到肉泥里传来微弱的心跳声,由弱到强,越来越清晰。 肉泥和血水自行蠕动,向上堆叠。 百里玄夜回头看向叶子玉,“你且自去,切莫丢了性命。” 说罢便轻轻挥袖,叶子玉眼前一花,竟是空间轮转,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了未央宫偏殿的一处廊檐下。 眼前所见由一片晴朗化作漆黑夜幕。 大雪泼洒。竟是叶子玉离开小镇遇到的第一场雪。 风寒入廊,触目微凉。 几乎在离开紫竹林的那一瞬间,叶子玉面貌形体皆发生变化,变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走出偏殿,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 紫竹林里,百里玄夜放眼看向高台之下的明媚景色,山峦起伏、满目清脆,只是成千上万的紫玉竹已灰飞烟灭,让看惯了青紫交叠的百里玄夜极不适应。 “百里老爷,您既然要放他一马,何不送佛送到西?”重塑肉身的李二狗问道,“在这里他还可以保全性命,出了这龟壳子,可就难说了。” 浑身无一处伤痕,虽不着寸缕,也不觉得尴尬。 百里玄夜瞥一眼赤条条的李二狗,从乾坤袋里扔出一套锦袍,让李二狗穿上。 李二狗讪讪一笑,一边胡乱套着繁复衣衫,一边隐晦地看了眼百里玄夜腰间的乾坤袋,眼神里满是艳羡。 此次云渊与百里玄夜选在羲和交易,李二狗虽不知具体细节,但他知道,云渊绝不会只派遣苏知夏和他两人。叶子玉身处风暴眼,必是云渊针对的重点。 “我已留他一条性命,若还是栽在云渊手里,只能说命数如此。”百里玄夜似笑非笑,话锋一转,“云渊历来喜欢躲在幕后,使用一些阴私手段谋求利益,如今浮出水面,可是有何图谋?” 抻了抻衣袖,李二狗摆手道,“我就是个加入云渊一旬时间的喽啰,可不晓得上面老爷那些门门道道。” 百里玄夜不置可否,自不会相信天道馈赠【轮回】的传承者,在云渊里会只是一个小小喽啰。 见百里玄夜不再言语,李二狗开始打量这座传说中的纳物神器【紫竹林】。 与其他乾坤袋只有一间房屋大小、只能容纳死物不同,【紫竹林】不仅广袤无边,且自成一界,能够供活物生长繁衍,端的是神异非凡。 只可惜不能随身携带,否则装下成千上万兵马,直接带着杀到东唐帝宫,岂不是将大唐杀个措手不及?李二狗不着边际地想着。 百里玄夜同样在眺望远方,神色平静。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在猜测他与云渊交易,到底有何目的。 是夺回八荒剑阵,是试探星垂琅琊州军成色,是拔除羲和城,亦或是吹响光复大齐的反攻号角? 还是他与宁皓的一场隔空对弈? 数十年经营,被宁皓一一\\u0027兑子\\u0027,就连城外的羲和军也初显败象,两位天灵强者久攻不下,主将章瑜被迫下场厮杀,攻与守终于全面短兵交接,不再是和风细雨地试探。 除了羲和城损失惨重,其他方面任谁看都是宁皓大获全胜。 再就是引发今夜乱局的这场交易,依然云遮雾绕,无人知晓详情。 百里玄夜再挥衣袖,李二狗从紫竹林里凭空消失。 这位容颜绝美、气质脱尘的旧齐太子忽然冲着东方做了个\\u0027请\\u0027的姿势,喃喃道,“宁国师,宴席的小菜先上几样,硬菜马上就好。” 《国师闲言录》中记载,在唐宫夜宴里,菜肴样式口味、荤素搭配、摆放次序都极为讲究,自称草莽出身的国师对夜宴上的繁文缛节极为不耐,曾经说过,一场饭局,只需先上几碟开胃爽口小菜,再来几道能够裹腹的硬菜,最后配上一碗浓汤,便美滋滋。 小菜、硬菜的说法自此流传下来。 …… 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夜雪骤降,几乎可以没住行人脚踝,且还无停歇的迹象。 雪与火相互交融,风雪源源不断,火焰后继乏力,竟是迅速败下阵来。 蹬上一双厚实牛皮靴,变成彪形大汉的叶子玉轻踏雪地,一步数丈,快速朝着马伊伊唐风他们离开的方向赶去。 一夕陷落的羲和城内静谧无声,只能听见东城外军队厮杀的声音,和叶子玉靴子踩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硬撑着将紫夜浮生赶回灵海,叶子玉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唯有使用剩下灵力全力赶路,否则…… 来了!叶子玉精神一震,粗壮身躯极为灵活地向前翻滚,躲开了从后方袭射的几柄弩箭,起身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行。 街道两旁的屋顶上,五名男子,身着黑色劲装,蒙上黑色面罩,沿着屋脊持弩而行,不时给下面逃窜的彪形大汉来上几发。 五人修为不高,堪堪夜玄境,但手中之弩颇为精良,弩箭激发附带金色光影,且射速、穿透力极强,能够轻而易举刺透雪地和青石板内,不见箭尾。 寻常夜玄境灵士挨上一箭怕是有重伤之虞。 忽然间,一杆弩箭笔直射向叶子玉后脑,极速奔跑的叶子玉猛然偏头,弩箭巧之又巧地从他耳边穿过,叶子玉右手拂过箭尾,屈指轻弹,弩箭便旋转着向上飞去。 叶子玉毫无征兆地旋身飞踢,脚掌正中极速旋转的箭尾,弩箭调转方向,裹挟风雪呼啸着刺透射箭之人。 一人从屋脊跌落,发出噗通一声。 从抚箭到踢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不是彪形大汉体格太过壮硕,这套反击怕会更加赏心悦目。 不过好景不长,除掉一名追兵的叶子玉刚落地,就被接踵而来的两根弩箭扎入后背。 巨大的惯性将叶子玉撞离地面,前扑着在雪地里滑出老远。 三名黑衣男子跃下屋顶,合围着向一动不动地彪形大汉走来。剩余一人继续在屋脊上戒备。 反杀一人虽然惊艳,但也不过如此,上峰点名必杀,未免小题大做。 看着男子在雪地里挣扎几下,双手无力地攥住雪泥。其中一人如实想到。 三人彻底围拢,就要再补上一刀时,叶子玉忽然挺身而起,双手攥住的雪泥挥洒而出,瞬间遮住三人视线。 不好!三人横刀挡住扑面雪泥,就要撤身后退。 “晚了。”叶子玉轻声道,手中凭空生出一道白光,似一抹清冷月色在手中汇聚。 月色划过三人,三人喉间在同一时间冒出一条血线,随后遮挡的刀刃断成两节掉落在地。 手中剑光倏然消散,叶子玉随手拔掉背后两支精铁弩箭,自大衍金刚诀初窥门径,体肤坚韧,就算是专门针对灵士的弩箭也不过是堪堪刺透皮肤,远远比不过脑海神魂耗尽、灵力透支那般痛苦。 短短片刻便杀掉四名同境追兵,叶子玉淡淡看一眼屋顶上仅剩一人,那人不自觉后退一步。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瞬间调转。 就在黑衣人踌躇不前,犹豫是拼死相搏,还是转身而逃时,叶子玉突然转身就跑,速度之快不输之前。 黑衣人明白此人实已到了强弩之末,刚才那一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于是便远远吊在后面,力求不逃离视线。 潜伏在清河州军数年,他只知道军营里有不少\\u0027同行\\u0027,直到章瑜在军中宣布改旗易帜,陆续有人撤出新羲和军,他才惊觉云渊在军中埋着的暗子,竟多达近百人! 就在羲和城在城外打生打死,他们早已暗中散入城中普通人家,等待上峰信符传令。 既然此人被他们\\u0027咬住\\u0027,就必然有人来对付。 叶子玉宛如一道雪夜里刮过巷弄的轻风,就在跨过一道巷子路口时,转角处伸出一杆长枪,枪尖泛着寒芒,刺向叶子玉的胸口。 而略带仓皇的叶子玉却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在长枪冒头之前,靠近墙边的手中汇聚一抹月色,划过软如豆腐的墙面,直接将躲在墙后的\\u0027猎人\\u0027穿膛破肚。 叶子玉矮身躲过拦路长枪,将手中月色向着对面的墙壁掷出。 远远吊在后面的黑衣人神情骇然,竟从后脑冒出一丝凉气,因为叶子玉掷出剑光的方向,还藏着一名伺机而动的云渊暗子! 剑光穿透围墙和后面的刺客。 叶子玉速度不减地向前奔行,自始至终都未回头,直到消失在巷子尽头,两名羽化境的刺客这才倒地而亡。 看清整个过程的黑衣人驻足不前,生出转身欲逃的冲动,此人还只是身负重伤的虚弱状态,若是强盛状态又该如何恐怖? 这一刻,走出巷子的叶子玉将双手插入袖兜,不知道什么叫做对手。 第68章 一刀霜禁 叶子玉越过狭窄巷子,终于来到贯穿羲和城的宽敞大道上,城墙已遥遥在望。 叶子玉忽地停住身形,双脚在雪地里滑出数尺。 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堂而皇之地拦在大道正中。见到来人后,也不废话,就是朴实一拳击出。 拳风积压着身前飞雪齐齐向叶子玉翻滚而来,风雪拍打在两侧梁柱和砖墙上,穿出一个个深刻孔洞。 灵压扑面,拳风过处,地面积雪被一扫而空。 归真境! 怎么矮子都喜欢打拳!叶子玉想起了顾倾随侍,五短身材的拳道宗师宋志远,忍不住感慨,嘴中却喊道,“老大救我!” 话音未落,叶子玉身前风雪迅速凝聚,幻化人形。 正是星垂双刀、迷蝶营长,秦时月。 早在星垂城迷蝶庄园内,两人就有过一场密晤,那时秦时月就以秘法在叶子玉身上种下一枚印记,能够随时掌握他的行踪轨迹。 冥冥之中,他预感叶子玉会陷入风波中心,就好似睡虎山一役。 因无法进入【紫竹林】,秦时月顺便去敲打兰若寺张青云一番,再随手斩杀几名作恶之徒,叶子玉一出现,他就已暗中跟上,全程目睹叶子玉那一系列的暗中袭杀后,连眼高于顶的秦时月都忍不住惊叹。 两名羽化境、四名夜玄境,在状态虚弱至极的叶子玉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 扪心自问,若是同境厮杀,饶是身负冰霜血脉,自己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秦时月哪里知道,叶子玉在御使剑阵\\u0027惩恶扬善\\u0027时,灵识巡游天地,早已记住了城里暗中潜伏灵士的方位,灵阶越高记得越牢。 自己一露面,就有人围了上来,不用说就知道这些人属于何方势力。 云渊!欲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云渊。 至于隐藏真实面容的自己,如何被他们盯上,不得而知。 …… 一拳既至。 秦时月连刀带鞘横拍而出。 刀鞘炸裂,露出清亮刀锋,此时秦时月已变拍为斩,将拳风一分为二,从两人身侧刮过。 当炸裂的刀鞘碎片还在空中飞舞,秦时月已出现在矮小男人身前三尺,刀锋横斩,眼看着就要削去男子头颅。 谁曾想男子不闪不避,双拳齐出砸向秦时月的胸膛。 竟是要以命换命! 秦时月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矮小男人他有些印象,虽面相老气,但不过不惑年岁,原清河州军的中校军衔,曾在军中大比表现可圈可点,是仅次于大将军\\u0027私生子\\u0027刘长卿的军中才俊。 至于叫啥来着?秦时月已然忘却,不过也不重要了。 秦时月刀势愈疾,竟也不准备闪躲。 当!秦时月倒飞而出,军服如同刀鞘一般炸裂,露出内里的极原冰凰甲。 冰甲毫发无损,秦时月仅是吐出一口瘀血便无大恙。 而男子头颅却飞向空中,甚至来不及感叹一声好快的刀,就已毙命。 叶子玉暗暗砸舌,老大这一刀有点骚啊! 秦时月一刀建功,躲在暗处的云渊暗子纷纷退走,消失在风雪之中。 此次领头之人苏知夏不知所踪,就连粗通拳意的矮小男子都不是秦时月的一刀之敌,城中便再无敌手。 “老大凶悍。”叶子玉夸赞一声,乖乖孝敬一支金楼,两人便一边抽烟一边前行。 “他虽已得悟本真,我却手握【霜禁】、身负【极原冰凰甲】,取胜是应有之义。”秦时月自然道。 “胜不骄,老大威武,实乃我军中楷模。”叶子玉再奉上一通不要钱的马屁。 “御使剑阵的是你。”秦时月不理会叶子玉的吹捧,笃定道。 叶子玉心有顾忌,沉默不答。 “干的不错。”秦时月第一次爽朗大笑,重复道,“除掉那些渣滓,干的不错。” 此刻的羲和城里,各怀鬼胎,有能力拯救弱者的不屑一顾,没能力的自顾不暇。 唯有叶子玉。 两人步入风雪,秦时月的声音若有若无,“你的境遇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此夜过后我为你请功。” “谢老大,加入迷蝶营是我今年做过最英明的决定。”叶子玉马屁道。 这个世道,月寒日暖、每煎人寿,还耗去了少年意气,不再不见天高、不知地厚,不再一意孤行。 这样的世道,无趣的紧。 …… 在唐齐百年国战的历史上,一旦两军累计投入兵力规模超过十万,一场战役动辄厮杀鏖战三五个月,就算是打上个一年半载也不罕见,从未像今夜这般,初一交锋就是决战,几个时辰之内分出胜负,压根儿等不到十五。 显得有几分儿戏。 随着星垂琅琊主力骑军全线压境,单薄的羲和守军如同不堪重负的堤坝,被延绵不绝的潮水冲击,渐成溃败之势。 如今看来,羲和军自放弃尽墨城墙,就有了坐以待毙的觉悟。 与顾长野、林北山捉对厮杀的两名天灵强者见大势已去,便当机立断逃之夭夭。 盔甲上沾满鲜血的章瑜退至守军腹地,拿出信符扫一眼后,令传令官发出撤退信号,除了重甲营将士据盾死守,其他羲和军各营将士毫不恋战,迅速沿着尽墨城墙分兵撤离。 于是进攻一方便如从决堤缺口涌出的千百水柱,四处喷涌。 一边绕后剿杀重甲军士,一边追杀逃窜敌军。 两军相互交织、短兵厮杀,场面混乱无比。 不知有多少羲和军士,还未逃出数里地,就被追军衔尾赶上,砍翻在地。 行军打仗只讲究一个\\u0027莽\\u0027字的司徒星辰也看出端倪,皱眉道,“羲和军出城而战,无异于自找死路,三家宗门的援引后手已被我俩一锅端,章瑜不可能没接到消息,如今再撤,有何意义?” 不若死战到底,还能留个身后美名。 许阳皱眉思量,也得不到答案,“国师曾说过,百里玄夜不仅修灵资质超绝,兵法韬略亦是高人一等,当得\\u0027帅才\\u0027二字。他的所作所为,必有深意。” 司徒星辰喃喃道,“既然不是脱裤子放屁,那到底憋着啥坏水。”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许凝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值此两军鏖战的关键时刻,断然没有犹豫不前的道理。 一方兵败山倒,一方势如破竹,任司徒星辰抠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何\\u0027神来之笔\\u0027,能够反败为胜。 随着越来越多的羲和军人弃刃投降,尽墨城墙之前的混乱局面逐步稳定下来,毕竟对方也可算作昔日袍泽,星垂琅琊军倒也不忍赶尽杀绝,只是用镣铐锁住,全部趴在满是泥泞的雪地里。 只是章瑜那些颇受倚重的高阶军官倒是带着几大批人马杀出重围,分兵向四处逃窜。 看方向竟是梵净山、秋叶原等宗门所在! 许阳略微沉吟,凝重道,“如今之计唯有遣精锐将士提前赶到宗门那里,探一探虚实。 “需要派多少。”司徒星辰直截了当的问道。 “三人足矣。”许阳若有所指。 “你个老王八蛋真是阴,合着在打城里秦时月的注意。”司徒星辰骂骂咧咧地掏出信符,分别传讯顾长野和秦时月。 三人。林北山、顾长野、秦时月。 论单兵战力和潜伏执行任务,就算是天灵强者也不会比三人更合适。 “三个宗门,让他们各自带队前往。”许阳也掏出信符,给林北山传讯。 城中风雪渐缓,但雪花依然大如鹅毛,轻盈坠落。 叶子玉跟在秦时月身后,先后吞服一颗蕴灵丹和紫阳丹后,药力迅速化开,叶子玉浑身滚烫,随着热流涌入奇经八脉,乳白色灵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养壮大。 “蕴灵丹内含丰厚的精纯灵力,紫阳丹则能够辅助吸收灵力,滋养身体,寻常情况下,一个时辰内你能够恢复八成灵力。”秦时月难得解释道。 “不着急不着急,半旬之内就可自行痊愈,不该浪费仙丹的。”叶子玉感动道,没想到老大如此仗义,竟把刊载在《丹经》上的珍稀丹药都拿了出来,为自己疗伤。 “大将军布置了新任务,没有半旬时间等你痊愈了。”秦时月瞥了眼叶子玉,淡淡道。 “……你们是想把我榨干呐!”叶子玉无力哀嚎。 …… 大雪给通体漆黑的尽墨城墙盖上了白头。 司徒星辰两人站在寸余厚的积雪上,对下方胜负已分的战局不甚在意,聊着近期军部的一系列人事变动。 此次\\u0027攻城\\u0027,两军皆有军团长挂帅,若是十拿九稳的局面都拿不下来,今夜过后便可以解甲归田了。 林北山和顾长野率先赶到,两人与各自大将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揭下面甲后便开始吞云吐雾。 刚经历一场大战,两人却无半分紧张神色,不愧是两军青年栋梁。 四道白色身影在城墙上,正是顾长野抽调四名执行任务的白雪甲。 许天宇带着四名归真境校官跃上城墙,四名校官去林北山那报道,许天宇则走到父亲和司徒叔跟前。 许阳拍了拍许天宇的肩膀,看到儿子脸颊上的红肿,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司徒星辰问道,“怎么回事?” 自上次客栈一别,许天宇多了几分心眼,并未哭诉告状,只是简单说了下缘由。 “自己丢的面子,自己找补回来,否则岂不是坐实了你爹\\u0027废爹\\u0027的名号?”司徒星辰淡淡道。 许天宇也不争辩,点头应下。 秦时月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叶子玉以及前来接应的唐风、马伊伊四人。 叶子玉刚一露面,许天宇便冷冷盯着,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三队人马集结完毕。 林北山带着四名归真境校官,顾长野抽调四具白雪甲,秦时月则是点了迷蝶营小队五人。 虽然多出一人,实力却远远逊色前两组。 尤其是司徒星辰两人看到马伊伊后,齐齐凑到后者身边,再无作为一州大将军的威严,反而如同邻家老伯一般和蔼地嘘寒问暖。 “伊伊啊,天寒地冻的冷不冷,司徒叔叔这有一副春风化雨甲,快穿上。”司徒星辰一边翻拣乾坤袋,一边柔声道。 “伊伊,可曾受伤,这是玉露琼脂膏,可吞服也可外敷。”许阳动作更快,直接拿出一瓶闪烁着荧光的玉壶,还未拔出瓶塞就有清香扑面。 乖乖!这一甲一膏可是寻常归真境花光毕生积蓄都买不到的宝贝!叶子玉暗暗砸舌。 此刻司徒星辰和许阳二人就像是急着献宝的臣子仆从一般。 众军士一脸惊诧,虽不知这扛着中尉肩章的女兵是何来历,但都自觉移开视线,任由自家大将军可劲谄媚。 许天宇神色紧绷,生怕马伊伊借机告状,那自己今夜怕是要被人抬下城墙了。 “司徒叔叔、许叔叔,执行军务期间,您二位注意一点。”马伊伊无奈道。 “咳咳,还是伊伊考虑周到,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子有福气,能把咱闺女娶回家。”许阳笑道。 “只要咱闺女看上了,就算是文弱书生,司徒叔叔也让他在星垂军混个营长当当。”司徒星辰拍胸脯承诺道。 马伊伊脸色微红,视线掠过一旁与秦时月低声说话的某人。 寒暄一番后,司徒星辰将秦时月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个小王八蛋找死别拽上我,马伊伊这妮子有任何闪失你让老子怎么交待。” “大将军让我自行点兵,未曾说过马伊伊不在之列。”秦时月神色理直气壮。 司徒星辰一时语塞,只能骂道,“你个小王八蛋,老子迟早被你害死。” “大将军若是为难,我让马伊伊留下便是。”秦时月淡淡回道。 “小妮子生性要强,一开始没她还好,如今再留下她,那才是要了老命。”司徒星辰左右为难。 就因为陆旗长反对闺女参军,这小妮子硬是几年没有搭理自己的母亲。强硬如陆旗长都无计可施,我司徒星辰有这么大的能耐改变马伊伊的主意? 见覆水难收,司徒星辰只能叮嘱秦时月务必照顾好马伊伊,不能有半分闪失等等。 众人领命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倔强妮子的身影,司徒星辰才收回目光。 一直以来,司徒星辰心有牵挂,所以从未婚配,也无子嗣,就把从小看着长大的马伊伊当作亲闺女一般,如今亲手将马伊伊亲手送上战场去,自然生出一股老父亲般的揪心。 “这妮子在妙手营呆的好好的,怎么想着去迷蝶营里吃苦。”司徒星辰轻声嘀咕。 第69章 折风渡雪 未央宫内,之前清河州府衙的官吏和家眷,都被戚念的人尽数驱逐。此刻宫内静悄悄,安静的甚至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将李二狗带离【紫竹林】后,在生死间反复跳跃的李二狗识趣离去。 未央宫正殿——太和殿内,百里玄夜负手立于红漆金钉的大门处,安静看着大殿内的一切,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何情绪。 戚念与无臂程锦候在门外。 直到戚念信符微震,戚念扫一眼后,便匆匆走到太子身后,躬身禀报道,“殿下,羲和军已溃败逃窜。” “比预想中多撑了半个时辰。”百里玄夜走向大殿左侧的一方案几,印象中这是大齐史官每日早朝记录皇帝群臣一言一行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父皇因为吏部侍郎贪腐一案龙颜大怒,说了些粗鄙言语。被年轻史官记录在册,事后父皇深觉不妥,便司礼监的太监送去一块颐养神魂的玉佩给那位史官。未曾想那位还是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不仅把司礼监的大太监轰了出去,还把那块御赐玉佩丢入湖中。 齐朝众人都以为那小子的官帽子戴到头了,父皇没像料想那般震怒,反而再赐下一块玉佩。 那时百里玄夜尚年幼,不懂万人之上的父皇为何如此迁就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吏。 父皇的回答至今记忆犹新,“君守礼,君臣心便齐,臣有节,家国便有骨气,如此方能长久鼎盛不衰。” 两百年,能够大醉七万两千场的漫长光阴里,百里玄夜脑海里时常能冒出这句话,却每次都会生出一句反问。 如此强盛的齐朝,怎么说败就败了呢? “不过,多出的半个时辰得益于唐军训练有方,与咱们无关。”百里玄夜提示道。 大殿烛火昏暗,将百里玄夜的俊逸面容映照的明暗不定。 一如殿外风雪般晦暗。 “羲和军也算百战之师,日后光复未必不能作为一支精锐再战,难道任由星垂、琅琊军追杀?”戚念不解道。 百里玄夜摇摇头,“昔年大齐手握百万雄兵,一样被东唐蚕食鲸吞,我多次复盘,才发现就算时光倒转,大齐兵力再多出一倍,结果依然如此。” 宁皓! 自这位大唐国师掌兵以来,唐军行军作战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且风雷盘、千战甲、破灵弩等新式军械层出不穷,往往打得齐军措手不及,必胜战役都能够输的莫名其妙。 “百年光阴,唐军之强更胜往昔,如果我们继续因循守旧,想着逐步壮大兵力,跟他们再来上一场兵对兵、将对将的国战。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百里玄夜轻声道,“渊帝垂垂老矣,宁皓功高震主,三位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谁又不想争取到这位国师的支持,这样的微妙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戚念低下头颅,遮住了脸上的震惊神色。 “今夜这场棋局,虽算不上大获全胜,可结果也算差强人意,回中廷。”话音未落,百里玄夜的身影已从大殿消失。 程锦与戚念疑惑对视,羲和新军溃不成军,八荒剑阵临阵倒戈,三个二品宗门还未发力就被司徒星辰、许阳二人连根拔起。 说是满盘皆输都不为过,何谈差强人意?太子殿下莫不是气糊涂了不成? 两人满腹疑问,却不敢开口,只能潜入大殿角落里暗藏的一条密道。 密道是由数千名劳工秘密打造,直接通往云岚山深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羲和城里再无两人灵压波动。 一场阴谋被大雪盖住,没人知道百里玄夜与南疆云渊到底交易了什么。 …… 在唐国如旭日升起之前,东土诸国的战马日行三百里已是极限,当然也有不少王公贵族豢养了各式灵兽坐骑,只是数量稀少,难以成建制配给。 除了当时\\u0027财大气粗\\u0027的大齐,给帝室禁卫军配备了夜玄境的云赤虎,虽能够日行千里,但也只有千余头。 直到宁皓加入唐军,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让普通骏马与灵兽配种,生出了玄黄骏马,极大地增加了唐军行军速度,能够轻易实现日行千里,长年累月下来,唐军主力骑军皆已配备玄黄战马,一大批能征善战的精锐骑军也应运而生。 如今的唐军,乃至唐国,好像各处都能看到宁皓天马行空的想象。 逃窜的羲和军皆骑乘玄黄战马,所幸大雪封山,使得他们行军速度大幅减缓,深夜翻山时,有不少崎岖小道还需下马慢行。 盔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章瑜吐出一口冷气,回望蜿蜒山道上的一众人马,不少人神色颓丧,还透着一股迷茫。 两个时辰的雪夜行军,不过跑出五十余里地,山林外的羲和城,如同一只受伤困兽,在雪夜里轻轻颤抖。 …… 羲和城外,除了追击骑军,陆续抵达的步兵和辎重军士开始打扫战场和救助伤员。 同室操戈,纵使胜了也无几分喜悦。 靠近城墙的背风空地,秦时月言简意赅地布置了作战计划,屠夫与刀子头如捣蒜,乖巧异常,叶子玉与疯子安静听着。 至于两个大将军的掌上明珠,马伊伊全程心不在焉,不时偷偷瞥向某人。 回想着他搂住自己的那一瞬间,至今仍忍不住双颊发烫、心跳加快。 察觉到她的异样,叶子玉附耳小声道,“马子干啥呢,要小解就去,都是兄弟,没啥不好意思的。” …… 众人神色一滞,显是都听到了叶子玉的\\u0027轻言轻语\\u0027,刀子撇撇嘴,轻声嘀咕道,“真是个蠢货。” 马伊伊更是脸色涨红,瞪一眼叶子玉,恨恨道,“我谢谢你!” “闲话少说,明日午时我们必须抵达梵净山,骑乘玄黄马速度太慢,我这有几副炼金之翼。”说着秦时月从乾坤袋里掏出五个扁平铁盒,看样式竟和睡虎山匪使用的一模一样。 好家伙!妥妥地中饱私囊啊! 刀子屠夫二人也不废话,熟练地背起铁盒。 在之前新兵试炼中,叶子玉虽斩杀不少穿戴炼金之翼的山匪,但还真没有好好研究过这副出自大齐的炼金器物。 据传军部军备司已对此物数次改良,只是东唐俯瞰一界,久无战事,是以新型炼金之翼并未大规模出现在军需之中。 只见二人从铁盒暗格中抽出两条细长铁片,将铁盒背于背部后,再用铁片紧紧环住胸腹,最后扣住。 待铁盒完全固定住后,二人催发灵力融入铁片,镌刻着符阵的铁片便亮起一排微弱荧光,最后向着背后铁盒涌入。 噌噌两声,两道三尺之长的铁翼从盒内弹出,在漆黑夜幕下泛着森冷光芒。 就在叶子玉准备\\u0027照葫芦画瓢\\u0027时,忽然被马伊伊拉住,叶子玉不解回头。 却看到马伊伊拿出一方青色的袖珍玉盒,不由分说地为叶子玉穿戴上,还绕到身前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宛如家中贤妻为即将出征的夫君整理行装。 两人相隔咫尺,饶是叶子玉脸皮厚如城墙,却也有几分羞涩,忍不住屏住呼吸。 秦时月一脸淡漠,对手下的\\u0027儿女情长\\u0027视而不见。 唐风一脸理所应当,早在新兵试炼时,他就已经看出苗头,虽然马伊伊出身不俗,家世不输二品宗门,两人既然情投意合,叶子也就有了高攀的资格。 刀子屠夫则是一脸吃了苍蝇的难受表情,他们军功、战力、模样都不输\\u0027贱首\\u0027,为何他们没有千金小姐垂青?没有千金小姐赠宝? “此翼为军备司密制之物,名为\\u0027折风\\u0027,使用时速度更快、灵耗更小。你就用这个。”马伊伊轻声解释,察觉到众人异样眼光,声音也越来越小。 “啧啧啧,贱首好福气,这副翼甲可是有再多灵璧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分雄、雌两甲,分别名为\\u0027折风\\u0027、\\u0027渡雪\\u0027,乃是我朝大皇子李空鸣为爱女璃珠郡主准备嫁妆,重金委托军备司首席匠师炼制,传言雄雌二甲出炉之日,曾引发天地异象,有两只百丈青鸾在军备司上方盘桓数日,久久不散,此甲可是不输《万兵图录》记载神兵的好宝贝。”刀子艳羡道,只是不知为何落入马大小姐囊中。 转念一想,她母亲可是军中传奇陆生花,在军备司的份量未必就比一位皇子轻了。 要知道在朝廷六部,军部历来自成一脉,如今当权之人皆是昔年唐齐国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且不论与宁皓情谊如何深厚,就是与数次御驾亲征的渊帝也有几分\\u0027袍泽\\u0027之义,自然对皇子皇孙这些\\u0027晚辈\\u0027不会毕恭毕敬。 两百年,对司徒星辰、许阳这些天灵强者来说,不过是几个春秋的眨眼时光罢了。 所以在军部,除了渊帝、宁帅,陆生花这种经年大佬,想要何种特殊军备,真不难。 事实也是如此,当日翼甲炼成,陆生花恰好与军备司长商量当年皇室禁卫军所需军械配额,感应到外面的天地异象后,便询问一番,得知情况后,陆生花心血来潮,便在军备司长的陪同下去军备司炼器所看看,见到两副新鲜出炉的翼甲后,陆生花眼前一亮,心生欢喜。 硬是从大皇子手中截了胡,暗自昧下,让首席匠师对李空鸣说炼器失败,所有赔偿军备司承担。 只是折风渡雪引发天地异象之事早已传遍玉京,大皇子眼不瞎耳不聋,瞬间猜到其中缘由。 能够逼得不理俗物、历来清高的首席匠师说谎,军部屈指可数。李空鸣并未动怒,只是一笑而过,甚至连军备司赔偿的珍稀材料都派人退了回去。 至于心中所想,却无人知晓。 马伊伊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方白色玉盒,自己穿戴上,想来便是雌甲\\u0027渡雪\\u0027了。 叶子玉轻轻叹息,本以为自己在【紫竹林】中搜刮一番,怎么都算得上富甲一方了,没想到被马伊伊随手拿出的宝贝给虐得体无完肤。 毕竟自己挑拣的那些灵器,可没有《万兵图录》上榜之物。 比钱财,比不过锦绣大小姐马伊伊。 比剑道,比不过天门神冠苏冬蝉。 比率真,比不过来历神秘的顾倾。 这些女子好似总会让自己在某些时候无地自容。 自嘲情绪一闪而过,此时五人已整装待发。 只有秦时月一人对叶子玉和马伊伊的\\u0027浓情蜜意\\u0027选择无视,却也未穿戴炼金之翼。 老大也藏着好东西?屠夫心中疑惑。要知道灵士六大境,唯有晋级天灵方可挣脱地缚、翱翔九天。 简而言之,能不能飞,就是区分是否进阶天灵的直接标志。 而众所周知,秦时月战力超绝不假,却尚未破开归真境瓶颈。 不等几人发问,缓慢飘落的鹅毛雪花骤然迅疾,在秦时月背后凝聚成两扇雪白翅膀。 冰凌为骨、雪花绘羽,轻轻摆动就有一股寒冽之气扑面而来。 “跟上。”秦时月留下两字便拔地而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雪白弧线,朝着北方飞去。 叶子玉、马伊伊紧随其后,两副翼甲如同由青玉白玉雕琢而成,轻轻扑动之间,有淡淡荧光流散,两人却已消失在夜幕深处。 速度与秦时月相比也相去不远了。 屠夫与刀子两人骂骂咧咧地催动灵力,精铁翼甲发出金铁摩擦的声响,带着两人迅速浮空。唐风则一脸淡然的吊在最后。 首次浮空飞行,刚开始叶子玉还生出一种头脚漂浮的失重感,只是冷风一激,片刻后便适应下来。 穿过前方秦时月搅动的絮乱风雪,叶子玉低头俯瞰快速划过的素白山川草原,不禁想到\\u0027折风渡雪\\u0027的名字,放在此时倒也有几分应景。 我折风为翼,为横空渡雪。 秦时月领衔的小队飞得极高,从羲和骑军上空飞过时,就连在空中戒备巡视的斥候都未能发现,只能看到几道纤细流光划过,好似陨落的天外流星,稍纵即逝。 一夜鏖战不觉时间流逝,远眺山川尽头,却见晨光破晓,叶子玉轻轻呼吸,只觉得这一夜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待旭日出现在天地尽头,大雪终于停歇,梵净山也遥遥在望。 第70章 星河浮梦 中廷天门教,悬浮九天的天门山形同一条庞大沧海蓝鲸,游弋在只剩下朵朵浮云和一片碧蓝的天空中,日复一日,枯燥且乏味。 世人避之不及的雷雨、风雪天气,却给这座宏伟山门点缀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三千青丝被青簪束起,苏冬蝉躺在竹椅上,轻轻晃动,灵剑惊蛰被随意搁在一旁,旁边的绣凳上放着一本《五界史志》。 轻风挟着云气飘入苏冬蝉所在阁楼,吹动着这本记载着灵世五界千百年大事的史书一页页翻动。 直到书页停留在【东土志轶】,渊帝五四零年冬,清河州军反叛,与星垂、琅琊两军对峙于羲和城外,大败而逃,遁入山林。 那一夜,城主府大乱,城中百姓动荡流离。 那一夜,秋叶原、梵净山、青玉剑宗参与叛乱,被唐军雷霆镇压。 那一夜,清河州大将军刘昭被三拳捶杀。 那一夜,八荒剑阵重现世间,荡尽城中宵小之徒。 苏冬蝉视线扫过那一页,并未如何在意,继续闭目小憩。 青丝与白裙随着云气轻轻晃动,衬着绝美容颜,飘飘乎如仙子临尘。 …… 东唐九州,地域之广袤,横跨何止万里,在清河州即将破晓,玉京州才将将入夜。 都城玉京里万千灯火与星辉交相呼应,不时有庞大灵船和飞禽浮空而起,交织出一幅玄奇灵动画面,恍若天上仙宫。 在万千星辉与灯火拱卫的帝都深处,一座渊帝日常议事的偏殿内,殿柱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微弱光芒,照着大案之后的瘦弱身影明暗不定。 大案旁,一位身着金黄吉服的中年男子垂首而立,男子相貌平平,属于见之就忘的普通,远没有吉服上的金色大蟒让人印象深刻。 大皇子,李空鸣。 下方几道身影笔直伫立,不发一语。细细看去,竟全是跺跺脚能够在东唐掀起疾风骤雨的权势彪炳之人。 军部尚书,军中唯一一位大将军衔,左陌。 吏部尚书,刚对九州千百宗门进行一次大清洗的\\u0027天官\\u0027,何敬义。 皇室宗亲,禁卫军副统领,封号勇武郡王,少将李宗瑞。 星垂、琅琊二军常驻玉京的副将也被急召入宫,同样是少将军衔。 除了吏部尚书何敬义身穿绛紫朝服,其他皆着墨绿军装。 案几之后这位的身份不言而喻。 “说说看,羲和之乱如何应对?”年迈声音从昏暗中传出,万人之上的老人随手翻看从羲和城里传来的最新谍报。 纵使遇到唐国鼎定以来遇到最大的暴乱,老人的声音里也不见丝毫怒意。 不等玉阶下的众人禀奏,老人接着道,“宁皓那个狗东西呢?” “儿臣已传讯国师,暂未收到回复。”大皇子躬身回道,“儿臣这就着人去请。” “不必了。”老人摆手,“宁皓要是在这儿,肯定会说\\u0027老子早就派人摆平了,跟你们废什么话\\u0027。” 老人学着宁皓的口气,说着说着便自顾自乐呵起来。 大皇子微微颔首,让人看不清表情,其他人也神色淡淡,不敢附和。 “说说看。”老人重复道。 “宁国师料敌于先,已提前知会陆中将和琅琊、星垂二军,根据我部最新消息,两军大败叛军。”左陌抱拳禀告,“为今当务之急乃追剿叛军残部,避免侵扰荼毒百姓。” 老人微微点头,忽而问道,“这宁皓怎么知会他们的,是你们军部密令,还是他那劳什子的国师手令?” 左陌低头不语,额头布满冷汗。 “何敬义,你来说。”老人话锋指向吏部尚书。 “除了追剿叛军残部,微臣建议将清河州在册宗门全部由山河司梳理一番,揪出躲在暗处的老鼠。”何敬义沉声道,“听闻清河城主府全军覆没,臣恳请治原府主南宫君辉不查之罪,另抓紧对羲和城主府进行重建。” “可,吏部连夜拿出重建章程,明日朝会再议。”老人淡淡道。 “宗瑞,说说你的想法。”老人又问道。 “禀告陛下,旧齐亡我之心不死,无论是追缴叛军还是重建府衙,都是治标之策,于根本无益。”李宗瑞直言不讳道,就连琅琊星垂二军的副将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位如彗星崛起的皇室宗亲。 “你的治本之策是?”老人来了兴趣。 “来而不往非礼也,除了以雷霆之势镇压羲和叛乱,末将愿率精锐远渡中廷,给旧齐新都添点乱子。”在皇室禁卫军中一路拼杀攀爬,身上贵气几被消磨干净,却多了几分狠辣戾气,李宗瑞嘿然笑道,“日前赤霞教忙于镇压尸乱,倒是给了可趁之机。” 老人陷入沉思。 “不可,百里玄夜修为卓绝,贸然潜入,恐有去无回。”左陌出声道。 “有何不可,唐军就没有怕死的道理,昔年攻打羲和,先父作为陛下胞弟,一样说死就死。”军衔低了两级的李宗瑞毫不领情,针锋相对道,“他百里玄夜在羲和城制造暴乱,我便在他新都埋上几颗风雷惊、风雷引,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 新都一乱,任百里玄夜修为高出天际,一样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大皇子深深看了眼这位锋芒毕露的堂弟。传言自己那位叔叔行军作战激进勇猛,和星垂州大将军司徒星辰极为相似,看来李宗瑞深得真传。 老人转头看向长子,“老大怎么看?” 李空鸣躬身道,“儿臣倒有一计,听闻新都那边不少人对百里玄夜一心反攻颇有微词,想要在中廷另起炉灶。不若我们先与接洽,谋定后动。” 若能够从内部瓦解,日后潜入势必事半功倍。 “此事便交由老大,具体人选从军部、刑部抽调。”老人一锤定音,“退下吧。” 众人匆匆散去,军部、吏部两部主官缓步走在殿前广场上,何敬义低声说道,“左尚书今夜试探陛下殊为不智。” 世人皆知渊帝行将就木,宁皓功无可封,往昔亲如父子般的深厚情谊,在这个关头也变得微妙起来。左陌却在方才进言时,将已交出军权的宁国师的功劳摆在台面上,无疑是\\u0027兵行险招\\u0027。 “你个小瘪犊子,啥时候轮到你跟老子指手画脚。”左陌瞥了眼一品大员的何敬义。 两人看似年龄相仿,但左陌作为天灵修士,实则是何敬义爷爷辈的人物,当何敬义还在襁褓之中,他就已肩扛少将军衔,论朝中资历,也远胜前者。 何敬义对左陌的出言不逊不以为意,直言道,“烦请左尚书解惑。” 两人虽差着辈,但何敬义的祖父是左陌在军伍中可以换命的兄弟,自然可以放心交底。 “弄清陛下对国师的态度,咱们就差不多可以押宝了。”左陌洋洋自得道,“纵观陛下三子一女,二皇子学识、修为平平,撑死就是个闲散亲王;三皇子寄情山水、醉心修道,假以时日必成皇室定海神针一般山巅强者,只是他不理俗务,对治国理政一窍不通;至于天宝公主,虽然野心勃勃、薄有战功,但毕竟女儿身,先天便输了一筹。” “如此看来,励精图治大皇子有望继承大统,和宁国师有何关系?”何敬义不解道,随即恍然,压低声音道,“宁国师会?” 说着便做出手掌翻覆的动作。 “渊帝在便不会。”两人分道扬镳之前,左陌轻声道。 左陌知道,今夜的试探很快就会传遍举朝上下。 只是又有谁知道,他这番不懂分寸的试探到底是谁指使? 戎马生涯三百年,从一个小小旗长一路攀爬,在唐军大破羲和城时,被授少将军衔,再到两百年前宁皓挂印归野,昔日不少军中旧部或被闲置、或被调离玉京,唯有自己高歌猛进,连跳两级,官至权柄最重的军部尚书。 受谁指使试探陛下与国师关系?不言自明。 左陌轻轻叹息,自语道,“宁帅归隐沧海两百年,像何敬义这般的一品大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很多人都不清楚\\u0027宁皓\\u0027二字在朝中的份量,朝会上抽工部尚书两耳光便是嚣张跋扈了?嘿嘿,只有咱们这群活得久些的军中老人,才深刻记得被宁帅统治的恐惧啊。” 不然强势如渊帝,何需用这种委婉手段,来给朝中百官吹风? 左陌抬头,视线穿过如山峦起伏的琼楼玉宇,落在璀璨夜空之上。 接前方传信,羲和突降暴雪,夜空晦暗。这片晴朗星空下,只怕更加暗流涌动。 那二位随手掀起的风浪,就算是他这个朝中老人、军中上将,只怕说淹死也就淹死了。 …… 对渊帝临时召集的一场议事置之不理,没了磨石游龙随侍左右,宁皓在揽月阁这个销金窟里,一场酒从晌午喝到了暮色四合。 微醺飘然、尽兴而归。 拒绝了申屠\\u0027与妙龄少女促膝长谈\\u0027的诚挚邀请,宁皓一路虚空踱步,来到一座远离觥筹交错的低矮山峰。 山顶似被一剑削平,光滑如镜,竟能折射出月华星辉。行至近处,才发现\\u0027镜面\\u0027竟是一座湖泊,粼粼光辉乃是湖中的星空倒影。 湖泊岸边只有一脚宽度,从高处俯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似山峰将一块墨玉擎于天际。 湖面上有一叶随波飘动的扁舟,宁皓飞临其上,便仰躺着落入舟中,翘起二郎腿,轻轻哼唱: “着一笠烟雨 静候天光破云 聆三清妙音 也号如是我闻 翻手反排命格 覆手复立乾坤 …… 醉极弹歌一场 梦与我孰为真 不能忘情徒惹得心困 仙路看近行远 霖林雨雪纷纷 寂寥也不妨笑面对人” 一边哼唱,一边凭空摘出一壶好酒,大口灌下,只觉酣畅淋漓。 待到歌声随风飘远,咫尺宽度的岸边站着两人,起伏的湖水不时漫过堤岸,浸湿两人的锦靴,两人不以为意,只是安静等着舟中之人回神。 一人身着素白宫装、佩繁复头饰,天宝公主李兰秋。 一人着玄色常服,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世子叶飞羽。 母子二人,一黑一白。 足足半晌,早已将渊帝议事抛诸脑后的宁皓终于回神,起身看着两人,似是料到他们会来,“小兰秋,直接说事。” “兰秋不懂,为何国师不许我们母子二人前往羲和?”李兰秋问道。 李兰秋母子先宁皓一步返回玉京,近期除了督促叶飞羽修炼,恶补军中知识,李兰秋还向爱子引荐了不少朝中大臣,等是让这位散养近二十年的世子,正式进入朝廷视线。 虽不知百里玄夜与云渊作何交易,但若今夜他们在羲和城,不仅可以挣下泼天军功,李兰秋还有把握从百里玄夜那拿到不少【紫竹林】珍藏重宝。 宁皓笑道,“不瞒你说,今夜我拿你家世子做了个交易,若你们母子二人再去分一杯羹,倒显得本国师得寸进尺。” “就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南宫君辉?”李兰秋皱眉。 “本国师认为值得。”宁皓再灌一口酒。 李兰秋默然,一时无言。 “小兰秋啊,别说本国师没提醒你,为人母心系儿子不为过,但是什么都要为他争取,天道馈赠你要,《万兵图录》记载的灵刀长夜你也要,本国师亲自教诲你也要,羲和城那里你还要分上一杯羹,时日一久,叶飞羽离开你的庇护,他能飞多高?”宁皓顿了顿,“说不得就会像他爹一样,看似样样精通,实则狗屁不通。慈母多败儿便是这个道理。” 李兰秋陷入沉思,叶飞羽恍若未闻。 “本国师知道你生性要强,就算是那座龙椅你也要争上一争,的确有一些官老爷押宝在你身上,但是老爷子会让你穿上那袭龙袍?”宁皓反问道。 李兰秋脸上生出一丝怒意,冷笑道,“就因我是女儿身?我那几个废物兄长哪里比我强?” 宁皓摇头,“不必钻牛角尖,我且问你,若是你得登大宝,唐国的天下,还姓李?” 李兰秋神色一滞,低头不语。 “你俩从哪来回哪去。”宁皓摆手送客,继而又仰躺在舟中。 冬夜冷风吹动小舟,连带着湖面上的星空倒影都随之摇曳。 宁皓大声吟诵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诗好诗,必须收录在《国师闲言录》里! 第71章 风波无定 李兰秋母子二人离开不久,一艘灵船横渡虚空,轻轻停靠在这座高耸入云的湖泊旁边。 整艘灵船长九丈、三层楼高,通体以坚硬如铁的玄甲黑木打造,船舷上刻着上百道复杂符文,灵光和云气沿着符文线路不停喷涌,使得重逾千斤的船只得以在空中漂浮。 船帆迎风鼓动,上面绣着两个金色大字——“南宫”,数十位灵力深厚的羽化境强者背插舞空之翼,围绕着灵船游弋,满是戒备。 玉京四大豪阀之一,真正屹立在唐国宗门世家之巅的南宫家。 在军中,一位羽化境强者,若是攀爬顺遂,甚至可以官至上校,而此刻十八位羽化境灵士却仅仅是出行灵船的随行护卫,想来船中阁楼里有着更加强大的供奉,足见南宫家的财大气粗、底蕴深厚。 一位衣着华美、姿态雍容的老妪从灵船上走下。 满头银丝的老妪面色红润,面皮上几无褶皱,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美艳姿色。 南宫君悦,刚刚死里逃生羲和城主府府主南宫君辉的姐姐。 老妪灵力修为平平,但因长居高位,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见到音容笑貌一如往昔初见的男子,南宫君悦忍不住轻轻叹息,满是怅然。 “啧啧啧,想当年南宫家的大小姐是何等貌美如花、美艳动人,未曾想今日却也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岁月不饶人呐!”宁皓口无遮拦道。 熟悉的说话方式将南宫君悦从往日恩怨情仇的思绪中拉回,也不着恼,认真施了一福,“君悦感谢国师大人出手相助,救了舍弟君辉一命。” 宁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你这老娘们别如此客套,本国师还是习惯你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南宫君悦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在渊帝偏殿议事之后的第一时间,南宫君悦就获悉了议事的详细内容,其中自然包括吏部尚书何敬义对君辉的处置意见。 刚刚死里逃生,就又要被朝廷责罚,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于是南宫君悦第一时间想到了唯一能够改变渊帝旨意的人——宁皓。 “两百年前的美人出浴,值得本国师的一个人情,两百年后的还值么?”宁皓冷笑连连,随即掏出一支金楼点上,兀自吞吐。 年老色衰的南宫君悦皱起纤细眉毛,如今有求于人,也不好横眉冷对,只能按住火爆脾气,“听闻国师这些年忙着在沧海镇压【冰解】,每年都耗资巨万,足以让一个二品宗门倾家荡产,饶是国师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般挥霍,老妇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国师愿不愿意做?” “听这口气,南宫小姐有办法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宁皓眼睛一亮,称呼也从\\u0027老娘们儿\\u0027变成了\\u0027南宫小姐\\u0027。 “解决倒不敢说,缓解一二却是能够办到。”南宫君悦淡道,“南宫家的万亩极品烟草种植园和所有烤烟作坊。” 唐国香烟响誉灵世,受到上至巅峰修士,下至普通百姓的普遍追捧,就连远在西域的苦行僧,在前往祖庭兰若寺朝圣路上,也有可能掏出一根粗劣至极的香烟点上,缓解跋涉之疲累。 凡是能够在这个行业分上一杯羹的,每年少说能够挣上百万灵璧。而作为唐国一品豪阀的南宫家,掌握着唐国香烟五分之一的供应量,仅是烟草一行进项,就抵得上大部分二品宗门的全年盈余。其中暴利可想而知。 至于是谁发明了香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国师宁皓轻轻叩动船舷,似是计算其中得失,片刻后道,“你这老娘们莫要诓骗于我,虽说你执掌南宫家的大半生意,但是烟草这个聚宝盆说送就送,你家的老爷子会为了你的废物弟弟,花费这么大的代价?” 南宫君悦眼神骤然坚毅,“南宫家的有些事情,我今日说了不算,明日或许便能算数,南宫家欠我们姐弟俩的,我会分毫不差的夺回来!” 同样的夜晚,在同样的岸边,两个同样心怀野望的女子,对着同样的男子做出了决断。 “我倒是小觑了你南宫君悦,争夺一品世家归属的打闹,勉强能上得了台面,不若我俩再做个交易,你弟弟南宫君辉便当作一个添头?” 老妪似是不胜夜间高峰上的清寒,掖了掖华美貂裘,“但说无妨。” “我助你干掉南宫家的老爷子,待你执掌大权,便……”宁皓低声细语,让人听不真切。 随后他用双臂作环抱状,一计手刀立地下斩,将莫须有的物件一分为二,然后把其中一半虚托着递给南宫君悦,另一半则扒拉进自己的怀里。 南宫君悦眼神凛然,却未发一语,只是低头抬手,双手接过了被分作两半的\\u0027南宫家\\u0027。 …… 星垂州一夜相安无事,羲和城里的战火远未波及到星垂城,只带来了一丝初冬独有的寒意。 南城叶宅,小公子叶嵘被管事从新纳小妾的被窝中唤醒。叶嵘一边更衣,一边听着管家通禀有人来访。 自从叶嵘通过那小子结识了小府主徐图之,帮助叶家闯过了风雨飘摇的关键时期。这位叶家第二代小少爷的身份愈发水涨船高,家主将最得力的几位看家护卫调给小儿子,任凭差遣。 在小府主的无声运作下,叶家终于拿下了城主府衣食住行等诸多日常用度的采购权,赚了不少真金白银,半死不活的叶家有了几分起死回生的迹象,背靠城主府这棵大树,就连城北胡家也在一次宴会上主动低头服软。 简单梳洗一番,叶嵘披上厚重裘貂,步履匆匆地来到前厅,一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在安静品茶。 看清访客后,叶嵘面上一喜,抱拳连声道,“张管大驾光临,叶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张修维,城主府管事之一,与其他管事不同,他掌管着偌大城主府的财权,一应吃穿用度皆由他划拨上报,在城主府内属于屈指可数的权势人物。 张管事起身道,“清晨叨扰叶贤弟,还望海涵。” 待两人落座,叶嵘挥挥手,府中下人便端上来一个檀木盒,打开后,里面立着一座小巧观音玉雕,自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灵光。 “听闻令堂礼佛多年,这座观音相乃极品灵玉雕刻而成,经由西域佛寺高僧加持,置于令堂佛堂,也可添些佛性。”叶嵘笑道。 “叶贤弟有心了。”张修维坦然收下。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叶家这种星垂城末流家世很难入他的法眼。只是不知为何不理俗务的小府主对叶家,特别是叶嵘尤为看重。每每回城主府探亲,都会提及,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张管事今日前来?”叶嵘问道。 “昨夜接到小府主传信,言称羲和城有变,近日运抵一批吃穿用度过去,既可解官府燃眉之急,结下一份香火情,也可小赚一笔。”张修维轻声道。 有变?难道是遭到马匪洗劫,还是被山野魔头闯入大开杀戒?叶嵘惊疑不定,一时竟对张修维传信产生怀疑,委实是唐国承平已久,唐军如山如渊,他实在想不出有何势力能够让堂堂一州首府的羲和城遭遇什么变故,竟需要跨州调度物资\\u0027救火\\u0027? “昨夜我接此消息也如叶贤弟这般难以置信,听闻星垂州驻扎边境的主力骑军半旬之前就已开拔,曾出现在北边,算是印证了小府主的消息。”张修维极有耐心的解释道。 叶嵘摇头,“非是不信,实是此事太过天方夜谭,小弟我是震惊多过怀疑。” “张管事放心,我立即去筹集物资、组织车队,您的提成照旧送到府上。”叶嵘接着道。 “这次就不必了,小府主专门叮嘱我要将此事告知于你,我若再拿提成,岂不是堕了小府主的脸面。”张修维摆摆手,拿上檀木盒便径直离开。 叶嵘重新坐回椅子,沉思片刻后,就让下人备好马车,找老爷子商谈此事去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小府主的\\u0027关怀备至\\u0027,归根结底还是看在那位年轻人的面子上,而他对一个不入流的叶家又有何图谋呢? 叶嵘心里没底,也不敢深究。 …… 雪后初霁,山川河流蒙上一层素白。 白雪覆盖下的梵净山安静异常,偶尔能听到大雪压垮树枝的声音。 叶子玉几人一夜飞驰,到达梵净山地界后便长驱直入,护山大阵没有丝毫动静,也未见人迹,整座宗门沉沉如寂。 “梵净山宗主董瑞安潜逃,大长老常勇,其他宗门长老、执事、弟子均被带离,待通过刑部特派刑官的审讯,便可入军籍。”秦时月一马当先,声音却穿过呼啸风声,清晰传入众人耳朵。 加入唐军,也算因祸得福了。 “据传梵净山作为老牌二品宗门,宗门弟子数千人,且战力不俗,深谙战阵之术,咱们星垂和琅琊两军的主力皆在羲和城,如何带离这么庞大的队伍?”唐风问道。 “宗门内有咱们营的人,若是有人趁机逃跑,必定与旧齐有所勾连,杀了便是。”营中老人屠夫解释道。 说话间,众人已收敛舞空之翼,轻盈落在梵净山祖师堂的前广场上。 化作废墟的祖师堂大多被积雪盖住,偶有残垣断瓦露了出来。 “两两一组,四处寻觅一番,看有无诡异之处。”秦时月虽未发现任何异常,但自到达梵净山,无端生出心惊肉跳之感,神情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屠夫刀子相视一眼,站在一起。 唐风自觉走向秦营长。 马伊伊察觉到众人玩味眼光,面色红润地向叶子玉靠拢。 秦时月轻咳一声,“马伊伊和我一组,疯子和贱首一组。” 有了司徒星辰临行前交待,秦时月可不敢因两人\\u0027谈情说爱\\u0027,而让马伊伊身陷险境。 …… 时日尚早,加之大雪封路,羲和叛军最早需要两天时间才能抵达梵净山,根据星垂追兵传递信息来看,叛军行军方向没有丝毫变化。 叶子玉、唐风二人负责搜寻后山,除了几座梵净山宗主、长老用以修行的华美阁楼庄园,其他皆是四季常青的苍翠茂林,此时被白雪覆顶,压弯了腰肢。 二人脚踏松软积雪,连续搜了几栋房屋,皆一无所获,甚至连几两碎银都无。 “带走宗门弟子也就罢了,连一点\\u0027苍蝇肉\\u0027也不留下,咱唐军都穷疯了?”叶子玉忍不住嘀咕道。 “一来此处几栋房屋是梵净山手握权柄之人的居所,他们眼中皆是天材地宝,哪瞧得上几两碎银?”唐风解释道,“二来你别以为咱州军就有富裕了,国库每年除了要担负百万大军的日常用度和优厚俸禄,仅是军备司这只\\u0027吞金兽\\u0027就不知道要耗去多少税赋。所以各州军都会有不成文的规定,军士外出执行军务,获取的钱财也可以上缴折抵军功。” 更有家境优渥的军官为了军衔晋升,甚至拿自家钱财用来冒充战利品,用以兑换军功。 如此\\u0027自给自足\\u0027,倒使得每年军费不那么捉襟见肘。 叶子玉微微颔首,盘算着昨夜【紫竹林】内\\u0027缴获\\u0027之物,有哪些可以用来折抵军功。 此次回营,以自己目前积累的军功,想必已足够去一次军中秘库调阅马头镇覆灭的相关记载。 也许不能直接查到杀害父亲的凶手,但从近些年关于小镇邻郡城防军的人事调动和那批\\u0027赶潮人\\u0027身份信息来着手,未必不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说话间,两人已将后山搜寻的七七八八,除了满山素白积雪,就连宗门豢养的灵兽都被全部带走。 叶子玉哈出一口冷气,正准备发出一句牢骚,却脸色一肃,转头望向后山尽头的断崖。 断崖之上满是嶙峋山石,中间有一座人形雕像,外面裹着一层薄雪。 自昨夜神识附着八荒剑阵巡游天地,叶子玉的灵觉更加敏锐,就算是普通归真境灵士都未必能够如此明察秋毫。 唐风顺着叶子玉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座毫不起眼的人形雕塑,未感知到丝毫灵力和生机,“就是个普通的……” \\u0027石雕\\u0027二字还未说出口,唐风忽然顿住,只因那尊\\u0027雕塑\\u0027的眼部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两只沧桑冷厉的眼眸。 后山自那尊雕塑为始,骤然刮起大风,参天古树疯狂摇曳,万千积雪被倒卷升空,仿佛自下而上又\\u0027落\\u0027了场大雪。 天灵境!他娘的! 叶子玉与唐风默契转身,以最快速度逃窜! 第72章 浮生一梦 灵力骤起,可影响一地天时物候,谓之与天争锋,是以天灵境强者最初被称作\\u0027天争\\u0027境,只是后来有巅峰强者认为\\u0027天争\\u0027太过锋芒毕露,有伤天和,便改为\\u0027天臻\\u0027。 取自\\u0027登天得道,几臻完满\\u0027之意。 初时,人们习惯以\\u0027天臻\\u0027称呼所有突破归真境的灵士,随着世事推移,登天得道的灵士越来越多,人们逐渐发现天灵境之间修为高低天差地别。 于是在前人不断摸索下,天灵境被分为\\u0027天冲\\u0027、\\u0027天悟\\u0027、\\u0027天臻\\u0027三境,境界深浅与领悟天地法则多寡、影响天时物候大小直接挂钩。 两只境界低微的蝼蚁竟然能够感知他的存在,在司徒星辰手下逃出生天的董瑞安微微错愕。 昨夜靠着一本失传秘法,董瑞安得以屏蔽自身气机和灵压,成功躲避司徒星辰的追杀,等到司徒星辰和许阳两座\\u0027瘟神\\u0027离开后,董瑞安去而复返,就躲藏宗门后山养伤。 由于藏匿秘术耗灵甚巨,董瑞安等到星垂军暗谍带走宗门弟子后,他便只用寻常灵诀来屏蔽灵力,虽对同境灵士收效甚微,但绝非区区夜玄境能够识破! 那小子有古怪! 任由叶子玉唐风二人在雪林里疾速穿行,董瑞安身上积雪蒸发成腾腾蒸汽,待到蒸汽落下,便再无董瑞安的身影。 在密林中穿梭的叶子玉唐风二人猛然前扑,身后土地上炸开大坑,湿润泥土和积雪漫天飞溅。 一道身影后发先至,轻盈悬浮在深坑之上。 梵净山宗主、天灵境强者,董瑞安! 在地上翻滚数圈后,叶子玉手执白光,余烬出鞘。 唐风已经祭出刺蛟,灵箭引而不发。 “恰好本宗主憋着火,你们两个唐军杂碎就赶着来送死,要怪就去怪司徒星辰。”面色苍白的董瑞安冷冷道。 经过整夜调息,身子依然虚弱,可杀掉两个唐军喽啰却易如反掌。 叶子玉剑随身行,如一条冷光穿过林木,直奔董瑞安而去。几乎同一时间,唐风松弦,灵箭贴地而行,风驰电掣。 战场之上,越怕死就越易死。就算是对阵天灵境,也断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灵箭似绿蛇游弋,临近董瑞安三尺时,突然崩裂成数十条筷子大小的\\u0027小蛇\\u0027,从四面八方袭向老者。 老人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琅琊唐风,放着偌大宗门不去继承,非要舍本逐末,习那无甚杀伤的御箭之术,认个野爹又有何难?” 唐风眼神突然凛冽起来,手掌死死攥住弓身。 话音未落,灵蛇已全部撞在董瑞安的护体灵力上,老人轻轻抓起一条,捏个粉碎。其余灵蛇四处游动,却始终无济于事。 “你的两个野爹都在,赶紧磕头来认。”叶子玉嘲讽道。 一语未毕,剑光冷冷落在董瑞安胸前,尽管去势如电,落在天灵修士的眼中依然缓慢如爬。 他轻轻握住剑光,微微用力,纤薄的白色剑光并未如想象中断裂,反而是他坚硬如铁的手掌被剑刃割裂,流出鲜血。 董瑞安轻咦一声,猛然用力,剑刃刺透血肉,嵌入指骨。 无坚不摧的余烬却砰然炸裂,化作纷落星光,叶子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这是自余烬问世以来,首次被折断,不愧是屹立灵世之巅的天灵强者。 身后发出灵箭破空的厉啸声,叶子玉脚尖轻点就要抽身而退。 “走得了?”一只满是鲜血的大手攥住叶子玉的衣领,将他挡在灵箭破空之路上。 叶子玉左手白光乍现,反向挥出一剑,剑锋险之又险地斩在灵箭箭杆,灵箭断成两截坠入雪地之中。 叶子玉顺势一剑,直取前者头颅! 这次董瑞安没有以手接剑,而是突然开口大吼佛偈,“仙佛司命!” 世人皆知西域崇佛,在千年前,一位西域得道高僧,远渡东土弘扬大乘佛法,有万千信徒追随,那位高僧坐化之地便在梵净山。大师几位传道弟子便在此山建立宗门,名为梵净佛山。就连董瑞安所使灵术梵净法相和仙佛司命,便是那位高僧传下。 只是随着此宗数次易主,梵净佛山也被摘取佛字,唤作梵净山。 虽然西域诸僧擅炼体,但不代表他们不通神魂之术,这【仙佛司命】就是极为艰深的神魂灵术。 洪钟大吕般的呼喝声响彻山林,另一边的秦时月猛然回身望向后山。 “你留在此地。”说完他便拔地而起飞向后山。 在董瑞安喝出佛偈时,叶子玉的剑势迅疾如初,但在剑刃即将临体时,叶子玉头颅猛地后仰,仿佛被一根撞木击在脑门,手中剑光消散无踪。 叶子玉眼神涣散,不远处的唐风也遭声波波及,眼神迷茫,刺蛟掉落在地。 “坑你一次,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就在叶子玉神识即将被淹没时,他的灵海深处想起一道声音。 涣散的瞳孔被紫色浸染,\\u0027叶子玉\\u0027开口笑道,“靠着声波刺透神魂的粗浅招式,也敢妄称仙佛司命?” 察觉蝼蚁身上的异变,董瑞安心中惊疑,将叶子玉回拉,另一拳直击面门。 只闻拳风呼啸,空气里尽是爆裂声响,若是一拳锤实,叶子玉断无活命可能。 此时两团紫色业火已在叶子玉瞳孔内熊熊燃烧,他轻声呢喃道,“浮生一梦,梦醒皆无。” 世人皆道紫夜浮生不过是一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源,特有的灵力完全释放,将使长夜尽紫。 却不知他的神魂之力何其浩瀚无垠,强盛如大齐王朝,只能将这团天生地养的业火,禁锢在大齐国库【紫竹林】,凭借雄浑灵力操纵八荒剑阵。因他们知道\\u0027浮生\\u0027既出,将给羲和城带来怎样的灾难。 两人之间骤起涟漪,董瑞安瞳孔微微收缩,眼前之景快速变幻,充满力量的身躯不断缩小。 心如磐石的老人突然回神,眼前所见赫然是自己初拜入宗门时的景象,而自己也回到了孩提时候。 “师弟,快来练拳。”年长一岁的师兄冲自己招手,数百名年幼弟子站成方阵练拳,动作整齐划一、虎虎生风。 春华秋实、四季更迭,董瑞安在宗门度过这一生里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瑞安,不要杀我。”还是那位师兄,两人为了争夺进入内门的唯一名额,董瑞安将他约至后山,一刀袭杀,弥留之际,师兄泪流满面、不停求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董瑞安的心肠在尔虞我诈之中变得冷硬如铁,那也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师兄,不要恨我。”与自己私定终身的师妹,竟给自己偷偷下药,只为了那个并无多少实权的长老之位,若非自己暗中晋升天灵境,怕已是凶多吉少。 董瑞安吞下了毒药,随后一爪捏碎了她的喉咙。 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却终抵不过权势二字,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 往事随风,历历在目,董瑞安好似做了一场跨越百年的漫长大梦。 步步为营、步步登高,自己好似什么都有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得到。 若能回到孩提时候,自己一定心无旁骛练拳。 若能回到那夜后山,自己一定不会砍出那刀。 若能重新端起毒酒,自己一定坦然饮下、安静离开。 …… 大限将至,回眸往昔竟有如此之多的遗憾,董瑞安讷讷张嘴,却不知何言。 沉沦梦境的董瑞安时而会心微笑、时而勃然大怒、时而泪流满面,显是在经历各种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突然胸前一痛,董瑞安不断发散的神识骤然凝聚,瞳孔渐渐恢复神色,终于看清眼前之人。 唐军的无名小卒手持白色剑光,轻轻抵入自己的胸膛,将将刺破皮肤血肉便再难寸进。 天空之上传来厉啸。 叶子玉翩然后退,毫不意外未能一剑斩杀这位暂失神志的天灵强者。 背负冰翼的秦时月轰然坠落,霜禁灵刀结满冰花,自董瑞安的头颅斩下。 后者体冒金光,一道庞大法相凭空浮现,撑倒了周边茂密古树,与秦时月迎面撞上。 梵净法相! 霜禁重重砍在宛若金铁的法相头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 冰花与火星四处飞溅。 法相抬起阁楼大小的手掌,拍向空中的秦时月,后者双翼扑腾,整个人便轻盈绕开手掌,又是一刀斩在手背。 法相宛如玄铁浇铸,以霜禁之利,也只是砍出轻微缺口,金光涌动便恢复如初。 作为清河州有数的权势人物,龟缩在法相之内的董瑞安,自然认识\\u0027星垂双刀\\u0027之一的秦时月,却不如何在意,毕竟归真与天灵境的差距何止判若云泥。 就算自己身负重伤,也不至于被一归真境灵士拿捏。 若真被斩于刀下,才是令人笑掉大牙。 真正让人忌惮的是这个紫眸小子。 那一瞬沉沦,让他生出大梦一生的空乏之感,以自己超出寻常天灵境的神魂之力,竟感到阵阵无力。 董瑞安下意识地瞥了眼叶子玉,并再次与那双紫眸四目相对。 初入山门、勤勉修炼、勾心斗角、痛杀挚爱、执掌大权,种种一切历历在目。 董瑞安再次坠入幻境,周而复始地经历着过往的悲欢离合。 金铸的梵净法相瞬间黯淡,翱翔空中的秦时月眼神微亮,手中霜禁蓦然刀芒暴涨,一刀便削去法相的三根手指。 就在秦时月立刀再斩时,董瑞安腰间灵光闪现,一条筷子大小的翠绿灵蛇笔直射出。 血口大张,腥臭的毒液从獠牙里流淌而成。 仔细看去蛇身上布满鳞片,蛇头上生出两支细嫩小角。 头顶角、蛇化蛟。凡是与蛟龙所属沾边的灵兽皆实力不俗,踏入天灵也不在少数,尤其是灵气浓郁、钟灵毓秀的中廷,强大灵兽不知凡几,以天门、太一、赤霞三教护山神兽为最,是五界巅峰强者都不愿意碰到的难缠角色,不少新入门弟子皆以\\u0027老祖宗\\u0027尊称。 而这道灵光,赫然是一只即将蜕变成蛟的灵兽。 幼蛟【青华】,乃董瑞安游历中廷时重金购买的灵兽,鳞片硬度堪比高阶灵器,且喷射毒液具备极强腐蚀性,归真境之下灵士沾之即亡,虽尚是幼崽,但已有真灵阶实力,若是有充足灵材喂养,百年后未必不能褪皮生角,晋升天灵。 绿蛇迅疾如电,直逼秦时月面门。 秦时月横刀,一面冰墙凭空具现,喷射的毒液落于坚冰之上,坚冰被迅速侵蚀、染成黑色,冒出滚滚浓烟。 短短两息之间,厚达三尺的冰墙被融化贯穿,绿蛇从孔洞里钻出,秦时月甚至能够清晰闻到绿蛇獠牙上的腥臭味道。 相隔咫尺,秦时月冷面如霜,神情无丝毫波动,只是双目中瞳孔迅速褪色,与眼白相互交融,仿佛被涂上一层冰霜,又好似变成一个患有眼疾、目不视物的瞎子。 冬日清晨又冷了一些,这方山林之中仿佛空气都有几分凝滞。 绿蛇在秦时月眼前停住,鳞片上结出密密麻麻地冰霜。 【寒霜降】! 不消片刻,一个冰坨坠落在地,绿蛇在冰坨内疯狂翻卷,想要挣脱冰封。 双目苍白的秦时月不再去管灵蛇,冰翼挥动,整个人便化作一条冰线射向董瑞安。 这位梵净山宗主双目迷茫,意识已然陷入混沌。 秦时月撞在即将消失殆尽的金色法相上,只听得咔嚓脆响,法相便如破碎琉璃四散开去。 董瑞安头颅、胸膛、四肢上迅速爬满冰凌,下一刻就要冻成一座冰雕。 就在此时,他的胸膛衣襟处燃起熊熊火光,将冰凌迅速融化,直至火焰将董瑞安完全包裹。 极品防御灵甲【烈火魔甲】。 这副由灵火铸造的灵甲,出自中廷赤霞教首席炼器师之手,据传此甲所用原材,取自地冥幽火煅烧百年的黑石精金,被炼器师以高空云霞研磨成粉,后炼符成甲。 是以此甲无形无质,从外观看,不过是一团烈火罢了。 烈火魔甲虽以品相而言,与秦时月的灵刀霜禁、灵甲极原冰凰甲还有不小差距,但对秦时月的冰系灵力恰好有克制之效,挡住了致命一击。 第73章 一箭生威 作为清河州老牌二品宗门的宗主,董瑞安怀揣几件重宝,毫不稀奇。 就是祭出一柄《万兵图录》在册神兵,叶子玉三人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化作一团\\u0027火人\\u0027的董瑞安终于回神,在\\u0027浮生一梦\\u0027中不知经历多少个春秋,饶是董瑞安的神魂之力坚韧无比,依然感到阵阵刺痛,苍老面皮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疲累。 绿蛇终于摆脱冰封,游回董瑞安的手臂上,愤怒地吞吐着蛇信。 场面再次陷入僵持,叶子玉双瞳逐渐由紫返黑,灵压骤然回落,两次\\u0027浮生一梦\\u0027已让他精疲力尽,几无再战之力。 “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蝼蚁,就让本宗主这般灰头土脸,唐军果然底蕴深厚,难怪将我们这些山野修士视作土鸡瓦狗。”董瑞安哂笑道,声音里透出一股虚弱。 “是逃是战,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双眼素白的秦时月冷冷道,“此前我已传讯大将军,若无耽搁,转瞬即至。” “嘿嘿,我虽敌不过司徒星辰这个莽夫,但在他赶来之前,梵净山依旧是我的地盘。”董瑞安嘿然笑道,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方似石似玉的黑色印章,上面镌刻着“法天象地,梵净无极”。 董瑞安将黑色印章随手一抛,印章尚未落地,雪地上便荡漾起层层涟漪,印章毫无阻碍地坠入泥土之中。 沉寂地梵净山一阵震颤,抖落无数积雪,自山脚开始,一条条如同金色汤汁流淌的符线,融化了积雪,浮现而出。 溯流而上,向着山腰蔓延,继而又朝着山顶祖师堂流淌,符线所过之处,积雪消融化作蒸腾的水汽。 不过数息之间,高耸入云的梵净山便被无数密密麻麻地符线捆绑,伴着飘荡的水汽,就好似天地蒸笼里刚出锅的一颗雪粽。 远处搜寻的屠夫刀子二人一阵趔趄,看到地上爬满地符线,两人迅速跃上树梢,“他娘的,又是谁在整幺蛾子?” 昨夜的\\u0027大场面\\u0027还历历在目,才过一晚又是这般\\u0027大阵仗\\u0027,迷蝶营啥时候变成了\\u0027送死营\\u0027了? 待无数符线在祖师堂上汇聚纠缠,一股沛然莫御的庞大灵压从天而降,好似要将雄奇山峰压垮一般。 天地间凭空出现一座拈花微笑的佛陀,浑身有如金铸,比董瑞安施展的梵净法相不知大了多少倍,就连绵延千里的梵净山也被佛陀环抱怀中,仿佛只是一颗巨大山石。 梵净山护山大阵——【无极胜境】。 叶子玉心底响起一道嘲笑声,“听闻西域无数僧人毕生追求,就是炼出一方【胜境】,不过唯有兰若寺方丈空明、戒律院首座空笃等寥寥数人炼成,梵净山不过是得到西域一星半点传承,就敢以\\u0027胜境\\u0027命名护山大阵,真是山门不大、口气不小。” “你有破解之法?”叶子玉心中一喜。 “没有。”紫夜浮生火理直气壮道。 “把嘴留着多吃点饭,少说些有的没的。”叶子玉嘲讽道。 …… 秦时月细细感受着头顶上的恐怖威压,眉毛微挑,只是冲着叶子玉唐风轻声道,“逃。” 本人却没有动步迹象,反而横刀于胸,快要按捺不住胸中战意。 “逃得了?”董瑞安冷笑道,轻轻挥动手掌,头顶佛陀法相也随之而动,大如山岳的金色手掌\\u0027轻轻\\u0027压下,将头顶天空全部笼罩。 叶子玉、唐风插翅难逃。 随着巨掌缓缓压下,茂林古树全部弯折,脚底蓬松的积雪也被压成坚硬雪块,强弩之末的叶子玉摇摇欲坠。 秦时月将【霜禁】掷向巨掌,轻声呢喃“寒霜封禁”。 下一刻,灵刃幻化成一股寒凉雾气,飘向手掌。陡然间,迅速下压的金色掌心上结出一层薄薄冰霜。 巨掌出现一瞬间的凝滞。 “垂死挣扎。”董瑞安冷笑道,随即手掌猛然下沉。 咔咔咔。天空之上的巨掌崩落冰霜,裹挟着漫天霜花,继续朝着叶子玉三人铺天盖地而来。 秦时月背后双翼极速挥动,整个人一飞冲天,狠狠撞向天空巨掌。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叶子玉心思电转,却绝望的发现再无应对之策。 就算是在【紫竹林】中缴获的强大灵器也难以起到实质作用,毕竟这些灵器都需要浑厚灵力作为支撑。 反观叶子玉,无论是灵力还是神魂都消耗殆尽,已然是步入山穷水尽之境。 当叶子玉能够清晰看到巨掌上的\\u0027掌纹\\u0027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情绪弥漫心间。 原来自己的生与死,在强者手掌翻覆之间便可定下。 只可惜,自己的杀夫仇人还未手刃,心中积藏的爱慕还未说与她听,还未让那个女人说出后悔二字。 当巨大手掌已经完全\\u0027盖住\\u0027整座梵净后山,遗憾、不甘、失落诸多情绪在心头划过。 直到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唐风。 自加入星垂军,除去新兵试炼与叶子玉四人组队,夺取魁首获得丰厚奖励,到了迷蝶营,平日里偶尔执行一些简单任务,其他时候或在营中据点沉默修灵,或在城外炼箭,虽无出格之事,亦无出彩之处。 俨然一个普通尉官,毫不起眼。 就连方才被董瑞安肆意辱骂也无动于衷,哪里有半分琅琊天骄的风采和血性? 背对叶子玉的唐风沉默无声,从乾坤袋中\\u0027抽\\u0027出一根黝黑长箭。 长箭身长三尺有余,形制平平无奇,除箭头、箭杆和箭尾,再无余物,箭杆上也未镌刻繁复花哨的符文图案。只是长箭刚一露面,密林中就凭空响起一道怒吼声。 仿佛洪荒巨兽降临此间。 唐风搭箭引弦,竟然出现一道真龙虚影,盘绕在长箭之上。 方才还自在游弋的翠蛇忽然如临大敌,瑟瑟发抖。 世间能够修炼的灵兽远超亿万,就连修至高深境界、幻化人形的也不在少数,但真龙却属于十分特殊的存在,生而真灵,百年便可登天得道,龙身之坚堪比《万兵图录》榜上灵器,一鳞一爪皆是宝物,翻山倒海只是等闲。这灵世的蛟龙之属不过是真龙的杂交后裔,是以真龙对他们有天然的血脉压制。 董瑞安双目微凝,认出此箭来历。 琅琊州最大的宗门——龙翔宗。相传此宗山脉为陨落的上古天龙真身所化,是琅琊州屈指可数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灵草苁蓉,而龙翔宗依山而建,传承千年。在唐国发迹之时,曾资助大量天材地宝和强大灵器,还派遣众多精英弟子随军作战,有从龙之功,是以在唐国鼎定后,得以继续\\u0027霸占\\u0027天龙山脉。 论底蕴深厚,更胜梵净山等二品宗门,只不过近几任宗主皆非雄主,不善经营,在朝廷吏部宗门评定时,只能屈居二品。 