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娇凰》 前尘往事(不像引子的引子) “呜~汪汪汪!” “搜!” 皓月当空,如明灯般照亮世间。黑的是草木,白的是路。都说夜黑风高杀人夜,但月明星稀好赶路,又有谁说不是呢? 人呼犬吠马奔的喧闹声打破了月夜的平静,本该在沉睡中的村庄却无人敢眠,家家户户都亮堂一片,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赶到屋外,畏畏缩缩地聚在一起。 任由一群官兵拿着火把闯进每一户家里东翻西抄,弄得鸡飞狗跳锅响碗碎。 胆大的不时偷偷瞥一眼自家屋里的状况,胆小的就程把头低埋到肩里扮空气,一律似被缝上了嘴似的噤若寒蝉。有被吓着的幼儿忍不住兀地张嘴深吸气准备发声大嚎,声音还在喉咙里就被大人一大巴掌闷在嘴里,生生憋出几行泪和满脸褶皱与通红。 一村长模样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被两个官兵从人群中拖曳出来,只觉膝盖窝一疼,“哎哟”一声便跪趴到地上。那人摔得晕头转向,正试着撑起身子,忽听到一个如随手在丝弦撩拨一把般悦耳而慵懒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昨儿到这儿的那个大肚子女人,哪儿去了?” 循声抬眼,一双黑色绣银丝流云纹皂靴映入眼帘,顺着皂靴往上,依次看到黑色勾云暗纹织锦的袍摆,精绣五彩戏云蟒纹膝襕,春水秋山玉片连云纹金带扣腰带。心道这定是哪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吓得赶紧又趴了下去,不敢再继续观瞻。 “回,回大人的话,小的是此处的里正,昨日晚饭时分村口张家二婶带着两个面生的妇人找到小人家,其中一个便是个大肚子的,说是主仆俩要回乡待产,路上遇险车马翻进前面山沟寻不得,见此处有村落便想来寻个落脚处,待明日差人送信回家叫人来接。” 里正强咽下一点口水,试图缓解下过于紧张而发干的嗓子,见那位爷没有反应,担心接下来话太多会惹其不悦,便深吸口气,试着挑着说了一遍。 村尾独居的老寡妇上个月走了,族里的子侄还没来得及收屋,里面该用到的物件一应俱,那两人不嫌弃就入住了,还送了些银子答谢里正。但没过多久其中的婢女急匆匆跑来说她家主子要生了,里正赶紧带她去找了村里的稳婆,还让自家婆娘跟去看看。半个时辰前他婆娘回来说生了个小小模样的女娃,母女平安,稳婆又被人急赶赶地连夜请去邻村接生了,她见那两大一小看起来没什么经验怪可怜的,就抓紧回来找点衣服煮些吃食准备带过去帮衬帮衬。这不刚要过去,官兵就上门来了。 似乎还是啰嗦了些,里正心里有点虚,不自觉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禀报督主,属下刚去搜寻过,屋内有被血污了的衣裙被褥,但无一人!”一身穿海水飞鱼红锦袍的侍卫前来禀报。 “什么?!”抹汗的手还没放下,听到这么一句,里正惊得一下挺直背,惊讶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被人用刀背还是刀鞘什么的重新拍趴到地上。 他心狂跳,脑袋像被炸雷劈了一道陷入一片混沌。 不是为自己刚才的不敬行为,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是因为他刚清楚地看了那大人物一眼。 那是个在画里都没见过的人物。 一头黑亮的长发尽数被个轻巧简单的镂空金冠束在头顶,五彩宝石镶就的金额带勒在线条饱满的额间,熠熠生辉,与华美的膝襕和繁复的腰带遥相辉映。 衣襟上简洁无饰,那不知是多名贵的黑色衣料,将撒在上面的皎洁清辉反射成柔柔的光芒,如春江水暖升起的薄雾般朦胧着那个人。 皮肤像是吸收了月光,洁白但散发清冷的气息。 薄唇色泽殷红水润如花瓣,刀刻般棱角分明;下巴中间一道浅浅的沟,鼻子高挺一座峰。 长长的羽睫半掩,投下的影子遮住了那双工笔线描般秀丽长挑魅眼的神采,剑眉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即松开,那一瞬间羽睫上的月华颤动,如彩蝶扇翅般晕出梦幻魅惑的柔光。 日照高山般的俊朗,与月映春水般的柔媚,都在这一张脸上得以体现。 那是九天落入尘世历劫的神祗,还是世间月华水精凝结成的精灵? 督主?难道是那位年仅二十就身居高位杀人如麻恶名在外的秦督主? 这般谪仙似的形容,不是高居神殿供人远远景仰,或者藏于仙山花海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如何能置身于这般腌臜的人间? 里正不由自主心痛不已,沉沦在那一眼看到的画面中不能自拔,不知道自己在低声啜泣,也不知道旁边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是幸运的,捕捉到那个人一闪而过的动容,在接下来漫长的年月中,几乎没人再见过那个人流露的柔软,提起那个人,就会想到哀鸿遍野、白骨千里。那人就像地狱恶灵,让人不齿却强大到令人不得不畏惧。 多少年后,里正依旧记得那一眼的惊艳,无论别人传言那个人多么祸国殃民草菅人命残忍卑鄙如妖似魔,他始终相信,那个人,有情,没那么坏。 大桓景康七年九月,帝赴香山秋猎,香山行宫内一有孕七月宫女宁氏受歹人蛊惑出逃。时任司礼监提督秦雨川奉皇命追寻,连夜奔袭百里,历险重重,终不辱命。宁氏被寻回前诞下一女婴,歹人盗婴弃宁氏潜水而逃,婴溺水而亡;宁氏被捕于陆路,失血濒亡,帝哀其愚,责其终生留守行宫,非死不得出。大桓二十二年行宫大火,宁氏不知所踪。 ——后世所编野史《大桓飞花录》如是记载。 那也是当时的官方说法。同时在民间流传有更多精彩的版本,但都没有这个说法这么完美合理。比如说怀孕宫女宁氏是怕争宠妃嫔迫害而逃,说生下的孩子其实没死,被皇帝怀疑不是自己所出就秘密弄死了,让婢女背黑锅;又有的说孩子本来就不是皇帝的,宫女怕东窗事发才逃跑,但有两点是肯定的:一皇帝是个好人,都搞出这么大事情了还不弄死宁氏;二宁氏真是个狂人,大着个肚子居然能在狂逃百里,生了孩子又继续逃。如果宁氏不是个狂人,那能有什么洪水猛兽才是逼迫她命都不要地逃? 多年之后一切疑问都有了解答,但那时真相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虽是外出狩猎扎营一切从简,可帐篷内仍是金玉璀璨处处讲究,无不彰显住在其中人所受皇恩之深重。 帐篷深处,雕福禄寿云纹镶螺钿紫檀美人榻前,嵌宝鎏金辟邪香炉中缓缓升起一缕轻烟。一个身穿大袖茜色丝袍的妙龄美人,正一手支额,斜斜靠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如流水般柔软贴服的丝袍,勾勒出美人侧身的玲珑曲线。长发用一支白玉簪随意松松地挽在脑后;支额的手袖口松滑,露出一截线条完美如玉雕琢的手臂;袍带松垂,领口微敞,露出一抹雪白,深处的风情随着美人的呼吸时隐时现。一宫女跪在塌下拿小刷蘸着盛在水晶碗里鲜红似血的花汁细致地为美人的玉足涂甲。 动静间俨然构成一幅动人的图画,让人不忍打扰。 “内臣秦雨川拜见云妃娘娘。” 美人长睫微颤,仍闭双眸,朱唇轻启:“秦公公上前回话”,声音轻柔,像是用绒毛轻抚了一下听众的脸庞。 说话间抬手动了下纤长的兰花玉指,帐内的宫女见状皆安静行礼低头目不斜视退出门外。 秦雨川没有回答,径直行至榻前,抬起美人玉足,坐到榻上,将云妃玉足轻放到自己大腿上,再拿起一旁的小刷蘸了蘸花汁,为云妃涂起趾甲来。 美人唇角微翘,微微动了下身子,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抓个人而已,秦督主居然自荐亲自出马,声势浩大,那俩贱人真是好大的面子”。 秦雨川没有停下,边刷边道:“说到底臣不过是个小奴,为主子分忧是小奴的职责。娘娘也知道弹劾司礼监的奏折一直没断过,那几位大人向来看不惯内臣这种断子绝孙的人,又羡慕我们占尽近身侍奉皇上的便宜,秋猎是他们为数不多亲近皇上的机会,臣干脆伏小做低一次,领了这差事,不碍他们眼,好让他们陪皇上玩得开心。” “至于声势浩大”秦雨川又拿刷子蘸了下花汁,“这次我带去的除了司礼监的人马,还有那几位大人硬塞着跟去的,想着浑水摸鱼找点拿捏我的由头。这声势,一半是他们闹出来的,一半是臣暗里吩咐的,为的是让什么事都浮上台面,清清楚楚,他们就是想作妖也没有机会。” 接着顺便说了孩子的事,先天不足,过于瘦弱,被人抱着淌水逃跑时被抱得太紧,又挨溅了些水,水边风又大,活活挨折腾去了。 秦雨川放下小刷子,开始轻轻吹刚涂好的趾甲。 微妙的吹气触感,激荡起一阵酥麻,从脚趾往上传遍身,美人不由轻吟出一声,随即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含情秋水目,乍一看如天真少女般的清纯透彻,再一看眼波流转,长睫半遮,却最遮不住那婉转妩媚的风情,称为勾魂摄魄不为过。 眼前的秦雨川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宫装行头,因连夜奔波,眼下方的阴影变重了些。即便此时他红艳如花的嘴唇,离她脚趾近得几乎贴上去,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冰冷。 就算是我,就算进得了他怀里,也还是进不了他的心吗? 这想法让她不禁心里一沉,忙转开目光看到榻前香炉升起的轻烟渺渺,便抬起兰花玉指轻轻撩拨那轻烟,又道“你为什么替那贱人求情?” “好了”秦雨川手捧美人足,欣赏自己刚完成的作品,“我不过是随口一句陛下仁爱,饶其一命,积善必有福报” 呵呵,才二十五就开始怕死了么?也对,他家前面当皇帝的都活不过四十岁。 大桓开国不足百年,已经历七任皇帝。 前面的六任的驾崩原因五花八门:战死的,中毒死的,酒醉死的,天冷滑一跤死的,被妃嫔不可描述死的,病死的。 现任皇帝萧承胤少年登基,励精图治近十年,内外安稳,国富民强。近来开始关心长生之道。 “我一向不喜欢涂甲,可是皇上说喜欢看着我用趾甲涂红的脚蹭他的样子。”云妃看了眼自己妖艳的玉足,带一丝无奈哂笑道,“即便是到了现在,看着是高高在上,还不是身不由己。” “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自在的一天”云妃边说边下榻,玉指轻轻勾开身上那根松垮的袍带,任由锦袍滑到地上。就这么一丝不挂地站在秦雨川面前,双目含情,极尽温柔: “秦公公,替本宫更衣。” 秦雨川看着美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光,随即恢复平常。 “是,娘娘。” ------题外话------ 开新书了!欢迎围观~下一章女主正式登场 第一章 我想洗澡 秋去冬来,春逝夏临,生老病死,循环往复。时光如流水,有的人凭借在过去时光中的努力,换得眼下和将来的利益;有的人一生庸庸碌碌,临了却发现什么也没留下。关于要珍惜时光这条准则,古人诚不欺我,从小的课本诚不欺我。 “早知道就买下那条裙子了。” 刚开始工作的那阵子逛商场,看到一条打折的裙子,上身试穿非常满意,只记得在试衣镜中的自己青春大方,肤白靓丽,可就是舍不得花两百来块买下,还安慰自己等以后挣大钱了再买更好的。可后面也还是没挣大钱,也再没有遇到过那么心水的裙子,几年来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已然成为人生的一大憾事。 直到身体被气流从撕裂的飞机窗户中吸出去的那一瞬,李慕蓉还是想起那条其实已经记不清款式细节的裙子。 “早知道就不减肥了,起码还能卡多一阵不是……” 奶茶蛋糕冰淇淋,薯片水果炸鸡腿,各类甜点油炸食品都是李慕蓉的心头好,可因为平时工作繁忙没时间迈开腿,只好管住嘴,一来控制体重,二来省钱。 省多点钱在大城市买房安家……虽然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就踩了狗屎运呢? 比如那天在天桥上,路过一个乞丐,衣衫褴褛脏得看不清模样。别人乞讨都要或跪或蹲或磕头或伸手张口畏畏缩缩可怜兮兮的样,他却像个得道高僧入定般闭眼盘坐,面前地上龙飞凤舞写了两行粉笔大字:一次三块钱,还你好运气 这么傲娇的乞讨方式还是头回见。刚好兜里有买地铁票找的三个菊花硬币,就当啷当啷当啷投进了乞丐面前那脏脏的小鸡公碗里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 乞丐听到声音,缓缓睁眼,确认过金额,突然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了个手势,变魔术般手上出现一叠纸片,接着像周润发演赌王耍纸牌那样双手把纸片捻开成一把扇形,又迅速收拢成一叠于掌心,双掌用力一合十,纸片中的一张就轻轻地“噗”一声飞向空中,他看也不看伸出二指向天一夹,缓缓收手,纸片赫然夹在二指之间,递到李慕蓉手里,然后又恢复最初闭眼打坐的样子。 李慕蓉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那张2元面值的刮刮彩票,感觉头顶有乌鸦哇哇飞过:果然山外有山人外人,我还是图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好手段! 但就是那张刮刮彩票,让从来没中过奖的李慕蓉刮出了一等奖,奖品是单人双飞出境游。受那乞丐启发,李慕蓉决定休假去兑现这奖品,准备在旅途中整理下思路,考虑下如何将自己的业务水平及工作艺术提高到那乞丐的高度。 于是欢欢喜喜出门去…… 那个乞丐,不会是死神吧。 飞机出事的概率比打网约车出事的概率低得多好吗? 还好这次出门前买了巨额保险,这是让她在那一刻放心无比的英明决策,爸妈的下半辈子的生活应该没问题了,如果他们愿意,还来得及做个试管弟弟的吧。 嗯,其实死也没那么恐怖。眼一黑就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嗯? 到底过去没? 时间过去了多久? 好像身体动不了了,是死透了吧? 是躺在棺材里了吗?怎么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呢?听说人死后一段时间大脑还有意识的,还能听见声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知道的人都死了。 好像真的有声音!怎么回事?!好像周围很亮的样子…… 难道…… 我还活着?! 李慕蓉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皮,被一片耀眼的红光刺得猝不及防,赶紧闭上了眼。 心脏砰砰跳,没错,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真的太爱这个世界了! 哎,不对,怎么身体动不了呢?难不成瘫痪了? 我去!没死的话没多少保险金啊,那点钱哪能管一辈子瘫痪啊?!哎嘛还不如死球了呢…… 瞬间的大起大落让李慕蓉情绪失控,她没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嘴唇哆嗦,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上,胸口急起急伏。 “砰!”陶瓷破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接着是一阵快速走过来的脚步声,而后一个激动地颤悠悠的声音响起:“窑姐儿,你醒了?” 李慕蓉听到这话差点没直接背过去,她怎么成窑姐儿了?! 来人俯下身用手抚她胸口给她顺气,挡住了从敞开的窗户照进屋打在她脸上的阳光,她再次尝试缓缓睁开眼,目光慢慢凝聚,视野逐渐清晰,她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陌生老妇的脸挂着泪和笑看着她,再转下眼球瞟一圈屋内,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说不出的怪异:木梁瓦顶,墙壁发黄,房内的桌椅和柜子都是古朴简单的木制家具,窗户也是木制雕花窗棂加纸片。再看看那老妇,花白的头发用两支银簪盘在头顶,身穿有些发白的蓝布衣服,款式嘛…… 我去!这是哪个没进入现代社会的乡下,还是……这根本就是古代?! excuse~? 我穿越了?! 啊! 李慕蓉惊恐失声尖叫,却听到自己只是发出沙哑低微的“啊啊”声,还有……闻到了自己嘴里冒出的难以形容的口臭…… 老妇赶紧往门外走,道“不急不急,二婆去给你倒碗水润润喉”。 片刻老妇就捧了一碗水回来,先放到床头边的凳子上,坐在床边熟练地扶起李慕蓉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拿出块白帕子,像给幼儿围口水布那样围在李慕蓉脖子根,然后拿起小勺从碗里舀了一勺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见她一下就嘬光了,又试了两勺,没有预想中的淌得到处都是,就干脆直接端起碗来喂。 李慕蓉那叫一个渴啊,没喝之前还不觉得,喝了一小勺之后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简直能碎成粉了,上碗之后她便刹不住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那个自称二婆的老妇看着欣慰得老泪纵横。 “窑姐儿,你这是要大好了呀!” “咳咳咳咳……”最后一口水还没完咽下,李慕蓉就被这称呼呛了一道。 老妇赶紧给她拍背,拍得重了些,李慕蓉连连皱眉,边咳边抬手示意让老妇不要再拍了。 等等……抬手? 我手还能动? 看了下自己的手,不不不这不是自己的手,这手又黑又瘦,指甲不知道多久没剪了足有半寸长,整就一副鸡爪样。 感情自己还是魂穿,用的别人身体? 也好,回想下被气流从机窗吸出机舱的时候自己那副身子已经被剐蹭得没几处好的了,连手上戴的镯子也挨撸脱了手臂。 这具身体的手能动,那腿呢? 怎么动不了? 怎么不听我指挥? 难道是半身不遂? 李慕蓉又激动了,掐了自己腿一下,没感觉;换个地方再掐,还是没感觉;着急起来不顾一切抡起小拳拳死命往腿上乱砸了一通,老妇慌忙要制止她,她突然像触电般身抽了抽,直直就往后倒: “麻……”李慕蓉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清晰的声音,身僵久了的肌肉终于苏醒,血液流通毛细血管带来麻痛感简直不要太酸爽!一时间又是泪流满面。 老妇手忙脚乱又给她抹泪又帮她捏手按腿。“急不得急不得,你都躺了两个多月了能不麻吗?” 按摩很有效,李慕蓉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是鲜活的,只是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看那老妇跟关心自己的样子,应该可以跟她了解真实情况。 “二婆是吗?”李慕蓉试探着说,“我脑袋有些不清醒,好多事好像记不起来了”。 “不着急,夫人说你受了伤又生了病,吃的药又猛,醒来之后怕是会想不起以前的事的”,老妇端来一碗熬得烂烂的粥,边喂边答。 “夫人?” “就是你娘” “那她呢?” 吃口粥就问答个问题,等粥吃完,李慕蓉弄清了不少情况。 首要关注的一点是她不是个性工作者,黄二婆叫她是叫“瑶姐儿”。 她身体的前主名叫钱瑶。 李慕蓉吃饱喝足,在床上昏迷瘫痪了两个多月的身体像充了百分之八十的电,身体机能大多都恢复了。窗外阳光灿烂,她看着坐在床边和蔼的黄二婆,一脸乖巧的模样:“二婆,我有两件事想跟你商量” “第一件,二婆以后别叫我‘瑶姐儿’了,叫我阿瑶就好” “第二件,不知二婆这儿方不方便,我想洗个澡。” ------题外话------ 一言难尽的女主出现了,下一章开启她没羞没臊的古代生活~ 第二章 你娘是个大美人 等李慕蓉洗完头发,拿澡巾包着头提溜张小竹椅到院子里坐下的时候,才舒服地嘘出一口气。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啊,才从瘫痪状态爬起来的身体确实不适合做太繁重的活。 清洗一头两个月多月没洗的及腰茂密长发,这过程不要太恐怖,各位可以脑补一下这是多大的工程。 李慕蓉在前世不洗头的最高记录是两个星期。那是高中住校期间,冬日学校供热水有限,又不准在宿舍用热得快之类的烧热水。为了不影响学习进度不敢冒生病的危险用冷水洗头,只能忍着。到了第十五天,头发已经脏成一顶,八风吹不动,帅哥同桌还忍不住赶了两回在她头顶盘桓的苍蝇。 至于两个多月没洗的长发…… 为了不恶心到黄二婆,李慕蓉坚持要自己洗。黄二婆怕她身体虚弱头皮容易“入风”,强行把水温调得有些烫。她刚弯腰把头皮泡进水盆那阵,盆内的热水氤氲,沤出的味道比开水烫鸡毛散出的味道更带劲,熏得她连连作呕。 真难为这段时间二婆近身照顾了。 二婆是那种坚持女人坐月子来例假和生病就不能洗头的古代人,很勉强才答应让她洗头,还交代她速战速决,但看到她洗出的第一盆水上漂浮的怕有一指厚的油污,二话不说又打来第二盆。 