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美人退婚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当第一美人退婚后》作者:叠叠猫【完结】 文案: 云梦兮北祈战神之女,12岁时便以天仙之姿名动天下。 却不曾想大婚将至之时,被迫退婚。 天下男子纷纷扼腕,而贵女们却尤为兴奋。 这皆因云梦兮是失了贞洁, 还要嫁给一个身残体弱,且活不过三年的废人。 殊不知,云梦兮退婚一事,乃是她亲手布局。 原因是她连续多日的噩梦。 倘若嫁给文韬武略、英武不凡的安定侯嫡孙解文来, 那等待云梦兮的便是夫家满门抄斩,娘家株连九族的结局。 云梦兮当然不敢赌。 正当众人都等着看,云梦兮与那安定侯家残废的庶子被迫成亲会何其悽惨, 没想到却等来了,权倾天下的徽州刺史解游迟将云梦兮宠上天。 说起安定侯这个庶子解游迟,可谓是不祥之人, 生母难产而亡,他又因先天不良,生来便无法行走。 安定侯因此迁怒他,还着人将他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偏偏是这样一个爹不疼,没有娘,众人皆看不起之人为国屡建奇功。 在云梦兮的梦境中,解游迟虽然英年早逝, 可他的髮妻却荣宠不断直至二品诰命夫人。 ***** 天下人皆知,解游迟身残体弱不久于人世,就连子嗣都不可能有。 可云梦兮却犯难了,因为解游迟反悔了。 她不仅拿不到约定好的放妻书,还被解游迟抱在怀中不放手。 就在云梦兮感到被解游迟的气息包裹时。 解游迟:「夫人莫要听他们胡说,若是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有子嗣。」 云梦兮:……当初选他时,怎不知他如此无赖。(还有,说好的髮妻呢?) 排雷: 重点:本文男女主从身到心都是1v1,文案中的髮妻只是推动情节的工具,并不存在这个人。 1、男主真的残,又残又疯分分钟吐血那种,后期会好。(单向救赎) 2、女主武力值max,聪明机灵治癒系小可爱,逐渐成为护夫狂魔。 3、本文汉朝背景架空,架的很空的那种,私设如山。 4、不喜直接点x(相互尊重,你好我也好。) 内容标籤: 恋爱合约 天作之合 爽爽文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梦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找个免死金牌当相公! 立意:有理想,有冲劲,过最好的生活! 第1章 001 你是何人 元和十四年,朝堂争斗日趋激烈。 究其原因,便是宣帝年过半百,子嗣繁多,却迟迟未立太子。 宣帝的家事也是国事,自然是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人多口杂,小道消息也就在民间传开了。 众说纷纭,有说宣帝私心,不立太子是有心保护他真正属意的继承人,让觊觎皇位之人先斗个你死我活。 也有说,宣帝平日里最宠爱秦贵妃,自是想立秦贵妃之子为太子。 奈何皇后有两个儿子,不痴不傻,也无过错,也就没道理立庶不立嫡。 贫民当然是不在意皇家的儿子谁来当皇帝,可这消息在贵女之间流传就不是那个味了。 云梦兮,北祈国战神唯一的嫡女,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不足十二岁时,便因其才学气质被宣帝亲封为悦华县主。如今刚及笄,更是出落得清丽脱俗,犹如坠入凡间的仙子。 如此品貌,自然是世家贵族争相想要得娶进门的媳妇人选。 若不是战神乃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其战功彪炳官居一品,还手握重兵,怕是连皇家子嗣都上赶着要给大将军做女婿。 故此,贵女之间流传的便是战神心中太子的人选是谁。 战神属意的女婿对象又是谁。 涉及党·争,传入云梦兮的耳中,自然是愁绪纷扰。 以至于,她噩梦频频,已然有好几个月没有睡好。 直至她的亲事有了着落。 对方来大将军府下聘时,云梦兮本该落了心头大石。 可她无意间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话,令她顿时生出一种,噩梦竟然要成真的错觉。 ***** 炎暑将临,雷雨增多。 豆大的雨点打在瓦片上,顺着缝隙在窗沿上汇聚成片片雨幕。 云梦兮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恍惚间,窗外影影绰绰的植物仿若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令她的心难以安定。 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大一会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床幔外响起。 「姑娘,姑娘可是又被噩梦惊着了。」 说着,娇俏的身影快速地去端来早已准备好的安神茶。 床幔被人打起,云梦兮迎着微弱的烛火看了过去,熟悉的脸庞带着焦急,婢女用洁净的丝帕轻轻地替她掖着额角的汗水。 「姑娘,这些日子,你夜夜惊梦,要不奴婢还是禀报将军,让将军请个太医来……」 云梦兮摇了摇头,接过了婢女手中的丝帕,她大婚在即了,府里上上下下,也就她这个准新娘子最闲。 「莫要扰了爹爹,无妨的。」 「可是……」 「春满。」云梦兮的声音微微一沉,就连眼神都变得犀利了几分。 第2页 被称作春满的丫鬟是云梦兮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甚笃,她自是十分了解云梦兮,故此只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前些天,我吩咐你的事,可都打点了。」云梦兮抿了一口安神茶,「水榭飞苑内的人,可曾让人疏通好了。」 听云梦兮这样问,春满立刻点头,只是神情又有三分不安。 「姑娘,奴婢听说那水榭飞苑原是陛下赐给徽州刺史在京中养病之所,也算得上是皇家御用园林,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云梦兮玉指葱葱,轻轻按了按眉心,她何尝不知这样做的风险。 可她不得不赌一把。 为整个大将军府赌一把。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看云梦兮愁绪满面,春满亦是不忍心,这些天她瞧在眼里,也着实着急。 她很清楚,没有人比云梦兮说的人更适合这个计划。 「姑娘莫要担心,奴婢都让人打点好了,绝不会有人知道的。」春满轻轻握住了云梦兮的手,「只是……此番一来,姑娘当真要与那刺……」 春满瞧了瞧云梦兮的神情,话锋顿时就转了。 她有些惋惜道:「奴婢只是觉得,小世子怕是要伤心坏了,他是那样钦慕姑娘。」 话说到此,云梦兮不由得忆起那日,定远侯府的小世子解文来亲自上门求亲时的画面。 神采飞扬的少年,仅是匆匆一瞥,便叫人记忆犹新。 他的眸子里充斥着满满地热忱。 对她,对这个天下,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 她俯身行礼之际,他耳根微红,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中的团扇,视线都不敢随意游移,就怕惹她不快。 如此少年,与梦中相去胜远。 梦中的他一身血腥,满面杀气,与现实之中判若两人。 云梦兮知道无论家世、品行、能力,解文来都是她夫婿的不二人选,即便她对他并无倾慕之意。 若非梦魇,她或可尝试与他相处,毕竟,她本也没有意中之人。 可偏偏,侯府也是葬送他们大将军府上下百余条人命的刽子手。 原本,在求亲那日之前,她并未将梦境放在心上,可在亲耳听见随同小世子一起前来的侯府幕僚与她的爹爹谈话时。 云梦兮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直到现在,忆起那犹如坠入冰窟一般的感受,依旧令她忐忑不已。 窗外一声惊雷,划破天幕,顿时将屋内照得通亮。 只是一瞬,云梦兮感到心若擂鼓,耳畔迴响起梦中的杀声震天。 她顿时捂住双耳,下意识得摇头。 不行,她不能犹豫,哪怕解文来再怎样出色,再怎样倾心与她,她都不能用大将军府上下百余人的性命去做赌注。 她赌不起,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心为国为民的父亲、兄长成了犯上作乱的反贼,更不忍心连累母亲与府中的老老小小。 一瞧云梦兮的模样,春满就知道,云梦兮又想起了梦中的经歷。 她立刻俯下身,轻轻地抚着云梦兮的背,安抚道:「姑娘,明日事成,我们就不用再担心了。」 渐渐地,云梦兮的心境也逐渐平復。 没错,这悔婚的计划是势在必行的。 即使要她背负贞洁被毁的污名,她也在所不惜。 缓和过来的云梦兮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 云梦兮转过头,窗外的雨帘子滴滴答答,已然不如方才那么大,天边似乎也开始微微泛白。 看起来,暴雨将过,就不知,他们大将军府的命运,能否改变。 ***** 水榭飞苑是北祈国国都,大郾城最具有特色的园林。 也是达官显贵,世家贵女喜爱用来举办各类宴会的场所。 据说,这园子的主人极为神秘。有人猜测,这水榭飞苑幕后的主人兴许是朝廷的人,也有人猜测,这水榭飞苑的主人乃是天下首富。 当然,不乏有人议论,说是整个北祈国要论神秘的话,那定是无垢楼主。 说起无垢楼,那是颇为让人津津乐道。 传闻,就连宣帝都亲自问无垢楼买过情报。 话说当年宣帝微服私访,曾与无垢楼少楼主相知相交。 如此组织,当然是让人好奇又敬畏。 今日,长公主的百花荟萃盛宴便是在这水榭飞苑里举办。 目的有两个,一来是恭贺悦华县主大婚在即,二来是给世家贵女、公子们一个交流的平台,说白了就是一场大型相亲会。 作为主角的云梦兮,自然是不能缺席。 这场宴会,她又会见到解文来,然而,今日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定是要跌入冰点了。 云梦兮缓缓地漫步在水榭飞苑的廊道上,身边是春满和秋绪两名贴身丫鬟,她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秋绪年纪略小,第一次跟随云梦兮出席大型宴会。 所以,对于那么大的园子颇为好奇,小丫头走马观花似地口中也没个停。 「姑娘,这园子倒是颇为有趣,竟然瞧不见一节台阶。」 云梦兮没有答话,倒是春满拧了一把秋绪,叮嘱道:「今日宴会,多是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你呀管好嘴,莫要多说。」 第3页 秋绪立刻捂住嘴,灵动的眼眸依旧没忘记抓住身边美丽的景色。 潺潺溪水,飞瀑走珠,随处可见的奇花异树为夏日带来一抹清凉。 春满看了看云梦兮的神情,不免嘆息。 这水榭飞苑内中,所有的亭台均用坡道连结,就连抄手游廊之间也瞧不见一节台阶,听说这都是宣帝为了徽州刺史所特意改造的。 传闻刺史大人自出生起便不良于行,又以残疾之身报效朝廷,三年来立功无数。 他虽为文官,却深谙兵法谋略,为北祈国数次击退蛮夷部落,守住北祈国边境的疆土。 就连北祈战神,云梦兮的父亲云文翰都对他刮目相看。 刺史大人更亲自出使外域谈判,替北祈国节省了不少资源,从而充实国库。 民间传闻,这徽州刺史深得帝心,是眼下宣帝最为信任的人。 云梦兮过去从未对江山社稷,朝堂争斗有过多的想法。 可如今却不同了,此番数月噩梦连连,均是与此有关,令她不免想起儿时恩师的教导。 就在云梦兮思绪翻涌之际,前方跑来一名小厮。 看衣着,便是水榭飞苑之中的下人。 「云姑娘来了,快随小的去花廊吧。」 花廊对云梦兮来说,就是今日至关重要的地点。 百花荟萃的盛宴就是在水榭飞苑最为特色的九曲花廊中举办,宴席分为贵女席,和男宾席,中间则是由一道水幕隔开。 整个九曲花廊如梦似幻,仿若置身仙界,云梦兮虽非第一次来,却依旧震惊它的华美与脱俗之气。 九曲花廊确有九道弯道,而每一处弯道处又修有汉白玉砌成的凉亭,蜿蜒曲折的花廊悬浮在一片清澈的湖水之中。 夏日里,湖中翠绿点点,将清澈的湖水映衬地更为通透。 而廊道两侧摆满了奇花异草,就连横樑上都爬满了各式绿植。 「云姑娘请,长公主已经到了。」小厮抬手指向前方。 云梦兮点了点头,轻撩衣摆,一手搭在春满的手腕上,随小厮上了船。 小舟悠悠飘荡在湖面上,点点翠绿近在咫尺。 远远地,云梦兮就瞧见了那个少年,他翘首期盼,明媚地阳光倾洒而下,映衬着他俊逸的容貌,更显神采飞扬。 解文来的眼神,一看便是十分激动。 可云梦兮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与她来说更在意的是,他身后不远处,那名女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以及对自己流露出的蚀骨恨意。 是柳玉茹,执金吾柳家的嫡女。 云梦兮不动声色,坦然自若地上了岸。 天下第一美人的出现,让宴会顿时变得更为热闹,离得远的人都有些按耐不住,遥遥地翘首期盼。 却只能看见一抹仙影。 云梦兮也不亏有着仙子之称,身入九曲花廊这般如梦似幻的仙境更显其衣袂飘飘,人比花娇。 和蔼慈祥的声音自第一个亭中传来,也让在场众人回过神。 「好好好,今日的主角到了,诸位也可以入席了。」 说话的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北祈国的长公主,在她身边陪伴的是她最小的女儿,封号娴珍。 她与云梦兮同年,略大数日。 「梦兮妹妹,你可来了。」娴珍走出亭子迎接,「瞧着一身,也就梦兮妹妹能驾驭住如此清雅如仙的素色衣裙。」 听公主之女这般称赞,在场的贵女各个流露出羡慕不已的神情。 云梦兮款步而行,到了跟前才俯身行礼:「梦兮见过翁主。」 「不必多礼,随我去见母亲。」 云梦兮正要抬步,身后却传来了讥讽的低语,语调不大,但还是有不少人听见了。 「悦华县主当真面子大过天,便是你今日已经成亲了,也不过就是世子夫人,竟然要让长公主与诸位殿下等你。」 此话一出,云梦兮瞧了一眼解文来,只见他眉峰微蹙,连拳头都握紧了。 倘若说话的柳玉茹不是女子,他怕是要一拳头挥了过去。 「便是嫁给皇子,也当……」 柳玉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男声打断了。 「可不是,县主叫我等好等,诸位说,该不该罚。」 有人开口了,自然有人附和道:「听闻县主琴艺乃是一绝,不知我等可有幸大饱耳福。」 众人也开始起闹,异口同声道:「小世子,应当不会阻碍吧。」 说着一名少年用肩膀拱了拱解文来,惹得他本就泛红的耳廓鲜艷欲滴。 众人都在起闹,反倒是替云梦兮化解了来自柳玉茹的嘲讽,也熄了解文来方才的怒意。 只是,这个发展打破了云梦兮原本的计划。 她要激怒柳玉茹。 云梦兮不急,可身边的春满却有些不安了起来,她怕云梦兮若是抚琴一曲,就会耽搁了时间。 故此,忍不住看了看柳玉茹。 也就是这个时候,柳玉茹妒火中烧。 因为,解文来的眼中都是云梦兮,压根就没有多瞧她一眼。 而云梦兮,依旧是清清冷冷,宛若高高在上的仙子,她的眼神是那么不屑,仿若自己是卑微地尘埃。 她再也受不了,她要毁了云梦兮这幅故作清高的模样。 柳玉茹腰肢细软犹如水蛇,一袭水蓝色的华服随着她的步伐仿若水波荡漾,她走得随意,状若要入席。 第4页 可就在她离云梦兮尚有半臂距离时,突然脚下一崴,整个人都向云梦兮倒去。 云梦兮早就知道柳玉茹的目的,强忍着闪身避开的本能,硬生生迎了上去。 柳玉茹以为云梦兮要搀扶自己,眼神之中的恶意早已溢出,就在两人身体碰撞之际,她用力将云梦兮推向长公主所在的方位。 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柳玉茹心中窃喜。就算长公主不加以苛责云梦兮的冲撞之罪,她也逃不过自己下一个安排。 电光火石之际,云梦兮借着柳玉茹的推力,在半道上一拧腰肢,改变了自己身体撞击的方向。 「哐啷」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两名世家贵女摔得人仰马翻。 柳玉茹还好,许是跌痛了,脸色煞白。 可云梦兮则遭了殃,胸前满是酒渍,白璧无瑕的双手因为石桌的摩擦而留下道道红色的擦痕。 解文来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健步冲上前将云梦兮扶起,又用自己的披风将人裹住。 「梦兮怎么样,有哪里受伤吗?」 看着心中最在意的男子细声细气地搂着云梦兮,柳玉茹恨极了。 反观云梦兮,只是拢了拢披风,随后向侧边移动两步,垂眸不语。 长公主瞧这一幕,心下隐隐有了些猜测,她转头,视线眺望湖对岸时,柳玉茹开口了。 少女嘤嘤低泣似琴声悠悠百转千回:「是臣女的错,臣女崴了脚,连累了县主,请长公主治臣女冲撞之罪。」 说完,柳玉茹扬起脸,眼眶湿润,颊边的泪珠仿若雨后的晨露。 长公主瞧了瞧柳玉茹,又看云梦兮俯身向自己行礼。 虽说她衣衫湿了,可神情依旧不为所动,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确实处变不惊。 长公主不由得内心感嘆,果然是战神之后。 「臣女并无大碍,只是一次意外,请长公主赎罪。」 云梦兮这话自然不是替自己求情,而是替柳玉茹求情。 长公主看了看两人,压下了心头对柳玉茹产生的不悦,随后才道:「来人,送云姑娘前去更衣。」 说着便有一名水榭飞苑的小厮应声而出。 云梦兮再一次行礼,解文来想跟,却被一旁的少年拽住了衣袖。 少年的眼神他明白,云梦兮即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到底还是闺阁女子。 北祈国民风虽然开放,不拘于女不露脸,却也不至他能跟女子前去更衣。 此时,云梦兮抬眼看了看解文来,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世子的披风,世子请留步,悦华先行告退。」 解文来微微一怔,方才他就感到云梦兮对他颇为生疏,原来真的不是他错觉。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解文来就只能眼看着云梦兮的背影上了小舟,随后渐渐远去。 过了湖,上了岸,云梦兮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切依照计划进行。 云梦兮跟随小厮穿过竹林小道,便瞧见一间厢房。 「云姑娘,此地是专门用于园中宾客歇息所用,姑娘可在此更衣。」 春满看了看云梦兮的神情,随后掏出些碎银道:「有劳了。」 看着离开的小厮,秋绪这才跺脚道:「那个柳玉茹可真是惺惺作态,姑娘为何不对长公主说明,就是她故意推倒姑娘的。」 春满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秋绪道:「你且去马车上,将姑娘备用的衣裙取来。」 云梦兮看着秋绪被春满支走,这才反身走向厢房。 春满立刻跟着,替她推开了房门。 两人进入厢房之后,春满这才抚了抚胸口,快速地替云梦兮取下解文来的披风,又取来干净的手巾。 「好在秋绪不知姑娘身怀武艺。」春满动作很快,边擦边道,「姑娘先擦拭一下,小心着凉,奴婢这就将小世子的披风还去。」 云梦兮握紧了手巾,看着春满退出厢房时眼神中的不安。 她也紧张,胸腔内的那颗心,「砰砰」直跳。 今日要改变的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命运,那是关乎整个大将军府的。 云梦兮深吸了一口气,进入了里间,她才坐上让人小憩的榻子,便听屋外传来一阵轮轴滚动的声音。 木轱辘与林间小道的摩擦声逐渐靠近。 云梦兮顿时站了起来,双手因为紧张而发力,手巾被她拧得犹如麻花。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对话声。 「主人,属下陪您进入吧。」 说话的人,声音浑厚气息绵长,一听便是内家高手,而他说话的语气显然对另一个人十分恭敬。 紧接着,云梦兮又听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这道声音略轻,伴随片刻的轻咳,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音质的纯透。 这种纯透像极了古琴的音质,更有一种余音绕樑的感觉。 「我与卓大人有事相商,你守在屋外便是。」解游迟双手搭在木轮之上,垂眸又补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始,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你也变得如此小心了。」 就在云梦兮诧异这句话时,「咯吱」一声,厢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云梦兮不及细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衣衫的领口完全解开,她双手握着手巾。 直至,房门再一次关上的一瞬间,她快步走了出去口中说道:「秋绪你回来了呀,衣裙可有找到。」 第5页 云梦兮脚步一动,进入房内的男子便仰起头。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云梦兮双颊绯红,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一会儿,才想起转过身,低垂着眉眼用慌乱的语调问道:「你你……你是何人,为何会闯进来。」 第2章 002 怎么是你 云梦兮感到心若擂鼓,就连唿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她方才匆匆一眼,却已经将轮椅上那名男子瞧了个清晰。 如同传闻一样,这位刺史大人果真是生得芝兰玉树,眉眼之间与小世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是两者相交,竟然还是刺史大人的容貌更胜一筹。 许是身残体弱的缘故,他的身形稍显单薄,比不得世子的健硕,却多了一份风雅之气,叫人莫名生出好感。 身后并没有什么响动,云梦兮咬了咬牙又道:「你,你快出去,我的丫鬟就要回来了,别让人瞧见了。」 解游迟眼神透着一丝玩味,注视着身前不远处女子的背影。 她一袭天青蓝衣裙,素雅而简洁,没有过多的坠饰。身量较一般女子略高,体态轻盈,瞧着颇有一番仙气飘飘的意味。 只是,他注意到,她方才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神情并不震惊,反而是带着几分焦灼。 那就像是。 解游迟右手支着扶手,抵在眉心。 这女子就是在等他。 解游迟心中有此结论后,不免有些许好奇,此女子的用意究竟为何,会与他所查之事有所关联吗? 毕竟,女子皆以名节为重,瞧她的年纪和打扮应当尚未出阁。 身后依旧只有浅薄的唿吸声,对方还是没有开口。 云梦兮有些着急,她是没想到这位刺史大人竟然不似寻常人那样的反应。 他在想什么,是瞧破了她的计划吗?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轻微的低咳声,云梦兮一愣,身体微微一颤。 「咳咳,抱歉,在下不知房内有人。」依旧是那纯透的声音,煞是好听。 叫醉心琴艺的云梦兮对他更多几分好感。 他开口了,云梦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戏才能继续演下去。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轮轴滚动的声音,可才一瞬便停了,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声传入云梦兮的耳中。 迫使她下意识得转头。 只见身后,那个轮椅上的男子,以帕子抵着口唇一手支撑在轮椅扶手上,咳得似乎喘不过气来。 云梦兮一惊,连忙上前俯下身:「公子,你怎么样!」 就在解游迟转过头,注视着神情有些焦急的女子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力量之大,竟有些木屑飞溅而出。 云梦兮本能身形微动,替轮椅上的男子挡下可能波及到他的木屑。 踹门闯入之人正是解文来,他一进门,便瞧见云梦兮衣衫不整正伏在一人身后。 那人行动不便,坐在乌木所制的轮椅之上,隐约还可以见到月白色的衣袍一角。 是一名男子! 紧随其后进入的人便是柳玉茹,见此情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看得出小世子眼中闪动的怒火。 「梦兮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在做什么,他是谁呀?」柳玉茹走上前,柔软的身体故意靠近解文来。 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挽住对方的手臂道:「世子爷,您千万别生气,梦兮妹妹定然是有苦衷的,您先听她解释。」 柳玉茹的话无疑是在煽风点火,让解文来更是抑制不住心绪翻涌,以至于忽略了柳玉茹此刻与他亲密的举动。 方才,是云梦兮的贴身婢女春满回来宴席上,说是他们家姑娘交代,要将披风还与他。 这让他难以释怀。 因为,北祈国男女之间若是有好感,便是送上礼物也是无妨的。 何况,他与云梦兮即将成亲,她就是他的妻,他没想到他的妻子对他却如此见外。 回想早些时候,云梦兮刻意的疏离,不免心中有所疑虑,便忍不住想要找她问个清楚。 恰逢柳玉茹伤了脚踝要去厢房休息,便一同搭乘小舟渡河。 他没想到,会在厢房外听见云梦兮焦急关心另一名男子的话语声。 故此,他没能忍住,以暴力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画面令他目眦欲裂,他未过门的妻子竟然与别的男子如此亲近。 解文来一甩手臂挣脱了柳玉茹的手,便要上前质问。 而此时,云梦兮更关注轮椅上的男子。 她是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倘若在此有个闪失,恐怕就连宣帝也要对今日之事详加询问了。 然而,她悔婚的手段经不起细细推敲。 更瞒不过那些久经官场之人,特别是安定侯。 倘若让安定侯察觉她的意图,那大将军府岂不是更危险。 一不做二不休,她宁可让人认为,是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也要退了解文来这门亲事,而眼前之人就是掣肘安定侯最佳的人选。 「公子可有贴身之人照顾,身上可带了药物。」云梦兮握着手巾,玉指纤纤轻轻地抚在男子的胸口。 她还维持这背对厢房大门的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方才他来的时候,明明身边有随行之人。 那人呢? 不过对解游迟来说,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已经看透这台戏的目的。 第6页 他深深吸了口气,垂眸看了看轻抚自己胸口的那只纤纤素手。 另一头的柳玉茹看云梦兮这个反应,更是喜不自胜了。 她知道,此刻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徽州刺史解大人,而且这位解大人和小世子之间还是血亲。 若是让解文来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竟然与自己的血亲私通,那他一定不会原谅云梦兮,这样自己必定有机会了。 而且,云家为了名节一定会让云梦兮嫁给刺史大人。 想到云梦兮和解文来的婚事即将告吹,还会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弱之人,柳玉茹感到自己从小到大受的气,在这一刻尽数化解了。 于是,柳玉茹比解文来的动作更快,甚至故意带着一丝愤怒上前。 她一把抓住云梦兮的手臂,接着带着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轮椅中的男子。 「梦兮妹妹,方才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柳玉茹流露出极其意外,又不可置信的神情,结结巴巴道,「难不成,梦兮妹妹是故意被我撞倒,好借着湿了衣衫与其他男子再此幽会的吗!」 柳玉茹一边说,一边还俯视着云梦兮和解游迟,眼神中是隐藏不住的挑衅。 她相信,解文来经过这一次,断然不会在相信云梦兮。 可这一切,都没逃过解游迟的双眼,让他的唇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不过,此女子名为梦兮,莫非便是他那侄儿的未婚妻,圣上亲封的悦华县主。 看她的神情,似乎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故此,他故意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只纤纤素手,接着开口道:「无妨,我没大碍,不用担心。」 在云梦兮震惊的眼神中,解游迟缓缓地自己转过了轮椅,面对着解文来。 他也有些迫不及待,看看这一刻,侄子脸上精彩的表情。 既然有人搭了这个舞台,会让解家门楣受损,他合该好好配合的。 这时,解文来终于看清,乌木轮椅上坐着的男子。 他的身形有些许佝偻,却丝毫不会掩盖他的锋芒,甚至因为这份孱弱之感,让人会莫名生出一股怜惜之意。 男子好整以暇地神情,让解文来原本蓬勃而出的怒气,在这一刻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文来。」 听男子这样称唿自己,解文来不由得退了两步,微微一俯身,不情不愿地先行了个礼。 这才开口道:「叔父,怎么是你。」 因为解游迟的身份,事情倒也没有像云梦兮所想的那样发展,解文来突然沉住气了,而柳玉茹也没有进一步推动事态发展。 云梦兮正在思索时,解游迟开口了:「那,就要问问柳姑娘了。」 男子说着,微微仰首,视线落在柳玉茹的身上,他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带着浓浓地审视意味。 云梦兮看着柳玉茹身形微微一颤,接着忙不失迭地下跪行礼。 「刺,刺史大人,民女只是恰好与小世子同舟而行。」柳玉茹下意识得叫出了解游迟的身份,她眼神闪烁,却无法逃避解游迟质问的神情。 过去,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身残体弱不良于行的刺史大人竟然生的如此好看。 比解文来更为俊逸。 特别是那双菸灰色的眼眸,极为与众不同。可他深沉的眼神和眉心那一道伤痕,瞧着却让人心头髮颤。 「喔……」解游迟特意拉长了尾音,随后掩唇低咳。 他甚少进京,一个闺阁女子何以会知道他的身份? 这还不是心中有鬼? 不过,看着柳玉茹忐忑的神情,解游迟到也没有怒意,他对着云梦兮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 随后,才看着解文来笑道:「美人在侧,泛舟湖上,文来这是正妻尚未过门,便选好了宠妾吗?」 云梦兮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颇为意外。 解游迟这是怎么了? 她怎么觉着他是故意不给解文来好受,顺带讽刺了柳玉茹。 执金吾柳家的嫡女怎会为人妾室。 即便她多爱慕解文来,也会扳倒自己,抢得世子夫人这个头衔。 听解游迟这样说,解文来顿时沉不住气了,就在他要向自己的叔父冲过去时,一道高大的身形一闪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世子,请谨言慎行。」 云梦兮认得这声音,是之前解游迟的随从。 来人长臂一伸,自有一股强劲地力量袭向解文来,迫使他脚步后退,以免自己出丑。 也就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春满略显慌张的声音。 「姑娘,世子爷他……」 说着,春满有些跌跌撞撞地沖入厢房。 一瞬间,房内只剩下众人的唿吸声。 春满愣愣地看了看屋内僵持的状况,下意识得咽了咽口水,接着拿着干净的衣衫裹住了云梦兮。 云梦兮瞧了瞧解游迟,男子有着一头深棕色的髮丝,十分随意地挽在脑后,髮簪瞧不出材质,有一根闪闪烁烁的链子垂在髮簪下。 云梦兮紧了紧双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解游迟,却发现,轮椅上的男子也瞧着她,明目张胆地瞧着她。 他该是发现了吧…… 云梦兮紧张不已。 瞧云梦兮的神情,解文来更是五内俱焚,他想问清楚,却碍于解游迟的身份。 第7页 而此时,解游迟打破了沉默,清澈明朗的声音听在几人耳中,却颇不是滋味。 「云姑娘先将衣衫换了,其他,我们再做商议。」 云梦兮没有看解文来,只是对着解游迟点了点头,便由春满陪同进了厢房的内间。 可解文来此刻却咬碎了一口牙,憋着一口气无处宣洩。 且不说他从辈分上来说,解游迟是他的嫡亲叔父。 就是论官职,他也不该出言质问,因为,在北祈国这算是以下犯上。 那可是重罪! 他还记得解游迟出任徽州刺史时,他只有十六岁,那时朝中大臣、地方官员对于解游迟的任职颇为不满,是宣帝力排众议。 三年时间,这个身残体弱的徽州刺史,用自己的能力让那些本对他不满的人彻底心服口服,以下犯上也逐渐形成了一条律法。 「叔父,梦兮是我的未婚妻,今日之事,侄子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只是…… 解文来思索了良久,这才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 「难不成,世子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解游迟睨了一眼解文来,语气十分笃定,显然是瞧破了解文来的想法。 第3章 003 你也心仪她? 云梦兮虽然在内间,却依旧可以听两人对话的声音。 虽说对于解文来,她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大部分都是听来的传言。 但,她却很了解官宦子弟,特别是世家贵族,他们最重视的未必是个人荣耀,却一定把家族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所以,选择解游迟,除了梦境的预示,他是握有免死金牌的人。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也是侯府子嗣。 这会让解文来顾忌家族荣耀,不敢轻举妄动,事情便可以在一个较为和平的状态下协商解决。 另外,云梦兮深知安定侯的老谋深算,他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大将军府这个强有力的臂膀。所以若是她和旁的人发生此事,老侯爷未必会轻易放弃这段联姻。 但,叔侄二人都与她扯上关系,那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柳玉茹,从头至尾她不过就是一个见证人,是一个适时可以推动事态发展的人。 云梦兮瞧不见刺史大人的神情,却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事,不是你说可以当做不曾发生,便能抹杀的。」 解游迟这样一说,正合了柳玉茹的心意。 「小世子,刺史大人言之有理。」 这样一来,反倒让解文来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外间又是一阵沉默。 云梦兮也一直都在沉思,她总感到解游迟对于这件事的认知超乎她的想像。 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局。 「我们至少应该问一问,当事人的意思。」 解游迟说完,又一次轻咳了起来,身后的随从立刻将他腿上的薄毯重新掖了掖。 正说着,云梦兮也从内间缓步而出。 她的神态依旧清冷,瞧着似乎已经恢復了早先的状态。 偏偏也是这种清冷宛若仙子的模样,再一次刺痛了柳玉茹的眼,她恨极了云梦兮。 这个自出生开始,无论身份、容貌、才情、气质都压过自己的女子。 柳玉茹怕自己失态,及时垂下眼眸。 她笃定,过了今日,云梦兮就会一步步从天庭跌入深渊。 云梦兮来到解游迟跟前,她先是俯身行礼,接着才口道:「悦华不知是刺史大人,方才无礼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 他当然听说过,侄子解文来结了一门亲事,未婚妻乃是大将军云文翰的嫡女,宣帝亲封的悦华县主。 此女才华横溢,气质如兰,十二岁不到,她的美貌便已经名动天下。 多少人都倾慕与她,试图和大将军府攀亲带故。 而他……论年纪,大她颇多,更是身有残疾之人。 解游迟颇为不解,云梦兮方才有心关心自己的举动就不怕解文来误会? 还是说她并不想嫁给解文来。 可她为何要选择他? 「不知者不罪。」解游迟微微仰首,眼神柔和地瞧着云梦兮,「云姑娘方才不过是忧心骞之的身体。」 骞之,是他的字号吗? 云梦兮心里记下了这个字,她没有回答,只是又微微欠身,向解游迟行礼。 瞧着云梦兮和自家的叔父一来一回,解文来心头那把火烧得是更旺了。 像是察觉到解文来的心思,解游迟指尖轻轻地叩击轮椅扶手,缓缓地问道:「云姑娘,今日这个意外,也只有在场的人知晓,不知骞之当如何处理?」 「古语有云,女子当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梦兮顿了顿,这才看向解文来,「方才,悦华衣衫不整冲撞了刺史大人,更玷污了自己的名节,已然没有资格与小世子成亲了。」 云梦兮说的字正腔圆,大大地出乎了柳玉茹的意料。 这让她之前准备的诸多说辞一下子都落空了,以至于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梦兮。 「梦兮妹妹,你……你这是要与小世子退婚?」柳玉茹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惊诧中还带着一丝窃喜,连忙闭上嘴。 解文来一听,不能接受了。 第8页 云梦兮他自小便中意,定亲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及笄的她。 那一眼,便让他魂牵梦萦,再难忘怀。 每每思及,眼前皆会出现云梦兮拿曼妙的身姿,出尘脱俗的容貌。 她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美若天仙。 「梦兮,此事只是意外,我知你心地纯善,也信你绝不会与叔父有什么瓜葛……」 解文来话还没说完,解游迟又开口了。 「如此听来,文来意指我居心叵测,企图染指你的未婚妻?」解游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敲击着云梦兮的心。 解游迟针对解文来的举动太过明显了。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解游迟与解文来的叔侄关系竟然如此恶劣,这是云梦兮料想不到的。 只是,她虽内心诧异,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 此事关乎侯府门楣,又有刺史大人在场,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晚辈来抉择。 「……」解文来一时语塞,只能强忍着怒气道,「侄子不是这个意思……」 「喔,那又是何意?」 解游迟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少年,算起来他虽是解文来的叔父,可年纪不过也就虚长他几岁。 都是解家子嗣,却因为出身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倘若不是他如今是宣帝眼前的红人,只怕解文来这声叔父都可以省下了。 看着解文来,解游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一生经歷,如今他不仅身有残疾,更是患病多年,身子日渐虚弱。 他为国效力的时日怕也是不多的,再不为自己讨回公道,那如何对得起那拼死生下自己,而从未谋面的母亲。 解游迟表面平静,可看着眼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心头的恨意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一点点仿佛要吞灭了他的理智。 他要亲手,一点点毁了安定侯府,毁了整个侯府寄予希望的继承人。 解游迟不断地平復心境,视线不由得落在云梦兮身上,这个少女便是他的棋子,是他开始羞辱解文来,羞辱安定侯府的棋子! 谁让她自己撞入了他的怀中。 而解文来也无法回答,对于这个才认祖归宗不过三年的叔父,他从心底里惧怕。 和安定侯不同的是,解文来这份惧怕是因为他对解游迟有一种莫名的愧疚。 他打心眼里感到自己的爷爷当年做得有些过分,可作为世子,他是侯府继承人,他知道对整个侯府来说,什么最重要。 「不如,我来说说。」解游迟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随后抬了抬手,身后的贴身随从便俯下身。 片刻,随从便离开了。 解游迟这才自行转动轮椅行至云梦兮的身前。 「今日之事,于云姑娘来说有损名节,于侯府自然也是十分不利,且会成为你二人心中之刺,若是让你们两人强行成婚,日后恐心结难除,我有一提议。」 云梦兮看着眼前无法站立,永远矮人一截,却风骨依旧的男子。 他的右耳带有一枚耳饰,古朴又端庄,看起来像是女子使用的某种饰品,早先她所看到闪闪烁烁的链子,便是连在这枚耳饰上。 看了片刻,云梦兮才垂眸道:「刺史大人请说,悦华听凭安排。」 解文来也想开口,甚至于走向了云梦兮,却没想到解游迟一个眼神,犹如刀子一般向他射来。 他的脚步顿时就停住了。 「咳咳,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当禀报家父与云大将军,待两家长辈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解游迟这话,正合了柳玉茹的意思。 这事情捅到侯府和大将军府,那解文来和云梦兮的婚事必定告吹。 她知道,侯府是极要面子的,断不会让云梦兮与叔侄二人纠缠。 这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云梦兮伤了解文来的心,那她成为世子夫人就指日可待了。 「刺史大人所言甚是,今日之事也无外人知晓,玉茹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柳玉茹说着,便看解游迟再一次看向她,连忙行礼,接着不再开口。 这刺史大人的眼神,当真让人畏惧。 她不能再多言,以防叫这残疾的刺史大人瞧出端倪。 若是让人发现,今日之事全是她设计云梦兮,只怕她的美梦就要泡汤了。 没想到,解游迟竟然对着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柳玉茹一个激灵连忙俯身行礼道:「民女不敢,分内之事。」 见事情圆满落幕,春满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把秋绪留在竹林外等待,一来是把风,以防长公主那让人来询问。 第二个目的,便是秋绪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她咋咋唿唿说漏了嘴。 春满的情绪没有逃过解游迟敏锐的感知,他看了看那一身翠绿衣衫的丫鬟,嘴角微扬接着才道:「既然如此,宴会尚未结束,你们也该回去了。」 解游迟这样说,柳玉茹哪敢多留,率先告辞。 云梦兮和解文来也先后离开,再一次回到百花荟萃的宴席之上。 反倒是解游迟依旧留在那间厢房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名棕红色衣衫的男子翩然而入。 进门之后,立刻把门关上,这才疾步走向解游迟。 男子在解游迟身边的圈椅上落座,接着大大咧咧地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可晒死我了,怎么样,他们做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第9页 解游迟看着男子,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男子这才察觉到,解游迟脸色苍白,额间莹莹地满是汗珠。 他立刻放下茶盏,拍了拍双手,一把抓过解游迟的手腕,神色凝重地替他把脉。 反而解游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以为意,缓和了片刻才开口道:「卓明宇那边,有什么进展?」 男子看了看解游迟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件事?」 解游迟没有回答,反问道:「倘若,被人设计的是你。」 男子放下解游迟的手腕,自怀中摸出一瓶药,倒了三颗药丸又取来一个空茶盏,用一些温水将药丸溶解。 「若是有人设计我娶天下第一美人,我才不管这背后有什么目的。」 解游迟眉角微微一抽,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也心仪她?」 男子倒也不含煳,直接点头,完了又问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她确实可以称得上美若天仙?」 解游迟微微一怔,不由得回忆起云梦兮的模样。 她似乎与一般女子确有不同,天青色这种素雅的色系是旁的女子极少涉猎的色彩。 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更为凸显出她清灵脱俗的气质。 不仅如此,她也不像那些贵女极重打扮,不仅浓妆艷抹,更恨不得将漂亮的珠钗首饰都佩戴在身。 她只是略施粉黛,便以眉目如画,肤质清透润泽,唇瓣犹如娇花。 一支青绿色珠钗挽住一头青丝,长及脚踝的长髮犹如瀑布。 突然,男子的话打断了解游迟的思绪。 「不过,美归美,只可远观,不能亵渎!」 男子说完这句,解游迟的神情顿时松快了。 「快把药喝了,喝完我再与你说。」男子将茶盏递给解游迟,眼神督促着他尽快喝药。 好一会儿,他才开始述说,解游迟边听眉峰逐渐凝结。 这件事,看起来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 云梦兮这个女子,接近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 云梦兮再一次见到解游迟时,是她被送去别院禁足回归那日。 大将军府门前,云梦兮第一次瞧见解游迟的马车,也恰好看着他被贴身侍从从马车中背下车,安顿在那架乌木所制成的轮椅之中。 云梦兮本想避开,以免会惹到解游迟不快。 却没想到,这位刺史大人竟然率先开口。 「云姑娘,久见了。」 云梦兮收回了本想转身的脚步,微微俯身行礼:「刺史大人可安好。」 解游迟眼含笑意,抬手半抱拳,接着颔首道:「托姑娘洪福,尚可。」 云梦兮瞧清晰了,今日的解游迟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他依旧是一袭月白衣衫,同色的披风,膝头搭着金丝织成的薄毯。 手持玉骨摺扇,耳廓上的饰品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乍一看,让云梦兮有些迷了眼。 就在此时,大将军府的管事迎了出来,先是对解游迟下跪行礼道:「老奴特来迎接刺史大人。」 之后,管事才迎上云梦兮:「兮姑娘,大将军和侯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梦兮一听不免又看向了解游迟。 刺史大人依旧一脸闲适,今日他又是便服,瞧着就像是来串门子的客人一般。 见云梦兮看着自己,解游迟一抬手道:「云姑娘先请。」 云梦兮点了点头,率先进入了将军府。 解游迟随后进入,他并没有让将军府的下人接近,仅仅是贴身侍从一人,便连人带着沉重的乌木轮椅一起抬进了府。 木轱辘滚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云梦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进入将军府正厅,云梦兮不仅仅看到了她的父亲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更看到安定侯以及解文来。 一一行礼过后,解游迟也进入了正厅。 云梦兮知道,今日她和解文来的婚事必定要有个结果。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别院,只有春满一人贴身伺候,旁人看来她这是禁足了,可只有云梦兮自己知道,她反而嚮往这种田园舒适的生活。 在将军府,她不敢练武,怕被有心人察觉。 她的每一步都要循规蹈矩,就像是再饰演被人安排好的人生,就连笑都不能放声开怀。 因为,若是丢了仙女气质,仿佛就对不起宣帝亲封的县主。 对不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解游迟一到,正厅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压迫,云梦兮感受到身边的春满有些颤抖,仿佛被人掐着脖子难以唿吸似得。 「安定侯,大将军。」解游迟颔首行礼。 云梦兮看得出,安定侯神色不佳,或者说眼含怒意,这愤怒是针对解游迟的。 反到是他的父亲看起来神色平静。 「解大人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 解游迟抱拳感激道:「大将军海量。」 抱拳乃军中礼节,解游迟身为徽州刺史,常年与军人打交道,自然是深知云梦兮父亲云文翰的喜好。 而此刻,解文来有些忍不住了。 他站出来,先对云文翰行了个礼,而后又对安定侯说道:「爷爷,孙儿相信梦兮,此事不过就是个意外,这婚事孙儿不愿放弃。」 说完,解文来又对着大将军云文翰承诺:「岳丈,小婿心仪梦兮多年,您能允诺这门婚事,小婿不知有多开心。」 第10页 「求岳丈将梦兮许配给小婿,小婿定会视她如命,日后也断不会因此事欺辱与她。」 云梦兮有些意外,没想到解文来竟会出言恳求。 她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回忆那日父亲回来之后对她所说的。 那日,她知道解游迟不仅身有残疾,还患有不治之症,就连太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不仅如此,他自出生之时便已瘫痪,根本不能人·道。 父亲之意她明白,即便是退了解文来的亲事,解游迟也不适合她。 梦境的预示亦是同样,解游迟英年早逝之时,不过刚过二十六岁生辰。 可她必须抓住解游迟这块浮板,嫁他是最稳妥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道清澈明净的声音传入云梦兮的耳中,听起来解游迟分外不满解文来的话。 「喔,不会欺辱?」解游迟垂着头,细心地整理自己腿上的薄毯,慢悠悠地说道,「那日,是谁破门而入。」 「那日,又是谁一脸怒气,若不是阿诚在场,骞之怕是要死在你的掌下了。」解游迟说得轻松,可解文来听得却连心都颤抖了。 他明白,解游迟这话是说给云梦兮父女两个听的。 于是,他立刻下跪磕头:「大将军,那时我怒急攻心,又担心……担心梦兮会……」 「会什么?」解游迟冷笑道,「你是担心我这个无法站立,甚至无法人·道的废人对你的未婚妻做什么?」 「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你的未婚妻会立刻移情别恋?」 解游迟句句珠玑刺得解文来满面通红。 云梦兮内心震惊非常,解游迟说得没错,无论是不是有梦境预示,解文来都不是良配。 因为,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解文来无话可说,可安定侯暴怒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够了,叔侄同为一名女子争论不休,这成何体统!」说完,老侯爷对云文翰抱拳施礼,「文翰,真是抱歉,是本侯疏于管教了。」 大将军云文翰正在回礼之时,云梦兮突然上前两步,再一次对云文翰和老侯爷行礼。 「父亲,侯爷,梦兮此番冲撞了刺史大人,当为此事负责。」 说完,云梦兮双膝跪地,垂眸看着地面。 这话说得极其明白了,她相信的她的父亲能够体谅。 云文翰静静地注视着跪着的女儿,其实那日,云梦兮回来,他们父女就已经促膝长谈过,他很明白女儿的想法。 故此,到这一刻,他并没有阻止云梦兮要退婚的举动。 反倒是解文来一惊,连忙要去拉跪下的云梦兮,没想到,一柄摺扇凭空而出,挡住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一看,是解游迟。 解游迟竟然亲手阻止他,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却拼着跌落轮椅的风险,对自己动手了。 云梦兮也回过头,心中满是讶异。 她下意识得看向轮椅上那个勉励坚持的男子,对上解游迟的双眼时,她瞧见了他眼中的坚定。 这让她意外之极。 此时,安定侯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传来。 「那日,你对为父说,你对梦兮一见钟情,且瞧见了她的身子,当给她一个正妻名分,今日,为父再问你一遍。」 安定侯一步步走向解游迟,随后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中的玉骨摺扇,缓缓地俯下身:「你可愿娶悦华县主为妻,今生今世不得纳妾。」 解游迟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者。 便是此人,强·抢了他的母亲,母亲难产诞下他,当发现他竟然残儿之时,便将他弃之不顾。 仍由他自生自灭。 他的母亲是葬在乱葬岗的,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恨意就像是炙热的火苗在解游迟那双灰眸之中跳动,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轮椅扶手,强行挺起了自己孱弱的身躯。 他仰着头,目光灼灼,蕴含着满满地坚定神色:「当然!」 第4章 004 三年如何 云梦兮见证了这一幕,可谓内心波澜壮阔。 她真不明白解游迟为何会如此选择,兴许是因为梦境的关系,云梦兮总认为,刺史大人早已心有所属。 若非他身有残疾,以他的年龄当为人父了。 事已至此,解文来仿佛再也不争了,看着他全身瘫软没了气性,云梦兮的心里多少有些歉疚。 安定侯也是花了好些时间平復,这才走向云文翰。 「文翰啊,这事……」老侯爷的神情显得颇为无奈,「既然悦华县主心意已决,我们为人长辈也不好强求。」 云梦兮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坚信,父亲是为她考虑的。 安定侯看着神色未明的大将军,好半响才继续说道:「文来和梦兮的婚事,就此作罢了,那些聘礼就算是我们侯府对不起梦兮这孩子了。」 「老侯爷言重了,此事也是个意外,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如此决定当可平息流言蜚语。今日之后,梦兮这孩子依旧会去别院禁足,以示惩戒。」 安定侯点了点头:「退婚的文书,本候会让人送来。」 说着,安定侯便带着解文来告辞。 云梦兮看着那少年满眼都是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摆脱了解文来的婚事,接下来她依旧要十分小心,以免自己的父亲还会一脚踏入安定侯府的阴谋之中。 第11页 她不能让她的父亲,他父亲麾下的一兵一卒成为权力斗争的棋子。 云梦兮收拾了心情,转头看向正厅之内,解游迟的背影落入她的眼中。 他没有开口,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然而,安定侯也只是问问,并没有真的为这个儿子的婚事做主。 看着解游迟落寞的背影,云梦兮心中颇不是滋味。 突然,云梦兮看见解游迟单薄的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彷如风中残烛,瞬间便倒落了。 月白色的身影即将撞向地面,幸好他的贴身侍从出手。 「主人……」高大健硕的男子语气焦急。 云梦兮连忙上前,只见男子怀中的解游迟,气息微弱,唇边隐隐有些血丝,那一刻她感到心房一阵挛缩。 梦境的预示,解游迟活不了多久了。 「云,姑,娘。」解游迟费力地睁开眼,试图寻找那一抹素雅。 云梦兮瞧了瞧已然站起身的云文翰,看到父亲眼中应允的眼神,这才俯下身,靠近了解游迟。 「大人,悦华在。」 「咳咳,骞之自知配不上姑娘……」 解游迟才一开口,唇角又有鲜血溢出。 鲜红的血液和苍白的肤色,落在云梦兮的眼中交织成一幕挥之不去的画面。 「主人,属下送您回去。」 男子焦急万分,才要将解游迟抱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解游迟按住了。 他的双唇动了动,低唿了一个名字。 阿诚。 解游迟是在阻止他的动作,阿诚强忍着不安,只能抱紧了怀中的人。 「大将军,骞之虽没有寻常男子之能,但自信尚能护住妻子一生平安喜乐,若是将军府有任何困难,骞之愿两肋插刀代为周旋……咳咳」 云梦兮一听,神色顿时就变了,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有梦境预示,深知将军府将有此一劫。 可解游迟如何得知? 莫非他已然揣测出她做这齣戏的目的了。 这怎么可能。 「骞之自知命不久矣,断不会误了姑娘一生。日后倘若骞之早逝,自当奉上放妻书,还姑娘自由之身。姑娘当可自行婚嫁,无须……无须……」 「主人……」阿诚惊唿。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月白的衣衫之上,只是片刻,他胸前便已经殷红一片,犹如盛开的红梅。 「大将军,府中可有客房,主人需要立刻医治。」 云文翰方才也是震撼,到这时才回过神,连忙吩咐下人准备。 云梦兮本想跟去,却被自己的父亲阻止了脚步。 「梦兮,回房。」 云文翰看着已然走远阿诚,才道:「他方才的话,意有所指,为父会好生思量。」 一想到解游迟的结局,云梦兮的心都揪紧了,却只能俯身行礼,由着春满陪同她回到自己的闺房。 可人是回来了,心却还记挂着解游迟。 春满看着在房内踱步的云梦兮,连忙奉上新泡的茶水,安抚道:「姑娘,长途跋涉回来,尚未好好休息,先喝点茶水。」 云梦兮坐立难安,她原先真不知道,解游迟的身子竟然差到如此地步。 说不好听的,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若当真如此…… 云梦兮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大将军府还需要他,解游迟不能有事。 「春满,你且去打探,看看刺史大人情况如何。」 「姑娘,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奴婢认为,这刺史大人,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春满牵着云梦兮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他到底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倘若查出此事原委,侯爷那我们就说不过去了。」 然而,云梦兮却不这样认为。 她握住了春满的手,认真注视着她:「他怕是已经知道了。」 「什么!」春满大惊失色。 「我怀疑,他是故意迎合我的计划。」 春满渐渐地平復了心情,似乎明白云梦兮的意图:「所以,姑娘让我去关心,便是藉此打探。」 云梦兮只能点头,她不能说,她是真的担心解游迟的身体状况。 春满走后,云梦兮坐不住了,她起身站在窗边,怔怔地瞧着园内一片美景。 等了多久,站了多久,云梦兮都不以为意。 直至春满去而復返的身影从园中的小道上跑来时,云梦兮的身子这才动了动,一瞬间便来到闺房门口。 她打开门,便看到满脸焦急迎上来的春满。 「姑,姑娘。」春满喘着气,一手抚着胸口。 云梦兮忍不住握住她的肩头,焦急地问道:「刺史大人病情如何?」 「奴婢,奴婢赶到正厅之时,恰好看到那个阿诚要抱着刺史大人离开。」 云梦兮连忙又问:「他怎么样了。」 春满微微咬着唇,当时她亲眼见到解游迟那一身衣衫都染红了,就连披风上也是点点嫣红的血迹。 而且,他的胳膊都垂了下来,情况非常不好。 可她不能让云梦兮知道。 「姑娘莫要担心,刺史大人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自有宫中太医诊治。而且,奴婢还瞧见大人身边带着一人,瞧着医术不差,那针法奴婢看的眼睛都花了。」 第12页 「当真?」 「奴婢瞧着真真地,虽然大人还没醒,但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听春满这样说,云梦兮略微松了口气。 而此时,房门被人扣响了。 春满立刻去开门,云梦兮也自然坐下,顺手拿起温热的茶水品了一口。 进来的人是秋绪,小丫头还满脸都是怨气,口中嘀嘀咕咕的。 「大将军真是过分,姑娘何不去求求夫人,夫人出面大将军一定不会让姑娘再去别院受苦了……」 云梦兮瞧着秋绪,会心一笑。 这小丫头,满心都是向着自己,若不是年纪小,性格大大咧咧到也是可用之人。 「姑娘,这件事明明就是柳玉茹捣鬼,谁都知道她爱慕小世子,如今,还真是让她逞心如意了。」 云梦兮招了招手,秋绪立刻来到桌边。 「蜜饯果子。」云梦兮玉指纤纤,捻起一枚黄灿灿地蜜饯果子,就递给秋绪。 小丫头很自然把嘴凑上来,一口咬住,继续喋喋不休。 「奴婢真替姑娘不值,小世子多好的男子……」 春满无奈地轻轻敲了一下秋绪的头:「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了!」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还不忘还嘴:「我也没说错呀,柳玉茹的心肠出了名的歹毒!」 云梦兮不由得想到方才在正厅所发生的。 今日若不是解游迟的话,她可能还像秋绪这样,一味地相信传言。 认为解文来是一个可以託付终身的人。 实则…… 「传言未必尽信。」云梦兮呢喃了一句。 秋绪有点懵,嘟囔了一句:「姑娘说什么?」 春满明白云梦兮的意思,今日所发生的,对她来说也是颇为震撼。 刺史大人那番话,是个女子都会感动。 只是…… 春满不由得忧心忡忡,只希望解游迟当真可以吉人天相,渡过难关。 ***** 烈日炎炎,酷热当头。 大将军府的别院之中,春满挥汗如雨地正在烧水,她知道,云梦兮练完剑便要沐浴更衣。 春满抹了抹额间的汗水,看向不远处的溪边。 一抹纯白融在青山绿水之间,分外夺人眼球。 来到别院已有半月了,春满去镇子上打听过,似乎没有刺史大人病逝的消息,看来应该是度过难关。 这让她悬了许久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正想着,一抹纯白的身影犹如飞花一般,一个旋身带起点点水花飘然而下。 云梦兮挽了一个剑花,顺势收剑。 就在云梦兮抬步而行时,篱笆外的小道上扬起了一片尘沙,马蹄踢踏声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停在别院门口。 春满微微一愣,莫不是将军府来人了? 她立刻站起身,将沾染了柴火烟气的双手在围兜上擦了擦,便去开门。 门一打开,春满就见到了一名男子。 他一身紧身黑衣,眼神凌冽,不过,春满认识他。 便是刺史大人身边的贴身侍从,叫做阿诚。 「悦华县主可在此处。」阿诚的声音颇为醇厚,云梦兮老远就听见了。 故此,她只是稍作清理,便走了过来。 「可是刺史大人有事吩咐?」 云梦兮一到,春满很自然地站到她的身后。 「县主,我家主人想要见你。」 云梦兮看了看停在园子外的马车,夏风之中,车上的帷幔轻微的浮动。 依旧是那抹月白色。 云梦兮对春满吩咐道:「请大人入内。」 阿诚微微一皱眉,抬手阻止了春满的脚步,随后才看着云梦兮道:「县主见谅,主人身子不便下车。」 云梦兮免不了心房一抽,又想起那日鲜红与苍白交错的画面。 看云梦兮不动,阿诚又一次说道「请姑娘上车,与我家主人一叙。」 云梦兮平復了一下心境,随后点了点头道:「有劳。」 春满立刻跟上,扶着云梦兮踏上马车的脚凳。 帷幔打起的那一瞬,云梦兮瞧见了车内的景象。 车内十分宽敞,一张矮桌上燃着香炉,淡雅的檀香瀰漫在空气中,却依旧掩盖不了阵阵药味。 是解游迟身上的药味,那日她便已经发现了。 车内有一张软塌,一袭月白衣袍的解游迟正斜靠在榻上。 在他身边,另有一名男子,一身棕红色衣袍,手中还捻着银针。 便是那日春满所说之人。 云梦兮看着男子收了最后一根针,起身下车后,才将视线落回在解游迟的身上。 那一刻,榻上的男子也睁开了眼。 他那对菸灰色的眼眸,透着微光,像是月下的一汪清水一般。 「悦华见过大人。」云梦兮依旧行了礼。 解游迟抬了抬手,随后又以绢帕掩住唇瓣道:「云姑娘坐。」 云梦兮没有拒绝,她看得出,解游迟比早先两次见面时,虚弱了不止一点。 那纯透好听的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今日到来,是骞之有一事想询问姑娘。」解游迟说着,气息又一次沉重起来,不得已只能停下。 云梦兮心头捏着一把汗,没有出言询问。 「三年……」解游迟眉峰一蹙,左手按住了胸口,「姑娘,可愿帮骞之这个忙。」 第13页 云梦兮有些忧心,凑上前,却碍于男女授受不亲而动作一顿。 她垂眸看着解游迟,轻声道:「大人……」 「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便还你自由之身。」解游迟说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想看她的选择,不知为何,他心中期盼着她的承诺。 却又怕她真的别有用心。 第5章 005 你也觉得我不配 云梦兮猜不透解游迟的意图,思及梦境不免有些心绪翻涌。 说起来,三年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三年之后她年芳十八,早已过了最佳的婚嫁年龄。何况即便解游迟为她考虑良多,也免不了旁人闲话诋毁她。 她到不在意个人名誉,解游迟所说与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他日,他们和离了,她兴许能策马扬鞭快意江湖。 可她终究姓云,无论走去哪里,她也摆脱不了云家嫡女、悦华县主这个枷锁。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方才他发现,此女子颇为关心他,却隐忍着。 是单单男女授受不亲,亦或是她心中有鬼? 瞧了片刻,见云梦兮没有回答,解游迟有意低咳了数声。 这一咳,不仅牵动了云梦兮的心,更让马车之外的人忧心忡忡。 若非阿诚拉着,那名棕红色衣袍的男子便忍不住要上车了。 「云姑娘,骞之深知姑娘家的名誉极为重要,也知这样做对你来说甚难……咳咳……」解游迟虚弱地阖上眼,唿吸依旧有些急促地说道,「骞之不勉强姑娘,日后姑娘若是有需求,骞之也会倾力相助。」 一句「倾力相助」听在云梦兮耳中却颇为震撼。 她惊觉,眼前这个男子确实已然掌握了什么,他是在试探她。 她该怎么做? 倘若答应,是否能取信于他。 若是拒绝,又会否惹怒他。 云梦兮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只是这期间她唿吸声的起起落落,却让解游迟听出了一些端倪。 「承蒙大人不弃,悦华自是不敢拒绝。」云梦兮顿了顿,她看见解游迟重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考究。 「女子婚事当遵循父母之命,悦华敬重大人,只是尚需问过父亲与母亲。」 说着,云梦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解游迟的手背上。 入目所见,是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他五指修长能看得出常年抚琴所留下的痕迹。 云梦兮以手观人,相信解游迟定是一个爱琴之人。 「既是如此,骞之心中有数。」解游迟唇角微扬,语调变得轻快了不少,「骞之期待再次与姑娘相见。」 云梦兮心头一颤,抬起头便对上了他的笑脸。 四目相交,解游迟也看到了云梦兮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假意忽略,只是细细地欣赏她的容貌。 眼前的少女眉眸清澈,未施粉黛更显其脱出尘世的灵秀之气。 云梦兮愣了片刻,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大人多保重,悦华先行告退。」 解游迟点了点头,又低咳了数声。 云梦兮下了车,一直注视着那辆马车,直至小道上再一次扬起尘沙,马车在视野里逐渐化为一个小点,她才吁出一口气。 春满看着她,抿着唇,思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姑娘,你当真要答应刺史大人所说的……亲事。」 云梦兮知道春满的忧心,因为,世间对徽州刺史的传言,可不仅仅只是他出色的战绩,清隽儒雅的容貌。 更有阴晴不定的脾性。 据说,这位刺史大人自出生便无法站立,受尽了世间各种苦楚。 故此,他性格极其怪异孤僻,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今,他手握权力,身份非凡,更是变本加厉地报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若是能过父亲那关,与他成亲未必不好。」 云梦兮的话,让春满免不了瞪大了双眼:「姑,姑娘……你说真的?」 「真性情,总好过带着假面具做人。」云梦兮说完,转过身进了别院大门。 春满连忙跟上,她忽然明白了,云梦兮应当是看穿了这世间虚假的面容吧。 就犹如小世子那种。 马车缓缓地行驶上了管道,车厢内有片刻的安静。 是解游迟的低咳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星洲。」解游迟动了动手臂,身旁的男子立刻俯下身协助他。 将人扶起斜靠在榻上,又以腰枕支撑解游迟身体的两侧,这才重新坐下。 「那日,你说卓明宇曾收到两封信,然两封信署名不同,内容却都是让他约我相见,有要事相商。」 「你事后也查实过,卓明宇你也见了,信中要他约你的地点,就是云姑娘更衣的房间。」穆星洲一边回答,一边手也没停下。 自从他接手替解游迟治病,也算是担下了重要的责任。 「这其中一封信不出所料便是出自柳玉茹之手。」解游迟视线落在穆星洲的动作上。 他无法忽略自己毫无知觉的下半身,这些年,他病体孱弱身子大不如前,瘫痪的双腿更是因此萎缩的不堪入目。 「柳玉茹陷害了云姑娘是毫无意外的,她有足够的动机。」穆星洲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方才你可是真想要娶云姑娘为妻?」 第14页 解游迟一听,眉峰一蹙,神色顿时就变了:「怎么,你也觉得我不配娶妻?」 他原本纯透的声音变得深沉,大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穆星洲浑身一颤,连连摇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解游迟冷笑一声:「虚伪,你分明就是在想,不过是一个残废,还癞□□妄想吃天鹅肉吧。」 穆星洲一急,下意识得抓住了解游迟的手臂解释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突然他晃过神,松开手,双膝落地。 「少……主人,属下只是想说,倘若您能辞去官职,安心休养,属下有信心……」 穆星洲话还没说完,解游迟犹如刀子一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那一瞬,他感到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有信心让我多活个三年五载?亦或是仅仅是拖上一拖?」 说着解游迟一手支撑身体,另一手抚上了穆星洲还按着他腿的那只手,接着重重地甩开了。 「下车,跟着马车跑,我想静一静。」 穆星洲眼中满是担忧,更有些许委屈,可他无法反抗只能乖乖下车。 车内很快就剩下解游迟一人,他又想到那日在大将军府,他一身鲜血定是吓着她了,即便他不曾瘫痪,将死之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可他不甘心,因为,她是解文来的未婚妻。 既然,人都已经送上门了,他岂能放弃这个大好的復仇机会。 ***** 夏蝉求偶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暑热依旧,稍一动便能一身是汗。 云梦兮正在庭院里纳凉,微风徐徐带着池中的水气,便是丝丝凉意。 那日过后,不过七日,她的父亲就将她接回府中。 之后,她又有半月不曾听闻解游迟的消息。 不过,对云梦兮来说,没有消息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至少他病情稳定,尚没有生命危险。 直至前日早朝过后,她听她的父亲说过,解游迟已然没有告假了。 可见是好转了,云梦兮松了一口气,捻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 果肉脆嫩,没有核,清香酸甜的口感溢满口腔,人也随之而舒爽起来。 一旁的春满,这些天也渐渐地平復了心情,说起来她陪伴云梦兮成长,他们之间的感情极深,互相之间也很是了解。 她很清楚,云梦兮虽然正值豆蔻年华,却一直未有心仪之人。 许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姻缘不由自主。 故此,无论未来的姑爷是谁,春满认为,为人坦诚对云梦兮好,比一切都重要。 刺史大人那日的话,春满认为,他会是一个温柔贴心的人。 主僕二人正在享受傍晚的惬意,秋绪的声音就自园外传来。 「姑娘,大将军回来了,请你去书房。」 秋绪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到了跟前则和春满一起伺候云梦兮整理衣装。 云梦兮垂眸看着伺候自己穿鞋的秋绪,顺口问了一句:「可有人前来。」 春满看了看她,心中也同时想到了解游迟。 「那倒没有,就是夫人和大将军都在书房,奴婢想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姑娘商议。」秋绪拍了拍云梦兮的裙摆,这才站起身来,接着又悄悄地说道,「姑娘,我听说,前日那个柳玉茹竟然约小世子去听曲。」 云梦兮看着秋绪一脸鄙夷的神情,浅浅一笑:「男未婚,女未嫁。」 「哼,柳玉茹那个狐狸精,臭不要脸的。」秋绪似乎还没有释怀退婚这件事。 云梦兮笑着揉了揉秋绪的头道:「倘若只是月余,他便喜欢了柳玉茹,那我没有嫁他当真是正确的决定。」 秋绪微微一愣,一旁的春满则补了一句:「姑娘要选姑爷,自是贴心与信任最为重要,连姑娘清白都不信的男子,旁的人喜欢便去喜欢就是了。」 云梦兮看了看秋绪一脸震惊,很显然还没有完全理解春满的话。 到底是年纪尚小。 之后,云梦兮是一个人进入大将军的书房,一进门便瞧见自己的父亲正在练字,而母亲则在一旁研墨。 眼前一幕的确琴瑟和鸣。 她的父母算起来也是北祈国人人歆羡的一段佳话。 云梦兮走上前,俯身行礼:「父亲,母亲安好。」 云夫人放下手中的松墨,用丝帕擦了擦手,向云梦兮走来。 她轻轻拂过女儿额间的髮丝,温婉柔和地目光抚平了云梦兮心头微微的不安。 「梦兮,那日你在别院与刺史大人的对话,你父亲已然全部知晓了。」 云梦兮没有意外,大将军府的别院,岂是寻常的宅子,自然是布满暗桩。 好在,她随师父习武多年,双亲均已知晓,倒也不用隐瞒。 云夫人说完,看了看正放下笔的丈夫。 云梦兮看得出,她母亲是在示意父亲,说话别太过强硬。 果不其然,她看着父亲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问道:「你可当真愿意嫁给解游迟。」 云梦兮这些天想了很久。 且不论解游迟究竟是不是个性孤僻,阴晴不定。 就他所说的,倾尽一切相助大将军府,她就没有不选他的理由。 「回父亲的话,女儿也无心仪之人。刺史大人官居二品,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倘若女儿与他共结连理,在朝中,父亲也多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第15页 云梦兮所说的一字一句落在云夫人的耳中,令她心头酸楚。 她只能轻抚女儿的后背道:「你可知,夫妻之间没有感情,那婚姻便成了枷锁。」 云梦兮看向自己的母亲,随后垂下眉眼轻声道:「女儿对小世子同样没有感情。」 话说到此,云文翰嘆了口气道:「罢了,解游迟的情况,为父上一次便对你说明,既然你做了决定,便不要后悔。」 瞧着父女二人的模样,云夫人轻嘆了一口气。 她不能不担心,也不能不叮嘱。 「既然如此,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一个人扛着,母亲永远都是站在你身后的。」云夫人轻轻拍了拍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点了点头。 而三日之后,她便得知。 徽州刺史解游迟当殿恳请宣帝赐婚,新娘子的人选自然便是悦华县主。 那一刻,安定侯的脸都黑了! 第6章 006 都准备好了 雨势渐大,雨帘子顺着屋檐滚落,园中池塘里的荷花在风雨中摇摆。 暑气被雨水一扫而空,空气中满是芬芳之气。 云梦兮依着贵妃榻,身边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秋绪。 「姑娘,奴婢都快气死了,大将军怎能同意这门婚事,这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嘛。」秋绪都快急哭了。 一想到云梦兮会嫁给解游迟,她就没办法接受。 那个徽州刺史多可怕,听说他手底下的下人各个都被凌虐过,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 那些个兵士也就算了,婢女身子骨单薄一些,废了的死了的都大有人在。 而且,宣帝对这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怎么能让云梦兮嫁给一个不能人·道,残暴不仁,而且快要死了的人! 这不是让云梦兮守活寡不算,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而且,这刺史大人还是小世子的叔叔,姑娘今后的日子得多尴尬……」 瞧着秋绪这个样子,春满无奈地摇了摇头,新沏了一壶茶为云梦兮倒了一杯。 云梦兮一直等茶水温润了之后轻嘬了一口才开口:「我到认为,解大人为人颇为正直,不似传言那般。」 「啊?」秋绪显然没想到,云梦兮对解游迟是这样的评价。 春满将茶壶放回桌上,这才走回来挽起秋绪的手臂道:「那日,是解大人开口,允姑娘先行更衣,而小世子至始至终都未曾为姑娘考虑过。」 「至于这亲事,并非父亲未经我同意便允诺的。」 秋绪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她吶吶地问了一句:「那,姑娘是说,您自愿嫁给刺史大人?」 云梦兮点了点头,端着茶盏,视线却落到了庭院之中。 这雨下了几日了,也不知解游迟的身子好些了没,这些天她多方关注,朝堂的动向依旧是明争暗斗。 柳玉茹和解文来走得近了,这意味着,老侯爷极有可能将执金吾柳大人拉拢了过来。 执金吾虽说没有强劲的兵力,却掌控了皇城外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务,是里应外合最为关键的一支部队。 想到这一点,云梦兮免不了担忧,不仅仅是担忧自己的父亲。 更替解游迟忧心,毕竟解游迟和老侯爷乃是父子关系,可那日她所见到的是,他们父子争锋相对,视若仇人的状态。 「再说了,这门亲事乃是圣上金口承诺,那便是圣旨,我们岂能推脱。」云梦兮回过头,看着眼圈微红的秋绪说道。 秋绪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握着云梦兮的手臂道:「奴婢就是替姑娘惋惜,像您这般仙女似的人物……」 可一想到解游迟不良于行的模样,秋绪免不了重重地嘆了口气。 「其实,奴婢也敬重刺史大人,可他……」 云梦兮明白秋绪的心意,寻常人只怕都是这样想的。 解游迟到底是身残体弱之人,且不可能有子嗣。 如此,哪一个女子愿意这般牺牲。 毕竟在北祈国,女子依旧是遵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观念。 若是夫家后继无人,那寡妇的晚景铁定是凄凉至极。 倘若是寻常人家,尚能从宗祠过继一个孩子,可解游迟的身世以及和老侯爷这样敌对的处境…… 然而,云梦兮却有其他的想法。 解游迟与她来说非同一般,这些日子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她对这个男子已经有了一番全新的认识。 他睿智非凡,对于朝堂局势瞭若指掌,更看出来她父亲当下最头疼的问题。 难怪,他深受宣帝器重。 解游迟无论从身份,能力来看,都是协助大将军府摆脱是非的最佳人选。 此番她设计退婚一事,他明知是陷进却甘愿配合,甚至主动提出了三年之约。 云梦兮认为,这可能是因为解游迟与老侯爷之间的恩怨。 只是,父子之间的怎会有如此炙热的仇恨,她至今未能猜透。 她对他好奇了,既然他想利用这门亲事试探她的目的,那她就如他所愿。 至于未来,倘若他当真是英年早逝,并且如约还她自由,她便可努力追寻自己嚮往的生活。 如若老天有眼,他的身子能慢慢好起来,她便用此一身以报他相助大将军府之恩。 想明白这些,云梦兮倒也坦然自若。 第16页 「一个人的内在比外表更为重要,解大人功在社稷,论这一点,是我高攀了。」云梦兮将茶盏交给了春满,轻轻拍了拍秋绪的肩膀。 「奴婢还是觉着,委屈了姑娘。」 云梦兮看秋绪瘪了瘪嘴,不免想起解游迟所说的约定。 「也许,只是三年。」 秋绪一听,瞪大了眼眸:「就算……就算像春满姐姐说的那样,姑娘还是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的。」 「寡妇」二字多难听。 看秋绪吞吞吐吐,并没有明说解游迟命不久矣,云梦兮反而嘆了口气:「我到希望,老天有眼,他能吉人天相。」 ***** 自纳吉那日起,云梦兮就知道解游迟是哪一日会来下聘。 说起来,这是她人生第二次经歷纳徵之日,上一次还近在眼前,想不到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同样是纳徵,云梦兮明显感到,这一次有些不同。 自三更天开始,她便再也睡不着,心头忐忑不已。 纳徵之日,男女双方一般是不见面的,虽然北祈国对这一点要求并不严苛,上一次她也见了解文来。 可面对解游迟,在这样一个日子,她忽然有些无法自处了。 若是见了他,该当如何说。 若是他确实发现了她的目的,又当如何? 云梦兮瞧着东方渐白,干脆起身。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倾洒而下,许是圣上赐婚的缘故,就连大郾城的子民都沾染了喜气,各个脸上都洋溢着欢愉的神情。 唯独安定侯府,此刻似乎有些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府中下人时不时探头探脑,对于解游迟的婚事颇为好奇。 而老侯爷的书房中,沉默地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令人心颤。 解文来正跪在书案之前,安定侯满脸怒意,直视着自己这个嫡孙。 好半响,老侯爷才站起来,抬手指着解文来的脑门子呵斥道:「你个脑瓜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你是不是当本候已经死了!」 「本候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得进入山河院,不要去招惹那个丧门星。」 安定侯气不打一处来,袍袖一甩,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才继续说道:「他这是求了圣上亲赐了婚事,你现在就算找上门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就是个漂亮点的丫头,你要娶多少漂亮丫头,爷爷都不阻止你,就是不许再去招惹那个丧门星。」 听老侯爷这样说,解文来更是委屈极了。 他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女子,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婶婶,他哪里还能控制得住心头那把火焰。 故此,他仰起头,连日来所压抑的心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爷爷,孙儿不懂,为何您非要孙儿退婚,您不是向来都最在意这门亲事。」 看着仰头注视自己的少年,眼圈红红地,早已没了往日的英姿飒爽之气。 安定侯无奈地嘆了口气,幸亏他阻止了,否则解游迟必定会寻个由头激怒他这个继承人。 毕竟当年解游迟认祖归宗就是宣帝的手笔。 老侯爷气也撒了,随后将人扶起解释道。 「他已经盯上爷爷了,倘若不退亲,我们打的主意怕是要被他洞悉。」 老侯爷这样一说,解文来一抹脸,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爷爷是说,圣上是借他暗暗观察朝中动向?」 「他既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又手握重兵,即便只是个刺史,但与我们皇城脚下的官员还是不同。」 「爷爷是怕他查出我们想拥护二皇子为……」 解文来的话未说完,老侯爷便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明白了始末,解文来依旧感到不甘,安定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你若真喜欢那丫头,日后总有机会。」 话说到此,解文来的眼神才有了一些变化。 从老侯爷眼中,他看得出,解游迟确实命不久矣。 待他死后,云梦兮就是个寡妇,而且不会有人碰她。 届时,他还怕不能挽回云梦兮的心? ***** 安定侯府,山河院内。 假山嶙峋,松柏挺拔,将暑气阻挡在外。 瞧这一幕,完全看不出院子的主人即将大婚,反倒是像暂住的客人一般。 院中的石子路有些坑坑洼洼,就连亭台楼廊也皆是以台阶相连,只有零星的下人鬼鬼祟祟躲在园子外的暗处,状似监视。 低咳声阵阵,自卧室内传来。 穆星洲指尖银针飞舞,额间起了一层薄汗。 阿诚守在卧室之外,焦急地等待着。 床榻上的解游迟尚未更衣,身上还盖着不和时宜的被褥,他的脸色惨白、唇色浅的几近透明。 直至,穆星洲的针全部下完,解游迟的情况才稍有改善。 咳喘声平静了下来,让守候在卧室外的阿诚也略微松了口气。 穆星洲站起身,用手巾擦拭了双手,这才说道:「我先去调药,阿诚你来守着主人。」 阿诚即刻入内,穆星洲这才放心离开。 解游迟缓和了许久,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瞧着阿诚好半响才道:「阿诚,替我更衣。」 「主人……」 阿诚显然不忍心,今个三更天时,解游迟旧伤復发,伤病交加差一点丢了性命。 第17页 「已是辰时三刻了,不能误了吉时。」 「可是……」阿诚看着解游迟虚弱的模样,实在不愿。 见阿诚不作为,解游迟费力地试图以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然而,浑身虚软,平日里尚能控制的双手,此刻也不断地颤抖。 解游迟无法完成起床的动作,却不能放弃自己排布已久的计划。 「都准备好了,我不能回头了。」 阿诚陪伴了解游迟十年之多,陪他经歷风雨,上过战场,每一个日夜见证他因病痛而备受折磨。 他甚至于见过解游迟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也曾经抓紧了解游迟的手,阻止他。 那时阿诚对他说过:忍不了就打我,我扛得住。 阿诚身上有战争留下的痕迹,更有解游迟亲手划下的伤痕。 最终,阿诚没有拒绝,协助了解游迟更衣。穆星洲端着药碗进入之时,便瞧见解游迟已然神清气爽端坐在轮椅之中。 他知道,这不过就是表面现象,解游迟早已是外强中干,随时可能殒命。 穆星洲紧了紧五指,险些要捏碎手中的汤碗。 解游迟抬眸,瞧着穆星洲,良久才道:「我要给她十里红妆,要北祈国人人都记得这门御赐的婚事。」 穆星洲忍住了胸腔中腾起的怒意,忍住了想要将人打晕,迫使他好好休养的举动。 他知道,解游迟做这一切,不过为了復仇,为了不让安定侯舒心,为了毁了安定侯所有的布局。 所以,最终他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我们从哪里出发?」 解游迟垂眸轻笑,视线落在洁白的绢帕之上。 那一刻,阿诚和穆星洲均是心头一颤。 他们都知道,解游迟笑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畏惧的。 「自然是,安定侯府。」 第7章 007 怎么还不来 解游迟一直没有出现,云梦兮自然焦急忧心。 她担忧解游迟的身子,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婚事不成,之前一切的布局都白费了。 定远侯更会肆无忌惮,并且一定会重提她和解文来的婚事。 春满和秋绪看着吉时将近,自然也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秋绪这会儿已经偷偷跑去门房几次,询问将军府守门的小厮,眼下这大郾城街道上是个什么情形。 瞧见秋绪无精打採回来的身形,云梦兮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丝帕。 春满迎上秋绪,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丫头不满的声音便传来了。 「吉时都要到了,若是误了吉时那多不吉利。」秋绪嘟嘟囔囔地说着。 春满也没办法阻止,使了眼色也得不到秋绪的回应,只能无奈地说道:「刺史大人行动不便,晚了些时间也是无碍的。」 「纳徵都误了吉时,这可是大大地扫了我们将军府的颜面,我看这刺史大人,就不是真心想娶姑娘。」 秋绪向来就心直口快,云梦兮很了解,自然是不会责怪。 何况,她也是带着目的的,他们的婚事本就是约定,互惠互利,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解游迟。 可春满又怎能让这小丫头在这里口没遮拦,继续刺激云梦兮。 「好了好了,我让厨房炖了核桃百合露,说了那么多话也渴了吧,你去给姑娘端一碗,其余的你留着喝吧。」 打发走了秋绪,春满才回到云梦兮身边安抚。 「姑娘莫要担心,这些天我们的人都时刻注意侯府的动向,奴婢没有听说刺史大人有任何状况。」 云梦兮嘆了口气,将膝头打开了近半日的书合上。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侯府居住吗?」 春满点了点头接着道:「奴婢打听清楚了,刺史大人自纳吉之后便回到侯府居住,听说是住在山河院。」 云梦兮绣眉微微凝结,解游迟和老侯爷的关系非常紧张,他在侯府的生活定然是难以顺心。 且不说其他,单是府中的布局就一定很不适合他,若非如此,这些年他既认祖归宗,为何极少住在侯府。 倘若侯府当真为他考虑,宣帝何必大费周章为他提供养病之所。 春满看云梦兮神思忧虑,心中也是颇为感嘆。 这些天,她让人多方查实,对解游迟的身世,以及定远侯府的关系也了解了不少。说起这刺史大人的身世,还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在姑娘与刺史大人成亲后,就不用长留在侯府了。」 云梦兮抬眼看着春满,良久才轻嘆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姑娘,我听说徽州地处偏僻,丛山峻岭流寇颇多,离大郾城又是山长水远。姑娘和姑爷成亲后我们总是要随姑爷回徽州的刺史府呢。」 云梦兮站了起来,缓步而行,跨过门槛来到廊下。 清风徐徐,空气中瀰漫着植物的清香。 入目所及也是满园郁郁葱葱之色。 「能有机会离开大郾城,于我来说倒是一次不错的体验,倘若日后他不拘着我,兴许我还能游歷北祈的山川江河。」 正说着,忽然一阵喜庆吉祥的奏乐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春满顿时喜不自胜,拽着云梦兮的衣袖道:「姑娘,刺史大人来下聘了!」 就在这个时候,秋绪捧着汤盅,从另一头快步跑来,口中来嚷嚷着:「来了来了!」 第18页 到这一刻,云梦兮一直悬着的心才开始落地。 解游迟能来下聘,证明他的身子应该尚可。 大郾城的子民已是许久没有见过此等气派的景象,要说上一次十里红妆出现时,那是宣帝嫁女儿的时候。 如今,徽州刺史下聘的队伍,远远地瞧不见尽头。 那派头简直是给定远侯府长了脸面,当然,这不过就是百姓的感觉。 对定远侯来说,这一刻,解游迟这个他从来都没打算认过的儿子这是狠狠地再抽打他的脸。 听着下人汇报,下聘的队伍从侯府门前出发时,定远侯砸坏了房内好几个古董花瓶。 ***** 为首的马车宽敞而华贵,驾车的车夫一身吉服满面红光。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女孩儿生的灵动可爱,也着一袭艷红色衣裙,髮髻上垂下的红色流苏在阳光之下轻微晃动。 小女孩左瞧瞧,右看看,满脸都是好奇之色。 不大一会儿,马车已经到了大将军府门前。 大将军府的总管早已恭候多时,即刻便打开了府门,带着府中小厮跪地迎接。 小女孩一下便蹦下马车,翘首望向马车之后。 入目所及一片喜庆的火红色,那些可都是她和娘亲这些天来辛苦置办好的聘礼。 解游迟依旧由阿诚背下马车,只是这一次,他一改往日的穿着,换上了喜服,就连身下的轮椅也不是平日里所乘的那架乌木轮椅。 小女孩瞧着给解游迟推轮椅的阿诚,愉快地跑了过去,拽着他的手臂指着浩浩荡荡行来的下聘队伍有些嘚瑟道:「爹爹,阿语办事可牢靠!」 解游迟瞧着跟前的小女孩,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唇边比划了一下。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轻轻掩着双唇道:「主人放心,阿语不会乱说!」 此时,阿诚才俯下身对小女孩说道:「先去找你星洲叔叔。」 解游迟进入将军府后,将军府的大门口便是络绎不绝的小厮进进出出,他们忙着将数以千计的聘礼一点点搬入府中。 将军府正厅之中,上首坐着的是大将军云文翰,他左侧的位置坐着的则是云梦兮的母亲,大将军夫人。 瞧着被推入的解游迟,云文翰直接抬了抬手道:「贤婿身子尚未好全,就不必多礼了。」 解游迟略微欠身,脸上是和煦的笑意:「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云夫人瞧着丰神俊朗的解游迟,打心眼里喜欢。 便是身有残疾也无法掩盖他的风华绝代。 撇开身子的问题,这般优秀的男子,她相信假以时日,小两口定能培养出深厚的情感。 「听将军说,近日你身子不爽利,可有让太医好好瞧一瞧?」 「岳母不用忧心,骞之有按时服药,已然没有大碍了。」 解游迟注视着眼前的妇人,云梦兮能有这般出色的容貌,自然是源于英武挺拔的大将军,与秀美温和的将军夫人。 云夫人这样问,实则是为了安抚屏风之后的云梦兮。 方才,她便瞧见了,女儿始终带着些许忧色,细细问了春满才知道,她是在担忧解游迟的病体。 「小婿已让人挑了大婚的吉日,请岳父、岳母过目。」解游迟将早已准备好的喜简交给阿诚。 云文翰打开看了看,又关心地问了一句:「这婚期不知老侯爷可知情?」 云夫人听着随后瞧了瞧自己的夫君,屏风后的云梦兮也察觉到有些问题。 他的父亲为何要这样问? 解游迟虽然是侯府子嗣,但宣帝已然赐给他刺史府,算起来他早已独立。 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事,是她尚未了解的? 「岳父可是担心,我那侄儿的婚事会与我有所冲突?」解游迟直接就说出了问题所在,反而让云文翰有些汗颜。 「看来,你对此事也早有安排了。」 「岳父放心,小婿自是不会让妻子受到半分委屈。」解游迟抱拳行礼,随后朗声说道,「任何人想要践踏将军府的颜面,小婿绝不会轻饶。」 屏风后的云梦兮因为这句话,双唇微启,就连春满都忍不住瞪大双眼,好半响才将视线移到云梦兮的身上。 见春满似乎要说话,云梦兮立刻摇了摇头。 她知道,春满自责了。 这些天,他们都在关心解游迟的状况,将解文来那头都忽略了。 想不到,解文来和柳玉茹的进展竟然如此之快。 「既然你已有了计划,本将军也不多加干涉。」云文翰边说,边站了起来走向解游迟,「不过,梦兮是我的女儿,日后无论局势如何,你要允诺我,至始至终善待与她。」 屏风后的云梦兮,下意识得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虽说她始终认为大将军府、悦华县主这个封号都是枷锁。 可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的父亲母亲也是身不由己的,他们对她实则已经尽了最大的心意。 当初与解文来的婚事,不就是被他年少有为的表现,丰神俊朗的外表以及良好的家庭环境所蒙蔽。 云梦兮正在感嘆,解游迟的声音便传入了她耳中。 「岳父的金玉良言,小婿铭记心头绝不敢忘。」 云文翰轻轻拍了拍解游迟的肩头,而后才道:「你身子不好,我让人准备了客房,先行休息片刻。」 第19页 「多谢岳父挂心。」解游迟说完,视线落在那面屏风之上。 屏风之后倩影依旧,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眼便能认出云梦兮的身姿,有那么一刻,解游迟有些移不开眼了。 ***** 云梦兮一家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今日她的嫡亲兄长从驻扎地赶了回来,说是待她大婚之后再回营地。 兄妹二人也是多日不见,相见之时,云梦兮瞧见了兄长眼中的疼惜。 云博涛也听闻过解游迟的事迹,和他的父母不同,他忍不住自己的忧心。 这不,才吃了饭,便跟着云梦兮,活像一个小尾巴。 瞧见兄长这样欲言又止,云梦兮无奈地停下脚步,随后对春满叮嘱道:「你去瞧瞧,厨房可曾给骞之预备了午膳,都准备了什么,回来向我禀报。」 春满看了看云博涛,这才带着秋绪离开。 看两名丫鬟离开了,云博涛这才轻轻抚着云梦兮的双肩问道:「你当真中意那徽州刺史?」 云梦兮还没来得及回答。 云博涛就松开了手,原地转了几个圈焦急道:「你可知军中对他的评价就是『活阎王』啊!」 云梦兮平日里和这个兄长见面不多,但是毕竟儿时一同长大,他们流淌着一样的骨血,自然亲近的很。 她轻轻挽着云博涛的手臂,瞧着身边的妹妹已然长大了,那清灵脱俗的模样更甚以往,云博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额头。 「当年他在战场被敌军偷袭而重创,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活不了,可没想到他不仅带伤指挥,还赢得了战役的胜利。」 「被偷袭?」云梦兮略微有些吃惊。 她本以为,解游迟行动不便只是在帐中排兵布局,又或者在后方的山崖之上观看对战的局势。 想不到他…… 「没错,他行动不便,亲自上战场时都以战车为坐骑,也正是这样让敌军能够轻易锁定他的位置。」 「大哥,如今他病体孱弱,可是与当年那一战的伤势有关?」 云博涛看见了云梦兮眼中的惊讶与痛惜,本不想说明。 「是不是……」云梦兮又一次摇了摇云博涛的胳膊。 这让云博涛不得不点头:「不错,就是那次被敌军偷袭,令他脏腑多处被重创,人虽然是活了下来,可还是落下了病根。」 听到这里,云梦兮很难没有感触。 若是旁人,像解游迟这般不良于行,怕是连科举都不会参加。 可他竟然还以残疾之身上战场,为国屡建奇功,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敬佩。 「也正因为这样,哥哥才担心你若是嫁给他,日后……」 云梦兮没有提解游迟所说的三年之约,反而坚定地说道:「我相信,老天爷是有眼睛的,他定然会好起来。」 云博涛感嘆不已,轻轻拥着云梦兮。 可他却不知,此刻云梦兮内心的愧疚。 对比早前利用解文来的莽撞来布局悔婚,此刻她更无法释怀,自己不得不利用解游迟,利用他去救整个大将军府的老老小小。 之后云梦兮独自一人而行,原本她想回自己的院子,却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梧桐苑。 这里是大将军府为来访客人留宿所准备的。 而解游迟正在梧桐苑的客房内休息。 云梦兮的脚步下意识得就走了过去,直至被一道娇俏的女孩声叫回神,她才停下。 眼前的女孩一身艷红色,俏皮可爱,髮髻上的流苏在阳光之下犹如火焰一般在跳跃。 「哇,你好漂亮呀,好像仙女姐姐!」小女孩惊唿的声音还没结束,她身后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云梦兮一看,果然是解游迟身边的阿诚。 和平时一身黑衣不同,他今日是一身深红色劲装。 「阿语莫要无礼。」说着,阿诚单膝跪地向云梦兮行礼,「属下见过县主,主人用了膳方才歇下,可要属下禀报。」 听解游迟已然睡下了,云梦兮也不忍打搅。 反而是小女孩行完礼,还一脸惊喜地忍不住绕着云梦兮连跑了三圈,这才乐呵呵地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家主人的新娘子!」 说着,小女孩冲着阿诚嚷嚷道:「爹爹、爹爹,这是不是就是娘亲说的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呀!」 云梦兮微微一楞,原来这名叫阿语的小女孩是阿诚的女儿。 那她也称唿解游迟为主人,莫非。 「你是骞之的婢女?」云梦兮免不了好奇。 说起来,解游迟身边,她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即便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 「我才不是婢女呢!」小女孩漂亮的小脸,鼻子都皱了起来,显然对婢女这个身份非常瞧不起。 「待我的武艺大成,过了考核,日后也是主人的护卫!」 话说道这里,云梦兮顿时感到有些许不对劲。 解游迟是宣帝亲封的徽州刺史,如今官居二品,他身边的人当称唿他为「大人」才对,怎的会称他为「主人」。 而且,一般官员身边的随从或侍卫,又怎么可能携家带口? 难道说,解游迟另有其他身份? 正在云梦兮诧异之际,厢房之内响起了解游迟的声音。 「阿诚,请县主入内一叙。」 第8章 008 逃不了了 第20页 云梦兮跟随阿诚进入厢房,床幔已经落下了,此刻,她看见一只白净的手自内向外拨开了床幔。 那只手五指修长,指腹有着常年抚琴的痕迹,是解游迟。 阿诚将床幔打起,随后又用靠枕支撑解游迟的身体,这才低声道:「主人,属下就守在屋外。」 云梦兮瞧着阿诚离去,这才注意到解游迟此刻与平时不同的感觉。 他没有束髮,耳廓上的饰品也取了下来,正放在床头。 一头深棕色的长髮竟有些微卷,散落在枕上带着一丝丝慵懒的感觉,他所穿的袷是浅红色滚着银边。 解游迟也注视着云梦兮,今日他这个未婚妻也有些许不同。 两人都没有开口,云梦兮瞧了一会儿便走向床沿,随后坐在床边的脚凳上。 而这会儿,解游迟才看了看屋外,接着缓缓地述说道。 「阿诚名叫蒋允城,在我十二岁时便已经跟随我,于我来说他如同家人,并非一般的贴身侍从。」 云梦兮未露声色,却不得不钦佩解游迟的洞察力。 他竟然发现自己对阿诚的身份起疑了。 原本,云梦兮并没有对阿诚称唿解游迟的方式有什么特殊的感想。 只当他习惯称唿解游迟为「主人」,直至阿语的出现,才令她察觉微妙的违和感。 经解游迟这样一说,倒也无可厚非。 北祈国也没有明文说朝廷命官不得使用家奴。 故此,云梦兮将心头的好奇心先按了下去,抬眼看着解游迟问道:「府内的饭菜,可还合骞之的口味」 一句「骞之」让解游迟微微一愣,片刻他才笑出了声。 瞧着笑得如沐春风的男子,云梦兮反而正经起来。 「如今你我便是未婚夫妻,悦华若是一口一个大人称唿,岂非叫人看笑话。」 解游迟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梦兮,心头却是百转千回。 云梦兮这个女子,似乎与他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县主教训的是,是骞之唐突了。」解游迟说着,用手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被褥这才接着道,「不过,今日的县主也有些特别。」 