龙翔宗历来以枪立宗,这一任宗主唐松更是宗门传承枪术的集大成者,据传已由伪天灵境晋阶天冲境,加之宗门世代传承的《万兵图录》榜上第一百九十三灵器【陨龙枪】,世人皆言唐松能稳坐琅琊州强者头把交椅。其妻刘晴枫,则是上任宗主嫡女,修为虽输丈夫半筹,但同样不可小觑。 夫妻皆修为高绝,儿子唐风自然根骨惊奇,自幼便展露出过人天赋。五岁修灵、七岁通幽、十岁夜玄、加冠羽化,不仅灵力一路攀升,枪术也是一日千里,早早领悟枪意,几位父亲嫡传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宗门少主、父母天灵、天资绝艳,唐风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至于他为何会远走他州,拜入人生地不熟的星垂军中,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父亲虽已是在一州乃至唐国西部都能够呼风唤雨的权势人物,但依旧摆脱不了早年\\u0027攀附妻族\\u0027,\\u0027倒插门\\u0027的谩骂和嘲讽,早年夫妻恩爱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时日一久,唐松愈发如鲠在喉,便在琅琊首府金屋藏娇,聊以排解烦闷和寂寞。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败露之后,性子刚烈的刘晴枫便与唐松一刀两断,给唐风留下父亲传下来的【刺蛟】等宝贝后,便消失无踪。 在唐松迎娶那房小妾的前一天,唐风仅带上了母亲留给他的东西,悄然前往星垂州。 至于为何加入星垂军,则是因为母亲百年前曾作为随军修士,与司徒星辰并肩作战,结下了一份不浅的香火情。 求贤若渴的司徒星辰便顺理成章的将唐风纳入麾下。 此刻唐风抽出的幽黑长箭便是刘晴枫留给爱子的宝物之一——【龙鳞箭】,顾名思义,便是以龙鳞炼制的箭矢。 当弓箭被拉成满月,黑箭如一头困兽嘶鸣,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唐风两根手指有伤口崩裂,然后是整只手掌、胳膊,都涌出细密血线,几乎难以承受黑箭威压。 从叶子玉的方向看去,唐风后背的军装已被鲜血浸透。 双指一松,长箭刚刚射出,便幻化成咆哮黑龙,径直飞向董瑞安。所过之处,林木、积雪、泥土一尽湮灭。 董瑞安神色凝重,烈火魔甲火势突涨,变成一团火焰,将其包裹其中。真灵境的翠蛇更是不堪,口吐白沫,蛇身僵直。 黑龙眨眼即至,狠狠撞在烈火魔甲之上,火焰僵持不过一瞬,就听见金铁碎裂的声音。 黑龙如同受到挑衅,暴怒地用龙首撞击火焰,三下之后,内里传来战甲肢解的声音,熊熊火焰迅速熄灭,露出董瑞安。 黑龙继续挺进,眼看着就要与董瑞安撞在一起。 已是强弩之末的老人飞速后退,与黑龙始终相隔咫尺,片刻后已飞出梵净山主峰。 一人一龙划过长空,如流星坠地,砸在相隔千丈的副峰之上,轰隆巨响之后,副峰山巅被贯穿一个巨大孔洞,黑龙烟消云散,董瑞安则再次逃之夭夭。 头顶巨掌轰然坠落,所幸主持【无极胜境】之人逃之夭夭,阵法威力一落千丈,被秦时月一刀破去。 变成血人唐风仰躺在叶子玉怀中,灵力枯竭,气息微弱。 叶子玉看着相识不过数月,却数次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从乾坤袋中拿出新兵试炼奖励灵丹【混元淬火丹】,给唐风喂服下去。 秦时月与遮天巨掌对峙,是为了给叶子玉和唐风争取逃命时间,而唐风拼着重伤也要直取董瑞安,更是在绝境中为叶子玉寻求生机。 离开小镇以后,叶子玉竟生出睽违已久的感动,嘴里却骂骂咧咧道,“这颗仙丹小爷我一直舍不得吃,便宜你小子了。” “老子的箭比不上你的破丹?”气息有所平复的唐风头一次粗口道。 龙鳞箭价值无量,整个龙翔宗也不过区区三杆,尤其是此箭蕴含真龙威能,仅是一箭就将有护山大阵加持的董瑞安击退。以唐风目前的实力勉强射出,所付代价不可谓不大。 相比耗费一根价值连城的龙鳞箭,唐风近乎油尽灯枯,周身经脉破裂不下百处,已伤及根基,就算靠着一颗混元淬火丹能保住性命,今后实力却再难寸进。 本身付出的代价更甚于一支龙鳞箭。 三人对唐风的情况心知肚明,谁也没有点破,且战争之下难容儿女情长,叶子玉只能通过插科打诨来缓解心中伤感。 心中担忧的马伊伊急掠而来,看到几人安然无恙,微微松了口气,别处寻找蛛丝马迹的屠夫、刀子也姗姗来迟。 秦时月三言两语说了来龙去脉,便让几人汇报探查情况,却都一无所获。 “他们的灵矿有问题。”就地调息的叶子玉忽然开口道。 灵矿?众人一脸疑惑的看着叶子玉。 根据谍报,梵净山门下两个灵矿在宗门以北一百里处的山谷之中,平日会有长老带着精英弟子轮值驻守,此前星垂军在宗门中安插的谍子也未曾发现异常。 只是在后山转了一圈的叶子玉为何会知晓? 叶子玉笃定点头,至于自己如何知晓,却要归功于紫夜浮生的\\u0027浮生一梦\\u0027,在董瑞安的幻境之中,叶子玉不仅\\u0027看\\u0027到了他的悲欢离合,还察觉到一丝反常。 在记忆中,近日里董瑞安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祖师堂,也不是修炼密室,而是宗门灵矿。 虽然灵矿对于梵净山而言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堂堂一门之主却隔三差五深入矿场,本身就透露着诡异。 秦时月见叶子玉不愿透露原因,也就不再追问,平淡道,“屠夫刀子随我前去探查,叶子玉唐风在此调养,马伊伊照料二人。” 说好片刻赶来的大将军呢?叶子玉心中疑惑,却未问出口。再看秦时月的神色,顿时恍然。 合着咱冷面营长是在诓骗董瑞安那老王八? 第74章 命有归处 三人在新兵试炼结下深厚情谊,察觉到唐风的异样,马伊伊眼眶微红,从乾坤袋内一股脑拿出各式灵药,增进修为、补充灵力,接续断骨的,应有尽有。 只是真龙威压何其霸道,随着唐风灵力潜入奇经八脉,不停摧毁着他的生机,就算是马伊伊的灵药能够修复经脉,但潜伏在体内的真龙威压一日不祛除,唐风就是个灵力都不能驱使的废人。 叶子玉神情凝重,讷讷不言,沉思着如何能够帮助唐风修复根基。可他一个刚出小镇的年轻人,见识浅薄,何来良药良方? “马子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炫富了。”唐风宽慰笑道,俊秀面容上一片苍白之色。 马伊伊置若罔闻,挑选一副滋养体魄、药性柔和的丹药给唐风喂服下去。 “疯子,我会找到办法的。”叶子玉抛给唐风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安静吸着。 “你忘了,我不好这个。”唐风嘴上说着不吸,却还是叼起烟,将烟点燃,深吸一口后便开始剧烈咳嗽。 咳出了鲜血和眼泪。 …… 雪后的山林里格外阴冷,尤其是梵净山高耸入云,刮入山林的冬风格外刺骨。 整个白天,叶子玉和唐风都在入定调养,再睁眼已是斜阳挂山。期间马伊伊一直忙前忙后,先是为两人设下阵法,再去拾些干柴燃起篝火,随后猎几只野鸡架在篝火上炙烤。 当烤鸡身上冒出金黄油水,香气便在简易阵法中弥漫开来。虽然她家世显赫,小时候母亲陆生花却会经常带着她去野外餐风露宿,自然也就学会了这些野外谋生手段。 期间休憩时,马伊伊都会屈膝抱腿坐在一旁,安静看着两人修炼。 当然,视线更多还是停留在相貌平平无奇的那人身上。 当斜阳渐渐向地平线上坠去,远处传来马蹄踏碎积雪泥地的轰鸣声。 来了!叶子玉三人精神一震,从山顶俯瞰,依稀可以看见山下被大雪覆盖的平原上,浮现一条黑线,随着黑线蜿蜒前行,后方逐渐向两边扩散,形成一股黑色洪流,快速向北边推进。 骑军与梵净山主峰擦肩而过,迅速奔向灵矿所在的山谷。 一夜易帜又一夜溃败,羲和军虽然行军迅疾,却透着一股丧家之犬的颓丧。 主将章瑜一马当先,盔甲上鲜血已然凝固,距离矿场还剩五十余里时,章瑜派出斥候先去探查,虽然此番谋划仅有极少人知晓,但隐隐间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只不过身后星垂军穷追不舍,实难停军等斥候来报。 三骑越众而出,迅速消失在雪原尽头。 …… “敌军将至,速撤。”叶子玉拿出信符给秦时月传信道。 “有来无回。”冷面营长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让叶子玉将心放回了肚子,想来秦时月三人已摸清了灵矿中的猫腻,且有了应对之策。 临近灵矿,有一处狭窄山口,是进入山谷的必经之路,山口两侧是立壁千仞的嶙峋怪石,上面生长着积年青松,堆满了昨夜的大雪。 三骑穿过山口时,速度不减,嗒嗒地马蹄将两旁的积雪震得簌簌落下。 就在斥候骑军即将呼啸而过时,簌簌落下的白雪之中有两点寒芒飘向毫无防备的斥候。 “小心!”领头斥候沉声提醒,随后翻身滚下疾驰骏马,另外两人虽然反应稍慢,但也堪堪躲过了飘飞的寒芒。 在唐军中,骑军一直是军中主力部队,疾驰如风、攻城拔寨只是等闲,而骑军斥候常年执行刺探军情、潜伏猎杀等军务,历来是骑军中的精锐。 断没有一个照面就被人斩于马下的道理。 三人在雪地上翻滚数圈后迅速持刀站起,轻甲上满是雪泥。 寒芒并未对三人穷追不舍,反而方向一变,直追上狂奔的玄黄战马,几道冷光划过,马首齐齐掉落,惯性的往前跑出几丈便倒地不起。 见到朝夕相处的\\u0027战友\\u0027殒命,三人面露悲愤,却不敢轻举妄动。 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两人捉对厮杀,能否抢占先机,一定程度上直接决定胜负生死。 在此地被埋伏,三人自知凶多吉少。 寒芒如乳燕归巢,飞向右边峭壁。 三人目光不禁飘向右边,左边一堆积雪骤然炸开,一个壮硕身躯从中飞出,挥舞手中杀猪大刀,携着无匹威势,斩向三人。 不好!领头斥候心中警兆狂鸣,反身挡下屠夫全力一刀,随即冲两名兄弟吼道,“分头跑,告诉章将军有埋伏!” “跑得了?”屠夫嘿然笑道,灵压陡然攀至巅峰,对方军刀砰然断裂,羲和叛军的斥候便倒飞而出。 口中喷出鲜血,重伤不起。 另一边峭壁上,刀子如同一只野猴子,在山石上轻盈腾挪,转眼间就追上两人,逐一砍杀。 领头斥候艰难靠在冰冷山石上,“屠胖子,给个痛快。” 屠夫也认出此人,两人曾在军部演武时有过一面之缘,在军阵比试中,两人同为两军斥候,有过一番斗智斗勇的交锋。 此人为原清河州军斥候营的旗长,灵力修为平平,但箭术马术极佳、擅长潜伏,是清河州军基层军官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今天却要随叛军一同淹没在这场大雪之中。 “为何如此?”屠夫心中有些不忍,上次交锋中,自己略逊一筹,他却给自己留了情面。 “如果说有一天,所有人告诉你,参军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天。”斥候抓起一把白雪,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你反不反?” 屠夫欲言又止。 “少说废话,给老子一根烟。”斥候刚擦拭干净的嘴角再次染血。 屠夫给他点上一根,这位军中斥候贪婪地吸着。 “走了。”一支烟将将吸完,斥候吐出两字,便自行震断经脉,气绝身亡。 没有追忆往昔,也没有苦苦求饶,说死就死,毫不拖泥带水。 自己苦苦追求的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到头来只是为了奔赴一场没有希望的阴谋。 “百里玄夜该死!”屠夫低声骂道。 刀子沉默地将三名斥候和马匹尸体就地掩埋,并用小心积雪盖住了打斗痕迹。 …… 当山谷之中再次恢复宁静,章瑜率领骑军不期而至。马蹄轰鸣,震落峭壁上的积雪。 按时间推算,三名斥候已抵达灵矿,应该禀报伏兵是否准备就绪,可目前却杳无音信。 越临近山口,章瑜心中不安越发强烈。此时怀中信符微微振动,他掏出一看,顿时神色一肃。 “秋叶原功成,瞬杀敌军三千骑。” “青玉剑宗功成,敌军五千骑军几近全军覆没。” 稳坐马背的章瑜沉吟不语,虽然太子布下的伏笔斩获唐军近万骑军,属于不折不扣的大胜。但他知道,\\u0027功成\\u0027背后,是五千余名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们以身作饵,与追击的唐骑军同归于尽罢了。 自己身后的四千骑,不过是晚上片刻,终究难逃一死。 穿过逼仄山口,章瑜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极适合骑军冲锋的宽阔平地,四周山峦环抱,如同一只有进无出的封闭\\u0027荷包\\u0027。 进了山谷,章瑜还未来得及发号施令,就听得背后马蹄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来了!章瑜心中微惊,未料到唐军追兵竟然如此迅捷。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顾不得先行斥候是否出了岔子。章瑜猛夹马腹,一骑绝尘向前狂奔。 羲和骑军铺陈开来,向前推进。不消片刻,一排被白雪覆盖的石屋已遥遥在望,这是梵净山旷工佃户日常休息之地,此刻已空无一人。 石屋背后,便是矿工长年累月开采形成的巨大矿坑,深坑之下,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矿洞。 此处\\u0027伏笔\\u0027,只有章瑜、董瑞安以及他的两名嫡传弟子知晓,他们早已在十余处矿洞的主要支撑点上预埋了风雷盘,一经催发,整座山谷都将瞬间倾覆! 届时也许只有章瑜在内的廖廖数人能够保全性命。 只是以九千骑换一万五千骑,这笔买卖不亏! 数量超过七千的琅琊骑军已如决堤洪水涌入山谷,一天一夜不停奔袭,琅琊军虽面露倦色,阵型却丝毫不乱,等到主力涌入山谷后,无需领军发号施令,骑军自动变换阵型发起冲锋。 两军距离转瞬间缩短一百丈! 琅琊领军之人是一位少将军衔的王姓军长,真灵境修为在琅琊军中并不拔尖,行军打仗的本事比自身修为却高出不少,历来受到大将军许阳的倚重。 一炷香之前,他收到大将军传讯“停止追击,敌军有诈。” 不过片刻后,又发来极为矛盾的军令“全力追击,埋伏已除。” 王军长犹豫一瞬,便下令全速推进。此时羲和军行军速度骤降,在巨大矿坑前集结。 就好像昨夜在尽墨城墙外,再次放弃骑军的机动灵活,坐以待毙。 章瑜跃至石屋上,扫视一眼面对势如破竹骑军而惴惴不安的士兵,慌乱中不停踢踏地面的骏马,默数着敌军与己方的距离。 “兄弟们,生命或长或短,终有归处,我与诸位在此诀别,希望来世别再遇到这种操蛋的选择。”章瑜转身朝着矿洞入口沉声道,“董瑞安,你还在等什么!” “董瑞安已逃,叛将章瑜莫再执迷不悟!”一道瘦削身影从矿洞阴影里走出,双手各自拎着一颗头颅,正是负责\\u0027埋葬\\u0027两军过万骑兵的董瑞安心腹弟子。 看清来人,章瑜心中咯噔一下,先前派出的斥候已被灭口,自己担忧的事情果然应验。 “用旁门左道谋求胜利,何足道哉?”秦时月随手丢到滴血头颅,背后双翼轻轻扑闪,他便腾空而起,轻盈落在石屋顶上,与章瑜并肩而立。 面色从容,丝毫没有深陷敌军腹地的紧绷。 看着身披玄甲的琅琊军如黑潮盖过白堤,章瑜忽然吐出一口凉气,松开大氅,自嘲道,“谁愿意这般束手待毙,谁愿意带着袍泽兄弟如此窝囊地死?谁不愿与你们斗智斗勇、酣战一场?” 展开冲杀阵型的琅琊军迅疾如风,由于主帅未下达任何军令,不少羲和骑兵丢掉军刀、长矛,翻身下马,朝着敌军跑去,大声呼喊着,“我投降,不要杀我!” 看到这一幕,章瑜并未勃然大怒,反而心中涌出一丝明悟。 两支骑军,一支仓皇无措,一支视死如归,胜负自无需再言,或者说,在清河州军改旗易帜的那一天,就已分出胜负。 数十名越众而出、哭喊求饶的士兵被踏成肉泥。手持长枪的琅琊骑军狠狠撞在了毫无抵抗的羲和军。 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屠杀在秦时月和章瑜的眼皮子底下展开。 秦时月微微沉吟,不解问道,“三两人通敌卖国还能理解,为何羲和军十之八九的士兵都是如此?” “卖国?谁的国?”章瑜眼底倒映着羲和士兵被砍杀的惨烈景象,“往上数五代,我们的祖先皆是大齐子民,何来叛国一说?” “自大齐倾覆,一开始唐军入伍还十分严格,严查祖上是否在齐朝官府任职,只是后来随着唐国俯瞰一州,你们口中的齐朝余孽逐渐稀少,入伍审查便流于形式。”章瑜感慨道,“谁又能想到,纵使过了两百年,仍有大齐子民不忘旧朝,经太子殿下暗中串联,安排他们参军入伍,逐步身居要职。” 时间一久、人数一多,这军队自然改姓\\u0027百里\\u0027。 秦时月了然点头。 “你们这些生在玉京豪阀贵族、【承脉】世家的天之骄子,又哪里知晓我们的辛酸?”章瑜轻声呢喃。 回忆起儿时祖父、父亲在乡里乡亲面前收到的嘲讽和欺辱。 还是青壮年纪的父亲,经常会被乡里横行的泼皮殴打,只因为自己祖上曾在齐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衙里担任过一个不入流品的衙役。 鼻青脸肿的父亲经常在深夜里念叨,“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后,而立之年的父亲醉死在一个雪夜里。 几十年过去了,纵使当上了清河州军军长,章瑜每每梦到那几个泼皮混子,仍然会吓出一身冷汗。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章瑜喃喃自语。 “每一个选择都没有对错,各有其命罢了。”秦时月冷冷道。 “我也有一事不明。”章瑜问道,“为何昨夜许阳二人都未能察觉端倪,青玉剑宗和秋叶原两路追兵死伤殆尽,唯独你们这边出现差池?” “我迷蝶营人才济济。”秦时月大言不惭道。 说罢便振翅高飞,不再去管这场胜负已定的厮杀。 “好一份泼天军功。”章瑜看着飞上高空的黑点,感慨道。 第75章 未央之问 天色将晚,距离昨夜羲和之乱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却不知多少人已恍如隔世。 千疮百孔的清河首府羲和城,已被琅琊星垂两军完全接管,城门紧闭、不进不出。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军士挨家挨户搜查登记,只为将藏在暗处的老鼠都给揪出来。 刚开始还有不少高门大户的扈从拒绝搜查,在两名羽化境、十名夜玄境灵士被就地斩杀后,他们才惊觉这他娘的是唐军,不是昨夜趁机作乱的宵小之徒! 一时间,所有官宦权贵、高门大户都大开中门,任凭盔甲上血迹还未干涸的军爷自由进出、掘地三尺。 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龌龊,眼看是瞒不住了。 \\u0027劫后余生\\u0027的羲和城仍是一片肃杀。 未央宫正殿,精锐甲士驻守在外,殿内只余三人。 陆生花,司徒星辰和许阳。 三招击杀刘昭的陆中将高坐主位,昔日部将司徒星辰和许阳陪坐左右,头颅低垂,眼睛死死盯着靴子,目不斜视。 就像两个初入军营的新兵,正在被旗长训斥。 “我军全歼九千羲和骑军,获得唐国鼎定以来最大战功,两位大将军何故闷闷不乐?”陆生花讥诮道,“难不成是嫌弃战功太小,不能助二位登上国师和尚书之位?” “旗长,谁能想到百里玄夜如此心狠手辣,压根就没想着给清河军那帮傻子留条活路。”司徒星辰抱怨道。 “兵者诡道也,用丧家之犬的九千骑换势如破竹的一万骑,这笔买卖,百里玄夜赚得盆满钵满。”陆生花面若寒霜,“只有废物,才会这般抱怨。” 司徒星辰立即闭嘴不言。 “再者说,国师早早把三个二品宗门告诉你们,你们二人倒好,结伴同行耀武扬威一番,一点正事没干!”陆生花尤不解气道。 “您是说,宁帅早有预料?”许阳问道。两人一夜辗转三个宗门,虽然将顶尖战力消灭干净,却未发现百里玄夜的暗中谋划,导致八千儿郎顷刻间命丧黄泉,若非星垂军的秦时月发现及时,七千琅琊骑军恐怕要全部为章瑜四千骑陪葬。 而不是拼掉两千骑将敌军全歼。 “我只知道,当世兵法韬略唯一能够稳压百里玄夜一筹的,只有国师宁皓。”陆生花平淡道。 “损失一万骑军,你们两个蠢货想想想怎么应付军部诘难吧。”陆生花恨铁不成钢道。 司徒星辰觍着脸道,“怕个卵,大不了去咱陆旗长的皇室禁军里当个大头兵。” “我不招没脑子的。”陆生花嫌弃道,随即话锋一转,“梵净山那路大获全胜,归功于星垂军的秦时月,这次的军功足够他晋升少将了。” “我会为他请功。”司徒星辰点头道,虽然秦时月已向他如实禀告,不知出于何种打算,司徒星辰并未将真相全盘托出,是以陆生花、许阳都以为是秦时月发现并摧毁了百里玄夜在灵矿内的暗中部署,拯救了五千骑军的性命。 “接下来你们两位大将军准备如何收拾羲和城烂摊子?”陆生花将修长双腿置于案几,问道。 今早渊帝朝会,在军部、吏部尚书禀告羲和之乱后,朝堂一片哗然,文臣痛斥清河州军叛国投敌,刀锋直指权柄日重的军部,武将则群情激愤,扬言抽调各州军精锐,组建西征军,发兵中廷赤霞,将以百里玄夜为首的旧齐余孽连根拔起。 抛开无谓的争吵和妄语,朝会初步拟定了清河州军、羲和城重建章程,由军部中将陆生花坐镇,军务方面由琅琊许阳、星垂司徒星辰协助,羲和城府主认命由吏部迅速拟定人选,半旬之内到任,之前由星垂城府主徐白暂领府主之责,统筹城中秩序及重建事宜。 值得一提的是,因叛将刘昭已经伏法,此次朝会只革除了他在军中的职务及军衔,并未行株连之罚。 至于原清河府主南宫君辉,也只是革除府主一职,其他责罚也不了了之。朝中猜测是南宫家暗中发力,使他免去牢狱之灾。 看来这位南宫庶子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u0027无足轻重\\u0027。 “旗长放心,最迟到明年首阳之月,星垂军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清河叛军全部歼灭,还有趁机作乱的匪寇,不把他们打杀干净,我司徒星辰把烟戒了!”司徒星辰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羲和城和云岚山麓西边的戍卫,交给琅琊军。”许阳接着道。 云岚山西边,便是毗邻赤霞教的【界壁】了。 “你们还漏了一环。”陆生花提醒道。 两人不解地看向陆生花,随后异口同声道,“云岚军!” “不错,昨夜乱局后,刘长卿率领的云岚军似泥牛入海,就是随我前来的天机阁长老都无法探知踪迹,诡异地紧。”陆生花皱眉道。 “莫非刘长卿那小子已经离开清河州,投奔百里玄夜去了?”司徒星辰道。 陆生花摇头示意不知,只是吩咐星垂军重点搜查云岚军的下落。 一支战力不输星垂金甲军、琅琊狼牙营的精锐骑军,散落在清河州地界,潜在威胁可想而知。 “清河军名存实亡,陛下和国师可有安排?”许阳迟疑一番问道。 “临行前,老左曾与我透露,陛下只定大将军一职,其余将官人选皆由国师提名。”陆生花轻声道,“清河州新任大将军不出意外地话,应是勇武郡王李宗瑞。” “不过是有个好姓氏、好皮囊的绣花枕头,他也配与老子平起平坐?”司徒星辰不屑道。 “时势造英雄,多说无益,国师提了哪些人?”许阳继续问道。 “国师一人未提,都交由老左去挑了。”陆生花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过老左托我给你们带个话,此次星垂琅琊两军平叛有功,已为你俩留出两个少将名额。” 两人精神一振,虽然贵为一州大将军,但手下猛将如云,州军少将军衔就那么多,势必僧多粥少,多出一个名额,军中那些资历足够、战功足够、能力足够的上校就有了盼头,不至于整天在自己耳边聒噪。 毕竟一个将级军官每年的俸禄、灵石配给以及能够调动的资源,与校级军官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陆生花语气一变,“若是今日下午这场大胜传到玉京,你俩就别指望在清河军中分上一杯羹了。” “再无回旋商量的余地?”许阳试探问道。 陆生花摇摇头,“以你们两个废物的\\u0027卓着\\u0027战功,老左不找你们去军部监察司喝茶,就该谢天谢地了。” 两人顿时脸色发苦,此次羲和之乱,于他们而言,不仅折损了上万精锐骑兵,顾长野几人也身受重伤,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端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呐! “待秦家那小子到羲和城了,叫他们那组人过来见我。”陆生花吩咐道。 “伊伊也在那组,待战后封赏,咱闺女能获得不少积分。”许阳笑着道。 “咱家妮子真是虎母无犬女!”司徒星辰马屁紧跟其后。 “滚出去。”听出昔日手下揶揄味道,陆生花摆手道。 两人离开未央宫后,许阳径直去了昔日羲和城的刑房,此处已被琅琊军征用,作为临时据点,许阳在此部署城防事宜。而司徒星辰则离开羲和城,回到星垂军在城外驻扎的营地,研究追剿叛军的计划去了。 陆生花则高坐大殿主位,轻声呢喃道,“百里玄夜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你和云渊到底交易了什么?” 若只为了让唐军损失万余骑军,让羲和城生灵涂炭,不惜提前暴露整个清河军和戚念等一众暗子,未免得不偿失。 闭目半晌,陆生花再睁眼已是夜幕深深、星河万里。 清冷刺骨的夜空里,秦时月如流星划过,叶子玉与马伊伊紧随其后,刀子与屠夫远远跟在后面。 唐风因伤势过重,交由琅琊军护送回城。 在得知百里玄夜的阴损谋划后,琅琊军的王姓少将吓出一身冷汗,若非秦时月成功解围,剩下的五千余骑军恐怕早已尸骨无存,哪里还能在山谷中悠闲自在地打扫战场、救助伤员和清点战功? 军中按资排辈、等级森严不假,王姓少将却没有\\u0027官大一级\\u0027的傲慢姿态,反而极为谦卑,对着秦时月几人千恩万谢,就差歃血为盟拜把子了。 …… 又是一夜辗转、马不停蹄,赶回羲和城后,五人径直入了未央宫,叶子玉再次见到了军中传奇、马伊伊的母亲,陆生花。 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禁军统领,身段、眉眼和马伊伊有几分相似,但是面容少了几分柔美,许是长期戎马生涯、身居高位所致。叶子玉从军时间不长倒没有多少敬畏,秦时月出身显赫,也能泰然自若,而刀子屠夫二人却是神情凝重,不敢大声喘气。 确认宝贝闺女毫发无损后,陆生花直奔主题,“秦营长,随我回玉京,授少将军衔,给你个皇室禁卫军副统领。” 挖墙脚!若是司徒星辰在此,约莫会跳脚急眼,陆旗长的锄头竟然挖到星垂军这一亩三分地上来了! 天理何在? “不去。”虽然直面的是陆生花,秦时月依然冷面如常。 “为何?要知道禁卫军副统领的份量,可比各州军副将重得多。”陆生花认真道,“况且近水楼台,对你秦家也有不小的臂助。” 秦时月冷笑,“千年世家,何须我的小小臂助。” 说罢,秦时月便不等陆中将再劝,转身离开。 就在叶子玉等人也要随之离开时,叶子玉与马伊伊却被陆生花叫住。 来了!屠夫和刀子心中一喜,只恨陆中将没有留住他们,否则就能够亲眼看一场\\u0027女婿见强势岳母\\u0027的大戏! 叶子玉心中一紧,转念一想,发现自己与马伊伊未有任何逾矩之事,倒也不必如何紧张。 反倒是马伊伊脸色紧绷,嘴硬道,“连夜奔波,乏累的紧,还望陆中将能让我们早些歇息。” “几句话的功夫,我的闺女偷偷瞥了你三次,叶中尉,你和伊伊是何关系?”陆生花不理会马伊伊,紧紧盯着这个面容还算俊朗的年轻人。 是何关系?这个问题直接让叶子玉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马伊伊性子爽朗率真、家世足够显赫,样貌更是上上之选,叶子玉也隐约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几分好感,但扪心自问,叶子玉对马伊伊并无炙热的男女之情。 反而是那种可以交心换命、把酒言欢的兄弟情义。 但陆生花如此一问,叶子玉若是直言不讳,势必伤了马伊伊的自尊。 母亲的直截了当让马伊伊微微一愣,随即涨红着脸就要与她争辩。 死便死吧! 叶子玉却轻轻握住马伊伊的手指,坦然道,“我与伊伊既是生死袍泽,也互相倾慕。” 马伊伊错愕地看着叶子玉,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忘了言语,却羞红脸庞。 陆生花看了二人一眼,揉了揉眉心,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只是轻声道,“伊伊,你先下去休息,我与叶中尉谈谈。” 马伊伊刚要拒绝,叶子玉冲她轻轻点头,腮红尚未散尽的马伊伊只好离开大殿。 两人一站一坐,彼此都没有言语。 过了半晌,陆生花轻轻叹气,“我不同意。” 叶子玉点点头,“意料之中。” “叶子玉,马头镇人,天宝公主长子,夜玄境巅峰,是去年那场行尸之乱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陆生花将叶子玉的生世娓娓道来,“若你只是个贪恋富贵的年轻人,我不会反对,反而会给你们两人一个锦衣玉食的生活,若你心怀野望,我也不介意扶持一番,在军中为你铺一条坦途大道。” “但是,你的身份太过复杂,若你与伊伊结为夫妻,今后必定卷入纷争,我与她的父亲自然也难以独善其身。我戎马大半生,经历这等风浪倒也无妨,却不想让老马和伊伊立于危墙之下。” “我与那个女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母子情深。”叶子玉自嘲道。 陆生花摇摇头,“你们之间血脉羁绊,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割舍的。有朝一日有人拿你做文章,李兰秋或许会不管你的死活,但是伊伊却不会袖手旁观。她自出生便拥有太多,无论钱财、权势都唾手可得,世上少有她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如今她对你动了真情,他日若你遭难,她会舍弃一切来帮助你。” 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第76章 雪夜风铃 叶子玉不再争辩,只是低头看向白玉铺就的地面。 若是陆生花能够亲眼目睹李兰秋是如何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此刻也不会有如此顾虑。 见叶子玉沉默无声,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的陆生花,生出了罕见的为难情绪,只能摆摆手让叶子玉自行离去。 叶子玉走出大殿,却看到马伊伊俏生生地立在玉栏旁,将积雪攥成一团团雪球,余光却瞥向自己这边。 “她和你说了什么?”看到叶子玉走近,马伊伊迫不及待地问着。 “令堂夸我人中龙凤、天资绝世,假以时日必能闯出一番名堂,所以催我尽快与你完婚。”叶子玉笑嘻嘻道。 马伊伊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又放在嘴边轻轻呼出热气,疑惑道,“真的?” 叶子玉点燃一根烟,烟气与热气袅娜飘浮,在空气里纠缠一处,“这还有假?” 这时的马伊伊已没了初见时的霸道和飒爽,清丽脸庞上多了几分娇羞,“谁要与你完婚,想得美!” 叶子玉煞有介事点头,“当然想,给个金山银山,入赘也可以商量!” 马伊伊忍俊不禁道,“好啊,回了星垂州,我带着金山银山和八抬大轿来娶你。” 叶子玉叼着烟,含糊道,“滚蛋。” 马伊伊哈哈大笑,看着虽有患难之交、却不知来历的叶子玉,不高、不帅,也不富裕。扪心自问,除了剑术不低、骚话不少,并无让人青眼相加的长处。 但每每看到他,就想听他说些骚话,每每想到他,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明媚轻快。 那是父亲母亲给再多的天材地宝都比拟不了的快乐。 被马伊伊一直盯着,叶子玉不自在的看了看四周,只见殿前广场上一片素白,月光撒在上面,浮起一层苍白的清辉。视线上移,看见宏伟大殿的檐角上挂着一串铃铛,上面刻着复杂花纹,寒风一吹便轻轻摇晃,叮铃声在空旷广场上显得格外空灵。 一支烟烬,叶子玉拿走一颗马伊伊捏好的雪球,轻轻一掷,雪球便划过一道直线,撞得铃铛叮铃乱响,雪球粉身碎骨,雪屑随风四处飘洒。 叶子玉回身,马伊伊掌心托着一颗雪球,递给他。 笑靥如花。 夜色又深,丢完雪球的叶子玉打了个哈欠。 马伊伊跺掉靴子上的积雪,“她为我们准备了休憩的地方,我带你去。” “一起睡会?”叶子玉嘿嘿笑道。 “好啊好啊!”马伊伊欣然同意。 叶子玉快步走出殿前广场,不再说话。 跟在后面的马伊伊轻轻喊道,“骚话剑仙还有何招式,放马过来。” “没了没了,马子咱以后还是矜持一些。”叶子玉败下阵来。 两人走远,\\u0027饱经摧残\\u0027的铃铛依旧摇晃不止,陆生花站在大殿廊道的阴影里,望向远处的年轻人。 也看到了闺女那份不加掩饰的爱意和欣喜。 虽入朝为官两百年,但和其他手握权柄的军中大佬、庙堂重臣不同,陆中将并不醉心权势富贵,对人对事耿直率真。 所以在看到年轻人之间那份纯粹之后,她虽不同意,却从未想过扼杀,而是涌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只要闺女愿意,她和老马不介意亲身入局,为这对年轻人挡一挡这场可能波及整个东土的惊涛骇浪。 …… 距离秋叶原最近的县城里,官老爷的府衙被军队临时征用,非请勿入。 当夜府衙便宣布县城宵禁,除军中之人,其他人一律不得外出,就连打更帮工和夜巡衙役也在宵禁之列。 结合下午从秋叶原方向传来的剧烈震动,不少县城居民人心惶惶,生怕一场天灾人祸让自己家破人亡。 府衙后院,寻常时候是县令用以接待贵客的院子。 此时里面只坐着一人,金甲军统领,顾长野。 昨夜顾长野率四具白雪甲前往秋叶原探查,却被守株待兔的秋叶原长老困入护山幻阵中,直到两方骑军在秋叶原上短兵相接,顾长野才成功破局。 却已为时已晚,被符阵激发的灵矿如同火山喷发。 只是一瞬间,方圆百里的土地全部皲裂,地面的泥土、树木以及惨烈厮杀的骑军都被掀翻在地。 紧接着灵矿爆炸的冲击波冲天而起,将地面上的一切撕裂成渣,翻卷着飞向高空,复而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好似天地间下起一场秽雨。 上一刻金戈铁马喊杀震天,下一刻已成一片死寂。 方圆百里的秋叶原变成一座深不见底的坑洞,飞灰、血泥、污秽皆坠入深渊,再也不见踪迹。 在灵矿爆破的那一瞬间,唯有顾长野等廖廖数名归真境灵士反应过来,飞向高空,只是尚未逃远就被冲天而起的冲击波给波及。 体魄强横的归真境强者只坚持了眨眼功夫,就被冲击的形销骨立、气机断绝。 好在顾长野身披金晶甲,尽管身受重伤,但终是留了一条性命。 顾长野面若金纸,换上一身锦衣常服,在院子里安静调息,脚边堆放着金晶甲的残片。 按军律,千战甲损毁后,一律回收,不可流落在外。 冬夜寂静,院中突然飘入一团雾气。 顾长野似乎早有预料,睁开眼睛道,“你来了。” 那团雾气逐渐凝实,显露出来人的真容。正是泥牛入海的云岚军统帅,刘长卿。 “百里玄夜这招\\u0027同归于尽\\u0027属实狠辣。”刘长卿坐到顾长野对面,一口饮尽凉透的茶水,“若非梵净山那边出了岔子,你们星垂琅琊二军恐怕会沦为全军笑柄。” 随着整个清河州军改旗易帜,军中独秀刘长卿自然被划为叛军,作为敌方阵营的两人,此刻却无丝毫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如老友相见,轻松自在。 事实也的确如此,抛开各自身份不谈,数年前顾长野跨州追捕要犯时,与刘长卿结识,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深厚情谊,时至今日二人私底下也常有信符往来,关系莫逆。 “要说笑柄,还是你清河军更胜一筹,毕竟整军叛变,被取消番号,在唐国历史上还是头一遭。”顾长野冷笑道。 刘长卿轻轻叹息,“没办法,百里玄夜经过数十年的渗透,自上而下都是旧齐子弟,清河军早已\\u0027改姓\\u0027,走到今天这步也属意料之中。” 顾长野刚要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白,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引爆一座灵脉,其中威力何止毁天灭地,上万人马瞬间蒸发殆尽,你小子竟然能全身而退,真是踩了狗屎。”刘长卿啧啧道。 “全靠这身铠甲,否则没机会听你絮叨。”顾长野看着那堆破铜烂铁,“只是一具金晶甲损毁,四具白雪甲化为齑粉,近万骑军覆灭,足够大将军心疼好久了。” “此次清河州军在军中除名,凭空多出不少位置,你原本极有希望再进一步,可这一役你负有失察之责,怕是悬了。”刘长卿可惜道。 如今顾长野虽为少将军衔,却是司徒星辰破格提拔,与军中方老将军那些军团长、实打实的少将军衔还有不小差距。 “能留下一条命已属万幸,不敢奢求太多。”顾长野轻声道,“倒是对不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场冲天大火,全部灰飞烟灭,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刘长卿没有接话,反而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倒是你的云岚军,如何躲过天机阁的探查?”顾长野好奇道,“难不成真投靠了百里玄夜,去了中廷?” “放你娘的屁!这是义父留给我最后家底,岂会给百里玄夜当牛做马?”刘长卿骂道。 义父因谁而死,生他养他的清河州军为谁除名,原清河州军的九千名骑军袍泽被谁弃若敝履? 刘长卿一清二楚,就算被唐军以叛国罪围剿,他也不会归顺于百里玄夜。 至于偌大云岚军如何避开天机,今后如何打算?刘长卿避而不答,顾长野也不追问。 夜色阑珊,小小县城里偶有犬吠,离开县衙的刘长卿掏出信符,上面写着\\u0027星垂军,迷蝶营,叶子玉\\u0027。 刘长卿盯着这九个字,口中喃喃,“叶子玉是哪路牛鬼蛇神,我的刘大城主,你别随便编个人名打发我。” 去年冬日,恒沙城主刘守南行千里,曾路过清河州,大将军刘昭曾与他有过一场类似\\u0027托孤\\u0027的秘晤。 临死前,虽然他给了义子\\u0027恒沙城\\u0027与\\u0027兰若寺\\u0027两个选择。 但知子莫若父,刘昭早已猜到他的选择,是以将刘守的信符交给了刘长卿。 待字迹缓缓消散,刘长卿已如一团轻烟,消失在夜色里。 “义父,我会用云岚军为你正名。” …… 近两万骑军一夕覆灭,在整个唐境不啻于一场地震,但阳光和煦的清晨照样如期而至。 被阳光铺满的未央宫静谧无声,一座有山有水的庭院里,叶子玉与马伊伊大口吃着肉包喝着粥,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倒也有滋有味。 桌上还放着一柄铺展开的绢布卷轴,显然已被人翻阅过。 《大唐公报》! 一、百里玄夜反攻大唐,羲和城一夜陷落! 二、数十载暗中谋划,清河州军整军叛国,易帜\\u0027羲和\\u0027,与琅琊、星垂两军厮杀于羲和城外。 三、皇室禁卫军统领陆生花临危受命,于羲和城内三拳打杀叛将刘昭! 四、八荒剑阵重现天日,被神秘人御使,临阵反戈,荡尽城内宵小之徒! 五、百里玄夜与陆生花激战于未央宫上,胜负未分。 六、百里玄夜以青玉剑宗、秋叶原、梵净山三宗灵矿为引,令三军两万骑军尸骨无存! 七、渊帝下达诏书,严斥司徒星辰、许阳两位大将军,罚俸十年,在羲和城协助陆生花重整城防、军务,戴罪立功。 八、迷蝶营长秦时月慧眼如炬,识破百里玄夜诡计,成功拯救琅琊军五千骑军,或成此役最大功臣。 九、清河州军全军覆没,半旬内新任大将军将接管军务,重整清河军。 十、宁皓与南宫君悦郊野密会。 最后一条依然讲的是国师宁皓,但留有大量余白,虽然明眼人知道两人密会何事,但其他人估摸着会遐想翩翩,将这一条归为无关紧要的风流趣事了。 在唐国上层,所有人都知道整整十条,皆与百里玄夜有关,妥妥的一期羲和城专报! 叶子玉一边喝粥,一边问道,“此次军功积分何时能够公布?” “大抵在新清河大将军到任后,如今参与羲和城重建、护卫,一样能够得到不菲积分。”马伊伊回答道。 和以往执行刺杀任务不同,此次羲和之役,两军对垒斩杀人头多寡、城中制服宵小之徒,以及护卫城中百姓都能累积军功,是以军功换算任务庞杂繁重,一时半会难以统计清楚,且极易出现误差。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执行斥候任务的秦时月小队,是无可争议的战功最高。毕竟拯救五千骑军,就算放在乱世,也是大功一件。 若以到手军功折算,秦时月能够官升三级,任少将军衔。 由于秦时月率领小队功勋卓着,军中只让几人好好修养,并未分派其他军务。两人喝完清粥后,陆生花派人叫走了独女马伊伊。 叶子玉便一人在街上晃荡。 官府和军队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大街上有官兵挨家挨户敲门,除了搜查问询,就是对每户青壮发出征兵令。毕竟军部委派州军上层军官,其他大量士兵,还是需要从清河州就地征召。当然那些中层营长、旅长,大多还是从州内各大宗门内选任。 只是一州军队训练、选拔何其繁琐,想要锻造出一支堪比其他州军战力的十万雄兵,绝非一日之功。 叶子玉走在寂寥多于热闹的街道上,低头沉思。 昨夜与马伊伊分开后,叶子玉暗中去了一趟城西的棚户区,在破烂腥臭的茅草屋中见到了张青云。 虽然羲和之乱已告一段落,在这场风波中心数次跌宕起伏的叶子玉,却依旧摸不清百里玄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起初坊间传言百里玄夜与南疆云渊在羲和城中交易,两方也的确在城中露面,但是交易何物,无人知晓。 若说百里玄夜要彻底拔除羲和城这根\\u0027肉中刺\\u0027,经过一夜的雨打风吹,羲和城的确元气大伤,但未伤根基,恢复往日繁盛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若说百里玄夜是用这场战乱向唐朝\\u0027下战帖\\u0027,虽然声势够大,但加上攻城战损,也仅仅留下了星垂、琅琊二军的近两万人马,反观百里玄夜在军中和城主府的谋划全部浮出水面,刚成立的羲和军更是在一夕之间全军覆没。 怎么看都是百里玄夜输了。 但直觉告诉叶子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于是便暗中联系张青云,想要打探些唐军并不掌握的消息。 推开残破木门,就见到张青云一边吃着清汤肉丝面,一边抠着臭脚丫子。 络腮胡上还沾着汤汁,一如既往地形容猥琐、举止邋遢。 看到叶子玉,张青云滋溜喝完面汤,咧嘴笑道,“小绿来啦。” 第77章 泪观旧时 破败茅草屋里,一番你来我往的插科打诨,两人终于切入正题。 半个时辰后,叶子玉皱眉离开茅屋,根据老张提供的谍报,知晓百里玄夜与云渊交易内容的人寥寥无几。 明面上看,百里玄夜在羲和城中一败涂地,但这位高坐赤霞教二把交椅的大长老并无料想那般气急败坏,反而在返回赤霞教山门时兴致颇高,拿着一壶赤霞烧自饮自酌、悠然观景。 至于围困赤霞山门多日的数十万行尸也消失无踪,百里玄夜在赤霞教的威望一时无二,直追赤霞掌教。 想来与云渊的交易已经达成。 至于跨越一界的珍贵谍报从何而来,张青云没说,叶子玉也不问。 今早,吏部、军部两部侍郎已抵达羲和城,随行的还有皇室宗亲勇武郡王、禁卫军副统领李宗瑞。 此刻,所有参加此次羲和之战的将级军官都在未央宫中议事,秦时月因梵净山战功卓着,也破例参加议事,成为大殿里唯一一名中校。 据说此次议事将拟定清河州军所有将级军团长和羲和府主在内的府衙高层名单。可以说,此次议事直接关系到清河州未来数十年的官场走向,对于清河州地界\\u0027刨食\\u0027的官吏、商贾、宗门至关重要。 当然,最终能够拍板的只有陆生花、李宗瑞寥寥数人罢了。 大殿内气氛凝重,陆生花高坐主位,许阳、司徒星辰、李宗瑞三州大将军与两部侍郎正襟危坐于丹墀之下。除了狼牙营长林北山、金甲军统领顾长野因身受重伤得以赐坐,其他将官肃穆而立。 虽然李宗瑞已升任中将、一州大将军,对昔日上峰陆生花和许阳、司徒星辰等人,却表现的足够谦卑,没有丝毫皇室宗亲的傲气与新官上任的得意。 短短半个时辰,人选就基本敲定,虽然昨夜陆生花对司徒星辰、许阳极为不满,但对这两名生死兄弟依然留了情面,各提名一个战功够高、资历够老的上校,升任清河州军团长。两军栋梁顾长野、林北山因行动不力,丧失了千载难逢的晋升机会,还各自背上一个\\u0027罚俸三年、且不得晋升重用\\u0027的处罚。 而在\\u0027自家地盘\\u0027上的大将军李宗瑞除了提名两个军团长,对于其他提名\\u0027照单全收\\u0027,丝毫没有被喧宾夺主的愤慨与懊恼。 议事最后,集体讨论了对秦时月小队的奖励。 与叶子玉参加新兵试炼时的积分体系不同,在军功积分时,斩杀一名无灵力修为的普通敌军积一分、通幽境五分、夜玄境十分、羽化境二十分、归真境五十分、天灵境一百分,执行护卫、刺探军情等任务时,根据难度大小进行相应折抵。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激烈讨论,最终陆生花拍板定下,秦时月记首功积三百分,叶子玉五人各积一百分。 六人加起来相当于斩杀了八名天灵境强者!奖励之丰厚,就连军中资历深厚的军团长都要眼红。 按军中惯例,秦时月此次任务虽立有奇功,却决计无法获取如此海量军功积分,要知道在每届军部演武中,在军团对垒、精英厮杀两项表现最优异者,才奖励五十积分。究其原因,一是秦时月小队兵不血刃地揭穿百里玄夜的阴谋,拯救了五千骑兵性命,二是林北山、顾长野两队几乎全军覆没,两军直接损失九千人马。 这一对比,倒显得秦时月小队的军功含金量十足。相信就算这项决定上报军部,左陌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一场半个时辰的简短议事就此结束,众人\\u0027尽兴而归\\u0027,叶子玉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秦时月的传信。 一百积分! 叶子玉心中窃喜,盘算着目前名下积分是否足够查阅军中密档,若是不够自己还可以变卖一些【紫竹林】里搜刮来的灵器,用以折抵军功。 因为陆生花的缘故,马伊伊被留在未央宫中,据传还要参加李宗瑞举办的一场午宴。 小小尉官叶子玉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等规格的宴会,原本马伊伊对叶子玉发出邀请,但被叶子玉拒绝。 “马子啊,咱俩还没成亲,你就把软饭端上来了。”叶子玉调侃道,“我吃还是不吃呢?” 马伊伊高傲道,“放开吃,管饱!” “不了不了,剑首我肠胃不好,吃不了软饭。”叶子玉摆手拒绝。 见叶子玉不愿,马伊伊也不强求,只能只身赴宴。 临走前,\\u0027不吃软饭\\u0027叶子玉从小富婆那里顺走了一壶产自中廷赤霞的灵酒佳酿和一盒皇室御贡的华脂。 大乱之后的羲和城依然萧条,星垂琅琊临时组成的城防军,不间断开展巡逻,城中已恢复秩序,但仍有不少商贾权贵一大早就收拾钱财细软,举家离开了羲和城,于是便留下了不少无主庭院酒楼,顺理成章地被两军临时征用。 此次参战的迷蝶营军士就被安置在一栋酒楼里,前夜在执行潜伏渗透任务时,面对黄巾捕快和众多悍匪的封堵围猎,几乎人人负伤,经过妙手营简单施治后,皆在各自房间中调息疗伤。 除了被董瑞安伤及根基的唐风,屠夫与刀子也在对敌凶徒\\u0027挂头竹\\u0027时受伤颇重,只是被秦时月的灵丹暂时压制住了伤势,才能够随同秦时月前往梵净山执行军务,获取足足一百的积分! 也算\\u0027天降横财\\u0027。 当叶子玉抵达酒楼时,唐风在大厅里自饮自酌,桌上摆着两个空酒壶,唐风面色如常、眼神清明,不见丝毫醉色。 看来新兵试炼时,唐风那句\\u0027喝酒找我\\u0027绝非妄言。 看见叶子玉,唐风露出笑容,冲着前者摆摆手,示意一同饮酒。 “喝我的。”叶子玉将马伊伊那里蹭来的灵酒摆上桌,为两人各倒一杯,自己先一饮而尽。 灵液如喉,只觉一片云霞在口腔中绽开,裹挟着腾腾热气,渗入四经八脉,不禁大呼一口过瘾。 唐风咂摸一口,细细回味后,眼前一亮道,“好酒!中廷赤霞教的极品\\u0027云霞出海\\u0027,号称\\u0027一两云霞一冰阳\\u0027,是赤霞教长老都不一定喝得到的佳酿。马子对你小子是真的好。” 叶子玉点燃一根华脂,“就不能是别人送给小爷的?” 唐风上下扫了眼叶子玉,促狭道,“除了马子,还有谁瞎了眼送这等好酒任你糟蹋?” 叶子玉沉默不语,等一支烟燃尽,才发出轻轻叹息。 唐风犹豫一番才道,“马子是个好姑娘,莫辜负她。” 虽然叶子玉曾说过自己有意中人,但唐风等人却从未见过真人,只当是叶子玉胡吹瞎侃。也打心底认为叶子玉与马伊伊已走到一起。 叶子玉摇摇头,也不解释,到了如今这步,好像如何说如何做,对马子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尤其是陆生花当面揭开自家女儿的情思,更让两人关系没了回旋的余地。 至少此刻的叶子玉没有很好的办法。 何以解忧愁,唯有杯中酒。 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斟酒饮酒,好像此前获得的巨大军功不值一提。 叶子玉一心求醉,未用灵力驱散酒劲,将一壶\\u0027云霞出海\\u0027分饮,又喝完一壶酒楼里的烧酒后,就已有醉意。 反观唐风却只是面庞发红,连微醺都算不上。 再过三巡,叶子玉彻底迷糊,醉倒前看见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立在桌前,嘀咕道,“真长啊”,随后便闭上眼睛醉死过去。 终于有了三分醉意的唐风冲来人笑道,“赶紧把这小子带走,省的丢人现眼。” 俏脸微红的马伊伊将叶子玉扛起,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马子,给叶子一点时间,他日后的成就一定配得上你。”唐风劝慰道,看着叶子玉一心求醉,他只当是叶子玉在陆中将那里碰了壁,与马伊伊的事被横加阻拦。 虽然有人说\\u0027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u0027,但对于有情人而言,世上最高的\\u0027山海\\u0027莫过于\\u0027门不当户不对\\u0027。 “无论他日后封王拜相,还是当个小小尉官,只要他还是他,我便都不在乎。”马伊伊头也不回,语气里只有笃定。 …… 午后艳阳,给寒冷冬日授予了丝丝暖意。 顾倾一袭大红锦缎长裙,外面披着雪白裘貂,缓步走在尽数枯黄的草甸上。 仿佛天地间一抹最靓丽的色彩。 回玉京复命后,顾倾马不停蹄地赶回星垂州,得知叶子玉前往清河州执行军务,顾倾并未随之而去,反而南下芳草郡,穿过连绵山脉、参天古林,抵达一座几乎要被所有人遗忘、也注定被人遗忘的小镇。 马头镇。 准确来说,已是一片废墟的荒芜之地。 顾倾自刘老先生的私塾方向进入小镇,拳道高手宋志远远远吊在后面。 把这片荒芜留给顾倾一人。 时间永远是最强大的灵士。叶子玉离开小镇不过半年,沦为废墟的小镇却已看不见往昔模样,到处是荒芜杂草,就连阔气富庶的杜府,也是满目疮痍,除了府邸门楼上的铜钉铁皮,其他已被大火烧个干净。 顾倾从倒塌了一半的土坯城墙穿过,青石板道路上皆是飞灰泥土,衣着雍容华贵的顾倾不以为意,任由价值不菲的锦裙上沾满飞灰、泥点。 穿过丛生杂草已经枯萎的青石路,从未来过小镇的顾倾准确无误地寻到了叶府遗址,旁边就是同样破败不堪的杜府。 顾倾从断壁残垣中抓起一把黑灰,轻轻一扬。 【赋灵】! 被扬起的飞灰并未如想象中洒落,而是漂浮在空中,迅速串联成线,继续而勾勒成画。 那是一个稚子蹒跚学步的画面,旁边青壮男子紧张盯着,生怕稚子步伐不稳摔倒在地。 黑灰浮动,画面一变。 稚子六岁,怀里抱着仅仅一岁的弟弟,眼神里满是宠溺,已见沧桑的男人安静地看着兄弟俩,笑意温醇。 黑灰游走,画面又变。 加冠年岁的稚子,带着弟弟和那朵青梅,下河摸鱼、上树掏窝,双鬓生白的父亲总会因调皮惩罚哥哥,弟弟在一旁哭着求情。 黑灰翻飞,画面再变。 兄弟二人都到了入学年龄,作为城防军叶将军的公子,没有上镇内官学,却在城外私塾就读,那时老先生腰板直挺,远未行将就木,学堂上讲授内容既有子史经集,也有奇闻异事。 岁月如梭,他在闭塞小镇里度过了简单却自在的少年时光。 黑灰流转,画面突变。 在弟弟生日之夜,少年第一次见到来小镇看望弟弟的宫装女子,他躲在草垛背后,天宝公主没有扫过哪怕一眼。 天灵境的她怎会不知草垛背后藏着自己另一个亲生骨肉? 画面不停,他的人生快速重演。 冬日大雪,挚友张二虎被捅穿胸膛,倒在雪地里,少年遍体生寒,如同一只被大雪冻坏的鹌鹑。 菊初之夜,几经周折,朱镇军被他袭杀在白草畔,沉尸泥沼地。 雨夜之下,天宝公主、空笃大师和太一神冠大打出手,为他揭开灵世壮丽画卷的冰山一角。 高山之上,刘老先生骈指为剑,一剑激荡万里风云,天光破晓而来,让他心神摇曳,夜不能寐。 大雾清晨,行尸闯入,见人就咬,平静小镇化作炼狱,那朵青梅花躺在男子怀中,说着\\u0027叶子,我好怕。\\u0027 行尸汇聚,刘老先生救弟子于危难,向世人再次展示\\u0027渡人彼岸\\u0027的神迹。 暴雨之夜,刘老先生斩仙一剑令空寂身死道消,半城风雨骤歇。那夜叶峥被人刺杀,与男子天人永隔。 夏日蝉鸣,孤独身影在孤寂小镇的各个角落摆上柴火、撒上菜油,一把大火将这座镇子烧成灰烬。 …… 画面陡然消散。 顾倾倏然抬头,已是星辰漫天。 从艳阳午后到夜幕降临,顾倾已看了足足五个时辰,也好似陪他走过了二十三年的漫长时光和喜怒哀乐。 寻常人的二十三年,对她而言好似弹指一瞬。可他的二十三年,又怎会一样呢? “小冤家。”顾倾喃喃自语,不觉已泪流满面。 …… 第78章 俯瞰云岚 醉倒的叶子玉从午后睡到深夜,醒来时已是星斗满天,冬夜寒风刮过窗扉,发出呜咽声响。 稍稍运转灵力,残留醉意便消散殆尽。 军装和靴子被放在一旁,衾被盖在身上。叶子玉仔细回忆,便想起来是马伊伊将自己扶回房间。 贴身衣物完好无损,叶子玉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嘀咕道,“看来马子并不是馋我的身子。” 行至屋内桌旁,看见一封信笺,并无署名。 叶子玉瞳孔微缩,有《灵源大道歌》加持,灵觉的敏锐程度远超寻常夜玄境灵士,自己看似醉倒,但灵觉尚在,来人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修为必然远超叶子玉。 拆开浏览后,叶子玉眉头深深皱起,甚至生出极其荒谬感觉。 “云岚军,归真境五十人、羽化境二百五十人,夜玄境、通幽境近千人,合计五千三百名士兵愿为叶大人效命,今后但有差遣,可通过信符联系。” 落款是叶子玉执行任务曾听说过的名字——清河独秀、云岚军长刘长卿。 云岚军、叶大人、刘长卿? 只是睡了一觉,却多出了五千三百名手下,而且还是清河州军的最强军团云岚军? 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信笺里还有一块信符。 叶子玉握住信符,写下\\u0027小爷小胳膊小腿,握不住云岚军这柄宝剑。\\u0027 酒楼顶上,两道黑色身影屹立,其中一人掏出信符,看着名不见经传的叶子玉回信,刘长卿轻轻一笑。 正是刘长卿。 另一人则是潜入叶子玉房间送信的云岚军副将,同为归真境,极擅隐匿踪迹。 副将疑惑道,“那人不过夜玄境,我们真的要把云岚军交到他的手上?” 简直儿戏! “这位叶子玉可不简单,星垂州军新兵试炼夺得魁首,军营里一剑大败羽化境巅峰,在睡虎山之乱中安然脱身。”刘长卿道,“今日未央宫议事,他获得一百军功积分,这些事迹都加起来,你还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夜玄境?” “根据军中传递消息,识破梵净山的埋伏,秦时月当居首功,其他人不过\\u0027沾光\\u0027罢了。”副将不以为然,“将军您年轻时可比他威风多了!” “老子正年少!”刘长卿瞪了眼口拙的副将,“若是一件事倒也无足轻重,但都加起来就有几分蹊跷了,以我对秦时月的了解,天资绝艳、勇猛有余,但谋略机警方面,不如顾长野、林北山,他们两人都铩羽而归,秦时月没理由幸免于难,那么问题只有可能出在叶子玉身上。” 仅用一天时间,刘长卿就打探到了叶子玉在军营里的主要事迹,更是三言两语间就猜出了梵净山战功的真相。 清河独秀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他与刘守的关系,能将云岚军这支能够比肩恒沙城守军的力量,交给叶子玉,两人关系可见一斑。”刘长卿将信符收回怀中,并不准备回复,“当然,为他效命之前,我会亲自称量一下这位大人的斤两。” “可这位叶大人不过是刚入军营的区区中尉,投靠他何时才能为咱云岚军正名?”副将愤愤道,“一直这般东躲西藏,不如前夜与星垂琅琊真刀真枪干上一场,死个干净,倒也爽利。” “闭嘴!”刘长卿沉声道。 他有种预感,这位初入军营便数次经历生死的叶子玉,一定会给他带来惊喜。 不过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预感,刘长卿并未将其告知副将。 突然间,呜咽寒风中多出一道冰冷视线,如刀锋从二人脸颊上划过,带出一条纤细伤口。 “天机阁!”刘长卿不慌不忙道,“这群老家伙的鼻子真是灵。” 受宁皓影响,军部与天机阁历来不对付,虽然偶有合作,但彼此相憎由来已久,就算是叛出唐军的刘长卿对天机阁也无几分好感。 远处有滚雷声逐渐逼近。 “我们走。”刘长卿凝神望向远处。 副将颔首,大手一挥,两人便如墨水化入夜色,不见踪迹。 滚雷眨眼便至,是一名须发皆白的银袍老者,胸口绣着古篆\\u0027天机\\u0027二字。 天灵境。 老人站在刘长卿方才站立位置,轻轻抽了抽鼻子,发现已感知不到两人灵压。 一袭军装的陆生花凭空出现,“如何?” 老人摇摇头,满脸阴翳,“朝廷每年将大半税赋砸在军中,灵诀丹药用之不竭,却养了这么一批白眼狼,真是可笑。” 暗指刘长卿使用军中秘术躲避自己的追踪。 “无能狂怒。”陆生花轻蔑地看了一眼老者,“你天机阁不过一百余人,我军中上下有近两百万人,若算下来,你们平均耗费何止我军百倍,有何脸面指责我军?” “陆生花,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者哑口无言。 “怎地?天机阁供奉想要与本中将切磋一番?”陆生花斜睨着比自己还要矮一截的老人,继续杀人诛心,“王供奉觉得能在本将手下撑几招?” 老者忽然平静下来,想起自己亲眼目睹陆生花三招打杀刘昭。虽然同为天灵境,但以战力而言,自己甚至不如刘昭,与陆生花过招?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王某才疏学浅,无法探知云岚军踪迹,这便回玉京复命了。”老人拱手道。 “自便。”陆生花极为不耐地摆摆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 王姓供奉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陆生花屹立在高楼顶端,眺望稀稀拉拉的灯火,自语道,“刘昭伏诛、清河军几近全军覆没,你云岚军盘桓此地又有何意义?” …… 次日清晨,获悉得到海量军功的屠夫刀子二人忍不住在营内兄弟面前吹嘘炫耀一番,唐风在屋内修炼疗伤,马伊伊不知所踪。 叶子玉则因为昨日那封莫名其妙的\\u0027投诚\\u0027信笺,一直愁眉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直到晌午时分,秦时月召集四人,在酒楼大厅集合。 叶子玉下楼时,大厅里空无一人,想来其他人都已外出执行军务,毕竟和平年代想要获取像叶子玉几人这般夸张的军功无异于痴人说梦,如今碰上羲和之乱,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收拾羲和城残局的几天,其他人注定不会像叶子玉他们如此悠闲自在。 等到另外三人下楼,冷面营长秦时月才姗姗来迟。 “羲和城中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我营还需停留半旬,近日你们可自行其是。”秦时月淡淡道。 “老大,回营后我申请去一趟武库,兜里有票子,总得花销一番不是!”红光满面的刀子兴奋道。 屠夫头如捣蒜,显然存有和刀子一样的心思,想要用积分兑换武库中眼红已久的灵诀、武器。 叶子玉犹豫一番,并未当着几人的面说出自己的打算。回到星垂军营,他会立刻提请到秘库调取关于窃灵小镇的所有密档。 曾听鸽子说关于小镇的一切都被归为绝密一档。若是军功不够,自己便用【紫竹林】内的战利品兑换军功。 叶子玉隐隐有种预感,杀死父亲叶峥的凶手,就在当时的小镇里面,甚至极有可能与他相识! 几人闲谈中,一位扛着大校军衔的军人将一名白袍年轻人引入酒楼。 大校是归真境,年轻人则不过堪堪跨入羽化境。 但大校却对低了一境的男子十分客气,当男子走入酒楼后,大校却默默跟在身后。 年轻人神色倨傲,将大校的谦卑视作理所应当。 胸前绣着古篆\\u0027天机\\u0027二字。 白袍男子面皮细嫩,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年轻人径直在叶子玉等人对面坐下,“我乃天机阁弟子,此番召集,是为了对你们的身份进行确认。” “身份确认?”叶子玉几人心中疑惑。 “不错,确认你们是否被旧齐蛊惑,投敌叛国。”年轻人淡淡道,“闲话少说,阁中供奉要求今天将军功积分在五十之上的士兵全部确认一遍,本少爷的时间宝贵地紧。” 言语直白且不耐,丝毫不顾及诸人脸面。 叶子玉环顾左右,发现屠夫刀子二人脸色涨红,却慑于天机阁的威名,不敢有任何反驳。 唐风倒是不甚在意,几经起落,他对这些言语不敬早已能做到视若无睹。 至于秦时月则古井无波,显然早已知道此事。 一直以来,对战场上军功卓着者,天机阁都会派随军供奉做身份确认,毕竟这些人一般都是军中重点栽培对象,若是被人收买或顶替,对一营一军造成的影响和损失将难以估量。 年轻人似是很喜欢看到旁人吃瘪表情,言语中带着一丝戏谑道,“当然,本少爷也可以顺便测试一下你们的资质天赋,权当是额外赏赐了。” 区区州军尉官,天赋资质又能高到哪去? 说话间,年轻人拿出一块两尺见方的毡布铺于地面,上面有一道六边形符阵,内里爬满了密集古篆。仿佛是用鲜血绘就,天长日久已呈深褐色。 “站上去。”年轻人继续颐指气使。 见秦时月微微颔首,屠夫刀子二人先后站了上去。 男子掐指成诀,口中念念,只见符阵上浮现耀眼红光,宛如一条血线自下而上从屠夫的身上扫过。 “不惑之年,羽化中期,资质平平,靠着水磨功夫,今生倒有一丝归真可能。”年轻人对屠夫直言不讳。 等到刀子踏上毡布,年轻人又道,“资质倒是不错,只可惜修炼的灵诀稀松平常,体魄更是脆如琉璃。” 简短评价后,年轻人便摆摆手,示意刀子离开毡布。 轮到叶子玉后,当红线扫过,叶子玉感觉到微微刺痛,如同被刀背刮过肌肤,但痛感稍纵即逝。 年轻人轻咦一声,虽然确认面前这个尉官是夜玄境无疑,但他的根骨资质却像是隐匿在九天云霓之中,难以测出高低。 这是年轻人从来未曾遇到过的情况。只是碍于面子,他并未说出疑惑,毕竟灵世之大无奇不有,就当此人是州军里的异类吧。 不过这小子身上的确没有其他势力的标记,想来不是暗谍之属。 “你小子惨咯。”灵海中的紫夜浮生忽然开口道。 “有屁就放!”叶子玉也察觉端倪。 “你修炼的灵诀举世罕见,以这小兔崽子的微末修为,一定无法测出你的根骨资质,若是大意忽略还好,但若有意上报天机阁,后续恐怕会有一堆麻烦。”紫夜浮生提示道。 就在天机阁弟子摆手示意换人时,叶子玉忽然问道,“这位大人,为何对在下不置一词,我还有希望吗?” 只见对方言辞恳切、眼神真挚,名为诸葛瞻的天机阁弟子一时语噎,总不能说自己才疏学浅,看不透一个小小尉官吧! 就在他还在想怎么解释时,这个容貌还算俊朗的尉官抢道,“要不大人给个机会,再试试?” 诸葛瞻点点头,也想知道这小子身上到底有何蹊跷,便再次掐指成诀,施展窥测灵术。 片刻后,诸葛瞻眉头舒展,第一次倒是\\u0027马有失蹄\\u0027,这小子只是修炼了品阶不俗的炼体术,灵力修为、根骨资质只能算作\\u0027尚可\\u0027。 诸葛瞻出身天机阁,不知见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叶子玉的这个\\u0027尚可\\u0027,不值一提。 “资质尚可,体魄修炼还算不俗。”诸葛瞻如实道,殊不知他看到的内里景象,是紫夜浮生用秘法遮掩修饰所致。 《灵源大道歌》在叶子玉灵海里造就的\\u0027波澜壮阔\\u0027,诸葛瞻注定没有机会看到了。 “下一个。”诸葛瞻看向仅剩的唐风。 唐风走上毡布,由于重伤未愈,俊逸脸庞上还带着苍白。 虽然诸葛瞻同样唇红齿白,但唐风剑眉星目、气质出尘,两者稍微一对比,高下立判。 看着比自己还要贵气几分的州军尉官,诸葛瞻就像平白无故被乡野村夫压了一头,心头涌上一丝烦躁。 掐指成诀,红光闪过,一道戏谑冷笑在他的嘴角划过,“资质不俗,可受伤太重,根基尽毁,大抵是废了。” 酒楼中气氛陡然一滞,就连随行的大校也是嘴角抽搐。 要知道此次若不是唐风付出惨重代价击退董瑞安,秦时月几人未必能够顺利识破灵矿埋伏。以他的巨大贡献,今后就算是废人,在军营中混得也不会差。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当面揭穿却是另一回事。 诸葛瞻此举无异于将叶子玉几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唐风微微一笑,也不着恼地返回座位。秦时月睁眼看向诸葛瞻,冷若冰泉的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屠夫刀子苦苦隐忍,毕竟对方来自敢跟军部\\u0027扳手腕\\u0027的天机阁,他们这些底层军士安敢造次?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叶子玉走到那人身前,面无表情道。 与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尉官判若两人。 第79章 磕头天灵 出身帝都诸葛世家,加冠年岁便进入天机阁,别说在清河州,鲜有敢当面挑衅就是在权贵遍地的帝都玉京,平日里听到的也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在听到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尉官,说出类似\\u0027你再说一遍\\u0027的威胁言语后,诸葛瞻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勃然大怒,而是愣在当场。 “令堂没教你说人话,你是如何长这么大?”骚话剑仙从来没有\\u0027嘴下留人\\u0027这一说,不等诸葛瞻反应过来,继续道,“幸好你今日遇到了小爷,待会儿你随便磕两个,认个爹,为父便教教你说人话。” 气极的诸葛瞻不再废话,胸前青光闪过,一柄翠绿长刀凭空出现,诸葛瞻握刀径直砍向叶子玉。 只可惜叶子玉早有预料,不等长刀挥下,就已欺身而近,手中白光乍现,待诸葛瞻回过神来,叶子玉手中寒芒已\\u0027搁在\\u0027他的脖子上。 高抬的翠绿长刀高高举起,却再也不敢落下。 感受到脖颈间的寒意,诸葛瞻颤声道,“你敢擅杀天机阁弟子?” 随行大校刚要出声,却被秦时月一个眼神制止。 叶子玉微微用力,白光便刺破皮肤,流出一条血线,“那我试试?” 诸葛瞻不再言语,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神阴毒地盯着叶子玉。 咔嚓一声。 诸葛瞻身后传来玉器破碎的声音,竟是他暗中捏碎了一块青色传信玉符。 “搬救兵去了?”叶子玉哂笑道,“堂堂天机阁原来也这般不堪。” “牙尖嘴利,我定会拔了你的舌头!”诸葛瞻寒声道,“现在不杀,以后就没机会了。” 酒楼的厚重大门忽然打开,随后便有冬风猛地灌入。 叶子玉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强大灵压便扑面而来。 天灵境!叶子玉心中警兆顿生,尽管察觉到来人一掌击出,但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想要抽剑抵御却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身前多出一道墨影,将叶子玉轻轻一推,一刀劈出。 枯瘦手掌击在秦时月刀刃上,发出刺耳声响。 空气中凝结的冰晶寸寸碎裂,秦时月只坚持一瞬,便倒飞而出,撞上后退数步的叶子玉。 叶子玉如同被一颗从山巅滚落的山石砸中,两人连带着撞翻几张木桌才止住身形。 “秦家小子,真当老夫是纸糊的天灵境?”来人显露身影,正是随同陆生花来羲和城的天机阁王姓供奉。 本已动身返回玉京复命,在接到阁中弟子的信符后,御空飞行的王供奉转瞬即至。 “我与秦老爷子是挚交旧友,你且退下,今日冒犯,老夫权当没有发生过。”王供奉甩掉裹在手掌之上的冰霜,“若是执迷不悟,老夫便给你吃些苦头,再把你抓回玉京,让你家老爷子管教一番!” 秦时月起身,“今日乃天机阁与星垂军之争,此间没有秦家小子,只有迷蝶营长秦时月。” 随行大校眼皮直跳:奶奶的,一个天机阁弟子与迷蝶营尉官之间的争执,何时变成了天机阁与星垂军之间的矛盾? 不过转念一想,秦时月并非夸大其词,叶子玉五人乃羲和城之役的最大功臣,此刻代表着星垂军的颜面,岂是天机阁普通弟子随意欺辱的? 相比前日对阵的梵净山宗主董瑞安,王姓供奉背靠天机阁,实力犹有胜之。但秦时月不见丝毫惧色。 手中灵刃【霜禁】化作清晨的薄薄雾气,飘向银袍供奉。 酒楼里骤然寒冷。 银袍供奉望着肃杀而来的雾气,仍有闲情点评道,“我与秦家相交百年,你的天资当属最强,却不知珍惜,可惜了这一身精纯血脉。” 作为玉京秦家家主最疼爱的嫡孙,秦时月虽身负极品血脉,却不勤于修炼,而喜好与同辈之人争强斗狠,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被对方长辈找上家门也不在少数。 原本在晋阶归真后,按照族规,就要进入族中禁地洗炼血脉,增蓄灵力。 可惜这秦家少爷不知受了谁的蛊惑,竟然要走那以战养灵的粗蛮路子,参军入伍,而且还是边陲之地的星垂州军! 无论秦家老爷子如何苦口婆心、威逼利诱,秦时月油盐不进,一如当日拒绝陆生花那般。 算起来已有小十个年头,这位冷面营长的修为依然是归真境。 他一边点评,一边伸出枯瘦手掌,轻轻伸进薄雾之中,只听得金铁碰撞切割声响,王姓供奉便将薄雾拉近身边,咔嚓一声,化作薄雾的灵刃恢复原型,崩回秦时月手中。 秦时月不言不语,立刃下斩。 酒楼大厅里凭空出现无数拳头大小的霜花,旋转着飞向老者。 老人大袖一挥便有成百上千的白色符箓从袖中飞出,精准地包裹住每一片霜花,随即剧烈燃烧起来。 焰火与雪花相互交织,如潮的灵压四散开来,众人连忙避退。 老者从冰与火之中走出,银袍一尘不染,倒有几分从容风雅气度。 前行数步,两人便只相隔咫尺,秦时月双手持刀再次下斩。 厅内寒气陡然大盛,众人呼吸之间可以呼出浓浓白汽。 王供奉出手如电,电光火石之间捏住了秦时月的刀刃。 削铁如泥的灵刃再也无法寸进。 秦时月轻声喝道,“冰封千里!” 一时间,酒楼的梁柱、桌椅和地面,都结满了棱角分明的冰锥,除了对阵两人,其他人一退再退,径直出了酒楼。 不少迷蝶营军士听到动静,纷纷聚在酒楼外围观。有人调侃道,“刀子,啥情况,哪个不开眼的敢和老大动手?” “是啊,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么!”有人应和道。 刀子屠夫几人并不搭话,而是神情凝重地望向酒楼,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安静下来。 酒楼里震颤不停,不时发出几声闷雷声响。 诸葛瞻被大校护在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酒楼,浑然不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尉官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当寒凉白光再次贴住肌肤,诸葛瞻骇然回神,没想到如此情况下,这小子竟然还敢出手。 他真不怕一位天机阁供奉的滔天怒火? “道歉,或者死。”叶子玉轻轻一笑,手中白光不见丝毫颤抖。 “杀了我,你也得死!”诸葛瞻大声吼道。 “叶子玉不可鲁莽行事。”大校沉声道,若是今日真的发生星垂军士擅杀天机阁弟子,自己的仕途恐怕也到了尽头。 “贱命换贵命,不亏。”叶子玉无所谓道,突然一只手拦住了叶子玉。 却是脸色微微发白的唐风,他冲着叶子玉摇摇头,笑道,“叶子,你的命比他的贵,亏大发了。” 叶子玉微微沉吟,手中白光消散,“你说的有道理,咱堂堂迷蝶营中尉,比小门小派的弟子金贵地紧!” “你!”诸葛瞻一时气结,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不是他的对手,被叶子玉肆意嘲讽也只能咽进肚子。 直到秦时月砸碎墙壁,倒飞出酒楼,落在街面上。 诸葛瞻精神一振。 略显狼狈的秦时月翻身而起,倒持霜禁,整个人化作一条笔直冰线,以更快速度,冲向从酒楼中走出的银袍供奉。 供奉本名王伯楷,虽然灵力修为比不过陆生花等人,境界却也是实打实的天冲境,绝非能够轻易挑衅的存在。 