从黄二婆犹犹豫豫去煮第一盆茶枯水开始,到洗完第六遍水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李慕蓉觉得自己有点精疲力尽的意思了,就请二婆去准备午饭,等下午再进行洗澡的大工程。 这儿是个简单的院子,三面房屋一面墙,基本无装饰。院里有井,有一棵有些年头的高大石榴树,一些枝丫还伸出了墙外,树上开满了红色的榴花。 现在是夏日了,但是不炎热。知了在周围的树上叫得此起彼伏。李慕蓉坐在石榴树荫下擦着头发吹着自然风,洗净的头发散出好闻的淡淡的茶籽味道,头皮凉飕飕的,清清爽爽,简直不要太惬意。 从二婆处得知这里是大桓国海州府管辖的七里镇,现在是景康二十一年,皇帝姓萧,大桓建国大概一百来年。再多就说不出什么了。因为二婆就是个寻常百姓,没读过书不识字。 不过二婆做饭好吃,各种家务都很拿手,还会绣花裁衣梳头。说是家里只剩她一人了,从小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衣食住行方面算有些见识。二十岁被主人家安排给一庄子主事当继室,辛劳三十年没有儿女,去年丈夫过世,继子混账寻了个由头把她赶了出来,差点病死街头,幸得遇上钱瑶的娘田氏相救,还送了她这院子让她住下,平日里靠接简单的绣活也能维持生计。 她对田氏感恩戴德,这段时间像仆人更像家人一样照顾钱瑶无微不至。 关于田氏,二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一人带着孩子,不知道以何为生,不知她去哪里干什么,不知道她住哪里。 “你不知道你娘那天连夜送你过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伤,用纱布夹板缠得跟个蚕蛹似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不停渗出血来,可吓人了。 你娘急得一下就把你这样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给你吃了点什么,又用指头戳了几下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交代我事情。 你娘说只要你能按时吃药换药,就能一个月皮肉伤好不留疤,两个月骨伤痊愈,不到三个月必定醒。果然如此。走之前你娘留下抓好的药,还有一笔银子,还有……几句话!” 二婆边说边比划,李慕蓉听得津津有味,八卦的兴味渐浓。 看来这前主和她娘还蛮多故事。 “什么话?” “就是,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哦还有叫我花钱找个帮手来一起照顾你。嗨!哪得着啊,再多的活也难不倒婆子我!”二婆拍着腿一脸嘚瑟样。 一个人,要承包所有的家务,还要照料一个昏迷瘫痪在床的吃喝拉撒、擦洗翻身,哪像说得那么轻松,二婆真是个善良实诚的人。李慕蓉心中感慨。 黄二婆看李慕蓉沉默的样子,以为自己刚刚说漏嘴引起了她的怀疑,决定再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你娘田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啊!人好!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黄二婆突然提高音量,说话间竖起大拇指,腰背也不自觉挺直来,眼中泛着景仰的光。“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身段……就是好看!” 要不怎么说读书有用呢,这时候起码能多用几个词来形容清楚。 李慕蓉果然被带歪。 娘是个美人,那作为女儿…… “二婆可有镜子?阿瑶想照镜梳头!”李慕蓉心中揣着小激动。 虽然原本看到手就对原主的相貌不抱希望,可当李慕蓉放下铜镜时,还是不免有些失望。虽然不同朝代地区对美的感悟有差异,但无论如何原主眼下这张脸放到哪里都算不上美女。 躺床上时二婆每天早晨都打开窗户让她晒一阵太阳,然后出门买菜熬药做饭洗衣,经常一忙就忘记了这茬,过分暴晒使得她脸皮晦暗发黑粗糙,还透出大病过后营养不良的蔫黄,嘴唇嘴角干燥脱皮掉白屑,鼻子两侧的脸皮上还冒出两片晒斑。 都说一白遮三丑,反过来一黑,五官什么的都感觉不起眼了。 可能是长得像父亲吧,李慕蓉轻叹,还又安慰自己可能养白养胖点就能看了。 等到洗澡的时候李慕蓉对自己这副新的身体有了更深的了解。果然还是个孩子模样,什么豆蔻年年,身体瘦得像条豆芽,毛都没长,胸前凹凸凹凸凹凸……如搓衣板。不知道是还没开始发育,还是发育了病了几个月又给瘦回去了。好在身高还算正常,而除了脸和手黑点,身上穿衣服挡住的地方都还挺白,还有翻盘的潜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个月期限已到,田氏仍杳无音信。 没有手机电脑的世界,作息规律。晚上不像读书人要秉烛夜读,又没别的事做,都是天黑就睡觉,天亮才起床,基本没点过灯。 李慕蓉感觉身体越来越好,可还是每天都要吃药,因为二婆说她娘叮嘱要按药方吃够两年才能让身体回复最佳状态。那药方里有很多人参之类贵重的药材,吃得她有点心虚。 她每天都帮忙做点家事当锻炼身体,顺便和黄二婆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比如这个地方的货币使用规则、经济发展水平、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等等。 例如,白米两百文一斗,馒头一文一个,二十两银子够镇上的五口之家充裕地过上一年,而她每天吃的药一副就要一两银子。 她还跟黄二婆上过两趟街,实地考察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和百姓的日常生活,发现当地商业还是挺繁荣的,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她还特意注意路人看她的目光,一扫而过,绝不二眼,可见这副容貌确实不起眼。 回来后便开始深思她能做点什么补贴家用,不然坐吃山空,药都吃不起。虽然二婆说过田氏留下的银钱够她吃两年的,但她心里总有莫名的不安。 不像在现代,凭她的能力怎么都能找到一份或好或差的工作机会,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可在这,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小女孩,靠脸吃饭是指望不上了,没有身家背景,没有女红技能,也没有田地可种,卖身给人做丫鬟可能都有困难。 她也曾试图挖掘过自身的穿越有没有带来点特别的东西,比如小说里常见的什么空间啊,系统啊,自带异能如能隔空取物、听懂小动物说话啊…… 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她现在跟前世一样是个普通人。她的魂,穿到这个身,让她有了第二次生命,这就是最大的特别。虽然还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原理,但她就是在这里了。 活着,就很好。 我要好好活着。 所以李慕蓉认真跟黄二婆学习古代生存技能,在过去的几天她已经熟练掌握了手摇轱辘打井水、用火石生火和吹火折子、不掀锅盖光听声音就煮熟米饭、熬皂荚水洗衣服。 今天正当她拿着针线跟黄二婆学习刺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快要敲破院门。 ------题外话------ 这章平淡了些,下章来波小刺激的 004 人在家中坐(一) “砰砰砰砰砰……”突如其来的,应该说是拍门声,吓得李慕蓉和黄二婆心里一紧。 “干嘛呢!干嘛呢!大白天的谁啊这是?!”二婆回过神,惊吓急转愤怒,气势汹汹大步流星走去打开院门,待看清门外的人,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关门,却被来人硬挤进半边身体死死撑住不给关门。 “娘,我滴个亲娘咧!您老这是作甚?”来人腆着一张涎皮的络腮胡脸,眼露邪光,龇着黄牙说道。 “娘~”一道女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儿子儿媳看您来了,您倒是让我们进去说话啊”又多了一个高挑眉三角眼的妇人来帮络腮胡推门。 “老太婆!你堵门干嘛,快让我进去!”一个十一二岁吊梢眼小女孩不耐烦尖声叫道。 门外三人占了力量优势,一下将门推开,黄二婆不防被门撞倒在地。那一男一妇一少女如入无人之境,散开自顾自四处打量。 李慕蓉赶紧去扶起黄二婆,心中防备却不露声色地看那几个人。 “这院子小是小了点,还算干净” “院里就有井,用水不用出门挑,方便” “看这石榴花长得多好啊,过三四个月就有石榴吃了” “哟这杂物房还挺空呢,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络腮男和挑眉女一人一句接得火热,直把旁人当空气。 吊梢眼少女显然不满被忽略,急于加入到讨论的队伍,嘟嘴叉腰尖叫:“我可不住杂物房!” 挑眉女忙手扶吊梢眼的肩膀,谄笑到:“好好好,娘的乖女儿,你去主屋看看,看喜欢哪个房间,娘依你!” 吊梢眼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就要往主屋里去。 “够了,你们干什么!给我滚出去!”黄二婆大喝一声,被这几个人气得脸色发青。 这三人正是把黄二婆赶出家门的继子及其妻女。继子独霸家产后,充分发挥败家子的主观能动性,吃喝嫖赌无不涉猎,把及时享乐执行到底。妻子也不是个正经人,整日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闲逛,惯得女儿也是刁蛮任性。于是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花光了家底,卖了老宅,跑到镇上想投靠妻子娘家未果,却巧遇到到药铺抓药给钱瑶的黄二婆,一打听居然有钱买那么贵的药,心怀不轨跟踪调查,查到院里只住了老妪少女,便生了欺负上门巧取豪夺的打算。 那三人听黄二婆一喝,这才反应过来院里还有李慕蓉和黄二婆这两个活人。 吊梢眼被喝停脚,扭过身双手交叉胸前,下巴一翘,翻了个白眼。 这时络腮胡假装咳嗽两声,对着黄二婆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以为和善的假笑:“娘,好久不见,您老身体还好吧?您老也真是的,家里人吵嘴不是常有的事么,您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害得我们好找。” “就是啊~”挑眉女矫声附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儿子儿媳的不孝呢~哪曾想呀,原来是找到了好去处,不想跟我们住一块儿了。可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您老生气归生气,以后还不是得指望我们给您掩土烧纸吗~” 络腮胡背手身后,接着道:“虽然您不是我亲娘,但看在我那死鬼老爹的面子上,我也不能不管您。我见这地方还算可以,既然你喜欢住这儿……”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也罢!从明儿起,我们一家三口就搬过来跟您老一起住,方便照顾您,今天就先收拾收拾吧。” “混账东西!满嘴屁话!”黄二婆被那几个人恬不知耻的表演气得嘴唇发抖。 敞开的院门外不远不近地站了几个听到声响出来看热闹的领居,正伸长脖子往院里看。 “你们这些畜生!婆子我嫁给你们家老头子三十年,日日劈柴做饭,缝补浆洗,劳心劳力,把一家老小照顾得妥妥帖帖,带大你这个畜生,又带大你那个不懂事的女儿。老头子一走,没人管得了你,你就逼着我把老头子留给我的棺材本拿出来给你去吃喝嫖赌,我不肯,你就往死里打我,还诬陷我偷盗,还诬陷我……不守妇道,当着村中老少那么多人的面将我扫地出门,说与我断绝关系,从此我是死是活都与你们家无干……” “可怜婆子我一身伤病却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差点惨死街头!”黄二婆讲到激动处,泪花浮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气愤大于悲伤。 “现在硬闯进来没皮没脸地认亲认戚,颠倒黑白满嘴放屁,谁是你娘?!还打我这院子的主意,还明天就要搬进来,谁给你的权利!你还是人吗!” 院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完黄二婆的话一片哗然: “啧啧,还有这种人啊!真不要脸!” “哪配叫人啊,叫他畜生都污了畜生这词儿!” “就是就是,就刚刚那阵敲门声,哎呦,要不是青天白日的还以为是强盗上门拆屋咧!” “老娘活了四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啊呸!” “……” 吃瓜群众你一句我一句,都站在黄二婆这边,她见有了舆论支持,心里更有了底气,抬头挺胸瞪那三个人。 络腮胡恼羞成怒,转头冲院门嚷嚷:“瞎吵吵个头,关你他娘屁事,都给老子闭嘴!”说罢又转头向着黄二婆恶狠狠说道: “老太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是说自己身无分文吗,那这院子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快惨死街头吗,我看你活得比老子滋润多了!老子现在就怀疑这院子是你偷了那死鬼老头的钱买的,既是用老子家的钱买的,那就是老子的,你现在给老子还回来!” 黄二婆显然没料到人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不由得膝盖虚晃了一下差点要倒地,却被李慕蓉扶得稳稳的。这时黄二婆感觉到这女娃扶在她手臂的手加重了手劲,示意她不要慌张。 “这院子是我娘赠送给二婆的,与你们无关”少女娇柔而清晰的声音响起。 005 人在家中坐(二) 在即将由对骂升级为动粗的紧张对决氛围中,少女平静温和的声音无异于打破空谷寂静的黄莺脆鸣,引人注意。 大家这才看到黄二婆身旁紧挨着站的瘦弱少女。 只见那少女皮肤黝黑,身形瘦削,身穿藏蓝色棉布衣裙,衣裙唯一的装饰便是领口袖口的栗色布条滚边;浓密的黑发分开左右一多一少两把头发歪歪扭扭扎成两个双平髻,用与衣服滚边相同的栗色布条缠住。 人黑衣服暗…… 整个人的造型……一言难尽。若不是她出了句声,大家都以为那是黄二婆身旁的影子。 但那瘦削的身影,却站得挺立如松,眼神明亮清透,她目光一扫众人,众人皆心生错觉,觉得那个小姑娘的目光好像特别地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失神忘言,院里院外便安静了下来。 黄二婆在群众评判阿瑶的眼光下有点忐忑。阿瑶的这身布料,是第一次带她上街时她自己挑的,当时以为她年纪虽小但却沉稳端庄,所以选了那种老年人都少穿的老气至极的暗沉颜色,虽觉得不妥,但想想好像她娘田氏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也是穿着或黑或灰的暗色衣服,以为是性情喜好使然,也就没拦着她。发髻也是她非要自己学着梳的。 早知道就该帮她拿主意,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这下倒好,大家肯定以为婆子我的品味有问题。二婆心想。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阿瑶选这那块衣料的原因很简单:颜色耐脏,容易洗。 反正现在这颜值,这环境,穿什么不是穿,懒得高调。 一直没出声的吊梢眼闻声上下打量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瘦弱少女,形容装扮都毫不起眼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哪儿来的丑丫头,你算什么东西,我家的事你插什么嘴!” 李慕蓉没搭理她,而是朝院门前行两步,向众人行了个礼。 “各位街坊邻居叔伯婶嫂,阿瑶有话要说,阿瑶在此请大家都听听,为阿瑶和二婆做个见证。”声音温婉,语气礼貌,举止得当。 对比刚才吊梢眼的傲慢,这个女娃更显得懂事讲理,话还没说,众人心中的天平已倾向她那一边。 “二婆当初被这几人虐打赶出门,流落到镇上,病困交加差点没命。幸得遇上我娘路过,怜其无依无靠,便收留救治了二婆。二婆康复之后,我娘觉得与二婆有缘,便将此院子赠与二婆老,还让阿瑶前来做客,陪二婆小住一段日子。” 络腮胡一脸不相信,耍泼皮道:“你以为你说什么我就得信啊?我就不信,你把房契拿出来给我看看,搞不好上面写的是老子那死鬼老爹的名字!” 络腮胡心里打着坏主意,他知道那女娃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她们手上有没有房契,如果有,那就好办,哪个三更半夜摸进来把房契偷了或抢了,再强迫她们写下转增文书画押,这院子就成他的了,简单! 这里的房契分官契和私契两种。拿赠予房屋做案例,如果是立官契,就要双方到官府去立新的房契文书,在其写上双方姓名并画押、盖官府印鉴、在官府备份,需缴纳一笔不少的立契费用和相应税款。 而私契就简单多了,原来的房契不改动,上面还是原主人的姓名资料,但是会另外写一张赠予说明,例如写张三把某处的房子赠予李四,见证人王五,如有违约死家,立字为据,某年某月某日,三方签名或盖章画押。房契和赠予说明一起交到新主人的手上,就算完成。严格来说不受律法保护,但是也具有很强的约束力,因为见证人一般都会请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来担当,而一般人也绝不会轻易违约,关键还能省下一笔不少的钱。所以倘若涉及金额不大,民间签订的契约多是私契。 络腮胡打的就是这私契的主意。 李慕蓉一眼就看穿了他满肚子的坏水,冷脸道:“房契这东西岂是谁说要看就轻易能拿出来的?今天这个泼皮来说要看一下,明天哪个混账来又说要看一下,难不成我们什么都不用干,整日就拿着房契候在家里随时听你们招呼了?” 李慕蓉因黑肤色衬托而愈显明亮的眼睛又扫了眼院门口,顿时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觉得她看了眼自己,下意识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精神头又拔高了一层。 “又或者说,你们今天来这儿闹着要看房契,我们由着你们胡闹拿了出来,那明天你们要到附近街坊邻居家去看房契,各位叔伯婶嫂是不是就得陪着你们疯啊?是不是你们要看什么就看什么,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你们咋不上天呢?!” 吃瓜群众一下被点燃,不得了,说到我们身上了,对,不能由着恶势力嚣张,指不定哪天就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一时间群情激昂: “对啊,你们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看人家的房契!” “几个泼皮,竟想欺负人家老婆子小姑娘,真不要脸!” “看那样就不像什么好人,大白天的就上门来抢,到了晚上岂不是要放火杀人了?!” “我认得那厮,那天在赌馆门口被人围着打,说是输光了钱不走还趁人不备扯注。怕是输光了家底,现在来跟二婆抢地方住。” 扯注就是空手套白狼,比如赌色子买大小,别人下注买大,你趁别人不注意把他的赌金挪到小那边去,开奖后如果是小,那原本下注的人也没赢,不计较的话就算了;如果是开大,那就害得别人连本带利都丢了。简单来说就是在赌桌上偷别人的钱给自己赌,被抓住挨打活该。 络腮胡内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见人多,又被点中了事实,一时间嚣张的气焰萎了不少。 “你们若是非要看房契,也不是不可以”众人闻李慕蓉发话,又渐渐安静下来。 只见那少女转身扶着二婆,一步一步走向院门,“你们可以去官府告状立案,申请调出备份的房契看看,我们立的是官契。” 人在家中坐(三) “所以,就算被你们偷了去也做不得数,你们还是收回那些龌龊心思,赶紧走吧。” “恕不远送!”,李慕蓉向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 络腮胡看着挑眉女,挑眉女用手指不停绕着一缕头发玩,站得跟没骨头似的屁股扭来肩头晃,光看天,不说话,就赖着不走。 