解游迟说到这里,眉眸下垂,隐去了因忍着疼痛而略有苍白的唇色。 云梦兮微一皱眉,不明所以。 等了片刻,解游迟才开口道:「这橘红色,将县主的肤色衬托得刚刚好,让骞之有些移不开眼了。」 云梦兮一惊,抬眼便对上了解游迟的双眸。 四目相交,她看到他眼中赞许的神情,顿时有些许心慌。 回忆起春满硬拉着她换上橘红色的衣裙,说是今日是纳徵之日,素色衣裙总让人觉着有些寡淡。 没想到,解游迟竟然如此细心。 瞧着云梦兮颊边泛红,解游迟浅浅一笑,接着说道:「只是……」 解游迟话语声微微一顿,云梦兮不由得凑上前。 忽然,床上的男子动了,他自枕下摸出一只木制小盒,递给云梦兮。 云梦兮有些意外,双眸注视着解游迟一瞬不瞬。 「打开看看。」解游迟眼眸含笑,看云梦兮收了小木盒,这才半握着拳抵着双唇低咳了两声。 云梦兮的手微微一顿,看着解游迟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许,心头忽然有些自责起来。 看来,她确实打扰到他休息了。 收回视线落在小木盒上,随着云梦兮的动作,很快她便瞧见小木盒之中放着一串手鍊。 手鍊的材质与解游迟耳廓上的饰品似是同样的材质,非金非银,瞧着颇为古朴,一点也不耀眼。 配以橘红色的圆形饰物串联,竟然与她今日所穿的衣裙分外搭配。 云梦兮太意外了,忍不住问道:「这是……送我的?」 「原是我个人猜想,没想到橘红色与你这样相配。」解游迟以双臂撑起身体,试图坐直。 瞧他这个动作,云梦兮立刻放下小木盒,伸手去搀扶。 解游迟坐稳身体之后才说道:「我能为你戴上吗?」 说完,他便垂下了眼眸,思绪翻涌。 方才,云梦兮指尖温润的触感透过衣衫传入,让解游迟有一瞬间,胸腔的阵痛都缓和了不少。 云梦兮乍一听解游迟的要求,不免有些意外。 期初她心中有些许别扭,可一想到早先自己说的话,便很快抹去了心头存在的尴尬之意。 瞧着云梦兮乖巧的伸出手腕,解游迟感到心头似有一阵暖流涌动。 这样,倒也不错。 就像大将军所说的,他是该善待云梦兮。 即便她只是一个他用来復仇的棋子,可她并没有错。 至于她为何要选择他,他总有机会试探,并且查一个水落石出。 「这……」云梦兮用指尖触碰着橘红色的颗粒,有些惊讶道,「这……竟是某种植物的果实?」 「是红豆杉。」解游迟松开手,云梦兮又重新帮他躺下。 云梦兮跟着呢喃了一句:「红豆杉。」 「原想寻到橘红色的玛瑙石制作成红豆杉的模样,但因为时间紧迫,故此便先用红豆杉的果实替代,日后寻得合适的在为你重新制作。」 云梦兮听解游迟这样说,意外极了。 看着女孩掩饰不住的吃惊,解游迟垂眸一笑,没有再多言。 第21页 「这是你自己做的?」 「雕虫小技,让县主见笑了。」 解游迟没有否认,却让云梦兮心头酸涩,她想起这些天所听到的有关于解游迟过往的点点滴滴。 云梦兮没有再看眼前的男子,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因为同情而误入泥潭。 解游迟与她来说,只是利用,她要用他的能力,他所得来不易的一切。 他的地位、权力、人脉,以及未来他会得到的免死金牌来拯救整个大将军府。 看云梦兮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解游迟也抬起眼,入目是少女瓷白的肌肤,纤细的脖颈,看了许久,却难免揣测她的心思。 「县主不喜欢?」解游迟试探性问道。 云梦兮顿时抬起头:「不是。」 那一刻,解游迟抓住了云梦兮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忍,心头突突一跳。 她在可怜自己…… 又或者她确实心怀不轨,又不忍心对他下手了? 屋内一瞬间有些宁静,让屋外的阿诚不由得皱了皱眉,透过窗格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云梦兮的身影。 云梦兮忽然察觉到,眼前的解游迟,情绪有了变化。 也不知怎么地,她竟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冰冷的气息,与之前温文儒雅的他截然不同。 他生气了…… 云梦兮立刻站了起来,握住了那只小木盒,向后退了几步道:「已经打扰了许久,你身子不好,还是好生歇息吧。」 屋外看见这一幕的阿诚不由得心焦起来。 而此刻的解游迟依旧靠在床榻上,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云梦兮咬了咬唇,补了一句:「骞之,我先回房了。」 又是这个称唿。 解游迟蓦然握紧了拳头,仰起头的一瞬,橘红色的人影带上了房门,瞬间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没有追她的能力,甚至并没有资格去询问清楚。 看着云梦兮逃走的方向,解游迟的内心反而焦灼不已。 ***** 转眼进入了白露,天气自然是凉爽了许多。 云梦兮的婚事也日趋接近了。 这天,她在春满和秋绪两名丫鬟的陪同下,去大郾城首屈一指的首饰店金玉满堂。 目的,当然是去取早些天她母亲为她订制的用于大婚当日佩戴的首饰。 一路上,秋绪都十分兴奋,因为要准备婚事,她已经好些天都没有离开将军府了,今日总算得空可以放松一下。 方才出府时,云梦兮还允诺她,取了首饰之后,便带她去满香楼饱餐一顿。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取了首饰,踏出金玉满堂店铺门槛时,迎面便撞见了安定侯府小世子解文来,以及他的未婚妻柳玉茹。 秋绪一看来人,下意识得就挡在云梦兮的跟前,谨慎地盯着扭着水蛇腰走向他们的柳玉茹。 云梦兮到丝毫没有怯弱,轻轻拍了拍秋绪的肩膀,令她站到一边。 此时柳玉茹已经走到跟前,她一手持着团扇,一手以丝帕轻轻拭了拭鼻翼,接着才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悦华县主。」 云梦兮静静地看着她,知她话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柳玉茹以右手吆了吆接着道:「瞧我,现在应该叫刺史夫人才对。」 说完,柳玉茹才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道:「啧啧,一股子什么味儿,你们闻到吗?」 云梦兮微微眯了眯眼,柳玉茹言辞之间的讽刺意味,她很清楚。 她这样说,无非就是让人想起解游迟不良于行。 柳玉茹是故意用解游迟的残疾在诋毁他,顺带要贬低她。 云梦兮自知和解游迟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她断然不会让人辱没他。 因为这些人不配,若不是解游迟披肝沥胆、浴血奋战,何来北祈国如今的安定。 若不是解游迟出使外邦为北祈省下诸多支出,又何来大郾城的繁荣昌盛。 故此,她没有理会柳玉茹的挑衅,反而缓步走向解文来。 柳玉茹一惊,连忙回身,拦在两人之前,提高了嗓门道:「云梦兮,你想做什么,你真是好不要脸,如今我才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 此时,店内店外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世人皆好奇云梦兮这样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忽然被退婚,又与侯府不得宠的残废庶子定亲,未来会怎样。 一个不能生育的残废,倘若死了,那成为寡妇的第一美人岂非更可怜。 这些天,这件事成了大郾城子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今,第一美人就在眼前,冲突眼看着就要爆发了,怎会不让人激动。 云梦兮依旧淡然,无视了四周的窃窃私语,瞥了一眼柳玉茹,这才看向解文来。 她语气淡然地说道:「文来,我尚不知,你便是这样管教你的未婚妻,她这是不知骞之是你叔父,而我是你的婶母?」 「婶母」两个字被云梦兮心平气和的说出来,却重重地击打在解文来的心头。 就在柳玉茹开口招惹云梦兮时,他就已经不耐了,若不是为了家族荣耀,为了爷爷的计划,他才不要娶柳玉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如今,他不仅要娶,还要装作对她甚为迷恋的模样。 可所有一切伪装的感情,在见到云梦兮时,都化为泡影。 第22页 若不是柳玉茹挡着,他怕自己早已克制不住。 他要告诉云梦兮,解游迟活不久的,他也一定会让她对自己改观,他一定会令她回心转意的。 云梦兮看了看解文来,他眼神之中是变幻莫测的情绪,很复杂,可她没有功夫去细究。 随后,她又看了看柳玉茹接着对解文来说道:「不知侯府家规要如何惩治这种没有尊卑,以下犯上的新……」 云梦兮话还没说完,突然自嘲了一句:「瞧我,不过是未婚妻,这不是还没过门吗?」 就在云梦兮话语未尽之时,金玉满堂之外响起了阵阵掌声。 众人下意识得向外看去。 入目所见的便是一身月白色,端坐在乌木轮椅之中的解游迟。 而在他身边,此刻站着一名男子。 方才带头鼓掌的便是这名男子。 云梦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而这名男子却走向了解文来。 「小王尚不知,安定侯世子竟然如此纵容……」男子举起食指点了点柳玉茹的方位,接着遗憾地说道:「也是,尚未过门的妻子,世子爷的处境确实也比较尴尬。」 到这会儿,云梦兮才有机会去看解游迟。 那日,他们不欢而散,之后已然有好些天没见面了。 如今的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儒雅清隽,脸色比那日好了不少,这到让云梦兮松了一口气。 解文来一看来人,额间早就冒出汗水,到这会儿,他将柳玉茹的手臂拉住,随后一同下跪行礼。 「文来见过卫王,不知卫王驾到。」 「玉茹见过卫王。」 卫王乃是宣帝第九子,正是秦贵妃唯一的儿子,平日里附庸风雅,最喜吟诗作对。 前些日子刚封了王,只是尚未去到封地。 听闻,就是因为卫王认为封地苦寒,自己还没玩够,便和宣帝哭诉。 他以自己年纪尚小,还不到弱冠之年为由,想留在父皇身边再待些时日。 宣帝为人吃软不吃硬,自然被磨得允了他的要求。 解文来他们行礼之后,云梦兮也盈盈一拜:「悦华见过卫王。」 卫王出行本该浩浩荡荡,如今他只是一身玄色衣袍,身边护卫也不过数人。 倘若不是他开口道明身份,瞧着和寻常的贵公子确实无大差别。 见卫王摆了摆手,云梦兮缓步走向解游迟,站在他身边。 此时,卫王流露出些许不悦,对着解文来说道:「安定侯世子,莫不是连你也忘了,刺史大人的身份了?」 解文来一脸不情不愿,却没办法拒绝,只能牵着柳玉茹走上前。 俯身作揖,恭恭敬敬地对解游迟道:「侄儿见过叔父、婶母。」 柳玉茹是更难受了,刚才她还藉机讽刺过解游迟身有残疾,这会儿竟然要给一个站不起的残废下跪。 要说解游迟若只是侯府庶子,那必然没有人在意,可他偏偏官拜二品,如今更是宣帝眼前的红人。 这朝中上下官员哪一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甚至试图拉拢,就连皇子都与他交好。 更何况,还有云梦兮,这个她打小就恨极了的女子。 故此,她虽然行了礼,却在心头暗暗唾弃。 倒是解游迟,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摺扇。 因为身在轮椅之中,旁人更是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解文来尴尬不已,带着有些求救的眼神偷偷地看向云梦兮。 也就是此刻,解游迟抬起眼眸,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情感的话语声自他口中道出。 「阿诚,此地脂粉气浓郁,本官甚是不喜。」 云梦兮微微一愣,今日出门之时,她只是略施粉黛,应当不会有太过浓郁的味道。 莫非是衣裙上的薰香? 哪成想,柳玉茹一听顿时急了,解游迟分明就在骂她庸脂俗粉。 联想到云梦兮,她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反而是解文来此刻颇有见识,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叔父,婶母侄儿尚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解文来又向卫王行了礼,这才拉着柳玉茹匆匆离开。 云梦兮垂眸看着解游迟,也不知他怎么了,她能明显看出他神色不善,简直就是虎着一张脸。 解游迟这样的神情,云梦兮没来由有些胆怯。 方才,面对柳玉茹,她丝毫没有畏惧过,可此刻…… 就在云梦兮准备挪动脚步离开之时,解游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腕上,恰好带着他送她的手鍊。 云梦兮垂眸一看,解游迟已然仰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眸。 他一双灰色的眸子,此刻犹如暗潮汹涌的江水一般,瞧得云梦兮心头打鼓。 等了许久,解游迟也没有说话,云梦兮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就那么一直看着,看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解游迟双唇微微一动。 没有声音。 云梦兮眼瞳一缩。 她读出来了,解游迟在对她说:「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那日,她落荒而逃,他当真是生气了! 第9章 009 她竟然会武功 云梦兮和解游迟维持着牵手的动作,在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许久不见的爱侣有些难捨难分的感觉。 第23页 偏偏就是这种感觉,让一众围观的男子内心扼腕嘆息,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至于女子,则是又嫉妒又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戏嚯神情。 嫉妒云梦兮大庭广众之下,与未婚夫婿看起来颇为登对,而解游迟不仅相貌不凡,更有一股霁月清风之感。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正是蒸蒸日上之际。 戏嚯则是因嫉妒而起,解游迟的特殊情况又免不了让他们暗搓搓地私下调侃,等着看有朝一日云梦兮成寡妇。 那些曾经当她是仙女一般的男子都会因吃不着而焦灼。 卫王到不在此列,他瞧了瞧解游迟,立刻十分识时务地退后几步,随后才道:「小王还是不要破坏解大人与未婚妻相聚的美好时光。」 云梦兮一噎,她本来还想借着卫王在这里,兴许是解游迟和卫王尚有要事相商。 结果…… 没想到卫王抢占先机,将了她一军。 瞧着转身离开的卫王,云梦兮着实内心怅然。这会儿,她不能强行离开,否则不仅扫了解游迟的面子还落人口舌。 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感到自己手腕被禁锢的力量忽然松了不少,她垂眸一看,只见解游迟脸色苍白,右手正在怀中摸索。 剧烈的咳嗽顿时就刺激着云梦兮的耳膜。 她立刻俯下身,可还没开口,解游迟就松开手,并且抬臂将她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阿诚瞧着,立刻将解游迟的轮椅向后拉开了不少。 手腕一松的时候,云梦兮起先是感到整个人都松快了。可下一刻却有些难受起来,原本此刻的她应该解释那日的误会。 那日,她之所以落荒而逃,是一时不知如何说。 因为,她察觉到解游迟的情绪变化,也发现自己情绪波动颇大。 她怕言多必失,这才用逃避的方式,来避免触痛他。 可现在,她看解游迟显然是怒气未消。 竟然将她推开。 见到这一幕,尚未散去的人不免又好奇了起来。 他们是从未想过,这个世上竟然有人主动推开天下第一美人! 云梦兮从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反而有些担心解游迟突如其来的举动。果不其然,阿诚顺势将轮椅拉开,紧接着,解游迟的声音便传来了。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似以往那样清润,是一种云梦兮十分陌生的声音。 她自小就开始学习古琴,对于声音极为敏感。 解游迟此刻的声音,仿佛变了一个人,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阿诚,上车。」 云梦兮看着阿诚将解游迟背上车,接着那架乌木轮椅也被抬上车,摆放在车厢之后特质的空位上。 秋绪瞧了半天,有些瞧不明白云梦兮的神情,四下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故此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云梦兮的衣袖。 「姑娘,我娘说,大婚之前,姑娘和姑爷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如今既然姑爷走了,那我们还是去满香楼吧。」 春满对着秋绪使了个眼色,这回秋绪是瞧见了,却没瞧明白,她用口型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时,云梦兮也回过神来,看了看不远处的满香楼道:「走吧,我们先去午膳吧。」 得到云梦兮的回应,秋绪高兴地附和道:「太好了,我还答应我娘带一份桃酥回去。」 很快,云梦兮便收拾了心情,看着跑在前方的秋绪,随着她一同进入了满香楼。 众人见没什么可看的,也逐渐散去,仅有一些男子还有些留恋云梦兮如仙一般的气质与容颜。 见人群都散去了,春满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看了看解游迟的马车。 店小二迎着云梦兮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不一会儿,满香楼的招牌菜一道道被送入了房间。 春满伺候着云梦兮,每一样精美的菜式都挑了一些装在碗里。 云梦兮到没什么胃口,看着一旁直咽口水的秋绪,招了招手便道:「那么多我也吃不完,你们两个也别站着,都过来一起吃吧。」 秋绪立刻就拉了凳子坐下,抓起筷子夹起菜便塞进口中。 满满地食物在口腔中先后并发出无与伦比的口感,让秋绪兴致更为高涨。 「姑娘,你尝尝这道辣炒鸡胗,真是爽脆弹牙,好吃的很!」秋绪用公勺又替云梦兮舀了一勺放在碗内。 秋绪的注意力都在美食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云梦兮此刻的视线已经透过二楼打开的窗户落在解游迟的马车上。 她没想到解游迟的马车竟然还停在金玉满堂的附近。 这属实有些不太对劲。 云梦兮注意了很久了,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云梦兮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碗筷,春满顿时就站了起来。 秋绪到这会儿才发现有些不同,她一边咀嚼着口中的美食一边嘟嘟囔囔地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云梦兮按住了春满的肩头,低声嘱咐道:「春满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春满看了看窗外,心中猜测到云梦兮的动向。 看着云梦兮离开的背影,秋绪追到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迷茫地转过头问道:「春满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 春满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秋绪拉回桌旁,又给她添了一碗香糯的荷叶饭。 第24页 「姑娘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和姑爷商议,我们不合适添乱。」 秋绪顿时明白了,一双眼眸乌熘熘地转了转,这才说道:「我明白了,难怪刚才连卫王都离开了,这是要给我们姑娘和姑爷制造机会呀!」 春满没有回答,反而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云梦兮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此刻,她更明白云梦兮为什么要单独离开的原因。 因为,解游迟的马车确实有异样,不仅仅是车夫站远了,仔细观察,还能看见一些寻常百姓打扮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那辆马车。 可那些人,却没有一个靠近马车,就像是给马车制造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避免其他人接近一样。 云梦兮一步步地靠近,她能察觉到在这些寻常百姓之中混迹了一些暗藏武功之人,那些人的步伐、唿吸吐纳都不同寻常。 甚至于比他父亲帐下的兵士更为出色。 他们是什么人? 是监视解游迟的,亦或者是保护解游迟的? 云梦兮缓缓地,亦步亦趋走向解游迟的马车。 就在她离开马车约莫还有三丈距离时,突然,一道掌劲自解游迟的马车内发出。 雄浑的掌劲迎面而来,一瞬间便击碎了云梦兮身前不远处的一堆杂物。 掌风过处,路上的行人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得都看向云梦兮。 而云梦兮则在那一刻,看到解游迟的马车帷幔掀起后的一幕。 一身月白色的男子趴在阿诚的肩头,隐约瞧见他唇角带着血丝。 再观阿诚衣衫凌乱,颈间处的衣衫像被什么什么利器割开一般,依稀能见到脖颈之间的血痕。 云梦兮有些震惊,原本前进的脚步因此而停。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看着马车的帷幔随风而落。之后,解游迟的车夫跳上车,接着又下了车,看着那名车夫走到跟前,她才晃过神。 「小的给悦华县主请安,蒋侍卫让小的来通知县主,大人身子不适,就先行回府了。」 云梦兮看着行礼告辞的车夫,视线再一次落在解游迟的马车上,只见马车缓缓地启动了,不大一会儿便进入了人流之中。 此刻,马车之上,一片肃穆。 穆星洲正在给解游迟施针,可即便如此,解游迟的神志依旧清晰。 他一双灰眸像是浸透了鲜血一般,就连眼眶之内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样。 最为让人不忍直视的,便是解游迟此刻的表情,他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狂躁与痛苦的神色。 若不是此刻,他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了,阿诚身上怕是会更加狼狈。 然而,阿诚依旧握紧了解游迟的手,他不善言辞,唯有用自己的温度去安抚解游迟。 直至穆星洲最后一根针下在解游迟的头部的通天穴上,阿诚感到解游迟原本抠紧自己手背的指甲终于松开了。 他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穆星洲擦拭了双手,抬眼便看到阿诚依旧隐血的脖子开口道:「我先替你包扎。」 没想到阿诚只是摇了摇头,将解游迟的手捧起:「先替主人疗伤吧,我不碍事。」 穆星洲轻嘆了一口气,解游迟方才犯了疯病,这着实令他有些诧异。 方才他在车上,瞧着也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 而且,说起来有好些日子,解游迟都没有犯过疯病了。 以至于他险些忘记了,这个战无不胜,用兵如神的徽州刺史,曾经因为不堪回首的过去而彻底崩溃过。 至此之后他便时而疯狂得令人无法靠近,时而又冷静自持。 温柔的解游迟犹如阳春三月,可陷入疯狂的他却比凛冬的北风更为让人惧怕。 每当他犯病时,轻则伤人自残,重则甚至想要了却余生。 如果不是阿诚。 穆星洲小心翼翼地替解游迟治疗手指的伤势,他知道,对酷爱抚琴的解游迟来说,手是何其的重要。 处理完解游迟手上的伤,穆星洲才替阿诚清理伤口。 到这会儿,他才问道:「方才你出手了,可看清是谁想要靠近马车?」 阿诚微微一愣,垂眸看了看昏睡中的解游迟。 良久,才开口道:「是……县主。」 穆星洲也有些吃惊,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是说夫人要来试探主人?」 阿诚摇了摇头,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认为,县主应该是察觉主人有异,想要过来关心一下。」 「这……」穆星洲颇为为难。 解游迟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除了他和阿诚,了解详细的人不超过五个。 这要是让云梦兮发现了异常,可不是一件好事。 「另外,我察觉到,县主学过武。」 听阿诚这样说,穆星洲更为吃惊了,他差一点跳起来。 「你说什么?」 接着,穆星洲看了看解游迟,有些担忧道:「此事可如何是好?将军府竟然有此隐瞒,我们要不要让主人知道?」 阿诚也是犹豫不决,眼看着大婚之日将至。 而此刻,他们竟然察觉原本被当做棋子的云梦兮会武。 如此一个和解游迟最为接近的女子,倘若她有任何异心,解游迟岂不是命悬一线? 第10章 010 我想看看他 云梦兮对于阿诚他们的忧心丝毫不知,她依旧沉浸在早先震惊的情绪之中。 第25页 那日马车中的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云梦兮的记忆中。 不用怀疑,那日出手阻止她接近解游迟马车的人就是阿诚。 可倘若是解游迟病体有恙,阿诚为什么不让她接近? 他们是不是还在替解游迟隐瞒着什么? 春满瞧着云梦兮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古书,只能出声安慰道:「姑娘,还有七日便是姑娘和姑爷大婚之日了,此刻我们应该养精蓄锐。我听府里嬷嬷说,成亲之日礼节颇多,很是费精神呢。」 听春满说到费精神,云梦兮到是回过神来。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解游迟的身体状况,很显然,他不能像其他男子那样,这会不会又影响他的病情? 那日只是纳徵,她便瞧着他虚弱了不少。 想到这些,云梦兮不免犯愁,为了杜绝梦境中大将军府悲惨的结局,她可是操碎了心,就差没有把解游迟供起来了。 感嘆完,云梦兮抬头看着春满,问道:「这些天,他怎么样?」 春满抿了抿唇,这才摇头道:「这些天,侯府一直在替小世子准备婚事,暂时打听不到姑爷的消息。」 云梦兮不意外,解文来婚事将近,侯府下人谁还有时间去搭理解游迟。 同为侯府子嗣,只是出身不同,便有如此区别对待。 云梦兮不由得嘆了口气,左思右想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对春满招了招手,附耳叮嘱道:「今夜,我亲自去探一探侯府的情况,你注意秋绪的动向,切莫叫她发现我不在屋中。」 春满越听越心惊,眼眸都瞪大了,她掩着唇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当真要去?」 「我不放心,那日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可是,姑娘嫁过去便了解清楚,奴婢认为,实在不该冒这个险。」春满踌躇道,她搅动着衣摆又说道,「何况那个阿诚看起来武艺高强,倘若她发现姑娘……」 云梦兮深知阿诚的能为,可她从小便是如此,心中有了谜团若是不解开,当真是吃不下睡不着。 何况事关解游迟,他的命可是牵连了整个大将军府。 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不用担心,论内家修为我不是他对手。但是,论身法兵器,我未必会输。」 春满知道,云梦兮的性子向来就是非常有主张。 而且,她自小陪伴云梦兮,虽不曾习武,却还是有些见识。 云梦兮师从清净散人,那是道门得道高人,仙风道骨武学医术皆是世人望尘莫及的。 就连清静散人都夸赞云梦兮颇有慧根,根骨奇佳,所以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那,姑娘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秋绪,姑娘不用担心,奴婢都会安排好。」 打定主意去偷偷看一看解游迟,云梦兮这些天攥紧的心,总算是松快了一些。 入夜之后。 春满先找了个理由将秋绪哄睡着,自己则好留在云梦兮的房内守夜。 秋绪原是不愿意,今日当是她当值上半夜,却被春满亲手做的滷牛杂配手擀面宵夜收买了。 瞧着秋绪睡得极熟,春满这才来到云梦兮的房内。 见云梦兮早已收拾妥当,一身黑色夜行服,就连长及脚踝的乌髮都已经完全盘入头巾之内,蒙上脸,就露出一对漂亮的眼眸。 在看云梦兮腰间则是缠着一条长鞭,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就像是难觅踪迹的灵蛇。 春满立刻走过去,打开卧室的偏窗,探头出去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这才对云梦兮点了点头。 而后,一道黑色的倩影如风如雾一般,一闪即逝。 云梦兮一头扎进了夜色之中。 今夜无月,子夜时分,大郾城除了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其余街道都是静悄悄的,偶有打更的路过。 侯府与大将军府隔开两条街道,恰好不用经过大郾城最为有名的烟花之地。 云梦兮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从侯府后门的围墙翻入。 她的目标是山河院。 但,侯府与大将军府不同,守卫极其森严。云梦兮才一进入,便察觉到有一队守卫自左侧的抄手游廊巡查走过。 云梦兮顿时借游廊廊柱翻身而上,匍匐在廊柱之上隐去身形,待守卫离开,她立刻朝记忆中的山河院而行。 好在,三年前,侯府宴请时,她随母亲出席宴会,对于侯府的地形尚有一些了解。 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找到了山河院的位置。 不同于侯府其他的院落,山河院名字气势磅礴,可给人的感觉却因为那些怪石松柏而变得苍凉无比。 云梦兮不做逗留,院内只有一件厢房亮着昏暗的烛火。 她猜想解游迟身子不便,阿诚必定会守夜,那这间厢房想必就是解游迟暂居之所。 云梦兮渐渐地接近了亮着烛火的屋子。 五丈、三丈、一丈,很近了。 云梦兮屏息凝神,试图避开阿诚的注意力。 房内有一道唿吸声,很浅听着却有些不顺畅。 云梦兮完全接近了屋子,整个人贴墙而行,向着那道唿吸声的方位逐渐靠近。 这样的唿吸声,云梦兮只能想到解游迟。 他曾经心肺受到重创,故此,才会时常咳喘。 想到一墙之隔就是解游迟,云梦兮不由得抬手,只要打开窗子,她就能确定解游迟是否安然。 第26页 至少她要确认,解游迟能顺利和她成婚。 可就在她试图想要打开窗户时,耳内却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阁下夜探侯府,想必早已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直接闯入了云梦兮的脑海之中,这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震。 是传音入密! 蒋允城果真强大,能有如此内家修为的人在北祈国可是屈指可数的。 据她所知,无垢楼所出的天下能人异士榜上,她的父亲,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不过是内家排名第二。 就在云梦兮思考时,蒋允城的声音再一次传入她耳内。 「倘若阁下避而不见,那在下为了主人安全,势必全力以赴。」 这些日子,云梦兮瞧得出,阿诚对解游迟的忠心程度,而解游迟也亲口说过,他们之间实则是亲人关系。 故此,她稍稍犹豫了片刻,便选择推门而入了。 看着踏入厢房的身影,阿诚扎一瞬间还是有些意外,而后才缓和了情绪。 「想不到,竟是县主。」阿诚俯首行礼,随后站起身抬手指了指屋内的圆凳。 云梦兮走了过去,她没有意外,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 选择进入房间,完全是因为云梦兮不想真的和阿诚动手,毕竟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何况,此刻解游迟正在沉睡,她不想吵醒他。 更不想去解释自己费尽心机,半夜来探的目的。 她深知一句谎言需要无数句谎言去圆,她不擅长,也不希望这样对待解游迟。 看云梦兮沉默不语,只是视线集中在卧室的方位,阿诚斟酌了片刻才道:「县主难道没有想过,倘若主人得知你身怀武艺,会作何感想?」 云梦兮一愣,她确实没有想过。 只不过,她同样没有想过,对解游迟有心隐瞒。 这不过是个巧合。 「隐瞒我曾经学过武艺,不过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事端?」阿诚重复了一边,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 那日过后,他一直没有告知解游迟关于云梦兮会武艺这件事,原因有二。 第一,他尚不曾和云梦兮交过手,更对她武学修为完全不了解。 其二就是他认为,如果云梦兮并非有心隐瞒,那日后对解游迟来说,反而多了一个助力,有云梦兮更为贴身的保护。 「京城形势复杂,隐瞒身怀武艺之事,乃是家师叮嘱。」 阿诚有些意外,他怔怔地看着云梦兮。 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貌被掩盖了,可她的眼神清透,确实并未撒谎。 「不知县主师承何处。」 云梦兮摇了摇头,直接说道:「抱歉,家师不涉尘世,恕难奉告。」 「既然如此,小人也不作强求。」阿诚站起身,走向了卧室的方向,「县主夜探侯府,想必是为了主人。」 阿诚这样说,云梦兮不由得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她脑中依旧是那日所见的画面。 「骞之情况如何?」云梦兮站在卧室之外。 阿诚看了看床幔之后,解游迟若隐若现的身影,良久才道:「县主大可放心,七日之后,主人定当如约而至。」 云梦兮今日来的目的没有达到,又岂是如此好打发。 她很自然的向内走去,阿诚没有阻拦。 「我想看看他。」 阿诚有一瞬间犹豫,然而,最终他掀起了床幔,解游迟沉睡的容颜毫无遮拦地映射在云梦兮的眼眸之中。 他风华依旧,双手交叠在胸前,神情平静,只是容颜稍显苍白,身形比早些时日更显单薄了。 云梦兮到这一刻才松了一口气。 阿诚全程都在观察,他发现,云梦兮竟然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解游迟。 这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阿诚是过来人,她看得出云梦兮的担忧并非出自心仪解游迟,反而带着与他有些类似的情感。 她怕解游迟突然撒手归西。 可她为何会怕? 之后,阿诚送走了云梦兮,再一次回到解游迟身边,他静静地瞧着沉睡中的男子。 「主人,你一定要醒来,不然,属下只怕瞒不过去了。」 ***** 中秋将至,整个大郾城喜庆气氛逐渐浓烈起来。 定远侯府小世子的婚事,与徽州刺史的婚事竟然在同一日。 这自然就成了大郾城子民津津乐道的趣事。 叔侄二人同一日大婚,而且,叔叔的新婚妻子竟然曾经还是侄子的未婚妻。 一众百姓从一大早开始,就将定远侯府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就连附近的酒楼雅间,视野极佳的位置都被人包圆了。 不过,对大郾城子民来说,他们除了好奇叔侄见面分外眼红,更是好奇徽州刺史这亲要怎么成。 毕竟,人人都知道,解游迟自小便不良于行。 北祈国婚嫁之俗中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那便是新郎官在迎娶了新娘子回府之后,需要亲自踢轿门,目的是为了镇新娘的威风。 接下来则需要跨火盆,寓意子孙兴旺。 可这对解游迟这个身残之人来说,却极为讽刺。 云梦兮在等待迎娶之时,才了解这些。 她不知道,解游迟要如何应对这些不可抹杀的北祈国婚嫁习俗。 第27页 不过,更让她忧心的是,她与柳玉茹同时嫁人,他们都是嫁给定远侯府的子嗣。 然而,一个是侯府嫡出的世子爷,另一个则是近些年才认祖归宗,且是侯府不得宠的庶子。 到这会儿,云梦兮才真正明白,纳徵之日,她父亲所忧虑的事。 定远侯会这样做,是想给解游迟一个下马威,想要杀杀他的锐气。 他们父子关系,真可谓是势成水火。 云梦兮此刻是难得的浓妆艷抹,不常见的妆面将她本就娇美的容貌衬托得更为出色,就连喜娘也在不断的夸赞。 春满瞧着云梦兮的模样,知她心中对今日和柳玉茹一起进门而颇为不安,只能握着她的手。 不一会儿,秋绪兴奋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小丫头一蹦三步高,乐颠颠里嚷嚷着:「来了来了,男方的喜娘已经叫门三次啦!」 秋绪跑进门,瞧着春满,他们都是作为给云梦兮陪嫁的贴身丫鬟。 北祈国的婚嫁习俗还有一个特点,新娘子出嫁时需要脚不沾地,那就必须由新娘子的嫡亲兄弟来背她上花轿。 到云梦兮这里,这份艰巨的责任,必须由云博涛完成。 英俊的少年将最心爱的妹妹背负在肩,才一踏出云梦兮的闺房,便瞧见自己的父母。 母亲双眸含着泪花一步步走来,云博涛轻轻地对云梦兮低语:「梦兮,是娘亲和爹爹,娘亲有话要对你说。」 云梦兮盖着大红喜帕,视线落在地上时,就看见了母亲那双绣花鞋。 她有些哽咽,今日起她便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再过些时日更要离开大郾城,今后能见双亲的机会自然是少之又少,又怎会不留恋。 「娘……女儿出嫁后,您和爹爹一定要多保重。」云梦兮轻轻地说道。 云夫人轻抚着女儿的背,仔细叮嘱道:「娘这些天和你说的话,你定要记住,你大哥会替你送亲,我们将军府没什么,只有云家军的铁骨铮铮。」 云梦兮知道母亲的心意,她是告诉她,她不用怕定远侯府。 因为,她有整个云家军撑腰,那些年轻的将士,他们都是她的兄弟。 之后,在一阵喜庆的鞭炮声中,云梦兮被云博涛背上了花轿。 大郾城的街道人声鼎沸,除了喜娘一声声的吆喝,更有百姓们兴奋的议论声,轿外时不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云梦兮第一次有这种感受,紧张交杂着不安,更有一些对于未知的好奇。 到底是成婚,即便只是一个约定,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兴许还是唯一一次。 脑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在摇摇摆摆颠颠晃晃地轿子中,云梦兮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轿子外传来一些吵闹声。 云梦兮不由得紧张起来,依照北祈国的婚嫁习俗,新嫁娘到了夫家门口,新郎官自然是应该已经等候多时,为的就是踢轿门,跨火盆等一系列的过程。 莫非,是解游迟与侯府发生了争执? 云梦兮正想着,轿子外传来春满的声音:「姑娘,出事了,侯府家丁来了一队人,阻碍我们的路,说是小世子的吉时在前,应当让柳姑娘先行进门。」 第11章 011 他不会让她难堪 春满的话才说完,在云梦兮对轿外的局势还未了解透彻时,云博涛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解文来,你这是何意!」云博涛身在马背上,一袭赤红的戎装。 今日是他唯一的小妹大婚,他是有心穿着这身象徵身份的铠甲,要的就是杀杀侯府的气势。 看那些目中无人之人的气焰,还能嚣张到何时。 没想到,解文来竟然敢公然让侯府下人阻拦他送亲的队伍。 眼看着侯府大门就在眼前,怎能让他不冒火。 云梦兮听见云博涛似乎要与解文来起冲突,立刻嘱咐春满道:「春满,让哥哥暂熄怒火,我有话与他说。」 春满立刻将话带到,云博涛死死地瞪了一眼解文来,这才翻身下马。 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解文来开口了。 「云校尉不亏是军中翘楚,果真是盛气凌人。」解文来缓步走下侯府门口的台阶,作为他的朋友,一众富家公子也都随之而下。 众人都笑着说道:「云校尉穿成这样,该不会认为,是来打仗的吧?」 众人就像是故意要给解文来壮胆一样。 反而,是解文来,不急不恼,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花轿。 今日这一齣戏可是他爷爷首肯的,这样不仅能搓一搓解游迟的锐气,更让云家明白,他们侯府的威严不容撼动。 果不其然,在他见到一身戎装的云博涛时,彻底明白了老侯爷的心意。 解文来不急,只要解游迟一死,云梦兮就是他的寡婶,没了依靠的女人,他自信可以重新夺回她。 云博涛眉峰一蹙,心中十分不悦,他官拜四品,在野战军中身兼越骑校尉与射声校尉。 他所领的云家军足有近两千人,在军中也是颇有声望的。 而这些个军功没有多少,官职没有自己高的世家子弟,成日里就是和狐朋狗友鬼混,完全仗着安定侯便这样为所欲为。 云博涛常年不在大郾城,是首次受了京中之人的气。 春满焦急地看着云博涛,再一次提醒,这才让云博涛收回了眼神,转身走向了云梦兮的花轿。 第28页 看云博涛走了,解文来不由得笑了,他扬声道,「原本作为晚辈,文来确实应该让婶婶先进门的。」 云梦兮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云博涛此刻也已经站在花轿边,耳内已经传来妹妹安抚的声音。 「大哥不用动气,骞之一定早有安排。」 云博涛低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解文来。 果不其然,少年趾高气扬地继续说道:「可惜,叔父至今未曾现身,即便叔父亲临,恐怕……」 此时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更有甚着跟着解文来身边的富家子弟们笑出了声。 解文来目的达到,笑容更甚了,待柳玉茹的花轿到了,他便可以先行踢轿门,跨火盆。 只要比解游迟早一步迎娶,便能让他的爷爷舒心。 他知道,安定侯对他寄予厚望,若非父亲早逝,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 在这个侯府,每一个男丁对这个爵位都是虎视眈眈地,唯独解游迟不在此列。 云梦兮虽然身在花轿内,却能清晰地听见那些议论声。 此事,是解文来挑起的,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不能忍。 「既然文来侄儿的吉时将到,何以不见你那未婚妻。」云梦兮说着浅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离得较近的围观群众听见,「对了,骞之确实行动不便。所以,文来倘若耽误了我们的吉时,那可是欺君之罪。」 云梦兮的话一出,解文来顿时脸色一白。 就连他身边前来闹洞房的朋友也神情畏缩。 解文来顿时懊恼不已,他光想着奚落解游迟,让云梦兮知道,和一个废人在一起,即便他官拜二品也没用。 他确实没想到,倘若因为他迎娶在先,阻挡了解游迟迎娶的时间,只要他那个叔父在皇帝跟前开个口,那…… 就在解文来尴尬之时,侯府之内却传来一阵低咳声。 而后,云梦兮便听见了解游迟独特的声线,和往日里一样温润平和。 「凡事皆有个先来后到。」解游迟一开口,在场之人的视线免不了都被他吸引。 让人意外的是,一身喜服的解游迟没有坐轮椅,而是由人背负在身。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傲骨丰姿。 随着阿诚缓步而下,他背上的解游迟也挺起了胸膛,阳光倾洒而下,借着阿诚高挑又强健的体魄,解游迟第一次俯视解文来。 「既然文来大婚的吉时在前,夫人因不会介意稍等片刻。」解游迟语速较慢,声音虽不洪亮,却极为清澈。 从解游迟出现,云梦兮方才所有的心绪都得到了平復,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看起来似乎是放下了隔阂。 今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云梦兮想着,总有机会能与他解释清楚。 「古人云,出嫁随夫,悦华一切听凭……听凭夫君的安排。」云梦兮迎合着解游迟,却因「夫君」二字,感到耳根子微微发热。 解游迟不意外,却还是忍不住看向花轿的位置。 今日,他不会叫她难堪,旁的人有的,她也会有。 旁的人没有的,他的妻子则会是独一无二,享有这份特殊的尊崇。 其他一切,他都可以暂且放下。 可解文来却被眼前一幕气得抓心挠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柳玉茹的花轿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就在他焦急踱步的时候,不远处有侯府小厮脚步急促地向他跑来。 解游迟见此一幕,垂眸一笑。 解文来在闻知小厮传话之后则震惊非常,他看着解游迟,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他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证明,柳玉茹的花轿被人耽误与解游迟有关。 「世子爷,这可怎么办,吉时已经到了。」小厮焦急地低声询问。 解游迟见状,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文来可是有难处,不妨对叔父言明,或许……」 然而,解游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解文来疾步沖了上来,随后堪堪停住身形。 他抬起手,指着解游迟,咬牙切齿道:「你对玉茹下暗手,阻她花轿,当真是没有王法。」 解文来的声音唯独解游迟和阿诚可以听见,可他没想到解游迟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文来此言着实可笑,方才侯府小厮阻碍兮儿的花轿,这可是大郾城百姓亲眼所见的,如今,你怎得反咬我一口?」 解文来看眼前的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愤愤地一甩手,带着人就先去瞧柳玉茹的情形。 云梦兮在花轿之中听得也是颇为震惊。 她原以为,今日是解游迟叔侄的大婚之日,她这个准相公怎么也会稍作收敛,做好门面功夫。 哪成想,人家根本没有世家贵族子嗣那种根深蒂固的家族荣耀观念。 凡事就凭一个心情。 当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不喜便是不喜,若是给你一个笑容,那便是让你伸手都打不得笑脸人。 到这一刻,云梦兮总算体会到,能得皇帝器重之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云梦兮吁出一口气,此刻,她开始庆幸因为这个噩梦而人生有了巨大的改变。 解游迟叔侄两个,论脾性来看,很显然这个不在侯府长大的叔叔才更适合她。 正想着,云梦兮忽然听见一声叩击声,紧接着又是解游迟的声音。 第29页 「兮儿。」 没有很多话,只有两个字。 他声音也不是十分洪亮,很轻,很温润。 在云梦兮听来甚至带着一丝丝缱绻之情,令她方才平静下的心再一次鼓动了起来。 耳廓和脸颊因为解游迟这一声称唿而变得灼热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喜娘朗声道:「新官人踢轿门了,新娘子下轿!」 云梦兮在花轿之中,完全不知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解游迟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之中,当真是做到了自己亲自踢轿门,只是,他依旧由阿诚背着,依靠暗中穆星洲辅助的外力而完成这个举动。 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到,解游迟的右腿上闪闪烁烁地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为了让解游迟完成踢轿门,穆星洲以银针刺激他右腿的穴位,让腿能自行弹起,击打在轿门上发出声响。 这一幕让之前一直等着看好戏的人瞬间都闭上了嘴。 他们似乎都意识到,这一场热闹看得有些过了劲,若是事后徽州刺史当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云梦兮在喜娘和春满的协助下缓步而出,喜帕阻挡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地上每个人行动的脚。 随着喜帕的飘动,她隐隐约约能看见解游迟悬空的双腿。 云梦兮心头不免感嘆,原来解游迟一直被人背着,完成这些她原本以为会留下遗憾的大婚过程。 「新人跨火盆,恭祝新人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如胶似漆。」 喜娘是将军府这头的人,为人也是机灵,知道解游迟的情况,自然是不会用百子千孙来当彩头。 围观群众,看着一对新人进了侯府大门似乎也开始兴致缺缺了。 毕竟侯府之内再发生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瞧见的。 云梦兮跨过侯府大门,就听见木轱辘滚动的声音,听脚步声应该就是阿诚的女儿。 果不其然,小女娃清脆的声音带着喜气。 「夫人好。」阿语看着一身嫁衣如火的云梦兮,眼神之中满是好奇。 她想看一看,穿嫁衣的仙女会是什么模样。 云梦兮并不心急,她能猜到,完成刚才的程序之后,解游迟必定要坐上轮椅。 就在这时,春满悄悄地在她耳边提示道:「姑娘,他们在伺候姑爷,一会儿我们就要去见家翁了,拜天地了。」 云梦兮点了点头,突然,一阵轻微的闷哼声传入她的耳内。 紧接着是阿语焦急的声音:「主人,你怎么样……」 云梦兮不由得担心解游迟,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捏住了春满的衣袖。 良久,解游迟才微微仰头,看着身边似乎也在看他的云梦兮道:「不用担心。」 云梦兮微微松了一口气,感受到手上的牵红有了拉动感,是解游迟拉着另一头吧? 果然,喜娘的吆喝声再一次响起。 云梦兮的心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了。 马上他们要拜天地了,安定侯会是怎样的心境? 没有等到解文来和柳玉茹,他会暴跳如雷,不接受解游迟这个儿子和她这个新儿媳吗? 云梦兮在解游迟的引导下慢慢地向前移动,透过喜帕,她能看到棕红色的木轱辘就在自己的左侧。 除了自己的脚尖,她还能看到解游迟那身喜服的衣摆。 衣摆很长,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脚面。 很快,解游迟的轮椅停下了,云梦兮也跟着停下了。 这一刻,四周除了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唿吸声,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似乎所有一切的动作都被什么阻止了。 云梦兮盖着喜帕不能判断当下的形势,难免担心。 特别是,在听见解游迟的唿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之后,她的心跳也变得更快了。 而此刻,解游迟冷冷地扫视了大厅之内,这一屋子的人满脸错愕,令他非常愉悦。 甚至可以说是激动。 故此,他的唿吸声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方才一路过来,整个侯府随处可见前来道喜的京城官员,侯府亲友。 到这会儿,能坐在大厅内的,那都是大郾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甚至就连宣帝的两个异母弟弟,都应了安定侯的邀请,前来参加小世子解文来的大婚。 只不过,没有人想到,先行进入的会是他解游迟和云梦兮。 看到老侯爷一脸怒意却无法发作的模样,解游迟不由得笑开了。 他轻轻地牵了牵手中那根红色绸带,低声说道:「兮儿,堂上坐着的便是父亲了。」 听解游迟那么一说,一旁的喜娘顿时汗流浃背,她瞧着大厅里的形势不太对,所以一直都不敢开口。 如今,怕是再也不能忍着了。 「新人拜堂。」 可就在喜娘高声嚷道的这个时候,安定侯却站了起来。 他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等等。」 解游迟眉峰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然而,安定侯还没来得及继续说时,大厅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 这种尖细,云梦兮一听顿时脸色微变。 「安定侯,还不速速出来接驾。」 是宣帝来了,云梦兮下意识得捏紧了手中的牵红。 她没想到,解游迟竟然能让宣帝亲自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难怪那日,他敢给她的父亲,当朝大将军下这样的保证。 第30页 他这是胜券在握,决计不给安定侯翻身的机会。 解游迟似乎察觉到云梦兮此时紧张的心绪,他的视线顺着那朵大红花…… 听人说这叫做结髮,是寓意男女结髮之情的,而云梦兮就是他的髮妻。 最后,解游迟的视线落在云梦兮被衣袖掩盖的手。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兮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握住了。 是解游迟! 他的手势,是在让她俯下身吗? 云梦兮顺着解游迟的手势向着他的方向俯下身,搁着喜帕,她能感受到男子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廓。 「他,没资格让我们跪拜。」 说完,解游迟就松开了手。 云梦兮乍一听有些云里雾里,可在大厅之外传来宣帝的声音时,她忽然领悟了。 「安定侯,怎么,难道是朕来的不是时候吗?」 云梦兮勐一扭头,明黄色的靴子已经迈着大步子,跨过了门槛,之后是一众黑色的靴子跟随。 而宣帝在进入侯府正厅后的第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朕到认为,朕来的恰是时候,骞之,你说是不是。」宣帝站在解游迟身前,瞧着眼前的男子,满脸慈祥。 那一刻,云梦兮脑子里嗡嗡地。 一时间,思绪都变得混乱起来。 「臣,解游迟,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别误了你和悦华的吉时。」 一看皇帝都到了,喜娘顿时身板都直了起来,要说这这个天下谁最大,那必须是天地,和天下之主了。 「新人拜堂。」喜娘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一拜天地。」 云梦兮在春满的协助下,和解游迟一起转过身,那一刻,解游迟看到安定侯依旧站在门口一脸阴郁地看着自己。 形势忽然又有些僵持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兮听见宣帝开口了。 「安定侯这是怎么了,怪朕抢了你的位子?」宣帝略带疑惑地开口道。 这一下,安定侯似乎回过神,立刻弓着身快步越过解游迟他们,来到宣帝面前。 「臣不敢。」 听安定侯这样说,宣帝恢復了一脸喜气,连忙吩咐道:「小顺子,还不赶紧地给侯爷看座。」 这一幕,云梦兮没有看到,却都听见了。 「二拜高堂。」 喜娘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那一刻,云梦兮看到在自己的正前方唯有一个座位,坐得人一身明黄色衣袍,就连靴子上都绣着五爪金龙。 普天之下,也唯有当朝天子会这幅打扮。 原来,解游迟是这个意思。 原来,在他眼中,安定侯根本不配成为他们的父亲。 「夫妻对拜。」 喜娘的吆喝声,打断了云梦兮的思绪。 随着角度的转换,云梦兮透过喜帕瞧见了解游迟。 她能看见他的衣摆,他的腰封,甚至连喜服上绣得祥云纹路都是那么清晰。 不知怎地,那一日鲜红的血迹烙印在月白衣衫上的画面,再一次跃然眼前。 梦境之中,她浮于上空,亲眼看着解游迟出殡的画面,那景象此刻在她的脑海之中犹如走马观花似得。 云梦兮浑身一震,牵红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那一拜她顿了一顿,也正是这一顿,恰好落在解游迟的眼中。 第12章 012 乖乖在房中等我 隔着大红喜帕,云梦兮依旧可以感受到解游迟额间微微地凉意。 她知道,解游迟伤病在身,身子骨虚得很,体温难免有些偏低。可这样的凉真正接触起来却让她思绪翻涌。 突然,男子轻柔的安抚声在她耳边萦绕。 「乖乖在房中等我,婚宴之后,我便来寻你。」 解游迟的语调很轻很柔,就像一只呵护珍宝的手一般,轻轻地抚着云梦兮的心。 方才的彷徨与担忧,梦境与那一天的记忆逐渐地淡去。 解游迟还活着,一切未必不能改变。 云梦兮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应了一声。 新人之间的互动,在所有人看来是那样琴瑟和鸣,这一幕更刺得老侯爷心头烦躁,可碍于皇帝在场,他只能赔笑点头。 「送入洞房。」喜娘高声嚷道,紧接着满屋子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解游迟不像解文来,方才在侯府门口都没有众多前来观礼的朋友,他唯有阿诚他们三人陪在身边。 只不过,宣帝这样一出现,原本来参加解文来婚礼的官员都不好意思不捧场,随着云梦兮离开,这些人纷纷跟随当朝天子而行。 不大一会儿,侯府正厅便只剩下了一脸怒气的安定侯与他的随从。 再说解游迟从认祖归宗至今已有三年了,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侯府住了些时日,他和云梦兮的婚宴设在山河院。 山河院,这个院子说起来大气磅礴,然而树木怪石嶙峋,故此略显苍凉。 但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大,侯府其他子嗣不选这里,只是懒得打理这园中那些难以处理的灌木。 可解游迟却与众不同。 众人随着宣帝与解游迟的脚步进入之时,本没有抱有希望。 毕竟,一个连父亲都不愿承认的孩子,能有怎样宏大的婚礼? 解游迟不过就是依靠赐婚抢夺了名头,借皇帝给安定侯施压。 第31页 可一进门,众人却被眼前的华丽与热闹惊呆了。 山河院中的婚宴早已到了不少人,似乎整个侯府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入的,又是什么时候,解游迟竟然早早地将婚宴安排妥当了。 一看解游迟和宣帝出现,早已留在席间的人们纷纷集中了过来。 为首之人一袭青蓝色衣袍,墨发如瀑以一支青竹髮簪固定。 最令人瞩目的是,此人双眸覆着约莫三指宽的青蓝色缎带,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损了他俊逸的容貌与儒雅出尘的气质。 「草民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此人下跪行礼,一众前来道喜之人也纷纷跪拜,接着送上自己准备恭贺解游迟大婚的礼物。 待这些人起身之后,解游迟的轮椅才被阿诚推上前。 在一众官员讶异的眼神之中,解游迟抱拳俯身,神态恭敬至极道。 「骞之见过义父,今日是骞之怠慢了义父,不能当堂行礼。」 一声义父叫得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而此时,早已进入山河院主厢房的云梦兮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方才她经过园子时,便已察觉到,这里聚集着不少人。即便他们没有开口,她还是感受到不少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里,有一些便是那日隐没在解游迟马车附近的人。 她没有猜错,他们就是暗中保护解游迟的人。 看来,她那日推测解游迟另有身份,并没有错。 「能喝上你这杯喜酒,为父已经老怀安慰了。」男子轻轻抚着解游迟的肩头,随后才道,「陛下请,诸位大人请。」 众人虽然没有弄明白前因后果,却也知道,眼前这位应当就是将解游迟养育长大的人。 由他来替身子孱弱的解游迟主持婚礼,那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是,此人见了宣帝竟然是这幅打扮,不免让众人好奇。 像是感受到在场之人的疑惑,男子略带歉意地笑道:「抱歉,在下双目有疾,未免冲撞天颜,故此以缎带覆眼。初次与诸位大人相见,多有怠慢。」 众人一听,顿时领悟了,想不到将解游迟教导的如此出色之人,竟然也是身残之人。 「陆先生言重了,骞之蒙阁下悉心教导,才能成为国之栋樑,他的赫赫功绩有陆先生的付出。」 此时的宣帝已然入座,他这一开口,在场的官员更是惊诧非常。 想不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早已知道此人的存在。 云梦兮也听见了这些,顿时也就明白,宣帝之所以对解游迟如此器重,显然是将他的来歷成长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是什么人,岂会随随便便只是花了三年,便将一个臣子重用到如此地步? 这中间,恐怕还有许多事,是外面这些老谋深算的官员想不到的。 看来,她果然选对了。 此时,房门被轻扣了两声,云梦兮低声问道:「是谁?」 大婚之日,婚房之内只有她一人,春满、秋绪以及喜娘都只能留在屋外等待。 「姑娘,是姑爷吩咐,怕您饿着,让人送了红枣桂圆银耳汤先暖一暖肠胃。」 云梦兮听得出春满的声音,便道:「进来吧。」 秋绪立刻替春满开门,而春满则端着甜汤来到云梦兮身边。 大红喜帕是不能动的,唯有新郎官用喜秤才能挑起。 「姑娘,奴婢餵您。」 春满透过喜帕下的空隙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甜汤餵给云梦兮。 一边餵一边将院子里所见到的景象复述给云梦兮听。 「姑娘,方才奴婢瞧见了姑爷的义父,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称唿。」 云梦兮一顿,她早已深知解游迟根本不当安定侯是父亲。 在他眼中,屋外那个目不能视的男子才是将他养育成才之人。 「骞之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 春满点了点头,她明白云梦兮的意思。 屋外那个是父亲,而安定侯这个亲生父亲的名头也不是轻易能抹杀的。 「姑娘,说也奇怪,奴婢觉着,姑爷与公爹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意外地相像。」 「相像?」 「没错,倘若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姑爷是公爹的亲生儿子。」春满将丝帕递给云梦兮,又收拾了碗碟。 「你是说,骞之与屋外那名男子长得有些像?」 「奴婢认为,陆先生和姑爷比姑爷和侯爷,从容貌上来说,更像是父子。」春满将东西都收拾好,又补充道,「可惜瞧不见公爹的眼睛。」 「你说什么?」 云梦兮到底不在婚宴现场,她只能听见对话,却看不见当时的景象。 「姑娘不知道,公爹双目有疾,所以一直都用缎带蒙着双眼。」 「缎带?」云梦兮惊讶非常。 她知道在北祈国,有一个人是这种打扮,这个人是从她师父口中得知的。 那便是无垢楼主。 无垢楼主陆昊空生来便带有眼疾,双目无法见光,唯有黑暗之中才能睁眼,而他也是唯一一个在黑暗之中能拥有常人都没有的视力。 他的眼疾就连她的师父都觉得十分怪异。 曾经她的师父评价过陆昊空,他似乎就像是一种唯有在夜间才能行动的动物。 第32页 云梦兮突然问道:「你说,他姓陆?」 「对啊,奴婢听见陛下就是这样称唿公爹的。」 到这一刻,云梦兮忽然都懂了。 原来,解游迟就是无垢楼少楼主,也就是当年和宣帝偶遇,随后成了忘年之交的那名被世人传颂的神乎其技的少年。 *****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侯府变得更为热闹。 内有解游迟与云梦兮尚未结束的婚宴,而另一头更为宽广的主院内,还有着解文来和柳玉茹的婚宴。 喧闹声一直持续了很久,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云梦兮端坐在喜床边,挺着身子已然有好几个时辰了。所以她对自己一身沉重的喜服首饰颇有些怨念。 就在此刻,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是解游迟。 他终于从婚宴上返回了,听阿诚的意思,他们很担心他的身体。 云梦兮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子,想想也是。 她僵坐了几个时辰,解游迟何尝不是,他还要应付那些官员,比起来体力和心力的损耗都是不可估量的。 「新婚之夜,你不方便在场。」 云梦兮听见了解游迟和阿诚的对话,不由得耳根子一热。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喜娘热络的声音传来时,反而让云梦兮更为紧张了。 很快,房门再一次关上了,但是轮轴声似乎突然就停在门口,没有再动。 云梦兮咽了咽口水,不敢妄动。 有一瞬间,她似乎脑子有些空白,把早先喜娘和她母亲所交代的重点都忘却了。 云梦兮完全不知道,解游迟此刻静静地,透过珠帘注视着她的身影。 她的身段不似一般姑娘家柔软,看起来更有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 起初,解游迟并没有在意,纳徵那日他透过屏风看着云梦兮与身边婢女同在时,那种感觉变得明显了起来。 他不曾习武,可从小到大,在他身边所接触到的都是习武之人。 云梦兮的身段像极了舞刀弄剑的阿语。 后来,也就是在他犯了疯病醒来后,他问了阿诚。 阿诚也对他坦诚了,他们早已发现云梦兮曾经习武,而且并非简单的强身健体。 那时,解游迟沉默了。 阿诚有些惶恐,不知他作何感想,却也不敢多问。 解游迟看了许久,看得珠帘之内的云梦兮心跳变得更快了。 突然。 「县主。」 「骞之……」 异口同声却换来又一次沉默。 云梦兮本想问解游迟,他为什么不过来。 可现下,听解游迟改了称唿,她的心莫名地有些受伤。 他竟然分的如此清晰,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便是交易吗? 云梦兮借着有喜帕遮掩,忍不住抿了抿唇。 「县主请说。」解游迟依旧没有动,他的轮椅停在进门处不远的圆桌旁。 云梦兮深吸一口气,她感到有必要和解游迟解释一下,不然,如此尴尬的境地要持续下去,她自认十分艰难。 「那日,我突然离开,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解游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云梦兮第一句话说得竟然是那日。 他更好奇了,一个武艺高强,背后势力不容小觑,非一般的女子为何要选择他。 即便她不想嫁给解文来,应该也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那日?」解游迟尾音微微扬起,顺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那日是哪日?」 云梦兮一噎,心中不免有些冒火。 这个男人明知故问,她才不信,他真的不记得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解大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日是我没有准备好,是我逃避了。我怕因为我不了解你,怕自己无意间的言语会触痛你。」 云梦兮说这句话时,气得人都站了起来。 火红的身影因为怒意仿若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 有一瞬间,解游迟看呆了。 他看见了云梦兮与众不同的地方,她是那样璀璨夺目。 因此,他更看不懂了,她为何要选择他这样的废人。 何况,这样的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沾染的。 解游迟垂下眼眸,他没察觉,他的双手在这一刻握紧了。 「县主说完了?」 解游迟不冷不热的语调,让云梦兮突然哑然失笑。 她在做什么,她都在想什么。 她和解游迟之间只有交易,对他来说,她应该就是报復安定侯府的棋子吧。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无垢楼少楼主,如今官拜二品的徽州刺史大人,还需要她这个小女子有什么用。 在他手下,武艺高强之人比比皆是。 经过今天的一切,她想明白了,正因为她是解文来的未婚妻。 所以,他明知道那一局可能出自她的手,却依旧配合她。 「今日,大人受累了,将这喜帕挑了,我们便完成了最初的约定。」云梦兮缓缓地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一句「大人」,生疏的称唿猝不及防地敲击在解游迟的心头。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称唿他的小字。 是他竖起的硬壳刺伤了她吧。 轮轴之声缓缓响起,「咯吱」声像是从云梦兮心间压过一样。 第33页 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 她忽然发现,他如外界所说,阴晴不定。 他那坚硬的外壳,悄无声息地就开始防备她。 她不懂,也不想去懂了。 屋内除了两人的唿吸声,便是解游迟推动轮椅的声音。 很缓慢,慢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云梦兮拼命地忍着,忍着开口叫他,忍着开口关心他。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解游迟,脸色惨白,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 就连伸手去拿喜秤时,双手都不由得颤抖。 云梦兮一直再等,直至一直往下的视线看到了解游迟那双静静地摆放着双腿。 喜秤从喜帕之下伸出。 云梦兮以为很快就结束了,可没想到,解游迟的动作却停下了。 勐烈的咳嗽声传来,伴随着男子略带沙哑的话语声。 「我以为,县主更想将这重要的一刻,留给自己真心想……」 解游迟这句话没有机会说完,人就已经从轮椅上倒落了。 云梦兮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礼节,更顾不得心头还没散去的怒意。 她的身体本能地俯冲而下,接住了解游迟倒落的身体。 火红的喜帕飘飘荡荡,落在两人之间。 「骞之……骞之你怎么样了。」 云梦兮将解游迟揽在怀中,明明是男子,可他的体重却意外的轻。 「别叫人,咳咳……」解游迟强忍着疼痛,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甲直刺掌心,「只是脱力了,无碍。」 云梦兮看着一脸苍白,就连唇色都逐渐透明的他,着实有些不信。 而解游迟也从云梦兮刚才的动作中看出,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至少,她是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否则,那日她就不会冒险夜探侯府。 她就不会如实对阿诚说出自己会武艺。 「抱歉……」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的双眼。 她眼中还有未曾散去的不安和惶恐。 他看得出,她在乎他的性命。 兴许,只是源于她的善良吧。 解游迟感到,体内积蓄已久的力量今日消耗殆尽了。 这一刻,他一动都动不了。 可他不能不防她,对任何人,他皆是如此。 这是,这些年来,他能活到现在的基础。 「骞……大人,我扶你上床。」云梦兮再一次改口了。 「能,再叫我骞之吗?」解游迟看着云梦兮,认真地注视着她,随后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还没喝合衾酒,还不算真正的夫妻。」 怀中男子的眼神没有掩饰他的审视之意,让云梦兮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若是换做平时,她早已甩手离开。 他的每一句话,皆是试探与她,可偏偏,他如今这般虚弱。 很快,解游迟阖上双眼,缓缓地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躯,随后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罢了。」 第13章 013 不能再留遗憾 房内的氛围有些沉默,云梦兮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解游迟的情况不妥,他不让她叫人,云梦兮认为,这可能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防备。 再深思他方才所说。 第一句,他是在试探她是否有意中之人。 想来也是,任何一名男子都不会接受妻子心中藏着一个爱人。解游迟情况特殊,怕是更为在意了。 那之后他提合衾酒,云梦兮想着,他定是想要试探她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做到何种地步。 毕竟,他至今都不清楚,她愿意与他成亲的真正目的。 怨不得他处处试探,费心防备。 可关于梦境之事她断然不能说,至于其他,她一时间也很难解释的清。 最终,云梦兮平復了心境,率先打破沉默。 「我,我要怎么扶你。」云梦兮稍稍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解游迟能依靠着自己半屈膝的腿。 解游迟此刻,心里反而愧疚的很。 明明想好了,想好要好好待她,还给了大将军承诺的。 可方才,一想到夫妻对拜时,她那一瞬间的犹豫,他就有些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控制不住要猜测,她和解文来的婚事告吹,是安定侯一手策划的。 她早已是别人的棋子。 别人用来迷惑他的棋子。 可当他发现,云梦兮是真心关心他时,他又深觉自己的怀疑当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何时起,他似乎不如过去那般沉着冷静。 是疯病又严重了吗? 云梦兮那一句问得已是小心翼翼,她左思右想,还是暂时不做称唿。 可没想到,解游迟依旧不理不睬。 要说没有挫败感,那是骗人的。 今日的她,可以说是经歷了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惶恐、愤怒、不安、以及对未来的不可预知。 以往那个端庄自持,永远不食人间烟火的外壳,似乎在解游迟眼前慢慢地瓦解了。 最终,解游迟轻声地说道:「有劳县主,还是让阿诚进来伺候。」 云梦兮垂眸,可惜瞧不见解游迟的神情。 她只能看到他饱满的额头,纤长而乌黑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地将解游迟的姿势调整,让他可以依靠着床沿。 第34页 烛火摇摇曳曳,映照在大红喜字上。 云梦兮坐在桌边,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桌上放着不少干果,以及合衾酒。 她的视线落在晶莹剔透的酒水之间,金黄色的酒杯在烛火的映照下璀璨而眯眼。 很快,阿诚就退出了房间。 只是临走时,看云梦兮的眼神还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 屋内再一次变得寂静,静到云梦兮可以清晰地听见属于解游迟的唿吸。 他的唿吸声浅薄而有些细微的急促感。 云梦兮伸出手,握住了桌上的酒杯,她的内心挣扎了许久。 而解游迟则靠在床上,视线依旧在那聘婷的身影上。 大红喜帕落下之时,他惊觉今日的她夺人眼球,与平日里清雅如仙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很快,他便不敢看了。 他似乎明白了穆星洲所说的,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自惭形秽,他有什么资格祈求她的陪伴。 三年之约还是当做交易就好。 就在解游迟思绪翻涌之时,娉婷之影缓缓地向他走来。 他第一次感到内心慌乱无措,有自责,有愧疚,却依旧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因为,他从不轻易信人,就连穆星洲追随他三年,都尚未完全走进他的世界。 怕自己动摇,他只能垂下眼眸,假作已然睡着。 可云梦兮却听得出,他的唿吸变得沉重了,变得更为急促了,就连身体都因为戒备而紧绷了起来。 她无奈至极,从未想过与解游迟成亲会是如此尴尬的场面。 本以为,他们可以人前恩爱甜美,人后相敬如宾。 原来,是她天真了。 脚步声终于停在床边,解游迟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不知道,下一刻,云梦兮开口时,他该说什么。 是应该继续防备甚至伤害她,亦或者…… 突然,解游迟感到云梦兮拿起了他的手。 他震惊不已,勐然间睁开双眸,菸灰色的眼眸之中带着一丝迷茫和尚未散去的惊喜。 「你,可以喝酒吗?」 云梦兮说完,解游迟的视线才看向两人手中的酒杯。 「县……」 解游迟握紧了酒杯,许是酒太满了,又或是他真的连手都跟着心房在颤抖。 点点酒水毫无预兆地洒落。 「小心……」云梦兮用手扶了一扶解游迟的手肘,接着才说,「你别多想,我想着,就算是做戏也要做足全套。」 解游迟本想改口叫出更为顺口的称唿,因此而生生吞了回去。 他静静地看着微微晃动的清澈液体。 酒,他三年不能再碰了,就是方才婚宴之时,他也滴酒未沾。 可,合衾酒无法替代。 他这一生也不会再有机会与云梦兮再喝一次合衾酒。 何况,若是不喝,定会让云梦兮产生怀疑,毕竟这是他自己方才要求的。 他不想云梦兮知道太多关于他的病情。 再一次抬眼之际,解游迟缓缓地伸出手,云梦兮心领神会,同样伸出手臂与他相交。 本以为解游迟只是浅尝即止,却没想到他一饮而尽。 良久,他沾了酒水的唇瓣散发着莹莹光泽。 「方才我未能完全挑起喜帕,这合衾酒,断不能再留下遗憾。」解游迟的视线落在自己空了的酒杯上。 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只说给他自己一个人听。 云梦兮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轻轻地取走他手中的酒杯,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却停下了脚步。 解游迟看着她沉默了半响的背影,心里才升起一丝丝期待。 可下一刻,云梦兮竟然说道:「你身子不好,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 之后她的脚步毫不犹豫地走了。 解游迟忍不住紧了紧双拳,将到口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之后,云梦兮做什么,他都不闻不问,只是无法忽略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淡雅之气。 像是兰花一样那般高洁,那般不染纤尘。 解游迟不敢睁眼,云梦兮不敢说话。 屋内在云梦兮停止动作后,彻底归入了沉静。 ***** 晨光熹微,透过浓密的林叶之间洒落。 空气中已然没有早些日子那样热气蒸腾,在满园绿植的氛围之下,就连空气中也带着松柏竹叶的清香味。 云梦兮自幼习武,从不曾偷懒,今日算起来醒得已是晚了些。 她自贵妃榻上坐起,本想叫春满,乍一眼看清屋内景象时才恍然大悟。 她已经嫁人了,此刻已经不在大将军府,她的闺房之内。 吁出一口气,云梦兮自行下了床。 她没有让春满和秋绪进入,毕竟,此刻她还要考虑解游迟。 云梦兮想着,待解游迟清理和洗漱完,她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进入,也好避免他的尴尬之境。 想到这些,云梦兮透过珠帘向内间的卧室看去。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解游迟的身影。 只是,让云梦兮吃惊的是,解游迟依旧维持昨夜半靠着床的姿势,竟然一丝都不曾改变过。 她心头一惊,脚步不免加快了些许。 来到床边,云梦兮彻底看清了解游迟此刻的状态。 第35页 他一袭纯白的亵衣亵裤,髮髻已然松散了,遮挡了他的容颜,他的头微微耷拉着,像是睡得很熟。 可云梦兮却察觉到异常,她试探地轻轻唿唤了一句。 「骞之……骞之你醒醒。」 解游迟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云梦兮顿觉不对,就在她要伸手之时,屋外传来春满的声音。 「姑娘,你醒了吗?穆大夫来给姑爷送药了。」 屋外值夜的是春满,此刻她身边站着穆星洲。 云梦兮立刻站起来,去拿了外衣披在身上,赶忙回应道:「穆大夫,请进。」 房门被春满推开之时,云梦兮的心跳还异常激烈。 方才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此地对解游迟来说,危机重重。 他一定不希望安定侯府的人知道他此刻的状况。 可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按理今日,她和解游迟一早就应该给安定侯敬茶。 如今……云梦兮不免沉思起来。 穆星洲一进入厢房,就察觉到云梦兮神情不对。 他疾步赶到床边,这才一伸手,解游迟直接就倒在他怀中。 穆星洲顾不得云梦兮,立刻为解游迟施针治疗。 云梦兮很快就明白了,昨晚解游迟喝了酒,他定不是喝酒的。 「穆大夫,昨夜我与骞之饮了合衾酒,当时,我便察觉他所说的有些不妥,可……」云梦兮话未说完,穆星洲便瞪了她一眼。 春满就在云梦兮身边,自然是瞧见了。 这不她忍不了云梦兮被这样对待,却还知道此地不是大将军府,故此压低了声音指责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姑娘也不愿姑爷病重,是姑爷自己要喝的。」 云梦兮立刻伸手按住了春满的肩头,随后道:「别打扰穆大夫医治,我们先出去。」 春满咬了咬唇,这才随同云梦兮离开卧室。 直至云梦兮洗漱完回来,解游迟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穆星洲神色凝重,而卧室之中,隐约还能闻见一些药味。 云梦兮对解游迟的病情只是稍有了解,如今,也是她第一次面对一直替解游迟医治的穆星洲。 本该是详细询问的好机会,却没想到因为解游迟的举动而让她成了穆星洲眼中的祸害。 祸害解游迟重病昏迷的罪魁祸首。 云梦兮没有解释,反而主动承担了:「穆大夫,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有同类的事情发生。只希望今日,穆大夫能详细将骞之的病情如数告知。」 穆星洲已不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了,比起解游迟,他还虚涨了两岁。 可一想到,解游迟竟然是生生地痛晕了过去,到如今完全失去意识,他的心就无法平静。 解游迟有多能忍,他知道,阿诚也知道。 整个无垢楼没有不知道的。 他能在身中两箭,且两箭都在要害的情况下,将战局扭转。 简直超乎了常人的想像。 穆星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梦兮良久,这才缓缓地开口:「县主可知,主人他是生生痛晕了过去。」 云梦兮大吃一惊,昨天她取被褥之时,确实知道解游迟并没有睡着。 可她没有想过,当时的解游迟竟然忍着疼痛。 然而,要让一个人生生痛晕,他得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穆星洲开始取下解游迟身上的银针,他的动作很缓慢,看得出十分小心。 云梦兮能感受到穆星洲是压抑着怒气,故此她沉默不语。 「主人出生之时便是先天不良,身子骨底子本就差,又没有得到好的调理,直至……」穆星洲顿了一顿,「起初是家师替主人医治,而后主人的身子渐渐地好了不少,若不是那一场战役,当不会……」 云梦兮静静地听着,她能明白穆星洲掩藏的目的,也听得出被他隐瞒的故事。 他是在说,解游迟直至被陆昊空收养,这才过上了像人的日子。 「主人的心肺皆受过重创,不可饮酒,必须以清淡的食物为主,更不能动气伤心。」穆星洲说到这里停下了。 因为,解游迟的禁忌又何止这些。 之所以他如今的情况这般严重,除了为国操劳。更重要的是,近年来他的疯病似乎每犯一次,身子就更为虚弱。 他能感受到解游迟的生命力不断流失。 而他似乎抓也抓不住,无力感让他都感到有些绝望。 穆星洲收了银针,这才轻轻地将解游迟藏在被褥中的双手拿出。 「县主请看。」 云梦兮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解游迟隐没在衣袖之中的右手,掌心血迹斑斑。 他们习古琴之人于寻常人不同,他们的手被称之为阴阳手。 右手惯留一些指甲,而左手却必须将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就连云梦兮自己也习惯以不留指甲的左手舞剑。 而此刻,正是因为这些指甲在解游迟极度用力的情况下,深入他掌心的皮肉。 云梦兮更看见,解游迟手上又岂止这一些伤痕。 有些是练琴不可避免的,而大多数都是额外的伤所导致的。 到这一刻,云梦兮想问解游迟究竟是哪里疼痛,却已经不忍心问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却传来了争吵声。 「柳玉茹你不能进去,你想做什么!」 第36页 是秋绪焦急的声音,云梦兮神色一凛,她陪嫁的丫鬟带的并不多,平日里也不习惯太多人伺候。 故此比起柳玉茹很显然人数上是劣势。 加之,柳玉茹是嫁给解文来,对比解游迟,小世子自然是有更多人伺候。 云梦兮立刻站直了身体,随后对穆星洲说道:「骞之就劳烦穆大夫照看,我去去就来。」 就在秋绪被柳玉茹的丫鬟们合伙推倒之际,阿语及时出现。 云梦兮打开门时,恰好看到小姑娘揽着秋绪的腰,虎着脸盯着眼前那些人。 「哪里来的疯婆子,咋咋唿唿,若是吵了我家主人休息,小心我将你们一个个都剥皮拆骨,去餵阿旺!」 阿语这连珠炮一般的话语,顿时就将一干人等都震住了。 给了云梦兮足够的时间介入。 第14章 014 我们扯平了 柳玉茹见云梦兮出现,脸上不由得露出趾高气扬的笑容。 她缓缓地自人群中走出,可眼前那名火红衣衫的女孩依旧毫不退让。 阿语看着柳玉茹,漂亮的眉峰都拧了起来,忍不住指着柳玉茹道:「你这人,怎么把脸画作这般模样,好生吓人。」 听阿语那么说,年纪不大的秋绪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看着抚着胸口的正瞧着云梦兮的阿语,不由得露出十分贊同的神情。 「还是我家夫人生的犹如仙女姐姐。」阿语忍不住再一次赞嘆云梦兮的容貌。 可她这样说,更是激怒了柳玉茹:「吴妈妈,立刻给我把这两个不分尊卑的野丫头拿下,带回去我好亲自发落。」 柳玉茹身后的婆子立刻就走了出来,带着两个丫鬟就要来抓阿语和秋绪。 为避免阿语出手伤人,云梦兮厉声阻止道:「放肆。」 云梦兮这一声,让吴妈妈等人的动作难免窒碍。 阿语扬了扬拳头,仰着头得意地看着那些婢女和婆子。 至于柳玉茹挑了挑眉毛,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到想看看,在安定侯府,云梦兮能有什么能耐救人。 「阿语、秋绪,退下。」 秋绪是云梦兮的贴身侍女自然是听话的很。 然而,阿语自小就没有被当做下人过,在解游迟身边也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何曾受过这般对待。 不过阿语受解游迟教导,聪明伶俐,只是片刻就瞧出了云梦兮是要保护她的心思。 这会儿,她要是不听话,就会给云梦兮招惹麻烦。 想到解游迟之前的嘱咐,阿语略有挣扎,最终却还是选择退至云梦兮身后。 云梦兮缓缓地走向柳玉茹,神情依旧平静,她这样却让柳玉茹心头那种毛躁感又一次蓬勃而出了。 「瞧婶婶的模样,也该知道今日一早要给爷爷敬茶吧,这时辰也不早了,怎地不见叔父呢?」柳玉茹暂时按下心头的怒火,毕竟她还有别的任务。 故此,说着话,她就向云梦兮身后看去。 此刻,厢房的门早已被关上了,房内静悄悄地,也不知是何种状况。 云梦兮知道,解游迟根本没有承认安定侯这个父亲。 就算要敬茶,那也是对陆昊空敬茶。 只要解游迟醒来,他一定会带自己去见那个视他如己出的父亲。 因为昨日的婚宴,就是他费尽心思替她筹谋的,他想让她了解他,从而信任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 「世子夫人怕是不知道。」云梦兮说着,视线环顾了柳玉茹带来的这些人。 有几个较为面熟,应该都是柳玉茹的陪嫁丫鬟。 至于那些陌生的,应当是侯府下人,解文来拨给柳玉茹使唤的。 今日这一出,云梦兮认为,是安定侯利用柳玉茹来试探解游迟的。 「知道什么?」柳玉茹看了看云梦兮,随后又看向秋绪和阿语两人。 接着,柳玉茹突然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像解游迟这样一个废人,还有个如花似娇的贴身丫鬟。 真是讽刺,不过对她来说倒是可以利用。 云梦兮回过身,同样看了看阿语,良久视线又回到柳玉茹的身上。 她瞧出了柳玉茹的心机,只不过不以为意,倘若柳玉茹当真不知死活,那她亦不会对她手软。 阿语被两人瞧着,顿时有些茫然。 也不知云梦兮会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之前她的父亲离开时嘱咐过她,一定要守好主人,不要给主人惹麻烦。 最重要的是,若是有人使坏,只要在山河院内就可以任她处理。 阿语却有些分不清,如果,有人对云梦兮使坏,她该怎么选择。 「我与骞之的婚事,乃是圣上所赐,今日……」云梦兮故作停顿,转过身,走向了阿语的位置,随后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女孩的肩头,给了她一个浅笑,「今日,我与夫君自然是要进宫谢恩的。」 云梦兮的话,让阿语眼眸一亮,神情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楼主曾经说过,少楼主天资聪颖,非寻常人能比。可她却看云梦兮亦是同样,难怪连她母亲都说,少楼主与夫人是天作之合。 方才她还担心来的丑女人会欺负云梦兮,如今却是不怕了。 「你……」 柳玉茹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云梦兮怎么会知道要进宫。 云梦兮也是在解游迟昏迷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 第37页 这会儿,她将双手轻轻地抚在阿语的肩头,面向柳玉茹道:「方才,你想让人抓阿语,可知险些就要害你那些婢女丢了性命。」 此时的阿语开心极了,小脸之上都是嘚瑟的神情,反倒是一旁的秋绪有些许吃味。因为,云梦兮居然对才认识的阿语如此亲近。 柳玉茹一听,脚步微微一退,忍不住问道:「云梦兮,你什么意思。」 她才不信,在安定侯府,解游迟还敢滥用私刑不成。 「山河院内,没有侯府任何的守卫,那是因为我夫君身边高手如云。」云梦兮轻轻捋了一下阿语的髮辫,小丫头看着自己的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十分欢喜她这样说。 「阿语便是我夫君的护卫之一。」 云梦兮一边说,一边眼神带着惋惜地看着柳玉茹。 「难道,文来没有告诉你,就连他都没有资格靠近山河院吗?」 云梦兮的话,听得柳玉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她依旧忘不了,今日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安定侯默认了她前来挑衅的举动。 甚至还要借她探一探解游迟的境况。 至于解文来,柳玉茹仔细回忆了一下。 今天一早,解文来确实反覆推却,不愿与她一起来山河院。 起初,她还误会,以为解文来不想和云梦兮冲突。 莫非,云梦兮所说的是真的? 安定侯的默认,难道是在利用她? 看柳玉茹的神情变幻莫测,云梦兮微微一笑。 今日一早,解游迟昏迷,她尚不及打扮,现在是素颜朝天,未施粉黛。 可偏偏是这样,她恬静的笑容更显气质脱俗超凡。 阿语在一旁都看呆了。 「夫君虽然已经认祖归宗,算起来是侯府子嗣。然,就算是侯爷再此,也使唤不动他,你可知这是为何?」 柳玉茹心乱如麻,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可一旁的阿语却拼命点头,她真的才发现,新夫人竟然那么了解自家的主人。 云梦兮此刻从阿语身边又一次走向柳玉茹,就站在柳玉茹跟前。 她比一般女子略高,故此对柳玉茹更能形成一种压迫力。 「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夫君是奉旨回归的。」云梦兮的语调不高不低,却听得在场众人颇为震惊。 毕竟,三年之前,云梦兮不过还是个孩子,她是如何知道这些? 当然,云梦兮也不会说出自己梦境的经歷。 就算是面对解游迟,她也不会透露分毫。 原本,她也没有完全明白梦境中的一些关键点。例如,为何同样是侯府子嗣,旁人没有参与那谋逆之事,却一样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 独独解游迟不仅未受牵连,还平步青云,就连死后都得新帝赐予金缕玉衣,可保尸身不腐。 她最初以为是解游迟有宣帝所赐的免死金牌,故此新帝登基亦对他礼让三分。 可经过昨日,她却有了新的想法。 因为从头至尾,解游迟都是奉旨回归,他是宣帝放在安定侯府的眼线,他本就在为宣帝效忠,为北祈国尽职。 又或者说,是宣帝在协助解游迟,用正大光明的手法復仇。 所以,就算解游迟在侯府,可山河院却脱离了侯府的管辖,故此侯府那些下人才只能在暗处打探。 云梦兮看了看柳玉茹身边的吴妈妈,开口问道:「吴妈妈你年纪不小了,圣上有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山河院,不知本县主说得是与不是。」 吴妈妈顿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震惊。 今日,若不是老侯爷默认,她又岂敢随柳玉茹前来挑衅。 可她不能承认。 只可惜,就算吴妈妈扭开头不做回答,云梦兮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柳玉茹看吴妈妈没有回答,顿时气焰高涨:「云梦兮你别危言耸听了,我只知道,出嫁从夫,你既然嫁到我们侯府,侍奉公婆就是理所当然的。」 瞧柳玉茹气急败坏的模样,云梦兮嘴角的弧度有些抑制不住上扬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先是响起一阵低咳,接着才传来一阵略轻的话语声:「阿语,是何人在此吵闹。」 云梦兮心头一喜,是解游迟的声音。 他醒了。 解游迟一醒,阿语的腰杆子顿时更硬了,她立刻上前,一把抓起吴妈妈的手臂,用力往外一甩。 随后众人眼前银光一闪,山河院中顿时飞沙走石。 待一切安静下来,只瞧见火红衣衫的少女,手持长剑傲然而立。 在她面前的地上,足有一条手掌宽度的裂缝。 「擅闯山河院,格杀勿论。」 柳玉茹长那么大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脚都软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身边的丫鬟机灵,跌跌撞撞地扶着她,七手八脚的把人拖走。 云梦兮松了一口气,就在她回头之际,厢房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逆着光,云梦兮却还是认出了解游迟的身影。 因为他是那样孱弱,那样与众不同。 令她不由自主地就向他走去。 直至到了解游迟跟前,云梦兮俯下身,她清丽脱俗的容貌在解游迟眼中放大。 「昨夜都是我的错,我问了穆大夫,今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第38页 看着云梦兮真挚的眼神,解游迟心绪翻涌,唯有垂下眼眸来掩饰自己此刻脑海中抑制不住的期盼。 他开始奢求了,奢求一份自己没有资格得到的感情。 奢求的同时,他却忍不住惶恐起来。 云梦兮知道多少,穆星洲又说了多少…… 看解游迟又一次没有正视自己,云梦兮也不再似昨日那般生气。 她反而蹲了下来,仰起头看着解游迟,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笑的这般自然。 因为,她想得很简单,给解游迟带去快乐,这不仅有利他的病体,更是抚慰他多年来孤寂的心。 至于他们之间究竟会如何发展,她此刻不考虑那么多了。 他防备她,她便顺他心意,谁让她本就有求于他。 解游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云梦兮,感触颇多,方才他隐约之间听见她说的话。 想不到,她外表恬淡沉静,却有着如此玲珑心思。 她瞧出了他回安定侯府的目的,更瞧出了圣上的心思。 多么不简单的女子。 看来,他选择她,选择大将军府协助宣帝的计划,亦是正确的。 只是,她如此聪慧,却为何始终不坦诚心迹? 她不可能瞧不出,他对她心有芥蒂,她选择他接近他究竟是何目的。 就在解游迟静静地瞧着云梦兮时,身边之人随穆星洲悄然退下了。 阿语当然不愿走,她还有好多话想要问云梦兮。 却被穆星洲捂着嘴,强行拖走。 云梦兮轻轻地握住解游迟放在膝头的手,柔声说道:「骞之,你我相识至今,接触不多,有隔阂、有猜忌都是必经之路。」 良久,解游迟才抬起眼眸,用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句:「你,原谅我了?」 云梦兮仰着笑脸,看着他,随后用力点了点头:「昨夜,我们扯平了。」 解游迟眼神之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他见到了不一样的云梦兮。 褪去了大家闺秀的外壳,她笑得那样灵动,就像是山涧调皮的精灵一样。 她的眸子里像是流淌着光晕,如同阳光之下的溪水一样,让他捨不得移开眼。 她真美。 解游迟下意识得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云梦兮的脸颊。 云梦兮没有避让,不管救不救得了解游迟,她也想为这个男子尽力试试。 因为,他有这个资格,他值得每个人都对他好。 ***** 安定侯府的书房之中,解文来静静地站在老侯爷身边。 此刻的安定侯,笔锋在纸上游走,铿锵有力。 直至,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解文来才接过他手中的毛笔。 「玉茹还没回来,你便迫不及待来到我这,不想等等结果吗?」 老侯爷一边说,一边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嘬了一口。 「爷爷,孙儿不明白,您明知这般无脑挑衅不会有任何结果,为何要放任玉茹?」 老侯爷的手还抚着茶盏盖子,一下一下,清脆的瓷器敲击声传入解文来耳中。 「执金吾柳家不过就是个棋子,让你娶她一来是拉拢她爹为我所用,二来是让你身边多一个能使唤的人。」 解文来想了想,这才询问道:「爷爷让玉茹去挑衅,是想看看叔父今日的动向?」 老侯爷放下茶盏,站起身,背对着解文来,动手在身后的书架上查找。 「他不会来的,当初迫于圣上,我才让他认祖归宗。」说着,老侯爷取出一本书,又回到桌案前,「圣上有旨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山河院,那就怨不得我孤立他。」 「可他在府中,对我们来说总是麻烦。」 老侯爷抬眼看了看,随后才道:「这就是圣上的目的,至于他,甘为棋子也不过就是为了復仇而已。」 「爷爷既然都知道,那我们要怎么做?」解文来有些着急,一想到云梦兮如今是解游迟的妻子,他心头的妒火就压制不住。 那个废人,凭什么拥有北祈国第一美人。 此刻,安定侯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怕熬不死一个残废?」 第15章 015 你到底想赌什么 婚房之内,喜烛早已熄灭,喜庆的气氛转眼就变得很淡了。 解游迟的婚礼看起来确实与寻常人不同,没有寓意百子千孙的床铺准备,就连桌上的干果都避开了早生贵子的意头。 云梦兮坐在脚凳上,一旁的阿诚正准备将解游迟抱上床。 看解游迟一脸不自在的神情,云梦兮倒也十分配合,没等他出声赶人,就已迳自走向外间。 春满端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刚刚扣响房门,云梦兮便应声开门了。 协助春满将早膳都布置好,便看阿诚走了出来。 云梦兮看他的模样,像是要端桌上刚放下的热粥,便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轻声说道:「阿诚,你先下去,我来吧。」 阿诚有些意外,方才他进入时,就察觉到,解游迟和云梦兮的关系似乎有了转变。 云梦兮看起来不像昨天那般气恼。 说起来这也是好事,毕竟他们都希望解游迟能得到一份真正的感情。 无论多久,只要他能感受到幸福,即便有一些遗憾也总是圆满了他这悲凉的一生。 阿诚看了看卧室的方向,等了片刻,解游迟也没有拒绝。 第39页 这才安心,回了一句:「有劳夫人了。」 看阿诚和春满退出了房间,云梦兮才将视线落在桌上。 桌上是几样一看就十分清新的小菜,凉拌的青笋,炒的碎花生,红白萝蔔拌的牛肉丝,看着不像是春满的手艺。 云梦兮舀了半碗粥,发现竟然内有干坤。 粥是松茸鸡汤炖的梗米粥,鸡汤是撇去了油水的,看起来十分清澈,米粒子炖的粘稠,更显晶莹剔透。 很显然,这顿吃食,是有人早已精心准备的。 分别挑了一些小菜,云梦兮这才端起食盘走了进去。 才一进入,就见解游迟又一次扭开头。 云梦兮忽然发现,这样别别扭扭的解游迟竟然十分有趣。 以至于,她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骞之。」云梦兮走了过去,将食盘放在脚凳上,手中端着粥碗,坐在他身边。 解游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想,我们之间的误会也解除了。」云梦兮舀起一勺热粥,动作有些略微的停顿,「而且,我们算起来也是合作关系。」 听到这里,解游迟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女子。 他不喜欢这个称唿,「合作关系」听起来太生疏了。 即便,从一开始,就是由他提出这个三年之约。 他虽不知她有何意图,却抑制不住想要更融洽的关系。 就像是,昨日,在人前所展示的那样。 云梦兮轻轻吹了吹热粥,这才抬眼,正对上解游迟那双菸灰色的眼眸,他一时间没能藏起真实心迹。 到让云梦兮瞧得清清楚楚,她轻笑了一声,递出手中的勺子问了一句:「你不喜欢?」 解游迟抿着唇,视线落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粥上。 云梦兮收回了手,勺子在碗口轻轻地颳了两下,以防粥汤滴落。 可这细微的声响却好像猫爪子挠着解游迟的心,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云梦兮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忍住心头的笑意,用很平和很礼貌的态度问道:「那,你希望,我们是怎样的关系。」 到这一刻,解游迟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之前他忙于布局,这门亲事是他开启打击安定侯至关重要的一局。 现在,亲也成了,局面也已经完全打开了。 他更想知道,云梦兮为何要选择他,为何要放弃解文来。 