灵刃如同高山之巅崩落的雪瀑,势如破竹地斩向王伯楷。 老人再挥衣袖,一张如同棉被大小的银色符箓挡在他与刀锋之间。 当灵刃刺入符箓,却像是钻进了一团棉花之中。符箓急剧凹陷,继续而崩散成一团团银色水珠,纷纷落在秦时月的头发、衣物上。 水珠滚动,拖拽成线,串联成网,转眼间便将秦时月困在其中。 老人一掌拂开\\u0027银茧\\u0027之中的秦时月,身形似电,飙射至那个不开眼的尉官身前。 方才这小子的一言一行,在王伯楷的灵觉之中一清二楚,若是单单羞辱诸葛瞻倒也还好。 但是将天机阁比作\\u0027小门小派\\u0027,老夫倒要看看你的胆气和骨头有几两重! 灵压扑面,眨眼功夫银袍已至。 叶子玉堪堪抬起双臂,就被一股磅礴伟力抛起,砸在远处的一尊石狮子上。 跌落在地后,叶子玉一边咯血一边站起。 老人轻咦一声,似是没料到蝼蚁一般的夜玄境,一击之下竟然未昏死过去。 老人银袍再次消失,躬身爬起的叶子玉眼前一暗,银袍遮住了叶子玉头顶光线。 老人手掌\\u0027轻拂\\u0027,叶子玉再次喷出鲜血,整个人似断线风筝,滚落至宽阔大道上。 老人出手如电,两击之后迷蝶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施以援手,想要拦住王伯楷。 但毕竟相差悬殊,王伯楷只是稍稍释放灵压,众人就如深陷泥潭,再难寸进。 叶子玉双臂弯折、气机紊乱,两击之下已然身受重伤。诸葛瞻见此刚要出声嘲讽,可这位牙尖嘴利的小子却又站了起来。 “原来修炼了西域炼体术,既然你不愿趴下,就别怪老夫没个轻重,枉自送了性命。”王伯楷朝着叶子玉缓步而行,想要再补上一掌。 叶子玉艰难站起,虽然身受重伤,却仍冲着老者勾勾手指,嘿嘿笑道,“老家伙的拳头绵软无力,没吃饱么?” 好!迷蝶营众人心情激荡,纷纷对这个加入迷蝶营不过数月的新兵高看一眼。竟然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对一个天灵境强者这般硬气。 这才是咱军中袍泽的血性! 若不是众人在苦苦抵御铺天盖地的灵压,怕是要跟着大声喝彩。 包裹住秦时月的银色符浆砰然炸裂。冷面营长拖拽着灵刃向着老人飙射而来。 王伯楷随手丢出三张银色符箓,再次拦住秦时月。 三张真灵阶符箓【千丝银蛇符】说用就用,王伯楷已经不能用富裕来形容了。 虽然唐国每年耗去巨额税赋供养军队,但平均算下来,每名士兵消耗并不如何惊世骇俗。 和各州军按需供应不同,天机阁隶属皇室,每年经费由皇室内库拨付,一百余名天机阁弟子供奉耗去的钱财,是一笔足以让渊帝肉疼的数字。 平均下来,一名天机阁弟子每年所耗,何止是普通军士的千倍百倍! 所以陆生花能够理直气壮回怼王伯楷。 所以王伯楷能够使用如此豪奢手笔,只为困住秦时月片刻。 再次困住秦时月后,老人缓步走向叶子玉,气笑道,“一拳,老夫再出一拳,若不能教你学会弯腰下跪,老夫便自困天机阁内,不再踏出一步。” “你困在哪与我何干?若是这一拳,你打不死小爷,你便叫声爷爷听听?”叶子玉擦去嘴角流出的鲜血。 老人越走越近,随之而来的灵压如同浪潮拍岸,将叶子玉的衣袖吹得胡乱摆动。 老人不再答话,眼里却满是冷意。原本杀掉一个尉官,只会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问责,但这个尉官却是羲和之役的功臣之一,若是无故杀掉,以他的身份都会有不小的麻烦。 可他一心求死,就怪不得老夫了,大不了被阁主责罚一番,在问星塔楼里面壁十年! “能不能挡下这一拳?”叶子玉心声问道。 “你小子找死别捎上我,真当天冲境是街头巷尾的流浪狗,丢根骨头就能唤来几条?”紫夜浮生无奈道,“这家伙的灵识极其强大,应是修炼了神魂之术,我的浮生一梦无法奏效,若是用紫夜灵力助你短暂跻身归真境,也许有一丝可能。” “一丝是多细?”叶子玉追问道,“请不要把对你的形容词,用在我身上。” …… “死到临头还不忘耍嘴皮子。”紫夜浮生无奈道,“不超过一成。” “剑阵呢?”叶子玉追问道。 紫夜浮生摇头,“那夜你恣意妄为,剑台几近崩解,没啥卵用。” “唉,还是磕头求饶罢了。”叶子玉叹道。 …… 两人心声对话转瞬间完成。 叶子玉与王伯楷相隔不过三步,后者灵压肆意喷涌,如同翻卷而起的深海巨浪,压在叶子玉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叶子玉忽然抬头,漆黑眸子被染成紫色,夜玄境的灵压节节攀升,转瞬便突破两境瓶颈,一跃成为归真境! 老人轻轻握拳,眼中流露出惊异之色。 第80章 星辰之威 众所周知,灵士修炼灵力\\u0027一境一坎\\u0027,能够增长一境的灵术在整个灵世都属凤毛麟角,且要付出不小代价。 直跨两境的灵术?简直闻所未闻!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王伯楷心中惊疑,手掌却无丝毫停顿,随着他握指成拳,冬天里的寒风、暖阳仿佛被尽数握于掌中。 艳阳午后凭空变得有几分晦暗。 拳头平稳递出,裹挟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众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下一刻叶子玉就要变成拳下亡魂。 叶子玉骈指为剑,雪白剑光成为王伯楷拳下唯一的艳丽色彩。 剑意喷涌激荡,与王伯楷的拳意迎面撞在一起。 硬度堪比灵器的【余烬】崩散成片片荧光,并逐渐黯淡。拳头停顿一瞬,随即缓慢又坚定地向前行进,势不可挡。 直到一根烟蒂穿过层层叠叠的灵压,撞在王伯楷的手掌上,烟蒂化作漫天火星。 “我劝你最好收回这一拳。”远处有粗犷声音传来,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快速闯入众人视野。 众人精神一振,来人正是一身戎装的大将军司徒星辰。 随着司徒星辰出现,沉重灵压陡然消失,众人如释重负。 王伯楷的拳头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在赌打杀一名尉官,我军部不会对你如何,天机阁只会做做样子,让你面壁十年。”司徒星辰轻轻拍了拍叶子玉肩膀,“不若你猜一猜,若你这一拳打出去,我敢不敢将你永远留在羲和城?” 艳阳高照,酒楼前却无多少暖意。 酒楼旁的巷子里,三人静立,天机阁与星垂军的争斗尽收眼底。 “王爷,事情越闹越大,您若不管,届时传到陛下那里,恐怕您也面上无光。”一人轻声道。 “我管?怎么管?”领头之人笑道,“别忘了天机阁与星垂军身后都是谁,这个时候我若夹起尾巴,顶多落下个\\u0027行事软弱\\u0027,但要强出头,偏袒其中一方,另一方摆摆手,就足以让我这个新任大将军万劫不复。” 来人正是勇武郡王、新任清河军大将军,李宗瑞。 身后二人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位军团长,少将军衔。 三人身着朴素便服,丝毫没有作为清河州\\u0027新贵\\u0027的嚣张气焰。李宗瑞紧紧盯着场中局势,沉声道,“羲和城里乱象稍歇,陆统领、许阳、司徒星辰以及军部、吏部的官老爷短期内不会离开。此间之事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最迫在眉睫的当属清河军重建事宜,陛下和左尚书虽给了我征兵之权,但从何处着手,仍是毫无头绪。” 李宗瑞的两位心腹脸色沉重,沉默不语。 李宗瑞继续道,“朝廷上下都盯着羲和城、盯着我李宗瑞,想看看我是打开局面、站稳脚跟,还是灰溜溜滚回玉京,当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郡王?” “你们二人既是家臣心腹,也是袍泽兄弟,若不能为本王分忧,那便滚回郡王府,躲个清闲。”李宗瑞语气忽然严厉。 身后二人单膝跪地,“奴才愿为王爷效死!” 李宗瑞摆摆手示意二人站起,“本王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漂亮话儿,即日起,州内五品以上的宗门,所有郡县排的上号的世家望族,你们一家一家去谈,无论用强硬手段,还是怀柔政策,两个月内,给本王筹集三万军士,否则就滚回玉京,本王不养废物。” “奴才领命!”既是家仆、也是下属的二人领命而去。 等二人离开,李宗瑞忽地轻声道,“四姐,你弃若敝履的大儿子是个好苗子啊。” …… 随着司徒星辰到来,场间形势瞬间反转。 众人皆知天机阁作为皇室监察天下巅峰灵士的宗门,擅于寻龙望气和窥探国运。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丹药、灵诀供应下,虽然灵力修为高人一等。但因常年坐井观天、真实战力却惨不忍睹,就是与山泽野修相比都不占优势,更何况是军中高手司徒星辰。 若非有海量高阶符箓傍身,王伯楷只会输的更惨。 司徒星辰续上一根华脂,轻蔑地看着王伯楷,再问一句,“要不要赌一赌?” 一向视军部众将为粗鄙武夫的王伯楷气急而笑,昨夜在陆生花那里吃瘪也就罢了,而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再被司徒星辰堕了脸面,今后天机阁里也就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那便赌一赌。” 话音未落,王伯楷轻身跃起,退出十丈之外,银色衣袍上下翻飞,有一片片符箓从衣袍之上剥离,自行悬浮空中,如同翩飞的银色蝴蝶,拱卫着王伯楷。 待不计其数的银蝶将要淹没王伯楷时,一阵刺耳嘶鸣骤然响起,几乎传遍羲和城南边的半座城池。 附近迷蝶营士兵首当其冲,灵力和神魂不济者早已捂住耳朵,满地打滚。 “小子,看好了,老家伙施展的是【幽云银蝶衣】,是本将军都要艳羡的天阶灵器。”司徒星辰不慌不忙地将一根华脂抽完,任由王伯楷蓄势,“不过天机阁除了廖廖数人,其他皆是未经战阵的花架子,天阶灵器在他们手上不过是吓唬人的玩意儿罢了。” 王伯楷显然就是司徒星辰口中的\\u0027花架子\\u0027之一。 司徒星辰的声音未加遮掩,银蝶之中的王伯楷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回道,“是不是花架子,司徒大将军一试便知。” 蝶群陡然一滞,随即铺天盖地的向司徒星辰飞来,嘶鸣声也更加尖锐,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圈圈有规律的涟漪。 已有迷蝶营士兵昏死过去,修为并不出众还身受重伤的叶子玉不为所动,寻常归真境都要头疼的音波攻击,对他却无太大影响。 弹飞烟蒂,司徒星辰周身穴位亮起星辉,前踏一步,似潮水奔涌的蝶群如遇无形城墙,前赴后继地撞在一处,发出金属断裂声响,却不得寸进。 司徒星辰继续前行,气墙也随之向前推移,任由银蝶如何扑腾,都只能被迫向后退去。 密密麻麻地蝶尸掉落一地。 叶子玉望去,只觉得司徒星辰就如同一樽熊熊燃烧的火炉,那些堪比羽化境的银蝶只不过是片片雪花,还未靠近火炉就已悄然融化。 司徒星辰握拳,没有任何花俏的直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蝶群转瞬间化作银屑,簌簌落下。 拳风不止,笔直扫向王伯楷。后者掐指成诀,手指翻动,银袍上便开始喷涌云气,下一瞬便遮住了他的身形。 拳风眨眼即至,击散了云气,原地已再无王伯楷的踪影。 叶子玉环顾四周,分毫未伤的王伯楷在酒楼屋顶现出踪迹。 司徒星辰微微皱眉。灵世灵器亿万,能够跻身天阶的却寥寥无几,【幽云银蝶衣】作为其中之一,真正做到了攻防兼备,若王伯楷一心缠斗,他还真的没有把握一击即中。 极有可能最后落下个不胜不负的结局。 “世人皆言唐军乃百战之师,而我天机阁术士不过是些坐井观天、沽名钓誉之辈。”王伯楷俯瞰众人,朗声道,“老夫毕生除了钻研寻龙望气和符箓法阵,还蓄养了一刀。若你能接下来,老夫此生自囚玉京,绝不踏出半步。” 今日便要世人看看坐井观天之辈的刀到底快不快! 王伯楷双掌合起,手指交缠,结出诡秘复杂的符印,天地冬风忽然凝滞,此间便只剩下和煦阳光。 脚下的瓦片被无形刀气切割成数段,切口平滑纤细,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切口。 “有点意思。”司徒星辰轻声呢喃,随即朗声道,“众将速退,跑得慢了老子可保不住你们。” 话音未落,周身穴道次第亮起星辉,仔细看去只有寥寥关键穴位依然黯淡。 挣脱符箓束缚的秦时月将叶子玉带走。 司徒星辰舒展身体,发出一连串爆豆声响,然后冲着房顶上的王伯楷勾勾手指,示意放马过来。 前几日剿匪也不过是稍稍舒展筋骨,今日总算能够出出汗了! 王伯楷和司徒星辰之间出现了一道空白,脚下酒楼和青石板道路凭空出现一条手掌宽窄的裂缝,一如房瓦那般平滑纤细,且深不见底。 裂缝到司徒星辰脚前一丈为止,只因他的脚下青砖如蛛网绽开,司徒星辰双臂横于身前,朝着无形一刀撞去! 军服双袖倏然炸裂,有如铁铸的双臂也被切出一条细线,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司徒星辰猛然抬头,看着王伯楷狞笑着重复道,“有点意思!” 星辉在周身流转,绘织成一幅星图。 司徒星辰凌空踱步,双臂迎着这一刀向前迈步,空气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刀挫骨声。 无坚不摧的一刀终于顿住,崩散的刀意在周围的墙壁、地面上留下成百上千条裂缝。 司徒星辰一步一步向前,双手结印的王伯楷向后滑步,整座酒楼摇摇欲坠。 “老子看这一刀还未完全出鞘,莫要藏着掖着,像个娘们。”司徒星辰大声道。 “如你所愿。”王伯楷手印再变。 【万劫破灭之刃】! 司徒星辰倒飞而出,周围的房屋阁楼均被拦腰斩断,被斩落的上半截轰然坠地,溅起漫天烟尘。 隐匿在巷子里的李宗瑞拔刀,挡下了散落的刀意,“一方全力拔刀,一方星辉未尽,高下立判,我看藏着掖着的是你啊,司徒大将军。” …… 退出两位天冲境高手的战场,叶子玉的灵觉中,那片街道灵力变得极其混乱,数百阁楼化作废墟,显然两人已打出真火,再无法精准控制灵力,唯有放任他们的一招一式肆虐四周。 “大将军能行么?”面色苍白的叶子玉问道。 “没问题,只希望他不要打得忘形,伤及太多无辜,否则可能被陆中将打死。”秦时月一脸凝重道。 感受到远处传来的地动山摇后,秦时月摇头改口道,“肯定会被陆中将打死。” “你说的对,司徒星辰这个莽夫真的该死。”一女声接话道。 不是中将陆生花还能是谁? 叶子玉与秦时月转头,只见身材同样高挑的母女二人凭空出现。 今日清晨,突发兴致的陆生花带着女儿到云岚山赏景。当陆生花默许女儿与叶子玉来往后,两人关系缓和不少,二人徒步下山,说些母女二人的知心话。 话题自然围绕军营里一抓一大把的中尉叶子玉。 在唐国,素来有\\u0027好男儿上交军营\\u0027的说法。且不论皇室禁军,八大州军里,相貌出众、修为出众、家世出众的军官比比皆是。 是真正的\\u0027乱花渐欲迷人眼\\u0027。 原本陆生花对\\u0027姿色平平\\u0027的叶中尉并无几分好感,可听到与自家闺女共同经历后,倒是让她对他有了不小的改观。 危难之际,他一个夜玄境绝不会是\\u0027游刃有余\\u0027的腹黑献媚,而是\\u0027不顾生死\\u0027的挺身而出。 在军营里,油嘴滑舌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是那种险境绝境时畏缩不前的士兵更让人恶心。 自家闺女喝下叶子玉这碗\\u0027迷魂汤\\u0027也在情理之中。 察觉到羲和城里传来的灵力波动,陆生花便带着马伊伊风驰电掣赶回,恰好遇到叶子玉二人。 马伊伊看见重伤的叶子玉后,连忙上前搀扶,连声问道,“叶子伤的重不重?谁干的?我去找他!” “被一只老王八咬了两口,没啥大碍。”叶子玉挤出笑脸道。 马伊伊明显不信,正要再追问一番,陆生花道,“伤的不轻,但未及根基,静养数日便可。” 听着母亲权威解答,马伊伊这才放心下来。 陆生花再看一眼叶子玉,这小子不是不可以借助自己的权势去找回场子,但是他却避而不谈,显然是不想让马伊伊趟这趟浑水,倒是有几分担当。 冲着叶子玉微微颔首,陆生花屈膝一弹拔地而起,飞向两人战场。作为收拾羲和残局的主事人,于情于理都该阻止这场闹剧。 “你们自去,好好修养。”秦时月丢下二人,又返回战场,这种级别的比斗十年难遇,希望大将军硬气一点,千万不要受陆中将影响,务必全力而战! 马伊伊身材高挑,几乎与叶子玉等高,一手扛住手臂一手扶住腰间,倒也不显得如何别扭。 只是如此走着,不少外出百姓和巡街军士纷纷投来异样眼光,有鄙夷,也有艳羡。 饶是叶子玉受伤颇重,也有些臊得慌,低声道,“马子,我自己走。” 马伊伊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叶子玉,疑惑道,“为何,不舒服吗?” 叶子玉朝着周围扫视一眼,“要脸!” 马伊伊恍然大悟,咬咬嘴唇,似是做出一个艰难决定,她放下扛在肩上的手臂,整个人依偎在叶子玉右臂里。 双颊红透,娇羞可人。 第81章 演武魁首 两人衣着朴素,似情人一般依偎也并不如何显眼,引人关注。 马伊伊看似依偎在叶子玉右侧,实则是双手暗自发力,扶住叶子玉,让他能够勉力行走。 如此小女儿作态更是照顾了他的脸面。 叶子玉虽不似马伊伊那般羞赧,但也有些胆战心惊,毕竟陆中将就在身后。 若是看到,自己重伤之躯又经得住她几拳打杀? 在司徒星辰的拳脚之下,酒楼据点想来已化作废墟,叶子玉只好随马伊伊返回未央宫别苑,两次三番受伤,的确需要寻一处僻静之所疗伤。 对众人的眼光视若无睹,叶子玉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眼光,似冬日苍白寒冷的阳光,又像是从冰泉里飘出的一缕剑光。 猛然抬头,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女子。 屹立在阁楼上的女子本来面无表情,在叶子玉抬头与之对视后,却忽然露出微笑。 面容绝美,一笑倾城。身后的绚烂阳光也不能掩盖她的夺目光彩。 完了!叶子玉的身躯陡然僵直,只想转身回去,让天机阁供奉或是陆中将一拳将自己打死。 “未央宫怎么走?”女子笑着问道,仿佛不认识叶子玉,只是问路的陌生人。 女子面若白玉,眼神似乎落在了马伊伊脸上,又好像落在了她的双手上,满是似笑非笑的意味。 叶子玉本想张口解释,但想起两人虽共历生死,却无海誓山盟袒露心迹,至于芳草郡夜市那晚遮遮掩掩的情思暧昧,也是昙花一现,所以两人也算不得情人伴侣了。 似乎并无解释的必要。 感受到叶子玉身躯陡然僵直,随即又缓缓放松,马伊伊只当是他遇到来路不明强敌时的应激反应,看清女子面容时,饶是同为女子的马伊伊也忍不住惊艳,顺手为她指了路。 女子又笑了笑,深深看了眼叶子玉后便化作一道剑光,迅疾而去。 不知为何,马伊伊心头涌上一丝怪异感觉,问道,“她认识你?” 叶子玉望了眼苏冬蝉离去的方向,女子的冷淡让他也觉得自己那份紧张显得有些自作多情,自嘲笑道,“是啊,她仰慕我。” 马伊伊撇撇嘴,对叶子玉的自恋司空见惯,嘀咕道,“奇怪,未央宫抬头就能看见,为何她还要问路?” 被马伊伊搀扶着继续前行,叶子玉道,“也许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吧。” 两人\\u0027依偎\\u0027而行,一路无言。 马伊伊回味着那个陌生女子的绝美容颜,虽然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几分自信,但与那女子相比却也逊色不少。 叶子玉心中则想着天门神冠苏冬蝉这个时候到羲和城所为何事,难道是想趁乱分上一杯羹? 星垂军连续几日在城中大肆抓捕旧齐余孽和作乱匪寇,闹得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大多躲在家中不敢外出,所以街上依然冷清,鲜见行人。 苏冬蝉身形骤停,脸上只剩下清冷之色。 近日在山门之中,她常常会没由来的心头烦闷,总觉忘了很重要的事。自传承【溯光】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遗忘,也从未觉得忘记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会让人如此挂怀。 鬼使神差,她从《五界史志》中看到了羲和之乱,冥冥中有声音告诉她应该去看看这场战乱。 等她赶到,却已晚了数日,原本想瞻仰一下在后世史书中有着浓墨重彩一笔的未央宫、尽墨城墙,就返回山门。 却看到了他,其他女子依偎在怀的他。 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是炎炎夏日飘来的火锅香气。 是青青草甸上倒悬的璀璨星河。 是李兰秋千军拳下的同生共死。 是芳草郡热闹夜市的一根发簪。 无一例外,那些记忆和记忆里的他都是彩色。 一脸清冷的苏冬蝉缓步走在大街上。 另一边有三人迎面走来,许天宇和两名琅琊州军的归真境供奉。 如今看似羲和城风波已定,但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仍有杀身之祸。自前几日护卫许天宇的四名归真境校官在青玉剑宗伏击中全军覆没,许阳又为爱子派来两名归真境护卫,由于军中担任职务的归真境灵士都肩负大量军务,所以许阳便派了两名相对闲散的军中供奉来保护许天宇。 听说那只土鳖\\u0027捡了\\u0027足足一百军功积分后,许天宇好似喉中咽下一只苍蝇,说不出的恶心烦躁,所以就带着两名供奉到锦绣商行名下酒楼去买醉。 与苏冬蝉碰个正着。 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许天宇,见到苏冬蝉天人容貌后,意料之中地眼前一亮。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时,许天宇伸手拦下对方,“仙子留步,此刻城中危机四伏,你孤身一人,难免遭歹徒觊觎,不若你我结伴,许某也可护你周全。” 身后两位供奉笑意莫名,自家小将军端的是色胆包天,此时此刻还敢在城里拈花惹草,真不怕城中驻守的那群监察司阎王找麻烦? 吏部军部派人进驻羲和城后,据传监察司也派人随行,当夜就已见了林北山、顾长野,只因两州大将军力保二人,两人才得以免于责罚,否则脱去戎装打入水牢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监察司的大门是出了名的易进难出。 虽然这几日监察司再无动作,但保不齐何时露出獠牙,万一小将军撞了上去,许阳\\u0027废爹\\u0027称呼可就坐实了。 仙子被许天宇拦下,没有任何慌乱,脸色依然清冷,淡淡瞥一眼弱不禁风的许天宇,“让开。” 许天宇邪魅一笑,“在下许天宇,仙子想必听过我的名号,当下的羲和城里,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若是往日,苏冬蝉或许会耐着性子听他聒噪一番,但是今日却是不同,脑海里满是那人与其他女子依偎的场景,心头烦闷之余,自然没了最后那点耐心。 白光一闪,不仅是许天宇,就连身后两名供奉都未反应过来,苏冬蝉已立于三人之后。 通体皆白的【惊蛰】归鞘。两名供奉腰间的百炼军刀断成两截,许天宇拦路的手臂上多出一条纤细伤口,鲜血溢出已浸透衣袍。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甚至未看清女子何时拔剑。 冬日天气寒凉,三人额头浮出冷汗,只觉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女子不徐不缓地离开,甚至不屑留下只言片语。 捂住手臂的许天宇半晌不语,等到女子走远才敢回头,轻声问道,“天灵境?” 两名供奉尴尬对视,均未看出对手深浅,一人苦笑道,“若非天灵境,那属下二人的归真境简直就是个笑话!” 许天宇舔了舔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火热,“你们一人跟上她,一人回营告知我父亲,就说我危在旦夕,派人速援,势必拿下此女!” 此刻的羲和城防已被琅琊州军接管,就算你是天灵境,也插翅难逃! 许天宇三人分道扬镳,这一幕恰好完整落在了街边茶舍临窗饮茶的两人眼中。 两人皆而立年岁,身姿挺拔、容貌俊朗,只不过脸色苍白,似是重伤未愈。 顾长野,林北山。 两人受自家大将军庇护得以免于责罚,如今身受重伤,倒也不好再去执行军务,同病相怜的二人只能饮茶打发时间。 “怎么样?”顾长野挥退烧茶的侍女,问道。 “剑意圆融,突破归真便可直入天冲,远非你我二人可敌。”林北山直言不讳,“只是唐国各宗门世家,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女剑仙。” “中廷那边来的过江龙也未可知。”顾长野品一口云岚山特有的野山茶,打趣道,“这位仙子剑貌双绝,你家小将军起了歹意,不准备拔刀相助?” “烂泥扶不上墙。”林北山面露鄙夷,“若非大将军对我恩重如山,许天宇这种货色我非一掌打杀了不可。” “至于此女,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背后岂会没有几座靠山?”林北山嘿然道,“最好能宰了许天宇这株病秧子,咱琅琊军落个清静!” 几乎同时,两人眉头微动,灵觉之中远处的磅礴灵力波动逐渐平息。 结束了! “陆中将坐镇还敢在城中大打出手,司徒大将军是真的猛!”林北山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两人作为司徒星辰和许阳的心腹嫡系,深知陆生花与两位大将军的关系。 与天机阁供奉在城中闹出这般阵仗,不用想也知道司徒星辰即将面临什么。 果不其然,一道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灵力波动稍纵即逝,仿佛整座羲和城都随之抖了一抖。 “陆旗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求饶声音响彻云霄,紧接着便是一道魁梧身躯拔地而起,迅若惊雷般逃之夭夭。 顾长野以手抚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 夜色已降,白日的争斗被陆生花以雷霆手段镇压,溅起的波澜迅速平复。 叶子玉在一道信符留下数字,不一会儿便有一道模糊身影出现在别苑之中。 两人隔着一丈距离,明明可以清晰看见来人,灵觉中却无任何灵力波动,这道黑影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重伤未愈的叶子玉披上厚厚的棉衣,静坐在别苑花园的石凳上,脸色仍然苍白。 黑影躬身行礼,“叶大人。” 叶子玉摆摆手,也不废话,“告诉刘长卿,要效命于我,就拿出些诚意。” “叶大人吩咐便是。”黑影淡道。 “杀掉天机阁供奉王伯楷。”叶子玉冷声道。 黑影微微一颤,似是被叶子玉的要求惊住,沉默半晌后道,“也请叶大人拿出让我们效命的资格。” 叶子玉拢了拢棉衣,似是不胜冬夜寒风,“资格?土灵之体、天冲境界、恒沙城主的刘守还不够么?” 自接到云岚军效忠的信笺后,叶子玉一直在想,为何清河州军精锐会无缘无故地向他效忠。 凭他屹立于灵世之巅的俊美容颜?还是超拔流俗的口舌之利? 回顾他如今少到可怜的人脉关系,只有可能是师兄刘守,将云岚军这柄宝刀托付给自己。 至于刘守如何与云岚军产生瓜葛,叶子玉并不深究。主动道出刘守名号,既是试探也是威慑。 因为对云岚军还不能完全信任,叶子玉并未暴露他与刘守的关系。 黑影不答,而是冲着叶子玉身旁抱拳。 一缕白色雾气不知何时飘入别苑,在冬夜劲风下凝而不散,落在叶子玉对面的石凳上。 叶子玉瞳孔微缩,来人动作之快,竟完全看不清轨迹。 待雾气散去,露出刘长卿英挺身姿和坚毅面容,看着素未谋面的叶子玉,淡淡道,“云岚军不侍二主,自向叶大人效忠之日起,我们五千弟兄与刘城主也就再无关系。所以叶大人的资格确需称量一番。” 刘长卿顿了顿,继续道,“为表诚意,云岚军可以先宰了王伯楷,叶大人的资格就等事成之后再向我们展示。” 暗杀天机阁供奉,且不论此事难易,一旦功成,天机阁一定会与打上叛军标签的云岚军不死不休,整个东唐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 此事难度之大、代价之大,绝非常人可想,而刘长卿毫不犹豫地应下,也足见其魄力。 叶子玉丢给刘长卿一根华脂,自己也点了根,眼神隐匿在烟雾之后,显得阴晴不定。 刘长卿也不催促,悠然吸烟。 “若云岚军能用王伯楷的一条命展现价值,我便以演武魁首作为我的资格。” 叶子玉掷地有声,说出了一个仿佛天方夜谭的答案。以至于刘长卿二人听罢微微一愣,不敢相信的重复道\\u0027演武魁首\\u0027? 叶子玉确认点头。 黑影哑然失笑,“叶大人知不知道演武魁首的份量?” 唐国灭齐初定之时,军中精锐损失惨重、十去其二,而当时中廷三教、北荒众部虎视眈眈,一旦唐国稍显颓势,他们就会越过【界壁】,蚕食鲸吞久经战火的唐国。 为了在军中选拔一批年轻将领,时任军部尚书的宁皓首开先河,举办军部演武,通过大比遴选将帅之才。而初露锋芒的陆生花,就是在首次军部演武之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唐国鼎定两百年,十年一届的军部演武也举办了二十余届,凡是夺得魁首的军士无一例外都成为唐国耳熟能详的军中大佬,或是未来可期的军中新锐。 第82章 冬蝉剑鸣 可以说,军部演武是唐军两百万军士\\u0027鲤鱼跃龙门\\u0027的最好机会,一旦夺魁,不仅在军部里平步青云,还会成为众多一品豪阀、强大宗门,甚至是皇室竞相拉拢的对象,灵璧、灵器、权势唾手可得,好处不可估量。 只是百万里挑一的希望何其渺茫,难度无异于登天摘月、入海斩龙。 值得一提的是,军部演武并不是普通百姓想象中的纸上谈兵、舞刀弄枪的\\u0027演练\\u0027,而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曾有一届演武的战阵对垒中,琅琊军与金陵军杀红了眼,一场势均力敌的千人交战之后,两军战损都超过七成,场面不可谓不惨烈。直到今日,两军都互相仇视,一旦在演武中遭遇,经常会拼个你死我活。 精锐捉对厮杀时也常有下手过重致死的例子,不过只要不是恶意虐杀,一般军部判官都不会干预。 参加军部演武虽能一步登天,却也有性命之虞。 所以叶子玉\\u0027资格证明\\u0027的代价,比刘长卿宰杀天机阁供奉的\\u0027投诚效忠\\u0027,还犹有胜之。 “凭我如今的修为和军中履历,参加演武已是不易,想要夺魁更是痴心妄想。”叶子玉神情自若,“所以云岚军大可等我夺魁后,再交上这份投名状。” 对叶子玉事迹烂熟于心的刘长卿似是第一次认识叶子玉,仔细打量一番这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尉官后,起身抱拳行礼,“王伯楷活不过明年首阳之月,至于叶大人能否演武夺魁,云岚军静候佳音。” 就在两人将要离去时,叶子玉问道,“云岚军当下在羲和城,就和过街的老鼠差不多,为何还敢在陆中将眼皮子底下的别苑里与我会晤?” “军部派系林立,渊帝和宁帅一日不将我们定为叛军,就不会有人愿意花费太大的代价来对付我们,今天天机阁费尽心思追踪,或许明日我就会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刘长卿自嘲笑道,“倒是和置身事外、待价而沽差不多。” 等两人消失良久,叶子玉起身双手环抱拢住棉衣,感叹道,“都为一个利字啊。” 刘长卿与黑影副将速度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翻越尽墨城墙,快步穿行在积雪未消的草甸上。 “咱们云岚军投诚于一个毫无背景的尉官,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为何不问缘由。”黑影不解道。 “熙攘灵世,利来利往。他知道合则两利,何必多此一举再问缘由。”刘长卿淡道。 回望比冬夜还要深邃的尽墨城墙,刘长卿哈出一口雾气,回想方才叶子玉说出演武夺魁时的自信与从容,刘长卿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凭着叶子玉夜玄巅峰的微末境界,如何能够从精锐比斗和战阵交锋中脱颖而出? “若这位叶大人折戟军部演武,云岚何去何从?”作为云岚副将的黑影问道。 刘长卿曾参加过上届军部演武,以他的修为谋略,也只被军部判官评为优等,连同顾长野、林北山等人都未能演武夺魁。 所以无论多么看好叶子玉,副将都认为他的\\u0027夺魁\\u0027,不过是少年意气的口出狂言罢了。 “那便去北荒,那边儿龙蛇混杂,部落氏族林立,才有云岚军的一席之地。”刘长卿步履未停,“况且我们提前宰了王伯楷,若是最后有缘无分,这份情刘守也会记住,到了北荒地界,也能够照拂一二。” 副将眼前一亮,没想到军长还有如此考量,不由得心生佩服,“咱军长的心窟窿眼有八百个。” “滚蛋。”刘长卿笑骂道,随后二人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据《国师闲言录》记载,宁皓在军中崭露头角之前,曾在山野民间厮混过一段时光,生活拮据到需要哄骗无知商贾打赏一些碎银子解决温饱。也就在每每得逞后,他会嘚瑟两句\\u0027老子的心窟窿眼有八百个,从这些黑心商贾手上借些银子花花还不是手到擒来?\\u0027 …… 月色寂寂,将整座羲和城镀上一层清冷银辉。 动乱初定,羲和城仍然实行宵禁,是以深夜的街道上除了巡逻甲士,几乎看不到行人。 陆续有几道黑影一闪而逝,看方向竟是向西段尽墨城墙赶去。 根据白日跟踪女子的琅琊军供奉传信,她此刻正在尽墨城墙上游历,许天宇一番运作,竟然召集了五位归真境灵士前来助阵! 许天宇骑乘玄黄骏马,浑然不顾宵禁军令,向着尽墨城墙疾驰而去。 任你修为卓绝,也绝不是六位同境修士的对手! 女子静立在城墙垛口之上,眺望远处高耸入云的云岚山,夜风呼啸,吹得苏冬蝉青丝与裙摆俱飞,飘飘然如将羽化登仙。 教中长辈曾言,苏冬蝉剑心通明,看山海苍穹、看一叶一枝、看人心细微,皆可裨益自身剑道,是天门教万年不遇的剑道大材。 但今夜她却迟迟无法入定,饶是山峰巍峨如天柱,也不能让她观山悟剑。 脑海里只剩下白天的那一幕。 苏冬蝉轻叹一声,盘腿坐下,拎出一只红玉酒壶,一口一口喝酒,不消片刻,酒已见底。 顾长野与林北山二人不知如何获悉女子踪迹,竟也出现了不远处的城墙角楼中。 看着女子盘腿而坐、自在饮酒的样子,在军中素来以桀骜不驯出名的林北山心湖骤起涟漪。 只觉得是有生以来看到最为绝美的画面了。 “你猜她是否察觉到有人跟踪?”林北山认识追踪女子的供奉,虽然战力一般,但善于藏匿潜伏。 顾长野摇头,“就算她未曾察觉,但有你狼牙营长在此,他们还敢造次?” “你今夜英雄救美,他日狼牙营可不就多了个营长夫人?”顾长野打趣道。 苏冬蝉将空酒壶轻轻放在垛口上,忽然信符震动,“败家娘们,你在哪儿?” 是叶子玉。 此时连同跟踪供奉在内的六名归真境灵士已将女子围住。 紧随其后的许天宇缓步登上城墙,神色中满是胜券在握。 女子旁若无人地回复叶子玉后,跃下垛口,面对六名身经百战的军中供奉也不见丝毫紧张。 许天宇躲在后面道,“许某三个时辰前说的话还作数,不知姑娘能否给个机会?” 六位真灵灵压骤然激发,将城墙上的积雪吹得四处乱飞,但雪花飞到苏冬蝉身前一尺即止,化作更加细碎的雪末落在脚边。 苏冬蝉冷笑,“与苍蝇为伴,听你聒噪?” 不等许天宇说话,手中惊蛰剑呛然出鞘,化作一道白光笔直刺向最中间的一名供奉。 供奉应声而倒,被白剑钉于垛墙上。 供奉倒也果断,手掌直接握住剑刃,想要控住她的兵刃。 先断其一臂! 苏冬蝉抬手一召,供奉坚逾精铁的手指便齐根而断,白剑轻灵飞回她的手中,与另外一名供奉的刀锋迎面撞上。 善用长刀的供奉心头一喜,只觉得这一剑绵软无力,只是堪堪挡下自己这一刀。 女子剑刃微转,口中吐出四字。 【星河落御】! 被积雪铺满的城墙之上闪烁起千百星辉。 林北山顾长野二人眼前一亮。 星辉汇聚成五道剑光,如电光忽闪,攻向其他五名供奉。 至于剑刃之前的那位,只见她的手腕轻轻拧转,军备司锻造的陨铁灵刃便断成两截。 后者翻身疾退,勉强躲过看似轻飘飘、实则锋芒毕露的一剑。 女子后退一步,一道血色匹练从她的鼻尖掠过。 积雪上折射的月华汇聚成千百剑光,密密麻麻地攻向六名同境灵士。 一时间竟让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几人手忙脚乱。 苏冬蝉转头,只见一名归真境巅峰的供奉手中攥着一条血色长鞭,被舞得密不透风,数百剑光竟不得近身。 方才那血色匹练就是此人使出。 苏冬蝉脚步抬起,还未落下便已激起纷乱雪花,下一瞬原地再无女子身影。 当那袭白色身影再现,血色长鞭断成数截,归真境巅峰供奉戛然而止,纯白剑刃搁在他的肩头,剑锋割裂皮肤,鲜血汩汩流下,浸透了半边军装。 又一道长达数丈的刀芒从她的身后斩下。 女子头也不回,另一只手掌迎向刀芒。 手掌洁白纤细,与声势惊人的刀芒形成鲜明对比。只是当两者相遇,结果却出人意料。 捏住刀芒的纤细手掌纹丝不动,归真境灵士的全力一刀再难寸进。 任凭后者如何催发灵力,刀芒如同深陷泥潭,进不得退亦不得。 手指用力一攥,硕大刀芒便如琉璃碎裂,片片灵光随风飘散。 持刀供奉亦是口吐鲜血,气机颓败。 从女子掷出剑光,再到捏碎刀芒。 几个呼吸之间,已连伤三名归真境修士,而众人甚至连她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剩下三名供奉心生绝望,这他娘的就是军中天灵修士面对六人围困,除了以力压人,也决计做不到这般游刃有余吧! 月华剑光源源不断地攻向三人,饶是三人尚有一战之力,却也不禁生出怯意。 “此女修为实乃生平仅见。”顾长野神色逐渐凝重。 不是说女子已天下无敌,而是同境之内,顾长野实在想不到谁能战而胜之。 怕是昔日号称\\u0027天灵之下第一人\\u0027的恒沙城主刘守也不过如此吧。 “不错,六人野修出身,长于捉对厮杀,就算我俩披戴金晶甲,撑死只能宰掉三个。”林北山凝重道,“这位女剑仙却明显留有余力。” 哪儿来的妖孽! 林北山二人旁若无人地点评,却没有插手的念头。 这些从山野宗门里招徕的随军供奉,平日里冲锋陷阵时不见踪影,攀附权势时倒是不甘人后,跟着许天宇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死在女子剑下也是活该。 况且自己和顾长野重伤未愈,也无力插手。 许天宇远远躲在后面,虽然修为低微,但女子碾压之势却有目共睹,许天宇一边喊着\\u0027一起上拿下此女\\u0027\\u0027擒下她加官晋爵\\u0027,一边悄悄后撤,显然已萌生退意。 另外两名擅于拳脚技击之术的供奉,在拜托剑光纠缠后,一左一右挥拳攻来,拳风呼啸如春雷炸响。 苏冬蝉一脚踹开剑下使鞭供奉,将手中白剑轻轻一抛,惊蛰就如脱笼蜂鸟,发出一声轻快剑鸣后,飞向其中一位供奉。 至于本人则微微侧身,握指成拳,与另一位供奉闪烁着金铁光芒的重拳狠狠对撞。 被动接拳的苏冬蝉,向后滑行数尺,期间供奉又攻出数十拳,都被她悉数接下。 待她站定,原本与前者旗鼓相当的拳势陡然一变! 她\\u0027慢慢\\u0027拨开供奉的倾力一拳,拳如奔雷般砸在供奉另一只格挡的手臂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手臂断裂,弯折出一个诡异角度。 拳势不停,连同手臂一起砸在了后者的胸膛上。 供奉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如同孩提丢掷的石子,跌落城墙。 脱手而出的灵剑,与前一个供奉短兵相接,在空中盘旋飞舞,以各种刁钻角度刺向供奉。 在后者跌落城墙同时,前者已遍体鳞伤。 “天门教的御剑术!”顾长野低声道。 灵世千万宗门教派中,许多对飞剑之术都有涉猎,甚至有不少强大灵修十分精通、剑术不俗,但论飞剑之精微高绝,当属天门掌教燕宇首创的御剑术。 与其他灵士运用灵力驾驭飞剑杀敌不同,相传天门教精英弟子,是通过剑意驾驭飞剑,所以飞剑运行圆转自如,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相传燕宇曾于天门山之巅,御剑千里取叛教长老项上人头,而那位天冲境的长老甚至来不及祭出保命法袍,就命丧当场。 据教中道童口中流出的消息,那日掌教燕宇不过是与教内神冠喝了一盏茶,便传来了祖师堂中叛教长老命灯熄灭的消息。 此时许天宇已退至城墙边缘,仅剩的最后一名供奉手持灵器盾牌,将许天宇挡在身后。 苏冬蝉伸手一召,白剑似乳燕归巢,飞回手中。 对于满身伤痕但仍有一击之力的供奉不屑一顾,抬脚走向许天宇二人。 脚底积雪再次炸开,两人眼前再无女子踪迹。 许天宇猛然回头,女子已立于垛口上,剑光划过,眼看着就要取走许天宇的头颅。 异变突起,一人凭空出现在苏冬蝉与许天宇之间,手掌轻拂,许天宇便摔出十丈之外,滚落满身雪泥。 虽然狼狈不堪,却留下一条性命。 第83章 一场烟火 来人后退数丈,露出和许天宇有几分相象的面容,抱拳道,“犬子无知,但罪不至死,还请姑娘网开一面。” 贵为一州大将军的许阳,在面对一个不知名的女修士,却将礼数做到了极致。 甚至显得有一些谦卑。 自己在军中虽不以修为战力闻名,但也是实打实的天灵境,而眼前这位归真境的剑修,却给了自己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看眼前局面,想都不用想是自己那孽子见色起意,奈何碰到硬茬。 对围攻她的六名同境修士,女子并未痛下杀手,仅是略施惩戒。尽管女子对许天宇动了杀心,许阳却不准备追究。 女子轻蔑一笑,“罪不至死?若今夜我修为不济,又该是何等下场?” 许阳一时语塞。对孽子许天宇的所作所为,自己一直有所耳闻。知道若是今夜被他得逞,女子必定生不如死。 “莫要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召集诸位供奉,只是想在这混乱城中护姑娘周全罢了。”许天宇起身辩解道。 “闭嘴!”许阳厉声喝道。 许天宇闻声一愣,却不敢多言,只是嚅嗫低语。 “姑娘认为怎么做,此事才能作罢?”许阳眼眸微微眯起。 久居高位,虽知许天宇那些肮脏龌龊,却不觉得如何严重,毕竟自己战乱时为唐国出生入死,平定后为琅琊军呕心沥血。作为自己的唯一子嗣,只要不是惹出投敌叛国的乱子,便有解决的途径和余地。 “跪下,磕头,本姑娘要听着响儿。”女子平淡道,好似只是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顾长野与林北山面面相觑,女子的要求实在出乎意料,无异于当面给许阳两巴掌。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赶紧劝劝你家大将军。”顾长野怂恿道。 林北山沉默旁观,女子并非鲁莽之辈,想必有所倚仗。 “我许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有几分脸面挂着,断没有摘了丢在地上踩的道理。”许阳脸色渐冷,似是到了忍耐极限,“不若姑娘换个要求?” 女子仿佛未察觉到许阳言语之间的剑拔弩张,仍是摇头道,“不换。” “我儿若跪,姑娘恐怕会永远留在羲和城里。”许阳威胁道,周身灵压已层层叠叠地溢出。 看着许阳发作,她忽然展颜一笑,言语之中却满是冷意,“我若想杀他,你拦不住。我若想走,你也留不住。” 不等许阳回答,女子又道,“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笑颜美得惊心动魄,就连许阳也感到惊艳。但言语之中的笃定,却让许阳心头一颤。 没来由的,许阳觉得她是在陈述事实,而未虚张声势。 许阳沉默几息,沉声道,“跪!” “爹!”没想到堂堂一州大将军的父亲,竟然会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修剑下服软。 “跪!”许阳灵压骤起,直接将修为忽略不计的许天宇压垮在地,紧接着又被灵压按住使劲磕头,发出咚咚声响。 不知磕了多少下,许天宇再抬头 时,额上已一片红肿。 无视许天宇的阴毒目光,苏冬蝉淡然道,“灵世之大,总有许大将军惹不起的人和解决不了的事,你能庇护他一时,能放纵他一世?” “许大将军是个聪明人,我便多废几句口舌,别觉得今日小女子堕了大将军的脸面,他磕几个响头,换一条性命,不亏。”苏冬蝉居高临下道,浑然不顾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 “姑娘真觉得自己能从本将手下取走犬子性命?”被女子三番两次当面挑衅,许阳已然动了真火。 苏冬蝉收回惊蛰剑,就连周身灵压都悉数撤去,仿佛听了一个笑话,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可以让他死于今日、可以是明日、还可以是昨日。”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只有许阳、顾长野、林北山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许阳瞳孔微缩,瞬间想起了往日旧事。 两百年前,许阳司徒星辰二人随同当时的宁帅、如今的宁国师行军打仗时,曾听他老人家说过,虽然灵世术法亿万,和灵士修为一样被分为通幽、夜玄、羽化、归真、天灵五个品阶,但还有一种虽非术法,但威能神鬼莫测,甚至是凌驾于天灵秘术、五灵之体和承天血脉之上的一种神通。 与其说是一种神通,不如说是天道偏爱、给予馈赠。 就算是宁帅也对这种无需灵力驱动,而是要神意驾驭的【天道馈赠】眼馋不已。 宁帅曾举过一个例子,说那人能够转瞬跨越东土、中廷两界,一念至、一剑至。 比那天门老儿燕宇的御剑术不知要强上多少。 直到窃灵小镇进入军部高层视线,内里秘闻被逐步揭露,许阳才知晓那人就是天下剑师——刘先生。 再到后来的【轮回之谷】被内部揭秘,许阳知道,无论结果多么荒谬,只要是【天道馈赠】,那便皆有可能。 所以当女子说出\\u0027于昨日杀掉许天宇\\u0027这等诡秘言语后,许阳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此女可能身负【天道馈赠】! 见许阳几人沉默不语,苏冬蝉的视线越过城墙,眺望沉沉黑夜。 云岚山伫立城西百里之外,似一根擎天巨柱遮住月辉。而靠近城墙的,除了一条笔直驿路直通云岚山,其他都是略显荒芜的草甸。 随着羲和城封城清洗旧齐余孽,车水马龙的驿路此刻罕有行人,只有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不消片刻便凭空变出数十个大箱子,有方有圆,形状不一。 身影手脚麻利,迅速将箱子一字排开。 那人在苏冬蝉的视线里,忙碌而又笨拙。 笨拙只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想到这儿,她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为何每次相见,你都这般惊心动魄,九死一生? 苏冬蝉有意显露【天道馈赠】,对许阳几人的心思并不在意,摆摆手道,“你们可以滚了。” 许阳脸色阴晴不定,以他的身份地位,也只知道【凡圣】、【轮回】和西域兰若寺【佛国】、【寻佛】等寥寥可数的【天道馈赠】。 就算如今八大秘境中已去其二,其他六个依然受军部直辖,是何传承、神通,还是云遮雾绕。 所以此女言语看似荒谬,但许阳不敢赌,冷哼一声后带着许天宇走下城墙,其他六位供奉也互相搀扶着逃之夭夭。 察觉到还有两位\\u0027看客\\u0027盘桓不去,苏冬蝉斜睨一眼,一道剑光落在二人脚下,穿过积雪,在号称坚逾精铁的尽墨城墙上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深刻剑痕。 林北山顾长野两人灰溜溜的抱拳告辞。 临近子时,天地皆寂,好像就只剩下两个身影。 一高一低,一静一动。 苏冬蝉板着脸,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驿路的身影上,看到他忙着摆弄箱子,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地不时瞟一眼,而是认真凝视着他。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回身向城墙上的苏冬蝉挥挥手。 砰地一声,一条火线从箱子里冒出,笔直冲向天空,到达最高处后,猛地绽开,化作一团绚烂花火。 数十个箱子里竟全是锦绣商行特制的烟火。 随后一条条火线钻入夜空,炽烈花朵此起彼伏,照亮了西边的半座天空。 明灭不定之下,叶子玉的身影倏然消失。 苏冬蝉转头,他已与自己并肩仰望夜空里的烟火,“已经能够掌握【彼岸】了?” 言语中带着一丝惊喜。 获得刘老先生的遗赠是自己最大的秘密,除了她,叶子玉谁也没有说过,非到万不得已,叶子玉绝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非他已经熟练掌握,而是在驿路上仰望苏冬蝉时,叶子玉心头一动,只想和她一起看这场冬夜烟火。 随后不知怎地瞬移百丈距离,凭空出现在她身边。 偶然罢了。 叶子玉也不否认,而是故作深沉地点头,“不难不难,手到擒来。” 苏冬蝉眯眼笑着,“绝世神通,却用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一旬未见,叶子玉偷偷看着苏冬蝉的侧脸,然后轻声道,“对我来说这便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苏冬蝉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子,“花言巧语哄骗了多少女子?” 叶子玉嘿嘿一笑,“不多不多,就你一个。” 苏冬蝉沉默转头,明显不信。 两人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线升空的厉啸声。 五彩斑斓的烟火照亮两人脸庞,一闪一闪地满是温暖颜色。 “花了小爷两枚灵翡,远古时期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吧。”叶子玉豪气道。 苏冬蝉无奈地翻起白眼,“扣扣搜搜。” 叶子玉难得大方一次,斥巨资置办了这场烟火,明灭绚烂的烟火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到后来两人都不再言语,而是安静欣赏着烟花。 没来由地,苏冬蝉想起收录在《国师闲言录》中的一段歌词,相传是国师宁皓创作的一首歌,歌词凄婉唯美,被宁皓唱出来仍是一如既往地五音不全,难听地紧。 所以并未广泛流传。 “人间一场烟火,你曾盛开过。 刻一人在心窝,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怎堪再斟酌。 你撑纸伞回头望,千年乌衣巷。 问君青丝有几丈,能把风月量。 谁言杯酒醉他乡,红尘皆可忘。 可怜良辰无多,竟似无人说。 可怜良辰无多,再也无人说。 可怜良辰无多,终究无人说。” 马头镇里走出的土鳖也是头一回见到小说话本、经史子集中才有的烟花。 只是烟花的绽放和凋谢,多看几次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看着看着,叶子玉的眼底余光便落在身旁女子。 她容颜绝美,仿佛在沉凝夜色里透出莹莹辉光,竟比空中烟火还要绚烂动人。 一场人间烟火终有尽头。 夜空中,只剩下烟火熄灭的硝烟向着更高处飞去,两人相视一眼,苏冬蝉笑道,“下一场啥时候?” 叶子玉苦着脸道,“两枚灵翡也就听个响儿,太他娘的烧钱,你个败家娘们干脆把我点了。” 为了缓解心里割肉般的沉痛,叶子玉点上一根烟,兀自吞吐。 苏冬蝉认同点头,“是该攒钱娶媳妇儿了,我看那个姑娘就不错。” 叶子玉轻轻抽动鼻翼,如同一条旺财左右嗅着。 女子瞪了眼作怪的叶子玉,“你在做什么?” “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你家醋坛子翻了?”叶子玉一边嗅一边疑惑道。 苏冬蝉俏脸微红,叶子玉不等她发飙,便接着问道,“近日羲和城乱得紧,你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任务?” 清河州毗邻中廷地界,首府羲和发生惊变,中廷三教趁机浑水摸鱼、或是凑个热闹都有可能。 苏冬蝉摇头,内心里也不知为何会跨越山水光阴,来到今夜的羲和城。 叶子玉见她沉默,只好问道,“今夜有无住处?” 苏冬蝉摇摇头,冲着叶子玉笑笑道,“回了。” 一道七彩光柱从九天坠落,尽墨城墙上骤起大风,卷起漫天雪屑。 未料到苏冬蝉来去如此匆忙,叶子玉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光柱里的苏冬蝉又看了眼叶子玉。 男子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好似怕冷一般裹着厚厚棉衣,身子微微佝偻,想是重伤未愈。 难怪方才摆放烟花时会显得吃力和笨拙。 比起教内那些玉袍长剑、英姿勃发的精英弟子,容貌气质不知隔着多少座云岚山。 她抬头望向斑斓光柱里的夜空,一想到回去后,她会忘掉今夜之事,又会忘掉他,就心生惆怅,和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恐惧。 若是遗忘,那么这一次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苏冬蝉浮空而起,那个男人轻轻挥手告别,眼神之中既有不舍也有期盼。 似是期盼下次重逢,但他哪里知道,在无尽光阴里、在无垠疆土中,重逢何其渺茫? 她知道,此番赶来羲和城,哪里是为了什么教内任务。 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邂逅一场烟火罢了。 第84章 沧海留白 当那道不属于凡尘的光柱从天而降,未央宫中有四人几乎同一时间转头望向西边城墙。 皇室禁军大统领陆生花。 新任清河大将军李宗瑞。 星垂大将军司徒星辰。 还有天机阁长老王伯楷。 百年前出使西域,陆生花曾有幸得见兰若寺戒律院首座空笃大师施展神通,虽与今夜略有差异,但那种直面天地威压的心悸,却如出一辙。 “又有过江龙来羲和趟浑水,看来唐军藏锋太久,世人都已经快忘了我军刀锋之利、铁蹄之重。”正与昔日副统领李宗瑞对弈的陆生花轻声道。 “ 不过是刀子没砍在脖子上罢了,否则保准没齿不忘。”李宗瑞重重按下一子,嘲笑道。 “李将军荣升中将,坐镇帝国西陲,不比戍守帝都,今后要做的可不止''勇武''二字。”陆生花精于棋道,下棋如飞,对面的李宗瑞则常常陷入长考。 “内忧外患、千头万绪,实在无从下手,陛下是把末将架在火上烤啊。”李宗瑞苦笑道。 “的确,此次擢升既是临危受命,也是陛下对你的考校。”陆生花点头道,“重建清河军,无异于平地起高楼,你的第一步棋走的不错,陛下和国师当初之所以实行宗门评定制,除了以灵脉、灵宝、人才钳制宗门世家,就是为了在出现战乱时,征召他们补充兵源、入伍护国。虽然他们这些宗门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壮大,偶有恃武乱禁之举,但终归是笼中鸟池中鱼,出不了乱子。” “你从各宗门''挖人'',既可解决清河军无人可用的燃眉之急,也在削弱他们的实力,不给他们犯上作乱的机会,还能趁机敲打一批阳奉阴违之辈,行你新任大将军的立威之举。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陆生花赞道。 “这还是统领第一次如此赞扬宗瑞,该羡煞禁军那群王八犊子了。”李宗瑞嘿嘿笑道。 军中后辈中,谁人心里不''住着''一个陆生花? “以往你在帝都深受陛下恩宠、父辈蒙荫,行事激进一些也无妨,如今坐镇边陲,与地方势力打交道还需三思后行。”陆生花提醒道,“切莫小觑了这些地头蛇。” 就如林栋,他们这些出身帝都玉京的世家子,一直都瞧不上其他州里的宗门世家,自觉高人一等,更遑论皇室贵胄的李宗瑞,无论如何掩饰,都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属于玉京独有的清高和傲气。 而东唐西部琅琊、清河、星垂三州之地不比其他六州,西接中廷赤霞教,南临南疆诸多教派,北边还挨着昔日''天灵之下第一人''刘守坐镇的恒沙城,三州辖内虽无一品豪阀,内里势力关系却错综复杂,与其他三界的巅峰势力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 当下清河州百废待兴,引来许多势力的暗中窥伺,只要利益足够,你李宗瑞就算贵为勇武郡王、天灵强者、清河州大将军,一样说宰就宰。 “受教,受教。”李宗瑞桀桀笑道,“不过末将倒是想会会这些地头蛇,我李家打下偌大疆土,靠一些人情世故可守不住。” 深知李宗瑞脾性,陆生花点到为止。 两人对坐无言,只听得棋子落下的铿锵声。 “那个叶子玉不错,咱闺女眼光倒是不差。”李宗瑞似是闲聊道。 陆生花轻轻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若陆统领不嫌弃清河军,倒可以将那小子调过来,保准他平步青云,也算是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李宗瑞似是随意道。 陆生花的眸子似一汪幽深泉水。 砰!棋盘上的玉石棋子齐齐破碎,对坐的李宗瑞倒飞而出,狠狠撞在大殿里的廊柱上。 陆生花长身而起,“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试探,我们之间共事的情谊救不了你几次。” 等到陆生花离开大殿,李宗瑞才扶着红漆廊柱站起,龇牙咧嘴道,“这些军部老人还真不把我这个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啊。” …… 当马伊伊找到司徒星辰时,这位星垂州的大将军正光着膀子抹着跌打酒,几处青淤红紫触目惊心。 和大殿里的李宗瑞一样,司徒星辰同样疼得龇牙咧嘴。 与天机阁长老王伯楷''切磋''时倒还好,这几处伤势均是陆旗长的教训所致,若非自己皮糙肉厚,恐怕要让妙手营的军医看笑话了。 司徒星辰披上便服,温柔笑道,“丫头,不去和叶子玉花前月下,找叔叔干啥?” “司徒叔叔我要为叶子玉报仇。”马伊伊单刀直入,“行军打仗九死一生都在情理之中,但被人以大欺小,我不答应。” “没问题,天机阁那只老王八我来收拾。”司徒星辰直接更衣,竟要现在就去找那王伯楷,浑然不顾白天被陆旗长教训。 丫头的事就是我的事,报仇不隔夜! 见司徒星辰如此干脆鲁莽,马伊伊连忙拦住他道,“叔叔暗中将他教训一番即可,不必要他性命。” 马伊伊知晓,无论一州大将军多么权势彪炳、战功显赫,擅杀天机阁长老都不是一件能够轻轻揭过的小事。 司徒星辰沉吟片刻,“丫头你思虑周到,这段时间陆旗长在羲和主持大局,咱也不能给她添乱不是。” “丫头你放心,要他的命还有些麻烦,但是断他手脚问题不大。”司徒星辰信誓旦旦道。 从小到大,马伊伊也没跟咱开过口,第一次开口不得办漂亮了! 离开司徒星辰所在别苑,马伊伊独自来到空旷无人的未央宫殿前广场上。 天寒地冻,积雪逐渐凝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大殿檐角上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声响。 想起白日里叶子苍白憔悴面容,马伊伊轻轻叹息。 我的人生花团锦簇好似彩绘,你的人生一路坎坷只剩褴褛。 她觉得心疼。 …… 直通未央宫的坦阔大道上,许阳带着额头红肿的许天宇缓步而行。 父子俩一前一后,与西边城墙已相隔数里。 许天宇满脸阴霾,眼神里满是阴毒意味。 负手而行的许阳猛然回头,一条纤细光线笔直从九天坠临,不过短短几瞬就已消失无踪。 察觉到那条斑斓光线里散发出的玄奥诡秘波动,许阳喃喃道,“真的是【天道馈赠】。” 待到光线散成荧光,许阳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露出一抹心疼神色,“天宇,你自幼体弱多病,被宫内御医诊断为''天缺''之人,所以无论你惹出多大乱子,为父都会兜着。” 许阳拍了拍儿子肩头雪屑,继续道,“无论是被军中戏称为''废爹'',还是被你星辰叔他们指摘,爹都不在乎。” “但爹护不住你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你惹了爹都要退避三舍的权贵人物,或是修为通天的巅峰强者,你又该如何,爹又能如何?” 骄纵跋扈的许天宇面露茫然,生平第一次认识到无所不能的父亲竟还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生平第一次与许天宇推心置腹,许阳并无长篇大论,而是点到即止。 留下许天宇一人,许阳独自走回琅琊军在城中的据点。 途中,狼牙营长林北山默默跟上。 许阳只是看了眼自己的爱将,“可知她是何来历。” “那名女子擅使御剑术,想来是天门教燕宇座下弟子。”林北山回道,“极有可能是掌教亲传。” “比你如何?”许阳一直知道林北山瞧不上自家儿子,所以自始至终都未质问他为何袖手旁观。 “披甲携刃,不足两成。”林北山直白道。 甲是金晶甲,刃是离火焚天刃。 “天门教。”许阳口中咀嚼着这三个字。既然在那位神秘女子手上折了面子,那便从其他地方讨回来! “回琅琊后,传我军令,按照清理赤霞教暗谍的标准,把天门教的那些暗桩全部扫除。”许阳冷声道。 “末将有一事不明。”林北山疑惑道,“我朝西部三州历来与中廷三教互有渗透、纠葛极深,此次清扫为何有种撕破脸的征兆?” 若真是如此,那些潜伏在中廷三教的暗谍想必凶多吉少。 许阳嘿嘿笑道,“两口子关起门来干仗,总不想隔壁就坐在家里看笑话吧。” 林北山悚然而惊,却不敢再问。 “哪个军团执行清扫?”林北山问道。 “你狼牙营来做。”许阳深深看了眼自己的爱将,拂袖而去。 林北山躬身抱拳领命,看不清阴影之中的神色。 …… 遥远的沧海之滨,西边的动乱远未波及到此。 没了国师宁皓的冲霄玉阁清净不少,除了偶尔传出的玉石碰撞声,便再无其他动静。 宁皓潜居沧海两百年,这里便安澜无波两百年。 被誉为东唐宝库的冲霄玉阁,就如一个只是照亮航船前行的灯塔。 位于沧海之滨的渔村经过世代休养生息,逐渐连绵成片、汇聚成镇,镇中有不少宗族势力都凭着打渔发家致富,手里握着不少条能够抵御海上风浪的大船。 每次出海,都能为族人带回海量鱼获,甚至还能捕获一些珍稀灵兽,转手卖给镇里的锦绣商行,便是一笔能够休渔数年的不菲进项。 这个名为【蓬莱】的镇子里,有一个韩姓氏族,与其他宗族只敢在近海里''刨食儿''不同,韩姓族人胆子大得出奇,常年到人之罕至的深海区域捕捞。 韩氏航船凡是出海,都是镇里津津乐道的大事,只是深海浪高风急,凶险万分,在海中航行数月,遭遇不测实在是家常便饭。 所以韩氏族中子弟长年不过百人,在蓬莱镇中算不上''人多势重''。 经过一番繁琐虔诚的祭天仪式,韩氏族长大手一挥,高如楼宇的雄伟航船便驶向沧海深处。 清河州大雪初霁,沧海州却晴空如洗,暖阳投于万里碧波之上,勾勒出一副绝美画卷。 海船之上的韩氏弟子,或是整理渔网,或是拉扯船帆调整航向,或是在甲板上擦洗渔枪。 虽有条不紊、驾轻就熟,但神情凝重,透着一丝肃杀。 船尾栏杆之上,一名年轻男子盘坐于上,看着逐渐远离的大陆,不停地打着哈欠。 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身后恭敬站着一名须发皆白老者,穿着金丝短褂,露出黝黑虬结的臂膀。 “老祖宗,这次?” 两甲子年岁的老人是一名归真境灵士,作为族长胞弟,全权负责出海渔猎,近百年来,不知经历多少风浪,且每次都能幸免于难,期间救下不少族中后辈。 名为韩商的老人族中威望之高,甚至不亚于自己那个作为族长的哥哥。 “【白海】渔猎是宁皓定下的规矩,十年一次,雷打不动。”男子打个哈欠,淡淡道。 “知道了。”韩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 虽然韩氏宗族在蓬莱镇以深海渔猎闻名,但少有人知道韩氏为何执着于在凶险万分的深海刨食,要知道沧海广袤无垠,海产丰盈,稍稍远离海岸便可满载而归,完全不必冒此风险。 只有韩商和自己的哥哥知道,百年前若非此人于惊涛骇浪之中救下兄弟二人,也就没有今日之韩氏。 不仅如此,男人还传授二人灵诀灵术,暗中给予诸多扶持,让他们在盘根错节的蓬莱岛上站稳脚跟、开枝散叶。 对兄弟二人有再造之恩的男子,平日里少有露面,既不对韩氏宗族事物指手画脚,也不向他们索要什么,唯有一个要求——每十年前往【白海】一次。 男子行踪诡秘、来历神秘,有一点倒是直言不讳,那便是他经常戏称自己是帝座之下第一人——东唐国师宁皓的狗腿子,【白海】之行便是宁皓交给自己的苦差事。 百年岁月变迁,韩商只不过见了男子廖廖十余次,但他的相貌一如初见。 想来是修为通天,容颜不老。 盘坐栏杆之上的男子又打了两个哈欠,看着千万波澜起伏不定,却又千篇一律的海面,没精打采道,“宁皓这个王八犊子,自己跑到玉京逍遥自在,把爷爷丢在这里喝西北风。” 宁皓?王八犊子? 韩商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 “【白海】是真的冷啊。”男子再次抱怨道。 这句话却将韩商拉回了以往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回忆之中。 饶是自己早已晋升归真境,依然会时常梦到那片海域,恐怖而又充满绝望。 韩商思绪翻飞,浑然没有注意到男子在轻轻转动指间的戒指。 上面刻着一个【序】字。 第85章 磕个响头 羲和城灯火依稀,叶子玉抬头凝望,那道光柱余辉在深邃夜空里轻轻飘散。 细数下来,他与苏冬蝉相遇不过三次,前两次时日稍长,这一次竟然连一个时辰都不到,让叶子玉稍稍有些遗憾。 等到他低头,却看到垛口上的红玉酒壶,怅然若失。 城墙上只剩一人,他拔开酒塞,酒壶里的醇香还在,酒水却已涓滴不剩。 “败家娘们啥时候变得会过日子了。”叶子玉轻声呢喃,将酒壶收入乾坤袋。 …… 中廷女子剑仙一人独战六位同境修士的壮举,只有林北山、顾长野和许天宇等人得见,所以在风雪交加的羲和城里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当红日再次升起,城中阁楼上的积雪逐渐融化,雪水顺着砖瓦嘀嗒落下,让过往行人不禁裹了裹棉衣,嘴里念叨着“下雪不冷化雪冷”。 两只被驯服的灵兽【御剑鹰】在羲和城上空一闪而过,笔直飞向未央宫。 “这是?”琅琊州巡逻士兵好奇问道。 “御剑鹰,羽化境灵兽,以速度见长,因收拢羽翼滑翔时极肖飞剑,故得此名。”一旁士兵解释道。 “老子问的是鹰上坐着何人。”士兵不耐道。 “御剑鹰是星垂府主徐白的座骑,上面还能坐着谁?” “传闻羲和城遭此大难,州军是由皇亲国戚李宗瑞统领,城主府则由星垂州的徐白暂领府主一职。”士兵一边巡街一边闲谈道。 “那徐白来了这里,自家那一摊子怎么办?”有人好奇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徐白虽说不通灵力,但极擅治政御下,这些年坐镇一州首府,一应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没了他,星垂府照样运转无碍。”星垂府本地出来的士兵侃侃而谈,“况且徐白临危受命,事先必然有所安排。” 两只御剑鹰长驱直入,轻盈落在羲和城殿前广场,徐白和自家供奉还未落地,一众披甲执锐的军士匆匆赶来,当头之人正是勇武郡王、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 “宵小作乱,苦了百姓。羲和城里千头万绪,宗瑞实在焦头烂额,徐府主受累。”李宗瑞抱拳道,对这位不通灵力的文弱府主有着超乎寻常的客气和尊敬。 徐白揭开用来挡风的金丝面罩,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众将士,作揖道,“荡尽宵小之辈乃头等大事,大将军当前需把心思放在整饬军务,无需对这些琐碎挂怀。” 李宗瑞连说三个好字,引着徐白向大殿走去,“得知府主今日前来主持大局,宗瑞已知会羲和城里的一应官吏提前在殿内候着,待会府主到了可先听一听羲和城现状,便于府主拿出城内重建章程。” 转眼间众人已迈步进入大殿。 李宗瑞顿了顿,“府主跋山涉水、风雨兼程,原本应是给府主接风洗尘,再来议定后续事宜,非是宗瑞不讲人情世故,只不过羲和城如今百目疮痍、人心涣散,实在是等不起了。” “理应如此。”徐白与李宗瑞两人朝着大殿之上走去,一众军士便在殿外守候。 殿内等候的羲和城府主官吏顿时鸦雀无声。 当两人走到丹墀之上,一幕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 只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徐白施施然坐于主座,一脸理所应当。 皇亲国戚、天灵境界的李宗瑞陪坐次席,同样的理所应当。 殿下候着的诸位,无一不是久经历练的官场老油子,瞬间明白这是李宗瑞在为徐白''站桩'',逼着他们唯徐白马首是瞻。 想通个中关节,诸人神色愈发恭敬。 “每位大人用一炷香的功夫,讲讲破局对策。”徐白言简意赅。 …… 羲和城暴乱初定,沧澜江上恢复航运,只是商行惧怕匪寇劫掠,除了锦绣商行等寥寥商船,便再无其他船只。 羲和城外的码头不见往日热闹景象,几块薄薄浮冰在江面上缓缓飘荡,显得有些寂寥。 一支船队停靠在码头,走下一名身着墨色锻袄的中年男子。 男子在码头上轻轻跺脚,呼出口冷气。 面容与叶子玉有几分相像,正是叶家小爷,叶子玉的亲叔叔——叶嵘。 随船搬运工陆续将货物卸下,叶家管家便忙着在一旁清点,神情凝重,若非小府主派人捎话,这趟没有几斤油水的苦差事,怕是没有哪家商行愿意来。 此次''援助''羲和城,叶家老爷子展现出极大魄力,在长房几个少爷哭天抢地中,硬是拿出半数家财购置货物,交由叶嵘,运抵羲和城,为徐白府主''摇旗呐喊''。 当然,凭叶家财力,这点货物不过是''杯水车薪'',管家还听说星垂府中排得上号的宗门世家都有响应,不日便有大批货船抵达羲和城外码头。 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想到这,管事脸色稍霁,却看到自家少爷朝着四位年轻人小跑而去。 其中两人都身着墨绿军装,管事倒是认得,一位是小府主徐图之,一位是星云宗二公子顾长歌。 徐图之与顾长歌分立左右,居间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身材颀长、面容姣好,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子贵气,最后一名男子面容憔悴,虽然同样穿着星垂军制式军装,但外面还披着一件裘衣。 不知怎地,管家竟觉得居间男子与自家少爷有几分相像。 此刻顾长歌正略显谄媚地与马伊伊插科打诨,后者一脸不耐,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 “叶子,你俩一下到手一百军功,可真是踩了狗屎。”见马伊伊不愿意搭理自己,顾长歌调转枪头,“回了星垂府,不得去绮云阁快活快活?” 与叶子玉马伊伊出生入死不同,顾长歌被自家大哥安排在后方看管金晶甲,徐图之也被临时抽调,配合调度星垂军粮草供应,远离战火。 毕竟羲和城外之战和后续三路追击,是唐国鼎定以来爆发的最大规模、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就算是徐图之和顾长歌修为不弱,战场上一样存在那个''万一''。 所以两人对叶子玉马伊伊艳羡不已。 “没问题。”叶子玉爽快应下,“叫上两个花魁,一切花销记在顾二爷账上。” 顾长歌撇撇嘴,“你是真的狗。” 谈笑间,叶嵘来到四人身前,与四人恭敬见礼。 看到这个曾经只存在于父亲口中的二叔,叶子玉神情淡淡,交待道,“羲和城动乱初定,城中行事务必谨慎。” 叶嵘点头记下,对待来历神秘的恩人,叶嵘有过诸多猜测,但终究毫无头绪,只当是叶家气数未尽,遇贵人相助。 众人说话间,忽然码头那边传来喧闹声。 只见叶家管事与几人发生争吵,一名壮汉也不废话,一拳印在管事胸膛上,管事瘦削身影倒飞而出,将刚刚码好的货物撞的七零八落。 叶嵘眉头紧皱,向几人告罪一声,便返回查看情况。 徐图之轻轻瞥一眼叶子玉,看到后者面无表情,解释道,“是星垂城北的方家,从事药材生意,此次应父亲之邀,来羲和城雪中送炭。” 叶子玉眺望江面,除了叶家的三条货船,其他数十条船都悬挂着''方''字船帆,且甲板上站着不少灵士,粗略扫去竟有二十余人。 “既是应城主之邀,背景财力定然不俗。”叶子玉面色平静,“叶家撞上铁板了。” “屈指可数。”徐图之道,“若只是财力雄厚倒也罢了,这方家的背后是咱们军中的方老将军。” 戍守星垂府、军中资历最老的军团长——方镜湖。 “可惜方家生了几个败家子,没多少好日子过了。”顾长歌遥遥点了点被王家一众打手拱卫的中年胖子,“这个败家子叫方鑫源,方家老幺。” 就算叶嵘出面,胖子依然一副趾高气昂地模样,骂骂咧咧道,“我方家受徐城主之托,特地送来珍稀灵药,在这里稍有耽搁,导致灵药丧失药力,你叶家赔得起?” 认出方鑫源的叶嵘连连抱拳赔罪。 说着就要指挥自家商船给方家的腾出卸货位置,就连那几箱洒落的货物也顾不上了。 “从穷乡僻壤到咱星垂城里讨食儿的小门小户,也敢来羲和城捞夜财,真是不自量力。”方鑫源嘲讽道,引得一众随从哈哈哈大笑,“城中曾传言,你叶家有玉京军部的关系,就是不知今日我剁了你,你叶家的靠山会不会为你们出头?” 叶嵘五指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不准备理会方鑫源的冷嘲热讽。 就在众人争执之时,已有身着墨绿军装的上百骑兵陆续抵达,是被派来护送星垂府救援物资的星垂驻军。 见骑兵中有不少自家老爷子麾下部将,方鑫源口气愈发骄狂,“听说你的亲哥哥受到皇室青睐,你们叶家当鸡犬升天才是,怎地落得如今这副田地,是给皇室贵人磕头磕的不够响?” 原本目无表情的叶嵘脸色陡然一沉,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叶家的人会不会磕头我不清楚,但我可以保证,你待会儿的磕头声一定会很响。” 叶嵘猛然回头,看见自家恩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神色淡漠地看着方鑫源。 没料到竟然还有人为叶家出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来人,也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徐图之、顾长歌三人。 “阁下是?”拿不准叶子玉底细的方鑫源问道。 “星垂军无名小卒一个,方大公子自然不认识。”叶子玉将叶嵘护在身后。 方家打手扈从蠢蠢欲动,只等自家少爷下令便会扑将上来。 “怎么说?”方鑫源越过''无名小卒'',朝着徐图之、顾长歌问道。 “方大少,我这位兄弟的确是无名小卒一枚,不过我劝你该磕的头还是得磕。”顾长歌打趣道。 方鑫源脸色阴森,“你的兄长虽授少将军衔,却不是实打实的军团长,你顾二少在星垂军里还做不到手眼通天,别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察觉到码头上剑拔弩张地气氛,已有几位扛着少校军衔的军官带着十余名士兵朝着这边赶来。 就在顾长歌准备反唇相讥时,叶子玉忽地咳嗽一声,骤然暴起,身形似电光一般越过扈从,拽住方鑫源衣领,向前一拉,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方鑫源向前趔趄两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叶子玉松开衣领按在他硕大头颅上。 “住手!”曾在方镜湖手下任职的军官大吼道。 叶子玉闻若未闻,手掌突然发力,胖子头颅便似滚石坠地,竟然直接砸穿木板,昏死过去。 一拽一踢一砸,整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扈从反应过来时,叶子玉已抽身而退。 一众扈从抽刀而立,将叶子玉围了起来,若非顾忌叶子玉军人身份,怕是早已砍了过来。 几名校级军官从后赶来,一人拨开扈从,大声喝骂道,“徐中尉、顾中尉,如此敏感关头,你们还敢带人寻衅,真当监察处的军杖是摆设不成!” 来人并未认出''籍籍无名''的叶子玉,显然将他当作徐、顾二人的马前卒了。 “牛中校莫要血口喷人,这位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与我们无关,但值得敬佩。”顾长歌嚷嚷道。 “好一个拔刀相助,顾中尉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不如我们一同去监察处讨个公道?”牛中校咄咄逼人,指着叶子玉道,“你这杂碎,胆敢恃武乱禁、欺辱百姓,来人,将他拿回驻地问罪!” 话音刚落,顿时有数十名军士就要一拥而上。 本名牛鹏程的中校自然不敢对顾长歌、徐图之二人动手,便只能挑软柿子捏,就算他们最后能将他保下来,羁押期间的''招呼''也够他喝上一壶的。 方家公子的头不能白磕! “我看谁敢!”顾长歌、徐图之将叶子玉护在身后,拦住众人。 场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众人以为这颗‘软柿子’会低头服软时。 便听得''无名小卒''忽然问道,“一百军功够不够让他再磕几个?” 第86章 图穷匕见 当叶子玉问出“再磕几个”的问题后,众人一阵错愕。 顾长歌却笑道,“自然是够的。” 马伊伊也笑道,“我也拿出一百军功,磕到叶子满意为止。” 叶子玉冲着马伊伊竖起大拇指,“女侠仗义!” 顾长歌撇撇嘴道,“狗日的,两人炫富呢!” 三人肆无忌惮地调侃,浑然不将牛鹏程等人放在眼里。 这位罪魁祸首忽然回身,双拳齐出,将方鑫源身前的两名扈从击飞,继而拽着昏死过去的方鑫源头发,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下。 砰砰砰,再磕三个响头后,方鑫源已满脸鲜血,额头更是皮开肉绽,不见原本面貌。 之后叶子玉将方鑫源肥硕的身躯丢在一旁,面色平静地看着牛鹏程,似是在说''你能如何''? 牛鹏程不再白费口舌,而是沉声道,“拿下!” 众将士一拥而上,顾长歌和徐图之被人一冲而散。 牛鹏程嘴角噙笑,狗屁的兄弟情谊,比得上腰间军刀坚硬? 没有想象中的负隅顽抗,两名军士按住叶子玉肩膀后,忽地一人躬身冲出,手中匕首熠熠生辉。 噗嗤!淬有剧毒的匕首刺透裘衣,狠狠扎进叶子玉腹部。 面相普通的士官抬头,冲着叶子玉狞笑道,“南疆云渊向叶公子问好。” 士官修为低微,不过通幽境界,但刺杀时机却选得恰到好处,所以一击即中。 听到自家营里士兵的话语,牛鹏程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家营里竟然藏着云渊死士! 叶子玉重重咳嗽两声,忽地露出一丝微笑,“你问候地太早了。” 士官心头一惊,手中匕首向前抵进,却再难寸进,就好似扎在一块铁板上。 大衍金刚诀! 第一层——炼皮境大成后,周身便会坚若磐石,可御寻常刀剑。 此时牛鹏程也顾不得捉拿叶子玉,大喊道,“抓住他!” 只是不等其他人有所动作,''近水楼台''的叶子玉便屈膝上提,狠狠撞在云渊死士的下巴上。 死士高高飞起,被巨力崩碎的几颗牙齿四处乱飞。 在死士向上飞起的时候,叶子玉出手如电,从他的手中''接''过匕首,轻轻划过他的脖颈,一道血柱飙射而出。 河畔骑兵之中,一名浑身隐匿在厚重盔甲的士兵嘴角掀起,掀开臂甲,露出一副乌黑臂弩。 只是臂弩的机簧里空空如也,士兵从容地将手臂划破,一条泛着墨绿色的纤细血线在机簧里快速汇聚,凝成一杆绿色弩箭。 当前一名死士的鲜血还在空中飘洒,这一杆弩箭却已悄然射出,穿过冬日呼啸的冷风,掠过码头上略显仓乱的呼喊,刺透空气里飘洒的鲜红血珠,狠狠扎向空门大开的叶子玉! 叶子玉倏然转头,目光跳过那柄疾驰而来的弩箭,望向隐匿在厚重盔甲之中的那人,另一只空着的手掌中白光一闪而逝。 绿色弩箭被一分为二,箭矢化作两滩水渍,散落在码头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浓烟四起,码头石板上顷刻间被腐蚀出两个大洞。 叶子玉轻声笑道,“终于抓到你了。” 前几夜羲和之乱时,叶子玉曾短暂执掌八荒剑阵,通过那笼罩一方天地的庞大灵觉,知道城中还有不少匪寇伺机而动,就连云渊死士也还剩了不少。 从【紫竹林】中脱困而出,他在狭窄巷子里的一场惊艳反杀,也是提前知晓了【云渊】的埋伏才能突出重围。 藏于星垂军的这一位死士,也是在那晚被叶子玉发现。 原因无他,只因他的血液和灵力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此番外出羲和城,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刺杀自己的''机会''。 一杆毒箭从军伍中射出,旁边士兵错愕地看向同生共死的''袍泽'',满脸难以置信。 看不清真容的士官桀桀一笑,“对不住了,各位兄弟。” 话音刚落,便看到有绿色烟雾从他的盔甲中渗出,随风飘洒,或附着在士兵的盔甲上,或穿过盔甲缝隙落在他们的脸庞上。 顷刻间,精铁炼制的盔甲开始剧烈燃烧,士兵面容迅速溃烂,哀嚎不断,形容狰狞。 近乎两个旅的骑兵转眼间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是南疆承脉家族——【腐血】”徐图之面容凝重,“族人天生血液中蕴含剧毒,普通灵士沾之即亡,无药可解。此家族曾有一任族长,在被南疆二品宗门围攻时,不得已选择自爆,体内毒血让那二品宗门高端战力损失殆尽,自此一蹶不振。” 看到自家营里兄弟痛不欲生,牛鹏程目眦欲裂,抽出腰间军刀,立地下斩,一道幽蓝刀芒径直飞向云渊死士。 原本只有通幽境界的士官额头浮现出一道繁复的绿色符咒,灵压随之节节暴涨,在刀芒抵达之时,境界已攀升至归真初境。 是隐匿修为的符咒。 他伸出一手,捏住刀芒,再次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不消片刻刀芒被腐蚀干净,化作一团白烟。 而牛鹏程此时已从天而降,双手握住军刀狠狠斩下! 云渊死士抬手,三杆碧色弩箭射向空门大开的牛鹏程。 从旅生涯多年的牛鹏程不闪不避,任由弩箭射在肩头和腹部,下落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滞,竟是想要以命换命! “真是个疯子!”云渊死士暗骂一声,此时已躲闪不及,只能双手合十硬抗这势若雷霆的一刀! 当两人狠狠撞在一处,巨大的冲击力将满是积雪泥泞的土地砸出一方深坑,泥土与雪水纷纷扬扬,遮住二人的身影。 “牛鹏程确有几分军人血性。”徐图之轻声道,中了南疆【腐血】之毒,除非皇室御医能够当场救治,否则凶多吉少。 顾长歌摇头道,“他长风营里混入南疆死士,折损近二百兄弟,牛鹏程负失察之责,铁纪军规之下,就算能够保住性命,日后军中也无他立锥之地,不如一换一,挽回些脸面。” 说话间,泥土雪水落下,露出一方龟裂深坑,二人一站一立,好似胜负已分。 好似''败者''的南疆死士仰躺在地,盔甲破败不堪,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贯穿胸腹,触目惊心。 反观''胜者''牛鹏程双手捂刀而立,嘴里有绿色血液溢出,虽然双目圆睁,但已生机断绝。 “牛营长,一路走好。”死士语气哀恸,表情却戏谑不已,原地爬起后,绿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将伤口全部盖住,显得异常粘腻。 一呼一吸之间,如泥浆一般的绿液从伤口处流回,伤口却已恢复如初。 死士随手扯掉身上挂着的盔甲碎片,一脚将牛鹏程踹倒。 徐图之让叶嵘疏散码头上的帮工,等到方家扈从扛着自家少爷逃回商船后,转头问向叶子玉,“怎么说?” 昨夜徐图之通过信符告知叶子玉,今日叶家将携物资援助羲和城,叶子玉立即约他们在城外碰头,并提前告知他们可能遭遇埋伏,但也是一次挣取军功的好时机。 前几日旁观看戏的徐顾二人欣然应下。 未曾想''恰巧''就碰到了南疆死士,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猫腻。 到底谁是那只捕蝉的螳螂? 袒露胸膛的死士一步踏出深坑,环顾四周只剩下四个夜玄境修为的年轻人,嘿然道,“叶公子,你的命我便笑纳了。” “散。”叶子玉轻声道。 四人极有默契地分散四方撤走,叶子玉身形疾退,落在江面之上。几个起落,便来到江心处。 双脚上包裹一层乳白色灵力,整个人便似一根浮木,随着江水微微起伏。 死士对另外三人视而不见,屈膝一弹,整个人拔地而起笔直落向叶子玉。 【云渊】作为盘踞南疆的神秘势力,不仅对外人云遮雾绕,就连内部人都【云渊】知之不详,这位出自【腐血】宗族的死士只知道,云渊之中不似其他势力阶级众多,只有三级,死士——执事——主人。 潜伏在唐国各处的死士有着一个很唯美的名字——昙花。 据说是【云渊之主】命名,取自主人家乡的一种鲜花,花期极短,只在夜间绽放短短一瞬。 瞬息绽放,便会凋零。 一如死士。 这位出自【腐血】家族的死士知道,唯有对云渊作出极大贡献,才能脱离死士之列,晋升执事——执羽。 至于在城中伏击叶子玉的那些低阶灵士,不过是各处''昙花''豢养的棋子仆从罢了。 所有潜伏在星垂、清河的昙花,除了需刺探唐国重要谍报,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眼前这个仅有夜玄境修为的星垂军尉官! 生死不论! 死士眨眼即至,待距离叶子玉不足三丈时,他的手中出现一柄由墨绿液体凝聚而成的厚重战斧。 从叶子玉的头顶重重落下! 叶子玉在身前划过一道素白半月,余烬与绿色战斧砰然向撞。 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江面被压出巨大凹陷,数十块浮冰随着凹陷向下滑落。 两只脚陷入水面,叶子玉轻喝一声,“剑起沧澜。” 一股精纯剑意冲天而起,朝着叶子玉脚边''汇聚''的浮冰发出咔嚓声响,碎裂成无数冰剑,浮空而起,如一场倒悬逆流的冰雨,从四面八方砸向这朵隐匿星垂军数年的昙花。 死士不闪不避,犹有闲情笑道,“有点意思,难怪你能够躲过城里的那场围杀。” 接着便是无数利器刺入血肉的摩擦声。 死士落于江面之上时,已满目疮痍,绿色血水不停渗出,自衣襟滴落在江水里。 在水中晕染之后,渐渐化开,消失无迹。 冰水起伏,分持剑斧的两人相对而立。 归真灵压与精纯剑意相互纠缠,两人身后江水骤起风浪,层层叠叠地向后退去。 毕竟二人相差太过悬殊,片刻后叶子玉便倒飞数十丈,如同石子在江面上打出了一串水漂。 几翻起落后,才重重坠入水中。 片刻后,浑身湿透的叶子玉才从水里爬出。 “体魄坚韧,剑意通明。仅以夜玄境修为就能做到如此地步。难怪主人都对他念念不忘。”死士暗暗想道。 叶子玉脸色发白,就算是面对高出两个大境的死士,却不愿坐以待毙,身体微微前倾,拖拽着一道白色剑光,笔直奔向死士。 看着疾驰而来的叶子玉,死士不慌不忙地掐指成诀,口中念着“碧之血狱”。 死士滴落在江水里的鲜血,原本都快要被江水稀释无踪,刹那间却重新浮出水面,整个江面立时如煮沸的油锅,剧烈地沸腾翻滚起来。 冰冷的江水转眼间成了剧毒的炼狱! 飞奔地叶子玉穿过蒸腾的水汽,踏过江面,靴底都被剧毒腐蚀地满目疮痍。 一剑一人先后到达死士三尺之前,叶子玉一手握住剑柄,就要披斩而下! 死士伸手虚握,两人脚边的江水被无形之力抬起,化作两道水墙,朝着叶子玉合围挤压。 叶子玉靴底已被血水腐蚀殆尽,双脚赤裸地立于江水之上,脚掌泛起金铁之色,任凭毒水侵蚀,无丝毫异样。 一剑将碧血凝成的巨斧斩碎,漫天血水溅落,叶子玉不闪不避、人随剑走,裘衣千疮百孔,白色剑光也已贯穿死士的胸腹。 口吐鲜血的昙花握住锋锐无比的光剑,嘿然而笑,“终于抓住你了!” 话音未落,死士的整张脸便开始腐烂,继而蔓延至他的整个身体,最后就连那只死死握住剑刃的手都迅速融化,变成一滩烂泥,''挂''在叶子玉的剑刃上。 一道道符篆在烂泥上浮现,烂泥似有了生命一般,朝着剑刃蠕动。 手腕轻轻抖动,无坚不摧的剑刃竟不能将这滩烂泥斩断! 叶子玉心头一惊,就要弃剑而退。 “逃得掉?”死士真身从水中浮出,指诀变幻,转眼间已开合不下百次。 烂泥一头死死''攥住''叶子玉,另一头漂浮空中,在空气里勾勒出一块八方符箓! 【天地禁锢】! 叶子玉猛然定住,动弹不得。 他终于明白【云渊】在羲和城里到底是何图谋! 那便是他叶子玉! 第87章 满壁昙花 叶子玉早该想到。 作为''天下剑师''刘一的关门弟子,无论当下他的修为如何不值一提,可既然已接过了那位老先生的衣钵传承,今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在刘老先生为了叶子玉,展现''渡上万行尸入彼岸''的神迹后,那个寸头男子必然已猜测到自己与刘老先生的关系。 【云渊】势必不会放过自己。 见到与百里玄夜施展的【天地桎梏】如出一辙的符阵后,叶子玉甚至产生更深层次的隐忧。也许【云渊】已经知晓他已接受了天道馈赠——【彼岸】。 所以才会施展【天地桎梏】,为了防止他横渡彼岸、逃之夭夭。 墨绿色的符文锁链从虚空之中抽出,如同攀爬树干的墨蛇,一圈一圈将叶子玉缠紧。 “令人厌恶的味道。”感知到熟悉的灵力波动,消停一些时日的紫夜浮生终于再次开口,“这道符箓本是上古阵师所创,为旧齐皇室所有,需要八个天阶阵师坐镇''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方位,共同施展方可成阵。 就是这座天阶大阵,曾在一场唐齐国战之中禁锢上万兵马,旧齐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将东唐精锐斩杀殆尽。 这场屠杀也成为了宁皓戎马生涯中的最大败笔。 堂堂高居《万兵图录》的天地灵物紫夜浮生就是被这座大阵禁锢千年! “百里玄夜是真正的天纵奇才,竟能领悟此阵奥义,不仅可以自行施展,还将其中符篆删改简化、授予他人,虽然符阵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但实属难得。”紫夜浮生惊叹道,“这个败家子儿,竟然连家传符阵都给卖了。” 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叶子玉只觉浑身僵硬,随着攀爬上身的''墨蛇''越来越多,他的灵力运转愈发迟滞,甚至连''余烬''光剑都无法凝聚。 澜沧江水受灵力所激,荡漾起层层波涛,一块毫不起眼的浮冰向着下游而去,在漂过【碧血之狱】时便迅速融化,体积越来越小。 ''昙花''死士踏着波涛,向着''束手就擒''的叶子玉走来,“虽不知主人为何将一个夜玄境中尉纳入必杀之列,但用近乎一州死士的性命为你陪葬,这笔买卖你赚大发了。” 由玄奥符篆组成的墨蛇层层堆叠,就在快要盖住叶子玉的脸庞时,他的眼眸里涌现丝丝紫气,冷冷道,“我要的是整座云渊为她陪葬。” 【浮生一梦】! 缓步向前的死士身形忽然停滞,瞳孔涣散,仿佛被夺去魂魄一般。 那块浮冰''恰巧''从他的脚边划过。 岸边的白草畔里一道俏丽身影露出行迹,正是四散奔逃的马伊伊。 只见她掐指成诀,口中念念。 蓦然间,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那块浮冰中透出。 浮冰仿佛遭遇烈焰炙烤,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露出一块圆盘状的物事。 金光陡然迸射,宛如有旭日在''昙花''的脚边升起,刺目金光转瞬将叶子玉与死士淹没,就连已行至下游的星垂商船都能听到风雷之声! 被夺去神志的死士浑然未觉。 负责策应的顾长歌徐图之二人从远处的枯草缝隙中瞧见这一幕。 不禁想起睡虎山上的那条几乎贯穿山腰的巨大裂缝。 “马子这虎娘们也太奢侈了!”顾长歌口中喃喃,说不出的艳羡。 风雷盘''老二''——风雷惊! 以死士为中心方圆百丈的江水瞬间蒸发,上下游的河水倒卷而回,向着两边掀起数十丈高的狂澜,奔腾的江水漫过两岸,混着积雪将枯寂草甸浇得一片泥泞。 遥远地羲和城尽墨城墙上,巡逻的甲士都能遥望一朵蘑菇形状的浓厚水汽,自沧澜江上蒸腾而起。 位于风暴中心且无丝毫防备的昙花,甚至来不及发生一声哀嚎,就已在炽烈白光中飞灰湮灭。 端的是应了云渊之主那句''昙花一现''。 同样位于风暴眼中,【天地桎梏】却成了叶子玉的护身符,面对摧枯拉朽地风雷之威,刻画在空中的八方符咒岿然不动,那方由碧绿符篆编织的牢笼在冲击波之下不断挤压变形,却坚不可摧。 困在其间的叶子玉,觉得自己仿佛躲在一艘偶遇暴风雨的航船船舱里,只是有些头晕目眩,念头里只剩下''天地之威''莫过于此的感慨了。 除了叶子玉和云渊昙花二人,当属马伊伊隔的最近,就在冲击波将要波及她时,这位''手中灵璧多得烧手''的锦绣富二代拿出一块铜制令牌。 铜牌见风而长,化作一座青铜大钟,刚刚罩住马伊伊,涟漪状的冲击波便扑面而来。 轰然撞在这一口闪烁着朦朦光晕的灵器上。 真灵御守灵器【青涧钟】! 灵器表面光晕如水波起伏,青涧钟发出厚重钟声,顷刻间就将冲击波消化无形。 风雷散去,被金光炙烤地一片焦黑的河底淤泥,被上游滚滚江水漫过,风雷惊造就的''空白''转眼就被填补。 将叶子玉困住的墨色囚笼散发出烧焦的味道,一道白色剑光透出,将囚笼斩成两截。 毫发无损的叶子玉轻盈落在起伏的江面上。 马伊伊收回青涧钟,来到江心,担忧道,“叶子没事吧?” 此行之前,叶子偷偷将【青涧钟】塞给自己,虽说她的乾坤袋里躺着不少御守灵器,但以品阶而论,的确都不如这口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真阶灵器。 马伊伊心中满是甜蜜,却为叶子玉捏一把汗,生怕位于风暴中心的他出现差池。 虽然也曾好奇叶子玉从何处获得【青涧钟】,却未如何深思,只当是新兵试炼获取的奖励。 顾长歌撤去【星云之幕】,两人被喷涌而来江水弄得有几分狼狈,却未伤分毫。 两人灵觉四探,果然发现远处草甸里潜伏着几个异常灵压波动,两人抽出灵刃,相视一笑,军功来了! 江面上恢复寂寥,叶子玉颤颤巍巍点上一支烟,冬风拂过,烟雾转瞬飘远,“今晚和鸽子他们喝点。” 自抵达羲和城以来,叶子玉先是夜闯【紫竹林】攀登八荒剑台,与李二狗激战,随后御使八荒剑阵追杀苏知夏、荡尽城中宵小,然后连夜赶往梵净山,直面天灵宗主董瑞安,偶然间撞破梵净山之伏,再到与天机阁长老王伯楷''蚍蜉撼树'',直到今日设伏云渊真灵昙花。 只过去短短几天,叶子玉却过得无比跌宕,更是数次与死亡擦肩,其中辛酸不足与外人道,让叶子玉生出恍如隔世的茫然与疲累,身体更是到了强弩之末。 “好啊!”马伊伊一边掏出补充灵力的丹药给叶子玉喂服,一边欣然应下,心中却道,“若是没有鸽子和兔子该多好。” 马伊伊脸色发红,瞥一眼安静抽烟的叶子玉,所幸后者并未察觉她的旖旎心思。 两人行至岸边,看到叶子玉赤着双脚,马伊伊掏出一双素白云纹锦靴躬身为叶子玉穿上。 ''恰好''合脚。 叶子玉刹那间脸色涨红,尴尬地挠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马子,你可别想趁机挠我脚丫子啊!” 马伊伊翻了个白眼,低弱蚊蝇道,“本姑娘看你重伤未愈、行动不便,谁愿意碰你的臭脚丫子。” 叶子玉神色讷讷,尴尬笑道,“那就好,不然我还以为你喜欢吃臭豆腐呢。” …… 早在对叶子芳心暗许之初,马伊伊就在自家旗下衣行里挑选了不少男子衣物鞋帽,不论价钱几何,只要看着顺眼,通通买下。 是以有褂、有衫、有袍、有裘、有袄,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只想着叶子有朝一日能够穿上这些衣服。 虽说叶子玉相貌平平,但身姿挺拔,是个十足的衣服架子,隔着丛生杂草换上马伊伊提前备好的衣物后,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玉袍长衫、宽衣锦靴,少了几分小镇土鳖的土腥气,平添几分世家子的风流味道。 马伊伊偷偷打量一番,便低头为叶子玉整理衣袖,“本姑娘的眼光硬是了得。” 叶子玉身体僵硬,竟罕见生出一丝手足无措地情绪,看着马伊伊认真模样,便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叹息。 她的自己的好,毫不掩饰、毫无保留。 但这份情深义重如何偿还? 徐图之二人返回时,便看到马伊伊为叶子玉整理衣袖的场景。 顾长歌啧啧有声,“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水底。” 叶子玉对顾长歌的调侃置若罔闻,问道,“如何?” “七名在周边埋伏的死士被宰杀干净,加上一名''昙花'',云渊近期或许会消停一些。”徐图之淡淡道,望向岸边被风雷惊撕扯出来的巨大裂缝,尽管风雷散去,依然会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叶子玉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若他所料不差,前几日那场伏击里最后露面的归真境武夫应该也是''昙花''。 “我们对【云渊】的底蕴一无所知,也许损失两名归真境的死士,根本无关痛痒。”叶子玉心中暗道。 …… 当清河州凛冽冬风翻过云岚山,一路南下,途中会经过无数起伏不定的山脉,待到抵达密林丛生、古树参天的南疆,那冷冽冬风早已变得温柔和煦。 穿过遍地弥漫的浓雾毒瘴后,甚至开始变得潮湿温热。 这缕来自东土的冬风终于''入乡随俗''后,一座恢宏建筑在南疆深处现出行迹。 穿过毒瘴,高大雄伟的建筑显露出真容,那是一座与南疆竹楼木塔风格迥异的建筑,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倒是与东土唐国的宫殿有几分相似。 这栋隐匿在密林深处的宫殿足足占据了整座山峰的阴面,加之浓雾常年不散,宫殿久不见阳光,仿佛一只蛰伏在暗处的洪荒巨兽,直欲择人而噬。 在山势料峭、遍地毒瘴的南疆,建造这么一座宫殿,所耗时间、人力和物料将成倍增加,堪称鬼斧神工、人间奇迹。 宫殿依山而建,背后的山体被掏空殆尽,形成一口巨大山东,山洞用南疆特有的珍稀石材撑起,穹顶上刻满了一种不知名的鲜花,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仿佛清风徐来,花朵就会离开花蕊,随风逝去。 山洞内并无照明之物,除洞口有天光渗入,其他地方皆暗如鬼域。 在羲和城外那道炽烈白光亮起时,山洞内有一道绿芒也一闪而逝,紧接着发出玉石破碎的声音,穹顶上有一株浮雕花碎裂成灰,簌簌落下。 随着石花凋谢,一股绿芒从内里飘出,流入山洞中心的一口棺材里。 山洞深处有一道黑影轻轻抚摸着棺材,面对接连折损两名归真境''昙花'',黑影并无任何惋惜情绪,只是轻轻叹息,“昙花一现,譬如朝露。” 抬头望去,穹顶上镌刻着多如繁星的昙花! …… 羲和城东北方向相去五百里的一座郡城里,一名身着银袍的老者和一位年轻人包下了城中最有名气、也最耗金子的客栈。 一老一小入住之后便再无动静。 正是天机阁长老王伯楷与阁内弟子诸葛瞻。 二人此刻正在空寂的客栈里喝茶,诸葛瞻小心问道,“王长老,驿道赶路怕是会耽搁不少时间,何不乘坐星船连夜赶回玉京?” 王伯楷冷冷瞥一眼诸葛瞻,“赶回玉京?老夫以这副狼狈模样赶回天机阁,你觉得阁内那几个老家伙会如何嘲笑我?” 诸葛瞻讪讪而笑,心中知晓要不是因为自己,王长老也不会在羲和城颜面扫地,若非看在诸葛家的面子上,自己怕是免不了一番责难,“王长老救弟子于危难之际,诸葛家永铭大恩。” 王伯楷轻轻掸了掸衣袖,“听闻诸葛家长乐宫的清倌人才艺双全,本长老宅中正好缺一位端茶倒水的小妾,不知诸葛家可否割爱,由本长老为她赎身?” 诸葛家以妓院、赌坊起家,百年间不知囤积多少金银灵璧,自被评定为二品宗门后,势力大肆扩张,在深不见底的帝都玉京慢慢站稳脚根。 长乐宫则是诸葛家旗下最具盛名的烟花之地,长乐宫里的莺莺燕燕不仅姿色出众,极擅琴棋书画,尤其是宫里从不侍寝的清倌人更是千里挑一,是能够与帝都文豪诗词唱和、舞文弄墨的奇女子。 尤其是流连烟柳的宁皓曾与一位清倌人对诗,宁国师出上句“阅尽天涯离别苦, 绿窗春与天俱暮”。 清倌人回到“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第88章 大戏开幕 “阅尽天涯离别苦,绿窗春与天俱暮。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这首与烟花女子唱和的诗词,被玉京的文坛大家誉为千古绝句,在唐国文坛广为传颂,自此长乐宫名声大噪,长乐宫里的清倌人也成了众多权贵求之不得的''心头好''。 为一名清倌人赎身?起码得灵璧——冰阳起步! “老东西是想白吃白占吧!”诸葛瞻心中暗骂,嘴上却道,“王长老莫说外话,今日我便遣人将西城长乐宫里的清倌人''朱颜''送至贵府。” 说着便掏出信符给长乐宫掌柜传讯。 玉京城以东西南北划分城区,每一个城区都有一家长乐宫,每家长乐宫也仅有两名清倌人坐镇,今日八去其一,就连富庶豪奢的诸葛瞻都觉得肉疼。 丝毫不亚于平白无故折损了一件极品灵器! 见诸葛瞻如此''识时务'',王伯楷脸色稍霁,恨恨道,“羲和城之行,我俩在司徒星辰和那个中尉手中折了面子,司徒星辰虽是一介莽夫,但手握一州军权,让人无从下手。倒是能够使些手段让那中尉十倍奉还!” 诸葛瞻精神一震,若说他们这些玉京城里厮混的纨绔子弟最在乎什么,钱财?女人?修为? 都不是。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脸面! 若王伯楷真能让那小子付出惨痛代价,损失一名清倌人倒也物有所值。 “不知王长老何时能够恢复巅峰返回玉京,莫让侍妾等得太久。”诸葛瞻笑问道。 “短则明年首阳、长则鸣蜩。”王伯楷淡淡道。 “首阳啊,岂不是要错过玉京新年的花火盛宴。”诸葛瞻遗憾道。 “哼,我辈灵士当内修己身步步攀高,岂能贪图一时欢愉!”方才还在''隔空纳妾''的老人义正言辞道。 心中鄙夷的诸葛瞻躬身行礼道,“受教了。” …… 自羲和城动荡以来,随着清河州军改弦易帜,此郡的城防军便分崩离析,或是加入羲和军,或是遁入山野。 一郡城防形同虚设,无论是官吏商贾,或是贩夫走卒都人心惶惶,唯恐被战乱波及,轻则颠沛流离,重则家破人亡。直到星垂州军进驻,宣布郡城全面戒严,郡城百姓才把心放进了肚中。 直到羲和城中零碎消息传来,人们才对此次以羲和城为中心、涉及唐国西部三州的动荡有了模糊认知。 八荒剑阵重现世间! 羲和军全军叛变! 羲和军主将、天灵境强者刘昭被三拳打杀! 琅琊星垂死伤两万余人! 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唐国的天要塌了?” 就在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于城中甚嚣尘上之时,平素里高高在上的府衙中多出了两名年轻捕快。 虽未担任府衙要职,可负责郡城里的日常巡视,惩治街巷里的鸡鸣狗盗、小偷小摸,倒也颇受寻常商贾摊贩的尊重。 两位捕快,一个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相貌平平,只是双眼大而有神,倒是平添几分俊朗。 另一位则年长几分,形容邋遢、神色桀骜,透着几分匪气。 正是被临时派遣到此执行军务的叶子玉和刀子二人。 此刻刀子微微敞开领口,一手按住刀柄,一手抠着鼻屎,手指从鼻孔掏出后还会双指揉搓一番,再屈指弹飞。 叶子玉对刀子的种种陋习视而不见,回想起昨日马伊伊得知他任务时的错愕表情。 显然陆中将并未对爱女透露关于任务的任何消息。 原因显而易见——此行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未来岳母,就这么对待自家姑爷?”叶子玉苦中作乐想到。 冬夜苦寒,两人呼出的冷气迅速消散在夜空里。 “永清郡,是羲和城与帝都玉京之间驿路的必经之地,郡内百姓刚刚超过百万,除去郡中常备的城防驻军,郡中最大势力不过是一个三品宗门——永清帮,帮主柳岩乃最高战力,归真巅峰。至于其他宗门,则不值一提,甚至比不过咱们星垂军的末流营队。”曾在永清郡内执行潜伏任务的刀子将郡中情况娓娓道来,“此次动乱倒未对郡城造成影响,就是不知道此次军务所为何事。” “贱首,你怎么看?”刀子问道。 “毫无头绪。”叶子玉轻声笑道,“清河州风起云涌,以咱俩的微末修为,无非是一些摇旗呐喊的策应任务。” 刀子撇撇嘴,心底倒也认可叶子的猜测。 “听闻你小子和马子两人在城外又捞了一笔军功?”刀子好奇道。 一个归真境承脉家族云渊死士的军功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以咱天下剑首的实力,还不是手到擒来。”叶子玉不以为意道。 刀子白眼猛翻,却是不再理会叶子玉。 此时怀中信符发出震动,叶子玉掏出来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掀起,冷笑道,“倒还有意外之喜。” 打更声从远处传来,在空旷夜幕下格外嘹亮。 夜色已深,实行宵禁的永清郡虽然静谧,但不时闪烁的烛火却如同凶兽眼眸,在黑夜里暗中窥伺。 …… 羲和城未央宫里的积雪被杂役清扫的干干净净,大殿广场被摆上几处常青绿植,让经历动乱的千年宫殿多出几分生机。 自府主徐白主事以来,宫里的秩序迅速恢复,各项政令快速流转、通达无碍,加之从星垂州运抵的海量物资,都在让这座城池稳步走出''寒冬''。 一处灯火通明的偏殿里,地龙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量。 身着锦缎便服的徐白与一名年龄相仿的男人正对坐饮茶。 男人身材微微发福,面庞黝黑,除了模样还算周正,几无可圈可点之处。 当得''平平无奇''四字。 马伊伊的父亲,马耘。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是执掌一州锦绣分行的掌柜。 就是这样一个不通灵力、只知道拨弄算珠的男人,却俘获了''大唐第一军花''——陆生花的芳心。 不知令多少人匪夷所思、大跌眼球。 “老马此次仗义相助,徐某承下这份情。”徐白郑重道,作为一州商政执牛耳者,两人相熟多年,远非一两次同桌共饮的交情。 “分内之事。”马耘淡道,“但有需要,老徐你直管言语。” 徐白好似记起什么,“倒还真有一件小事。” 马耘为徐白斟满茶水,“但说无妨。” “羲和之乱后,城中百废待兴,正是大兴土木之时,可时值寒冬,不少家中遭难的劳工却无衣御寒,耽误了不少施工进度。”徐白倒是直言不讳,“老马你承诺的三十万件棉衣迟迟没有消息,还需催上一催。” 马耘皱了皱眉,前往羲和城之前,他曾看过管事列出的物资清单,依稀记得确有此事。 清河州的气候不宜棉种,清河锦绣分行确实未囤积多少棉衣。 马耘拿出信符写上几字后,将信符搁在茶案上,“我的疏忽,今日便给你一个准确答复。” “如此甚好。” 不消片刻,马耘信符便轻微震动一番,马耘拿起一看,眉头舒展开来,“三日之内,第一批十万件棉衣会抵达羲和。” “有劳有劳。”徐白吹动茶碗里漂浮的茶叶,不着痕迹地看一眼马耘。 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后,马耘便起身离去。 待前者离去良久,徐白依然安坐不动,手指不停摸索着茶碗边缘,眉头渐渐皱起。 茶碗乃上等青花瓷器,触手温润如玉。 宫殿梁柱阴影后走出一人,躬身立于徐白身后,“三十万件棉衣缺口已经解决,府主为何愁眉不展?” “解决?”徐白斟满茶碗,“星垂锦绣分行占据我州八成棉花收成,区区三十万件棉衣,本府主曾与商行管事交待过,这些棉衣务必第一批抵达。” “若非出了岔子,这些棉衣何须分批运抵?”徐白示意心腹护卫坐下喝茶,“真当锦绣是那些想在羲和城里挣些碎银子的小门小户?” “我还听说,星垂锦绣棉行的棉衣早被抢购一空,羲和方向上根本就无棉衣调配运输的迹象,三日内交割十万件棉衣,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怕锦绣商行里也不太平。 “听闻小府主与马掌柜千金关系莫逆,要不要与他提醒一番。”护卫小声道。 徐白摇摇头,“话尽于此,马耘若还听不出弦外之音,那么他也不配与我徐某人同桌对饮。” 徐白轻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老马的信符回复大抵是''棉衣有变''等等。” “如今陆中将坐镇羲和城,还有人敢对她的夫君使绊子?”护卫好奇问道。 “若是有人要针对陆中将呢?”徐白反问道。 护卫悚然一惊,却是再也不敢再搭腔了。 穿过寂静夜色,马耘匆匆赶回锦绣分行租下的整座客栈,发现自己的管事已垂手而立等候在门外。 马耘将人引入房内,随手将信符丢在桌子上,指了指道,“给个解释。” 虽是凛凛冬夜,管事额头上却冒出一层细密汗珠,颤声道,“分管棉行的张智尧声称这批棉衣已被他人提前预订,若是挪做他用,怕失了咱商行的信誉。” “提前?” “半旬之前。” 半旬之前,也就是羲和之乱之前。 马耘轻轻敲击座椅扶手,商海浮沉半生,不知见过多少云波诡谲,瞬时想通其中症结。 能提前半旬知晓羲和之乱的人,唯有军部之人。 那么就算少了这批无足轻重的棉衣,除了会让自己在徐白那里少了几分面子,又有何作用呢? “掌柜的。”管事欲言又止。 “直言便是。”马耘轻轻揉动着太阳穴。 管事顿了顿道,“张智尧乃玉京空降来咱分行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行为乖张,何曾在乎过商行信誉,只怕是有心人指使。” “说下去。”马耘轻轻颔首。 “属下估摸着,这批棉衣恐怕会生出一些麻烦。”管家凝重道。 马耘认同点头,“张智尧胸无点墨,玩不来这些花花肠子,传讯玉京,查一查这批棉衣,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锦绣文章。” 管家领命而去。 马耘敲击的手指猛地顿住,似是想起什么,拿起被羊脂玉环抱一圈的名贵信符,快速敲击。 “小花花,冬日寒凉,注意加衣。” 小花花…… 未曾想到堂堂军部中将、天灵强者、皇室禁军大统领陆生花,私下竟与自家男人有着如此肉麻的爱称,想起自家媳妇看到''爱称''后的羞怒表情,马耘嘴角勾起,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滚。”不消片刻,玉符上浮现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好嘞!”马耘嘿嘿一笑,堂堂一州锦绣分行的大掌柜,其地位毫不逊色唐国朝廷的二品大员,甚至在某些方面的权力还犹有胜之,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调戏自家媳妇的猥琐男人。 只不过这个媳妇是无数男人只能仰望的存在罢了。 马耘点到为止,若是真惹怒了自家这只母老虎,恐怕下一刻她就会凭空出现,把自己吊起来打。 “伊伊啊,几天没跟爹传讯了?”马耘矛头一转,开始和自家闺女聊天,“有人占据心房,就没了爹一席之地了?” 一股浓浓的哀怨之气扑面而来。 半晌,也不见宝贝闺女回信,马耘哀叹一声,咬牙切齿道,“老子倒要看看哪个小王八蛋把伊伊迷的神魂颠倒。” 夜色正浓,马耘租住客栈外的宽敞大道上,一排马车靠边停驻,一群身着黑色劲服的蒙面男子沉默着从马车上卸下一捆捆棉衣。 众人身负灵力,一捆捆棉衣等人身高,在他们手中却轻若无物,转眼间就在客栈前堆积如山。 察觉到不对劲的守夜伙计立即通禀了马耘。 等到马耘赶至九层高楼,凭栏而望,恰好看到车队悄然离去。 最后离去的一人,随手丢出一根火折子,被浇满黑油的''小山''砰地一声燃起冲天火焰。 烧的是什么,马耘和身后管事心知肚明。 蹿起的火苗几乎与九楼的马耘等高,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容明暗不定。 “走水啦!走水啦!”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呼喊声,如惊弓之鸟的百姓还以为动乱再起,寒夜里尽是咒骂哭喊。 “属下这便安排人去救火。”后背已完全汗湿的管家战战兢兢道。 马耘负手而立,冷漠道,“不必,他们想玩,我们接着便是。查清这帮人的根脚,看看是哪家宗门想要玩火自焚,我亲自找他们的宗主谈。” “张智尧如何处置?” “安排一场意外。”马耘轻轻道。 虽说只是玉京那边抛来的一颗弃子,总得给些面子不是? 火势蔓延,整座''棉服小山''都剧烈燃烧起来。 好一场大火,仿似掀起了一场大戏帷幕。 第89章 拳分高低 …… 天色既明,冬日阳光洒向云岚山,山巅积雪泛起熠熠光辉。 翻过云岚山,西行数百里,有一条宽约千丈、深不见底的裂谷,临渊而立左右更是望不到边际。 从天际俯瞰,仿若一块大陆被撕成两半。 裂谷罕有人至,边缘尽是枯黄杂草,此刻却有一人安静的临渊伫立,裂谷深处吹起的阴风阵阵,仿佛要将此人卷入裂谷之中。 裂谷对面便是异域【中土】了。 来人身着墨绿军装,双腿笔挺修长,齐耳短发被劲风吹拂,既有几分凌乱美,还有几分飒爽英姿。 皇室禁军大统领,军部唯一女中将,陆生花。 陆生花负手而立,安静眺望着裂谷对面,手中信符上的字迹缓缓消散。 虽然自家夫君传信内容一如既往地油腻,但陆生花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直到三人从背后杂草丛中走出,天地间呼啸的冬风陡然一滞。 枯黄杂草自三人出现时,便开始无风自舞,最终在强大灵压的碾压下,碎裂成碎屑草渣,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三人皆着黑色劲服,无一例外地竟然全部是天灵境! 天地间陡然变得肃杀冷冽起来。 陆生花一动不动,甚至未转头瞥一眼三人,“堂堂长野州大将军,竟然玩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鬼蜮伎俩。” 当先之人对陆生花的嘲讽无动于衷,抱拳行礼,“还请陆统领随我们走一趟。” 陆生花倏然回身,灵压忽地一滞,纷纷扬扬地草渣猛地全部凝于空中。 “就凭你们?”陆生花脚下土地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撕扯出千百条裂纹。 如山如渊的拳意铺天盖地而来。 除了居中之人,剩下两人忍不住倒退数步,唯有调动灵力才能抵御这股汹涌拳意。 与司徒星辰的粗莽不同,长野州大将军容貌清秀、身姿瘦削,倒有几分儒将风采,“大统领拳道通神,凭我们三人自然是蚍蜉撼树,若能免动干戈自是最好。” 陆生花冷笑不语,似是在嘲笑他痴人说梦。 陆生花的拳意节节攀升,竟盖住了从裂谷深处刮来的阵阵阴风。 脚下的土地轰然炸裂,裂谷旁的山石簌簌掉落,陆生花身影已出现在长野大将的身前。 后者似是早有预料,双臂交叉于胸前,挡住了陆生花势若奔雷的一拳。 拳臂交接之处溅起一圈气机涟漪,长野大将便如离弦之箭,笔直飞入枯草丛中。 陆生花眉头微皱,只因她一拳建功,身旁两位天灵境却无出手意向,也不见有丝毫慌乱。 半晌,一位身着华美狐裘的俊美男子从草丛中走出,身后跟着一支手臂已经弯折的长野大将。 看见来人,陆生花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周身拳意如长鲸吸水迅速收敛。 “大统领,好久不见。”来人向着陆生花抱拳行礼,露出温醇笑意,好似旧友重逢。 “山巅之人也要趟一趟浑水?”陆生花浑身灵力如闷雷奔走,几如一颗蓄势待发的风雷惊。 “非吾所愿,不得不来。”狐裘男人笑意不减。 “明白了。”陆生花了然点头,“今天本统领便好好称量一番山巅十人的斤两。” “荣幸之至,晚辈曾随您在皇室禁军中学拳十年,今日吾便以拳道胜您。”男子再次抱拳行礼,口气却大的出奇。 三人飞身而退,片刻间已退出千丈之外。 虽然同为中将军衔,但名为姚芝贤的长野大将军深知自己充其量只能与司徒星辰掰掰手腕,决计不会是眼前这位大唐第一届演武魁首的对手。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摆开拳架,一模一样的起手式。 两股如出一辙的拳势凭空而生,又如翻卷的浪潮轰然相撞。 大地无声炸裂,数百个马车大小的泥块浮空而起,在空中悬停一瞬后,被两股无形拳势挤压成了细碎的沙石,如大漠里飞扬的黄沙,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两道模糊身影在黄沙之中撞在一起,不闻雷声乍响,只有简简单单地拳头碰撞声音。 忽有大风平地起,漫天黄沙被涤荡一空。 两道身影倏然分开,一人双脚犁地,划出两条十丈长的''沟渠''。 另一人则双脚止不住后退,每倒退一步都会在地上砸出一方浅坑。 一直退到分割中廷、东土两界的裂谷边缘才堪堪止住。 “若非吾天赋绝世罕见,今日恐被大统领给收拾了。”狐裘男子甩了甩酸胀的手掌。 毫无征兆地,男子从原地消失。 陆生花一拳还未完全击出,就再次与男子倾力一拳撞上。 裂谷边缘被炸出半圆空缺,陆生花如一颗攻城炮弹,眨眼间已跨越千丈距离,被狠狠''钉入''对面裂谷的崖壁上。 另外三位远远观战地天灵境瞠目结舌,第一次知道传说中的山巅十人到底是怎样的份量! 以拳入道的陆生花竟不是一合之敌! 就在三人以为胜负已分之时。 陆生花将自己从崖壁中生生''拔出'',以比去时更加迅疾的速度攻向男子。 男子后撤一大步,将拳头握于腰际,再毫无花巧地击出。 与陆生花再次撞在一处。 两人竟都不闪不避,想要凭拳意与体魄分出胜负! 陆生花悬停空中,向下递拳。男子伫立大地,向上迎拳。 当拳头相撞,两人身后几乎同时发出巨大音爆声。陆生花背后荡漾起一圈圈气机涟漪,男子背后的土地上则似被一颗天外陨星砸中,形成一方浑圆深坑,男子伫立边缘就如同一只渺小蚂蚁! 观战三人脸色愈发凝重。 陆生花三拳打杀清河大将刘昭的光辉事迹在军部已人尽皆知。临行前三人还曾心中腹诽那刘昭是纸糊的天灵境。 如今再看,换成自己也未必能在陆生花的拳下挺过三招。 对拳三次后,两人似是完全放开手脚,竟然同时拳如惊雷,眼花缭乱地对攻起来。 天雷滚滚,轰然作响。 以三人天灵境灵觉探知,竟然都只能探寻到二人的模糊轨迹。 天地间陡然炸出数百道刺目白光,那是二人每一次拳脚碰撞所致。 “听闻陆统领夫君不通灵力,独女也只是夜玄境,从他们二人下手岂不是更容易?”长野军供奉低声问道。 为何要挑上这根''硬骨头''来啃? 姚芝贤面容紧绷,苦笑道,“非是不愿,实是不敢。” 唐国中一直流传着宁帅曾经说过的一句''祸不及妻女'',无论是庙堂上还是军队中的勾心斗角,斗赢了是本事,但决不能拿对方妻女来威逼利诱。 初时也无多少人在意,但总有人去试图触碰这条''底线'',下场就是不仅本人''销声匿迹'',就连所属势力都被连根拔起。 时日一长,也就无人胆敢逾越雷池半步,就连庙堂之上有人犯了杀头大罪,渊帝也极少行株连之刑。 …… 云岚山东边的羲和城里,身着便装的司徒星辰正在一处别苑里与顾长野等部将议事,忽有守卫通禀,称新任清河大将军李宗瑞拜访。 “本将军与这位皇亲国戚尿不到一壶去,他来找我作甚?”司徒星辰一边抽烟一边嘀咕道。 “李宗瑞履新清河军,急于施展拳脚,也许是想与大将军您商议清剿余匪等事宜?”一位参与羲和城外一役的军团长猜测道。 “长野,你怎么看?”司徒星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长野脸色依然苍白,“回大将军,末将认为李将军此行有些蹊跷。” “说说看。”司徒星辰一支烟尽,又续上一支。 “如今羲和城一应事宜依然是陆统领总揽,既然余匪清剿已交由我军,轮不到这位勇武郡王指手画脚。”顾长野神情淡淡,语气中对李宗瑞有一丝不屑。 “你个小王八蛋对李中将尊敬一点。”司徒星辰哈哈一笑。 说话间,李宗瑞和两位副将已被引入庭院,司徒星辰挥退星垂军众人,只留下顾长野。 顾长野默然起身,立于司徒星辰身后。 李宗瑞坦然就座,开门见山道,“这段时间有劳司徒将军和星垂军的兄弟们,宗瑞此行就是看看兄弟们还缺点什么,羲和城一定尽力满足。” “哈哈哈,李将军有心了,咱军部军备司粮草供应充足,李将军无需为此事挂怀。”司徒星辰笑道。 正说话间,司徒星辰的灵觉里竟然有两股灵压在彼此纠缠。 隔着一座云岚山依然清晰可闻,足见灵压之庞大和爆裂。 其中一股正是自家旗长——陆生花。 司徒星辰猛然站起,随后又缓缓坐下,只因他看到李宗瑞面带微笑,似是早有预料。 挥退随侍身后的顾长野,司徒星辰才一字一句道,“所以说,你此番到访,实际上是为了拦住我司徒星辰?” “可以这么说,毕竟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差池。”李宗瑞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不过为星垂军的兄弟们增添补给,也是宗瑞的真心话。” “嘿嘿,这局大棋你们想抢占先手,就不怕国师借机发难?”平复下来的司徒星辰丢给李宗瑞一支烟,冷笑道。 后者将【华脂】搁在案几上,“先手?司徒将军怕是不知道咱们的宁国师有多少暗中谋划吧。” 潜居沧海二百年,真以为那位只是吃斋念佛、面壁思过? 一想到即将与他落子对弈,李宗瑞就忍不住战栗。 不知是兴奋,亦或是恐惧。 “从自家禁军开始整饬,不知国师该如何回礼。”司徒星辰盖住茶碗,“有点意思。” 说着便摆手送客。 李宗瑞带着既是家臣又是副将的二人走出别苑,其中一人不解道,“王爷就不怕司徒星辰暗中赶赴战场?” “堂堂一州大将军,自不会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行径。”李宗瑞笃定道。 话音未落,一个雄壮身躯拔地而起,向着西边儿飞奔而去。 速度之快,甚至能听到此起彼伏、渐行渐远的音爆声。 李宗瑞的眼神骤然阴鸷,咬牙切齿地念着''司徒星辰''四字。 三人身形浮空,朝着云岚山方向追赶而去。 …… 日上三竿,夜巡的叶子玉在署衙寝室内醒来。 走上永清郡大街时已用【半生雪】变换了容貌,随便在一处小摊吃了两笼包子,喝了一碗黄酒,便来到了永清郡最大客舍。 对面是一家胭脂店,见叶子玉气态举止不似富庶之人,掌柜的并不热情,任由客人自行挑选。 叶子玉一边随意翻捡胭脂水粉,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对面的旅舍。 “掌柜的,运来客栈号称永清第一客栈,怎地如此萧条?”叶子玉不经意地问道。 “嗨,听说有贵人包下了客栈,出手很是阔绰,客栈就是半年不开张也能赚得盆满钵满。”掌柜的望向对面客栈,满脸羡慕。 “那得多大的开销!哪来的贵人,不拿钱当钱?”叶子玉故作惊讶道。 “这就不是咱能打听到的了。”掌柜淡淡道。 叶子玉心中了然,立即买下了几样包装素雅的脂粉。 掌柜顿时眉开眼笑道,“只知道是满身贵气的一老一少,至于是何身份就无从得知了。” 收起脂粉,叶子玉暗中点头,老张给自己的情报果然精准,虽不知王伯楷二人为何会在永清郡停留,但必有缘由,只是不知与自己执行的军务有无关联。 难道司徒星辰是想暗中劫杀王伯楷,给自己一个报仇的机会? 自嘲地摆摆头,一来司徒星辰与自己并无过多交集,再者他与王伯楷只是一场无谓争斗,远没有上升到生死相向的地步。 叶子玉走出胭脂店,蹲在道旁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眼光落在运来客栈楼上临窗的包厢时,却见两人对坐饮茶,似是察觉到窥探目光,王伯楷目光如箭射来。 叶子玉不着痕迹地转移目光。 诸葛瞻顺着王长老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蹲在道旁,抽着清河州当地土烟,属于看过即忘的''路人甲''角色。 “王长老,可是有何蹊跷?”诸葛瞻问道。 王伯楷淡淡摇头,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莫明道,“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罢了。” 第90章 山巅十人 虽不知王伯楷何意,但见他不愿明说,诸葛瞻便不再追问。 唯恐打草惊蛇地叶子玉一支烟烬,便欲起身准备离去,忽有一人在他身旁蹲下,递给他一支烟,“老哥尝尝我们星垂州的玉溪。” 络腮胡、三角眼,正是珞珈山暗谍——张青云。 【半生雪】不仅改变了叶子玉的容貌形体,也遮掩了他的灵力波动,甚至连他的声音也变得粗犷。所以张青云并未认出叶子玉。 见张青云没认出自己,确认两人确属''偶遇''后,叶子玉故作夸张道,“乖乖,俺听说玉溪可不便宜,老兄腰包里不得藏着金山银山?” 未料到这位面容木讷的庄稼汉竟然是一位健谈之人,张青云谦逊地信口胡诌道,“不至于不至于,家中两亩薄田,还算殷实罢了。” “如此说来,俺与老兄也算门当户对,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庄稼汉毫无心机道。 ??? 张青云打死也想不到,递根烟的功夫,竟然多了个异姓兄弟,这位老哥如此自来熟,一下子把脸皮不薄地张青云都给整不会了。 看着庄稼汉一脸诚恳地望向自己,张青云尴尬笑道,“不如找个良辰吉日?” “甚好甚好。”叶子玉频频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抽烟。张青云打定主意抽完这支烟就借机离开。 “嘿嘿,若我没猜错,令尊可是姓叶?”庄稼汉忽然神秘兮兮道。 张青云恍然,难怪觉得这位庄稼汉语气有些熟悉地''贱味'',密音传声道,“小王八蛋,随我来。” 说罢,张青云便起身离去,半柱香后叶子玉起身朝着另外方向离开。 到了郡城另外一头的酒楼里,叶子玉要了一间包厢,卸下伪装静等张青云。 张青云刚进房间便破口大骂道,“小王八蛋是不是找死,你知不知道天机阁素来擅长追踪秘术,敢在如此近距离窥伺,嫌自己活得不够长?” 看到叶子玉沉默不语,张青云语气稍缓,“千万不要小觑天下灵士,也不要依赖迷信灵器。认为有了伪装就万无一失,他们这些人有一万种方法勘破迷障,且不说其他势力,天机阁就有一种灵术,只要施术者将灵力印记打入敌人体内,平日里不会有异常,但只要靠近施术者一定范围,就会被察觉。” 羲和城一战,保不齐就被王伯楷给种上印记。 叶子玉悚然,郑重道,“受教了。” 张青云摆摆手,开门见山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宰了王伯楷。”叶子玉冷冷道。 张青云皱眉道,“我的人没有这个本事。” 在东土地界暗杀天机阁供奉,就算是兰若寺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你不必插手。”叶子玉转移话题道,“你到永清郡来所为何事?” “传闻旧齐秘宝被转移此郡,珞珈山派我来一探究竟。”张青云直言不讳道。 叶子玉心中一紧,却不露声色道,“传闻从何而来?” “中廷赤霞教。”张青云皱眉道。 本以为羲和城中百里玄夜与南疆云渊交易的筹码便是旧齐秘宝,只是随着八荒剑阵重临世间,且''弃暗投明'',帮助东唐平定羲和之乱。 这场交易开始变得云遮雾绕,让人看不真切。 如今有人放出旧齐秘宝的下落,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你们迷蝶营在此蛰伏大抵也是收到了风声,就是不知百里玄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叶子玉摇头示意不知,冥冥之中好似羲和之乱的余波远未结束。 张青云唤来跑堂,叫了些吃食,两人酒足饭饱后,这位执掌一界谍报系统的兰若寺俗家弟子好像想起什么,抽出一卷牛皮纸,“最新一期《大唐公报》,你看看。” 叶子玉随意接过,以为这一期公报又是记录一些狗屁倒灶的奇闻轶事。 不过两息之后,叶子玉脸色骤然苍白,满眼不可置信。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身旁地张青云自叶子玉接过公报,就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看到叶子玉失态后,眉间的疑惑顿时变得更深。 …… 天风吹过天门山,坠落九天的山瀑便纷扬成薄雾轻纱,拱卫着这座游离于尘世之外的高山。 苏冬蝉的手里同样拿着一张边缘破损、落满岁月痕迹的牛皮纸。 是一份只有近百字、十个人名的榜单。 【绝巅十人】 中廷太一教刘一 东土大唐宁皓 西域兰若寺空明 东土大唐李幽州 中廷太一教陈青霭 中廷天门教燕宇 南疆云渊之主 南疆拜月教韦醇花 北荒恒沙城刘守 西域兰若寺空笃 …… 当苏冬蝉轻轻念出榜首的名字,腰间【惊蛰】忽地轻轻鸣颤起来。 深居天门山二十余载的女子秀眉微蹙,只觉此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念微动,一道剑光从腰间祭出,将从九天垂落的山瀑斩成两截,久久不能愈合。 待到惊蛰剑飞回,苏冬蝉闭眼参悟着剑身上残留的剑道余韵,轻轻念出两字。 斩仙。 …… 中土太一教地界,群山氤氲在轻薄雾气之中。 太一神冠潘俊峰带着侍女绿袍儿在一汪清泉边上,架起了一摊篝火,上面烤着从山林里猎来的山鸡。 想来已炙烤了一段时间,山鸡呈现诱人金黄,上面冒着滋滋油水。 潘俊峰无聊地拿着树枝拨弄着篝火,侍女则认真地翻转着烤鸡。 “东唐天机阁此次唯恐天下不乱,评出天下十人,怕是会炸出不少深潭老王八。”潘俊峰分析道。 毕竟''武无第二''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东土唐国还好,西域兰若寺、中廷三教里的那些千年妖怪免不了会找机会与那''山巅之人''问道切磋一番。 绿袍儿不言不语,甚至目光都没有从烧鸡上挪开。 “咱们刘师伯据传已身死道消,天机阁把他老人家列为天下第一,实是居心叵测啊!”潘俊峰自说自话道。 “未必。”绿袍儿惜字如金道。 “哦?难道里面还有其他的猫腻不成?” 绿袍儿摇头示意不知。 潘俊峰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信符发出声响。 掏出一看,潘俊峰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叹气道,“老家伙要我去祖师堂。” 绿袍儿露出清浅笑意,“公子保重。” “保重个屁,老家伙肯定又要拿刘守说事。”潘俊峰接过烤鸡,撕下鸡腿大口吃了起来,“人家堂堂恒沙城主、天下第九,我拿什么比?英俊绝伦的相貌,还是卓然不群的气质?” “论相貌和气质,公子差的更远。”绿袍儿耿直道。 “你真是公子的好绿袍儿。”潘俊峰白眼猛翻,三两口吃掉鸡腿,随手用衣袍擦净油渍,潘俊峰纵身跃入泉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待水波平复,水中已无他的踪迹。 被水花沾湿衣裙的绿袍儿则慢条斯理地吃完烤鸡,用泥土盖住燃尽的篝火后,才缓步走入清泉之中。 水面上荡漾起一圈涟漪,绿袍儿也消失不见。 …… 大唐军部议事大殿内,军部尚书左陌高坐大案之后,案几之上摆着最新一期《大唐公报》。 大殿内仅有几盏烛火,军部两位侍郎和分管监察司、军备司的几位将官分列左右,面容在昏暗烛火下明暗不定,显得有些阴森肃杀。 “据星垂军呈报的密信,刘一确已魂飞魄散。天机阁此番排名,到底有何图谋?”左陌开口道,“都说说看。” “会不会谍报有误,刘一借秘术假死,实则潜于暗处伺机而动?”军部左侍郎猜测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宁国师该头疼了。”左陌轻轻敲打桌椅扶手。 毕竟两人素有仇怨,自五百年前的星垂一役,两人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非宁皓暗中策划,当时的天门神冠、【凡圣】传承者方瑾也不会陨落于星垂州。 相较位于明处的天下剑师,藏于暗处的山巅第一,会更让宁皓如鲠在喉。 “许是怕宁国师树大招风,故意拉出刘一吸引注意?毕竟鲜有人知道刘一已身死道消。”右侍郎分析道,“我们虽与天机阁相看两厌,但同属朝廷,断没有互相残杀的道理。” 左陌微微颔首。 接下来便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这份榜单就是为了恶心宁国师,在《国师闲言录》中曾经记载过宁皓的一句口头禅,那就是在他发迹之前与人争执时,亦或是从军领兵打仗时,都喜欢说一句''老二给你打弯''。 世人虽不知''老二''是何含义,但想来不会是溢美之词。 如今天机阁将宁皓列为山巅老二,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恶心他。 很符合《大唐公报》以往的尿性。 “陆统领可有消息?”见众人讨论半晌也没有定论,左陌转移话题道。 殿内陡然一静,众人一齐沉默下来。 负责平定羲和城之乱的侍郎沉声道,“根据司徒将军的急报,仍下落不明。” “此事查明始末之前,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左陌寒声道。 众人点头应下。 皇室禁卫军大统领、军部中将陆生花在帝国境内无故失踪,若是传到外界,该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 永清郡。 与张青云分别之后,叶子玉满腹心事地走在巷子中。 心情平复后,叶子玉开始认真思考刘老先生被列为天下第一的真实性。 毕竟当日自己亲眼目睹他化作灰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刘老先生如今还存活于世。 给师兄发了消息,也迟迟没有回信。 回到府衙厢房,刀子正睡眼惺忪地擦拭着''星芒''匕首。 “你小子逛窑子去了?怎地如此颓靡?”见叶子玉心不在焉,刀子好奇道。 “刀哥慧眼如炬,永清郡烟柳巷硬是了得!”叶子玉随口应付道。 刀子撇撇嘴,郑重道,“营中有令,命我二人探一探永清帮的底细。” “何时行动?” “明日下午永清帮的弟子会去名下几家会馆收取岁供,我俩去套套近乎。”刀子嘿嘿笑道,“顺便探探口风。” “你熟?”叶子玉问道。 “嘿嘿,真当刀哥多年暗谍白当的?先是一场偶遇,感情在酒桌上迅速升温。男人之间就没有一场花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刀子斜睨道。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两场!” …… 次日晌午,暖阳稍稍驱散了冬日寒气。 叶子玉与刀子二人在清风会馆小酌,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身穿白色劲装的永清帮弟子步入会馆。 中年男子径直走入账房,不消片刻便掂着一袋子钱币走了出来。 “此人是永清帮主的小舅子,没二两能耐,但架不住有个会吹枕头风的美艳姐姐,在帮中负责收取酒楼会馆的岁供,油水丰厚。”刀子低声介绍道。 “哟,张捕头(化名),今儿个没有公务,怎地不去烟花巷快活一番?”看到刀子后,中年男子热络招呼道。 “没有秦爷同行,那花酒寡淡地紧,没啥意思。”刀子不着痕迹地马屁道。 原名秦山虎的粗鄙男子哈哈大笑,“张捕头说笑,报我秦山虎的名号,那些贱皮子敢不把你招呼好?” 说着便坐在刀子一旁,看那架势是要与刀子二人同桌对饮。 叶子玉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只是通幽境的入门修为,想来确实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关系户。 “这位兄弟是?”秦山虎看着叶子玉问道。 “叶健,衙门里的兄弟。”刀子简短介绍。 秦山虎只是点头示意,并不过多寒暄,而是与刀子频频敬酒、插科打诨。 叶子玉乐得清闲,看着二人天南海北地胡吹。 酒过三巡,两人喝至兴处,秦山虎随手打发走两名扈从。 刀子趁着倒酒的功夫,向秦山虎杯中洒了些白色粉末。 一炷香后,不胜酒力的秦山虎应声而倒。 刀子使个眼色,两人便架着他离开会馆,刀子一边走一边嚷嚷道,“秦,秦老哥,这一餐没,没尽兴,咱们去烟花巷里接着喝。” …… 冬夜里的一处不知名旷野,积雪未消,夜风刮过带起阵阵寒意。 秦山虎的锦衣棉服被扒了干净,赤条条地躺在雪地里,手脚被捆绑一处,浑身已冻成青紫之色。 “离魂散名不虚传,冻了两个时辰还没醒。”两人一边抽烟,一边等着秦山虎醒来。 秦山虎幽幽转醒,看着黢黑的天空,不自主地生出一股茫然情绪。 我是谁?我在哪? 第91章 谁是黄雀 直到四肢上传来刺痛和冰冷,才让秦山虎猛然回神。 自己不是在会馆里喝酒么,怎地落到这个地步? 转头四望,却见到两位年轻男子正吞云吐雾,一脸淡漠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盯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秦山虎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两位捕头,这是何意,咱有事好商量。” “ 我问你答,回答不上来,或者回答慢了,爷爷便斩你一肢。”刀子阴森笑道,“所以你只有四次机会。” 第五次,便斩去头颅。 “张捕头只管问,秦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山虎咬咬牙道。 夜色寂寂,这一刻就连呜咽风声都停了下来。 “如此甚好。”刀子嘿嘿笑道。 正欲发问。 “不好!”叶子玉大喝一声,猛地将刀子撞到一旁,两人在雪地里滚上几圈,翻身站起后,手持兵刃凝神戒备。 原本二人站立之地已被不知名的灵术轰出一道深坑。 秦山虎下半截身子在深坑之中尸骨无存,上半截抽搐一番后,则断了生机。 雪月之下,一位身着银袍的老者凌空踱步而来。 “虽然阁内有许多人与宁皓不对付,可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确很有见地,与此刻你们的境地完美契合。” 天机阁长老——王伯楷。 老人一脸阴森笑意,“蝼蚁终究是蝼蚁,苟延残喘几日也难逃被踩死的命运。” “老东西怎地出现在此?”刀子不动声色地悄然后退,疑惑道。 叶子玉想起张青云对自己的警示,“永清帮是天机阁暗中扶植势力?” 老人行至二人身前两丈,也不怕两人趁机逃跑,“不错,一枚算不得重要的闲子罢了。” “如此说来,永清郡里的暗流也是天机阁所为?”叶子玉趁热打铁问道。 王伯楷讥笑道,“小小中尉,操心此等国家大事作甚?现在的你不是应该跪地磕头,求本座留你一条贱命?” 叶子玉冲刀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逃,没想到九死一生之际,刀子倒也硬气,嘿嘿道,“老家伙恃强凌弱,欺负两个小辈,不愧是天机阁的高人。” 说罢,刀子转身拔腿就跑。 王伯楷气定神闲,由着刀子跑出百余丈外后,手掌翻覆。 百丈外的刀子如同被一块无形巨石猛地被压入积雪之中,不过片刻就已面如金纸、七窍流血。 隔着三个大境,在天灵境强者面前,刀子不过是一只能够发出微弱声音的蚂蚁罢了。 几乎同一时间,王伯楷的天阶法袍上''剥离''出两只银色蝴蝶,翩翩飞向近处的叶子玉。 后者祭出一道白色剑光,将两只银蝶斩成四截,悄然坠地。 王伯楷轻咦一声,再次见到这柄不输高阶灵器的白剑,他的眼中流露出浓厚兴趣,“交出这式灵术,本座可饶你一命。” 手中剑光消散,叶子玉望向被压在雪中的刀子,“先放了他,这一式剑法便可传授于你。” 叶子玉信口胡诌道。 一柄用自身神意凝成的灵剑,本就是刘一以无上剑意助他领悟。叶子玉又哪里晓得其中法门与奥秘? 老人手掌轻抬,满脸鲜血的刀子浮空而起,被一股无形之力''丢''出数十丈。 刀子也顾不得自身伤势,连滚带爬地逃入密林中。 冷风呼啸,此间林中此刻只剩下叶子玉与王伯楷二人。 王伯楷踏空前行数步,向着叶子玉伸出手掌,“交出来。” 叶子玉耸耸肩道,“交啥?” 老人眼眸眯起,重复道,“交出来。” 肉眼可见的灵力从老者体内流淌而出,将周身积雪纷扬掀起。 相距不足十丈的叶子玉还未来得及后退,就被一股庞大灵压撞得节节后退。 “你们还在等什么?!”叶子玉沉声喝道。 齐膝厚度的积雪忽然有十余个隆起。 待积雪被掀开,赫然出现数十个体魄雄壮的男子,隐隐将王伯楷围起。 除了其中一人身着僧袍、头顶戒疤,其他皆为蒙面男子。 清一色的归真境灵士。 “朝廷大力清剿赤霞暗子,未曾想兰若寺却在此刻蹦了出来。”王伯楷望向唯一一名高大和尚,脸上无丝毫讶异之色,“想与大唐撕破脸不成?” 在羲和城中与秦时月有过一战,佛号''弥山''的和尚双手合十道,“叶施主乃我寺贵人,自是要护他周全。” 叶子玉微微皱眉。 “贵人?”王伯楷哂笑不已,“何时兰若寺变得如此折节下交,将我军中小小中尉奉为贵人?” 弥山淡淡道,“众生平等,叶施主佛缘深厚,岂能以常人论之。” “也罢,老夫便送你们一道往生极乐。”王伯楷不再追问,片片银蝶从法袍上剥离,翅膀扇动间发出阵阵刺耳音波声,震落一堆堆树上积雪。 叶子玉脸色微变,暗骂一声''狗日的''便迅疾后退。 只因除少数银蝶分散四方,飞向兰若寺众人,大部分银蝶汇聚成一柄银色巨剑,斩向修为最低的叶子玉。 银剑绞碎沿途树木和积雪,眨眼便至。 宛若皎月的白色剑光再现,毫无阻碍地穿过银剑。 银蝶却突然散开,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叶子玉,转眼又汇成一颗银球。 “幽云雷动!” 千百银蝶忽然拼命振翅,千百道细微的嘶鸣声汇聚一处,化作一阵阵闷雷一般的巨响。 银球周围数十丈的树木积雪瞬间化作齑粉,冬风一吹便簌簌飘远。 反观其他稀稀落落地银蝶已被弥山等人斩杀殆尽,想来拦截意味远多于击杀。 “能够统领数十位俗家武僧,想来这位师傅出自戒律院一脉吧?”自叶子玉被幽云银蝶困住,王伯楷便不再关注,而是再次与弥山攀谈道,“听闻戒律院乃兰若寺中势力最大的一脉,统领近百万武僧,西域无数佛寺驻寺武僧皆受戒律院辖制,是以首座空笃也有''黑衣方丈''之称,不知传言真假?” 闷雷声响起,王伯楷面皮微微抖动,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尉官,在他眼中已是一具尸体。 没能留下全尸的那种。 弥山脸色沉重,天阶法袍果然不可小觑,刚才那一击不仅有灵压爆破,还附着神魂攻击。 就算是他挨上一记,也得喝上一壶。 叶施主不过夜玄境,任弥山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不过想到无相师叔之前交代,''除非王伯楷倾力袭杀叶子玉,其他时候大可放心''。 大可放心? 天灵境倾力袭杀夜玄境? 无相师叔喝着假酒了? “空明方丈与空笃首座一心向佛、关系甚笃,金裟方丈也好,黑衣方丈也罢,无需王施主挂怀。”弥山回道。 两人说话间,漫天雪沫已飘洒落下,落下仅是有些狼狈的叶子玉,一块破碎的玉符被他悄然收起。 【春江符】——在【紫竹林】搜刮而来的战利品,消耗型防御灵器。 与叶子玉赠给马伊伊的【青涧钟】出自同一个炼器宗门。只不过【青涧钟】乃该宗门世代传承灵器,【春江符】却是宗门长老参悟【青涧钟】奥义,所炼制出的消耗类灵器。 以品相而言,约莫属于羽化境灵器。 相传此宗门极擅炼制防御型灵器,曾在旧齐鼎盛一时,只是宗门参与齐朝皇子夺嫡失败,被百里玄夜的父皇满门抄斩,炼器技艺就此失传。 就剩些成品灵器被收归旧齐国库。 属于用一件就少一件的稀罕物件。 “不疼不痒地,老东西吃没吃饭?”叶子玉嘲讽道。 说罢,他还极为挑衅地冲王伯楷勾勾手指,示意放马过来。 此时除弥山外的兰若寺众已将王伯楷围拢,并各自祭出佛门鎏金法器,朝着雪地里狠狠一杵。 随后双手合十,口中吟诵着佛门秘咒。 十余个拳头大小的金光在每人额前汇聚。 “小僧请王施主品鉴一番我寺【金光普照】大阵。”弥山高声道。 原本欲先击杀叶子玉的王伯楷闻言一顿。 就在金光凝实到极致、宛如一颗颗金珠时,众人指诀变换。 金珠悄然破裂,向着中央迸溅出无数不规则的灵浆,充斥着王伯楷周身空间。 王伯楷释放出幽云银蝶,银蝶撞在金色灵浆上,好似飞雪融于篝火之中,转瞬消失无踪。 王伯楷轻咦一声,只因以他的灵觉,竟然都无法探明银蝶是如何消融的,且随着银蝶消失的越来越多,法袍灵性竟也受到侵蚀,逐渐黯淡下来。 他第一次露出郑重神情,身形忽然前移,原本柔软无形的灵浆却陡然凝固,与幽云法袍撞出了金铁之声。 重伤未愈的老者如同撞上一只洪荒巨兽,止不住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小僧无意与贵阁为敌,还请王施主就此退去。”弥山执礼劝道。 “听闻贵寺空明方丈的佛门神通''佛光普照'',威力绝伦、神鬼莫测,与你们这一式阵法有和不同?”王伯楷好奇问道,暗中拿出信符,不知在勾勒着什么。 “此阵法只是粗通禅意,不敢称''佛'',个中威力与方丈大师的无上神通判若云泥,能够留住施主片刻,实是施主受伤颇重,且法袍属阴,与此阵至阳之力相克罢了。”弥山谦虚道,“此阵还能隔绝信符传书,施主不必白费功夫。” 自羲和城与秦时月简单切磋一番,弥山火爆的性子有所收敛,言语极为克制。 王伯楷沉吟不语,似是在思量其中利弊。 想起无相师叔临行前的嘱咐,弥山望向叶子玉,“还请叶施主就此退出永清郡,切莫立于危墙之下。” 叶子玉再次皱起眉头,却未见动作。 “兰若寺无意与唐国为敌,还望叶施主体谅。”弥山耐心道,无相师叔曾言戒律院首座空笃大师欠着此子一份天大因果,就算他们一行全部身死道消,也要护他周全! 若是叶子玉执意今夜与王伯楷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断然不会抽身离去。 万一侥幸杀掉这位天机阁长老,其中代价便是——无相师叔在东土二十余年的经营布局毁于一旦,他们兰若寺扎根在唐国的情报网络和培植势力也必然会被连根拔起。 个中损失实是难以估量,饶是兰若寺''家大业大'',也会觉得肉疼。 寂寂黑夜里,忽有细碎雪花零星飘落在厚厚积雪上。 前雪未消,新雪又至。 叶子玉眉头舒展,忽然嘿嘿笑道,“叶某这便退去,不让弥山大师为难。” 弥山轻舒一口气,正欲朝着叶子玉合十为礼。 王伯楷则是嘴上戏谑,“就凭你的微末道行,也敢玩''黄雀在后''的把戏?你的体内已被我种上感应印记,就算你逃离千万里,依然无用。” “是么?”叶子玉笑容不减,抬起手指微微下压。 四周山林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弓弦声。 接着便是延绵不绝地炸裂声,只见数百杆用以攻城拔寨的穿云弩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撞碎了沿途林木积雪。 弥山凝重四顾,只当是唐军设伏,正欲让僧众撤去【金光普照】,自行躲闪之时。 却见背对穿云弩的叶子玉不动如山,由着几杆弩箭与自己''擦肩而过''。 劲风呼啸掀起衣衫,叶子玉泰然自若,似是对布置弩阵的人绝对信任。 有没有可能,伏击军队是冲着王伯楷而来? 