吊梢眼见平日里吆五喝六的父母二人居然被人怼得哑口无言,不禁脾气上涌,虽然她出身乡下庄子,但死鬼爷爷原是庄子的管事,庄子上的农户长工无不对她恭恭敬敬,在村里她也算头号大小姐的存在,平日只有她欺负人,哪有她受气的时候。居然还是个又黑又瘦的丑丫头挑的事头,更不能忍。 有些人只要没欺负到别人,就觉得是别人欺负他了,脑回路就是这么清奇。 她拿出在村里横行霸道的做派,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已走到院门旁的黄二婆,用从她那不正经的爹娘那儿耳濡目染自学得来的粗言秽语大骂:“艹你个不要脸的老娼妇,看一下你屋契怎么了,又不是要扒你裤子看你那叉和谐处,你还要遮遮掩掩个卵啊!” 众人一片沉寂…… 吊梢眼对现场的反应很满意,以往在村里,只要她这么一张口,周围的人立马躲到三丈开外,她一向以此为傲:看本姑奶奶多厉害! 吊梢眼继续嚣张:“就算这是死婆子的院子又怎样!我爹说了,这婆子嫁给我那死鬼爷爷三十年,蛋都没下过一个,我们家白养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多年,吃了我们家那么多年的米,现在还点回来怎么了!我们住你这儿是你的福气,不然你个死老婆子死臭了都没人收尸!不赶紧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要赶我们走?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吃瓜群众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雷得外焦里嫩,要表达此刻的感想,怕只有模仿某位智者手持羽扇,眉锁重山地深深感叹一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络腮胡和挑眉女也被他们乖女儿的这番言论吓到:哎哟姑奶奶,你装x也不看看形势。想去捂嘴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吊梢眼呱呱骂完,慌张地上前拉住她,同时看有没有人冲上来揍他们。 可院外的围观群众很安静,静静地盯着他们。群众的愤怒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想他们虽然是平头百姓,也不敢说读书多见过大世面,可活在这镇上这么些年,哪个不晓得点礼义廉耻,哪个不讲些道理文明。那么粗秽的词,那么无耻的话,那么小的姑娘家居然张口就来。 这种人从门前路过都会污染了空气,带坏孩子!再不动手赶走这些人渣还留着过节吗!众人心中这般想,手中撸起袖。正要动手,忽闻一道声音从院墙上响起: “坏人!看招!” “啊!谁扔我!”吊梢眼大叫一声捂着额头,指缝里流出脏脏的黄水。 院墙上出现了两个踩着梯子爬上去的少年,拿着一篮烂桃子,开始对站在院中的三个无耻之徒狠狠扔去。 那是隔壁陈家的两兄弟,自家院里的几颗桃树结满了果子,因为味道一般卖不动,也就留着自家吃和送给附近邻里家,多得实在吃不完,每天都要整理一篮子扔掉,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刚刚李慕蓉就注意到院门外的哥俩交头耳语,猜到平日里直率仗义的他们会有所动作,就不动声色地扶二婆走到了院门边。 “哎哟!哎哟!别扔!别扔!” “住手!停!停!” “啊!不想活了敢扔姑奶奶……啊!” 院中那三人被咂得鬼哭狼嚎,见院门口站满了人在叫好,一时间不敢贸然冲出去,后来是头上挂满烂桃子汁水的挑眉女率先向院门冲去,吊梢眼和络腮胡紧随其后。大家嫌他们身上满山烂桃汁脏也没拦着,只是趁乱踹上几脚,最后出去的络腮胡还被绊倒在地摔个狗吃屎,叫都没敢叫,手脚并用仓皇爬起就跑了。 “滚!别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分割线—— “阿瑶,你怎么知道屋契的事?屋契其实还在你娘名下的呢。”二婆边问边夹了个鸡翅放到李慕蓉碗里。 赶走那无耻三宝,诚心感谢并送走热心群众后,二婆在李慕蓉的搀扶下直接回屋瘫倒床上,后知后觉地害怕,又很高兴,她居然在这女娃的帮助下在与恶势力的斗争中取得具有跨时代意义的胜利。大吉大利,决定今晚吃鸡。 李慕蓉左手一只鸡腿,右手筷子扒饭。今天真是太险了,幸好对方是个怂包,还没浪到一言不合就抽刀砍人的地步,她才能耍嘴皮子那么久。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院子屋契的事,我就是乱讲忽悠他们的。”李慕蓉一脸沉浸在饭菜香味的模样,确实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噢……”,二婆显然觉得这个回答满足不了她那颗好奇的心,又问:“官契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娘教的吗?莫不是你想起了过去的事?” 提起“钱瑶”这个人的过去,李慕蓉确实感知不到任何记忆。 “钱瑶”对李慕蓉而言,只是个新名字,连身份都算不上。 因为“钱瑶”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不知父,未见母,无家人;只有个亦仆亦友的二婆跟她一起相依为命。在那些因过早躺下而睡不着的夜晚,李慕蓉都要求自己刻意回忆前世父母亲人的点点事迹,用来温暖自己孤寂无靠的心。饮鸩止渴般通过回忆得到片刻温暖后,迎接她的是内心更加的寂清。 其实她明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李慕蓉终将成为深藏于她脑中的一段前尘旧梦。人身难得甚于盲龟浮木(注一),何况她能活二世,机会必须珍惜。这一次她在不同的世界里,要走不同的路。在这里活下去,为眼下,为将来,她就要成为钱瑶,不,她就是钱瑶。 今天的一场闹剧,烦心,胡闹,却让她触摸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我不再是李慕蓉,今天往后,我是钱瑶。 鸡腿真香,想太多再不吃就凉了。钱瑶一边啃着油汪汪的黄焖鸡腿,一边跟二婆说道:“二婆第一次带我上街,逛的那家旺铺转让降价清仓的铺子,就是买我身上这身布料的铺子,还记得吗?当时你跟一群大妈大婶挤在布堆里抢货,柜台里老板和另一个人在商量转让铺子走私契还是官契的事,我听了个大概。” 二婆哦了一声,又给她夹了个鸡翅。 钱瑶见二婆闷闷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为那无耻三宝的事而烦心。其实她也很烦这种泼皮,若不是这副身子骨太弱,真想把那几人套麻袋暴揍一顿为二婆报仇。 吃完饭洗完澡,钱瑶搬小竹椅到院子里乘凉赏月。 “阿瑶,你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二婆轻晃蒲扇,轻轻问道。 007 美容桃胶 二婆从来没跟钱瑶聊过这么高深的话题,不得不说很突兀,她都有点怀疑这是个假的二婆。 她还记得李慕蓉小的时候也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也曾在大人期盼的目光中说出来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答案。长大后看似积极主导生活,其实一直被生活牵着走。“房奴”也好,“负二代”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好抱怨,即便是被牵引,前方有个目标,人还能活着去追逐,不就很好吗? 现在才变成十三岁的钱瑶没几天,她还真没好好思考过这个世界关于这个问题的优秀答案是什么。 是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还是做买卖挣大钱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做官?不行的吧。 这个时代允许女性有选择吗? “我想等我娘回来,再好好打算。”玉兔皎洁,钱瑶望得出神。 “如果她不回来了呢?额……二婆是说且不论你娘,你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二婆想了想,“比方说以后嫁什么样的人啊,生多少个孩子啊,吃什么啊穿什么啊,想过吗?” “当然是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啦!”钱瑶顿了顿,喃喃道:“不过粗茶淡饭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过得开心、自由,不受欺负就好。” 二婆沉默了。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她应田氏的要求保留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以让钱瑶选择今后的人生路。荣华富贵或是辛苦度日。 眼下两个人虽然过得还不愁吃穿,但也是每日辛劳,且不知哪天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不是每次都能有外人插手帮忙。 可回到那个地方,可能不用干活,衣食也会好得多,但不免需时时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指不定还不如眼下自在。 自己本就不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时常说话都会说漏嘴,心里揣着个秘密觉得压力好大。 说出来让阿瑶自己选吧,可她的眼光……二婆看着钱瑶身上穿的她都嫌老气的衣料,暗自摇摇头。 还是再等她长大些吧,等到……瞒不下去的那天。 钱瑶看着二婆一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缄口不言的表情,实在是无语。如果这样还看不出来这人有事瞒她,那就白活两世了。她估计是有关她娘和她身世的。 还真不是很关心,现在又不是等着查清户口考试结婚买房。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行。 才十三岁,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可能,真好。 “二婆,你吃过桃胶吗?”钱瑶笑得眼睛像天上的弯月。 —— “啊?你要哪个干嘛?”陈家兄弟俩一头疑问。 桃胶那东西还能吃?正经桃子都吃不完咧!黏不拉几脏兮兮的,摘桃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挨粘上衣服,就能挨娘亲叨上一整天。 只见钱瑶把陈家院子里几颗桃树上轮着撸个遍,把上面那些晶晶亮亮如琥珀的胶状物都小心弄了下来,还时不时用食指拇指捻起一块对着阳光欣赏,嘴里“哇哦”“哇哦”感叹,满眼放光的样子让人看了还以为她是在淘宝石。 没错,她就是在淘宝,纯天然无污染有机桃胶,美容养颜,清血降职,抗皱润肤,清火祛痘——虽然这么说有夸大的嫌疑,但是抛开功效不谈,泡发后软软弹弹像果冻,用来煮甜品真的好吃啊! 上次吃甜品,还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上过两次街,都没发现街上有卖甜品点心,逛街的人渴了饿了,就到街边喝杯热茶,吃碗热馄饨热饺子热面。可在这个天吃热的很没食欲,当时她就心生“此处应有甜品摊”的想法。 “你俩少吃点桃子,吃得满脸都是痘痘了。”十四岁的兄弟俩正值青春期,家里桃子又多被迫天天吃,火气大得很。所以昨天拿桃子扔那无耻三宝的,即是出于对他们的厌恶,也是出于对桃子们的不满。 “这个现在还不能吃,等过两天我弄好了再给你们吃啊”,钱瑶挥一挥衣袖,带走一小筐桃胶。 七天之后。 七里镇中心街三天一次的集圩上,热浪滚滚。七里镇最大的胭脂铺的张掌柜站门口刚送走两位尊贵的客人,一时不想进屋,就站门口擦汗拉扯领口扇点风让自己凉快,心想这天怎么这么热啊。却刚好见到几位熟面孔正有说有笑地向店里走来,正是几位经常来光顾的富家太太,连忙笑脸迎上去: “几位太太,今儿天真热呵,快进来歇歇脚……不知今日想要点什么呢?”招手示意伙计上茶。 几位富家太太在铺里专门为客人准备的椅子坐下,跟着的丫鬟把几个里面装着什么的青竹筒放到桌子上。其中一个胖太太笑着说:“不用上茶了。张掌柜,您忙去吧,不用理我们,我们今天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好吃点东西。” 一个瘦太太接话:“是啊,谁让那小摊子没地方坐呢。要不是看在那么多人在吃,想尝尝鲜,我才不想吃这种小摊上的东西呢。” 一个年轻太太:“我也是让丫鬟先去试了才买的,据说有美容养颜,清火消暑的功效,还真别说,凉凉的,刚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暑气一下就没了。” 一个年长太太:“是啊,还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以前就没见过呢。就是这打包用的竹筒子上不得档次,下次得从家里带个食盒出来买点回去……” 几个太太一人一句,边说边喝起竹筒里的东西,咕咕下肚,听声音就无比的畅快。 张掌柜看得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嘴边吧唧了一下。 胖太太注意到了,不由得笑道:“哎哟,你看我,忘了给张掌柜也带一份了。不然张掌柜自己跑一趟,不远,出门左走不到百步,一个小摊,半大的两男一女三孩子守摊的。” 张掌柜着实被说动了,趁店里现在没有顾客,就跑了出去看看。 摊子倒是好找,就是已经开始收摊了。摊子简单得很,就是一张四方桌,桌上一个大瓦罐和一些还没用到的竹筒,桌子后面是一桶用过的瓷碗。桌子前贴了张红纸,上面画了个眼睛似的图案,还写了“养颜美容、清火消暑”八个大字,其中还错了两个。两男一女三个半大孩子正在收拾摊子周围用过的竹筒。 见有人呆站在摊前,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位大叔,不好意思了,我们今天都卖完了,您明天再来吧,您明天来,我多送你一份”。 张掌柜低头一脸失落,他现在是真的很热很渴啊! “如果你不嫌弃”女孩又发话了,“我们只剩下半份了,送给您!” “真的美容养颜哦,不信的话看我们!” 张掌柜看着那两个五官一样,但脸上皮肤差别巨大的双胞胎兄弟,接过女孩手中的竹筒,半信半疑地喝上一口…… 008 一只眼的传奇 午后,二婆院子里。 “五十碗炖桃胶,每碗卖五文,除去食材费、柴火费、摊子场地的租用费、竹筒费、招牌红纸笔墨费、还有新买的算盘费……”钱瑶把新买的算盘敲得啪啪响,“今天我们一共挣得一百五十文。” “今日我们只是试探行情,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卖完了。虽然明日不是圩日,但按今天的行情看,我们可以尝试卖一百碗。” “我仔细看了,圩日的话街上会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活动摊位,附近村落的人来赶集,一条街上是人,活动不开。明日是平日,会少很多人也会少很多摊位,而中心街上本来就有百十来家的商铺。如果明日街上人少,我们就用竹筒子装好拿到商铺门前叫卖。这么热的天,应该有销路。” 钱瑶看着兴奋的陈氏兄弟俩,顿了顿:“只是这样一来,今天挣的钱就得用来做本钱,先不能分给你们了,你们可有意见?” 陈氏兄弟对望了一眼,确认过眼神,同时对钱瑶点头:“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了,他们当了十四年熊孩子,今天还是头一回像个大人般干正事。自从钱瑶摘桃胶那天跟他们说明吃桃子上火与长痘痘之间的关系后,陈大就悬崖勒马,并在钱瑶送来炖桃胶之后都乖乖地吃掉,才没几天,痘痘就不再冒了,且明显消退了许多;而不听话的陈二则脸上惨烈依旧。 两人刚好成为炖桃胶的活广告。 当然这不只是桃胶的功效,钱瑶还加了莲子、芡实、薏仁米等清补食材。本还想放银耳,不曾想银耳在这个时空还没有人工栽培,纯天然野生,属于名贵补品,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 “明日一共要准备一百份炖品,有其中二十份是胭脂铺张掌柜定的。我们的竹筒子不够了,陈大,你等会儿就去准备一百份竹筒子,每个竹筒子要配上一块扁竹片当勺子用,方便客人喝完糖水后扒拉桃胶莲子这些干货。竹筒子要注意清洗打磨好内部,还要准备三十根光面竹片给我,大概三寸长一指宽,我要来有用。今天内能做到吗?”钱瑶如元帅临阵下令般严肃。 “能!”陈大回答得很干脆。他家做的就是竹货小生意,今天用的竹筒子就是他临时找熟人买来的,就算买不到合适的,以他从小跟家里学的手艺,自己做也没问题。 因为没有座位,摊位地方有限也不好站太多人,用碗的话一来没那么多,重复使用的话在那里也不方便清洗。竹筒子干净方便,拿了就走不用还回来。至于怕客人乱扔污染环境,这担心不存在,路过的大妈大婶们见到就会顺便捡回去烧火做饭。开玩笑,买柴还要钱呢。 “陈二,你等下陪二婆去买两口大一些的瓦罐回来,还有一些食材,具体要什么我已经跟二婆说过了,让她先付钱,回来后再跟我报账。还有采买回来后帮劈两担柴。能做到吗?” “能!”陈二此刻也毫不犹豫。 “今日下午我会处理食材,明天一早会炖好甜品。我们不用过早出发,等天微微有些热了都不迟,到时候我去叫你们。” “那现在就散会,我们就各自动身!” “好!”陈家兄弟异口同声,摩拳擦掌斗志激昂。 多年过后,当身居高位、掌握国家经济半壁江山的他们回想起这一日,才后知后觉,这个当时还不起眼的比他们还小一岁的女娃,其实一直远远走在他们前面,总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出现,引导他们去探寻人生无尽的可能。 但那是多年之后。 陈家兄弟俩高高兴兴地被哄去干活后,钱瑶打了个哈欠,回房里舒舒服服睡午觉去了。 009 钱瑶的姨母心 这天下午,陈家兄弟轻车熟路做完各项善后和准备工作之后,在家闲坐,突然觉得无比空虚。以往家里吩咐了什么活计,他们都是推三阻四不情不愿敷衍了事,一旦完成,就溜得比什么都快,四处闲逛玩耍,捕鸟捉虫斗蟋蟀,下河游泳捞鱼虾。 摆摊一个多月,他们眼看生意红火,进账颇丰。昨天钱瑶给他们分红,一人八两银子。 兄弟俩靠自己挣的第一笔钱,毫无疑问孝敬了父母。 白花花的银子惊呆了陈家父母,他们原以为自家那两个不成器的熊孩子只是胡闹着玩,没想到居然一个月就挣够了自家以往一年的花销,两口子躲房里抱成一团泪流满面,操心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兄弟俩长大懂事的一天。 兄弟俩决定撸起袖子加油干,挣更多的钱让父母过上更好的日子。像打了鸡血般干劲十足,一刻都不想停歇。 可钱瑶一天只做三百份,上午就卖完了,他们下午还有很多干劲无处释放,无所事事的感觉好难受,那些小孩子的游戏他们没兴趣了,他们觉得其实下午还可以再去赚一场。 于是决定去找钱瑶谈谈。 陈家和钱瑶住的院子相邻,中间只隔一道三尺宽的空巷。哥俩出门右转几步就到了门口,见院门虚掩,料是二婆出门在附近遛弯,也就不讲究虚礼,轻轻推门进去。 却见到一副他们想象之外的画面。 碧空如洗。院子里的石榴树叶翠花红,零星挂了些青青的小石榴,树下一张崭新的竹躺椅上,一位身穿淡丁香紫色夏布衣裙躺坐着的少女,正手持一本打开的书盖在身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像是带有一抹水汽;挺直的鼻子两侧的脸颊上,有着数点浅浅的小斑点,显得可怜又可爱。她刚清洗完不久还没晾干的长发披散在一侧肩头,偶过微风撩起鬓边的几根轻抚其面庞,空气中似乎还隐约飘着洗头的茶籽清香。这一幕恬静而美好。 陈大看得有些痴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原本的黑脸少女似乎没那么黑了,脸上的斑点也淡了许多,平日都习惯看她穿些老气沉沉的暗色衣服,现在换上浅色的新衣,竟让人一下认不出。他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又不是烦躁,像有什么堵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数年后,他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阿瑶?”陈二轻声问道。 少女闻声睁开眼睛,瞬间像是破开了禁锢,周围的一切皆似被唤醒,画面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你们来了啊,进来坐啊。”钱瑶看清了来人,直身端坐。 两人不客气自己搬来小凳子坐下。 