她是不喜解文来,故此利用他吗? 「为什么要选我。」解游迟说着,视线落在云梦兮的手腕。 她依旧带着他赠予她的手鍊。 只是那些红豆杉已然干涸,皱巴巴地凝结在一起。 解游迟的心微微一动,他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带着。 那,是应该再为她重新制作了吗? 云梦兮不意外,昨夜她也想了很久,理清了脑中混沌的思绪。 她不想欺骗解游迟,她也不善于用无数个谎话去圆这一个谎话。 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好欺骗的人。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言不讳,打消他的猜忌。 「我想,你已然猜透卓大人收到的两封信,另一封是我让人传递的。」云梦兮一边说,一边递出手中的勺子,补了一句道,「凉了吃了对你的身体不利。」 解游迟想知道答案,也看得懂,这也是一场交易,故此没有牴触云梦兮餵粥的举动。 因为,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见解游迟愿意张嘴,云梦兮心中有了一些信心。 「我不愿意嫁给解文来,是因为发现他并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云梦兮一边说,手也没有停下,一口粥,一口菜地餵着。 解游迟倒也吃得安静,偶尔会有提问。 「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要答应婚事。」解游迟有些无法理解,他看得出,云梦兮没有撒谎。 他也自信,以她的聪慧,当不至于在他眼前撒谎。 云梦兮看了看解游迟,此刻她已经明白父母的用心良苦:「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身在官场,解游迟当然明白云梦兮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 「想要悔婚,我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解游迟也看着云梦兮,从她的眼神之中,他似乎看见了,她选择自己的理由。 这让他意外之中,不免赞嘆云梦兮的智慧。 「你是认为,唯有我才能让安定侯放弃与大将军府联姻?」 云梦兮听得出,解游迟语调之中的自信满满。 不亏是无垢楼少楼主,确实智慧非凡。 「你说的没错,论官职,论势力确实不乏有人凌驾在你之上。」云梦兮看了看已然空了的粥碗,这才拿起一旁洁净的手巾递给解游迟,「可他们都无法迫使安定侯为侯府颜面而放弃这场婚事。」 「故意制造叔侄争相抢夺你的局面。」解游迟微微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倘若我不上钩,不来提亲,甚至甘愿退出,你当如何?」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说到「甘愿退出」四个字时,眼神一暗的模样,不忍心地垂下眼眸。 「本就是一场赌局。」 看云梦兮避开他的视线,解游迟再一次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带着自嘲:「赌总需要理由,总不至于是赌我会爱上你。」 第40页 一句「爱上」让云梦兮震惊非常,她抬起头,看到了解游迟眼中讥笑的神情。 那一刻,她没有愤怒。 反而莫名心疼。 他总是这般伤人伤己吗? 他总是这般不信任他人吗? 是因为,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云梦兮对解游迟又多了许多许多的疑惑,却一时间无法开口询问。 良久,她嘆了一口气道:「假如,我说赌这一场,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 话说到这里,云梦兮停了下来,像是仔细思索着什么。 她看解游迟的眼神,充满了真挚,就那么一直看着。 直至,从他眼中看到了逐渐隐去的讥讽,这才继续说到。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自幼跟随师父,修习武道,参悟道法。所以,我嚮往自由,不愿被身份、地位、名利所束缚。」云梦兮一字一句,缓缓地述说着,「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师父一样,不问世俗,畅游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完云梦兮的话,解游迟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一时的沉默,令他身上再一次散发出那种极冷,像极了极北之地刺骨严寒一般冷然的气息。 这让云梦兮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又惹他不快了。 她不知为何,自己如实相告,他还是无法释怀。 可顾忌到解游迟的身体,云梦兮选择沉默。 突然,眼前的男子投来了冷冽的眼神,随后开口了。 「你所说的,我相信。」解游迟顿了一顿,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你的理想,看起来,还真只有我能帮你实现。」 云梦兮微微一愣。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很不开心,却又认同她所说的。 他帮她实现? 云梦兮琢磨了半天,顿时脑中灵光一现。 糟糕…… 解游迟怕不是误会她,认为她是觉得他命不久矣才同意和他成亲的。 就在云梦兮试图解释的时候,解游迟脸色突然变得更为苍白,眼神逐渐狰狞起来,就像是正在努力克制蓬勃而出的怒意一样。 「骞之……」云梦兮一惊,哪里还顾得上解释。 她刚想上前安抚,手还没碰到解游迟的手臂,便被他大力挥开。 「滚……」解游迟本就因病痛脱了力,这一下动作让他更无法坐稳,整个人都倒在床榻之上。 他死死地盯着云梦兮,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云梦兮真的惊到了。 「滚,我叫你滚……」 解游迟撕心裂肺的吼叫,终于将阿诚和春满引来。 见此模样,阿诚立刻用身体挡住云梦兮的视线,抱拳行礼道:「夫人,请帮忙叫穆大夫立刻过来。」 云梦兮有太多疑问,又担心解游迟的状况。 可她很清楚,眼下什么最重要。 她对阿诚点了点头,立刻拉着吓呆了的春满快步离开她和解游迟的婚房。 第16章 016 你要闹到何时 云梦兮离开房间之后,阿诚立刻上了解游迟的床。 此刻,解游迟的意识极端清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云梦兮发现了他的异常,也知道阿诚将人赶走了。 这让他更是无法释怀,内心就像是有一头怪兽在吞噬他的意志。 恐惧、狂躁、噬血、他想杀人,甚至想杀了自己。 阿诚眼看着解游迟五指成了僵直的爪状,用力插入他松散的髮髻里,疯狂地拉扯头髮,抠紧头皮。 他整个人蜷缩着倒卧在被褥之间,身体不断地颤动。 阿诚小心翼翼地靠近,口中轻声安抚着:「小迟,别怕,放轻松,是我。」 解游迟浑身止不住地抖动,双腿不受控制地搅在一起,牙关紧咬,下唇的位置已然被牙齿咬破,流出鲜血。 阿诚瞧见了,忧心不已,试探地伸出手,一点点先抚上解游迟的肩头。 「小迟,没事的,有我在,城叔在这里。」 看解游迟没有反抗,阿诚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背,正在阿诚将解游迟翻过身来,试图扶他靠在床头时。 解游迟勐然间睁开双眼,菸灰色的眼眸之中满是猩红。 下一刻,他自枕下抽出一物,阿诚只感眼前银光一闪,便下意识背过身。 「啪」一声,阿诚后背的衣衫顿时裂开,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可阿诚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任由解游迟挥舞着手中的利器,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背嵴之上。 「小迟,放松,别伤着自己。」阿诚不断安抚着情绪失控的解游迟。 他很清楚,每当解游迟犯病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弒杀的冲动,而且解游迟浑身的肌肉会因为情绪而抽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 这对本就瘫痪多年的解游迟来说,无疑又是一种伤害。 这种伤害不仅仅是对解游迟的肌肉,更会对他的脏腑形成很大的压力。 这也是近些年来,解游迟的病始终好不了,身子也越发虚弱的原因。 所以,阿诚顾不了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也不在意新伤再一次加注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上。 他只能寻机会,在不伤害解游迟的前提下,制服他。 房内的这一幕云梦兮没有看见,可屋内断断续续的安抚声,鞭打声却没有逃过她的双耳。 第41页 春满不安地原的转圈,刚才她看到解游迟那个样子,整个人都吓傻了。 可现在回过神来,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想了半天,春满依旧不安心,她轻轻拽了云梦兮的衣袖,低声问道:「姑娘,姑爷他是不是……」 云梦兮眉峰紧蹙,眼神犀利道:「住口。」 春满抿着唇,看了看四周,她明白云梦兮的意思,是让她小心说话,以防隔墙有耳。 穆星洲是跟着阿语而来,因为云梦兮不想与之冲突,故此嘱咐了阿语去喊人。 果不其然,她能从穆星洲的眼中,看到炽烈的怒气。 看来,上一次和这一次,解游迟出状况都与她有关。 云梦兮不由得回忆那次,在金玉满堂之外所发生的事情。 想了许久,云梦兮回过头看向屋内,搁着窗户纸,她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站在床边的人影。 看那个体格,当是阿诚。 云梦兮懊恼至极。 若是她猜的不差,解游迟之所以两次都出现这种状况,应该源于对她的误会。 上一次,她想借卫王逃避与他单独相处,被他洞察了心思。 联想到纳徵那日她落荒而逃,解游迟应该是误会她不喜与他接触,甚至怀疑她接近他的用心。 而方才,他误会她选择他的原因,竟然是盼着他早些死。 她的疏远让他误以为,他再一次被抛弃。 她的目的,令他无法接受。 云梦兮明白之后,难受极了,脑海中皆是梦境之中的景象。 解游迟是如何会油尽灯枯。 他死之时,整个北祈国举国悼念。 她不想他死,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希望。 她想他活着,可却不知道如何救他。 第一次,云梦兮感到自己有心无力,挫败和心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可她不能放弃,解游迟不理解她,甚至误会她都不要紧。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兴许渐渐地,她可以用事实证明。 只是……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改变他的想法。 云梦兮一直都在廊下等待,直至阿诚离开房间,带上门,向她走来,身边的春满这才俯身行礼。 看着春满离开的背影,云梦兮才开口问道:「骞之,他情况如何。」 阿诚看着云梦兮只是摇了摇头。 云梦兮本就难受,这一下更是难掩心痛,以至于她感到眼眶都湿润了。 她竟然,是因为解游迟而有了眼泪。 阿诚早就察觉到,云梦兮对解游迟有不一般的情感。 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单纯的同情。 故此,之前他看云梦兮的眼神总是有些歉疚,是因为解游迟而歉疚。 「夫人。」阿诚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池塘。 云梦兮吸了吸鼻子,一抬眼,就看到阿诚背上破损的衣衫,以及若隐若现的白色纱布。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强行忽略眼前的一幕,轻轻地「嗯」了一声。 「主人他自一出生便被抛弃,幸得一老农好心收养,可他依旧备受欺凌,过着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云梦兮知道这些,可再一次从阿诚口中了解,却让她更是心疼解游迟的遭遇。 「夫人聪慧,想必已经看出主人的病症。」 阿诚没有明言,但,云梦兮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主人很难信任一个人,但,一旦他放下防备,便会全心全意对一个人。」阿诚转过身,注视着云梦兮,「属下由衷希望,夫人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阿诚没有责备云梦兮,他的信任让云梦兮更难自处。 良久,云梦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对阿诚说道:「春满为人谨慎,她一直伺候我多年,我将她留在这里,以防骞之这边需要人手。」 听云梦兮这样说,阿诚不由得有些担心。 「夫人要去哪里?」 云梦兮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回头看了看屋内的景象,接着才道:「蒋护法可以放心,我与骞之所求一样。」 阿诚一怔,眼神之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云梦兮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等于,她已经知晓了解游迟就是无垢楼少楼主的身份。 能知道无垢楼主父子真正的身份,她那个世外高人的师父,身份也唿之欲出了。 ***** 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安定侯府因为小世子的婚事更显热闹。 随处可见正在打扫和布置的下人。 云梦兮离开山河院,漫步在侯府偌大的花园之中。 如今边境平和,没有战事。可她知道,解游迟并非京官,只是宣帝怜他病体准他酷暑之日回到京中养病。 过了中秋,不日便要回归徽州。 只要离开安定侯府,云梦兮再想深入调查就难如登天。她自然要未雨绸缪将一切可能导致大将军府被牵连的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云梦兮有梦境作为提示,深知这会儿,安定侯心中早已确定了太子的人选。 之所以选择大将军府联姻,要的便是云家军的实力。 只不过云梦兮百思不得其解,依照她父亲云文翰的品性,当不至于为了她一个人会不顾大郾城百姓的安危。 毕竟逼宫这件事,会涉及到太多无辜人的性命了。 第42页 她深知她父亲的为人,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救她脱离侯府,便会率军攻入大郾城,打着勤王的旗号,行那谋反之事。 毕竟她身怀武艺,真想要逃脱并不难,而且,她的父亲也不是一个会被要挟的人。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细节,是她不曾发现的。 云梦兮身后跟着的是秋绪,春满被她留在山河院,以防解游迟有什么事,也好及时通知她。 可能是因为清晨发生在山河院的事,云梦兮发现侯府的下人似乎都有些惧怕她。 这到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有不相干的人影响她收集线索。 云梦兮想的是,要预防自己的父亲落在安定侯的圈套内,最为直接的办法便是收集安定侯的罪证。 正走着,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地像是在围观什么。 云梦兮脚步一顿,秋绪自然也就停下了脚步。 「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秋绪虽说年纪不大,但依旧聪明伶俐。 今日一早所发生的事情,她还歷歷在目。 她知道,山河院对他们来说是皇帝的庇佑,可这一离开山河院,指不定就会遇到柳玉茹,甚至于会得罪安定侯。 到时候,她一个下人吃点亏没事,断不能让云梦兮吃亏。 故此,从离开山河院开始,她就有些惴惴不安。 云梦兮大摇大摆地带着秋绪目的就是要掩人耳目,倘若大白天的她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何况,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给解游迟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寻一些物件。」云梦兮轻轻地回了一句。 秋绪想了想,依旧不明白,要说山河院应该什么都不缺。 从今日的早膳如此丰盛来看,就连她们这些下人的吃食都有专人负责,而且那么美味,那主人家必定更好。 秋绪想着当奴婢这些年都没有过这样好的待遇。 若不是跟了云梦兮,随便一个主子都不会有她们家姑娘这般好,甚至会让她上桌子与主子吃一样的好东西。 秋绪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姑娘可是要替姑爷寻物件?」 毕竟,她娘说过,女子嫁了人,心里自然都要装着夫君。 所以,他们这些下人没有发现的,她家姑娘却发现了。 兴许只有姑娘知道姑爷缺什么。 云梦兮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就在她转身要离开之际,前方的院子里一道人影急速向外沖了出来。 看身形,有些熟悉,只是云梦兮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直至人影跑到她跟前,停下脚步时,云梦兮才回过神。 一看是柳玉茹,秋绪顿时汗毛倒竖,将云梦兮护在身后。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柳玉茹一看,居然是云梦兮,方才的委屈和愤怒顿时就直冲脑门子。 「云梦兮!」柳玉茹攥紧了拳头,手举的老高,可半天也没有继续说话。 她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云梦兮。 云梦兮不慌不忙,神情依旧清清冷冷地,她本就边走边回忆,没想到柳玉茹的突然出现,倒是给她指明了方向。 就在柳玉茹抡着拳头,状似要打云梦兮时,身后传来了一阵严厉的怒斥声。 「放肆,你要闹到何时?」 这道声音听得出又惊又怒。 下一刻,云梦兮就看到解文来一把拽住了柳玉茹举起的那只手,神情兇恶地看着被他拽开的柳玉茹。 第17章 017 他不行 要说这一幕,云梦兮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解文来是世家子弟,贵气非凡,从小就被当做侯府继承人培养。 这样的少年,气性自然是高的。 虽然他的父母意外身亡给他带来一些打击和障碍,令他骤然成长了不少,可到底是年少气盛。 这也是安定侯挑选她成为解文来妻子的原因。 在安定侯看来,她不足十二岁便被宣帝亲封为悦华县主,他看上了她的端庄贤淑,不争不抢的脱俗之气。 和解文来恰好是互补。 云梦兮现在想想不免内心发笑,因为,连安定侯这样老谋深算的人物,竟然也被她的外表所骗。 原本她也不在意就这样装一辈子,毕竟作为世家子弟,家族荣耀高于一切。 可噩梦之后,她的心境有了巨大的变化,她越发不想被身份、名利、权利束缚。 她不想在披着宣帝赐给她的假面具了,她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至于柳玉茹,执金吾柳家虽不及大将军府和侯府,可到底还是官宦人家,嫡女柳玉茹那也是娇养了十几年。 身为大家族的女儿,哪一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博得家主的期待,为自己的婚事争一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契机。 所以,柳玉茹的脾气也是娇惯的很。 果不其然,柳玉茹眼眶更红了,颤抖着身子哭道:「解文来,我嫁给你还不足一日,你便为了她这般对我!」 「她都是你婶婶了,你还妄想爬上她的……」 「啪」一声,顿时四周一片寂静。 云梦兮知道柳玉茹要说什么,眼神之中不□□露出不悦。 诋毁她,她忍得住,可诋毁解游迟…… 这些人不配。 「文来既然在,那正好。」云梦兮没有去看被解文来一巴掌甩到地上的柳玉茹。 第43页 她向前走了两步,解文来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在一众亲戚灼灼的目光之中,他和云梦兮保持着距离,这才俯身行礼。 「婶母有何吩咐。」 解文来垂着头,还不忘恶狠狠地盯着伏在地上哭泣的柳玉茹。 云梦兮看了看依旧没有散去的人群,微微一笑道:「夫君昨夜高兴,饮多了几杯。我与夫君今日要入宫谢恩,无法给公爹敬茶,故此趁着夫君尚未起身,悦华想亲自给公爹道歉,不知文来可否带路。」 解文来抬起头,自然而然看到云梦兮注视他的目光。 眼前的女子已然换上了妇人的髮髻,她已经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了。 即便解游迟没有寻常男子的能力,可一想到云梦兮要日日与那残废在一起,解文来的心就无法平静。 她是那样美,美若天仙,岂是解游迟那样的废物能染指的。 今日她不似往日那样,着一身素色衣裙,原来橙红与她如此相配。 恰到好处的艷丽与清贵交相唿应。 解文来看着有些忍不住上前两步,云梦兮依旧神情恬淡,视线扫过依旧伏在她脚下的柳玉茹。 「侄媳,地上凉,快要中秋了,仔细别染上风寒。」 柳玉茹本就因为解文来看云梦兮看得发怔而气恼,云梦兮这样一说,她就更为记恨。 可她不敢在有任何作为,以免被解文来发现,能嫁给他,完全是她对云梦兮做了那龌龊之事。 「婶母让你起来,你听不懂吗?」解文来俯身去拽柳玉茹。 柳玉茹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丫鬟不敢靠近,她只能自己去清理衣服上的尘埃。 「给婶母请安。」柳玉茹不情不愿地俯身行礼。 她心中不平,要不是解游迟官拜二品,又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她何须如此低声下气,不过就是一个老侯爷都不愿承认的废物。 云梦兮也没回答柳玉茹,只是又看了看解文来。 想起云梦兮方才的话,解文来立刻行礼道:「爷爷一早便被陛下宣召进宫,恐要午后才会回来,婶母所说,文来会转达给爷爷。」 云梦兮一听,顿时就明白,这又是解游迟的计策。 直接让宣帝把人召进宫,人不在,自然也就不用敬茶了。 只可惜,她本欲藉此机会,摸清侯府之中,老侯爷时常会出现的地方,以便她可以夜间行事。 眼下只能另寻他法了。 云梦兮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有劳文来了。」 「婶母哪里的话,文来送婶母回……」解文来话还没说完,柳玉茹就忍不住拽住他的手臂。 看解文来不悦的神情,柳玉茹畏惧的同时,却始终不肯放手。 这个夫君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她不仅仅要当世子夫人,她还要当侯夫人,未来还要争取诰命夫人! 她怎么可能放手,让解文来再和云梦兮牵扯上。 「回房!」解文来语气生硬,音量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变大了。 云梦兮看了看,不由得笑道:「新婚燕尔的,文来当陪着妻子才对。」 说完,云梦兮就没在理会解文来,转身便向着山河院的方向离开。 解文来又气又急,柳玉茹挡了他的好事,他原本能和云梦兮接触的机会就不多,过些日子,解游迟一走,他怕是再难见到云梦兮。 解游迟一日不死,他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云梦兮。 一日不见都如隔三秋,倘若经年不见…… 解文来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想她想得发疯。 所以,解文来自然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特别是他听闻解游迟尚未起床。 就在解文来想要追上云梦兮的脚步时,柳玉茹依旧拽着他的衣袖,解文来不悦立刻道:「来人,扶夫人回房,让府医来替夫人看看,是否摔伤了。」 柳玉茹大惊,她知道解文来要去追云梦兮,可没想到,解文来竟然还要叫人来绊住她,这分明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婶母。 她忍不了,可眼下,侯府主事者老侯爷不在府内。 解文来又是父母双亡,其他府内女眷各个地位都不如她,别说她瞧不上那些姑嫂婶母,便是瞧得上,她也不会傻到让他们看她的好戏。 故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解文来离开的背影。 云梦兮身怀武艺,且十分高超,早已听见解文来的话语声。 她看了看身边茫然不知的秋绪,便开口道:「秋绪,你去将春满找来。」 秋绪一愣,下意识得问了一句:「姑娘,我们不是回山河院吗?」 「突然想吃满春楼的银丝卷。」 听云梦兮那么说,向来贪吃的秋绪眼神一亮,她明白了,自家的姑娘应该是想去满春楼给姑爷买好吃的! 「奴婢这就去,姑娘稍等。」 看着秋绪跑走的身影,云梦兮松了一口气,春满会知道她的目的。 解文来这样明目张胆的来寻自己,定是有话要说。她不确定他会说什么,只担心万一解游迟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春满好歹能先有个准备。 只要带上阿语,即便让解游迟瞧见了,也好多一个人证。 果不其然,解文来很快便追上了她,看到她独自一人时,眼眸之中满是喜悦。 廊道上本在打扫布置的下人门一见到这一幕,很快便散开了。 第44页 云梦兮和解文来保持着安全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梦兮……」解文来情不自禁的靠近。 云梦兮一退再退,神情不悦地看着他道:「文来若是再靠近,那便是不当悦华是你的婶母了。」 解文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想到云梦兮今后的每一日都要与解游迟睡在一张床上,甚至于很快就要离开侯府,他就无法接受。 故此,他疾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云梦兮的手腕。 「你方才让我陪着玉茹,可是说得气话。」 解文来这一抓,直接捏住了解游迟送给云梦兮的手鍊,「哗啦」干瘪的红豆杉经不起这样的力量,颗颗掉落,手鍊也直接落到了地上。 云梦兮被他这句话气笑了,可她更在意解游迟送的手鍊,于是一把甩开解文来,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手鍊,用丝帕包好。 看云梦兮的模样,解文来气性也上来了:「这是他送的!」 「你应该叫夫君为叔父才对。」 「他配吗?不过就是一个舞姬的孩子,他娘连个名分都没有。」解文来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解游迟的身份。 让云梦兮万分震惊。 曾几何时,这个少年也是彬彬有礼,清隽儒雅。 是她过去从不曾看清他,还是他竟然变得如此可恶了? 「如果不是他使计谋,让陛下支持他,他的名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侯府的族谱之上。」 云梦兮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忽然开始明白,梦境之中她所见到那个杀红眼的少年并不只是为了家族荣耀。 原来他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之人。 曾经的表象都是他装的,甚至在解游迟跟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也是装的。 她当真是识人不清! 好在,解游迟本身根本不在意身份的问题,他才不稀罕姓解。 只不过,云梦兮不想反驳解文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解游迟的计划。 看云梦兮不理不睬,依旧低头去捡那些红豆杉,解文来气急了,抬脚便将它们统统踩烂以平復自己的怒气。 云梦兮紧了紧丝帕,若不是在侯府,她早就出手了。 可她不能。 因为,她不想给解游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解文来见云梦兮怔怔地蹲在地上,顿时又有些愧疚,他也蹲下身,双手抚着云梦兮的肩头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可能真心想要嫁给他的,他就不是一个男人,他怎么能给你幸福呢……」解文来放缓了自己的语调,带着一丝不舍继续说道,「他不行,何不悄悄跟我。」 云梦兮震惊了,这是安定侯的意思,还是解文来自作主张? 可不管是谁的意思,她都觉得龌龊至极,可笑至极。 且不说她是否深爱解游迟,至少,这种伤害人的事情,她云梦兮做不出来。 哪怕就是一个无知妇孺,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解文来多年的家教和学问都白做了吗? 云梦兮收敛了震惊和愤怒,反而笑着站了起来,随后拨开了抚在自己肩头,属于解文来的双手。 「世子爷要悦华如何悄悄地行如此龌龊之事?」 解文来眉峰一蹙,深觉云梦兮是在讽刺自己,可再看云梦兮的神情,他又有些疑惑。 故此,他试探性地回答道:「他无法人·道,自是不会到处宣扬,日后他若死了,你也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待我继承侯府,便能接你回来。」 云梦兮静静地看着解文来,她没想到,解文来如此龌龊的想法,竟然还是一个连贯性的计划,这让她震惊的同时,忍不住想看看。 看看,解文来能没有底线到什么程度。 所以,她没有阻止解文来,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 「倘若是个男孩,我便许你正妻之位,我们的儿子也是未来的世子。」 说道激情之时,解文来忍不住又想握住云梦兮的肩膀。 「文来有心了,咳咳……」解游迟谙哑的嗓音带着阵阵咳喘之声再一次传来,「怕叔父无人送终,竟想的如此周到。」 云梦兮早已猜到,解游迟若是醒来,势必会来找她。 就在她回头之际,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那双犹如暗潮一般汹涌的菸灰色眼眸。 他额间的那道伤痕因为蹙眉而显得更深了。 他身边有阿诚,以及垂着头根本不敢看自己的阿语。 看来,春满和秋绪已然被他控制住了,无人为她作证,那她只能兵行险着了。 第18章 明明只是场交易 乍一听解游迟的声音, 解文来浑身一震。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解游迟故意设局,还是他真的那么巧, 恰好起床,又恰好路过花园的游廊。 可不管是哪一种, 也不管他听见了多少。 这一次他绝不可能退缩。 他已经不是数月之前,那个还对解游迟心存一丝愧疚, 认为安定侯做得有些过了的那个解文来了。 在得知解游迟回归侯府的目的后,他与解游迟就已经在对立面。 同情敌人,那就等于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解文来细细思索, 方才他说的话只是询问云梦兮的意见, 虽说这内容乍一听着实有些违背伦常。 可解游迟情况特殊, 借种与过继相同, 无非都是希望为他留后。 第45页 这话即便到了宣帝跟前, 也不能治他什么罪。 想明白这一点,解文来倒也不怕了。 他转过身,甚至大步走到解游迟身前, 随后假模假样地行了礼。 「不知叔父再此, 是文来僭越了。」解文来看了看早一步已经走到解游迟身边的云梦兮,随后又道,「如此重要之事, 文来确实应当问过叔父。」 云梦兮着实有些吃惊,解文来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 然而, 她更担心解游迟会因此发病,他方才醒来,身子一定还不舒服。 可她此刻不能开口。 经歷过两次解游迟的病发,她越发了解这个男子, 倘若她阻止解文来,那等同于给解游迟机会怀疑自己和解文来就是在密谋苟合。 她无愧于心,无愧于解游迟,只能另寻他法。 「听文来的意思,咳咳……」解游迟又闷咳数声,微微仰头看着身前的少年,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一副英雄出少年的模样。 解游迟嗤之以鼻,不过就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方才你所言,到是为了我考虑了?」 「文来不敢,此事不仅仅是为了叔父个人,叔父既然回归侯府,自然要为侯府考虑。文来如此计划,也是为叔父与婶母的未来考虑。」 解游迟本就因方才醒来气力不济,就连情绪都尚未完全稳定。 若不是发现云梦兮不见了,而春满和秋绪两个丫鬟还鬼鬼祟祟试图带阿语离开,他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撞见解文来深情表白,甚至于邀约自己的妻子偷情。 不仅要偷情,他还没死,他们便已经为他考虑了身后事,连他的妻子都已经有人准备接手了。 这让他无法释怀,以至于胸口一窒,喉头便觉一股腥甜之气翻涌而上。 解游迟无法开口,自然就无法反驳,只能愤愤地盯着解文来,强忍着不适保持端正的坐姿。 他决不能在此人眼前倒下。 「叔父身子不好,婶母又是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若是有个孩子,未来也好在两位长辈膝下尽孝。文来的血脉与叔父同出一宗,那孩子自然会待叔父犹如亲生。」 云梦兮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 她是真没想到,解文来想入非非的本事那么厉害。 而且,她真的担心解游迟的身体。 所以,不能让解文来在此继续大放厥词。 「文来这话恕我不能苟同。」云梦兮一边说,一边俯下身体,她看得出解游迟不说话不是他放任解文来口没遮拦。 而是他无法开口。 她抬手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衫,竟然真的给解游迟带去一丝宽慰。 「夫君乃侯爷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在侯府又住过几日。」云梦兮这话说给解文来听,可她的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看着解游迟。 「夫君与世子爷乃亲叔侄,可世子爷却意图染指他的妻子,世子爷可有当夫君是你的叔父?」 解游迟有些意外,他静静地看着云梦兮,心中那股愤然与躁动似乎渐渐地平復下来,他不用再费尽心机去压制那股令他疯狂的力量。 云梦兮看解游迟的神情逐渐放松,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正视解文来。 「这便是文来你所说血缘亲情吗?」 面对云梦兮的质问,解文来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云梦兮竟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而指责他不顾亲情。 那他这张亲情牌岂不是满盘皆输。 果不其然,之后他便看云梦兮转过身,语调轻柔地俯在解游迟耳畔低语。 「夫君,我陪你回去稍作休息,待阿诚他们套了车马再行进宫谢恩。」 解游迟没有反驳,只是抬手轻轻拂过云梦兮的手腕,随后又看了看解文来,这才点了点头,任由云梦兮推动他的轮椅。 阿诚暂时离开去准备车马,而阿语则陪同云梦兮和解游迟返回山河院。 云梦兮一进山河院,远远地就看到春满和秋绪已经被两名男子控制,一看到她进入,春满满脸都是愧疚。 而秋绪则是怒气沖沖,一双眼眸死死盯着解游迟。 解游迟偏了偏头。 那两名原本看着春满和秋绪的男子很快就对着解游迟和云梦兮行礼,接着一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秋绪刚想跑向云梦兮便被春满一把拉住。 云梦兮看了看两个贴身婢女,低声交代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准备一下,稍后我与夫君要进宫谢恩。」 秋绪还有些愤愤不平,却不敢有违云梦兮的吩咐。 看两名丫鬟离开,云梦兮才对阿语说道:「阿语,你守在门外。」 阿语还是担心解游迟,但是云梦兮是主母,解游迟也没开口,她自然不能反驳,只能点了点头。 之后,云梦兮单独一个人,将解游迟推入了房中。 只是没想到,才一进房间,在云梦兮转身关门时,解游迟独自一人推动轮椅,和云梦兮拉开了距离。 云梦兮知道,解文来的话对解游迟无疑一种莫大的侮辱,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接受旁人当着他的面意图和他的妻子苟合。 甚至连孩子的未来都已经考虑到了。 她能想像,解游迟此刻的心情。 可她一时间不能开口。 第46页 刚才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怼解文来,可此刻,她却不敢出声安慰解游迟。 从阿诚对她所说的话来看,解游迟因为先天残疾,内心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会令他过度意会旁人的意思。 他不开口,云梦兮没有把握自己是否会触痛他。 故此,云梦兮选择沉默,她也没阻止解游迟的动作,只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解游迟才推了几步,便支持不住,云梦兮眼见着鲜血在她眼前犹如怒放的牡丹一样喷薄而出。 点点血雨随着月白色的人影一起落下,云梦兮本能伸手,一把就将解游迟揽在怀中。 「阿……」云梦兮还没能叫出阿语的名字,就感到手腕被解游迟用力握住了。 解游迟说不出话,只能拼尽全力握紧了云梦兮的手腕。 方才,他看得很清楚,解文来就是握着云梦兮这个手腕。 那里,他送的手鍊已然断了。 当时他心绪翻涌,说不出的愤怒,可他知道,他不该愤怒,也没资格愤怒。 可就在云梦兮小心翼翼地捡起手鍊,更试图去将早已枯萎的红豆杉收集起来时,他第一次感到心房像是被注入生机。 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能活着撑着一口气,完全是心愿未了。 因为,他要復仇。 可在那一刻,他却想活着。 单纯的只是想活着,活着便能看到云梦兮的好。 解游迟依靠着云梦兮的肩头,少女天然的馨香萦绕在他鼻息之间,不是那种庸俗的脂粉气,不会令人感到头昏脑涨。 云梦兮看他这个样子,着实忍不住了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应他,他这般下作无赖,若不是在侯府,若不是怕替你惹麻烦,我一定不会对他手软。」 解游迟气息微弱,云梦兮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唇角的血迹,他的鼻翼起伏不定。 她连忙掏出怀中的丝帕,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唇角。 「我先扶你上床,再让穆大夫来好吗。」云梦兮试探地问了一句。 然而,解游迟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无谓麻烦穆星洲,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 是他看不透,放不下,才会气成这样。 明明这只是一场交易。 看他这个模样,云梦兮是又心疼又担心。 解游迟缓和了良久,这才睁开眼眸,可他没有看云梦兮,只是遥遥地看向房内的另一头。 云梦兮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山河院非常大,故此厢房也与其他院不同,云梦兮与解游迟这间婚房实则是有好几个房间连通起来的。 而此刻解游迟视线的落点,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 云梦兮不知道解游迟的想法,只能轻声询问到:「你想要什么,我替你拿。」 解游迟没有回答,他无法开口,还能维持清醒的意识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云梦兮看他这个模样,思索了片刻又问道:「是想要去书房吗?」 到这会儿,解游迟才点了点头。 云梦兮看他如此虚弱,甚至于根本无法独立坐在轮椅上,心中酸涩不已,却还是尽量满足了他的需求。 进了书房,云梦兮才真正感觉到,这间厢房究竟有多大。 靠墙的部分是连着好几排高大的书柜,没有书,看起来显得空落落地,书案也是十分宽敞,没有椅子倒是直接可以将解游迟推过去。 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是砚台之中的墨迹已经有些干涸了。 解游迟到了书案之前,便用双手撑住书案的边沿,他的身体脱离了云梦兮手臂的支撑,有一瞬间,肩头微微一凉。 失落令他感到心头一空,仿佛心都已然跳不动了。 云梦兮看解游迟坚持要到书房,也已经猜到他可能想要写什么。 甚至于,她隐隐有些感觉,解游迟会再一次选择怀疑她。 所以,他又要试探她了吧。 可即便如此,云梦兮也没有说什么,这种时候,她总不好看着解游迟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要自己研磨,甚至去费力够挂在笔架上的笔。 故此,云梦兮先替解游迟重新研磨。 看了看解游迟面前的麻纸并不大,而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作画,云梦兮想了想便取了笔架上羊毫。 将笔握着手中,云梦兮看着恰好仰起头看向他的解游迟。 良久,云梦兮轻轻地嘆了一口气,随后才道:「夫君可是想要写放妻书?」 解游迟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垂下眼眸。 云梦兮看着他强行挺直身躯的模样,心里难受的很。 同时,她第一次感受到委屈。 她是费尽心机嫁给了解游迟,可从头至尾她没有想害他。 他若不愿,何必前来提亲。 就在这个时候,轻微地一声「啪嗒」,紧接着解游迟看到眼前的纸上水滴快速地渲染开了。 昏黄的感觉,就像是夕阳渐渐地从水面上消失一般。 云梦兮吸了吸鼻子,微微仰起头。 太丢人了。 她自习武之后,便没有再哭过。 似乎所有的眼泪都在六岁之前流光了。 可因为解游迟,她这短短两天时间里,竟然两次为了他有了眼泪。 解游迟震惊非常,他缓缓地抬起头,恰好看见眼前的少女眼眸微红,莹莹泪光要落不落地。 第47页 她扭开头,却不断地吸着鼻子。 然而心软只是一瞬,解游迟依旧将云梦兮握在手中的笔拿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心绪翻涌。 若是云梦兮不愿松手,那他或可尝试,尝试相信她一次。 可她却没有阻止自己。 她果然委屈,是因为并不想嫁给他而委屈吧! 此刻的解游迟,似乎已经忘却了昨日之事。昨日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云梦兮嫁给他不过就是为了自由。 因为,他活不过三年。 放妻书三个字落在纸上,伴随着一阵阵闷咳,鲜血也自解游迟的唇角流出,一滴、两滴、落在麻纸之上,与墨迹逐渐融合。 直至,他放下笔,试图印上自己的指印时,云梦兮终于伸出手,握住了解游迟的右手。 她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流出。 原本云梦兮想来一招狠的,用激将法让解游迟改变主意,可一看到那点点与墨迹融合的鲜血,却又不忍心了。 解游迟从未见过云梦兮梨花带雨的模样。 那一刻,他的心仿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 唿吸因此而停顿了下来。 她会说什么,她为何这般伤心。 云梦兮难受极了,她不想看解游迟这般揣测旁人的心思,更不捨得看他需要这样仰视着她。 所以,她俯下身,却依旧没有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云梦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夫君,难道你从不曾想过,嫁给你我早已获得了自由吗?」 第19章 半年为限如何 云梦兮的话, 让解游迟按在纸上的手微微一松。 感受到他的心绪变化,云梦兮继续说道:「我自出生起,就不曾离开大郾城方圆十里, 至多只是去寒业寺上香。若不是你,我许是这一生都没机会领略北祈国的疆土究竟有多辽阔, 又有多少我不曾见过的风土人情。」 云梦兮一边说,一边将那鲜红的硃砂盒推至解游迟的掌下。 「纳徵那日, 我的婢女春满对我说,徽州山长水远,又是丛山峻岭流寇颇多。」云梦兮说着微微一顿, 打开了硃砂盒, 「她不安心, 又怕我会思乡情怯。」 之后云梦兮松开了手, 不再阻止解游迟的动作。 「夫君可知, 我却欣喜可以离开京城的繁华,期盼着与你一同踏上那片土地。」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她目光坦诚, 让解游迟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他是第一次如此这般与她对视, 他看不出她有任何隐瞒。 她的眼眸之中仿佛星辉散落在内,萤火在水中摇曳,美极了。 如她所说的一般, 他看出了她的期待…… 他该不该尝试信任。 解游迟握紧了那只硃砂盒,嗓音有些哑地说道:「边疆地界, 没有县主说的那么好,也不是县主这般娇贵之人能承受的。」 云梦兮摇了摇头,缓缓地蹲下,双手轻轻地搭在解游迟的左臂上。 「不曾试过, 夫君如何得知我无法承受。」 话说到此,云梦兮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解游迟能开口说话了,证明他真的已经缓过来了,刚才解文来那一招对他的伤害定然是极大的。 解游迟又一次沉默了,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反驳的话。 再试探的过分一些,就显得他过于矫情了。 原本也是他一个人的苦,一个人的痛,何苦要拉着云梦兮一起承受。 「不如,夫君给悦华一个机会,以半年为限如何。」 解游迟的状况好了起来,云梦兮的心情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放松,唇角自然而然的微微上扬。 这一笑,为她清灵的容颜带去一抹如花地笑靥。 解游迟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的悲伤,她的笑容不知何时竟然也带动了他的心绪。 见她笑了,他的心没来由地就松快了。 方才那般紧蹙的疼痛竟然悄然消失了。 云梦兮也没想等解游迟开口,她立刻站了起来,托着解游迟的手腕,用他的手指沾了一沾鲜红的硃砂。 就在解游迟震惊的神情之中,云梦兮掌握了主动权,她握着他的手快速地在放妻书上按下了他的手印。 解游迟想收之时,已然是晚了一步。 接着,云梦兮用自己的丝帕仔细地替解游迟擦拭了手指,口中说道:「现在夫君应该满意了,不过,既然是放妻书,就应该由我保管。」 之后,在解游迟呆愣的表情和困惑的眼神下,云梦兮将放妻书仔仔细细地叠好,藏在自己的腰封之中。 「半年,倘若半年之后,夫君依然认为,我们这段婚姻成为了我的负累,束缚了我的人生,届时悦华再按手印,夫君以为如何?」 这一刻,解游迟后悔了,他真没有的这样想…… 方才是他真的在气头上,气解文来这般侮辱他还亵渎云梦兮,气自己要将这些不公发泄在云梦兮身上,气自己深藏内心的自卑。 如今,他如何是好。 这放妻书,他还能要回来吗? 想着,解游迟感到嗓子很干,口中一阵阵苦涩,涩到他无法开口。 看解游迟的神情,云梦兮似乎感受到他口不对心的焦灼感。 她俯下身,手搭在解游迟的肩头,柔声问道:「夫君可是渴了?」 …… 解游迟忽然发现,自己这一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48页 好在,云梦兮应该并不知情。 半年…… 他一定要找机会将放妻书收回,以免哪一日,这小丫头要丢下自己,按上手印就跑了。 看解游迟别别扭扭的样子,云梦兮故意扬起笑脸,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腰封道:「夫君可是不放心,这放妻书悦华定会好好保管的。」 解游迟抬头之时,就看见云梦兮眼中的狡黠。 他立刻垂下头,懊悔不已。 果真是小瞧这丫头,竟被她察觉了自己的目的。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解游迟,这会儿,是真正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回到上一刻,最好是能将上一刻的自己打晕。 ***** 大郾城的白日熙熙攘攘,繁花似锦。 随着中秋将至,节日的气氛越发的浓烈起来。 云梦兮身在马车内,依旧能闻到一阵阵浓郁的桂花香气,即便不看,只是听着也能知道马车之外一派繁荣的景象。 解游迟的马车比一般王孙贵胄的马车更为宽敞,此刻,他正躺在软塌之上闭目小憩。 与解游迟同车而行,对云梦兮来说是第一次。 上一次,是解游迟邀她上车,问他是否愿意与他合作,嫁给他。 那时,她不曾仔细看过,而这一次她不仅仔细看了车,更仔细看了人。 这一看,云梦兮才发现解游迟身量颀长,他便是躺着她也瞧得出,定是比那解文来还要高出些许。 虽说瞧着体格有些孱弱单薄,可他的身姿体态自带一股高洁之气。 无怪乎老百姓会评价他生的芝兰玉树。 云梦兮看的舒坦,却没想到,被盯着看的解游迟浑身哪哪都不自在。 他本欲趁着车行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番,可如今,很显然是泡汤了。 解游迟无奈地睁开眼,对上了云梦兮的视线。 云梦兮眼神一亮,抬手拉了拉解游迟身上的被褥问道:「夫君怎的不多睡一会儿,现在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 解游迟无奈地嘆了口气,他又不能说,云梦兮这般瞧着他,他当真是睡不着。 而且,这一说,岂不是要赶人下车? 毕竟他们是夫妻,又是新婚燕尔入宫谢恩的,不同乘一辆马车也太说不过去了。 然而,他是真不知道这云家嫡女内里竟然是如此古灵精怪,与她的外表截然不同。 清冷宛若仙子的面具,怕也是迷惑大众的。 看着解游迟的神情,云梦兮笑着取了一块点心在手。 解游迟看了看那纤纤素手,捻着雪白地糕点,心头微微一动。 可下一刻,解游迟就那么看着,云梦兮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随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椰蓉糕清香甘甜,入口绵软,夫君可要尝尝?」 解游迟从没有过这样委屈的感受,他平时都是少食多餐,但凡外出,阿诚的媳妇总是会做各色的点心放在车上。 这些都是给他吃的,云梦兮不经过他同意,不给他先尝尝,竟然…… 云梦兮忍着心头的笑意,将剩余的糕点一下塞入口中,不断咀嚼赞美。 随后端起一旁放糕点的碟子递到解游迟眼前。 「夫君想吃哪一种。」 看着云梦兮晶亮亮地眼眸,解游迟忍不住舔了舔双唇,可他才伸手,云梦兮竟然将碟子端走了。 解游迟勐然瞪大了双眼,这小丫头简直是个小恶魔。 「让我来猜猜,夫君喜欢哪一款的。」 云梦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含着笑意,视线在糕点与解游迟之间来回游移。 解游迟抿着唇,神情一点点流露出委屈。 看云梦兮一直也不动,不给吃,也不开口,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摸出怀中的帕子抵在唇边。 发现云梦兮再次看向自己,解游迟连忙阖上眼,微微扭开头低咳了两声。 惩罚够了的云梦兮到底还是心软,放下糕点碟子,立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瞬间果香四溢,瀰漫在整个马车内。 今日,就在上车之际,云梦兮第一次见到准备了松茸鸡粥的人。 原来,她便是阿语的母亲,蒋允城的髮妻。 听说,她比蒋允城更先认识解游迟,他们夫妻能走到一起,还是当年解游迟做了个小媒人。 果茶是用新鲜的当季水果熬制的,据闻有好些水果还是宣帝亲赐的。 「夫君先喝点果茶。」云梦兮一手协助解游迟,试图扶着他的后背,一手将茶杯凑近他的唇边。 没成想,解游迟仅仅抬眼看了看,便又一次阖上双眼,他沉重的唿吸声敲打在云梦兮的耳内。 云梦兮有些担心,不由得靠近了一些。 「咳咳,身子乏的厉害。」解游迟语气有些哀怨。 说完,他抬起手,轻轻握着云梦兮拿着茶杯的手腕:「劳烦夫人了。」 云梦兮本也不是恶意,只是试图改变解游迟深藏内心的自卑。 没想过会让他难受,故此,她连忙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小勺,一小口一小口亲手将温热的果茶餵入解游迟口中。 满心的担忧,让云梦兮忽略了解游迟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欣喜和满足。 餵完茶水,云梦兮才开口问道:「夫君可好些了。」 解游迟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在糕点之上,他薄唇微启,清透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道:「我饿了,劳烦夫人。」 第49页 云梦兮顿时有些愧疚,明知道解游迟一早只喝了半碗鸡粥,之后经歷了那么多,眼下都已经过了巳时,如何能不饿。 可她刚才竟然还以故意不给他点心以此来惩罚他,当真是不应该。 就在云梦兮挑了一块糕点递到解游迟眼前时,她见到了男子眼中明媚的笑容,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骗了! 云梦兮的动作停了一停,可这一回,解游迟聪明了,他一把就拿走了云梦兮手中的点心,咬了一口才道。 「夫人当真了解骞之,这枣泥花酥是骞之平日里最喜的糕点。」 给你惯得呢! 云梦兮睨了一眼解游迟,要不是知道他确实饿了,她定不会由着他。 方才她是过于担心了,竟然没瞧出来,倘若解游迟当真身子不舒服,又何来的胃口,就像今日一早。 想那时,解游迟可是需要她用交易的手段才喝下那松茸鸡粥。 眼下,他可真的是饿了。 也好,有胃口,就代表解游迟的情况也比较稳定。这样,云梦兮也放心这一次入宫谢恩的任务。 解游迟连吃了两块,到第三块时,云梦兮回过神来,立刻端走了他手中的碟子。 「不能再吃了,蒋夫人说了,夫君不能多食,若是积食了,那便要吃苦了。」 云梦兮之前选了枣泥花酥时,解游迟就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仔细。 能单从他的眼神,以及盘中糕点的分布,便看出他的喜好。 如今,云梦兮还能牢记他身边之人的交代,当真是将他放在心上。 解游迟有自知之明,他所求不多,他们这段合约婚姻,能走到此地步已是他的福分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地停下了,云梦兮将手中的碟子放在矮几上时,马车外传来了阿诚的声音。 「主人、夫人、我们已经到了光远门,属下等人不能随同入宫这样。」 正说着,云梦兮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与众不同,夹杂着铠甲摩擦的声音,一听便是军中之人。 很快,马车之外响起陌生的声音。 「期门军中尉闫明见过刺史大人、刺史夫人。」 云梦兮一听,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皇帝的人,是来接解游迟进宫的。 而尚在意犹未尽的解游迟此时也开口了:「闫中尉不必多礼。」 语毕,云梦兮和解游迟就听见光远门打开的声音,马车缓缓地再一次行驶起来。 要说起来,云梦兮也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她的父亲是北祈国唯一的大将军,乃武将之首,身份非同一般。 她又是皇帝亲封的县主,可就算是他的父亲也没有解游迟这般的特权,乘坐马车长驱直入进入皇宫。 云梦兮瞧了瞧依旧斜靠在软塌上的解游迟,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倘若可以,她宁可见到能站起来的解游迟。 这些皇帝的特许,当真是不要也罢。 虽说解游迟是得皇帝特许以车马代步,可到底是皇宫,这马车的速度比常人行走也快不了多少。 云梦兮在车中颠颠倒倒,都觉得昏昏欲睡,就别提解游迟这样的身子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云梦兮纳闷地看了一眼解游迟,反而是她这个夫君一脸闲适,似乎天塌了也与他无关一般。 回想起解游迟的身份,云梦兮也释然了。 确实,有什么是无垢楼少楼主,皇帝眼前的红人需要担心的呢? 就算是天塌了,也有高个的顶。 马车之外又是整齐地铠甲摩擦声,不一会儿便听闫明的声音传来。 「末将见过安定侯。」 一听是安定侯,云梦兮的神情多少有些变化,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解游迟。 同时,解游迟也睁开了眼,看着云梦兮,他眼眸之中满是柔和的光芒。 像是。 云梦兮想了想,就像是山河院内,阳光透过那些浓密的绿叶洒落的感觉。 解游迟对着云梦兮招了招手。 云梦兮很自然地俯身靠近他。 男子身上的药香顺着唿吸流淌进了云梦兮的体内。 「夫人,可是担心骞之了。」 他的气息清冽,还带着一丝枣泥花酥的甜香气味,云梦兮只觉得脸颊有些细痒,后颈有些奇怪的感受。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第20章 020 你乱摸什么呢 云梦兮才不想承认, 她确实是在担心安定侯会在这个特殊时期,对解游迟造成又一次的伤害。 而且,解游迟的靠近让她的心又快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云梦兮本能地向后一缩, 想要逃离的时候,眼前的男子忽然伸出手, 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云梦兮惊讶地强忍着叫出声,不敢再乱动, 她怕一动,解游迟控制不好身体会从软塌上跌落。 「夫人怎么不说话,嗯?」解游迟的音质很清透, 似拨弦之声撩人心弦。 云梦兮却苦恼了, 正在她抠脑门子想对策的时候, 就感到腰腹一紧, 身体不由得就倒向了解游迟。 她心头一颤, 连忙用双手撑住,此时,她和解游迟的动作十分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解游迟斜靠在软塌上, 双手揽着她的腰腹, 而云梦兮的双手则撑在解游迟双肩上方的软塌处。 第50页 两人胸腹紧紧地贴在一起,脸与脸的间距也只有一拳的距离。 唿吸在一瞬间交融了。 云梦兮本打算立刻爬起来,却没想到, 看起来孱弱的解游迟,双臂竟然如此有力, 他似乎是故意的。 除非动手,否则云梦兮逃不出他的怀抱。 她不明白解游迟的意图,怔怔地看向解游迟。 突然,男子又开口了。 「昨夜我饮多了, 怠慢了夫人。」说着解游迟的眼神向左侧的帷幔瞥了一眼。 云梦兮忽然领悟了。 她刚才太过注意两人的姿势,竟然忽略了有人靠近了马车! 说来也是,以安定侯的身份,又是解游迟的亲生父亲,他想要走近马车和自己的儿子打招唿,闫明也没有理由阻拦。 所以,解游迟是故意说这些撩拨她的话。 解游迟瞧着耳根微红的小丫头,特地又凑上前,揽着云梦兮腰腹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今夜,骞之……」 解游迟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外传来轻轻地叩击声。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以眼神询问,此时应该怎么办。 解游迟却忙于研究云梦兮的腰封,只是……他从未接触过女子,更没有机会研究女子的衣物。 乍一模,女子腰肢的柔软和纤细给了他极其陌生,又有些莫名期待的感觉。 解游迟压下心头细微地慌乱感,好一番摸索,直至云梦兮看他的神情逐渐改变。 低咳了一声,解游迟试图将云梦兮的注意力从腰封转移到他这个人身上。 接着,才故作镇定地抬了抬手。 云梦兮一时间搞不懂解游迟刚才乱摸她的腰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设局悔婚之时,解游迟也不曾有过什么,甚至可以说完全是目不斜视。 想来他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只是有些疑惑,云梦兮最终还是把注意力放到解游迟身上,看他的动作应该是示意自己扶他起来。 就在两人相扶相携时,马车外传来了安定侯的声音。 「迟儿,昨日是你大喜之日,又逢文来同日大婚,为父一时分身乏术。今日父亲做东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梦兮一颗心都替到了嗓子,就怕解游迟会和安定侯在宫里直接就冲突上了。 到不是在意名声。 她是忧心解游迟的身体状况。 而且,云梦兮是奇怪,安定侯莫名来这一出指不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看云梦兮难掩的担忧,解游迟轻轻揽着她的肩头,这才用左手撩起帷幔。 安定侯的脸缓缓地出现在俩人的眼前。 云梦兮在安定侯眼中看到一瞬间错愕,这才发现自己和解游迟此时的姿势过于暧昧。 要不是解游迟的视线就在她身上,要不是马车外是安定侯,云梦兮一定会甩手就走。 看云梦兮垂下头躲避自己的视线,解游迟反而笑了,他揽着云梦兮肩头的手臂越发收紧了。 「兮儿,你说,侯爷可是在与骞之说笑。」解游迟指尖微动,摩挲着云梦兮肩头的秀髮,「骞之的家人除了夫人之外,也只有义父一人。」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心头直打鼓。 果真是无垢楼少楼主,还真是谁的脸都敢打。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云梦兮知道解游迟不是自卑过度而导致的自大,而是他却有这个实力。 若不是解游迟想借皇帝堂堂正正地给安定侯府有力的一击,他想要取安定侯的狗命那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侯爷算哪门子的父亲?」解游迟说到此处,这才抬眼瞅着马车之外的老者。 云梦兮听着他特意拉长的尾音,只觉脑仁子一麻。 看来她这个夫君还真是惯会挑衅对手。 噢不对,安定侯在解游迟眼中怕只是一个人渣而已。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却做出让一个才出生的婴儿自生自灭这种事。 然而,夫妻本是同林鸟,更别说,她还有求于解游迟。 自然是要跟他站在同一战线。 最重要的是,惹了安定侯,对大将军府反而有利,可以减少定远候试图利用她爹兵力的企图。 「悦华见过侯爷,夫君身子欠佳,吃食方面颇有考究,这团圆饭……」云梦兮一边说一边注意安定侯的神情。 就在她说到团圆饭时,解游迟揽着她肩头的手蓦然握紧了。 原本云梦兮还想把话说得婉转一些,至少不要说死了。 她本想说团圆饭日后也是有机会安排的。 如今看来…… 「这团圆饭还是免了吧。」云梦兮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安定侯。 不仅如此,她还在解游迟气场的威压之下补了一句。 一句足以让安定侯整张脸都黑了的话。 「侯爷莫要费心,眼下夫君入了祖籍,我与夫君的大婚已成,祭祀过后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加之,我与夫君在侯府本也只是暂住,不日便要回徽州了。」 云梦兮说完,心里也颇为舒爽。 对于解游迟的身世,她本就对安定侯府十分有芥蒂,又遇到解文来如此下作无赖,她早就想要惩戒这家人了。 如今这样一说,无疑是把不敬祖宗的罪名扣在安定侯的头上。 第51页 企图害死解家血脉,这说到天边也会被人诟病,这就是安定侯不提解游迟母亲的缘故,只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云梦兮看怒不可遏的安定侯,不仅自己舒爽,应该也和了解游迟的心意。 解游迟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云梦兮还会稍稍顾忌一下自己将军府嫡女的身份,没想到她所说的比他所想的更为犀利。 至于安定侯,被云梦兮的话气得后牙槽都咬痛了。 然而,此地是皇宫,容不得高声喧譁,更不能大发雷霆。 于是,就在安定侯要拂袖离开之际。 云梦兮却又开口了。 「侯爷留步。」云梦兮轻轻地先扶着解游迟的腰背,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躺下。 解游迟虽然好奇,却也难得配合。 等安顿好解游迟时,云梦兮才继续说道:「今日一早,悦华本想前来向侯爷请罪,不能向侯爷敬茶,于情于理都有些不敬长辈。」 安定侯差点没气吐血,这悦华县主明里暗里都在讥讽他因为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落下骂名。 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给祖宗蒙羞呗。 所以,他忍不住转过身,细细打量车上的少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此女与往日里所见有些不同。 可具体哪里不同,却又不好说。 「是文来侄儿告知,说侯爷已然进宫了。」云梦兮轻轻地将手覆盖在解游迟的手背上,随后垂下眼眸,「然而,悦华没有料到,文来侄儿竟然想逼迫婶婶与他苟合。」 解游迟在云梦兮提到解文来时,便已经猜测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可他依旧震惊非常。 寻常女子对名节极为看重,便是被侮辱了也不敢声张。 这便是许多男子,特别是有身份背景的男子敢为所欲为的根本原因。 他没想到,云梦兮竟然会如此直白将此事说与安定侯知。 且当着外人的面。 解游迟不由得开始沉思,云梦兮真正的想法,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她仅仅是为自己不平,想惩治解文来。 又或者与他有关? 可安定侯听见此事,着实无法淡定了。 就在云梦兮要继续说时,安定侯厉声喝止:「一派胡言,文来岂是这等小人。」 云梦兮也不做强辩,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安定侯,随后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否胡言,侯爷大可回去问问文来侄儿,是如何在他的叔父跟前大放厥词,要借种给他的叔父。」 话说到此,解游迟才出声。 他低咳了两声,缓缓地说道:「闫中尉,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解游迟说完,云梦兮才松开手,马车的帷幔自然也就落下了,将安定侯愤怒的视线彻底隔绝了。 听了如此内幕,期门军在场的将士都感到惊骇。 特别是闫明。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暗潮汹涌。 徽州刺史和安定侯不和,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不提他们的家事,借种这种事旁的人也不好干涉。 可如今,连大将军府都和徽州刺史同仇敌忾了。 看来,朝中局势丕变,储君之位究竟花落谁家还真是无法揣度。 ***** 马车终于停下了,只是没有阿诚在,解游迟的行动难免受阻。 云梦兮正在车内和解游迟大眼瞪小眼时,闫明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刺史大人,可需要末将援手。」 云梦兮正想答应呢,就见解游迟哀怨地盯着她。 到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云梦兮顿感难办。 要说起来,以她的能力也确实能独自协助解游迟下车,可这不就等于暴露她身怀武艺的事了? 虽算不上欺瞒,可到底是隐藏了那么多年。 用她师父的话来说,这是她的底牌,轻易不可展露。 「闫中尉稍后。」解游迟应了一声,随后垂下眼眸,低声唤了一声,「夫人,骞之不喜旁人触碰。」 云梦兮内心感嘆,得…… 还不得她亲自伺候这少爷。 好在,方才她想了法子了。解游迟的马车本就宽敞,他的轮椅也能推入,只要她协助他上了轮椅,再让期门军的将士将轮椅抬下马车即可。 说干就干,云梦兮先将轮椅推入车内,接着才低声问道:「夫君,悦华扶你上车,再让闫中尉他们将车抬下可好?」 解游迟此刻,就想着怎么能接近云梦兮,刚才他已经琢磨出这女子腰封的特点。 这一次,他应该可以摸一个遍,寻得那放妻书。 到时候直接销毁,再也不给云梦兮任何机会离开他。 故此,他仰起头薄唇微微抿着,看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云梦兮吁了一口气,要说,她长那么大也没伺候过人,这第一次餵饭,她做得不错,第一次协助解游迟应当也是一样吧。 信心满满的云梦兮自觉还是十分有照顾人的天分。 闫明站在车外,车内的低语声,他也不敢仔细听。 不说解游迟官拜二品,就是人家小夫妻说话,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听着也不合适。 于是,一群期门军下意识得走远了些,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待着。 直至,车内忽然响起女子愤怒的声音,让一众期门军顿时面面相觑。 第52页 这是他们能听的话吗! 「解游迟,刚才我就察觉你不对劲,你乱摸什么呢!」云梦兮双颊绯红,眼神之中是极为复杂的神情。 有愤怒,有羞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几乎要站直了身体,可马车高度有限,而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解游迟十分不安分的手。 至于解游迟,为了拿回放妻书,他也是拼了。 到这会儿,他的手还不肯松开,指尖都已经抠进云梦兮的腰封,害的云梦兮就连衣襟都快被他扯松开了。 要不是当头棒喝,解游迟只怕还没醒悟自己的此刻的动作,有多豪横! 云梦兮这样一叫,解游迟顿时仰起头,只看见了云梦兮眼中的愤怒。 他心中唯有二字:要遭! 第21章 021 只能装病了 解游迟当然不会承认, 他是为了拿回被云梦兮收去了的放妻书。 这要是被这小丫头知道了,那他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眼下,得先让云梦兮息了怒火。 解游迟左思右想, 这事他确实不在理。在说了,云梦兮武艺非凡, 来硬的他也不会是对手。 看来只有一招。 于是,解游迟一不做二不休, 原本已经坐上轮椅的他,顿时整个人一软,重心完全都靠在云梦兮的怀中。 不仅如此, 喘息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解游迟觉得,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就不信, 云梦兮向来心善, 会忍心将他推开。 云梦兮正打算好好质问解游迟, 想不到他突然整个人都软了,她心里一惊连忙松手想要查看。 这一松,解游迟的双手也得到了解放, 顺势滑落。 这可把云梦兮急坏了, 忍不住低唿:「骞之,骞之你怎么了。」 到这会儿,外头原本等待的期门军也察觉了不对, 闫明立刻靠近马车问了一句:「刺史大人,刺史大人?」 云梦兮扶着解游迟, 让他可以靠在轮椅靠背上。 眼前的解游迟,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就连发间都隐约有些湿润。 云梦兮哪里知道, 解游迟这是被她的气势吓出汗来。 还以为他旧病復发呢。 云梦兮平復了心情,眼下穆星洲不在,解游迟不省人事也唯有靠她。 「麻烦闫中尉立刻请太医来,夫君他晕倒了。」 闫明顿时神色一紧,他负责接解游迟进宫,若是他有个好歹,那皇帝那里他也不好交代。 于是,闫明立刻让人去请了太医,自己则先一步去了福聆阁禀报。 而云梦兮则一手握着解游迟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脸,令他靠在自己的怀中,这样可以稍稍舒适一些。 少女的馨香一阵阵传入解游迟的鼻息,令他的心跳加速,原本一直较低的体温无端端地开始升高。 就连云梦兮都察觉了不妥。 解游迟的脸色逐渐转红,就连饱满的额头也像是被阳光直接照射一样,不仅开始发红还有些烫手。 云梦兮担心的不得了,解游迟不同寻常人,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若是高烧定然会损伤加剧。 这个时候的解游迟也着急,就想着太医能快些来,他也好快些醒,最好是云梦兮将他乱摸这件事揭过去。 要不然,恐怕今日之事会成为这期门军乃至整个皇宫茶余饭后的话题。 解游迟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名声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解游迟第一次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受,他是不怕装病之事会穿帮,他怕的是,如此欺骗云梦兮。 因为,事情还没过去,他已经开始于心不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责,解游迟有些装不下去了,他的身体有着细微的颤抖,让云梦兮一下子就察觉了。 「骞之,你怎么样,你是不是醒了。」云梦兮不疑有他,直接将解游迟揽在怀中。 对她来说,没什么比他的身子更重要了。 解游迟缓缓地睁开眼,可他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又只能闭上。 云梦兮只当解游迟是气力不济,无法开口。 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医赶到了。 就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也随着闫明一同赶来。 众人将解游迟的轮椅抬下马车,又着急忙慌的将云梦兮和解游迟送去福聆阁。 福聆阁说起来就是皇帝的书房,当然皇帝的书房可不同一般。 可以说是什么也不缺。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被安顿在平日里皇帝休息的榻子上,这也能看得出,皇帝对解游迟的器重。 人安顿好了,另一头的皇帝也在太监的引领之下赶来。 众人一见,自然纷纷下跪行礼。 云梦兮为首,俯身一拜时,宣帝已然阻止了她的动作。 「悦华不用多礼,方才发生了什么,骞之何以会晕倒?」 听宣帝的称唿,云梦兮一点也不意外。 说起来他们君臣相交也有多年了,在解游迟还是少年之际,便已经结识了微服出巡的宣帝。 看云梦兮神情一涩,没有开口,宣帝瞧了一眼众人,大手一挥,示意期门军可以暂且退下。 要说期门军此刻也是如释重负,方才究竟发生何事他们也不知道。 若是皇帝问起来,他们也颇为尴尬。 其实云梦兮也不清楚,解游迟为何突然发病,她只能联想到之前遇到安定侯。 第53页 故此,云梦兮心里叨念了一下得罪了。 「方才夫君与我曾遇到……」云梦兮顿了顿,看了一眼解游迟,「遇到公爹,有些不愉快,许是因为这样,夫君郁结难消。」 宣帝想起来了,早前解游迟请旨赐婚之前,他就私下召见过他。 那时候,解游迟与他便已经商讨好了。 不止今日一次,他会召见安定侯来福聆阁下棋。 日后的每一日,直至解游迟离开大郾城,安定侯都要来陪他下棋。 想到安定侯,宣帝不由得眉峰微蹙。 见皇帝沉思,云梦兮也不敢多话,静静地立在一旁。 直至,太医站起身,云梦兮这才迎了上去。 「太医,我夫君怎么样了。」云梦兮看着脸色再一次苍白的解游迟,忍不住先开口询问起太医。 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失了仪态。 「陛下赎罪,臣女是太着急了。」 宣帝摇了摇手,示意云梦兮不必惊慌,随后才开口问道。 「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言,此处没有旁的人。」 太医看了看云梦兮,既然连皇帝都信任悦华县主,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启禀陛下,刺史大人脉象散乱不整,至数不齐,如杨花散漫无定踪……乃……」太医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斟酌用词。 云梦兮因为太医的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宣帝也紧蹙着眉头,解游迟的情况,他一直心里有数,若不是眼下的局势离不了解游迟,他也不忍心让他拖着病体操劳国事。 就在太医焦灼之际,解游迟低咳了数声,云梦兮立刻赶了过去。 就见解游迟向她伸出手,她连忙将人扶起,又让解游迟依靠着自己的身体而坐。 「陛下不用忧心,没有人比臣更了解自己的身子。」 宣帝抬眼看向解游迟,当年的少年如今愈发清隽,褪去了青涩与稚气,眼眸之中是更为坚定的神色。 他不由得嘆了口气。 既然解游迟都那么说了,他也已经醒了过来,也无谓让太医杵在这里。 他们也治不好解游迟的病。 屏退了太医之后,宣帝才继续开口。 「见你们夫妻琴瑟和鸣,朕也着实宽慰。」 解游迟不能下跪行礼,只能抱拳俯身:「臣携内子叩谢陛下圣恩。」 云梦兮此刻扶着解游迟,自然也无法下跪,只能俯首行礼。 宣帝点了点头,看着云梦兮他们的眼神,也颇为柔和。 就像是寻常的长辈关怀晚辈一般。 「你二人虽是出身不同,但都是心思通透的好孩子。」宣帝说完,视线落在云梦兮的身上,「悦华,骞之自小流落民间,吃了不少苦,性子难免倔强。」 云梦兮点了点头,宣帝是让她学会多为解游迟考虑。 她知道,也一直是那么做的。 可,想到太医欲言又止的神情,云梦兮很难不回忆起梦境中的景象。 另外,她虽不曾随她的师父学过医术,但是耳濡目染多少也有些基础。 刚才,听太医所说的解游迟的脉象分明就是心疾之症,而且极为危险。 这怎能让她放心。 皇帝说完解游迟,自然要说一说云梦兮。 「骞之,你能娶妻,朕深感欣慰。悦华出身高贵,却并不傲慢,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日后若是有什么,你身为男子,当多谦让。」 解游迟颔首点头,心中却颇为无奈。 身份高贵不假。 知书达理也确有其事。 可温婉贤淑……想到方才小丫头怒目相视的模样,解游迟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他琢磨着,定要找机会向云梦兮承认自己的错处。 可,又要保证自己的颜面,又要让云梦兮能理解,这似乎真的挺难的。 解游迟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犯愁的感受了。 「陛下金口玉言的赐婚,微臣自当感恩图报,兮儿是臣的髮妻,臣自当礼让与爱护。」解游迟说着连续低咳了数声。 云梦兮连忙轻抚着他的后背。 许是马车坐得太久了,解游迟也却感身子乏力。 瞧着一幕,宣帝也是感嘆不已,他瞧了瞧一心都在解游迟身上的云梦兮说道。 「朕尚有要事与骞之商议,恰好悦华也有许久不曾进宫了,便趁此机会去见见皇后她们。」 云梦兮在宣帝跟前自然是秉持着自己天仙美人的假面具,她也知道,解游迟和宣帝商议的必定是国之大事。 当是天知地知,以及君臣两人才知的。 很快解游迟就看着云梦兮随宣帝的贴身太监小顺子离开了福聆阁。 良久,解游迟才收回了视线,自己调整了体态恭恭敬敬地又向宣帝俯首行礼。 直至他礼毕,宣帝才抬手轻轻託了一下他的臂膀,随后坐在榻边。 「朕瞧着,你确实对悦华上了心。」 解游迟一听神色不由得有些凝重,他微微抿了抿唇,还没有开口,宣帝便拍了拍他的肩头。 「不用紧张,你的私事,朕不过问。」说着,宣帝又注视着解游迟。 解游迟深知帝王权术,更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即便他与宣帝相交也足有八年之久,有些时候,他也不能完全看穿宣帝的心思。 第54页 或者说,他不敢完全看穿。 「陛下放心,臣有把握,让云将军不敢妄动。」 宣帝点了点头,神态也逐渐放松了下来:「由你牵制云文翰,他动不得,那朝中的局势便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解游迟明白,云梦兮的父亲,北祈国的战神,手握二十万雄兵,单云家军就抵得过他手中兵将的半数。 倘若云文翰连同居心叵测之人行逼宫的做法。 那即使是他,也难以抵御。 与此相比,安定侯多番拉拢朝中重臣的举动都不足为虑。 反观云梦兮的选择,倒是颇为让他意外,她费尽心机毁了与解文来的婚事,却选择了同为解家血脉的自己。 即便云梦兮猜透,是圣意令他回归侯府。 可他还是深表怀疑,云梦兮凭什么确认他和安定侯父子反目,永远都不可能在同一立场? ***** 御花园内,秋高气爽,鸟语花香。 也是世人皆嚮往,却又惧于这华丽的囚笼。 在云梦兮眼中,那些后宫嫔妃,就如同被囚禁的雀鸟。 而皇后不过便是那鸟中之凰。 在中宫之首的携领之下,就连秦贵妃也不得不紧随皇后的脚步。 云梦兮则陪伴在皇后身边,亦步亦趋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皇后率先入座,随后秦贵妃等也逐一入座,云梦兮算起来是晚辈,自然是要留在皇后身边。 这皇宫,她不止来了一次,皇后,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四十来岁的妇人,雍容华贵,目光内敛,看着便是城府极深之人。 故此,云梦兮也是十分谨慎,她很清楚,她的父亲本就是朝中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皇帝也颇为忌惮。 所以,当解游迟那日对她的父亲说出代为周旋的话,她与父亲二人同时震惊。 想归想,云梦兮的动作却没有停,她需要亲自为在坐的各宫妃嫔沏茶。 解游迟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一幕。 与往日不同,今日云梦兮随他入宫之时,穿一身鹅黄色襦裙,已然不是过去少女之时的打扮。 却依旧保持她一贯清丽的风格。 她只是略施粉黛,就连首饰也极为简单,一只雀鸟样式的珠花,配以同色的耳坠稍加点缀。 便是如此,在一众衣着华贵,容貌娇美的佳丽中也是独树一帜,超凡脱俗。 令人的视线不由得就全被她吸引。 只见云梦兮纤纤玉指捻着茶夹,轻轻地拨弄着叶片,沸腾的露水之中顿时窜入零星的嫩绿,浮浮沉沉。 此时,解游迟清晰地看到皇后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约莫二十出头的妃子便开口了。 「嫔妾听闻公主宴请那日的事,悦华县主竟蒙受如此冤屈,大好的因缘如今……」 妃子的话还没说完,便迎上了云梦兮清冷的眼神。 忍不住背嵴一凛。 传闻战神嫡女云梦兮有天人之姿,如今一瞧确实令众人都相较失色。 可她不曾听过,悦华县主竟然有如此杀气。 这种震慑对比皇后,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梦兮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沏茶需静心、意诚,不容分心,否则茶便走味了。 直至云梦兮完成手中所有的工作,由一旁的宫婢将茶水分派下去,她才理了理衣裙起身给皇后行礼。 行完礼。 云梦兮回到了皇后身后,这才开口回应。 「当日之事,完全是臣女的过失,夫君为人正气,怜臣女一介女流,方才求得陛下恩赐。」云梦兮一边说,视线将在场众人都扫了一遍,「是夫君保了悦华的名节,也是夫君为我北祈立下汗马功劳。」 云梦兮的话,掷地有声,竟叫在场众多嫔妃忍不住频频点头。 「夫君博学多才,一心为国,相较之,悦华空有名门出身,对江山社稷却毫无建树。」 皇后听完只是浅笑不语,她执起面前的茶水,轻嘬了一口。 「茶好,人更好。」 皇后开口了,一众妃嫔自然是要夸奖一番。 此番过后,却又有一妃嫔开口感嘆:「解大人确实功在社稷,阿昏可我们女子嫁人,便是要为夫家传宗接代,解大人他到底是……」 凉亭之中的对话,解游迟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倒也不急不躁,反而是他身后的闫明,那一颗心简直就在乘风破浪。 皇后不得宠,但到底是中宫之主。 闫明是在思考,要是解游迟和这些妃嫔乃至皇后发生口角,他这个小角色该如何自处。 也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轻软的语调自凉亭之中传来。 传入了解游迟的耳中。 第22章 他不止一次,偷偷看你 「皇后, 诸位娘娘,人这一生何尝是一帆风顺的?」 云梦兮的神态依旧谦逊温和,垂眸的侧面便是在场一众妃嫔瞧着也楞了神。 众人因她这句话不免沉思, 就连一国之母都有烦心事、都有不满、都有遗憾,甚至有懊悔与绝望。 云梦兮只是顿了片刻, 便又继续说道。 「悦华只是寻常女子,比不得皇后娘娘高贵, 更没有母仪天下之能,能与夫君相扶相依便于愿足矣。」 云梦兮说完,在座的各有所思。 他们都是天子的妃子, 可事实上, 与寻常人家的妻妾又有何差异。 第55页 每日不过就是沉浸在勾心斗角之中, 使出浑身解数, 无非就是为了想要留下那个男人的心。 对比起来, 还不如云梦兮来的自在舒心。 至少,解游迟只属于她一人,便是无法有子嗣, 那也好过日日思念, 以泪洗面。 何况,他们又都是人人有子嗣吗? 这话解游迟自然也是一字不差听见了,心绪翻涌之际, 胸膛又传来阵阵灼热又紧蹙的疼痛。 解游迟紧了紧双拳,微微阖上眼眸, 以缓解疼痛。 随后,他才抬手示意,闫明立刻缓缓地推动轮椅,向凉亭的方向更进一步。 木轱辘声渐渐地越发地清晰了。 众人皆抬起头, 便瞧见那轮椅之中的男子。 他端方如玉,气质斐然。要说,与云梦兮当真是般配,这一对皆是天人之姿。 一众妃嫔都是女子,又岂会不羡慕。 「原来是解大人寻来了,皇后娘娘,解大人身子不好,看来我们也不能强留悦华了。」秦贵妃抬手,以丝帕半掩着下颚,低眉垂眸显得极为恭敬。 「秦妹妹说得是,解大人进宫谢恩,都不忘与陛下商讨国事,确实事必躬亲,令人钦佩。」 云梦兮不言不语,视线却一直留在解游迟的身上。 算起来她是第一次看他出现在那么多人眼前,上一次婚礼,她有红盖头阻挡,瞧不见他的神情与姿态。 这一刻,她看清楚了。 他优雅从容,丝毫没有犹疑与卑微。 便是身残也无损他天之骄子的气度。 云梦兮几乎要忽略了秦贵妃与皇后言辞之间的较劲。 这两人一个是有两个嫡子的一国之母,另一个母子皆受皇帝的宠幸。 可谓是势均力敌。 皇后二子,大的排行老二,小的则是老五。 二皇子便是安定侯心中未来帝王的人选。 也是导致大将军府株连九族的罪魁祸首。 故此,云梦兮对皇后自然是不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应付。 正想着,解游迟已经到了凉亭之外,他气度不凡仪态更是疏冷清雅,颔首行礼之际吸引了云梦兮以及在场众人所有的注意力。 「臣解游迟见过皇后娘娘,诸位娘娘。」 后宫佳丽一般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外臣,毕竟都是皇帝的女人,这种情况下多数都会想法迴避。 云梦兮看了看在场的妃嫔,除了皇后,便是秦贵妃也以团扇遮住大半容颜。 也是因为解游迟与后宫的太监无异,又有皇帝特许的宫内行走,若否,他这也算是触了天子之怒。 到底,后宫是皇帝的家,岂容他一个外臣在此自由活动。 「解大人来的迟了阿昏,这都已经茶过三巡了。」皇后的视线从云梦兮身上经过随后与解游迟对视。 「内子有劳皇后娘娘照拂,臣感激不尽。」 解游迟恭恭敬敬,看在云梦兮眼中却分外不适。 方才他还犯了病,现在又要与皇后斗智斗勇,云梦兮想想都有些不忍心。 「本宫哪里敢当,倒是悦华县主给本宫这些妹妹们上了一课。」 云梦兮心下暗道,当着她的面,这皇后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看来,朝中局势动向,皇后也是门儿清的。 解游迟看了看云梦兮,小丫头的视线也在他身上,令他突然生出一种懒得和这些后宫女人打太极的冲动。 他只想尽快离开。 带着云梦兮离开,去他们真正的家。 「为国精忠,为陛下效力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解游迟那么一说,云梦兮清晰地看到皇后眯了眯眼。 就连看解游迟的眼神都变了。 皇后都意识到解游迟听见了她们方才谈话的内容,所以解游迟故意不回答,还开始打起马虎眼来。 回忆之前所说的,云梦兮不由得感嘆了一把。幸亏,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否则只怕又要给她这个夫君多一份猜忌的机会。 「既是如此,本宫也不能耽误解大人新婚燕尔的,本宫也乏了,都跪安吧。」皇后轻轻按了按眉角,随后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以云梦兮,秦贵妃为首的后宫妃嫔纷纷下跪行礼。 解游迟在凉亭之外,也俯首恭送。 待皇后走后,云梦兮瞧见了秦贵妃,她看着她的夫君许久。 这让云梦兮有些不明所以。 莫非,解游迟属意的皇储人选是卫王? ***** 上了马车,云梦兮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之中。 马车缓缓地向宫门处行驶,马车之外依旧是闫明等期门军将士。 见云梦兮魂不守舍的,解游迟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解游迟很成功。 云梦兮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他身上。 甚至,连人都急得站起来,轻轻抚着他的胸口,焦急地问道:「骞之,你好些没有,我把茶水温一下,再给你喝。」 解游迟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覆在云梦兮的手背上,看着她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云梦兮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走神了。 「在想皇后似乎视你为眼中钉。」云梦兮老老实实的回答。 其实,她可犯愁了。 亲爹是满朝文武,就连皇帝都忌惮的存在。 第56页 这会儿,她又多了一个看起来是得罪了皇后的夫君。 恐怕不出半年,她的头髮都要为此掉了不少。 云梦兮直白的回答,让解游迟心头一暖。 这丫头还真是处处都想着自己,就像刚才,她的眼神始终带着忧愁,也是担心他的身子。 之前他那样怀疑她,怀疑她想自己早点死,真是冤枉了她。 可她却没有辩解半句。 解游迟想到此处,忍不住轻轻拍着云梦兮的手背。 「人之常情。」 只是四个字,云梦兮就听出了解游迟的自信。 可她却不那么认为,她更认同穆星洲,解游迟的身子本不该这样操劳。 所以,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解游迟也明白了,不过一日,这丫头就和穆星洲,阿诚站在同一占线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福气。 云梦兮有梦境的提示,可梦境之中她并没有机会看到新帝的容貌,故此也不清楚到底何人登基。 她只能确定,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最终是犯上作乱,以谋逆之罪被永久禁锢。 可惜,这样的信息,她无法分享给解游迟。 看云梦兮这个模样,解游迟方才一直有些不安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他还担心自己要怎么解释之前的举动。 眼下,云梦兮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他到有时间想一个妥帖的理由。 许是早前病痛的关系,这一刻他明显感到气力不济。 「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被他们收买了。」解游迟说着,缓缓地阖上眼眸。 云梦兮顿时心头一酸,她替解游迟掖了掖被角,又将一旁的披风叠好收起来。 「夫君,你且歇息片刻。」 解游迟再一次睁开眼,看了看云梦兮略带忧心的眼眸,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他轻轻地握了一握云梦兮的手。 「今日便带你去见义父。」 云梦兮早就猜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她尽可能的不去阻拦。 「好,我会和阿诚说。」 只是云梦兮没想到,解游迟这一睡竟一直都没有醒来。 直至夜半时分,她还因为担心难以入眠,她的身后,就是解游迟沉睡的床榻。 帷幔之内依稀可见他模煳的影子。 云梦兮一想到因为解游迟在宫中竟然再一次强忍着疼痛,以至于此刻陷入昏睡,免不了嘆了一口气。 今夜她和解游迟都回不去侯府了。 想来,安定侯一定也在关注他们的动向。 云梦兮又嘆了一口气,视线投向了夜色之中。 夜空之中看不见月色,偶有零星的星光也隐没在云层之中。 屋外秋风阵阵,夹杂着水气与芬芳的桂花香。 忽然,衣袂翻飞的声响引得云梦兮神色一凛。 不一会儿便听见阿诚的声音。 「属下参见楼主。」 云梦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陆昊空,是解游迟的义父。 她转过身,随后去拉开了房门。 屋外的身影,云梦兮依旧感到熟悉,便是十年未见,也丝毫不会令人忘却。 男子身姿挺拔,一袭蓝衫在夜风中随风而动。 云梦兮正要行跪拜之礼,男子便已经转身阻止。 「不用多礼,论辈分,你的师父我也该称一声前辈。」 云梦兮自幼习武,骨子里有一份江湖儿女的随性,也就没再强求,只是俯身一拜:「悦华见过义父。」 陆昊空瞧着眼前已作妇人打扮的云梦兮,不由得感嘆道:「时光飞逝,当年你才那么点大,如今竟然与骞之共谐连理。」 云梦兮也觉世事难料,原来解游迟就是当年她曾远远瞧过一眼的少年。 那时,她只是在窗外瞧见他似在埋头苦读,甚至,根本没有看出他不良于行。时隔多年,他的容貌已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她认不得他了。 云梦兮的这些感受也是今日下马车时,看到眼前的院落,而想起了儿时的记忆。 因为,此时她身处的院落,正是当年她师父收她为徒后借住的地方。 「义父,骞之便是当年你对师父说起过的孩子。」 陆昊空没有否认。 「那,师父可曾替他医治?」 云梦兮有些焦急,在决定嫁给解游迟时,她就想过,找她的师父清静散人为解游迟诊治。她相信,这样解游迟一定可以避过死劫。 如今见到了陆昊空,更坚定了她这个信念。 「当年前辈曾说,十年以后,她或可一试。」 云梦兮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师父真的有办法,那她岂非明年就会来看骞之。」 陆昊空不敢保证,却不忍打破云梦兮的希望。 「当年,也是前辈出手,替骞之调理,若非如此,那一战他怕是已经战死了。」 云梦兮忍不住心头一颤,是啊…… 想起解游迟劫后余生的过程,她就后怕不已。 多沉重的伤势,直至现在,对解游迟还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陆昊空看着云梦兮,当年的孩子如今出落得更是清灵脱俗,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良久,他才转过身,看向远处的一片竹林。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陆昊空将双手搭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那时,你在林中练剑,骞之曾不止一次去偷瞧过。」 第57页 云梦兮一惊,下一刻,脸颊便微微发烫了。 陆昊空回过头,眼眸之中含着笑意,让云梦兮不得不注意到。 她不由得想起春满所说,可惜瞧不见陆昊空的双眼。 如今,她却看到了,而且看的十分清晰。 解游迟与他这个义父,当真极为相似。 就连带笑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温和且明朗。就像是满月倒影在清透荡漾的水中一般,让人一瞧便蓦然安心。 「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陆昊空的话,突然警醒了云梦兮。 没错,她还不曾告诉解游迟,她已然知道他的身份。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云梦兮慌忙提着裙摆便要进屋。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极快,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像是爆竹一样,在心头爆开。 陆昊空的反应也非常及时,却没想到,云梦兮的身法竟然如此之快。 他赶到之际,只见解游迟匍匐在地,眼神之中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感觉。 此刻的解游迟,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狼一样,戒备、恐惧、甚至还有很强攻击性。 可他已经不能介入。 云梦兮心口一紧,迫不及待就想去到解游迟身边,可他的眼神令她想起那一日,他大吼着让自己滚出去。 他又要发病了吗? 为什么…… 是因为听见她和陆昊空的对话,她的无心之失,又让他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第23章 我像个傻子 陆昊空是留下一句话之后, 才离开了厢房的。 那句话还是让解游迟稍稍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强压着内心窜起的那股怒焰,强忍着不将它发泄在云梦兮身上。 他的义父说得没错。 「她是你的髮妻, 夫妻之间本该坦诚相对,有什么慢慢地说。」 房内再一次剩下云梦兮和解游迟俩人, 看解游迟痛苦不已用双臂支撑上半身伏在地上,云梦兮的担忧与心痛仿若潮水一般。 她一点点蹲下身, 努力和解游迟维持在同一水平的视线下。 「骞之,我先道歉,你别激动, 你听我解释好吗?」云梦兮斟酌用词, 一边说, 一边尝试着向解游迟靠近。 没有被他拒绝。 只是她耳畔都是来自解游迟那粗重的唿吸声, 急促又带着抽搐感。 她知道, 解游迟唿吸不顺时,便会更难受,这对于他的精神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我是在大婚那晚才发现你的身份, 一直都没有机会与你说。」云梦兮看着解游迟, 看着他的眼眸充斥着泪水,眼眶逐渐发红,「我不是有心隐瞒, 是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故此耽搁了。」 解游迟紧紧地咬着牙关, 用力闭了闭眼,这才睁开。 他盯着云梦兮,试图从她的眼中看出端倪。 然而,他的妻子一脸痛惜, 眼神直白而坦诚,当真没有丝毫隐瞒。 可他无法相信,痛得无法相信。 解游迟不明白,为何每每在他即将卸下戒备时,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 就好像连老天都不让他坦然地接受云梦兮的好。 他知道她的好,终究是他不配拥有她吗? 僵持在云梦兮来到解游迟眼前时,彻底瓦解了。 解游迟双臂一软整个人都倒地上,那一刻,云梦兮小心翼翼地抱着,抱紧了他颤抖的身躯。 「是我的错,骞之,别折磨自己……」云梦兮哽咽起来,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灼热的泪,落在解游迟的额头上,顺着他的脸颊融入了他的泪水中。 云梦兮轻轻地触碰解游迟的脸庞,止不住哭泣道:「别咬了,好不好,都流血了。」 她的指尖滚烫的,小心翼翼地抚过解游迟的唇瓣,终究让他松了口。 「你让我,如何……如何信你。」解游迟用力地,用力吸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道,「你让我,让我觉得……我像个傻子。」 说着,解游迟一把抓过了云梦兮的手,张口便咬住了她的虎口处,鲜血顿时涌入了他的口腔之中。 腥甜一瞬间自喉头一拥而上,两人的鲜血在他口中交汇,却也没能令他松口。 粘稠的血液顺着解游迟的嘴角流下。 血混着泪,一滴滴落在两人交缠的衣摆上,瞬间像是铺开了一片嫣红地落梅。 云梦兮不断地摇头,她不是,她从不曾这样想过。 左手剧烈的疼痛,可心比手更痛,她用右臂环住了解游迟的身体,没有因为疼痛而松开一丝一毫。 她跪坐在地,紧紧地抱着解游迟。 云梦兮发誓,绝不会让解游迟再一次感到被抛弃。 这一刻,解游迟那对血色的眼眸死死地瞪着云梦兮,他的身体因为唿吸不顺,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本就苍白的脸色,沾染了血迹后竟有一种妖冶的美。 直至力竭,他才完全软倒在云梦兮怀中。 ***** 杨柳随风而动,嫩绿的柳条在湖水表面浮动,留下一阵阵涟漪。 解游迟静静地坐在量身定制的轮椅中,视线越过清透明净的湖面看向对岸,一道小小地人影正在清脆的竹林之间练剑。 看得出是一个女娃儿。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一袭纯白色的短打,更显得身姿灵动。 砍、噼、刺,只是简单的挥剑,即便是看不清她的容貌,他都能从力度与姿势上感受到小丫头异常认真的心态。 第58页 忽来一阵春风,竹林之间的身影似乎也停下了。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跑开了。 解游迟忍不住好奇,不由得用双手扶住轮轴的位置,向前滑动了些许。 这时,在他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解游迟收回了手,轮椅被来人向前推进了不少。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怎么一人来到湖边,也不让阿诚跟着。」陆昊空俯下身,将手中地披风帮解游迟穿戴好,「湖边风大。」 解游迟看着眼前的男子,微风将他墨黑的髮丝吹得微微浮动。 他忍不住替他拂过遮挡在眼前的髮丝。 「义父,她是谁。」 陆昊空微微一怔,他的双眸完全阖着,无法视物只能侧耳倾听了一下。 解游迟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在湖对岸竹林里练剑的女娃儿。」 「那是清静散人的徒弟。」陆昊空的手顺着解游迟的肩头,确定位置,随后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头顶。 解游迟抬手撸了一下自己的髮髻,随后又看向了竹林之间,他记得陆昊空说的这个人,便是那个说十年之后方能为他治病的道姑。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解游迟抿了抿唇,视线再一次落在继续练剑的女娃儿身上。 陆昊空站起身,双手把住了轮椅靠背。 「听阿诚说,这几日,你每日都会来湖边,是看那丫头练剑吗?」 陆昊空好奇地问道,若是解游迟有意图结交朋友,那对他的病体也是大有帮助。 但是,他看不见,只能询问。 「没有。」解游迟扭开头。 陆昊空微微蹙眉,又试探道:「倘若有意向,义父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 解游迟倔强的声音传入陆昊空的耳中,令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解游迟就将轮椅转了个向,接着自行推动。