一念及此,弥山立刻喝止想要躲避的僧人。 原来叶子玉口中答应退去,不过是让王伯楷松懈大意罢了。 身后弩箭眨眼即至,果然如料想中一样,穿过人缝,齐齐射向阵中之人。 “布阵军队绝对是百炼精锐。”弥山在心中想到。 要知道在唐军的诸多兵种中,以负责放弩攻城的营队最为''清闲'',一来唐国定鼎后,攻城之役骤减,直到近年来几近绝迹;二来穿云弩作为军中配备的大型消耗类军械,每一杆都需要大量铁矿、木料及灵石,且为了追求最大杀伤,箭杆上刻有加速和炸裂的符阵,凡事脱离弩车,便等同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鉴于穿云弩造价之昂贵,在各州军中大多用普通弩箭练兵,材质、重量的微小差异导致施射准头天差地别,加之攻城战中,挂帅将官历来只要求弩箭齐发,能钉在城墙之上便已足够,对准度从无''非分之想''。 天长日久,各州军弓弩营的士兵愈发无所事事、极艺渐疏,甚至有不少州军已将此兵种裁并至其他大营。 更让人惊奇的是,弩阵布置对地形、视野要求极高。 敢在伸手不见五指地黑夜里、密林中,还有不少''自己人''的情况下,下令放箭。 以兰若寺小觑天下英雄的挑剔眼光,弥山忍不住赞叹一句''真是艺高人胆大''! 原清河州军,云岚军团摧城营。 第92章 斩杀黄雀 同一片夜空下,羲和城的这场夜雪比永清郡来得更早一些。 才被清扫干净的广场上又铺上一层素白。 冬风刮过,让空无一人的未央宫多了几分凄悲。 马伊伊住的别苑里,她临窗而立,安静地看着窗外漆黑风景,任由冬风携着雪片落入屋内。 前几日,陆生花说过要带自己游历中廷与东土交界的裂谷。时至今日,那个女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马伊伊多次信符传书,也都石沉大海。 羲和城动乱之前,马伊伊与母亲关系并不融洽,一两个月不通信也属常见,大多是父亲马耘在中间传话,想方设法缓和母女关系,只是往往被两人当作出气筒罢了。 不过此次羲和城之战,让母女关系有所缓和,特别是在陆生花默许叶子玉这个''乘龙快婿''后,倒让马伊伊愿意主动跟母亲说上两句知心话。 虽然父亲与司徒叔叔给出的说法,都是母亲受皇室急召,前往北荒执行军务,但以母亲往日做派,一定会事先知会一声,绝不会一走了之。 直到一个自称李叔叔的大叔来看望马伊伊,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 马伊伊只知道他曾经是自家母亲的手下,如今更是清河州军的大将军、皇室宗亲、天灵强者,李宗瑞。 当被问及陆生花下落时,李宗瑞曾有过一瞬迟疑,最后轻声道,“应是去了南疆执行军务。” “不是北荒么?”马伊伊轻声呢喃。 南疆北荒,南辕北辙。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质信符,写了无数次''叶''字,又被无声抹去。 …… 永清郡,运来客栈。 一间茶室里,诸葛瞻安静品茗,对面坐着一位粗豪大汉,身着华美狐裘,脖间挂着一条拇指粗细、灵翡材质的项链,指间皆是名贵扳指。 永清帮主,王景逸。 名字文雅,为人却甚是粗鄙,是个生怕别人不知自己腰缠万贯的主儿。 “王帮主,相传你乃中廷某山巅教派的嫡传弟子,因不甘久居人下,是以叛离远逃东土,是也不是?”诸葛瞻笑道,浑然不顾是否触碰他人禁忌。 王景逸倒也洒脱,大大咧咧回道,“并非不甘久居人下,只是赤霞教的清规戒律太多,老子不愿受那鸟气,多亏了天机阁给咱留了一条活路。” “不知王长老此次给你派了什么任务?”诸葛瞻给王景逸倒一盏茶,不着痕迹问道。 “诸葛公子见谅,根据阁里规定,非长老以上不得问询任务。”王景逸嘿嘿笑道。 诸葛瞻的笑容突然玩味起来,轻声道,“在唐国,权势也好,实力也罢,都逃不过''人情世故''四字,天机阁之所以有如今超然地位,能够监察天下灵士,朝廷重视扶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因为阁内弟子无不是宗门豪阀嫡传,背后蕴藏惊人能量。” “诸葛公子的意思是?”王景逸问道。 “恰好,我诸葛家虽不是一品豪阀,但在玉京城还算有些脸面,阁内也站稳了脚跟,远非阁里普通长老可以比拟。”诸葛瞻眯眼笑道,“王帮主是想要循规蹈矩,还是想借此机会挣些不花钱的人情?” 王景逸转动着指间扳指,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愿为诸葛公子效犬马之劳。” “在永清郡停留,还有诸多事务需仰仗王帮主。”诸葛瞻一边浏览密信一边笑道。 就在此时,王景逸信符发出一丝震动声响。 王景逸扫一眼后,脸色骤然沉重,随即又收敛神色。 诸葛瞻一心浏览密信,并未察觉到异样。 …… 以王伯楷的灵觉,在弩箭脱弦之时,他便已察觉,只不过碍于法阵捆缚,无法躲避,加上幽云法袍在身,便没有任何动作。 数百弩箭穿过叶子玉和兰若寺僧众,毫无阻碍地刺入法阵,撞碎了阵内不规则地灵浆,最终前赴后继地砸在王伯楷的法袍之上。 只不过穿云弩毕竟形制巨大,百箭齐发之下,唯有寥寥十余杆击中,其余则堆挤一处,相互碰撞之下,铁屑、木渣与灵浆四处迸射。 混乱的法阵中传出并不明显的金属碰撞声。 待到所有弩箭砸入法阵,弥山灵觉中王伯楷灵压仅有些微减弱,并无太大意义。 弥山此念刚起,就看见法阵里次第亮起上百道刺目白光。 雷霆之声平地炸响。 刺目白光相互交织,淹没了丛生的箭杆和正中老者身影。法阵里漂浮的灵浆被这股会毁灭性力量涤荡一空。 风雷盘! 上百个被绑在箭杆之上的''风雷动''! 在略显拥挤的法阵里一齐爆炸,其中威力何止增幅数十倍。是以品阶不俗的【金光普照】法阵仅坚持一瞬,武僧手中的法器便砰然裂开,法阵自然溃散后,无数风雷盘碎片朝着四面八方崩射。脚下土地一片焦黑、满目疮痍。 整座山林都轰然一震。 烟尘散尽。满身狼藉的王伯楷现出行迹,只见他法袍破损、气血枯竭,竟是在这次偷袭中,再次身受重伤。 “感谢各位高僧施以援手,接下来便请诸位就此离去,此事如何与兰若寺无关。”叶子玉冲着弥山抱拳道,“今日损失,叶某会如数交由老张。” 看着叶子玉气定神闲地模样,想来在以秦山虎为饵、钓起王伯楷这条大鱼时,就早已布下了两层后手。 若是王伯楷未与司徒星辰''较劲'',已身负较重伤势,叶子玉的暗中谋划决计不会有这般效果。 只是没有想到,司徒星辰如此睚眦必报,竟然派遣精锐、耗费上百枚风雷盘''瞎胡闹''。 就不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与天机阁撕破脸皮,不死不休? 叶子玉似是想到什么,“烦请弥山大师为今日之事保密。” “这是自然。”弥山心思复杂地冲着叶子玉行礼,率众人悄然退出山林。 寂静山林里又只剩下叶子玉与王伯楷。 还有零星飞雪落下。 一直以来,在唐朝百姓眼中,唐军以骁勇善战闻名,天机阁则代表着权势清贵。 若说叶子玉落得这般狼狈模样,倒也司空见惯,但贵不可言的天机阁长老落得这副田地倒是十分罕见。 狼狈不堪的王伯楷没有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反而由衷赞道,“传言云岚军团乃百炼之师,整体战力较皇室禁军也不遑多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当看到弩箭灵巧避开叶子玉等人,王伯楷就已经有所猜测。以司徒星辰粗陋带兵之法,绝计培养不出能有如此''绣花''功夫的弓弩兵。 云岚军凭借躲开天机阁秘术追踪、自由出入羲和城的手段,能够悄无声息地在此地设伏也在意料之中。 一缕青烟自不远处飘来,落在叶子玉身旁,正是云岚军长——刘长卿。 两名归真境副将紧随其后,分立左右,将身受重伤的王伯楷围将起来。 “破费了。”叶子玉轻声说道。 一次耗费上百枚风雷盘,就算是财大气粗的刘长卿也不免觉得肉疼。 “小钱小钱。”刘长卿摆手道。 “兰若寺、云岚军,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位星垂州的中尉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王伯楷掏出信符,简单传出信息,便手臂拧转,四道银色的真阶符箓飘然而出,迎上叶子玉四人。 雪势愈疾,洒落在密林中发出沙沙声响。 刘长卿前踏一步,将叶子玉挡在身后。 散发着庞大灵压的符箓眨眼即至。 刘长卿手中凭空具现一柄狭长笔直的长刀,刀光扑朔间便已斩在迎面飞来的符箓上。 王伯楷手中指诀变换,符箓便似有了灵性一般,与刘长卿三人缠斗起来。 刘长卿不愧为原清河州军的''独苗'',只见他一人独战两符,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雪幕下,好似又只剩下了叶子玉与王伯楷二人。 然后叶子玉便开始挪动脚步。 脚下溅起大片雪泥,手中拖拽着一柄清冷剑光,向着王伯楷疾驰而去。 “不自量力。”王伯楷冷哼一声,身上法袍银光亮起,整个人好像一只硕大银蝶,以更快的速度撞向叶子玉。 两人轰然相撞,却又一触即分。 叶子玉在雪地中翻滚数圈,翻身而起,落得一身泥泞。 “虽能跻身归真境,不过是假借外力罢了,终归上不了台面。”王伯楷嗤笑道。 “我的灵力于你而言,就像是一味剧毒,虽能让你暂时拥有对敌归真境的实力,但长此以往,势必伤及根基,近日你三番五次逞能,已到了强弩之末。”紫夜浮生出声道,“今日以后我会沉睡一段时日,直到你身体完全痊愈。” “闲话少说,若我今日陨落,要这根基又有何用?”叶子玉心声回道。 王伯楷忽然双指掐诀,一股凌厉刀意随着雪花一同落下。周围数百棵雪松被拦腰斩断。 【万劫破灭之刃】! “不好!”刘长卿心中警兆骤鸣,一刀逼开两张银符,就要去营救叶子玉。 这一刀蓄养多年的真意虽然大半用在了司徒星辰身上,但在这一刀面前,叶子玉绝计无法全身而退。 叶子玉横剑胸前,轻声呢喃道,“剑起沧澜!” 铺天盖地的刀意,与拔地而起的剑意无声相遇。 坠落的雪花变得更加细碎,好似纷纷扬扬地灰尘。 叶子玉的棉服上同时出现数十道平滑裂口。 王伯楷倒退数步,轻咦一声,“如此精纯的剑意,你到底是何人?” “是你失散多年的父亲。”叶子玉嘿然笑道,一腿后撤,屈身前蹬。 整个人转眼来到王伯楷身前,递出白色剑光,直奔后者胸膛而去。 衣衫褴褛的老人挥袖挡住剑光,袖间再次飘出两张银色符箓。 叶子玉脸色微变,手腕拧转,剑光迅速撤回,点在银色符箓之上,整个人翩然后退,落在数丈之外。 两张符箓趁势而上,化作两条银蛇,追向叶子玉。 老人袖间''银蛇''仿佛无穷无尽,待紫夜浮生灵力退散,叶子玉便会似砧板上的鱼肉,任王伯楷宰割。 纵然凭借六张珍稀符箓暂时压制住叶子玉四人,王伯楷眉间却丝毫不见轻松。 此地距离永清郡不过短短十余里,早该接到信符的王景逸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看似自己占了上风,但自己身体状况实是''有苦自知'',灵觉御使六张真阶灵符,也到了极限,实在无力奢求更多。 与唐军频繁军演、剿匪不同,天机阁中人长期安居玉京,虽说灵力修为、符箓灵术不输前者,但身体淬炼和临阵应变,却输了不止一筹。 反观叶子玉几人虽一时无法脱困,但四人明显留有余力,特别是云岚军三人缠斗之时,还不忘封住王伯楷退路。 “能不能把动静搞大一点?”叶子玉心声问道。 “怎么大?”紫夜浮生回道。 “遮住我们两人即可。” “没问题。” 不停腾挪的叶子玉突然站定,周身忽然有紫色灵汽散逸而出,如同刚揭开蒸好包子的笼屉。 顷刻间将叶子玉淹没,灵汽四处漫卷,不一会儿就要将十余丈外的王伯楷吞噬。 灵觉之中,这些紫色灵汽并无丝毫异常,好像只是叶子玉用来遮蔽身形,趁机躲避符箓追击的障眼法。 王伯楷身形一动不动,就要挥袖将灵汽扇开。 “迷蝶穿云步!”忽然听闻灵汽之中传出一声大喝。 好像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绝世身法。 王伯楷大袖微抬,浓郁灵汽未见丝毫波动。 一道身影已出现在王伯楷身前三步。 胸口处传来钻心疼痛,老人骇然低头。 只见一道白色剑光已从法袍破损处刺入,将自己的胸膛贯穿。 灵汽之中的两张符箓猛然一滞,围攻对象竟然凭空消失! “不可能,怎么可能。”刺骨地疼痛席卷四经八脉,王伯楷喃喃自语道,“算是天阶身法也不可能瞒过我的灵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像一炷香之前你也认为不可能死在区区夜玄境之手一样。”叶子玉冷笑道,“你是黄雀?” 老子杀的就是黄雀! 第93章 反道而行 趁着王伯楷错愕之际,叶子玉催动剑意,将前者心肺彻底搅碎! 天机阁修士常年养尊处优,尽管精通高深灵术、符箓,但疏于炼体,王伯楷的体魄甚至不如梵净山宗主董瑞安。 显得有几分孱弱! 六道银符颓然坠地。 刘长卿三人迅速朝着叶子玉二人围拢。 虽不知叶子玉如何偷袭王伯楷,但这位叶大人的真实实力恐怕远超想象! 鲜血从王伯楷口中喷涌而出,光洁额头上瞬间爬满皱纹,老人仿佛瞬间衰老、行将就木。 “万万没想到,本座竟会输给一只蝼蚁。”王伯楷一边咳血一边惨笑道,“你的灵海里有我种下的印记,如今背上袭杀天机阁长老的罪名,天涯海角你又能躲到哪里?” 叶子玉皱眉。 “那枚印记已被我抹去,你小子把心放回肚子。”紫夜浮生邀功道。 “小心!”刘长卿高声警示。 叶子玉猛然回神,持剑手腕却被王伯楷死死攥着,后者阴沉笑道,“复仇这件事,本座还是喜好亲力亲为,一起去死吧!” 自爆灵海! 随着王伯楷一声大喝。体内仅剩的灵力似沸油一般四处溅射。 晦暗雪夜骤放光明,飘落的雪花遇到那刺目光芒便瞬间蒸发。 永清郡东边天空亮如白昼!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股爆裂疯狂的庞大灵压。 竟让整座永清郡都瑟瑟发抖。 运来客栈里饮茶的二人猛然站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匪夷所思和惊骇之意。 永清郡的黑夜里,数十道目光先后望向山林那边。 有人桀桀笑道,“竟然有人敢在唐国境内斩杀天机阁长老,有点意思。” “不知是何方强者,能逼得天灵境自爆,莫不是百里玄夜暗度陈仓,亲自出手?” “大齐秘宝,真的遗落永清郡?” “羲和城之役平复不久,永清郡动乱再起,有好戏看了。” …… “到底是谁?竟逼得王长老自爆灵海?”诸葛瞻缓慢坐下,端起的茶碗不停地颤抖。 王景逸则脸色阴晴不定,涌上一丝后怕,若非自己临阵倒戈,对王伯楷的传信视而不见,恐怕当下已陨落在郡城东边的密林之中! “阁中长老陨落在永清郡,王某难辞其咎,还望诸葛公子回京后多多美言几句。”王景逸低声道。 半晌过后,诸葛瞻情绪逐渐平复。 就好似城东的白光逐渐变弱,直至被黑夜重新吞噬。 “这是自然,王长老被神秘强者偷袭,王帮主与我奋力赶去营救王长老,可是修为低微,终是晚了半步。”诸葛瞻面色沉痛道。 “给你三天时间,务必查出袭杀王长老的罪魁祸首,至少要有一些蛛丝马迹。”诸葛瞻话锋一转,“王帮主也不想阁里的怒火全部撒在你我二人身上吧?” “我这就差人去查。” …… 王伯楷催动灵力自爆的速度之快、态度之果决,实是出乎了叶子玉预料。 当王伯楷积蓄的海量灵力完全沸腾。 抽身不得的叶子玉满目苍白、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只听得紫夜浮生不停道,“完了完了。” 方圆十里的树木、山丘被一瞬间摧毁殆尽。 位于风暴中心的叶子玉,好像被一头洪荒巨兽迎面撞上。 还未挣扎半分,就已昏死过去。 昏死之前,叶子玉与紫夜浮生竟冒出同样想法。 完了,完了! 在刘长卿的视野里,叶子玉的身影不足半瞬就被白光吞没,根本援救不及,咬咬牙喝道,“速退!” 只见刘长卿似一缕青烟,随着横扫八方的灵压被高高扬起,飘扬至数百丈外的夜空之中。 两位副将也祭出防御灵器,一边抵御灵压,一边疾速后撤。 只是那股爆炸之力太过爆烈,灵器只抵挡刹那便化作废铁,两名副将被灵压扫中顿时失去平衡,随着漫卷的雪泥翻滚着向外飞去。 黑夜之中,一道黑色''箭矢''笔直穿过灵压卷起的雪墙,撞入刺目白光。 在叶子玉身形倒地之前,以后背顶住了紊乱灵压,死死将满身伤痕地叶子玉护住。 能够将归真境灵士击落黄泉的庞大灵压,在触碰到矮壮男子后,却自动分开,宛如山洪过境遇到一颗扎根泥土的顽石。 纹丝不动。 九天飘雪被混乱灵压激荡得四处乱飞。 雪幕中的刘长卿四肢生出丝丝缕缕的烟气,使得整个人能够悬浮空中。 这位云岚军长凝重看着风暴中心。 一位天灵境强者自爆灵海,就算是司徒星辰也不敢掠其锋芒。 仅靠秘法才能跻身归真境的叶子玉,断无幸理。 凭着叶子玉与刘守的隐晦关系,还有叶子玉军中履历,刘长卿已大概猜出他的身份来历。 方才那凭空一剑,就是身负真阶身法【云岚步】的刘长卿也做不到如此出其不意、了无痕迹。 狗屁的【迷蝶穿云步】,分明是天道馈赠【彼岸】! 可惜了。灵觉里叶子玉灵力波动逐渐渺不可闻,刘长卿在心中叹道。 刺目白光与毁灭之力继续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此时刘长卿却看到,一根黑色箭矢逆势而上,闯入爆炸正中,不借灵器、不施灵术,仅是靠着归真境的体魄护住了叶子玉。 灵力冲刷之下,来人纹丝不动。 刘长卿喃喃道,“好强。” “你们军部的人都该死。”风暴中心的王伯楷血肉、脏器、筋骨片片剥离,留下一句话后便化为灰烬。 显然已认出来人——归真境武夫,宋致远。 随着王伯楷话语落下,一道银光从他的天灵盖飞出,闪电般消失在絮乱落雪之中。 宋致远只是安静看着银光飞遁,并未阻拦,随手一拳将强弩之末的风暴驱散后,便拎着叶子玉向永清郡走去。 王伯楷的神魂银光毫无阻碍地穿过雪幕,飞遁极快,看方向竟是朝玉京州而去。 面容模糊的王伯楷面色狰狞,虽说此夜阴沟翻船,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通过星垂州的小小中尉,''钓出''不少有用信息。 灵世山巅第一势力兰若寺。 羲和军最强军团云岚军团。 国师宁皓麾下武夫宋致远。 竟然都与此子有着不浅的关系。 若是能够仔细查探,说不准能挖掘到让天机阁都惊叹的内幕。 这份谍报能不能稍稍弥补自己''借尸还魂''的巨大代价? 亦或是还有自己都料想不到的惊喜? 至于''临阵脱逃''的永清帮,待本座返回阁中便奏请阁主将其连根拔起! 王伯楷心思电转,眨眼已东去十余里。 雪幕下,一只通体雪白的灵兽雪鹫与王伯楷的神魂迎面而来。 雪鹫上站着一人,是一名通幽境女子。 女子身段妖娆,面容娇艳,身着雪白锦缎长裙。 似一朵枯寂雪夜里绽开的梅花。 正是从星垂州边陲小镇赶来的顾倾。 “既然选择自爆灵海,为何不把神魂也燃了,好歹能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通幽女子冷漠开口,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意味,“死的像个爷们,也好过当丧家之犬。” 看着女子气定神闲的模样,王伯楷心中惊疑不定。 眼前女子虽只有通幽境,却给了自己莫大的危机感。 仿佛将自己彻底抹杀,就如手掌翻覆那般轻松。 朦胧的银色光影微微一顿,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就要越过白裙女子,继续逃之夭夭。 “跑得掉?”顾倾冷笑不已。 只见她伸出手掌,掌心朝上。 【赋灵】! 不见丝毫灵力波动,周身落雪忽地变慢,凌冽冬风也变得轻柔。 飘雪汇聚至指掌,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琉璃容器,放出莹莹光芒。 相隔百丈的王伯楷仓皇大叫,只因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凭空生成,他的神魂不由自主地向着方形琉璃飘去。 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与修为高低无关、灵力深浅无关,而是一种道则层面的压制。 那缕神魂钻入封闭琉璃''囚笼''之中,翻滚一番后便平静下来。 “你到底是谁?” “你的远房姑奶奶。”顾倾冷笑,“敢对你姑爷爷出手,真是嫌命长。” “姑娘饶命,老夫愿把毕生所学、珍藏灵器悉数奉上。”受制于人的王伯楷惊恐道。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之何用?”顾倾不屑道。 说话间,琉璃容器迅速缩小,最终融入掌心,王伯楷的求饶声也随之消失。 随后顾倾轻轻一挥,雪花飘荡绘就一幅雪白画卷,上面显示出宋致远单手拎着叶子玉的场景。 顾倾轻轻吐息,好在自己的小冤家并无性命之虞。 脚下灵兽扑振双翼,一人一鹫便迅疾赶往永清郡。 …… 永清郡,一座潮湿山洞里,洞穴四周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微弱光芒。 洞穴里的五间牢房在微弱光芒里忽隐忽现。 洞穴中央空地里站着三人。 去而复返的大齐暗谍戚念。 云渊执羽苏知夏。 【轮回】传承者李二狗。 三人身前堆满了断肢残骸,且大多尸体都被斩去头颅。 戚念面色紧绷,饶是趟过尸山血海,也未见过云渊这般疯狂之举。 这几日,苏知夏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拿被囚禁之人来试毒。 五间囚牢里囚禁着人数不等的犯人,皆为灵士,分别按照通幽、夜玄、羽化、归真、天灵五阶对应。 行尸之毒! 将近万人的马头小镇毁于一旦,令山巅教派赤霞教束手无策的行尸之毒。 苏知夏眉头蹙起,显然对测试结果并不满意。 只因无论如何调整药剂比例,被注入行尸之毒的灵士都会灵力尽失,沦为与普通人无异的行尸。 戚念深知,如果让云渊试验成功,培育出身负灵力的行尸,那灵世将面临怎样的浩劫! 就算对百里玄夜忠心无二,戚念仍然认为太子在与虎谋皮! “他奶奶的,前三间囚牢的灵士又快用完了。”李二狗小声嘀咕道,“【忘忧】有点费人啊!” 注入行尸之毒,抛却痛苦、恐惧和忧虑,是谓【忘忧】。 “闭嘴。”苏知夏轻轻晃动手中玉瓶,不耐烦道。 “哦,好的。”李二狗听话道。 “戚将军,可否用大齐秘宝再诱捕一批山野修士?”苏知夏问道。 原来大齐秘宝遗落永清郡的消息,不过是云渊猎捕灵士用以验毒的诱饵罢了。 戚念摇摇头,“非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而是唐军已有所察觉,若再这般肆无忌惮,极有可能遭遇琅琊军的围剿。” “嘿嘿,你们放过老夫,或许老夫能给你们指条明路。” 最后一间囚室里发出声响。 与其他囚牢动辄关入数十人不同,最后一间仅关有一人,天灵阶。 三人闻声行至牢前,一位衣着华美的老者盘腿而坐,双手被枷锁束缚。 竟是本该押入玉京天牢的唐军战俘,已经覆灭的梵净山宗门大长老——高永元。 在宁皓特制枷锁束缚下,高永元此刻灵力全无,神色里全是疲惫。 “前辈请讲。”苏知夏客气道,“如果当真有用,我便请前辈龙归于野。” “要说灵士之间最大区别,并非五境之差,而在于是否得悟本真。”高永元侃侃而谈,“得悟本真决定着灵士能否练出自己的意,能否找到自己的道。一旦得悟本真,灵力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者如同散沙与琉璃的区别。 普通灵力在【忘忧】面前不堪一击,得悟本真的灵力却未必,甚至能够反戈一击。 苏知夏双眼蓦然爆出剧烈光彩,躬身行礼道,“感谢前辈指点,苏某这便去寻上几名高阶灵士,力争早日破解难题!” “为啥不从这老家伙着手试验?”李二狗附耳问道。 声音不小,尽数落入高永元耳中。 不等苏知夏解释,高永元便大大方方回应道,“若能够得悟本真,我岂会向各位分享猜想?” “我不过是一个从未登堂入室的伪天灵境灵士罢了。” 高永元一番话令三人陷入沉思,似是在思考其中可行性。 “无论是唐国千百宗门,还是二百余万的唐军铁蹄,得悟本真的修士,都是凤毛麟角。”戚念简单盘算其中利弊后道,“想要身负灵力的行尸形成规模,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知夏思虑半晌,就在李二狗哈欠连天、快要睡着时,他忽然轻声道,“要是能够反其道而行之呢?” 第94章 姐姐饶命 …… 不知过了多长岁月,不知历经几番轮回。 也记不起到底有多少次,被王伯楷自爆白光刺破梦境。 在梦里都充满了深入骨髓地疲累。 满身是汗地叶子玉猛地睁开双眼,忍不住摸了摸手臂、脸颊,被王伯楷自爆毁掉的衣物已被人换掉。 长舒一口气,还好保住了一条小命。 本以为王伯楷自爆灵海,自己断无活命可能,没想到这也能死里逃生,看来自己定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就是不知刘长卿用了何种手段救了自己一命。 透过窗扉,外面艳阳高照,冬风吹着檐角风铃叮铃作响。看着从窗扉偷偷溜进来的光尘,叶子玉生出恍如隔世的茫然和空寂。 大雪已歇,想必自己已昏迷不短时日。 房门被人推开,窈窕身姿闯入叶子玉眼帘,笑意盈盈道,“你醒啦,小冤家,快起来吃点东西!” 原来是这位来历神秘的''大姐''救了自己。 叶子玉挺身坐起,大衍金刚诀在昏迷期间自行运转,加上不知富婆顾倾给自己喂了什么灵药,伤势倒不如预想中那般严重,严肃道,“请把''小''和''快''去掉。” 古人曾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无所畏惧,若论所惧,唯有小与快尔。 顾倾微微一愣,随即坐在床沿坏笑道,“你的衣服是本姑娘换的。” “说实话,一般。”女子嘿嘿一笑,“至于快不快,试试便知。” 一般…… 叶子玉一时语噎,欲哭无泪道,“姐姐饶命!” 小样儿,还想跟姐姐赛马。 宁皓那王八蛋能在老娘手里走几个回合? 毫无还手之力的叶子玉乖乖随着顾倾去用膳,宋致远随侍身后。 叶子玉冲着这位五短大汉抱拳行礼,“感谢前辈出手相救,叶子玉欠前辈一份天大人情。” 宋致远不置一词,似是对这份人情不屑一顾。 叶子玉也不以为意,能够凭借雄浑体魄挡下天灵强者自爆,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面对一桌子灵气盎然的药膳,多日未进食的叶子玉不讲形象地狼吞虎咽,顾倾却未见动筷,安静地看着叶子玉。 妩媚眼眸中满是心疼,嘴上却玩笑道,“多吃点,待会儿让姐姐试试快不快。” 一口喷出刚入口的灵蛇药汤,叶子玉咳嗽几声后,小声嘀咕道,“试试就试试。” 饭后,两人漫步在一座无名湖边的小径上,叶子玉皱眉思索,只觉得自从他被调来执行军务,到大齐秘宝在此现世,再到与王伯楷于城外死战,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场藏于山巅的阴谋之中,云遮雾绕让人看不真切。 顾倾双手别于身后,罕见地流露出小女子的娇憨作态,柔声提醒道,“云渊和赤霞都是能与大唐朝廷掰手腕的存在,切莫掉以轻心。” 叶子玉郑重点头,“我知道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但是这种被困局中、茫然失措的感受很不好。” 顾倾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生瓜蛋子,真当自己是宁皓话本中的天才英豪,十几岁就能够杀伐果决、诡计多端?想屁吃呢!” 困于棋盘,为规则、时势所驱才是常态。 在小镇里阅尽他的二十三年,顾倾自然知道他背负怎样的血海深仇,说是肩扛重山都不为过。 心头不禁一软,口气也柔和下来,“我可以帮你。” 无论是报杀父之仇,还是南疆云渊,亦或是军中云波诡谲,我都可以帮你。 叶子玉一愣,转身看向顾倾,露出温暖笑意,“帮小爷揉肩按腿、纾困解乏足矣。” 同样转身与男子对面而视,顾倾笑道,“好啊!” 冬风不再凛冽,多出缱绻意味。 池边常青树上有蓬松积雪落下,飘洒在二人肩上、头上。 耳根红透的叶子玉匆匆告退,声称要回去打探一番,一位天机阁长老陨落到底会掀起怎样波澜,而自己这位始作俑者到底有无暴露? 顺便看看刀子伤势如何。 终究没让顾倾得到自己。 只是临走前,顾倾让他近些时日在这座不知名宅院里住下,让守身如玉二十三年的叶子玉心潮稍稍澎湃。 联想到自己袭杀一位天机阁长老,如果不能躲在顾倾的连衣裙后,不知哪天自己也许就会被曝尸荒野、亦或是沉尸鱼塘。 看到叶子玉匆忙离去的身影,顾倾双手捂住多了两抹腮红的脸颊,轻声细语道,“害得老娘险些道心不稳。” 宋致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顾倾身后。 结冰水面上,两位身高、容貌、灵压如出一辙的银发银袍老者联袂而至。 孪生天灵。 顾倾转头,脸色恢复如初,嫣然笑道,“别家巅峰势力都是拿归真境当驴使,远不如天机阁大气,起步天灵境。” 两人作揖行礼,其中一人苦笑道,“阁里长老陨落,终归要求一个真相。” “理应如此。”顾倾理解点头,话锋一转,“事情是本姑娘办的,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能如何?敢如何?” 以容貌论,两位可以当顾倾爷爷的老者对视一眼,尽管被顾倾如此挑衅,却不见丝毫怒色,一人温声道,“自然是请前辈与我们回玉京,向国师与阁主做个解释。” 一百多年前,顾倾在宫廷里曾与担任禁军尉官的两兄弟有过几面之缘,被二人惊为天人。 时至今日,两兄弟因机缘巧合,得以拜入天机阁门下,修为高歌猛进,如今已是双双晋阶天灵境。 伊人芳华未改,己身鬓边生白。 宋致远前踏一步,欲护住顾倾,却被后者拦住。 顾倾嗔怒道,“本仙子黄花大姑娘一枚,叫谁前辈呢!” “烦请顾仙子随我兄弟二人回玉京一趟。”出声老者耐着性子道。 “不去又如何?”顾倾笑眯眯道,“换作你们的阁主亲自来请,本仙子或许给几分薄面。” 出声老者淡淡道,“想必仙子知道我天机阁历来有供奉天灵【魂烛】的传统,王长老虽自爆灵海,但【魂烛】未烬,想必神魂尚未消散,既然仙子不愿随我兄弟二人回京,烦请归还王长老的神魂。” 求上得中。 原来归还神魂才是二人此行的主要目的。 顾倾面露茫然情绪,似是全然不知所谓,故作讶异道,“你这小子好生可笑,我区区通幽境灵士,如何能困住天灵境强者的神魂?” 语罢,顾倾指了指一旁的宋致远,“还是说你们认为这个只知挥拳的匹夫,懂得囚禁神魂的高深手段?” 宋致远面无表情。 两兄弟眉头皱起。 两兄弟名为付一衡、付一蜀。先前出声之人便是兄长付一衡。 犹豫半晌,一直沉默不语的付一蜀沉声道,“阁里有段王伯楷临死前看到的画面,还请仙子一览。” 顾倾的神情微敛。 付一蜀挥袖,一方纤薄玉片悬浮空中,上面出现点点黑墨,随后黑墨晕染绘成一幅图片。 画面里,年轻男子一剑刺穿王伯楷心肺的景象。 水墨清晰可见,甚至连男子的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正是叶子玉。 “叶子玉,【窃灵】小镇人士,夜玄境,星垂军迷蝶营里的中尉。”付一蜀缓声道,“若非仙子和宋先生所为,想必便是此子。” 你若不认,天机阁就去寻他的麻烦。 顾倾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 没有丝毫灵压波动,兄弟二人却心头一寒。 恍若惹怒了一头护崽的母兽。 顾倾哈哈大笑,“倒是不必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说话间,顾倾已伸出右手,一个琉璃容器悬浮于掌心,容器里的迷蒙雾气幻化成王伯楷的面容。 神魂仓皇大叫,“二位长老救我!” 顾倾手掌微微握起,琉璃容器也随之缩小,王伯楷的神魂变得忽闪不定。 “不可!”两兄弟同时出声,一人掐指成诀,就要阻止顾倾。 漫天灵压将整座冰面碾碎,以兄弟二人为中心骤起狂风,发出低沉呜咽声。 独面两个高出一境的宋致远古井无波,从容摆开拳架,扑卷而来的灵压在他的身前三尺消散无踪。 付一衡的灵压微滞,顾倾手掌已经合起,这方天地只剩下王伯楷的哀嚎声久久不散。 魂飞魄散! 性子明显更加暴烈的付一蜀面现怒容,“不要欺人太甚!真当我兄弟二人是泥捏的不成?” 随手抹杀天灵强者的神魂,顾倾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冲着二人勾勾手指,“两个小王八蛋尽管放马过来,有什么招式老娘接下便是。” 付一蜀已然怒极,祭出一杆七彩玄幡,玄幡滴溜溜升入空中,化为七杆一模一样的玄幡,向外喷涌出七彩浓烟。 不消片刻,便将整座池塘笼罩。 七彩浓烟凝而不散,不仅将此方天地隔绝,就连内里都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仅如此,就连灵觉都好似被囚禁一般,无法翻越七彩玄幡的笼罩范围。 宋致远瞬间闭起双眼,腰身猛然拧转,向右边击出一拳。 拳风过处浓烟纷纷避退,一道身影倒飞而出,转瞬又消失无踪。 “宋先生只有一人,又如何护你周全呢?”障目浓烟里,付一蜀的声音都变得飘忽起来。 “何必如此?”付一衡的叹息在顾倾身后悄然响起。 宋致远拳架一抖,二人周身浓烟被劲风驱散一空,只见付家兄弟竟然合起发难,一前一后将他们围了起来。 毁去王伯楷神魂的顾倾终于顺气,俏生生地立在原地,对目前境地无动于衷。 七杆七彩玄天幡旋转着迅速收拢,四人所立之处的烟气再次变得浓郁起来,宛如实质。 七彩玄天幡自成一界,只要将二人困住,付家兄弟自有手段将他们带回玉京,接受阁主审判。 就算拳道通神的宋致远想要破开此幡,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天空中一道纤细紫光划过永清郡城头,行至此处庄园上方时,陡然悬停旋即直直坠下。 宛如一颗紫色流星。 就在紫光即将砸中七彩玄天幡幻化的法阵时,一串音爆声才从空中传来,足见速度之快。 法阵刚形成一个轻微凹陷,便应声而碎。 七竿玄幡合而为一,坠落在地,附着于上的灵光变得黯淡,显是受了不小的损伤。 付家兄弟面色凝重,迅速向后而去,与顾倾二人拉开距离。 烟雾随着法阵一同散去,一位身着紫色宫装女子凭空出现,负手立于顾倾身旁。 天宝公主李兰秋! “师傅,前辈。”李兰秋神色冷漠,与顾倾二人见礼后,转身与付家兄弟道,“你们退下吧。” 付一衡咬咬牙,“公主,我兄弟二人并未接到阁主信符。” 李兰秋眼神一凛,“你们回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付家兄弟出生京畿之地,对皇室宗亲有着天然的敬畏,就算是晋阶天灵,荣为天机阁长老,这种敬畏也不曾削减多少,因为他们知道天机阁势力庞大、地位超然不假,但仍然被皇室捏在手中。 不过那只手暂时属于大皇子李明空一脉罢了。 付一蜀闷声道,“公主就不怕大皇子在朝会上诘难?天机阁长老被杀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的小事。” 李兰秋沉默下来。 顾倾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好似自李兰秋出现,此事与己就再无关系。 宋致远轻轻摆动身子,骨骼里发出闷雷一般地声响。作为李兰秋的授业恩师,极为熟悉李兰秋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代表的含义。 当她沉默时,往往不是退让,而是要进击的前兆。 “既然皇兄会向朝会递交折子,一名被杀与三名被杀想必无太大区别。”李兰秋淡淡道。 身体里发出与宋致远如出一辙的闷雷声。 …… 回到永清郡,城中稍显平静。 一位天灵强者自爆灵海,并未如预想中让这座郡城掀起万丈狂澜。 随行弟子诸葛瞻自此深居简出,不再露面。 那些想要浑水摸鱼,染指大齐秘宝的宗门高手也变得低调起来。 能够逼得天机阁吃瘪的过江龙,摆摆尾巴都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叶子玉返回衙署,刀子正坐定修炼,虽然只是挨了王伯楷一招,却伤筋动骨,若非叶子玉及时出声挑衅,刀子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不过能在天灵境手中留下性命,也该谢天谢地了。 见到叶子玉安然无恙,刀子露出会心笑意,“就知道贱首皮糙肉厚。” 那夜仓皇逃回永清郡后,刀子第一时间传信营长秦时月,还在郡城外的灵压风暴消散后,偷偷潜回雪林,风暴中心只剩下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消失无踪。 本以为王伯楷现身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注定,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逼得天机阁长老自爆灵海,来和一个夜玄境的中尉同归于尽!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第95章 深夜打狗 刀子还在感慨''不是我不明白,世道变化太快'',叶子玉已掏出星垂州特产香烟—玉溪,给他散了一支,便自顾自吞云吐雾。 “天灵境、天机阁长老,若是以往短兵相接,把咱迷蝶营全都压上,都不够老王八塞牙缝的。”刀子顿了顿,“剑首,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皇亲国戚,亦或是一品豪阀的嫡传少爷,到咱星垂军体验生活,背地里却有两名天灵境侍从护你周全?” 否则怎么会与小府主徐图之、顾家二少顾长歌相交甚笃,就连陆中将独女马伊伊也对其殷勤备至? 叶子玉哑然失笑,“对对对,我乃渊帝五子,自幼遗落民间,与父皇相认不久,此番参军星垂,不过是父皇下旨历练罢了。” 众所周知,渊帝膝下仅有四子,大皇子李空鸣、二皇子李谷清、三皇子李幽州、小公主李兰秋。无一例外,四人资质高绝,皆得登天灵,尤其是三皇子李幽州,更是跻身山巅十人第四,在东土大唐亿万灵士中不过一人之下,若非李幽州醉心修道、无心权势,恐怕早已被渊帝钦定为储君。 至于另外三人,在修灵一途或许稍逊一筹,但庙堂权谋、兵法韬略却远胜前者,就像大皇子李空鸣执掌天机阁,被渊帝授皇室禁军调动之权;二皇子李谷清监管国库,工、吏二部皆是他的人;至于老四李兰秋,虽为女子,却与军、刑二部关系最为亲厚,在各州军中也结下了不少香火情。势力较两位哥哥也不遑多让。 三人皆是那把椅子的有力竞争者。 哪来的五子,不过是叶子玉信口胡诌罢了。 刀子撇撇嘴,显然不信叶子玉,贱道,“朕巴不得你承欢膝下,从未下过历练旨意。” “你大爷的!”叶子玉将烟蒂弹向刀子,却被后者躲开。 两人插科打诨一番后,刀子正色道,“接老大传讯,近日驻扎在羲和城里的琅琊、星垂军士已开始陆续撤离,老大不日就会抵达永清郡,与我俩一同探探这''旧齐秘宝''的虚实。” “这么快?清河州军重建绝非一日之功。”叶子玉好奇道。 “谁说不是呢,也许军部另有考量吧。”刀子猜测道。 叶子玉默然点头,总觉得里面透着一股蹊跷。 “还有一件事。”刀子似是突然想起,悄声道,“战俘押解队伍被劫,负责押解的铁囚营全军覆没,上千名战俘不知所踪。” 叶子玉皱眉沉思,羲和城之乱后,羲和城叛军、州内叛乱宗门和一些宵小之辈,加起来的战俘怕是有上万人之多。 虽说其中大部分都被留在羲和城当作苦力劳工,用以土木建设,但也有上千名灵士被押往玉京,其中就有梵净山宗门的大长老高永元。 如此大规模的灵士队伍,如何悄无声息转移?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平时,绝对会引起渊帝震怒。”刀子玩味道,“如今被羲和城动乱掩盖,倒未掀起太大波澜,渊帝至今未下达明确旨意,听闻左尚书已急召清河、星垂、琅琊三州大将军入京,部署追查事宜,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就和不知下落的云岚军一样,千名灵士放在哪都是不容忽视的势力。 “接下来如何行事?”叶子玉问道。 “自然是养精蓄锐,静候营长大驾光临。”刀子叹道,“你剑首逼的王伯楷自爆灵海,无论真相如何,都对此刻的永清郡造成巨大冲击,那些过江龙、地头蛇怕是都已暗中蛰伏,不敢当那出头鸟。” …… 数日匆匆而过。 自从那夜王伯楷在郡城东边自爆灵海,原本还算热闹的永清郡忽然沉寂下来。 加上大雪覆城,大街上罕见行人。 是夜,与官府相隔一条巷子的永清帮宅院正厅里,两位孪生老者高坐主位,堂下王景逸与诸葛瞻恭立左右。 “王长老陨落永清郡,是属下无能,未能援驰一二,还请二位长老治罪。”未等二位长老开口,王景逸率先抱拳道。 付一衡扫一眼满脸自责的王景逸,冲着诸葛瞻温声道,“诸葛家的小子,你怎么看?” “晚辈以为能够逼得王长老自爆灵海,势必是天灵之上的强者,就算王帮主率帮中弟子及时赶到,也是枉自送了性命。”诸葛瞻恭敬道,“还请两位付长老,能将此事如实通禀阁主。” 付一衡微微沉吟,并未显露明确意思,而是转移话题道,“说说看,郡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地''旧齐秘宝''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确有蹊跷。”小小松了口气的王景逸回道,“近几日郡城内外有几处地方传出有秘宝现世的消息,只不过每每有人率先赶到,就会平白无故消失,属下也曾派遣帮中弟子暗中搜寻,至今仍无音讯。想来是旧齐余孽故布迷阵,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付家兄弟相视一眼,付一衡淡淡道,“无妨,待我兄弟二人布下法阵,便可揪出那些老鼠。” “如此甚好,属下静候二位长老的佳音!”王景逸高兴道。 付一衡从怀中掏出一幅卷轴,丢给王景逸后道,“找出此人,生擒为佳,斩杀亦可。” 既然与顾倾撕破脸皮,那么在那座庄园里丢掉的面子,就从这小子身上找补回来。 王景逸与诸葛瞻同时望向画上男子,前者皱眉思索,确认自己与此人从未谋面,后者眼神微凝,瞬间认出这个曾经欺辱自己的星垂军中尉。 难道王伯楷是被此人所害?猜中真相的诸葛瞻后背上瞬间爬满冷汗。 压住心中惊涛骇浪,诸葛瞻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 “付长老放心,只要此獠还在永清郡地界,挖地三尺也把他给您刨出来。”王景逸拍胸脯道。 忽然间,付一蜀捂住口鼻,开始剧烈咳嗽,殷红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诸葛瞻二人露出惊疑神色,随即被付一衡挥退出去。 “老二,伤势如何?”付一衡关切道。 俄顷,付一蜀慢慢平复,擦拭干净嘴角和手中鲜血,阴沉道,“宋致远李兰秋这对师徒的拳意果然霸道。” 若非那日老大及时示弱告退,恐怕兄弟二人都会被扒下层皮。 “一位是皇室贵胄,东土女子武夫第一人;一位是国师亲卫,东土拳道宗师第一人。输给他们师徒二人,不丢人。”付一衡宽慰道,“只是王伯楷那家伙终究落得魂飞魄散下场,回到阁里免不得被问责一番。” 付一蜀轻轻叹息,“天机阁与军部相看两厌,但纯以战力而言,我们的确略逊一筹。” 付一衡认同点头,“先休息几日,待你痊愈之后,你我主持九曜监星大阵,彻底查清旧齐秘宝的真相,若是顺带获得秘宝,也算意外之喜。” 月色下,两道身影微微一颤,迅速消失在庭院围墙的阴影之中。 …… 夜色深深。 叶子玉盘坐在床,安静修炼着大衍金刚诀,点点金光在叶子玉皮肤上闪烁,显示着金刚诀的第一层已然大成。 也算因祸得福。 但自从那夜过后,紫夜浮生陷入沉寂,无论叶子玉如何以心声呼喊都石沉大海。 忽然信符传来震动。 是鸽子。 顾长歌:叶子在何处逍遥? 叶子玉:洞天福地修炼,不日便可登临天臻,山巅十人或有一席之地。 顾长歌:……如何将牛皮吹得如此理直气壮、超拔流俗? 叶子玉:世人无知,错把虚伪当真诚,又把耿直作虚荣。如果耿直是一种罪,那我已罪恶滔天。 顾长歌:……尽墨城墙不及你脸皮十分之一。 叶子玉:有屁就放。 顾长歌:近日马子可与你传信? 叶子玉心中咯噔一下,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少顷便看到顾长歌发来的一段文字。 顾长歌:听我大哥说,陆生花中将被神秘强者围攻,如今不知下落、不知生死。 叶子玉猛地从床上站起。 堂堂皇室禁军大统领、军部中将、天冲境强者,有谁敢、又有谁能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叶子玉:马子可曾知晓。 顾长歌:我未曾告知。 …… 叶子玉不再理会顾长歌,犹豫半晌,给马伊伊发去一段文字:雪夜寂寞,冥冥之中感觉有仙子女侠在思念本中尉。 半晌,马伊伊回道:你还好么? 叶子玉眉头皱起,若是以往,马伊伊一定会回类似“仙子是我,女侠也是我”“叶中尉感觉甚准”等言语。 马伊伊必然已听说母亲陆生花的事情。 一想到这,叶子玉翻身而起,走出厢房,背后弹出舞空之翼【折风】的青碧羽翼。 轻轻摆动,叶子玉便似脱弦利箭,钻入夜空飞向羲和城。 …… 月上中天,皓白月色里泛着蓝色微光,与铺满白雪的羲和城相互凝望。 随着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被军部尚书急召回京,两位副将则四处奔忙,一位负责征召州内宗门世家子弟参军入伍,另一位则配合琅琊军暗中处理战俘失踪事宜。 未央宫里便只剩下徐白府主坐镇,平日里多是府衙官老爷们或是商贾进出,向他汇报一些重建事项进度。 虽然一样有条不紊,却少了些兵戟森严的气氛。 未央宫里的一座清幽宅院里,马伊伊身披雪白狐裘,静立于无人洒扫的院落,脸色竟比积雪还要苍白清冷。 手中摩挲着信符。 身后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劝道,“大小姐,冬夜寒凉,万万不可感了风寒,还请早些回屋休息。” 自从前几日父亲马耘探望后,便把贴身侍卫留给自己。 这本身就不同寻常。 老人同样姓马,是马掌柜远房族叔,货真价实的归真境。 “马爷爷,母亲不会有事吧。”马伊伊问道。 “夫人修为高绝,几无深陷险境的可能。”老人认真道。 “是啊,她可是军部中将、天灵强者、禁军统领,又会出什么事呢?”马伊伊轻声道。 院落外,忽然传出怒喝声,接着大门应声而碎,两名护卫摔入院子,滚落在马伊伊脚边。 一位衣着华美,面带戾气的年轻男子步入院子,身后跟着数十名披甲执锐的清河州军士。 “我的好妹妹,你家看门狗也忒没眼色,为兄前来探望,竟敢阻拦。”年轻男子满脸笑意,充满了仿佛兄妹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眼底却带着一丝淫念。 年轻男子脸型瘦削,眉眼和勇武郡王李宗瑞倒有几分相像。 正是勇武郡王世子——李修玮。 马伊伊眉头皱起。 自前几日这位世子抵达未央宫,便不时前来探望。碍于上辈情面,马伊伊只得耐着性子招待。 但时日一久,这位在玉京城中风评极差的世子殿下愈发口无遮拦,眼神里多是不加掩饰的淫邪之色。 让本就心事重重的马伊伊不胜其烦,忍不住与自家护卫抱怨了几句。 心疼自家小姐的护卫也不管来人是那劳什子的郡王长子,还是那皇室宗亲,只想着借口拦上一拦。让自家小姐能够清静一宿。 这才有了前面李俢玮''硬闯''一幕。 “不知世子殿下深夜拜访所为何事?”马伊伊冷声道,“既是皇室嫡亲,也该知避嫌才是。” 李修玮嘿嘿一笑,轻佻道,“偌大一个未央宫,空旷地紧,本世子怕妹妹寂寞,特地来陪陪你。” “不劳世子操心,且回吧。”马伊伊下逐客令后,便欲转身回屋。 “本世子在玉京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但妹妹这般身段的美人却没见过。”李修玮脸色涌上一丝狰狞和欲望,“若本世子今夜非要与妹妹共度春宵呢。” 马伊伊霍然转身,眼睛死死盯着这位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 老人不动声色地将马伊伊护在身后,“世子殿下此举可想过后果?” “后果?”李修玮一挥手,两名归真境军士越众而出,与老马成掎角之势,“马耘一介锦绣分行掌柜,若是总行那几位我或许还会忌惮几分。” “况且他现在自身难保,若是自家闺女攀上我勇武郡王一脉,他马耘做梦都会笑醒。”李修玮笑道。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就在李修玮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院里的三位归真境灵士霍然抬头,一道青光笔直坠下。 众人四处退散。 青光在院子里砸出一道大坑,烟尘弥漫之中,一道白光一闪而逝,接着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烟尘落下,李修玮躺倒在地,受护体灵器保护,倒未如何受伤,只是形容狼狈不堪。 来人风尘仆仆,一只脚踏在李修玮胸膛之上。 躬身拍了拍他白皙脸颊,问道,“你在狗叫什么?” 第96章 一路西行 半炷香前。 星夜疾驰地叶子玉,遥遥望见如星河倒悬的羲和城。 背后【折风】微微扑闪,他便如一颗平行划过夜空的青色流星,飞入羲和城。 城墙上巡逻地士兵瞧见后,一边传信未央宫,一边派遣擅长身法的灵士远远跟在身后。 未几,两道散发着强横气息地灵士自未央宫中升空,背后插着军中配给的舞空之翼。 只不过品阶较叶子玉背后那对,有若天壤之别。 升空灵士皆是羽化境巅峰灵士。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未央宫!”其中一位灵士高声喝道,手中长刀蠢蠢欲动。 叶子玉视若无睹,速度不曾降下分毫,笔直向二人冲去。 转眼与两人只隔十丈,两人同时拔刀出鞘。 只见青光一闪,叶子玉宛若鬼魅一般,从二人眼前消失,随即出现在他们身后。 两人面露惊骇,回身望去来人已飞至百丈外。 “你速去通禀。”一人说罢便向着叶子玉追踪而去。 片刻后,叶子玉飞抵那座清幽别苑,便听得李修玮想要''共度春宵''的放浪之词。 叶子玉骤然加速,余烬剑光闪烁,突破李修玮的护体灵器,转眼间已将他踩在身下。 “你在狗叫什么?”叶子玉轻蔑问道。 一众军士迅速围拢。 “大胆狂徒,你可知他是谁?” “快放开我家世子。” “勇武郡王不会放过你的。” 叶子玉环顾四周,只见众人虽然身披清河州军铠,但面容稚嫩、唇红齿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辈。 原来时值清河州用人之际,作为大将军李宗瑞嫡子,李修玮自觉''责无旁贷'',在玉京城中招揽一些世家子弟参军入伍,为父亲寥解''燃眉之急''。 这些世家子弟虽然披甲执锐,却尚未入军籍,按照以往欺男霸女的纨绔秉性,也就摇旗呐喊还算熟稔。 若是真的动手,不过几杆银样蜡枪头。 此间能够左右形势的,只有被马家护卫牵制住的两位归真境灵士罢了。 “拿下他!本世子要将他挫骨扬灰!”在叶子玉脚下挣扎不休的李修玮怒吼道。 两人刚要有所动作,就看见叶子玉拿出一柄军中制式长刀,抵在李修玮脖颈,微微用力,刀锋刺破皮肤,殷红鲜血便顺流而下,挑衅道,“懂不懂啥叫投鼠忌器?” “叶子不可!”马伊伊握住叶子玉胳膊,急声道。 擅杀皇室宗亲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就算陆生花如今还在,也难以护他周全。 远远尾随跟踪的军士姗姗来迟,几名背插舞空之翼的灵士于空中持刀戒备,此后有马蹄和兵甲碰撞声次第响起,城中护卫军已陆续赶到,将这一座清幽别苑团团围住。 似是察觉到叶子玉不带丝毫畏惧的冰冷杀意,李修玮顿时噤声,就连脖间传来的刺痛也感受不到了。 “擅杀皇室贵胄,朝廷必行株连之刑。”场间的归真境灵士寒声道,“阁下还请三思后行。” “株连?”叶子玉嘴角掀起,“孤家寡人,何惧之有?” 就在前者还要再说些什么时,别苑外的士兵让出一条小径,一名中年文士快步走入。 是此刻羲和城主事的府主徐白。 徐白身着淡青色文士服,与此夜肃杀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看清苑内情况,他微微松了口气,事情终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叶中尉,切莫冲动,放开李世子。”毕竟久居高位,徐白开口就有一种不容违逆的威严。 叶子玉沉默两息,抬脚退回马伊伊身边。 李俢玮起身就狰狞道,“杀了他!” 两位归真境闻言便要上前,却被徐白拦住。 出乎意料地,目无余子的李俢玮并未大发雷霆,反而有些忌惮地问道,“徐府主,您要护他?” 身为皇亲国戚,李修玮知道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内幕,不仅仅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地徐府主如今为父亲''打工'',还因为他的履历生平早已被放至渊帝案头,一旦调回玉京,势必进入朝廷中枢。 届时就算是军部尚书左陌,都不能忽视这位文臣的能量! 徐白环顾四周,淡淡道,“世子,星垂军为平定羲和之乱流血牺牲,这位叶中尉更是有功之臣,擅自处理恐怕不妥。” 就在李俢玮还要再说些什么时,忽然怀间信符传来消息,李俢玮看过脸色突变,留下两句''很好'',带着两名护卫和一众帮闲扬长而去。 一场风波就此落下。 “马丫头,没伤着吧。”待众人散尽,徐白温声道。 马耘与他相交已久,可以说是看着马伊伊长大。 “无碍的,给徐伯伯添麻烦了。”马伊伊道。 徐白摆摆手,招呼叶子玉二人坐下,看向叶子玉,不加掩饰地夸赞道,“叶贤侄,你很不错。” 为何徐白会''恰到好处''地前来救场? 原来叶子玉在英雄救美前一刻,就已通过徐图之暗中通知了徐白。 虽不知李俢玮到底是何身份,可敢在未央宫里造次的,无论拳头大小如何,背景定然是不差的。 叶子玉谦逊摇头,“终究还得徐伯伯出面才能镇住场子,否则今夜小子可就九死一生了。” “哈哈哈,你小子可没有九死一生的觉悟。”徐白哈哈笑道,“话说回来,在这些皇亲国戚面前,我这个二品府主,还没有如此大的脸面。” 听着徐白若有所指,叶子玉想起了李俢玮临走前曾有人信符传讯,猜测道,“勇武郡王?” 徐白点头,“来之前,我已知会李宗瑞。” 看着自家宝贝儿子挚交好友,徐白满脸欣赏之意。 一介中尉,胆敢与郡王世子为敌,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仅是这份气魄就不知超过了多少天之骄子。 叶子玉摇摇头,没有辩驳,紫夜浮生陷入沉睡,失去一大臂助的他真没有直面两个归真境灵士的底气和实力。 不过为了马伊伊,断没有退缩的理由。 “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最在乎的便是自己和自家脸面。此夜被你这般侮辱,想必李修玮不会善罢甘休,叶贤侄切莫掉以轻心。”冬夜寒凉,徐白留下这句提醒后,便负手返回自己在未央宫的住所。 马姓老者悄悄离开别苑,在门外护卫,将空间留给这对年轻人。 “你为何会来?”马伊伊问道,眼底尽是相思与雀跃。 忍不住想起他脚踩李修玮的画面,只觉得此生再也不会见到比这一幕更加深刻的场景了。 “怕马家大小姐想哭鼻子,找不到肩膀。”叶子玉嘿嘿笑道。 马伊伊撇撇嘴,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这几日的担忧和恐惧,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她扑入他的怀里,肆意流泪。 他轻拍她的后背,说着别怕、有我。 …… 当东土连日大雪、天地一片素白时,西域却是一成不变地飞沙满天,满目枯寂与苍凉。 西域最大的沙漠——般若荒漠。 一个身着朴素长袍,面容俊逸绝伦的年轻人不徐不疾地走在细软黄沙上。 刺面飞沙在年轻人只有三尺远时,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排开。 行至般若荒漠最深处,是一片西域胆子最大游商都不愿踏足的荒芜之地。 此处气候恶劣,常年风沙不仅极易使人迷失方向,一旦出现沙暴,管你是人马、货物,一律吹上天去,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家破人亡。 且潜伏着诸多凶残灵兽,寻常灵士若无两招过硬灵术傍身,多半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晋阶天灵、山巅第九的刘守显然不在此列。 自恒沙城里登临天灵境,刘守一路西行,先是毁掉兰若寺下两个附庸寺庙,送三位天灵境方丈往生极乐,随后又在进入般若荒漠时,遇到兰若寺戒律院八大守护之一千手观音,率领数百武僧,布阵拦截刘守。 那一战,与般若荒漠毗邻的圆如城被打成了一片废墟。 千手观音重伤逃回珞珈山、半数武僧被斩杀当场,刘守下落不明。 第二天,《大唐公报》刊载山巅十人,刘守赫然在榜,甚至还要排在戒律院首座空笃大师的前面! 至此,兰若寺偃旗息鼓,任由这位山巅强者在自家地盘来去自如。 至于暗中有无谋划,世人心知肚明。 黄沙如烟,遮天蔽日。 刘守一路走在松软沙丘之上,如履平地。 忽然,身前沙丘陡然向上拱起,露出一座黑山! 天地风沙忽地一滞! 细碎黄沙如同金色匹练,从''黑山''棱角处簌簌流下,从远处看去又似一条条金色瀑布。 待金沙落尽,''黑山''终于显露真容,赫然是一只高约百丈黑色巨蝎! 归真境灵兽——玄铁毒蝎! 刚一露面,巨蝎口器中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地嘶鸣声。 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刘守周身拱起数十个金色大山。 转眼间十七只百丈大小的玄铁毒蝎将渺若蝼蚁的刘守团团围住。 当先地毒蝎甩出毒刺,想要把眼前这个小如蝼蚁,却散发着恐怖气息地人类给砸个稀碎! 大如一栋房屋的蝎子尾重重砸在刘守头顶。 天地间的风沙有过一瞬凝滞。 刘守伸出一手,''轻轻''抬住砸落地毒刺,那毒刺就再也动弹不得,任毒蝎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未见他有任何后续动作,一股风沙忽然飘向那只毒蝎。 毒蝎似是感受到了危机,疯狂嘶鸣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束缚。 刘守纹丝不动。 风沙落在毒蝎坚硬如精金的外壳上。 螯肢、口器、钳子、步足、毒刺等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沙化。 三息之后,那只归真境的玄铁毒蝎便消散在漫天风沙之中。 其他被激起凶性的毒蝎一拥而上。 一时间风云激荡,金黄沙丘上数十座''黑山''推挤碰撞。 刘守手掌翻覆。 忽然间,黄色沙海里掀起万丈狂澜,轻而易举地将剩余十六只毒蝎淹没。 没有丝毫挣扎,想来和第一只毒蝎一样,已被黄沙吞噬。 片刻后,十七颗拳头大小的兽核从沙中浮现,被风沙轻轻托举在刘守身前。 刘守挥手,兽核被收入乾坤袋中。 如此西行收获颇丰,倒是给小师弟攒了不少家底。毕竟要豢养一支云岚军团,手里没钱万万不行。 相隔数里的一座风鸣石上,两人并肩而立,身后一只银月狼王蜷缩一团,被数里外的灵压惊地瑟瑟发抖。 一人头顶戒疤、面容清俊——空笃座下大弟子无忧。 另一人头顶如焰红发、气度雄浑——北荒拓跋族火灵体拓跋赤。 “嘿嘿,现在知道刘城主有多恐怖了吧,每次听你们说老子能够''比肩刘守'',老子都臊的慌。”拓跋赤嘿然道,一脸理所应当。 无忧摇头,“同为五灵之体,刘城主先登一步,拓跋施主不必过于自谦。” “滚你娘的。”拓跋赤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这是你兰若寺的手笔?” “刘城主既已跻身山巅十人,除非方丈师伯或是家师亲自出手,要么就是寺内高手尽出,生生将他堆死,否则徒增无谓伤亡罢了。”无忧再次摇头,“此处名为毒蝎岭,应是这些毒蝎被刘城主灵压所激,不得已倾巢而出,想要驱赶外敌,守护领地罢了。” 十七个归真境灵兽,战力堪比西域中等规模的寺庙了。 刘守手掌翻覆间,便无声湮灭了。 就在无忧还在感慨刘守战力无双时,后者的目光遥遥望来。 随即身体化作一蓬黄沙,向无忧二人飘来。 不好!无忧暗道糟糕。转身向远处天空打出一串金色卍字。 随后双手结法印——卍解飘渺印! 整个人便化作一团金光,每次闪烁便会出现在卍字法印处,宛若瞬移一般。速度较寻常天灵境灵士的横渡虚空也不遑多让。 流沙在拓跋赤身边凝聚人形,无忧已逃至百丈之外。 刘守并未追赶,看了眼拓跋赤身后的''狼王'',“恭喜拓跋族长,灵力更加精纯、修为也更加精进了。” 在北荒素来以桀骜闻名的拓跋赤握拳横胸,向着刘守躬身行礼后才笑嘻嘻道,“不及守哥之万一。” 第97章 四方相争 作为北荒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之一,拓跋部族的势力要远远超过恒沙城,贵为一部之主的拓跋赤就算与大唐二皇子会晤时,一样态度傲慢、不可一世。若是外人看到拓跋赤行如此大礼,怕是要惊掉下巴。 外人不知道的是,在拓跋赤发迹之前,曾有过一段四处躲避追杀的丧家犬岁月,要不是刘守收留,恐怕早已被草原上的秃鹫啃得尸骨都不剩了。 直到拓跋赤觉醒火灵之体、显露修行天赋,在刘守暗中传授、资助下,最终得以诛杀部落仇敌,入主部落的金色大帐。 既是救命之恩、又是知遇之恩。 这一段隐秘往事只有刘守拓跋赤等寥寥几人知晓,后来已是万人之上的拓跋族长经常微服私访,带着海量天地奇珍、美酒佳酿去恒沙城''进供''。 拓跋赤曾经有过一句最为''大逆不道''的话语在金色王帐中私下流传:若非刘城主嫌弃,我麾下儿郎可皆改''刘''姓! “此次我孑身西行,有一物要给我的小师弟,麻烦拓跋族长着人去一趟东土羲和城。”说着刘守拿出一只铜制木鱼,丢给拓跋赤。 木鱼表面透着灵光,竟是一个储物灵器。 “这是?”拓跋赤直接问道,浑然不顾是否触碰刘守隐私。 “一路所获。”刘守淡淡道,似是想起小师弟的饭菜,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小师弟要养活一大帮子人,兜儿里没有银子可不行。” 乖乖!两座佛寺的千年香火和无数强大灵兽兽核! 拓跋赤撇撇嘴,不知哪家小子有此福分,“要不我亲自去?” “不必。”刘守摇头,“不敢耽误拓跋族长的正事。” “守哥,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拓跋赤凶厉面孔上浮现一丝哀怨,“山巅之羿的天道馈赠与五灵之体大道相冲,咱这次来就是准备找找三教神冠的晦气,没啥正事。” “中廷三教山高水深,凡事留个心眼。”刘守提醒道。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拓跋赤头如捣蒜,显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你刘城主直接去找兰若寺晦气,好意思提醒我? 说罢,拓跋赤浑身燃起深红色火焰,片片火焰从身上剥离,在脚边堆积,不多时便幻化成一个身着青紫道袍地年轻道士。 道士相貌阴柔,散发着归真境灵压,除了眼神略显呆滞,其他竟与真人别无二致。 看清''道士''面容,刘守不禁哑然。 未曾想堂堂拓跋部落的族长竟如此无聊。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火奴——赤霞神冠百里奚。”拓跋赤煞有介事道。 众所周知,拓跋赤历来厌憎中廷三教,自参悟火灵之体新技能——【火奴】后,他便将火奴幻化成三教神冠的面容,且以他们的名号命名。 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恶趣味了。 火奴''百里奚''在向刘守行三叩九拜大礼后,便拿着储物木鱼就此东去了。 “守哥,要不要另外两个神冠出来问安?”拓跋赤嘿嘿笑道。 “不必。” 说罢,刘守随风而去。 拓跋赤惆怅地点燃一支烟,“守哥这把玩得有点大啊。” 天幕低垂,墨云翻滚,眼看着般若荒漠就要迎来一场暴雨。 …… 被李俢玮觊觎的马伊伊第二日便搬离了未央宫。 住进了星垂军在城中的据点。 听闻此事地司徒星辰,在军部大堂当场与李宗瑞闹将起来,若非左陌将此事压下,恐怕司徒星辰要连夜赶回羲和城,找一找李俢玮那小王八蛋的麻烦! 管他娘的李家世子、皇亲国戚,欺负我家妮子就是不行! 然后,司徒星辰派遣了两名亲卫和金甲校官,两班轮换,昼夜护卫马伊伊安全。 ''护花使者''叶子玉差点都被赶了出来。 午后晴空,似深蓝碧海,空旷且通透。 一道青色流光自西向东而去。 毕竟军务在身,安抚住马伊伊后,叶子玉马不停蹄地赶回永清郡。 自出了马头镇,参军星垂,睡虎山试炼、抢夺紫夜浮生、历经羲和城战乱、永清郡城外对弈。 看似寥寥数语,叶子玉却过得险象环生,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 一言以蔽之:兜兜转转、疲于奔命。 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哉。 流光翻越尽墨城墙时,正好有三人立于城墙上,向东眺望。 其中二人正是昨夜丢尽脸面的李俢玮和其随从。 另一人则生的文质翩翩,若非穿着中校军服,约莫会旁人当作文弱书生。 “世子殿下。”中校与李俢玮恭敬见礼。 “赵中校,本世子也不与你绕弯子,我需要这个人的军中履历和目前正在执行的军务。”李俢玮面带戾气,单刀直入道。 说话间递给赵中校一封信笺。 后者打开一看,只写着寥寥三字——叶子玉。 赵中校眉头皱起,面露为难之色。 “堂堂星垂军军机处中校,莫说这点小事办不了。”李俢玮冷笑道。 “不瞒世子殿下,此人乃此次平乱的有功之臣,早已受到大将军青睐,被重点栽培,加之目前执行的军务干系重大。”赵中校苦道,“若是出了差池,怕是无法交待。” “无论事成与否,一旬之内,关于赵中校的军部调令会送到你们大将军的案头。”李俢玮淡淡道,“至于是军部军机司,亦或是清河州军的赵上校,任凭你选。” 赵中校面色复杂,犹豫半晌后,终于难抵诱惑,附在李俢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俢玮露出满意微笑,低声喃喃道,“徐白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任你天赋绝伦还是军功滔天,都不如有个姓''李''的祖宗啊。” …… 清冷地永清郡,好似有种暴风雪之前的宁静。 一座还算富丽地客栈内,冷面营长秦时月高坐主位,刀子和另外几名在郡城里潜伏的迷蝶营军士垂手而立。 接到信符的叶子玉姗姗来迟。 见人到齐,秦时月冷声道,“旧齐秘宝只是幌子,旧齐与云渊另有谋算。” 众人面面相觑,接连在城中听到秘宝降世的消息,一度让这些有着丰富经验的''迷蝶''真以为确有旧齐秘宝。 “接下来怎么做?”叶子玉问道。 “引蛇出洞,查明真相。”秦时月言简意赅。 众人默然,虽然暗中潜伏、窃取情报是迷蝶营的一贯职责,前几日城外天灵自爆闹得沸沸扬扬,此次军务难度已远远超出预想,稍有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难免会有几分担忧。 “其他人照旧潜伏,只需提供相关谍报,我和叶子玉负责对敌之事。”似是看出众人忧虑,秦时月解释道,随即挥退众人,独留下叶子玉。 “详细说说那夜经过。”秦时月眼神冷厉,仿佛想看穿叶子玉的内心。 刀子早早逃回永清郡,并未提供太多有用信息。 “本是九死一生境地,被一归真境武夫所救。”叶子玉半真半假道。 “宋致远?”秦时月问道。 叶子玉点点头。 “我虽不知你到底有何筹码,可得罪了天机阁,绝不能掉以轻心。”叶子玉提醒道。 叶子玉苦笑着再次点头。 …… 永清郡城墙高约五丈,可容两架马车并行,用深山顽石所筑,虽不比闻名灵世的尽墨城墙,倒也算坚硬厚重。 时值深夜,城墙上忽有一道璀璨金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声势之大,将半座城池都照得亮如白昼。 “旧齐秘宝降世!” 几乎同一时间,几道流光从城中各处飞向城墙,还有数十道身影在屋顶上腾挪跳跃,随着空中流光赶往城墙。 黑夜里,永清帮众身着黑色劲装,分成数十条涓涓细流,穿过城中巷弄,向着金光升起的方向''流淌''而去。 满身铜臭的王景逸早早赶到城墙边上的一间偏狭酒肆,望着城墙上经久不散地冲天金光,以及传来的阵阵灵压波动。 绝非寻常真阶灵器能够散发出来的威压! 王景逸心头微热。 若是几日前,面对如此多的过江龙,永清帮只有夹着尾巴的份,现如今有天机阁的两位''大菩萨''坐镇,他王景逸也就有了放手一搏的底气! 三位天灵强者分立虚空,呈三足鼎立之势。 另有不下双手之数的归真强者暗中潜藏、虎视眈眈。 冷面营长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区区夜玄境的叶子玉,则沦为绿叶一般的陪衬,无人在意。 又有谁知道,逼的天机阁长老自爆的神秘强者正是眼前这个小小中尉? 三位天灵境强者悬空而立,将金光拱卫正中,隐隐间有相互戒备之意。 “无论此灵物价值几何,我风雷剑阁愿以等价灵翡交换,二位意下如何?”星垂州二品宗门【风雷剑阁】宗主——风清月明出声道。 另一位老者嗤笑道,“老子可不差这仨瓜俩枣,这件灵物我霁月山要定了,谁来都不好使!” “这老家伙谁啊,口气这么大。”隐匿暗处的叶子玉轻声嘀咕道。 “琅琊州二品宗门霁月山山主齐岳,修为尚可。”秦时月冷声道。 此时最后一个天灵强者出声道,“天材地宝能者得之,可二位别忘了,如今我们身处永清郡城内,若是真动起手来,这座城池势必不保,届时吏部山河司可不会放过咱们。” 风清月明与齐岳闻言神色一滞。 与各州军财大气粗不同,唐国的山野宗门受朝廷辖制,在灵器灵术方面并不富裕,如今旧齐秘宝现世,加上清河州军百废待兴、无暇他顾,清河州内的二品宗门几乎''全军覆没'',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以往,哪里有他们染指的机会? 最后一个出声的天灵强者年纪稍轻,只是中年模样,虽不像前两人贵为一宗之主,但原本在朝中已官至从三品,因得罪了朝中权贵,无奈脱去官服、遁入山林,凭借着过人的修行天赋,如今已是琅琊州一个二品宗门的座上宾。 是以对朝中吏部手段门清儿。 霁月山主问道,“那你说应该如何?” 名为黄宰的天灵境灵士似是早有准备,“不若让我们三方随行弟子来一场点到为止的较量,秘宝归胜者所有,这样免得伤了和气。” 另外两人沉吟片刻后,也答应下来。 此时,王景逸跃上城头,高声笑道,“既然在永清帮的地盘,三位前辈也该给我帮一个机会才是。” 三人脸色均是一沉,性子暴躁地霁月山主齐岳喝骂道,“小王八犊子,小小帮派也想浑水摸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秘宝虽好,可也得有命拿不是?”黄宰语气还算温和,但是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王景逸也不着恼,面带笑意地仰望着天空中的三人。 “三位好大的派头,我天机阁的人何时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忽然城中传来讥讽之声,如闷雷滚地,瞬间响彻全城。 齐岳等人脸色一变,没想到小小的永清帮背后竟然站着天机阁,更没想到自王伯楷自爆灵海后,郡城中竟还有天机阁强者潜伏。 如此一来,他们争夺秘宝的几率就变得极其渺茫。 “既然天机阁的大人看中秘宝,我等是万万不敢染指的。”黄宰脸色淡然道。 “你不必与老夫玩弄心机,这等秘宝还入不得我阁法眼,永清帮有意,便让他与你们争上一争。”付一衡隔空传声道。 “莫敢不从。”黄宰应道。 风清月明与齐岳脸色稍霁。 王景逸则向着城中俯首为礼。 叶子玉暗暗咂舌,“乖乖,天灵强者遍地而走,天灵境啥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皆是天灵伪境,土鸡瓦狗罢了。”秦时月冷漠道。 叶子玉撇撇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不再理会''贱首''地插科打诨,秦时月默然看着场中局势,冷泉一般的眼神中涌动着寒光。 此时,冲天金光终于出现颓势,逐渐稀薄下来,露出了秘宝真容。 却是一个羽化境灵士怀抱着一口金色箱子。 箱子非金非玉,面上雕龙画凤,还篆刻着无数诡秘符文,一股强大灵压就是从里面散逸而出。 灵士似大梦初醒,不知所措地看向天空环伺地强者。 如一头待宰的羔羊。 第98章 作壁上观 黄宰三人微微示意,便有三人越众而出,跃上城头,暗中打量对手,盘算着自己有几分胜算。 黄宰望向比自己低出一个大境的王景逸,客气道,“王帮主,贵帮何人出战?” 王景逸洒然笑道,“永清帮小门小户,没那么多高阶强者,自是王某。” 黄宰淡淡道,“既如此,那便两两对决,胜者再战一场,最终定下秘宝归属。” 风清月明抢先道,“风雷剑阁便称一称琅琊州千云墓的斤两。” 琅琊州【千云墓】正是黄宰所在的二品宗门,修炼灵术诡谲怪诞,在阴气极重地墓穴修炼,对宗门子弟修为大有裨益,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长此以往,对宗门弟子的心性和脾性都有几分影响,所以才会甘愿冒着得罪朝中贵人的风险,收留黄宰。 而风雷剑阁擅长风雷正法,对阴邪灵术天生带着几分克制。 看穿风清月明的浅显心思,黄宰也不在意,点头应下。 那么剩下的便是霁月山对阵永清帮。 齐岳不耐道,“闲话少叙,快快开始。” 听着自家山主地催促,霁月山弟子抱拳道,“霁月山崔雪杉,请王帮主赐教!” 崔雪杉身高足有九尺,身材魁梧奇伟,看灵压波动竟是归真境巅峰。 此人就算在军中也断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叶子玉暗暗想道。 “崔雪杉是霁月山主首徒,一身横练修为尚可,很耐打。”秦时月介绍道。 和军中青秀一样,东土境内二品宗门并不算多,门内天资修为拔尖儿的灵士更是屈指可数,凡有冒头,早早被朝廷登记在册,拥有不小名气。 