钱瑶还迷糊着,陈二等陈大发话,陈大心绪未平,一时大家都不说话,搞得气氛有点尴尬。 “这躺椅还行吧?”陈大找到了话头。这竹躺椅正是陈家经营的货品之一,是钱瑶找他要了个友情价买的。 “嗯,很好用,我和二婆都很喜欢……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钱瑶看出来了。 哥俩对望了一眼,一人一句说明了来意。 这个问题钱瑶也有想过,她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上午卖甜品下午休息做其他的事,这样的安排能满足眼下的生活需要。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但是有些事情也比钱重要。既然这两个小弟弟跟她意见有了相左,就干脆放开好好谈谈。 “你们想过自己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风水轮流转,这个问题被钱瑶搬出来为难这哥俩。 “……” “我且问你们,你们要挣多少钱?挣到钱之后想做些什么?”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挣了钱……给爹娘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再买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有丫头小厮伺候他们……”陈二仰着头,苦苦思索。 “那我再问你,你们家每天的饭菜不好吃吗?衣服穿得不舒服吗?院子住得不开心吗?” 陈二低头:饭菜?衣服?院子?好像自己根本就没在意过啊?爹娘除了担心他和哥哥不成器以外,好像没什么不开心的啊。 “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是一个人上进的表现。如果你刚刚说的吃吃喝喝买大宅子是你以后的人生目标,那我支持你去追求。但是……”钱瑶脸上浮现出一副过来人的姨母笑:“你还小,可能还不能认清自己内心,而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内心所求也是会有所变化的。你们的未来还有许多种可能,不一定要把自己禁锢在柴米油盐和更好的柴米油盐中。你们在这个镇子上,吃得到山珍海味,穿得了绫罗绸缎,但你们可曾想过,这世上有更好吃的美味,又更名贵的衣料,有比三进三出更大更奢华的宅子……也还有比这些更值得追逐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陈二被说糊涂了。 “不知道,每个人的内心需求都不一样。有人追名,有人逐利,有人谋福,有人求爱,有人心怀天下苍生。” “你们有没有想过去读书呢?” 陈大陈二并非目不识丁,幼时上过一阵幼学,识得一些字,知晓一些礼仪道理。只是陈家小门小户,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也没有培养读书人的意识,不当睁眼的瞎子就行。 “读书……能过上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日子?”陈二觉得钱瑶的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转不过弯。 钱瑶决定祭出上辈子给人做家教劝小孩子读书的那套鸡汤。 “读书,不是为了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而去做的事,也不是说读书就是叫你去考科举。人生路漫漫,你们会遇到很多事,有不懂的,有不理解的,作为人自然会想去了解,去探索。读书能训练你的思考能力,引导你如何去看清这个世界,让你懂得欣赏更多的美好,带你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让你知对错,懂美丑,识好坏,教你改造世界,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010 你读书少我就骗你 陈大陈二并非目不识丁,幼时上过一阵幼学,识得一些字,知晓一些礼仪道理。只是陈家小门小户,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也没有培养读书人的意识,一向觉得不当睁眼的瞎子就行。 “读书……能过上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日子?”陈二觉得钱瑶的话信息量和跳跃幅度都太大,他一时转不过弯。 钱瑶决定祭出上辈子给人做家教劝小孩子读书的那套鸡汤。 “读书,不是为了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而去做的事,也不是说读书就是叫你去入仕。读书能训练你的思考能力,引导你如何去了解这个世界,让你懂得欣赏更多的美好,带你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让你知对错,懂美丑,识好坏,教你改造世界,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你想挣钱,但是眼下这样做挣的都是小钱,你难道不想懂得挣大钱的方法?钱财身外物,来来去去。但是借读书所养成的广阔的胸襟与超脱的气度,还有借读书获取的知识,是永远属于自己的无形财富。” 陈二听得云里雾里:“阿瑶,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我觉得有点虚。” “比如,你看这花”钱瑶捻起一朵掉落到她肩头的石榴花,递到他面前,“说说看,关于这花你怎么看?” “好看……” “还有呢?” “红色的……” “还有呢?” “如果你读书多,在众多诗词的套路里就该知道如何欣赏描述一朵花,可以从它的颜色、形状等入手,用比喻、拟人等手法来形容。比如,我给你念首诗: ‘深色胭脂碎剪红,巧能攒合是天公。莫言无物堪相比,妖艳西施春驿中’,诗里就把石榴花比作深色胭脂,说妖艳的西施才能跟这石榴花比美。这样一首诗出来,是不是比你刚才那”好看“”红色的“要生动得多呢? 我只是举个例子,让你知道通过读书学习,可以拓展思维——就是让你想挣钱的脑子变得更聪明能想出更多的挣钱法子来,这样说明白吧?” “谁是西施?”陈二在一团疑问中抽出最简单的一个。 石榴花被钱瑶失手捏烂。 “西施就是很久很久以前越国的一个大美人,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她在河边洗衣服,水里的鱼儿见了她都会沉到水深处躲起来。后来越国国君把她送到吴国王宫当妃子,在她的帮助下把吴国灭了。”钱瑶不清楚这个异世有没有西施这段历史,但欺负他们读书少,说错了也不怕他们发现。 “哦”陈二一副失落的样子,像是突然发现说好一起挂科的小伙伴偷偷复习及了格。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呢?”什么甜品配方,什么饥饿销售,什么读书的用处,还有那个什么屎…… 钱瑶笑靥如花,晃晃手中的书。“读书知道的。” —— 陈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陈大回去的。他脑子里一片云雾迷茫,似乎耳畔一遍遍响起钱瑶和他的对话,以至于走出院门见到二婆站在那儿都忘了要打招呼。 而陈大始终一言不发。 二婆进门,看到钱瑶躺在竹躺椅上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样。 011 身世 钱瑶成功哄走了兄弟俩,见到二婆回来了,便继续闭眼小憩。 片刻后,黄二婆来到钱瑶身边坐下。 “阿瑶,二婆有话要跟你说……是关于你娘,还有你的身世的”婆子终于开了头。 怎么今天都有话要说。钱瑶迷迷糊糊不想睁眼,可潜意识里却有一股八卦力量在揪着她的神经逼迫她清醒:快,快醒醒,有料到! 钱瑶身体一颤惊坐起:“你说什么?!” 二婆手里拿着个蓝布包,郑重其事地交到钱瑶手上,说这是她娘留给她的,让她一个人慢慢看,就回屋里去了。回屋前还贴心地留下一条白帕子。 钱瑶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两封信和一个荷包。 要看哪样先呢?还是先看信吧,万一是说明书,说明荷包里面有毒不能随意打开呢,钱瑶心想。又觉得这样干看不行,就去厨房舀了碗绿豆爽,重新坐回躺椅,喝了一大口绿豆爽含在口中,才拿出那封写了“吾儿钱瑶亲启”的信拆开,细细读起来。 “瑶儿,当你看到这句话,就意味着,娘暂时不能回到你身边。个中原因不能道与你知,你只需知道,为娘是为你好,才不得不离开。你中毒受伤,必须以秘药医治,此秘药会让你丧失功力和记忆。功力可以重新修炼,但记忆,因时间紧迫,为娘告知你关键大事,你谨记脑中即可……” 功力……好震撼的消息,钱瑶开始有些小激动了。深吸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二婆躲在屋里,趴窗户缝上看钱瑶,从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阿瑶的侧脸表情。 二婆看见钱瑶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挑眉疑惑,时而露出迷之微笑,时而目瞪口呆惊讶状……各种表情,只到看完信把信放好,也不见有半分伤心难过欲落泪的样子。难道是婆子白担心了? 她确实想多了,她不知道看信的那个人不是原来的钱瑶,那个人此刻就跟看话本子似的看待钱瑶的身世,而那个人本身是个佛系女子,心大无为,活了两世,自觉有什么看不开的也都看开了。 不过二婆特意留下的白帕子也不是没有用处,钱瑶吃完绿豆爽,拿白帕子擦了嘴和手。 钱瑶擦干净手,拿起那个不起眼的旧荷包,掏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块圆形蟠龙玉佩。前生喜欢珠宝玉石,虽然买不起,但从小就没少了解相关知识。她看得出来这是块好玉,玉色纯白,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雕工精湛,精巧绝伦,绝非凡品。 不过在信中田氏只是简单提到那玉佩是位路人所遗,她拾到便代为保管,她觉得此玉佩名贵非平民所有,担心会惹上是非,相逢即是有缘,告诫钱瑶好好保管,切勿让其现世。 钱瑶对这个明显是男用的饰品也不是很感兴趣,看了看便放回蓝布袋中。那个不起眼的荷包对钱瑶来说才是重要之物——身份的证明。 田氏留给钱瑶的信里信息量很大。其中详说了钱瑶的身世。 012 传授秘诀 天边刚出现第一线光亮,钱瑶就睁开了眼。昨晚想她娘的事情入睡较晚,但这一个多月来形成的生物钟还是让她按时醒来。迅速洗漱一番之后,照旧左右各梳了个歪歪扭扭的双平髻,就出院门左拐走到陈家院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来了来了!”陈家婶子似乎早就等着这几下敲门声。打开院门,笑容满面,“阿瑶早啊,他们马上就好”,又转头向屋里吼了声,“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 昨天下午钱瑶到陈家通知陈大陈二明早跟她一起煮甜品,乐坏了陈家婶子。这意味着钱瑶要把煮甜品的秘方教给哥俩。秘方是什么,那就是挣钱的法子,这一个来月只是打下手就分得这么多钱,若都学会了哪天单干……所以陈家婶子乐得一夜没睡好,天没亮就起,掐着时间叫醒两兄弟。 这可苦了两人,他们往日都是等钱瑶那边差不多弄好了才出门,这一下早起了一个半时辰,哈欠连天几乎睁不开眼。 钱瑶领着迷迷糊糊的两人回到她那儿的厨房。“你们听好我说的话,帮忙打下手。陈二,烧火!” 对于钱瑶命令的语气陈二已养成了条件反射,“是!”应了声,精神醒了一半。 “陈大,你去把那几个大瓦煲清洗干净。洗之前先把自己的手洗干净。” 看到哥俩都忙了起来,钱瑶也没停下,继续讲:“瓦煲昨天下午你们已经洗干净了,我知道,但是经过了一个晚上,不知道会有什么脏东西脏了里头,还是要清洗一遍。别人都说我们一只眼的甜品味道特别好,其实我们用的也是普通的食材,方法也是家常煮法,如果说有特别,那就是我们特别用心。” “所有的食材,我都会精挑细选,不能有坏的、霉的、长虫的,浸泡之前要清洗三到四遍,浸泡的时候要放足够多的清水。浸泡的时间也有讲究,比如桃胶,要浸泡六个时辰,绿豆、红豆、莲子泡的时间可以短一些,睡前泡下就行,而红枣、桂圆这些,泡一会儿工夫就行。” “每天的品种要看情况而定。比如桃胶虽好,但不能多吃,三天吃一次为宜。可有些客人贪嘴,只要我们卖,他们都会吃,我们又不可能每次都劝,所以两到三天炖一次桃胶,是对客人比较负责的做法,也显得我们的桃胶难得。” “今天我们要准备‘冰糖红枣炖桃胶’、‘薄荷绿豆汤’、‘红豆牛奶露’三种。” 原本厨房只有一个灶两个灶口,后面见生意好就叫人另砌了一个双口灶。钱瑶示意陈大把洗好的三个锅放到灶上,自己则洗手后再分别往内加水加食材。 “陈二,三口煲都大火烧开。”过一会儿,红豆那煲因为放的水少些,所以先开,钱瑶马上要陈二把大火改为小火,并让陈大掀开盖子拿长勺搅拌几下。“红豆容易粘底下,要不时搅拌一下。”没过一会儿,桃胶那煲水也滚开了。 013 海州选秀 钱瑶连续三日教授陈家兄弟秘制甜品的制作方法。两兄弟每日起得大早,中午收摊后又要负责清洗采买等善后准备工作,做完之后要补觉,下午能用来无聊的时间所剩不多,倒也没再提下午再摆一场的想法。 而这几日,七里镇出了件大事。 已经停了将近二十五年的国范围的选秀女活动竟然重新举办了。 本朝建国百年。开国太祖皇帝曾规定三年一次选秀女,以充后宫,繁衍子嗣。国范围内满十三岁至十七岁之未婚配女子可自愿报名参与。选中即为后宫嫔妃,落选也不过遣返回乡,自由婚配。 而后几位皇帝,或没来得及选秀就升天,或嫌麻烦直接划定在部分地区内选,或在宫女里提拔几位,或由大臣举荐,国大选的次数比皇帝的数量更少。 而上一次国选秀,还是在现任皇帝十五岁登基那年,为广充后宫,由太后与礼部共同主持。 机会难得,一旦选上,即为皇室中人,不但从此锦衣玉食,光耀门楣,娘家封侯封诰指日可待 海州府位于大桓国东海岸,气候温和湿润,盛产各类海鲜果蔬,当地人多为皮肤白润,身量苗条,且与东夷等小国隔海而望,时通有无,在府治所在的海州城时常能见到来自异国的各式玩意儿 相较之下眼界开阔,民风开放 钱瑶连续三日教授陈家兄弟秘制甜品的制作方法。两兄弟每日起得大早,中午收摊后又要负责清洗采买等善后准备工作,做完之后要补觉,下午能用来无聊的时间所剩不多,倒也没再提下午再摆一场的想法。 而这几日,七里镇出了件大事。 已经停了将近二十五年的国范围的选秀女活动竟然重新举办了。 本朝建国百年。开国太祖皇帝曾规定三年一次选秀女,以充后宫,繁衍子嗣。国范围内满十三岁至十七岁之未婚配女子可自愿报名参与。选中即为后宫嫔妃,落选也不过遣返回乡,自由婚配。 而后几位皇帝,或没来得及选秀就升天,或嫌麻烦直接划定在部分地区内选,或在宫女里提拔几位,或由大臣举荐,国大选的次数比皇帝的数量更少。 而上一次国选秀,还是在现任皇帝十五岁登基那年,为广充后宫,由太后与礼部共同主持。 机会难得,一旦选上,即为皇室中人,不但从此锦衣玉食,光耀门楣,娘家封侯封诰指日可待 海州府位于大桓国东海岸,气候温和湿润,盛产各类海鲜果蔬,当地人多为皮肤白润,身量苗条,且与东夷等小国隔海而望,时通有无,在府治所在的海州城时常能见到来自异国的各式玩意儿 相较之下眼界开阔,民风开放 钱瑶连续三日教授陈家兄弟秘制甜品的制作方法。两兄弟每日起得大早,中午收摊后又要负责清洗采买等善后准备工作,做完之后要补觉,下午能用来无聊的时间所剩不多,倒也没再提下午再摆一场的想法。 而这几日,七里镇出了件大事。 已经停了将近二十五年的国范围的选秀女活动竟然重新举办了。 本朝建国百年。开国太祖皇帝曾规定三年一次选秀女,以充后宫,繁衍子嗣。国范围内满十三岁至十七岁之未婚配女子可自愿报名参与。选中即为后宫嫔妃,落选也不过遣返回乡,自由婚配。 而后几位皇帝,或没来得及选秀就升天,或嫌麻烦直接划定在部分地区内选,或在宫女里提拔几位,或由大臣举荐,国大选的次数比皇帝的数量更少。 而上一次国选秀,还是在现任皇帝十五岁登基那年,为广充后宫,由太后与礼部共同主持。 机会难得,一旦选上,即为皇室中人,不但从此锦衣玉食,光耀门楣,娘家封侯封诰指日可待 海州府位于大桓国东海岸,气候温和湿润,盛产各类海鲜果蔬,当地人多为皮肤白润,身量苗条,且与东夷等小国隔海而望,时通有无,在府治所在的海州城时常能见到来自异国的各式玩意儿 相较之下眼界开阔,民风开放 014 长得帅就了不起? 钱瑶连续三日教授陈家兄弟秘制甜品的制作方法。两兄弟每日起得大早,中午收摊后又要负责清洗采买等善后准备工作,做完之后要补觉,下午能用来无聊的时间所剩不多,倒也没再提下午再摆一场的想法。 而这几日,七里镇出了件大事。 已经停了将近二十五年的国范围的选秀女活动竟然重新举办了。 本朝建国已逾百年。开国太祖皇帝曾规定三年一次选秀女,以充后宫,繁衍子嗣。国范围内满十三岁至十七岁之未婚配良家女子可自愿报名参与,选中即为后宫嫔妃,落选也不过遣返回乡,自由婚配。 而后几位皇帝,或没来得及选秀就升天,或嫌麻烦直接划定在部分地区内选,或在宫女里提拔几位,或由大臣举荐,国大选的次数比皇帝的数量更少。 而上一次国选秀,还是在现任皇帝十五岁登基那年,为广充后宫,由太后与礼部共同主持。 机会难得,一朝选上,立马实现阶级跨越,飞上枝头变凤凰,光耀门楣,荣荫家族。 所以,自海州官府选秀通告一出,民间反响如同这七月的天气般热烈非凡。一时间,上至世家富商女,下至农家山村姑,只要是符合条件的,有这点心思的,无论高矮胖瘦美丑,都忙着裁衣打扮准备参加海州府的初选。胭脂铺、绸缎庄、绣楼、首饰铺此类店铺客如云来,张掌柜他们都顾着卖货收钱,没空搞促销活动。而钱瑶他们也紧蹭热点,将“一只眼”招幌上“美容养颜”字样加粗加大,推出家庭装的大分量包装,用特制的加长版有盖竹筒一次装五碗甜品来卖,竹筒上打孔穿绳方便手提,成为当时居家外出拜访亲友之潮品。 因为太好卖,所以收摊快。钱瑶见离午饭时间还早,便不急着回去。将收摊工作交给陈家两兄弟,自己则到街上四处闲逛。往日里得闲都是去张掌柜胭脂铺那儿去坐坐聊聊,不过这几天胭脂铺里熙熙攘攘,张掌柜收钱都来不及,没空陪钱瑶。张掌柜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只要你针对他引以为豪的书法和绘画表示欣赏,他就能把你当自己人东西南北无所不聊巴不得再喝上两杯,尤其是对来窜门通常带上他喜欢的甜品的钱瑶,更是视为忘年知己。 就是从张掌柜那儿,钱瑶打听到许多关于这个异世的历史和本朝皇家八卦,以及,她娘所说的“老住处”的事情。 那个“老住处”,位于海州城城外西北七八十里的“鬼头山”山下,从七里镇过去大概有五十几里。那一带出产品质优良的水玉,一直为皇家贡品。水玉矿藏虽然为国家所有,官府明令不得私自采矿,但重金诱惑下之下必有人愿意涉险,私采、盗采行为屡禁不止,甚至有整条村的人抱团采矿暴力对抗官府,近乎民变。多次交锋下来官府与当地私采势力逐渐形成默契,只要不影响给朝廷的进贡,官府对私采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同时在市场流通上加大法令力度,让他们采得到,卖不出,只能走黑市卖低价,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私采势力的发展。 张掌柜媳妇儿有个姑姑早年嫁去那一带,有时候想去探望姑姑还要先寄信说好时间,等姑姑派人到某处去接应,才能顺利进到里面。 对于这么个民风彪悍集体排外的地方,钱瑶想去探探也得先做好准备。 比如,先买张海州舆图好好研究下线路。 钱瑶走进一家常去的书坊,刚踏进门,又赶紧退了出来。抬头确认了下招牌“集雅堂”,才又重新走进去。平日里这里不说生意兴隆,倒也不缺人气,冷清的时候三两个人也总有,可眼下竟然一个客人都没瞧见。掌柜的和一伙计都趴在柜台,看样子已经睡着。 钱瑶上前轻敲柜台:“吴掌柜,醒醒!” 趴柜台上的两人一下弹起。“怎么了怎么了!”吴掌柜重睑半睁,一脸迷茫。待看清来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阿瑶啊,你怎么来了……”突然醒过神,“阿瑶!你收摊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钱瑶是这家的常客,经常光顾这儿,也不时请吴掌柜吃她家甜品,两人是熟人了。不过钱瑶一向都是在午后才来。以至于吴掌柜一看到钱瑶就以为到了午后。 “别紧张,还没到饭点,现在才刚到午时,我今天收摊早……怎么,今日竟如此得闲?” 吴掌柜一听这话,叹了口气,“已经是第三日了,你看斜对面人家那布庄,那人进人出的,怎么到我这儿就门可罗雀?难道也跟选秀有关?” 选秀让一群女人疯狂购物可以理解,让男人都不买书了是什么道理? 