只是他身子弱,新做的轮椅又十分地沉重,推起来颇为费劲。 陆昊空一听,便动了,抬手就摸到了椅背阻止了解游迟的动作。 「既然如此,义父送你回去。」 解游迟一听,又有些依依不捨,他偷偷地扭过头,看向竹林的方向。 好半响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将双手放在腿上,随后,下意识得握住了。 本以为,那个清静散人医术高超,定能治好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可没想到,他依旧无法摆脱这幅残疾的躯壳。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认识竹林里那个像小仙女一般的女娃儿。 她也一定会瞧不起自己,和儿时镇子上那些孩子一样。 瞧不起他,骂他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 ***** 解游迟倚在床头,视线落在云梦兮的脸上。 他在试图寻找曾经记忆中残留的影子。 然而,许是隔的太久太久。 又或是,当年的小女娃女大十八变。 他实在看不出这一大一小两人容貌上的相似之处。 也只有她们如出一辙,如仙一般的气质是有关联的。 云梦兮被解游迟这样盯着,有些忐忑不已,她又一次轻轻地重复道:「骞之,我真的是清静散人的徒弟,那时,师父与我便是借住在这里。」 听云梦兮再一次复述,解游迟轻轻抚着左胸,视线也因此而落在云梦兮被包扎好的左手上。 他还是伤了她。 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他更是自惭形秽。 看她的手便知,她常年抚琴。 她的左手更有练剑留下的痕迹。 「骞之……」云梦兮不安地轻唿了一声。 解游迟终于抬起头,看着已然长大的小丫头,回道:「我相信。」 云梦兮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连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惶恐。 「左手持剑是我亲眼所见。」解游迟说着又一次垂下眼眸。 「你相信我了!」云梦兮这一下完全相信了。 可能是因为哭过,她的双眼有些微微地肿,鼻头也有些红,然而,她的眼神晶亮总算是露出些许喜色。 「抱歉……」 解游迟无法忽略自己竟然在意识尚存时,咬伤了云梦兮,在她身上留下伤痕。 云梦兮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接着动了动,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主要是你没事,这只是皮外伤而已。」 解游迟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满是悔恨。 他又一次误会她心存不轨。 如今得知了她真实的身份,他却更不敢奢求什么。 他不想让云梦兮认为,对她好,是为了求她师父的医治。 他甚至认为,该放云梦兮离开了,那份放妻书,便由着她自行处理。 她若不走…… 怎么可能呢,解游迟在心里嘲讽了自己。 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有一日,她一定会按下手印,那么…… 他……绝不阻拦。 正在解游迟思绪万千之时,云梦兮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双手。 他本想避开,却想到了她的伤。 「骞之,义父说你小时候总偷偷看我,为何现在却不敢看我了。」 那一刻,解游迟不得不抬起头,意外的是,云梦兮的眼神依旧狡黠。 第59页 她是故意的。 「骞之,看着我。」云梦兮扶住了解游迟的肩头,强行与解游迟对视,「你愿意相信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这个我不怪你。」 云梦兮伸出左手在解游迟眼前挥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解游迟摇了摇头,随后静静地看着云梦兮。 看着她的眼神从茫然到瞭然,接着又从受伤到释怀。 「我是故意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解游迟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重的感觉令人有些压抑。 云梦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我会借着病痛,肆无忌惮的发泄,会放纵自己一次次伤害你。」解游迟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云梦兮略有凌乱的髮丝,「我不值得。」 云梦兮哑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要留在我的身边。」说完,解游迟缓缓地放下手,逃避式地阖上双眼。 屋内静悄悄地,只余下两人的唿吸声。 良久,就在解游迟以为,云梦兮一定会放弃时。 少女愤怒地声音在他的耳畔炸开了。 「解游迟,你这个大傻子!」 第24章 她要对他做什么 云梦兮真得气急了, 不是气解游迟,而是气自己。 气自己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以至于, 她脸也红了,憋着一股子劲, 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解游迟被她那么一吼,也是不知所措, 只能微微仰着头,试图从云梦兮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他当真不懂, 她若是气急了为何不转头离开。 就在解游迟疑惑之际, 云梦兮突然俯下身。 解游迟心头一颤, 她靠过来了! 她要对他做什么? 突然, 解游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接着又勐地眨了眨眼,却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云梦兮竟然直接将他抱起,随后打算向床铺内侧挪动。 他甚至还听见, 她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起开。」 这一刻, 解游迟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可他不敢动,直至云梦兮放下他,他才赶忙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随后, 便看见云梦兮抱起床榻上另一条被褥和枕头,转身就走了。 解游迟:…… 总感到这种情节有些逆转, 寻常人家夫妻吵架,都是男子摔门而出。 到他这里…… 一阵去而復返的脚步声传入解游迟的耳内。 他抬眼的时候,发现云梦兮气鼓鼓的抱着被褥枕头又回来了,就站在他的床边。 云梦兮看了看一脸可怜兮兮, 还有些茫然的解游迟。 把被褥往地上一扔,一边铺一边说道:「我忘了不在侯府,外间连个贵妃榻都没有,我只能睡到里面来……」 解游迟一噎,支支吾吾地:「地上……凉,女子席地而睡……」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云梦兮死死地盯着他。 解游迟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拽了一下身上的被褥。 其实他不介意云梦兮上床,他们可以同塌而眠的。 他不会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可他不敢开口。 方才他还那样伤她,如此一出出的,还开口相邀的话,一定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那要不你睡地上?」云梦兮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的床铺,可很快,她就踢掉脚上的鞋子嘟囔了一句,「算了……」 看着云梦兮和衣躺下,背对着自己,她长长地秀髮散开在背后,解游迟说不清自己心头那些复杂的心绪。 她不走,只是今天不走,还是…… 她究竟想要什么,他都这般过分了。 就在解游迟思绪翻涌之际,云梦兮又开口了。 「现在你瞧着我做什么!」 解游迟被当场抓包,心头一慌,连忙闭上双眼,也不敢做声。 可他的唿吸声却逃不过云梦兮的双耳。 「哼。」云梦兮的心情已经平復了下来,她不打算和自己过不去,她得好好睡觉。 要不然精力不足,怎么和她这个傲娇、病弱、食古不化的夫君斗智斗勇。 便先由着解游迟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细微而规律的唿吸声传入了解游迟的耳中。 他猜云梦兮睡着了,这才敢睁开眼,入目是云梦兮熟睡的容颜。 她的眼睫非常漂亮,微微上翘。 她的肤质晶莹通透仿若上好的白瓷。 她那花蕊一般的双唇有节奏地微微开合。 眼前的一幕,看得解游迟移不开眼了。 他不知,原来仙女坠落凡间也有这样平凡,却美的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 翌日,解游迟被阿诚推入膳厅时,云梦兮已经入座了。 一眼看向门口时,云梦兮口中的茶水差一点便喷了出来,幸亏及时扭过头,没让解游迟看到她失礼的模样。 春满见解游迟来了,立刻俯身行礼。 「姑爷早。」 一抬头,春满也惊了,仔细一看,解游迟神色倦怠,眼下一片乌青。 他肤色本就白的过分,这一下妥妥滴仿若被人打了两拳一般。 春满微微张着嘴,行礼的姿势都忘记收了,怔怔地看着解游迟的背影。 解游迟没出声,心里正天人交战中。 第60页 阿诚将他推至云梦兮身边没有布置座椅的位置,而云梦兮则扯了扯一旁神情还有些呆滞的春满。 片刻,膳厅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云梦兮立刻站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见风姿俊秀的陆昊空缓步而来。 「义父。」 「义父。」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 陆昊空听着,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日的陆昊空与昨夜不同,云梦兮深知白日里,陆昊空目不能视,便主动出声给陆昊空引路。 直至陆昊空入座,云梦兮方才坐下。 而解游迟,则一直默默地垂着头,视线像是定格在眼前的茶盏上一样。 云梦兮忍着笑,在场除了陆昊空,每一个人都看见解游迟顶着两个黑眼圈。 他这样鸵鸟心态,也就是陆昊空看不见而已。 不过,别别扭扭的解游迟,让云梦兮乌七八糟的心情顿时犹如拨云见日一般,爽朗了起来。 陆昊空仿佛察觉到解游迟的异样,抬手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人。 阿诚和春满也先后离开,还带上了膳厅的大门。 「骞之,怎的心不在焉?」陆昊空说这话,脸却朝着云梦兮。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质问云梦兮一般。 云梦兮微微一愣,倘若她不曾见过陆昊空,对他毫不了解,一定会心中不悦。 然而就在此时,解游迟忽然抬起头,看着陆昊空。 「义父,是儿子的错,与兮儿无关。」 解游迟着急辩解的样子,令云梦兮惊讶了。继而在陆昊空的笑声中,她又见到身边的男子懊恼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还带着歉意。 然后,他又垂下了头。 陆昊空摸到檯面上放着的茶盏,饮了一口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再这般对待丫头,便是错上加错,不可原谅。」 「义父!」 解游迟很意外,仰起头看着悉心教养自己十数年的人。 「为父现在都有些后悔了。」陆昊空说着嘆了一口气。 云梦兮正在琢磨,就见解游迟异常配合,乖巧地为陆昊空夹菜。 没想到的是,陆昊空后面的话,让云梦兮大跌眼镜。 「与其向为父献殷勤,不如想想如何安抚自己的媳妇儿。」 陆昊空那么说,云梦兮听着满肚子都是疑惑。 而且,解游迟的神情也看不出以往听见旁人议论他的婚事,提到他的残缺时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这父子两个,弄得她一头雾水。 解游迟不是不能……怎么从陆昊空的话听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反而十分欣喜他能娶妻,丝毫不怕自己的欣喜会触及解游迟的伤心处? 「儿子知道了……」解游迟闷闷地回了一句,接着才道,「义父许久没有吃张婶做的早膳,儿子挑了一些义父平日最喜欢的。」 陆昊空拿起筷子,还不忘吐槽一句:「我这无垢楼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惯了你这些年,现在,总算有人能治治你了。」 解游迟顿时耳根子一红,偷瞧了一眼云梦兮。 身边的女子仿佛又走神了。 满脸都是呆愣的表情。 云梦兮真的是傻了,除了听明白张婶就是蒋允城的媳妇张玲之外,别的都让她太过意外了。 现在她的感觉便是,对无垢楼的人来说,她嫁给解游迟,似乎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此刻所发生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公爹在数落儿子不应该与媳妇发生不快。 这若是放在旁的男子身上,那委实再常见不过了。 可解游迟并非寻常男子。 他是不能有子嗣的人…… 一顿饭吃得云梦兮思绪翻涌,时不时打量着身边那父子俩。 解游迟到也不是只给陆昊空夹菜,也没少给她夹菜。 不过,解游迟这个举动反而让云梦兮更不习惯了。 只是,在陆昊空跟前,她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询问。 用了早膳之后,解游迟和云梦兮便要向陆昊空敬茶。 完成这一道工序,接下来便是大婚三日后的回门。 也就是说,解游迟和云梦兮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是经过男女双方父母认可的夫妻关系。 清心山庄的正厅。 此时,陆昊空坐在上首,下方则是云梦兮和解游迟。 春满将软垫放下后便退至一边。 云梦兮毕恭毕敬的下跪,双手捧着新沏的茶水。 一旁的解游迟也是同样。 两人同时将茶盏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行礼。 「蒙义父收养,悉心教导,儿子如今成家立业,日后当孝顺父亲。」解游迟身有残疾无法下跪,一旁的阿诚立刻将茶盏递到陆昊空手中。 喝了茶,陆昊空便摸出一个红包,亲手交给了解游迟。 解游迟会称唿陆昊空为父亲,云梦兮一点也不例外。 俗话说,生娘不及养娘大,何况安定侯还将解游迟遗弃了。 「悦华感念父亲多年来对夫君的养育之恩。」 云梦兮只是一句话,便让在场的人莫名感慨起来。 解游迟这一生多么不易,就连春满这个只听闻解游迟些许经歷的外人都感到深深地同情与佩服。 「好,好孩子。」陆昊空是亲手接过了云梦兮敬的茶。 第61页 一饮而尽后,同样掏出一个红包,轻轻地塞在云梦兮的手中。 夫妻二人一同道谢。 之后,他们拜别了陆昊空,离开清心山庄时,云梦兮还有些郁结。 她总不能一直和解游迟以这种别别扭扭的关系生活在一起,可她这个夫君经过早膳时来自陆昊空的调侃。 反而变得更放不开了。 这会儿,连看都不敢看她。 云梦兮内心重重地嘆了口气,深觉陆昊空这个公爹不像是个神助攻。 反倒有点拖后腿。 还真不愧是父子两个。 见云梦兮愁绪纷扰,春满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姑娘,您昨晚打了姑爷了?」 「胡说什么呢!」云梦兮一把捂住春满的嘴,她是那种会欺凌弱小的人吗? 可春满还是好奇,不能说便指了指解游迟,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那一幕恰好被正掀开车上帷幔的解游迟看到。 云梦兮:…… 谁能告诉她,有一个扯后腿的婢女该怎么办? 然而,马车还是要上,云梦兮只能硬着头皮,在解游迟复杂的眼神中一步步进入车内。 他们,就要回去安定侯府了。 对于昨夜云梦兮和解游迟两人未归这件事,一宿都难以安眠的解文来当真是有些火急火燎。 要不是他与柳玉茹也在新婚期,尚不能破坏定远侯的计划。 他一定会连夜去查,查一查,解游迟到底把云梦兮带去哪里了。 就在解文来心神不定之时,一直注意山河院动向的下人来报。 得知解游迟的马车自后门进入侯府时,解文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这让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柳玉茹难以接受。 「夫君……」 柳玉茹才开口,解文来早已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看着转瞬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背影,柳玉茹愤愤地咬了咬唇。 为什么云梦兮就是阴魂不散。 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份有丈夫好像没有丈夫一般的苦楚。 假如没有云梦兮,那该有多好! 第25章 今夜不许那么没节制 想归想, 柳玉茹绝对不会让解文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于是,她快步追了出去,促使柳玉茹这样勇敢的原因, 是因为昨日安定侯回来时,把解文来叫走了。 至于, 爷孙两个都谈了什么,柳玉茹不清楚。 她只知道, 解文来从安定侯书房回来之后,和自己道歉了,并且在昨天这一日里, 他对自己是千依百顺。 若不是听见彻夜未归的云梦兮回来了, 柳玉茹认为, 解文来依旧会是昨天那个怜她惜她的好夫君。 不管他是不是受制于安定侯。 她想要的只是解文来对她的好, 哪怕这个好是被安定侯逼出来的。 因为, 柳玉茹始终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何况, 她的这段感情还是安定侯十分看好的。 否则, 安定侯又怎么会给解文来这样施压。 柳玉茹本来是卯足了劲,她是有安定侯作为后盾的,就算今日因为云梦兮和解文来发生冲突, 她相信老侯爷一定是站在她这里。 可没想到,柳玉茹追上解文来的时候, 是在山河院之外。 当时,解文来僵直的背影微微有些颤抖。 「世子。」柳玉茹有些意外,缓缓地走上前,还以为解文来看见什么令他无法接受的画面。 没想到, 她方才靠近,就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原来,是那个红衣少女,正用剑顶着解文来的喉头。 柳玉茹顿时就嚎出了声:「你这个贱婢,放肆,竟敢用剑指着世子爷!」 「啪」一声,柳玉茹忽然惨唿一声,接着扑倒在地。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突然感到双腿无力,自己就跌倒了。 「丑女人,山院里,岂容你大唿小叫,扰了我家主人和夫人。」阿语瞅着柳玉茹的头顶,鼻腔内还用力地发出两声「哼」 柳玉茹勐然间抬头看着眼神都即将冒火的解文来道:「世子爷,你就容得这刁奴这般诋毁妾身,我到底是你的正妻。」 柳玉茹哭喊起来时,解文来依旧是维持着当下的动作,他背嵴僵直,脑子里是柳玉茹闹哄哄的声音。 可他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他脑海中满是方才云梦兮对解游迟说的话。 「夫君,今夜不许那么没节制。」 当时,解文来脑子就好像被雷噼了一般,经不住脑海里就出现了不该出现的画面。 他被脑中云梦兮曼妙的身段,细腻白嫩的肌肤震慑住了。 就连阿语冰冷的剑尖抵住咽喉时,都忘了恐惧。 解文来想不明白了,这怎么可能。解游迟是一个不能人·道的残废,云梦兮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逐渐冷静下来的解文来,强忍着心头翻滚的疑问和某些唿之欲出的欲·望。 他默默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道:「文来特来给叔父、婶母请安。」 解文来这样说的时候,恰逢阿诚将解游迟的轮椅抬下车,紧接着是云梦兮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帘。 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襦裙,轻柔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宛若盛开的百合。 她的体态轻盈,腰肢柔软地恰到好处。 第62页 解文来看呆了,不由得就拿云梦兮和柳玉茹相比。 同样是软,云梦兮不会像柳玉茹给人一种扭捏造作的感觉,被柳玉茹贴上,解文来只感噁心。 那种感觉就像是蛇从你的皮肤上爬过一样。 可云梦兮,他是多么想被她贴上。 见云梦兮看着自己,解文来不由自主地想越过雷池。 却突然发现,他的脚不能动了。 垂眸一看,柳玉茹早已泪如雨下,并且用双手抱着他的腿。 「世子爷,我们回去吧。」 柳玉茹眼看着解文来眼中满满地都是云梦兮,心头方才萌发出的杀意,再也抑制不住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杀死云梦兮。 看着这个模样的柳玉茹,解文来强忍着阵阵作呕的感受,维持着一个好夫君的形象,随后俯下身将她扶起。 昨日定远侯,他的爷爷怒斥了他。 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占有云梦兮,而是他在解游迟还没死时就把这种念想摆到了檯面上,他做得太过着急了。 所以,他必须先麻痹柳玉茹,等待时机。 解文来很快收敛了心声,缓缓地开口道。 「听闻昨夜叔父和婶母彻夜未归,文来是代爷爷前来关心,不知叔父可是遭遇了什么,需要文来协助的时候,请叔父一定不要与文来客气。」 听解文来这样说,全程都没有抬头的解游迟,总算是回过了神。 阿语回过头,看了看云梦兮和解游迟。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好奇主人和夫人究竟怎么了。 为何主人的眼睛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似得。 可她的娘亲却不准她多事。 她问过春满,从她的眼神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同时,她也十分震惊。 比知道云梦兮会武时更震惊。 因为…… 阿语没想过,仙女姐姐也会打人! 当然,连穆星洲这个大夫都没使上力,可见云梦兮即便是打了解游迟,也不过就是装装样子。 解游迟的伤应当没有大碍。 阿语琢磨着,这应该就是她的娘亲不让她多事的原因。 兴许,她一直不明白的一个词,便是指的这个含义。 于是,阿语一仰头,依旧用剑指着解文来大声道:「你这人好没眼力见,没瞧见我家主人与夫人相好嘛。」 阿语语出惊人,顿时震住了所有的人。 就连当事人云梦兮和解游迟都楞了。 说着阿语又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柳玉茹嘀咕了一句:「你这人,当真是个没有情趣的人!」 「情趣」两个字一出。 整个山河院的人,除了解文来夫妇,皆是譁然。 这一下可真是把本就不知所措的柳玉茹吓得不轻。 她忽然想起来,云梦兮说过,山河院没有侯府守卫,那是因为解游迟手下高手如云。 她本以为也就是那个黑衣男子和这个红衣少女。 没想到,暗处竟然还有那么多人。 看来,她想要动云梦兮,得在安定侯府外再寻机会了。 云梦兮楞了好半响才回过神,垂眸看着解游迟,只见他这个夫君比她更是侷促。 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解游迟。 还是在解文来在场的情况下。 这让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山河院内方才的响动顿时都安静了。 就连阿诚都立刻单膝下跪:「主人、夫人,小女年轻不懂事,属下替小女赔罪。」 阿语歪了歪头,有些不明所以。 至于春满和秋绪则是满脸绯红,他们作为云梦兮的陪嫁丫鬟,自然是和婆子学过相关的知识了。 这一下,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秋绪都忍不住扯着春满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春满姐姐,姑娘是因为姑爷太没节制了,所以才打了他?」 春满一惊,连忙捂住秋绪的嘴。 这误会可大了。 可她又不能直接说,他们家姑爷那个不行啊! 最最最关键的是,就连云梦兮都没告诉她,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云梦兮会说出那句话。 再说解游迟,从云梦兮说出那句话时,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乱跳。 不是往日发病那般,而是有某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自心间蓬勃而出。 他突然好想抱住云梦兮,可又怕惹她不快。 至于为何从一早上,连阿诚的神情都怪怪的,解游迟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就是彻夜未眠,满脸倦容…… 至于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吗? 还有,什么「情趣」,这蒋家夫妇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真是用词不当。 这一刻解游迟似乎忘了,阿语自小便在他身边,要说教导,蒋家夫妇哪有他在阿语成长中起到的作用大。 也是,此刻的解游迟满脑子都是阿语的话,会不会又惹得云梦兮不悦。 解游迟感觉自己要愁白了头,他一路上都没想好,要怎么哄云梦兮。 要怎么真正地放下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芥蒂,真正完全接受云梦兮会成为他余生中最大的羁绊。 所以,对于打断他和云梦兮相好……相谈的罪魁祸首解文来,自然也就没有好脸色了。 「骞之的私事就不劳文来费心了,阿诚送客。」 第63页 云梦兮听解游迟那么说,很自然就推着他转身要回房。 阿诚不在,暗处立刻出现两名黑衣劲装青年,他们将解游迟的轮椅抬进屋时,忍不住视线偷偷地瞧着他们的少楼主和夫人。 直至,云梦兮将房门关上后,两人才摸了摸鼻子离开。 听云梦兮关上房门,解游迟本能地转过轮椅,心若擂鼓。 他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着逆光之下,云梦兮曼妙地身姿。 那一刻,解游迟仿佛回到了昨夜,他的思想在云梦兮身上拔不出来了。 一会儿是自责愧疚,自己竟然咬了她。 一会儿又满怀期待。 一会儿他又否认自己的猜测,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去想云梦兮的好。 这一晚上的,解游迟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又要犯疯病了。 假如,他疯了似得想要留下云梦兮,她会不会看在三年约定上允他胡闹。 解游迟脑中,某些念想开始像春风之下的蒲草一样,蓬勃生长。 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回过头来。 随后又向他走来。 她步步生莲,仙气飘飘。直至走到解游迟跟前才伸出双手,接着按住了他轮椅两侧的扶手,身子逐步前倾。 解游迟的身体下意识得跟着后仰,直挺挺地靠着轮椅靠背。 「夫,夫人。」 解游迟心慌意乱,脑子里唯有昨夜被支配的恐惧。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女子抱起,还不敢妄动! 日后,他还怎么能重振夫纲。 「夫君一宿未眠。」云梦兮说着,抬眼看向珠帘之后的卧室,「不如,悦华伺候夫君午休,如何?」 解游迟当然想也不敢想,云梦兮是在邀请他同床共寝。 他认为,若是,他一定会被云梦兮直接给扔地上了,谁让昨夜他说出那般混帐的话,这会儿还敢想入非非。 「不……不用了,骞之并不困。」解游迟想举起双手,阻止云梦兮的靠近。 可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竟然是云梦兮前·胸的衣襟,他慌忙将手举过头顶,脖子已经完全靠在轮椅后背的扶手上。 「夫君熬的眼下一片青黑,明日回门,父亲、母亲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呢。」说完,云梦兮缓缓地起身,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后,她也不顾解游迟的意愿,迳自将轮椅推入卧室。 第26章 在绝望与感动间反覆横跳 解游迟被云梦兮那个笑容整懵了, 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床榻边。 他立刻用手按住床沿,仰起头说道:「骞之自己可以, 就不劳烦夫人了。」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经过这两日的相处, 眼前男子那些小心思压根就入不了她的法眼。 不过,她没有多话, 只是向后退开两步,随后抱臂而站。 解游迟等了片刻,云梦兮依旧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 根本不像前日晚上, 会自动走出去, 避开他。 就在解游迟刚张嘴, 要开口赶人时, 云梦兮语调悠悠地堵住了他的话。 「夫君不愿悦华出手,若是再将悦华赶出,那悦华日后在这个家还如何生存?」云梦兮保持抱臂站立, 微微斜着头, 眼神看起来略带哀怨,「本就是合约婚姻,悦华再得不到夫君的尊重, 那……」 云梦兮故意嘆了口气,垂下眼眸补了一句:「夫君不惯旁人伺候, 悦华不看便是。」 解游迟的嘴因为云梦兮的话半天都没合上。 他竟然第一次发现,云梦兮……他这个小妻子当真是聪明至极。 她抓住了他的弱点,令他根本捨不得还击。 解游迟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在云梦兮受伤的左手上, 最终放弃了反驳。 云梦兮此时是真的表面淡定,内心七上八下,又担心自己说得过度了导致解游迟犯疯病,又不愿意放弃解开解游迟心结的机会。 这个度要说起来,确实不好把握。 故此,云梦兮只能一点点,尝试着走近解游迟,从而走入他的内心。 云梦兮一直垂着眼眸,避开去看解游迟的不便。可听见响动,她还是不免要担心,偷瞧的一瞬间,心就已经揪紧了。 解游迟本就瘫痪多年,又因病痛折磨气虚体弱,平时都是阿诚贴身照顾,说起来也有多年了。像这般独自上床的情况,就穆星洲的说法是,近些年已经不曾有过了。 最主要的是,解游迟已经做不到了。 云梦兮看着,便无法忍受。 就在解游迟将双足放在床边的脚踏上时,她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云梦兮才一伸手,解游迟立刻用双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四目相交时,云梦兮感到一阵山雨欲来的威压感。 天像是突然之间就黑了。 暴风在不经意之间从解游迟的身上向她席捲而来。 云梦兮头皮发麻,却坚持不打算放弃。 她反而一瞬间反制了解游迟,一手按着他颤抖的双腿,一手直接环过他的腋下。 就在解游迟愤怒、震惊之时,云梦兮直接捞起了轮椅之中的解游迟。 「夫君莫要激动,想来这些年你也惯会逞强。」云梦兮抱着解游迟,踏上床边的脚踏,她并没有马上将人放下,反而继续说道,「夫君可曾想过,父亲、阿诚、穆大夫、你身边的每一个都在为你的逞强承受着惶恐、担心、不忍,甚至于……」 第64页 云梦兮说到这里,轻轻地放下了解游迟,又取来腰枕让解游迟靠着。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话让解游迟一时间忘却了刚才被侵犯的愤怒,只是终究触及了他内心最柔弱的地方。 解游迟在身体倒下去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云梦兮还未完全松开的手。 他本已想要发怒,却忽而忆起昨夜。 昨夜,他肆无忌惮的伤害云梦兮,之后甚至残忍地说出真相。 那样都未曾迫使她离开,如今,他允诺的父亲,尝试接受,又怎能一错再错。 看解游迟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云梦兮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夫君可知,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因你的痛苦而痛苦,因你的绝望而同样绝望。」 那一刻,解游迟的眼中流露出震惊,良久才逐渐转为愧疚。 云梦兮到此时,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地松开解游迟的手,随后开始动手替解游迟脱去靴子,之后便开始为解游迟解开腰封。 这一下把解游迟惊得一把捂住云梦兮的手,人也因此直接倒在床上。 云梦兮也被带倒,两人以非常暧昧的姿势双双躺倒。 近在咫尺的距离,除了气息交融,就连容貌都在眼中变得极为清晰。 云梦兮的视线从解游迟的双眼再到他的额间。 那里有一道伤疤,红褐色的,因为解游迟紧蹙的眉峰而显得更为清晰。 她忍不住抬手,以指尖轻柔地抚过。 「这是,什么时候摔的。」 解游迟原本因为云梦兮意外的投怀送抱,心跳加剧,连唿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经云梦兮触碰本就混沌的思绪更为麻乱。 「4……4岁。」解游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也不知怎么地,大脑像是有些不受控制似得,将从未对人说过的过去,说给了云梦兮听。 云梦兮抿了抿唇,一个四岁的孩子,在什么情况下摔得如此严重。 她简直不敢想像当时的一幕。 她只能扭开头,不再去看,随后从解游迟的身上爬了起来。 云梦兮一起来,解游迟就感到胸前一凉,属于她的温度消失了,她的气息也瞬间变得捉摸不到。 为了缓和自己的心情,云梦兮重新看着解游迟半解开的腰封。 「对了,尚没有来得及和夫君说。」 解游迟突然低落的情绪,因为云梦兮的话稍稍有些恢復。 他没开口只是看着正在整理仪容的女子。 「你我既然已成夫妻,从今日起,悦华自当开始照料夫君的日常起居,望夫君知晓且配合。」云梦兮说完,便坐在床沿,离得解游迟十分地近。 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搭上了解游迟的腰腹。 只不过这话让解游迟浑身一个激灵。 照料…… 是他想的那个照料吗? 解游迟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红是因为脑海中莫名冒出来的旖旎画面,白是因为他确实惧怕,怕云梦兮会看见他不堪入目的双腿。 那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一幕。 会不会直接吓跑了她…… 看解游迟的神色复杂地难以形容,云梦兮顿时感到昨夜的气彻底顺了。 别怪她阴阳怪气大半天,要知道她也怪累的。 和她这个夫君斗智斗勇,她都感觉要多喝好几年的芝麻核桃露。 「夫君也别紧张,阿诚也不会因此失业,毕竟让堂堂无垢楼护法给夫君当小厮也着实大材小用了。」 解游迟忽然有些绝望了。 怎么云梦兮什么都知道,她都是哪里来的这些消息。 看解游迟眼神之中满是疑惑,云梦兮睨了他一眼,直接给了个答案。 「夫君想不明白?」云梦兮一手扯住解游迟的腰封,用力一拉接着才道,「悦华自幼习武,对于武林侠客天下能人自是嚮往。」 这一下解游迟懂了,碰到行家了! 「不过,倘若不在家中,自然还是由阿诚伺候夫君。」云梦兮看解游迟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双手齐上开始替解游迟解扣子,「夫君大约不知道,『家』的含义。」 这句话,让解游迟刚意识到云梦兮再干什么的思路,又被带走了。 「夫君且记好了,有悦华的地方自然就是夫君的家。」 「家」这一字,在一瞬间抚慰了解游迟的心,他自小就没有家,直至遇到了陆昊空。 可他心里非常明白,倘若陆昊空不是与他一样身有残疾,他怕是多年来都无法彻底与之交心。 可云梦兮却主动说出,他藏在心底的希冀。 趁着解游迟思绪翻涌时,云梦兮顺势将他侧转身体,成功将他的外衣褪了下来。 到这一刻,解游迟才惊觉。 他竟然被云梦兮主动脱了衣衫! 这一下解游迟还怎么能淡定,直接阻止了云梦兮接下来的动作。 云梦兮倒也没有再强求,反而松开手,将解游迟的外衣搭在手臂上,站了起来。 「悦华就在外间,夫君若是有需要,开口便是。」 看云梦兮走到一旁,将自己的外衣挂在木施上,撩起珠帘走了出去。 解游迟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他从未有过今日的感受。 第65页 ***** 白露之后,天气是一日凉过一日。 傍晚一过,晚风尤为突出,云梦兮原本还依着窗边,看着屋外院内的景色。 秋风从耳畔瑟瑟而过,落叶自眼前飘飘荡荡地落地。 解游迟已是睡了好几个时辰,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穆星洲来看过了,情况着实令云梦兮担忧。 徽州地处北祈国的南方,故此,丛山峻岭,气温也较大郾城来的温暖,可以说是四季如春。 便是如此,九月开始,解游迟都必须烧火取暖。 所以,以往解游迟一入秋便会回到徽州,这个习惯自他被陆昊空收养时就已经养成了。 这也是皇帝封他为徽州刺史的缘故。 他的身体在入秋至初春时最为虚弱,稍不注意便会加重病情。 而今年,因为与她的亲事一直耽误,眼看着秋分将至,解游迟还留在大郾城。 云梦兮嘆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她再一次回到解游迟的床边,下意识得替他掖了掖被角。 只是秋分时节,解游迟已然盖上了冬被,然而,因为她的缘故,解游迟至今没有烧火取暖,而是硬扛着。 云梦兮看了看脸色始终苍白的解游迟,抬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果然寒凉无比。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解游迟放在被褥外的手塞进温暖的被褥中。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扣响了,春满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云梦兮道了一声:「进来。」 春满和秋绪两人便一同进入,她们手中分别端了两个火盆,内中的炭看着颇为特别。长尺余,泛着青色,摸起来极其坚硬,让云梦兮十分意外。 「姑娘,这是阿诚取来的炭,说是燃着没有烟,可燃半月之久。」 云梦兮点了点头,阿诚是十分了解解游迟的情况,他准备的必定没有错。 「都拿进去吧。」云梦兮指了指西间,也就是连通书房的侧面有一个隔间。 秋绪和春满分别将预备好的炭火盆放到指定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听见轻微的响动。 接着似乎又有一声呢喃。 听得有些含含煳煳,但,她知道,是解游迟。 于是,云梦兮连忙进入卧室,才将手抚在解游迟的胸口时,就看到他纤长浓黑的眼睫微微一动。 「夫君,我在。」云梦兮的嗓音轻轻柔柔地,抚慰着解游迟。 解游迟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冷,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胸口那一团温暖。 云梦兮见他又将手从被褥中拿出,便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春满也将炭火点上了,屋内的温度开始逐渐升高。 也正因为这样,云梦兮看见解游迟的眉峰渐渐地舒缓了不少,他额间的伤疤也完全展露了出来。 这让云梦兮又想到解游迟所说的,忍不住轻轻地抚着那本该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当云梦兮发现自己似乎沉浸在解游迟的故事中时,她对上了他睁开的眼眸。 「夫君,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解游迟确实感觉好了一些,至少骨子里那种冷到发痛的感觉缓和了,他下意识得看了看,果不其然,房内已然是用上了火盆。 这样的温度,云梦兮一定会觉得热。 见解游迟不说话,云梦兮也不在意,她这个夫君不就是如此。 急不来,只能一点点磨合了。 没想到,就在云梦兮想离开,想去将晚膳取来时,解游迟开口了。 「跟着我,要委屈了你了。」 云梦兮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解游迟应该说得是取暖一事。 「夫君知道便好,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取来。」云梦兮站起身,先扶起解游迟,又将一旁的披风替他穿好,这才抬脚打算离开。 解游迟却忽然拉住了她,低声说了一句:「夫人不必忙。」 云梦兮心知,解游迟病体难愈,时常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看来,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 故此,她转过头,正儿八经地说道:「总是要吃一些,不然稍后悦华为夫君沐浴时,夫君不够力气如何配合。」 云梦兮一边说,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解游迟。 看着他的眼眸逐渐瞪大,接着满脸惊骇。 到这里,云梦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云梦兮调侃,解游迟忍不住喉头的细痒,连续咳了起来。 可他心中却百感交集。 云梦兮这丫头,怎的越来越刁钻古怪了。 他都有些扛不住了。 哪成想,解游迟这头还没松了一口气,云梦兮又开口了。 她一边轻轻地替他抚着胸口,口中却说道:「悦华毕竟没有经验,还需阿诚指导,待悦华学会如何好生伺候夫君,便不用阿诚事事操心了。」 …… 这给解游迟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第27章 你说我今天睡哪合适呢? 等解游迟找回自己的声音时, 云梦兮早已端着晚膳坐在床沿了。 春满和秋绪也退出了厢房。 解游迟看了看食盘里的菜色,心知这也是身边所有人的心意。 肉桂辅以香茅和黄芪炖的羊肉,闻起来肉香浓郁, 入口则十分清淡。云梦兮晚膳吃的也是这道菜,她还十分好奇这样的炖肉中竟然放上了梨。 第66页 意外的是, 梨子的清甜渗入肉中,配合辅料将羊肉的膻味去除的干干净净, 就连羊汤都带着一丝丝回甜。 「这道羊肉炖梨,我听张婶说炖了一个时辰呢,夫君你尝尝, 羊肉温补与你有益处。」云梦兮夹起一块羊肉递到解游迟口边。 解游迟虽是毫无胃口, 却记得之前云梦兮说的话。 若是不吃, 阿诚他们一家子, 就连穆星洲和院子里那些暗卫一个个都会担忧。 看解游迟张口了, 云梦兮也露出笑颜,顺着餵了一口饭,可没想到解游迟顿时就呛到了, 勐然间咳了起来。 这可把云梦兮急坏了, 这饭都还没吃一口。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便要去扶解游迟。 解游迟几乎坐不住,他以手肘支撑在腰枕上, 右手抚着左胸,不断喘息。 云梦兮懊恼极了, 她还以为自己能做的很好。 「骞之,你怎么样……」云梦兮抬手还没碰到解游迟,便被他的话打断了动作。 「我想……我想喝点汤。」解游迟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知道,张玲一定会另外炖汤。 云梦兮一听, 连忙站起来,向卧室外的走去。 可她才走两步,解游迟便支持不住,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云梦兮大惊失色,连忙回头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骞之……」 解游迟唇色白的几乎透明,按住胸口的手看得出十分用力。 云梦兮顾不了那么多,连忙唿唤道:「春满,马上去找穆大夫。」 门外的春满一听急忙去请人。 解游迟胸痛难忍,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云梦兮怀中,穆星洲来时便看到这幅情景。 他连忙打开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取出一枚银针。 云梦兮紧张极了,双臂不由得用力抱着解游迟,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得出解游迟唿吸微弱,鼻翼起伏的节奏十分乱。 唇色看着就让人心惊。 就像是随风而逝的薄雾一样。 可她不敢开口,直至解游迟唿吸逐渐趋于平缓,云梦兮才发现,她竟然出了一身汗。 她的身体的每一处都紧绷着。 「骞之,我扶你躺下。」云梦兮开口时,穆星洲也收了为解游迟止痛的银针。 他站起身,协助云梦兮为解游迟又垫了一个靠枕,方便云梦兮可以餵饭。 可解游迟一直阖着眼眸,这让云梦兮心里难受的很。 穆星洲瞧瞧地带着春满退出了厢房。 云梦兮站了起来,随后又坐在床沿,她缓缓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了解游迟的右手。解游迟没有收回,这让云梦兮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地用双手握住解游迟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刚才,为什么要故意支开我,到现在,你都要忽略我的决心吗?」 解游迟依旧没有睁眼,可他被握住的手,却给了云梦兮回应。 他握住了她的手,他不再似过去那般牴触她了。 只是一想到自午后到此刻,已然是过了好几个时辰,这中间,云梦兮在他沉睡之际又看到了多少他的不堪。 甚至于,她亲身经歷了那些不堪。 一想到自己脆弱且毫无尊严的一面彻底曝露在她眼前,他就无法承受。 虽然如此,他却不能再伤她。 她对自己一片真心,即便尚未触及男女之情,可她确实处处为了他着想了。 云梦兮没打算再逼他。今日,她也累了,从未感到自己会费尽心思去揣摩一个人,用一些过去自己从不会用的方式去帮助他。 就在云梦兮松开一只手,抬起来拭去即将溢出的泪水时,解游迟睁开了双眼。 他动了动嘴唇。 「抱歉,是我还没准备好。」解游迟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曾饮水,显得略有沙哑。 就像是古琴的琴弦走弦发涩一般。 解游迟抬起手,抚上了云梦兮的脸颊,拭去了她颊边的湿润:「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云梦兮意外极了,也开心极了。 她的喜悦毫不掩饰,盈盈泪目因此变得更为明亮。 像是倒影在水中的满月一样,耀目却又不刺眼,令人难以忘怀。 「我去倒一些鱼汤,还热着,你喝一些再睡。」云梦兮吸了吸鼻子,已然恢復了心情。 解游迟没有再拒绝,阖了一下双眼。 云梦兮不知道,她转身走开的一瞬间,解游迟却忍不住了,他贪婪地看着她身影。 直至她回来,他也不曾移开视线。 这一次,她看到解游迟真正的温柔,放下防备,不再试探的他让云梦兮看着也不由得愣住了。 她端着汤碗,站在床前。 两人便是这样看着,直至云梦兮想起手中的汤,连忙懊恼地坐下。 之后,这一餐餵的也较为顺利,解游迟吃得比云梦兮想像的多了些许。 餵了饭,又用热水替解游迟擦拭了双手、漱了口、洁了面这才扶他重新躺下。 忙完之后,云梦兮到也没觉得累,只是十分热。 解游迟也看到,她的额间、鬓髮处已然是湿了,心中更是愧疚。 云梦兮整理好被褥,这才说道:「你别多想,其实刚才我是唬你的,穆大夫说了,这些天你身子还虚,倘若沐浴很容易着凉的。」 解游迟点了点头,从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时,他就知道,她做这些,说这些都是为了改变他。 第67页 她想帮助他走出困着他二十三年的牢笼。 可他都说不清,自己是否还有时间,是否来得及走出来。 都整理完毕后,云梦兮才坐下,她看了看解游迟依旧看着自己,随后想了想道:「你要不要看书,或者我陪你说说话。」 解游迟摇了摇头,他撑起身体,靠近了云梦兮。 云梦兮不明所以,却没有逃避。 直至,解游迟抹去了她额间的汗水,她才耳根子一红,微微后退了一些。 「才帮你擦过手的。」 云梦兮这话听起来像抱怨,实则她此刻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我不能洗,你也该洗一洗,今日辛苦你了。」解游迟神色温润,如同他的嗓音一般,令人心情骤然就变好了。 云梦兮听着颇为得意,这令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浮上一抹绝对的自信。 此刻的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一般。 解游迟再一次贪恋了这一抹绝色。 他想把这一刻永远都刻印在脑中,可他不知人死了之后,是否还会带着记忆。 若是,能将她烙印在他的魂魄中呢。 下一世,他能在与她相遇吗? 解游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得云梦兮越发不好意思了。 她轻轻地用手戳了戳解游迟的肩头说道:「我去沐浴,你不许自己胡乱动,若是有事便叫一声,阿诚就在外面。」 解游迟同意了。 云梦兮走了几步,回过头又指着解游迟道:「别忘了,今天是我辛苦伺候你的,你答应了可不能再反悔。」 她孩子气的举动,让解游迟没来由得心头一松。 方才还存在的不适感,此刻竟然真的好了许多。 他没有忘记,云梦兮方才及笄,他大了她足足八岁。 她确实还是个孩子。 ***** 夜已经很深了,屋外时而会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风中带着丝丝桂花香甜的气息,院子里的竹叶上逐渐开始凝结出露水。 清透的水滴顺着翠绿的叶片滚落,秋风起,露水落得更快了。 池水也因此变得涟漪不断。 云梦兮踏出浴室时,身上还带着氤氲地水气,热力还未完全散尽。 她的髮丝还看得出些许水珠。 解游迟听见响动,便瞧见淡粉色的人影坐在梳妆镜前。 春满刻意压低了声音,主僕二人似乎在咬耳朵。 解游迟察觉这一点,脸颊微微一红。 可又忍不住想要去听。 他想知道,云梦兮会说什么,会说到他吗? 星云镜中映出云梦兮的容颜和春满的身影。 春满正卖力地替云梦兮擦干头髮。 俯下身的时候,她轻声地问了一句:「姑娘,今夜睡在哪里?」 春满不知道昨夜云梦兮是怎么睡的,可她知道,前夜也就是云梦兮和解游迟的大婚当晚,她家姑娘是睡在贵妃榻上。 听春满这样问,云梦兮微微一愣,忍不住看向卧室的方向。 她没有回答,春满也不好再追问。 只是,解游迟眼上的两个乌青实在是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今日一整天,她都被好些个暗卫问过这件事。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只能旁敲侧击地想要探寻答案。 「姑娘,倘若姑爷太没分寸,要不还是分房睡吧。」 春满这话一出口,可把云梦兮吓了一跳。 就连拉长耳朵偷听的解游迟也心头一震,险些掉下床,他立刻运用双臂,试图回到原来的位置。 可发出的响动已经引来了云梦兮。 云梦兮见头髮干的差不多了,便屏退了春满,迳自走向卧室。 撩开珠帘时,恰好看到解游迟正努力地去够腿上的被褥。 云梦兮心中瞭然,带着笑容走了过去。 她轻轻地替解游迟整理被褥,却假装不以为意地说道:「春满心疼我,怕我在贵妃榻睡得不舒服。」 说着,云梦兮注视着解游迟,缓缓地说道:「夫君,你说,若是我俩分房睡的话,传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解游迟方才就听见了,他本就怕云梦兮真的会提出分房睡。 一想到自己本就短暂的生命,会再一次减少见到她的时间,自然是心头髮酸。 所以,他本能地回答:「不分。」 云梦兮抬了抬眉毛,笑盈盈地看着解游迟略有慌乱的神情。 解游迟咽了咽口水,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在侯府不能分。」 云梦兮非常配合地点头附和:「夫君说的没错,倘若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与我们都没好处。」 见云梦兮同意了,解游迟焦急的心总算得到了平復。 他很自然地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下一刻云梦兮又开口了。 「那既然如此,今夜开始,悦华便于夫君同床共寝了。」云梦兮说着就脱了鞋,掀起被褥直接钻了进去。 她就躺在解游迟外侧,还侧着身看着解游迟。 解游迟是真没想到,幸福来的毫无预警,快到咋舌。 故此,他又忘了闭上嘴了。 「夫……夫人,这……这不妥。」 看解游迟支支吾吾,云梦兮忍不住又想逗他。 「怎么不妥了。」云梦兮侧着身躺着,调整了一个颇为舒适的姿势,「夫君放才心绞痛,倘若我再睡在外间,不知夜间夫君的情况可如何是好。」 第68页 「在说了,夫君就捨得我再睡一次地铺吗?」云梦兮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解游迟的手,「难道,夫君还会对我行不轨之事不成?」 解游迟看着眼前的云梦兮,她那绝美的容颜在眼瞳之内越来越大。 越来越清晰。 这才意识到,她整个人都已经靠了上来。 「悦华说错了,你我本就是夫妻呢。」 解游迟脑子彻底空白一片,鼻息之间萦绕着是清冽如兰地芬芳之气。 掌心的柔软,是她的红酥手。 解游迟知道,云梦兮的心极软,却不曾想过,她那常年习武的手也是这般柔软。 第28章 姑爷昨夜节制了吗? 云梦兮一个新妇人, 说了那么多大不韪的话。 简直是臊的想要钻地洞。 要不是解游迟试图让她下床,她才不会这样不知羞呢。想起来,云梦兮就把自己仙女气质尽毁的责任都怪在解游迟的头上。 看呆愣愣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解游迟, 这才让云梦兮心里爽快了不少。 她松开解游迟的手,替他拉了一下被褥才说道:「明日便是回门了, 夫君该睡了。」 解游迟满脑子都是云梦兮刚才的那些话。 他不敢猜测云梦兮真正的心意。 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说出真相, 他想要告诉她,天下传言未必是真。 有一些,是他刻意营造的。 因为, 伴君如伴虎, 倘若他过于强势, 在帝王深知他手中底牌的前提下, 毫无保留的让对方完全了解自己, 那他是将自己置于风险之地。 如今,他有妻子了,更当谨慎小心。 解游迟好不容易平復了心境, 这才轻声回道:「夫人也早些休息。」 云梦兮有些意外, 解游迟竟然没有在强调,他竟然接受他们同床共寝了。 这反而让她心中莫名一涩,这种心情很复杂, 云梦兮一时间说不清,也不知缘由。 解游迟阖上眼, 却并没有入睡。 因为,他是第一次与人同床。 而且,还是一名女子。 最重要的,这是他的髮妻, 是将陪他走完余生的人。 解游迟曾想过追求感情,可换做云梦兮了,他却又不敢了。 他可以爱她,却不希望她同样会爱上他。 不知等了多久,解游迟再一次睁开眼,云梦兮的睡颜就在眼前。 解游迟细细地看着,直至睏倦袭来,再也支持不住时,他才被迫入眠。 ***** 翌日清晨,鸟鸣声声,流水潺潺。 云梦兮早早地就醒来了,她先是看了看解游迟,见他依旧沉睡,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夜她按阿诚指导的方式为他盥洗时,心中还颇有些忧虑。 她怕他突然醒来,无法接受。 眼下,看起来他当真是力有不逮。 云梦兮仔细看了看,解游迟眼下还微微泛着青色,不过较昨日已经好了些许,看起来不像是被人打过的模样。 一想到昨日的误会,云梦兮也是耳根子发烫。 今日,她得寻个机会和春满好好解释一下。 以解游迟的身体情况,他们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更不可能因为纵·y过度令她出手打他。 现在想起来,都怪昨天她那句话。 其实,她只是想让解游迟好好睡觉,别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 云梦兮嘆了口气,又看了看解游迟,替他把了一下脉搏,确定他情况安定,这才小心翼翼帮他又翻了一个身。 做完这些,云梦兮才下了床。 她轻声低唤了一声,秋绪便立刻进来伺候。 秋绪这丫头,年岁小,也就比阿语稍稍大了一点,替云梦兮更衣时,还忍不住好奇地偷瞧床幔内的情形。 看小丫头鬼鬼祟祟地模样,云梦兮轻轻地敲了一下秋绪的额头。 秋绪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却还是好奇地问道:「姑娘,姑爷昨夜有节制吗?」 云梦兮瞪了秋绪一眼,才多大点的女娃,怎么问出这般问题。 看云梦兮瞪着自己,秋绪心虚地辩解道:「姑娘,真的不怨奴婢多嘴,您不知道,昨日我们一回来,院子里那些暗卫总缠着春满姐姐。」 云梦兮有些意外了,解游迟的属下都是这样浪荡不羁的吗? 主人家的闺房之乐,他们也这样乐忠于吃瓜,也不怕主人家怪罪? 「奴婢只是想不通,姑娘那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怎么在他们眼里,会是打人的主呢?」秋绪嘀嘀咕咕,手上却没有停,「何况,姑爷是男子,姑娘纤弱如何能打的过姑爷。」 在秋绪看来,那些暗卫所说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虽然昨日她也误会过,可后来一想,她们家姑娘十指纤纤,是弹琴的手如何会对自己的夫君拳脚相向呢? 秋绪哪里知道,自己伺候了六年的主子身怀武艺。 就别说是身残体弱的解游迟,便是再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云梦兮憋着笑,她哪能真的去说解游迟孱弱,别说还手了,怕是真的见到拳头,直接就躺倒了。 当然,她不是这种欺负弱小的人。 「骞之为人正直,岂是一个会欺凌弱女子的人。」云梦兮只能颠倒黑白,试图矇混过关。 她总不能对秋绪这个咋咋唿唿的小丫头说,有些人是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导致睡眠不足,活活熬出了黑眼圈的。 第69页 可没想到这话在秋绪听来,又变成一颗成熟的大瓜。 她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了一句:「原来姑爷真的毫无节制,不过还好他是个男人,还知道打女子是不对的!」 云梦兮差一点笑出来,连忙看了看卧室,好在一切如旧,解游迟还没有醒。 不过,云梦兮没想到,秋绪居然还没说完。 小丫头趴在她肩头,咬着她耳朵叮嘱道:「姑娘,我娘说了,姑娘年纪尚小,需得等等,莫要……」 后头的话,秋绪是越说越轻,越说脸越红。 就连云梦兮后来都羞得听不下去,直接推开了秋绪。 「好了,你先出去,骞之不喜旁的人伺候。」 秋绪福了福身子退至房门处,就这会儿,她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姑娘千万记得奴婢的话呀。」 云梦兮见秋绪离开,总算是吁出一口气,她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好烫! 不过,好险解游迟没醒,要不然。 收敛好情绪,云梦兮缓步来到卧室,先是将床幔打开,随后固定好,她准备尝试叫醒解游迟。 可等她垂眸一看的时候,正对上解游迟那双菸灰色的眼眸。 他醒了。 而且,似乎早就已经醒了。 云梦兮先是一喜,随后却脑瓜子嗡嗡了。 因为,解游迟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疑惑,更藏着一份云梦兮曾经在解文来眼中不止一次见过的y·望。 这让她顿时感到眼前的男子变得陌生了。 只是,陌生归陌生,她竟一点也不厌恶,甚至还有一点期待和好奇。 解游迟在听见秋绪的言论时,总算弄明白昨日身边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原来他们将他当成了泄·y不成,还被打肿了双眼的登徒子。 这让他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难怪昨天云梦兮说那句话时也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原来,她是故意让人想歪,甚至于今日如果他还是顶着两个黑眼圈陪她回门。 那么吃瓜群众的人数会从无垢楼一直扩展到大将军府,甚至于…… 北祈国整个军队,乃至后宫。 这可不是好事! 其实,要说他身体的真实情况,真正完全了解的不出五人。其余那些就连宫中的御医也不过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云梦兮好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能起身了吗?悦华替你更衣如何?」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也是好奇的不得了,看她的模样似乎对这个误会不屑解释。 她是故意的,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一肚子疑惑的解游迟,正想要开口,却感心房一阵紧蹙感,疼痛随后便向他袭来。 他下意识得皱了皱眉,微微一顿才开口道:「有劳夫人让阿诚进来,骞之有事要嘱咐他先行去办。」 云梦兮原本就因为解游迟可能听见刚才她和秋绪的谈话,心虚的很。 这一下简直是如蒙大赦一般。 她立刻应诺,很快便退出了房间。 那时,她忽略了解游迟逐渐惨白的唇色,以及额间溢出的虚汗。 阿诚一进卧室,就察觉到不对,立刻将解游迟扶起。 「少楼主……我去叫星洲。」 解游迟说不出话,却一直摇头,阿诚进退两难只能先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餵给解游迟,以缓解病痛。 良久,解游迟才能开口。 可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别让她知道。」 「少楼主……」阿诚哽咽了,他本想劝解游迟今日不要出门,好生将养着。 这两天,他多次犯病,甚至还犯了疯病。 就连穆星洲都一直悬着一颗心,除了吃饭睡觉为解游迟诊治,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扑在研究医书上了。 所以,阿诚知道,解游迟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今日是回门日,与她来说……」解游迟闭了闭眼,再一次睁开时,像是做了一生最为重要的决定,「我,能给她的本就不多,当倾尽一切。」 阿诚只能勐点头。 「即使,是我的性命。」 ***** 云梦兮的回门日,同样也是柳玉茹的回门日。 故此,安定侯府的大门外又一次熙熙攘攘了,大婚那日世子爷夫妇被侯府的庶子压着,毕竟没有人能和皇帝斗。 可今日是回门,一众好事者都忍不住好奇,没有皇帝在场,徽州刺史又会遭遇怎样的麻烦。 当然,这其中不乏想要见见天下第一美人云梦兮的人们。 见一见新嫁娘,成了妇人的仙女是何种模样。 而且,不仅安定侯府外有,大将军府外以及执金吾柳家之外也是人头攒动。 更有甚者,包好了最佳位置,就为了一看今日的戏码。 这可比戏台子上演的精彩多了。 说起回门对于每一个北祈国的新嫁娘来说,都是尤为重要的。 倘若是正妻,那自然是要从夫家的正门出发,至娘家正门口。然后由新嫁娘在前,其夫婿在后,寓意女方带男方回家认门。 同时,男方会准备回门礼,而女方则备下回门宴,宴请男方。 这回门礼的轻重则代表着女方在男方家的地位。 同样的,回门宴的隆重程度也预示着女方的长辈对男方的重视程度。 第70页 由于要从正门离开定远侯府,解游迟也就无法在山河院提前上马车。 云梦兮难免忧心,这样从正门离开上马车势必会遇到同要回门的柳玉茹夫妇。 她不畏惧,却不想解游迟操心。 因为,解游迟从房中出来之时,她看见了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羸弱,甚至坐都坐得十分勉强。 这让云梦兮忍不住迎上前。 可一时间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可以不在意回门,可若是这般父母兄长定会担忧。 最重要的是,解游迟一定会自责。 云梦兮此刻才意识到,刚才解游迟是故意借着她不知所措时,支开她。 他一定是又犯病了。 解游迟微微仰头,才想开口,却忍不住闷咳起来。 身后的阿诚一颗心顿时就悬到嗓子眼。 「骞之,今日我们不回去了,待三日后的中秋节,你随我回家过节可好。」 云梦兮的话让阿诚忍不住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可解游迟却没有应允。 他静静地看着云梦兮,今日她的回门装是枚红色的,与他所穿的青灰色外衣分外搭配,她是那样美。 美的灵动。 美的不染凡尘。 便是已做妇人打扮,也丝毫不损她如仙的气质。 她含着担忧的眼神令他难以忘怀,就像是晨露一般清透。 「我曾允诺岳父,不叫你受半点委屈……咳咳……」解游迟半握着拳,抵着唇,扭开了头,好半响才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星洲与我们同行。」 就在这个时候,阿语和秋绪自山河院的小径上跑来。 跑至云梦兮和解游迟的跟前才停下,阿语恭恭敬敬地给两人行礼之后才开口道:「主人,有一妇人携一老者上门,说是世子夫人撞伤了人,竟逼迫他们私了此事,他们不从便被世子的人强行带走。」 云梦兮一听,忽然明白了,解游迟今日为何要势在必行了。 果不其然,秋绪也看了看解游迟,随后才凑在云梦兮身边,低声说道:「姑娘,那两人说要找刺史大人,若是姑爷也包庇侄儿侄媳,他们便要告御状了!」 云梦兮听得出秋绪心急如焚。 在他们眼中,这不是耽误她回门嘛! 第29章 拳头都硬了 云梦兮看出了解游迟的计划, 却依旧担心他的身体。 毕竟这是在解文来和柳玉茹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也许还有可能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解游迟却握了握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知道, 解游迟这是用他的方式在安抚她,让她不要担心。 之后, 当云梦兮和解游迟一行人来到侯府正门时。 门口正吵得不可开交。 不仅仅是有当事人,更有不少好事者和瞎起闹的围观群众。 毕竟, 能吃侯府的瓜,看侯府的好戏,对底层老百姓来说, 机会难得。 这些人, 恰好挡住了柳玉茹和解文来准备回门的脚步。 侯府里里外外的人头熙熙攘攘, 看着就像是热闹的市集一样。 云梦兮看到这一幕, 忍不住想像了一下安定侯的脸, 她打赌,安定侯知道后一定会气炸了。 凭他的老谋深算,肯定知道这事内里干坤。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解游迟一出现, 尚未开口时, 阿诚便一声呵斥,平息了吵闹之声。 「刺史大人再此,何人胆敢喧譁!」 解文来和柳玉茹回过头, 便瞧见轮椅之中的解游迟,与他身边的云梦兮。 云梦兮今日回门, 穿的自是耀目非常,虽比不得大婚当日那般,却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这一下,让解文来更是看傻了眼。 要不是解游迟冷冷地话语声, 解文来怕一对眼珠子直接就黏在云梦兮的身上。 当然,一众看好戏的群众,也伸长了脖子企图看见看清云梦兮的模样。 「将当事人带上前来。」 解游迟一开口,立刻就有两名随行的暗卫前去将那名妇人和老者带了上来。 侯府家丁自然是不敢阻拦,他们只能堵着门。 至于侯府的近卫军,算起来是隶属安定侯管辖,他们的任务是严加守护安定侯府,以防有人浑水摸鱼进入侯府对安定侯不利。 解文来在听见解游迟开口时,就已经对一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见解游迟要开始问责了,他便直接出口阻止了。 「叔父,侄子有句话需要言明在先。」解文来拽了拽柳玉茹的衣袖,两人一起对云梦兮和解游迟行了礼。 解游迟抬眼看了看,并未言语。 「叔父虽然官拜二品,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但此事……」解文来看了看被带上来的妇人与老者,指着老者道,「此人阻拦了玉茹的花轿,是侄子亲眼所见的,侄子当时只让人将他送回家,并未有任何触犯律法的举动。」 「是吗?」解游迟垂着眉眼,视线落在云梦兮的手上。 方才他握着她的手,安抚她。 到这会儿,他更想起了昨夜,她掌心的柔软。 一听解游迟这样说,解文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很快他便回头对柳玉茹身边的婆子说道:「先送夫人回房。」 柳玉茹一听,自然是不干了。 第71页 本来那日大婚,她就怀疑这事是云梦兮干的,为的就是要争一个先进门的机会。 谁让她嫁了一个废物,还是个私生子。 说起来,解游迟的身份,还不如侯府那些庶出的。 「云梦兮你好阴毒,大婚当日你让这老头堵我花轿,现在又让他们父女来阻我回门,你当真以为天子脚下,你可以无法无天吗?」 柳玉茹这样,云梦兮首先考虑到解游迟,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 她竟然看到解游迟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竟然摩挲着她的衣袖。 就像是在研究她衣服上的绣花一样。 云梦兮:…… 突然一阵悲天跄地地哭喊声响起,稍稍拉回了解游迟的思绪。 「刺史大人,老汉冤枉啊……」年老的长者直接跪了下来,膝行几步。 却被一旁的阿诚阻拦。 老者顿时磕头行礼,规规矩地地说道。 「刺史大人,老汉那日只是路过,被一顶大红花轿撞到,老汉不知是谁家的新媳妇,竟然蛮横无理地让下人打了老汉一顿。」 老者说着,撩起衣袖,露出干瘦黝黑的膀子。 「大人啊,您瞧瞧,老汉没有胡说。」 解游迟看了看,便问了一句:「文来,此事你作何解释?」 解文来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偏偏柳玉茹还是个拖后腿的。 人确实是她让人打的,他赶到时怕事情闹大,让人用钱把这老汉打发了,没想到今日这老头拉着寡妇女儿上门闹事。 说是他强行要私了,居然还让人拘禁了他们父女。 他当真没想到,解游迟这一局居然谋划的那么远,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最关键的是,今日一早,安定侯又一次入宫了。 「回叔父的话,这不过就是此人一面之词,侄子以为若是他当真有冤,为何不去京兆尹,他上门闹事,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解游迟一听反而笑了,他仰起头,看着解文来,随后才道:「你竟不知,他为何不去京兆尹?」 云梦兮一听便明白了。 京兆尹,天子脚下治理京师之人,对寻常老百姓来说是最大的官。 然而,安定侯官居一品,在朝多年。不仅如此,人脉之广也非寻常官员能比。 倘若有人状告侯府世子夫妇,入了京兆尹,焉能有命出来? 解文来被解游迟的话噎住了,视线也越来越阴森。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开口的柳玉茹忽然沖向云梦兮,抬手就是一巴掌。 可她这一掌没能得手,阻止她的人竟然是离云梦兮最近,也是她最想不到的人。 解游迟握紧了柳玉茹的手腕,力量之大是他前所未有过的。 柳玉茹气急了,开口就嚷:「云梦兮……」 可惜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阿语一脚便蹬在她的腰际。 顿时,柳玉茹便摔出去好远。 可解游迟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松手的瞬间便摸出了帕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诚立刻出声:「行刺刺史夫人,来人,将此人拿下。」 解文来一看,这还得了,立刻喝止:「放肆,本世子再此,何人敢动。」 云梦兮俯下身,却看到解游迟那纯白的帕子中满是血迹,就连苍白的唇都泛着不正常的艷红色。 她心急如焚,当真恨极了柳玉茹夫妇。于是,她再也忍不住,走向了解文来。 解游迟只感到身边一阵香风,思绪混沌之际,枚红色的人影愈行愈远。 他想伸手,却痛得视线模煳。 「解文来,不敬尊长,以下犯上,你可知你罪犯滔天。」 云梦兮的话掷地有声,她乃是皇帝亲封的五品县主,比之没有功名在身的解文来不知高了多少。 便是不用解游迟,在场的侯府之人,也无人敢动她。 看云梦兮向自己走近,解文来更是按耐不住了。 可他知道,众目睽睽,他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故此只能强忍着悸动和y·望,义正言辞地说道:「叔父乃是徽州刺史,如何能插手京师要案,此人意图不轨,文来只是希望入京兆尹,由府尹大人秉公办理。」 说着,解文来放肆大胆地盯着云梦兮。 贪婪地看着她。 他露骨直白的眼神,刺痛了解游迟的心,令他本就闷痛的心房如万千钢针扎入一般。 就在此时,侯府之外传来一阵整齐的奔跑声,伴随着朗声高唿。 「京兆尹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连续的高唿声,让解文来与柳玉茹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云梦兮担忧解游迟,不想和解文来过多的接触,让解游迟猜忌。 她更知此刻也不再是她可以说话的场合。 所以,云梦兮回到了解游迟身边,俯下身,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胸口。 还掏出自己的丝帕,细细地为解游迟擦拭唇角。 两人的距离因此变得很近,细微的血腥味沖入鼻腔,让云梦兮心疼极了。 看云梦兮这个模样,解游迟强忍着疼痛,仰起脸,露出一抹浅笑。 他抬手握住了云梦兮的手,故意转移了话题:「不用担心,不会误了回门的时间。」 云梦兮哪里还捨得责怪,只能抿着唇不发一言。 第72页 京兆尹很快便赶到了,侯府大门也因此关闭了。 看着眼前的情形,一身官服的京兆尹也有些头疼。 一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边则是权势滔天的安定侯府世子。 他在接到侯府家丁通报时,已感棘手。 解游迟看到一袭绛紫色官服的京兆尹,仅仅是挑了挑眉。 见此情景,京兆尹也是如坐针毡。 说起来,他与徽州刺史皆是二品官员,当不至于要低声下气。 可解游迟却有些不同。 一想到前日就连皇帝都亲临解游迟的大婚,他自然是不敢怠慢。 立刻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道:「解大人亦在此地,不知发生何事?」 解文来见了京兆尹,底气也硬了,立刻将事情原委道出。 可没想到,这京兆尹居然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到最后,他更听见京兆尹询问解游迟,这让解文来难以接受,却不得不安奈着心中的怒火。 「解大人,不知此事……」 反观解游迟却十分淡定,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刘大人来的正好,今日是骞之与县主回门的好日子,本不该过问这些事。」 京兆尹刘大人听着不断点头,他当然希望,解游迟不要难为他。 「只是,柳玉茹对县主动手,被骞之所阻,此事当不能轻易了之。」 「那是那是,悦华县主乃圣上亲封,其实寻常民妇可以亵渎的。」刘大人瞪了一眼柳玉茹。 解游迟又一次低咳了两声,抬眼看了看解文来。 「关于此案,尚有诸多疑点,骞之以为将这名老者与他的女儿留在山河院,待骞之回来再行查问。」 刘大人一听,解游迟这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插手。 可这于律法不合,解游迟这是越俎代庖了啊! 正当刘大人纠结之时,解文来早已忍不住了:「叔父,如此越俎代庖,若是爷爷回来,一定会奏明圣上。」 听到这话,刘大人也挺了挺胸。 解游迟就算深得圣心,可他也是秉公办理,没道理畏缩。 「解大人这是在为难刘某,此案……」刘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双眼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只见解游迟缓缓地自怀中掏出一物,紧接着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解游迟的手中。 解游迟手中之物,与他今日所穿的外衣颜色颇为相似。 看起来是一块玉牌,可仔细一瞧,玉牌上刻着一个御字,周边镶嵌金色龙珠,底下更坠着金丝。 龙是象徵天子,亦是无上荣耀。 玉牌底下的署名,众人也不敢细看了。 因为,京兆尹刘大人此刻已经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了下来。 双手紧贴脑门子,以五体投地的姿态高唿。 「臣,恭迎圣驾!」 刘大人这一跪,解文来似乎也回过神。 他没想到解游迟竟然还有一个身份,他不仅仅只是徽州刺史。 更肩负了代天巡狩之责。 如此一来,谁还能挡他办案。 解文来气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地跪下行礼。 待众人行完礼,解游迟这才缓缓地说道:「有劳刘大人,将世子夫妇看好,本案未审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刘大人此刻,后嵴樑都是汗水。 到这会儿,他算是弄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件小事。 解游迟是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得罪安定侯了。 往细了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天子之命不得不从,刘大人勐磕三个响头,高唿着:「臣领命,臣遵旨。」 第30章 那种误会和我发生就好 云梦兮和解游迟离开侯府时, 依旧能听到身后柳玉茹愤愤不平地哭声。 她知道,京兆尹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就算怕得要死, 怕安定侯回来秋后算帐,他也必须要做。 软禁世子夫妇, 直至解游迟返回。 可解游迟陪同她回门,少则三天, 多则那就是完全看少楼主的心情了。 就算他们回到侯府,审问、调查、取证,那就是解游迟想折腾多久, 便是多久。 如此一来, 柳玉茹的回门当真是遥遥无期, 执金吾面子上岂能好过? 云梦兮心里也不由得忧心起来, 解游迟这一步走的甚妙, 却难免有风险。 此时的解游迟,却阻止了穆星洲诊治,待马车缓缓而行时, 他才轻轻地拍了拍云梦兮的手背。 「骞之布局已久,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云梦兮看了看逞强的男子,至今,他的唇色依旧白的刺目。 她连忙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清透的茶汤因车行晃动而微微荡漾。 「喝些茶水,润润嗓子。」云梦兮是亲手餵了解游迟茶水, 听着他的嗓音逐渐恢復正常,这才数落道,「为何不愿上榻上休息。」 解游迟瞧瞧了云梦兮眼中的担忧,心头却暖洋洋地。 他垂眸笑了笑, 说道:「侯府距离将军府并不远,无谓辛苦阿诚。」 云梦兮猜到解游迟会这样说,干脆直接拿了软塌上的靠枕,塞在他身后,以免硬邦邦的靠背令他不适。 解游迟看着她这般体贴入微,不由得想到刚才,云梦兮走向解文来时,他心绪翻涌的景象。 他很想知道,那时的她在想什么。 第73页 「倘若,京兆尹未到,你可当真会打他。」 解游迟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就是气力不济。 但云梦兮还是愣住了,一时没能明白,而解游迟看起来似乎也没打算解释。 他的眼神澄明,仿若碧空如洗,与他们初见之时一般,蕴含着风华绝代之色。 解游迟不急不躁的模样,倒是让云梦兮渐渐地想起了什么。 原来,他指那时。 云梦兮垂下眼眸,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她说,她当时确实想打解文来,解游迟会怎么想她? 会认为她恃强凌弱,心性暴力吗? 突然,云梦兮看到解游迟握住了她的手,令她不由得抬起脸,与他对视。 「便是要打,也不用你出手。」 他眼中的柔情似一汪清水,看得云梦兮一颗心顿时便软了。 就在这时,云梦兮察觉到,解游迟的气色竟然莫名地好了一些,从他的耳廓到脸颊都有些微微泛红。 这让她惊喜非常。 而解游迟在这个时候又说了一句。 「那种……那种误会和我发生就好。」 说着解游迟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咳了一声。 …… 云梦兮感到自己的思绪忽然有些云里雾里地,像是要抓住了什么,可某一种特殊的感觉又突然从指缝中熘走了。 马车速度渐缓,不一会儿,春满的声音便响起了。 「姑娘、姑爷,大将军府到了。」春满在车外俯身,等待接应。 云梦兮率先下车,接着才是阿诚上车将解游迟连着轮椅抬下车。 近日大郾城的风云人物同时现身,让一众早已等待吃瓜的百姓情绪高涨了起来。附近酒楼巷子,路旁的围观者都交头接耳了起来。 有一部分人是为了天下第一美人云梦兮慕名而来。 而有一部分则更多的是关心朝中局势的走向。 一时间,有些人声鼎沸了。 大将军府为今日的回门也是做足了准备。 除了战神夫妇亲自在府外迎接,更有不少云家的亲友,这让看好戏的人心中对解游迟的好奇更甚了。 原本是一桩不被看好的婚事。 甚至于有不少人认为,解游迟也不过就是替陷害云梦兮的人买单。若不是求得圣上赐婚,这一场婚事,怕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毕竟,一个身残之人娶妻本就是多此一举,还无端惹人非议。 然而,这些人的想法在这一刻都被狠狠地打脸了,大将军府隆重地迎接新姑爷,可见极其重视解游迟。 重视这门婚事。 一个不被父亲认可的私生子,被皇帝强行塞进侯府的棋子,竟然得北祈战神如此的重视,当真令人疑窦。 有心之人见此一幕,更是思绪翻涌,惶惶不安。 ***** 大将军府内热闹非常,就连云梦兮和解游迟进了正厅之后,还有不少云家的小一辈在门口偷偷地看解游迟。 云梦兮心里有些忐忑,怕解游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更讨厌那些探究的眼神。 然而,她仔细观察了,发现解游迟至始至终神情温润如玉,眼眸含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身俱来的矜贵之气。 云梦兮知道,这完全是像极了陆昊空。 这父子俩可以说,从皮相到骨子里都像得很。 唯一的差别,兴许便是解游迟心思深沉,谋略手腕有些骇人。而陆昊空出身江湖,更多一份赤子之心,没有这样弯弯绕绕复杂的心思。 到这会儿,大将军也将云家在坐的长辈一一介绍了一遍,而云梦兮此刻也应该随她的母亲回房了。 「骞之,母亲问你借兮儿一用,你可有意见。」 云夫人笑着看着解游迟,一手揽着云梦兮的腰际。 解游迟微微颔首,语气温润道:「母亲与兮儿有体己话要说,小婿岂敢阻拦。」 一旁的大将军云文翰也跟着说道:「我已让人准备好了房间,这些天你与兮儿都在家住,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云梦兮一听,突然心头突突一跳。 可她的母亲正看着她,她只能看着解游迟,从他的眼中云梦兮看见了。 解游迟的眼神是在告诉她,朝堂局势,将军府的危机她不用担心,一切都有他在。 可云梦兮一想到梦境里,大将军府上下株连九族的结局。 在场的这些长辈,就连屋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会因那一场宫变而被牵连,从而丢了性命。 她无法安心,却不能插手。 云梦兮直至跟随母亲回到闺房时,心里头还记挂着解游迟将会和她的父亲商讨国事。 她不光是担心将军府的未来,同样也担心解游迟操劳过度。 解游迟不让穆星洲诊治,云梦兮明白,不是他自觉没事,恰恰是因为他有事,才更不能让穆星洲了解清楚。 因为,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计划,打乱他的布局。 回门日,是他名正言顺可以和她的父亲商讨大事的日子。 云夫人并不知情,见云梦兮一脸愁绪,还以为女儿单纯挂心女婿,竟然还露出欣慰的笑容。 「兮儿,母亲见你与他这般和睦打心眼里开心。」 云梦兮回过神,收敛了心神,垂了垂眼眸道:「夫君待女儿很好,母亲可以安心。」 第74页 云夫人拍了拍云梦兮的手背,随后屏退了房内的婢女,就连她贴身的大丫鬟和春满也都先后离开了。 云梦兮猜到,她的母亲应该有事要问她。 「兮儿,你可知这几日坊间都有传闻。」 云梦兮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方面的。 毕竟,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解游迟的身份。 解文来匪夷所思下作无耻的想法。 包括朝堂的局势等等,她的母亲都会或多或少的闻知一二。 然而,让云梦兮没有想到的是。 「我和你父亲也听说了,说是……你与他大婚第二日不仅彻夜未归,还被人发现你打了他?」 云夫人这话问得含蓄了,隐去了解游迟「被打」的因由。 可云梦兮一听,顿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这天大的误会竟然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源于她一句无心之说啊! 看自己的女儿一脸窘迫,云夫人掩唇轻笑。 「和母亲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倘若你们真有子嗣,我和你父亲自然是开心的。」 这一下云梦兮真是欲哭无泪了,当初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解游迟不可能有子嗣,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如今成了这种局面。 看云梦兮的神情,云夫人也忍不住好奇了:「怎么,难道你真的动手了?」 「母亲,女儿岂是如此冲动之人!」云梦兮立刻辩解,可不说还好,一说,云夫人笑得更是一副瞭然于胸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的母亲误会了,云梦兮立刻道:「女儿与他,当真什么都没发生。」 云夫人虽然已经听自己的夫君说过,解游迟自出生时便已瘫痪,太医都诊断他不可能有子嗣,可这世上指不定有个万一呢? 若是他们小夫妻二人能有个子嗣,将来女儿也有依靠,倘若解游迟能逢凶化吉,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前夜你们去哪里了?」云夫人不由得担心起来。 到这会儿,云梦兮自然要解释一下解游迟与陆昊空的父子关系,只不过没有提他们二人隐藏的身份。 「那晚,女儿随骞之回家,拜见了义父。」 云夫人听完,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她还以为,解游迟兴许可以传宗接代。 如今看来,太医的诊断当真是分毫不差。 云梦兮看着云夫人的神情,忍不住挽住她的臂膀道:「母亲不用忧心,女儿与他便是没有孩子,也能夫妻和睦。」 「那,你与他……」云夫人顿了顿。 云梦兮顿时意会,忍不住想起那一晚她竟主动与解游迟同床共寝的举动。 想到这里,云梦兮感到脸颊火烧一般的炙热,令她很自然地垂下了头。 「看来是已经同床共寝了,那母亲便放心了,至于其他的,一切顺其自然。」 这个纠结的话题到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 云梦兮想了想也就无谓再去解释那个乌龙的误会。 然而,「误会」两个字在云梦兮的脑中忽然炸开了锅。 她瞪大了双眼,因为她明白解游迟在马车上那句话的意思了…… 「『那种……那种误会和我发生就好。』」 云梦兮的耳畔响起了解游迟轻柔的语调,如今回忆起来,他说这话时,神态分明就是忐忑又羞涩。 想到解游迟的反应,云梦兮心里可以说是惊涛骇浪。 之后,送走了云夫人,云梦兮自然第一时间想要去找解游迟,她想知道他和她的父亲都谈了什么。 当然,更想确认自己方才的猜测。 想不到,云梦兮一离开自己的院子,远远地就瞧见了正在凉亭内的解游迟。 在他身边还有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云梦兮仔细一瞧,原来是她三叔家的幼子,担心孩子不懂事会冲撞解游迟,她免不了要加快脚步。 只是,还没进到凉亭,她便听见解游迟温润的笑声。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就连脸色都比早前好了不少。 云梦兮忽然好奇了解游迟和一个小娃儿聊什么,竟会如此开怀。 就在这个时候,解游迟抬起眼,看见了疾步而来的云梦兮。 她一袭枚红色的回门服,衬托着绝美得容颜,阳光之下,仿若恰在绽放的牡丹一般。 相较之下,满园秋色都失了颜色。 以至于,他眼中唯有她。 「凉亭风大,你身子不好,仔细受凉。」云梦兮进了凉亭,忍不住将覆在解游迟腿上的毛毯掖了掖,又替他拢了拢披风,「我们先回去。」 还没等解游迟回答,一旁的孩童便忍不住开口了。 「大堂姐对姐夫这般好,这赌局墨儿输的心服口服!」 云梦兮微微一愣,问了一句:「什么赌局?」 解游迟依旧不说,只是眸中带着笑意,看着眼前的孩子。 云梦兮狐疑极了,不过好在解游迟看起来与她家中的兄弟相处的不错。 「姐夫怪会利用人!」云子墨撅了噘嘴这才解释道,「方才,墨儿与家中几位兄弟在院中玩耍,恰好遇到姐夫路过,我们一时好奇便拦住了姐夫。」 云梦兮一听,心头漏跳了一拍。 「好奇什么?」 云子墨仰起头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堂姐是我们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在我们这些兄弟眼中可是天仙一般地存在。」 第75页 「我们是未来的云家军,自然是要一世守护大堂姐,所以,我们好奇姐姐与姐夫相处的可好,倘若不好……」 云子墨话说到这,云梦兮也明白,解游迟忍着笑的用意。 她顿时无奈了。 和一个孩子都玩起了心机,用自己待他的好,来证明他们之间默契融洽的关系。 「不过,这一下看姐姐与姐夫这般恩爱,子墨和众兄弟也放心了。」 …… 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叫恩爱? 云梦兮睨了一眼解游迟,又顺手撸了一把云子墨的髮髻才道:「你姐夫身子不好,天凉了,姐姐先送他回房。」 云子墨也是颇为懂事,立刻推至一旁抱拳行礼:「子墨恭送姐姐、姐夫。」 解游迟没有阻止云梦兮推他的动作,阿诚则远远地跟着。 他确实疲累不堪,晚一些时候还有回门宴,他还需坚持许久。 今晚,他不能倒下。 ***** 夜色正浓,万家灯火。 大将军府的回门宴已至尾声。 难得有机会开怀畅饮,云文翰也偶尔放纵,要说起来自打他有一次因酒误事后,便时刻都警醒着自己。 不过,今日不同。 今日是他最在意的爱女回门之日。 特别是在和解游迟详谈之后,他麻乱的心绪终于理清,脑子也豁然开朗了,心情更是好上加好。 云梦兮也是许久没有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开怀,早先因为梦境还忐忑不已的心,这会儿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解游迟能对云家这般上心,她真心感激。 其实,云梦兮在梦境中就看见,解游迟是一个十分有责任心的人。 不仅仅是对国家,对家人更是如此。 故此他夫人的娘家得他庇佑,生活也是无虑。 只是如今,他的夫人换了人。 而梦境中那名女子,云梦兮至今都未曾看见。 如今在解游迟身边,除了阿诚的夫人与女儿是女子,其他暗卫皆是男子。 算算时间,当不至于如此。 这就让云梦兮不免好奇,心头更有些她琢磨不透的感觉。 从正厅至解游迟的房间,这一路上,云梦兮的思绪都沉浸在那名女子的身上,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有吭声。 期间解游迟几次回头,云梦兮似乎都没有意识到。 直至,解游迟抬手,压住了滚动的轮轴,云梦兮推不动了,这才反应过来。 「骞之!」云梦兮立刻走到解游迟身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仔细查看,「可有受伤,我……我在想事情。」 云梦兮支支吾吾的神情,虽说掩饰不了担忧,可解游迟还是在意。 在意她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竟没有发现他几次三番地回头看她。 平日里,她不是这样的。 此刻的解游迟,不由得想起今晚的回门宴。 云家子嗣云集,其中不乏出类拔萃的好男儿,莫不是,因为旁的男子? 解游迟细细回忆,这不想还好,越想……越心头不安。 今日单来给他敬酒的云家子嗣就不计其数,其中年龄能与云梦兮相般配的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个。 他们各个英姿勃发,不似他这般模样。 想着,解游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一下,云梦兮更是不舍了。 「我若是做的不好,你便直说,这样会伤着手……」云梦兮微微一顿,脸颊发热,却立马改口道,「若是伤着,可怎么弹琴写字。」 好在她及时反应,不然当着那么多人面,表露自己的不舍,可太丢人了。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五指,即便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云梦兮情绪上细微的异样,不由得仔细打量着她。 今晚,她喝了酒,即使灯火有些昏黄,他也能瞧得出,她脸颊酡红,唇色像是沾了夜露的花瓣。 看着看着,解游迟不由得俯下身,想要接近蹲在自己跟前的云梦兮。 他的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冒出一种想法。 他想一亲芳泽了! 不知夜露与她的唇瓣,何者更为清甜。 可云梦兮看到解游迟向自己倒来,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一把扶住解游迟的肩头,将他调整好坐姿,更对阿诚说道:「阿诚,我扶着骞之,你来推。」 主母吩咐,阿诚自然是不敢怠慢。 轮椅一动的瞬间,解游迟的意识才渐渐地回笼。 …… 看着云梦兮焦急地扶着自己的肩头,时不时低头看他的情况,解游迟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决定,下一次他会先打招唿。 让云梦兮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云梦兮陪着解游迟一起进房时,还心有余悸。 今日这一天折腾的,解游迟力有不逮,甚至发病都一点也不奇怪。 都是她方才想的太多,走了神,否则早该发现他连坐都已经坐不住了。 看着此刻已然躺下的解游迟,云梦兮心里可太不是滋味了。 屋中的炭火是她早已吩咐春满他们点燃的,为的就是让解游迟进屋之后便能感到暖意,身子骨自然也就没有那般难受。 云梦兮握着解游迟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揉搓:「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看云梦兮这样在意自己的模样,解游迟欣喜之际却抹不去心头的担忧。 第76页 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云梦兮会为他伤心吗? 她会记得她曾经与他短暂的相处吗? 复杂的心绪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云梦兮抬眼时,就看到解游迟注视自己的目光。 她知他心思深沉,许是要她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打开他的心扉。 云梦兮想了想,决定还是坦诚自己的心悸,只要隐瞒那个梦境便好,其余的她都可以说。 这样,也避免了解游迟又费尽心思的去猜测她的想法。 「方才母亲与我说了一些事,所以我想得深了,这才走神了。」云梦兮替解游迟暖了双手,再用热水反覆擦拭,「母亲也误会那日我们彻夜未归。」 一听「误会」两个字,解游迟也回忆起在马车上自己所说的话。 这一想,心绪波动,忍不住便咳了起来。 越咳嗓子越痒,连心头都像是被绒毛拂过一样,心痒难耐。 「你别担心,我与母亲解释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云梦兮连忙抚着解游迟的胸口,安抚道,「只是,如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我怕圣上他……」 云梦兮的话还没说完,解游迟便握住了她手。 微凉的温度自手背开始传递到全身。 云梦兮忍不住说道:「怎么还是这般凉。」 解游迟还没开口,便见云梦兮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入被褥中,还体贴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方才我是想着,若是有心人用此谣言造势,令圣上对你起疑,只怕不利于如今朝中的局势。」 解游迟看云梦兮专注的模样内心忍不住想要吶喊。 不是谣言! 他真的可以的…… 「你方才以天子之令迫使京兆尹为你所用,令他得罪安定侯,此举更让柳玉茹无法回门,让执金吾颜面无光,可谓是一箭双鵰。」 解游迟听云梦兮分析的头头是道,然而,她的重点根本不是在他能不能有子嗣这件事。这一下,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多年来的布局是他大意了。 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他若说他可以,他是可以有子嗣的,还能挽救自己在云梦兮眼中的形象吗? 「不过今日我们暂且不想了,你也累了,早些歇息。」云梦兮的右手轻轻地抚在解游迟的左胸,感受着他的心跳。 就在云梦兮的手要松开时,解游迟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量有些大,将云梦兮整个人都带倒,落入他的怀中。 「那你呢,你去哪里。」解游迟的声音比平日里有些低沉。 云梦兮心头突突地跳得炙热,她似乎猜对了,他的神情变换她都有留意到。 特别是她在提到谣言之时,他甚为不满,甚至还有些鄙夷之色。 莫不是…… 云梦兮紧张极了,却又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在心头萦绕着。 还没有答案,她还要更进一步。 于是,云梦兮故意垂下眼眸,用双手抵在解游迟的肩头回答道:「今日是回门,这几日在娘家,悦华自然不能与夫君同床共寝了。」 一听云梦兮要走,解游迟本就不满的情绪更为高涨了。 他一把抱住了云梦兮,抚在她后颈的手微微一用力,顿时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不许你走。」解游迟一反常态,不仅仅是眼神,就连他的手臂至肩背都蕴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对云梦兮来说,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却莫名牵动了她的心。 她就像是在等待未知降临时,那种忐忑却又无法抹杀的一丝雀跃。 「那,那不合规矩的。」云梦兮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 哪成想,解游迟似乎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说辞。 「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不拘小节吗?」 看着解游迟眉尾微微上挑,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云梦兮动了动身子,可他的怀抱却更紧了。 「兮儿,其实,那都是我骗他们的。」解游迟说到后几个字时,声音越来越小。 云梦兮的眼眸渐渐地瞪大了,即便心中有猜测,她却还是震惊不已。 她震惊,他竟然会解释。 第31章 谁要和你有子嗣 解游迟见云梦兮不说话, 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话他已经说出口了,那就是要完全坦诚心迹了。 只是, 一想到自己的情况,解游迟难免愧疚。 他不敢等十年之约这最后一年, 甚至于,他怕自己都活不过这一年。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 心知是自己沉默的太久了,又让他产生了诸多想法。 她要打消解游迟那些消极的想法,给他足够的求生欲。 所以, 云梦兮主动开口:「父亲那日对我说, 师父曾经允诺过, 十年之后会亲自为你医治。」 解游迟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云梦兮竟然是在思考这件事。 她是想告诉他, 她愿意等吗? 等他好起来的那日。 等他真正能给她承诺吗? 「如今,离师父当年所说的时间,还有不足一年。」云梦兮伸出手, 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脸颊上, 「骞之,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比任何人都希望。」 解游迟从未试过心中燃起如此强烈的求生欲, 这些年,他活着, 都是为了復仇。 第77页 他甚至连身后事都已经交代完毕了。 可现在,他不想死了,他想试一试,想和云梦兮真正成为夫妻。 看着解游迟眼中闪烁的光华, 云梦兮知道,她成功了。 「骞之,这是师父与你之间的约定,你不欠我什么。」云梦兮之前就有想到,解游迟至今没有提这件事,是怕她会感到他有所图谋。 今日也算是将这件事摊开了说。 解游迟忍不住握紧了云梦兮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唇边:「你……」 他还是哽咽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看解游迟这个模样,云梦兮反而笑道:「方才你说你骗他们的?」 「……」解游迟顿时脸颊烧了起来。 苍白的容颜染上了一抹绯色,整个人也有生气多了。 看解游迟窘迫的模样,云梦兮故作沉思了起来。 「你,你不信我?」解游迟忐忑地问道,「其实……若是,若是你愿意,我们也是可以有子嗣的。」 这一下,轮到云梦兮脸红到脖子根。 她抽了一下被解游迟握紧的手,抽不动,想爬起来,人又被抱得很紧。 云梦兮只能扭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谁要和你有子嗣!」 看云梦兮流露出羞涩的神态,解游迟不自觉的心头一颤,他有机会吗? 有机会得到期待已久的感情了。 「咳咳,是骞之唐突了,不该有此非分之想,若是骞之早逝……」解游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云梦兮怒视着他。 