甚至不少被州军招徕,至此飞黄腾达,司徒星辰就是''薅羊毛''的典范。 反观永清帮主王景逸,灵力波动堪堪达到中期,相较之下要逊色不少。王景逸抱拳还礼,“请崔少山主赐教。” 崔雪杉摆开拳架,四肢燃起青色光焰,屈膝蹬地,脚下青砖立即垮塌,整个人变化作一条青光,笔直冲向王景逸。 拳风呼啸,宛如雷霆! 王景逸脸色淡然,轻声念道,“万炼金壁!” 刹那间,王景逸穿戴的金扳指、项链仿佛被熔炼一般,化作金汁铺满全身。 如同西域兰若寺里的金身罗汉。 青光与金身撞在一处,轰然作响! 金身倒飞出去,在青砖之上踩去几道大坑才堪堪止住去势。 被金箔包裹地王景逸瓮声道,“再来!” 崔雪杉欺身而上,双拳砸在后者胸膛之上。 王景逸不闪不避,双掌如刀狠狠斩在前者脖颈。 崔雪杉前挺一步,毫厘之差地躲过手刀,双拳变攻为缚,绕至后背,双手如扣死死将后者抱住。 不等王景逸变招,便带着他拔地而起,飞向夜空。 待两人飞至高处,崔雪杉双腿盘绕将王景逸下盘捆住。 两人头下脚上,向着城墙坠落。 “青莲坠!” 崔雪杉脚下青焰暴涨,纠缠一起地两人忽然开始旋转,下坠速度骤疾。 化作一朵青金莲花,旋转着砸向地面。 就在快要接触地面时,崔雪杉倏然弹开,轻盈落于一旁。 城墙猛地一震。 整段城墙轰然倒塌,掀起漫天碎石烟尘。 乖乖,武夫之间地对决果然粗鄙不堪!叶子玉暗暗咂舌。 烟尘落下,被废墟掩埋地金人从碎石之中爬出,瓮声道,“再来!” 崔雪杉冷冷一笑,“崔某偏要看看这金壳到底有多硬!” 语罢,四肢上的青焰陡然暴涨,将全身裹住,直似一柄黑夜里无声燃烧的青色火炬! 天地间响起一声短促厉啸。 青金两色再次砰然相撞。 只见崔雪杉死死攥住后者双臂,一记膝撞顶在他的小腹之上。 听得金铁碎裂之声,王景逸便躬着身子向上飞起,青焰紧随其后,又是一记肘击,印在王景逸胸膛。 后者身形再次拔高,一飞冲天! 只是崔雪杉速度更快,眨眼间已跃至王景逸头顶。 一记迎面而来的旋踢,狠狠贯在王景逸背部。 他便如一颗攻城岩石,以更快地速度砸穿城墙,除了溅起碎石烟尘,半晌不见动静。 “这家伙拳脚功夫硬是霸道!”叶子玉由衷叹道,“怎地有几分军营风格。” 换了自己,膝撞、肘击、旋踢其中任何一击,都能让自己重伤不起。 死死盯着场中战局,秦时月眼中亮起熊熊战意,“崔雪杉自幼立志从戎,与狼牙营林北山关系莫逆,曾数次协助执行军务,很受琅琊大将军许阳赏识,若非霁月山主对他有再造之恩,怕是早已加入琅琊军。” 熟知崔雪杉生平的秦时月娓娓道来,若不是知道旧齐秘宝另有猫腻,他肯定会插上一脚,与他们战个痛快。 半晌,王景逸终于从碎石堆中爬起,只是周身金箔已黯淡无光,背腹处的金箔更是残破不堪,露出内里的衣衫。 万炼金壁终于被破。 被青焰包裹地崔雪杉眉头紧皱,只因对手的灵压和气机未出现丝毫颓势。 “王某大半修为皆在这防身灵术上,如今被破,足见崔少山主之修为。”王景逸出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是少山主能够接下王某这一招,这场切磋便算王某输了。” 崔雪杉冲着王景逸勾勾手掌,“王帮主不必留手。” 话音未落,周身碧色火焰更加旺盛,将崔雪杉高大身影完全淹没,只剩下一团火苗在无声燃烧。 “崔雪杉的青焰有点凶猛啊。”叶子玉感叹道。 “碧落幽焰,传言是东土、中廷交界的极渊之地里诞生的天地灵火,能够灼烧万物,也具备守御之效,被崔雪杉驯服之后,如今已是《万兵图录》在榜灵器,排名好像是在七百五十名。”秦时月侃侃而谈。 “才七百五十名,略显平平无奇。”叶子玉大言不惭道。 秦时月斜睨一眼自己的下属,懒得理会。 说话间,王景逸浑身金箔再次软化,如流水一般悉数汇于掌间,凝聚成一柄丈余长的金色大戟。 王景逸手握金戟拔地而起,顷刻之间飞越数十丈的距离,来到崔雪杉的头顶。 大戟重重斩下,带起片片金色光影,呼啸如雷。 青焰被威压所激,飘忽不定。 崔雪杉不闪不避,大喝一声,“来得好!” 碧落幽焰猛地暴涨,崔雪杉自下而上递出一拳。 金戟与青焰于空中相撞,仿佛整座城池都随之一震。 金戟砰然碎裂,化作块块金色碎片,如同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在夜空中纷乱。 崔雪杉悬浮夜空,除了灵压波动有些许削弱,青焰旺盛依旧。 王景逸跌落在残破城墙之中。 胜负已分。 万炼金壁重新变回金链模样,王景逸向天空中的三位天灵强者拱了拱手后,跃下城墙悄然离去。 “少山主灵力雄浑、攻守兼备,齐山主教了个好徒弟,不多时霁月山又会多出一个天灵修士!”黄宰感叹道。 齐岳面带得色,眼神扫过郡城中心,谦虚道,“堪堪登堂入室,道路还长得很呐。” 黄宰嘴上说着''山主太过自谦'',余光却看向仿佛被人遗忘地羽化境灵士。 只见他仓皇无助地抱着金色箱匣,既不逃跑、也不出声求饶,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黄宰眉头轻轻蹙起。 几乎同一时间,叶子玉也发现了端倪,啧啧道,“这位羽化境的羔羊,有些不对劲啊。” 有些意犹未尽地秦时月冷冷一笑,“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就怕狐狸尾巴长在他人身上。”叶子玉若有所指道。 “小冤家,快看看狐狸尾巴是不是长在了姐姐身上。”叶子玉身后忽地有人笑道。 不是顾倾还有何人? 身披雪白狐裘地顾倾款款行来,后面跟着五短武夫宋致远。 “此地忒冷,不便宽衣,要不回家再帮姐姐好好寻摸?”叶子玉嘿嘿笑道。 “好啊好啊,姐姐总觉得你那里也藏着一根小的,一起宽衣找找?”顾倾媚眼如丝。 最喜欢看小冤家垂死挣扎地样子了。 秦时月满头黑线。 …… 就在叶子玉准备继续''负隅顽抗''时,却突然变了脸色。 就连眸子里笑意也迅速冷了下来。 一位白色宫装女人走上城墙,头顶金饰随着冬夜里的风轻轻晃动。 天宝公主李兰秋! 李兰秋刚一露面,就被黄宰三位天灵强者察觉。 三人不约而同地面露凝重之色,只因李兰秋行走之间流露出一股沛然莫御地势,仿佛山洪倾泻,滚滚而来。 黄宰略微思索,终于认出来人,立即急坠于地,躬身行礼道,“千云墓供奉黄宰,拜见公主!” 风清月明与齐岳听见话语不禁脸色大变,连忙随之飘落在地,向李兰秋见礼。 “不必客套。”李兰秋自始至终没有看三人一眼,目光落在那方箱匣上,“本宫此行只看热闹、不凑热闹,你们继续。” 渊帝独女、大唐第一女灵士,若她想要染指旧齐秘宝,三人唯有双手奉上。 三人相视一眼,暗中松了口气。 风雷剑阁与千云墓的比斗照常进行。 与上一场那般气势惊人不同,这一场比斗显得有几分枯燥乏味、云遮雾绕。 千云墓弟子抬手招来一朵比夜色还要晦暗的云气,将两人淹没。 忽然间黑云之中风雷大作,随即响起暴雨倾盆之声。 “上一次见到【墓云秽雨】,还是在羲和城之役,如今已过去两百余年。”李兰秋感慨道。 在大唐军队围攻旧齐故都的八年里,不少山野修士随军作战,当时琅琊州除了龙翔宗主夫人刘晴枫,就属【千云墓】墓主葛瑞最为引人瞩目,曾凭借一手【墓云秽雨】挡下一波齐军反攻,救下数千名大唐将士性名,在唐军中赢下赫赫威名。 这也是为何【千云墓】纵然被外界称作邪道宗门,依然能在琅琊州横行无忌的根本所在。 葛瑞在军中的香火情是外人想象不到的深厚,就连大将军许阳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公主好眼力,此子乃葛瑞独子葛骏,天资聪颖,已得墓主几分真传。”葛瑞恭维道。 一旁的风清月明眼神阴翳,一语不发地盯着那朵黑云。 黑云里,风雷剑阁弟子经受着疾风骤雨地冲刷侵蚀,祭出一柄弯曲如蛇的灵剑。 刹那间黑云雨幕中响起刺耳雷鸣,一缕缕蓝色电弧布满黑云,阴秽雨势为之一顿。 能够''看''清黑云中景象的李兰秋面露惊讶,问道,“风雷山中的雷亟古树救活了?” 五百多年前,刘先生、天门神冠方瑾与兰若寺、宁皓三方战于星垂州。 那一战打的天地变色、山河破碎,不仅在星垂城外砸出几个万丈大坑,期间风雷山也受到波及,山门镇山之宝——雷亟古木也被刘先生一剑''腰斩''。 五百年过去,星垂城外的万丈大坑积雨成湖,雷亟古木也在无数天地灵材的养护下重新焕发生机。 “不错,我剑阁耗费百年光阴,从中廷搜罗近百种天地灵液滋养,八年前布下引雷法阵,古木遭遇金雷劈斫三天三夜,方才重新焕发生机。”风清月明解释道。 说话间,风雷剑阁弟子以剑拄地,地上骤然亮起无数电弧,铺满黑云笼罩的地面上。 如同一座雷池。 “凝!”风雷剑阁弟子沉声喝道。 雷弧如电蛇一般,朝着葛骏汇聚而去。 葛骏浑身抽搐一番,便轰然倒地。 阴秽黑云被至阳雷电所驱,迅速消散无踪。 见到亲传弟子一击建功,风清月明并未露出轻松神色,反而皱起眉头。 待黑云完全散尽,显露出葛骏倒地的身躯,原本以为胜负已分的风雷剑阁弟子大惊失色。 竟然是一具焦尸! 【阴秽傀尸】! 风雷剑阁弟子面上突然浮现一抹黑气,只觉四肢无力、天旋地转,赫然是中毒的征兆。 此时,【千云墓】阵营中走出一人,不是葛骏还能有谁! 葛骏淡笑着望向对方,任由对方运转雷法驱毒。 抛出一瓶丹药,“阁下雷法精湛,葛某佩服。但是我家这味尸毒以陈年腐尸为引,揉以数十种毒物炼制而成,再耽搁些时间,怕是要伤及肺腑。” “服下!”风清月明脸色阴翳,看着黄宰冷嘲道,“本是堂堂正正对决,贵派却这般算计,未免有些下作!” 黄宰神色淡淡,也不反驳,反倒是李兰秋冷冷道,“胜王败寇,何来下作一说。” 风清月明闻言一滞,冷哼一声后便率风雷剑阁众人离去。 第99章 我负青山 自从李兰秋在城墙上露面,叶子玉便没几分心思在比斗上,眼神不时落在那道白色宫装身影。 脸上满是嘲讽意味。 顾倾看着叶子玉侧脸,忍不住轻轻叹息。 母子关系如此恶劣,儿媳夹在中间难办啊。 千云墓与霁月山之间的第三场比斗照常进行。 虽为决定秘宝归属的最后一场,却显得波澜不惊。 葛骏召唤出九具阴秽傀尸倾力攻伐,崔雪杉御使碧落幽焰只守不攻。 傀尸前赴后继,却始终难以突破青焰防御,反倒是沾染青焰后,还要驱动大量阴秽之气扑灭火焰。 双方相持不下,旁观者也多了几分乏味。 夜色浓郁,仿佛漫长到永远等不到旭日东升。 怀抱金匣的羽化境灵士深吸一口气,突然从城墙纵深一跃,在坠落半空时,背后弹出一双血红背翼。 在空中划过一条曼妙轨迹,拖拽出一条血红光线,向着郡城之外飞去。 速度之快,眨眼已至百丈外。 只不过城墙上有三名天灵强者,四周还有超过双手之数的归真境灵士。 那位羽化境灵士动作虽快,落在他们眼里却仍差了几分意思。 葛骏与崔雪杉同时停手,风清月明与齐岳也看向李兰秋。 “你们二人前去拦截,谁动作快,秘宝就是谁的。”李兰秋作出决断。 崔葛二人向李兰秋抱拳行礼,一人青焰在背后幻化成一对青色羽翼,直奔羽化境灵士消失的方向而去,另一人祭出一片黑云并快步走入,待黑云溃散,葛骏也随之消失。 “追上去。”秦时月背后凝结冰翼飞入夜空。 叶子玉看向顾倾,“照顾好自己。”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更成功的女人。”顾倾嫣然一笑,“万事小心,背后放心交给小宋。” …… 看着宋致远无语模样,叶子玉嘿嘿一笑便随之而去,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 李兰秋淡漠地望向夜空,认出叶子玉背后舞空之翼的来历。 眼里涌动着一丝莫名情绪,刘一亲传剑术、天道馈赠【彼岸】、误打误撞获得紫夜浮生,如今还炼化了万金难求的舞空之翼【折风】。 自己弃若敝履的大儿子还有多少她都不知道的机缘境遇? 黑暗里,陆续有几道身影向城外赶去,原本热闹的城墙上陡然冷清下来,只剩下李兰秋寥寥数人。 “此夜蹊跷甚多,黄侍郎怎么看?”李兰秋负手而立,淡淡道。 黄宰曾官至工部侍郎,若非时运不济、得罪皇亲国戚,未必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草民以为''旧齐秘宝''不过是一钩钓饵,不过今夜至少有五名天灵灵士齐聚永清郡,幕后持杆之人怕是没这个膂力。”黄宰如实答道。 李兰秋微微颔首。 不知这位渊帝独女心中所想,黄宰与齐岳二人只能陪同左右,不敢自作主张。 片刻之后,黄齐二人脸色微变。 灵士晋阶号称''一阶一天堑'',尤其是在登临天阶后,灵力、体魄、神魂都会有质的跨越。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灵觉能够延展覆盖百里甚至是千里范围,灵觉触及之地,凡有灵力波动,皆可在转瞬间觉察。 在李兰秋三人灵觉之中,一团如同旺盛篝火的灵力波动出现,拦住了几点''流萤''辉光。 代表着有一位天灵强者半路杀出,拦住了崔雪杉等人。 “图穷匕见了?”李兰秋轻声道。 见到黄齐二人惊疑不定,甚至有前往驰援的迹象,李兰秋发出一声嗤笑,“昔年我朝与旧齐国战,曾与数倍于己的敌军精锐对垒,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不胜枚举,只是一个天灵境便让你们乱了方寸,二位门下精英弟子未免让人失望。” 两人神情微滞,露出羞愧神色,脾气火爆耿直的齐岳直接抱拳道,“公主所言甚是,齐某受教。” “遇刚则刚,迎难而上,才是我辈修士应有的信念。”李兰秋冷酷道,“除了你们的得意弟子,还有星垂军中校秦时月,三人若是抵不过一名天灵伪境,便是死在今夜亦不足惜。” 夜色暗涌,几道流光先后划过覆满积雪的山林。 堪堪越过十里路程,叶子玉陡然止住身形,【折风】轻轻抖动,整个人便漂浮空中。 眼前却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叶子玉轻轻吐出一口凉气,“他娘的,最近夜里不适宜出门啊!” 从羲和之乱、到埋伏王伯楷、再到今夜,皆发生在夜间。 请叫小爷夜行小郎君! 只见那只待宰羔羊轻盈落在雪地之中,面上再无怯懦之色,面带笑意地望向崔雪杉等人。 夜色里走出两个身影。 叶子玉嘴唇抿起,瞳孔微缩。 其中一人身着黑色劲装,头顶圆寸,面容虽然俊秀,却带着邪意。 南疆云渊——苏知夏! 另一人则衣衫褴褛,神容虽透出几分憔悴,灵压波动却磅礴如海。 竟又是一名天灵境强者! 却是在羲和之乱那夜被司徒星辰俘获,又随着千名战俘神秘消失的梵净山大长老——高永元。 “云渊向诸位问好!”苏知夏淡淡一笑,在崔雪杉、葛骏、秦时月三人身上扫视一眼,露出满意神色,“三位修为不俗,能否借精血一用?” 叶子玉眼神微凛,瞬间想通其中症结。 原来是云渊暗中在永清郡放出旧齐秘宝降世的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灵士,求取精血。 难怪近日隔三岔五便有秘宝出现,又有灵士无故失踪。 至于云渊搜刮灵士精血作何图谋,暂时无从得知。 但是精血作为灵士修行之基,损失少许都会伤及根基,多则有性命之虞,重要性不言而喻,岂是说送就送? 秦时月冷眼旁观并不答话。 传承霁月山主爆裂脾气的崔雪杉沉声喝道,“想要爷爷的精血,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碧落幽焰冲天而起,整个人带着一往无前地气势飞向三人。 苏知夏笑道,“高长老,您受累。” “不敢不敢,能为苏先生做事,是高某的荣幸。”高永元恭敬道。 说罢高永元前踏一步,双手掌心朝上,复而划出一道浑圆,随即掌心合于胸前。 方圆千丈的积雪陡然下沉,化作晶莹剔透地坚冰,仿佛被无形重物挤压所致。 秦时月脸色微变,瞬间祭出极原冰凰甲,并沉声道,“叶子快走!” 【我负青山】! 作为昔日梵净山宗门第二号人物,高永元虽未能突破天冲境,但灵力雄浑,年轻游历时偶然获得上古残卷,参悟出一式堪比真阶灵术的秘术【我负青山】。 高永元曾凭借此秘术,将一位积年天灵灵士束缚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若非二人并无生死之仇,对方大抵难逃一死。 至于天灵之下,能够不被碾压成泥,都算福大命大! 听到冷面营长的警示,叶子玉刚要后退,头顶生出一道巨力,直似一座山峰凭空出现,压在叶子玉头顶。 仅是夜玄境的叶子玉毫无挣扎之力,笔直坠落在坚冰之上。 行于空中的崔雪杉斜斜地插入坚冰之中,而碧落幽焰不愧是《万兵图录》在榜灵器,饶是青山压顶,仍旧燃烧不休,死死护住崔雪杉。 葛骏反应要快上分毫,第一时间召唤出【墓云秽雨】,只是黑色云气刚刚生成,就被从天而降地巨力''压制''地紧贴地面,大量污秽之气被迫融入坚冰之中,转眼间已将冰面侵染地一片漆黑。 黑云散尽,露出葛骏半跪于地的身影。 倒是有极原冰凰甲护体的秦时月状态稍好,重重落地后,身形依然挺拔。 与前两人狼狈模样相比,高下立判。 高永元轻咦一声,【我负青山】原本只为了捆住崔雪杉、葛骏和秦时月三人,而秦时月身后的那名夜玄境灵士纯属被殃及池鱼。 但与崔葛秦三名归真境修士相比,高永元注意到那小子除了佝偻着身子,有一丝狼狈,但身体并无大碍。 若是换作寻常夜玄境的蝼蚁,恐怕早已重伤殒命! 单以体魄而言,叶子玉甚至要超过千云墓的真传弟子葛骏! 心中疑惑一闪而过,高永元急声道,“苏先生烦请迅速夺取精血,三人修为远超预期,老夫此术撑不了一时半刻。” 苏知夏不急不缓,目光落在三人身后的叶子玉身上,面露笑意,“倒是有意外之喜,高长老再坚持片刻,苏某先解决一点小恩怨。” “叶公子,好久不见。” 叶子玉面色一滞,今夜早在城墙观战之时,叶子玉就已使用【半生雪】伪装身形,化作容貌粗粝的大汉,就是不知苏知夏用何种手段一眼识破。 看着这位刘老先生爱徒面露疑惑,苏知夏笑道,“昔日一别,叶公子参军入伍,在星垂军新兵试炼拔得头筹,加入迷蝶营后在睡虎山中逃出生天,又在羲和之乱中大放异彩,前几日的澜沧江上还让云渊【昙花】死士尸骨无存。今夜跟随大名鼎鼎的星垂双刀秦营长执行军务,不是叶公子还能有谁?” 叶子玉默然不语,却不停以心声呼唤紫夜浮生,“小紫,快出来救驾!” 只是任凭叶子玉如何威逼利诱,皆石沉大海,紫夜浮生如同消失一般。 苏知夏前行步入高永元【我负青山】的笼罩范围。 让其他四人行动艰难的如山重压,对这位云渊【执羽】却不起丝毫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履轻盈地走向叶子玉。 就连高永元也露出疑惑神色,在【我负青山】的领域里,所有人皆一视同仁、不分敌我,他也不知为何这位神秘地苏先生能够不受影响。 “假以时日,叶公子或许真有让云渊正视的资格,可惜到此为止了。”苏知夏停步在叶子玉三尺之外。 叶子玉身体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原本佝偻的身子缓缓挺直,嘴里吐出一口鲜血,眼中杀意涌动,笑着问道,“是么?” 苏知夏笑着摇摇头,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看着大难临头地叶公子却无丝毫惧意,没来由想起行尸遍地的那个小镇,想起身临绝境的倔强身影,想起万余行尸转瞬消失的神迹。 竟让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 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刀横在二人之间,秦时月手持灵刀【霜禁】,“先问问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刀锋拧转,寒气喷涌,夜色凝结成千百道冰锥,从四面八方刺向这位云渊【执羽】。 “放肆!”高永元沉声喝道,只见他目眦欲裂、面目通红,正是在疯狂催动【我负青山】。 是在玉京天牢里虚度余生,是沦为行尸走肉,还是在南疆逍遥快活?这便是老夫递上的投名状! 高永元憔悴面容涌现疯狂之色,七窍流血。 秘术笼罩范围里,有丝丝缕缕地细线闪烁,仿佛虚无空间都无法承受重压,呈现崩解之兆。 碧落幽焰被压制的只剩薄薄一层,葛骏更是趴伏在地,面若金纸。 秦时月双脚陷入冰雪,极原冰凰甲发出凄厉鸟鸣,甲面辉光逐渐黯淡。 三人虽然都身负极品灵诀、灵器,但受灵阶所限,一时间都陷入被动。较三人低了两境的叶子玉更是不堪,刚刚挺直的身体径直跪伏在地,浑身沁出细密血珠。 若非大衍金刚诀苦苦支撑,叶子玉恐怕已昏死当场。 千百冰锥改变飞行轨迹,悉数被碾碎在地。 苏知夏不闪不避,似是早有所料,手中凭空具现一柄碧色匕首。 只见刀身通透如玉,刀柄却是一截纤细白骨所制,匕首通体镌刻着蚊蝇大小的繁密符篆,望之目眩神迷。 “云渊自家特产【冥牙】,虽比不得《万兵图录》榜上神器,但在蚀骨销魂方面,约莫会略胜一筹。”苏知夏轻轻旋转匕首,“还请叶公子品尝个中滋味。” 说罢,匕首刀刃符篆上有漆黑微光次第亮起。 趴伏在地的叶子玉口吐一口带着金色沙粒的鲜血,仿佛吐出腹中的一口浊气。虽然重压依旧,人却舒服了许多。 《灵源大道歌》自行运转。 几乎同一时间,【冥牙】猛地刺下! 叶子玉倏然抬头! 纵使我负青山,也须头颅高抬! 第100章 剑华刹那 夜色如墨。 齐岳黄宰二人脸上忧色却比这夜色还要沉重。 李兰秋面无表情,也无丝毫插手迹象,二人唯有暗自着急,不敢轻举妄动。 顾倾与宋致远走上城墙,受修为所限,自然无法窥探十里之外发生何事,唯有询问宋致远。 宋致远如实回答。 顾倾瞥一眼无动于衷地未来''婆婆'',忍不住为''小情人''担忧。 自古天家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永清帮府邸。 付家兄弟并坐大堂之上,堂下有一三足铜鼎,内里冒出袅袅青烟,在空中勾勒出一幅画面。 画中双方对峙,翠绿匕首与白色剑光剧烈碰撞,巨大灵压在积雪上疯狂肆掠,形成一条条手掌粗细的裂缝。 看到熟悉的白色剑光,付一蜀面露杀机,嘿然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叶子玉手中剑光似天地间唯一亮色,与【冥牙】匕首击在一处。 一击之后,叶子玉倒飞撞入积雪堆,苏知夏后退两步便止住身形。 不愧是刘老先生的徒弟,仅是夜玄境就有如此剑道造诣,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重压无处不在的领域之中,苏知夏如一片鸿羽穿行,眨眼来到被叶子玉砸穿的积雪堆,手中【冥牙】化作绿色泥浆,从苏知夏手中落入积雪中。 积雪簌簌融化,冒出咕咕水汽。 自古以来,南疆地处潮湿、山林密布、瘴气丛生,滋生毒草毒物无数,是以南疆灵士善使毒术毒药对敌,不知诞生过多少类似【腐血】这般的承脉家族,就连南疆圣书《丹经》中记载丹药十之八九也都是毒药。 作为隐匿在南疆深处的庞然大物,云渊更是其中佼佼者。 【冥牙】之毒,比之《丹经》中刊载的毒药也不遑多让,没有解药,真灵阶灵士也招架不住。 苏知夏毫无征兆地向一侧飘行,躲过一道寒光。 寒光划过一道圆弧,飞回秦时月手中,面目涨红的秦时月沉声道,“我说过,动我的人,先问我的刀。” “霜禁!” 刹那间,苏知夏脚边积雪绽放出数百朵冰莲。 无数寒气朝着苏知夏汇聚,宛如一道龙卷将其淹没。 寒气凝结化作一条剔透冰柱。 秦时月微微皱眉,只因灵觉中再无苏知夏的踪影。 寒霜散落,毫发无损地苏知夏于风雪之中走出,“也罢,就先与秦营长过过招。” 话音未落,苏知夏身形模糊,在两人之间连续出现三次幻影后,眨眼便与秦时月相隔三尺。 恰好是秦时月出刀的距离。 冰刃【霜禁】果决斩出。 银色匹练穿过领域,在积雪堆上形成一条跨越千丈的巨大裂痕。 冰雪与泥土落下,露出秦时月与苏知夏,两人依旧相隔三尺,好似没有丝毫变动。 若非身后蔓延开去的巨大裂痕,其他人怕是以为二人在''打情骂俏''。 秦时月目光惊骇,那一刀斩出瞬间,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压波动,而苏知夏只是微微侧身,在他的灵觉之中就再也没有他的踪影,便轻巧躲过他蓄意多时的这一刀。 秦时月不禁想起早些时候的传闻。 没有灵压变化、往往违背常理,已超出寻常灵术的范畴。 【天道馈赠】! 不等秦时月收刀,一记重拳已落在秦时月的胸甲上,极原甲上凝出一层冰霜,卸去大半劲气,饶是如此,秦时月依然似被一架玄黄马车迎面撞上,在冰面上倒飞着滑出老远。 苏知夏如影随形,又是一拳落在胸甲原处,拳劲炸开,秦时月穿过积雪,陷入泥土之中。 就在苏知夏即将补上第三拳时,秦时月手中灵刀砰然碎裂,漫天晶莹冰碴遮住前者视线。 待苏知夏挥散冰碴,秦时月已将自己拔出泥土,手中指诀变幻,一只磨盘大小的雪白凤凰从他的护甲中飞出。 众所周知,凤凰乃灵世上古神兽,浴火而生,周身覆有万年烈焰,是以通体彤红。而秦时月祭出的这只白色凤凰,却是更加罕见的玄冰凤凰。 玄冰凤凰出自北荒最北部的雪原,传闻玉京【承脉】家族——秦家的冰系血脉便是源自玄冰凤凰。 作为血脉最为精纯的后裔,秦时月是为数不多能够御使冰凰精魂的秦家弟子。 苏知夏终于露出凝重神色。 冰凰精魂飞离宝甲后迅速膨胀,转眼间已变大百丈,双翼扑闪间,地面冰雪腾空而起,裂解成万千冰花,化作一场暴雪洒向苏知夏。 后者翩然后退,与飞在最前方的冰花相隔咫尺。好似被微风撩拨的羽毛,任由微风如何追赶,都相差毫厘。 “苏先生!”高永元大声喝道,【我负青山】终于到了崩溃边缘。 苏知夏讥诮一笑,从空中向下坠落。 脚下赫然是几近昏死地千云墓弟子葛骏! 【我负青山】领域悄然散去,冬夜的风终于吹进了这片土地。 叶子玉破雪凌空,【冥牙】化作地绿浆如有灵性一般,随之而出。 故布疑阵的苏知夏一记手刀将葛骏击昏,如同拎着一只鸡仔,向高永元二人退去。 任由漫天风雪追赶。 被众人忽视地''钓饵''羽化境灵士忽然闪身行至苏知夏背后,张开双臂露出决然姿态,大喝道,“苏哥你快走!” 视死如归般挡住铺天盖地的风雪。 冰凰精魂裹挟一场风雪飘过灵士,衣袍、血肉、筋骨被冰雪切割出千百条伤口,随即凝出浅蓝霜花。 灵士瞳孔猛然睁大,呼吸与心跳瞬间淹没在这场催命风雪之中。 苏知夏速度愈疾,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被灵士稍加阻碍,这场风雪气势渐弱,转眼间与苏知夏已隔着上百丈距离。 就在此时,苏知夏忽地回头望向叶子玉,露出诡异笑容,嘴唇微动,显然是密音传声说着什么。 神情疲惫的高永元先是一愣,继而狰狞望向场间唯一一个夜玄境的星垂军尉官。 杀了他,便可入我云渊、成为昙花! 高永元心念微动,便有数十棵枯树拔地而起,被无形之力削去枝桠,只留主干一头削尖,像一杆杆巨大利箭,射向叶子玉。 后有【冥牙】追赶,前有数十杆箭矢攒射而至。 叶子玉望向即将被夜色吞没的苏知夏,深吸一口气,灵觉如无形轻纱轻轻覆盖住此方天地。 也落在了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苏知夏身上。 他的后颈有凉意冒出,好似被人拽住了衣衫。 整座天地仿佛凝固刹那。 高永元定睛一看,原本陷入绝境的叶子玉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站立之处竟变成了百丈之外的苏知夏! 场间众人皆生出匪夷所思情绪。 卷起纷乱雪屑的巨大箭矢转眼即至。 果然如此! 苏知夏恍惚一瞬,便想通了其中始末——这小子果然传承了刘老先生的【彼岸】! 他随手接过后方的【冥牙】,碧绿刀刃燃起数十丈长的绿色火焰,远远望去竟和崔雪杉的【碧落幽焰】有几分相似。 绿焰长刀横挥而出,攒射而来的木箭立时被灼烧成片片灰烬,纷扬洒落。 受庞大灵压冲击,苏知夏仅是后退两步。 “对敌之时,切莫东张西望。”高永元身后传出冷冷话语。 胸膛里好像被人放进一块寒冰,冷彻心扉。 高永元骇然低头,只见一柄白色光剑从胸腔处钻了出来。 不等他有所反应,又是一柄光剑贯穿后脑,从口中钻出。 “怎么会…”高永元含糊不清地说出三字后,轰然倒地。 殷红鲜血染透了脚下坚冰。 自前几日吃了王伯楷临死反扑的亏,叶子玉深知天灵强者体魄之强大,这次自然要多补上一剑以防万一。 不仅如此,叶子玉还疯狂催动剑意,搅碎了高永元的五脏六腑。 一时间除了呜咽冬风,场中再无其他声响。 崔雪杉呆坐在雪地上,叶子玉的一系列操作只在一息间完成,以他的灵觉根本无法探知。 他喃喃道,“军中都是些什么怪物。” 同样如坠雾里的秦时月沉默不语,自己这个属下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众人各怀心思,却不曾注意,那个本该气绝身亡的羽化境灵士偷偷拭去浑身冰霜,随即突然跃起,几个纵身后,来到昏死的葛骏身旁,随手操起他后,迅速向着远处逃去。 李二狗! 叶子玉立刻想起那个在紫竹林里被自己斩杀数十次,仍能起死回生的【轮回】传承者。 自从李二狗在羲和城露面,唐军已获取了相关谍报,他在【轮回之谷】的生平也被一并揭露。 琅琊州大将军许阳曾用八字评价,“阴险狡诈,一坨烂泥。” 阴险狡诈自是形容李二狗的性格,一坨烂泥则是形容他的【轮回】神通,近乎不死之身,就算将其斩成一滩肉泥,依旧能够起死回生。 双翼在秦时月背后凝结,就要追击李二狗。 木箭燃尽的灰烬尘埃落定,露出苏知夏身影,他抚掌赞道,“刘老先生的眼光果然不曾让人失望。” “今夜玩的还算尽兴,下次再聚。”说罢,苏知夏向叶子玉轻轻挥手,如同和老友告别一般。 忽然间,叶子玉眼前一片苍白,就像是一束强光刺进眼眸,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隐约间,叶子玉看到苏知夏的身影在白光中片片剥落,宛如暮春里凋谢的花。 待强光散去,苏知夏连同李二狗葛骏二人也消失不见。 永清郡方向传来滚滚风雷声,五道强横灵压几乎眨眼即至。 天宝公主李兰秋、天机阁付家兄弟、千云墓长老黄宰、霁月山主齐岳。 自白光亮起,五位天灵修士便感知到这一股诡秘波动,见多识广的李兰秋瞬间意识到这股波动来自于灵世里最为玄奇高妙的神通——【天道馈赠】! 她的神情再也无法保持淡漠,御空飞离城墙,郡城中央永清帮的宅子里,付家兄弟化作两条流光,紧随其后,后知后觉的黄宰、齐岳连忙跟上,遁入夜空。 数十里距离,对天灵修士而言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在他们的灵觉里,再也没了苏知夏三人的灵压波动。 五人悬停空中,见到得意弟子崔雪杉并无大碍后,齐岳悄悄松了口气。 黄宰脸色阴沉如水。 宗主独子葛骏被人掳走,就算是在宗门一人之下的黄宰,也会承受莫大的压力。 “恳请公主调动州军围堵,救回少宗主,千云墓永铭大恩!”黄宰躬身抱拳道。 作为琅琊州老牌二品宗门,黄宰不是不可以求助如今尚在清河州的大将军许阳,只是听闻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已动了''过河拆桥''的心思,想请平定羲和之役的星垂琅琊二军''班师回朝''。 若请许阳这般大张旗鼓,势必引起李宗瑞乃至皇室朝廷的猜忌。 未免得不偿失。 事急从权,唯有求助在军中有着深厚人脉的天宝公主李兰秋。 同为皇室宗亲,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李兰秋沉吟片刻,拿出信符传信李宗瑞,要求他即刻派遣人马,在清河州境内搜捕苏知夏几人踪迹。 李宗瑞自是无不应允。 “你们且在永清郡里等消息,若是三日之内没有音信,便只能听天由命。”李兰秋淡淡吩咐道。 身负【天道馈赠】,就多了无穷变数。 饶是她能够调动星垂、琅琊、清河三军全力搜捕,也无几分把握。 损兵折将的黄宰率人退回永清郡。门下弟子在途中被尽数派出寻找少宗主踪迹。 虽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竹篮打水的齐岳带着崔雪杉直接返回山门,这潭浑水深不见底,就算是霁月山也没有插手的资格。 只不过崔雪杉在离开之前,深深看了眼气息孱弱的叶子玉,眼里满是忌惮。 这个夜玄境的小子太过深不可测! 片刻后,只剩下李兰秋、付家兄弟以及叶子玉、秦时月等寥寥数人。 李兰秋斜睨一眼前几日还有过一场''切磋''的付家兄弟。 付一衡抱拳道,“这几日我兄弟二人在郡城里布下符阵,发现不少暗谍,或可助公主查找一些蛛丝马迹。” 李兰秋微微颔首,脚下积雪受庞大灵力冲击,绽放出两朵''雪莲'',整个人飞入夜空就此离去。 意料之中地忽视了叶子玉。 第101章 麒麟世子 付一衡扫了眼秦时月二人,目光在叶子玉身上稍作停留后,腾空返回永清帮。 叶子玉眼神晦暗,他分明在两个容貌如出一辙的老头眼中看出了讥诮和杀意。 结合他们穿着的天机阁制式银袍子,大抵是来寻仇的! 就是不知此时深更半夜、荒郊野岭,这两位孪生天灵为何不趁机下手。 片刻后,一只通体白羽的雪鹫轻盈坠落。 顾倾看着安然无恙地叶子玉,微微松一口气,拿出一瓶丹药,给叶子玉喂服,“吃一颗大力丸,重振男人雄风!” 叶子玉??? 秦时月??? 宋致远??? 深夜寒凉,再次遭逢一场大战的叶子玉被汗水浸透,此时才感觉到寒冷。 荒野寂寥,只剩呜咽风声。 顾倾轻轻耸动琼鼻,忽然冲着身后惨白雪原高声道,“出来吧,什么档次,敢跟老娘玩回马枪。” 叶子玉与秦时月神情微凛。 雪原毫无动静。 顾倾冷笑,“天道馈赠可不是只有你有。” 【赋灵】! 无形之手在积雪上勾勒出一幅图画。 画面中两人躲在雪堆后,看面容赫然是苏知夏、李二狗二人。 雪堆与叶子玉三人相隔不过百丈。 苏知夏从雪堆后走出,“小娘子好眼力,冬夜忒冷,苏某这便告退。” 顾倾摆摆手,“滚吧。” “好嘞。”苏知夏拍了拍身上雪屑,“改日请小娘子饮酒。” 秦时月沉默不语,好战如他也知道对方身负诡秘神通,若是想走他也无计可施。 “且慢。”吞下大力丸,叶子玉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叶公子还有指教?”苏知夏轻蔑问道。 “灵世太大,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叶子玉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此去经年,我不想等,她性子急,更不想等。” 叶子玉永远记得,杜府屋顶,怀里的她不停说着''好怕、好冷''。 你们下去陪她,她会不会暖和一些。 场间只有顾倾明白叶子玉在说什么。 “这你就有点装逼了。”隐隐猜出什么的苏知夏不屑道,“苟延残喘不好么?” 《国师闲言录》曾记载,两百年前旧齐与大唐国战时,齐朝重甲骑兵曾与宁皓率领的西征大军有过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垒,旧齐大将军阵前喊话''我乃齐朝大将军齐道植,奉命取尔等首级'',宁皓只是平淡回道''这你就有点装逼了''。 一战过后,旧齐重甲损失殆尽,齐道植也被宁皓斩下头颅,西征军也得以为后来八年围攻羲和保存有生力量。 这一战被后世称作沧澜对垒之战,''这你就有点装逼了''作为那一战中宁皓唯一一句话,至此广为流传。 世人虽不知''装逼''何意,但猜测大抵是''装大尾巴狼''''不自量力''的意思。 “杀了他。”顾倾冷冷道,你的仇我来报。 宋致远闻声而动,却被叶子玉拦住,后者摇头道,“我自己来。” 苏知夏捧腹大笑,不知不觉竟笑出了眼泪。 一旁的李二狗也撇撇嘴,这小子失心疯了? 叶子玉手掐剑诀,灵海里乳白色灵力陡然滚沸,瞬间充盈四经八脉。 由于灵力运转过快,叶子玉脸上浮现一抹醉人的殷红。 宋致远微微皱眉,对叶子玉观感不差地提醒道,“强行催动本源灵力,恐会伤及根基。” 叶子玉充耳不闻,丝丝缕缕地白色雾气从周身穴道溢出。 一旁雪鹫不安地刨动着雪泥。 顾倾轻轻叹息,“由他去吧,伤了残了,下半生就吃我的软饭。” 小镇故事里的那个他一旦认定了,她拦不住,也不会拦。 残破衣袍鼓荡不休,原本已经结块的积雪逆流倒悬,重新化作片片雪花,向夜空飞去。 以五脏为引,六腑为祭,破天地枷锁,渡八荒剑器,入我灵躯! 八荒剑阵! 叶子玉剑诀前指,漫天逆流的雪花倏然悬停。 八柄形制不一的朦胧剑器凭空出现,刺透深邃夜幕,转眼跨越百丈之距降临苏知夏和李二狗身前。 然后才是剑风呼啸,速度之快在雪地上拖拽出八条深刻剑痕。 苏知夏面上终于露出惊骇神色,身体却早一步绽放出刺目白光,将自己和李二狗淹没。 八柄飞剑钻入白光。 “你大爷的!”苏知夏仓皇叫道。 “给我死!”叶子玉嘶吼道。 四肢百骸发出此起彼伏的皮囊破碎声,那是周身经脉终于承受不住滚沸的本源灵力,被尽数撕裂。 若非大衍金刚诀将体魄锻造地有如精铁,恐怕他此刻已爆体而亡。 不过全身经脉撕裂,灵力再无流通渠道,想要修复身体已无可能。 比前几日唐风所受之伤更甚。 眼看着是废了。 宋致远与秦时月眼中流露一丝惋惜之色,也为叶子玉这股决然感到心悸。 顾倾更是面带忧色,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唇间流下也不自知。 金铁交击之声转瞬即逝。 待白光散尽,目力所及的雪原变得千疮百孔,仿佛一场万人以上规模地大战在此爆发,平坦雪原尽失本来面貌。 宋致远暗中思忖,换作是他接下这一击,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却终究未留下二人。 属于苏知夏的一只手臂留在废墟之中。 在这般摧枯拉朽的一剑下,苏知夏依然逃之夭夭。 他仅是云渊【执羽】,便如此恐怖,潜藏南疆重重瘴气的云渊到底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素来眼高于顶的秦时月都忍不住感慨。 尽管经脉尽碎,叶子玉却未昏迷,跌坐在顾倾温软怀中,大口喘着粗气。 叶子玉的灵觉从未如此通透,仿佛天地万物触手可及,只是原本如臂使指的灵力全无踪迹,冬夜寒风也变得刺骨起来。 自己和唐风真算的上难兄难弟,如今修为尽失,干脆两人凭借军功转入军机处当个文职罢了。 面无血色的他咧出一个难看笑脸,“所幸牙口尚好,软饭倒也吃得。” 顾倾破涕而笑,“放心,姐姐遍求名医,也要让你重振雄风,指着你遮风挡雨呢。” 叶子玉轻轻颔首,闭上眼睛轻声道,“累了,睡会儿。” 顾倾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条上好毛毯,盖住叶子玉,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别耽误我俩风花雪月。” 宋致远与秦时月默然离去。 雪鹫轻轻挪动身躯,用宽大羽翼覆住二人,为他们遮挡风雪。 黑暗中,顾倾温柔地抚摸着叶子玉的脸庞,哼着叶子玉从未听过的歌谣。 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又被她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拭去。 顾倾心道,“青梅妹妹,你的叶子真的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知疲倦地冬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不知是人的低泣声,还是夜的哀鸣声。 …… 冬夜无云,天空格外空旷,高悬的圆月仿佛又大了几分,圆月上的沟壑也变得更加深刻。 仿似几条狰狞伤口。 那一瞬间地摧枯拉朽没能躲过李兰秋的感知,她回眸望去,嗅到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师傅宋致远的拳势虽然霸道无双,但决计没有这般凌厉无匹。 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她已无心掺和,身形几个闪烁又回到了永清郡城墙上。 一位身着黑色锦服的翩翩公子立于城墙之上。 腰间悬挂的黑色长刀竟比黑夜还要深邃。 正是时下玉京皇室最炙手可热的【麒麟世子】,叶子玉的弟弟,叶飞羽。 腰间长刀名为【长夜】,《万兵图录》上榜灵器。 见到李兰秋,叶飞羽恭敬行礼,“母亲。” 俊逸无双的面容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冷峻。 李兰秋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精心雕琢成形的''璞玉'',满意道,“此次离京万里,一路历练,收获不小。” “若无韩供奉暗中护卫,收获会更大。”叶飞羽冷硬道。 李兰秋上前一步,为儿子掸去肩上雪屑,耐心解释道,“如今你已贵为世子,被父皇封号【麒麟】,朝堂军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本宫也是迫不得已。” 叶飞羽脸色稍霁,不再多说什么。 “本宫近期会给你安排一场试炼,绝不会派人暗中干涉。”李兰秋温和道。 “当真?”叶飞羽面露喜色,在母亲庇护下他修为一日千里,但这种不容拒绝、无孔不入的呵护,却让他经常感到窒息。 “可曾听闻羲和之役的战俘无故失踪?”李兰秋问道。 “有所耳闻。” “天机阁已初步追查到这批战俘的行踪轨迹。”李兰秋顿了顿,“父皇本意是全歼于东土境内,只可惜这些战俘背后应该有高人相助,短短数日却已跨越万里,潜逃至北荒境内。” 想要大规模派兵追击已没有可能。 “唯有出动唐军精锐,悄悄将这些战俘抹除,否则有损大唐军威。”叶飞羽接着道。 “不错。”李兰秋点头道,“届时九大州军和皇室禁卫军会各派一支不超过十人的精锐小队,秘密前往北荒清剿战俘。” 叶飞羽问道,“母亲作何打算?” “当下各州军自成体系,崭露头角不易,唯有清河州百废待兴,如今我们李家人主政,我已传信于李宗瑞,届时他会派遣九名好手,辅佐你赴北疆清剿旧齐余孽。” 十人一旗,倒是执行暗杀突袭任务的标准配置。叶飞羽暗暗想道。 “此次军务由军部主导,被视作军部演武中精锐争锋的预热,切莫掉以轻心。”李兰秋提醒道,“若能在北荒拔得头筹,今后你入主皇室禁军也可少些阻力。” 入主禁军,成为屈指可数的军中大佬,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同为兄弟,在军中的起点却是天差地别。 “飞羽不会让母亲失望。”叶飞羽轻轻摩挲刀柄,淡道。 “此外,这次赶赴北疆执行军务,除了九大州军和禁军精锐,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要多加留意。” “特殊?”叶飞羽露出疑问神色。 “不错,原清河州军云岚军团也会派人参加。”李兰秋道,“这支被打上叛军标签的队伍能够执行此次军务系国师特批。” 国师口谕:如果云岚军能攫取最大战功,可戴罪立功恢复编制,往事一笔勾销。 叶飞羽默然,自从走出小镇,在母亲的''揠苗助长''下,他恶补了不少唐国历史,对国师宁皓生平也有不少了解。 几百年来,国师行事始终天马行空、出人意料。 就如这次特批云岚军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谁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其他人抢夺军功、搏个前程不同,事关云岚军团生死存亡,他们或许会成为这次出征的最大变数。”李兰秋有些烦闷地皱了皱眉头。 凡是有那个人掺和的事情,隐隐都脱离了控制。 叶飞羽低头沉思。 “韩供奉,护送世子前往羲和城。”李兰秋高声道。 城墙下一道黑影躬身行礼,静候麒麟世子动身。 “也请母亲保重。” 李兰秋微微一笑,“明年春时军部会传令州军精锐在琅琊州集结,近两旬时间你就呆在羲和城,与李宗瑞安排的其他九人略作磨合,行军打仗最是讲究兵法韬略、聚拢军心,切莫横冲直撞,凡事三思后行。如果遇到万一,就联系本宫曾与你提到过的几个部落首领。” 在叶飞羽面前,孤傲冷漠如李兰秋也有了几分母亲的温柔细致。 “记下了。”叶飞羽恭敬道,随后与供奉韩巍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 冬日午后,暖阳懒懒地洒在永清郡城,除了阴暗巷弄墙脚里还馀一些积雪,街面上的已消融地七七八八。 稍作伪装的张青云路过永清郡府衙,面带忧色。 自从那夜永清郡城墙爆发争斗,张青云曾多次传信叶子玉,均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 只是那夜参与之人寥寥无几,凭借寺中谍报渠道,也难以窥探其中内幕。 唯有在叶子玉落脚的府衙周边守株待兔。 就像个泥腿子的张青云,毫无形象地蹲在府衙墙角,很是惆怅地点燃一支【玉溪】香烟。 几番吞云吐雾后,轻声呢喃道,“小绿啊,玩归玩闹归闹,咱千万别拿生命当玩笑。” …… 第102章 悠然梦醒 日上三竿,无所事事地张青云脚下满是烟头。 不知不觉间,街上行人日渐稀少,以至于一支烟的功夫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永清郡城最热闹的街上气氛陡然肃杀。 各个道口都有永清帮众驻守,拦住过往百姓。 付家兄弟走向张青云,府衙门前陡起狂风,吹得烟尘满天,吹得衣袍猎猎,吹得张青云狼狈不堪。 永清帮主王景逸和一名清瘦老者并肩而立,远远看着两位天机阁长老向着府衙门前的猥琐男人施压。 清瘦老者正是主政永清郡的城主——袁中宇。 永清郡城主官居四品,虽说也能道听途说一些玉京城的云波诡谲,但两名天机阁长老在自己的地盘找麻烦,属实让他惶恐不安,生怕一个小疏忽就让他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王帮主,本官自问对贵帮大小事务还算支持。”袁中宇轻声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提前通个气,何至于闹出这般阵仗?” 王景逸摇头苦笑,“非王某不识抬举、狐假虎威,实在是事出有因,王某也身不由己。” “袁城主可曾听闻,前几日天机阁长老王伯楷于城外陨落?”王景逸压低声音问道。 “这等大事怎会不知,咱们州的新任大将军还专门传信于我,问询此事。”袁中宇脸色凝重,隐隐猜出什么,“你是说今日二位长老为此事而来?” “袭杀王长老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府衙之中。” “不可能,府衙之中修为最高的幕僚也不过归真境初期,哪里有能耐逼得天阶强者自爆灵海?”袁中宇大惊失色,冷汗瞬间从额头流下。 万一凶手真的出自府衙,届时天机阁的大人物再给自己扣上一顶''包藏凶犯''的大帽子,就算自己今日被杀也没处说理去啊! “是真是假,稍后就能见个分晓。”王景逸看向被灵压逼迫睁不开眼地猥琐男子,只觉得此人虽然只是夜玄境,但临危不惧地那份气度,倒也非常人所有。 忽有疾风骤起,数十道身影从天而降,横在了张青云与付家二老之间。 为首之人正是弥山。 看着清一色地归真境,付一蜀冷笑道,“兰若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竟敢在我唐国插手天机阁事务?” 张青云踩灭烟蒂,扒开弥山,嘿嘿笑道,“二位长老切莫误会,寺中弟子久闻天机阁乃中土第一大势力,阁中高人修为精深,故望赐教切磋一下,绝不敢插手贵阁事务。” 付一蜀闻言一滞,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兰若寺暗谍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瞎话张口就来。 付一衡行事更为老练,不再与张青云浪费口舌,祭出一口三足小鼎,口吐古言。 刹那间,有浓郁红光自鼎内喷涌而出,射向天际。 几乎同一时间,有千百条红光从永清郡城四面八方升起,向着第一条红光汇聚。 十息后,一座恢宏符阵笼罩永清郡。 血红雨滴从天而降,落在房屋、树木以及毫无灵力修为的百姓身上时,未见任何异常,但是落在弥山等人身上时,却发出嗤嗤声响,径直刺破几人护体灵力! 血雨对灵力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曼荼罗血阵! 付家兄弟在城中蛰伏数日,竟已暗中设下了凶名赫赫地真阶符阵! 张青云面色沉凝:陷入此阵,弥山几人实力将大打折扣,本就不占优势的局面几乎没有翻盘可能。 血红雨势渐大,将天地染的一片凄厉。 何曾见过这等诡异场景的百姓纷纷躲入家中。 就连原本在各个道口拦截的永清帮弟子也纷纷寻找避雨之地。 一位撑伞女子从雨幕中款款走来,朦胧血雨中她的玲珑身段若影若现。 仅看身段便可知道定然是一位绝世佳人。 宋致远紧随其后,强大拳意迫得疾风骤雨不得近身。 片刻后,顾倾已来到府衙门前空地,远远看见兰若寺的武僧大多已败下阵来,唯有弥山靠着强横体魄苦苦支撑。 张青云眉头紧皱,似是陷入了极难抉择的境地。 顾倾面无表情地掏出信符,不知向谁传了一句话。 “老娘耐心有限,让你的人立刻滚出清河州。” 下一刻,在后方为其弟掠阵的付一衡拿出信符,看清玉符上的文字后,脸色大变。 犹豫一番后,不甘地撤掉血阵,厉声召回打得兴起的付一蜀,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便飞身而去,看方向竟是直接离开了永清郡。 天空血色迅速消散,金色阳光重新洒落在这座城池。 王景逸与袁中宇茫然对望,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曼荼罗血阵只持续了一炷香时光,当百姓走出家门宅院,皆生出怪诞如梦地情绪。 唯有张青云敏锐地发现,自从那位撑伞女子出现,下一刻天机阁长老就收到了不容违逆地命令。 她到底是谁? 以张青云手中掌握的庞大情报网络,都不知道这位只有通幽境修为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张青云向女子合十为礼。 女子向张青云点头致意,与后者擦肩而过,迈入府衙,宛如回到自家宅院。 作为府衙主人的袁中宇苦涩道,“有家难回啊!” 看着付家二老狼狈而逃,王景逸迅速平复心情,“时值多事之秋,袁城主咱们还得抱团取暖才是。”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袁中宇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近日以来,郡城里大事怪事应接不暇,小小郡城哪里经受得住这等疾风骤雨? 咱就是一个四品小吏,可受不住你们这些高来高去的大人物连番摧残! 张青云并未与永清帮这群地头蛇为难,反而遥遥向王景逸二人作揖行礼。 露出一口长年被香烟熏染的黄牙。 …… 府衙后院,秦时月与刀子二人守在寝室门外,察觉到外面动静,刀子原本准备出去探个究竟,却被秦时月拦下。 “我受点皮外伤,贱首竟然直接废了。”刀子自嘲笑道,脸上涌出一丝悲凉。 秦时月沉默以对。 “原本凭借手中军功,可以换个营长当当,这下可好,只能去军机处挂个闲职,倒也少些雨打风吹。”刀子继续喋喋不休。 “唉,将军难免阵前亡,瓦罐不离井口破。” “本是栋梁之材,可惜了。”刀子摇头叹息。 “闭嘴!”秦时月忍无可忍道。 “哦,好的。” “驻扎在羲和城的星垂军已经开拔,军部下令一旬之内全部返回驻地。”秦时月淡道,“待叶子好转一些,你带他直接回星垂府。” 一旬之后,便是年关了。 “呵,狗日的李宗瑞这么快就卸磨杀驴。”刀子冷笑不已。 秦时月并无说话兴致,脑海中反复闪过那夜叶子玉祭出的两剑。 一剑神鬼莫测,一剑威力绝伦。 除非能够身临其境,否则他也不知道能否在那两剑下捡回一条命。 自己的这个属下,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位身材妖娆、容貌娇俏绝美的女子款款行来。 秦时月转身离开。 刀子暗中咋舌,叶子玉这王八蛋桃花也太旺了吧,如果里面躺着的是我刀哥该多好啊! 然后也转身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 叶子玉安静沉睡,浑身遍布的伤痕触目惊心。 顾倾拿出一壶膏状灵药,在叶子玉地脸庞伤痕上轻轻涂抹。 温柔,细致,且小心。 涂抹均匀后,她还要轻轻吹上一口气,帮助化开药力。 模样还算周正,千万别破了相。顾倾暗暗想道。 看遍灵世山山水水,终于遇到让自己怦然心动的风光,顾倾可不会错过。 门外忽然传来争吵声。 “刀子,让开!”是马伊伊的声音。 “马小姐,叶子昏迷不醒,要不改日再来?”刀子试探问道。 “我请了锦绣最好的医师,现在就要进去为叶子诊断。”马伊伊不容置喙道。 说着就要带人往里闯。 然后便被门外的宋致远拦下。 跟着的顾长歌瞬间认出此人,可不就是那夜在酒馆里差点起了冲突的归真境强者? 房间里有谁不言自喻。 难怪刀子不停地冲着自己和徐图之挤眉弄眼。 合着我们打扰了叶子的好事? “让开!”马伊伊冷声道。 宋致远不为所动。 “让他们进来。”一道柔媚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马伊伊闻言一滞,为何叶子屋里会传出女人的声音? 刀子却闻言一喜,有好戏看了! 马伊伊推门而入,就看见叶子玉昏睡在床,床边坐着一个容貌、身段俱佳,甚至不输星垂府花魁的绝色女子。 女子轻轻握住叶子玉的手掌,满眼深情的凝望着他,马伊伊推门进来也没看上一眼。 “你是谁?”马伊伊戒备道。 “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妻子。”顾倾头也不回道。 “为何我从未听叶子提起过,请姐姐自爱。”马伊伊冷笑道。 “叶郎与我相知相爱相守多年,他曾经说过我是他心底的朱砂痣,又何需向旁人提起?”顾倾瞎话张口就来。 马伊伊走到床边,握住叶子玉的另一只手,忽地笑靥如花道,“巧了,我与叶子也曾海誓山盟、私定终身。一直没机会拜会姐姐,是妹妹的不是。” 自从倾心叶子玉,在星垂府素有骄横之名的马伊伊渐渐收敛锋芒,变得温婉内敛,但是今日''大敌当前'',她又怎会输了阵仗? “妹妹有心,为叶郎请了大夫。”说着顾倾便招手让医师为叶子玉把脉,“既然是一家人,以后还要多多亲近,一起伺候好咱们夫君。” “理应如此。”马伊伊笑容不变道。 顾长歌与徐图之瞠目结舌。三人听说叶子玉重伤后,立即向营中上峰告假,马不停蹄地赶来永清郡,未曾想竟能看到这场大戏。 桃花太多就是劫!刀子忽然又不羡慕叶子玉了。 …… 艳阳高照的羲和城里。 不时有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军士向城外离去,看军徽皆是星垂、琅琊两周军士。 军士面色凝重,没有丝毫大胜而归的喜悦。 一名营长骑马至尽墨城下时,回望城中的未央宫,轻啐一口,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 从高空俯瞰,一队队人马如细流于城外汇聚,汇成''大江''之后,向南北分流而去。 大军开拔,凯旋而归。 尽墨城墙上,两人并肩而立,一人相貌粗犷、身材魁梧——星垂军大将军司徒星辰,另一人衣袍华美、面庞黝黑——锦绣星垂分行大掌柜马耘。 “听闻如今星垂府商行里乌烟瘴气、一团乱麻,你小子怎么搞的?”司徒星辰问道。 马耘一介凡人,今年不过知天命的年岁,却与可以当他奶奶的陆生花结为连理,司徒星辰曾多次笑话自家旗长“老牛吃嫩草”。 结果就是被陆生花胖揍一顿。 两百多岁的司徒星辰称呼马耘''小子''倒也妥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马耘淡淡道,“倒是你,此次赴京,可打探到什么?” 司徒星辰点上一支烟,目光透过烟雾看向城外的大军''河流'',“没什么好打探的,整个唐国有资格对陆旗长动手的就那几个人,军部关系复杂,也不敢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不过既然还没撕破脸皮,陆旗长应该无恙。” 马耘长舒一口气,神色也轻松几分。 “需不需要帮忙?”司徒星辰忽然问道。站在星垂军商顶端的二人,关系并不似外界猜测地那般水火不容。 那夜锦绣行馆外,有人将锦绣商行的三十万件棉衣付之一炬。这件事司徒星辰也有所耳闻,想必以马耘的能力已查清背后势力。 “不必。”马耘摇头,“你们神仙打架,风雷剑阁这些跳梁小丑便跳出来找死,我回去后就会处理此事。” 一个二品宗门罢了,就一个天灵境撑撑场面。正好兜里还剩些零花钱,雇上几个山泽野修打断你的腿! 这个世上,就没有灵璧办不成的事! 真当我锦绣商行只会拨弄算盘、记账挣钱? 司徒星辰微微颔首,转而问道,“丫头呢?” 马耘重重叹息,“唉,想来此刻已赶到永清郡了。” 又续上一支烟,司徒星辰沉默半晌。近日发生之事秦时月事无巨细已传讯于他。 一个夜玄境的小小中尉,先后杀掉天机阁长老王伯楷、梵净山大长老高永元。 两个天灵境! 天宝公主。你丢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给我啊! …… 数日后,终日不见阳光的昏暗洞穴里。 秦时月率领五个金晶甲士终于找到此地。洞穴里几间囚牢已空无一人,洞穴中央堆满了焦尸,断肢残骸遍地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暗中策划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秦时月随意翻开一具还算完整地尸体。此人生前应是归真境强者,烈火焚烧也只是将皮肤化作了焦炭。 扒开已成焦炭的眼皮,露出了一双没有瞳孔地眼白,绝望无助地盯着秦时月。 “速将此事传讯大将军。”秦时月轻声道,“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在图谋什么?” 洞穴外已被星垂军层层围住,远处的高大树梢上站着两人。 正是那夜逃出生天的苏知夏和李二狗。 苏知夏一只袖子空荡荡地,随着山风上下翻飞。 李二狗看了眼''不安分''地袖子,“苏哥那夜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为何非要抵抗一番,白白留下一只手臂?” “断臂重生并非难事,给他留点念想,岂不是更有趣?”苏知夏轻笑道。 说着他掏出一支玉壶,里面碧绿的液体轻轻晃荡,隐约散逸出醉人的芬芳。 …… 数日后。 灵力尽失的叶子玉悠悠转醒。 睡梦里刘老先生的斩仙一剑、上古剑仙的八荒剑阵、王伯楷的决然自爆,一帧一帧反复出现。 然后便是杜青梅、苏冬蝉、顾倾、马伊伊的音容笑貌不断变幻。 再到后来叶峥、叶飞羽的身影在梦里由清晰变模糊。 这场梦里,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一梦千年,恍如隔世。 星光透过窗户,飞尘与光共舞,纤毫毕现。 叶子玉掖住被角,隔绝了从外漏进的寒风。 剑起沧澜,横断八荒。世间一人的疾风骤雨、惊涛骇浪,于百年回望,或许惊心动魄,那么千年万年,不过浮生一梦,终是遗落星河。 【第二卷完】 第103章 凄凄大漠见孤烟 转眼已是冰开年关。 与东土相比,北荒少有崇山茂木,是以冬风更加酷烈刺骨,风雪盛时,可冻毙不少荒原上的百姓牛羊。 北荒大小部落多如繁星,历来逐草而居,每到秋天,除了一些占据丰饶绿洲、修建城池的强大部落,其他部族就会举族南下,躲避白灾。 在不少小微部族南迁时,都碰到了一支迎着冬风北上的队伍。 这支队伍不过千余人规模,穿着北荒特有羊皮袄、头戴毡帽,还用棉布裹住面部,让人摸不清来历。 无一例外,这支千余人的队伍里,竟然全都是灵士! 仔细看去,他们的羊皮袄子上多有红褐斑点,那是鲜血留下的印记,给这支队伍平添几分凶煞之气。 无形之中劝退了不少想要发笔''横财''的马匪。 队伍中央有三骑并肩而行。 居中一人眼角带疤痕、两袖空空荡荡,虽然无法手持缰绳,但座下玄黄骏马十分驯服,一路平稳前行。 此人正是原睡虎山寨二当家、旧齐暗谍——程锦。 身旁一人则是百里玄夜的另一心腹、羲和城首席谋士——戚念。 程锦望向北方苍茫无垠的雪原,感慨道,“东土的玄黄马虽然耐力、爆发力俱佳,御寒方面却远不如北荒的青鬃马。” 戚念沉默以对。 此时第三人却开口道,“二位大人,如今行军口粮所剩不多,顶多再撑个三天。” “此去五百里,我们会碰到南下的哈赤尔部落,部落里只有两名归真境初期的灵士坐镇,我们多讨要一些牛羊肉和面饼干粮,倒也够了。”程锦盘算一番,轻声道。 一路北逃,这支队伍行军粮草多是向沿途部落''讨要''而来,是以沾染不少鲜血人命,如此行径倒与荒原上来去如风、杀人如麻的马匪无异了。 “章瑜将军,你我既是旧齐故人、如今更是同僚袍泽,我们三人之间不必以''大人''相称,唤我们老程、老戚即可。”戚念淡声道。 章瑜。羲和城叛军之首,传闻在梵净山灵矿爆炸中被炸得尸骨无存,不知用何种手段逃出生天。 “章某记下了。”章瑜掩了掩脸上狰狞伤疤。一座灵矿爆炸的威力,相较天灵阶强者灵海自爆不知强了多少倍,虽然侥幸凭借家传灵术躲过一劫,却难免身受重伤,靠着程锦的丹药才挺了过来。 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玉京传来谍报,近期军部将会抽调九州军中精锐成立十旗,赶赴北荒围剿我们这支战俘残军。”程锦密音传声道。 两人闻言神色一凛,章瑜密声问道,“为何不让更加熟悉北荒地形、局势的琅琊军追击?” 戚念嘲讽道,“东唐军部何其自傲,哪会看得上我们这支残军败将,把我们当做军中青秀的磨刀石呢!” 章瑜默然,他与云岚军刘长卿共事二十余年,深知其兵法韬略和修为天资都远超于己。所以军中青秀有着怎样的份量,他深有体会。 虽说只有十旗百人,但他们的威胁可能要远远胜过琅琊军的一支成建制的万人军团! 而且一支万人规模的东唐军团进入北荒,不仅要与诸多大型部落打好招呼,涉及长途奔袭所需的辎重粮草也是一笔巨大的军费开支,远不如前者来的''经济实惠''。 作为这支队伍明面上的话事人,章瑜至今都不清楚百里玄夜到底有何谋划。 一支千余人的残兵败将,也就比荒原上的小型部落要强上几分,哪里有底气与翱翔于北荒天空的雄鹰谈判交易? “拓跋、勃云、莫青。”章瑜轻轻念着北荒最大部落的族名,眼底只剩迷茫。 回望蜿蜒前行的队伍,似乎一场风雪就能将他们埋葬,了无痕迹,干干净净。 …… 北荒最大三个部落的势力范围中,拓跋族与恒沙城毗邻,位于最南端荒漠,贫瘠之地造就拓跋部落的彪悍民风,是以高阶灵士层出不穷,被誉为北荒第一大势力;勃云族居中,囊括北荒最为肥沃的草原河流,也是三大势力中最为富庶的部落;莫青族则位于最北部,每年冬季受风雪侵扰尤甚,但领地内的莫青山脉盛产灵矿和珍稀药材,孕育出诸多强大灵兽族群,莫青族每年都会狩猎驯服大量灵兽,使得该部落得以跻身三大势力之一。 莫青山以北,就是极原之地,长年冰雪覆地,被灵世最为强大的神兽冰凰所占据,终年人迹罕至。 再往北,就连莫青族最为强大的战士都不知是何模样。 这一日的正午,极原以北地界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男一女,女子穿着雪白貂衣,披着黑色大氅,头戴貂绒白帽。浑身散发着淡淡莹光,想来佩戴着护身灵符抵御风寒。 男子身材粗短,穿着粗布棉衣,风雪侵袭结满冰霜。 不知何时,顾倾与宋致远竟跨越万里,来到这片荒芜冰原。 两人并肩北望,一杆插在冰雪之中的黑色大旗猎猎作响。 黑色大旗并非灵器,上面无任何图案,只是简单地绣着一个''叁''字,在这天寒地冻之处,整个旗面结满了冰碴子。 “听三金说,【冰解】这十年向西蔓延了四百里,二傻子那边的【黑煞】向北推进了七百里,咱们的【枯沙】向南二百里,就是不知道西域那边儿的【厄兽】是个怎样的光景。”顾倾喃喃自语,“也许下一个十年,整个莫青族都会被【枯沙】掩埋,化作尘埃。” 宋致远沉默不语,远眺北方,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幅场景,但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会觉得震撼。 顺着宋致远的视线看去,距离黑旗十里之地,如被一条无形的分割线给隔开,南面还是冰天雪地,北面却是一片褐色荒漠,褐色飞沙向南翻滚,与冰雪碰撞交融。 褐色飞沙显然温度极高,刚一接触便发出嗤嗤地雪融声,水汽袅袅而起。 一缕缕烟尘向天空中飘去,恍如一条烟幕,将褐色荒漠、白色雪原隔得泾渭分明。 而且,这条不见尽头的烟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南推移! 凄凄荒漠、不见生灵、唯有孤烟。 “去探探【枯沙】的腐蚀之力有无变化。”顾倾神色凝重,罕见地嘱咐一声,“小心。” 宋致远身形微动,整个人好似一杆利箭窜向北方。 就在距离''烟幕''还有百丈之时,宋致远骤然停下。 顾倾轻咦一声,竟然在这荒芜冰原看见了其他人。 还是个女人! 白衣、白剑,面如白玉。 女子与''烟幕''相隔不过三尺,甚至有滚滚飞沙裹挟的热气扑面而来。 回眸望一眼相隔不远地宋致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宋致远继续北行,一头扎进烟幕之中。 女子转身,向南而去,几个起落后就与顾倾擦肩而过。 “这丫头真是俊啊。”顾倾回头望去,女子已消失在雪原尽头。 “千万别让夫君碰着,不然该抛弃糟糠之妻了。” …… 回到星垂州。半月无雪,一州山河透着春意将至的暖煦。 一场虎头蛇尾的援驰落下帷幕,军部象征性颁发嘉奖令通告全军,便再无下文。 以往战后破格提拔的优秀将领都没有一个,倒是有四名营长被调去清河州,官升半级,引得司徒星辰破口大骂。 不过一向粗莽的大将军此次论功行赏却十分大气,空缺官职、军中武库、灵璧钱财,凭军功自取。比如迷蝶营的刀子,不仅兑换了三件趁手灵器、还补上了戍卫营长空缺,晋升少校军衔;屠夫还算低调,仅是兑换了两册灵术,晋升少校军衔,依然在迷蝶营任职。 秦时月晋升上校,据传因梵净山一役中居功至伟,曾被军部大佬多次点名,意欲调往玉京,不过都被司徒星辰给拦了下来。 饶是如此,他们手中军功仍有盈余,可见羲和城之役收获之丰。惹得迷蝶营书呆子、铜臭等一众袍泽羡慕不已。 至于叶子玉和马伊伊,他们二人的军功分毫未动。马伊伊是未作任何兑换,任由海量军功积分''躺在''军功榜上落灰,叶子玉兑换事项涉及军中机密,需层报军部批准,军功暂未划扣。 是以二人积分依然排行军功榜前列,被军中将士津津乐道。 临到刀营长赶赴隔壁郡城戍卫营履新前夜,他包下了星垂府摘星楼最高层,宴请叶子玉等人。 那一夜,酒水就未曾断过,笙歌也一刻未停,花去了刀营长整整半年俸禄。 酒过三巡。舌头打弹的刀营长搂住叶子玉,“没了修为未必是一件坏事,咱迷蝶营常年刀口舔血,啥时候是个头?” 此言一出,众人酒醒一半,场间气氛忽然冷落下来,书呆子、铜臭几人纷纷望向秦时月。 屠夫就要出声喝止刀子,却被秦时月眼神制止。 被搂住的叶子玉神色淡淡,为刀子斟满一杯酒。 “嘿嘿,小爷没关系没背景没天赋,以往在迷蝶营都是拿命博一份前程。若没你贱首,我们都得死在梵净山,哪里有机会挣得这份泼天军功?”刀子一饮而尽,环视酒桌上的袍泽兄弟,“小爷上有高堂,还无子嗣,实在难以奉陪到底。” 叶子玉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未多说什么,只是为刀子倒酒。 “今日之后,除了老大,你们见到老子都得行军礼,叫一声营长!”刀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众人沉默。 “老子叫李钊!”刀子饮尽杯中酒,将酒杯狠狠摔碎。 钊字为刀,李字有子。是为刀子。 深夜。终于能够以真名示人的李钊烂醉如泥,被几人架上了马车,连夜赶往驻地赴任了。 临走前,戍卫营长李钊抱着众人痛哭流涕,反复念叨,“在迷蝶营干不下去了就来找我。” 叶子玉留在包厢里,凭栏俯瞰李钊的马车渐行渐远。 檐角上的风铃摇晃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两斤酒下肚,本就失了修为的叶子玉已然微醺,只觉一阵夜风吹过就让整座天地动荡不定。 背后有人为叶子玉披上大氅。 却是去而复返的马伊伊。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叶子玉望向隐匿在云朵之后的月牙儿,已逐渐适应了不能汲取丝毫灵力的身体。 不过他又把负山镯给戴上了,用以锤炼体魄。那夜一意孤行摧毁了灵力根基,炼体方面却因祸得福,《大衍金刚诀》第二阶炼骨境已然大成。 单凭当前体魄,对阵三两个夜玄境灵士不在话下。但若与高出一境的羽化境灵士较劲,却是力有不逮了。 叶子玉怔怔出神时,马伊伊转头望向前者侧脸。 自家商行坐镇的医师,是在玉京城里都排的上号的名医。此前为叶子玉看诊,作出了''除非有旷世奇遇,否则此生再无修灵可能''的诊断。 叶子玉自然知晓自身情况,但从他的眼里却看不出丝毫颓丧。 她轻轻拥住叶子玉的胳膊,“叶叔已安全返回星垂府,这一趟利润足够叶家挺三年了。” “用不用给叶叔安排几项赚钱的营生?”马伊伊犹豫问道。 如今在城主府的照拂下,叶家的生意稍稍有些起色,但依旧上不得台面。 关照叶家的生意,对于锦绣分行的少东家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叶子玉摇头,“不必,他们的命数不够,再多的富贵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灾祸,吃饱穿暖足够了。” 马伊伊欲言又止。 叶子玉疑惑道,“怎么了?” 前者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问道,“叶子你可有婚配?” 那日两女在叶子玉床前争风吃醋的事情,顾长歌几人并未告诉叶子玉。 叶子玉疑惑更甚,莫名其妙地摇头否认,“黄花小男生一枚,婚配从何说起?” 满脸通红地马伊伊长舒一口气:差点被那个女人唬住了! 不等叶子玉继续追问,马伊伊已落荒而逃。 半晌后,有人轻轻叩动包厢房门。 叶子玉似是早有预料,安然坐在主位上沉声道,“进来!” 第104章 娇弱少爷左千玺 两名身披黑链轻甲男子推门而入。 前面一个正是与叶子玉有过两面之缘的云岚军副将。 后面一个身材雄奇,竟比霁月山崔雪杉还要高上两分,面容略显稚嫩,想来年纪尚轻,却也是实打实的归真境。 一手拎着一个昏迷的蒙面人。 副将进来后第一时间向叶子玉抱拳行礼,“叶大人!” 另一人随手将两名昏迷的蒙面人丢在地上,拖出椅子,自顾自坐下点上一支烟。 副将微微皱眉,却未说什么。 叶子玉冲着前者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已修为尽失,何必派人来护卫我这个废人,云岚军就不怕下错注?” 副将周寅平静道,“奉刘将军之命,在军部演武结束前,我二人任凭叶大人差遣。” “刘长卿还算有几分耐心。”叶子玉讥笑道。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直呼刘将军名讳?”雄壮男子摁灭烟头,一脸不屑道。 “你又是谁?”叶子玉似是才看到雄壮男子,故作诧异道。 “云岚军,蚍蜉营,袁野。”男子傲然道。 袁野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却已是归真境中期修为,授中校军衔,担任蚍蜉重甲营营长,在原清河州军中备受瞩目。 年少有为、未来可期造就了桀骜性格,在清河州军中,只服刘长卿寥寥数人罢了。 “天灵境?”叶子玉好奇问道。 “你以为天灵境是土鸡瓦狗,遍地都是?”袁野冷笑道,一脸''你小子没见识、但大爷不怪你''的表情。 “刘长卿是天灵境?”叶子玉又问。 “指日可待!”袁野言简意赅,言语之中流露出对刘长卿的极大信心。 “也不是。”叶子玉露出了然神色,但突然话锋一转,言辞凌厉道,“老子杀过两个天灵境,你说配不配?” 话音未落,袁野只觉包厢里充盈着无数杀伐剑意,让他感觉到彻骨寒意。 “不可能!”袁野露出惊骇神色,甚至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倒不是质疑眼前这位夜玄境的''叶大人''杀过两位天灵境强者。 毕竟云岚军高层对叶子玉的''光辉战绩''均已知晓,且知道他在那夜大战中身受重伤、修为尽失,哪里还能释放如此可怕的剑意? 再者说,一个夜玄境修士,如何能拥有这般精纯剑意? 震惊之后,袁野桀骜神色微微收敛,眼底再无轻视意味。 副将周寅未像袁野那样一惊一乍,毕竟与王伯楷险象环生的一战中,叶子玉都能够全身而退。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小觑这位''叶大人''。 叶子玉似是才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蒙面人,“这二位是?” “自叶大人回到星垂城,这二人便一直尾随,想来存有歹意。”周寅如实回道,“交手后发现他们用的是军中技击之术,应是星垂军人。” 叶子玉闻言走到二人身旁,揭开面巾,发现并不相识。 回顾不足一年的从军生涯,自己也就与青锋营林奇有过一场争斗。 与其他人并无突出矛盾。 不对!还有两人——琅琊大将军公子许天宇和勇武郡王世子李俢玮! 如果是这两位纨绔子弟,那便有了动机和实力。 叶子玉微微皱眉。 以他们两个的背景,若是不惜跨州动用人脉关系对付自己,还真有些麻烦。 “如何处置?”见叶子玉沉吟不语,周寅问道。 “放了吧,过河卒子而已。”叶子玉摆摆手道。 袁野闻言将两个蒙面人拎出包厢。 此时周寅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叶子玉。 半晌,叶子玉将密信丢入乾坤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边陷入沉思。 密信只讲了一件事。 此前羲和之役千余战俘无故失踪,根据天机阁监测和军部谍报,这批战俘已潜逃北荒地界,军部欲派遣十一支由各州军、皇室禁军精锐组成的小队,秘密潜往北荒,追击这批战俘,死活不论。 云岚军也获取了一份戴罪立功的资格。 所以刘长卿邀请叶子玉加入云岚小队,参与此次跨界追击。 刘长卿在信中猜测此次追击可能耗时较长,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询问叶子玉能否暂时脱离星垂军。 与军营其他兵种不同,迷蝶营主要执行秘密潜伏、刺探军情、暗杀匪寇等任务,只要定期输送情报,三年五载不见踪影也属正常。 从追击时间来讲,叶子玉完全有条件参加,但是刘长卿知晓叶子玉如今修为尽失的尴尬境地,却邀请他执行这等凶险任务,到底是何盘算? 是真心想通过并肩作战将云岚军托付于他,还是单纯试探? 周寅沉默不语,等着叶子玉答复。 “我去。”叶子玉言简意赅回道。 “正月十五,刘军长在琅琊州恭候叶大人大驾!”周寅抱拳行礼。 “正月十五。”叶子玉轻轻念叨。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一月时光,将潜伏暗处的''老鼠''揪出来倒也够用。 …… 将援驰羲和城的货物倒腾完后,叶嵘终于回到了星垂府叶家。 这一趟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堪比过去十年的营收! 看到账本后,叶老爷子和主家几个兄弟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一月时间,但整个叶家都洋溢着过年时才有的喜气和笑脸。 听叶家押送货物的帮工家仆说,这次小少爷在羲和城极受礼遇,返回时是小府主亲自将他送到沧澜河码头! 一时间,叶嵘在叶家风头无二,就连叶老爷子看到这个昔日''逆子'',脸上都会露出几分由衷笑意。 是夜,用完家宴的叶嵘返回宅邸,当马车穿过无人巷弄时,一道劲风吹过,马夫无声昏死过去,马车缓缓停下。 微醺的叶嵘睁开双眼,沉声道,“叶家在城主府还算有几分薄面,阁下深夜造访还需掂量掂量。” “嘿嘿,城主府的薄面在爷爷这儿可不好使。”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安坐车厢之内。 不通灵力的叶嵘临危不乱,“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我家将军想见你,随爷爷走上走一趟。”黑影傲然道。 将军! 叶嵘瞳孔微缩,叶家小门小户,在星垂府行事素来低调,极少与军中之人打交道,又哪里有机会去得罪劳什子的将军? 难道是此次援驰羲和城,触碰了哪位军中贵人的利益? 叶嵘苦笑道,“我于阁下而言,不如砧板上的鱼肉,届时还请你家将军海涵几分,高抬贵手。” 黑影冷笑一声,却不答话,马车却开始自动向着巷子尽头行驶。 今年的星垂州不似清河州那般寒冷,冬日多晴少雪,此时星垂府道旁绿植上已结出零星嫩白花朵。 白花在绿叶之下若隐若现,一如夜空中黯淡的星辰。 此时巷子尽头走出一道身影,身着厚重棉衣,微微佝偻着身体,就像是有些畏惧冬日的寒冷。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想找我叶子玉的麻烦直管来,不必搞这些弯弯绕。”叶子玉高声道。 黑影走出车厢,冷笑道,“一只被拔了牙齿的野狗,还敢大言不惭。” 见四下无人,黑夜继续道,“你自己送上门也好,今日便宰了你,为我家将军出了这口恶气!” “你家将军姓李吧。”叶子玉意味深长道,有了马伊伊这层关系,许天宇就算敢派人来找找叶子玉晦气,但决计不敢伤人性命! 唯有勇武郡王世子——李俢玮! 黑影微微一愣,“下去问阎罗吧。” 说罢,黑影躬身拂刀,一条丈余长的蓝色刀光砰然乍现,整架马车陷入地面。 黑影已拖拽着蓝色刀光冲向叶子玉。 拔刀术! 果然是大唐军人! 蓝色刀光速度极快,叶子玉却像傻了一般呆立不动,直到刀光临身,他才如梦初醒,微微侧身,恰如其分地躲开刀芒,手掌''扶''住刀背,将长刀引至一旁。 这样一来,黑夜便中门大开。叶子玉另外一只拳头与他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极为清脆的骨裂声。 黑影来势汹汹,却被叶子玉一拳定在空中,没有任何废话地昏死过去。 远处一栋不高不矮地阁楼上,两人居高临下,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谁能想到叶中尉只是个没了修为的夜玄境?”原星垂军军机处赵中校沉声道。 军部通令嘉奖后,李俢玮信守承诺,果真将他提拔为清河州军军机处上校,不日将跨州履新。 “唐军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但他不该得罪玉京贵人。”另一人淡淡道,“倒是赵上校你手下的三位''得力干将''真是人才。” 两人负责跟踪叶子玉,却被不知来路的强者打昏,随意丢在大街上。眼前这人虽有羽化境修为,却是被夜玄境的叶子玉一拳放倒。 百里玄夜不会以为唐军中都是这些酒囊饭袋,所以才敢在羲和城中挑起事端? 此人虽然而立之年,却与李俢玮一样来自帝都玉京,据说不少家中长辈在军部担任要职,妥妥地玉京纨绔子弟。所以被当面嘲讽,赵上校也不敢发作。 “李世子早知道你们这些粗蛮边军靠不住,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人啊!”玉京纨绔神色桀骜道。 赵上校神情微凛,却看到阴暗巷弄里走出一道身影。 同样是羽化境,玉京纨绔却仿佛对此人充满信心。 叶子玉也看到了那道身影,脸色微沉。眼前这人灵压波动仅为羽化境,竟给了自己几分深不可测的感觉。 不等来人发声,叶子玉忽然暴起,转眼跨过数十丈距离,一拳直击后者头颅。 拳出如龙,带起阵阵厉啸。 那人不闪不避,任由拳头砸在额头之上。 砰地一声,发出金铁碰撞声响。 叶子玉仿似撞在一座大山之上,倒退数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那人分毫未动,极为挑衅地朝着叶子玉勾勾手指,示意放马过来。 短短一瞬接触,叶子玉已看清此人相貌,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柔之气,且极为年轻,好似从深门大宅里走出的娇弱少年郎。 叶子玉甩了甩酸胀的拳头,此人接下那一拳时并未调动灵力,显然修炼了极为高深的炼体术。 “大衍金刚诀炼骨一层,还算差强人意,有什么招式尽管使来,别等着临到鬼门关前再去后悔。”娇弱少年郎嗓音极为稚嫩,估摸着也就加冠年岁。 “没啥招了。”叶子玉摆摆手,转头冲后面喊道,“袁野,你陪他玩玩儿。” “阁楼上的那两只也别放走。”叶子玉抬头望向阁楼,露出一丝狞笑。 话音未落,一位雄壮男子出现在叶子玉身旁。 云岚军蚍蜉营长袁野。 看清来人相貌,娇弱少年郎不惊反喜,饶有兴趣道,“袁野中校,清河州军仅次于刘长卿的军中新锐,早就想会会你了,未曾想在今夜得偿所愿。” 袁野仔细看去,面带忌惮道,“碰见硬茬儿了。” 叶子玉好奇道,“打不过?” 素来桀骜的袁野摇头道,“打得过,打不赢。” “怎么说?” “他是军部尚书左陌的公子——左千玺。”袁野苦笑道。 打得过儿子,打不赢老子。 叶子玉了然点头,各州军中武库典藏历来归州军所有,但都会抄录一份被军部登记在册。既然是军部老大的独子,难怪一个照面便能识破自己的灵术境界。 本想着守株待兔,没想到竟逮到一只幼虎! “小左将军,要不放我一马?”叶子玉搓着手嘿嘿笑道。 开玩笑!自己调阅秘库档案的申请还等着人家老爷子审批呢,这时候去得罪小的? 袁野错愕地看了眼叶子玉。 “可以,本就是到星垂府散散心,顺带帮李俢玮那个窝囊废出出气。”左千玺随意道,“袁野留下来与我打上一场,万事好说。” 叶子玉小鸡啄米般点头答应,然后低声叮嘱道,“可别把这位祖宗打坏了。” 袁野密音回道,“叶大人太小瞧这位军部太子爷了。左千玺在玉京历来有''小天冲''之称,传言在他降生之时,天机阁主专门出关为其算了一卦,卦象为''武运昌隆,横绝于世'',直言若无意外,天冲境之前一片坦途,也是最有希望追赶三皇子李幽州的天之骄子。” 李幽州,灵世山巅十人位列第三的那个。 “好吧,可别被这位祖宗打坏了。”叶子玉改口道。 第105章 我于琅琊会诸君(上) 左千玺,年方二八,天赋绝伦,过目不忘,羽化境巅峰已长达五年之久,据传其曾在八岁时进入军部总库,一呆就是三年,遍览武库典藏灵术,连他老子左陌都不清楚自家儿子到底精通多少灵术。 这位军部太子爷一贯推崇三皇子李幽州,直言他李幽州参军入伍、博采众长、以战入道。 他左千玺便闭门造车、自为己师、以神入道! …… 袁野只好硬着头皮应战。 当两人对轰十余招后,低了一个大境的娇弱少爷竟然毫不落下风。 叶子玉绕过巷弄,片刻后便走上了赵上校二人所在阁楼。 此刻周寅已制住二人。 两人跪倒在地,一人神色怨恨地看着叶子玉,一人面带怯懦,低头不语。 “谁来讲讲,怎么个情况?”叶子玉抽出一张檀木椅,坐在二人身前道。 “本少乃军部侍郎嫡子,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玉京纨绔嘲讽道,“星垂军在一州之地如何权势滔天,到了玉京真不算什么。” 叶子玉点点头,“知道了。” 玉京纨绔神色桀骜,就要再说些什么时,叶子玉骤起发难,一巴掌将这位修为只有通幽境、口气堪比天灵境的侍郎嫡子当场拍昏。 “今日我可没见过什么侍郎嫡子。”叶子玉收手插兜,轻声道。 一旁周寅神色稍松。于唐军将士而言,军部威压早已深入人心,尽管云岚军已成无根之木,但他们依然不愿意得罪军部这些权势人物。 换作以往都是避之不及,哪敢当面掠其锋芒? “换你来说。”叶子玉看着赵上校道。 “叶中尉,这些人都是军部权贵子弟,切莫图一时之快,断了自己的退路。”赵上校诚恳道。 “退路?他们哪里想过给我留退路?”叶子玉冷笑道。 赵上校沉默以对。 “你是星垂军人?”叶子玉忽然问道。 “原军机处赵云海。”赵上校如实道。 叶子玉恍然,难怪李俢玮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查到他与叶家之间的隐秘关系。 “原来是出了内奸。”叶子玉曾在军营提拔通告中看到过赵云海的名字,想来这位赵上校早已搭上了勇武郡王这艘大船。 “能不能将李世子请来星垂?”叶子玉轻声问道。 赵云海与周寅心中俱是一凛。 “此事需从长计议,叶大人不可意气用事。”周寅劝慰道,隐隐猜出叶子玉的用意。 叶子玉置若罔闻。 “还请叶中尉给赵某人一个痛快。”赵云海苦道,“得罪了你无非一死,若李世子在星垂遭遇不测,我赵家满门都会受到牵连。” 叶子玉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赵云海。 一股无形地压力落在他的身上,赵云海干脆闭上双眼,听候叶子玉发落。 不远处传来轰隆闷雷声。那是袁野二人击拳所致。 两人战况激烈,将那条巷弄已毁去大半。 “嘿嘿,跟你开个玩笑,咋还当真了呢。”叶子玉笑道,“倒是有个小小的请求。” 赵云海睁开双眼,“叶中尉请讲。” “今后清河州军的大事小情,还请告知一声,能办到吗?”叶子玉温柔扶起赵云海。 赵云海犹豫一番,随即轻轻颔首。 叶子玉露出满意笑容,一拳毫无征兆地击在赵云海的胸膛上,修为低微的赵云海倒飞出去。 叶子玉紧随其后,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胳膊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后者胳膊应声而断。 赵云海一手扶着胳膊,艰难从地上爬起,“谢叶中尉手下留情。” 若不略施苦肉计,李俢玮哪里会再信任全身而退的赵云海?不愧是军机处的聪明人,倒是省了一番口舌。叶子玉暗暗想到。 赵云海带走玉京纨绔后,左千玺与袁野之间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整条巷弄满目疮痍,连带着附近几栋阁楼也毁于一旦。 不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马蹄声,那是城防军和城主府刑房闻声而动,前来查明情况。 毫发未损地左千玺轻轻掸了掸华服上的灰尘脚印,轻飘飘道,“走了,把屁股擦干净。” 这位爷还挺会使唤人。叶子玉暗骂道,但还是掏出信符给徐图之和顾长歌发去消息。 不消片刻,两班人马便原路返回,只留下少数刑房捕快前来查探百姓伤亡情况。 远处虚惊一场的叶嵘准备上前道谢,却被叶子玉挥手示意离开。 叶嵘叶不着恼,面色凝重地走了。 “如何?”叶子玉一边给二人散烟一边问道。 “同境无敌,普通归真也不是对手。”袁野凝重道。若是此次前往北疆执行军务的都是这等妖孽,云岚军想要拔得头筹怕是不易。 “有个好爹,修行自然顺遂。”叶子玉叼着烟乐呵道,“就是惹上这些背靠大山的祖宗,今后怕是麻烦不断。” 周寅苦笑道,“世间何处皆有荆棘,除非如陛下、国师那般,否则终是不得自在。” 叶子玉点头认同,忽然接到信符传信。 竟是许久未有联系的柳刀营长——江河。 信符唯有一句话,“速来星垂军军机大殿。” 叶子玉收起信符,“你们二人且在叶家老宅住下,告诉刘军长,我会按时抵达琅琊州集结点。” …… 军机大殿位于星垂府城外群山深处,大殿通体玄黑、庄严肃穆,系大将军司徒星辰平日处理军务、军中议事所在。 时值深夜,大殿外除了值守将士再无他人。 兴许是得了大将军授意,叶子玉一路长驱直入,无一人阻拦。 穿过一座云纹花岗岩铺就的宽阔广场,一个雄壮魁梧身影伫立在大殿台阶之下,脚边已丢了不少燃尽的烟头。 星垂大将军司徒星辰。 自从司徒星辰的星辉投影被百里玄夜一指破去,不少人暗中嘲笑他是''纸糊的天灵境''。 但叶子玉在每次见到这位以莽闻名的大将军时,总觉得他的体内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仿佛他周身的穴道里都藏着一颗星辰。 经脉尽碎之后,再次相遇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叶子玉在司徒星辰身前一丈站定,躬身抱拳道,“大将军。” 一柄卷轴抛向叶子玉。 卷轴入手微沉,以上好冰蚕丝织造而成,摸起来颇为柔顺光滑。 “这是你要的【窃灵小镇】密档,你只有两个时辰阅览,之后会自动焚毁。”司徒星辰想了想,补充道,“五十积分。” 五十积分!等同于战场斩杀一名归真境敌将! 狗日的军部!叶子玉一边腹诽一边打开卷轴。 足足一个时辰后。叶子玉终于看完了卷轴。为防纰漏,叶子玉又简单翻看一遍后,才把卷轴还给了司徒星辰。 “如何?”司徒星辰好奇问道。 自始至终,自己麾下的小小中尉神情没有任何变动。 要知道杀父仇人的线索极有可能藏在这柄卷轴里,常人决然不会如此淡定。 “有些头绪。”叶子玉再次抱拳谢过司徒星辰。 小王八蛋!叶子玉这般含糊其辞,倒是不好让他继续追问下去,只能转移话题道,“我在玉京时,马家丫头让我为你寻得恢复之法,只是我军方虽然不缺天材地宝、奇人异士,但在医术上却赶不上天机阁。” “如今咱们与天机阁交恶,就算老子愿意拉下脸皮去求人,怕是也没啥卵用。” 司徒星辰凝神细观,叶子玉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别人受了伤都是经脉尽断,这小王八蛋的经脉却似被万千利器切割得稀碎,恢复难度不亚于白骨生肉。 关键是知晓内幕的秦时月向自己禀报时,一样语焉不详、两语带过。 一群小王八犊子! 不过虽然灵力尽失,司徒星辰却敏锐察觉到,叶子玉的神魂却更加浑厚,隐隐给人一种锋锐之感。 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谢大将军费心。”叶子玉客套回道,“凡事皆有命数,若是真无法恢复修为,只能说属下命该如此。” “遭逢大变,你能有如此心态实属难得。”司徒星辰丢给叶子玉一支华脂,兀自点上后道,“伊伊那丫头跟我说过你的事情,年后你便转入军机处,军衔上调一级,处理一些日常军务,也可少几分危险。” 想起马伊伊,叶子玉心头暖了几分,摇头拒绝道,“秦营长待我不薄,属下没有另投他处的打算。” 司徒星辰微微皱眉,破口骂道,“你个小王八蛋不走,伊伊怎么办?她在迷蝶营遇到危险,你又怎么办?” 霎时间,大殿前方骤起狂风,绿植纷纷向两旁倒去,不少细弱枝杈纷纷折断,强大灵压迫得叶子玉噌噌后退,十余步后才稳住身形。 叶子玉陷入沉默,从司徒星辰的话语中好似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您是说伊伊有危险?” 司徒星辰一愣,没想到叶子玉竟然如此敏锐,气势不禁弱了下来,“老子一亩三分地上,她安全得很。” 看着司徒星辰嘴硬的样子,仿佛印证了心中猜想,陆中将的消失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复杂,那么她和父亲的处境也可想而知。 “大将军放心,春节之前,我会说服伊伊转回妙手营。”叶子玉承诺道。 “这还差不多。”司徒星辰满意道,“转入军机处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不想等你下次再遇到危险,伊伊再哭哭啼啼等我算账。” 叶子玉哈哈一笑,“若是您真的如此担心属下安危,不如属下再去武库挑上几件趁手灵器傍身?” “滚蛋。”司徒星辰摆手道。 叶子玉抱拳转身告退。 走出两步后,忽然顿住身体道,“大将军放心,就算马伊伊继续呆在迷蝶营,我一样能护她周全。” 不等司徒星辰说话。云纹大殿上的枯枝烂叶忽然浮空而起,天地间有剑鸣响起,枯枝烂叶刹那间全部化作碎末,向远方飘去。 宛若一场飘雪。 伫立''雪中''的叶子玉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司徒星辰眯起眼眸。叶子玉耍地这一招威力并不算惊世骇俗,但未调动分毫灵力,以他的见识和修为都没能识得根脚。 只是隐约嗅到几分熟悉味道。 “雕虫小技。”司徒星辰轻啐一口,便转身返回军机大殿。 冬日里的清亮月色稍稍偏移几分。 司徒星辰返回大殿,斜躺在主座,皮靴搁于案几上,意态闲适,只是双眉轻轻蹙起,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俄顷,柳刀营营长江河进入大殿。 奉上一份名单。 “大将军,军机处拟好的赴北名单,十人正选,五人备选,请您审定。”江河恭敬立于案几一侧,恭敬道。 “怎么正选全是金甲军的?”司徒星辰问道。 江河苦笑道,“这次驰援羲和,秦时月几人所获军功远超金甲军,那几个刺头蹦跶地厉害,嚷嚷着要在北荒找回场子。” “顾长野没拦着?” “顾军长叫嚷地最凶。” 都是大将军的心腹,有些话倒也不必遮遮掩掩。若是换作其他军团长,江汉自会委婉一点。 “小王八蛋憋着一口气呢。”司徒星辰嘿嘿一笑,毫不掩饰对顾长野的喜爱之情,随手拿去狼毫划去后五名正选名字,“让五名备选顶上,他金甲军吃肉,总得让其他人喝点汤吧。” 司徒星辰想了想,又划掉一名备选,在一旁写下''叶子玉''三字。 江河目不斜视,仿佛未见。 司徒星辰又想了想,划掉叶子玉名字,自言自语道,“北荒天寒地冻,秦时月的冰霜血脉,或许会发挥奇效。” 此去北荒虽说皆是各军精锐,但变数太多,若是派那小子前去出了差池,伊伊那妮子可饶不了我。 “前日,叶家老爷子不是致信于您,想着让秦时月回京省亲,若派他去,恐怕会耽误省亲。”江河提醒道。 “老东西平日里与李宗瑞眉来眼去的,有些事情可由不得他。”司徒星辰嘿然道,“军令如山,去让军机处拟文吧。” 江河欲言又止。 “他没答应。”司徒星辰烦躁地挠挠头,“不过他手里还握着不小的底牌,打你十个不成问题。” 第106章 我于琅琊会诸君(中) 次日正午。 叶家老宅。 暖阳轻轻洒在老宅庭院里,三人围坐石桌。 叶家老奴叶承信送上一壶清茶后,就悄悄退下,将空间留给这三个年轻人。 这次小少爷回家省亲,对羲和城战事只是三言两语带过,言语中满是大获全胜的骄傲。 但叶承信却发现小少爷总是面色苍白,而且十分畏寒,穿着厚重棉袄,每当深夜总会发出极为压抑的低吟声,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想到这,他都忧心忡忡。 庭院里的三个年轻人正是叶子玉、顾长歌、徐图之三人。 叶子玉将两张写有密密麻麻名单的信笺递给二人,“这些人都是在当年前往马头镇的赶潮人,帮我找到他们如今住处,我一一拜访。” 这些名单正是前夜叶子玉用军功兑换密卷内容。据江河推断,那夜刺杀父亲叶峥的凶手只有一人。 所以叶子玉自动剔除了通幽境灵士和普通人。 两人精神一震,那年雨夜叶峥被人刺杀,凶手至今没有下落,虽然叶子玉避而不谈,但是他们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过。 “与叶伯父有关?”顾长歌问道。 叶子玉颔首,“涉及琅琊州的那份名单,我已拜托唐风去找,年后我再去逐人见面。” 难兄难弟的唐风被其父唐松从军营里带回宗门疗伤,无论父子两关系如何不堪,但终究血浓于水,儿子受了影响根基的伤,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只要唐风开口,以龙翔宗的能量,找到那些人并不难。 “除夕夜前,全部到位。”顾长歌信心满满道。 “只要三天。”徐图之言简意赅。 顾长歌一时语塞,嚷嚷道,“这也要争?徐图之你别逼我!” “逼你如何?”徐图之冷笑道。 “我别的没有,就有一个还算争气的好大哥。”顾长歌道。 “你大哥不日便要启程琅琊州,没工夫搭理你。”徐图之一针见血道。 “算你狠。”顾长歌如斗败的公鸡,嚅嗫道。 看着二人斗嘴的样子,叶子玉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 尽管自己灵力尽失,二人却没有丝毫变化,让叶子玉感到一丝暖意,“如今我已是半个废人,你们可想好了。” “叶子,说这话就伤人了啊。”顾长歌忽然拍桌而起,“我和兔子一个星垂州顶尖宗门二少,一个首府小府主,未必对你一个小镇里来的土鳖有所图谋!” “鸽子此言在理。”徐图之罕见与顾长歌站在统一战线,“我与鸽子都不是攀附之人,无论你修为通天,还是平头百姓,咱们都是过命兄弟。” “两位少爷别激动,咱不是怕你们二位垂涎我绝世容颜和卓然气质嘛。”叶子玉嘿嘿笑道。 “滚蛋!” “滚你娘的!” 顾长歌、徐图之在叶家老宅里一直待到日头西斜,期间喝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小酒。两人都以叶子玉有伤在身为由,让他适可而止,他们二人则相互''撕咬''的厉害。 饮酒时,顾长歌透露了关于此次赴北追击旧齐余孽的军事部署,五名金甲军、五名从其他各营抽调的精锐将士,冷面营长秦时月也榜上有名,只不过十人由顾长野领衔。 无一例外,十人皆是归真境,此去北荒虽算不上九死一生,但毕竟远离东土大唐辖境,万里奔袭多出诸多变数,羽化境的修为的确有些拿不出手。 “听闻其他州军对此次赴北颇为重视,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都被派了出去。”在哥哥顾长野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顾长歌娓娓道来,“诸如琅琊军狼牙营林北山、金陵军独峰大戟士常勇、玉京州军''小剑仙''宋临渊、长野州军''贵公子''申屠云锦等有望冲击全军''青秀十人''的将官都名列其中。” “这支人均归真境的百人队伍,莫说一支千余人的残兵败将,就是北荒的一个中型部落,灭掉也在旦夕之间。”顾长歌信誓旦旦道,言语之中顿生豪气,恨不能也一起赴北杀敌。 “军部此举未免太小题大做了,难道另有谋算?”叶子玉暗自合计,若是百里玄夜设下埋伏,将这些军中骄子留在北荒,对唐军来说无异于一场''伤筋动骨''的重创,其影响可能远胜羲和之役里损失的万余铁骑! 酒壶躺倒一地。 两人醺醺然尽兴离去。 黄昏无事,叶子玉难得有了片刻闲暇,独自穿过这座并不算熟稔的城池,走上宏伟壮观的城墙。 负责巡视的城防军遇到这个身穿厚重棉衣的佝偻身影,投来审视目光。 叶子玉掏出证明身份的迷蝶营军牌,士兵露出温和笑意,随他去了。 靠着女墙,叶子玉眺望城外的广袤湖泊,夕阳的金辉洒在上面,碎成万点粼光。 偶有几叶轻舟泛湖于上,透出慵懒闲适的味道。 叶子玉长舒一口气,连日来的心中郁结也微微消散些许。 那柄卷轴里记载了马头镇的出现与消亡,是一场关乎中廷、西域、东土三界的暗中博弈。 父亲叶峥的死,于整个【窃灵小镇】而言,不过广袤湖泊里的一朵渺小浪花。 于自己而言,却是一场改变人生、刻骨铭心的山崩海啸。 所以叶子玉无论如何都会求一个真相,了却这段血海深仇。 当夕阳终于消失在目力尽头,暮色和凉意如期而至,叶子玉伫立半晌,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城墙之上。 娇弱少爷、军部''太子''左千玺。 虽然在军中有着顶天的背景靠山,左千玺却并未入军籍,此次火线加入清河军赴北追寇,虽不符合军部章程,却无人敢说些什么。 军中历来尚武尊强,虽然左千玺在军中资历浅薄、毫无军功建树,但''武运昌隆、横绝于世''的谶语绝非空穴来风,如今看似与刘长卿、秦时月等各军领军人物有着不小差距,但以左千玺的背景天赋,追赶甚至是超越他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左少爷,找我有何贵干?”等了半晌,见左千玺始终沉默不语。叶子玉忍不住问道。 左千玺转头打量一番叶子玉,丢给他一个琉璃玉瓶和一封密信,“有人托我带句话,他说会找到修复经脉之法。” 叶子玉细细打量琉璃玉瓶里面的红色液体,中间有一丝丝毫毛载沉载浮,隐隐有股清香从中散逸而出。 “这是皇室御制【血羽绒】,对疗养内伤或有奇效。”左千玺解释道。 【血羽绒】量产稀少,据传是由大内宫墙里豢养的天阶灵兽羽毛炼制而成,唯有皇室嫡亲每年才有少量供应,出了宫墙之外是多少灵璧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李修玮不会这般好心。”叶子玉笑道。 “李修玮这个废物可请不动我。”左千玺不屑道,“昨夜与你过招本就是顺手而为,只是没想到那位和李修玮要找的是同一人。” 叶子玉沉默不语,在玉京何人能请得动左千玺''跑腿'',又有何人能够赠予宫廷重宝? 唯有一人罢了。 想到那个朝夕相伴十几年的''跟屁虫'',叶子玉眉眼舒缓,神色不禁温柔几分,轻声问道,“他还好么?” 拒绝了叶子玉递来的金楼,左千玺沉声道,“看似风光无二,实则如履薄冰。” 叶子玉眼神微凛,“怎么说?” “自他被陛下封号''麒麟世子'',算是进入朝廷视线,只是他的修为、根基都太浅,肩上重担重逾千斤,除了与我不打不相识,有几分交情,在帝都几乎可以算是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那个女人呢?”叶子玉眼神晦暗。 “众所周知,她性子执拗,行事历来霸道,前段时间她带着世子遍访重臣和世家家主,想要把自己的人脉一股脑塞给他他。”左千玺轻声道,“他肩上的重担几乎都是她给的。” “那你呢?”叶子玉问道,“别和我说是臭味相投、一见如故。” 皇庭宫闱、世家大宅里哪有这么多打打杀杀,皆是人情世故。 叶子玉可不信堂堂军部''太子爷''会因个人喜好,对飞羽青眼相加,甘为马前卒。 左千玺摇头失笑,虽然年岁不高,言语却极为老练,“我们这种人,修为登高是理所应当,但未来能走多远,依然摆脱不了帝都里的那张大网,就当是我提前下注吧。” 叶子玉沉默,忽然丢给左千玺一只乾坤袋,“告诉飞羽,这些修行灵器,用作自己傍身也好,拉拢人心也行,随他处置。” 后者微微一愣,一边想着一个州军中尉能有啥好东西,一边打开乾坤袋。 内里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乾坤袋里足足有十件真阶灵器和上百张消耗型灵符,且每一件都品质颇高! 山泽野修能得其一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可一名夜玄境的中尉竟然眼都不眨的拿了出来! 自从返回星垂府,叶子玉就将【紫竹林】所获盘点了一番,专门在锦绣分行重金购买了乾坤袋,并挑选了一部分灵器留给了飞羽。 玉京居不易。尽管那个女人不会亏待飞羽,但多些家底傍身总不是坏事。 “你们兄弟俩真是有意思,一个举步维艰、一个修为尽失,却还想着礼尚往来。”左千玺笑道。 叶子玉摇头,眼神坚定道,“我们兄弟之间任何事都能''礼尚往来'',包括性命。” 看惯了兄弟之间口蜜腹剑的左千玺眼眸轻轻眯起,似是感受到叶子玉这句话的份量,心中不禁涌出一丝羡慕和烦躁的情绪。 “希望没机会见到你们之间的兄弟情深。”左千玺摆摆手道,“回了。” 说话间一艘精致''灵舟''穿过云气,直直下坠,稳稳落在城墙边上,左千玺跃上灵舟挥手道别。 这还是叶子玉第一次亲眼看到权贵远行的载具——灵舟。 只见此灵舟不过三丈大小,通体玄黑,似用一整块黢黑岩石雕筑而成,船舷上悬挂着军部剑形军徽,船舷底部被凿出几个圆形孔洞,有云气和灵光从里喷涌而出。 甲板上,那个被叶子玉打昏的侍郎嫡子也在,看向叶子玉的眼神里满是阴毒。 叶子玉挑衅地朝着前者嘿嘿一笑。 那位玉京纨绔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左千玺呵斥两句,低头返回船舱之中。 随着云气喷涌骤然剧烈,灵舟轻若无物地升空而起,迅速消失在晚霞之中。 暮色四合,叶子玉望向远处逐渐昏暗的景色,想起了与飞羽儿时的点点滴滴,拆开密信,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马头镇的各种信息,比司徒星辰交给自己的卷轴还要详尽。 叶子玉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轻声念道,“父亲,看到了么,我和飞羽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 临近年关,越往北,北风越烈越寒。 在琅琊州最北处有一座还算高耸的山峰,因毗邻北荒与东土的【界壁】,北风终年不息,气温要比琅琊地界的其他山头低上不少,是以山顶长年有冰雪盖头。 故名【白头山】。 白头山下原本有一座小村庄,原本村中青壮皆以打猎为生,近年来不知为何天气越来越冷,每到冬季,飞鸟走兽皆杳无踪影,让本就贫寒的村子更加雪上加霜,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好在琅琊官府还算体会民间疾苦,在白头山两百里外划出一块肥沃之地,允他们举村南迁。 白头村也就此荒废下来,几年的风吹日晒,仍有不少土坯房''挺''了过来,除了屋内铺上一层灰尘,倒与村民南迁之前无甚区别。 深山寒凉,积雪未消,罕有人至的白头村外近日多了不少人的脚印。 村中空地上多出数顶黑色大帐,居中一顶内置四个火盆,炭火正旺,将军帐烘得温暖如春。 帐内只有两人。 大将军许阳和狼牙营长林北山。 “重回故乡,有何感想。”许阳蹲在铁盆旁边,用一根铁棍拨弄着炭火,低声问道。 “物是人非,感谢大将军给白头村一条活路。”林北山抱拳道。 一个被人遗忘的村落为何会受到大将军关注,派人知会辖属郡城官府划拨一块沃土? 只因这座村子里出了一名营长——狼牙营长。 第107章 我于琅琊会诸君(下) “还在怪我让狼牙营执行暗谍清理任务?”炭火渐旺,许阳随手丢掉铁棍,“狼牙营牺牲了多少将士?” “卑职不敢,目前已牺牲两百五十一名将士。”修为恢复的林北山面色冷峻,言语之间流露出一丝煞气。 “两百五十一名军中儿郎。”许阳脸色凝重,“你狼牙营精锐尽出尚且如此,换作其他营恐怕早已全营覆没。” 天门教对琅琊州的渗透已到了如此地步! “现在知道为何我执意让你狼牙营接手这个烂摊子?”许阳脸色微沉语气骤然严厉,“还是说林大营长真以为我会为了天宇意气用事?” “卑职不敢!”林北山单膝跪地抱拳道。 许阳摆摆手示意心腹爱将起身,“看了军部传来的【北猎】名单,你对这次跨界追剿有几分把握。” 军部将此次赴北荒追剿旧齐余孽命名为【北猎】。 “我州接壤北荒,历来与各大部落接触颇多,大将军您与三大部族交情匪浅,极大增加了夺魁的把握。” “几分?”许阳追问道。 “将近一分。”林北山直言不讳。 许阳:…… “此次北猎关键在于个人战力高低,其他因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今各州军尽锐出战,和他们相比,咱们军中高手还是差了点,甚至连司徒大将军的星垂军都略有不如。”林北山分析道。 “何止是差了点,简直是拉胯。”许阳脸色阴鸷,“琅琊州苦寒之地,那些玉京州的高门大阀都不愿意让族中嫡传来此镀金,否则咱军中高手又何至于这般捉襟见肘?” 林北山默然。 军帐外,几股强横灵压迅速逼近。 许阳起身,“且不谈能否夺魁,此次北猎本将只立一道军令状。” “军功胜过金陵。”林北山露出尖利白牙,“卑职正好也想会会他们的独峰大戟士。” 许阳满意点头,“孺子可教。” 二人走出军帐,看见十名着青绿轻甲的军人伫立雪中,满身风雪、风尘仆仆。 当先一人不过二十年轻,容貌极为俊美,腰悬黑刀,若将戎装换作长衫,一定会被人当作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公子。 身旁一人相貌更加稚嫩,比前者还要年轻几分,面如白玉,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 两人皆羽化境巅峰,轻装简行,料是携带了储物灵器,身后八人却都是的归真境,但都背着等人身高的牛皮背包,腰间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布袋,里面不时传出叮当声响,应是刀剑箭矢之属。 麒麟世子叶飞羽、军部太子左千玺。身后八人则是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新招募的精锐将士。 许阳快步上前,抱拳见礼,“见过世子殿下、左少爷。” 两名年轻人抱拳回礼,叶飞羽平淡道,“清河州军报到,军中无世子、少爷,我二人也无军衔在身,许大将军直呼姓名便是。” 许阳点头称是,将二人引入军帐。另外八名清河军士被林北山引至专门划给清河州军的营帐中。 此时军帐大案上已摆满了南方的时令水果,两名妙龄侍女为二人斟上琅琊州特有的枯藤茶。 叶飞羽二人刚刚坐定,尚未寒暄两句,帐外再次传来动静。许阳告罪一声便出帐迎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距离北猎集结之期尚早,但都提前赶至白头山,熟悉情况和对手,许阳也是早有预料,一早抵达集结点位安排布防、食宿等事宜,并在此迎候诸军,想看看如今各州军的佼佼者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与清河州军低调行军不同,这一波来人统一乘骑青冥箭鹰,灵骑降落时卷起漫天飞雪,吹得军帐猎猎作响,若非内置符阵用以稳固帐篷和隔绝声响,怕是早已被青冥箭鹰吹飞了不可。 闹出不小阵仗。 十人身披耀目金甲,就连面目都隐匿在金色面甲之下,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焰。 从灵压波动来看,清一色的归真境,甚至有三人已是归真境巅峰,隐隐已摸到了天灵门槛。 仔细看去,十人背后皆是黑色背包,用深海蛟皮缝制而成,比清河州军牛皮背包的档次要高出不少。 正是被誉为各州军之首的皇室禁军。 为首一人揭开面甲露出方正粗粝面容,“见过许大将军,禁卫军北猎小队报到。” 许阳点头致意,“张宏统领一路舟车劳顿,诸位稍事休息,今晚本将军设宴洗尘。” 副统领张宏抱拳为礼,随即被林北山引入一旁军帐。 “如何?”行至无人处,林北山忽然低头问道。 “仍无音讯。”张宏面无表情道,指了指天上,“应与上面有关。” 林北山面色一肃,不再接话。 尽管张宏军衔要比林北山高上一级,但因陆生花和许阳的关系,两人历来交往甚笃,往年许阳回京述职时,都是由张宏出面接待。 是自己人。 转眼间已有琅琊、皇室禁军、清河三州集结,接其他州军传讯,十日之内都将陆续抵达,小小白头山何时如此热闹过? 林北山心思电转,环顾代表各州军的硕大军帐,不禁产生了深深疑虑,追剿千余残兵败将,琅琊军足矣,何必这般大费周章?难道军部亦或是那二位另有谋算? 这个冬天忒他娘的难捱! ……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星垂府不少府宅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辞冬迎春的氛围渐浓。 甚至有不少酒楼烟巷还做起了降价促销的活动,美其名曰是庆祝星垂军凯旋而归,理应普天同庆。但凡星垂军人消费,一律半价!不仅如此,以往欲拒还迎的绮云阁花魁,对星垂军官都少了几分矜持。 不少官宦、世家、宗门子弟在这个时候分外活跃,揣着年末的岁供分红,呼朋唤友、夜夜笙歌,那些酒楼客栈的老板嘴角就没有合拢过! 年假省亲的星云宗二少顾长歌也加入了这场''挥金如土''的狂欢之中,每日双宴,午宴小酌、晚宴痛饮。 除了宴请与星云宗关系密切的狐朋狗友,连日里他还以联络感情、忆苦思甜为由,宴请了不少曾经前往【窃灵小镇】谋求机缘的赶潮人。 顾二少在星垂府毕竟是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受到邀请的赶潮人自然荣幸之至,欣然赴宴。 觥筹交错之间,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不言不语,除了偶尔抬头环顾四周,其他时候都在安静吃菜。 自然被众人忽略。 宴席结束,那位年轻人甚至未与顾二少打个招呼,就草草离场,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一场晚宴喝到月上中天,赴宴的赶潮人尽兴而归。 古城丰作为城北世家嫡子,而立之年已是夜玄巅峰,在马头镇修炼期间裨益不少,算是星垂府纨绔中的佼佼者了。 饶是如此,能够受到顾二少的宴请,他仍是与有荣焉。 微醺的古城丰独自走在挂满红绸带的城中主干道上,想着要回府上与自家小妾好好吹嘘一番。 忽有阴风刮过,一道黑影从后将古城丰罩住,然后就感觉到有手掌捏住后颈。 古城丰惊恐发现,自己不仅四肢僵硬,无法调动丝毫灵力,就连喉咙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小鸡崽。 眼前一花,他便被拎至一座破旧宅院里。 堂前坐着一位年轻人,可不正是方才在宴会上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朴素男子! 古城丰被随手丢在地上。 男子伸出食指作出噤声的动作,古城丰还没来得及求饶,就看见男子眸子突然变成紫色。 刹那间,天地倒转,古城丰眼前景色由模糊变为清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座小镇里。 天地灵潮倒灌,古城丰与几位家世相当的公子哥修行一日千里,偶尔去镇上唯一一座酒肆打打牙祭。 除了夜里少了暖床的小妾,让他辗转难眠。倒也没有其他值得挂怀的事情。 半年时光,千篇一律。若非修为确实精进不少,古城丰回想起来都以为那是一场枯燥乏味的梦。 【浮生一梦】! 夜风吹得古城丰一激灵,等他睁开双眼,庭院里已空无一人。 他一路狂奔回府,刚准备与自家夫人说起此事,却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纸。 “守口如瓶方可活,吐露半字就是死。” 古城丰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 这一夜,叶子玉根据顾长歌提供的宴请名单,接连''拜访''了五个夜玄境、两个羽化境灵士。 无一例外,在他们的记忆里,都未曾有过对父亲叶峥的记忆。 叶子玉倒不如何气馁,毕竟那夜凶手遗留下了琅琊军特有兵器【冲阵枪】,那么极有可能从琅琊州那边获取一些蛛丝马迹。 与叶子玉''悄无声息''地追查真凶不同,小府主徐图之的方法则简单粗暴许多,直接将二十余名小镇赶潮人''请''来城主府喝茶,甚至用上了搜魂的残暴手段,确定他们的嫌疑。 只有一人在那个雨夜看到了叶府外的模糊黑影,虽说距离真相依旧相去甚远,但聊胜于无。 年味渐浓,星垂府里已有家底殷实的商贾组织家眷燃放烟花,似黑夜里的三两花朵,悄然绽放又转瞬凋零。 据说帝都玉京每年除夕,都会举办花火盛宴,皇室、六部及各大宗门世家都会斥资巨万,购买大量烟花,在除夕夜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每到子时辞旧迎新、烟花最盛之际,渊帝都会携三子一女、后宫佳丽及朝堂重臣,登临帝宫之颠欣赏盛宴。 国师宁皓也曾陪同赏景,笑言,“陛下哪里是在赏烟花,分明是在俯瞰大唐盛世。” 只不过出席过几次后,宁皓就失了兴致,每次都在宫廷夜宴后,早早地溜去揽月阁,与阁里的花魁促膝长谈去了。 叶子玉抬头久久凝望,不知是在看匆匆一瞬的灿烂烟火,还是在思念那场烟花下的侧脸。 两日转眼过去。 新年除夕,叶子玉、叶家老奴叶承信和云岚军周寅、袁野四人团年。 叶子玉下厨做了几样拿手好菜,周寅咬牙贡献了几壶私藏好酒,叶承信则是去买了一些炮仗,袁野只顾埋头痛吃痛饮,最是惬意。 四人慢饮慢酌,听着庭院外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还算有些年味儿。 临近子时,叶承信收拾完残局便早早睡去。 周寅二人出去找些乐子。 叶子玉独坐庭院,不一会儿信符便开始不停震动。 拜年了。 “绮云阁花魁低价甩卖,两个时辰内,买一送一,过时不候。”鸽子。 “小绿啊,新年该找个娘们暖暖被窝,不然小小绿也忒冷了。”张青云。 “叶子,新年大吉、喜乐安平。”徐图之。 “新年新气象,有空来龙翔宗找我。”唐风。 “小王八蛋不来找你江叔过年!”江河。 “祝公子大吉大利、福气满堂。”叶嵘。 叶子玉一一笑着回信过去。 新年子时,两条信息同时发来。都是向叶子玉表达爱慕思念之情。 “此去万里,万望珍重,思君念君。”马伊伊。 原本二人约好一同跨年,只不过马伊伊临时接到父亲要她去玉京的传信,想必与母亲陆生花有关,马伊伊也顾不得儿女情长,坐上锦绣商行配发的灵舟,追星赶月向玉京而去。 倒是有几分遗憾和担忧。 “祝新的一年冤家与我白头偕老、夜夜春宵。”顾倾。 ???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一切安好,诸事顺遂。”回马伊伊。 “祝美梦成真、马上成真。”回顾倾。 同一星空下,远在玉京的马伊伊收起信符,抬头看向早已汇聚成一片''花海''的花火盛宴,满眼坚定。 而顾倾则回到冲霄玉阁。其他人都到玉塔顶层跨年狂欢,几人麻将、几人痛饮高歌,几人追忆往昔。 无甚意思。 顾倾回到豪奢闺房,传信撩拨自家小郎君。 不亦乐乎。 在看到叶子玉“美梦成真、马上成真”的回信后。顾倾满床打滚,口里念叨着,“再过两年老娘怕比不过夫君的口舌之利,得抓紧修炼才是。” 叶子玉独坐深夜,当烟花散尽,一位老人出现在老宅门外。 原本叶承信也想将宅院装点一番,弄点喜庆氛围,被叶子玉拒绝,所以老宅依然冷清如旧。 老人久久伫立,看着萧条宅门,泪流满面。 次日,就在整个星垂府还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时,已有一支三人小队悄然离开,直奔琅琊州而去。 第108章 白头山下群英斗 琅琊州白头山。 清河州军帐里,身着墨绿军装的叶飞羽盘坐入定,丝丝肉眼可见的灵气在他周身环绕,随着呼吸渗入七窍,异常灵动玄奥。 左千玺陪坐一旁,倒没有修炼,而是拿着一本从军部秘库里调出的灵术随意翻看。 正是叶子玉修炼的《大衍金刚诀》。 山泽野修趋之若鹜的归真境秘术,在左少爷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读物,唾手可得。 经过一番简单交手,左千玺总觉得叶子玉修炼的《大衍金刚诀》,似乎比其他人的要强上几分。 清河州军猎北小队的其他八人围坐在军帐角落,只敢小声交谈,就连呼吸间都带着小心翼翼。 叶飞羽睁开双眼,起身走出军帐,向白头山深处走去,左千玺紧随其后,其他八人也从军帐中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啧啧啧,麒麟世子真是用功啊。”在外巡视的林北山讥讽道。 自打清河军报道,麒麟世子每日都要率队翻越白头山,去狩猎灵兽,用以磨练队伍。 雷打不动。 皇室禁军副统领张宏沉声道,“这位世子性格坚毅,却无几分骄纵气息,确实是带兵打仗的好料子。” 林北山默然,虽然与清河军尿不到一壶去,但麒麟世子无论谈吐、做派,亦或是修为的确没有诟病之处。 今日已是大年初五,十一支猎北小队已到七支。与清河军不同,其他六支小队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露面,除了闭门修炼,就是商讨行军计划。 猎北行动事关十年一度的军部演武,由不得他们不慎重对待。 只剩下金陵、沧海、云岚和玉京四支。 距离出发之日还剩十天,对于诸位将士而言,倒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张宏与林北山沉默抽烟,神情之中并无紧张之色。区区千余残寇,若是这都拿不下来,让各州军大将军拿根麻绳把他们这些精锐勒死算求! 苍白天空中出现十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少顷,黑点迅速扩散至拳头大小。赫然是十个身着黑甲的士兵。 风雷之声在天际响彻。 林北山随手摁灭烟蒂,脸上露出森然笑意,“总算可以找些乐子了。” 金陵军! 张宏眼神中也有战意涌动。 相比其他州军,皇室禁军律法更加森严苛刻,少有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之举。能在白头山这种偏远之地找些乐子岂不快哉! 黑点轰然坠落,在军帐前的空地上砸出十个大坑。 “金陵军猎北小队报到!”烟尘雪泥还未散尽,便有雄浑嗓音从中传出。 片刻后,十道魁梧雄壮不输云岚军蚍蜉重甲营长袁野的身影从烟尘中走出。 居中一位身影尤甚,林北山的身体仿佛只有他的胳膊粗细,只见他身着常服军装,衣领敞开,微微露出虬结胸肌,丝毫不畏惧琅琊州的凌冽寒风。肩上扛着一柄三丈长短的大戟,大戟上有黑色焰火兀自燃烧,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品阶不凡的神兵利器。 金陵军大戟营营长、上校军衔——“独峰”常勇。 十年前,初入归真境的常勇奉命围剿金陵州辖境最大魔道宗门,因不慎中了埋伏,营中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他和几名重伤不起的尉官。 这位新任大戟营长倒也硬气,未传信求援,独自一人拦住魔道宗门秘密山洞的唯一出口。 三个时辰,先后斩掉十一个同境和数百个低境灵士。 无数残肢断骸和腥臭血水几乎堵住了洞口,将洞内数百魔教灵士吓破了胆,纷纷弃械投降。 身上新添数十道伤口的常勇伫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如同一座不可翻越的山峰。 自此,常勇一战成名、名声大噪,''独峰''之名便由此而来。 常勇肩上之物便是全军闻名的《万兵图录》第二百九十九号灵器——九州风雷戟! 排名甚至还要高于林北山的离火焚天刃! “一别数年,常上校修为又有精进,不如过两招?”林北山嘿然笑道,一开口就满是火药味。 容貌粗犷的常勇摇头,嗓音却十分尖细,与容貌形成极大反差,“听闻林上校在羲和一战中被伏,伤得不轻,常某下手没个轻重,若是不小心把林上校细胳膊细腿撅折了,有损琅琊金陵两军情谊。” 林北山眼眸微微眯起,双袖中透出殷红血色。 此时,各州军帐中陆续有人走出,联排军帐前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唐军军装一贯以绿色为底色,但在各州军中又有不同,如唐国西部的琅琊、清河、星垂三军军装颜色相近,分别是墨绿、青绿、藏绿。 而兰陵、玉京、金陵等中部三军,则是绯红、深紫和玄黑三色。 唐国东边的长野、朝歌、沧海三军,却是灰白、靛蓝、天蓝三色。 至于皇室禁军一律着金黄。 平日里,各州军士既可以着军部统一制式军装,也可着各州特有军装,但在军部演武等场合,一律着各色州军装,用以区分方阵。 其中唯一一位没有着制式军装的英俊男子高声道,“要不打个赌,我赌你撅不折,二十冰阳。” 二十冰阳等同于两万灵翡,就算是在物价奇高的帝都玉京,也能逍遥好一阵子了。 男子身着华美貂绒长袍,二十冰阳在他口里仿佛成了二两碎银,无足轻重。 长野州军''贵公子''——申屠云锦。 申屠云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绣钱袋,扒开瞅了瞅,确认差不多有二十冰阳后,随手丢在身前雪地里,“欢迎下注欢迎下注,半月未赌,憋死小爷了。” 跟在申屠云锦身后的长野州军官熟知自家''贵公子''的脾性,乐呵呵道,“公子,我们这些穷人可没这么多钱跟注。” 申屠云锦挠挠头,“小爷就图一乐儿,你们随意,多退少补。” 众人闻言纷纷掏出''老婆本''开始跟注。 其他州军倒未像长野军这般胡闹,三三两两点起烟来。 星垂军顾长野、秦时月也走出军帐。顾长野面色凝重,在羲和之战中他和林北山境遇相仿,伤势也大差不差,此刻的林北山能发挥八成战力已是极限,绝非同为军中青秀常勇的对手。 而且大将军不惜得罪玉京秦家,也要让让秦时月参加北猎,未必没有给自己减轻压力的心思。 二人不言不语,皆冷眼旁观场中局势。 一时间,数十个归真境军士将林北山和常勇二人围将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两柄离火焚天刃从林北山双臂透出,“怎么说?” 常勇将大戟扎进雪地,脸上绽出快意笑容,“常某接下便是,别怪我胜之不武。” 众人眼前一花,两人已跨越数丈距离撞在一起。 厚重雪尘以二人为中心向外扩散,如大风过境将不远处地军帐吹得猎猎作响。 烟尘落下,现出两人行迹,离火焚天刃交叉架起,撑起硕大无比的九州风雷戟。 红色火焰与黑色电光相互交织,隐隐要将二人吞没。 林北山双腿陷入泥地,满面通红。竟然只是一招便呈败相! 常勇单手持戟,犹有余力地笑道,“狼牙营长就这点实力?” 林北山嘿然道,“这点对付你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双刀上的火焰骤然喷发,将林北山整个人淹没。 一股远超寻常归真境的磅礴灵压以林北山为中心,向四周铺散开来。 黑戟微微抬起,常勇倒退两步。 两柄长刀自火光之中飞出,一柄重重砍在黑戟之上,另一柄划出一道弧线,绕至常勇身后,斩向他的后颈。 “雷池浴身!”常勇轻喝一声,黑戟立时化作无数条纤细雷电,包裹住常勇双掌。 宛如戴上一双黑色手套的常勇间不容发地攥住前后夹击地双刀,就在此时,被烈焰包裹的林北山一拳击出,正中常勇胸腹。 常勇再退三步,也仅仅只退了三步。 “自常勇晋阶归真,便在天机阁获得''气壮如山,坚逾金刚''的赞誉。”申屠云锦赞道,“一方面是指他气机雄浑,另一方面是指他的体魄异常坚硬,堪比西域专修炼体的金刚武僧。林北山想要战而胜之怕是极为艰难。” “那公子你还下注''撅不折''?”长野军士好奇问道。 “真当林北山是个绣花枕头?”申屠云锦白眼道,“再说小爷兜里碎银多得烧手,不输一些出去怎么能行?” …… 常勇丢掉双刀,继续嘲讽道,“没吃饭么?” 林北山不再争辩,沉声喝道,“离火诀!” 两柄长刀闻言自行飞回,化作两条狭长火焰悬浮在林北山两侧。 林北山双眸也如血染一般,变成两颗血红琉璃,浑身气机陡然暴涨,隐隐触碰到归真境瓶颈。 离火焚天刃作为《万兵图录》在榜灵器,且排名极高,自带修行灵诀,已是灵世屈指可数不可多得的神兵宝器。 寻常时,离火焚天刃只是两柄销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若是驱动配套灵诀,则会解开封禁,变幻形态,威力倍增,就连御使者也会不同程度的提升灵力。 远非寻常灵器可以比拟。 传闻排名进入前一百的灵器,更是具有神鬼莫测、摧山断海的威能,更有甚者已经诞生器灵,一旦被人炼化,对御使者臂助极大,寻常天灵境强者在其面前也只是等闲。 感受到两条火焰中传来的炙热气息,饶是家底丰饶的顾长野都忍不住艳羡。 林北山从原地消失。 空地上的积雪顷刻间蒸发殆尽,在迷蒙水汽中,二人再次相撞。 大地支离破碎。 慢了半拍的常勇交叉双臂挡住林北山迅雷一拳,常勇上身军装轰然炸裂,露出虬结如黑石的精壮肌肉。 双焰随后而至,眼看就要砸中常勇头颅。 忽然间,数百道水汽凝成一道人影,伸手一招,弥漫的水汽便裹住两朵火焰,硬生生改变飞行轨迹,向着天空飞去。 来人轻轻''拨开''林北山拳头,温声道,“同为军中袍泽,把力气留在战场上。” 大将军许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之前。 来人露出真容,身穿水蓝色军装,留着精干短发,面庞清癯黝黑,想来是长年风吹日晒所致。 水汽被冬风吹散,空地中又多出九道蓝色身影。 短发男子冲着许阳抱拳行礼,“沧海军北猎小队报道。” 两朵离火焰变回原形,坠落在林北山身侧。 “周卫国!”其他州军精锐低声惊呼,显然已认出来人。 许阳点头示意,“周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北山速引沧海军的各位兄弟去休整一番。” 林北山闻言散去灵力,离火刃也如水流一般钻入他的双臂。 一旁的常勇不言不语、脸色凝重,似是对周卫国十分忌惮。 金陵与沧海州毗邻,两州军士来往还算密切,对彼此军中的将帅英才都耳熟能详。 尤其是这位晋升沧海军团长数十年的周卫国,在金陵军中几乎无人不知。在常勇心中,周卫国绝对是此次猎北行动的头号竞争对手。 原因无他,周卫国是十一支小队里唯一一个天阶灵士。常勇还偶然得知一段军中秘辛,自家大将军与他曾有过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虽然胜负无人知晓,但大将军却明言除非执行军令,否则一律不得与周卫国起冲突。 足见周卫国在大将军心中的地位。 一场赌局被莫名其妙打断,申屠云锦意犹未尽道,“哪位好汉去与周将军过两招,咱多下点注?” 众人无动于衷,唯有秦时月跃跃欲试。 顾长野轻轻拍了拍冷面营长,冲着申屠云锦笑道,“要不申屠公子试试,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对头,申屠公子别怂!”有人起哄道。 “就是干,申屠上校打个样!”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申屠公子若是出手,我把老婆本都押上去。”有人嚷嚷道,“就赌他能不能撑过一炷香。” 周卫国淡笑着望向申屠云锦。 申屠云锦连连摆手,“嘛呢嘛呢,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干点人事,本少爷可不想英年早逝!” 众人哈哈大笑。 第109章 夜色深深思伊人 周卫国的出现,让一场两个军中青秀的意气之争轻轻揭过。 众人各怀心思地返回军帐,申屠云锦踢掉两条锦靴,躺在不远万里带来的青纹玉竹编制的躺椅。 轻轻晃动躺椅,闭目沉思。 另外九人神色严肃,再无调笑心思。 自家公子出身帝都玉京一品豪阀的申屠家,身份贵不可言。但性子爽朗,待人和善,在长野军中上至大将军、下到普通尉官,都能和他打成一片、称兄道弟。 平日里如何调笑申屠云锦都不会在意,但当他严肃沉默时,众人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威压。 “老二,怎么说?”申屠云锦营中副手好奇问道。 申屠云锦是申屠主家一脉的嫡子,在他这一辈中排行老二,所以许多与他关系亲厚之人都以''老二''称之。 他与副手两人年龄相仿、修为相近,曾有过数次十分凶险的并肩作战,关系较寻常袍泽之间要亲近几分,言谈自然就随意许多。 申屠云锦轻轻拍打着躺椅扶手,嘴里念叨着几个人的名字,“沧海周卫国,金陵常勇,星垂秦时月,清河左千玺、叶飞羽,兰陵陆川,朝歌孙暮雪,皇室禁军张宏,再加上还未露面的玉京宋临渊、云岚刘长卿。” “静极思动,一次小小的北猎,竟然让各州军精锐尽出,看来羲和之役已经让其他州军技痒难耐了啊。”申屠云锦感慨道,“想在此次北猎中拔得头筹怕是有些难办了啊!” “还有顾长野、林北山。”副将提醒道。 “他俩?”申屠云锦嗤笑道,“两人都是败军之将,加之在羲和一役中受伤颇重,不足为惧。” “方才为何未见陆川、孙暮雪二人?”副将问道。 “这两人参军之前师出同门,据说还是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师兄妹,难得碰头,可不得找个地方倒一倒相思苦水?”申屠云锦揶揄道。 副将暗暗咋舌,“啥宗门能同时培养出两个军中青秀!” “听闻此宗门地处长野、朝歌两州交界,只是个名声不显的三品宗门,若不是念着陆川、孙暮雪的薄面,恐怕吏部山河司早已将此宗门降为四品。”身居豪门高阀,信息来源渠道自然就多,一些奇闻轶事便可信手拈来。 副将默然,忽然问道,“老二,你说这些军中骄子,哪个威胁最大?” “若论个人战力,当属周卫国、宋临渊二人。”申屠云锦忌惮道,“一人是天阶灵士,一人剑意圆满,都是妖怪。” “若论十人小队整体实力,唯有云岚小队。”申屠云锦微微眯起眼眸。 “怎么说?”副将好奇问道。 申屠云锦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未作任何解释。 数十年前的一场家宴上,自家叔祖曾经宴请那位自诩“兵仙”“军神”“万古以来兵法韬略第一人”的宁国师,席间他对军中诸位大佬有过充满玩笑意味的''点评'',“两军乃至两国对垒,宏观战略上,左陌那个小王八羔子、陆生花小丫头勉强入得法眼。至于局部战役微操上,将级以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给刘昭提鞋都不配!” 说罢,宁国师摇摇头,连声道''可惜了''。 自参军以来,申屠云锦便对清河军格外留意,发现虽然清河军整体积弱已久,但云岚军团却是独树一帜,不仅在个人战力、军备配置上比肩其他州军的精锐军团,在战阵推演、实战训练方面犹有胜之,甚至能达到严苛的地步,就连弓弩营这种''鸡肋''兵种都被训练地出神入化。 当时申屠云锦只以为国师可惜刘昭宏观视野不够,如今回看却是悚然,那句''可惜''恐怕是指后来的羲和之役、刘昭叛变。 那位难道真是未卜先知的仙人? 副将撇撇嘴不再追问。 …… 北风呼啸,一队身着青绿军装、胸前纹着云岚图案的人马终于抵达白头山下。 云岚军北猎小队。 刘长卿与一骑并驾齐驱,身后跟着周寅、袁野等八骑。 与刘长卿并驾男子面庞清瘦,无丝毫灵力波动,看肩章却是少校军衔。 “后续便委屈叶大人伪装军团符箓师——江少校了。”刘长卿客气道。 正是通过【半生雪】改换面貌的叶子玉。 一路北行,叶子玉一行先是绕路龙翔宗,与回宗门疗伤的唐风有过一番密谈,是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因为一己之私,害得诸位绕行千里,实在是对不住。”叶子玉抱拳道,“咱本就是一个小小上尉,伪装成江少校,算是占了大便宜,此次北猎,权当是长长见识,听刘军长差遣便是。” 刘长卿摇头道,“军部演武之前,云岚军唯叶大人马首是瞻。” 叶子玉不再客套,抬头望向山势并不算陡峭的白头山,问出一个让众人沉默地问题。 “若是云岚军猎北行动夺魁,还会唯我马首是瞻?” 根据重返玉京之巅的宁国师承诺,夺魁,就可洗刷叛军罪名,恢复军籍,九州各军都会扫榻相迎,待云岚军划入哪家,哪家大将军做梦都能笑醒。 “长卿终归是要给五千三百名兄弟一个交待,有个归宿总好过颠沛流离。”刘长卿似是早有预料,凝重道,“若未夺魁,云岚军与叶大人的约定不变,若侥幸夺魁,叶大人可选十名归真境的兄弟。” “脱掉军装,跟随叶大人。” 叶子玉沉吟片刻,“也罢,强扭的瓜不甜,若助云岚夺魁,我便挑选十名归真境强者,不作强求,能留下几人,就看叶某人的造化了。” 刘长卿深深看了眼相识不过两月的星垂上尉,虽然修为尽失,但好像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叶子玉紧了紧衣领,再次回望身后八人。 副将周寅,归真境中期,善身法隐匿,侧重于斥候。羲和之役时,就是靠着周寅的隐匿秘法,才能瞒过天机阁长老的窥伺,让刘长卿得以在羲和城中来去自如。 蚍蜉营袁野,归真境中期,灵力雄浑,体魄金刚,为重甲营士,身披重甲似山野巨灵、可摧城拔寨,手握巨盾则不动如山、可抵御千军。 其他六人中有两人为周寅从军团中挑选的精锐斥候,归真境初期;另有两人是蚍蜉重甲营中的重甲士,体魄如袁野一般魁梧奇伟,但灵阶却只有羽化境巅峰;剩余两人为弓弩营将士,修为更加不堪,只有羽化境初期。 云岚军北猎小队配置为五归真、四羽化、一夜玄,最后那个夜玄还是修为尽废的空架子。 从修为看,属实与其他小队清一色归真境相差甚远。 一开始叶子玉也有所疑惑,两人北行时刘长卿直言不讳地说出如此配置的用意,“此次北猎如果只是一场兵对兵、将对将的正面较量,那确实只需要高手尽出即可。但这次北猎如何演变,谁都无法预测,我们只能根据任务——猎杀逃犯,来遴选人员、选择供给。” 说到这时,刘长卿与叶子玉一同吞云吐雾,沉声道,“北荒地广人稀,想要找到这些逃犯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小队里周寅在内的三名斥候,主要任务就是迅速锁定逃犯,建立先期优势;安排三名重甲士,是为了在两军对垒时,做好冲阵和御守的准备;安排两名弓弩手,担任掠阵之责,修为虽低,关键时候或有奇效。” 说到这,刘长卿卖了个关子。 叶子玉也不追问,指了指自己问道,“那我这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呢?” 刘长卿嘿嘿一笑,“自然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日头逐渐西斜,白头山上愈发寒冷。 十人蜿蜒而上,一路尽是没过膝盖的积雪,所幸叶子玉和刘长卿皆携带储物灵器——乾坤袋,是以踏雪登高并不如何艰难。 只是不如其他州军动辄驾驭灵舟、灵兽出行那般风光罢了。 以云岚军如今境地,做小伏低才是正解。 一路无话,叶子玉十人在天色晦暗时才终于抵达琅琊州军驻地。 在叶子玉灵觉中,数十顶军帐里竟有近百道强横灵压涌动! 乖乖!若是此刻百里玄夜在白头山设伏,将这些军中青秀尽数留在此地,于朝廷和军部而言,损失恐怕比羲和之役都要惨重。 如果真是如此,军部决计会不计代价地反攻赤霞教。 几乎同一时间,有数十道视线从军帐中射出,肆意观察着这支处境尴尬的北猎小队。 叶子玉微微皱眉,只因其间两顶军帐内飘出了若有若无的杀意。 琅琊、星垂军。 虽与云岚军无直接关系,但两军毕竟有近两万袍泽兄弟陨落在羲和一役,将这血海深仇转移到云岚军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琅琊军只派出一个少校前来迎接,将一行人引至仅剩的军帐后,留下一句''别惹事,三日后集结开拔'',便冷漠离开。 “情况不妙啊。” 众人进入军帐,周寅连布两道隔绝灵阵后,叶子玉才出声道。 “意料之中,所幸各有所图,不至于一齐把矛头对准我们这支''叛军''。”刘长卿淡淡道。 众人沉默下来,叶子玉抛出一支小巧卷轴,刘长卿接下打开。 “这是各军北猎小队人员组成的谍报,粗略记载了人员、军衔和修为。”叶子玉道,“聊胜于无。” 副将周寅看了眼叶子玉,似是没想到这位叶大人竟然还能获取如此机密消息。 卷轴被众人传阅一圈后又回到了叶子玉手上。 刘长卿笑道,“纸面战力上看,我们夺魁几率基本为零。” 众人沉默不语,特别是看到其他小队平均灵阶后,更觉得希望渺茫。 唯有叶子玉神色轻松,乐呵呵道,“话虽如此,胜负之手可不只有人和,天时、地利一样可左右战局。” 天时地利? 周寅等人一愣,很快想起了叶子玉的另外一个身份——恒沙城主、天灵强者、绝巅第九刘守的师弟! 有了这层关系,恒沙城势力所及,岂不是可以横着走?美中不足的是刘城主已远赴西域去找兰若寺的麻烦,否则根本无需他们动手,就有人将那群旧齐战俘双手奉上。 没有人可以低估刘守在北荒的影响力。 刘长卿微微松一口气。就等着叶大人这句话呢! 暮色四合,营帐驻扎之地燃起一团团篝火。琅琊军士给各营帐送上硕大食盒,内里装满了腌制好的牛羊肉,还有一壶壶灵酒。 饿顷,肉香和酒香就从营帐中溢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行酒令声。 虽说赴北狩猎在即,但毕竟在东土地界,众人并不如何警戒,此间军衔最高的大将军许阳也未作约束,任由他们各行其是。 清河军一行也返回驻地,十人人人带伤,浑身沾满血迹,似是经历了惨烈厮杀。 被外出''放水''的申屠云锦恰好看见,素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嘀咕道,“一群疯子,真不知道养精蓄锐啊。” 远远地,麒麟世子瞥了眼云岚军帐,眼神莫名地有些疑惑。 酒过三巡,夜色深深。 云岚十人中唯有叶子玉没有饮酒,吃了几块牛羊肉后,叶子玉便出了营帐,兀自点燃一根金楼,长舒一口气。 只看见烟雾很快融入夜色,一如对某人的思念,悄无声息且无痕无迹。 心思电转,叶子玉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清河军帐,那是唯一一顶没有饮酒作乐的营帐。 虽然不知那个女人为何会允许他参加北猎行动,大抵是让他在军中丰富履历、积攒威望吧。 丰厚军功、青秀名号在她眼里真的不值一提。 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叶子玉抬头。 漆黑如墨地夜空里,忽然一条纤细金线划过长空,笔直朝着白头山方向而来。 原本还算喧闹地几顶营帐骤然一静。 陆续有人从营帐里走出。 其中就有一头短发、嘴角叼烟的周卫国。 金线急速放大,已可以听到追随其后的风雷之声。 刘长卿也走到叶子玉身边,语气凝重道,“玉京州军——宋临渊。” 周卫国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视线在云岚军帐前微微停留,笑着道,“有意思的小家伙越来越多了。” 第110章 遍地归真我夜玄 随着更多人走出营帐,竟有不少人齐齐把目光投在了叶子玉身上。 原因无他,只因叶子玉的灵压太过''扎眼''。 在其他小队,动辄归真境起步。而云岚小队不仅有四名羽化境,还有一人竟无丝毫灵力波动,体魄气机也只达到羽化境。 云岚军如此剑走偏锋的么? 对众人疑惑眼光视若无睹,叶子玉轻声问道,“玉京州作为帝都所在,皇室禁军与玉京州军同驻一州,两者有何区别?” “嫡子与庶子的区别,两军虽然级别相当,甚至玉京州军的兵力和高阶将领还要多于前者,但在诸军眼中,皇室禁军就是军部的嫡长子,各种军械物资一律优先供给,至于剩下的,才轮得到玉京州军。”刘长卿轻声道,“玉京州军虽说位置得天独厚,但在后勤保障方面,甚至还比不过其他州军,经常被戏称为''后娘养的''。” “后娘养的?”叶子玉哑然失笑。 其他州军由一州税赋供养,玉京州军却只能''捡''皇室禁军剩下的,说是后娘养的倒也贴切。 几句话地功夫,金线已如长虹贯日般坠落在营前空地。 金光敛没,却出现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男子着深紫军装,身材颀长、面容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 玉京州军戍守营长——宋临渊。 女子容貌绝美,身着金色霓裳羽衣,眼神淡漠、神情冷峻,顾盼间带着一丝疏离,好似神祗俯瞰尘世一般。 女子扫视一周,嘴唇微动,似是在与宋临渊密音传声。后者微微颔首,冲着众人微微一笑,与出帐相迎的许阳解释道,“玉京小队其他将士稍后就到,途中琐碎小事耽误了几日,许大将军见谅。” “无碍。”许阳摆手,随后让手下引二人入帐。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子玉觉得二人在环顾四周时,视线似是在自己身上略做停留。 根据顾倾给自己提供的人员谍报,宋临渊极有可能是百余名精锐中杀力最大者。 没错,叶子玉手中的那份秘报,正是顾倾派人送来的。据传这份名单属于军部绝密一档,等同于八大秘境有关秘密。饶是在东土深耕多年的张青云都无法获取。 足见顾倾手中那块国师密令的份量。 想起那位不时在信符中''调戏''自己的女子,叶子玉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清河军帐中,叶飞羽换上一身锦衣常服,随口问道,“这位''小剑仙''实力如何?” 左千玺用清水洗去手上血污,方才与白头山深处的数只羽化境灵兽近身搏杀,虽然谈不上凶险,可还算酣畅淋漓。认真道,“家世尚可,修为尤甚,杀力惊人。” 叶飞羽了然点头,从左千玺嘴中能得到这十二字评价,意味着宋临渊绝非常人。 要知道许多朝中勋贵子弟,无论在宫墙根儿下多么横行霸道、气焰彪炳,在左千玺眼里都与土鸡瓦狗无异。 左千玺见前者眼中流露出浓厚兴趣,便继续道,“世子可知道金蔷薇商行?” “略有耳闻,虽说涉及行当不如锦绣商行,但在长野、朝歌两州根深蒂固、日进斗金。”在天宝公主身边耳濡目染不少天下大势的叶飞羽淡淡道,“实力远超各州二品宗门。” “世子有所不知,若论唐国所有商行的影响力,东土境内自是锦绣独占鳌头,出了东土却是金蔷薇略胜一筹。”左千玺顿了顿,“听闻吏部最新的评定中,两个商行的财力恐怕在伯仲之间。” 叶飞羽默然,两个庞然大物的背后都站着谁? 答案不言而喻。 “这位五百年来剑道天赋最接近刘一的小剑仙,就是金蔷薇商行的少东家。”左千玺道,“至于身边的那位''女子'',就是《万兵图录》上第九十九位的在榜灵器,也是东土境内现世的最强灵兵——【煦光时微】。” 号称能够斩断因果的绝世神兵。 果然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不过这【煦光时微剑】落在宋临渊手中倒也不算明珠蒙尘。 “据传在《万兵图录》排名进了前一百,就能诞生灵智、幻化灵体,果然名不虚传。”叶飞羽眼神平静,面上并无惊诧艳羡之意。 灵兵虽好,却要与御者相合,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若遇凶险,叶飞羽不信《万兵图录》上那些虚无缥缈的排名,只信腰间黑色长刀。 当然,还有那个十几年始终站在自己身前的哥哥。 摸了摸腰间乾坤袋,麒麟世子的脸色忽地冷峻起来,环顾八名随行军士,淡淡道,“八位既然愿意随本世子北猎,自是为了博得一份的前程,还是那句话,诸位此行若是全力以赴,事后除了军部封赏,本世子还会各赠上一个让诸位满意的灵器。” 八人心思涌动,有人恨不能纳头便拜。 “反之,若有人藏着掖着想要明哲保身。本世子保证,你们今后在东土的日子不会好过。”,叶飞羽掷地有声。 曾几何时,这位容貌俊逸无双的年轻人,已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和威势。 …… 夜色已深,筵席逐渐散去,不少军人已和衣睡去。 虽然各军营帐还算宽敞,但毕竟十人一帐,难免有些拥挤,于普通军士而言还好,但''贵公子''司徒云锦却觉得很是憋闷,只能拉着副将在营帐外抽烟打屁。 一对璧人自堆满积雪的密林中走出,男人容貌黝黑,四肢颀长、手掌宽大,显是精通拳脚功夫的灵士;女人容貌只算得上秀气,并无其他出彩之处。若非两人身着军装,就算走在小小郡县里都不会引得旁人注意。 兰陵陆川,朝歌孙暮雪。出身山野宗门,却在两军扶摇直上、大放异彩的师兄妹。 就连吏部山河司都要卖上几分薄面。 似是并不避讳两人之间的关系,陆川一直将师妹送回营帐前,低声嘱咐道,“北猎途中,兰陵与朝歌并肩作战,师妹当以安全为先。” 孙暮雪点头应下。 陆川返回,越过申屠云锦二人时,冲着申屠二人点头致意,嘴唇微动。 密音传声:“申屠公子放心,我和师妹会全力帮助公子夺魁。” 申屠以密声回道,“如何向你们的大将军交代?” “无关痛痒的问责几句。”陆川离去。 副将未料到二人还有交情,一脸懵道,“陆川和你说了啥?” 申屠云锦淡道,“他说遍观诸军精锐,唯我申屠云锦一枝独秀,对我崇拜地紧。” 副将不屑道,“请问申屠大公子''随时随地做梦''的神通是如何练就的?” 申屠云锦嘿然不答。 陆川、孙暮雪二人在吏部的''薄面''从何而来? 还不是公子我慧眼识珠、牵线搭桥? 你周卫国、宋临渊实力超群不假,我和陆川、孙暮雪加起来总归有一战之力吧! 当然,麒麟世子和军部太子领衔的清河小队虽然实力不济,但真遇到危险,申屠云锦必定会帮衬一二。 至于其他小队,土鸡瓦狗罢了。 有钱有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翌日,经过琅琊军连夜修缮,林北山与常勇争斗破坏的空地已平坦如初。 玉京小队的剩余九人终于抵达,自此十一支小队、一百一十名精锐将士已悉数抵达白头山集结点。 众人在空地前集结完毕后,许阳陪着一位须发皆白年迈老者踏上了临时搭建的点将台。 老人肩扛中将军衔,身材高大雄壮,不见丝毫暮气。 隐于方阵之中的叶子玉觉得此人有些脸熟,竟和那夜在星垂府寻衅的侍郎嫡子有几分相像。 老人虎视一周,露出满意神色,刚一开口,声音就盖住了凛冽冬风,“尔等集结于此,只有一个目的,远赴北荒全歼敌军。” “本将临行前,陛下下达了一道圣旨。”说着一道金黄卷轴凭空具现,自行展开悬浮于老人胸前。 众人作势欲跪,却被老人手势拦住,“行军打仗,不讲虚礼。” 老人掐指成诀,沉声道,“诸军请旨!” 只见金黄卷轴化作金粉簌簌而落,紧接着金粉在空中勾勒出数行斗大金字。 “凡斩杀贼寇者,军功翻倍; 凡英勇夺魁者,演武直晋; 凡虚与委蛇者,脱去军籍; 凡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众将士神色如常,显然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晓圣旨内容。 “演武直晋是啥意思?”叶子玉低声问道。 “首轮轮空。”刘长卿低声回道。 往届军部演武,主要分为战阵厮杀、精锐比斗上下两场,在战阵厮杀中,十支队伍各抽调一营军士,三三对阵厮杀。那么就会有一支队伍轮空。 次轮再由剩余四支两两对阵,最终角逐出最终胜者。 以往首轮轮空的指标,是军部综合各州军十年来获取军功高低,票拟出三支州军,由渊帝最终选定。 