这个问题钱瑶回答不了,转入正题:“我上次问过的海州舆图,现在到货没?” 她指的不是官府授权所制,只有寥寥几笔线条,大体描绘山川水流城镇位置的简约图,而是那种较为详尽的,小到哪里有哪条村落,哪里有官道小路都尽可能画出的详图。 这种图通常由民间专人制作,脚步丈量,细细描绘,偷偷出售。因为有作战现实意义,官府出于安防担忧禁止流通市面,但并不影响民间私下少量绘制用以“学习交流”。确实只有很少的量,因为很贵,一份图卖十两白银。 吴掌柜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有货了!”心想眼前这位不就是个常客吗,等了三天,总算能作笔生意了。忙从柜台下拿出一约二尺长的圆条纸盒,从中拿出一卷白绢卷轴,双手捧着递给钱瑶。 钱瑶被吴掌柜小心翼翼的态度感染,也双手小心接过来,轻轻展开一看——一副高空视角的海州平面总图出现眼前,接着依次是海州城及五个镇共七个图块,线条工整严谨,标识清晰,真可谓“一图在手,路痴无忧”。钱瑶心中止不住感慨,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是真本事,就总会有人买单,这样的良心作品,莫说要价十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三十两都有人要! “这副舆图本公子要了!” 015 舆图的秘密 七里镇位于海州城南部三十里,东临费海,西靠白虎山,南接陈州。交通便利,物产丰富,商业繁荣。虽为镇子,但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行商如云,繁荣状况堪比海州城,是海州五镇中最富庶的地方。相传大桓的第三任皇帝睿宗南巡时曾微服私访至此,赞此地“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真龙客栈,碧瓦朱甍,飞檐斗拱,豪华气派不输城内多数客栈。客栈高五层,底下两层为餐饮大堂及包厢,上面三层为客房。在一层大堂入门左侧,却有一套与周围摆设不甚相配的普通老旧松木桌椅,用红绸结花围住,仅供来客远远欣赏膜拜,相传是睿宗微服私访时到此用过餐之桌椅。当年此客栈只是普通一层小店,皇帝光临,得沾隆恩,改店名,自此闻名遐迩,生意红火,后扩建装修成如今模样,已然成为七里镇地标建筑之一。 在其第五层的最贵最好的那间天龙号街道景观房内能看到中心街的大部分场景。 此时,那间最贵最好的天龙号上房窗户边的黄花梨罗汉榻上,一位身着青衣、相貌绝美的年轻男子,正斜靠窗棂而坐,独饮独酌。 站他身后的小厮挺胸直腰扩肩,只头微微低下,显出壮硕挺拔的身形和待命的姿态,太阳穴微微凸起,眼神明亮警惕,俨然一个内力深厚武功高强的侍卫模样,与在外含胸缩肩时判若两人。 榻边的落地青花异兽纹大花觚中,参差插着一丛华丽的蓝绿孔雀翎和丰满飘逸的洁白鸵鸟毛,微风吹过,鸵鸟毛柔柔颤动,颇具一派慵懒撩人的意趣。 榻上小桌上,正随意摊放着一卷细致描画的舆图。 而那榻上男子,恰似弱柳照水依靠窗边,长发披肩,两鬓各抓一把到脑后用石青色发带松松缚在一起,身穿宽松天青色葛麻夏袍,剑眉若蹙,眸笼雾华,长睫半垂,低头四十五度角俯视窗外车水马龙的中心大街,不时轻叹。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三儿,本公子是不是变丑了?” 语气平淡清缓,但怎么听都像在上演知书识礼的大家小姐被风流公子始乱终弃的戏码,似乎按剧情套路接下来就是要拧着手帕咬着嘴唇眼泪愈坠未坠,坚强而不失风度问出一句“那你怎么不理人家了~” 闻言,这名“三儿”暗自滴汗:又来这句,从书坊回来之后已经问了第三回了。 “三儿”决定换几个词再重复一遍回答,向前一步抱拳:“回禀主子,乾三觉得,公子年少风华,龙章凤姿,‘丑’这个字与公子从不沾边。”这次出门不好带太多人手,要尽量低调,隐藏身份。 前几次用的词是玉树临风,美绝人寰,潘安之貌,姿容绝世……还要再换就没词了。 男子嘴一撇,坐直身体,魅人的凤目此时装满了委屈,“那你说,今天那丑丫头怎么不把本公子放眼里!” 果然! 乾三只好再次劝慰:“回公子的话,乾三认为,那个乡野丫头什么都不懂,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而已!” “若真是乡野丫头,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要买这舆图,她又要这舆图做什么。想来倒是有趣得紧。”男子轻哼一声,随即恢复严肃,正襟危坐,展开舆图,找到七里镇那一节,静静研读起来。 乾三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要翻过去了吧。他家主子看似风光,其实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人前习惯装得纨绔风流,但装多了也会让人分不清是演技还是本色。 一个小二着装的人进来,脚步小而快却似踏在棉花上毫无声响,在黑漆螺钿四君子屏风前停下,隔着屏风默默向两人行礼。得乾三示意后起身前来与乾三耳语几句即行礼离去。 青衣男子骨节匀称如玉雕的手指在舆图上来回划过,像挑逗少女背部细腻的皮肤,眼波跟随手指的速度,到某处时突然停下,面对手下的图画瞳孔放大眼神发散,像是魂魄突然被抽离身体,声息无。未几,羽睫一颤,瞳孔猛然一缩,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菱唇微翘,心中有了定论。 “此图居然出自壁宿,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闻言乾三那双原本微垂眼皮的桃花眼猛然一睁,不敢置信小心问道,“公子所言,可是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八年的四方盟神将壁宿?” “正是”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这次的海州没有白来,居然让他发现了壁宿的线索。 四方盟,乃崛起于百年前前朝末年的神秘组织,相传由一位天赋异禀、通天晓地的前朝皇子为护国所建。最高统领为四方盟主,手下由代号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位神君分管四部共二十八位以星宿名为代号的神将。四个部门的分工有杀戮护卫、谍者刺探、巫医百科,敛财善后。每位神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皆为翘楚人物,有听命于自己的办事队伍。 前朝末年,国运衰微,群雄割据,彼此混战。那位前朝皇子带领四方盟艰难护国,打败多数劲敌,在围剿由萧氏统领的最大的一股造反势力之时,发生了逆转乾坤之事,前朝皇子英逝当场,萧氏逆袭,最终改朝换代,倾国之力追杀四方盟成员,四方盟就此解散,神君神将们或死,或湮没于江湖。 那些能活下来的,显然有很多并不愿意让自己一身的本事浪费掉,有的改头换面自立门户,有的隐姓埋名另寻新主,有的选择了收徒传承,等最优秀的徒弟出师,便自动继承师傅的神将代号,旧的一代随即退出江湖。 二十年前,有人找出部分新的神将,组成“新四盟”欲谋大业,被朝廷打压追杀,才掀起风浪没两年又再次恢复沉寂。 神将壁宿,专工测绘舆图之术。从十八年前的那场大风浪中销声匿迹。而壁宿的测绘舆图之术,可不是随便走走画画简单之事。在荒郊野外须应对各种地形、蛇虫野兽,在居民之地还要飞檐走壁来去无踪不被人抓到当贼,还要具备相应的测绘知识,在小小的图上还原最多的信息,种种艰难外人难以知晓。 一张高质量的舆图,在平时,小到便于百姓出行,大到利于国家工程。而在战时,使人知晓地利先机,胜券易得; 如能找到壁宿为公子所用……乾三赶紧停下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顶级护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该有除了保护主人之外的任何想法,哪怕只是分神一瞬,都有可能让主人失去生命,让自己任务失败。 脑子是守住了,但是忘记还有嘴。乾三不过脑子脱口而出,问道:“公子是如何得知这是壁宿所制舆图?”说罢就后悔,赶紧垂下眼眸。 青衣男子得意地笑出六颗牙。纤长的手指往舆图画满密密麻麻花纹的地方一戳,“这上面不写了的吗?怎么,你那神将师傅没有教过你看秘图?” 乾三摇摇头。一些挤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线条色块让他看了头晕。 他的主子也不多做解释,看秘图,除了天分外,更重要的是掌握好方法。如果方法不对,就是把图看穿也不能发现里面的秘密。“刚才是什么消息?”男子端起了茶杯。 乾三把刚才下面的人来汇报的书坊后面发生的情形跟青衣男说了一遍。 青衣男子轻抿了口已凉的茶,半眯的凤眼里流转着玩味。 作为本次选秀皇上亲命的海州选秀特使,大桓国美男榜榜首,上京少女之梦,从小恩赐养育在皇宫内太后膝下、成年后又能在上京建府的异姓王德王之世子慕容秋旻,因在海州城不堪选秀人员巴结讨好之扰,特到七里镇来求一时清净,没想到今日竟偶得壁宿的踪迹,还……被一个素未平生的黑丑小丫头摆了一道,虽说有些丢人,但……有点意思。 “派人盯紧那里,查。” ------题外话------ 钱瑶: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想起那个以为自己帅就能上天的绿毛龟啊,心跳脸烧得难受…… 慕容世子:哼,丑小丫,你以为你真没中我的勾魂摄魄乖乖听话大法吗? 016 复刻玉佩 七月的下午依旧炎热惊人。湛蓝的天空无一丝白云,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照在街道上、屋顶上。往年遇上这种时候,陈家两兄弟不是到河边找块树荫垂钓,就是泡在河水里摸鱼虾。而今年,他们忙完“一只眼”的事情后,通常都躲在屋里帮家里做些竹雕小件补贴家用或睡觉。 竹雕小件通常是些笔筒,竹簪。前些日子听钱瑶建议用心做了几卷精品做旧空白竹简卖给书坊,说是那东西给那些附庸风雅之人“装逼”应该会受欢迎——钱瑶说这个词的意思大概就是装作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书坊反响不错,又下了一批订单。现在兄弟俩一空下来就赶制竹简。 从选材、刮青、破片、再起层、过匀刀、切断面、打磨钻孔、蒸煮,秘法做旧,暴晒,穿绳等近二十道工序由两人一手操办,用“一只眼”制甜品的匠心态度精心打造。兄弟俩的心性在这过程中被打磨得愈发沉稳。 这种天气最适合晒竹片。现下陈家院子里铺满各种大小长短的竹片,散发着新竹的清香。 陈大坐在堂屋门槛上给制好的竹片穿绳制成简,穿了一阵觉得有些乏累,就到门口走廊横摆的竹躺椅上歇会儿。想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雕了一大半的桃核和一把小刻刀,翻身朝屋内挡住刺眼的光线,细看琢磨了一会儿,就动刀刻下去。 “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吓得陈大拿小刻刀的手一滑差点划伤自己。 钱瑶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中午吃得太撑睡不着,二婆又到街上绣楼交货去了,她一个在家无聊就想过来串门看看陈家兄弟做竹简。“没伤到吧?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见院门敞开着就直直走进来了,下次我一定先敲门。”钱瑶挠挠头尬笑。 “我没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想来就来……”陈大一边起身,一边说着就觉得自己的话咂摸起来好像不妥当,担心钱瑶听出别的意味,忙看她反应,却见她歪着脑袋盯着自己手里的桃核,下意识就递给她,“家里桃核多,我就拿来随便练练手,给你看看。” 钱瑶接过陈大递过来的桃核,细细看了下,只见那个长不足一寸、宽约半寸的桃核上,一面雕出了一个梳着冲天辫、蹲坐地上托腮往上看的胖娃娃,胖娃娃视线上方是一棵叶蔓繁茂的葫芦藤,一直延伸到桃核的另一面,转过另一面,上面则雕满了葫芦叶蔓和一个个小葫芦。虽然还没完工,但看得出雕刻线条细腻流畅,造型可爱至极,连小娃娃的发丝、小手指,还有葫芦叶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辨,令人眼见即心生欢喜。 “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手艺!”钱瑶啧啧惊叹。 这下轮到陈大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雕着玩的,祖传的手艺,小时候跟我阿公学到一点皮毛。我阿公那样的手艺才叫厉害,雕什么像什么,一个乌榄核能雕出一艘屋船,船上的窗户能打开,船上有几个人,穿衣打扮在干什么都跟真人一样。特别是下棋的人,手指上夹着一颗棋子,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这个地方早就有放大镜的存在,牛头山产水玉,水玉即水晶,水晶放大镜也是海州特产之一。寻常人家虽很少能拥有,但知道放大镜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钱瑶闻言心中一动,“那别的样式你会不会雕?”“那得看是什么样式,太精细的我没把握……” “不用太精细,比桃核要大多了。”钱瑶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只有陈大在家。“陈二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弟弟跟爹娘去三星镇进货了,才去了半个时辰,应该刚到那儿,天黑前应该能回来吧。怎么?你找他?”陈大问道。 “没有,我就找你!你等着!”钱瑶边说边急急往院门外跑,留下陈大原地疑惑。还没等他重新坐下,钱瑶就又回来了,在院门口假装不经意地左顾右盼,确定没人看到,再进来把院门关上,走近示意陈大坐下,自己也进屋搬了张小矮凳到陈大旁边坐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压低声线道:“我有样东西,不想给别的人知道,也不想给别的人看到,但你不是别的人,你是我兄弟,我想让你帮我照着把这东西的花纹复刻下来,不要告诉别的人。你能做到吗?” 钱瑶说话间不自觉地往陈大身边靠近,陈大本来就比钱瑶高上半个头,坐的躺椅也比较高,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钱瑶经常清洗干净无头屑的头皮,水灵的杏眼,相较初见时已是白细了许多的脸,还闻到她头发上好闻的茶籽水的香味。再听完她的话,心中竟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狂跳,又是高兴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高兴是因为她拿他当自己人,说不出的滋味……那就是说不出为什么了。 不过在钱瑶面前他还从没有拒绝,下意识就点了头。 钱瑶见陈大应承,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包着那东西的蓝布,现出里面的东西,正是田氏在信中让她收藏好勿让其现世的蟠龙玉佩。 钱瑶心中也有过挣扎,她直觉告诉自己这玉佩可能不简单,可能上面有什么要命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担心这玉佩才是跟她有重大关联之物,不查清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玉佩不能现世,那上面的花纹总可以吧,以她那画工要描画出来有点困难,于是冒险找到了陈大。 “怎样?这东西你可有什么说法?难不难,能刻吗?”钱瑶双手捧着玉佩有点忐忑。 陈大见钱瑶对这玉佩如此慎重,也就不去碰它,只靠近认真看了一会儿。 “这是龙吧,我也没见过多少这种东西,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倒是不复杂,你要这图样刻到哪儿?” 钱瑶四处看看,抄起地上一块晒干的巴掌宽的竹片,“就在这上面刻吧,不用一模一样,差不多就行,要多久?” 陈大接过自己熟悉的材料,粲然一笑:“半个时辰足足够了。” 钱瑶也只是捧了那玉佩一刻钟,就被陈大叫她收好。一刻钟用来描图,三刻钟用来雕刻。 钱瑶不敢打扰陈大,双手托腮静静坐一旁等待。看着一院子的竹片,没来由的脑海里又弹出那个抢舆图的青衣男子身影—— 可恶,怎么这两天有事没事就想起那个人。人家帅关你什么事,又不给你睡……呸呸呸,又污了,现在还是未成年少女呢,罪过罪过。 钱瑶看陈大手起刀落无半分犹豫,似乎很轻松的样子,为避免自己无聊乱想,决定还是跟他聊聊天。 认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钱瑶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陈大的脸——一来盯别人的脸不礼貌,二来他之前满脸痘痘实在让人看不下眼。经过这段时间“一只眼”各种清火美容甜品的调理,他脸上的痘痘已消除了多数,整张脸算是能看了,细看下,居然也是有一双藏神清澈的凤眼,鼻梁高挺,唇线如雕。虽还是十四岁没认真长开,但从苗头上看只要以后不长歪,也定然是帅哥一枚。 “陈大,你手艺这么好,怎么不专职做这个呢?”钱瑶觉得嗓子有点干,但是又身上酸酸软软的好累,懒得去倒水喝。 陈大眼皮不抬,手下也没停顿,“我这哪算得上什么手艺啊,小时候跟阿公学一点皮毛而已。我们本不是这里的人,是四年前阿公过世后才搬过来的。我爹没学到阿公的手艺,到这安家后也找不到合适的师傅教我,就这样了。我念着阿公的好,不时雕点东西玩玩,上不得台面的。” “噢,可我觉得你手艺挺好的,也有想法,那‘葫芦娃’的图样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有名师指导的话,假以时日,你可能会成为另一个‘陆子冈’哦。” “谁是‘陆子冈’?”陈大抬了下眼皮,又继续刀刻如飞。 “呃……就是历史上一位很有名的玉雕大师,据说他做的水仙簪,‘玲珑奇巧,花茎细如毫发’,可惜没亲眼见过。你是做竹雕的,那就是‘陈子冈’吧,呵呵……”钱瑶尬笑。 前世很喜欢听马未都说收藏,讲到玉器那单元特别提到了陆子冈和他的水仙簪传说,马未都还提到自己曾错过一支疑似陆子冈所制的水仙簪,当时特为马未都遗憾,所以印象特别深。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有没有出现过陆子冈,反正陈大读书少,应该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吧。 陈子冈,陈子冈,这个名字在陈大心间念了几遍。 两人一时无话。院子里竹片的清香随微风一阵阵掠过,钱瑶慢慢垂下了眼皮…… “阿瑶!快醒醒!快醒醒!”伴随着陈大略急呼声的,还有外面重重的拍门声。 017 热心官差与精明大夫 钱瑶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一开始陈大也没太注意,等到雕刻完工,正拿着欣赏之时,突然听见隔壁二婆家院子的大门被重重拍响,陈大见钱瑶双眼紧闭,轻喊了几声都没反应,都就去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她却像没了骨头似的一下瘫软倒下,被陈大迅速扶住,身上的热气隔着衣服传到陈大手心,吓得陈大一惊,忙将其扶到竹躺椅处躺下,一抚钱瑶额头,滚烫无比。 “阿瑶!快醒醒!快醒醒!” 钱瑶听到吵杂的声音但怎么都睁不开眼。 陈大急了,冲出门外,看到站在二婆院门前的是个皂衣红腰带的衙役,二十来岁,虎背熊腰,络腮胡,后腰间别两把铁尺,正举起他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往门上敲,用力之大以至于院门的门板瑟瑟发抖,大有再受几拳就散架给人看的意味。 陈大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这场景有点退缩,但想到钱瑶那急病汹汹的模样,心中着急,牙一咬,眼一闭,大喊一声:“官差大哥救命啊!” 那衙役听闻,脸一侧,双手叉腰,两道九卷狮子眉一挑,目光如电、声如洪钟:“怎么回事?” “我……我家妹子晕倒了,我……我家人都不在,求官差大哥来帮帮忙吧!”陈大见到衙役那凶恶的长相又急又怕话都说不利索,手连连往院里指。 那衙役听了直皱眉,但还是大步走进院里,看到躺在竹躺椅上的小姑娘面色潮红却不见出汗,一抚额头却灼热惊人,又撑开她眼皮看了看。“你们这最近的医馆有多远?”