她气鼓鼓的模样,惹得解游迟忍不住笑出声。 ***** 云梦兮这一气,足足气到中秋节当天。 这让解游迟也意识到,对云梦兮来说,他的生命何其珍贵。 她无法接受他这种自嘲的玩笑话。 所以解游迟自责了,哪怕云梦兮只是因为善良,又或者希望他成为云家最强的助力,帮将军府摆脱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不该再以此为玩笑。 可惜,云梦兮这两天都避开他,彻底贯彻了回门期间小夫妻暂不见面的习俗。 这样一来,解游迟还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他后悔了,那晚,他就不应该松手。 他应该再无赖一些,横一些的。 兴许,便能看出,云梦兮的心中究竟有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点的位置。 解游迟一想到这些,顿时就惆怅满满。 他希望云梦兮心中有他。 又希望云梦兮的随性自然一些,有朝一日,在他陨落时帮她挡下那些悲痛。 解游迟是不得不为云梦兮的将来考虑。 如此一想,早些天云梦兮拿走放妻书的画面又跃然眼前。 解游迟思来想去,都认为,放妻书无论怎样还是放在自己手上安全,至少他不至于在某一日醒来,发现云梦兮不见了。 故此,他唤来了阿语。 这些天,阿语和云梦兮的婢女走得比较近,倒是成了解游迟打探放妻书下落的最佳人选。 阿语接到解游迟的召唤,欢天喜地地来到厢房。 小丫头满脸喜气,嘴角还沾着桂花屑,就连身上还带着一丝丝甜香味。 「主人,你找阿语有何吩咐。」 解游迟招了招手,小丫头甩着腰间的配饰颠颠地跑了过来。 「这桂花酥是谁做的?」解游迟会这样问,是察觉到阿语吃的桂花酥闻起来味道和张玲做的完全不同。 阿语看解游迟看着自己的嘴角,下意识舔了舔,随后捂着嘴没说话。 看小丫头眼神之中满是笑意,还是那种带着嘚瑟的笑,解游迟顿时心领神会。 「夫人做的?」 阿语有点吃惊,她什么都没说呢! 她家少楼主怎么就知道了。 小丫头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解游迟这个主人自然是最了解不过的。 他故意装作神色黯淡,微微偏开了头。 果不其然,小丫头顿时就开口了:「主人,是夫人做的,还让我给你带了!」 阿语连忙掏出包得仔仔细细的油纸包,里面是约莫一寸左右的正方形糕点,金黄的糕点可能因为阿语揣在腰封里受到挤压,碎了些许。 「主人,你尝尝!」阿语笑盈盈地把桂花酥捧至解游迟跟前。 就像是献宝一般。 解游迟知道,这是云梦兮给阿语的,她定是故意不给自己留。 要说委屈那是一定有的。 不过,解游迟倒也不生气,怪就怪他那日惹了云梦兮。 阿语看着解游迟,紧紧地盯着她的桂花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都没有几块,她连爹娘都没捨得给,偏偏又不能不给解游迟。 不提主僕之情,她也必须顾及到云梦兮到底是夫人,夫人做的东西最有资格享用的那必须是她家少楼主。 解游迟看了许久,终究抵不过那金黄色溢着香气的糕点。 云梦兮亲手做的,他们相识至今,成亲数日,他都不曾有机会尝过她的手艺。 阿语见解游迟抬起手,下意识得咬住嘴唇,忍着把手缩回去的冲动。 好在解游迟只是拿了一块,她还有四块,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解游迟还没有吃,却已经感到小丫头情绪的变换,抢孩子的吃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可他确实羡慕。 第78页 羡慕日日可以去看云梦兮的阿语。 见解游迟不吃,也不开口,阿语有些担心地问道:「主人可是想夫人了。」 解游迟被一个孩子点穿心思,顿时抬起头,摆出主人家的架势:「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是思念?」 「阿语当然懂了,因为夫人也是像主人这个模样的。」 听阿语这样说,解游迟心头一喜,忍不住问道:「什么模样?」 阿语连忙包起手中的桂花酥,顺手塞进腰封里,随后跑至窗边,半依着窗,将视线投入窗外的景色之中。 站了大约片刻,又跑了回来道:「就是这个模样的!」 「你是亲眼瞧见的?」 解游迟心潮澎湃,原来,云梦兮早就不气了,这两天甚至还盼着自己出现。 是他太傻了。 「春满姐姐说的,还被夫人撵出了小厨房。」 解游迟明白,阿语年纪小又从小放养,不懂得大户人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可云梦兮对春满的反应,足以证明,阿语所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解游迟恨不得立刻就去找云梦兮。 阿语像是看出了点什么,她走到解游迟身边,双手握住他轮椅的靠背:「主人是要去找夫人吗?」 又一次被一个孩子点穿心思,解游迟满脸都是不自在。 被迫压下了那股冲动,反而莫测深高地说了一句:「你过来,我有事情吩咐你做。」 阿语歪了歪头,一脸迷茫地又走到解游迟身前。 「这两日,你与那两名婢女走的很近,可曾听过……」解游迟顿了顿,放妻书三个字在口中绕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去。 看解游迟这个模样,阿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曾听过,她将放妻书藏在哪里了。」 解游迟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让阿语偷回放妻书是现下他能想到最为稳妥的方法。 虽说阿语比外面那些暗卫武艺差了一些,可云梦兮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容不得旁的男人暗中接近。 阿语是女子,还是个孩子,也最为听他的话。 解游迟说完,这才抬起头,却看到阿语一脸惊诧的表情。 她甚至还抬手掩着微微张开的嘴。 有问题! 解游迟眯了眯眼,小丫头在他身边长大,她心思神情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你听闻过了。」 解游迟声音一沉,阿语顿时倒退两步,接着另一只手也捂住了嘴,拼命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连你都敢违背我的命令?」 解游迟神色一凛,即便是坐着,自他身上散出的凌冽之气就像是刀子一样刮着阿语的心脏。 吓得小丫头顿时跪下,连眼泪都急出来了。 「阿语不敢,少楼主……只是……」阿语踌躇了半响,这才说道,「少楼主不要和夫人和离好不好。」 阿语这样一说,解游迟就明白,她确实看到过放妻书了。 不然,就一个不足十三岁的孩子,如何能知道放妻书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人与你说的?」解游迟说完,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我是说,何人与你说我要与兮儿和离,还是,你已经看过放妻书了?」 阿语一听,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 「夫人……夫人说,怕主人不信她,便要我和娘亲做保。」 「作保?」 解游迟意外极了,云梦兮是做了什么,还需要他的人来作保? 他在她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吗? 可转念一想,解游迟心中瞭然。 也是…… 他曾经竖起高高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如今又有什么脸面来指责她的小心翼翼。 「夫人,夫人说只有阿语和娘亲看着,她烧了放妻书,主人……主人才会相信她说的话……」 阿语抽抽噎噎地,心里难受极了。 那日,云梦兮在她和她的娘亲眼前,亲手烧了那份放妻书,还说这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可她食言了。 那仙女姐姐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想到云梦兮会因此生气,因此她没有桂花酥吃了,阿语顿时「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把解游迟都哭楞住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他将轮椅向阿语推进了一些,尝试用双手抚着阿语的臂膀,柔声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当真将放妻书烧了?」 第32章 她都不约我看灯了 解游迟从未这般紧张, 这般在意过。 他感到自己握住阿语臂膀的手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 小丫头还没停止哭泣,只是没方才那么大声。 解游迟抬手轻轻抚了抚阿语的背,这才缓缓地说道:「我答应你, 绝不会和兮儿和离,不哭了好不好?」 阿语抽抽噎噎地, 这才看向解游迟。她双眸红红的,泪水还未干, 就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兔子一样,看得解游迟颇为无奈。 「少楼主说话算话哟。」阿语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又勾了勾小手指。 解游迟只得同样伸出手, 主动勾了勾小丫头的手指:「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到这会儿, 阿语算是安心了, 笑容再一次回到她的脸上。 「现在可以告诉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阿语点了点头, 这才将那一日,云梦兮和解游迟启程进宫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第79页 解游迟越听越觉得耳根子发烫。 原来,那日在马车之中, 他费尽心机试图从云梦兮的腰封中寻找放妻书, 摸了半天也不曾摸到。 是因为,放妻书早在这之前已经被云梦兮烧毁了。 亏他还忧心了这些天。 到这会儿,他当真是既欢喜, 又有些无奈。 阿语看解游迟的神情变换,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袖问道:「主人, 今日是中秋我听春满姐姐他们说,他们今晚要去看中秋灯会。」 解游迟一听,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落寞。 云梦兮竟然都没来邀请他一同前去观灯。 还是不是夫妻了! 她竟然要独自去今夜的花灯集会。 阿语到底还是个孩子,再聪慧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早先听闻云梦兮他们要去灯会,她便已经忍不住了。 这会儿,肯定是要把握机会的。 「主人,不如我们今晚也去灯会,阿语好久都没逛过大郾城的夜市了,听闻有许多有趣的玩意,还有好吃的。」 解游迟当然想去,想和云梦兮一同游玩。 就在这个时候,阿语忽然将他的轮椅推向门口,解游迟还没反应过来时,小丫头已经开始嚷嚷了。 「阿爹,阿爹,你快来。」 阿诚本也离解游迟不远,以备随时伺候,女儿这样一叫他就立刻就出现了。 「阿爹,今晚有花灯集会,夫人他们说好了要去的。」 阿诚阅歷深,垂眸一看就发现解游迟的神情非常不自然,又看了看咋咋唿唿的女儿,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主人,不如主动邀约,属下以为夫人定会应允。」阿诚半屈膝蹲在解游迟身边。 听自己的父亲那么说,阿语也连忙附和道:「去嘛,去嘛,主人我们去邀约夫人,一家人一起出门赏花灯多开心。」 解游迟当然想去,可又怕云梦兮会拒绝。 他堂堂无垢楼少楼主,官拜二品的徽州刺史,若是当众被自己的夫人拒绝,那颜面何存啊! 见解游迟一直不说话,阿诚也明白了他的忧虑。 「不如,属下让阿语前去向夫人打探一下。」 解游迟还没来得及回答,阿语那小丫头转头就跑了,边跑还边嚷嚷道:「主人放心,阿语保证完成任务。」 ***** 云梦兮晾了解游迟两日,可心依旧无法平静。 每每阿语出现,便是她更为纠结的时候。 云梦兮不知解游迟的真正想法究竟是什么,她自问不及无垢楼那个妖孽的少楼主心思诡谲,她不过一介女流。 因为有着梦境的预示,她不得不和解游迟走到一起。 可正因为这一点,她无法完全和他坦诚,还不得不利用他。 云梦兮无法释怀,自己这样不择手段的一面。 她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初心了,她满心所想的便是,解游迟不能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将军府百余条人命她要如何救。 这样自私的自己,令她心颤。 春满在院子里,阿语亦在她身边。 看着屋内一动不动的人影,阿语也是颇为着急。 「春满姐姐,夫人什么时候才愿意见阿语。」 春满也是无奈,那日云梦兮自解游迟屋中回来之时,明明瞧着心情挺好的,而且双颊绯红俨然是一副陷入热恋的模样。 可第二日醒来,不知怎地,就开始伤春悲秋,甚至于长吁短嘆。 春满也不敢仔细问,她想着兴许是因为解游迟的病。 可这话,她不能对阿语说。 春满看了看焦急的阿语,摇了摇头:「姑娘的心思,奴婢也猜不透。」 听春满这样说,阿语更是急的团团转。没能邀请到云梦兮,她回去要怎么和解游迟交代,那么一点小事她都办不好,将来怎么替无垢楼办大事。 春满看了看阿语,视线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良久她才对阿语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阿语期初还不安的神情,渐渐地似乎平復了下来。 待春满交代完,小丫头眼神亮晶晶地,不断地点头,最后笑道:「春满姐姐,阿语都记住你的话了。」 春满轻轻拍了拍阿语的肩膀,看着她愉快地跑走后,这才嘆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会儿,春满这才走向紧闭的房门,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兮打开了房门。 春满福了福身子:「姑娘,阿语离开了。」 云梦兮点了点头,随后又看了看春满。 被她这样一瞧,春满心头微微一颤,却依旧故作正定镇定。 「听阿语的意思,姑爷想邀姑娘今夜一同赏灯。」春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云梦兮当然知道阿语来的目的,她之前准备桂花酥时,故意让阿语带了一些,就是猜到解游迟一定会想吃。 而阿语这孩子必定会给解游迟。 她也是故意透露今晚有赏灯的意愿,为的就是试探解游迟的心意。 可如今,有了答案,她反而有些无措了。 云梦兮弄不清楚解游迟那一夜似真似假的询问她是否愿意,甚至连自己的真正心意都因为那个梦境而变得无法琢磨了。 春满看着云梦兮,她的神情不见喜悦,反而变得更为惆怅,免不了忧心刚才自己鲁莽的决定。 第80页 云梦兮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夕阳开始西下了,远处的天像是蒙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晕,煞是美丽。 然而,很快,空气中凉风习习,日头完全没入了一片青黛色之中。 夜色渐渐地降临了。 春满一直陪着云梦兮,心里也是惶惶不安地。 直至,云梦兮依着立柱的身形动了动,春满立刻俯身摆好了听候差遣的姿势。 「多准备一条大氅,还有手炉不要忘记了。」云梦兮嘆了口气,交代着春满,「还有带上我下午做的桂花酥。」 春满听着,方才的惶恐总算是平復了。 她没有猜错,她家姑娘果然是嘴硬心软,这不处处都为姑爷着想。 「奴婢早先就准备好了,姑娘放心。」 云梦兮看了看春满,猜到她一定是透露了什么给阿语。 看云梦兮的眼神,春满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既然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春满一愣,追上云梦兮道:「姑娘不去接姑爷吗?」 云梦兮脚步一顿,随后回过头道:「你不是都准备妥当了,我还用担心不会与他『偶遇』吗?」 「……」 春满一噎,脸颊微微发热。 她本以为,云梦兮想通了,愿意接受邀请,随解游迟一起去花灯集会的。 ***** 大郾城乃是北祈国的皇城,中秋佳节之期自然是热闹非凡。 往年甚至连皇帝都会与民同乐,这两年,朝中局势动盪,皇帝到底上了岁数,心力不足,自然也就淡忘了这些事。 皇帝是淡忘了,但,不乏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在这一天嚮往民间的热闹。 更有人试图在这一天,找上解游迟。 云梦兮猜到了,她相信,解游迟早就心中有数,这必定也是他的布局之一。 茶楼的窗外,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车马声、叫卖声、无一不是述说着北祈国的繁荣与昌盛。 云梦兮轻嘬了一口微热的茶水,视线看着底下熙熙攘攘地人群。 春满立在她身侧,心里有些焦急。 她都嘱咐了阿语戌时他们就会到天香茶楼饮茶,让阿语带解游迟来,怎的已经戌时一刻了,还不见人。 云梦兮面色如常,淡淡地扫了一眼春满:「你通风报信的,就是天香楼?」 春满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忧心道:「姑娘,奴婢和阿语约定了时间,戌时会在天香楼饮茶,按理说……按理说,姑爷不会迟到才对。」 云梦兮转过头,视线又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看看下面。」 春满不明所以,顺势往下一看。 可她心里还在担心,莫不是解游迟身子有状况,故此根本没有来赴约。 「看出有什么不一样了吗?」云梦兮问了一句。 春满微微一愣,仔细又看了看,在人群中似乎隐藏着一些非同一般的人。 有的和上一次混迹在解游迟车边的人类似。 用春满的话来说,便是他们都有江湖气息。 可有一些人却不同,看起来更像是云家军里的那些少年。 显然都是军中之人。 云梦兮用茶盖拂去茶沫,又嘬了一口道:「今日,又岂止夫君会来观灯。」 春满跟随云梦兮多年,本就聪慧的她一听便明白了。 很显然,今日这花灯集会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且,她家姑娘也早就知道了,才会有此安排。 「姑娘的意思是说,姑爷叫人给拦下了?」 云梦兮盖上茶盖,春满立刻将茶盏接了过来。 「夫君以天子之令,借京兆尹的手软禁了世子夫妇,执金吾又怎么坐得住?」 春满一听,心里一惊。 这还怎么得了,大过节的,执金吾柳大人总不至于当街阻拦官职比他高,又持有圣上手令的解游迟。 要是闹起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姑娘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今日还要出来观灯?」春满担心急了,交叠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了,「我们不是应该留在将军府,这样便不会有人敢上门挑衅了。」 云梦兮到不这样认为,她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楼下:「躲得了十五,又岂能躲过初一?」 就在云梦兮说这句话时,底下传来一阵粗犷的叫嚷声。 「闪开,都闪开,执金吾柳大人驾到。」 云梦兮一听,缓缓地站了起来,随后轻轻抚了抚裙摆道:「来了。」 春满立刻紧随云梦兮的脚步。 因为执金吾柳大人的出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硬是被冲出一条宽敞的通道,百姓们人挤人各个都在探头张望。 自马上下来的执金吾,脚步沉稳,一步步走向一辆宽敞的马车。 马车从外貌上来看除了较寻常马车宽敞了许多,其他并无什么值得人注目的地方。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皇家贵胄。 可执金吾明白,这不是寻常人的马车。 这是解游迟的马车。 别看这马车的外观看起来极为普通,却比皇子的马车打造价格更为非凡。 这车身是以纯金丝楠木打造,车内更是一应俱全。 云梦兮下了楼,来到天香楼大堂,茶楼门口人头攒动。 可即便如此,她也瞧见了柳玉茹的父亲,执金吾柳崮山。 第81页 他整抱拳躬身,对着解游迟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行礼。 「下官执金吾柳崮山,特来向解大人请罪,万望解大人拨冗一见。」阿昏柳崮山身形挺拔,黝黑的脸庞被头盔遮盖了部分脸颊。 云梦兮隐在人群之中观察,她相信,这一幕不仅仅是她瞧见了。 应当尚有不少朝中官员,甚至皇子身边的人在留意。 云梦兮不疾不徐,双手轻轻抚着暖手炉,跟在她身后的春满臂弯上则搭着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 马车内没有回覆,柳崮山微微拧了拧眉,保持恭敬的姿势再一次朗声道:「下官执金吾柳崮山,特来替小女向解大人请罪,万望……」 突然,一阵低咳声从车内传来。 云梦兮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柳大人既然是请罪,这排场又是为何?」 柳崮山一惊,回头便瞧见说话之人。 说话的人站的较远,他下意识得眯了眯眼。 原本将天香楼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民众见执金吾回头,都迫不及待地与身边说话的人划清界限。 有的甚至还指了指云梦兮。 可就在云梦兮迈步之时,众人方才看清眼前的女子,是何等灵秀脱俗。 她身姿如柳,却丝毫不会显得娇弱。 反而蕴含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气势,这种气势神圣至极,令人无端端地就心生敬畏。 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一阵秋风拂过,仿若落叶簌簌而落。 与此同时,所有人,无论男女的视线都被云梦兮所吸引。 有的人甚至张开了嘴。 有得则忘了放下手中的筷子、茶盏,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直至云梦兮的话语声再一次传来。 「柳大人?」云梦兮看了看四周身着铠甲的持戟将士,不免皱了皱眉,「大人带着百多号将士,劳师动众来请罪,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云梦兮这样一说,柳崮山顿时双拳微微一紧。 「夫人说笑了,今日乃中秋佳节,柳某作为执金吾,当守护京城百姓,这些不过都是巡城将士而已。」 柳崮山紧紧地盯着云梦兮。 眼前的女子已换做妇人装扮,可依旧掩盖不了她清灵脱俗,令人无法忽略的出尘气质。 藕色的襦裙极为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就连髮钗也是最为普通的白玉所制。 若非在这热闹的集市之中,柳崮山甚至以为自己恍若入了仙境。 这般容颜,便是连那残废且不久于人世的解游迟都为之心动。 又遑论解文来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云梦兮对于柳崮山审视的眼神丝毫没有怯懦,她反而缓步而行,视线从哪些身着铠甲的将士身上扫过。 良久,她才回过身,清冷地笑意宛若风雪之中盛开的寒梅。 「公器私用,便是柳大人为国尽忠的决心吗?」 云梦兮这样一顶大帽子扣在柳崮山的头上,着实令他有些意外。 就在众人屏住唿吸,柳崮山盯着云梦兮移不开眼时,解游迟的声音突然传来:「柳大人求人便是这般态度吗?」 柳崮山一愣,循声看去,解游迟的轮椅已经被阿诚稳稳地放在地上。 云梦兮立刻走了过去,将暖手炉轻轻地放在他掌心之中,又接过春满递过来的狐裘大氅替解游迟披上。 如此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足以引起一阵骚动。 第33章 大庭广众撒起娇 云梦兮没有在意那些低声议论, 可解游迟却对那些眼珠子几乎要黏到云梦兮身上的人冒了火。 心头一冒火,气性自然就上来了。 那倒霉的不可能是云梦兮,只能是触霉头的柳崮山。 云梦兮替解游迟系完狐裘大氅, 还没直起身时,就被眼前的男子握住了手。 她有些意外, 这大庭广众的,解游迟就开始撒上娇了? 果不其然, 一阵低咳声后,解游迟眼神透着委屈,一手撑着轮椅扶手, 勉励挺直了身躯接近了云梦兮。 两人此时的动作更是叫围观群众阵阵低唿。 站得远的瞧不清, 更是好奇的不得了。 「说什么呢, 解大人说什么呢?」 「悦华县主可真是天仙似的人儿, 配了一个残废着实可惜。」 「可不是, 这要是我……」一名青年男子充满淫·欲的眼神,完全黏在云梦兮的身上,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你要死啊, 不想活命了!」 「可不是, 我听说,刺史大人在军中可是有『活阎王』之称的。」 议论声多多少少还是进了解游迟的耳内,叫他的心情更为不爽了。 「夫人, 骞之身子不适。」说着,解游迟又低咳了两声, 本就苍白的脸色因此而显得更为疲累。 云梦兮有些辨不清真假,今日这一出,明明是解游迟早有安排的,现在柳崮山的戏还没唱完, 作为主角的解游迟就想跑路,似乎有些不合理。 不过,既然解游迟提出,她自然也不好拒绝。 云梦兮站起身,随后才转过身对柳崮山道:「柳大人,夫君身子不适。何况,今日乃是中秋佳节,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待夫君身子好些再议。」 说完,云梦兮也不打算搭理柳崮山,便示意阿诚将解游迟推入天香楼。 一见解游迟要走,柳崮山当然不愿意,今日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解游迟松口,让他的女儿和女婿能解除禁足。 第82页 倘若完不成,他执金吾柳家的面子没了不算,还得罪了老侯爷。 一想起安定侯的怒气,柳崮山头皮都麻了。 所以,柳崮山立刻出声,甚至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解大人、夫人,柳某在此替小女致歉。是柳某疏忽管教,万望解大人与县主卖柳某一张老脸,放了小女与世子爷。」 柳崮山下跪时,云梦兮就回头了,对她来说,这确实有些意外。 如此众多的百姓都见证了柳崮山给解游迟下跪这一幕,她想,这都不需要等到明日,宫里就会接到消息。 皇帝知晓后,不知会是何种得意的模样。 云梦兮下意识得看了看解游迟,感嘆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忧心。 官场水深,若是旁人,她真不介意,可解游迟要趟这浑水,她却不得不担心。 就在此时,云梦兮感到左手被握住了,她回神垂眸一看,是解游迟,他的眼神流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 云梦兮心头无奈,好吧,肇事者还洋洋自得呢。 解游迟一直注视着云梦兮,他的眼神有些特别,时而会看向柳崮山,时而又单纯只是欣赏云梦兮。 云梦兮沉思了半响,忽然明白解游迟的用意。 少楼主这是要她来解决柳崮山吧。 云梦兮顿时感到,解游迟这是高看她,她一介女流哪里来这等本事。 可方才,她已经以解游迟身子不适为藉口要离开,如今,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了。 云梦兮只能再一次转过身,看着那尚未起身的柳崮山道:「柳大人言重了,柳大人掌管京机要地的联防治安,又岂是会疏忽之人。」 柳崮山一听,顿时抬起头,直视云梦兮以及她身后的解游迟。 「世子夫人许是攀上高枝了,便瞧不上旁的人,冲撞了本县主是其次,让人殴打无辜百姓那便是犯了刑律,夫君既是代天巡狩,自是不能姑息。」 云梦兮一字一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令暗处观察之人,各个都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往日里只是给人恬静秀美犹如仙子一般气质的女子,此刻却展现出通达权变的另一面。 大将军府有此女,当真不简单。 柳崮山越听,越是心颤。 今日他是踢到铁板了,恐怕不仅仅是救不了女儿女婿,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柳大人若是认为夫君处事不公,自当上表朝廷,由圣上裁决。」云梦兮看了看柳崮山,在转身之前又补了一句,「若是不知案情详细,柳大人大可等此案开庭审理之时前来旁听,我夫君定会秉公办理。」 云梦兮说到这里,解游迟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男子的指尖微凉,轻触她柔软的掌心,而后却开始细细地摩挲。 云梦兮心头微微一颤,耳尖微红,垂眸瞪了一眼解游迟。 一路上进入天香楼的上房,解游迟都没有松手,直至被阿诚安顿在床榻上时,才不得不松开了云梦兮的掌心。 他瞧着凭窗而望的云梦兮,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些议论声。 阿诚将被褥掖好,又试了试手炉的温度,一切都妥当,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解游迟开口了。 「方才那些人,都处理掉。」 解游迟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温润如水,倒像是要犯疯病之时的那种压抑与愤怒。 这让原本在注意楼下情形的云梦兮勐一回头。 阿诚令了命令,抬头一看就见云梦兮震惊的眼神。 「夫人莫要误会,主人的意思是说,要给那些登徒子一些厉害尝尝。」 阿诚解释时,解游迟扭开了头,云梦兮瞧见他的耳廓和脖颈有些微微泛红,垂在耳后的链子轻微晃动。 可见他此时的心情是何等的跌宕起伏。 很快,房内又剩下了云梦兮与解游迟俩人。 屋内的静与屋外的热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云梦兮瞧了许久,她是真正感到,解游迟的容貌有一种说不出昳丽,许是有着些许外族人的血统,这种明媚融合着汉人没有的英挺。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倘若有朝一日,解游迟能站起来,云梦兮相信,整个北祈国没有男子能有他这般芝兰玉树与不凡的气度。 见云梦兮不说话,解游迟首先打破了沉默。 「柳崮山还没离开吗?」 解游迟清冽温润的嗓音,唤回了云梦兮的神思。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坐在解游迟身边。 「果茶清甜,但不适合配桂花酥,我让店家选了今年的白毫银针,稍后就会送来。」云梦兮说着,将早前春满准备好的桂花酥取来,放在一旁的脚凳上。 云梦兮将吃食准备好,一抬眸就看解游迟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想起方才掌心微凉的感受,云梦兮的心又止不住跳得快了一些。 她睨了解游迟一眼,娇嗔了一句:「瞧我做什么。」 解游迟轻轻地握住了云梦兮的手,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曾逃避她,连看都不敢看她的心态。 他真傻,旁的人便是须臾时刻都要抓住机会。 而他日日就在云梦兮身边,却不懂把握。 「我怕,日后没得看了。」解游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丝愧疚与委屈。 云梦兮乍一听心跳忽然加剧,她第一感觉是解游迟会死,会像梦境中那样油尽灯枯,为这个北祈国呕心沥血,直至吐血而亡。 第83页 俩人双手交握,故此,解游迟突然感受到来自云梦兮惊慌失措的颤抖。 他立刻将云梦兮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是我没有说清楚,我是怕,有朝一日你持着放妻书离我而去。」 云梦兮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得就抱紧了解游迟。 她的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衫,却说不出话来,泪水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兮儿,你说过,半年……」解游迟紧紧地拥着怀中的女子,他好像开始控制不住想爱她,更爱她一些,「可我后悔了,我不想放你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云梦兮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头的禁锢。 一阵阵低泣,传入了解游迟的耳中。 他心头一痛,松开了手,仔仔细细地瞧着云梦兮。 「抱歉,以后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解游迟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云梦兮的额头,他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她的脸颊。 她的泪竟然这般烫,犹如烧红的蜡一般,烫痛了他的手。 这种痛直达解游迟的心底。 云梦兮无法抹去脑海中的映象,她只觉心头钝痛,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撕开,撕得七零八落。 原本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地因为解游迟的温柔而放开了。 春满接过店小二送来的茶水,却怔怔地站在门外。 她端着茶盘的手不断地颤抖着,云梦兮的梦境,她都知晓,也知晓解游迟会死,他活不过三年。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想过,云梦兮会真得嫁给解游迟。 如今,她更忧心,云梦兮会控制不住付出一颗真心。 註定没有结局的感情,她如何能不担忧,云梦兮的哭声更是刺痛了春满的心。 「我……我把放妻书烧了,你……你不用担心了。」云梦兮的手还揪着解游迟的衣衫,断断续续的解释道。 瞧她这个模样,解游迟更是不忍心了。 「我知道,我都相信,日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质疑了。」解游迟再一次拥紧了云梦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更为唐突的举动。 他想吻她了,她挂满泪水的脸庞如凝脂一般散发着淡淡地光晕。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云梦兮看到了解游迟眼中的神情,她能激起他的求生欲,心头也是欢喜不已。 可想到这些天所受的,为了和解游迟斗智斗勇的那些阴阳怪气,云梦兮松开了解游迟,抬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对于云梦兮突如其来的动作,解游迟有些迷茫。 「但是,你我约定的婚期依旧是三年哟,这个不能变的呢。」云梦兮神色正经地瞧着解游迟,比了三个手指头。 那一刻,解游迟看着她纤纤玉指,只觉心脏一抽。 他这是作得什么孽啊! 第34章 夫人当真欺凌弱小 看解游迟有气无力地靠着床榻, 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云梦兮总算心平了不少。 方才,她当真是深有感触, 意识像是深陷在那个梦境中。 要说起来,自从解游迟来求亲之后, 她便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折磨她多日的噩梦。 如此,云梦兮认为, 她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现在有了解游迟,云家当不会发展成梦境中那个样子。 房内似乎平静了下来,春满轻轻地扣响了房门道:「姑娘, 姑爷, 奴婢送茶水来了。」 春满的声音唤回了云梦兮的意识。 她抬眼时, 就看解游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去开门。」云梦兮松开了原本握住解游迟的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解游迟的眼神不由得深沉起来。 这丫头尚有事情未曾向他坦诚, 究竟是什么,解游迟一时间有些揣摩不出。 心绪似乎又开始麻乱了起来。 可很快,解游迟心头一颤,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开始剑走偏锋。 他不应该总是这样想。 那日, 他决定对云梦兮放下戒心,此刻,他就该全心全意信任她。 唯有这样, 他才能逐步与她真正的相知相惜。 这样,兴许她便能放下三年之约。 云梦兮端着茶水很快便回来了, 看她斟茶的手在灯火之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解游迟烦躁的心绪逐渐被平復了。 茶水和桂花酥备齐,云梦兮才将它们端至解游迟跟前。 桂花酥的甜香混合着白毫银针的清香,在氤氲的热气中飘散开来。 云梦兮捻起一块, 递到解游迟口边:「夫君当真要亲自犯险?」 解游迟很自然地张口去咬。桂花酥外皮酥脆,内里绵软可口,甜香瞬间在口中瀰漫开来,唇齿仿佛被桂花的花蕊层层包裹。 好吃到他有那么一瞬间走神了。 看解游迟下意识的张口去咬剩下的桂花酥,云梦兮的手向后一缩,接着道:「夫君层层布局,却不与悦华详说,倘若有什么意外,悦华如何向义父交代。」 到这会儿,解游迟才嘆了口气道:「夫人聪慧,想必见到柳崮山的那一刻都猜到了。」 看解游迟开口了,云梦兮这才把手中的桂花酥餵入他口中。 随后又拿起茶水递给解游迟。 「没有与你同行,也是我想看看柳崮山会做些什么。」 解游迟轻嘬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这才回答道:「夫人有何高见。」 第84页 云梦兮的神色开始凝重了起来,她看了解游迟良久,缓缓地说道:「夫君设局困住世子夫妇,不过就是开端,此举会令侯爷对柳崮山施压。」 「至于柳玉茹,她视我如眼中钉,解文来对我的非分之想,她不可能不清楚,那她有杀我之心也是合情合理。」 「柳玉茹要除掉我,柳崮山求你不成,逼上梁山,自然就要除掉夫君。」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颇为忧心,下意识得轻抚着她的手背。 确实,柳崮山父女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也是他推动这个局逐渐成型,只是他没想过让云梦兮也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 「天子脚下,柳崮山有此胆魄吗?」 云梦兮看了解游迟良久,慎重地点了点头。 解游迟反而笑了,他的笑声清润:「那,看来骞之是插翅也难逃了。」 看他这个模样,云梦兮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腰腹。 解游迟吃痛,一把就握住云梦兮的手,求饶道:「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这柳崮山一定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你是徽州刺史,将你视为眼中钉的外族与流寇多如牛毛,他随便找个替死鬼都可以脱罪,你可有应对之策?」 解游迟依着靠枕,神情闲适,丝毫没有危机感。 他伸出手,取了一块桂花酥随后咬了一口才道:「何须骞之有应对之策。」 云梦兮一听,先是着急,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 解游迟除了是无垢楼少楼主,他还是皇帝的剑刃,适当的时候,皇帝自然会以他为先。 若是这把剑折了,还有谁为他身先士卒。 将手中的桂花酥吃完,解游迟擦拭了双手,随后才握住云梦兮的手道:「天子脚下若是有任何混乱,那他柳崮山就是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骞之代天巡狩,在他柳崮山的管辖范围内受了伤,那别说柳崮山乌纱不保,便是圣上盛怒之下要了他的性命,也无人敢阻。」 一听受了伤,云梦兮心头一紧。 解游迟当真是破釜沉舟,为了扳倒安定侯不惜一切。 似乎发现了云梦兮的忧心,解游迟立刻改口道:「夫人放心,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 云梦兮看了看解游迟,一时间说不出话。 「柳崮山定然想不到,夫人才是骞之真正的王牌。」 云梦兮知道,让解游迟不去他定然是不会答应,犹如他所讲,以自身为饵才能让柳崮山不顾一切。 柳家父女俩这是一箭双鵰的布局。 何况,柳崮山不过就是安定侯的棋子而已,若事败安定侯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柳崮山,就是死了也不敢咬出安定侯。 因为,他的女儿还在侯府。 他全家老小的命都在安定侯手上捏着。 这似乎成了註定的败局,云梦兮不免心情复杂,梦境中的云家也是一步步无法逃脱安定侯的掌控。 故此,最后东窗事发,云家反而株连九族,侯府倒仅仅是满门抄斩,论罪责,他们云家到成了主谋者。 这也是云梦兮至今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是安定侯的野心骇然。 为何结局会如此匪夷所思。 见云梦兮神色凝重,解游迟轻轻地唤了一声:「夫人。」 云梦兮回过神,却垂下了眉眼,掩饰掉心中翻涌的思绪。 解游迟一瞬间瞭然于胸,看来,云梦兮尚未对他言明之事,应当与她忧心云家有关。 ***** 中秋之夜,合家团聚。 团圆饭后,家家户户几乎是全家出动。 大郾城乃是北祈国国都,中秋之夜自然是热闹非凡。 云梦兮推着解游迟,阿诚父女与春满随后跟着,随着人流渐渐地走向大郾城最为有名的济扬桥。 阿语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情景。 到底是孩子心性,自是有些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时而去买小玩意,时而又走开去买街边的小吃。 至于春满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她知道,今日会有大事,即便云梦兮没有细说,她也能感知一二。 见春满神色颇为不自然,云梦兮干脆开口道:「春满,你带阿语好好逛一逛灯会,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春满一愣,还没开口,阿语便抢着说道:「春满姐姐,你带阿语去玩吧,有爹爹在,不会有歹人敢撒野,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云梦兮看着春满,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春满这才福了福身子向云梦兮和解游迟行礼,领着阿语从另一头走入人流之中。 云梦兮见人走了,这才俯下身,在解游迟耳边道:「夫君,我们去看他们放河灯吧。」 解游迟侧过头,柔和的眼神落在云梦兮的侧颜。 人流自他们身边而过,可那一刻,解游迟眼中只有云梦兮。 「今夜能与夫人一同观灯赏月,骞之将铭记于心。」解游迟轻声在云梦兮耳边说道。 惹的云梦兮脸颊一热,下意识得转过头。 满月已经高悬于空,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平静的水面上。 河道两岸有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各个手持河灯,许下心愿。 很快,河面上便漂浮着形态各异的河灯,这些河灯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希冀向着城外流去。 第85页 欢唿声,笑闹声时不时地传来。 解游迟和云梦兮上了济扬桥,阿诚贴身随行,时刻注意着身边涌动的暗流。 今日,是解游迟至关重要的一局,不仅仅是他。 整个无垢楼都严阵以待。 就在云梦兮推着解游迟抵达济扬桥制高点的时候,一阵利刃破风的声音传入了阿诚与云梦兮的耳中。 两人顿时神色一凛。 云梦兮垂眸一看,解游迟似乎毫不知情,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河面上那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河灯上。 破风声越来越多,象徵着暗潮汹涌而来。 解游迟恰好仰起头,他眼眸之中满是柔情,他的双手轻轻地抚着暖手炉,轻柔的月光洒在他银白色的狐裘大氅上,仿佛将他这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夫人,不如我们……」 一阵尖叫声打断了解游迟的话,人流忽然骚动了起来。 「有流寇来袭!」 一句流寇来了,让一众百姓慌乱不已。 突然,人群之中一柄尖锐的利刃瞬间到了解游迟的面门,阿诚早已严阵以待,掌风凌厉隔断了利刃的攻击。 来人一击不成,竟然转身就走。 调虎离山之计。 阿城心知肚明,看了看解游迟,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云梦兮便见阿诚身形一动,向那人的背影追去。 原本正在看灯的老百姓们似乎被这一幕吓着了,他们有些分不清云梦兮与解游迟这一男一女是什么身份。 只是从衣着打扮猜测,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云梦兮和解游迟却一直在原地,即便是这样,人流还是他们逼至桥边的扶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数道箭刃自四面八方射向桥中央,四散奔逃的民众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暗处早就埋伏好的人,见云梦兮和解游迟的身影,急速窜出。 云梦兮只感腰腹一阵冲击,整个人向后倒去,而桥栏再此刻竟然发出脆裂的声响。 尖叫声四起。 云梦兮在坠落的一瞬间,腰腹一拧迴旋了身体,她看到解游迟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而他身后,银白色的剑锋急刺而来。 「骞之!」云梦兮惊唿一声。 解游迟原本伸手之时,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前方断裂的护桥栏有着巨大的缺口,他看着云梦兮眼中毫无掩饰的疼惜和恐惧。 那一刻,他放纵自己的身体,随着云梦兮一同坠下。 济扬桥顶端很高,距离河面足有近5丈,从云梦兮被撞下桥,到解游迟选择一同坠入不过须臾之间。 眼看着云梦兮即将坠入湖面,行兇之人眼中露出喜色,他很自然的向暗处看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何人喊了一句。 「天吶,天仙下凡!」 众人瞩目一看,只见云梦兮如神女降世一般。 她足尖在河灯之上一点,身姿临空而起,藕色的身姿曼妙之极,衣裙在江风的吹袭之下恍若浮动的云彩。 长及脚踝的秀髮随风而动,月光之下叫人看着晃了神。 云梦兮在一瞬间接住了随后坠落的解游迟。 「夫君可好。」云梦兮垂眸看着。 解游迟一样看怔了,好半响才支支吾吾道:「夫人此举,骞之日后当真是男子气概荡然无存了。」 云梦兮一听,忍不住非常不仙女的翻了一个大白眼。 「那么想有气概,要不我松手,你自己来?」 「……」夫人当真欺凌弱小。 想归想,解游迟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揽住了云梦兮的肩头。 桥上之人见此情景,顿时抬手示意。 手势落下之际,无数箭矢自四面八方传来,目标正是云梦兮和解游迟。 云梦兮双手正抱着解游迟,看似毫无还手之力,逼命危机顷刻间到了眼前。 解游迟也有些忧心,他虽然知道云梦兮武艺非凡,但到底年轻,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出手,何况,云梦兮定会顾忌他。 哪里想到,云梦兮眉眸微抬,视线看向了桥上那人。 霎时间,江水为刃,山石为屏,剑意像是自云梦兮的每一寸肌肤中汹涌而出。 无数的水柱仿若带着灵气,席捲而来。 破风的箭矢在水柱的冲击之下,系数掉落。 民众惊恐不已,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好!」 山石逐渐凝结,形成的屏障替周围的百姓挡下零星的箭矢。 水柱渐渐地散落,而后,又一次凝结起来,形一柄参天巨剑。 云梦兮眼神凌冽,犹如利刃出鞘,意识形成的利剑如同被她握在手中一般,直指桥上的恶徒。 第35章 我,骗他们的 骇人的剑意, 令桥上的恶徒额间冷汗淋淋。 他是不曾想过,悦华县主竟然有此能为。 这样的修为,可谓世间罕见。据他所知, 似乎只有清静散人一脉的修道者,有道法加持才能掌控自然。 云梦兮竟然是清静散人之徒吗? 为何他们从来不曾听闻。 另一头, 云梦兮怀抱解游迟,缓缓落下。 在一片惊唿声中, 云梦兮的足尖轻轻地落在一叶轻舟之上。 众人这才缓过神,不知何时,河道上竟然出现一叶轻舟。 小舟随风而动, 缓缓地向着济扬桥而行。 第86页 船首屹立着一人, 来人一袭青衫, 墨发在风中浮动, 双眼覆辙三指宽的青色绸带。 云梦兮抱着解游迟轻轻地落在那人身后。 陆昊空回身, 云梦兮将解游迟交给他。 「劳义父照顾骞之。」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之时,解游迟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神似乎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情绪。 良久,解游迟才开口道:「定要小心。」 云梦兮颔首允诺了。 今日, 柳崮山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随清静散人修道至今近十年,从不曾有过杀意。 可,柳崮山为了计划无视寻常百姓的安危。 她看不下去了。 桥上恶徒见此景象, 再一次示意,箭矢比之前两次更为勐烈。 第一次, 箭矢的目标是让桥上民众慌乱无措,从而制造机会,让他们可以将云梦兮推下桥。 第二次,箭矢的大部分目标在于云梦兮和解游迟俩人。 可这第三次, 铺天盖地的箭矢似乎要将整条河道覆盖一个遍。 云梦兮眼神一动,如仙一般的身姿再一次跃然空中。 与此同时,轻舟晃动,一阵龙吟声自船舱内传来,继而响彻云霄。 众人四散逃跑时,只见银芒犹如蛟龙自那小舟之内爆射而出。 云梦兮随风而动,双手捻起剑指,心随意动,剑如人,人如剑。 银芒越发强劲,后发先至的剑意将铺天盖地的箭矢再一次击落。 突然,破空的利剑声自桥上飞泻而下,剑尖直指解游迟。 云梦兮双眸之中,唯有杀意。 对手以万千箭矢与无数人命逼她分身乏术。 但,他们还是小看了她。 更小看了解游迟。 就在恶徒等待在一波箭矢飞射而来的时候,整个大郾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暗处,分别爆出无数灿烂的烟花。 民众为眼前一幕惊呆了。 「这,为何还有烟花?」 「是啊,这到底哪里来的流寇,怎得不见执金吾前来护卫!」 解游迟看着这一幕,轻声说道:「义父,辛苦你们。」 阵阵灿烂的烟花炸裂声落在陆昊空耳中,他颔首笑道:「都抓到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任务了。」 云梦兮严阵以待,就在剑锋直指面门之际,她身形一动,没人看到她如何出招。 被逼出手要取解游迟性命的恶徒只感到眼前似流云浮动,一股莫名的力量撞击在剑身之上。 他手中的利剑瞬间被击落。 而银芒在这一刻汇聚于云梦兮的左手。 众人这才看清,这也是一柄剑。 一柄通体流光璀璨异常的剑,然,这柄剑竟然没有剑柄。 可云梦兮的手也不曾被剑刃划破。 剑是无刃剑。 甚至根本没有完工。 可它却刺入了恶徒的胸口。 云梦兮凌空一脚,将恶徒踢出数丈,紧接着返回的阿诚掌风凌厉,不过数招,便将恶徒擒下。 欢唿声顿时热烈起来。 云梦兮松了一口气,回头便瞧见解游迟已然被陆昊空安顿在软塌之上。 微风拂过,水面上盪起阵阵涟漪。 解游迟向云梦兮伸出手,小舟依旧随风而动,缓缓地驶过了济扬桥。 云梦兮走了过去,在解游迟身边坐下。 「夫君……」云梦兮握住了解游迟的手。 她看得出,解游迟选择随她坠落时,对他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看了许久,随后移开了视线,在小舟的周围依旧有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河灯。 「夫人,我们现在可以赏灯了。」解游迟说着却阖上双眸。 「夫君稍作休息,很快就能上岸了。」 解游迟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地靠着云梦兮的臂膀。 「夫人可知,骞之的愿望是什么。」 「我……」云梦兮忍不住握紧了解游迟的手。 他的手很冷,暖手炉在他坠落之际,已然掉进了河道中。 「骞之希望,有朝一日……」 解游迟的声音愈来愈轻,直至云梦兮感到臂膀之处一沉。 「骞之……」 云梦兮将解游迟紧紧地搂在怀中,他的气息极其微弱,令云梦兮的心蓦然抽紧。 陆昊空从解游迟的唿吸声中便已然听出。 「如今,也许只有你,能让他……」陆昊空的语气颇为沉重,停顿的那一瞬间,云梦兮勐然间抬头。 「让他,不放弃。」 云梦兮在解游迟坠落时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可她始终心有芥蒂,当初迫不得已选择解游迟为得是避开解文来的婚事。若非解游迟有如此特殊的身份,安定侯定然不会同意。 如今,短短数日的相处,随着解游迟逐步的改变,她也逐步的了解这个男子隐藏多年的另一面。 口是心非的他还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若不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云梦兮想,他当不会被世道逼迫得竖起如此坚硬厚实的坚甲,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云梦兮垂眸看着解游迟,不由得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她会一直都在他身边,践行她对他的承诺。 船缓缓地靠岸,阿诚父女和马车已经等待多时。 第87页 云梦兮没瞧见春满,心中也已经明了,春满应该回去将军府了。 这是她最初的交代,春满执行的很好。 阿诚见到陆昊空自然是要行礼,云梦兮先行下船,随后阿诚才将解游迟抱下船,穆星洲早已在车中等待。 云梦兮没有上车,直至陆昊空向她走来。 「义父。」 「义父看得出,他对你放下了戒心,再给他一点时间,义父相信他定能做得很好。」 云梦兮看着阿诚将解游迟抱上车,这才收回视线。 「义父放心,悦华知道。」云梦兮忍不住握住了双拳,她会倾尽一切,协助解游迟,尽可能让他宽慰,「义父不宜久留,此后的事,交给悦华即可。」 陆昊空点了点头,紧接着,一阵萧声适时响起。 云梦兮知道,这是引导陆昊空的。 今日是中秋之夜,灯火通明,这会影响陆昊空的眼疾。 眼见陆昊空进入人群之中,而另一头则传来有节奏的步伐声。 云梦兮缓缓地转过头,只见柳崮山神色凝重地赶了过来。 一看到云梦兮冷冷地神情,柳崮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看来解游迟应该出了岔子。 想来也是,即便他们的人刺杀失败,但,凭解游迟的身子,自如此高的桥面坠下,恐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一趟,虽然没能完全得手,料想解游迟也活不了多久。 只是可惜,他们错算了云梦兮的能力。 「下官惶恐,下官有罪,刺史大人可曾受伤!」柳崮山对着解游迟的马车抱拳行礼,嘴角却蕴含着掩饰不去的冷笑。 云梦兮瞧了许久,她心知,穆星洲此刻定是全力施救。 「柳大人姗姗来迟,可曾想过这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正在等待执金吾的救援。」 云梦兮这样说,未曾散去的民众群情激昂。 「说得没错,执金吾难道不是保护我们城中百姓的吗?」 「这车内是哪个刺史大人?」 「这你都不知道,天下间还有谁能担的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这这……这就是悦华县主!」 「可不是,我听说徽州刺史不良于行,方才见他还是下人抱着上车,不过他是天子眼前红人,他的婚事都是天子亲赐。」 「我听闻大婚当日,圣上亲临!」 议论声断断续续落入云梦兮他们耳中,她缓步而行,随着她的靠近,柳崮山顿感排山倒海的剑意。 这股剑意,竟然他心头骇然,脚步下意识得后退。 「纵容恶徒为祸苍生,柳大人,你对得起圣上赋予你的职责吗!」 柳崮山看着云梦兮,片刻才对着马车的方向朗声道:「刺史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将那些贼子擒拿归案。」 「擒拿?」云梦兮冷冷地笑了一声,「我看,是杀人灭口吧。」 一句「杀人灭口」顿时让现场一片譁然。 也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内传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主人!」 「主人!」 两道男子的惊唿声随即传入众人耳中。 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一刻,自马车内瀰漫开来。 云梦兮心头一颤,却强行克制住想要上车的冲动。 柳崮山当然也闻到了,这更加奠定了他对解游迟命不久矣的猜测。 如此浓郁的血腥味,那必然是大量的血液才会形成。 解游迟不曾受伤,那便是旧伤復发。 「县主这话,恕柳某不敢苟同。」 「柳大人也不用强辩了,有什么话,不如去对圣上说吧。」云梦兮冷冷地瞧着柳崮山,她看得出,也想得到,有多少人想要解游迟死。 她也很清楚,又有多少人需要解游迟活着。 至少,当今圣上,就是其中之一。 「县主莫不是忘了,柳某乃是执金吾,除了圣上之外,便是京兆尹再此,也不敢对柳某唿来喝去。」 云梦兮看着柳崮山逐渐流露出的猖狂之态,却不再言语。 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那,小王呢?」 随即,人群主动散开一条道,朱红色衣袍的男子缓步而出,而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云梦兮的父亲,战神云文翰。 柳崮山愣住了。 云梦兮俯身行礼道:「悦华见过卫王,见过父亲。」 柳崮山此时才如梦初醒:「下官见过卫王,见过大将军。」 卫王看了看柳崮山,接着又道:「执金吾尚未回答小王的问题。」 柳崮山后悔至极,要说卫王只是一个身无官职,又无建树的皇家子嗣。 可他到底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岂敢得罪。 「不说话。」卫王看了看云梦兮,随后朗声道,「今查实,执金吾柳崮山勾结流寇刺杀徽州刺史,为私慾伤及无辜,罪证确凿。」 卫王一字一句落下,柳崮山霍然抬头。 「卫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某执掌执金吾至今,哪一处做错了。」柳崮山说道这里,老泪纵横,「柳某一片丹心为国精忠,便是如此下场吗?」 「那小王就让你看一看,你所造就的罪孽。」 柳崮山心慌意乱,他实在不知道,今日这一局究竟哪里露出破绽了。 即便刺杀解游迟的人被他们抓了,那人也绝对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勾当。 第88页 很快,一众黑衣人被带了上来,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柳崮山的脸彻底白了。 远处更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那是被箭矢所伤的寻常百姓。 「柳大人,这些人你熟悉吗?」卫王一步步走向柳崮山,居高临下的视线让柳崮山瞬间整个人都软了,「这些哀嚎声,你又可曾听见。」 见柳崮山不再开口,云梦兮这才安下心。 「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云文翰振臂一唿。 很快,打扮成黑衣人的将士和柳崮山被云家军押走。 云梦兮连忙上车,要查看解游迟的情况。 车内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即便没有血迹留下,云梦兮依旧心惊胆战。 见她上车,阿诚立刻下车守护。 穆星洲也将解游迟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她。 听见云梦兮的脚步声,解游迟缓缓地睁开眼。 云梦兮立刻俯下身,轻轻地询问道:「骞之,你好些了吗。」 解游迟又阖了阖眼,良久他抬起手,拂过云梦兮的脸颊,她眼中的泪水便顺着他的指尖落了下来。 「我,骗他们的。」 云梦兮看着他虚弱的笑容,再也忍不住了,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解游迟。 第36章 男子气概不要了? 解游迟轻轻地抚着怀中的云梦兮, 他尚无力起身。 「我没事,不信你问星洲。」解游迟的眼神看向了穆星洲。 这一幕,云梦兮没有看到。 她吸了吸鼻子, 缓缓抬起头,这才看向一旁的穆星洲。 「夫人放心, 那血是属下早就安排的,便是要让他们以为奸计得逞。」穆星洲无奈地扯着谎话。 就在刚才, 他为了解游迟的计划,施针将他救醒。 血虽然不是真的,但, 解游迟的身体情况却不容乐观, 若不能安心养病, 他可能连一年都熬不过。 然而, 当他提出回归徽州专心养病之时, 解游迟却拒绝了。 穆星洲不由得想到方才,解游迟的眼神,他的话语。 他说:「难道, 你要看着我死不瞑目。」 穆星洲无法阻止了, 解游迟必须完成这个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北祈国的未来,更是为了他那至始至终对安定侯放不下的仇恨。 也是, 若是换做他,他也无法原谅安定侯。 解游迟的第二句话便是:「我不希望这件事还有第四个人知晓。」 云梦兮看了看穆星洲的神情, 看起来并无异样。她又回过头,看着解游迟,他虽然看起来依旧虚弱,不过确实不似发病时的模样。 「真的喔?」云梦兮想了想, 接着补充道,「要是骗我,有你好受的!」 解游迟抬起手做出发誓的动作道:「千真万确,若有虚言……」 「好了好了,信你了,父亲和卫王还在外面呢。」 云梦兮背对着穆星洲,自然看不见他眼中闪动的湿润。 更不知道解游迟嘱咐穆星洲的话是:「不要让她知晓真相。」 他活不过一年,兴许根本没时间等到清静散人的出现。 而他们,也无从找寻那个得道的世外高人。 云梦兮与穆星洲下车了,卫王独自一人上了解游迟的车。 解游迟依着软塌,只是颔首点头:「骞之见过卫王。」 「见解大人安好,小王便安心了。」 「骞之无碍,烦劳卫王禀报圣上,一切依计行事。」 「一切小心,父王尚要倚重你。」卫王拍了拍解游迟的肩头,「小王也是。」 解游迟与卫王的谈话声音不大,但云梦兮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如此看来,皇帝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当真是这个看起来不着调,又喜欢附庸风雅的卫王。那日,贵妃娘娘的眼神,究竟是什么含义。 云梦兮有直觉,她似乎并不希望卫王会成为皇位的竞争者。 可听卫王的说法,他好像有着宏图大志。 甚至于,他早就选中了解游迟。 云梦兮看向立在一旁的云文翰,父女两个默默对视了许久。 其实,到现在,云梦兮都不清楚,那日解游迟和自己的父亲究竟谈了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方法,帮助云家渡过这次灾厄。 所谓功高震主,云家便是典型的例子。 最终,还是云文翰先开口了:「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云梦兮一听,似乎明白了,他的父亲和解游迟也有计划,就在近日要执行了。 会是什么呢? 「父亲,稍后女儿与他要回归侯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父亲母亲。」 云梦兮俯身行礼,心中有着满满地不舍。 这三日的回门,不知为何,勾起她许多儿时的回忆。 她到底在那个家生活了十五年。 「你母亲那边,有为父在,放心随他去。」 云文翰的大手轻抚着云梦兮的肩头,仿佛给了她最为安心的鼓励。 ***** 马车之内只有解游迟和云梦兮。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平缓,目标自然是安定侯府。 解游迟握着云梦兮的手,他没想过,不知何时,云梦兮竟然已经选择和他并肩而站,陪着他一起去面对未知的风浪。 一时间,解游迟万千心绪无以言表。 看他这个模样,云梦兮掖了掖被角,开始叮嘱起来。 第89页 「一会儿到了侯府,没有必要就不要开口,一切都有我。」 「还有,虽然那些是穆大夫准备的,但你自高处跌落,身子定有很大的影响,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日后的早朝,若是可以不去,那便不去。父亲与卫王对此事瞭若指掌,有他们代为处理,你便好好养着。」 「骞之都听夫人的。」 解游迟的嘴角带着浅浅地笑意,菸灰色的眼眸在灯火的映照之下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华。 「真的听才好!」云梦兮嘀咕了一句。 解游迟没有强辩,只是看着云梦兮,他说的是真的,若是可以,他会尽可能多陪伴云梦兮,就当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 「瞧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云梦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骞之能娶到夫人,当真是羡煞众人。」 解游迟实话实说,方才他坠桥之时,心房颤动的频率极其不规律,他十分难受,却还是听见了民众惊唿的话语声。 他们都贊云梦兮如神女降临一般。 他何德何能。 「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一点都不像你。」云梦兮感到有些臊得慌。 解游迟反而好奇道:「夫人眼中,骞之是怎样的人?」 傲娇、病弱、食古不化、口是心非。 云梦兮在心中已经快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然口中却不是这样说的:「清正、严谨、犀利……」 云梦兮顿了顿,因为解游迟的眼神和神情愈来愈深沉,且有些惆怅。 被他这样一看,云梦兮下意识得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解游迟的手上。 车内有一瞬间有些静默。 「夫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骞之。」 云梦兮顿时委屈了,她哪里不了解了,可不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嘛…… 再说了,她刚才说的那些也没错啊。 看云梦兮逃避自己的眼神,解游迟又继续故意说道:「也是,夫人本也没打算嫁给骞之,是骞之想多了,骞之如何有这个资格……」 「唰」云梦兮勐地站了起来,眼神如剑一般盯着解游迟。 解游迟顿时心头一颤,他好像又失了分寸,把云梦兮惹炸了! 想起方才她那些本事,解游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随后尝试性地去拉云梦兮的衣袖。 看着可怜兮兮拽着自己袖子的男子。 云梦兮早就不气了,其实不怪解游迟有这种想法。 他们两人的结合本也是各有目的,现在要将这些完全抛弃也没那么快就能转变。 然而,云梦兮也没打算让解游迟那么简单就被原谅。 所以,她瞪了解游迟一眼,抽回了自己的衣袖,接着才俯下身,看云梦兮凑近的绝美容颜,解游迟的心跳仿佛又开始漏拍子了。 「夫君,莫不是打算以这种方式来找回你的男子气概?」 「不是!」解游迟着急辩解,差一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不找了……」 云梦兮静静地看着解游迟。 「夫人,骞之不要男子气概了。」 解游迟又补充了一句,可云梦兮的神情还是令他着实看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阿诚的声音传来了。 「主人,夫人,侯爷的人把后门堵了。」 云梦兮立刻看向解游迟,安定侯这个举动,就是在迫使解游迟必须下车进府。 这中间,恐怕有几重意思。 第一,安定侯是要看解游迟此刻的状态。 若是状态好,那便是他可以为执金吾说情的理由。 这第二嘛,若是解游迟状态不好,那他们必定心中暗喜。 假如用一个执金吾能换一个徽州刺史,与安定侯一路的人来说,这笔买卖可真是赚了大便宜了。 解游迟顿时勐咳了起来,云梦兮只能帮他顺着胸口。 「看来,骞之又要麻烦……麻烦夫人了。」解游迟虚弱地语调,带着一丝丝恳求的意味,听在云梦兮耳中,让她本就柔软的心更为不舍。 她应允了。 当阿诚推着解游迟,云梦兮从旁协助小心翼翼地扶着解游迟摇摇欲坠的身体,进入侯府时,安定侯的背影正站在通往山河院的小径上。 夜色昏暗,昏黄的灯火将安定侯的背影拉长了。 云梦兮丝毫不意外,会见到一脸阴沉的安定侯。 毕竟,解文来夫妇被软禁,执金吾柳崮山被抓走,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是在拆安定侯的台,甚至于是在斩断他的臂膀。 安定侯看着云梦兮,随后视线落在解游迟的脸上。 「迟儿怎么样了,可有请过太医。」 安定侯这句话当真是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想知道解游迟的病体情况,想着怎么能让他早些死,竟然还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侯爷与其担心夫君,不如担心一下你的好孙子。」云梦兮深知此刻他们云家已经和解游迟一条战线。 在安定侯跟前也没有必要做戏。 何况,解游迟并没有失去意识,她不希望他会听见或者看见,自己对安定侯还带有一丝敬重。 因为,这个连人性都被磨灭的傢伙,根本称不上为人。 「本候好意关心自己的儿子,县主又何出此言。」 「好意?」云梦兮缓步而前,若不是她不能妄动杀念,像安定侯这种东西,早就应该被碎尸万段了,「侯爷当真不知,柳玉茹和她那个好父亲有怎样的计划?」 第90页 「胡言乱语,文来与玉茹已被软禁,本候如何得见。」 云梦兮看着一脸怒意的安定侯,神色也丝毫不慌张,她反而轻笑了一声。 「也是,只不过,见不到柳玉茹,却与柳崮山多次接触,不知侯爷方才的话,听在圣上的耳中,又有几分可信?」 「你!」 就在安定侯震怒的时候,从正厅方向向着云梦兮他们跑来的小厮高唿着。 「侯爷,不好了……」 小厮一脸慌乱,奔跑的途中几次跌倒,云梦兮垂眸看了看依旧乖乖装晕的解游迟,不免心头嘆息。 「大唿小叫的,成何体统!」 「侯爷……京兆尹带着顺……」小厮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平復下来,「德顺公公持圣上的旨意已经进府了。」 「你说什么!」安定侯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小厮。 「奴才说,圣上有旨说是……说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参与了行刺……」小厮慌乱的眼神看向了轮椅上的解游迟。 「行刺刺史大人,京兆尹要将世子爷收押了!」 「放屁!」安定侯勃然大怒,一脚踹开了小厮,他疾步上前却被云梦兮拦住了脚步。 「解游迟,文来到底是你的侄儿,你怎可如此对他。你对为父有任何不满,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云梦兮看着安定侯,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拔掉解文来不过就是解游迟对解家报復的第一步而已。 日后…… 「侯爷如此大唿小叫的,若是惊了夫君病体,恐怕更难和圣上交代了。」云梦兮轻言软语,可挡住安定侯脚步的手臂却令老侯爷难越雷池半步,「侯爷与其责问夫君,不如想想怎样能保住你的孙儿。」 云梦兮手臂微微一动,只是运用了巧劲,以肩甲之处便将安定侯推出数丈。 「或者,侯爷应该想一想,侯府的未来该有谁来继承。」 第37章 他绝不会碰她 云梦兮看着愤然甩袖离去的安定侯, 这才俯下身,轻轻抚着解游迟的臂膀道:「夫君,他走了。」 解游迟都听见了, 只是,他神识昏眩, 气空力竭故此才没有睁眼。 云梦兮这样一说,他万不得已撑起眼睑。 「之后的事, 还要辛苦夫人。」解游迟气若游丝,视线混沌至极,甚至连云梦兮的脸都已经看不清楚。 好在灯火昏黄, 云梦兮并未发现异常, 只想着尽快处理要事。 「夫君先行回房休息, 悦华办完事立刻回来。」 解游迟又阖上了眼, 拼尽最后的意识叮嘱道:「一定……要小心。」 云梦兮转身之际, 解游迟本能伸手,可惜他的指尖只来得及划过云梦兮腰际的衣裙。 而后,昏眩感将解游迟彻底拖入了意识深渊。 云梦兮走远了, 夜风吹散了解游迟倒落时发出的声响。 阿诚一把接住了解游迟倒落的身躯, 快步进入房中,院内的暗卫回归了自己的岗位,阿语焦心地守在屋外。 安定侯府正厅, 德顺公公手持圣上懿旨。 他的身旁站的正是京兆尹刘大人。 一身官服的刘大人来回踱步,等待的除了有安定侯, 更有解游迟。 云梦兮来到时,刘大人探头一看忍不住开口道:「刺史大人呢!」 「夫君遇刺之时不幸自济阳桥坠落,如今人事不省,悦华是代夫君前来。」 刘大人一听顿时急了, 这可怎么得了,若是解游迟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皇后娘娘也保不了执金吾。 反倒是德顺公公神态平静,只是看了看云梦兮便道。 「解大人身子有碍便好生歇息,咱家带了御医,稍后会为解大人诊治。」 说完德顺公公轻咳了一声,尖细的嗓音便道:「安定侯解向明接旨。」 安定侯一听顿时下跪领旨,口中高唿:「恭迎圣驾。」 云梦兮与刘大人也一同下跪。 圣旨的内容,云梦兮心中早已有数。 这不过就是皇帝为了给京兆尹行事的便利。 否则,京兆尹哪里敢在安定侯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他侯府的继承人。 解文来这一次,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安定侯心里有气也不能对着皇帝的贴身撒。 云梦兮看着他陪着笑脸,将德顺公公拉到一边,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这安定侯显然是故意拖延,拖延太医为解游迟医治,一箭双鵰之计还能从德顺公公这里获悉皇帝此刻的心思。 只不过,安定侯恐怕怎么都想不到,皇帝早有除他之意,否则又怎么会有解游迟回归侯府,到如今解文来要被京兆尹带走。 这桩桩件件,安定侯倘若再看不明白,那就太过自大了。 德顺公公被拉走,可没过一会儿便甩开了安定侯的手。 「侯爷,小顺子不过是个奴才,平日里也只会给圣上磨个墨,泡个茶,捶捶腿,奴才可不敢当您的恩人。」 德顺公公睨了一眼安定侯,阴阳怪气地说道:「咱家还有要务,倘若误了诊治解大人,圣上怪罪下来,咱家就是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话说到此,刘大人立刻迎了上去。 「公公这边请。」 云梦兮知道,他们是要去抓解文来夫妇,这也是她替解游迟来正厅的真正原因。 第91页 「公公请。」云梦兮神态谦和,扬了扬手为德顺公公引路。 一路上,早先随行的太医已经先行跟随侯府下人去到了山河院,云梦兮心里自然惦记解游迟。 她也猜得到,皇帝让御医前来的目的。 当然,皇帝确实是最不希望解游迟死的人之一。 可帝王无情,每一个帝王都难免多疑,听了那么多流言蜚语,皇帝想藉此机会一探解游迟到底能否有子嗣也是意料之中。 这些消息之后恐怕不仅仅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各宫妃嫔,下头的大臣,或多或少能得知一二。 说起来,解文来和柳玉茹被软禁在侯府自己的院子里已经三日了。 就连今夜中秋佳节,他们都不能合家团聚,吃不上一口团圆饭。 这气哪里还能顺,小夫妻二人当真是相看生厌。 众人抵达时,还听见院中夫妻二人激烈地争吵声。 「哐啷」一声,巨大的响声,从院内传来,云梦兮还看到有下人因此被赶出了院子。 「解文来,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你还想去救她怎么着?」柳玉茹愤怒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我告诉你,那些都是不要命的流寇,她不过一介女流能逃得过?就算是你,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别添什么乱了。」 众人听到此处,不免看向云梦兮。 他们都明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先灯会所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会传入解文来夫妇的耳中。 至于,德顺公公和刘大人虽没有亲眼所见云梦兮的神通广大,可到底,云梦兮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他们身边。 而且依旧是清丽脱俗,神态尤为平和,根本没有遭受刺杀而该有的后怕感。 「你说,是不是你找人做的,前些天我就见你和柳家的丫鬟鬼鬼祟祟,你是不是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云梦兮听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看安定侯,她的嘴角还带着淡淡地笑意。 「侯爷,此刻你后悔吗?」 云梦兮这句话有着多重意思,可就算是安定侯,一时间思绪也是麻乱。 说起来,解文来虽然不是侯府最出色的孩子,可到底是嫡子嫡孙,而且胜在够听话。他不是没有其他人选,只是想要最好掌控的人选。 可云梦兮这句话,是在替解游迟鸣不平吗? 一个舞女之子,便是他不曾残废,他最多不过就是淹没在侯府众多子嗣之中。 如此低等的血脉,如何能继承他的安定侯府。 「侯爷这样看着悦华,莫不是以为,悦华是在替夫君鸣不平吧?」云梦兮的神情,起先是有些吃惊。 随后便是流露出些许讥讽的神情。 「侯爷,夫君便是姓了解,他所追寻的还是这广阔天地,自在随性。侯府家业,他从不曾放在眼内。」 云梦兮话才说完,安定侯身边之人便已经套着他的耳朵低语了数句。 安定侯一听,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梦兮。 就在安定侯抬步要进解文来的院子时,德顺公公却开口了:「侯爷且慢,我们不如就在此听听,还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会带来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结局。」 这一下,安定侯不淡定了。 他搓了搓手道:「德顺公公,这怕是不妥当吧,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争吵,我们听着也不合适。」 「喔……」德顺公公嗓音尖细,尾音一扬看着安定侯道,「咱家不过是一个阉人,又是替圣上办事,如何不妥了?」 「至于悦华郡主,与安定侯您那可都是世子爷夫妇的长辈。」 德顺公公话说到这里,看了看一旁的京兆尹。 刘大人立刻接话:「刘某接圣谕,自当要秉公办理,兴许这言谈之间就有此案最为重要的证据。」 看刘大人挺直了腰板,云梦兮不由得佩服解游迟这一局。 逼上梁山的刘大人看起来还真是颇为清正廉洁。 院内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怎么,你心疼?」 「柳玉茹,你不可理喻,倘若兮儿有任何闪失,我定要你柳家赔命。」 「解文来,你的兮儿如今可是一个废人的媳妇。他日,解游迟一死,她就是寡妇,怎么着,你还想把一个寡妇娶进门,你还要不要侯府的颜面了!」 争吵到这里似乎停下了。 德顺公公看了看云梦兮,似乎有些意外,这些信息不足以将柳玉茹定罪,便是将人带走了,恐怕也抵不过手眼通天的安定侯。 而到这会儿,安定侯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小辈即便争吵,也不至于蠢到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是猜到了柳玉茹和柳崮山会有勾结,只是不想到,解文来竟然毫不知情,连一点防备都没,这一次,他这步棋怕是僵局了。 好在,就算没有解文来,侯府也不愁没有继承人。 是时候用到该用的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解文来的语调变得阴沉了许多:「柳玉茹,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买兇杀人之时,可曾想过我安定侯府的颜面?」 「你争风吃醋已经到了不惜杀人的地步了吗?」 「他日,就算我继承侯府,就算我将她娶进门来,还会亏待你柳玉茹不成?」 「左不过就是一个平妻,你若能为我诞下个儿子,一样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第92页 话听到这里,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刘大人和德顺公公投来的视线,云梦兮福了福身道:「抱歉,让两位见笑了,悦华也着实没有想到,不经意之间,让诸位听到这些丑事。」 安定侯气的脸都青了,袍袖一甩不顾一切沖入了院中。 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愚蠢。」 很快,解文来和柳玉茹就被刘大人的人押了出来,两人尚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眼前一道人影。 人影纤长,衣袂飘飘。 藕色的衣裙与长及脚踝的乌髮在微风中浮动。 如仙的容颜,清冷的眼神,仿若再看最为卑微的蝼蚁。 柳玉茹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云梦兮,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 「梦兮,是你吗?梦兮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解文来激动的双眸通红,可一旁的安定侯,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把人带走。」 这句话是安定侯说的,云梦兮很快就意识到,这解文来是成了安定侯的弃子。 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可悲又可气。 「为什么抓我,你们为什么抓我,我要找我爹,我爹是执金吾!」柳玉茹拼命抵抗,然而她不过是世家贵女,又如何比得过孔武有力的差役。 云梦兮走上前,看着柳玉茹:「你的父亲已经下了大牢,你们父女如今也应该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负责。」 「你说什么,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柳玉茹恶狠狠地盯着云梦兮。 「脏水吗?」云梦兮轻笑了一声,自腰封处掏出一物,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戒指,「还认得此物为何?」 柳玉茹眼瞳一缩,恐惧感顿时自心间蔓延开了。 这是她给贴身婢女出去送信的好处,难道是那个贱婢出卖了她。 怎么可能,她明明警告过她,若是走漏风声,便要她全家陪葬的。 云梦兮看着柳玉茹惨白的脸色,先将戒指交给了刘大人,随后才道:「想不通吗?等你进了大牢,等你们主僕相见,一切自然分晓。」 等云梦兮说完,德顺公公立刻扬声:「统统带走。」 解文来到这一刻回过神啦,他拼命地喊道:「梦兮,梦兮,这件事与我无关的,你相信我,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你嫁给他,我的心犹如刀割。」解文来伸长脖子,试图向后看去。 可云梦兮的身影却愈行愈远,她走的方向是山河院。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 云梦兮赶回山河院的脚步,已然不是寻常人能看得清的。 今夜她显露了一身武学,自然也就没有隐藏的必要。 进了山河院,便瞧见阿语正在屋外张望。 一看见她立刻就迎了过来。 「夫人,你可回来了。」 「骞之怎么样了。」云梦兮焦急的问道。 阿语摇了摇头道:「方才来了一个白鬍子老头,进去许久了,尚未出来。」 云梦兮知道,那是皇帝派来的太医。 说起来,她除了担心解游迟的病情,更担心他之前曾经说过的事情。 解游迟并非不能有子嗣,倘若这件事被太医确诊,那他在皇帝的心目中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地位高了。 而且,极有可能为他带来危机。 想到这里,云梦兮忍不住推开房门,房内穆星洲和阿诚都在,床边太医正在为解游迟诊脉。 似乎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 「夫人。」 「夫人。」 俩人同时向云梦兮行礼。 云梦兮点了点头,有穆星洲在,太医当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她缓步向内走去,来到床边时,云梦兮透过床幔,若隐若现能瞧见解游迟的身影。 直至,太医收回诊脉的手,将解游迟的手腕放入床幔之中,这才站起来。 屋内因为燃了炭火,与一般人来说确实有些热。 而太医身负皇命,自然是又紧张又忐忑。 云梦兮等着老太医以袍袖擦拭额间的汗水后,才开口:「太医,夫君情况如何?」 老太医抬起头,看了看云梦兮,随后又看了看云梦兮身后的两道人影。 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床幔之内传来解游迟的低咳声。 云梦兮立刻打起一边的床幔,便瞧见解游迟正看着自己。 「兮儿。」解游迟再一次低咳了数声,「莫要耽误了太医回宫復命。」 老太医立刻作揖行礼:「解大人受了惊吓,当好生将养,下官会如实回禀陛下。」 「有劳太医了,阿诚送太医。」 看太医离开,云梦兮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转过身看着解游迟。 「不用担心,我没大碍。」 云梦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解游迟,他看起来精神确实比早先好了不少,而且就连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那,圣上那里。」云梦兮不免有些忧心。 「夫人是不相信骞之的话?」解游迟的视线投向外间,随后又看向云梦兮,「夫人可需要亲自验证。」 穆星洲已经离开了,可云梦兮还是臊的慌。 「说什么呢……」云梦兮扭过头,却没看到解游迟眼中的不舍。 第93页 他绝不会碰她。 他不能让她留下念想,只有这样,在他死后,云梦兮才能重新开始。 第38章 长命百岁 皇宫内院, 红墙金瓦。 即便是到了深夜,当值的将士与宫人依旧坚守岗位。 福聆阁内灯火通明,帝王至尊正在书写着什么。 在他身边的赫然就是德顺公公, 他捻着墨专心致志地磨着。 直至最后一个字写完,上首的帝王这才抬起头来。 「你说, 他的脉象是假,此话当真。」 皇帝的语调不疾不徐, 眼神却极为犀利,注视着跪地的太医。 这是他太医院资歷最深,医术最为高明的神医。 平日里, 便是帝王有恙, 轻易都不会用他。 如今为了核实解游迟是否能有子嗣, 动了多年不动之人。 「臣早先曾经看过解大人的脉案, 以臣五十年行医的经歷来观, 解大人的脉象断不可能如此平和,与常人几乎无甚差别。」 「那以你所见,他煞费苦心所掩盖的真相是什么?」帝王微微眯起眼, 心中千头万绪。 「臣……不敢明言。」老太医深知解游迟的重要性, 说完这句,便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至极。 「朕恕你无罪。」 老太医抬起头,沉思了许久, 上首的帝王却再一次执起笔。 「臣以为,解大人所掩盖的真相是……」老太医不由得嘆了一口气道, 「解大人怕是命不久矣。」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德顺公公与老太医顿时匍匐在地。 而此时,藏身于屏风之后的卫王亦是吃惊非常。 皇帝还算是冷静,净了双手后才继续问道:「那, 坊间流传之事……」 「臣想,这也许是一个误会。」 「误会?」 「以微臣这三年来所观之脉案,以及今日亲手为解大人把脉来看,他绝无可能留有子嗣。」老太医言之凿凿,却依旧无法打消帝王的疑虑。 「既然如此,为何会有如此传闻。」皇帝不由得沉思起来,「你说他不能有子嗣,那可能行·房?」 「这……」老太医微微一愣,随后才道,「当是不能。」 这一下犹豫,便让帝王心中不悦。 「你不能确定?」 老太医不由得为难起来,此事还当真不好说,所谓术业有专攻,民间不乏能人异士,倘若解游迟想,兴许真能做到。 但,以他的脉案来看,他的身体亏空已久,这种情况之下,云梦兮怀上子嗣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 除非,那些脉案是假。 可这话,他不敢轻易说,这关乎到多少人的脑袋。 此时的僵持,让一旁的德顺公公也是汗湿了后背,他琢磨了半响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圣上息怒,奴才有一计策,兴许能替圣上分忧。」 「说来听听。」皇帝执起一旁的茶盏,茶盖轻扣着茶碗。 清脆的敲击声让屏风之后的卫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奴才以为,既然解大人处得不到答案,不如就从县主下手。」 卫王听到这里,不免皱了皱眉。 「德顺公公说的是,只要臣能替县主把脉,便能确定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这话一说完,福聆阁内顿时沉默了起来。 烛火依旧在跳动,时间也不知过了几许。 直至,帝王放下手中的茶盏,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屏息已久。 「你们都下去,朕想静一静。」 「臣告退。」 「奴才告退。」 德顺公公看了看屏风,随着老太医一同退下。 皇帝没让这老太医替解游迟治疗,看来是信了他的话。 倘若解游迟当真命不久矣,这宫里只怕是要变天了。 待俩人走后,卫王这才从屏风之后走出。 看了看神色凝重的儿子,皇帝率先开口了:「此事,你如何看。」 卫王明白皇帝问得是什么。 关于要替云梦兮把脉这件事,他并不认同。 可这话,便是他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儿臣以为,父王在意的并非是他能不能有子嗣。」 「喔?」帝王自上首站了起来,来到卫王身边,抬起手搭这卫王的肩头,带着他向外而行。 待俩人坐定之后,卫王这才继续说道。 「父王只是想确定,他的忠诚究竟还有几分。」 卫王说着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从六岁开始,便被暗中培养,自小学会了光华内敛,今日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参与政事。 他亲手抓了柳崮山,这无疑是逐渐开始走向台面。 「你说的对,那就你看来,他对朕的忠诚究竟还剩几分。」 卫王没有立刻回答,见儿子沉思,皇帝也没有着急催促。 直至,一盏茶饮尽,卫王这才开口道:「儿臣认为,他的忠心足够了。」 「你相信他。」 说道这里,卫王不由得想起方才太医所言,眉眸之间流露出些许哀伤。 看卫王这个模样,皇帝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朕听闻,今日悦华大放异彩,你可知她的师承。」 「儿臣不知。」卫王想了想,随后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王莫非早就知晓,悦华县主身怀武艺。」 第94页 「若是不清楚,朕又怎会允了他们俩人的婚事。」 「父王提到县主的师父,莫非与他的病体有关?」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跳动的烛火,卫王不敢再问,捧着茶盏直至茶水完全冷却时,皇帝这才开口。 「倘若,他毫无异心,朕也希望他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 云梦兮臊的不行,根本不敢看解游迟。 可她还是会担忧太医此次前来,到底会给皇帝带去什么样的信息。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若是圣上对你起疑,可如何是好。」 解游迟知道,云梦兮是真的担心他,也不在惹她。 「那应该只有夫人能打消圣上这个疑虑了。」 「我?」云梦兮忍不住转过身,看着解游迟。 他的眼神温柔而缱绻,让她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绪再一次翻涌起来。 解游迟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可只他是抬起,却没有后续的动作。 云梦兮一时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握住他的手。 「现在,可以允我继续称唿你兮儿吗?」解游迟将云梦兮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摩挲着。 云梦兮感到炙热的温度自指尖传入,通过血脉直达心底。 「你……你都已经叫了,我还能拒绝嘛。」 「总要得到你的许可。」 解游迟的语调轻柔,声音更是犹如潺潺溪水,听在云梦兮耳中,就像是清风拂过心头一般。 「时候不早了,今日你定是累了,早些休息。」 说着,云梦兮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解游迟根本不愿意放手。 「不会是又想去睡贵妃榻吧?」解游迟一边说,眼眸黯淡了下来,「兮儿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看解游迟这个模样,云梦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道:「难得动武,总要让我洗洗方能歇息吧。」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的身影离开了卧室,影影绰绰的倩影似乎拿了衣物随后他便看不清了。 到这一刻,解游迟才摸出一方绢帕,抵在口唇处。 鲜血涌出唇瓣之际,绢帕炙热得烫手。 是药三分毒,为了掩盖真正的脉象,穆星洲给他用了药。 这药的目的不是为了骗那帝王至尊。 为的不过就是瞒住云梦兮。 他怕,云梦兮会从太医口中得知真相。 知道他还有不足一年的寿命。 然而,药性过于勐烈,以至于他血气翻涌。 胸腔翻涌的疼痛随着吐出的鲜血,得到了缓解,解游迟等了片刻,方才将那绢帕置于炭火之内。 很快,染了鲜血的帕子化为灰烬。 解游迟缓缓地阖上眼,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时,是云梦兮缓步而来的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她一袭纯白的丝质中衣,许是热气尚未散尽,解游迟甚至感到,眼前的云梦兮像是走在云雾之中一般。 就在他晃神之际,清冽的香气萦绕鼻尖。 云梦兮已然上了床,正瞧着他。 「夫君看什么?」云梦兮垂眸看了看自己,规规矩矩的,也没什么不妥。 解游迟顿时耳根子一红,垂下眉眼。 瞧他这个模样,云梦兮立刻想起他早前所言,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见云梦兮突然靠过来,解游迟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兮儿……你……我方才是开玩笑的。」 云梦兮凑近了解游迟,更抬手去轻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那,夫君究竟行不行呢?」 解游迟立刻握住云梦兮不安分的小手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可……」 「不可什么?」云梦兮忍着笑,其实她相信解游迟的话,只是想逗一逗他。 说起来,她还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解游迟曾经说过,若是她愿意,可她至今都难以释怀。 梦境中,那个直至二品诰命夫人的女子究竟存不存在。 她该不该问解游迟,是否识得一名叫做乐遥的女子。 「今日之后,陛下定会想法确认。」解游迟开始分析,皇帝可能会有的举动,「确认兮儿你……你还是不是……」 云梦兮听到最后,耳根子也红了,主动收回了手,随后转过身。 解游迟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原本确实无法行房,更不可能有子嗣,但那一年重伤而回后,反而因祸得福。 在他疗伤的药物之中有一味药竟然刺激了他。 想到这里,解游迟也是颇为尴尬。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解游迟轻轻地拉过云梦兮的薄被,盖在她的身上。 云梦兮突然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男子。 有时候,她确实看不懂他,撩了她又莫名拒绝她。 弄得她也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 看云梦兮的眼神,解游迟也是颇为内疚,他已经决定了,既然活不过一年,便绝不能给云梦兮希望。 可他又不能再冷落她,忽略她的好。 「兮儿,是我连累了你。」 看解游迟垂下眼眸,云梦兮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推测,陛下会怎么做?」 第39章 他,不是我的对手 解游迟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 瞧着躺在身边的云梦兮。 「其实,陛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依照他的个性……」解游迟注视着云梦兮, 小丫头眼中的求知慾和当年她在竹林之中练剑时给他的感受一样。 第95页 都是那样旺盛,那样憧憬未来。 她还有着最美好的未来, 而他却没有了。 解游迟抑制住了心头的不舍,继续说道:「骞之认为他会利用别人来试探。」 云梦兮想了想, 解游迟这话的意思是说,早前太医前来的时候,错过了为她把脉的最佳时机。 毕竟, 她当众动武, 还经歷这许多的危机, 太医可以藉机请一个平安脉。 「那会是谁?」云梦兮看着解游迟, 同时也在思索, 「皇后?」 「无论是谁,我们都可以配合,为他们制造机会。」解游迟看着云梦兮许久, 终于忍不住抬手, 轻轻地抚过她颊边的髮丝。 云梦兮脸颊微热,动了动脖子,神情有些不自然。 「只是, 要委屈你了。」 「你有什么计划?」云梦兮避开了解游迟的视线,萦绕心头的问题开始蠢蠢欲动。 「中秋过后不久便是皇后的寿诞, 届时,你只需要不胜酒力即可。」 云梦兮一听,忍不住抬眼看向解游迟。 就在刚才她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解游迟并非不能有子嗣, 为什么还要欺瞒皇帝,毕竟,这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十年之约将至,她相信她的师父一定可以治好解游迟的病。 那…… 她忽然懂了,解游迟一定还有事情瞒着她。 如此,她就必须先解决自己心头那个令她烦恼多日的问题。 「骞之,我有一事问你。」云梦兮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这让心虚的解游迟不免有些紧张。 她察觉了什么? 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骞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解游迟压下心头的愧疚,强作镇静道。 「……」 这一下反而云梦兮有些尴尬了起来,她纠结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想问,你可曾听闻一个名字。」 云梦兮的问题,让解游迟着实有些意外。 什么名字,值得她如此慎重? 「名字?」 「乐遥。」云梦兮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说话的时候,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解游迟。 她的神情让解游迟不由得认真起来。 他在记忆之中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遍,确实不曾听闻,这才开口道:「是什么重要的人?需要无垢楼替你找寻吗?」 「你真的没听过?」云梦兮更意外了。 然而,解游迟的神情不似作假。 可是,从梦境中的时间推算,解游迟应该是在徽州之时,已经娶乐遥为妻了。怎么现实之中,解游迟至今不曾与乐遥相遇。 云梦兮感觉奇怪,那个噩梦侵扰她多日,可以说她对这个梦境的记忆极端清晰,绝对不会记错这个名字。 是哪里出了问题? 要说,云梦兮曾经也并未相信过一个梦境,若非亲耳听闻,也决计想像不到,安定侯竟然是这样一个为求权利,不择手段的人。 再说解游迟,他见云梦兮这般慎重,又反覆回忆了自己一生的经歷。 乐遥,他能确定,他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 「骞之确实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但,乐若是姓氏,那骞之确实与之有所交集。」 「我也不知,乐是不是姓氏。」云梦兮嘆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实在没必要为了梦境中的一个名字还要解游迟操心。 现下,解游迟更应该好好养病。 看云梦兮的样子,解游迟忍不住托起她脸颊,令她可以和自己对视。 「我不知你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名字对你极为重要。」解游迟的指尖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遥字,应该是一名女子的闺名。」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心里千头万绪。 这是不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她不清楚,但,这绝对是对解游迟来说很重要的人。 