但有些时候,渊帝也会将决定权交由国师宁皓。 这位宁国师则会随性许多,比如在一次军部演武开幕时,宁皓选定金陵军轮空,事后才知道,演武前夜,宁皓曾与祖籍金陵的一位风尘女子秉烛长谈,对此女赞不绝口。 比如六十年前的那场演武,恰逢沧海州海啸肆虐,宁皓将那次的轮空权给了沧海军。 再比如一百三十年前的演武,那段时间宁皓热衷收藏朝歌州特制青瓷器具,便把轮空指标给了朝歌军。 一名艺妓、一场海啸、一碗青瓷,都是国师任性的理由。 一如《国师闲言录》中的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不过各军从来未提出过质疑,也无人敢质疑。 须发皆白的老人收起圣旨,“我在琅琊等诸军凯旋!” 语罢,老人看了看许阳,许阳接着道,“明日清晨在此集结,琅琊灵舟送诸位穿过界壁,待抵达北荒界内后,各小队可自行其是。以半年为限,我军会在原地接引回唐,此后半日诸位可自行安排,勿离开白头山范畴即可。” “诸位还有没有疑问?”许阳最后问道。 “此去山高路远,我等若遭遇危难,军中可有支援?”长野小队申屠云锦举手问道。 许阳解释道,“跨境追捕,如果出动兵马太多,北荒各部恐引起猜忌。”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援军。 众人沉默不语,却也未出乎意料。 “那有没有粮草供应?”申屠云锦追问道。 “堂堂长野军''贵公子''还缺那仨瓜俩枣?”方阵中有人调侃道。听方向是从沧海小队方向传来。 星垂小队道,“贵公子手缝里漏一点,都够我们打一场富裕的追击仗了。” 皇室禁军小队道,“还请贵公子慷慨解囊,把乾坤袋里用不上的灵器、符箓都拿出来分一分!” 众人哄然大笑。 申屠云锦向四周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在北荒遇上难事,报本公子名号即可。” 周寅撇撇嘴,低声道,“到了北荒,这小子早就拍拍屁股消失不见了。” 刘长卿接着道,“申屠家作为玉京一品四大豪阀,手握玉京乃至毗邻三州近半数盐铁、青楼、赌坊等暴利行当,发家之初更是沾染无数血腥龌龊之事,门阀子弟一贯阴险狡诈,若不是家中出了两个渊帝宠妃,怕是早就被刑部咬上几口了。” 周寅冷道,“就算申屠云锦真的慷慨解囊,恐怕也没几人敢接受。” 待众人语罢,许阳才继续道,“北荒确有几处我军隐秘据点,届时会点对点传发各位,或许在危难之际对各位有所臂助。” 须发皆白的年迈中将见众将士再无疑虑便道,“解散!” 十一支小队有条不紊地散去,大多数都返回各自军帐作战前部署,也有一些邻州相熟之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抽烟。 虽说十一支队伍互为竞争关系,但同为袍泽,关键时刻大概率还是会伸出援手、并肩作战。 当叶子玉几人准备返回军帐时,有两人同时向云岚小队走来。 禁军小队张宏、玉京小队宋临渊。 亲妈生的、后娘养的? 刘长卿面色平淡,似是有所预料。 “刘军长,猎北期间遇到难处,可随时传信于我,禁军必定鼎力相助。”张宏率先开口道。 刘长卿抱拳道,“先行谢过。” “玉京小队可帮助云岚夺魁,玉京军的大门也向你们敞开。”宋临渊开门见山道。 第111章 人生何处才相逢 乖乖!这么直接的么? 虽说叶子玉也料到二人是为了招揽云岚军。 毕竟一个军演轮空指标可远远比不上一支五千多人的精锐军团来的货真价实。可这位享誉东土的''小剑仙''如此直截了当,还真出乎叶子玉的预料。 两人言谈间,叶子玉却在安静打量着宋临渊身边的''神兵''——煦光时微。 ''女子''身材高挑,金色衣裳散发着淡淡微光,视线却越过云岚军众人,落在叶子玉身上。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 女子冲着叶子玉点头示意,倒是弄的叶子玉错愕不已。 咱俩认识? “感谢宋营长抬爱。”刘长卿抱拳客套道,却并未给出明确答复。 宋临渊眉头一挑,没有再说什么。 视线却同样一转,看向了云岚小队中灵力最为低微的某人。 此时众人也察觉不对,纷纷转身望向叶子玉。就连张宏也露出好奇神色。 “这位是?”宋临渊问道。 刘长卿心中微凛,在叶子玉使用灵器遮盖容貌时,他曾反复探查过,的确没有任何纰漏,就是不知宋临渊凭借何种手段,竟能一眼看出破绽。 面色如常介绍道,“军团符箓师,江月明少校。” 叶子玉抱拳行礼,“见过张统领、宋营长。” 张宏微笑着点头致意。 宋临渊却再次挑眉,露出一丝清冷笑意,“一直听说云岚军治军有方,各营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既然能以夜玄境修为参加此次北猎,想必江少校在符箓一道上有过人之处,有机会倒是可以赐教一番。” 众人闻言愕然。玉京州军年轻一代第一人,眼高于顶的东土''小剑仙''竟然会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校赐教? 什么情况? 叶子玉冷汗直冒。本想着苟在后方、猥琐行动,却被宋临渊一番话给推到台前。 咋滴,将小爷架在火上烤呗! 叶子玉谦逊道,“微末技艺不值一哂,宋营长谬赞了。” 宋临渊冲着叶子玉点点头后,带着煦光时微转身就走。 回到营帐,宋临渊问道,“可看出这位江少校的根脚?” 女子轻声道,“只探查到一股精纯剑意,修为确实是夜玄境,但似乎遭遇重创,灵力全无。” “难道是因为根基尽毁,所以转修符箓一道?”宋临渊呢喃道。 女子摇头。 在她的灵觉里,那股剑意隐隐透出一种熟悉,且令人惊惧的味道。 就像是许多年前做过的一场梦,埋在心底不曾忘记。 看到江少校那刻起,梦里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不知为何,煦光时微没有将这种感觉诉诸于口,转而道,“主人最后对刘长卿的态度过于冷淡。” 宋临渊摆摆手道,“那位江少校的态度,注定了咱玉京军没那个福分。” 女子瞬间明了。方才明明是主人与他说话,他却先与皇室禁军的张宏见礼,这里面极大可能代表着刘长卿的倾向。 宋临渊坐在军帐中唯一一把椅子上,煦光时微以及其他九人分立两侧。 这位容貌俊朗、天资绝艳的小剑仙闭目沉思,修长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动。 一次北猎夺魁,真的只是为了夺取军演轮空名额?还是让我们这些军中青秀积攒战功和声望? “玉京、长野、兰陵、朝歌、金陵。”宋临渊微不可察地念出五州之名。 顿了顿,又道,“沧海、皇禁、星垂、琅琊。” 独独少了一个清河。 …… 无崇山峻岭遮挡,北荒的冬风远比东土的要肆无忌惮。 一场风雪过境,大型部落损失惨重、小型部落或许就会销声匿迹了。 章瑜残部穿过风雪荒原,一路劫掠补给,就在折损百余名将士性命后,终于穿过了恒沙、拓跋两大势力范围。 来到了拓跋与勃云族交界处的一座城池里。 青火城。 拓跋族崇尚赤色,勃云族则钟情青色。 光从名字就足以看出此城的尴尬境地。 青火城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历来是两族必争之地,只是经过两百年的兵戈,始终没有定下归属,反倒是折损两族不少精锐勇士。 至此,两族唯有退而求其次,在城中各自扶持一支势力,分而治之。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青火城的尴尬局面也造就了城中混乱场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屡见不鲜。 就连章瑜率领千余残部进入青火城地界,都无多少人在意。 没人知道的是,在进入青火城用黄土垒起的粗陋城墙时,行军部队中又悄无声息地少了两百余人。 青火城范围的地势要远高出两族领地,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被神灵拦腰斩断,留出一片平地建立了这座占地并不辽阔的城池。 普通百姓或者低阶灵士想要进出此城,唯有通过寥寥数条蜿蜒崎岖、陡峭凶险的山路。 因地势较高,青火城愈发寒冷,幸好有两族源源不断地粮食、牛羊肉、木炭等物资供给,否则城中势力每年冬日怕是早已带上细软钱财南下避寒去了。 黄土垒就的城墙外,是一片茫茫白雪,冬日阳光映射上去白的晃眼。 忽然间,雪地里冒出一个身影,男子身穿发黑的羊皮袄,随意拍打掉身上的雪沫,将空出的雪洞抹平后转身下山去了。 片刻后,又一道身影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冒头,随后也返身下山。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已有数十个黑点钻出雪地,且都有修为在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苍茫风雪中。 …… 白头山上,十一支小队做着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许阳毕竟军务繁忙,给林北山十人作了简单动员后,便乘坐灵舟返回琅琊州军驻地。 经过羲和之役和前期暗谍清洗,还剩下许多收尾的琐事,容不得偷闲躲静。 云岚军帐里,小队几人面色凝重,此前集结看到太多修为强大的军士,饶是刘长卿都觉得有几分棘手。 此次北猎对其他州军而言只是一次实战练兵,对云岚军来说却无异于背水一战。 压力不可同日而语。 叶子玉轻咳一声,笑道,“未战先怯,可不是一支百战之师该有的样子。” 周寅等人一愣。 “叶大人说的轻巧。”袁野冷笑道,“皇室禁军和九大州军精锐尽出,想要脱颖而出,几乎与斩杀上古神兽的难度等同,可不是叶大人碰碰嘴皮子这么简单。” 近些日子与叶子玉朝夕相处,两人说话随意许多,想必其他人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也对,原清河军本就在九大州军垫底,云岚军想必也强不到哪里。”叶子玉继续添油加醋道,“不战而降才是明智之举。” 此话一出,众人都面带怒色,袁野更是拍案而起,“叶大人好大的口气!” “我一个修为尽毁地废物都敢深入北荒,与你们并肩作战,你们还在怕什么?”叶子玉面带冷笑,“还是说,堂堂云岚军连背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 周寅等人沉默下来,就算是袁野也听出叶子玉话里的激将之意。 “叶大人说的没错。”刘长卿终于开口,“赢了便是为大将军正名,输了也要战出云岚军风采。” 叶子玉颔首,神色也柔和下来,给众人散了一圈玉溪,“输赢也好,生死也罢,叶某人必定与大家共同进退!” 叶子玉叼着玉溪走出军帐,天空中竟然又飘起小雪。 绕过成排的营帐,叶子玉沿着一条蜿蜒小路缓缓向着山上走去。 穿过被积雪压弯枝桠的密林,不知不觉已快要抵达山巅。 沿途传来几声灵兽嘶鸣声,叶子玉斜眼看去,几只不知好歹的低阶灵兽便被无形涟漪撕扯成碎片,另外几只高阶灵兽察觉到来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剑意后,就灰溜溜退回密林了。 走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居高望去,白色山峦起伏不定。 满目风雪飘摇,一片凄凄苍茫。 有道是缘分未尽时,何处不相逢。 山巅风烈,卷得飘雪纷乱不堪。叶子玉咳嗽两声,不禁拢了拢衣袖。 这一刻,叶子玉突然很想睡虎山上挡在身前的身影,以及那句“他的命很重要。” 很想芳草郡夜市里低头不语的身影,以及隐没在夜色里的一抹娇羞。 很想尽墨城墙抬头仰望烟火迷离的侧脸,以及离开时那道复杂莫名的凝望。 很想,很想。 他掏出信符轻轻摩挲,喃喃道,“东土中廷万里遥,人生何处才相逢?” 漫天飘雪陡然一滞,一条金线从山腰直射白头山颠。 金线在叶子玉身前的天空中骤然悬停,飘雪这才恢复动静,缓缓飘落。 金色羽衣,容貌清冷,望向叶子玉的眼神空洞且淡漠。 竟是煦光时微。 “扰人相思,真是扫兴。”叶子玉轻轻眯起眼眸,手中信符不知何时变成了三张青色符箓。 “你是谁?”煦光时微开门见山。 “时微姑娘忘性真大,我乃云岚军少校江月明。”叶子玉皮笑肉不笑道,“方才刚见过宋营长和姑娘的。” “你是谁?”煦光时微重复问道。 漫天风雪刚靠近这位东土第一''神兵'',便似靠近了熊熊燃烧的火炉,被烈焰灼烧地无影无踪。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金色剑意向着叶子玉袭来。 三张【春江符】挡住了数条金色剑意后,就败下阵来。 叶子玉挠挠头皮,心中暗叹,“锦衣夜行、素袖藏金也是个技术活啊!” 收敛嬉笑神情,意念微动,洒落在青色军服的雪屑连带着空中飘落的飞雪向着四周翻飞。 霸道凌冽的剑意瞬间充盈此间天地。 八柄形制不一的透明长剑凭空具现,将叶子玉拱卫正中。 八荒剑阵! 金色剑意还未触及透明长剑便已消融无形。 女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又变得复杂难明。 女子痴痴凝望,似是忘了言语。 叶子玉挥手,八柄长剑转瞬消失无踪。 煦光时微倏然回神,“我无意与阁下为敌,宋临渊已经察觉到阁下身上的蹊跷,还请小心。” “你俩不是一伙儿的?”叶子玉疑惑道。 “他确实是灵兵御者。”女子脸上的神情逐步恢复淡漠,“不过我有自己的想法,两者并不冲突。” 说罢,一块金色碎片从女子的霓裳羽衣上剥落,化作一条剑形符箓飘向叶子玉。 “此乃吾之剑符,催发时等同于普通归真境全力一击,赠予阁下,权当方才试探之过。” 这点儿人情世故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万兵图录》上的前百神兵都这么全面? 叶子玉将剑符收入乾坤袋,随即沉默下去。 两人不过两面之缘,话已说开,也就没啥好聊的。 万一被宋临渊''捉奸当场'',拔剑相向。 叶子玉裤子都没脱,上哪儿说理去? 两人沉默少顷,女子点头致意,重新化作一条金线急坠直下朝着半山腰而去。 白头山颠再次恢复寂静,叶子玉忽然笑了笑,轻声出八个剑名,“霜见、苍渊、仙凝、扶摇、雩风、醉羽、斩离、道秋。” 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柄灵剑具现而出,在叶子玉周身缓缓游转,当灵剑越来越多,游转的速度便越来越快。 当叶子玉念出''道秋'',八柄灵剑快得已看不清行迹,一道较方才凌厉霸道数倍的剑意在叶子玉周身三丈肆虐,将苍白落雪激得翻涌不息。 出了三丈之距,竟什么也察觉不到。 “煦光时微面前你还敢藏拙,不得不说你是真的狗啊。”一道久违的声音自叶子玉灵海发出。 紫夜浮生! 叶子玉面无表情地收回八柄灵剑,返身走下白头山颠。 对紫夜浮生''重出江湖''的反应很是冷淡。 “我已寻得助你修复经脉之法。”紫夜浮生淡淡道。 叶子玉脚步微顿,仍是没有搭话。 “你小子修为不高,气性倒挺大。”对叶子玉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啧啧有声道,“你现在已掌握八荒剑阵的精髓奥义,只要再将八柄剑器熔炼己身,便可重塑经脉,铸就堪比归真境炼体士体魄的灵躯。” 届时修为拔高何止一筹? “你猜,老父亲病入膏肓了,儿子才送来医救之术,父亲会说什么?”叶子玉忽然停足道。 第112章 苍茫雪原迎东客(上) “什么?”紫夜浮生下意识问道,随即又察觉到不妙。 “孝子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不枉为父一把尿一把屎的将你喂大。”叶子玉嘿嘿笑道。 …… 叶子玉经脉尽毁,雄浑灵力如同一支吃了败仗的军队,只能在大本营''灵海''之中龟缩不出,没有灵力作为基石,再好的秘术、丹药都是无根之木,只能温养身体,却无法重塑经脉。 这也是让诸多宫廷御医束手无策的根本所在。 但是如今叶子玉能够通过意念御使【八荒剑阵】,只要找到紫夜浮生口中的八柄剑器,便能自行操纵灵剑嵌入体内,再辅以经脉修复之法,熔炼剑器替代经脉,或许真的有一丝机会。 叶子玉心头微热地问道,“如何获取八柄剑器?” “你知道八荒剑器藏鞘何处?”紫夜浮生问道。 叶子玉翻了个白眼,一副''你不太聪明,小爷不屑与你说话''的表情。 “不错,八荒剑器藏在尽墨城墙的八座角楼之中。”紫夜浮生讪讪笑道。这小子当日在羲和城中主持八荒剑阵大杀四方,八荒剑阵那点儿秘密可不被他扒的明明白白? “东土知晓这八柄剑器藏身之所的人不在少数,你知道为何如今都无人染指么?”紫夜浮生问道。 “与尽墨城墙有关?” “不错,尽墨城墙坚固程度享誉灵世,一方面在于城墙石材坚硬堪比灵器灵材,另一方面则是城墙内里镌刻的防御符阵,阵眼就是那八座角楼,八荒剑器与尽墨符阵早已融为一体,若是擅自攫取剑器,且不论难度大小,偌大的尽墨城墙将变成一个花架子,你们朝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紫夜浮生侃侃而谈道。 叶子玉点点头,“如何获取剑器?” “若是其他势力,至少需要投入八组、三十二名符箓师,四人一组分布各个角楼,同时破解角楼里的防御符阵,待符阵完全抹除,还需一名剑修''拔出''剑器。”紫夜浮生道,“当然,角楼里稍有异动,未央宫阵枢即刻就会察觉,所以八组人员的步调必须一致,否则就会有被清河军追杀之险。” “换作是我呢?”叶子玉问道。 “那就简单了,轻轻一拔,穿裤子走人。”紫夜浮生揶揄道。 叶子玉刚要开骂,忽然又沉默下来。 这位''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说的没错,自己如今已掌握了八荒剑阵的奥义,只要进了羲和城,八柄剑器唾手可得。 但是坐镇羲和城的清河大将军李宗瑞,会眼睁睁看着尽墨城墙内里符阵崩坏殆尽,任由他安然离去? “此事再议。”叶子玉冷声回道。 龟缩灵海的紫夜浮生撇撇嘴,似是对叶子玉的畏头畏尾很是不屑。 返回驻地,清河小队从另一边密林走出,领头一人身着黑色练功服,腰悬纯黑长刀,冷峻面容难掩清俊之色。 叶子玉忽地顿下脚步。 一年未见,高了、黑了、也瘦了。 一贯淡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 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十八年的''小跟屁虫'',叶子玉眼眶微红,明明想要多看两眼,却硬生生挪开目光。 叶飞羽练功服上沾满鲜血,另外几人也是如此,左千玺更是如同从血池里蹚过一遭,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八名归真境军士肩扛各种灵兽的残肢断骸,显然是去白头山深处狩猎去了。 直到叶飞羽目不斜视地步入军帐,叶子玉这才收回余光。 年关已过,时至首阳,这雪却越下越大,好似没个尽头。 叶子玉轻轻叹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星垂府临行前,秦时月曾召叶子玉有过一场秘晤,告知他即将前往北荒执行军务。 叶子玉虽然心知肚明,却只能装傻充愣。 面冷心热的秦营长考虑到叶子玉身受重伤,便未下派军务,只吩咐他好生休养,待他回营再做打算,倒是给了叶子玉一个脱岗参加云岚小队北猎的绝佳机会。 …… 《灵世志异》记载,灵世之所以以五界区分,是因为五界之间被一条条纵横万里的峡谷隔开,不仅宽如鸿沟、深不见底,且峡谷里常年有各种天灾异象,普通灵士根本难以翻越。 以东土和中廷之间的【风亘裂谷】为例,峡谷里终年阴风怒号,归真境以下灵士只需在内里待上片刻就会形销骨立、神形俱灭。若非如此,在百里玄夜兵败西逃时,唐军早就兵锋西指,狠狠地马踏赤霞群峰了。 哪里还会让百里玄夜休养生息,在赤霞教辖境另立新都? 非是不想,实是不能也! 至于北荒与东土之间则是一条横跨东北、西南方向,与东土琅琊、兰陵、长野三州毗邻的裂谷,这条裂谷底部有一条蜿蜒冰河,终年被覆上深蓝坚冰,凡是有人妄图跨越这条峡谷,就会被漫天风雪包裹,修为不济者眨眼间就会被冻成一块冰坨坨,轻轻一摔就会裂解成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冰珠。 也有人说裂谷底部的那条冰河就是由这些冰珠''汇聚''而成。 所以这条峡谷又被称为【冰解裂谷】。 一片起伏不定地白色雪原上,有数十个黑点朝着西北方向快速前行。 正是叶子玉等云岚小队十人,此刻几人已换上北荒当地部落的服饰,戴上毡帽后,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 十人各乘一台雪橇车,由一条条等人身高的白狐拉动。 白狐灵活有力,在雪地上前行竟好似一杆利箭划过,速度丝毫不逊色玄黄骏马在平地疾驰。 叶子玉的雪橇居于队伍中间,有领队白狐指引方向,也无需他来操作,加之风雪扑面,毡帽上沾满积雪,几乎不能视物,只好闭目养神。 北猎的十一支队伍乘坐军用灵舟,从白头山处飞跃【冰解裂谷】,短短一炷香时间却让叶子玉见识到了闻名灵世【界壁】的恐怖之处。 当灵舟刚飞至裂谷上方,无形的冰解之力瞬间在灵舟外部结满冰霜,第一道符阵应激生成,形成一道浑圆防护罩。 只不过下一刻就被冰霜布满,发出咔咔地冰裂声响。 灵舟颤抖着向前飞行。 一块块冰晶从符阵上剥离,能抵挡归真境初期武夫全力一拳的符阵就此破去。 就这样,灵舟三道防护符阵堪堪撑住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北荒地界。 仿佛计算好了一般,当灵舟越过裂谷便直直坠毁在雪原之上,舟中众人早有预料纷纷施展轻身灵术脱离灵舟,轻盈落地。 灵舟的船舷、甲板上被冰刀划出了千疮百孔,驱动灵舟飞行的灵炉也因为超负荷运转就此崩裂。 被袁野裹挟着落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上,叶子玉望向冒起滚滚浓烟地灵舟残骸,“明明用四层符阵就可安然跨越裂谷,为何不在灵舟中多设置一层?” 落在不远处地林北山惋惜道,“非是不想,实是不能,一艘灵舟的载重都是经过精密计算,船舱中的驱动符阵、灵晶要占去绝大多数空间,剩下的空间还要设置平衡、防风、避雨、驱云、守护等符阵,以乙等军用灵舟而言,三层防护符阵已是极限。” 和风雷盘、千战甲等军械一样,军用灵舟也有严格等级划分:丙级灵舟,以轻便为主,载重五十人左右,主要用于战场上斥候突袭设伏或是传递重要情报,除了用精铁皮包裹,几乎不设任何防御符阵;乙级灵舟,载重两百人以内,主要用于小兵团式的阻击战,设有三层符阵,就算是遇到埋伏,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至于甲级灵舟,各州军仅配备一艘,只有大将军才有调遣之权,极少出现在众人视野,据说体量极其庞大,飞行空中遮天蔽日犹如远古巨兽鲲鹏,载重至少在千人之上,启动一次所耗灵璧以数万计。 那才是真正的烧钱! 袁野嗤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你家大将军扣扣搜搜,他大笔一挥调动你们琅琊州的【雪祭礼】,何须白白损耗一艘乙级灵舟?” 林北山对袁野的嘲讽不以为意,“甲级灵舟调动手续何许繁琐,凡是驶离辖境皆需向军部报备,再者说一艘甲级灵舟于北荒三大部落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不需要我多说,谁不怕肉包子打狗?” 袁野默然。一艘没有数万军队拱卫的甲级灵舟,若是落在北荒地界,无异于一名不着寸缕的美艳女子在采花大盗眼前搔首弄姿。 一同坠落的北猎小队中,已有小队简单识别方向后,祭出能在雪原上赶路的灵器,向着西北方离去。 “一支百人小队尚且这般大费周章,真不敢想象五个万人军团远赴恒沙城,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叶子玉似是不经意地感慨道。 “嘿,四名天阶符箓师分别在裂谷两头设置结界,开辟一条可抵挡冰解之力的通道。”林北山与刘长卿等人熟稔,虽不认识这位江少校,但仍是耐心解释道,“四位前辈足足枯坐一天一夜,五万大军这才安然跨越裂谷。” “只不过四位天阶符箓师经过五万大军的''一去一回''后,两位伤筋动骨、两位几近油尽灯枯,近十年就别想着出手了。”琅琊小队副将苦涩道。 叶子玉暗暗咋舌,好家伙,师兄欠宁国师的人情有点大啊! …… 越往北走,风雪越盛。 十架雪橇车在雪原上拖拽出十条浅淡白线,转瞬又被风雪掩埋。 半日之后,云岚小队已前行数百里,放眼望去依旧是一层不变的苍白雪原,好似没有尽头。 叶子玉轻轻咳嗽几声,肺腑里皆是寒凉。 “北荒气候恶劣,这里的修士倒与西域炼体士有几分相似,体魄精气极为强横,此次北猎对你的体魄锻造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灵海之中的紫夜浮生出声道。 困守羲和城千年,紫夜浮生对北荒的认识皆来自于大齐皇室藏书记载,不曾有机会亲眼领略天地大漠、广袤雪原的壮丽风景,以紫夜浮生的定力都不免心神激荡、为之一阔。 叶子玉听罢便运转起大衍金刚诀,周身寒气迅速退散,沾在毡帽、衣衫上的雪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此次北猎以十一支小队为主,天机阁也暗中派人随行,和大唐军部洒在诸多部落里的暗谍一道,搜寻旧齐余孽的行踪轨迹,有关信息会实时反馈到领队之人的信符。 根据临行前的行军安排,云岚小队会穿过拓跋族西南方的哈赤峰,在勃云族南部落脚,届时天机阁会传递旧齐余孽的具体藏匿点位。 叶子玉忽然眯起眼眸,雪橇车队正中的刘长卿抬起手臂,十只雪狐立即顿足不前,雪橇车在巨大惯性下滑行数十丈后也停了下来。 前方数里之外的山坡上,数百名北荒勇士身骑雄壮牦牛,披着拓跋族特制的火蛟皮甲,手持灵兽骨头制成的武器严阵以待。 叶子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道,“这次北猎到底是狮子搏兔还是螳螂当车?” 在北荒诸部,虽然不如东唐有着一套体系完备的治军体系,但是三大部落却已有了兵种划分,如这支雪牦兵团就相当于唐军里的重甲骑兵。 足以对一支十人小队形成碾压之势。 来自拓跋族的数百勇士在察觉到云岚小队后,雄壮牦牛同一时间俯冲而下,宛如一场小规模地雪崩。 云岚小队不愧是百炼之师,瞬间摆好阵型。由袁野领衔两名重甲士架起两人身高的黑色巨盾,三面玄甲巨盾恰好将十人罩住。 斥候周寅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叶子玉身后的两名弓弩手打开背上的巨大包袱,一张散发着冷硬铁色的巨大弓箭和一排篆刻符阵的长箭映入眼帘。 两人动作极为利索,十个呼吸之间,近百杆箭矢已全部飞入天际。当雪牦骑中有人丢出武器拦截箭矢时。 箭杆上的符阵亮起蓝色微光,飞箭骤然加速化作一条条蓝色光影,狠狠地插入那股白色洪流。 十余个雪牦骑人仰马翻。 叶子玉疑惑道,“箭矢上捆着风雷盘岂不是有更大杀伤?” 名为钟阳的弓弩手面容稚嫩,比叶子玉还要小上一岁,在弓弩一道极具天赋,也曾参加那夜对天机阁长老王伯楷的袭杀,解释道,“叶大人有所不知,捆绑风雷盘固然可以扩大杀伤范围,但也容易被对方拦截,而且咱们也不是随便放箭。” 说着钟阳露出一丝得意。 叶子玉细细回想,发现果然如此,被射杀的十几人都是灵士,大抵是旗长一类的人物。 叶子玉伸出大拇指赞道,“又快又准!” 第113章 苍茫雪原迎东客(中) 与云岚小队相隔百里之地,风雪稍霁,北风吹得浮雪连绵,几乎遮住了行人视线。 能够没过膝盖的积雪凭空出现一汪清泉。 沧海小队一行从泉水里浮现。 周卫国环顾四周,嗤笑道,“这些北荒蛮子竟然也学会了情报先行,不容易啊。” “东唐国师曾言,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唐军长于谋略战法、武装军备,值得我们学习。”放眼望去,有三十三名衣衫褴褛的勃云祭司枯坐积雪之上,其中位于正北的一名祭司已是归真境中期,脸上涂满五彩兽血。 在北荒,驭使符阵之人被统一称为祭司,其中羽化境之上且战功卓着的祭司才有资格在脸上涂抹兽血,一般为羽化境三色、归真境五色、天灵境七色,被外界统称为彩面祭司。 三十三人围坐成阵,两两之间插着各式北荒法器,恰好将沧海小队囊括正中。 归真境祭司刚一开口,三十三人主持的大阵立刻启动,祭司身前积雪寸寸塌陷,染成一滩滩腥臭黑水向周卫国十人翻滚而去。 “沧海军借水行军,我便切断去路,困之以阵,毒水侵蚀。”彩面祭司淡淡道,“还请周军长赐教。” “你这位彩面祭司东土官话说的挺溜。”周卫国摸了摸头顶圆寸,“可惜只有形似,未得精髓。” “愿闻其详。”彩面祭司指诀变幻,黑气从所有祭司身上冒出,于周卫国等人上方汇聚,形成一个庞大鸟笼。 此时,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黑水距离那汪清泉只有一丈。 周卫国身后九人神色自若,没有丝毫紧张意思。 “情报先行固然重要,但一定要全、一定要准。”周卫国用手扇了扇腥臭的黑色浓烟,“就比如说勃云族知晓了我沧海小队的具体配置、落脚地点、行军方式和真实战力,虽然可以提前埋伏抢占先机,但若有某一个环节的情报失准,你们这次埋伏只怕会功亏一篑。” “东唐国师常言,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这次埋伏也同样如此。”彩面祭司出声道。 “那倒也是。”周卫国点头认同,黑水已蔓延至军靴边上,“心态不错,赏你个痛快。” 一柄唐军制式长剑划过彩面祭司脖颈,鲜血喷洒在积雪上。 祭司惊恐地转头,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穿蓝色军装的圆寸男子。 周卫国! 与周卫国有着同样相貌的男子笑道,“谁告诉你沧海小队只有十人?” ……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洒在苍白雪原上也变得寒凉凄冷。 星垂小队十人选择飞行赶路,背负冰翼的秦时月一马当先,为其他九人破开风雪,顾长野等人一路随行。 前方天空骤然一暗,凝神望去竟有成千上万地飞禽迎面飞来。 宛如一朵乌云挡住去路。 “用不用绕开。”顾长野密声问道。 灵刀【霜禁】在秦时月手中幻化,“不必。” 秦时月速度激增,刹那间与其他人拉开数十丈距离,狠狠扎入那朵''乌云之中。 顾长野九人悬停空中,没有插手的打算。 “是勃云族豢养的食尸秃鹫。”顾长歌金甲军副将低声道,“仅靠秦上校恐怕独木难支。” “瞧不起咱秦上校不是,土鸡瓦狗罢了。”顾长野不慌不忙道。 顷刻间,秃鹫群中响起冰霜碎裂声,残肢断骸陆续从空中坠落。 …… 金陵小队常勇随手抖落大戟上的鲜血,手下自觉奉上一支香烟,并细心为自家上校点燃。 小队中有三人默默包扎伤口。 另外几人打趣道,“上校,这三个家伙忒丢人了,还是滚回家好了,省得给咱们大戟士营丢脸。” “你他娘的少阴阳怪气,若不是为你挡那一刀,老子会受伤?”受伤一人抱怨道。 “放屁,你爹我金刚不坏,何需你来挡刀?” 画面一转,常勇脚下满是尸体,尸体无一例外皆是下身身穿粗麻短裤,上身不着寸缕,露出犹如磐石的虬结肌肉。 竟是莫青族的【荒铁军团】! 常勇没理会属下的插科打诨,金陵小队尚在拓跋族辖境,为何会出现莫青族的人? 况且东唐虽然与北荒三大部落交流不多,但通过金蔷薇等商行,经常互通有无,两者关系还算融洽。 为何会一见面就拔刀相向、打生打死? 况且拓跋境内何其广袤,荒铁军团又怎么能如此精准的捞到他们十人? …… 长野小队这边,申屠云锦同样也遭遇''伏击'',但与其他小队的四面楚歌、剑拔弩张不同。 敌我双方却异常''融洽'',竟然清出一片空地,燃起篝火,架起烤羊,不一会儿便有烤肉香气弥漫。 申屠云锦与一个中等身材、身穿东土华服的男人席地而坐,两人各持一支烤羊腿,毫无形象的放口大嚼,不时灌上一口美酒。 “申屠老弟,你们唐朝十一支小队,偏偏让我遇上了你们,你就说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男子大大咧咧道。 “缘分呐!”申屠云锦笑嘻嘻道。 “老弟,听哥哥一句劝,这次你们北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趁早打道回府。”男子低声道。 “乞颜大哥,你给弟弟交个底,你们三大部落是不是与百里玄夜做了交易?”申屠云锦问道。 “哥哥我行军打仗算是个好手,玩不来那些阴谋诡计。”勃云族长长子乞颜思真抹去嘴边油渍,“只晓得有人要把你们留在北荒。” “明白了。”申屠云锦一口喝干壶中美酒,“有机会再来东土,老弟酒池肉林招呼!” “那感情好!”乞颜思真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数十人抽刀杀掉了部族兄弟,还有人朝着胳膊和大腿来上几刀。 一股血腥味弥漫场间。 申屠云锦眯起眼眸,“哥哥损失有点大了啊。” 乞颜思真不以为意道,“老弟放心,这些都是农奴之后,不做做样子,父汗那边不好交代。” 申屠云锦伸出大拇指,“哥哥心思缜密、行事果决,不愧是弟弟我第二佩服之人。” “敢问老弟第一佩服之人是谁?” “唯我大唐国师。” “哈哈哈,老哥输的不冤。” …… 画面转回云岚小队。 雪牦牛骑兵气势如虹,离叶子玉十人不到两百丈。 叶子玉甚至能看清雪牦牛骑兵手中粗陋武器和头盔下的狰狞杀意。 参军以来,尽管经历了睡虎山、羲和城等战事,但直面敌军冲锋还属首次,数百骑冲锋已有如此威势、令人窒息,那么唐军的万骑冲锋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叶子玉面色如常,但手指微微颤抖,灵窍之中的八柄灵剑跃跃欲试。 “叶大人安心看着便是,这些杂鱼不值当你出手。”察觉到叶子玉身上散发出的剑意,刘长卿沉声道。 叶子玉颔首,散逸的剑意刹那间消失无踪。 周寅不知何时回到盾牌之后。 骑兵脚下发出机括咬合的声音。 随即被牛蹄踏雪的闷雷声所掩盖。 雪牦牛骑兵行进路线上忽然绽放出五道刺目白光。 紧接着雪泥、牦牛和骑兵被巨力掀飞。 然后才传来爆炸声响。 短短几息之间,周寅竟然在敌军行进路线上布置了五颗风雷盘! 雪牦牛骑兵为之一乱,掀飞的雪牦牛和部落勇士落下后,砸翻了不少后方骑兵。 “时间仓促,只布置了五颗''老三''。”周寅笑道。 “无妨,敌人既然能够提前埋伏,想来已了解我们根脚,断不会只派一名归真境、三名羽化境前来送死。”刘长卿分析道,“我们当下深入敌腹,不排除敌方还有后援,所以我们只能速战速决。” 大地震颤,袁野三人抵住大盾、身体微微前倾,已做好了冲锋对撞的准备。 “借此机会,也请叶大人熟悉熟悉长卿的手段。”刘长卿淡声道,眼眸不知何时变成碧色。 宛如一汪令人沉沦的碧绿清泉。 此话一出,叶子玉敏锐地察觉到袁野三人身体陡然放松,卸下精铁大盾,对眼前数百雪牦牛骑兵视若无睹,好似大局已定。 叶子玉回想起顾倾给的谍报记载:刘长卿,归真境巅峰修为,原清河州军云岚军团长,上校军衔。追溯其家世,则出自清河州【承脉】家族——刘家,承袭上古妖灵血脉,天然亲和万物万灵,且血脉越纯、修为越高,能够驭使的灵兽数量越多、品阶越高。 出人意料地是,刘家却堪堪只到达五品,若非家族出了个刘长卿,恐怕就如星垂府的小小叶家那般任人欺凌。 按理说有着如此逆天血脉的刘家断然不会这般籍籍无名,顾倾给的谍报中却告知了其中缘由。 五百年前,东土遍地小国,诸国终年混战不休。刘家也曾盛极一时,凭借着驭兽的天赋血脉,几乎有着左右两国战局的影响力和实力。 但随着偏安沧海一隅地唐国迅速崛起,一路西征、势如破竹,逐渐与雄踞西方的大齐帝国呈双雄争霸之势。 当时,尚处壮年的李渊决心登基称帝,重订历法为渊帝元年,昭告天下欲与大齐开启国战。 登基大典上,依附大齐的刘家家主、天冲强者刘雄光携万禽万兽来袭。 遮天蔽日的灵兽似一片黑色天幕,将李渊的登基大典遮盖的黯淡无光。 那天,一直隐藏幕后的宁皓终于走上台前,于兽潮之中击杀刘雄光,驱散兽潮,自此名声大噪。 也就是自那天起,刘家后人日渐凋零,血脉天赋一代不如一代。 有人说是宁皓斩杀刘雄光时,暗中施展类似诅咒的隐秘禁术。也有人说是刘雄光冲撞了大唐国运,致使家族运势被日渐侵蚀、一落千丈。 时至今日,本该淹没在历史尘埃的刘家,却如回光返照一般,蹦出一个血脉天资堪比老祖刘雄光的刘长卿。 可惜刘长卿没有振兴刘家的野望,让只在族谱中见识过家族兴盛的族老唯有扼腕叹息。 【万灵静观】! 一道无形涟漪扫过数百头雪牦牛。 牦牛硕大殷红的眸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绿色。 毫无征兆地,雪牦牛奔腾地四肢骤停,在雪地里犁出上千道沟壑,不少猝不及防的骑兵被摔下牛背,又被磨盘大小的牛蹄碾压在地。 骑兵哀嚎声、骨头断裂声此起彼伏响起。 剩下的士兵无论如何抽打胯下坐骑,雪牦牛皆静立不动,仿若被施了定身之法。 刘长卿走出小队,轻喝一声“兽灵觉醒”。 刹那间,原本安静的雪牦牛群如平湖中注入沸油,立刻狂躁沸腾,甩掉背上骑兵之后,朝着骑兵或是同伴疯狂冲撞。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叶子玉却成了事不关己的看客。 乖乖!刘长卿若是投了哪个州军,再遇到骑军对战,他一露面,敌方那些战马灵兽岂不是立刻倒戈? 简直是战场上的一大杀器啊! 混乱之中,四人腾身而起,朝着后方仓皇逃窜。 周寅身形似电,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拎着一个身穿赤色轻甲的男子返回。 男子正是此次领军的拓跋族千户长。 “留下有价值的信息,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刘长卿淡道。 千户长吐出一口血沫,露出满是血迹的白牙,哈哈笑道,“狼族子民绝不贪生怕死,拓跋峰在幽冥地狱等着你们。” 语罢,男子便自行焚毁灵海、气绝身亡。 刘长卿轻叹一声,让周寅等人去找些雪牦牛蹄下苟活之人问话,看看能否探查到有用消息。 “叶大人,你怎么看?”刘长卿问道。 “大概是那位旧齐太子给拓跋族开出了难以拒绝的价码。”叶子玉猜测道。 拓跋族与东唐素无仇怨,今日设伏必定有隐情。 “关键是拓跋族为什么能精准锁定我们,难不成有类似天机阁这般窥探天机的高人在背后相助?”叶子玉疑惑道,眼神扫过场间几人。 刘长卿信符轻震,掏出一看,沉声道,“其他小队都遇到了埋伏,拓跋、勃云、莫青三族皆有。” 众人闻之色变。 虽然东唐北猎的十一支小队阵容豪华,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强者精锐。但他们还没有自大到能够与北荒三大部落抗衡。 孤军深入,焉有幸理? 叶子玉忽地抬头,苦涩笑道,“狗日的老天爷,要不要每次都把事情做这么绝?” 第114章 苍茫雪原迎东客(下) 东土、北荒两界冰天雪地、风雪满天。 而西域由于终年少雨,除了较其他时节多了些清凉,却无几分冬意。 须发皆赤的拓跋赤与兰若寺无忧和尚再次相遇,二人对荒漠偶遇刘守之事避而不谈,继续结伴西行,流连于西域小国的风土人情和烈酒美食,倒也悠然自得。 此日正午,两人终于穿过般若荒漠,抵达珞珈山脉覆盖的一个小国,名曰明镜。只因辖境内有一片清浅不深的湖泊,晴天无风时似一块透亮明镜,故得此名。 两人入住一家摆满艳丽佛龛的客栈后,便在客舍酒馆小酌休歇,拓跋赤的红发红眉红须引得路人瞩目。 “拓跋族长西行多日,族中大小事宜可还妥当?”无忧和尚笑呵呵问道。 “本王金帐里养得那些幕僚可不是吃白饭的。”拓跋赤呲溜一口小酒,“不过近日家中来了些不速之客,确实有点乐子,不能去消遣一番,倒是有些可惜。” “不打紧,听闻中廷三教神冠不日将启程西行,族长届时可以好好消遣消遣。”无忧和尚将拓跋赤酒碗斟满,笑嘻嘻道。 “那感情好。”拓跋赤掏出信符,看着上面的字迹逐渐消失,嘿然道。 忽然想起一事,自家火奴为何至今还无音讯,东土虽远,却不至于耗费如此多的时日。 难不成守哥那位师弟躲起来了?若是耽误守哥交办事宜可就不美了。 …… 首阳开春,年味尚浓的玉京州下了几场小雪,万里山河银装素裹,不少帝都纨绔结伴外出狩猎,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但是他们的长辈却没法这般逍遥,有官职在身的除了忙于公务,还要为渊帝年前钦定事项皓首穷经、殚精竭虑,另外一些则要为家族发展谋篇布局、勾心斗角。 宁国师已重返玉京半年时光,没有如朝廷上下预料中''兴风作浪'',只是简单地在除夕花火盛宴上露了个面,没有参加过一次渊帝朝会、没有去过一次军部大殿、甚至没有踏足过一次紫禁城内。 整日流连于揽月阁这些烟花柳巷,或是寄情山水,就如同一个手中无权、郁不得志的闲散王爷。 夕阳落山之际,申屠云锦的族叔、揽月阁东家——申屠蔚然,将宁皓从温柔乡里拽起,奉上一封详细谍报。 宁皓揉了揉惺忪睡眼,简单扫过后丢在案几上,嘀咕道,“轻伤十七个、死了五个,北猎的小家伙们还算争气。” “据天机阁传来消息,北荒三族已与百里玄夜达成交易,恐怕后续还有大动作。”有着雅致姓名,长相谈吐却粗鄙低俗的申屠蔚然凝声道,“北猎的风险远超预料。” “风险?老子以前带兵打仗时,哪次不是九死一生?这些娃娃若不经历些风雨,如何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宁皓套上衣衫,哈欠道,“再说你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操这些闲心作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等千古绝句张口便来。啧啧啧,国师大人的诗词造诣愈发深不可测了。”申屠蔚然马屁道,“还请国师赐下墨宝,蔚然着人装裱起来挂于书房,今后日日拜读。” 面皮细嫩地老人脸上挂满谄媚神色,理直气壮道,“再者说,您曾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蔚然堂堂八尺男儿,如何不能操心国家大事?” “看看,看看,国师还真是出口成章、举步成诗、着作等身。蔚然这便备好笔墨,国师切莫拒绝我的一片赤诚。”活了二百多岁的老人马屁如同不要钱一般向外砸。 宁皓接过申屠蔚然递来的丝帕,擦拭手脸,“日后再说。” “懂得懂得,蔚然这就去觅些''新茶'',容国师您日后再说。”老人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猥琐笑意。 “滚蛋。”宁皓笑骂道,“你传信南宫君悦,今夜翻她的牌子。” 申屠蔚然撇撇嘴,“找那老娘们作甚,揽月阁的姑娘们哪个不比她年轻貌美、风姿绰约?” “你懂个屁!眼前人哪抵得上白月光。” 申屠蔚然屁颠屁颠出去了。 宁皓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雾,脸上神色立即被烟雾遮住,“云渊倒是有些手段,竟然能够在北猎队伍中埋下暗子。” “啧啧啧。百里玄夜、云渊与北荒三家联手,这场戏倒是有些看头了。”宁皓喃喃自语,“嘿嘿,敢在我大唐精锐小队里安插暗谍,若是我掏出顾大美女,你们又该如何应对?” …… 十一支北猎小队自南向北行进,也有一男一女自北向南而来。 男子五短身材,身穿粗布麻衣,不惧冬日严寒。 女子纵使一袭华美冬服,也不掩曼妙身姿。 两人竟然先与清河小队碰上。 一个时辰前,清河小队被勃云族的黑云暗卫伏击,折损两名归真境军士后,才将敌人悉数斩杀,除了左千玺,其他人人带伤,就连叶飞羽肩头也被砍上一刀。 看清来人,叶飞羽令众人收刀归鞘,抱拳恭敬道,“见过前辈。” 与顾倾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能让母亲李兰秋都忌惮不已的女人,足以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再见未来''小叔'',顾倾收起娇纵姿态,露出和善笑意,“小羽辛苦。” 随即念出【赋灵】二字。 积雪漂浮,于空中拼凑成一帧一帧画面,竟然描绘出清河小队十人进入北荒后的所有场景! 画面一闪而逝,众人甚至只能看到一幅幅光影变幻,白色光幕便碎裂成纷扬雪花,坠落在地。 顾倾伸出葱葱玉指,隔空点向一人。 那人转身即逃。 却被宋致远转瞬追上,一拳捶杀当场。 剩余的清河小队七人沉默不语,立即明白了黑云暗卫能够精准设伏的根源所在。 冲着叶飞羽点头示意后,顾倾二人继续南行。 南行三十余里,顾倾二人与玉京小队相遇。 满地尸体完整无缺,皆是脖颈处有一条纤细伤痕。 明显是一人一剑所致。 玉京小队中有一人跪倒在地,双手被捆缚于背后。 浑身剑伤,只有一息尚存。 玉京小队竟然已自行揪出了暗谍。顾倾微微讶异,金蔷薇的少东家倒是有几分能耐。 随宁皓潜居沧海玉阁二百余年,纵使不关心国家大事,却也道听途说了不少,顾倾笑道,“金蔷薇商行想来已在北荒三大部落扎下根来,竟能查出小队里潜藏的暗谍,好一个墙外开花。” 双方相遇。 宋临渊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眼前这位''庄稼汉''一般的男子给了他十分危险的感觉。 煦光时微也幻化灵体,霓裳羽衣骤放金光,似一团团金色流火飘然不定。 剩余八人也如临大敌。 顾倾神色自若,随手丢出一块令牌。 宋临渊的神色更加凝重,双手奉还令牌。 顾倾嗤笑道,“这丑东西还挺好使,就连玉京州素有桀骜之名的小剑仙都这般郑重其事。” 宋临渊恭敬道,“国师手令,如人亲至,宋某那些锋芒自当乖乖收敛。” 顾倾点头,带着宋致远向南而去。 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宋临渊密声问道,“有无斩杀把握?” 煦光时微摇头,“除非你愿意根基尽毁,或许有一线可能。” “国师手令不超过双手之数,持有者必为国师倚重之人。错失千载难逢的机会,倒是可惜。”宋临渊摇头叹息,回头一剑将云渊暗谍杀掉。 不远处,顾倾冷笑道,“金蔷薇的少东家好像有些不知死活哟。” 宋致远默然。 尽管方才宋临渊释放的杀意一闪而逝,但仍被他捕捉到了。 对灵力波动更加敏锐的顾倾自然不会忽略。 “能不能送玉京小队一份黄泉断头饭?”顾倾问道。 宋致远如实答道,“目前有些棘手,一个时辰之后易如反掌。” “得了吧,宁皓交代过,不到被人凌辱的危急关头,一律不得让你打开枷锁。”顾倾白眼猛翻道。 …… 叶子玉抬头望向天空。 飘满飞雪的苍白天空骤然昏暗,一颗看不清边界的天外陨石出现在云岚小队的正上方。 陨石下坠速度之快,边缘竟与风雪摩擦出熊熊烈火。 且速度越来越快,叶子玉等人甚至可以听到空气里传来的风雷之声。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是拓跋族独有的【星火夜啼】阵法。”刘长卿沉声道,“由天阶祭司主持,借星辰之力,召唤天外陨石降临人间,常常用作攻打城池。” 叶子玉默然,一颗天外陨石在苍茫雪原找到精准落点极为不易,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但转念一想,雪牦牛骑兵既然能够精准拦截,说明他们十人的行踪轨迹已暴露无遗。 周寅吞咽口水,艰难道,“逃不了啊!” 在场十人,唯有刘长卿、周寅、叶子玉三人具有逃跑的能力,至于袁野或许能够靠着强横体魄扛下,剩下的必死无疑。 被火焰包裹的陨石遮天蔽日,将云岚十人所在的方圆十里全部笼罩。 天地伟力之前,凡人何其渺小。 叶子玉默默计算着,就算施展【彼岸】撑死只能救下两人。 十人中修为最低,也是最年轻的钟阳道,“刘军长你们快走,不必管我们!” 另外两名羽化境灵士也点头附和,面上满是决然。 刘长卿面露犹豫,行军打仗时弃车保帅乃常有之事。但云岚军如今形若浮萍,每一个士兵都是袍泽兄弟,断没有弃之不管的道理。 “我倒可以试试。”十人中修为最低的叶子玉忽然出声道。 众人神色诧异。 时值危急关头,叶子玉没有过多解释,“袁野将我掷向陨石。” 袁野闻言将叶子玉环腰抱住,原地旋转一周,轻喝一声,双手松开向上一送,后者便如离弦之箭射向自九天坠落的陨石。 眨眼间,渺若蝼蚁的叶子玉与天外陨石在空中相遇。 叶子玉穿过陨石外围的焰火,胸前有一道金色剑符凝聚。 正是煦光时微前几日赠送的那枚剑符。 叶子玉捏碎剑符,指间有丝丝缕缕的金光溢出,金色光芒扩散瞬间将叶子玉笼罩其中。 天地间陡然生出一道锋锐剑意。 凌厉霸道、锋芒毕露。 刘长卿抬头仰望,“他的手中为何会有【煦光时微】的剑符。” 一条纤细剑光毫无阻碍地贯穿天外陨石。 叶子玉双手撑住滚烫粗粝的陨石表面,暗使巧劲,整个人随着陨石极速下坠。 陨石速度丝毫不减,未受任何影响。 就这? 叶子玉疑惑之际,有一条条金色丝线从陨石四面八方射出。 如刀切豆腐、无声无息。 然后便看到大如城池的陨石被切割成磨盘大小的石头。 切口处光滑平整,如同被石匠精细打磨的建筑石材。 不愧是东土第一神兵!叶子玉在心中默默赞叹。 从地面望去,一块如同黑云压城的陨石散落成千万块火球,飘洒着坠向雪原。 袁野身躯屹立,祭出一口附着灵光的盾牌,擎于头顶,为钟阳几名羽化境遮挡陨石。 刘长卿抬头望天,“周寅去接住叶大人。” 周寅闻言拔地而起,脚踏几块陨石借力后,已来到急坠之下的叶子玉身旁,将后者架住,穿过陨石群后稳稳落地。 陨石雨幕接踵而至,好似纷乱雨滴砸落平湖。 方圆十里的雪白''湖面''骤起涟漪,千万朵''水花''次第溅起,不少陨石直接穿过冰封雪原,将积雪下面的冻土砸出大小不一的深坑。 不到半炷香时间,一马平川的雪原满目疮痍。 刘长卿挥手击飞了几块坠落在身旁的陨石,并未追问剑符从何而来,仅是轻声道,“叶大人破费了。” 众人看向叶子玉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敬意。 毕竟若不是叶子玉,袁野等人虽说不至于全军覆没,但绝对会伤筋动骨,极大地增加了后续追击的风险。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叶子玉恍然记起,那夜刘长卿助叶子玉袭杀天机阁长老王伯楷时,一次耗费上百枚风雷盘,将天灵修士王伯楷一举重伤。 那时叶子玉也是说的''破费了''。 叶子玉摆摆手,同样回答道,“小钱小钱。”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第115章 拔剑笑问谁装逼 青火城。一栋黄土垒就的粗陋平房里。 程锦、戚念、章瑜三人围炉而坐,雪花伴着阵阵寒风从窗户破洞里飘入房屋,让人不禁收拢衣袖。 待前两人浏览信笺,章瑜将信笺丢入火炉,轻叹道,“北荒三部落这般大费周章,只得微末战功,不知是北荒这边的实力太弱,还是东土的实力太强。” 戚念用铁钳将炭火拨弄一番,摇头道,“章兄此言差矣,北荒三部纵然敌不过东唐,收拾唐军百名精锐却是易如反掌,初次交锋无非是做些试探。” 程锦点头道,“不错,况且三大部落各有盘算,未必会为了太子承诺之事倾尽全力。” “接下来怎么办,千余残部已十去其二,这几日又跑了一些,就怕敌人还没到,我们就已经土崩瓦解。”章瑜苦涩笑道。 “哼,心志不坚者于光复大齐无益,随他们去吧。”程锦冷笑道,“章将军不必担忧,北荒事成,新都自有你一席之地。” 章瑜猛地站起,怒声道,“程大人未免太小瞧章某了,已是梵净山里死过一次的人了,若不是为了重现大齐往日荣光,章某会在乎程大人口中的''一席之地''?” 戚念忽然抬手,炉子里的焰火猛地一盛。 章瑜冷哼一声坐下,三人不再言语。 屋外出现两人,一人着大红棉袍,一人着青色皮袄。两人都毛发胡须虬结,加上一顶毡帽,几乎遮住了大半面貌。 蹊跷的是,两人腰间竟然都悬挂着同样款式的长刀,仔细望去刀柄上都刻着''清河''二字。 “章将军远道而来,还请到舍下尝一尝新鲜的黑山羊汤,驱驱寒气。”红袍男人高声道。 拓跋族扶植势力——红帮话事人洪山峻。 青衣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青帮帮主乌力吉。 同处青火城一个''屋檐下'',分属不同阵营的二人自然势同水火,除却双方手下争斗不休,两人之间的''切磋''都不下数十次。 若是旁人看到两人并肩而立的和睦场景,怕是会惊掉下巴。 其实两人也不知部落里的那些大人物到底作何打算,竟然让他俩暂停干戈,一同招待来自东土的''贵客''。 这才让青火城陷入短暂且诡异的宁静之中。 章瑜一人走出屋子,先前脸上阴霾已全然消失,爽朗笑道,“败军之将章瑜到二位帮主的宝地避避风头,哪敢叨扰。” 乌力吉拍拍腰间长刀道,“这些年全靠清河军接济,不然草原儿郎哪里有趁手的兵器可用?无论何时章将军都是自家兄弟。” 自清河大将军刘昭踏上了百里玄夜这艘''贼船'',清河军每年都有海量军费和军械消失无踪,对外都宣称剿匪损耗,实际上却被偷偷转移到中廷新都和北荒众部。 洪山峻、乌力吉都能够配备清河军刀便是明证。 以往护送军械都是由章瑜亲自带队,期间与二人也有过数次当面交割,所以也算得上熟人了。 闲言少叙,章瑜带着戚、程二人随着洪山峻来到一座位于城南的黑石碉堡。 碉堡敦实厚重,里外皆有身着青绿铠甲的士兵把守。大厅里架起熊熊篝火,数张案几将篝火围起,上面摆满了各式佳肴美馔。 众人分而落座,洪山峻挥退仆从侍卫,抛给章瑜一块绢布,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东唐北猎小队的最新战报。 粗略看过后,章瑜不动声色地将绢布收入怀中,淡淡道,“北猎小队如此战损,你们三大部落的诚意实在是让人怀疑。” 洪山峻豪饮一杯草原上的马奶酒,“章将军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仅凭旧齐太子的一道手谕,北荒已有数千儿郎葬身雪原,我拓跋族的七彩祭司亲自出手,不惜摆出【星火夜啼】大阵对敌,这等诚意可掺不得半点水分。” 章瑜冷哼一声,“就怕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表面文章。” 乌力吉安抚道,“章将军莫急,你们东土有句老话叫做''来日方长'',咱们啥时候见到百里太子的诚意,那些所谓的东唐精锐自然蹦跶不了多久了。” 隐于黑色斗篷的程锦轻轻摇头,章瑜才道,“且等三大部落的使者抵达青火城,你们自会见到。” “那便喝酒。”乌力吉也不追问,向着章瑜等人遥敬一杯,“今日宴后,我带几位贵客领略一番北荒美人儿的热情。” …… 暮色四合,如墨夜空孤悬一轮明月,静谧雪原上泛起一层淡淡银灰。 天地间只剩冬风呜咽声。 琅琊小队选择一处山坳避风歇息。 众人无话,除却两人值守,其他人或是沉默包扎伤口,或是愣愣地望着篝火。 仔细看去,小队只剩下八人。另外两人已葬身雪原。 林北山脸色苍白,连续遭遇两波伏击,第二波更是由勃云族的伪天灵境万户长亲率千名骑兵阻截,若不是一位白衣剑客出手,怕是难逃此劫。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林北山却立刻认出。 是那个在尽墨城墙上堕了自家大将军面子的绝美女子。 一如既往地白衣胜雪、美若皎月,剑道修为好似更胜往昔。 女子同样在不远处歇脚,一柄白剑被随意插在脚边。 一团篝火将女子面容映照的时明时暗。 女子手拿一只红瓷酒壶,一口一口喝着醇香美酒。 林北山起身走向女子,当两人还有两丈距离时,女子清清冷冷的眸子看了一眼前者。 一条剑痕出现在林北山脚边。 一如那夜在尽墨城墙之上。 林北山苦笑,只能停步抱拳道,“感谢姑娘拔剑相助,此前我们在羲和城见过。” “忘了。”女子淡淡回道。 “姑娘今日斩杀了勃云族的万户长,怕是会被勃云族记恨,不如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林北山诚恳道。 “不顺路。”女子直言回绝。 林北山一时语噎,双方白日相遇,到了夜里又在一处歇脚,赶路方向自然是一致的,何来不顺路一说? 林北山也不做强求,只能再次抱拳致谢,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份干粮,放于雪地便退了回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一壶酒已然见底。 女子蹙眉,白天见琅琊小队陷入苦战,原本她是准备视而不见、一走了之。 但在看到林北山后,她却忽然想起了一幅画面。 那是在漫天烟火下的模糊侧脸。 隐隐地,她觉得只有跟着林北山,才能找到那个''侧脸''。 看着那份干粮,女子忽然冒出''干巴巴的干粮,自是不如夏日里的火锅麻辣鲜香、美味可口''的念头。 …… 同一片星空下,叶子玉十人终于到达行军线路上的第一个落脚点——坦鞑部落。 这是一个仅有三千人的小微部落,唯一一名夜玄境便是部落首领,还有两名通幽境灵士,平日里主要负责抵御灵兽侵袭。 几无战力可言。 据传祖上曾与拓跋族的贵人缔结婚约,受到拓跋族庇护,得以占据一块肥美草原,北边儿有哈赤峰拦住凌冽冬风,倒也免去了寒冬迁徙之苦。 连片的雪白帐篷在冬夜里安静沉睡。 云岚小队被周寅用秘术遮蔽气机,选在部落不远处的空地安营扎寨。 待众人睡去,叶子玉走出营帐,翻过一座山坡。 天地辽阔,孑然一人,叶子玉掏出一根烟,并未点上,只是在指间翻转。 不一会儿,一道黑影穿过月色来到叶子玉身前。 “坦鞑首领。”叶子玉面色冷淡,终于将香烟点上。 黑影横臂行礼,“主人令我在此等候叶大人。” 说着,这位坦鞑首领递给叶子玉数十块黑色鹿皮缝制的文书。 “这是拓跋族城池的通关文书,希望能帮上叶大人。” 叶子玉随意翻检一番,就将这些通关文书丢入乾坤袋中。 进入北荒域内,叶子玉就曾传信自家师兄刘守,将自己当前境遇和进入北荒后的事情全部告知。 山巅第九的刘守倒也干脆,只是简单地给出“拓跋境内,一切随意”八字。 然后就给出了一份''自己人''的名单。 坦鞑部落便是其中之一。 “近日拓跋境内可有异动?”叶子玉问道。 按理说既然师兄让自己一切随意,为何还会出现被拓跋族袭击云岚小队的情况? 师兄的牛皮吹破了啊! “听闻拓跋族在东南方向集结了不少兵马,似是有所动作。”坦鞑首领如实答道,“不过往年一到冬天,三大部落会为了争夺沃土开启战端,今年却异常平静,诡异地紧。” 叶子玉随后问道,“恒沙城与拓跋族往日关系如何?” 坦鞑首领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主人与拓跋部落的族长亲如兄弟,那拓跋赤素来以主人的''狗腿子''自居,我坦鞑族能够占据一方净土,正是拓跋族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根本不是外界所传的祖上婚约。” 叶子玉皱眉沉思,越发不明白其中症结在哪儿,只能拿出信符将遭遇拓跋族拦截之事悉数传信师兄。 饿顷,师兄回复''知道了''。 “明早我们将启程赶往哈赤峰,此次见面还请首领保密。”收起信符,叶子玉轻声道。 “这是自然。”坦鞑首领横臂行礼。 两人就此分别。 返回营帐,夜色中已有人等在帐外。 是刘长卿。 叶子玉将心中困惑与前者和盘托出。 刘长卿反而十分平静,分析道,“方才与琅琊、皇禁小队交换谍报,十一支小队都遭受来自北荒三大部落的伏击,一千余名的旧齐战俘绝不会有这般能量。” “百里玄夜在幕后操纵?” 刘长卿颔首,“拓跋三族大概与百里玄夜达成了某种交易。” “拓跋赤与刘守城主的交情我也有所耳闻,如今拓跋赤远赴西域,就有人胆敢违抗族长之命,想必拓跋族里也不是铁桶一块。” 叶子玉认同点头。 忽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地哀嚎和哭喊声。 两人脸色微变,一同向坦鞑领地赶去。 另一边,当坦鞑首领回到营帐,同样有一人从营帐走出。 那人身穿厚重皮袄,双手戴着皮质手套,绒帽将相貌完全遮住,“你们北荒的破天气真是令人烦躁。” 归真境! 感受到来人一身浑厚灵压,坦鞑首领脸色瞬间凝重,周身燃起白色灵火,灵压也从羽化境攀升至归真境。 图腾之力! 北荒诸部历来有图腾信仰,遭遇强敌时可通过燃烧信仰之力来获取远超往日的强大灵力。 来人不为所动,跺掉脚上的雪泥,自顾自道,“羡慕那只聒噪的知了,能够负责东土,整日游山玩水、寻花问柳。” 坦鞑首领决定先发制人,化作一道白光攻向来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脱掉一只手套,露出白皙手掌。 手掌轻抬,透过白色灵芒,轻轻印在坦鞑首领的胸膛上。 坦鞑首领倒飞出去,变成一条白线砸穿满是积雪的山坡,落在远处。 咳出一口黑色血液,就此气绝身亡。 背后连片的营帐亮起烛光。 那人转身,打出一个响指,“让污秽清洗世间吧!” 坦鞑族成百上千的牛皮帐篷竟同时燃起黑色火焰。 陆续有包裹着黑色焰火的坦鞑族人爬出帐篷,无论如何在雪地里翻滚都无法扑灭火焰。 方圆十里骤然化作一片黑色火海! 叶子玉与刘长卿已赶至坦鞑领地边缘的山坡上,正好目睹了这场没有丝毫温度的黑色大火。 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充斥整座天地。 那人重新戴上手套,抬头看向叶子玉两人,咧出一口白牙,笑道,“云渊向二位问好。” 不等二人回应,整个人身上燃起一朵朵黑色焰火,并迅速蔓延全身。 被黑焰包裹的人影寸寸坍塌,变成飞灰飘散在天地之间。 “装神弄鬼。”叶子玉嘿嘿笑道。 整个人随即消失。 距离已化作废墟的坦鞑部落十里外的雪原上,两人相对而立。 八柄蒙蒙剑光将叶子玉拱卫正中。 剑尖直指皮袄男子。 刘长卿等人的灵压快速逼近。 叶子玉眼神阴冷,笑着问道,“谁允许你装逼的?” 第116章 拓跋老妪力未竭 孤悬月影下,八荒剑光竟似比月光还要清寒。 顷刻屠戮坦鞑部落的云渊强者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叶子玉,啧啧称奇道,“【彼岸】的神通真是令人艳羡。” 刘长卿、周寅二人出现在男人身后。 “如果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那么你可以去死了。”叶子玉淡淡道。 “不急不急。”男人从怀中摸出一颗透明晶珠。 月色落在上面折射出莹莹辉光。 【定影珠】。 施术者能够将眼前所见景象封存其中,输入灵力便可投射而出。 一段影像浮现在夜空中。 那是一条繁华街道,两旁楼阁高耸入云,街道行人熙攘不绝,影像中间是一位高挑女子的背影。 女子独自走在行人之中,对身后视线恍若未觉。 叶子玉瞳孔微缩,一股杀意蔓延开来。 正是赶往玉京探查母亲下落的马伊伊! “如何?”男人有恃无恐道,“要不要用云渊执羽换锦绣分行的大小姐?” 叶子玉沉默下来,环绕灵剑悄然散去,“滚吧。” “好嘞。”男人收回定影珠,转身消失在白茫茫地雪原尽头。 叶子玉即刻传信马伊伊,得到回复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周副将,你们去看看还有无活口,尽力救治。”刘长卿吩咐道,周寅领命而去。 叶子玉蹲下捧起积雪,胡乱地在脸上搓了搓,待到完全冷静后才自嘲道,“本想打探些消息,却白白害了几千条性命。” “生死有命,叶大人不必自责。”刘长卿宽慰道。 …… 星光黯淡。 顾倾二人与沧海小队在一座绿洲相遇。 当时周卫国几人正在聚众小酌。 周卫国一手夹烟,一手握着酒壶。 一口酒,一口烟。浑然没有深入敌方腹地的觉悟。白日伏击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实在是不值一提。 顾倾步入帐篷时,所有人皆是一静,被顾倾容貌给镇得呆滞了片刻。 周卫国连忙放下酒壶、掐灭手中华脂,殷勤地跑到女子面前,低头哈腰地将她引至主位,边引边道,“顾大仙子大驾光临,小的惶恐。” 乖乖!敢指着大将军鼻子骂的周大军团长何时这般卑躬屈膝过?就是国师大人亲至也没这般待遇吧! 众人哑然。 顾倾环顾一圈,笑意盈盈道,“周大军团长好雅兴,要不我让人去抓两个北荒舞女,给将军您助助酒兴?” 周卫国擦了擦额间冷汗,挥手让众人出去,“仙子有事说事,但凡卫国眨眼,就让沧海州的娇妻美妾天天换着给我戴绿帽子。” “倒真有件举手之劳的小事。”顾倾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 宋致远随后落座。 “好说好说。”周卫国为宋致远倒上一杯北荒特有的碧玉美酒。 “对云岚小队照拂一二。”顾倾嫌弃地看着满桌残羹冷炙,根本没有动筷箸的欲望。 宋致远倒是不嫌弃,运筷如飞、狼吞虎咽。 “没问题,帮到啥程度?夺魁?”周卫国问道。 顾倾摇头,“那倒不必,确保其中一人无性命之虞即可。” 说着顾倾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人名字。 周卫国恍然,作为北猎百人中修为最低者,自然有些印象。 “保证完成任务!”周卫国爽快应下,“弱弱问一句,这是国师的意思?” “不该问的别问。”顾倾斜睨一眼周卫国,随后轻声道,“把小队里的那位揪出来,别玩火。” “好嘞!”周卫国笑道,“本想着用他来做钓饵,勾一些北荒地界的强者碰一碰,既然顾大仙子吩咐,在卫国这里只有两个字。” “照办!” 帐篷外,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旁边八人面无异色,似是早就知道此人身份。 待宋致远放下筷箸,顾倾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下一站皇禁小队,宁皓这个王八蛋整天把老娘当驴使。” …… 哈赤峰西北部,是北荒最为丰饶的草原,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拓跋部落的腹地。故谓之明珠草原。 草原上有一座雄城盘踞——拓跋族王城。 这座在历史长河中浮浮沉沉的古老城池,建造时间已超过万年,甚至比旧齐羲和城还要历史悠久、底蕴深厚。 是夜。 拓跋王城陷入沉睡。 王城正中,是一座用整块黑曜石雕筑的圆形宫殿,似一头洪荒巨兽匍匐在夜色里。 宫殿外被宽阔的广场围起,再外面则是成千上万的帐篷,密密麻麻延伸至夜色尽头。 王城中的帐篷以赤红为主,也有少数是金色,那些都是拓跋王族和族中勋贵所有。 四条宽阔石道以黑曜石宫殿为起点,向四方铺展,贯穿整座王城。石道两旁每隔十丈架起一盆篝火,用天外陨石作为燃料,遇水不灭、终年不熄。 拓跋族的王独自一人远赴西域,此时王城便由那位老妇人做主。 老妇人是与唐朝李渊差不多岁数的老人,原本是勃云族的农奴之女,被上上任拓跋首领外出狩猎相中,掳回拓跋王城。 五百多年来,那个农奴之女一边修灵破境,一边在王城中左右逢源,终于打败了拓跋首领的诸多侍妾,在拓跋王后寿终正寝后荣登后位。 当她晋升天冲境后,膝下独子拓跋琰顺理成章执掌一族权柄。 再过两百年,拓跋琰已育有众多子嗣,待到拓跋琰垂垂老矣,各位子嗣结党营私、蠢蠢欲动,拓跋族陷入了长达百年的内乱。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势单力薄的拓跋赤败逃恒沙城,经历了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 就在拓跋赤觉醒火灵之体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妇人才开始出手,动用雷霆手段将两支势力最大的王孙镇压,最终迎回拓跋赤,继承大统。 老妇人被自家王上赐名拓跋青青。 夜色里,一袭华美宫装的拓跋青青独坐宫殿前的玉梯上。 守夜士兵被挥退。 从夜空俯瞰,拓跋青青就如同一朵绽放在黑色土地的艳丽花朵。 已经绽放了五百余年的艳丽花朵。 冬夜寒风陡然停滞。 殿前广场突然多出三人。 三人身材高大、衣着锦绣,透着贵气。 皆是天灵境! 境界高绝的拓跋青青不显老态,反而有股徐娘半老的韵味,说话嗓音还有一股莫名的磁性,“我一直纳闷,没有王上口谕,谁敢让青火城接纳旧齐战俘,谁敢擅自动用【星火夜啼】阻击东唐军人,原来是你啊老五。” “孙儿那些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您的法眼。”居中一人单膝跪地,“祖母您常说治理一国,仅靠个人武力远远不够。就算拓跋赤那个野种觉醒火灵之体,孙儿依然不服。” “你应该尊称王上。”拓跋青青淡淡道,“非是老妇一味推崇火灵之体,只是你们这些王子嫡孙自幼养尊处优,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啊。” “那个野种若非有您撑腰,我们这些兄弟哪个不如他?”草原上被人尊称''五王爷''的男子道,“拓跋族的军队和那些附庸小族,有几个服他?” “你应该尊称王上。”拓跋青青眉头微皱。 陡然间,一股庞大灵压凭空而生,竟是将男子压得双膝跪地。 “拓跋祖母不必动怒。”旁边身着青绿锦袍之人轻笑一声。 那人抬臂一挥,如山灵压迅速消融,面目通红的拓跋五王爷这才站起身来。 “老五一直擅长躲在幕后玩弄权谋,今夜敢走上台前,原来是有你们两小子撑腰。”老妇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两个天冲境加上老五的天灵伪境,对上我这个老妇人,倒是有极大胜算。” 勃云族大长老,乞颜落日,天冲境。 莫青族长胞弟,白玛平台,天冲境。 “拓跋祖母晋阶天冲三百余年,我们三人不敢言胜。”乞颜落日笑道,“希望祖母交出天狼符,莫伤了三族和气。” “交出天狼符,让我拓跋族的好儿郎去东土送死么?”拓跋青青冷笑道。 去年开春,三族曾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会盟,所议主题便是三族组建盟军攻打东土唐国。 遭到拓跋赤的坚决反对,给出的理由是东唐太过强大,与之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最后这场会盟也就不欢而散。 “今非昔比,有了中廷和南疆贵客的臂助,我北荒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白玛平台劝道。 “怎么?百里玄夜给你们画了一张''东唐三州之地''的大饼,你们便决意做他的马前卒?”拓跋青青不屑道。 拓跋族的五王爷脸色剧变。 此前,百里玄夜曾与他和莫青、勃云两族传信,许下''攻打东唐、划三州之地给北荒三族''的承诺。五王爷以此为由,与两族暗通曲款,助他夺取拓跋王位。 不曾想这等绝密之事竟被祖母随口道出。 白玛平台沉默良久,“不瞒拓跋祖母,【碧沙之灾】已迫在眉睫,不然我们何需窥伺东土三州之地?” “唉,多说无益,今夜你们就此退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老五你也可以安心继续做你的五王爷。”拓跋青青叹道。 本名拓跋真言的五王爷忽然再次跪地,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响头,起身道,“祖母,箭已在弦,由不得孙儿了。” “也罢,你们如此煞费苦心,总不能让你们败兴而归。” 话音刚落,老妇人背后宫殿里走出两人,眨眼功夫已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身穿东唐军装,老妇人左侧之人相貌堂堂,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俏容颜,正是新晋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 右侧之人却是双手插兜、一脸桀骜的星垂州司徒星辰大将军。 一天灵、一天冲。 “拓跋婆婆,要打就打,恁多废话。”莽字当头的司徒星辰不耐烦道。 “人老了,心肠也软了,总想着给这些不孝子孙一个机会,司徒大将军见谅。”拓跋青青笑道。 司徒星辰撇撇嘴不再言语。 “听闻你们东唐九州十军各为其主,今日你清河、星垂二州大将军联袂而至,难道传言有误?”乞颜落日皮笑肉不笑道。 “嘿嘿,家里怎么闹都是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李宗瑞笑道。 司徒星辰周身星辉闪耀,显然是不想与乞颜落日打嘴皮子官司。 拓跋青青忽然伸手,打断作势发难的司徒星辰。 “大将军稍等片刻,且容老妇给不肖孙儿看一样东西。”拓跋青青手中凭空出现三颗【定影珠】。 朦胧光影将三幅画面投射于虚空之中。 第一幅:金色帐篷中,一位七彩祭司端坐在雕刻着诡秘符文的木椅上,头颅低垂,口中鲜血低落在胸前衣襟上。 第二幅:三名身穿绣金长袍的拓跋族人跪在冰天雪地之中,身后各站着一名蒙面人,手中长刀均搁在前者的脖颈上。 第三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里,燃起一朵蜡烛大小的金色火焰,透过微弱金光,可以看见里面满是密密麻麻地尸体。 拓跋真言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 白玛平台、乞颜落日两人相视一眼、神情也变得凝重无比。 第一幅影像里的祭司就是当日主持【星火夜啼】,阻击云岚小队的那位七彩祭司。前些日子,拓跋青青接到拓跋赤传信,明确告知拓跋族辖境,云岚小队可畅通无阻。 拓跋青青传出口谕后,拓跋真言却暗中指使七彩祭司对云岚小队进行拦截,想要看看云岚小队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如今这位七彩祭司已饮恨西北。 第二幅里的金袍之人,则是拓跋真言最信任的三位万夫长,今夜各率一支万人军团,在拓跋王城外负责接应。 如今已被人尽数擒下。 第三幅里那些成堆的尸体,则是拓跋真言安插在黑曜石宫殿里的侍从、护卫。打算趁乱夺取王城大阵的控制权。 如今所有暗谍都被揪了出来。 悄无声息间,拓跋真言的所有后手已被这位老妇人全部拔除! 司徒星辰啧啧称奇,“本想着你这老太太已被逼入绝境,未曾想是在请君、请君啥来着?” “入瓮。”李宗瑞翻了个白眼。 “不错不错。”司徒星辰竖起大拇指,“拓跋族的''定海神针''果真名不虚传!倒是有些我大唐国师的风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