那衙役问道。 “大概三里地!” “带路!去医馆!”衙役说话间就打横抱起钱瑶往门外急行。 衙役人高步子大行走速度快,陈大出门前拿了一把伞想给钱瑶挡挡日头只能一路跑步跟上,路上见到邻居大妈也不敢停下,边跑边扭头大喊,“于妈阿瑶病了我们送她去林大夫那儿若你看到二婆回来告知她一声……” 三里路不算远,很快就赶到了医馆,衙役只脸上微微有些红,陈大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大夫,救……救命啊!” “这孩子可能是中暑了,体热不出汗,眼神涣散”衙役洪亮的声音引起了满屋人的注意。大夫倒是见怪不怪,示意让衙役把小姑娘放到里间的一张简单小床上,配合药油依次在其太阳穴、大椎穴、人中穴、合谷穴上按摩,很快,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眼睛缓缓裂开一条缝,又马上闭上。 “林大夫,阿瑶她……”陈大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着急。 大夫手一抬,示意陈大不要慌,一边给钱瑶把脉一边轻声问道:“丫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钱瑶迷迷糊糊,想睁开眼,但是眼眶周围都很痛,似乎一动眼睛头也跟着扯得痛,“口渴……头晕头痛,眼睛痛……没力气,身上酸痛,好累,肚子胀想吐……” “丫头,看样子不久前你曾大病一场,还有亏空需要慢慢调理补足。这几日睡眠不好引起气虚体弱,因而积食难化,加上天气热,暑湿入体,现在成了痧证了。只用汤药就便宜些,三十文,三副药,三天能治好,若是想好快些少受些苦就刮一次痧吃两副药,这个就收费贵些,一百五十文,刮完就好大半,到明天这个时候就能上山打老虎,你选哪个啊?” 钱瑶闭着眼都能感受到这个大夫的精明,同时也佩服他的诊断。她连着几日都睡不好,想从田氏留下的信里获取更多信息,连藏头诗密码什么都考虑了,还试着用火烤了下看有没有什么隐形字样,差点把信给烧了,什么都没发现。这才想从玉佩下手看能不能打探到更多有用消息。 “大夫,我选少受些苦,钱我有,快帮我治吧……”药油的效力在减退,钱瑶觉得自己又要昏迷过去了。 这个林大夫笑了笑,“多亏你及时被送到我这,到我这儿了就不用慌。白芷,去端一碗黄连涤暑汤来给这个丫头饮下,再去准备刮痧的用具,你来给她刮痧。”大夫身边的女弟子应声而去。 陈大和衙役也被请出了外间。陈大才注意到医馆小小的门面厅里的数张躺椅上都躺满了像钱瑶这般中暑的人。可见这天气真是够热。 衙役见没事就要离去,却被陈大拉住。“官差大哥,莫要走,我们还没感谢你呢!”衙役一张张翼德似的脸毫无表情,“不用谢,我还有公差在身,告辞!”说罢就转身大步离去。 “慢!”陈大跟着冲出去在医馆门外拉住了衙役,“官差大哥,你可是要去刚刚敲门那院子找人?” 衙役原本被个半大孩子拉扯两回已经有些不耐烦,“是又如何?” “那就不用去了”陈大看见不远处正迈着小脚步急匆匆赶过来二婆,“那院子里住的人,一个刚被你送到这里,一个正赶过来。” 两刻钟后。阿大、衙役和二婆三人被允许到里间探望钱瑶。 钱瑶刮完痧,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她前世也刮过痧,但不觉得有这么痛啊!那个叫白芷的约么十五六岁的丫头在帮她脱了外衫后,看到她皮包骨似的后背,又贴心地给她拿了一卷纱布让她咬着。然后,她像是经历了钝刀子割肉,不,是刮皮,刮肉,刮骨,那个叫白芷的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刮一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昏迷之中骤然清醒,刮两下就骨肉分离,三下就生不如死。 谁说不出汗的?刮几下就逼得满脑门都挂满汗珠了好吗!谁说没力气的?身充满了力气想起来跟狠揍那女的一顿好吗!谁说神志不清的?我分明记得跟这女的无仇无怨好吗!为什么下此狠手…… 她觉得这辈子不会刮第二次痧了。 “阿瑶,好些了吗?是这位官差大哥把你送到医馆的,官差大哥有公事找你”陈大看见钱瑶神色清明,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钱瑶示意二婆将她扶起坐着。“谢谢这位官差大哥,相救之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衙役打断钱瑶的话,“今日前来是奉海州知府之命,特聘‘一只眼’的饮品师傅为候选秀女烹制美容饮品,为期十五日,包吃住,聘金一两白银,烹饪所用食材用料由官府提供。如同意,请三日后到海州府衙门报道。” ------题外话------ 嗯,小镇姑娘要进城了,会遇到些什么人和事呢? 018 特聘厨娘大变身 “一两白银,这也……”二婆一算,按“一只眼”目前的情况一天就能有一两白银的利润,这聘金也未免太少了些。 “我也觉得有点多了,要知道王虎我当衙役一年的薪银也才六两。话已带到,这事应与不应,还请给个准信,我好回去复命” “这事我应下了”钱瑶拍拍二婆的手暗示她放心。她与陈大眼神一对,明白对方已想明白这是一笔不亏的交易。知府大人特聘,多大的面子!海州官方指定的选秀美容饮品,这名号能带来的收益可能是几十几百个一两银子。 那个面恶心善叫王虎的衙役执意不肯接受二婆的谢银,也不肯留下吃饭,急着回城复命。 钱瑶在医馆休息了约两刻钟,觉得身体大好,林大夫再次把脉确认无碍,就开了两副药让其带回去吃,二婆怕与钱瑶每日吃的药有相冲,就与大夫详询相关问题。 那林大夫约三十出头,个头中等,声音和蔼,却长了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头圆额阔,眼小而亮,薄唇之上留两撇细细的八字须,活像——米老鼠成了精,让人忍俊不禁,跟他大夫的身份好不匹配。 但他确实凭本事挣钱,且丰俭由人先算账后做生意,清楚明白。大夫也要吃饭啊,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的,为什么世人就喜欢欺负大夫就觉得不管什么情况大夫就得牺牲自己为病人呢? 钱瑶等人离开医馆后,林大夫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啧啧惊叹,“你说这小丫头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怎么这么能忍呢?被你刮痧居然一声都没吭,这还是头回见啊!还是这回你没出力啊,白芷?”林大夫侧头看跟着他身边的女弟子。女弟子捏了捏宽大衣袖遮挡下健硕的肱二头肌,隐隐有些发酸,小巧斯文的脸上也挂满了疑惑。 ——*——*—— 海州作为大桓南面的通商口岸,气候宜人民风开明,城内不时能见到异国打扮的行商和各国时兴玩意,当地也多肤白聪慧之美人,海州史上曾出现过数位才绝千古之女子。然大桓建国百余年,历代后宫竟无一人出自海州。现任海州知府刘大人是本地人,年近六旬,积极尽心发展海州二十年,政绩显赫。若这次选秀能为皇上后宫选上几位海州籍贯的娘娘,开枝散叶,那又能在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故刘大人集思广益,在海州城内率先举行选秀,分海选、初选、复选,三选过后选得色艺才各有所长的美女五十人,准备让上京派来的选秀特使决选出二十人,此二十人将由海州官府出资补贴妆品衣料补品路费,剩余的三十人也可获上京参选资格,按规定由官府出路费。至于其他落选女子,如还想碰机会,就得去找选秀特使申请,经过特使特许,才能获得参选资质自费上京,上京后食宿自理。 即便是自费,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收益诱惑下这点前期投资根本不算什么。于是作为选秀特使,号称大桓美男榜榜首,上京少女之梦的德王世子慕容秋旻不堪骚扰,避到七里镇,这才有之前和钱瑶抢买舆图那一幕。后来回海州直接下令选秀名额已暂定,只减不增,这才得了暂时的消停。 海州知府刘大人深知这位特使大人眼光甚高,担忧决选时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失去进京资格,决定先将通过三选的五十名女子集中特训半个月,请名师教导仪容言谈、请名厨烹饪以养娇体,再行决选之事。若说这这知府大人怎么知道去七里镇请钱瑶,这里面有一段内情。 知府的一个青年文书是七里镇人,奉父母之命请假回乡成婚,十五天婚假后返工,刘大人惊奇地发现,原来因公事繁忙常年上火冒着一脸大小脓肿红包的文书,在他那双老花眼看来居然恢复成皮肉干净的小白脸状态,一问原由,主要还是因为娶了娘子——他娘子天天都要吃“一只眼”的美容甜品,婚后也给他备一份,他连吃了十五天的各式美容清火甜品,火气得降,脸上也好了许多。 当然,这应该只是部分原因,成婚后泻火途径不是只有吃甜品,还有……在这就不讨论了。 刘大人在震惊之下立马派人去请钱瑶为秀女们制美容饮品,力求秀女们的容貌在这十五天保持美颜健康状态。 一只眼甜品摊“官方指定美容饮品”这名号在第二天就传开了。 钱瑶因病未痊愈在家休息,甜品制作和售卖之事部交由陈家兄弟俩。少了一个人手,兄弟俩就少做了一些,确保质量。售卖的时候只要人问起钱瑶就说她被海州知府聘请半个月的事,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整条中心街。 钱瑶虽然背上还因刮痧而疼痛,但真如林大夫所说,到了第二天她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家里准备去海州的事。在镇上都是街坊熟人,穿得随意些不要紧,但到了城里,先敬罗衫后敬人,她还代表了一只眼这个品牌,不能在形象上太掉分。她这次听从二婆的建议,时间紧迫由二婆到相熟的成衣店买了三套大小差不多合身的成衣回来量体修改,再绣花加工,赶出了三套漂亮得体的衣服。 又让二婆教她梳几个适合的发式,搭配上次买的绒花,再用张掌柜送的脂粉稍微化点妆。不得不说二婆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出身,在梳妆打扮上相当有见解。钱瑶这张从一开始就被认为不漂亮的脸居然在二婆的妆扮下有点……美女的意思? 当仍属偏黑的肤色和点点未消尽的晒斑被白粉遮盖,再敷上淡淡的朱红胭脂,整张脸顿时然焕发出美艳的光彩,五官变得灵动而精致:柳眉修长规整,杏眼清透明亮,鼻梁直挺准头圆润,嘴唇小而丰满,下巴浅浅一道沟,正是标准的美人下巴,又称为苹果下巴,此时更显这张脸美得特别——甜美中带着英气与倔强。 钱瑶在镜子前愣了好一会,她居然,也有变成美女的一天? 二婆倒是没太激动,因为钱瑶刚被田氏送来时候的模样她是见过的,脸皮白白净净,虽然后面被她操作有误晒黑了些,可老人家看自家孩子总是怎么看怎么好看,黑点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二婆让钱瑶试穿改好的衣服,先选了一套粉蓝色交领中腰襦裙,上衣素净,领子和袖口有白色滚边;裙摆上绣了一圈绿叶白花的铃兰,别致素雅。 带妆换上新衣,这下二婆激动了,她家的阿瑶,真的很好看啊,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小铜镜远远放着也照不到身,小丫头着急看到自己美美的样子,干脆直接跑到街上的成衣店里去照镜子,一路上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那小姑娘谁啊,没见过,又挺眼熟,真漂亮! ------题外话------ 9月30日24点前错误操作了第18/19章内容,没计划好错过了10月1日的修改时间。计划于10月2日零点重新修改。给看官们带去不便还望见谅!手机客户端看官还请届时清除缓存后再重新阅读。 小作者再拜致歉! 019 皇家朝臣八卦 “一两白银,这也……”二婆一算,按“一只眼”目前的情况一天就能有一两白银的利润,这聘金也未免太少了些。 “我也觉得有点多了,要知道王虎我当衙役一年的薪银也才六两。话已带到,这事应与不应,还请给个准信,我好回去复命” “这事我应下了”钱瑶拍拍二婆的手暗示她放心。她与陈大眼神一对,明白对方已想明白这是一笔不亏的交易。知府大人特聘,多大的面子!海州官方指定的选秀美容饮品,这名号能带来的收益可能是几十几百个一两银子。 那个面恶心善叫王虎的衙役执意不肯接受二婆的谢银,也不肯留下吃饭,急着回城复命。 钱瑶在医馆休息了约两刻钟,觉得身体大好,林大夫再次把脉确认无碍,就开了两副药让其带回去吃,二婆怕与钱瑶每日吃的药有相冲,就与大夫详询相关问题。 那林大夫约三十出头,个头中等,声音和蔼,却长了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头圆额阔,眼小而亮,薄唇之上留两撇细细的八字须,活像——米老鼠成了精,让人忍俊不禁,跟他大夫的身份好不匹配。 但他确实凭本事挣钱,且丰俭由人先算账后做生意,清楚明白。大夫也要吃饭啊,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的,为什么世人就喜欢欺负大夫就觉得不管什么情况大夫就得牺牲自己为病人呢? 钱瑶等人离开医馆后,林大夫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啧啧惊叹,“你说这小丫头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儿,怎么这么能忍呢?被你刮痧居然一声都没吭,这还是头回见啊!还是这回你没出力啊,白芷?”林大夫侧头看跟着他身边的女弟子。女弟子捏了捏宽大衣袖遮挡下健硕的肱二头肌,隐隐有些发酸,小巧斯文的脸上也挂满了疑惑。 ——*——*—— 海州作为大桓南面的通商口岸,气候宜人民风开明,城内不时能见到异国打扮的行商和各国时兴玩意,当地也多肤白聪慧之美人,海州史上曾出现过数位才绝千古之女子。然大桓建国百余年,历代后宫竟无一人出自海州。现任海州知府刘大人是本地人,年近六旬,积极尽心发展海州二十年,政绩显赫。若这次选秀能为皇上后宫选上几位海州籍贯的娘娘,开枝散叶,那又能在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故刘大人集思广益,在海州城内率先举行选秀,分海选、初选、复选,三选过后选得色艺才各有所长的美女五十人,准备让上京派来的选秀特使决选出二十人,此二十人将由海州官府出资补贴妆品衣料补品路费,剩余的三十人也可获上京参选资格,按规定由官府出路费。至于其他落选女子,如还想碰机会,就得去找选秀特使申请,经过特使特许,才能获得参选资质自费上京,上京后食宿自理。 即便是自费,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收益诱惑下这点前期投资根本不算什么。于是作为选秀特使,号称大桓美男榜榜首,上京少女之梦的德王世子慕容秋旻不堪骚扰,避到七里镇,这才有之前和钱瑶抢买舆图那一幕。后来回海州直接下令选秀名额已暂定,只减不增,这才得了暂时的消停。 海州知府刘大人深知这位特使大人眼光甚高,担忧决选时这祖宗一个不高兴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失去进京资格,决定先将通过三选的五十名女子集中特训半个月,请名师教导仪容言谈、请名厨烹饪以养娇体,再行决选之事。若说这这知府大人怎么知道去七里镇请钱瑶,这里面有一段内情。 知府的一个青年文书是七里镇人,奉父母之命请假回乡成婚,十五天婚假后返工,刘大人惊奇地发现,原来因公事繁忙常年上火冒着一脸大小脓肿红包的文书,在他那双老花眼看来居然恢复成皮肉干净的小白脸状态,一问原由,主要还是因为娶了娘子——他娘子天天都要吃“一只眼”的美容甜品,婚后也给他备一份,他连吃了十五天的各式美容清火甜品,火气得降,脸上也好了许多。 当然,这应该只是部分原因,成婚后泻火途径不是只有吃甜品,还有……在这就不讨论了。 刘大人在震惊之下立马派人去请钱瑶为秀女们制美容饮品,力求秀女们的容貌在这十五天保持美颜健康状态。 一只眼甜品摊“官方指定美容饮品”这名号在第二天就传开了。 钱瑶因病未痊愈在家休息,甜品制作和售卖之事部交由陈家兄弟俩。少了一个人手,兄弟俩就少做了一些,确保质量。售卖的时候只要人问起钱瑶就说她被海州知府聘请半个月的事,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整条中心街。 钱瑶虽然背上还因刮痧而疼痛,但真如林大夫所说,到了第二天她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家里准备去海州的事。在镇上都是街坊熟人,穿得随意些不要紧,但到了城里,先敬罗衫后敬人,她还代表了一只眼这个品牌,不能在形象上太掉分。她这次听从二婆的建议,时间紧迫由二婆到相熟的成衣店买了三套大小差不多合身的成衣回来量体修改,再绣花加工,赶出了三套漂亮得体的衣服。 又让二婆教她梳几个适合的发式,搭配上次买的绒花,再用张掌柜送的脂粉稍微化点妆。不得不说二婆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出身,在梳妆打扮上相当有见解。钱瑶这张从一开始就被认为不漂亮的脸居然在二婆的妆扮下有点……美女的意思? 当偏黑的肤色和点点晒斑被白粉遮盖,再敷上淡淡的朱红胭脂,整张脸然焕发出美艳的光彩,五官变得灵动而精致:杏眼清透明亮,鼻梁直挺准头圆润,嘴唇小而丰满,下巴浅浅一道沟,正是标准的美人下巴,又称为苹果下巴,就是林青霞那种,此时更显这张脸美得特别——甜美中带着英气与倔强 020 初来报到 “我要了!” 牛头镇,就是她娘说的老住处所在的牛头山那块啊! 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她买舆图本来就是为了摸清情况等候机会探访牛头山,其他镇子的地图都是可有可无,不要还能便宜一半,当然是要啦! 答应得太快了会不会引得吴掌柜怀疑,毕竟那里是水玉产地,搞不好吴掌柜以为人家买舆图就是为了摸清情况好去偷采水玉。钱瑶担心,但转念一想吴掌柜又不是第一次卖舆图,他还能不知道规矩?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自己本来确实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解释反倒是掩饰了,还不如不说。 吴掌柜没让钱瑶失望,应了一句“好”就没再说什么了。 为缓解尴尬,同时满足自己的八卦心,钱瑶小心向吴掌柜讨教他是如何得知那么多朝中消息的。他表示自己经常来海州城,到茶楼饭馆里和三五好友聚会聊天,各自分享道听途说的消息,再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去伪存真得来。 嗯,有理有据,没意见。 排队过城门,安检,放行。吴掌柜对海州城很熟,带着钱瑶直驱知府衙门,路上还简单介绍了下附近都有些什么地方。他等到门房通报管事嬷嬷出来接走钱瑶后才放心离去,离开前还一再恳请管事嬷嬷的多照看钱瑶。那不放心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爹送女儿来。 来接钱瑶的管事嬷嬷姓刘,四十来岁的模样,是刘知府的家奴,被派来衙门负责秀女集训饮食起居之事。可能是与知府大人身边待久了,在普通百姓面前会潜意识露出种高人一等的神气。 钱瑶今日穿的是一套藏蓝色的交领棉布衣裙,洗得干干净净(颜色太暗一般也看不出脏不脏),领口绣了一枝带花带叶的石榴枝,算是增色不少。不化妆,一头黑亮长发整整齐齐梳成两条长辫子对折垂于胸前,头上扎一条藏蓝帕巾遮挡灰尘,鬓边饰一朵通草所制半绽的石榴花。腕挎一个干净的蓝印花布包袱。有一个干活厨娘应有的朴实干练样子,又恰到好处表露了一个少女值得尊重的自爱态度。 加上刚才驾驶崭新马车来送她的吴掌柜对她关爱模样,以及她在当地的名气,这位刘嬷嬷不由得高看她几分。由于她是从正门来的,再绕到侧门进去太远,刘嬷嬷干脆就带她从游廊小门穿过衙门,顺便做下衙门格局的简单介绍,免得她后面误闯。 海州衙门是五进五出的格局,第一进为“外衙”,正堂乃知县升堂理事所在,堂厅四梁八柱,高大宽敞,东西两侧是三班六房办理日常公事之廊屋;第二进为“内衙”,二堂规格比正堂略小,乃知县升坐大堂的“退憩之所”,及审理民事纠纷的地方,东西两侧有两栋独立建筑,东边为幕僚办事之所,西边为收藏各类文书档案之库。 通过隔墙小门再往里走,便是内宅园区,与前面严肃规整的格局不同的是,这里绿树环绕花草成荫,院中还有假山鱼池。三堂一般用于接待上级官员,而厢房耳房皆为官员及其长随等工作生活居所;第四进五进皆为官员家眷居所。 这位海州知府另有府邸,不在衙门居住,平日里衙门内宅区几近空置,这次刚好用来作为秀女们的集训场地。 刘嬷嬷暗中留意钱瑶,见她听到自己指示某处是某处之时,只看一眼即收回眼神,垂眼看路,行走时腰背挺直,脚步匀称,肩平身稳,竟像个有教养的大家小姐,不自觉间对她说话都细声和蔼了许多。 