可惜,她不能说得太详细,解游迟心思敏锐,若是让他知晓梦境之事,只怕……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快些休息。」云梦兮握住解游迟的手,塞进他的被褥中,「小心着凉。」 见云梦兮刻意迴避,解游迟虽然好奇,倒也沉得住气。 「我所认识的乐姓之人不多,也只有儿时为我开蒙的先生。」解游迟乖乖地躺着,却还是将所知的线索说了出来。 云梦兮听见了,也猜得到解游迟说的是谁。 故此,她轻轻拍了拍解游迟的被褥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早些休息。」 ***** 秋高气爽之日,空气之中依旧瀰漫着芬芳地桂花香气。 安定侯难得轻装简行,仅有寥寥数人贴身随侍。 山涧小道之上,地上零零落落有些青黄交替的落叶。 随行之人便是昨晚提醒安定侯的谋士。 一行人穿过竹林,走过潺潺小溪,进入山涧一线天,当视野豁然开朗之际,便瞧见了满园春色之中,立着一人。 那人一袭青衫布衣,一头乌髮只是用发巾简单地束起,瞧着就像是寒门学子的打扮。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时,神色极为平静,似乎对于安定侯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感想。 安定侯没有动,他身边的谋士则率先上前。 「公子,侯爷来了。」谋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第96页 「乡野之地,免得污了侯爷矜贵之身。」 那人语调不疾不徐,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是在就事论事。 安定侯忍不住,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男子的手腕。 「元青,随父亲回归侯府吧。」安定侯两眼微红,眼眸湿润。 可即便如此,男子的神情依旧淡淡地,对他的神情置若罔闻。 「元青的心意早在十年前已对你说明了,如今,他回归侯府,你来找我是想我帮你对付他吗?」 男子名为解元青,是安定侯真正的私生子。 而当年解游迟进入侯府之时,便是用了他的身份。 「我到底是你的父亲,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侄儿被他所害,看着为父有一天要死在他手中。」 解元青俯下身,放下了手中的水瓢,安定侯不得已松开手。 「侯爷莫不是忘了,他也是我的兄弟。」解元青冷冷地看着安定侯,「要说起来,我与他同病相怜,都是被父亲抛却的孩子。」 「侯爷以为,我会选择你,还是选择他。」 安定侯看解元青这个模样,强压着心头怒气。 这便是他的儿子,血统最为高贵的儿子,偏偏,他从小就不听掌控。 「将你养在这里,你知道是父亲身不由己,倘若你的身份曝光,危机的就不止是为父,还有你的母亲。」 解元青听够了这些话,冷着脸下了逐客令:「侯爷请回吧,元青嚮往山林野地,进不得高门,也受不了大户之中那些勾心斗角,繁复的人情世故。」 「你当真要维护他,忽略为父这些年对你的栽培?」 解元青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良久他才说道:「元青未曾与他合作,便是已经还了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安定侯气急了,眼眸之中即将冒出火来。 谋士见状立刻对他使了眼色。 众人眼见着解元青回到竹屋之中。 谋士立刻靠近安定侯说道:「侯爷,此事急不得,我们从长计议。」 「可气,当年若不是被他知悉那丧门星的身世,他也不会与我作对整整十年。」安定侯气不打一处来。 「侯爷说话小心,谨防隔墙有耳。」 安定侯狠狠地看着那座竹屋。 「侯爷,公子与那人不同,到底是有着多年父子之情,而且公子血统高贵,自是不能与那舞女之子相比。」 谋士说着,将安定侯带出了山涧一线天。 「何况,公子生性淡泊名利,最是心软,若非如此又岂会和侯爷置气这些年。」 听着谋士的分析,安定侯逐渐平復了心头的怒火。 「你有什么良策,让元青乖乖听话。」安定侯看着身边跟随多年的谋士。 ***** 侯府,山河院内。 解游迟一人身在书房,手中握有书卷。 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落在火盆之上,光与热的交汇在空气中浮动着一些细微碎芒,这些光芒围绕着解游迟。 透过窗棂,解游迟可以看到屋外的景色。 如画的景色之中,有一抹仙影,成了画中最为夺目的一抹色彩。 因为云梦兮的身影,解游迟翻书的平率时而快,时而慢。 时而,停住了。 解游迟的视线紧随云梦兮的身影,她似乎和贴身婢女正在忙碌着什么。 他好奇,却不敢接近。 不该再主动去招惹她,解游迟抬起手轻抚着左胸,垂下眉眼不再去看。 他没多少时间了,该尽快将计划完成。 就在这个时候,窗棂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解游迟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声问了一句:「有消息了?」 「属下一路跟随,狗贼确实去见了他。」 「他怎样说?」 「没答应。」 解游迟垂眉沉思,屋外之人垂首等待。 「意料之中,不过,你依旧要注意,他为人最是心软。」解游迟重新执起书册,视线落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之上。 「既然有此顾虑,少楼主何不将其斩断。」窗外之人,声音凌冽,仿若出窍的利器。 「他,不是我的对手。」解游迟没有抬眼,又翻了一页书,「没经歷过最为痛苦,最为黑暗,没忘却人性的人,又怎么可能对我下手。」 窗外忽然归为平静。 解游迟抬眼,随风而落的枯黄叶片零零落落自窗前而过。 第40章 他,还能听多久呢 秋风起, 蕴含着丝丝凉意。 云梦兮不由得抬头看向厢房的方向。 窗棂之下的落叶有些特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有人来过了吗? 云梦兮的动作微微一顿。 「姑娘,我们这些桂花晾干了之后便能制作桂花蜜了。」春满开口时, 才发现云梦兮似乎走神了,「姑娘?」 「嗯。」云梦兮收回视线, 用手巾擦拭了双手。 剩下的交给春满处理便好。 就在云梦兮打算进屋的时候,弦音阵阵, 似君子之风自指缝之间流淌开来。 解游迟的琴音让云梦兮的脚步停下了。 第一次,她是第一次听见解游迟抚琴。 书房中的琴架她见过,是为解游迟特别定制的, 与一般的琴桌高度略有不同。 解游迟的琴音犹如他这个人一般, 给人一种霁月清风, 清雅温润的感觉。 第97页 不知不觉, 云梦兮仿佛沉醉在这些旋律之中。 突然, 琴音戛然而止,云梦兮微微蹙眉。 下一刻,就见她身形一动, 打开了房门。 「骞之……」云梦兮焦急进房, 身法奇快。 解游迟抬头之际,便瞧见她慌乱的神情。 「许久不弹,生疏了。」解游迟眉眸之中瞧不出丝毫异样。 云梦兮见他双手轻按琴弦, 惶惶然的心还是无法平静,她俯下身, 双手搭在他的臂弯处道:「休息片刻,可好。」 「好。」解游迟没有牴触。 云梦兮立刻将他的轮椅推至卧房。 衣袖掩盖了解游迟的双手,指尖再一次扎入掌心,却无法抑制心房骤然的疼痛。 解游迟知道, 每一次剧痛既是在消耗他的生命力。 在云梦兮的协助下,解游迟再一次躺下,他依着腰枕,看着为他忙里忙外的女子。 云梦兮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只是如此短暂的时间,她便不得不学着如何照顾他。 解游迟心中的愧疚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甚至于,他开始怀疑,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他不该利用云梦兮想悔婚的想法。 她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嫁给他。 即使不娶她,他的计划一样可以实行。 云梦兮忙完才抬起头,就瞧见解游迟移开的视线。 心中纳闷的云梦兮,却没有发问。 因为,没有什么比解游迟的身子更为重要。 「时辰尚早,今早我收了些许晨露,去泡一些茶给你可好。」 解游迟已然平復了心情,这一次,他没有应允,反而伸出手握住了云梦兮的手。 「还有三日,你便要随我祭祀宗祠,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入解家族谱。」解游迟看云梦兮的眼神,十分慎重。 他是为了报仇,为了一步步实行计划,也为了亡母的心意。 他的母亲,可以没名没分的跟着安定侯,直至为他诞下麟儿,他能想像得到,他的母亲定是在意安定侯。 想来也是,未经世事的女子,哪一个逃得出安定侯的掌心。 解游迟心绪翻涌,心房的疼痛愈趋剧烈。 发间因此而汗湿了,可他依旧维持平静的神情,静静地注视着云梦兮。 「你该知道,我回归侯府,认祖归宗只是权宜之计,你可以不选择跟着我。」话说到这,解游迟只觉心房下坠,气空力尽。 解游迟没想到的是,云梦兮会说:「夫君在哪里,悦华便在哪里。」 「倘若有一日,夫君脱离解家,悦华自当跟随。」 云梦兮已经做了决定,且不提她和解游迟的关系是否会因为情感的变化而变化,至少她决定陪伴他,用自己的一生去回报他相助之恩。 「你……」解游迟下意识得握紧了云梦兮的手,疼痛令他浑身颤抖。 云梦兮察觉到异样,连忙扶解游迟躺下。 「夫君,我去……」 解游迟阖上眼道:「不用麻烦星洲。」 说完,解游迟再一次睁开双眼,得她一生陪伴,他这一生似乎别无所求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你一定……」一阵剧痛令解游迟神思恍惚,视线逐渐模煳,他耳中似乎只能听见云梦兮焦急的低唿声。 他还能听多久呢。 ***** 解游迟此番昏迷,足有一日之多。 云梦兮寸步未离,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解游迟已经越发了解了。 他便是这样逞强,喜欢隐瞒。 故此,她怀疑太医来那日,解游迟打断她的话,便是怕太医说出真相。 然而,云梦兮却不打算去深究。 她尊重解游迟,也能猜到他瞒了什么。 她能做的,便是陪伴,希望能激发他不放弃的决心。 云梦兮握着解游迟的手,坐在床沿,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她抬眼看去,是春满。 「姑娘,午膳时间了。」春满端着食盘,行至卧房的珠帘之外。 云梦兮这才将解游迟的手轻轻地放回被褥中,又将床幔整理好才道:「进来。」 春满进入之后,便是伺候云梦兮用膳。 「姑娘,关于乐姓的教书先生,奴婢找人核实过了,确实是姑爷当年所生活的镇子上。如今那名先生依旧开着一家私塾,教导镇上的孩子念书识字。」 这些信息在云梦兮听来并没有什么触动。 她更在意的是解游迟。 春满看了看床幔内人影,心中也是颇为担忧。 「骞之病中,此事暂且搁置。」云梦兮饮了一碗热汤,却感到没什么胃口。 然而,她明白,她还要照顾解游迟。何况,若是她病了,那解游迟必定会担忧。 看着云梦兮小口小口吃着,春满半蹲下身,双手抚着云梦兮的膝头。 「姑娘,奴婢瞧您是……」春满又看了看床幔,「姑娘明知结局,为何自陷囹圄,这一点都不像姑娘了。」 春满自小服侍云梦兮,又跟随云梦兮师承清静散人。 她很了解,云梦兮自幼修道,性子淡泊,有情却也无情,只要是人在她眼中便是一视同仁。 可这一次,解游迟似乎完全不同了。 云梦兮一噎,心头的酸涩化为晶莹地泪珠,无声地落入洁白的米饭中。 第98页 春满说得对,她明知道解游迟的结局,却还是一脚深陷到他的温柔之中。 是什么时候解游迟渐渐地进入她的内心,竟不再只是一个合作对象。 那日,她开口问出乐遥的下落时,就已经应该察觉,自己对解游迟的感情变了。 她所想的是,倘若没有乐遥,那她愿意为解游迟留下子嗣。 不仅仅是报恩,她想用这一点血脉留住解游迟。 让他有了牵挂,有了新的执着,继续活下去。 现在,云梦兮不在意乐遥了,无论是否有那名女子,她已经是解游迟的妻子,她断然不会放弃解游迟。 任何人放弃,她也不会。 吞下口中的米饭,云梦兮收起了心中的疼惜与酸涩。 「其他还有什么消息。」 「昨日早朝,大将军交出虎符,更提出将云家军分编入各个军中,大将军自请告老还乡。」春满先将自己感觉最为匪夷所思的事件说出。 云梦兮一愣,视线不由得落在床幔之内,解游迟的身影上。 原来…… 原来他是要让云家军化整为零,确实是一条妙计。 而且,虎符不在,军威犹存。 这样做,既能降低皇帝的忌惮,又可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以为阴谋得逞。 「陛下如何回应。」 「将军让奴婢带话给姑娘,姑爷的计策一定会成功,陛下虽未当场允诺,却已经留下了大将军的虎符说是再做考量。」 「这件事我知晓了,其余呢?」 「其余则是执金吾一案陛下已经有了判决。」春满替云梦兮又添了一碗汤。 云梦兮有些意外道:「如此之快?」 春满点了点头。 「是卫王所为?」 「具体奴婢不清楚,但柳崮山秋后问斩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 「那岂非没有几日了?」云梦兮讶异至极。 皇帝这样做,就是完全不给皇后一脉,也就是安定侯他们任何营救的机会。 秋后那便是白露之后,算起来最多不过五日。 「正是。」 春满看云梦兮没在继续夹菜,便主动夹了些菜到云梦兮的碗中:「姑娘,这鱼是新鲜的,我瞧着张婶做的。」 「那柳玉茹夫妇如何?」 「姑娘将那老汉和寡妇交给了京兆尹,柳玉茹先有伤人事件,后又买兇欲杀姑娘,自然是逃不过死罪的。」 云梦兮看了看春满,心知重点在解文来身上。 春满没有直接说,反而是云梦兮先开口:「说吧,对我来说,他不过就是一个名字,他的结局如何都不会影响我。」 「大将军说,陛下敕令夺了解文来安定侯府世子之位,严令老侯爷对其严加管束。」 听到解文来失去世子之位,云梦兮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解游迟。 这是他报復解家的第一步。 只是,云梦兮想不透其中的关键。 安定侯府子嗣繁多,解游迟不可能一个个用同样的方法抹杀。 他也不可能出手杀人。 那,他这样做,究竟是希望侯府的结局为何? 云梦兮有梦境的提示,知道侯府最终的结局,可解游迟的作为很有可能化解安定侯府满门抄斩的命运。 这让她不由得想到那日解游迟失去意识之前提到的祭祀宗祠。 他是要告诉她什么? 是说祭祀那日,他们可能见到的解家子嗣吗? 正想着,床幔之中传来异样的唿吸声。 云梦兮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站了起来。 春满打起床幔时,就听云梦兮说道。 「春满,去叫穆大夫。」 说着,云梦兮俯下身,就瞧见解游迟醒了。 只是这一次,她可以明显感到,解游迟的情况不妙,与那日太医来时截然不同。 他只是睁了睁双眼,却因气力不济又再一次阖上。 突然,解游迟闷咳起来,云梦兮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让他可以靠在自己怀中,以免他被气流呛到。 解游迟依靠着云梦兮,却无法忽略方才他依稀听见的话语声。 他忍不住开口了。 沙哑的嗓音摩擦着云梦兮的耳膜,令她的身子不免轻颤了起来。 「乐遥是谁。」解游迟没有睁眼,他的声音极轻,却还是继续说道,「什么结局,为何自陷囹圄。」 第41章 学乖了,可真不容易 云梦兮知道解游迟心思敏锐, 他现在神识清醒,她更是不能流露出任何令他会思虑过重的表现。 所以,云梦兮紧了紧怀抱着解游迟。 「那日, 见你随我一同坠桥,我便发现我已经陷入了你的……」云梦兮说着, 圈紧了自己的双臂,她的气息、她的温度萦绕着解游迟。 「义父对我说, 也许只有我能让你能坚持下去。」 云梦兮方才便心头酸痛不已,此刻更是情至深处,她将头埋在解游迟的颈窝, 两人髮丝在这一刻交缠。 「所以……别死, 求你为我, 再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好吗?」 少女的低泣声刺痛了解游迟的心, 他阖着的眼眸剧烈地颤动, 最终还是抬起手轻抚埋在自己颈间的云梦兮。 「我……」 解游迟猜到了。 云梦兮如此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那日他支走老太医的用意。 第99页 「骞之,我已经深陷了, 拔不出来了。」云梦兮的哽咽声让解游迟的心绪难以平静, 却也难以给出承诺。 穆星洲就是在沉默与低泣声还未结束时进入了房内。 一番诊治,室内依旧是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都会被人发现。 云梦兮扶解游迟重新躺好,这才继续说道:「至于乐遥, 是我的执着,我的心魔。待你身子好起来, 我便去寻她,届时我再与你详说可好。」 解游迟初闻云梦兮陷入了自己的感情之中,心中甚为复杂。 他有欣喜,却更多的是懊恼。 可看云梦兮这个模样, 似乎不会放弃他。 这让他欣慰之中,负罪感更为强烈了。 是不是该冷落她,是不是不该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空间。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再一次抬起的双眼,他那菸灰色的眼眸犹如冬日的湖面,结上了一层霜雪,是极致的冷。 她能感受到,解游迟决定疏远她,将她推离他的身边。 可她不同意。 她便是如此,自幼便是。 但凡她认定的,就不会放弃。 所以,云梦兮从正面主动抱住了解游迟,阻止了他即将开口的话语。 「那日你说,只要我愿意,我们也可以有子嗣。」云梦兮的怀抱,让解游迟一时失神了,待他想要抵抗时,她却又微微松开手。 她的眼神与过去不同,不同的疼惜,不同的情感,皆是蕴含着爱意。 而她这句话他听在耳内,是说不出的触动。 这曾经是他的嚮往,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成为现实。 「骞之,我愿意和你有子嗣,我想能为你生儿育女。」云梦兮注视着解游迟,她拾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 「不要推开我,不管是怎样的结局,我都愿意与你一同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 云梦兮的眼神透着异常坚定的信念。 解游迟心思玲珑,如何看不懂。 可他终究还是开口了:「纵使阴阳相隔,你也要独自承受吗?」 云梦兮心头痛得犹如刀搅,却依旧扬起笑脸:「夫君眼中,悦华是这般脆弱之人吗。」 到这一刻,解游迟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与云梦兮分开。 兴许,她说的对。 他该为了她再付出多一些。 「傻丫头。」解游迟伸出手,第一次真正地将云梦兮揽入怀中,「那我便为你,尽力一搏。」 云梦兮喜极而泣,沾满泪水的脸庞紧紧地贴着解游迟的鬓髮。 他们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毫无顾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无人再提及不足一年的命数。 因为,无论解游迟还有多少的时间,云梦兮都已决定不离不弃。 拥抱持续了很久,直至,云梦兮感到床幔因为透窗而过的风微微浮动,她才松开了手,将解游迟的被褥拉好。 「穆大夫说了,这几日你暂时不能进食,可以饮一点汤水,我让春满去端来。」 解游迟没有阻止,他要活下去,便要更好的配合云梦兮。 配合穆星洲的医治。 虽然这份生机他心知并没多少胜算,但,若是不倾尽一切,又如何对得起云梦兮。 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心。 他不想再留下遗憾了。 吩咐好,云梦兮很快就回到解游迟身边。 「前日,我想对你说,祭祀宗祠之时,要万分小心。」 解游迟一提祭祀宗祠,云梦兮想到了早先自己的疑惑。 「说到这,圣上下了旨意,已经夺了解文来的世子之位。」她先将刚到的茶水餵给了解游迟,接着才道,「没了世子,安定侯一定会再选。」 解游迟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问道:「兮儿以为,怎样的人才有资格继承安定侯府?」 云梦兮一愣,说起来她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 因为,有梦境的提示,她很清楚解游迟并不在意安定侯府,更无所谓这些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 再者,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也不缺这些。 可解游迟这样问,让云梦兮十分疑惑,难道他有心争夺世子之位? 云梦兮的心绪,她的神情变化,都没有逃过解游迟的双眼。 「兮儿担心我有心争夺世子之位?」 解游迟那么问,云梦兮反而摇了摇头:「我想,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人选。」 云梦兮纳闷的是,解游迟对安定侯府的熟悉度。 他究竟在她还未认识他的时候,做了多少的事情,他的身体是不是正因为太过操劳也无法得到最好的修养。 故此,那一战留下的病痛才会一再反覆。 她想劝他,却又说不出口,毕竟她深知解游迟对安定侯的仇恨有多深。 云梦兮最后的愁绪看在解游迟眼中,令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我答应你,了结这件事,一定会回徽州好好修养。」 云梦兮不忍心拒绝:「那说话算话哟,以后有任何不适,不准硬撑,不准再瞒着我。」 解游迟的眼神是允诺,亦含着满心柔情,他再一次将云梦兮搂在怀中。 此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扣响了。 屋外传来阿诚的声音:「主人,侯府来人,说是有要事要与主人和夫人商议。」 第100页 云梦兮动了动身体,可解游迟却还是没有放手。 他抱的很紧,似乎用尽了全力。 「就让他们等久一点。」解游迟的声音有些低,可能是因为气息还不稳定的缘故。 云梦兮心中不舍,便问了一句:「若是不想见,悦华去与他们见一面。」 解游迟依旧不松手,只是仰起头看着云梦兮。 「让他们等着,你陪我。」 看解游迟苍白的脸庞,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些许撒娇的意味。 云梦兮想到刚才自己对解游迟说的那些话,他此刻的身子定然是不舒服,却还没直白到说出来。 只不过,他用他的方法在表示了。 解游迟真的为她在改变。 「好,那便让他们等等。」 阿诚之前就听出的解游迟的意思,先行离去了。 「其实,他们来的目的,我已经猜到了。」解游迟将云梦兮又一次拉进怀中,「无非就是找一个理由,将祭祀宗祠之事延期。」 「延期?」云梦兮有些疑惑,怔怔地看着解游迟。 她懵懂的眼神,让解游迟忍不住逗她:「想知道为什么?」 云梦兮点了点头。 「那,叫我什么。」 看着解游迟带着笑意的眼神,云梦兮顿时从解游迟怀里起身。 哪知道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她又忍不住回过头。 「夫君,你怎么样。」 解游迟抬起头,笑容明媚:「便是这句。」 「哼。」 「好了,其实不难推测,他是想趁这个时机找到最合适的人选。」解游迟抬手轻轻抚着云梦兮的肩头,又将她转过身来。 「世子人选?」云梦兮问道。 解游迟摇了摇头道:「是对付我的人选。」 云梦兮心头一惊,眼神之中流露出的除了担忧更多的是疼惜。 她握住解游迟的手道:「你知道是谁吗?」 「我心中有数,我想要对你说的,也是这一点。」 云梦兮点了点头,她明白,解游迟是在告诉她,侯府中人皆不可信,她一定要小心不能以貌取人。 接着解游迟以双臂支撑身体,他才动,云梦兮就配合他的动作。 「你还没恢復,让我来。」云梦兮扶着解游迟的手臂。 那一刻她还是有些忐忑,怕解游迟还是无法完全接受。 没想到解游迟只是略微迟疑,便扬起了头。 「好。」 他的眼神柔和,云梦兮看到的除了温柔更有些许氤氲之气。 解游迟能有这样的变化,她的心绪也是波动很大,这一幕令她不由得双眸泛酸。 ***** 侯府来的人除了老侯爷身边的幕僚之外,还有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 男子眉眸清朗,气质如竹。 乍一看确实让人不会感到厌恶。 而云梦兮看到之后,却明白,解游迟刚才的提点却有道理。 解游迟看着来人,良久才道了一句:「请坐。」 「为兄本也不愿前来打扰,以免影响你的病体。」男子神色略微有些无奈。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从他看这人的神态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恨意。 这让云梦兮对这个人的身份不免好奇了起来。 「有什么话,直说吧。」解游迟垂下眉眼,拿起了面前的茶盏。 「是这样的,父亲为了文来之事已然病倒,而文来尚在京兆尹的大牢之中,待执金吾父女问斩之后方能回归。故此宗族内的长老们商议,关于迟弟和县主祭祀宗祠的事,需要延后数日,不知迟弟与县主意下如何。」 男子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解游迟。 可解游迟依旧垂着眉眼,指尖捻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细微的响声。 云梦兮坐在一旁,等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夫君病体也是未愈,此事,不如就待夫君身子好些在做商议。」 「夫君以为如何。」云梦兮说着伸出手,挽着解游迟的臂膀,盈盈目光之中只有身边的男子。 解游迟停下手中的动作,与云梦兮对视。 「夫人所言甚是。」 说完,解游迟又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的安定侯幕僚。 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骞之身子力有不逮,祭祀之事还要劳烦诸位长老。」 男子听解游迟这样说,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为兄就先离开了,迟弟好生修养,父亲这里为兄会代为说明。」 解游迟轻嘬了一口香茗,这才道:「阿诚,送客。」 直到房门再一次关上,解游迟手中的茶盏才落了下来,云梦兮接住茶盏,没有让瓷器落地发出声响。 而她另一只手也立刻扶住解游迟微微晃动的身体。 「夫君……」 解游迟忍着眩晕感,勉强掀开眼帘,他虚弱的神情看得云梦兮心头一抽。 「坐不住了。」解游迟缓缓地靠着云梦兮。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竟然意外地松了一口气:「学乖了,真不容易。」 第42章 他,果真不能留 安定侯府主院, 书房之中,男子垂着眉眼,依旧维持着跪地行礼的姿势。 书案之后的安定侯似乎都不愿意瞧他。 幕僚则在安定侯身侧站着, 视线也落在男子身上。 第101页 僵持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幕僚这才开口。 「侯爷, 十三爷与他已经见过了。」 安定侯「嗯」一声,这才缓缓抬起头, 随后扬了扬手示意男子起身。 「父亲,儿子已经依照父亲的意思,对迟……对他说了, 此番祭祀宗祠需要另行安排时间。」 「他没反对?」安定侯的视线又落在桌面上。 幕僚在一旁立刻回道:「回侯爷话, 属下认为, 他的身体确实有碍, 这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 「那回祖之时, 必要好好利用了。」 「父亲!」男子忍不住低唿,「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血浓于水, 如今又重病在身, 父亲何苦要……」 安定侯眼神一凛,一掌拍在桌案上:「怎么,连你也要开始质疑为父的决定了?」 「儿子不敢……」男子顿时跪下。 「解天翰, 你是要认他这个兄弟,还是要认我这个父亲, 你自己掂量。」 解天翰勐然间抬头,隐藏在袍袖内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 他原本平和温润的气质变了。 父子二人对视了很久,终究,解天翰败下阵来。 他垂下头, 重重地磕在地上,随后带着有些恳求的语气道:「父亲息怒,儿子一切听凭父亲的安排。」 「识时务者为俊杰。」安定侯不再看解天翰。 幕僚随即走向解天翰,将他扶起,随后交给他一张羊皮纸。 「十三爷,此地有一人是对付他最好的筹码,侯爷希望十三爷能请动此人,引他入府。」幕僚将羊皮纸展开,在解天翰的眼前呈现出一幅地图。 他看了看,能确定,这应该是大郾城远郊的奇岭山中。 会是谁呢? 解天翰接过了羊皮纸,安定侯这才开口。 「这件事若是办好,为父就许你一个愿望。」 解天翰一听,眼神微微一动,只是他还没开口,安定侯就继续说道:「除了带走你阿娘之外,其他一切,为父都可以应允。」 果然。 解天翰眼神一黯,不再争辩。 「儿子即刻前往。」解天翰又磕了一个头,接着才道,「儿子不在期间,望父亲能善待阿娘。」 见解天翰退出书房,安定侯这才看向一旁的幕僚。 「承平,你为什么认为,天翰可以说动元青?」 安定侯疑惑不已,要说起来,解天翰和解元青都是不希望解游迟死的人。 侯府的子嗣之中,他宁可相信其他的儿子会因为争夺世子之位而对解游迟下手。 也绝不可能相信他。 「侯爷忘了,唯有十三爷见过公子,他们两人年岁相仿,又是多年未见,倘若公子得知十三爷的处境,又怎会不心软?」 安定侯凝眉沉思,解天翰是意外得知解元青的存在,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解游迟并非侯府真正的私生子。 「而且,十三爷作为钳制他的棋子,那是绝佳的人选。」 安定侯点了点头,解天翰的母亲和解游迟的母亲皆是流有外族血统的舞女出身,唯一的差别是,解天翰的母亲有名分,而解游迟的母亲尚未有名分便难产而亡。 「说起来,十三爷与他同样都留着胡人之血,同族之间的血脉牵连,我们若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照你这样说,方才他对十三的态度与别不同?」安定侯抬起头,注视着林承平。 「比之侯府其他的人,比之文来少爷,确实很不同。」 林承平的话让安定侯颇为意外。 「想不到,他竟也会心软。」 林承平躬了躬身道:「属下不这样认为,他心思诡谲,难以测度,我们只能用十三爷作为试探。」 「如果老十三失败的话,你有何应对之策。」 安定侯的话,林承平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纵观整个侯府最适合继承爵位的只有解元青,不仅仅是解元青的血统。 更因为他的能力。 「属下能看到公子的优势,他也必定看得到,那我们就等,等他自己激怒公子,迫使公子做出决定。」 这话,安定侯听着有些吃惊了,他忍不住站起身,带着匪夷所思的眼神问了一句:「照你所说,莫非他的仇恨只针对本候一人?」 安定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是说他会逼元青是选择我这个父亲,还是选择人性。」 「侯爷英明,他的这种想法,我们若是不善加利用,那……」 安定侯眯起了双眼,思绪万千。 他没想到,解游迟和他一样都希望解元青继承侯府。 只不过,不是正常的继承,而是将他这个父亲拉下这个位子,解游迟的这个想法,倒是让他这辈子第一次想要去了解这个儿子。 然而,很快,安定侯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已经知道元青的存在了?」 「侯爷莫忘了,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身后可用之人,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林承平这样一说,安定侯的眼眸之中不免流露出杀意。 「看来,他果真不能留。」 ***** 夜色渐浓,秋风拂过,带着落叶飘飘荡荡落在池水之上。 桂花簌簌而落,灯火将一地金黄映照得更为柔和了。 屋内传来轻微的咳喘声,云梦兮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胸口,以缓解他的不适。 第102页 窗外,屹立的黑影不动如山。 良久,解游迟才开口道:「他们见过面了。」 云梦兮不知解游迟说的是谁,只是静静地听着。 「少楼主所料不差,那狗贼确实让解天翰去见了解元青。」 云梦兮乍闻两个名字,心头微微一惊,从名字上推测解天翰定是侯府庶子,至于是哪一个,她猜想应该是今日来的那个男子。 回忆起温润平和的男子,云梦兮不由得看了看解游迟。 只是这一眼,她竟然意外的发现,解天翰与解游迟的眉眼之间十分相似,特别是那对眼眸都是菸灰色的,就像是雨前的天空一般。 解游迟看出了云梦兮对解天翰的好奇,便拍了拍她的手背。 「兄弟相认,当是感慨万千,热泪盈眶的场面。」 窗外之人一听,却有些担忧了道:「少楼主就不担心,解元青真的为了解救解天翰的母亲,从而回归侯府,再来对付你?」 云梦兮对于世子之位更替所带来的影响也一直很忧心。 他并不希望解游迟过多的关心这件事,从而影响他的病体。 「那到正合我意,也省去了我费尽心思引他入局。」解游迟依着腰枕,阖上了眼眸。 烛火映照着他的面容,更显其苍白而孱弱。 「属下有一事不明。」窗外的男子忍不住问道。 「你想问我,为什么安定侯不担心他们两人会合作对付他。」 「没错,既然他们都不希望少楼主有事,又对狗贼深恶痛绝,为何不干脆与少楼主联手,将狗贼绳之于法。」 云梦兮听了半天,窗外之人一口一个狗贼。 显然是在说安定侯,看起来,此人也是与安定侯有仇。 解游迟没有马上回答,云梦兮知道他气力不济,要和窗外之人对话更对他来说更是耗费精神。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解游迟才睁开双眼,神情蕴含着云梦兮看不透的复杂心绪。 「这大概就是,父子情深,他们两人在心底还是将他当做了父亲。」 话听到这里,云梦兮不由得嘆了一口气。好在,解游迟有陆昊空的疼爱,他不缺少父爱,也不会稀罕安定侯的父爱。 屋外又只剩下风动,云梦兮站起来,将窗户稍稍带上了些许,这才回到解游迟身边。 她没问,解游迟反而先开口了。 「解元青和解天翰都是我的兄长。」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其实今天解天翰来的时候,她就感到解游迟对这个人有些不同。 至少是对解文来完全不同的感受。 现在,亲耳听见解游迟说出兄长二字,显然这两人的人品是得到他认可的。 可一想到早前解游迟的叮嘱,她还是有些意外。 「既然你视他们为兄长,为何还要我万分小心?」 「至亲之人也会成为你背后的利刃,我……」解游迟抬起手,替云梦兮拂去肩头的桂花,「我不希望你会因为我陷入危机。」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垂眸一笑。 「原来骞之也是性情中人,你怕他们被人利用,对我下手,却又顾忌兄弟血缘而不愿先下手为强。」 解游迟微微一怔。 那日他曾说过,解元青不是他的对手。 因为,在他心中,自己毫无人性。 「夫君不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云梦兮握住了解游迟的手,随后按在他的心口道,「夫君还记得吗,你明知我的布局,却不点穿。」 「悦华明白,即使夫君不娶我,也有很多人可以协助你每一次的布局。」 「但,夫君却还是顾忌了我的名声,娶我为妻。」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眼中的情意,感动至极。 「但我还是为了报仇。」解游迟略微有些哽咽,「因为你是文来……」 云梦兮轻轻地,以指尖按住了解游迟的唇瓣:「夫君,悦华何尝不是利用你,希望你能救我云家脱出这朝局之中。」 「想不到,你竟然能看出安定侯的野心。」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按住他唇瓣的指尖,轻轻地吻了一下。 「悦华不是看出,只是侥倖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事情。」 云梦兮将解文来下聘那日,自己所听见的只字片语一一对解游迟道出,她还是没有提梦境。 因为,这个噩梦始终是她心头最大的坎。 特别是,在她发现自己的真心时,更无法接受梦境中解游迟会油尽灯枯而亡。 「原来如此。」解游迟轻轻地将云梦兮揽在怀中,「只要我活着一天,定能护你全家周全。」 云梦兮相信,始终都坚信解游迟的能力。 所以,她抬起双臂,圈住了解游迟,她的脸颊轻靠在他的心口:「那,悦华希望夫君可以长命百岁。」 解游迟垂下眼眸,以指尖轻抚云梦兮的脸颊,一点点,像是在描绘她的容貌。 「夫君。」 解游迟微微俯下身,他的气息清冽混着淡淡地药香,轻柔的吻落在云梦兮的眉间,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解游迟才回答:「好。」 第43章 我,会为你活着 晨曦破云而出, 点点金芒洒落,为清晨的微凉带来了些许暖意。 云梦兮瞧了瞧沉睡的解游迟,伸出了手, 替他掖了掖被角。 第103页 男子的睡颜岁月静好,眉间没有了往日里的锐利。 仔细看, 解游迟不仅容貌俊秀,胡人之血更为他添上一抹特别的魅力。 云梦兮看着, 忍不住以指尖轻轻地游走他的眉眼,他的五官极为精緻,脸型比汉人多了一份凌厉, 更显其英挺之气。 「夫君, 有没有人贊过你的容貌。」云梦兮凑上前, 低声说道, 「若非你是男子, 只怕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非你莫属了。」 云梦兮看了许久,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 怕打扰解游迟休息,云梦兮就没有在屋内用早膳, 留着阿诚守在屋内。 就在云梦兮用完早膳, 预备回房时,山河院门口有了一些嘈杂声。 云梦兮感觉有异,便亲自过去看了看。 说起来, 解游迟在侯府这段时间,云梦兮几乎也没怎么出去过, 原本她还打算找寻安定侯的罪证,如今解游迟病重,她难以脱身。 而且,就现在的局势来说, 她更相信解游迟的布局,故此也就放弃了最初的计划。 看着眼前,被暗卫按在地上的小厮,云梦兮开口了。 「方才你说,柳玉茹要见我?」 小厮拼命磕头,并且解释道:「刺史夫人,小的没有任何异心,小的只是替京兆尹衙门传话而已。」 「这件事我了解了,你离开吧。」云梦兮回过头,视线落在卧房的方位。 透过窗棂,她还能看见浮动的床幔,解游迟还未醒来。 春满看了看云梦兮的神情,低声问了一句:「姑娘,要去见柳玉茹吗?」 云梦兮回过神,摇了摇头:「骞之还未醒来,我不想他担心。」 「姑娘不用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安排。」 云梦兮思考了片刻才道,「你让人且去打听一下。」 「姑娘是指柳家?」 云梦兮没有否认,只是嘱咐了一句:「小心行事。」 解游迟醒来时,已经接近午膳时间。 春满将张玲准备的午膳布置妥当。 解游迟暂时还不能吃普通的膳食,张玲特地为他预备了清粥辅以清淡的鱼汤。 配菜是新鲜的炒冬葵,胡瓜酿鸡蛋。 冬葵色泽碧绿,汤汁浓稠,配着火腿丝点缀,光看色彩便让人垂涎三尺。 去了皮的胡瓜为青白色,中心是金黄的鸡蛋,口感酥软绵密,鸡蛋鲜香滑嫩。 云梦兮替解游迟盛了一小碗清粥配着奶白色的鱼汤。 「夫君尝尝,这鱼汤是悦华亲自熬的。」 解游迟听着有些意外,云梦兮到底还是将军府嫡女,自小就是锦衣玉食,哪怕是跟随清静散人修道练武,也从没过过一天苦日子。 她竟然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所以,解游迟没有先喝汤,而是先握住了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一愣,却见解游迟说道:「给我看看。」 这一下,云梦兮才领会到,解游迟想看看她的手。 她笑着摊开双手,解游迟看着她的掌心,不由得又忆起那晚。 他忍不住捏了捏云梦兮的掌心,感嘆道:「兮儿这双手不仅能握剑,看起来厨艺也学的很不错。」 被解游迟这样一说,云梦兮双颊绯红。 她连忙垂下眉眼道:「夫君快尝尝,凉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解游迟松开手,端过了汤碗。 细细品了一口,鱼汤带着一股奶香味,入口丝毫没有腥味,回味更是甘甜,后又能感受到一股芬芳的清香之气。 他不由得一口气将一碗汤喝尽。 之后才赞嘆道:「我想,张婶一定十分欣慰。」 云梦兮想到自己学煲汤时,张玲一脸笑意的模样,脸蛋烧得更烫了。 「夫君喜欢便好。」 解游迟放下碗,感嘆道:「若是日后,日日都有如此美味的汤水喝,那便更好了。」 「夫君喜欢,悦华就跟张婶多多学习。」说着云梦兮又替解游迟多添了一碗鱼汤。 看着云梦兮眉眸之间的喜色,解游迟心头蓬勃着暖意。 而云梦兮,看着解游迟的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用了午膳,悦华陪夫君出府走走可好。」 解游迟正在喝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瓷碗:「你有事要办?」 云梦兮主动开口道:「京兆尹让人来传话,说是柳玉茹想要见我。」 「柳玉茹。」解游迟仔细咀嚼着这三个字。 是那名想要云梦兮性命的恶毒女子。 想到这,解游迟的脸色不由得一白,放在檯面上的手顿时握紧了。 云梦兮立刻一揽过他的肩头,站起身,从侧面搂着解游迟,她的手轻抚在他的拳头上安抚道:「夫君别紧张,她身在大牢,不过就是求一个明白而已。」 解游迟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传来的抽痛逐渐缓解了。 「我陪你一起。」 「大牢湿冷,夫君若是担心,在府衙大堂等悦华便可。」 解游迟侧过脸,云梦兮的容颜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看了良久,才道:「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你见她。」 「夫君……」云梦兮心中感动,忍不住抱住了解游迟,「我会小心,很小心的。」 「兮儿。」解游迟轻轻地揽着云梦兮,他的掌心抚着云梦兮的后背。 第104页 ***** 京兆尹府衙,威严气派。 因为解游迟的到来,更是多了一份不可亵渎的气势。 大郾城的子民就算是再好奇,也不敢靠近。 京兆尹刘大人亲自出来迎接解游迟。 「刘某没想到会惊动解大人,不知解大人身子可好些了。」刘大人微微俯身,神态恭敬的很。 「兮儿是我的夫人,刘大人此举,是不将骞之放在眼中。」解游迟眉峰微挑,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的玉扳指。 刘大人一听顿时心头一颤,立刻摇头道:「解大人误会了,刘某只是谨记圣上旨意,不敢打扰解大人养病。」 「是吗?」解游迟垂下眉眼,身子依着靠背,神情有些莫测高深。 「刘某没有虚言。」刘大人躬身得太久了,只感到背嵴僵硬。 后背凉风阵阵,他竟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徽州刺史真是不简单,明明是一个身残之人,却给人一种俾睨天下的错觉。 见解游迟也不说话,甚至阖上双眼,刘大人左右不是。 还好,云梦兮已经早一步去了大牢。 现在,他就想着,尽早能将解游迟这尊大佛送走。 免得因为执金吾父女之事,连累了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刘大人试图寻找机会离开时,解游迟又开口了。 「骞之倒是好奇,刘大人这一举动,得了多少的好处。」 解游迟这话一说,刘大人顿时惊得浑身颤抖。 「解大人明鑑,刘某只是怜那解柳氏,既然死罪难免,至少也要让她死的清楚明白……所以……所以……」 「刘茂德,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吗?」 刘茂德抬眼一看,便对上了解游迟那一双菸灰色的眼眸。 淡淡地讥讽之色直直地刺向他,令他心头狂跳不已。 「解大人……刘某愚钝不知解大人是何意思。」 解游迟没有开口,神情依旧让人瞧不出他的想法。 刘茂德心惊胆战地,却怎么都猜不透解游迟的心思。 直至,一个问题迎面而来。 「我问你。」解游迟微微一顿,接着才道,「他们父女二人,判了什么刑法。」 「这……」刘茂德静心一想,立刻回答,「柳崮山乃是腰斩之刑,不过那柳玉茹只是绞刑而已。」 解游迟看着刘茂德,嘴角微仰道:「绞刑吗?」 这一刻刘茂德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经不住跪下道:「解大人,刘某错了……刘某当真没有想到,他们柳家竟然有李代桃僵之计。」 刘茂德这一次吓得不轻,他竟然不经意之间替柳家做了事。 云梦兮被叫来大牢见柳玉茹,某种意义上来说,岂不是证实了牢中的柳玉茹是如假包换的。 之后倘若柳家用掉包之法救走柳玉茹这件事东窗事发,那云梦兮都会被牵连在内。 这种事是要掉脑袋的! 解游迟看着跪地的京兆尹,好半响才继续说道:「今日之事,骞之可以既往不咎。」 「解大人救命之恩,刘某铭记于心。」刘茂德颤颤巍巍爬起来,随后走近解游迟道,「解大人放心,刘某断不会让那柳玉茹还有任何生机。」 解游迟的神情,依旧是镇定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若被人掉包救走,那,你的人头也就要落地了。」 刘茂德抹着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道:「刘某明白,刘某知道怎么做了。」 解游迟与刘大人一晤的内容,身在京兆尹大佬的云梦兮毫不知情。 眼前一身囚衣的柳玉茹早已没有了当初风姿绰约的模样。 她面色苍白,眼眸之中尽是空洞的神色。 直至,见到云梦兮的身影,那空洞的双眼才逐渐累积出深沉的恨意。 云梦兮没有靠近牢门,离开约莫两个手臂的距离。 她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 终究,是柳玉茹再一次受不了云梦兮的眼神,受不了她神圣高洁之气。 柳玉茹泪如雨下,贝齿因为恨意磨出了「吱嘎」声。 「为什么,你没死。」柳玉茹浑身颤抖,微微仰起头,用力挺直了身躯,「为什么,你就是阴魂不散,出现在他身边。」 云梦兮对柳玉茹的遭遇颇为感慨。 她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借柳玉茹的私心,她当初退婚的局也不可能成功。 但,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玉茹如今的结局,是她咎由自取。 「我自幼习武,区区流寇根本杀不了我。」云梦兮语调不疾不徐,缓缓地述说着,「你和你的父亲不过是入了骞之的布局。」 柳玉茹抖的越发厉害了,她没有想过,云梦兮竟然瞒了天下人。 她已经听说了,中秋之夜,云梦兮是如何以天人之姿夺走了众人的视线。 云梦兮俨然已经成了大郾城百姓眼中的神女。 而她,就要死了。 她不甘心。 柳玉茹咬紧牙关,脖颈之间的青筋顿时暴起。 云梦兮依旧注视着她,就在云梦兮欲转身离开之际,柳玉茹开口了。 「即使你死不了,但他也活不了。」 柳玉茹的话激得云梦兮的剑意自每一处的毛孔中透出。 虚幻的剑意直指柳玉茹的咽喉。 第105页 那一刻,柳玉茹信了,她相信云梦兮杀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可她依旧要说,即便咽喉被致命的压力扼制着。 「他一定会死,哈哈哈哈,他活不了多久了。」柳玉茹狂笑不止,泪水混合着口中的血水落在茅草之上。 然而,不过片刻,云梦兮就收了一身剑意。 她缓缓地转过身,就在她迈步之前,云梦兮说了一句:「忘记告诉你了,你能如愿以偿嫁给解文来,是因为……」 后面的话,云梦兮故意没有发出声音。 柳玉茹怒火中烧,整个人扑向牢门,大声叫嚷着:「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云梦兮,你不得好死,你和那个残废都不得好死!」 「云梦兮,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云梦兮没有再理会身后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她的脚步坚定。 即便解游迟真的只有不足一年的时间,那她也会陪着他,去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打开眼前的大门,云梦兮只见光华之下解游迟的背影。 阿诚将解游迟的轮椅转了过来。 云梦兮立刻迎了上去,她俯下身:「这里风大,为何不在大堂等我。」 解游迟听见了柳玉茹的叫嚣,但他知道,很快,那个女人就叫不出来。 他轻轻地伸出手,抚着云梦兮的后颈。 两人的气息再一次交融,解游迟的脸颊蹭过云梦兮的鬓髮,他的唇停留在云梦兮的耳廓处。 「我,会为你活着。」 云梦兮浑身一震,眼眸瞬间湿润了起来,她伸出双臂,环住了解游迟。 第44章 她也该死了 云梦兮抱着解游迟, 都捨不得松开手。 好半响才依依不捨地帮解游迟调整好坐姿,整理好他的仪容,最后又摸了摸他膝头的暖手炉。 她体贴入微的神情与动作不仅让解游迟满心欢喜。 更让一直随侍解游迟身边的阿诚感慨万千。 直至, 一行三人准备离开之时,解游迟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方才, 你对她说了什么?」 云梦兮还握着解游迟的手,侧过头便瞧见他仰着头, 眼神之中似乎还有些难以释怀的模样。 「没什么,统共不过说了两句话。」 云梦兮想起自己因为柳玉茹的话,差一点失态杀人, 不免心中有些焦虑。 清静散人曾经说过, 她与旁人不同, 需冷情冷心, 方能在剑道上不断突破。 现在她有了解游迟, 有了情,虽说不在意剑道之路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她在意的是, 曾经清静散人说过的。 心不静, 就会被魔心侵蚀。 刚才,她能感到心头一股难以压抑的杀意,比中秋之夜更为强烈。 解游迟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既然云梦兮不愿意说,那他便不问了。 至于柳玉茹, 也该死了。 「夫人准备了什么节目。」解游迟握了握云梦兮的手,岔开了话题。 毕竟,难得离开侯府,他也很想能和云梦兮像普通夫妻那般, 一同逛街,一同饮茶听曲,一同…… 云梦兮俯下身,看着解游迟,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狡黠:「夫君算无遗策,不如你来猜猜,悦华会准备什么。」 这一下,可真难倒解游迟了。 儿时的他对于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但,连生存都极为困难的他从未体会过普通孩子的欢愉。 之后,陆昊空对他视如己出,作为无垢楼的少楼主,他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为了报恩,他的时间都花费在读书之上。 他不同于旁人,没矫健强劲的体魄,无法习武,唯一可用便是脑智。 幸而他开蒙的早,又经事的早,故此比一般人想的更多。 看解游迟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云梦兮忍不住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解游迟晃过神来。 他看了看周边的景色,随后开口道:「没上马车,是应该会徒步而行,地点就在附近。」 「城中百姓的娱乐,无非是斗鸡、看戏、杂耍……」 随着解游迟一一分析,云梦兮逐渐无奈起来,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抵在解游迟的唇边道:「好了好了,不是让你破案。」 云梦兮用解游迟的双手捧住了暖手炉,随后接替了阿诚的工作。 「到了便知。」 掌心的暖意夹带着云梦兮身上的芬芳之气。 解游迟忍不住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之上,他喜欢这种感觉。 ***** 墨韵斋,是大郾城之中,文人墨客最为喜欢的场所。 斋中除了出售书籍、文房四宝、借阅书籍,最为引人流连忘返的便是名家墨宝的鑑赏与以文会友。 解游迟是没有想到,云梦兮竟然会带他来到墨韵斋。 阿诚跟在一旁,神色也颇有些尴尬。 直至,云梦兮推着解游迟,步入墨韵斋大门之时。 上前迎接的小厮神色讶异,看口型那是强行扭了过来:「哟,公子里面请。」 看着小厮动作更是有些小心的过度时,云梦兮才意识到什么。 云梦兮松开手,走到解游迟的前方。 男子尴尬地扭开头,她俯下身,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 斋中的小厮、掌柜、就连其他的客人都不免投来各种眼神。 第106页 「我忘记问你了,这城中有多少是你的产业?」 「……」解游迟心道,好像有点糟糕了。 看解游迟神色不定,阿诚打算开口了。 云梦兮直起腰,看了看四周,随后才道:「让他自己说。」 听云梦兮的声音有些冷淡,解游迟的心突突直跳,最终他挥了挥手。 斋中的小厮立刻将原本还在等待看好戏的客人请出了墨韵斋,而他们也很快退下了。 阿诚是最后离开的。 解游迟伸出手,去拽云梦兮的衣摆。 云梦兮回过头,先将解游迟推倒一旁的桌案旁,随后她才坐在他的对面。 「除了墨韵斋,也只有水榭飞苑。」解游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云梦兮心道好在不多,不过单单就水榭飞苑那就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 「义父知我喜爱读书,对名家字画,天下古籍都有涉猎,故此才将……」 良久,云梦兮才慎重地问了一句:「圣上知晓这些事吗?」 解游迟点了点头,他握住云梦兮的双手道:「我的身份,我所拥有的,圣上了如指掌,你不用担心。」 听他这样说,云梦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起来今天自己的安排,她又感到有些多此一举。 「既然墨韵斋是你的产业,那这里的古籍想必你都看过了。」云梦兮没好气地睨了解游迟一眼。 看她这个模样,解游迟连忙辩解:「没,自从向你求亲之后,我很久没时间来了。」 「当真?」 「千真万确。」解游迟握紧了云梦兮的手,「兮儿为我选的,自然与别不同。」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心里说不出的无奈。 「可是,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云梦兮是感到自己做了白工,很尴尬,解游迟立刻道:「你若不喜,我将他们全部换了。」 哪成想云梦兮顿时站起来道:「胡闹,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嘛。」 说着,云梦兮微微瘪了下嘴道:「我就是自己有些过不去。」 瞧她这个模样,解游迟颇为心疼,忍不住伸出手,可他连抱她,都必须云梦兮配合才能完成这个动作。 察觉到解游迟垂下眼眸,云梦兮立刻半蹲了下来。 「现在你都说了,那以后便不会有这种尴尬,我不是凶你。」 解游迟收回手,两手紧紧地握着暖手炉,视线也没有再动。 一瞬间,云梦兮好像明白了什么。 解游迟这是因为巨大的落差感才会出现这种的表情。 因为,刚才她站着,而他坐着。 他无法站立,让他有了一种疏远感。 她忽略了。 解游迟是认为她总是要迁就他,他不忍心了。 云梦兮心思百转千回,很快就主动抚在解游迟的手背上:「夫妻之间,本就是互相迁就,我不委屈,你也放宽心好吗。」 「还要不要我为你挑的古籍了。」 到这会儿,解游迟总算是被云梦兮带了出来,他抬起眼,快速地回道:「当然要。」 见他这个模样,云梦兮展颜一笑。 她的笑容迷了解游迟的眼,他曾在书中看过前人描写雪莲的字句。 这一刻,他感觉,云梦兮的笑容犹如天山雪莲盛开一般。 纯洁无暇、清圣又不染凡尘。 人世间的字句又如何能完美地诠释这种感觉。 「兮儿。」解游迟下意识得呢喃着。 很快,墨韵斋又照常营业了,往来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 为了避人耳目,云梦兮将解游迟推入雅室之中。 这里是无垢楼为解游迟平日里来看书时专门准备的厢房,室内的温度自然要比室外好了很多。 将解游迟身上的狐裘大氅取下,云梦兮又开始为解游迟泡茶。 而解游迟已经倚在榻上,看着云梦兮玉指纤纤,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美。 云梦兮抬眼便看见解游迟深情满满地眼神,脸颊微微发热,她垂下眼眸,收拾了心情,全心全意放在茶道之上。 一阵轻咳声传来,云梦兮持着茶夹的手微微一颤。 她的动作被打断了。 云梦兮快步来到解游迟身边,她的掌心轻抚解游迟的胸口:「胸口又痛了是吗。」 解游迟本想否认,可他想到了自己的承诺,将到口的话改了一改。 「有夫人在,便不疼。」 「贫嘴,这水很烫。」云梦兮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这才餵给解游迟,「你试试,别烫着了。」 解游迟握住了送到口边的茶杯,没有先饮,只是视线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云梦兮。 云梦兮一时又不知道解游迟在想什么。 只能轻声问了一句:「夫君,怎么了?」 「兮儿,从不曾问我……」解游迟低头将温热的水饮下,才继续说道,「问我,是何时心仪你的。」 云梦兮的手因为解游迟的话轻颤了一下。 她没有想过,因为…… 乐遥。 她的心魔。 梦境中,解游迟对乐遥极好,那个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 解游迟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给了他最好的生活,请了最好的先生,更让阿诚亲自教导他的武学。 第107页 她始终以为,解游迟爱极了那个女子。 可这些,她不能对解游迟说。 云梦兮的沉默,让解游迟心绪翻涌,没有再开口。 他忽然明白,他和云梦兮之间还有隔阂。 不是不信云梦兮对自己的感情,而是,他发现云梦兮在逃避什么。 究竟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窗外传来了叫嚷声。 「云梦兮,你不得好死,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你还我妹妹的命来。」 话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令云梦兮神色微变。 她抬眼看向解游迟,更在这一刻,发现了解游迟眼神之中复杂的心绪。 「柳玉茹死了?」云梦兮问了一句。 解游迟压下了方才心头的疑问,微微垂眸,淡淡地回了一句:「也许是,心无牵挂,又深觉愧疚,所以畏罪自杀。」 「骞之。」云梦兮注视着解游迟,扶住了他的肩头,「你看着我,你是不是对柳玉茹做了什么。」 解游迟胸口一窒,没有回答。 「方才,你问我,我对她说了什么。」 解游迟忽然抬起头,神色之中有些许焦急。 「我故意话说一半,让她猜测解文来与我退婚的真相。」 云梦兮一字一句敲击在解游迟的心头。 「我了解她,她没得到答案,绝对不可能畏罪自杀。」 解游迟不是一般的聪明,在云梦兮说第一句话是,便已经猜到了。然而,他自诩智计无双,对着云梦兮的质问却不知如何辩解。 「骞之……」云梦兮刚刚开口,却见解游迟脸色更为苍白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按住了胸口。 思及他方才胸口痛,云梦兮立刻就要起身。 解游迟将人拉了回来,随后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云梦兮怀中。 「兮儿,咳咳……」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云梦兮脑中一瞬间只有解游迟。 「又要硬撑,让我去叫穆大夫。」 解游迟抿着唇,仰起头看着云梦兮,又握着云梦兮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道:「不要他,你比他更能治疗我的心。」 「说什么呢!」云梦兮的眼眸下意识瞪大了。 「说实话。」 「不害臊。」 「我们是夫妻,这里没别人。」 云梦兮顿时无奈了:「我看你是转移话题。」 「我没。」 「其实,我没责怪你。」云梦兮嘆了一口气,「我是怕你太过操心了,对你的病体不利,她是生还是死,我根本不在意。」 解游迟有些意外了,怔怔地看着云梦兮。 他原以为,云梦兮质疑他的手段,甚至会因此而生气。 只不过,让解游迟有些意外的是,刘茂德下手太快了,这不是连累了云梦兮吗? 第45章 惺惺作态 云梦兮无奈地看着怀中的男子。 他的眼神还带着一丝愧疚。 「我没想到刘茂德……」 云梦兮摇了摇头, 安抚道:「不用担心会牵连我,当时我在狱中也不是一个人,可以为我作证之人不会少。」 「兮儿……这是我失算了。」解游迟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 云梦兮同时握住了他的手:「既然你这样说,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再操心这些事情, 好好养病。」 「但,柳玉茹的兄长, 还是需要我来处理。」解游迟说着眉峰一蹙,唇色微变。 云梦兮看着他的神情,便知他又犯病了:「让他等着, 我让穆大夫替你看看。」 这一次, 解游迟没有拒绝, 穆星洲也很快进入了。 云梦兮一直陪伴在侧, 看着穆星洲施针。 约莫一炷香之后, 穆星洲将预备好的药递给了云梦兮。 「夫人,这是属下新制成的药丹,主人若是胸口疼痛, 唿吸困难之时, 以水送服可缓解病症。」 云梦兮立刻将瓷瓶收好。 直至穆星洲收针之后,阿诚这才将人带入雅室之中。 柳玉茹的兄长柳玉航,比解文来长了一岁。原本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 这一刻红了眼,因为语出不逊, 又硬闯墨韵斋,他那一身锦衣华服早已不成模样。 一身落拓的柳玉航恶狠狠地盯着解游迟。 仿佛要用眼神杀死眼前的人。 解游迟才被施了针,服了药一时间自然是无法开口。 看着气得发抖的柳玉航,云梦兮首先提出疑问。 「方才你所言, 我不明就里,既然夫君允许你进来,那你就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梦兮坐在解游迟身侧,看着被阿诚压着跪在地上的柳玉航。 「惺惺作态,如果不是你去看了玉茹,如果不是你刺激她,她怎会没了性命。」柳玉航通红的双眸之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云梦兮皱了皱眉,看柳玉航这个模样,柳玉茹确实死了。 「没了性命?」云梦兮沉思了片刻,接着又了一句,「你亲眼所见?」 「京兆尹传来信息,玉茹的尸身还在府衙停着,这还有假!」柳玉航气急了。 云梦兮看了看解游迟,他依旧阖着眼眸,一看便是还没恢復。 「今日我会去大牢,是她亲口恳求刘大人的,我离开之时,她并没什么异样。」云梦兮注视着柳玉航。 第108页 刚才,解游迟说的那些,她也感觉奇怪。 刘茂德虽说比不得解游迟擅谋略,但也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在她前脚离开大牢,后脚就提前处决了柳玉茹。 再者说来,她绝对相信,解游迟提点刘茂德并非让他公器私用,提前处决柳玉茹。只不过是要让他注意,不要叫人钻了空子。 「但,我妹妹死了,这是我亲眼所见的!」柳玉航怒吼道。 云梦兮静静地看着眼前愤而想要站起来的男子。 这样看起来,柳玉茹到底怎么死的,柳玉航并不清楚。 也就在这个时候,解游迟睁开了双眼。 云梦兮忍不住关心道:「夫君,你好些了吗?」 解游迟对云梦兮点了点头,轻抚着她的手背,随后才看向柳玉航。 「你见到她的尸身了?」 「你们真是好的很,别以为可以只手遮天,我妹妹就是你杀的!」柳玉航指着云梦兮,想起柳玉茹的惨状不由得咬牙切齿,「玉茹的额角带血,唇齿都咬碎了,不是你,还会是谁对她下手。」 云梦兮不由得沉思起来。 当时,她确实起了杀意,但,她离开之时,柳玉茹也的的确确还活生生的。 「兮儿离开之时,我尚能听见她在狱中咆哮,由此可见,她的死与兮儿无关。」 说着解游迟看了一眼一直压着柳玉航的阿诚。 阿诚想了想,便松开了手。 这一下柳玉航直接站了起来。 「呵呵,你们可真是夫唱妇随,但是老天有眼,是谁杀了我妹妹,天看得清清楚楚。」柳玉航指着云梦兮,却始终不敢上前。 解游迟看着阿诚离开,随后垂下眉眼,道了一句:「确实,老天有眼。」 云梦兮侧头看着解游迟,一时没有理解。 「你什么意思。」柳玉航差一点跳了起来。 解游迟展颜一笑道:「当街欺凌百姓,颠倒黑白,出言不逊,雇兇杀人。如今,天网恢恢恶人终得报应,可不就是老天有眼。」 「噗……」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 随后因为柳玉航气急败坏的动作,她不得已动了。 云梦兮握住了柳玉航的手臂,用力一拧,顺势将人控制住。 「别怪我没提醒你,上一个想动我夫君的人,已经要死了。」云梦兮的眼神极冷,杀意好像剑刃一样。 即使是解游迟,也是第一次发现云梦兮这种异状。 他的心中不免微微讶异。 然而,很快便调整了心绪。 柳玉航听懂了,云梦兮说的是他的父亲。 「柳公子是聪明人。」解游迟说完,轻咳了数声。 云梦兮立刻收手,回到了解游迟身边。 她的神情已然平静,瞧不出一点杀意,双眸之中是满满地忧心。 解游迟暗自记下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随后才接着道:「事到如今,柳公子还看不清局势吗?」 云梦兮一听,就知道解游迟要说重点了。 这让她不由得又替解游迟的身体忧心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玉航依旧瞪着双眼,眼神之中满是愤恨。 解游迟静静地看着柳玉航,并没有说话。 没多久,云梦兮就看到柳玉航避开了解游迟的视线。 「到现在,你也不明白,你的父亲用性命挣脱了枷锁,又被你再一次背起吗?」解游迟顿了顿,缓和了胸口的闷痛感才继续说道,「再一次成为安定侯的棋子,你是想要你柳家满门为此而陪葬吗?」 解游迟话说到这里,柳玉航顿时抬起头,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恐惧。 「我相信,你的父亲不是这样和你说的,如果你见过他,应该明白,他想用他的命,保住整个柳家。」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的神情,心中震惊。 她没想过,解游迟并不是单纯要柳玉茹死,而是要用柳玉茹的命警醒柳家。 果不其然,柳玉航一听这话,顿时浑身颤抖起来。 「退出这个时局的舞台,才能为你柳家,留下一点血脉。」解游迟说完,浑身脱力,忍不住勐烈地咳了起来。 「骞之……」云梦兮心惊肉跳。 而解游迟则缓缓地阖上双眼。 最终,柳玉航被门外的暗卫带走了。 之前离开的阿诚去而復返,更带回了京兆尹刘茂德。 可云梦兮却不希望解游迟再操劳。 「不见他了,好吗?」云梦兮心疼极了,看着解游迟苍白的脸色,他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脆弱得仿佛立刻就会消散一样。 云梦兮一想到梦境中的景象,心就像是被撕裂一样,痛至骨髓。 她忍不住抱住解游迟,依偎在他的胸前道:「我怕你有事,我怕你丢下我。」 解游迟神思昏眩,却能感受到云梦兮的悲恸。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云梦兮的后背。 「别管柳玉茹了,也别管他们柳家是什么结局。」云梦兮用力抱紧了解游迟,「我不在意他们,我只在乎你。」 解游迟睁开了双眼,看着云梦兮湿润的眼眸,终于开口了:「我,答应你。」 云梦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解游迟已经让阿诚去京兆尹了解了过程。 甚至,阿诚会亲自替柳玉茹验伤。 第109页 是不是她杀的,以阿诚的能力,绝对看得出来。 再者,京兆尹的仵作也不敢随意栽赃。 「那,你好好休息,我让穆大夫进来,晚一点我们再回去。」云梦兮替解游迟掖了掖被角,又确定了他的睡姿足够舒适,这才起身。 解游迟点了点头,刘茂德这里有阿诚,交给云梦兮去询问也足够了。 云梦兮离开了雅室,将等候的刘大人带去了另一间厢房。 没有见到解游迟,刘茂德自然是有些不安心。 他也一样意外柳玉茹突然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阿诚出现了。 「县主,解大人怎么样了。」 云梦兮福了福身道:「多谢刘大人关心,夫君服了药需要多休息。柳玉茹一事,对悦华说也是一样。」 刘茂德勐点头道:「是是,这件事刘某也是意外,不过好在解大人有一颗玲珑心。」 「柳玉茹究竟如何身亡的?」云梦兮直入主题。 此时,阿诚开口了:「夫人,属下给柳玉茹的尸身做了初步的检验,可以确定,她是意外而亡的。」 「意外?」云梦兮有些惊讶。 「没错,她额头的伤势颇为严重,足以致命。属下进入牢房查看过,并无新进入的脚印,加之牢房之内地面的茅草虽然凌乱,却看得出是顺着一个方向。」 云梦兮边听一边思索,阿诚的意思是,柳玉茹没有和人有过冲突,她一个人在牢房之中又怎么可能让地上的茅草突然凌乱。 刘茂德看云梦兮的神情,随后补充道:「她应该是自己滑到之后,不小心额头撞击在尖锐的桌角,无人发现,错过了施救时机。」 「滑到!」 这一下云梦兮不免想起解游迟刚才所说的,老天有眼。 柳玉茹在死之前,可不就是正在辱骂她,辱骂解游迟,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详细的尸检,要等仵作再做细緻检验,不过,这就需要柳府之人的同意了。」刘茂德搓了搓手,随后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水。 「悦华清楚了。」云梦兮示意阿诚先行离开,之后才继续说道,「夫君正在病中,之后的事情有劳刘大人多多照拂。」 「县主放心,为民请命本就是京兆尹的职责。更何况,解大人与刘某有救命之恩,刘某断不会让县主背负污名。」刘茂德立刻抱拳应答。 云梦兮依旧俯身行礼:「悦华代夫君,谢过刘大人。」 「县主折煞刘某,愧不敢当。」刘茂德连连摆手。 「刘大人府衙事忙,悦华就不多留大人了。」 刘茂德看得出,云梦兮更在意解游迟,连忙回道:「县主请便。」 云梦兮颔首行礼,随后回道了解游迟所在雅室之中。 穆星洲还在解游迟身边,见她进入,立刻站了起来。 「夫君情况怎样?」云梦兮疾步而行,来到解游迟身边。 穆星洲眼底是藏不住的哀伤,他摇了摇头:「夫人,你要有思想准备,主人的情况很不稳定,他可能随时……」 云梦兮心头一紧,颤抖地指尖轻轻拂过解游迟的眉眼,他的唇角,他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左胸。 掌下的心跳很微弱,很不规律,仿佛随时失去动力。 「倾尽一切,救他,我相信他撑得住。」云梦兮握紧了解游迟置于胸腹的手。 第46章 时辰已到 华灯初上, 大郾城又是热闹非凡的一夜。 墨韵斋所处的位置,倒是较为偏僻,兴许是陆昊空考虑到解游迟不喜热闹。 清雅幽静的书斋也更适合文人墨客畅谈天下。 云梦兮依旧坐在床沿, 视线中是沉睡的解游迟。 她的手始终与解游迟交握,也正是这样, 云梦兮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解游迟任何细微地变化。 他的指尖动了。 云梦兮立刻俯下身道:「夫君,是我, 你好生休息。」 解游迟半梦半醒之间,只觉熟悉的气息萦绕四周。 他想要抓住,却丝毫不能动弹。 看解游迟的眼睫颤动, 苍白的唇微微张开, 云梦兮就知道, 他想要醒来。 他想要开口。 然而, 却做不到。 「夫君, 悦华在你身边,别着急,我一直都在。」云梦兮一手握着解游迟的手, 一手轻轻抚着他的鬓髮之间, 「我不会离开,你安心休养。 」 「兮儿。」解游迟心头呢喃着。 可惜,云梦兮即使贴着他的唇瓣, 也无法听见,疼痛一瞬间由心口散发至四肢百骸。 此时, 房门被轻轻地扣响了。 云梦兮微微仰头,避免泪水落下。 「夫人时辰不早了,可要回府。」 屋外是阿诚,云梦兮看了看时辰, 已经过了酉时,她不能让解游迟在墨韵斋的小阁之中歇夜。 这里的条件自然是不如山河院更完善。 云梦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准备回府。」 「属下遵命。」 很快,解游迟的马车自墨韵斋侧门进入,阿诚将解游迟自软塌上抱下古朴风雅的小阁,云梦兮一路跟随。 狐裘大氅包裹着解游迟的身躯。 直至阿诚将解游迟安顿好,云梦兮才上了车。 也许是感受不到云梦兮在身边,待她一上车,便察觉到解游迟的眉峰紧蹙,五指抠紧,浑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第110页 云梦兮短时间的离开,已经让沉睡中的解游迟惊得心慌意乱。 也就是这时,解游迟蓦然睁开了双眼。 云梦兮连忙轻抚他的胸口:「夫君,别紧张。」 意识逐渐回笼,解游迟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之上,心中明白,是云梦兮不捨得他在雅舍之内睡过夜。 解游迟摇了摇头,缓缓地阖上眼眸,无力与疲惫在一次袭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解游迟谙哑的嗓音,轻到几乎无法听清。 云梦兮完全靠他的唇形去猜测。 「你答应我要好好修养,回去之后,不准再操心那些事情。」 解游迟微微掀开眼帘,又再一次阖上了。 「我可当你答应了。」 解游迟无声地「嗯」了一声。 他心中清楚,方才是云梦兮的声音将他自那奈何桥上带回。 然而,这一次,他能撑得住。 下一次呢…… 也许这一睡,他便再也不会醒来。 思绪再一次沉入混沌。 解游迟这一次昏迷,足有三日之久,直至柳崮山问斩当日他才醒来。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解游迟的病体相对稳定了,气色也好了不少。 ***** 临近午时,大郾城东市街口的围观民众越来越多。 他们都是来看柳崮山一案行刑的。 由于柳玉茹意外身亡,让人群之中不免传来阵阵议论。 「喂,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世子夫人已经死了。」 「什么世子夫人。」 「我说错了,听说,解柳氏死在大牢之中,死得苦状万分呢。」 「照我说,这就是报应,谁让他们父女要去惹皇帝眼前的红人呢。」 「谁说不是呢,之前我还看到柳家嫡子找上刺史大人,要讨一个说法。」 「啊,怎么样,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那柳家嫡子说,是刺史夫人杀了他的小妹,你们说着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那解柳氏都已经判了绞刑了,刺史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特地去大牢里面杀人?」 议论声听到这里,云梦兮将手中刚泡好的热茶端起来走向解游迟。 看云梦兮无奈的眼神,解游迟的唇角却含着春风得意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我失算了。」 「还贫嘴,我不准你出来,你还是要出来看这一齣戏。」云梦兮瞪了一眼解游迟,她依旧心有余悸,「也不想想,你才醒来没多久。」 「兮儿。」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的手,接过了她掌中的茶水,「我,保证不会丢下你。」 解游迟的话触动了云梦兮的心弦,令她不由得垂下眉眼。 她微微颤抖的身躯,让解游迟不由得伸出双臂,将人揽入怀中。 「只要有你,无论多辛苦,我都撑得住。」解游迟的鬓髮摩挲在云梦兮的颊边,「兮儿,我一直以为,娶你是为了復仇。」 云梦兮的身躯一震,解游迟的怀抱更紧了。 「原来,你早就在我心中埋下了种子。」解游迟的语调很轻缓,他的动作很温柔,「那一眼,我便深陷其中。」 说着,解游迟轻轻抚着云梦兮的手腕:「我还欠你一个承诺,绝不会食言。」 到这一刻,云梦兮想起来了。 解游迟前来下聘那日,他送了一条手鍊给她,还亲手为她带上。 那一日,他说她与他所想一样,很适合橙红色。 「突然说这些……」云梦兮乍一闻,解游迟早已心中有她,是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解游迟没有解释,逐步松开了怀抱。 而后,他托着云梦兮的下颚,小心翼翼地抬起。 「你的心魔,可愿让我陪你面对。」 云梦兮有些心慌,可解游迟的眼神却透着坚定。 「我……」 「乐姓是我所熟悉的,乐遥,便让我陪你一同找寻。」解游迟注视着云梦兮,他看得出她眼中闪烁的不安,「答应我。」 云梦兮挣扎纠结,就在这时,解游迟手头一松,掌心的茶杯应声落地。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云梦兮耳中炸开。 「骞之……」 解游迟微微俯身,并没说话,但他的额间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梦兮连忙抱住了解游迟,焦急道:「我答应你,你放宽心,好吗!」 解游迟仰起头,笑容在眼中溢出。 看他的模样,云梦兮彻底无奈了,去找乐遥,届时只能随机应变了。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了。 云梦兮查看了暖手炉,确保它的温度。 又将上好的金丝绒毯裹好解游迟的双腿,最后才重新系好他的狐裘大氅。 这才将解游迟的轮椅推向酒楼三楼的围栏之处。 云梦兮他们所在的位置至上而下,看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刑场的状况。 高台之上,被压着的人看身形正是柳崮山。 面对死囚位置所坐着的当然就是京兆尹刘茂德。 刘茂德仰起头,看了看时辰。 而后,哭天抢地的声音便传来了。 「是柳夫人和柳玉航。」云梦兮俯下身,在解游迟耳边解说。 「兮儿,你说,我们如此快的动作,打了安定侯一个措手不及,这柳崮山今日,还有没有生机。」 第111页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忽然明白,为什么解游迟今日方才醒来,便要亲自来到现场。 「柳崮山的罪证确凿,那些兵士皆是他麾下,就算安定侯想要救,也毫无理由。」 「是啊,都是他的麾下。我便是算到他不敢动用不信任的人去做这件事,他也没料到我有此后招,将暗中的弓箭手全数拿下。」 「那夫君在忧虑什么?」云梦兮有些意外。 「免死金牌。」 「柳家哪来的免死金牌?」 云梦兮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让解游迟不免心中有了一些疑惑。 他在疑惑,云梦兮对免死金牌的反应,过于大了。 发现解游迟看自己的眼神,云梦兮立刻调适自己的心绪。 「我是说,免死金牌必须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之人才能获得无上荣耀。」云梦兮说道这里,微微一顿,就犹如梦中的解游迟,「即使是我的父亲,也无此殊荣。」 「除了免死金牌,尚有两物可以救他。」解游迟的视线再一次看向刑场。 云梦兮仔细想了一想,这才说道:「一则是夫君手中圣上的御令。」 至于第二种,云梦兮一时间想不到。 「早在圣上登基之前,还是太子妃的皇后曾经立下大功。」 「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三十年。」 云梦兮真的愣住了,三十年前,别说解游迟还没出生,就连陆昊空也不过是黄口小儿。 看云梦兮呆愣的模样,解游迟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兮儿猜不透我是如何得知?」 看解游迟的神情,云梦兮逐渐回过神来:「是圣上透露的?」 「夫人果真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解游迟的夸奖,让云梦兮有些脸红,她连忙转移话题道:「那究竟是什么?」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解游迟那么一说,云梦兮立刻不安了起来,她半蹲下身,握住了解游迟的手臂道:「那,柳崮山岂不是能逃脱厄运?」 「我岂会让他活命。」解游迟偏过头,看着云梦兮,「今日这齣戏,定会让所有的人记忆犹新。」 就在此时,京兆尹刘茂德站了起来。 云梦兮只见他拿起令箭,又看了看天空,高唿了一声:「时辰已到,斩。」 孔武有力的刽子手,一把拉过被套着黑色头套,身着死囚服饰之人,推搡着送至铡刀之下。 半人长的铡刀,麻绳逐渐被拉起。 突然,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尖细的嗓音连连高唿:「都闪开,皇后驾到。」 兵士与内侍不断驱赶民众。 皇后的车驾之旁,跟着的正是身着官服的安定侯。 解游迟见到这一幕,淡淡地道了一句:「来了。」 云梦兮心头一紧,却见解游迟抬眸看着自己。 「有劳夫人,我们也该去会一会皇后娘娘了。」 云梦兮忧心至极忍不住环住了解游迟的肩头,然而她只是低喃了一句:「夫君……」 第47章 刺史大人竟然惧内 皇后驾到, 不仅围观的民众必须下跪恭迎,就连在场的大小官员,兵士, 刽子手也是同样。 行刑不得已只能被耽误了。 刘茂德见此情景,提着衣摆, 快步走了过来。 「臣,刘茂德恭迎凤驾, 不知皇后娘娘突然驾临,有何指示。」 刘茂德心里七上八下,要说, 他这个人胆小怕事, 在官场之中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 可以说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但这一次, 再傻的人也知道, 皇帝与皇后,那肯定是选择皇帝。 这也是他从一开始,明白事态的重要性后, 果断选择了站在解游迟这边。 毕竟, 解游迟代表的就是天意。 「执金吾柳崮山多年来尽忠职守,本宫已经查实了,此次事件, 他是遭人蒙蔽,虽说是有罪, 但罪不至死。」 皇后的声音自车驾之内传来,随后,众人便见仪态万千的一国之母,缓缓地步出车辇, 一步步走向断头台。 刘茂德听着皇后的话,不仅背嵴冒汗,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不监斩。 做什么不好,要和皇后作对! 当然,赶鸭子上架的刘茂德此刻也无处可去,只能公事公办。 「皇后圣明,但……这是圣上裁决,下官也是秉公办理,这人……下官不敢放。」 皇后没有让刘茂德起身,他只能跪在原地,迴转身看着屹立在他身前的凤影。 「不敢放,刘茂德,你可识得此物。」皇后注视着依旧跪地的京兆尹,随后缓缓地扬起手中的东西。 刘茂德抬头一看,皇后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金光璀璨的匕首。 「这!」刘茂德心思百转千回,这也叫他太难做了。 「先帝金刀在此,有如先帝亲临。」 顿时,在场众人纷纷磕头,局面瞬间陷入僵局。 「当年本宫救驾有功,得先帝御赐随身金刀,先帝有言,此金刀可赦免一切死罪,刘茂德。」皇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京兆尹,「现在,你敢不敢放。」 刘茂德顿时抬起头,看着眼神犀利的皇后,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先帝金刀虽然可赦免一切死罪,但,机会只有一次。 而皇后竟然给了柳崮山,这未免也太过奇怪了。 第112页 柳崮山有这么大的面子? 刘茂德不由得看向铡刀之下那个人。 也就在这时候,一阵轮轴滚动的声音,吸引了皇后的注意力。 众人循声看去,便瞧见云梦兮推着解游迟缓步而来。 轮椅之中的解游迟,一派风雅之气,银色的狐裘大氅之中,依稀可见翠绿色的镂空荔枝纹深衣。 见到皇后凤驾,解游迟抬手按住了轮轴,云梦兮便自他身后走出。 「臣女悦华,见过皇后娘娘。」云梦兮俯身行礼之时,秋风拂过,髮丝轻扬。 璨若流星的眼眸波光盈盈,只是一瞬,她的视线就又回到了解游迟的身上。 在场之人见此一幕,不免深吸一口气。 解游迟同时抱拳颔首:「臣,参见皇后娘娘。」 见解游迟出现,刘茂德莫名吁出一口气,而皇后则微微眯了眯眼。 一旁的安定侯解向明神色不明,只是一直看着解游迟。 礼毕,解游迟依旧靠着椅背,双手轻抚着膝头的暖手炉。 「刘大人,皇后娘娘既然有先帝金刀在手,那这人,你是动不得了。」解游迟看着刘茂德,眼神之中满是笑意,而后才转向皇后,「就不知,皇后娘娘是真要用这先帝金刀,去救一个为祸苍生,罪大恶极之人吗?」 皇后缓缓地回过身,俯视着解游迟。 解游迟的神情依旧温文如水,微微仰着头,看着一国之母。 「此案另有隐情,本宫自然不能让柳崮山死的不明不白。」皇后眸中皆是审度之意。 解游迟轻笑了一声,随后才对刘茂德说道:「既然如此,刘大人,还不赶紧接下先帝金刀,否则,你要担下这私放死囚的罪责吗?」 刘茂德顿时神情一凛,膝行至皇后身前高唿:「恭迎先帝圣驾。」 皇后心中有疑却不知究竟哪里有问题,只能回过头,将手中的先帝金刀交给刘茂德。 一见刘茂德收下金刀,安定侯随行的兵士立刻上前,将铡刀之下的男人救出。 云梦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想到,解游迟之前说过,柳崮山是绝对活不了的。 那这样看来…… 就在这个时候,低眉垂眸的解游迟又开口了。 「杀人无数,罪犯滔天,得先帝金刀赦免死罪,你还不赶紧谢过皇后圣恩?」 说着,解游迟抬起眼眸,注视着刑场之上,那名刚被救下来的男人。 就在男人头上的黑色布袋被取走以后,众人不免惊唿起来。 这哪里是执金吾柳崮山? 这分明就是前段时日闹得北祈国沸沸扬扬的採花大盗。此人作恶多端,不仅姦淫妇女,更为了得手,杀害无辜之人。 据闻,这是追捕了近两年才好不容易抓住的罪恶之徒。 如今…… 一瞬间,群情激昂。 「不能放,皇后娘娘,这个祸害不能放!」 「没错,此人罪大恶极,杀人无数,多少娘家女子毁在他的手上。」 「不能放,绝对不能放!」 这一下,就连云梦兮都震惊了。 她猜想,柳崮山应该是被解游迟掉包了,在其他地方秘密处决。 可这真的要放了一个如此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早一步回过神的安定侯,怒而拔刀,在那人犯还未开口谢恩之时,手起刀落。 众人一阵惊唿。 皇后慌乱无措地后退数步。 人头咕熘熘地滚落在地。 安定侯气急败坏地眼神直射解游迟:「好,真是好的很,柳崮山到底被你藏在哪里!」 解游迟丝毫不畏惧,依旧看着安定侯。 看了有片刻之后,他才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后。 「骞之听闻,先帝金刀可豁免任何死罪,但……也只有一次机会。」解游迟说着,微微一顿,摸出帕子掩唇轻咳,而后才道,「莫非,皇后还想收回先帝金刀。」 「不亏是圣上的左膀右臂,本宫输得心服口服。」皇后已经回过身,神色也变得颇为平静,「本宫只是想问你,柳崮山的下落。」 解游迟仰头看了看,这才说道:「午时三刻已过,该死的人,自然是活不了了。」 得到答案,皇后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怒意。 良久,才甩袖离去。 安定侯怒不可遏,却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解游迟做什么。 见皇后车驾起行,云梦兮这才松了一口气,俯身去看解游迟。 刘茂德捧着先帝金刀也立刻走了过来:「解大人,你还好吧!」 解游迟收了手中的帕子,神色镇定道:「今日,有劳刘大人了。」 「解大人说哪里话,刘某对解大人的布局深感佩服。」刘茂德的视线不由得看向渐行渐远的皇后车驾,「只不过,刘某好奇,解大人如何得知,皇后会用先帝金刀救人。」 云梦兮听到这里,也是流露出好奇的眼神。 先帝金刀得来不易,而且唯有一次救命的机会,皇后竟然用在柳崮山身上,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求知若渴的眼神,也不再卖关子:「很简单,第一,皇后不认为自己可能用到先帝金刀救命,第二,柳崮山的价值。」 刘茂德听得茫然。 但云梦兮却听出了门道。 第113页 「夫君是说,柳玉茹一死,安定侯无法把控柳玉航,也就不能操控柳家。故此,他说服了皇后用先帝金刀救下柳崮山,这样,柳家就可以继续为他们所用。」 刘茂德总算是听明白了,他连连点头道:「刘某明白了,就算柳崮山没了执金吾的身份,但他在京中多年,对于京机要务,皇城内外的熟悉度无人可及。甚至,他的人脉也可以为皇后所用。」 解游迟并没回答,他看了看刘茂德。 后者说着说着,神色越发惊异起来。 「解,解大人……莫非,皇后她……」 解游迟淡淡地扫了一眼刘茂德,这一眼,顿时让刘大人收了声音。 「刘某慎言……」刘茂德大汗淋淋,立刻三缄其口,「解大人,刘某还要进宫面圣,就先告辞了。」 解游迟颔首示意,之后视线才落到云梦兮的身上。 看着解游迟掩饰不住的疲惫,云梦兮立刻替他拢了拢狐裘大氅,这才道:「不准反对,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就随我回去。」 解游迟轻轻地握住云梦兮的手,眼眸之中柔情似水:「都听兮儿你的。」 此时,解游迟的马车也缓缓地停在他的身后。 阿诚自车上下来,来到解游迟身边时,俯身行礼:「属下陪同卫王与德顺公公,已经亲手处决了柳崮山。」 到这一刻解游迟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精神力一散,顿时人也坐不住了。 很快,在场众人便瞧着解游迟的马车缓缓而行。 不少人的视线似乎还留恋在云梦兮方才所站的位置。 不知是谁感嘆了一句。 「哎,想不到,刺史大人竟然惧内。」 「我看,刺史大人可是个惜花人。」 「再惜花又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可惜了县主这样的绝代佳人。」 「要说,如果我的夫人能有悦华县主一半美貌,那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48章 夫君,你怕我吗? 议论声传入了云梦兮的耳中, 听着是颇为尴尬。 解游迟上了车便阖上眼眸小憩,只是,他的手依旧捨不得松开, 紧紧地与云梦兮的十指交缠。 马车行进的踢踏声入耳,没听见云梦兮的声音, 令解游迟不由得睁开双眼。 见云梦兮垂着眉眼,纤长的眼睫微微低垂, 如静静蛰伏的鸦羽。 她的肤质通透,像是蕴含着清透地圣光。 无怪乎,那一日, 众人会直唿神女降世。 解游迟看了良久, 这才轻唿了一句:「兮儿, 想什么呢?」 一听解游迟叫自己, 云梦兮就已经回过神, 可一想到方才听见的那些闲言碎语,忍不住脸颊绯红。 「没,没什么。」 看云梦兮这个模样, 解游迟便有了一些猜测:「可是, 听见了什么。」 解游迟的声音十分温润,给人一种循循善诱的感觉。 这让云梦兮一瞬间都有见到了自己师父的错觉。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思及他此时不过还没满二十四岁。 明明很年轻, 却因为一生经歷迫使他早早地成长起来。 想起这些,想起因为这些, 才会使得解游迟病体孱弱,难以痊癒,她就心酸不已。 所以,云梦兮决定。 「是呀, 我听见他们在议论。」云梦兮想了想刚才听见的那些,不免也好奇起来,「他们说,夫君你……惧内。」 解游迟预计到应该和自己有关。 他本以为,这些人会说,神女一般的云梦兮却嫁给他这样残弱之人,那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没想到的是。 惧内! 解游迟的神情立时三刻变了。 他复杂的神情却让云梦兮更是好奇了,她忍不住俯身,这个动作直接拉进了她和解游迟之间的距离。 「夫君,那……你怕我吗?」 云梦兮的手,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她的气息一瞬间夺走了解游迟的思绪。 「我……」解游迟咽了咽口水。 还真的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方才,乍一听之下,心中有些许怒意。 然而,很快,这种怒意就消散了。 虽然自古以来,男子为夫那便是女子的天,为父则是一家之主。 可他并非在寻常人家成长,他在无垢楼所见到的可以说是千奇百怪的夫妻相处模式。 远的不说,就拿阿诚和张玲夫妻来说。 他也不是一次见到拿着锅铲的张玲对着阿诚大唿小叫。 最初他颇为震惊,而后逐渐明白,与男子来说,能得一生所求的女子,便是抛却一些大丈夫的气概又如何。 所以,解游迟说出了自己的回答:「怕。不过,为夫怕兮儿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云梦兮听见解游迟怕自己,第一反应是他怕自己的武功。 可解游迟下一句话,却让她不免深思起来。 看云梦兮不说话,解游迟开始忧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兮儿。」解游迟伸出手,揽住云梦兮,「因为在意,所以,为你我可以放下身为男子的那些要不得尊严和气概。」 解游迟这句话,让云梦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北祈战神云文翰。 他一生从不曾纳妾,对于自己的髮妻也就是云梦兮兄妹两个的母亲更是遵从有加。 第114页 想着,云梦兮轻轻地戳了一下解游迟的胸口:「你说话,和父亲好像。」 「……」解游迟的眼眸因为这句话突然一黯,「兮儿嫌弃为夫老了。」 「不准胡说。」云梦兮立刻捧着解游迟的脸,「你哪里老了,等师父治好你的病,你还要活到九十九。」 解游迟当然想,所以他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云梦兮。 依偎在解游迟的怀抱中,云梦兮不免想到之前他们惹怒了皇后。 这让她不由得担心起解游迟。 同样,解游迟也思及此处,他抚着云梦兮柔顺的髮丝,将她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 「秋分已过,皇后寿诞近在眼前,今日之事,恐怕会对你之后参加寿宴不利。」解游迟的眼中除了不舍更有些许愁绪。 「夫君今日之局是否还蕴含其他的用意。」云梦兮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先帝金刀一事既然是圣上透露,他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解游迟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云梦兮会猜到。 「失了先帝金刀,她底牌尽显,圣上心中最大的顾虑便可放下。」 「可是……」云梦兮突然抱住了解游迟,「可是这样,夫君就完全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太危险了。」 解游迟紧了紧怀抱,低声安抚道:「为人臣子,自当为国分忧,圣上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北祈兴衰。」 他这样一说,云梦兮忍不住抿住了唇。 就是这样。 解游迟就是这样的人。 梦境之中,他也是这样说。所以,他为了北祈殚精竭虑,最终油尽灯枯而亡。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会在她眼前发生。 感受到云梦兮颤抖的身躯,解游迟也是心绪翻涌:「兮儿。」 「所以,你就让他们的矛头都指向你,你就是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了。」 云梦兮的语调很低、很轻,可她的每一句哽咽的话语都敲击在解游迟的心头。 「兮儿,我答应你,夫妻同心,绝不离弃。」解游迟抚着云梦兮的脸颊,见到了她眼中蓄满了晶莹地泪花。 云梦兮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连忙将脸埋入解游迟的颈窝道:「那,你能推测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吗?」 解游迟一边轻抚着云梦兮的背嵴,一边分析道:「失了执金吾,难以里应外合,对他们来说,眼下自然是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为当务之急。」 云梦兮一听,全身都绷紧了。 「不用紧张,我自有分寸。」 「骞之,你要答应我,了结这件事之后,随我回归平淡可好。」云梦兮抬起头,注视着解游迟。 「离开朝堂,安心养病。以后,我们一起策马江湖,踏遍这天下每一寸土地。」 解游迟心中不忍,却因为云梦兮充满希冀的眼神而动摇了。 「傻丫头,我……」解游迟本想说自己不良于行,策马江湖他想也不敢想。 然而,云梦兮的青葱一般的玉指贴紧了他微启的双唇,阻止了他的话语。 「夫君全心信任悦华便好。」 那一刻,解游迟的心头第一次有了嚮往,嚮往着云梦兮口中的生活。 「好,为夫答应你。」 ***** 白露已过,天气一天凉过一天。 落叶纷飞,片刻不扫,山河院的地面上便会留下一片枯黄。 低咳声自房内传出,阿诚立刻推门而入。 「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徽州。」 解游迟看着阿诚忧虑的眼神,不由得避开了。 他遥遥看向屋外。 阿诚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搭在解游迟的手臂上:「小迟,楼主和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我们早日回徽州吧。」 解游迟回过头,注视着蒋允城。 他很少会称唿他的乳名,这是当年那个将襁褓中的他带回抚养的老人所起。 「城叔……」解游迟阖上眼,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蒋允城身躯一颤,眼眸酸涩。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都不能阻止解游迟復仇的怒火。 他们也没资格去评论。 包括一直将解游迟视如己出的陆昊空。 沉默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兮儿在厨房吗?」解游迟将手中的古籍放回了桌案上。 阿诚点了点头道:「夫人随阿玲学煲汤。」 解游迟的手还按在古籍之上,随后,他转过头看着阿诚,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们习武之人,在什么情况之下会走火入魔。」 解游迟问的这个问题,让阿诚颇为意外。 「主人怎会突然这样问?」 「那日见柳玉航,我发现兮儿神情有异,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解游迟缓缓地述说着那天所见到的。 「杀意?」阿诚沉默了片刻,「主人或许过于担心了,对我们来说,杀意可以收放自如。有必要时,杀意也是一种威吓对手的方式。」 「是这样吗?」解游迟不仅沉思了起来。 中秋之夜,云梦兮同样愤怒,同样心怀杀意,然而却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问你,你对清静散人的武功了解有多少?」解游迟抬起头。 阿诚想了想才道:「这……最多不过三成。」 第115页 「三成都不到吗?」解游迟颇为吃惊。 阿诚的内家修为可是在无垢楼的天下能人异士榜上多年。 连他都不了解清静散人的武功。 「我想,楼主应该更为了解。」 「义父。」解游迟轻声念叨了一声,随即便沉默了。 看解游迟这个模样,阿诚心中嘆息。 「阿诚,早前我让你派人通知老师,可有消息?」 「乐先生听闻主人要前往探望,心中十分欢喜,属下也让人打探了一下,关于乐遥这个名字。」 阿诚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解游迟偏过头,看向屋外。 窗棂处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影,是云梦兮回来了。 见云梦兮就要进屋了,解游迟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古籍道:「你先下去吧。」 阿诚抱拳告退。 同时,云梦兮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手捧汤盅的春满。 「夫君。」云梦兮进屋便向书房的方向走来。 解游迟的手才放在轮轴上,云梦兮便阻止了他:「让我来。」 春满放下手中的汤盅,行了礼,立刻就退出了房间。 「今日学了什么汤?」 解游迟侧着头,云梦兮很自然就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语。 「黄芪鱼旦炖豆腐。」云梦兮将解游迟的轮椅推至圆桌一旁,「张婶说,这道汤补益安神,适合夫君。」 解游迟看着正在替自己舀汤的云梦兮,一阵阵抽痛的心房竟然得到了舒缓。 「夫君尝尝。」云梦兮端着碗,舀起一勺奶白色的汤。 青葱浮在白瓷碗中,点缀着嫩滑的豆腐。 鱼旦的已经去骨,细碎的肉末夹杂着小块的豆腐淹没在浓郁的汤汁中。 解游迟尝了一口,鲜香的滋味在唇齿之间流淌着。 随后是绵密细滑的口感,令人不由得有些沉醉。 「夫君感觉怎样。」云梦兮期待的看着解游迟。 细细品味之后,解游迟才感嘆道:「兮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说着,解游迟想要接过碗自己喝。 没想到云梦兮神色喜悦,身子却往后一退。 「夫君喜欢便好,穆大夫说了,夫君脾胃虚弱,需要少食多餐,不能吃得过快。」云梦兮依旧一口一口慢慢地餵给解游迟,「还是悦华来餵夫君。」 云梦兮的情意,解游迟看在眼中,暖在心头。 虽然,他心中猜测,乐遥也许是他与云梦兮之间的隔阂。 但他相信,很快就可以化解。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簌簌而掉的落叶声。 云梦兮再一次感到熟悉的气息,是上一次那个人。 果然,解游迟抬手阻止了云梦兮餵汤的动作,低声问了一句。 「情况怎样?」 「主人,他们打算救人了。」 云梦兮一听,忍不住看向解游迟。 「明知是个圈套,他也甘愿入局,还真是慈悲为怀。」 「主人,那属下是否要阻止他进入侯府?」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他明白,云梦兮并不希望他有如此多的负累,可这件事,他却不得不完成。 他的仇只在安定侯。 对于解元青和解天翰这两个兄长,反而有着嚮往已久的血缘亲情。 看解游迟一直没回答,云梦兮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随后摇了摇头。 「让他们进入,有机会,便协助他们将人救出。」 「属下遵命。」 屋外很快只剩下一片风声。 云梦兮瘪了瘪嘴,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如果要她出言阻止,说起来,她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阻止解游迟报仇。 可看他病体难愈,这几日反覆发作,她又无法安心。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的神色,伸手调节了轮椅的方向,随后撑住轮椅扶手,伸手去够云梦兮。 看他这个样子,云梦兮立刻站起来,解游迟顺势将人一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夫君,小心。」 坐在解游迟怀中,云梦兮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我也不是纸扎的,不会坐一下就坏了。」解游迟紧紧地揽着云梦兮的腰,「是不是怪我又操心他们的事情。」 云梦兮没承认,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说的救人,是救什么人?」 「解天翰的母亲。」解游迟倒也没隐瞒,直接说出了答案。 倒是云梦兮有些意外了。 她看着解游迟的,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第49章 夫人太过聪明 解游迟抱着云梦兮, 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解天翰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原本都是奴隶之后, 他们本该世代为奴。却因容貌美丽而被刻意调教。目的就是为了收买世家子弟或高官侯爵。」 云梦兮伸出手,抱住了解游迟, 她不止一次听过,那些人鄙夷的口吻, 辱骂解游迟不过就是舞女之子。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些故事。 「安定侯看上了当时盛极一时的胡女姐妹花,她们舞姿矫健, 风姿绰约, 媚态丛生, 与汉族女子的柔美大相迳庭。」 解游迟说着, 语调越发低沉。 云梦兮俯下身, 轻轻蹭着他的髮髻。 「她们是为了摆脱奴籍,为了有朝一日,她们的子嗣不再被奴隶的印记折磨。」 第116页 解游迟说到这里, 停住了。 云梦兮轻轻地抬起他的头, 柔声接话道:「所以,是安定侯为他们洗脱了奴籍,故此, 她们感怀在心,即便是没名分, 也愿意留着他身边。」 解游迟没有否认,他收拾了心情,继续说道:「解天翰的母亲比我的母亲大了两岁,当时先行入府, 得宠之后便怀有子嗣。」 云梦兮想到了解天翰,难怪,他的眉眼之间,与解游迟极为相似。 原来他们的母亲还是同族姐妹。 「安定侯尚未满足,所以便找到了我的母亲。」 云梦兮抱紧了解游迟:「我都明白了,你将解天翰的母亲视为亲人,故此,你希望解救她离开侯府。」 解游迟点了点头。 「但,我听你们所说的,难道安定侯对解天翰的母亲不好?」 「原本,我的母亲死后,侯府之内也唯有解天翰的母亲有他所中意的风姿。然而,女人的年华终会老去。加之,解天翰得知我的经歷,生出了反抗他的心思,所以……」 云梦兮似乎完全明白了,解游迟之所以对解天翰与众不同,不仅仅只是血脉亲情。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所以,安定侯用解天翰的母亲作为要挟,令他不敢背叛,不敢与你亲近。」云梦兮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你是不是早就见过他了。」 解游迟抬起头,看着云梦兮,她是这样聪慧通达。 「在我第一次回到大郾城之时,便见过他。」 云梦兮忍不住抱住解游迟,她能想像解游迟当时见到解天翰的感受。 他们的容貌如此相似,任何人看了,都能明白,他们是兄弟。 「那是什么时候,你是独自一人来到这的吗?」云梦兮心中不舍,幼小的解游迟要怎么一个人在大郾城生存下去。 解游迟看到了云梦兮眼中的不舍,便以脸颊蹭了蹭她的鬓髮:「已经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义父还有你,包括阿诚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那,你要为了我,为了义父,为了大家保重自己。」说着云梦兮小心翼翼地自解游迟身上下来,还为他整理好腿上的毛毯。 「我答应了你,就绝不会放弃。」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的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口,「对了,我已经让人传信给老师,明日,我便带你回去拜见老师。」 云梦兮一听,免不了有些紧张道:「宣平镇的乐先生吗?」 「他是我的启蒙先生,当年也是他的长子送我来到这。」解游迟十分注意云梦兮的神情,他看得出,她对乐这个姓颇为在意。 乐遥究竟是谁。 为什么云梦兮如此在意。 解游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谜团,看来必须去到宣平镇才能找到答案。 怕解游迟看出端倪,云梦兮缓和了心中翻涌的思绪,垂眸说道:「夫君的启蒙恩师,悦华确实应该当面拜谢。」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心知无法阻止,而且,她也希望早日了结自己这个心头挂碍。 「穆大夫要一起。还有,现在就上床休息。」云梦兮完全不给解游迟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他的轮椅推进卧室,「要知道宣平镇离大郾城足有五十里地,就算是马车也要半日时间。」 解游迟阻止不了只能任由云梦兮为所欲为。 「兮儿,为夫还要饮汤。」 「在床上,我餵你。」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也在床上,要写什么,我来代笔。」 「是军务。」 「我不能看?」云梦兮睨了一眼解游迟,「那就让他们等着。」 「军机要事,不可耽误。」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双手,阻止她要将他抱上床的举动。 然而,实力悬殊…… 片刻之后。 云梦兮已经放下了解游迟,正在替他整理被褥。 她不由得迷起了双眼,打量着解游迟半天,这才徐徐开口道:「藉口,真要是有事,你方才在书房就不会闲着读书了!」 「……」解游迟颇为无奈。 原来,有一个太过聪明的夫人,也是颇多烦恼。 ***** 秋意正浓,官道两侧的林木早已看不见郁郁葱葱的模样。 枯叶层层叠叠,秋风起,落叶夹杂着风沙有些眯眼。 马车行驶的很稳,不快也不慢。 云梦兮放下车帘,回头看了看沉睡的解游迟,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穆星洲说过,解游迟不同一般人,他的体质本就很弱,后又心肺受过重创,气血窒碍。故此,寻常人一天睡3-4个时辰足以,可解游迟至少是常人的两倍。 甚至更多…… 即使他不想睡,身体也支持不住。 云梦兮摸了摸解游迟的手,依旧有些凉,便立刻将他的手放进了被褥之中。 宣平镇,对云梦兮来说,很陌生。 她从不曾踏足,却没想过,这个地方便是解游迟儿时所住的地方。 听阿诚所言,安定侯府在宣平镇附近有一个废弃的庄子,当年,解游迟便是被那庄子里的老农带回抚养。 可惜,那老农在解游迟六岁时已经病故了。 至于那名姓乐的先生,云梦兮也听阿诚说了。 乐先生一家也算的上是宣平镇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 第117页 当年,不过三岁的解游迟求知若渴,却因为交不起学费进不了学堂。 听闻,老农为了让解游迟能读书,也是想了不少的办法。 之后,是乐先生怜惜解游迟天赋异禀,允他在教舍之外听课。 也就是那个时候,幼小的解游迟总是会被一些比他大了不少的孩童欺辱。 他额间的疤痕,便是那时被人推下轮椅磕的。 云梦兮想着心头一痛,忍不住轻轻抚着解游迟额间那道伤疤。 想到那些人…… 云梦兮的眼神瞬间杀意瀰漫,握住书册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突然,指尖的感受有了细微的变化,云梦兮如梦初醒,惊觉自己方才差一点被魔心侵蚀。 她竟然,想要杀死当年的那些孩童。 云梦兮额间渗出汗水。 她明白,倘若是思绪清明时,她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她…… 「兮儿。」 细微的呢喃声传入了云梦兮的耳中。 她连忙俯下身,掌心轻抚解游迟的脸颊。 「夫君,还有大半路程,还可以继续再睡。」 解游迟心绪波动,方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感受到一阵令人畏惧的气息。 他的心在那一刻有一种坠入深渊的错觉。 以至于,人顿时就惊醒了。 在解游迟抬眼与云梦兮对视时,他抓住了云梦兮眼神之中尚未消失的惶恐。 确实发生了什么。 解游迟心如明镜,云梦兮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感受到。 「方才,你想到什么。」解游迟伸出手,将云梦兮揽入怀中。 云梦兮避开了解游迟的目光,却还是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想到你。」 依旧是避而不答。 解游迟能想得到,云梦兮如果真的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自然是不愿意让他明了。 她怕影响他的病体。 而且,他不曾习武,确实也是鞭长莫及。 解游迟很快就决定了,见过恩师之后,他要回归无垢楼。 他的义父,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云梦兮所学的武学与道法。 「想我什么?」解游迟没有点穿,只是阖上眼继续问道。 「想你定是天赋异禀,乐先生才会破了例。」云梦兮抬起头,看着解游迟,指尖轻轻地捋顺他的髮丝道,「夫君,其实,我很不中意读书呢。」 听云梦兮这样说,解游迟不由得笑了。 「我猜得到。」 「你猜得到!」云梦兮意外极了,「我不信,我们明明都没真正认识过。」 解游迟眼神微微偏开。 云梦兮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方才被自己捏的皱巴巴,已经滚落至角落中的书册。 「我不是故意的!这是意外。」 清润的笑声让云梦兮更是感到无地自容。 要说看书,那都是她为了维持仙女人设而做的。 她并不喜欢看书,她更喜欢纵马狂奔,喜欢舞剑,喜欢与人切磋。 然而这种机会,对她来说很少。 她自幼就学过骑马,但从不曾策马狂奔。 她钟爱舞剑,却从不曾有人欣赏。 至于切磋,除了来自清静散人的点拨,她至今没什么机会见过自己的那些同门师兄师姐们。 就在这个时候,解游迟却抬起手,轻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 「兮儿,日后在我身边,可以随心所欲,不中意看书,那就不看,我……」解游迟紧了紧怀抱,「我还从未看过你舞剑。」 听解游迟的气息不稳,声音越来越轻,云梦兮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药。 「以后,夫君要看,悦华每日都可以舞剑给你看。」云梦兮给解游迟餵了药,见他疲倦的神态心中不忍,「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兮儿。」解游迟再一次低唿。 他很担心她,却无能为力。 第50章 一个离谱的梦 宣平镇毗邻北祈国度大郾城。 故此, 无论是物产,民众的生活相对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一进镇就能看得到,镇民丰衣足食,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解游迟的马车缓缓地向乐家行去。 车内,云梦兮正在为解游迟整理仪容, 每一道工序都是尽心尽力。 待解游迟都整理完毕,坐在轮椅之中时, 云梦兮这才拿起一旁耳饰,替解游迟带上。 耳廓细微的摩挲感,让解游迟很自然地握住了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看着侧过头看自己的解游迟, 低声嘟囔了一句:「别乱动, 还没带好呢。」 解游迟会心一笑道:「这是当年母亲盛极一时时所佩戴的耳饰, 我一直带在身边, 三年前回归侯府时, 我才将它佩戴在耳上。」 云梦兮的手不由得细细描画着那枚耳饰。 最初她一直以为,解游迟带着女子的饰品,会不会是乐遥的。 没想到。 想到过去自己胡乱的猜测, 云梦兮不免觉得有些臊得慌。 解游迟看着, 心中又有了一些想法。 此时,马车缓缓地停下了。 「主人,我们到了。」 云梦兮先下了车, 随后解游迟的轮椅则由阿诚抬下了马车。 「刺史大人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云梦兮看着眼前一身布衣长衫的老者, 率先俯身行礼道:「乐先生,悦华有礼了。」 第118页 老者一看,连连摆手道:「县主折煞老朽了。」 解游迟也跟着行礼道:「恩师客气,骞之曾经说过, 在恩师眼前,我只是你的学生。」 「礼数不能少,刺史大人,夫人里面请。」老者抬手引路。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思是他的恩师就是这派风骨,不用介怀。 之后,阿诚推着解游迟,云梦兮在他的身边。 一行暗卫很快就隐没与暗处。 乐家并不大,据说只有二老和幼子居住在一起。 进了正厅,云梦兮便忍不住四处打探,她曾经梦见过乐遥的娘家,毕竟因为乐遥有着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她自然也是回过自己的祖籍,她的娘家也因为解游迟的关系荣宠不断。 可眼下乐家看起来丝毫没有大富大贵的模样,虽然也谈不上一贫如洗,倒也是符合他们书香门第的清白家世。 云梦兮的眼神和神情,看在解游迟眼中更令他深思。 待众人坐定下来,解游迟这才开口道:「恩师,师娘身体还好吗?」 「她啊,好,很好,这不到学堂给孩子们送饭去了。」 正说这话呢,院子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云梦兮抬头一看,就见一四十多岁的妇人挽着两个大篮子,快步而回。 还没进屋,她就能看见妇人的神情十分激动。 将篮子放下时,妇人的手便迫不及待地反覆在腰间的手巾上擦拭。 「民妇见过刺史大人,夫人,看见刺史大人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云梦兮见妇人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解游迟对面大约五步的距离,俯身行礼。 距离近了,妇人一抬头,这一看,云梦兮顿时有些意外了。 这妇人的眉眼之间,竟然与她梦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这个感受令她诧异非常。 难道乐遥真的与解游迟的恩师一家有关。 「回来的正好,刺史大人公务繁忙,难得回乡,你先去准备午饭,好好招待。」 「要的,要的。」妇人转身便要离开。 倒是云梦兮忍不住站起身,开口就道:「夫人不用焦急,悦华有一事想问夫人。」 妇人有些意外,看了看解游迟,见他点头了,便停下脚步。 「县主想问什么?」 云梦兮又看向解游迟,良久才开口道:「今日悦华随夫君前来,除了要感谢乐先生当年对夫君的相助,更有一事想请教二老。」 解游迟看得出,云梦兮看到自己师母时候神色的变化。 这让他心头的思绪逐渐清明,不安也随即而来。 听云梦兮这样说,老两口也是有点疑惑。 云梦兮一直都没开口,最终还是解游迟提出了问题。 「恩师,师母,不知你们可曾听闻,名叫乐遥的女子。」 解游迟一提乐遥,乐家二老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这才重新看向云梦兮和解游迟。 乐老先生斟酌了许久才问道:「刺史大人如何得知这个名字。」 解游迟看了看云梦兮,他也猜不透她所隐藏的秘密。 「骞之……」 解游迟的声音,让云梦兮回过神,把话接了下来。 「是这样的,悦华儿时曾经德蒙一位名叫乐遥的女子相助,心中一直挂怀,故此听闻恩师的名姓之后,便想前来询问,不知能否寻到恩人。」 听云梦兮那么说,乐家二老的神情变得松快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乐老先生感嘆了一句。 乐夫人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见此一幕,解游迟忍不住继续问道:「恩师可是识得此女子?」 「那到不是,只不过,这个名字曾经是我和你师娘为她腹中第一个孩子起的。」 乐家二老这样一说,云梦兮真的震惊。 解游迟也十分意外,这样看起来,按照常理,云梦兮所说的乐遥并非乐家的乐遥。 「是这样的,大约是三十一年前,当年你师母怀了第一胎,我欣喜不已,便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乐老先生不由得陷入回忆。 乐夫人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我们和这个孩子没缘分,八个多月时,我与你老师外出遇到意外,突然临盆的我在破庙之中难产。」 云梦兮听到这里,免不了瞪大双眼。 解游迟也敢震撼道:「所以,那个孩子没保住。」 「是啊,因为情况特殊,孩子生下没多久,便夭折了。」乐夫人嘆了口气,又抹了抹眼泪,「这件事,家里其他几个孩子都不知道。」 解游迟立刻明白了,难怪他的人前来打探,从不曾听闻乐家有过一名叫做乐遥的女子。 「说起来,如果不是你们提起,唉……」 看乐家二老这个模样,云梦兮愧疚至极:「抱歉,悦华不知此事会让恩师与师母伤心,是悦华的不是。」 「不知者不罪,不过,县主所说的恩人,应该是另有其人了。」 乐夫人看了看乐老先生,也附和道:「老头子说的对,兴许,县主的恩人不是姓乐,乐遥可能是她的闺名。」 解游迟看了看云梦兮的神情,随后才道:「师母猜测的有道理。」 话说到此,乐夫人立刻站起身,又对解游迟说道:「刺史大人来了很久了,想必是饿了,你们稍作休息,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第119页 「夫人说的对,刺史大人,老朽已经备托客房,你身子不好,还是要多休息。」 解游迟颔首行礼道:「劳烦恩师。」 云梦兮也收拾了心情,神情恭敬地目送乐夫人。 ***** 乐家的厢房自然是不能和山河院的厢房比。 更是比不得水榭飞苑。 但,胜在温馨。 乐家二老连炭盆都准备好了。 解游迟在云梦兮的协助下,上了临时准备的软塌上。 都安顿好之后,云梦兮才搬来脚凳坐在解游迟身边。 看着额间已经渗出虚汗的解游迟,云梦兮心头不忍,用自己的丝帕替他轻轻地拭去。 解游迟心中思绪万千,他能看得出,云梦兮看乐夫人的眼神与别不同。 也能感受到,乐遥和乐夫人之间在云梦兮的眼中有着奇妙的渊源。 可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他原本以为,今日这个谜题能有答案,如今看来…… 看解游迟一直阖着眼眸,云梦兮也捨不得惊扰他。 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乐遥就是乐家二老哪位早夭的长女。 没想到,现实之中根本没有乐遥,难怪解游迟从不曾遇到她。 云梦兮虽然不知道这个差异性为何如此之大,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麻乱彻底解决了,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然而解游迟却心绪不宁。 心房的疼痛便逐渐加重,直至脸色丕变。 云梦兮的视线一直在解游迟身上,顿时站了起来,准备去叫穆星洲。没想到,解游迟突然睁开眼,并且拉住了她。 「别走。」 「骞之,我是去叫穆大夫。」 解游迟摇了摇头,依旧呢喃了一句:「别走。」 「好我不走。」云梦兮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 她不知道怎么帮他,穆星洲的药,也分时间段,不能一直吃。 一想到穆星洲所说的,解游迟病情不稳定,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她的心就无法平静。 「我……不想恩师忧心。」解游迟低喃的语调很轻很低,甚至有些虚无缥缈。 云梦兮只能凑在他唇边,她的泪毫无预警地滑落,落在解游迟的衣襟之上。 「我明白,我不说,你也别说话。」 解游迟重新睁开眼,侧过头,云梦兮的容颜落在他眼中。 他想抬起手,却浑身乏力。 「那日,你说待你寻到乐遥,便与我说这个故事……咳咳……」 云梦兮猜到了,解游迟心中的这件事,也只有她能化解,如今她可以确定乐遥并不存在,那么说出来,也没什么大碍。 「我都说给你听。」 云梦兮没有再拒绝,解游迟心头一松,疼痛似乎得到了缓解。 「其实,在你向我求亲以后,我做了一个怪梦。」云梦兮边说,边述说,将一些和解游迟病情有关的内容隐藏了起来,「梦中,你有一髮妻,名为乐遥。」 听到这里,解游迟不由得再一次睁眼。 他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可思议。 看他这样的神情,云梦兮反而笑了:「你也感觉不可思议吧,现在的我,都感觉我这个梦真是莫名其妙。」 「之后呢。」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乐遥曾经嫁过人,似乎是夫家蒙难。她逃至徽州,与你相识,你怜他们母子孤苦无依,所以就……」 解游迟越听,眉峰越发凝结。 云梦兮越说,越觉得自己胡言乱语。 「哎呀,就是……反正就是一个离谱至极的梦。」 「所以,你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就……」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顿时瞪大双眼:「胡说,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看她这个模样,解游迟费劲地抬起手,轻抚云梦兮的脸颊:「我是说,因为她,最初,你不曾想过嫁给我,这才答应了我的三年之约。」 回想到三年之约,云梦兮顿时心头一颤,忍不住扑入解游迟的怀中。 「三年不够,三十年都不够,我不准你这样说。」 解游迟缓缓地阖上眼,他也如此。 「方才,我发现你看师母的眼神很不同,是不是她很像你梦中的乐遥。」 云梦兮尴尬极了,支支吾吾道:「夫君,你的神机妙算,可不可以不要用在这里。」 清润的笑声迴响在云梦兮的耳边。 良久,解游迟才低声说道:「这个问题,我可以考虑一下。」 云梦兮真的很开心,主动凑上前,她的双唇在解游迟的脸颊上用力落下了印记。 那一刻,解游迟愣住了。 「悦华心仪夫君。」云梦兮紧紧地抱着解游迟,「那日,我就想好了,不管是不是有乐遥,现在你是悦华的夫君,悦华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 解游迟搂紧了怀中的女子,耳鬓厮磨之际,他也做下了承诺。 「我也是。」 然而云梦兮并没察觉,解游迟轻抚她后背的手,在不经意之间握紧了。 云梦兮更不知道,解游迟想明白了一件事。 梦境。 这个梦境应该不仅仅有乐遥。 云梦兮永远也无法猜测道,解游迟思绪之快,无人能及。 他了解自己,倘若乐老先生当真有这样一个女儿,而这样一个女儿备受颠沛流离之苦,他为报当年之恩,做出娶她为妻之事,是合情合理的。 第120页 云梦兮的梦境令他骇然。 他们从不曾相识,她是如何做出这般梦境。 这个梦境,是不是与当初拜堂之时,她的迟疑有关。 她突然窥探出安定侯的目的,是不是也与这个梦境有关。 层层疑惑,在解游迟心中留下重重一击。 她是不是曾经梦见过他油尽灯枯,散手人寰的的模样。 第51章 你还太小 自宣平镇返回时, 云梦兮就发现解游迟有些不一样。 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解游迟对她一如既往温情脉脉。 云梦兮只能揣着一肚子疑惑仔细观察。 解游迟心思敏锐, 云梦兮的一举一动都很难逃过他的双眼,他一时间有些放不下云梦兮的梦境, 却又不能对云梦兮表示。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 离大郾城约莫还有十多里地时,解游迟开口了。 「兮儿, 我们去义父那住几日可好。」 云梦兮有些意外,不过解游迟这个要求也没什么异常,她没理由不答应。 在说了天就要黑了, 对比起来, 去陆昊空的庄子比回侯府要近了许多。 「也有几日没有见到义父了, 中秋之夜多亏了义父, 我们也确实应该去看看他。」 解游迟点了点头, 他并没说,去找陆昊空是为了云梦兮。 然而,云梦兮疑惑了许久,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她轻轻地握住解游迟的手:「夫君心里有事, 都可以对悦华说,我们是夫妻,是生死与共相伴一生的人。」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 他这个小妻子很聪明,寻常谎言瞒不过。 那就只有换一个话题。 「事关皇后寿宴。」 「夫君担心皇后对我下手。」 解游迟没有否认:「我们是夫妻, 骞之自然是担心夫人。」 云梦兮想了想,确实如此,那天解游迟这一局,让皇后损失惨重, 他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会怎样做?」云梦兮想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 毕竟皇后寿宴一定是在皇宫里举行。 这样的环境,就算他们要对解游迟和她下手,也是极为不利的。 更何况,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武艺超凡,动用武力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解游迟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我想,他们应该会让圣上逐渐对我失去信任。」 「难道……」云梦兮不由得忧心起来。 解游迟伸出手,将云梦兮揽入怀中道:「若是,他们能证明你非完璧之身,那便能在圣上跟前参我一本。」 「此事如何作伪,就算他们买通太医,我们也有穆大夫可以证明。」 看云梦兮注视自己的眼神那样纯粹,似乎没有想过人心是她料想不到的险恶。 解游迟不由得看痴了。 她便是如此纯粹,才能将清静散人的剑法练得这般精纯。 「既然作不了伪,那便让它成为事实。」解游迟注视着云梦兮,眼神之中不在隐藏,他深沉的爱意,让云梦兮顿时浑身燥热。 「夫君,你……你不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云梦兮缩了缩脖子,要说和解游迟成为真正的夫妻,她自然是很想的。 可现在,他们还在马车上。 「兮儿,我想他们可能会对你下手,这样做,与他们来说是一箭双鵰。」 「啊……」云梦兮瞬间脑子里的某一根弦抽紧了,「夫君是说,皇后他们可能设局想要……玷污悦华,这样不仅可以让圣上怀疑你的忠心,更能刺激你的病体……」 解游迟轻抚着云梦兮的后颈,微微用力,两人的气息便交融了。 「兮儿,为夫很担心你。」解游迟逐渐贴上云梦兮,他的唇微凉,蹭着云梦兮的唇角。 「噌」云梦兮耳根子一红,脑子嗡嗡作响。 「夫君……不,不用担心,其实……」云梦兮双手扶住解游迟的肩头,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其实悦华百毒不侵,任何迷药都对悦华没有作用。」 云梦兮越说脸越红。 以她的武学,和特殊的体质,这个世上,除非她愿意,不可能有男人能近她的身。 到现在,也只有解游迟一人有此殊荣。 「百毒不侵。」解游迟有些意外,将心头那股欲望压抑了下去。 云梦兮点了点头,先帮解游迟调整好姿势,才接着说道:「悦华跟随师父之时,一直有服用师父所制丹药。」 解游迟听云梦兮这样说,很快就明白了始末。 清静散人不问世事,超脱生死之外,据说她真实的年龄恐已超过百岁,然而,她的外貌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 除了道法与剑法,清静散人最为世人称颂的就是一手起死回生之能。 云梦兮之所以小小年纪,武学修为便如此高深,看来是自小就辅以丹药的缘故。 解决了这一层顾虑,解游迟心中不安也稍稍平復了一些,他本想和穆星洲详谈,如何能协助云梦兮避开这一危机。 毕竟,皇后他们深知云梦兮武艺非凡,在宫内他们也不可能用强,造成太大的动静。 那么迷药或者媚药就少不了要用。 「既然这样,届时,你一定要小心,」解游迟揉了揉云梦兮的头。 「夫君放宽心,如果他们真用这种手段,悦华一定会将那歹人打的他爹娘都认不出他!」云梦兮举起拳头晃了晃。 第121页 解游迟忍不住笑道:「那,如果是我呢。」 「……」 说着,解游迟再一次凑近云梦兮,他的气息带着淡淡地药香,让云梦兮的思绪顿时陷入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兮儿也会这般兇狠吗?」 云梦兮本能摇头道:「当然不会。」 眼前的少女,犹如沾水的花蕊一般,散发着阵阵清幽芬芳之气,解游迟忍不住阖上眼,小心翼翼地想要品尝那一抹娇嫩。 云梦兮脑子晕乎乎,整个脸都仿佛在灼烧。 心跳得几乎要冲出嗓子眼。 柔软微凉的摩挲感在从她的双唇开始,一点点游移。 云梦兮从最初的忐忑,惶恐,激动,到缓缓地阖上双眼,依偎在解游迟怀中,享受他的温柔以待。 直至,马车渐渐地停下了。 看着怀中的云梦兮,解游迟抬手轻轻地拭去她颊边的晶莹。 「你还小太小,日后,待我病体康復,一定还你心愿。」 云梦兮抿了抿唇,解游迟方才只是以双唇轻触了她的眉眼、唇角,并未更深入。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却相信他这句话。 「那,夫君说话算话。」云梦兮注视着解游迟,神情还带着一些气鼓鼓的样子。 看得解游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微鼓的脸颊。 「一言为定。」 ***** 灵霞山庄主院。 云梦兮将解游迟推至书房门口,这才停下脚步。 她俯下身,一边检查他的暖手炉,一边说道:「夫君,我在竹林等你。」 「上一次,没时间让你好好回顾,这一次,我们留几日再回。」 「嗯。」云梦兮轻声应道。 说起来,陆昊空的灵霞山庄,她儿时住了不少时日,之后的每一年里,她总有一段时间需要跟随清静散人修习剑法与道法。 直至剑意大成的那一年,她来的机会便少多了。 说起来,也有三年不曾来过了。 穆星洲接续了云梦兮的工作,将解游迟推入了陆昊空的书房内。 看着解游迟离开的背影,春满不由得低嘆了一声。 云梦兮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 「姑娘,姑爷有什么话不能让你知道的。」 云梦兮猜到春满的忧虑,但她却不这样认为。即使夫妻,她也应该给解游迟留下一点空间,他不对她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许是楼中之事。」云梦兮说着转过身,解游迟在陆昊空这里,一切都很安全,她不需要担心。 「我们走吧,很久没来了。」 春满点了点头随后就跟上了。 「姑娘,说起来,你与姑爷都是在这生活了很久时间,竟然没把握机会早一些认识。」春满不由得感嘆起来。 云梦兮忍不住回过头,看向书房的位置。 是啊,她和解游迟似乎错过了十年,倘若早一些认识他,如今的他也许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他根本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他的病体也可能早已调理好了。 书房之内,解游迟的轮椅停在书案前。 陆昊空则背对着解游迟,在他身边站着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 男子一袭酱红色衣袍,飞扬的髮丝竟是红棕色,他的眼眸更是特别,似红非红极为漂亮,一看绝非中原人士。 见此一幕,穆星洲就先行行礼了。 「楼主,副楼主。」 解游迟也随即抱拳行礼道:「义父,宁叔。」 男子正是无垢楼副楼主纳塔尔,汉名一个宁字。 此时,陆昊空也转过身,纳塔尔立刻就伸出手,为他引导。 解游迟看陆昊空走到自己身前,不由得仰起头。 「今日,你带星洲前来,可是做了什么决定。」 解游迟忍不住握住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瞒不过义父,此事,骞之若是不告知,那便不配为人儿子。」 他这样说,一旁的纳塔尔顿时神色一凛,眼神之中满是疼惜。 「你要……」 反而是陆昊空极为镇定,拍了拍纳塔尔的手臂道:「先听他说完。」 解游迟平復了心情,这才继续说道:「今日前来,骞之有一事想请教义父,是关于兮儿的武学,不知义父可知,她是否有什么弱点。」 「弱点?」陆昊空呢喃了一声。 「是,因为骞之发现,兮儿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但,阿诚却不以为然。」 听解游迟这样说,陆昊空微微一怔。 良久,他才说道:「她,入魔了?」 这句话,解游迟知道,陆昊空不是问的他,而是问的纳塔尔。 故此,解游迟的视线也转向了陆昊空身边的男子:「宁叔,那晚,你见过兮儿,可曾发现任何不妥?」 「那一夜,她的杀意我认为还在正常且可控的范围。」 纳塔尔的回答,让解游迟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的义父陆昊空确实了解云梦兮的状况。 「义父,兮儿究竟有何不妥。」解游迟不由得紧张起来。 陆昊空俯下身,轻轻拍了拍解游迟的肩头道:「不用担心,这是她武道的必经之路,若是顺利突破,修为可以在进一层。」 「必经之路?」 第122页 「那丫头,自小便修的无情道,这是她的天赋,也是世人对她的赞嘆。」 世人的赞嘆。 解游迟不由得想到,云梦兮这几年来在世人眼中的模样。 她仿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一般,那样清冷,那样高贵。 原来,这是与她所修习的武学道法有关。 「无情道……」解游迟咀嚼了这三个字,心中却还是感觉不可思议,「骞之与她相处以来,她事事关心,并非无情之人……」 「如果,连你也发现她的异常,那就证明,她自己也发现了。」 「发现……」 陆昊空请嘆了一口气道:「她发现有了心魔,也有了剑道突破的契机,她对你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视同仁的情意。」 「一视同仁。」解游迟深思了片刻,这才领悟道,「所以,当年清静散人没立刻答应义父为我医治,便是时机未到,她并不会因为与义父的友情而改变。」 「有这个因素,也不完全正确。」 解游迟没有在深究这个问题,反而更注重云梦兮的情况:「那,兮儿若是入魔,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 「结果如何,我们无从预知。」陆昊空偏了偏头,方向正是纳塔尔的位置,「不过,我会让你的宁叔暗中注意,你不用过于担心。」 解游迟垂下眼眸,良久才道:「兮儿就拜託宁叔了。」 「那现在,该说一说,你自己的事情了。」陆昊空的手顺着解游迟的肩头,轻抚着他的髮丝。 第52章 放下我夫君 解游迟看着眼前的陆昊空, 内心百感交集。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令这个一直将他视如己出的人痛心疾首。 可,这是他唯一能活下来的契机。 解游迟调整好心绪, 侧了侧头,穆星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楼主, 少楼主向属下提出,金针续命之法。」 「金针续命!」纳塔尔低唿了一句。 陆昊空的眉峰也不由得一蹙。 「父亲, 骞之病体不堪重负,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解游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但声音却没丝毫犹疑。 「所以, 你是想。」 「义父, 这是万不得已之法, 倘若骞之撑不到前辈回来, 那……唯有此法,能为骞之再争一线生机。」 陆昊空的手,因为解游迟这句话不由得握紧了。 「你可知, 一旦用了此法, 你就成了活死人……也许一生都没机会醒来。」 解游迟能感受到肩头的重量。 活死人。 没意识,不会动,唯有一口气吊着, 但…… 解游迟抬起头,眼神之中满是坚定之色:「至少, 我还活着。」 「你……」陆昊空哽咽了,良久才继续说道,「星洲,你有几成把握。」 穆星洲的神色也是极为凝重。 「楼主, 若是蔺前辈依约而来,属下有七成把握。」 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得懂,只要清静散人出现,那解游迟就有七成机会逐渐康復。 「若是她没来呢。」 陆昊空这句话,让室内顿时沉默了下来。 除了长短不一的唿吸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最终,还是解游迟开口了。 「若是前辈没回来,我的生命便到新皇登基为止。」解游迟的语调很沉重。 但,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决心。 陆昊空心如刀绞却因为了解,而无法阻止解游迟的决定。 「你这样选择,那丫头怎么办。」陆昊空用双手扶住了解游迟的肩头,感受着他看自己的视线,「你要丢下她吗?」 「义父……」 做出这样的决定,解游迟也是痛彻心扉。 可他不能这样自私。 「那丫头,已经将你放在心里。」 「我……我明白。」解游迟深吸了一口气,将双眸之中的湿热又压了下去,「正因为明白,我不能……让她寂寞一生。」 解游迟话说到这里,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他的心意。 是啊,若是解游迟早逝,云梦兮独自一人,岂非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 他们猜得到,解游迟希望云梦兮能放下他,能有新的开始。 穆星洲将解游迟推至书案之后,亲手为他预备了笔墨。 解游迟握住笔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第二次了,这一次,这份放妻书他会亲自保管,必要之时,再交给云梦兮。 「请义父见证,若是骞之再也无法醒来,求义父……」解游迟握紧了笔,墨迹落下之时,「求义父代骞之做主。」 鲜红的血自解游迟苍白的唇角落下,瞬间混着墨迹化为了每一笔,每一字。 穆星洲已经跪了下来,握住解游迟左臂的双手颤抖不已。 「少楼主……」穆星洲的语调已经听得出哽咽声。 纳塔尔看着解游迟这个模样,也是心疼万分。 可陆昊空都没阻止,他又如何能插手。 直至,解游迟落下最后一笔,一腔热血自他口中喷洒而出时,他才焦急地高唿了一句。 「小迟……星洲救人。」纳塔尔抱着解游迟。 解游迟倒下之时,云梦兮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穆然回头。 「姑娘,怎么了?」春满好奇地走向云梦兮。 云梦兮只感到心跳得极快,惶惶不安的感觉自心头无端扩散开来,这让她的脚步忍不住就向陆昊空的书房跑去。 第123页 春满一愣,追着云梦兮:「姑娘,姑娘,你慢一点,奴婢追不上。」 云梦兮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越过了竹林、湖泊。足尖落地之际,旋身又起,当她回到灵霞山庄主院时,便瞧见一红棕色长髮的男子,抱着解游迟快步而行。 「夫君!」云梦兮的身体比脑子还快,剑气顿时直射纳塔尔,「放下我夫君!」 剑意似怒涛一般自云梦兮体内席捲而来。 纳塔尔身法奇怪,如影似幻的步伐,每一步都避开了云梦兮的剑意。 「丫头,你打错人了。」 「你……」 云梦兮的理智逐渐回归,这里是陆昊空的庄子,有多少暗卫是负责解游迟安危的。 更何况,这是陆昊空的院子,能出现在这里的,必定是他亲近之人。 「你是宁叔。」云梦兮回过神来。 「小迟病发,你随我来。」 云梦兮一听,顿时心都揪了起来,立刻跟上纳塔尔的脚步。 ***** 皇后寿诞,宫内自是热闹非凡。 受邀的官宦世家,皇室成员那是数不胜数。 比起以往可以说是铺张得有些令人意外。 不过云梦兮到不觉得稀奇,皇后想要利用自己的寿宴,给解游迟一个致命的打击,这也许对皇后来说是最佳的机会。 毕竟,寿诞过后,解游迟就要借着祭祀宗祠回归徽州。 届时,皇后再想亲眼看见自己所期待的一幕,那怕是很难有机会了。 云梦兮俯下身替解游迟系带,她的髮丝垂落,擦过解游迟的鬓髮,令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那一瞬四目相交。 想起前几日解游迟病发,直至今日依旧虚弱,云梦兮忍不住开始叮嘱。 「今日进宫,不准离开我的身边。阿诚他们都不能进入,我不放心将你交给那些期门军。」云梦兮说着,摸了摸暖手炉,温度刚刚好,「还有,方才穆大夫替你施过针,没什么必要不要说话,那些人由悦华应付就好。」 看云梦兮紧张在意的模样,解游迟分外窝心。 他愿意为了她赌一把。 只不过。 看解游迟的眼神,云梦兮猜到他有话要说。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一定会找机会让我单独一人,否则,他们的计划就无法施行了。」云梦兮气鼓鼓地,想起这些事情,她就很郁结。 解游迟的病体明明应该好好修养,却要劳心劳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期门军是陛下的心腹……」解游迟才开口,就因为云梦兮的眼神而收住了声音。 看着抿着唇,为自己整理的小丫头,解游迟忍不住摸了摸云梦兮的头。 「别生气……」喉头的细痒打断了解游迟接下来的话,他只能抬手,轻轻地拽了拽云梦兮的衣袖。 之后,他又伸出双臂,环住云梦兮的腰际。 「兮儿。」 云梦兮心里明白,可就是无法阻止自己担忧的心。 她不敢信任宫里任何一个人,她只相信她自己,相信将解游迟视如己出的陆昊空。 马车逐渐放慢了速度,外面传来阿诚的声音,宫门到了,他们不能入宫。 云梦兮不得不轻嘆一声。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解游迟仰起头,他的眼眸如那一夜的月一般明亮。 有一刻,云梦兮感到,自己仿佛被深深吸入而无法自拔。 马车依旧由期门军中尉闫明接手,他还需要负责解游迟在宫中的安全。 云梦兮不知道,他们的马车在一众官宦子弟的眼中缓缓进入皇宫。 那些人有的羡慕,有的好奇,有的不免露出些许嫉妒之色。 更甚者,他们在等待,今日有可能会上演的好戏。 毕竟,柳崮山一案的浪潮,至今还流传在市井街头。 这些人多少都对此事好奇不已。 解游迟的马车徐徐前进,率先进入了皇后寿宴的举办地,明乐宫。 闫明将解游迟的轮椅稳稳地抬下马车,云梦兮则跟随在侧。 明乐宫掌事太监一见解游迟和云梦兮,立刻上前来。 「解大人,县主,咱家再此恭候多时了。」 解游迟微微颔首,云梦兮则福了福身子道:「有劳公公。」 看着前方引路的掌事公公,云梦兮偏过头,垂眸看了看解游迟。 解游迟则唇角带笑,他的手悄悄地握住了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倒也丝毫不羞涩,直接握住了解游迟的手,反而让苦力闫明颇不自在。 「刺史大人,末将认为,自大将军之后,您怕是要成为我们北祈第二好夫君了。」闫明侧着头,视线却没有放过任何角落。 今日,他肩负的可不仅是解游迟的命。 他肩负的是整个北祈的兴衰。 「喔,我还一直以为,我与兮儿的婚事会不被人看好。」 解游迟一开口,云梦兮就瞪了他一眼,说了叫他少说话,他还开始闲聊了起来。 而且是这种话题。 「怎么会,末将和兄弟们都感觉,刺史大人与县主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闫明眯了眯眼,他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解游迟听到这里,不由得看向云梦兮。 她今日一身霞红色襦裙,同色的髮簪与耳坠。 第124页 薄薄的淡妆便将她如雪的肌肤衬托得晶莹透亮。 解游迟忍不住以指尖在云梦兮掌心轻轻地点划,口中却说道:「这一点,我不否认。」 云梦兮瞪着解游迟,口型说道:「不害臊。」 她这样一说,解游迟反而笑容更甚了。 此时,前方引路的掌事太监已经停下了脚步,指着一处席位道:「刺史大人,县主,这便是二位的席位。」 云梦兮看了看,心中已是不悦。 只不过她还没开口,闫明便出声了。 「刺史大人身子不便,这般坐席……末将认为,皇后娘娘当不会如此大意,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办事怠慢。」 掌事太监倒也不惧,反而笑着道:「我们这些阉人,当然比不得闫中尉有勇有谋,只不过……」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对话。 解游迟收回了握住云梦兮的手,轻抚在暖手炉上,缓缓抬眼看向了掌事太监。 「倒也不必麻烦,骞之身体不适,这寿宴怕是……」解游迟摸出帕子掩唇低咳,半响才道,「骞之识得温室殿的位置,便先行去休息,劳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骞之多有怠慢了。」 听解游迟这样说,皇后宫中的掌事公公顿时脸色微变。 很快,云梦兮就看着他陪着笑脸道:「瞧奴才,是奴才思虑不周了,来人,为解大人准备隐几。」 云梦兮一听,直接开口了。 「闫中尉,我们还是离开吧。」 闫明是皇帝的人,自然很配合云梦兮,就在他们要转身之际,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入大殿之中。 「解大人有父王特许,一切皆以解大人身子为先,怎么?」来人语调不容置疑,尾音上扬听着叫人浑身一颤。 掌事公公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不由得暗道麻烦。 第53章 只许看我 云梦兮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不出意外,果然是卫王。 众人行礼过后,卫王让人直接换了适合解游迟的席位。 待云梦兮他们入座,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抵达,纷纷入座。 安定侯入席后, 率先对解游迟的位置表示了质疑。 「今日是皇后娘娘诞辰,诸位王爷皆是席地而坐, 解大人倒是特立独行。」安定侯眉峰微蹙,眼神带着审度看向解游迟。 他这样一开口,一旁的二皇子立刻接话道。 「侯爷严苛了, 解大人到底是侯爷之子, 何况他先天残疾, 怎能如同我等一般席地而坐, 便是想想, 也知他身子是吃不消的。」二皇子说着,看向对面坐席的卫王,更举杯笑道, 「九弟, 你说,为兄说的对不对。」 卫王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举起酒杯, 对着解游迟的方向朗声道:「解大人功在社稷,便是身残也强过小王数倍。三年前的战役, 若非解大人力挽狂澜,我北祈又如何有今日的风光,诸位此刻又如何能再此享尽荣华。」 云梦兮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二皇子,思及梦境, 这个男人便是行那逼宫之实,最终造反失败的逆贼。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容貌倒是生的不算差,可一双眼眸却瞧着令人心头很是不舒服。 正看着,身边的解游迟轻轻抚过她的手背。 云梦兮回过神,转头就见解游迟的眼神蕴含着关切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解游迟这才端起酒杯道:「卫王谬赞,骞之身子不宜饮酒。」 云梦兮很自然的接过解游迟的酒杯,对卫王举杯道:「悦华代夫君谢过卫王。」 卫王立刻回应,将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二皇子眼眸之中不悦之色已然按耐不住。 「为兄平日里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九弟言辞之间这般犀利。」 此刻,尖细的嗓音打断了二皇子接下来的话。 「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一听,立刻起身,恭敬迎接。 一瞬间,大殿上响起整齐的高唿声。 「恭迎圣驾。」 「恭迎父皇。」 「皇后千秋,贵妃吉祥。」 宣帝率先入座,紧接着便是皇后与贵妃娘娘。 「平身。」皇帝袍袖一挥,众人纷纷起身。 宣帝抬眼扫视了一圈,只见下方为首的坐席里,解游迟的身影尤为凸显。 一旁的贵妃很快就发现皇帝神色不悦。 顺着皇帝的视线,她也看到了解游迟和云梦兮的身影。 云梦兮注意到贵妃的视线,也见到了卫王抬首看向上座的皇帝。 「解大人身子可好。」贵妃说着,对一旁的德顺公公道,「替解大人准备一份野生普洱茶。」 贵妃娘娘后半句话,轻言细语,下座的众人皆没有听清。 解游迟示意闫明将自己推至中间。 云梦兮立刻随同而出。 「骞之身子安好,劳贵妃娘娘挂怀。」 皇后见贵妃率先搭讪解游迟,心中已是不悦,又见自己的长子脸色不善,心知问题就出在卫王身上。 「此次解大人受惊了,多亏卫王谋划良多,柳崮山多年心血才能付之一炬。」皇后娘娘睨了一眼贵妃。 下座的卫王此刻也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此言,恕弘义愚钝。」卫王抱拳行礼,神态恭敬。 第125页 倒是一旁的二皇子襄王霍然而起,愤愤道:「九弟,今日是母后寿诞,你这是故意找不痛快。」 襄王这样一说,在座众人大部分都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 有的甚至,直接眼观鼻鼻观心,进入入定状态。 要知道,北祈立国已有五十多年,歷经三代帝王,这还是第一次,皇帝五旬已过,却迟迟未立太子。 襄王作为嫡子,又是存活的皇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个,按血统自当是太子最佳人选。 可皇帝偏偏瞧不上。 谁都看得出,皇帝对于贵妃母子的宠爱,已经超乎寻常。 若是册封贵妃之子卫王为太子,也不无可能。 反正,北祈国向来便是有立贤不立嫡的说法。 只不过,过去,没有人认为,皇帝会立卫王为太子。毕竟,沉迷风花雪月的九皇子确实不是能执政之人。 可眼下,经过柳崮山一案,卫王雷厉风行的手段,着实让人大为吃惊。 就算,这一局乃是解游迟背后排布,可若是曾经的卫王断然是没可能独挡一面的。 借卫王这一举动,不少人也都已经看出了这储君争夺战正式拉开帷幕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 「陛下。」解游迟抱拳、微微俯身行礼,「听皇后此言,莫非对于柳崮山不良居心早已瞭若指掌?」 「解大人!」皇后凤眸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 「骞之说错了吗?」解游迟抬眼,丝毫不畏惧上首的皇后,「中秋之夜,说不好听的,柳崮山是为一己私慾。」 解游迟说道这里微微一顿。 云梦兮立刻心头不安起来,她垂眸看着解游迟的侧颜。 依旧是过于苍白的肤色,唇色也逐渐变淡了。 「安定侯,倘若骞之死了,那这徽州防务何人来控,天下百姓的安危,又有谁来顾?」解游迟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震撼了众人。 这仔细一想,不免令人心惊胆战。 如果没了解游迟,这北祈国怕是要乱了。 柳崮山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己私慾,还真犹未可知了。 安定侯一听眼神之中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却始终隐而不发。 倒是襄王忍不住站起身道:「真是好笑,我北祈难道只有你能掌徽州防务,难道没了你,还没人会打仗了?」 「襄王说的没错,当年陛下封你为徽州刺史,不过是怜你体弱,徽州气候四季如春,莫要将陛下的仁慈当做褒奖。」 一名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对上座的宣帝行礼。 解游迟一听反而笑了,他将轮椅稍稍调整了方位,看着那名男子道:「气候如春,既然如此,不如这徽州刺史之位让给胡大人你?」 「你……」胡大人瞪大了双眼。 开什么玩笑,徽州地处崇山峻岭,虽说气候得宜十分养人。 可流寇之多令人骇然,更别说南边的南氐族频频来犯,弄得好好的徽州民不聊生,再好的物资,在好的气候,也经不住频繁被外族偷袭。 「胡大人不敢?」解游迟垂下眉眼,习惯性地轻抚着玉扳指,「骞之一介残弱之人,尚知道为国捐躯死而后已,咳咳……」 「夫君……」云梦兮忧心地俯下身,替解游迟轻抚胸口。 「说的好!」皇帝天颜开怀,立刻道,「德顺,给解大人赐坐。」 一旁的德顺公公作为皇帝心腹,早已猜到,从刚才,皇帝就在琢磨要给解游迟抬一抬位置了。 「谢陛下。」解游迟俯首行礼。 云梦兮也立刻下跪行礼。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之中,闫明将解游迟的轮椅台上了皇帝所坐的高台。 在皇后右侧替解游迟加了一个席位。 这一下,更是让皇后、安定侯、襄王气不打一处来。 待解游迟入座后,皇帝这才说道:「朕记得,朕曾经说过,解大人有特赦,皇后今日的寿诞是何人操办?」 众人一听,立刻就暗道有人要遭殃了。 皇帝话都说到这个粉上,皇后自然不能再推搪了。 「都是臣妾监督不力,让那些下人钻了控制。」 明乐宫掌事太监立刻跪地求饶:「是奴才的失责,奴才设想不周,求皇后娘娘宽恕,求陛下宽恕。」 「只是设想不周吗?」解游迟伸出手,握住了茶杯,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周公公让骞之席地而坐的时候,心中不知有多痛快吧。」 「周公公!」皇帝勐然一拍桌。 周公公经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看向了皇后,可皇后只是垂着眼眸。 「也是,像周公公这般活蹦乱跳的人,又如何能懂骞之的不便。」解游迟说着,轻嘬了一口茶水,温热的茶汤在唇齿之间流淌,半响才道,「今日是皇后寿诞之日,见不得血,陛下便饶了他死罪吧。」 「既然有解大人为你说话,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罚你席地而坐,面壁七日,你可心服口服。」 云梦兮一听,心里顿时舒畅了起来。 别小看这席地而坐,要按照宫宴这种规矩,又是面壁,还要七日之久,这周公公的腿便是不废了,至少也要养个几日才能行动如常。 寻常人,这样坐半个时辰,便要半身麻痹,就不要说宫中这些阉人了。 「奴才心服!」周公公立刻跪谢,很快便被人拖了下去。 第126页 如此一招杀鸡儆猴,让襄王刚才一肚子的怒火稍稍熄了一些。 他恶狠狠地看了看解游迟和云梦兮的位置。 那里,本该是宫宴时太子所在的位置。 他早该是被册封为太子了,可气! 襄王握紧了酒杯,还有机会,今日,他就不信,他的父王还能这般信任解游迟。 只要除掉解游迟,到时候卫王就没有后盾,而他不仅有皇后、安定侯,更有朝中支持他的人。 很快,寿宴就正式开始了。 明乐宫大殿之内,丝竹靡靡,歌舞昇平。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云梦兮却一直能感受到来自襄王不善的眼神。 解游迟的注意力也都在云梦兮的身上,襄王多次看向云梦兮,他心中早有不悦。 也能猜测到皇后的预谋。 他轻轻地握住了云梦兮的手,云梦兮回过头,便瞧见解游迟的眼神。 第一次,她是第一次看到解游迟眼中流露出这般情绪。 他这是吃醋。 云梦兮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看了看襄王的位置。 哪想到,解游迟再一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不准看他。」解游迟无声地动了动双唇说道。 云梦兮忍不住眼眸之中的笑意,他真有趣。 过去,她从不曾想过,解游迟还有这样的情绪。 「只准看我。」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 他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脸色愈发苍白了。 见解游迟这个动作,贵妃娘娘又一次开口了。 「解大人身子不适吗?」 解游迟低咳了数声,这才微微仰起头,倚在轮椅靠背上。 云梦兮连忙替他答话:「回贵妃娘娘,这几日夫君病体不稳,许是这殿中酒气过重,夫君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既然如此,闫明,送解大人至温室殿休息,着太医跟随。」 「末将遵旨。」 闫明得令,便要推解游迟离开。 云梦兮立刻对皇帝行礼道:「陛下,悦华心繫夫君,可否跟随。」 皇帝看了看身边的皇后,见她并未出声便道:「去吧,安顿好他,再回来为皇后献礼便是。」 「臣女谢陛下,皇后娘娘圣恩。」 见云梦兮和解游迟离开的背影,皇后看向了下方襄王。 贵妃娘娘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皇帝,而后她便垂下了眉眼。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正在众人开始为皇后献礼时,一个消息传入了大殿之中。 云梦兮失踪了。 皇帝震惊,指着下方的太监道:「你说什么!」 「奴才……奴才说,一炷香之前,悦华县主自温室殿出来,便不知去向。」 「荒唐,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了!」 皇帝震怒,大殿之中献礼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唱得哪一出? 第54章 宫女是自己上天的 明乐宫, 温室殿。 畅暖阁内氛围肃穆。 上首坐着的是当朝天子,皇后脸色极差,站在靠近屏风之处。 贵妃娘娘则在皇帝身边伺候。 「陛下先莫恼, 待事情查清在做决断。」贵妃娘娘软言细语,柔荑轻抚着帝王轻蹙的眉峰。 皇帝轻轻握住了贵妃的手, 点了点头。 这才开口道:「解大人情况怎样。」 解游迟的轮椅就停在不远处,闫明在他身后, 而他依靠着轮椅靠背,身前是正在施针的老太医。 直至最后一根银针落下,老太医这才弓着身子回话:「陛下, 解大人胸闷郁结, 以至胸痛发作, 臣已经替他施针止痛。」 解游迟缓缓地睁开眼, 看向上首的帝王。 「骞之不用开口, 好生歇息,朕已经让人去寻悦华了,她不会有事。」 解游迟又阖了阖眼, 他后悔了。 如此一局, 他不应该让云梦兮承担风险。 如今也不知她是走脱了,还是被有心之人加害。 见不着人,他怎么可能放心。 「解大人还真是体贴, 悦华县主武艺非凡,寻常人等岂能加害于他。依本宫看, 许是太久不曾入宫,瞧见什么有趣的人或事物,迷了路。」 见解游迟虚弱至极,皇后原本恼怒的神色有了些许缓和。 可没想到, 接下来便听见一句令她后背嵴汗毛都竖起来的话。 「皇后娘娘此言,是指悦华太过安分守己了。所以,才让襄王妃故意带悦华来这燃有异香的畅暖阁之中,是希望悦华发生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云梦兮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襄王抬眼便瞧见曼妙的身子,她莲步轻移,一抹明亮而昳丽的色彩瞬间跃入眼眸之中。 是云梦兮。 襄王咬了咬牙,心中百般疑惑,她是怎么离开畅暖阁的。 而他的王妃又是怎么会成为床上那个,与人发生苟且之事的人。 「放肆,云梦兮,你敢诋毁本宫!」皇后怒不可抑地看着俯下身,正在关切解游迟的云梦兮。 解游迟在云梦兮进入时,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 无处落定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云梦兮凑在解游迟耳边轻声说道:「夫君,我没事,你别担心,好生休息。」 第127页 随着云梦兮的话语声,她的温度,她的气息,解游迟的不安终于被抚平了。 皇帝见云梦兮安然无恙,心中也是宽慰。 「悦华,到底发生何事,你细细说来。」 听皇帝这样问,贵妃娘娘补了一句:「襄王,义儿,闫中尉,你们暂时迴避一下。」 闫明得令立刻退出了畅暖阁。 卫王也跟着离开了。 就在襄王要抬步时,云梦兮却开口了。 「臣女认为,此事,襄王应当听一听。」 「你什么意思!」 襄王心头火冒三丈,他的王妃竟然被其他男人玷污了,这口气他本就咽不下去。 偏偏,这男人还是他自己安排的。 本想对云梦兮下手,却没想到,人被换成了自己的王妃。 皇后也心知襄王一肚子窝囊气,正要开口却听云梦兮说道。 「难道襄王不想知道,为何留在畅暖阁的是襄王妃,那个逃走的男人又是谁?」云梦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什么逃走的男人,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襄王愤而甩袖。 云梦兮向皇帝行了礼之后才缓缓地说道:「悦华送夫君至清月阁休息,安顿好夫君后便打算回大殿为皇后娘娘献礼。」 「途径畅暖阁时,有一名宫女叫住了悦华,说是襄王妃正在畅暖阁中歇息,她有话要对悦华说,想约悦华一聚。」 云梦兮说道这里,屏风之内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良久也没有反驳什么。 「臣女想着襄王妃乃是陛下的儿媳,臣女不敢违逆,自然前去赴约。」云梦兮说着抬起眼眸,注视着皇后娘娘。 皇帝听到这里,多少能猜出一些事情的经过。 他就是好奇,玷污襄王妃的男子究竟是谁。 「之后呢?」贵妃娘娘开口问道。 「回贵妃娘娘,悦华自由随师父修习剑术与道法,闲暇时间,师父也会传授一些药理给悦华。」 听云梦兮对自己称臣女,而对皇帝与贵妃则自称封号。 皇后这心里更是不悦。 如鲠在喉的感觉,令她的眼神越发犀利了。 「进入畅暖阁之后,悦华便发现阁中的焚香味道有些异常,便多留了个心眼。」 「听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香炉之中下了药?」贵妃娘娘说着视线看向了皇后,「姐姐,后宫之中出了此等大事,看来是姐姐的治下过于松散了。」 「贵妃娘娘,焚香有异只是其中一处异常,最主要的乃是襄王妃相邀悦华饮茶的用心。」云梦兮将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道,「王妃,悦华说得可是事实。」 屏风之内依旧没有反驳,抽泣声越发大了起来。 听云梦兮说到这,聪慧如贵妃也隐约猜测道了。 焚香与茶水缺一不可,所以,不饮茶的襄王妃自然不会有事,却不知道有问题的茶水为何又会被襄王妃饮下了。 皇后冷声道:「不过就是一面之词,本宫都不知道悦华县主所说的宫女究竟是何人。」 「皇后娘娘想见她吗?」云梦兮语调不疾不徐,神色没有丝毫慌乱。 「哼」皇后自鼻腔之中发出不满的声音。 此时,云梦兮却走向了畅暖阁门口,打开了门,一名宫装少女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陛下,方才悦华离开,便是要追一名黑衣男子,许是带着一个人拖慢了速度,那人为了自保,便丢下此女。她就是请悦华入畅暖阁,并且侍奉茶水的宫女。」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瑟瑟发抖的宫女身上。 「朕来问你,到底发生何事。」 宫女得见天颜,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伏地磕头道:「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听襄王妃的,邀请悦华县主饮茶谈心而已。」 突然,低沉带着喘息声的话语撞入了宫女的耳中。 「只是这样?」 云梦兮俯下身,轻抚着解游迟的胸口,本想示意他不用开口,却看到他极为严肃的眼神。 想到自己刚才消失了一段时间,解游迟必定心急如焚,要不然,又怎么会胸痛发作。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宫女吓得泣不成声,身子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到此刻,皇后总算动了动脚步,站在宫女之前垂眸看着。 可她口中却说道:「解大人,县主,莫非想要恐吓证人?」 「咳咳咳……」 解游迟忍不住咳了起来,云梦兮又担心,又着急。 她当时着急救人,便没能分身留下畅暖阁内的证据。 此刻,只怕早已被人销毁。 「饮茶谈心,那……茶呢?」解游迟说完,再一次阖上眼。 襄王终于忍不住道:「真是奇了,可以是不合口味倒了,也可以是喝完了准备要换新的,解大人怎知没有茶?」 解游迟没有睁眼,只是问了一句:「茶水可是你收走了。」 宫女浑身一震,看向轮椅上的男子。 他是如何得知的! 他明明不在畅暖阁。 「襄王与襄王妃倒是夫妻同心。当时,襄王妃确实说,茶水不合口味,让这宫女前去换了两盅。」 云梦兮说完,襄王立刻向皇帝行礼。 「父王,儿臣认为,悦华县主的话并不可信,什么迷香,什么黑衣人,皆是子虚乌有的事。」 第128页 「子虚乌有?」解游迟抬眼看了看襄王,笑道,「那被兮儿救下的宫女呢?」 「本王怎么知道,县主从哪里买通了这个宫女。」 解游迟摇了摇头笑道:「原来这个宫女是自己飞在天上的。」 云梦兮忍着笑,垂下眼眸。 解游迟每一次讽刺人,她都感觉他特别可爱。 「你说什么。」襄王恼怒极了。 「襄王殿下听不懂吗?」解游迟收起了手中帕子,低声说了一句:「闫中尉,将你看到的禀明陛下。」 畅暖阁外的闫明立刻进入了阁中。 听完他的陈述,皇帝顿时站了起来,他直视着襄王只问了一句话:「没黑衣人,难道,是你觊觎此女容貌想行不轨之事,又怕王妃发现故此在畅暖阁内下了迷药?」 襄王一听,顿时急了。 「父王,如此无凭无据,岂可信口……」发现自己口没遮拦后,襄王立刻收了声音。 「你也知道说朕信口雌黄,有人玷污了你的王妃,你不思找出兇手,还说别人子虚乌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甘愿带这个绿帽!」 襄王咬了咬牙,狠狠地盯着解游迟。 他本想咽下这口气,自己承认想与王妃玩个情调,于是在茶水中加了点料。 怕这个宫女多话,这才特地将她带远了一些。 如今,被自己的父王指出带了绿帽,是又气又臊。 偏偏他无从反驳。 「陛下,臣以为,卫王公正无私,柳崮山一案他办的很好,此事不如就交给卫王严查,骞之不希望兮儿会因此而名节受损。」 「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便交给义儿去查清真相。」皇帝站了起来,走向解游迟,「悦华也辛苦了,不知是否受到影响,老太医再此,不如就让他请一个平安脉。」 云梦兮立刻俯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 贵妃娘娘立刻将云梦兮带入屏风之内。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老太医走出了屏风。 云梦兮随后而出。 「太医,兮儿如何。」解游迟立刻问道。 「陛下,解大人,县主的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身子十分康健。」 听完老太医的,皇帝总算露出笑颜道:「悦华无事,那朕也安心了。」 「谢陛下隆恩。」 解游迟与云梦兮同时行礼。 「不必多礼,骞之既然有恙在身,便早些回去歇息,贺礼一事,朕代皇后收下了。」 云梦兮和解游迟行了礼,转身欲离开之际,云梦兮的脚步顿了一顿。 众人只见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襄王。 「襄王殿下,方才你想认下此事,可曾想过,若是躺在床上的是悦华,你当如何。」云梦兮清澈的眼神毫无波澜,叫人看着心头一颤,「另外,那杯有问题的茶水,便是倒了也应该留在襄王妃的体内了。」 话说完,众人回过神时,云梦兮和解游迟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卫王因为这两句话,不由得看向了襄王。 第55章 今天开始单更了 侯府出事 云梦兮和解游迟的马车出了宫门, 阿诚便接手了。 车内的云梦兮顿时松了一口气。 解游迟也睁开了双眼,伸出手搂住了云梦兮道:「兮儿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能换了襄王妃的茶水。」 云梦兮摇了摇头道:「其实, 我并没换她的茶水。」 「那她是如何中了迷药?」 云梦兮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这才缓缓地说道:「那两杯茶水都有问题, 至于,为何两个杯子皆有迷药, 我也不得而知。」 解游迟一听,颇为意外。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 看他的神情,云梦兮就知道, 解游迟有了答案。 「还真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们都入了陛下的局。」解游迟顺了顺云梦兮的鬓髮, 眼神早已不復早先的犀利。 「那, 是陛下让人在两个杯上做了手脚,卫王会知道吗?」 「既为未来的国君,没一点决断力, 太过仁慈, 又如何能够统领这满朝文武。」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忍不住了嘆了口气。 解游迟更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头:「怎么,担心卫王?」 「不是……」云梦兮鼓起脸颊, 戳了一下解游迟的胸口道,「我只是想到, 秦贵妃并不希望卫王成为储君。」 「为人母亲,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一生平安。」 云梦兮听了,更是感慨万千。 是啊,今日之事, 秦贵妃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她再不做决断,皇后怕是会想法设法除掉他们母子。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顺利成为储君,日后顺利登基,那必定会武装起来。 能成为宠妃,云梦兮相信,秦贵妃一定不简单。 「好了,别想这些,三日之后的早朝,我便会和陛下辞行,去祭祀宗祠之后,我们就回徽州。」 云梦兮一听要回徽州,立刻就露出喜色。 解游迟只是浅笑,将人揽到怀中。 很快了,他的计划就要完成了。 云梦兮和解游迟回到侯府之时,夜色将至。 算算时间,此刻在宫中,应该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刻。 中午的寿宴和献礼不过就是头菜,而夜间的歌舞,烟花杂技才是真正的大菜。 第129页 安定侯是肯定回不来。 故此,一进侯府大门,云梦兮就察觉到侯府之中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了看解游迟的神情,她这个夫君依旧一派气定神闲。 云梦兮抿了抿唇,直至进了山河院厢房,将解游迟安顿在床上才开口。 「夫君今夜,该不会又要出门欣赏好戏了?」 解游迟侧着身,云梦兮正在替他解开身上的狐裘大氅。 「就在侯府,谈不上出门。」 「在宫中还胸痛过,坐了一天了,还不好好休息。」云梦兮轻轻地揉着解游迟的后背,触手的感觉是僵硬又寒凉。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入体内,解游迟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是不是身子痛了。」云梦兮怜惜的眼神让解游迟心头一暖。 「不碍事,只是坐得久了。」 云梦兮心疼不已,不过解游迟逐步的改变,也让她欣慰的很。 「知道就好,以后我不准你坐那么久。」 解游迟「嗯」一声,阖上了双眼。 云梦兮猜他累了一日,也不再出声,小心翼翼地替解游迟按摩。 「夫人按的舒服。」解游迟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 他伏在腰枕上,神思都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云梦兮听见了这句话,耳廓微微一红,口中嘟囔了一句:「你又感觉到了。」 「夫人心意,骞之自然能感受到。」 「贫嘴。」 云梦兮知道,解游迟大半个身体并没有知觉,甚至连最基本的冷热都不知道。 瘫痪已经多年了,他的双腿早已骨瘦如柴,还不如寻常人的手臂粗。 可对她来说,只要能治好解游迟的病,便是一世都无法站立,她也不在意。 她只想他好好的,只想和他有属于他们的子嗣。 想起子嗣,云梦兮不由得忆起在宫中,皇帝让那老太医给自己把脉时的情景。 那平安脉,请的时间着实有些久了。 看来,真如解游迟推测的那样。 「夫君,你说,经过今日,陛下还会对这件事起疑吗?」 解游迟隐隐约约听见云梦兮在说话,然而,他已经无法听清。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受到脸颊有什么轻轻地拂过。 很软、很香、 是清冽的幽香。 「兮儿。」解游迟呢喃了一句。 云梦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帮解游迟翻过身,调整了舒适的睡姿。 烛火摇摇曳曳透过床幔映照在解游迟的脸上。 他的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染上一抹奇异的色彩。 瞧着,多了一份温和。 少了一份英气与犀利。 「夫君。」云梦兮俯下身,以自己的眉眸蹭着解游迟的眉峰,「那日秋绪说,我还太小了,需得过两年才能……」 说着,云梦兮脸颊越发烫了。 「夫君,过两年,待你身子好起来,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对吗。」云梦兮隔着厚厚地被褥搂紧了解游迟。 「夫君,你答应我的,不会放弃的。」云梦兮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解游迟的胸膛。 解游迟原本纷乱的心跳,随着云梦兮的蓬勃有力的心跳,逐渐趋于平和。 两人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交融了。 屋内的炭火,早已烘热的被褥,让解游迟的脸色渐渐地变得没有那么苍白。 唇色也有了些许血色。 云梦兮松了一口气,想着先让解游迟睡熟,晚些时候,她在为他擦拭。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扣响了。 云梦兮起身去开门,是春满。 她神色紧张,靠近云梦兮便低语道:「姑娘,侯府出事了。」 云梦兮一听,下意识看向卧房之内的解游迟。 「什么事。」 「听说是十三爷带来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书生,非要见依如姨娘,侯府的下人竟然都不敢阻拦。」 云梦兮想了想。 依如姨娘应该就是解游迟的同族姨母。 十三爷是解天翰。 那另一位自然就是侯府十分关键的人物。 那些下人不敢阻拦的并非解天翰。 而是那名书生。 照解游迟的话来看,今夜,他们是来救走依如姨娘的。 只是一个书生,他要怎么解救解天翰都带不走的人。 难道只是凭藉安定侯不在府内吗? 「我知道了,山河院有暗卫,你们不要离开院子,便不会有事。」 「奴婢会叮嘱秋绪。」 春满很快就离开了房间,云梦兮也就回到了解游迟身边。 ***** 亥时三刻,侯府香榆阁突然起火。 一片混乱之中,一道黑色的人影似鬼如魅潜入阁中。 就在众人忙于救火之时,香榆阁不知为何轰然坍塌。 解天翰惊声怒吼。 就连解元青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阁楼坍塌的太过诡异,难道是安定侯早就知道他会前来救人。 更猜测道依如姨娘不愿离开。 可…… 他的父亲竟是这般草菅人命的人吗? 想起解天翰的母亲依如姨娘,根本不愿跟他们离开。 他费劲唇舌,也是无用。 他不明就里也无计可施。 第130页 可如今……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自火光中沖天而起,形似大鹏展翅一般。 众人定睛一看。 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人,身背奇异的蝠翼,凌空而起,滑翔在天际。 黑衣人怀中,看起来还抱着一名女子。 「娘!」解天翰拔腿就追,边跑边嚷道,「放下我娘,你是什么人!」 来人低头一看,只留下一句话:「想要你娘的性命,要不拿解游迟的命来换,要不就拿安定侯的头来换。」 解元青一听,不由得皱起眉头。 来人掳走依如姨娘究竟是何用意? 他总感觉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解天翰早已乱了方寸,焦急道:「青弟,我们怎么办。」 依如姨娘得救,解元青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时候见一见解游迟了。 只是…… 他在侯府多有不便。 「放心,既然他放下话来,依如姨娘便不会有事,他总会再联繫我们。」 解天翰点了点头。 「我们先离开吧。」 解天翰转过身,准备跟解元青离开。 没想到侯府之内留守的兵士「唰」一声各自抽出兵刃,直指解天翰。 「十三爷勾结恶徒,掳走依如姨娘,恕我等得罪了。」 为首之人高唿一声:「拿下!」 「放肆,你们做什么!」解元青双眸一凛,翻手打出一掌。 院子里顿时尘沙飞扬,迷了众人的眼睛。 待众人回过身来,哪里还有解天翰的踪影。 屹立原地的只有解元青一人。 青袍布巾的青年,满面霜寒,双掌紧握竟然还留有些许暗劲。 云梦兮听到这些时候,解游迟已经醒了,她正在餵他饮一些张婶炖好的牛尾骨汤。 「夫君,解元青掌法了得之事,你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喝下汤水,解游迟依次漱口洁面,这才回道:「莫非,夫人是想与他切磋?」 「没,若是知道他有此能为,我也不用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他要如何救人。」 听云梦兮这样说,解游迟忍不住笑道:「有的时候,绝对的武力之下,是容不得人有思考应对的机会。」 「绝对的武力。」云梦兮细细品味了这几个字,「所以,他原本就是想好了要硬抢,没想到被夫君捷足先登了?」 「兮儿。」解游迟轻唿了一声,随后勉强抬起了头。 云梦兮立刻俯下身,轻轻托着他的后脑勺,然后才将人按倒。 「不许乱动,好好休息。」 「方才,兮儿是在夸为夫吗?」 云梦兮瞪了解游迟一眼道:「夸你,我还没说你,你那是什么奇怪的要求,竟然和安定侯相提并论。」 想起黑衣人的条件,云梦兮一肚子不满。 第56章 即将完结 逼他们做选择 解游迟没有回答, 只是轻抚着云梦兮的后背,随后便将人搂在怀中。 「我问你正经的呢,要是他当真前来取你性命, 这要如何是好。」云梦兮愁的很。 她猜得到,解游迟对解天翰和解元青有着一份连他自己可能都不曾察觉到的期待。 对于这个解家, 或许只有这两人会成为解游迟的牵挂。 也正因为这样,云梦兮更担心解元青他们的抉择。 如果他们选择杀解游迟, 那对他来说,必定是很大的打击。 「那,岂不是正好满足了兮儿对他的好奇。」 云梦兮不满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道:「说什么呢。」 「别动。」解游迟紧了紧怀抱, 指尖轻轻地点在云梦兮的唇瓣。 触手的感觉很柔很软, 令他下意识得摩挲起云梦兮的双唇。 云梦兮不敢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炭火过于旺盛, 她感到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兮儿。」解游迟呢喃了一声, 肌肤相亲的感觉,令他太过留恋了,「即使如此, 他们两人也不会杀我。」 「那, 你是逼他们要选择和安定侯划清界限?」 「不下一点勐料,又怎么会惊醒梦中之人?」 「……」云梦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很担心,如果那两兄弟知道这一局是解游迟做下的, 那这兄弟情义恐怕也随时都会破裂,就算……安定侯确实罪无可赦。 「流着解家的血, 总有一天要选择立场,是同流合污,还是……咳咳……」解游迟的话还没说完,便勐烈地咳了起来。 云梦兮立刻起身, 取来了温热的茶水餵给解游迟。 「我明白了,不说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 解游迟点了点头,这一次,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两个兄弟。 是该有一些话对他们说了。 解游迟再一次阖上眼眸时,窗棂外传来阿诚的声音。 「主人,消息来了。」 云梦兮看了看解游迟,这才低声说道:「说吧。」 「七儿传话,人已经安全送出城,主人不用担心。」 解游迟紧了紧握住云梦兮的手,云梦兮明白,对解游迟来说,依如姨娘的身上,应该有着许多他对母亲的念想。 「她放弃了吗?」 解游迟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句话,听在云梦兮耳中颇为酸涩。 「主人放心,经过今夜,她也看清了。为了她的儿子,她对那个人,不会再有任何的期盼了。」 第131页 解游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云梦兮轻抚着他的胸口,缓和他翻涌的心绪。 「主人打算什么时候见她。」 解游迟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向云梦兮。 「让七儿安排,两日后我要见到他们兄弟两人。」 阿诚领了命令很快就离开了。 云梦兮嘆了口气,替解游迟掖了掖被角道:「都安排好了,那便好好睡。」 解游迟将云梦兮的双手握在掌心,紧紧地贴在胸口道:「你陪我。」 云梦兮的脸色酡红一片,眼眸微垂嘟囔道:「我不是每日都陪你的。」 「不是那种陪。」解游迟掀开了自己的被褥,拍了拍床铺,「兮儿,为夫要这样陪可好。」 这些天,云梦兮和解游迟确实是同床共枕。 只不过,解游迟的身体情况特殊,被褥尤其厚实,所以,两人一直都是分两条被褥。 如今…… 解游迟如此邀约,让云梦兮不舍推辞。 「兮儿,来嘛。」解游迟握住云梦兮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云梦兮哪里还受得了他这样,赶忙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腰间道:「我还没洗洗呢,你先睡,我稍后就来。」 ***** 林间的空气极其清幽,流水潺潺叮咚作响。 时而有飞鸟自水面上滑翔而过。 鸟鸣山更幽。 竹屋就在眼前,云梦兮俯下身,她看得出,解游迟内心颇为紧张。 说起来也是,今日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见血缘亲人。 里面是他的兄长和姨母。 阿诚也正在等待解游迟的命令。 直至他轻声说道:「进入吧。」 云梦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进屋的那一瞬间,云梦兮是握着解游迟的手。 屋内有四个人。 三男一女。 云梦兮认得解天翰,她也知道那女子便是解天翰的母亲。 另一名坐着的男子应当就是解游迟的另一个兄弟。 见解游迟进入,解天翰第一个站起来,他双手扶着女子的肩头,语气有些激动道:「阿娘,这便是迟弟了,是他的人救你出来的。」 听解天翰这样说,云梦兮昨夜的担心瞬间就放下了。 看来,这两兄弟如解游迟所说的,确实是心地纯善之人。 解游迟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云梦兮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她立刻俯下身轻声安抚道:「夫君,莫要激动,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解游迟深唿吸了几次,这才逐渐平復下来。 而那女子,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站在原地,伸出了颤抖的双手。 云梦兮听见她似乎低喃着一个名字。 「苓儿……」 是女子的名字。 会是…… 解游迟看了许久,直至解天翰将女子搀扶过来,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 双掌交握之际,女子哽咽地说道:「你是苓儿的儿子,是当年她拼死生下的儿子。」 「是。」解游迟感到眼眸之中满是滚烫的泪水,他说不清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情感。 很熟悉,似乎她就应该是自己的母亲,可他很清楚,她不是。 他的亲生母亲早已化作黄土。 「我是……」 就在解游迟再一次强调自己的身份时,女子一把便将他揽在怀中,轻抚着他的髮丝道:「小迟,我知道,你是苓儿的儿子,你和你的母亲生得很像。」 「母亲……」解游迟埋首在女子腹间,低喃着。 「我与你的母亲是堂姐妹,她名为依苓,我叫做依如。」 「姨母。」 云梦兮见女子不住地点头,满脸都是慈爱的神情,总算是放心了。 「姨母。」云梦兮屈膝行礼道。 解游迟这才松开依如姨娘,对她说道:「姨母,这是我的妻子,她叫云梦兮,你也可以叫她悦华。」 解天翰此刻也将自己的母亲扶去桌旁坐下。 阿诚和七儿则退出了竹屋。 「见你成亲了,姨母真是为你高兴。」依如看向云梦兮,她方才就发现,这个女子待解游迟极好。 她的眼中只有他。 进门之时,也只是看了一眼解元青。 依如擦拭了一下眼泪,这才正式开口道:「小迟,元青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 解游迟点了点头。 「天翰排行十三,元青是老十四,按照年龄,你是最小的。」 这一刻,解游迟抬眸看了过去。 解天翰不仅姓解,更是他姨母的儿子,他们之间的血脉更为亲厚。 而解元青,是为了他才和安定侯发生争执,之后愤而离家远行。 那一年他不过十五岁。 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解游迟俯首抱拳,对着两人低声道了一句:「骞之多谢两位兄长关爱。」 云梦兮知道,解游迟这句话藏了很多年。 他对解家这两兄弟的心意,早已铭记在心。 所以,她也起身行礼道:「悦华感激两位兄长。」 解天翰连忙开口道:「为兄也没做什么,快些起来,你们救了阿娘,是为兄应该感激你们才是。」 解元青倒是一直都很冷静。 云梦兮看得出他眼神之中也是欣慰,是见到解游迟安然的欣慰。 第132页 只不过,他一定是有顾虑。 因为解游迟所说的条件。 如今依如姨娘在场,两兄弟恐怕都不太好提这件事。 正想着,解元青开口了。 「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解元青的声音偏沉稳,与他的容貌相较,反而显得略微老成了。 「劳兄长挂怀,骞之的身体尚可。」 解元青看了一眼解游迟,他虽然不是医者,但,解游迟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便是说话也带有停顿。 云梦兮明白,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姨母,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去准备午膳,悦华想给夫君煲些热汤。」 「好,让他们兄弟叙叙旧。」 云梦兮点了点头,看了看解游迟,他信任的人,她也应该学会信任。 之后,云梦兮他们也离开了竹屋。 见两人离开,解元青才接着说道。 「弟妹甚是聪慧。」 解游迟轻抚着暖手炉,眉眼之间满是柔情。 「今日相邀,应该不只是亲缘相认这般简单。」解元青的语调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解天翰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臂膀。 他们还记得那个条件。 现在看来,这个条件就是解游迟开出的。 「两位兄长皆是人中龙凤,骞之此番也只是希望两位……」解游迟顿了顿,抬起眼眸,他那对菸灰色眼眸之中柔情不在,只剩炙热的恨意,「该做一个抉择了。」 解元青和解天翰心下皆是微微一沉。 他们没想到,解游迟这样直截了当。 他似乎不愿意再等了。 「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你是真的不愿给他机会吗?」解天翰率先开口,他是最能理解解游迟恨意的人。 然而,他终究无法斩断血缘亲情。 这也是当年,他忍不住要去找被安定侯遗弃的解游迟的原因。 解游迟紧了紧双手,掌心紧紧地贴着暖手炉,热量变得更强烈了一些。 「骞之,已经没时间再等这个机会了。」 解元青大惊,不由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兄长,骞之撑不了多久了。」解游迟仰起头,看着眼前两人。 解天翰与他很像。 就连解元青的眉眼之间也瞧得出这份血脉相连。 他们两人皆是没见过他,便已经对他生出兄弟情义的人。 「骞之最后的愿望,便是……」解游迟摸出帕子抵在口边,鲜血一瞬间就涌出唇瓣,落在纯白的帕子上。 「迟弟。」解天翰立刻走了过去。 解游迟伸出手支撑在桌案上,防止自己的身体倾倒。 膝头的暖手炉因此滚落在地。 解元青也伸手扶住了解游迟几乎要倒落的身躯。 「别叫人。」解游迟低喃了一句。 为了他的计划,穆星洲已经为了金针续命而开始对他用药了。 「怎么会这样。」解元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解游迟闭着双眼低声说道:「能再见到两位兄长,骞之一生也无遗憾了。」 解天翰仰起头,闭了闭眼才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解游迟稍稍缓和了一些,两人又将他扶好,让他可以依靠着轮椅靠背。 「你们,做好决定了吗?」说着,解游迟看向了解元青,「他一定对你说过,只要他的计划成功,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归侯府,爵位也一定是你的。」 「我根本不在意那些。」解元青垂下眉眼。 解游迟说的对,安定侯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说,只要二皇子顺利登基,他的母亲大长公主当年与他苟且之事便不用再躲躲闪闪。 安定侯还说,他血统高贵,自然是继承侯府的最佳人选。 可他不这样认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二皇子若是事成,就连他的兄弟也不会放过,又怎会放过安定侯府。 又何来爵位继承一说。 他的身份更会为他以及他的母亲带来灭顶之灾。 「你的身世,圣上早已知晓,他不过就是自作聪明。」解游迟饮了一些热茶,才继续说道,「圣上不过就是顾忌胞妹的面子,顾忌到大驸马身后的世家力量,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照你所说,圣上早有除他的心思。」 解游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道:「兄长,骞之若是没记错,你比我大了两岁,已经二十五年了,圣上忍了很久了。」 解家两兄弟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 「我没办法对付他……但……」解元青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也不会姑息。」 解游迟看向解天翰,他的眼神等待着答案。 「他连我的母亲都要杀,我……」解天翰终究是做了决定,「你放心,人在做,天在看,我就算不做什么,相信老天爷也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有兄长们这句话,骞之就……就放心了。」解游迟松开手,自怀中摸出两个锦囊,分别交给了解天翰与解元青,「祭祀宗祠那一日,两位兄长在打开。」 两人握紧了手中的锦囊,视线再一次定再解游迟苍白的容颜之上。 第57章 即将完结 我还撑得住 云梦兮人虽然陪同依如姨娘准备午膳, 心却装得都是解游迟。 第133页 看她心绪不宁的模样,依如倒是十分欣慰。 她将锅中金黄的鸡蛋盛出,擦了擦手, 来到云梦兮身边。 「悦华。」 轻柔的唿唤声在耳畔响起,云梦兮立刻回过神。 「姨母, 怎么了。」云梦兮看着身边的妇人。 即便是已经四十出头了,她的眉眸之中依旧看得出当年的绝色天姿。 与自己的母亲不同, 她的风韵即使过了三十年,依旧与汉族女子天差地别。 特别是那双眼眸,比解游迟稍深一些, 偏蓝色, 就像是澄净的天空一般。 「我听过你的名字, 你原本是要嫁给世子爷的, 对吗?」 云梦兮没有否认, 想来也是,依如姨娘这些年一直在侯府,一定也听过解文来对她如痴如迷的事迹。 看她这个神色, 依如轻轻拍了拍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 我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你对小迟的心意。」 「姨母。」 「小迟身子不好,又受了许多的苦, 如今能有你这般聪慧贴心的姑娘陪伴,相信苓儿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姨母放心, 悦华一定会好好照顾夫君。」 依如姨娘不断地点头,随后将炉灶上的菜交给云梦兮道:「你将这菜端进去,姨母稍后便来。」 云梦兮想着,解游迟他们应该谈的差不多了, 这才点头答应。 很快,一桌家常小菜便摆满了台面。 云梦兮与解游迟并排而坐,解家两兄弟分别在左右,依如姨娘坐在解游迟对面。五人一桌,虽然方才相认,却显其乐融融。 许是见到了嚮往已久的亲人。 云梦兮发现解游迟的脸色不似刚才那般苍白,在奶白色的汤水映衬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见云梦兮一直看着自己,解游迟放下手中的汤碗,抬手抚过她的脸颊道:「怎么,我脸上沾了食物?」 「没……」云梦兮耳尖微红,连忙为解游迟夹了一些雪白的鱼肉到碗中。 可她的心却因为解游迟的动作而跳得激烈起来。 他怎么也不顾忌一下,这会儿也不是他们两人在用膳。 瞧着小夫妻相濡以沫的模样,依如姨娘满心欢喜。 解天翰都有些忍不住羡慕道:「迟弟和弟妹让为兄好生羡慕。」 他这一说,解元青立刻低咳了两声。 果不其然,依如姨娘接话了:「羡慕也不见你快些娶妻生子,还有元青也是,你二人比小迟年岁大,却始终不曾成家。」 依如姨娘假装气恼,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快三十的人了,也不知怎么想的。」 「阿娘,我才二十六!」 依如姨娘翻了翻白眼道:「怎么,你还以为你很年轻?」 解天翰顿时蔫了。 解元青扭过头,对解游迟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 「躲什么躲,还有你也是,你们两兄弟到底什么打算时候成亲!」 解元青满脸都是叫苦连天的表情,他就知道,解天翰这话一说,他们准玩完。 倒是云梦兮开口为他们打了圆场。 「姨母放心,如今你平安离开,天翰兄长没了顾忌,相信不用很久,你就可以抱上孙子了。」 「听到了吗!还有,元青你阿娘不在身边,以后便在这里与我作伴。」依如姨娘说着,为解元青添了一碗汤。 解元青本想拒绝,这些年他都是独自生活。 逍遥惯了,从未想过和亲人一起住。 此时,解游迟却开口了。 「姨母说的对。」解游迟抬眼看着解元青,接着继续说道,「你留在这里,我才能更放心。」 解元青看出了解游迟的用意。 微微一顿之后,才点头承诺:「那,元青就听长辈的。」 这一来一回,云梦兮也瞧出了一些,解游迟是担心安定侯的人找到依如夫人,如果有解元青坐镇,那便不用担心了。 难得的团圆饭,一家人吃的也是颇为开怀。 直至过了未时,云梦兮才陪同依如姨娘收拾碗筷。 云梦兮携解游迟离开竹屋时,约莫审时。 马车缓缓而行,微风中带着风信子特有的气息。 云梦兮替解游迟温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餵给他。 餵了水,又摸了摸解游迟的手,好在不似过去那般寒凉,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解游迟心中百感交集。 他真的舍不下云梦兮,所以,他要赌一把,赌一个未来。 一个能陪云梦兮一世的未来。 「兮儿,扶我起来。」解游迟握住了云梦兮替他掖被角的手。 云梦兮一愣,随后便道:「不行,今日已经坐了很久了。」 「我好多了,难得出门,我想与你一同看日落。」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一时间不知如何拒绝。 她心中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慌乱,可解游迟现在的情况却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她又有些看不懂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看云梦兮为难的模样,解游迟心头不忍,他不想骗她,却不得不骗她。 「你不是说,要与我看遍这北祈山水。」解游迟握着云梦兮的手,他掌心难得透着微微的暖意。 「就要寒露了,外边凉的厉害,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云梦兮边说,边协助解游迟坐起,又找了腰枕护着他右侧靠外的位置。 第134页 「我们不走远,就在河边看看可好。」解游迟的语调很柔,带着一丝央求。 云梦兮从没有见他有过这般的神色。 他只是想看看落日。 想和她一起欣赏落日之景。 那么小的愿望,她如何能狠心拒绝。 「好,不过,若是累了不许硬撑。」 看云梦兮答应了,解游迟的唇角立刻上扬了,他的眉眸之中皆是喜色。 「夫人真好。」 云梦兮抚着解游迟的肩头,他单薄孱弱的身形令她心里酸涩的厉害,却还是嗔怪道:「现在惯会撒娇。」 解游迟微微凑近云梦兮,低声问道:「兮儿不喜欢。」 云梦兮缩了缩脖子,嘀咕道:「哪有。」 「那便是喜欢了。」解游迟伸出手臂,将人揽进怀中。 他的怀抱不似之前,竟然让云梦兮感到炙热的暖意。 解游迟整个人像是从内向外散发着暖意。 这让云梦兮意外极了,她忍不住松开手,抬头问道:「夫君,你的身子怎么透着热意,是穆大夫给你换了药了?」 解游迟没有细说,只是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地捏了捏云梦兮的脸颊道:「所以,我说我好多了。」 「当真!」云梦兮用力抱住解游迟。 他们从相识,到成亲。 细数一下,约莫也有一百多日了,她从不曾在解游迟身上感受到这种炙热而蓬勃的气息,这种感受。 云梦兮回忆起来,就像是自己练完功一样。 「你都看到了,也亲身感受了。」解游迟阖上眼眸,轻轻地吻着云梦兮的额头。 他掩饰了眼神之中的不舍。 更不忍心见云梦兮欣喜若狂的神情。 ***** 傍晚的风凉爽宜人,清透的水面时而能见到一群群嬉闹的鱼儿。 群山环绕,竹林幽静。 云梦兮和解游迟就在河边一处廊桥上。 木质的桥板,轮椅推过之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将轮椅停稳后,云梦兮还有些不放心,抬手轻抚着解游迟的脸颊。 触手并不冷,微微散发着暖意。 见云梦兮松了口气,解游迟这才笑道:「我很好,不用担心。」 云梦兮从未见过这样的解游迟。 不由得看呆了。 远山、近水、竹林、微风以及在它们之中的解游迟。 就好像一副山水人物图一般。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远处落日之景。 他稜角分明的侧颜,微微卷翘的眼睫,眨眼之时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又一阵微风,吹动了解游迟耳廓边垂下的配饰。 清脆地「叮铃」声传入了云梦兮的耳中。 「噗通」鱼儿跃出了水面。 解游迟眼神一亮,低唤了一声:「兮儿。」 这才将云梦兮的思绪喊了回来。 她立刻俯下身问道:「夫君要什么。」 解游迟侧过头,看着云梦兮的双眼:「要鱼。」 云梦兮一愣,眼神之中略有些吃惊。 「可以吗?」解游迟凑上前,阖上眼,在云梦兮的耳廓边道,「夫人给骞之抓一次鱼,可以吗?」 「好。」云梦兮直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阿诚,「我让阿诚过来。」 说着,云梦兮替解游迟紧了紧披风和腿上的毛毯。 见云梦兮背过身,解游迟的神情才微微一变。 云梦兮的身姿翩然若仙,踏水而行时,竟未带起丝毫水花。 如履平地一般的境界,就连阿诚都不由得赞嘆。 直至,解游迟微微俯身,抬手按住了胸口,他才意识到。 「少楼主……」 解游迟闷哼了一声才道:「药……」 阿诚立刻换了一个方向,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解游迟,以防云梦兮发现。 给解游迟服了药之后,又快速将他的轮椅向后拉开一些距离。 「少楼主,还是上车吧!」 解游迟摇了摇头,视线投向云梦兮。 她似乎发现目标了。 入目所及的唯有云梦兮,她的髮丝轻扬,衣袂飘飘。 美得仿若山中精灵。 「我……还撑得住。」 阿诚哽咽了,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解游迟。 「她,今日难得开怀,别破坏她的心情。」 「哗啦」水声响起,紧着噼里啪啦,有不少鱼儿被云梦兮的剑意击中,落在岸上。 一直在马车边的春满看见了,立刻带着竹篓子和手巾来到岸边。 云梦兮轻盈地身姿随后也落在岸边,她回过头,看向解游迟。 她脸上的笑意落在解游迟眼中,令他不由得也笑开了。 看解游迟向自己伸出双臂,云梦兮忍不住提着裙摆向他跑去。 阿诚悄悄地退开了。 云梦兮到了解游迟跟前,立刻就握住了他的双手。 她半蹲在地,仰着头看着解游迟。 「夫君,冷不冷,你怎么样。」 解游迟摸出一块全新的帕子,轻轻地替云梦兮拭去额间的薄汗。 「不冷,我没事。」 云梦兮看着解游迟,他的脸色,唇色都比过去好了不少,整个人也有生气多了。 他的手依旧是暖暖地,这让云梦兮早前还有些不安的心绪彻底平復了。 第135页 「夫君好起来,悦华就开心,我抓了好多鱼,回去给你煲汤。」 解游迟抚着云梦兮的脸颊,轻声道:「好。」 此时,天边的霞光逐渐隐入山色之间。 橙色的天际渐渐地沉入一片青黛色之中。 瞬息转变的美景落入了云梦兮与解游迟的眼中。 「好美啊!」云梦兮呆呆地呢喃了一句。 解游迟将视线投在云梦兮身上,跟着说了一句:「很美。」 他会记得这一幕,刻在魂魄深处。 永难忘怀。 第58章 058 即将完结,刀子预警 三更天未到, 解游迟便已经收拾妥当。 云梦兮是第一次见他一身官服的模样,他卸下了耳廓上的配饰,带上了官帽。 英挺的容貌在灯火之下刻印在云梦兮的心里。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 握住了她正在为自己系披风的双手。 「兮儿。」 一声轻唤之后,却是相对无言。 沉默持续了片刻。 「我知道今日上朝对你来说很重要, 但,答应我, 一切以身子为先,我……」云梦兮凑近了解游迟,鬓髮相触时, 她的气息喷洒在解游迟的耳廓, 「夫君, 我还在等你。」 解游迟心头颤动, 握住云梦兮的手更紧了。 「很快, 我们就可以回徽州,很快……」解游迟伸出双手,将云梦兮搂在怀中, 「你想要的生活, 我都可以给你。」 「一言为定。」云梦兮同样抱住了解游迟,埋首在他的颈窝,「不准……骗我。」 一句「不准骗我」重重地砸在解游迟的心头。 令他情难自禁收紧了自己的怀抱。 之后, 云梦兮亲眼看着解游迟上了马车。他没回头,所以, 她明白,这是解游迟破釜沉舟的一局,也是最后一局。 是怎样的局,云梦兮不清楚。 她只知道, 她不能阻止。 马车的踢踏声渐行渐远了。 夜色下的山河院,昏黄的灯火倒影在水面上,摇摇曳曳。 大郾城的街道很安静,偶有更夫的脚步声传来。 阿诚坐在车辕上,车内只有解游迟一人。 轻微的咳喘声自车内传来,阿诚浑身一凛,却只是回头看了看被帷幔遮掩的车厢。 良久,车内传来解游迟的话语声。 「我,让你们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了,今日便会送至山河院。」 「那……」 马车内解游迟的声音戛然而止,阿诚心头一抽,顿时起身进入车厢。 恰好接住了解游迟险些倒下的身躯。 「诚叔,我……」解游迟阖上眼眸,攥紧了阿诚的手,「怕是来不及为她做好了。」 「不会的,小迟,不会的。」阿诚轻触了解游迟的额头,触手温热,他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诚叔相信,一定来得及,你一定可以为她完成。」 听阿诚这样说,解游迟缓缓地睁开双眼。 是了,他答应了云梦兮的。 他一定要完成。 他能留给她的东西,本就不多。 宫门原本是五更天之时才会开启,却因为解游迟的到来而提前打开了。 闫明再一次接替了阿诚的工作,接应解游迟的马车入宫。 依旧是福聆阁,这一次,解游迟不仅见了皇帝,更见到了卫王。 宣帝免了解游迟的礼数,之后,却也没有先开口。 一时间三人之间有一阵沉默。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卫王才开口关心:「看解大人的气色好了不少,小王也安心了。」 「谢卫王关心。」 解游迟说完,看向了皇帝。 又是一阵沉默,让一旁的卫王心中略有不安。 最终,解游迟才开口道:「陛下,这是最后一局了。」 卫王一听,心头微微一颤。 他没想到会这样快,甚至,他都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到这一刻,宣帝才嘆了一口气,走向了解游迟。 「弘义还需要你,你当真……」宣帝的语气是满满地不舍与惋惜。 卫王一听,顿时明白了。 他立刻俯下身,握住了解游迟的臂膀焦急道:「解大人……你……」 解游迟没有回答,视线落在卫王握住他的手上。 