走到第四进院子内,终于到达了她的工作场所——小厨房。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干净的,似乎很少在这开火的样子。 “你看看这儿东西不,还有需要的就告诉我。”刘嬷嬷开始像唐僧一样叨叨叨介绍工作内容:第二天需要的食材需要提前一日告知她,她会通知专人采买;最好先和做菜的师傅聊聊,避免选材相冲相克;每日需提供两种美容甜品,上午下午各一种,只负责做甜品,不用洗碗;每隔五日休息半日,暂定在第六日的下午,那日就只用准备上午的甜品,下午就可自由安排时间。平日衙门开门下钥都有定时,如要出门需要注意时间。 “秀女们今天下午才会到,你的工作从明早开始,今日无事你可到附近逛逛。”刘嬷嬷又拿出一块小小的木制令牌和一把钥匙给钱瑶,“衙门每道门都有专人守着,第三进有侧门通向外面,你可凭这个木牌出入。这是西边第一间敞开房门的房间钥匙,是你一个人的,别看它小,这里房间不算多,只有特聘厨娘,还有下午才到的两位教养嬷嬷才能一人一间房,我和我两个助手丫头一间房,秀女们都是五六个人挤一间房的……噢还有,”刘嬷嬷想起关键一事,从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二十文钱。 “衙门没有食堂,平日里衙门的人都须外出用饭。为秀女们特聘的厨师今天下午才来做饭。你中午这顿要到外面吃了,饭钱衙门报销二十文。衙门附近就是街市,随意往哪个方向走上百来步就有吃东西的地方。以后有厨师来做饭了,你和嬷嬷们跟秀女一起吃。” 把钱给了钱瑶,又问了钱瑶明日所用食材之后,刘嬷嬷就让钱瑶自由活动,自己则到前院忙去了。 刘嬷嬷走后,钱瑶走到房里归置她的包袱。一边查看环境,一边转转脖子松松肩膀扭扭腰,再做几个深呼吸——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作为“一只眼”这品牌创始人,在人前必须要端着,要有不容人轻视的形象。 她跟二婆学了基本的礼仪,又结合前世从影视文学作品中学到的知识和自己摸索多年得到的办公室经验,轻松就能营造出一派端庄有教养的言行。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做得太到位了,这偏偏就是个疏漏。在那个时代,小地方出身的普通女子,哪里会有这般大家闺秀的气派。 那时候她也还没意识到,这种端庄娴雅、大家闺秀的做派,也并非部出自她的刻意演绎,里头也有她性格里的一面,在不经意间的流露。 配给她的房间虽小,就是一间耳房而已,但整洁干净,房内配有崭新的木盆、被褥,还有一小桌,桌上放一大茶壶和一大茶杯。再到不远处别的房间去看看,发现那些房间虽大,却是大通铺,一下让她找到了作为高级特聘技术人员的优越感。 因着在车上吃了几份自带的甜品有点撑,且这日头晒得人眼直冒彩光,钱瑶完不打算冒中暑的危险跑出去吃午饭。先前端着姿态听刘嬷嬷细声细语叨叨半天就有些累,而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院子里呆着更是闷得令人发困,勉强到厨房给自己烧了一大壶水喝,又打了盆水随意擦洗下,钱瑶就往床上一歪,迷迷糊糊想着吴掌柜跟他说的那些皇家朝臣和她爹的那些八卦,就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而另一头,吴掌柜离开衙门后,驾着马车哼着歌,在海州的街头走一走,东逛逛西瞧瞧,走走停停,在大太阳下晃悠了有大半个时辰,才缓缓驶到与友人约好的酒楼,交托门童放好马车,整顿衣冠,缓缓走入酒楼。 不远处在一个小摊上看似在挑选货物的路人见状也紧跟着进入酒楼。一踏进酒楼,那人顿时眼前一片黑——在阳光强烈的户外一下进入室内的正常反应,待过一会眼睛调整过来后,早就不见了吴掌柜踪影。 此时吴掌柜躲在二楼某个包间的门后,透过门缝盯着那个从他的车驶入海州城的那刻起就开始跟踪他的人,眼底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知道是谁吗?”包厢内,一人背对吴掌柜坐着,拿起酒壶给旁边的空杯斟酒。 “不知道,大概是舆图引来的。”吴掌柜合上门到桌前坐下,拿起那人刚斟的酒一饮而尽。“我在车上有吃有喝有车篷遮阴,故意在大太阳下转悠了大半个时辰,看晒不死那龟儿子!” 那人缓缓转过头,现出一张干瘦蜡黄嘴唇发灰无表情的脸,眼珠一轮证明这仍是个活人,吓了毫无防备的吴掌柜一跳—— “怎么又换了张脸,我说大热天的还搞这死人似的脸皮你不嫌热么?”吴掌柜嫌弃地抬起屁股往边上挪了挪凳子。 “就是这样才能少些麻烦。说不定什么时候身后就又多条尾巴跟着,还是小心为妙……那丫头最近怎样了?” 吴掌柜没接话,抄起酒壶慢慢地给自己斟酒。酒水像山中清泠的泉水,叮咚落入杯中,甚是好听。沉默在斟酒的声音中被放大。在假脸人炽烈目光的注视下吴掌柜终于开了口,语气严肃而冷寂: “她过得很好……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这些人还是不要去再过问的好。就让她做个普通人,这是她娘的初衷。” ------题外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五十几个女人会发生多少台戏呢? 反正吴掌柜有戏! 021 教养嬷嬷 那个青衣人真的很可恶啊,做梦都不放过人家,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人家梦里了。 第一次梦见他化作一个穿了青色无缝飘逸天衣的神仙在抚琴,周围仙气飘飘,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极尽挑勾揉按之事,像是充满暧昧的暗示,搞得钱瑶半夜渴醒摸黑爬起来找水喝摔青了膝盖; 第二次梦见他身穿宽大白袍跟自己躺在一片开满蒲公英的绿草地上,霸道地让她的头枕到他健硕的肩膀上,宽袖为被,双手搂着她闲看云卷云舒,结果她被热醒发现自己大热天抱着张棉被睡得满身大汗; 刚刚的第三次钱瑶梦见他背对着自己裸着身子泡在个热气氤氲的池子里洗澡,身上肌肉肌肤蒙上一层水汽,莹白如玉,干净诱人,突然周围有些吵闹,他四顾发觉后面有人在偷看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抱胸惊声尖叫—— “我不要住在这里!” 咦,这词儿不对啊,拿错剧本了? “我才不要住这里!”又是尖叫一声,钱瑶才从梦中被吵醒,勉强撑开眼睛。因为睡前一直在想事,睡着了也是做梦连连,所以醒来后头晕得难受,磨磨蹭蹭起来洗了把脸,喝杯水缓了缓,又拿出镜子来整理了下头发衣服,看起来够精神,才开门出去看情况。 却见院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那么多的人……美人。怕有二三十个,都是十五六的水嫩模样,眸黑肤白嘴唇红,环肥燕瘦各风流。一些正在厢房通铺上铺床似对外面的吵杂毫不关心,更多的是站在院里东厢房那头看热闹。 一位秀女来得迟,对安排的通铺不满意,一气之下就耍泼要求自己一人住一间房。 “知府刘大人是本小姐的堂叔,本小姐家里的绸缎庄海味干货铺开遍海州,本小姐从小就是自己一间房,何曾跟别人挤过一张床!这还不是正经的床!来这儿不让带丫鬟和行李就算了,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这让人怎么睡啊!你还是刘家的仆人呢,怎不知多照顾我这个小姐?不行!给换间房!” 这位刘小姐长得倒是如花似玉,虽最多只有十六岁,但已发育得前凸后翘柳腰儿细,十足的一个尤物,只是此时柳眉倒竖嘟嘴跺脚,对在旁低声苦劝的刘嬷嬷及两位丫头大吼大叫,毫无形象可言。 这种胸大无脑之人在宫斗剧里估计活不过两集……那自己能活几集?钱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忍不住想。 “老身还当是谁呢,原来不过是家里有几个小钱的小小庶女罢了,竟在此大喊大叫,成何体统,果真是奴婢生的,上不得台面!”一个浑厚严厉的声音在院子影壁那头响起,引得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一花发老妇在一中年妇人的随同下缓缓从影壁后走出。 老妇体型中等,梳高圆髻,发髻两边各横插一支莲花紫檀簪,中间插弧形雕莲花纹翡翠梳,翡翠水润阳绿,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耳穿一副指甲盖大小的金绞丝耳圈,身穿栗紫万字纹锦缎圆领褙子下配淡赭褶裙。 双手合起置于腹前,行走间像是预先设上程序每一个步子都均匀平稳。年纪虽有六十岁上下,但神采奕奕目光如炬,法令纹深如刀刻,眉宇间颇有厉色。随同的中年妇人像是她的助手,身形高瘦,着苍蓝花草暗纹对襟褙子衬鲛青褶裙,头梳高圆髻,髻上一侧斜插一枝渐染蓝色蟹爪菊绒花,另一侧簪一支累丝银蝶花钿,耳中一副普通但洗得发亮的银耳环,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冻面容。 刘嬷嬷等人一看,赶紧迎上前行礼,又向众人介绍:“这是知府大人特意请来教导你们的教养嬷嬷——高嬷嬷和陈嬷嬷,刚从宫里还乡的,你们还不快来见过高嬷嬷陈嬷嬷!” 一众秀女略上前一步行了万福礼。虽然那角度不一定能被看到,钱瑶也在原地朝高嬷嬷方向行了礼。 两位嬷嬷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大家。 那个刘小姐被来人揭老底羞辱,又被刘嬷嬷等人丢下,又羞又气。她是小妾所生的不假,但自小养在正室夫人名下,又凭借比其他姐妹出众的姿色一直很得家里的宠爱,何曾受过这般气。她站在原地狠狠瞪着高嬷嬷,不愿行礼。 “你算什么人,怎敢如此辱我!” 高嬷嬷见状,也不甚理会,直接让刘嬷嬷把所有秀女都召集到院中。秀女都安排住在四进院和五进院,很快就都集中到了四进院中。 高嬷嬷来回踱了几步,扫视众秀女,而后在中间站定,陈嬷嬷站在后侧,在钱瑶看来活脱脱一副教导处主任和舍管阿姨给住宿女生训话的场面。 训话开始,声音浑厚洪亮,语句流畅,节奏把控到位,一听就是经常行训话之事的领导: “老身是上京皇城内务司的正四品礼教司仪,行教导妃嫔公主仪容言行之职近三十年。当今皇上后宫第一次选秀时,老身便参与教导秀女。现太后怜悯,赐老身回乡修养。海州知府念大桓后宫尚无一人出自海州,忧心至极,特请老身来此教导培训,望你们中能出几个有福的能被选入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既是行臣民之责,也是给我们海州增添荣光。” “在正式教导你们修养仪容之前,老身先问问你们,你们站在这里这么多人,有几个是能真正看清自己立场,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的? 选秀?进宫当妃嫔?对,但你们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能被选中?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通过了海州三次评选的佼佼者,样貌可人,皇上见到一定会喜欢,一定能被选中?老身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就你们这等相貌,别说是妃嫔,就是在宫女堆里也一抓一大把。且国如此多秀女,老身记得上一回国选秀各地选拔送至上京的秀女就有五千人。到了上京还要进行三次筛选,第一场是由内监选,第二场是由老身这样的嬷嬷来把关,最后一场筛选才有可能见到皇上,你们自信自己能走到最后一场吗?” “如果大家皮相都差不多,你们又能凭什么脱颖而出呢?” “老身答应刘大人,也是看在同乡的份上,帮你们一把。你们愿意听教,老身就和和气气,倾尽所有教导你们。宫里的内监和嬷嬷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如果他们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像是宫妃帝女那样的气派,那你们就有被选中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可若有人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服教导,不服老身,老身也不生气,反正那种人一般都选不上,就是选上了,在宫里也活不过两天。” 毕竟不是当事人,钱瑶听了只觉得好笑,这嬷嬷倒跟她所见略同。 刘嬷嬷趁人都到齐,也干脆介绍了自己和两个助手丫头,以及钱瑶这个特聘厨娘。以及说了下这十五天内需要遵守的规矩: 所有人统一着装,衣服由刘嬷嬷统一发放,每日辰时起床,培训课程会提前 一日告知。每天洗漱、包括洗头洗澡用水需自己去井边打。热水定时在厨房供应,自己去打。衣服要自己洗自己晾。每培训五天能有半天休息,在这半天内可以出去,平日不得离开院子半步。要守公德,不能吵嘴打架,如有恶意伤害她人行为即可被取消选秀资格。 一番话下来,其他人都垂头受教,那刘小姐却又生气了,“我们是去选秀女,选妃嫔,又不是选宫女!为何还要我们干活!”闻言,秀女们左右眼神纷飞,小小的讨论声四起。 高嬷嬷瞥了刘小姐一眼,即恢复平视众人,“这规定是老身和知府大人一起制定的”话落,秀女们的讨论声渐渐减弱至消失。 高嬷嬷见众人安静,再次开口:“十指不沾阳春水并非是妃嫔的做派。就是皇上,每年也会有春耕秋收大典。会干活,才能有一颗能体谅干活之人的仁爱之心,此乃后妃之德。” 022 卧虎藏龙(一) 高嬷嬷一场训话下来,众人皆不再有异议,就连那位刘小姐,虽然还是满脸怨愤侧漏,但还是闭了嘴,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收拾。 少时已到晚膳时间,厨子和助手将已烹饪好的菜肴饭食送至衙门内宅三院,刘嬷嬷到四院五院叫秀女们前去用膳。 按原本的打算是请厨子至衙门三院内烹制三餐,后来考虑到三院是秀女训练上课之所,烹饪过程吵闹且油烟大,且人员食材进出麻烦,怕影响到秀女们训练,又兼所聘厨子就职的酒楼离衙门并不远,干脆改成在酒楼内煮好了再送过来,用膳完毕再收拾碗筷送回酒楼清洗。因为要跟钱瑶这特聘厨娘讨论菜品相克禁忌,所以这次大厨亲自前来,往后就只有手下人帮送餐了。钱瑶便抓紧机会跟大厨商讨制定了接下来日子的甜品食谱。 晚膳完毕也才大约酉时两刻,不过日头已开始西沉,刘嬷嬷手下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叫顺心,一个叫顺意,都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两人到四院的小厨房内烧好热水,由刘嬷嬷通知众人各自提桶去打水洗漱。又是闹了一场人仰马翻。 水井就在厨房边上,紧挨厨房的就是浴室。按说十五六岁,哪怕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只要身体健康,正常发育,不矫情,这么短距离一次提一桶水过去是没问题的,实在不行走几步歇歇再提也可以。况且刘知府主持三场选秀也按宫内的标准加上自己挑儿媳的眼光来选,一眼看去瘦的弱的病恹的有气无力的一律刷掉——像钱瑶这种目前还是前后皆扁的身材海选就会被刷下。 确实秀女里大部分人提水都没问题,就连那个自称大小姐的刘小姐,虽是嘴上哼哼唧唧但也稳稳当当提了一桶热水到浴室。然而就有一个秀女,可能是从来没干过粗活怕扭了自己的杨柳细腰,也可能玉手过于滑嫩,打了半桶水,左手提不动换右手,右手又提不动换双手,用了双手艰难提起,两腿岔开像鸭子一样晃悠两步厨房门都没走出就气喘吁吁做摇摇欲往前坠状,那可是热水!惊得紧跟在后面排队打水的几人连连惊呼后退,相继踩踏推倒后面的人和桶,再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慌乱,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时间一队秀女尖叫推搡像是碰上了十级地震的鸟兽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唉,少女们,这热水不还没撒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人从背后一手搂住那个提水欲摔秀女纤细的腰肢,一手迅速接过水桶的提手,将秀女往后一拖再往前一顶一站稳,姿势一不小心就变就成了一手摸着秀女的胸——真是柔软丰盈手感好,对比自己的……唉,一言难尽。 那个娇柔的秀女这电光火石的变故间惊得瑟瑟发抖,她转过脸,看到救她的人的侧脸在厨房的明暗跳跃的火光照映下,线条分明,眉长眼秀,鼻子高挺,唇线分明,下巴一道浅浅的沟,感觉好……英俊。少女心顿时一顿狂跳。然而,下一秒—— “姑娘没事吧?”一声悦耳的女声把秀女拉回神来。钱瑶放开秀女,关切问道。 “我……没事,多谢钱姑娘了”秀女看清了是她们的特聘厨娘,心脏急刹车,不由得一阵难过失望。 “怎么回事!都吵吵什么,成何体统!都给我站好来!”高嬷嬷和陈嬷嬷急冲冲前来查探情况,幸好无人受伤。就前来问罪始作俑者。 秀女自知理亏,倒是乖巧,远远见到高嬷嬷向厨房走来便开始双眼含泪,深深行了个礼——“小女余梅珏见过高嬷嬷、陈嬷嬷,自知有错,差点连累姐妹们受伤,请嬷嬷责罚。”言辞恳切,语气柔婉。 陈嬷嬷闻言,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跟高嬷嬷耳语几句,又退回原来的位置,站在高嬷嬷后侧。 高嬷嬷听了陈嬷嬷的话,脸色一下缓和不少,从刚才要问罪的紧绷绷变回面无表情。“你站直了说话,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余梅珏站起身抬起头,眼泪还在眼窝里闪动,“小女葵水刚至,身子稍有不适,才手软无力……” 葵水就是例假,女孩子来例假腹痛不适是常见的事,有的人还会疼到需要求医问药、甚至怀疑人生。钱瑶虽然这一世还没来例假,但前世她可是过来人,知道余梅珏所言不虚,因为刚才接过水桶时碰到她的手,冷冰冰的。 这时候刘嬷嬷也赶了过来,了解清楚情况,有些为难地看着高嬷嬷和陈嬷嬷两人。 选妃为的是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最是看重容貌和身体素质,如果来葵水反应太大,会被认为是有宫寒一类毛病不利子嗣的毛病,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于名声是大大的不利。 如果给这位余梅珏小姐特殊照顾对待,那就是落实了她身体不好,不过不给她点照顾,她眼下的情况又确实有些不便,而她的身份又…… 钱瑶看见三个嬷嬷间眼神互飞,就是不说话,便从身后打量一下那位余姑娘,只见她发式简单,没见什么花儿钗儿装饰,只戴一双款式简单的珍珠耳坠。珍珠虽只有黄豆大小,但形状正圆,强光四射,是品质极好的海水珍珠,在这个还没有人工培育珍珠的时代即为难得;蝤蛴长颈上也没挂项链璎珞,但露出来的中衣领子却能看出那中衣用料是贡品雪缎,很珍贵,通常是宫中妃嫔或高门侯府的贵女才有机会得到。钱瑶之所以认得,是有一次二婆从绣楼里接了趟活,用巴掌大一小块雪缎碎料剪成白梅形状贴绣在衣服上做装饰,据说是一个富家太太辗转从上京一官家亲戚那里得到。因民间极少见,二婆特意拿给钱瑶涨见识。 炫富炫得太低调,一般人看不出来。 两样东西,加上三个嬷嬷的表现,钱瑶大胆推测这个余小姐非富即贵,三位嬷嬷因顾忌其身份一时不好表态。 如此,那么…… “三位嬷嬷请听我一言。” 023 卧虎藏龙(二) 刘嬷嬷想的是如果不给余小姐搞特例,万一伤到她身体,那上头的人肯定责怪知府大人,而知府大人肯定会把锅扔给她;如果给她搞特例,那一来可能给余小姐招仇恨,二来不方便自己以后管理;就算是来葵水的秀女们都一视同仁地搞特殊,需要加派人手,也起码得等到明天,但眼下的情况如何处理? 高嬷嬷陈嬷嬷二人想的则是她们是负责教导工作的,这些内务杂务不该由她们过问,但是刘嬷嬷一副下级请示上级的眼神又让她们舍不得丢开这待遇,总得表下态给些指导意见,但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被甩锅,一时也左右为难。 这时一个悦耳清晰的声音打破了三人间的尴尬。刘嬷嬷感觉松了口气,赶紧以眼神鼓励那人往下说。 高嬷嬷二人不出声,即默认洗耳恭听。 这时钱瑶上前,走到余小姐身侧,向三位嬷嬷福了福身,看了眼站在厨房门口外的等接热水兼看热闹的秀女们。 “在场的都是女人,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想必大家都知道,女子来葵水时身体会敏感娇弱些,须多注意,尽量勿要受寒受累。 在场的秀女都是经过三次选拔出来的美人,身强体健,宜室宜家,这个毫无疑问。 只是秀女们以后都有可能嫁入皇家,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未来的娘娘,未来的娘娘,身体当然值得更注意些。 