「臣,准备了两个锦囊,陛下与卫王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时候打开。」 听解游迟这样说,卫王心中不忍,却还是缓缓地松开手,接下了解游迟的锦囊。 「徽州防务臣已经觅得合适的人选,臣走以后,陛下可提拔此人。」 解游迟这样的话,皇帝和卫王都听得明白。 他是在交代遗言。 宣帝一生惜才,也正因为这样,在见过年少的解游迟后,便心心念念要他入仕途,甚至愿意协助他报仇。 到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的放不下。 一国之君为此竟也俯下身。 「当真……没机会吗?」 解游迟抬眼看着宣帝,露出一个笑颜:「陛下果真是性情中人,便是知道骞之瞒着你,也不曾……」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心头扩散。 解游迟身形一颤,宣帝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卫王刚要开口,却被解游迟拉住了衣袖。 「不,不可宣太医。」 第136页 宣帝已经听出了解游迟的意思,却并没有责怪。 「既然可以留后,为何你不曾与悦华圆房。」 这一刻的皇帝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辈,一个看着解游迟从少年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见证人。 「你的义父,一定希望能有一个念想。」宣帝环过解游迟的肩头,令他可以靠在自己的肩头,「悦华……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解游迟摇了摇头:「她还太小,我不能自私的毁了她一生。」 听到这里,卫王也是心酸不已,他半跪在地,身形微微颤抖。 解游迟的视线移向了卫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今日之后,你便是北祈的太子,未来的国君。」解游迟伸出手,卫王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他们虽然相交不多,也仅仅三年。 但是,解游迟已经教给他很多。 他们私下的关系如同师生。 那一年,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解游迟时,便被他的气度文采所折服。 他所有的疑问,解游迟皆有能力为他解惑。 解游迟学识渊博,见地非凡。 从那时起,他便想过,若有一日登基为帝,解游迟便是他的帝师。 「老师……」卫王忍不住低唿了一句。 解游迟的手因此而抖了一下。 良久,他松开了手。 卫王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与额间:「老师在上,请受弘义一拜。」 「我知你尚有许多犹疑,也有惶恐与不安。但,我相信陛下,他会给你足够的引导,未来,你也会是一代圣君。」 「弘义谨记老师教诲,一定……一定不负老师所託。」 解游迟话说到这,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父子二人。 「臣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陛下。」 看他这个模样,宣帝不由得思绪翻涌。 「十年了,朕看着你长大,你也为朕做了很多。」 解游迟看向身侧的帝王,直起了身体:「臣若能侥倖不死,但求再与陛下畅谈天下,煮茶论道。」 「好……好,朕等你。」 ***** 五更天时,宫门大开。 一众朝臣排着队,规规矩矩地进入宫门。 常和殿外,众人窃窃私语。 也不知是听见了风声,还是什么。 自从皇后寿诞出了那事之后,文武百官心头就颇为不安。 他们都有猜测,今日早朝,恐是会有大事发生。 大殿的门在此时打开了。 尖锐的嗓音高唿着:「拜。」 文武百官纷纷跪拜,高唿:「恭迎圣驾。」 紧接着,众大臣手持笏板鱼贯而入。 一进大殿,众大臣就先看到了卫王。 卫王所站的位置,正是龙椅左下方。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一身冕服的帝王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向了龙椅。 宣帝看了看一众大臣,随后便坐在龙椅之上。 德顺公公立刻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殿外传来一阵低咳。 接着,便听见了解游迟的声音。 「臣,有事启奏。」 说着,众人回首,便瞧见闫明将解游迟的轮椅抬入了大殿之中。 闫明将解游迟的轮椅推至最靠前的位置,这才垂首立在他身后。 宣帝抬手示意解游迟可以说。 「臣不日便要回归徽州,今日早朝,特来向陛下辞行。」解游迟抱拳颔首,「臣感念陛下赐婚,也请陛下为臣做主,严惩企图破坏爱妻悦华县主名节的恶人。」 解游迟的声音不大,但,他的一字一句,在大殿里众臣听来,那是有些令人骇然。 那一日,皇后寿诞,悦华县主突然失踪,众人皆不知发生何事。 事后,绝大多数人也不敢打听。 可今日早朝,解游迟竟然当众提出。 可见,他深知事情始末,今日是特别来问罪的。 那,到底是谁?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心头疑惑,可安定侯却是眼神含怒。 他直视解游迟背影的视线,仿若两把刀子一般。 听解游迟这样说,宣帝便开口了。 「卫王,朕将此事交你全权负责,你可有查出事情的真相?」 卫王立刻转身行礼道:「回父王的话,儿臣已将此事,彻查清楚。」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给解大人一个交代。」 卫王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儿臣恳请父王,准许儿臣传两名人证。」 就在宣帝要允许时,襄王却站了出来。 「父王,早朝乃是朝臣们商议国事之地,解大人的私人小事,如何能在此占据诸位大臣宝贵的时间。」 解游迟抬眼看向襄王,随后轻笑道:「襄王殿下是这样认为的吗?」 看解游迟的神情,襄王一肚子火,才要发作便见解游迟神色逐渐冷冽起来。 他心头微微一惊。 到口的话仿佛顿住了一般。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以为,臣的妻子被辱一事,绝非小事,求陛下圣裁。」 解游迟这样说,众大臣也不断交头接耳。 云文翰作为大将军,又是云梦兮的父亲,自然是要站出来的。 「臣附议,求陛下圣裁。」 第137页 一众大臣看云文翰的立场,不由得也开始做决断。 虽说云文翰交出了虎符,但,上首的帝王却还没有允准他告老还乡,他依旧是北祈战神,唯一的大将军。 更何况,解游迟乃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很快,有不少大臣站了出来。 「解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 见此情景,襄王更是气急了,他看向安定侯,却不想,对方似乎没有任何作为。 「既然如此,卫王,将人证带上大殿,朕倒要看看,这件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很快,一男一女被带上了大殿。 见此阵仗,那名宫女脚步虚软,跨过门槛之时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之后,她是被人推搡着来到了解游迟跟前。 卫王缓缓地走向两人,随后,抬眼看向襄王。 「皇兄,不知此人,你可识得。」卫王指着男子对襄王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王垂眸看了看身形开始颤抖的男子道:「抬起你的头,给襄王殿下看清楚你的这张脸孔。」 到这会儿,大殿之内的大臣也不免好奇了起来。 解游迟见此一幕,习惯性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襄王殿下,难道想要放过玷污襄王妃之人?」 他这样一说,大殿之内一片譁然。 众人原以为,解游迟如此问罪而来,是因为云梦兮遭人玷污。 没想到。 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而襄王,听解游迟直接揭开真相,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见襄王不说话,卫王继续说道:「父王,此人便是在畅暖阁中玷污了皇嫂之人,而他的身份……」 卫王微微一顿,上首的宣帝声音一沉道:「说。」 「儿臣已经查明,他乃二皇兄贴身侍卫,而皇嫂意图将悦华县主带入畅暖阁,便是要对县主行不轨之事。」 「一派胡言,父王,儿臣从不曾有过此等污秽的想法,悦华县主乃解大人髮妻,儿臣岂会让手下之人干出这等丑事。」 「噢,那襄王妃的意图,襄王又要作何解释。」解游迟不冷不热的语调,听在在场众人的耳中那是颇为震撼。 他说的很有道理。 襄王妃与云梦兮无冤无仇,何以要设计这一局? 襄王无从辩解只能矢口否认:「父王,儿臣绝不会有此想法,定是此人见县主天仙之姿,心存歹意,与儿臣无关。」 就在此时,大殿之外传来哭喊声。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一女子跌跌撞撞地沖入大殿。 常和殿乃是朝臣议事之地,后宫不得干政,女子更不能随便进入。 德顺公公立刻厉声喝止:「何人大胆喧譁,来人,拉出去杖责三十。」 「父王恕罪,此事与王爷无关,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憎恨县主,狠她害死柳玉茹,玉茹与儿媳乃是手帕之交,故此,儿媳才设局想要玷污她的名节。」 随着女子一字一句说出,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她就是襄王妃。 对于这样的局面,解游迟丝毫不意外。 不过就是弃车保帅之策。 襄王妃捨弃自己,好歹还能保住一族的荣华富贵。 更可以保住襄王和皇后。 「让她说清楚。」宣帝挥了挥手,原本要将襄王妃拖出去的期门军立刻退下了。 襄王妃看了看襄王,眼神之中的神情极为复杂。 可她依旧还是下跪行礼,随后缓缓地说道:「陛下,罪女自从玉茹死后便谋划了此事,只是没想到,连天都帮她,也许这就是自食恶果。」 「既然这一切是你所为,那你为何会饮下带有迷药的茶水?」卫王提出了疑问。 襄王妃依旧跪着,视线看向了解游迟。 「罪女不知,她没中药,也许就是她趁我不注意,换了茶水。」 卫王看向了解游迟,解游迟只是轻摇了一下头。 在场众人不由得沉思起来,而此时,安定侯却走了出来。 「陛下,襄王妃已然承认了所有罪行,此事也应该给解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了。」安定侯看向解游迟,问了一句,「不知,解大人要如何治罪襄王妃。」 解游迟眯了眯眼,安定侯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替他拉仇恨。 当着皇帝的面,安定侯这是在说他只手遮天。 就算皇帝不在意,在场的其他朝臣却不会这样想。 云文翰也瞧出了端倪,忍不住皱了皱眉。 「既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那……臣听凭陛下发落。」解游迟恭恭敬敬地对皇帝俯首行礼。 好在解游迟也不在意旁人的感官。 见他这个模样,皇帝也沉思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襄王妃即日起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回城,相关涉案人员斩立决,至于襄王。」皇帝看向二皇子。 襄王同样抬起头,看这个龙椅上他的父亲。 「襄王治下不严,责令回归封地,三年不得入京。」宣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身体向前一倾道,「你可心服。」 「儿臣心服。」襄王咬紧了后牙槽,衣袍内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宣帝看了许久,身边的德顺公公立刻就领会了。 「拉下去。」 第138页 很快,襄王妃与相关的涉案人员被拉出了常和殿。 一事了结,在场众臣早前提起的心稍稍松快了一些。 宣帝看了看解游迟,又看了看众大臣,亲口问了一句:「诸位爱卿,还有谁有事要奏?」 众人互相看了看,并没人走出来。 宣帝等了有片刻,这才开口道:「既然诸位爱卿无事,那朕就宣布一事。」 霎时间,一众朝臣都站直了身体,抱紧了手中的笏板。 「这些年来,诸位爱卿一直都希望朕可以尽早册立太子,今日,朕就做了一个决定。」 宣帝这样一说,在场众人不免都瞪大了双眼。 方才襄王被责令回归封地,三年不得入京。 很显然,这太子之位他是没机会了。 果不其然,襄王哪里还坐得住,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是身侧的安定侯一把按住了他。 「弘义,朕的第九子,从今日起,便是我们北祈的储君。」 那一瞬,常和殿一片宁静。 唯有此起彼伏的唿吸声。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解游迟率先俯首行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解游迟一开口,以云文翰为首的一众朝臣纷纷行礼。 一时间,常和殿内人声鼎沸。 襄王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三两步便走上前:「父王,儿臣反对!」 「放肆!」宣帝眉峰一蹙,厉声喝止。 「九弟年轻,平日里也只知风花雪月,如何能担此重任。儿臣反对,这样的结果儿臣无法心服口服。」襄王高声嚷道。 宣帝看着襄王,而后视线扫过一众朝臣,良久他问了一句:「除了他,你们还有谁反对朕这个决定?」 第59章 059 刀子持续预警 安定侯一路的人见此情景, 就是有心反对,也惧与帝王之怒。 宣帝的眼神冷冷地扫过下方一众臣子,他也没着急开口。 直至一众心里反对之人额间冒汗, 双腿开始打颤时。 宣帝的视线才看向了安定侯。 「安定侯,朕的决定, 你认为如何?」 问题直接问到自己头上,让安定侯颇为意外, 看起来上首的帝王是决定扯破脸皮了。 这一局让他意外。 是解游迟的谋划吗? 安定侯不由得视线看向了解游迟。 他这个儿子,为何还没死。 为何还为他带来这些麻烦。 「老臣,只是有一顾虑。」安定侯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宣帝挑了挑眉道:「是何顾虑, 不妨说出来, 诸位可以一同探讨。」 「一国储君必须具备的, 除了经世之才, 更需民心所向。」安定侯看向了卫王, 却摇了摇头道,「卫王自幼随性惯了,在我北祈子民眼中不过就是一个附庸风雅的皇室子弟, 如此毫无声望之人, 臣不认为,他有此担当。」 安定侯的话说得也是极有分寸且十分有道理。 在场之人不少人都频频点头。 解游迟听着,却只是垂着眉眼, 并未发声。 宣帝看向了解游迟,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情况。 见宣帝不曾开口, 胆子大的臣子便附议了。 「陛下,安定侯所言甚是,臣也认为,储君是未来的国君, 倘若不是民心所向,这……可是会激起民愤的。」 「胡大人说的没错,臣也是这样认为。」 「民心不稳,则动摇国之根本,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一人开口,反对声开始变得激烈起来。 只是,让安定侯意外的是,解游迟并没有阻止。 他们似乎早有应对之策。 会是什么? 安定侯心头疑惑,也就在这个时候。 上首的帝王开口了。 「你们说的没错,朕也有此顾虑。」 宣帝这样一说,让本来反对的那些人一脸疑惑。 众人似乎都有些吃不准帝王的心思。 襄王更是满脸疑惑,看向卫王。 卫王与解游迟一样,并未开口,看神情,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然而,宣帝下一句话却叫那些人震惊非常。 「既然诸位与朕一样的想法,那很好。」宣帝再一次扫视了众大臣,「朕打算祭告上苍,为吾儿弘义昭告天下,朕离京的这段时间,便由卫王代朕监国。」 「父王!」襄王大惊失色。 一众心中反对的大臣也因为震惊而一时无法开口。 安定侯没想到,解游迟竟然是这样布局的。 错愕之间,卫王已经下跪。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王所託。」 「很好,待朕回归之日,便是册封储君之日,众卿……」宣帝的视线落在安定侯身上,随后才道,「没意见吧。」 到这一刻,解游迟仿佛才回过神来。 「陛下英明,卫王实乃治国之才,臣,没意见。」 解游迟第一个开口,紧接着大殿之内是此起彼伏的应答声。 再无一人反对。 即便是安定侯,也只能愤愤地看着解游迟的背影。 那一刻,襄王的眼神之中,唯有杀意。 他心中生出了大胆的决定。 ***** 众人先后离开了常和殿。 直至大殿之内只留下了安定侯和解游迟。 第139页 闫明守在解游迟身边,视线也落在安定侯身上。 「侯爷,是有什么话要对骞之说吗?」解游迟抬眼,唇角还带着笑意。 见他眼神之中胜利的喜悦,安定侯微微眯了眯眼。 高兴的太早了。 这最后一局,他就不信,解游迟猜不到他们的决定。 还是说,他等的便是那个决定。 「看你的气色,五日之后的祭祀宗祠应当是没问题了吧?」 解游迟知道安定侯的谋划。 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出现在最后一局。 「骞之任凭侯爷安排。」 「很好,那五日之后,我们一同出发。」 解游迟没有再开口,只是颔首允诺了。 见安定侯离去的背影,闫明这才担忧道:「解大人……」 解游迟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安定侯他……恐怕没安好心,解大人万事小心。」 解游迟没有开口,只是阖上了双眼。 闫明将解游迟的马车送出了宫门,就在和阿诚交接时,他听见了。 听见了车内解游迟对他说。 「闫中尉,多谢。」 闫明看着解游迟的马车缓缓而行,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 从解游迟入宫开始,云梦兮就没能在入眠。 她一直在等,直至等到日上三竿。 春满也深知解游迟在云梦兮心中的地位,更明白解游迟的身体情况,很难不让人忧心。 看了看早已放凉的早膳,春满还是决定先泡一壶茶水。 云梦兮凭栏而望,等待着解游迟回归的消息。 春满端着刚泡的茶水,走近了云梦兮。 「姑娘,喝点茶。」 云梦兮回过神,接过了春满手中的茶杯,触手略微有些烫手,她没有马上喝。 「姑娘,下了朝,姑爷很快就会回来。」 云梦兮轻轻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小小地茶杯中。 明黄色的茶汤微微晃动,解游迟的容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荡漾的茶水上。 他眼眸深邃,满含缱绻。 「骞之……」云梦兮呢喃着。 见她这个模样,春满心头嘆息。 这些天,她能感受到,阿诚和穆星洲身上一直带着一种极其悲哀的感觉。 她没对云梦兮说。 可她知道,解游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知道,云梦兮异常聪慧,不可能感受不到。 她只怕,云梦兮明明猜到了,却不愿承认。 这对云梦兮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传入了云梦兮的耳中。 春满还没反应过来时,云梦兮便已经将手中的茶杯塞入她怀中。 云梦兮一路自山河院的小径跑向侯府的小门。 她知道,解游迟的马车都是从小门直接进入,这样,解游迟便不用在大街上下车。 果不其然,视线中解游迟的马车缓缓而行。 云梦兮忍不住迎了上去。 阿诚跳下马车,恭敬地轻唤了一声:「夫人。」 云梦兮来到车前:「夫君。」 「兮儿,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解游迟的声音自车内传来。 云梦兮微微一愣时,阿诚已经打起马车的帷幔。 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很自然的就上车了。 车内的解游迟依旧倚在软塌之上,他手中原本握着一卷书册,见云梦兮进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云梦兮立刻过去,握住了解游迟的手。 「怎么不回房,你三更天就出门了,如今已经是三个多时辰了。」云梦兮的话含着满满地担忧。 解游迟将人拉进自己的怀中,这才道:「已经歇了许久,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云梦兮依在解游迟怀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地药香味。 「是什么?」云梦兮也有些好奇。 解游迟紧了紧怀抱,开口道:「我答应你的礼物,找了很久的。」 云梦兮想到了是什么。 正因为想到了,心中更是不忍。 她好像感受到,解游迟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要完成对自己曾经的承诺。 可她不捨得解游迟这样想。 所以,云梦兮主动抱住了解游迟,抱紧了他。 「夫君,悦华还想要更多礼物,每年都要,一直都要。」说着,云梦兮的语调免不了哽咽了起来。 解游迟心头钝痛,却只有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女。 「好,我答应你。」 云梦兮仰起头,她眼中闪动得泪水让解游迟不忍心,却只能伸出手轻轻地捻去。 四目相交,云梦兮再也移不开眼。 她主动凑上前,以自己的双唇覆盖在解游迟的双唇上。 他的唇不似过去那般凉,温热且柔软。 解游迟心头一震,随后却同时阖上了双眼。 生涩的吻,却如同含苞绽放的花蕊。 清甜的甘霖让解游迟心中更为不舍,他唯有回应。 用一颗真心回应云梦兮炙热的爱。 解游迟的手轻轻地托着云梦兮的后颈,唿吸交融的那一瞬,两颗心跳动的频率再一次相叠。 深深地吻过后,解游迟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 将她的眉眼,唇角,每一丝情感刻印在魂魄深处。 第140页 「兮儿。」 满心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唤。 云梦兮明白,解游迟心中有许多的话,却不捨得对自己。 她能做的便是陪伴,以及…… 信任他。 马车停在金玉满堂门口,云梦兮和解游迟下车之后,店家便出来迎接。 年过百半的掌柜恭恭敬敬地对解游迟俯首道:「少东家。」 云梦兮也不吃惊了。 解游迟说的大郾城他只有两处产业。 但,这不代表没有陆昊空的产业。 果不其然,金玉满堂也是无垢楼名下。 「少东家的要的东西,老朽不负重託。」 「带我去吧。」解游迟抬了抬手。 老掌柜便在前面带路。 云梦兮握着解游迟的手,心中还是有许多的疑惑。 对于解游迟,其实她了解的还不够多。 他是怎么会来到大郾城,又是怎么会成为陆昊空的义子。 甚至在人才济济的无垢楼,是怎么成为少楼主的。 陆昊空对他的栽培,对他的寄予厚望,这份感情云梦兮相信,并不仅仅是陆昊空也是身有残疾感同身受。 云梦兮和解游迟跟随老掌柜来到一间厢房。 这厢房与别不同,从整个设计上来看,就是十分适合解游迟出入。 云梦兮一看便明白,解游迟应该是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进了厢房,云梦兮没有意外。 这里应该就是解游迟制作首饰之地。 老掌柜很快就将一个精緻的木盒递给了解游迟道:「少东家,十三颗大小一致,形状一直,色彩光泽皆一致的橙红色玛瑙,您检验一下。」 云梦兮一听,不免有些吃惊。 要说寻得橙红色玛瑙并不难,然而要十多颗一模一样的。 她忍不住看向解游迟,难怪当初他会说时间仓促。 「有劳。」解游迟看着木盒中的玛瑙,忍不住握紧了云梦兮的手。 老掌柜一看,立刻躬身道:「少东家,老朽先做事去了。」 解游迟点了点头。 云梦兮见人走了,连忙将解游迟的轮椅推至工作檯边。 她没见过解游迟制作首饰。 对他这个技艺,心中好奇的同时,更有着一层期盼。 看云梦兮的神情,解游迟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云梦兮立刻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看着解游迟用指尖拨弄那些橙红色玛瑙,云梦兮忍不住问道:「夫君不怕我偷师。」 解游迟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技艺。」 「夫君怎么会制作首饰?」云梦兮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解游迟侧过头,看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回答:「我不仅会做首饰。」 云梦兮有些吃惊,眼眸之中洋溢着幸福与更多的希冀。 解游迟抬手揉了揉她的脸颊:「以后会有机会让你慢慢了解。」 云梦兮勐点头,接着又道:「夫君是不是什么都会。」 解游迟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橙红色玛瑙上,他的侧颜完美无缺,有那么一瞬间,云梦兮仿佛不会唿吸了。 「除了不会武功。」解游迟说着,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云梦兮脸颊微红,视线落在那一抹笑意上。 第60章 060 大刀预警 手鍊的制作时间比云梦兮想的快了不少。 她连续陪伴解游迟去了三次金玉满堂, 手鍊就已经完工了。 看着解游迟脸上流露出来喜悦的那一刻,云梦兮也感到心房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填满了。 她喜欢看解游迟的笑容。 看到他满足的神情。 她希望以后的每一天,解游迟都可以有这样好的心情。 解游迟的掌心是自己亲手做的手鍊, 这一次,他不会再食言了。 云梦兮就在他的身边, 见他转过身,她立刻俯下身, 主动伸出手。 解游迟垂眸轻笑,视线落在她那一节皓白的手腕上。 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云梦兮的心像是被什么冲击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跳得激烈。 直至解游迟的动作完成, 云梦兮这才抬起手透过阳光细细欣赏。 看她这个样子, 解游迟微垂眉眼, 掩饰了病痛。 「真美。」云梦兮不由得赞嘆道。 当她的视线再一次看向解游迟时, 他眼中的柔情像是月光一样柔和。 云梦兮双手搭在解游迟身上, 轻声道:「手鍊完成了,还有两日你必须听我的,好好休息, 才能去祭祀宗祠。」 解游迟顺势将人搂在怀中道:「都听夫人的。」 云梦兮依着解游迟问道:「那, 我们祭祀结束就回徽州吗?」 解游迟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托起云梦兮的下颚,让她注视着自己。 看他这个模样, 云梦兮心头一慌,低喃了一句:「夫君。」 「我的计划还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我……」解游迟欲言又止。 云梦兮心中不忍,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道:「夫君可是要悦华出手。」 解游迟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做出决定。 他不希望云梦兮会见到那一幕,他不忍心让她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 调开云梦兮, 是最好的决定。 「圣上祭天回归的路上,我需要你替我把守最为重要的一关。」 第141页 「祭天?」云梦兮想了想,「你是说,圣上已经选了太子,藉此机会昭告天下?」 「没错,圣上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卫王。」 云梦兮似乎明白了,难怪从一开始,出现在解游迟身边的只有卫王。 原来,解游迟的选择真的代表皇帝的选择。 「那,夫君是说,襄王会藉此机会……」云梦兮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想到梦境中的情节,襄王是必败无疑。 只是,梦境中究竟是谁谋划了这一局,她却不得而知。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那日早朝,陛下亲口所说,将会册封卫王为太子,满朝文武都亲耳听闻,倘若陛下活着回来,那襄王再无翻身的机会。」 「陛下这是逼他们造反!」云梦兮忍不住低唿。 解游迟听到这句,反而笑了。 「与其让他们隐于暗处,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 「可这,太危险了。」云梦兮的心因此而不安起来。 解游迟让她参与最后一局,那他呢? 他会去哪里。 他的病体孱弱,又行动不便…… 云梦兮努力回忆梦境中,她确实在逼宫之时没有见到解游迟。 难道说,解游迟一直是在幕后策划? 解游迟见云梦兮这个神情,不由得回忆起来,看来,他没猜错。 云梦兮的梦境不同寻常。 她又想到了什么? 「那夫君会去哪里。」云梦兮忍不住问道。 解游迟心头一颤,他必须瞒着她。 「其余的人手,我都安排妥当了,阿诚和星州会随我先行返回徽州,我们在宁州驿站等你汇合。」 云梦兮听到这里,从解游迟怀中离开。 她这个动作,让解游迟的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云梦兮坐在解游迟身边,神情也变得极为严肃:「夫君,父亲是不是也参与了。」 解游迟下意识的握住了双拳。 这一局,他并没有要云文翰参与。 然而,云文翰却是最为适合替他善后的人选。 毕竟,这一局,他活不了。 看云梦兮的模样,解游迟猜到,她一定是想到梦境中的景象。 他答应过她,无论他是生是死,定能保全他们云家上下。 「抱歉,岳父他……」 云梦兮没有责怪解游迟,她轻轻地执起解游迟的双手,发现他的掌心再一次被指甲刺破了。 「我很了解父亲,他若是知道陛下有难,决计不会袖手旁观。」云梦兮小心翼翼地以丝帕为解游迟擦拭掌心,「只是,父亲已经交出虎符,云家军如今大多不在城中,你是不是另做了安排。」 解游迟没有再隐瞒,要调开云梦兮,他就必须让云梦兮知道他所有的布局。 除了,自己的动向不能让她了解。 「岳父手中有我的兵符。」 「你的兵符!」云梦兮太意外了,解游迟手中的兵符,那是可以调动五万徽州边防军的,那可是关乎北祈命脉的部队。 看她这个神色,解游迟立刻解释道:「你能信任我至此,你的父亲必然也是我能信任之人。」 「可……」 「我答应了你,回到徽州会安心养病。我已经向陛下提出辞呈,徽州刺史这个位置我坐了三年足够我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心中百感交集。 「夫君,你……你要辞官。」 解游迟扬起笑脸,看着云梦兮道:「我本也是为了报仇,此局过后大仇得报,没道理在留在官场。」 云梦兮震惊极了,解游迟离开官场,那梦境中他的结局就不可能发生。 他一定可以逃离这个死局。 没错,他们一定可以等到她的师父回来。 「兮儿,我答应了你,会给你想要的生活,我……」 深沉的疼痛自胸腔蔓延开来,解游迟阖上双眼,将云梦兮的手贴在唇边:「我还想与你策马天下,看遍北祈每一处美景。」 云梦兮真的感动不已,她没想到,解游迟真的为了她,辞官离开。 解游迟的唇轻吻着她的指尖,指尖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润。 「夫君。」云梦兮忍不住投入解游迟的怀抱。 那一刻她没看到,解游迟的脸色和唇色又一次血色全无,额间的薄汗预示着他正强忍着疼痛。 「我在宁州驿站等你,你接应了陛下之后,会有人带你前来与我汇合。」解游迟如常说话,「在我标记的位置,留下你的剑阵。」 「好,你在宁州驿站等我,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云梦兮拼命的点头。 「兮儿,此局至关重要,一定要小心。」解游迟心中不忍,双臂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了。 「我明白,我会很小心,你也要小心,祭祀宗祠,我怕他们会对你下手。」 解游迟缓缓地松开云梦兮,随后抬起头注视着她。 「他们不会让我出现在最后一局,但,我也不是这样容易让他们得逞。」 ***** 云梦兮知道,解家祖籍宁州崇远镇,镇子距离宁州府约莫五十里地的样子。 祭祀之后,解游迟便会启程前往宁州驿站,而她会反向而行,从时间上来说,她与解游迟分别的时间,约莫有近一日。 第142页 云梦兮自然是不捨得,却不得不为解游迟完成这最后一局。 解游迟和云梦兮出发去崇远镇之前,宣帝祭天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出发了。 马车之上,云梦兮守着解游迟。 他还在沉睡。 他们的马车跟着安定侯的车队一同前行。 云梦兮握着解游迟的手,他的掌心依旧很暖,是让她安心的暖意。 出了大郾城,车行约莫十几里地,云梦兮感到掌心微动。 她立刻凑上前道:「夫君。」 解游迟缓缓地睁开双眼,便看见了云梦兮言笑盈盈的眉眼。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抚着她眉眸。 「夫君渴不渴。」云梦兮握着解游迟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解游迟摇了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梦兮。 最后一次了,这是他最后能记住云梦兮容貌的时刻。 看解游迟的眼神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云梦兮脸颊绯红道:「夫君做什么一直看着悦华……」 解游迟心中不舍,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夫人,很美。」解游迟眼含笑意,看着云梦兮的耳尖逐渐红润了起来,「骞之得夫人垂爱……」 解游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梦兮的指尖阻止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马车似乎缓缓地停下了。 云梦兮眉峰一蹙,这两天知道了解游迟的布局,她就在担心安定侯的黑手。 除了无垢楼的人,云梦兮已经想好了,绝对不会让任何陌生人近解游迟。 解游迟从未学过武,警惕心和他们这些学武之人不同。 如果不是,战场之上,他又岂会受如此严重的伤势。 「夫君。」云梦兮微微摇头,眼神示意解游迟有不相干的人靠近了马车。 果不其然,解游迟听见了阿诚的声音。 「主人,侯爷的人来话,说是前方的桥体坍塌,我们需要改道而行。」 云梦兮一听,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似乎就是安定侯的第一步,改道,改去哪里?解游迟的暗卫是不是会得到消息,安定侯会怎么做。 看云梦兮的神情,解游迟反而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随车队改道。」解游迟的声音传出了车厢,不仅阿诚听见了,安定侯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 云梦兮一直关注车厢外的动静,直至陌生人离开,她的神情才略微松快了一些。 解游迟这才开口安抚道:「不用担心,有你在,他们不敢硬来。」 「贫嘴,我有这么厉害。」云梦兮这才伸手替解游迟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餵给解游迟后才继续说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如果真的车轮战,我与阿诚在没有其他暗卫的协助下,终究是寡不敌众。」 解游迟听完,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云梦兮反而急了,伸手拧了一把解游迟的腰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故作深沉。」 解游迟一把握住云梦兮的手,求饶道:「夫人,我错了。」 「哼。」 「夫人,倘若他将人力都用在这,那谁来支援襄王。」 解游迟的声音很轻,「襄王」二字更是只有云梦兮能听见。 云梦兮一听,确实如此。 不由得赞嘆解游迟的谋略之深。 不过她更担心了。 如果安定侯明目张胆刺杀,那还好办。 单纯的武力解决就好。 但,如果安定侯来阴的,那她…… 看云梦兮这个模样,解游迟连忙握住她的手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夫君。」云梦兮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解游迟没有说,他本就没生机,无论安定侯用什么招数,他都不会惧怕。 他只需要再有一天,一天足够了。 安定侯的车队改道了,大队依旧缓缓地向着崇远镇而行。 崇远镇离开皇帝祭天的仙华山约莫有五十里路程,云梦兮从崇远镇赶去解游迟指定的地方路程则更远。 一来一回快马加鞭,单单是路程上至少也要三个时辰。 之后一路倒也无事发生,随着离崇远镇越来越近,云梦兮的心反而越来越紧张。 安定侯竟然毫无动作,这一切似乎太不寻常了。 云梦兮俯下身正在替解游迟系披风,而她的手却被解游迟握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解游迟。 「兮儿。」解游迟用双手握住了云梦兮的双掌。 他的掌心温热,紧紧地拢着她的双手。 「我都安排好了,放宽心。」 云梦兮忍不住一把就抱住了解游迟,埋首在他的颈窝。 解游迟搂着云梦兮,轻抚她的后背。 「我怕我离开的时候,他会暗中下手。」 解游迟的心酸涩难耐,他知道,分别在即,这一次,也许他再也没机会见到云梦兮。 「兮儿,记不记得,我曾答应你。」解游迟收紧了自己的双臂,「我会为你而活,我……一定不会死。」 云梦兮的呜咽声被她抑制在喉头。 她不能让解游迟担心,她也不能分心,她要替解游迟完成这一局。 此时,车厢外传来阿诚的声音。 「主人,夫人,我们到了。」 解游迟一听,轻轻地拍了拍云梦兮的背,随后松开了自己的怀抱。 第143页 他很不舍,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抱她。 可他不能不松手。 至于祭祀宗祠,解游迟另有想法。 他不能耽误云梦兮,他不能让云梦兮入解家的族谱。 没想到的是,解游迟他们一下马车,就见到眼前是崇远镇最大的酒楼。 云梦兮微微一愣,她还以为,直接就会到解家宗祠。 这…… 云梦兮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定侯走了过来。 看着轮椅上的解游迟,而解游迟也微微仰头看向了安定侯。 「靖远客栈是崇远镇最大也是最好的,今夜你们在此休息,有两名长老有些事情耽搁了,我们明日再行祭祀。」 云梦兮一听,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诈。 这个客栈恐怕危机四伏。 解游迟察觉到云梦兮的忧虑,便握住了她的手。 「任凭侯爷安排。」解游迟难得对安定侯没有言语冲突。 神情更是显得颇为尊崇。 安定侯有些意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既然你是第一次回来,趁着今日空闲,不如就和县主四处逛逛,毕竟这是你的祖籍。」 这一次解游迟到没有说话,而云梦兮却还是处于十二分戒备的状态。 直至,安定侯上了马车,她才稍稍有些放松。 见马车走远了,云梦兮这才俯下身。 「夫君,我们真要住这里?」 「计划有变,既然如此,我便在此等你,你安心离开办事。」 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顿时心中不舍。 她还以为,至少还有几个时辰可以陪解游迟。 看云梦兮的模样,解游迟就知道她不捨得离开。 故此,他轻轻抚着云梦兮的后颈,倾身靠近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们的计划提前了,我想,他们就是要让你离开,然后杀我。那就省的让你进入解家,碍他们的眼。」 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更是不愿离开,她同样伸出双手抱住了解游迟的肩头。 「兮儿,星州早有准备,我们就将计就计,陛下那还需要你。」 云梦兮知道,这一局对解游迟来说多重要。 她不舍,却不得不去替他完成。 「夫君,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云梦兮在解游迟耳边呢喃,「若是骗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解游迟身形一颤,最终还是缓缓地松开手。 便是让她恨了自己,他也甘愿。 他看着云梦兮含泪的双眼,笑着说了一句。 「一言为定。」 云梦兮用衣袖拭去泪痕,直起身看向了阿诚,不知何时已经有人牵来一匹快马。 解游迟看着云梦兮翻身上马,她依依不捨的眼神,落在他的眼底痛在他的心头,却始终带着笑意看向她。 就在云梦兮的策马而行之际,几名孩童嬉笑打闹经过了解游迟的身边。 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头撞向解游迟。 解游迟很自然伸手一扶。 也就是这个时候,穆星洲神色一凛。 解游迟已然脸色惨白,意识逐渐散离。 几个孩子似乎被这一幕吓坏了,四散而逃。 解游迟倒在阿诚怀中。 「少楼主……」 穆星洲立刻为解游迟施针,看他神色凝重的表情,阿诚揽着解游迟身体的手不由得绷紧了肌肉。 「我方才就闻到麻黄粉的味道。」穆星洲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扎下第一针,「他们是故意激发少楼主的病。」 解游迟神思昏眩,却依旧强撑意识。 他不能倒。 「我只要半天,半天……就足够了。」解游迟说着,唇角却溢出了鲜血。 阿诚和穆星洲都明白,解游迟最卑微的祈求。 他只想再拖一阵,只要几个时辰,等他将心愿完成。 穆星洲一针下完,立刻停手:「不妙,附近有人身上有香豆素,阿诚,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一幕毫无意外落在安定侯幕僚的眼中。 第61章 061 漫天刀雨,再坚持一下,糖就要…… 解游迟的马车再一次缓缓而动, 目标自然就是仙华山。 最后一局,在意外之中提前拉开了序幕。 马车之内,穆星洲指尖微微颤抖, 要不是为了金针续命,解游迟提前开始服药, 这一刻…… 阿诚不敢想像,假如解游迟在这一刻发病而回天乏术。 那他们很有可能满盘皆输。 「少楼主怎么样了。」阿诚紧紧地握着解游迟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 一阵轻咳声传来。 解游迟的思绪逐渐回笼,他指尖微微一动,穆星洲立刻按住他的手。 「少楼主, 尚未拔针。」 解游迟缓缓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陪伴自己多年, 被自己视作亲人的人。 「诚叔, 星州。」解游迟微微一顿。 「少楼主, 保持体力,他们那些药性对你的身体刺激很大。」穆星洲说着,又自怀中取出药丹餵给解游迟。 阿诚心里难受, 却也无能为力。 这最后一局, 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希望看到解游迟以命相搏。 可偏偏就算是陆昊空也不能阻止。 第144页 「辛苦……辛苦你了。」 药丹入喉,一阵暖意流入腹中,就像是一种生机流向四肢百骸。 解游迟原本苍白的容颜竟然恢復了血色, 一切看起来如同寻常人一样。 可穆星洲和阿诚都明白。 这是,药物与最后的迴光返照。 马车缓缓而行, 解游迟与宣帝约定的地点愈来愈近了。 车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没有人先开口。 解游迟直至感到自己能坐起来时,才对阿诚说道:「诚叔,扶我起来。」 阿诚立刻帮解游迟调整了姿势。 「少楼主,是属下失职, 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路人和孩童身上留下了麻黄和香豆素。」穆星洲愧疚极了。 如果不是这些。 至少,解游迟此刻不需要在承受病痛。 「你做的很好了。」解游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穆星洲的肩头,「如果不是你,这些年,我可能早就死了。」 「少楼主……」穆星洲心酸不已。 「今日过后,还要辛苦你。」 阿诚和穆星洲都明白,原来的解游迟看淡了生死,他心中只有了却仇恨。 可现在的解游迟不一样了。 他想要活,甚至逆天而为,他都想要活。 活死人,这种痛苦,岂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毫无尊严,丧失意识的活着。 可为了云梦兮,解游迟甘愿一试。 ***** 仙华山,圣女峰。 云梯之下的平台上,黄罗伞在风中瑟瑟作响。 宣帝注视着眼前的襄王,双方人马在这一刻剑拔弩张。 「父王,这些年来,儿臣恪守本分,毫无错处。儿臣当真没有想到,父王在十多年前便选定了九弟。」襄王的眼中除了恨意,更有不甘。 有着许多的迷茫。 他真的想不明白,十多年前,不过稚龄的卫王,为何得入他父王的眼。 「所以,你就要逼宫?」宣帝神色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看他这个模样,襄王突然笑了。 「父王费尽心机,遮掩九弟锋芒,让儿臣这个嫡子在前面为他冲锋陷阵,到头来,却将儿臣弃之敝履。」 宣帝只是静静地看着,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反观襄王说着说着,通红的眼眸充斥着泪水。 「父王可曾记得,十年前,儿臣不过十九岁,皇兄薨逝,敌军藉机来犯,是儿臣代父出征,这个北祈的天下,儿臣是流过血的,九弟,他做过什么!」 「儿臣不甘,到底哪里比不上九弟了。」 襄王握紧了腰际的剑柄,心头的怒火惨杂着说不清的疼痛。 「流过血,出过力,便有理由蚕食天下子民共同守卫的家园吗?」解游迟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名年轻的内侍正推着他出现在众人眼前。 襄王一看到解游迟,顿时拔出剑,剑锋直指解游迟。 看襄王怒气沖沖,解游迟反而笑了。 「依襄王这句话,这个天下,骞之也能分一杯羹了。」 解游迟的出现对襄王来说颇为意外,就算安定侯的计谋没有成功,解游迟没有死。 但,他的身体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怎么可能看起来神清气爽。 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他是如何进入。 这外围,明明已经都是他的部队。 解游迟纵使手握五万边防军,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他怎么敢动用边防军,万一敌军来袭。 「莫非襄王认为,骞之流的血还太少了?」解游迟轻蔑的笑容,让襄王更是气急了。 反而是宣帝神色如常,还向前走了一步,将解游迟挡在身后。 「你不明白,为何在十三年前,朕就选了弘义,你认为你足够好了,却不知朕所要的并不是你表面营造的好。」 宣帝这样一说,襄王的眼神顿时变了。 解游迟微微仰着头,看着一身战甲的襄王:「襄王难道不明白,你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储君之位的野心,你认为,陛下会怎样想?」 话说到这里,襄王也不再打亲情牌了。 「可笑,我是嫡子,是皇后长子,文韬武略,哪里及不上他。这个储君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解游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了看身边的帝王,随后才道:「在陛下眼中,你哪里都及不上卫王。」 襄王的剑缓缓地指向宣帝,这一刻他心中再无半点亲情。 皇位之下,哪一个不是踩着累累尸骨而上的。 他不介意背负弒君夺位的骂名。 更何况,安定侯和皇后会处理好这件事。 「既然父王不愿意改变心意,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就在襄王即将扬手示意时,此起彼伏的高唿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一瞬间,圣女峰平台像是陷入了战场之中。 杀伐声四起,兵刃相交的声音让襄王愣住了。 「徽州边防军?」襄王的视线看向了解游迟。 解游迟倒是依旧神色惬意,嘴角含笑:「徽州边防军?本座需要那么劳师动众吗?」 「杀!」 又是一阵高唿,自解游迟和皇帝后方的密林之中,再一次冲出众多黑衣人。 那些人轻装简行,没有盔甲,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第145页 襄王大吃一惊,他猜到解游迟会布局,皇帝也不是傻得,明知道他们的计划还故意露出破绽。 可他没有想过,会对上如此众多的江湖人士。 局势突然丕变,襄王顿落下风。 皇帝这才俯下身,看着气色极好的解游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解游迟身边那名年轻的内侍手腕一翻,一柄尖锐的匕首顿时显现出来。 「陛下小心。」解游迟本能伸手,将皇帝推开。 此刻他的轮椅在惯性的作用之下突然倾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有几名内侍竟然以同样的手法,对解游迟和皇帝发出攻击。 解游迟本就是强弩之末,又不曾学过武。 轮椅倒下那一刻,他的身体便被惯性甩出。 匕首的寒芒当胸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德顺公公雄浑的掌风直袭那名刺杀解游迟的年轻内侍。 身姿更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向左侧九五之尊。 「护驾!」德顺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 不同的方位又有数道人影跃然而出。 其中一袭蓝衫,眼覆天蓝色缎带的陆昊空落入了解游迟眼中。 「义父。」解游迟低喃了一句。 陆昊空目不能视,耳力自然非凡。 而受了德顺公公一掌的年轻内侍居然毫不畏死,持刀再攻解游迟。 尖锐的匕首刺向解游迟的心口,却发出了异响。 火星在顷刻间迷了内侍的眼。 解游迟一手撑地,一手扬起,袖中银芒闪烁。 破风声后,只听一声惨叫。 年轻的内侍满面鲜血仰面倒地。 可宝甲挡住了锐利的锋芒,却挡不住透胸而过的内力。 那一刻,仙华山山脚另一端的云梦兮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解游迟中招一瞬,云梦兮只觉一阵眩晕。 原本她刚布好剑阵,在一株大树上打坐,却因为这一阵眩晕差一点跌落。 异常的感觉,让云梦兮飘然而落。 她将怀中解游迟给她的地图再一次展开,细细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她确定自己的位置并没有错。 云梦兮又抬头看了看时间。 这个位置,从仙华山圣女峰下来,是回大郾城必经之路。 四周没什么异常,几乎没什么人烟。 云梦兮心中不安,脑中一些想法就像是泉眼被打开了一般,不断涌现出来。 解游迟早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就像是走马花灯一般在她眼中闪现。 云梦兮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些天,解游迟看似病体安康,可就连春满的神色都是带着哀伤。 就不要提穆星洲和阿诚。 是她不愿意相信,是她始终抱着一丝期望。 她是故意忽略的。 想到这里,云梦兮根本没办法在守在原地。 她很了解解游迟,他是不可能让她承担风险。 这个地方…… 云梦兮身形一动,而就在此刻。 内腑受创,又被药物催化的解游迟呕血不止。 雪白的狐裘大氅大片大片的血迹。 襄王回头一看,就见解游迟以手臂勉力支撑,他立刻扬声高唿:「取下解游迟首级,赏黄金百两。」 解游迟气空力尽,视线逐渐模煳。 有人为了黄金,有人为了今后的荣华富贵,一柄柄长戟试图越过重重阻碍取他性命。 这一刻的圣女峰犹如人间炼狱,鲜血,残肢,尸体逐渐累积。 襄王的部队人数众多,无垢楼也是苦战。 解游迟抬起头,一旁的德顺公公将宣帝护的很好。 皇帝没事,解游迟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他相信,其他的布局一定都会执行的很好…… 解游迟扫视了四周,陆昊空的衣袍之上,已经染了敌人的鲜血。 又一批敌人在沖向解游迟时被取走性命。 胸腔的疼痛愈趋激烈,就在解游迟支撑不住时,破风声迎面而来。 陆昊空顾不得其他,身形直向解游迟的方位而去。 就在箭锋直至胸口时,解游迟阖上双眼。 「骞之!」云梦兮一声惊唿,传入了解游迟耳中。 护身宝甲遭箭锋摧毁,透胸的一箭将解游迟直接射穿,这一幕看在云梦兮眼中只剩下全然的血红。 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吶喊声响彻云霄。 云梦兮双眸充血,挽起的髮髻在一瞬间迸裂。 长及脚踝的乌髮在风中飞扬,单纯的吶喊声随着内力催生,透过人的耳膜直达奇经八脉,离她最近的襄王军士首当其冲。 强大的内力夹杂着哀嚎声再一次响起。 解游迟听见了,极端的吶喊声代表着云梦兮看见了,他的兮儿崩溃了…… 不忍与不舍充斥着解游迟的内心,逐渐迷茫的视线终于锁定了心头上印刻着的人。 预备上前阻拦的襄王军士,在靠近云梦兮的剎那间竟然爆体而亡。 陆昊空终于来到解游迟身边,他小心翼翼将解游迟护在怀中,探手摸索:「小迟,小迟你应一下父亲。」 解游迟撑着眼皮却发不出一句声音。 鲜血不断地涌出,他的衣衫已然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小迟,小迟……」陆昊空的手止不住颤抖,拂过解游迟的颈项,还好还有微弱的搏动,「小迟,你坚持住。」 第146页 「她来了,你坚持住。」陆昊空覆眼的缎带在这一刻湿透了。 泪水涌出的一瞬间。 场中大乱。 云梦兮浮在空中的身姿缓缓落下,吶喊声终于停下了,血红色的眼眸环视众人,冰冷的语调没有丝毫情感。 「今日,你们都得死!」 不知何时,她的掌中握着一柄通体流光的剑。 她的眼神转向了襄王。 那一刻,所有人震惊于眼前的女子容貌。 曾经仙气飘飘的少女,如今仿若地狱回归的阎罗。 她瓷白的肌肤上,爬满了暗红色犹如污血一般的血纹。 血色的纹路汇集在她的额间,仿若正在燃烧的火焰。 她的双眸看不见正常的瞳仁,唯有一片血红,就像是此刻的尸山血海。 「杀!」 随着云梦兮剑意四起,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行动的,更没有人看见为了阻挡云梦兮到底倒下了多少人。 直至,一声哀嚎响起。 襄王身边还活着的士兵这才看见,襄王竟然被云梦兮穿胸而过。 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前四分五裂。 云梦兮的一袭白衫成了鲜红色。 鲜血汇聚在她脚下。 血红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视周围,到这一刻,骇人的一幕将人们最后的底线摧毁。 襄王的士兵器械投降,疯狂逃窜。 云梦兮手提襄王首级,一步步走向解游迟的方位。 每一步,带着鲜血,长长的血痕一路延伸。 「夫君……」云梦兮眼中唯有那被鲜血浸透的解游迟。 她的世界除了鲜红,只有解游迟。 云梦兮的唿唤唤回了解游迟最后一丝清明。 他远远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她手中襄王的首级落下了。 她手中的剑也落下了。 她眼中流下的是鲜红的泪水。 解游迟勐地咳了起来,鲜血再一次从他苍白的唇瓣涌出。 「兮儿……」解游迟缓缓地,向着云梦兮伸出了手。 那一刻,云梦兮的容颜再一次变了。 暗红色的血纹逐渐褪去,瓷白的肌肤,清透的泪水自她乌黑的眼眸之中滚落。 十指相交,鲜血在这一刻交融了。 「夫君,呜呜……」云梦兮跪在地上,握紧了解游迟冰凉的手。 然而她什么责怪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别哭。」解游迟费力说出了两个字,鲜血却涌出更多,「我……还没……看过你,舞剑……」 解游迟眼中的不舍,让云梦兮的心痛得四分五裂。 他的指尖轻轻地拂去她脸颊的血迹。 露出她天仙一般的容颜。 「为我,舞一次剑……」 随后赶到的阿诚与穆星洲,在场所有还活着的人,宣帝、德顺公公,每一个人的眼中皆是泪水。 云梦兮泣不成声,她知道,解游迟不想她亲眼看见他离世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骗她离开。 可她不忍心违逆他的意思。 云梦兮咬着唇,泪水早已模煳了她的视线,再动之时,被鲜血染红的身姿翩若惊鸿。 在解游迟眼中,舞剑的云梦兮仿若一朵盛开的寒梅。 天空不知何时落下了雪花。 簌簌而落的雪花逐渐变大了。 云梦兮的姿态将解游迟的思绪带回了九年前。 那时,云梦兮的剑是那样坚定。 看着,想着,渐渐地,解游迟的眼眸阖上了,伸出的手也随之而落。 眼神中的不舍终归混沌。 「兮儿,抱歉……」最后的呢喃,没有人听清。 不知是什么东西,自解游迟的袖中跌落。 陆昊空只感到怀中的人身子一沉。 「小迟!」 穆星洲十指连动,不仅直接封了解游迟的心脉,金针瞬间出手。 陆昊空的低唿传入云梦兮耳中时,她的动作就停下了。 视线看向解游迟时。 入目的是一片霜白。 「夫君……」云梦兮呢喃了一句,看着解游迟一如既往俊秀的脸庞。 只是,他头髮竟然顷刻间化为霜白。 生机全无,静静地躺在陆昊空的怀中。 第62章 062 完结倒计时 夏风拂过, 湖中的荷花在风中摇曳。 一道娇小的身影攀在假山的岩壁上似乎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数到劲风,岩壁上的人影顿时就动了。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抱怨声便响起了。 「师父又偷袭徒儿!」 「不是对你说过, 好好练功,无事不要离开竹林。」 云梦兮看着眼前一袭道袍之人, 瘪了瘪嘴,又下意识得看了看身后的院子。 今日, 练完功,她又忍不住来到这个院子。 还是那个屋子,还是那个少年。 他依旧在桌案前看书, 她见过他几次了, 每每都是这样的景象。 云梦兮实在好奇, 他似乎心中只有书? 「师父, 他是谁呀, 怎得都不出来玩耍。」云梦兮被牵起手,还忍不住看向身后的院落。 「他是此间主人的儿子。」 「少庄主吗?」云梦兮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他为什么都不出来玩。」 云梦兮仰起头, 她的眼神之中满是好奇。 第147页 清静散人垂眸看了看, 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 「他身来体弱,行动不便,所以很少出门。」 「是这样吗?」云梦兮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那他太可怜了。」 云梦兮琢磨了一下,那少年看起来比她的哥哥还大上几岁, 却只能困在方寸之地,不如她的哥哥自在快活。 「那,师父能治好他的病吗?」云梦兮再一次仰起头,眼神之中满是希冀。 清静散人没有回答, 反而问道:「兮儿想师父为他医治吗?」 「师父说过,医者当济世为怀,徒儿当然希望师父能替他医治。」 清静散人微微一笑,俯下身将云梦兮抱起:「待时机到了,为师会为他倾力治病。」 「当真。」云梦兮眼神一亮,「那时机是什么时候到?」 「天机不可泄露。」清静散人轻轻地点了点云梦兮的鼻尖。 「师父就爱卖关子。」 云梦兮动了动身体,从清静散人的身上滑下,一瞬间,身形便如飞掠的鸬鹚一般自湖面上飞纵而过。 过了湖,回到了竹林之中。 云梦兮扬起手道:「师父来追我呀!」 说完,小小地身影便没入了林中。 清静散人回首看了看,眼神似有万般情绪。 ***** 同样的湖面,同一片竹林。 风儿沙沙作响,竹叶上的积雪因阳光而逐渐融化。 春满握着手巾,仔细地替云梦兮擦拭额间湿润的髮丝。 「姑娘……」春满呢喃了一声。 她还记得,三日前见到浑身鲜血的云梦兮时,内心有多么震撼。 好在云梦兮只是伤心过度失去意识,并没有生命危险。 可解游迟却陷入了死劫。 活死人…… 春满忍不住抿了抿唇,她不知道,待云梦兮醒来,她要如何对她说出这样残忍的实情。 「姑娘,你快些醒来,姑爷还需要你。」春满轻轻地握住云梦兮的手。 云梦兮的意识半梦半醒,她好像陷入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春满能感受到,她只能轻声的安抚道:「姑娘,姑爷的计划都成功了,陛下很好,大家都很好。」 「姑娘……」 春满哽咽了,每一个人都很好。 该得到报应的人也都得到了报应。 只是,唯独解游迟很不好。 而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云梦兮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一样,勐然间坐起。 「骞之!」云梦兮四处张望,意识似乎彻底清醒了。 「姑娘,姑娘你醒了。」春满喜极而泣,一把就抱住了云梦兮。 云梦兮的神识逐渐回笼,她想起了解游迟,想起了一身是血失去生机的解游迟。 「骞之,骞之在哪里!」云梦兮立刻握住春满的肩头,焦急的问道,「这是哪里,骞之呢,骞之怎么样了。」 「姑娘……」春满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云梦兮哪里还等得及,连忙下床,这一下吓到了春满。 「姑娘,你不能下床,穆大夫说了,你之前走火入魔,此刻应该卧床休息……」春满哪里拦得住云梦兮,被推开之时,便跌倒在地。 「姑娘,我说……」春满跌跌撞撞爬起来,追上云梦兮,一把拉住云梦兮的手臂,「姑娘,你听我说。」 云梦兮浑身颤抖,她转过身看着春满时,眼眸之中满含泪水。 看她这个模样,春满满心不舍,紧紧地抱着云梦兮。 「骞之他……他是不是……」云梦兮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春满哪里还忍得住,一边安抚一边说道:「姑娘不哭,姑爷他……他还活着,只是……只是……」 「骞之他……还活着!」云梦兮惊异非常。 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那一刻,漫天霜雪,一片白茫茫之间,她看到的是解游迟生机全无的景象。 那时,陆昊空痛心疾首的低唿她听得很清楚。 「是活着,只是,穆大夫说,这是姑爷早就安排好的。」 「安排好……」云梦兮用力握住春满的双肩,「他安排了什么……」 「姑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捨不得姑娘,所以……他决定赌命。」 云梦兮一听,解游迟为了自己做下这样的决定,一颗心柔肠百转。 「他……」云梦兮一时间说不出话。 「穆大夫的针术冠绝天下,所以姑爷让穆大夫为他用金针续命,只是这种方法会让姑爷陷入……陷入活死人的状态,除非姑娘的师父出手,姑爷才有一线生机。」 「金针……续命。」 春满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不断颤抖的云梦兮。 「他……现在在哪里?」 云梦兮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活死人。 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识,毫无尊严,只是留下一口气。 解游迟为了她竟然选择放弃一切,为了她赌命。 「姑爷已经被送回徽州,那里的气候对姑爷的身子有利。」春满缓缓地说道。 云梦兮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屋外熟悉的景象。 她还在大郾城。 她竟然和解游迟分开了,她竟然没留在他的身边。 她……很想他。 良久,云梦兮才看向春满,缓缓地问道:「他是不是还留了话,要对我说。」 第148页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云梦兮转头一看,就见到了陆昊空和纳塔尔缓步而来。 春满率先行礼,随后退至一旁。 云梦兮在见到陆昊空的那一刻,似乎猜到了解游迟的安排。 她看着陆昊空,好半响才俯身行礼:「义父。」 陆昊空轻嘆了一口气。 「义父,我想见他。」 陆昊空摇了摇头,好半响才开口道:「他意识全无,醒来的机会都在你的师父身上,便是你去了,也无用。」 云梦兮听到这里,心碎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哽咽地问了一句:「所以,他就丢下我,不再见我,甚至……」 云梦兮的哭声再一次溢出喉头。 她身后的春满难受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悦华,你很了解他。」陆昊空说着,从衣袖中摸出一封书信。 云梦兮没有接,她已经猜到了。 那日,解游迟袖中落下,就是这封放妻书。 她不知他又是什么时候写好的。 但…… 这一次,她不会接。 云梦兮吸了吸鼻子道:「义父,悦华已经是他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若是他再也不会醒来,悦华也会伴他一生。」 「你……」陆昊空攥紧了手中的书信,最终长嘆了一口气,「傻丫头。」 见陆昊空没有执着要自己收下放妻书,云梦兮顿时跪地不起。 「快起来。」陆昊空下意识得探手一模,扶住了云梦兮的手臂,「你的身子还没恢復,地上凉,快起来。」 「求义父告知他的下落。」云梦兮纹丝不动,仰着头看着陆昊空。 陆昊空面露为之色。 「义父,悦华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求义父成全悦华。」 听云梦兮这样祈求,陆昊空也是无奈至极。 「倘若,见过你的父亲,你还能这样坚定,那……义父就带你去见他。」 「悦华谢义父成全。」云梦兮深深一拜,这才仰起头问道,「父亲……他来了吗?」 看陆昊空没有否认,云梦兮心中百感交集。 她才醒来,心中所想的都是解游迟。 到此刻,她才感受到,人的心当真是偏颇。 她竟然没有一丝关心自己的父亲。 即便,解游迟承诺过,可她也确实不应该。 就在这个时候,两道人影缓缓而来,云梦兮抬眼一看,便见到了大将军夫妇。 那一刻,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 云梦兮沖向了云夫人。 到了跟前,「噗通」一声双膝下跪。 「女儿不孝……」云梦兮泣不成声。 云夫人哪里捨得,连忙将人扶起来:「身子怎么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母亲的孩子,无须这般。」 「母亲不用忧心,悦华已经没有大碍了。」云梦兮说着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解游迟真的帮她摆脱了噩梦。 她的父亲很好,她的母亲也很好。 「父亲……大家……都好吗。」云梦兮的语调有些轻微的颤抖。 一想到上一世云家满门一百多口身首分离,想到云家子嗣株连九族,她就无法释怀。 「他安排的很好,如今朝中一切都平稳了。」云文翰轻轻抚着云梦兮的肩头,将她带向屋子的方向。 陆昊空听着云梦兮他们进屋的脚步声,却在门口站了许久。 纳塔尔一直陪伴在侧。 看他的神情也是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同意。」陆昊空转过身,对着纳塔尔。 「小迟的性子,你比我还了解,他心知九死一生,才有此安排。」 「正因为了解,我才不能由着他放弃这一丝生机。」 「但是……他不是说了,倘若前辈没来,新帝登基那日,他就要……」 陆昊空伸手按住了纳塔尔的肩头,摇了摇头。 「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应该放弃。」 纳塔尔一怔,随后视线落在云梦兮所在屋子。 第63章 063 快要完结了! 云梦兮带着从云文翰这里得到的消息启程前往徽州。 解游迟已经不是徽州刺史, 陆昊空告诉云梦兮,他是在徽州一处别院。 大郾城至徽州路途遥远。 云梦兮日夜兼程,再见到解游迟时, 已然又过了三日。 她曾无数次想过,再见之时的景象。 可当她踏入解游迟所在的屋子时, 心依旧无法控制地跳得激烈。 徽州不似大郾城这般,即使即将立冬, 气候依旧十分和煦。 对于她来说,屋内有些热了。 云梦兮的脚步坚定,她离床幔内的人愈来愈近了。 空气中是浓郁的药味, 这是穆星洲给解游迟预备的续命之药。 味道很熟悉, 到这一刻, 云梦兮才明白, 那些天, 解游迟的身子不似过去那般寒凉完全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想到这些,泪水再一次迷濛了她的双眼。 「夫君。」云梦兮来到床边,抬手轻轻地掀起床幔。 那一刻, 解游迟的容貌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如霜雪一般的髮丝散落在枕间, 消瘦的脸庞白的几近透明。 苍白的唇,鼻翼的浮动微不可查。 第149页 云梦兮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可泪水好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她缓缓地坐在床沿, 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脸庞。 「夫君,悦华来了。」说着, 云梦兮俯下身,侧着头依偎着解游迟的胸口,「我不准你丢下我,若再有下次, 我真的会生气的。」 床上的解游迟依旧静静地,仿若沉睡。 云梦兮能听见,他胸膛内那颗心依旧为她而跳动。 「你放心,云家很好,陛下已经准了父亲告老还乡。」云梦兮转过头,仔细地看着解游迟的眉眼,「你是不是猜到我的梦境了。」 说到这里,云梦兮不由得哽咽了。 如果不是,解游迟又怎会下定决心,赌一次。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梦兮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眉眼,亲吻着他的唇瓣:「以后,不管什么事,一定要与我商议。」 云梦兮依依不捨地吻着。 过了很久,才紧紧地贴着解游迟,躺在他身边。 「原来你计划了那么多。」 云梦兮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对她所说的那些。 她这才了解,这三年来,甚至从十年前,解游迟就开始步步谋划,不仅仅为了復仇,更多的是为了北祈兴衰。 「元青和天翰两位兄长都依照你的计划执行了。」云梦兮靠着解游迟的肩头,轻声述说着。 「因为元青兄长的出现,阻止了安定侯前来支援襄王的大军。」 「夫君,你是怎样猜到,他竟然能调动长公主麾下的将士,还真是让安定侯吓了一跳呢。」云梦兮说着轻轻地蹭了蹭解游迟,泪水自她眼角落下,「安定侯已经下了大狱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害人了。」 「如果没你的安排,也许解家满门都会因他而死。」 云梦兮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解天翰接解游迟的锦囊,控制了解家其他的人,令他们猝不及防失去主动权,自然也就没机会协助皇后。 给宫中的卫王和秦贵妃制造了机会。 「夫君,父亲领你的三千徽州军与闫中尉里应外合,杀了皇后一个措手不及。」云梦兮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解游迟的鬓髮,「皇后被贬冷宫,终身不得离开,陛下已经正式册封卫王为储君了。」 云梦兮的泪水落入了解游迟的鬓髮之间。 「我相信师父,那日我梦见了师父。」云梦兮伸出手臂,抱紧了解游迟,「还梦见了你,原来那时,我就问过师父,她什么时候才能医治你。」 「夫君,我后悔了,若是早些认识你。」云梦兮忍不住埋首在解游迟的颈间,「早些认识你,也许你不会变成这样。」 情至深处,云梦兮只觉一颗心挛缩了起来。 痛得她收紧了抱住解游迟的双臂。 房门在这一刻被扣响了。 云梦兮拭去脸上的泪水,这才起身去开门。 夜色之下,她见到了陆昊空。 「义父。」 陆昊空看着云梦兮眼中再一次溢出的泪水,心中也是不忍。 「今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陆昊空说着看了看卧房的方向。 云梦兮猜到了,陆昊空要说的一定和解游迟有关。 「义父请进。」云梦兮让开身子,迎陆昊空进入。 亲手为陆昊空斟了茶,云梦兮这才开口问道:「义父,夫君是不是还留了什么话。」 陆昊空心知云梦兮聪慧,故此才决定提早将事情告诉她。 至少也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 「小迟曾经说过,倘若到了约定的时间,你的师父不曾出现的话……」陆昊空微微一顿,眼神之中的不舍已然无法控制。 云梦兮心头一紧,她明白,解游迟现在的状态,只要没了屋内这些药,没了穆星洲每日一次的金针续命,他这吊着的一口气,便会消散。 「这是小迟最后的心愿。」 云梦兮无法接受,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如果要让解游迟这样毫无尊严的活着,一年,三年……连她也没办法忍心。 她不能这样自私。 原来,解游迟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他……」 「小迟说过,倘若新帝登基之时,他还未醒来,那……便是他殒命之刻。」 「殒命」两个字,让云梦兮的心抽紧了。 痛得一时难以开口。 「当年,你的师父曾经留下十年之约,如今,还有至多半年。」 云梦兮点了点头,解游迟和她说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梦境中,宣帝是在两年之后病故,但,那应该与皇后策划谋反有关。 如今,皇后一脉已经连根拔起,宣帝的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不管怎样,云梦兮都不想放弃。 「师父她不会食言。」 「我也相信前辈一定会如约而至。」 ***** 冬去春来,转而夏至。 算起来,云梦兮真正结识解游迟也至多一年。 入了夏,徽州的气候更是宜人。 碧空如洗,阳光倾洒而下,湖面波光粼粼。 鱼儿成群结队在水中嬉戏,时而会跃出水面。 云梦兮握住了解游迟的手,指尖捻起他肩头的花瓣。 「夫君,我有感觉,这几日,师父一定会出现。」 阳光之下的解游迟,依旧静静地仿若沉睡一般。 第150页 相较于半年之前,如今的解游迟除了尚未醒来,一切都较过去好了许多。 原本清瘦的脸颊丰润了些许。 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也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晕。 苍白的唇色不復存在了。 曾经孱弱的身躯,经过云梦兮这段时间的贴身照料,竟也瞧着伟岸了不少。 穆星洲和阿诚每一日都见证着解游迟身上神奇的变化。 就仿佛枯木逢春一般,勃勃生机自解游迟体内散发出来。 近些日子,解游迟已经可以短时间脱离房内所燃的药物,这简直可以说是奇蹟。 如今,就差清静散人的出现。 云梦兮相信,解游迟一定会再醒来。 他们都在等待,眼看着约定之期愈来愈近,可无垢楼依旧没有清静散人的任何消息。 就连云梦兮这个嫡传弟子,都无法联繫到清静散人。 随着日升月落,众人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扩大。 直至,一个消息传来。 阿诚看着云梦兮,也听见了她方才所说的话。 这一刻,他不知该不该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云梦兮。 穆星洲摇了摇头,终究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见穆星洲出现,云梦兮立刻站了起来。 「穆大夫。」 穆星洲抱拳行礼道:「夫人。」 「师父有消息了吗?」云梦兮焦急不已。 穆星洲摇了摇头,却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夫人,新帝登基了。」 云梦兮蓦然瞪大了双眼,新帝登基了! 这怎么可能。 不过半年,难道…… 「夫人莫要误会,太上皇是主动禅位给陛下的。」穆星洲说着,看了看依旧毫无意识的解游迟,「少楼主恐怕也没想到这一层。」 云梦兮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解游迟的眉眸之间。 是啊,他一定没想到,宣帝竟然会直接禅位。 如今,连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与清静散人约定的时间,只有七日了,倘若……」 穆星洲这样一提,云梦兮的心再一次抽紧了。 七日之后,如果她的师父依旧不出现,那……解游迟的意愿,她该不该执行。 云梦兮紧紧地握住解游迟的手。 良久才道:「先为他施针。」 穆星洲点了点头,这才和阿诚将解游迟移入房内。 房内依旧燃有火盆。 阿诚扶着解游迟,云梦兮亲手替解游迟除去衣衫。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解游迟。 他的身子也不似过去那般苍白无力。 只是,曾经的伤与那日的箭伤在他胸前与背后留下了痕迹。 云梦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时,心中的震撼。 那一次,他险些身死。 而这一次……若不是赌命,此刻的解游迟早已是一捧黄土。 是怎样沉重的伤势,单从伤口便能看出。 云梦兮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狰狞的疤痕。 她跪在解游迟身后,让他依靠着自己的身体。 解游迟的头轻轻地靠着云梦兮的颈间。 缓慢地唿吸喷洒在云梦兮脖颈的肌肤上。 金针入体,解游迟的身体立刻开始渗出汗珠,唿吸像是被刺激了一般,变得沉重起来。 云梦兮眼看着他胸膛起伏的力度变得激烈起来。 「夫君。」云梦兮紧了紧手臂,这一日又一日,即便见过了无数次,她的心依旧难以承受。 承受这种景象。 想到解游迟必须依靠外力吊着一口气,她的心说不出的复杂。 有不舍,有不甘,更有无尽的疼痛。 金针在解游迟胸前的穴位上不断震动,似乎在与天搏斗,为解游迟留下一点生机。 过了多久,云梦兮也不清楚。 直至穆星洲收针时,她才能感到脖颈的肌肤处是解游迟绵长的唿吸。 可这种感受,唯有一次。 而后,他的唿吸又再度回到将断不断,难以察觉的地步。 「夫君。」云梦兮轻轻地搂着解游迟。 阿诚立刻将打好的热水送了过来。 之后,便是云梦兮每一日必须为解游迟所做的。 洗浴擦拭、渡水餵汤。 解游迟能一日一日有如此明显的变化,是因为云梦兮的出现。 每日三餐,口对口的餵他汤水,才使得解游迟枯藁的生命展现出新的生机。 七日时间过的很快。 可每一日的翘首期盼终究还是落空。 云梦兮的心沉了下去。 她真的不忍心,在解游迟出现生机之时,亲手扼杀。 穆星洲和阿诚来了。 陆昊空和纳塔尔来了。 云文翰夫妇也来了。 就连曾经的帝王至尊,此刻也留在门外。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她的决定。 房内唯有云梦兮与解游迟。 她搂着怀中沉睡的解游迟,唿吸着为解游迟延续生命的浓郁药味,泪水却顺着脸颊落入解游迟的鬓髮之间。 「夫君,我该怎么办。」说着,云梦兮便俯下身,用自己湿润的脸庞紧紧地贴着解游迟的脸颊,「我舍不下你。」 「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好吗。」云梦兮呢喃着。 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透过打开窗棂传了出去。 第151页 屋外的人,皆是不忍。 「我知道,你不愿拖累我,更不想这般没有尊严的一直生活下去。」云梦兮抬起头,随后轻抚着解游迟沾满她泪水的脸颊,「但,为了我,再坚持一段时间好吗。」 「夫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飓风。 「哐啷」 连续数声巨响过后。 云梦兮惊觉怀中的解游迟不对劲了。 她回首一看,卧房周围用于焚烧药物的香炉皆落在地上。 药渣撒了一地。 她怀中的解游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勐然间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夫君!」云梦兮大惊失色,立刻高唿,「穆大夫……」 穆星洲顿时推门而入。 云梦兮连忙将解游迟放下,却没想到解游迟突然睁眼。 甚至,五指紧扣,压住了她的衣袖。 「夫君……」云梦兮惊呆了! 解游迟分明是活死人状态,怎么可能醒来。 她心惊的同时,更多了一份希冀。 「穆大夫,夫君是不是醒了!」 穆星洲正在为解游迟把脉,他的神色凝重,似乎并没有喜色。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穆星洲才对阿诚说道:「立刻换上新的药,少楼主……」 云梦兮听出了什么,再去看解游迟。 他虽然睁开了双眼,却没有视线,散乱毫无焦距的眼神,仿佛只是身体最基本的反应,不过片刻再一次阖上。 穆星洲的手一直轻搭在解游迟的脉门之上。 然而,他指尖所感受到的搏动逐渐减弱。 解游迟原本已经恢復的面色开始灰败起来。 一切生机似乎因为方才那一阵飓风而大幅流失。 云梦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穆星洲的神情,解游迟情况不对。 就在穆星洲指尖之下的脉动渐趋停止的那一刻。 他忍不住低唿:「少楼主,你坚持住……」 云梦兮怔住了,她甚至以为,是解游迟主动选择了放弃。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云梦兮垂下眉眼,轻唿了一声:「骞之……」 她的手抚上了解游迟的颈项。 指尖开始颤抖起来。 最终,云梦兮紧紧地抱着解游迟。 只是抱着。 直至熟悉的脚步声唤回了云梦兮的意识。 她抬起眼,一片朦胧之中,她见到了一身道袍之人。 「师父。」云梦兮低喃了一声,「师父……骞之他……」 清静散人看着云梦兮,轻抚她僵硬的手臂,低声安抚道:「交给为师,他还有救。」 那一刻,云梦兮的眼神亮了。 半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充满希冀的笑。 第64章 064 啊吶,明天就完结了 云梦兮自晌午等至月上树梢。 清静散人与穆星洲依旧还在卧房内。 她一步都不曾离开廊下, 只希望解游迟醒来的第一刻便能见到她。 屋内灯火通明,影影绰绰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春满一直陪伴在侧,就连曾经的九五之尊也来过数次。 每一个人都在等待解游迟醒来。 即使是有七成的机会, 爷让每一个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云梦兮相信清静散人,江湖传闻, 她的师父有起死回生之能。 她说解游迟还能救,就一定可以。 突然, 房门被打开了。 云梦兮三步并着两步走了过去。 是穆星洲。 「穆大夫,我师父呢。」云梦兮焦急又担忧,忍不住握住了穆星洲的手臂, 「骞之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 少楼主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有前辈在这, 很快就会醒来。」 就在穆星洲说话的时候, 先后赶来的陆昊空等人也不免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骞之没事!」云梦兮双手合十,眼眸之中是喜悦的泪水。 穆星洲点了点头,神情也松快了许多。 「前辈还在为少楼主用药, 夫人可以进入一观。」 云梦兮喜极而泣, 连连点头道谢:「穆大夫辛苦了,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夫人说哪里话,属下为少楼主诊治乃是分内之事。」穆星洲回头看了看屋内, 「即便是寻常的病人,作为医者, 我也该尽心尽力。」 云梦兮早已待不住,飞快地沖入屋内。 再见解游迟时,他的神色已不是灰败得令人心惊。 烛火映照之下,瓷白的肤色透出温润的光泽。 坐在脚凳上的自然就是清静散人。 见云梦兮进入, 她便回过了头。 云梦兮走道跟前,立刻双膝跪地。 「徒儿拜见师父,师父辛苦了。」云梦兮恭恭敬敬,双掌交叠贴在额间,掌心紧紧地贴着地面。 清静散人伸手将人扶起,带至身边。 「是不是责怪为师了。」 云梦兮摇了摇头,视线又看向了解游迟,他的唿吸绵长,比他们相识以来任何时候都有力,他的胸膛起伏的很有节奏。 她看得出,解游迟确实病情稳定了。 他正在好起来。 「没,师父一定有你的道理。」云梦兮回过头,又看向清静散人,握住了她的双手,「何况,那年夫君重伤,也是师父出手相助。」 第152页 「这是为师与他的缘分,天意实难说明。」 云梦兮仔仔细细地看着,清静散人一如既往,眼神柔和,神情带着些许宠溺。 「师父没事吧。」云梦兮有些担忧。 穆星洲不过二十多岁,经歷这样一日的救治,她也看得出他的疲惫。 「不用担心,他还需要后续的治疗,为师会留下。」清静散人轻抚着云梦兮的肩头,「待他痊癒,我才会离开。」 听清静散人这样说,云梦兮十分意外。 「师父,他的病能治好!」 看云梦兮充满希冀的眼神,清静散人也是眼含笑意。 「三年多了,若是再治不好他当年之伤留下的病症,那为师天下第一医的名头就该换人了。」 「师父!」云梦兮开心不已,扑入了清静散人的怀中。 「只不过,他的病即便好了,也比不上常人,日后你在他身边,定要小心照顾。」清静散人轻抚着云梦兮的髮丝,「还有,他娘胎之中带来的瘫痪之症,是先天不足,为师无法根治。但,这段时间,为师会为他倾力一试,但求有所突破。」 云梦兮拼命的摇头,好半响才仰起头道:「已经够了,他活着,能醒来对悦华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与他的缘分这般奇妙,也是难得。」 清静散人这样说,云梦兮不由得又看向解游迟。 「师父,他什么时候会醒。」 清静散人还没开口,床榻上的解游迟却已经发出一声轻微的呢喃声。 「兮儿。」 云梦兮惊喜极了,立刻靠了过去。 解游迟已经有了意识,他已经不是活死人的状态。 云梦兮轻轻地抚着解游迟的胸口,一手握着他的手。 十指交缠之际,云梦兮深刻地感受到解游迟身上的生机。 「夫君,悦华在你身边。」 解游迟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在他身边。 清静散人这才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小夫妻。 「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醒来。」 云梦兮转过头,看向清静散人,千言万语已是难以表达。 看了许久,她才开口道:「春满,送师父去休息。」 ***** 炎夏来临,蝉鸣不止。 偶尔一阵清风吹动竹林,清脆的叶片沙沙作响。 屋内已经不再燃有炭盆。 铜镜之前,云梦兮正在替解游迟束髮。 霜白的髮丝映衬着解游迟特殊的菸灰色眼眸,将他出尘的气质展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云梦兮的指尖轻抚着他的髮丝。 解游迟侧过头,握住了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地摩挲。 「兮儿,我……以后不会了。」 云梦兮放下手中的梳子,从身后揽住了解游迟。 「知道错了,便要认罚。」云梦兮蹭了蹭解游迟的鬓髮,「夫君怎么样都好看。」 解游迟本想问如何罚,却忽然听见了云梦兮的赞美。 他的视线落在铜镜之中,两人的容貌映照在镜上。 「这一下,我更老了。」 云梦兮双眸一瞪,抬手揪住了解游迟的髮丝道:「旁人想要这般美丽的颜色都没机会,我听说天上的仙人便是这种发色。」 解游迟原来也是打趣,故此伸手就将云梦兮抱进怀中。 「兮儿要怎么罚。」 云梦兮想了想,解游迟看她狡黠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师父说了,夫君的身子还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云梦兮抬手捏着解游迟的脸颊,他醒来已经有数日了,这些天气色更好了,「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那便罚夫君好生将养,待病体痊癒之后再……」 说着云梦兮两颊绯红。 解游迟一瞬间就领悟了她的意思。 之前,他不曾与她圆房,是因为怕自己渡不了这个死劫。 可眼下…… 这可怎么得了。 解游迟一想决计不能同意,故此紧了紧怀抱,双眸露出些许愁绪道:「兮儿,我马上要二十五岁了……」 「有你这样计算的嘛。」云梦兮嘟囔了一句。 算算时间,再有半载,解游迟就要满二十五岁了。 上一个生辰他徘徊在生死边缘。 这一次,她一定会为他好好庆祝。 「兮儿,我……」解游迟紧了紧怀抱,用脸颊蹭蹭了云梦兮道,「我想当父亲了。」 云梦兮耳根子都红了,她真没想到,解游迟说得如此直白又露骨。 而且,她已经可以为人娘亲了。 只不过,这一点,解游迟还不清楚。 「不是你说的,我还太小了。」云梦兮扭了扭身体,却还在解游迟的怀中。 此时,房门被人扣响了。 春满的声音在外响起。 「姑娘,姑爷,十三爷和十四爷来了。」 听春满这样说,云梦兮立刻扶住解游迟的肩头,轻轻地推开他。 「好了,先去见见两位兄长,他们担心你很久了。」 解游迟仰起头,看着云梦兮红润的耳垂,没说话却伸出了双手。 「做什么?」云梦兮微微一怔,下意识得凑近了解游迟。 没想到,下一刻,轮椅上的男子轻抚她的后颈,随后他俊美的容颜在她眼中放大。 第153页 下一刻,他含住了她的耳垂。 炙热的气息带着微微湿润的感受让云梦兮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她的脸颊因此而更红了。 「兮儿……」解游迟低喃了一句。 云梦兮感到自己的唿吸都停止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她急忙后退,转而跑向了房门口,一把就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的正是解元青与解天翰。 低沉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云梦兮更是羞极了。 她垂着头,轻轻说了一句。 「两位兄长快请进入。」 到这会儿,解游迟才自己转过轮椅,解天翰见状立刻过去协助。 见到这一幕,解元青也是松了一口气。 「迟弟醒了的消息,我已经告知依如姨娘了,圣上也得到消息,所以特地让我与兄长前来探望。」 「有劳两位兄长了。」解游迟亲手为两人斟茶。 「今日我们来,相信你应该有所猜测了。」 云梦兮看向了解元青。 此刻的他,已经是解家的家主。 因为安定侯的罪状,解家虽然不曾被连累性命,却还是获罪了。 世袭爵位被罢免,一朝贬为庶人。 解家子嗣三年之内不得参加科考,以儆效尤。 「秋后问斩,已是对他最大的宽恕了。」解游迟请嘬了一口茶水,随后才放下茶杯。 「这些天,他在大牢之内想了很多,他想见你一面。」解元青看向解游迟,这句话他说的毫无底气。 别说解游迟。 就连他都无法释怀。 还有解天翰,这些天他们都没人去看过牢中那个老人。 「兄长可知一件事。」解游迟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两人,良久才继续说道,「从八岁开始,我一直都叫陆游迟,是为了计划才姓了三年解姓。」 解游迟的话让解家两兄弟也颇为意外。 「两位兄长一定也没想过,在那之前的八年时间,我……只有一个名字。」 云梦兮惊呆了。 原来,自从解游迟成为陆昊空的义子时,他一直都是姓陆。 她一直都知道,在解游迟心中,陆昊空就是他的父亲。 可她从没想过,解游迟还有这样的过往。 「抱歉……迟弟,我还以为,你让我带人阻拦他,是对他还有……」解元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解游迟阻止了。 「兄长误会了,让你带人阻止他的援兵,只是不希望更多的人为此牺牲。」解游迟缓缓地看向解天翰,随后才继续说道,「便是要还他的养育之恩,也与我无关。」 「是我们唐突了,不该为他再来打扰你养病。」 解元青那么一说,解天翰也立刻举起手中的茶杯。 「兄长向你道歉。」 「两位兄长多虑了,既然长途跋涉而来,便留在徽州让骞之一尽地主之谊。」 云梦兮此刻也站起来,吩咐春满准备客房。 「迟弟盛情,我们兄弟却之不恭。」 待云梦兮送走了解家两兄弟,解游迟才转过身,他看到了云梦兮眼中的不舍。 很快,云梦兮就回到了他的怀抱之中。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声声低唿着「夫君」。 解游迟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轻声问了一句:「兮儿,该不会是感觉陆游迟这个名字不好听吧。」 云梦兮仰起头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说完,她又垂下眼眸。 「不是说过要坦诚相待吗。」解游迟小心翼翼托起云梦兮的下颚。 「夫君,让元青兄长阻拦他,你是不是……」 听云梦兮这样说,解游迟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总归瞒不过你,我这样做,不过就是还了他生我之情。」解游迟的眼中唯有对云梦兮的柔情,「若是不阻拦,那他早就死了。」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更是心中不舍,紧紧地抱着他。 「夫君,以后我们与爹娘一起,还有父亲永远都不会分离。」 解游迟垂眸看着云梦兮,缓缓地俯下身。 「还不够。」解游迟的唇覆上云梦兮微启的双唇,「我还想要自己的孩子。」 云梦兮被吻的浑身酥软,思绪早就混沌了。 「兮儿,好吗?」解游迟微微松开了云梦兮的唇,又问了一遍。 「嗯」 轻微的低喃声响起,解游迟眼中是满满地柔情。 「我当你答应了」 第65章 大结局撒花 预收《姐姐悔婚后,我名满…… 又是一年秋分, 落叶纷飞。 庭院之内,满地金黄,空气中瀰漫着芬芳的桂花香气。 云梦兮与解游迟相拥而立, 片刻之后,她仰起头, 以手中的丝帕为解游迟拭去鬓边的汗水。 见云梦兮的神情,解游迟微微俯身, 双唇烙印在她的额间。 「还是太勉强了,让你担心了。」 解游迟的语调温柔,嗓音依旧清冽又温润。 云梦兮摇了摇头, 眼神之中是满满地幸福:「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 听云梦兮这样说, 不远处的阿诚这才将轮椅推了过来, 协助解游迟坐上轮椅。 之后又将他身上特质的支架小心翼翼地取下。 云梦兮半蹲在地, 轻轻地替解游迟放松双腿的肌肉。 「能与你并肩而立, 这点苦不算什么。」解游迟伸出手,轻抚着云梦兮的脸颊。 第154页 两年前,他的病体逐渐康復, 清静散人便开始为他治疗陈年顽疾。 令他没想到的是, 不过半年,他毫无知觉的双腿竟然有了痛觉,清静散人将医治的方法传于穆星洲。这两年来, 他每日都要经歷通经疏络来激发经脉残余的作用,更要辅以药浴促使久不活络的骨骼肌肉。 疼痛是免不了的。 听解游迟这样说, 云梦兮忍不住抱紧了他。 她明白,解游迟为她承受了很多。 所以,她会待他更好更好。 「稍作休息,便要继续药浴了。」云梦兮心中不舍, 却明白解游迟不愿放弃一丝一毫能逐渐好起来的机会。 解游迟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师父可有来信。」 「当然,师父研制了新的药丹,过几日便会让师兄送来。」 「新的,药丹?」解游迟神色略微一僵。 云梦兮忍不住笑道:「夫君这是不想吃药。」 「没,我没这样说。」解游迟立刻摇头否认。 「师父说了,你的病虽说是痊癒了,但必要的调养还是不能断,到底是心肺受过重创,不好好保养,那我还有……」 云梦兮突然脸颊绯红。 思绪不由得回到她由少女真正成为妇人的那一日。 那是,解游迟开始第一次药浴之时。 水气氤氲,药香瀰漫。 浴池之内的解游迟,依靠在特质的池壁旁。 水波荡漾,使得他身上的疤痕若隐若现。 阿诚贴身陪伴,云梦兮则守在屏风之外等待清静散人。 施针到拔针约莫三刻,云梦兮便听到清静散人的声音问道。 「可有什么感觉。」 接着是解游迟的声音:「热流和刺痛。」 「很好,看来有效。」 「辛苦前辈了。」 云梦兮在屏风外听了,自然是十分欢喜。 「还叫前辈。」清静散人笑道。 云梦兮的脸顿时就红了,忍不住走了进去道:「师父。」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既然是女子,那也至少也能为母吧!」 看云梦兮进入,阿诚很自然就退了出去。 云梦兮走至解游迟身后,小心守护。 「前辈辈分极高,骞之不敢僭越。」 听解游迟这样说,云梦兮忍不住笑出声,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夫君可是要称唿悦华为前辈?」 「当然不是。」解游迟有些着急,身子一动,便感到人有些坐不稳了。 「小心。」 云梦兮立刻伸手去扶。 也不知是解游迟有心还是无意,滑熘的池壁与解游迟沾了水的肢体将一旁的云梦兮一同带入水中。 水花顿时四溅。 云梦兮抱着解游迟,站稳身体后才发现。 清静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夫君,你怎么样。」 解游迟整个人都挂在云梦兮的身上,眼前的少女一身衣衫已然湿透,玲珑曼妙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早已恢復知觉的身体。 炙热的体感自脚面逐渐上升,奇妙的触觉,是解游迟有知觉一来最为特别的感受。 那一瞬间,他感到喉头干涸,就像是沙漠之中的旅人一般,渴求甘霖普降。 「兮儿。」解游迟的声音深沉有一丝沙哑。 云梦兮怕解游迟滑入水中,全身的力量都架住了无法站立的解游迟。 免不了的摩擦与肌肤相亲,是纤薄的衣衫无法阻挡的火热。 「夫君,你的身子怎么那么烫。」云梦兮有些忧心地问道。 她这一说,解游迟更是按耐不住,双臂紧紧地揽着云梦兮,他俯下身,炙热的唿吸喷洒在云梦兮的耳廓。 「兮儿,别说话,别动。」 云梦兮一听,更着急了。 「夫君,你是不是不舒服,胸口又痛了吗?」云梦兮焦急地问道,双手更是全力抱紧解游迟的腰腹。 两人淹没在池水中的身姿仿若两条交缠的鱼儿。 滚烫的触觉紧紧地贴着云梦兮。 活水穿梭在肌肤之间。 又细又痒。 「兮儿,我想要你,我……」解游迟双眸缓缓睁开,一手轻抚云梦兮的后颈,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扶我坐下。」 解游迟一开口的时候,云梦兮就觉得脑子里有什么轰然炸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温越来越高。 她也感到浑身燥热。 眼下当务之急,是让解游迟先坐下,她依靠水的浮力,抱着解游迟也坚持不了多久。 云梦兮没敢说话,小心翼翼向池壁为解游迟特质的位子靠拢。 哪成想,解游迟一坐下,便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速度之快,是云梦兮始料未及的。 云梦兮抓住了解游迟的手,却抵不过他的唇。 躲过了双唇的进攻,却发现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随着水流远去了。 什么时候赤诚相待的,云梦兮丝毫不蹭察觉。 「夫君,快停下,你还在治疗!」云梦兮趁着间歇,好不容易说完了一整句话。 可解游迟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知是不是药性使然,他感到身体从未有过的这般有力的状态,体内像是有一股力量要破体而出。 随着水流所带起的涌动感,很明显。 第155页 他从未感受过。 他要攻城略地。 他要让云梦兮真正成为他女人。 「兮儿,很难受,为夫忍不住了。」解游迟说着再一次含住云梦兮已然微微肿胀的双唇。 氤氲地氛围之中,两人不仅脸色酡红一片。 就连白玉一般的肤色也逐渐转为嫣红。 云梦兮是第一次见证这样炽烈的解游迟,他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向她冲击而来。 水中的涌动感竟然神奇地缓解了那种初次撕裂的痛楚。 云梦兮忍不住呢喃了起来:「夫君……」 「兮儿。」 用情至深的唿唤之中,夹杂着清亮却有些含煳不清婴孩音。 「娘亲,娘亲。」 「娘亲,亲亲,抱抱。」 云梦兮霎时间回过神,只见眼前的解游迟眉眸含笑,怀中抱着的正是他们的儿子。 她立刻接过孩子,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春满正对着她笑。 糗死了! 她刚才竟然走神了。 见云梦兮这个模样,解游迟反而凑上前道:「兮儿,淮儿想要个妹妹。」 解游迟那么一说,云梦兮怀中的孩子立刻伸出手,口中也有样学样地嚷嚷着:「妹妹,要妹妹。」 「兮儿,上一次,我们也是药浴的时候。」解游迟语调略低,意外地撩动云梦兮的心弦,令她的思绪再一次回到那一日。 脸颊灼热的感觉,就像那日。 「说什么呢,也不怕教坏孩子。」 云梦兮跺了跺脚,扭头就抱着孩子向厢房走去。 解游迟将轮椅转了个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得笑出了声。 ***** 夜色浓郁,月渐渐地爬上树梢。 中秋将至,月儿愈发圆满了。 解游迟依着床榻,手中正握着一卷书册。 云梦兮则依偎在他怀中,白与黑两种髮丝很自然就缠绕在一起。 「夫君,我有一事,一直都想不明白。」云梦兮抬手,盖住了解游迟手中的书册。 她的动作让解游迟不得不放下书册,双臂紧了紧怀中的女子。 「关于那个梦境的。」 云梦兮瞧着解游迟,随后点了点头:「夫君料事如神,你说,为何梦中我们云家会到这种地步。我想不通,父亲虽不是皇后那般心思毒辣之人,却也不是憨傻之人,没理由会被利用还被扣了一个谋逆之罪。」 解游迟听着,不由得沉思起来。 关于云梦兮这个梦境,他后来逐渐逐渐地了解详细了。 吃惊的同时,他想的更多的是,他和云梦兮的缘分。 倘若云梦兮没有这个梦境,也许今日,他们两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也许如她的梦境一般,此刻,他早已身亡。 看解游迟这个神色,云梦兮心中不舍,忍不住蹭了蹭她的下颚。 「夫君,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特别的梦,已经都过去了。」 解游迟回过神,轻笑道:「我没事,只是感觉,这也许是老天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云梦兮想了想,却没有想明白。 解游迟俯下身,轻轻地吻着云梦兮,唿吸交融之际,他的声音在云梦兮的耳中响起。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所以选中你,除了是打击解文来与侯府,更重要的便是,阻碍云家与侯府的联姻。」 云梦兮当然记得,他们当年协议三年的婚姻,便是各取所需。 「所以,我想,如果你梦境中,在背后对抗侯府,阻碍他们逼宫之计的人是我的话。」解游迟说到这里,语调微微一沉,「兮儿,我若说出来,你也许会恼我。」 解游迟的神色有些凝重。 让云梦兮瞧着便是不舍。 她立刻用指尖轻抚他的眉心道:「夫君,那便不说了。」 解游迟未做表态,只是一手搂着云梦兮,一手轻抚她的脸颊。 「好在,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