还请嬷嬷多派些人手,略加照顾些来葵水的秀女,帮她们提水洗漱、帮她们洗衣,厨房的热水也请多烧些待用。 大家都有来葵水的时候,相信其他姑娘都有后妃之德,有大气有涵养,不会因为别人来了葵水多得些照顾就心生怨怼。 刘嬷嬷调派人手也需要时间,不如现在就让我来帮忙吧,举手之劳而已。” 看看,什么叫说话的艺术,这便是。一番话下来,余小姐的事被不动声色掩盖下去,连带一众秀女得益,刘嬷嬷找到了背锅侠替她说出了解决方案——反正钱瑶只是个临时工——显得她不偏不倚又做了实事。还献出了自己一点劳动力,高嬷嬷二人也不必为难表态,皆大欢喜。 刘嬷嬷看了看高嬷嬷,发现她正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钱瑶,知道这是同意她说法的表现,就对着门口发声同意:“不错,你们都有可能成为娘娘,来葵水的时候应得多些照顾,但该学的还是要学,所以衣服还是要自己洗。不过老身会让人多烧热水给来葵水的姑娘洗衣。且明日开始会安排几个丫头专门帮这部分秀女打水提水。你们可有意见?” 夏日衣服轻薄,洗洗也没多难,何况还有人帮打热水。秀女们为自身考虑,皆无意见。 事情算是圆满解决,钱瑶帮余梅珏打多了几瓢热水,轻松一手即提起送至浴室。余小姐看她一手提桶的样子觉得难以置信,这个女孩虽然有她这么高,但是比她瘦,居然能这么轻易就提起一桶水,像个男子一般,又想到她刚刚被摸了一把胸前,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有,不由得羞得耳根发热。 “哟,还有人帮提水咧,连我刘菲儿都要自己提。果然是官家的小姐待遇高。嘁~”这位刘菲儿,便是那个家里店铺开满海州、知府大人是她堂叔的刘小姐。她刚洗漱完毕,换上刘嬷嬷统一发放的粉红棉布衣裙,如同出水芙蓉娇艳可人。她还不清楚之前发生的事,见到钱瑶帮余梅珏提水就看不顺先怼上一番。 余梅珏还沉浸在自己的羞涩中没听见刘菲儿的话,钱瑶看见她耳根通红,也不说话,直直地走进浴室,以为她是被刘菲儿的话给羞的,忙帮她辩白:“刘小姐何苦这般说。余小姐来了葵水,我这也只是举手之劳。况且刘嬷嬷对来葵水的秀女都一视同仁,明日就安排人手帮这部分秀女打水洗漱。相信刘小姐也能理解。刘小姐貌若天仙,被选中的可能很大,其他的秀女也如花似玉,也有被选中的可能。到时候大家在宫中同为嫔妃,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早早就结下同窗之谊,届时宫里岂不是可以互帮互助?” 刘菲儿觉得钱瑶说得很有道理,但又端着一副“我没错”的德性,脸一扬,腰一扭,哼哧一声就离去了。 钱瑶想起件重要的事,返回找刘嬷嬷商议。 本来按刘嬷嬷要求,每日准备两种清凉美容饮品,让秀女们在上午下午用餐间隙各用一种来消暑充饥提神,但现在发现有部分人来葵水不适宜饮用清凉饮品,就跟刘嬷嬷商议可否每日准备一种清凉饮品和一种温补饮品,每人每日只能选一种饮品。 这事对刘嬷嬷区别不大,听着无非是朝三暮四的区别,就当场同意了。这给钱瑶省了许多麻烦。因为温补饮品比清凉饮品要容易,随便煮些红枣桂圆茶就搞定——这时她还没见识到那群少女的馋嘴程度,岂是随便就能搞定的。 她想起刘小姐说的余梅珏是官家小姐的事,随口问了一句刘嬷嬷。刘嬷嬷见四下无人,想着这本也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秘事,加之方才钱瑶帮了她的忙,无意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跟钱瑶说了起来。 原来这余梅珏小姐乃上京平阳侯陆康节的外甥女,父亲为海州人士,也出身在海州,但自幼失恃,被平阳侯的母亲史老太君接至身边抚养,直至要参与选秀才被从上京暂时送还原籍。 从小熟读诗书,擅长书法丹青,精通音律,是上京名媛之一。 嗯?这情节有点像林黛玉啊。名媛,按气质与容貌她确实称得上。后台不算太弱,被选上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吧。 可为什么不去嫁太子呢?年龄比较合适啊,太子以后不也是要当皇帝的么……难道这余小姐家里觉得太子当不上皇帝?那吴掌柜又说她那便宜爹的大女儿想当太子妃? 这是说,余小姐身后的家族势力和自己便宜爹分属不同阵营? 谁知道呢,可能两家女儿都多,哪方势力都嫁去一个当投资,无论是哪方势力最终得胜,他们都有筹码。 钱瑶带着一堆疑问洗漱完毕,回房躺下,房里点了根小小的红烛,是为了方便起夜统一发放的。借着烛光从包袱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捻起一颗像麦丽素的黑色圆球药丸吃掉。那是二婆怕她不方便熬药,拿着药方和钱找到那个米老鼠林大夫让他帮制出的药丸,刚好够她吃完这段时间。 钱瑶刚直言不讳跟刘嬷嬷说这次的集训似乎准备得有些不够面,需要不时调整计划。刘嬷嬷倒也坦白,这是知府大人三日前才决定的,所以一切都有些仓促。至于为什么这么突然要举行集训,据说是因为朝廷派了一位眼光毒辣挑剔的选秀大使,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嘲笑海州无美人,知府大人才匆忙决定举行集训之事。 钱瑶心中的皇庭八卦本里又记录多一个人物——神秘选秀大使。 第二世美好的一天又过去了!明天要建议刘嬷嬷发根大些的蜡烛,明儿还要早起,灭灯睡觉。 024 选秀攻略之内监篇 次日,天边刚露出一点亮光,刘嬷嬷就带领顺心顺意两个丫鬟逐一喊门催促起床。昨晚就已经告知众人今日的时间安排,可昨天刚来就闹了那么些事,秀女们又多是第一回独自在外,认床的有,睡不好的也有,还要这么早起,多少又有些起床气。于是排队打水洗漱过程又难免发生些生气口角之事。 叽叽喳喳……早起的小鸟都没这么吵。钱瑶来这本不用起早的,但是平时开工也是大概这时候起,而且外面那么吵想赖床也没甚意思,就干脆起身,房门都不用出,用昨晚就打回房的水完成了洗漱——对于宿舍生活她有相当多的经验。想避开矛盾,就要避开用水高峰,还有……如厕高峰。 钱瑶有起夜的习惯,所以毫无困难地避开了第二个高峰。 关于这个习惯,还是前世小时候看书得到的灵感:大草原的冬夜寒冷风大,挤在一起睡觉的黄羊通常即便想尿尿也不舍得离开那一点温暖,后果就是天一亮就被周围静候一夜的狼群追赶却因尿泡胀满跑不动挨吃掉,那书总结了,能活下来的,都是那些能忍住寒冷、克服懒惰,勇敢地在半夜起来排掉半泡尿的。 此前胆小怕黑经常被尿憋醒都不敢起床尿尿,看了那书莫名其妙把自己代入黄羊的角色,觉得那话很有道理,就养成了起夜的习惯,还把这习惯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因为这个习惯,她不止一次地拯救了自己和他人——此乃后话。 秀女们集训第一天第一项任务:洗衣服。 钱瑶对美人洗衣没什么兴趣,尽管那场面甚是香艳——一群身着粉衣的青春少女,为避免弄湿衣服纷纷撩起裙摆挽高袖子,露出光洁的小腿和白嫩的手臂,大咧咧岔开双腿坐在大木盆前,或拿块搓衣板,边哼哼边用留有寸把长指甲的葇荑揉搓衣服,因低下身子而从低垂的领子中漏出春光无限;或拿根洗衣棒槌,每举一下都似乎花费巨大的气力,咬唇皱眉表情丰富,伴随一声声“嗯”“嗯”的闷哼“啪”、“啪”地捶打在衣服上。至于在井边手摇轱辘打水的人,姿势更是看不懂,手抓摇柄往下方一摇——腰沉臀翘;再逆时针往前一推再往后一拉——胸挺胯送,每摇一圈手柄就用身体完成一个波浪动作,摇不停浪不断。 高嬷嬷陈嬷嬷两人站在一旁看着,难得地露出满意的脸色。 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皇帝有欣赏美女洗衣服的特殊癖好?谁能解释一下?人家这辈子还是个孩子啊—— 待秀女们香艳地洗完衣服,到三院厢房改成的饭厅用完外面送来的早膳,才辰时过半,略歇歇就到三院正厅改造的教室开始正式的培训。 三院正厅宽敞明亮,进门约有三丈宽,两丈深,原来所有的家具都搬走,地板错位铺了五排十列圆垫子为座。厅门正对最里头摆了两个圆垫和一张小桌,即为两位嬷嬷的讲座。 钱瑶在顺心和顺意的帮助下把煮好的饮品抬到三院饭厅时,刚好看到她们上课的情形,秀女们一个个盘腿坐在圆垫上,高嬷嬷正对厅门坐在小几后,眼皮半眯在讲着什么,陈嬷嬷杵在一旁。这情形,就像……唐僧面对一群信众开坛授法。高嬷嬷就是唐僧,而陈嬷嬷,就是像唐僧的那根法杖。 钱瑶今天煮的是清补凉和四红奶露。 清补凉是清凉饮品,适合舀至碗里放凉至常温食用;四红奶露是热饮,闷在锅里能保温很久。 等清补凉放凉,就差不多到规定的用甜品时间了。在此之前钱瑶无事,就静静走近大厅,抱着认真学习古代知识的态度听高嬷嬷的教授内容: “后宫得宠的手段方法万万千千,多靠个人天分领悟,旁人教是教不了多少的。求宠之事日后再说,前提是你们进京后能成功通过三关筛选。这也是我们这次集训的目的。 这第一关,考官是内监。说是一关,其实分三步。第一步,所有候选秀女站成一排排,由内监们迅速走过去查看一遍,这一遍,稍高的、稍矮的、稍胖的稍瘦的,都会筛掉。你们都是经过知府大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尖儿,高矮胖瘦都是合格的,只要保持眼下的状态,一般在这一步不会出现问题。当然凡事也有万一,万一内监眼花了要筛掉你们,他是会走到你们边上说‘靠边站去’,这时候就关键了,你们可以说句话,或做点什么事让他注意到你,再多看一眼,或许就看清了。” “请问嬷嬷,那时候能做点什么事呢?”一个看起来约莫只有十四岁的秀女举手,嫩生生地问道。 “这要看个人情况”,高嬷嬷抬了抬眉毛,“老身记得二十五年前的那次大选,一位秀女长得极美却被内监筛掉,当时不知怎么滴就有一块银子落在该秀女的脚边,秀女当即说‘公公的银子掉了’,声音甜美动人,当时就引得内监多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就把秀女留了下来。后来啊,这个女子成了妃子,享尽荣华。这只是个例子,可不好照搬。大家触类旁通吧。” 那一眼看清了什么不重要,重要是那块银子够分量。 “等通过了这个步骤,就到下一个。会有另一个太监来一个个地看你们的脸面皮肤、五官、耳后、脖颈,看有没有伤疤黑痣,让你们自报家门听你们的声音有没有沙哑破裂,同时嗅下有没有口臭,再拿尺子量度看双手双脚是否长短对称。你们老身都看过了,正常说来通过是没有问题。但是不排除有些特别的情况。比如你们得罪了内监。” “内监们入宫原因大多是几个,一是家贫,二是战俘。真正心甘情愿乐意进宫做内监的人老身没有见过。这些人,一经净身,便不再完整,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一辈子与人为奴。内心多是自卑敏感。但就是这些人,管着后宫的后勤杂事,管着后宫与外界的联系,得罪不得,须给予大大的尊重。面对内监,笑容要真诚些,称呼要甜些,无论什么品级都可称“公公”。千万别把内监当奴才,他们是皇帝和后宫主子们的奴才,不是秀女的。在评选过程中有些肢体碰触的难免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的碰触都得忍着,等进了宫哪天出人头地了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退一步来说,他们又不是男人,碰一下摸一下就当是被蚊子咬,恶心下就过去了” 024 四红奶露? “况且,”高嬷嬷顿了顿,“内监也是分品级的,低等内监从事些洒扫清理之杂项活计,而最高等级的内监,那可算是位极人臣,万人之上,对朝事有批红盖章权,甚至于兵部共掌兵权。在高等的内监面前,寻常妃嫔虽名义上是主子,也是要尊之敬之。而内监升职向来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 “所以,即便是面对低等内监,也不能过分,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就爬到你想巴结都难靠近的高位了。做妃嫔也好,做普通人也罢,无论对谁,除非你有把握一击即中斩草除根、能掌控他人生死,否则还是谦虚谨慎为人为好,凡事留一线。”高嬷嬷像是感叹,闭上了眼睛。 秀女们听罢皆沉默。 钱瑶见高嬷嬷没继续说下去,便轻轻返回饭厅看饮品的降温情况,刚好遇见刘嬷嬷从垂花门走入三院。刘嬷嬷见到钱瑶便急急走近,脚步急促却轻快。“钱姑娘,甜品都准备好了吧。煮了什么,有多少份?” 钱瑶了然,微笑着回答:“嬷嬷放心,一切已准备妥当,都端到饭厅放着了。一种是清凉去湿的冷饮,一种是益气补血的热饮。我怕有损耗或是别的什么情况,就多煮了几份,就算是拿几份到外面衙门给大人们尝尝,也是够的。” “你怎么知道的?”刘嬷嬷跟着笑了,“知府夫人今日一早出门到衙门附近的圩市采购,有些乏累,便到衙门看看大人,顺便歇歇脚。我就想着来盛上两碗给夫人和大人尝尝。” 钱瑶心说,嬷嬷你平时都叫走三院的小门,这次却是从内衙和三院间的门急急走进来,一副刚拍完马屁回来想找点东西好拿去孝敬领导的急着表现的样儿,我会不知道? 两人一起到了饭厅,刘嬷嬷先尝尝,非常满意,就各盛了两碗,让顺心跟在她后面端着去了二院,即大人退堂休憩办公的“内衙”,走前让顺意去提醒高嬷嬷小歇时间已到。 现在虽然才巳时过半,相当于现代的上午十点,但秀女们正值青春,还在长身体,起得早,又干了点活,还听了一个多时辰的理论课,已有些疲累,一听可以休息吃东西,一个个心中都如小雀欢跃,只是迫于高嬷嬷的严厉眼神,无奈装出斯文淑女样,规行矩步不紧不慢走到饭厅,排队选了一种甜品到饭桌上坐下,静静小口地品尝。 却见刘嬷嬷带着顺心匆匆返回,见秀女们和两位嬷嬷都吃上了,就让顺心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清补凉和四红奶露都端走,而后请高嬷嬷和陈嬷嬷到内衙说是知府大人及夫人请她们二位去说说话。 众人见嬷嬷们都走了,顿时连坐姿都松懈了下来,三三两两地边吃边聊起来。 “真好吃!钱姑娘,今天的甜品可有什么说法?之前可没见你卖过这两样啊!”说话的是个圆脸姑娘,面若满月,色如春花,是个福相。钱瑶认识,她是胭脂铺张掌柜的侄女张四妹,经常到她的一只眼甜品摊光顾。听张掌柜说她家里情况也不算差,只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爹妈顾不上一个个操心前程,就自己拿主意来选秀,误打误撞一不小心就过了三关获得了上京选秀的名额。 众女闻言,都看向钱瑶,纷纷表示好奇。 “今天煮的是‘清补凉’和‘四红奶露’……” “‘清补凉’是我选的这种?名字挺奇怪。”张四妹端起碗示意钱瑶。 “正是”钱瑶点点头,“里头用料有玉竹、带心莲子、百合、枸杞、红枣、薏米、芡实、桂圆、党参等,有滋阴清热,利水祛湿、美白润肤、健脾益胃、益气补血之功效,故为此名。” “那那种红红糯糯的,又是什么做的,好吃吗?”张四妹伸长脖子看桌子对面的人碗里的四红奶露问道。 只见那白瓷碗里盛着一碗白色泛红的浆液,勺子一搅卷起的白色旋涡间出现暗红色,原来沉在底下的还有红豆花生等物。 “可好吃了,我还是第一次吃这样子的甜品呢,看起来奇怪,可吃起来香甜。红豆花生好软糯,汤水滑润,而且暖暖的,吃了肚子好舒服。”坐对面吃四红奶露的细眉长眼的秀女抢着回答。 “这四红奶露里有红豆、红衣花生、红枣、牛奶,有暖胃舒肝、利水消肿、补血养颜之功效……” “这不才‘三红’吗?怎么能叫‘四红’奶露呢~”刘菲儿实属找茬小能手,不等人说完就急着阴阳怪气地挑错。 “而且这里面不见有红枣啊,难道是我这碗里没有?”有一位秀女发声,接着又有几位秀女附和。 “我这碗也没有……” “我的也是……” “我的也是耶……” “对啊,怎么没有红枣呢……” “……” 钱瑶内心在滴汗:姑娘们,你们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呐~ 在一片质疑中钱瑶脸上仍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正要解释,忽闻背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大声夹笑—— “红枣在牛奶里呢!” 众秀女一见来人,忙起身行礼:“草民见过知府大人”钱瑶反应快,第一时间转过身也跟着大部队一起行了礼。刘大人身边站着一个身材偏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的中年妇人,一时无法确认身份。不过她们只疑惑了一秒,跟着妇人后面的刘嬷嬷就介绍:“这位是知府大人的夫人,王夫人。” 钱瑶和众秀女又朝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笑着让大家莫要多礼。钱瑶一听声音才确认刚才那句话出自王夫人。 刘大人前来只是因为夫人要来宅院,他顺便陪同来查看一番,说了几句让秀女们好好学习的鼓励话语,让大家继续吃东西,就且离去。 王夫人走到钱瑶跟前,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睛,生下打量了一番钱瑶:“哎呀呀,这便是钱姑娘吧,真没想到,这般年纪的一个小姑娘,居然能煮那么美味的甜品,还懂摆摊做生意,难得难得。” “夫人过誉了,钱瑶只是为了糊口而已,算不得什么生意。”没有否认自己的手艺,也不失谦虚了一把,钱瑶觉得自己装了一逼。 “红枣在牛奶里,我说得对不对啊,小姑娘?”夫人的月牙眼闪烁着期待的光,等着钱瑶回答。 其实钱瑶已经拥有了一般成年女子的身高,这两天跟一群吱吱喳喳的美少女一起颇让她自我感觉成熟,突然来个大妈一再喊自己小姑娘,还真是……一下被拉回了现实。 “夫人英明,阿瑶觉得红枣的口感与花生红豆的口感不搭,且红枣跟里面的其他用料一起煮熟后会变成暗红偏黑,这甜品的颜色本就不鲜亮,如果再加上红枣就显得色调暗沉、用料杂乱。食品外观不好会影响食欲、影响心情。阿瑶希望自己做的甜品,无论是吃起来,还是看起来都能让人心生愉悦。所以特将红枣泡发后去皮去核,加水磨成糊,再掺入牛乳煮沸,使牛乳含上红枣的营养和香味,却不会影响甜品外观。” 刚才说碗里没有红豆的秀女,暗搓搓地细细品尝,果然是牛乳里有红枣的味道。两者味道相辅相成,显得口感更佳,回味无穷。 “那为什么不加些姜呢?”王夫人又问。 钱瑶觉得自己遇到了行家,没那么好忽悠了,就先斟酌了下语言再回答:“加些生姜,确实更能活血补气暖身,味道也更香,但现在一来天气热,二来姑娘们昨日刚来,离开家离开父母,车马劳顿,晚上睡觉怕也有些睡不好,如果放姜可能容易引发上火,得不偿失。斟酌之后还是觉得这姜不放为妙。” “好!好!好!果然是个有心的,思虑周到!”王夫人连赞三声,还不忘夸下自己相公,“我开始还觉得没必要专程去请钱瑶姑娘来,现在觉得我家老爷这决定真是英明!就是这甜品名称太通俗了些。按效果来起名为‘清补凉’,这个倒也还好,就是这四红奶露……” 王夫人压低了声音一手捂嘴笑得意味深长,“总觉得听起来像在说一个叫‘四红’的姑娘她的……露出来了……” 026 王夫人 奶露?奶……奶子……露……? 钱瑶被雷得不行,现场站得近的几位嬷嬷也瞬时僵化。这城里人可真是,她在七里镇卖了那么多红豆奶露,从来没人对这名字有过什么奇怪的异议,她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联想。 幸得王夫人压低了声音,一众秀女吃着东西似乎都没听见。可苦了钱瑶这个“未成年”。是假装没听清呢,还是假装没听见呢。 王夫人看到大家不说话,意识到什么,又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哎~看我,都忘了在场这么多小姑娘呢,该打,该打!” 这时刘嬷嬷反应过来,尬笑着给她的主母捧场:“夫人真是风趣。那照夫人看,起个什么名字好?” “这甜品牛奶为底,牛奶白色……白露?似乎不妥”王夫人喃喃,突然想起什么,一击掌:“古诗有云,‘玉露霑翠叶,金风振素枝’,不如就叫做‘四红玉露’吧!” 王夫人一兴奋,声音就抬高了不少,众秀女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钱瑶正要表态。又跳出一个多事的出来抢话:“这里面只有三样红色的食材,红枣、红豆、红衣花生,怎么能叫‘四红’呢”——说话的正是那个前凸后翘柳腰细,不嫌事多爱找茬的刘菲儿。 王夫人瞥了眼,认出那个是她相公的远房侄女,没有搭话,而是看回钱瑶,眼神表示同样的询问。 “还有一样红色的食材,也在牛奶里”有一个娇柔但坚定的声音从离钱瑶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响起。 众人一看,正是余梅珏。只见她盈盈起身,向着王夫人福了福身,粉唇轻启:“是紫米,紫米煮水亦现红色。但是紫米不易克化,口感与红豆、花生也不甚一致,磨成米浆煮熟后掺入牛奶,使得紫米营养容易被吸收,又不影响整体口感。所以说‘四红’是名副其实的。钱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余小姐从小养在上京侯府中,也是见过世面,不难尝出其中味道。 钱瑶心中鼓掌——对了对了,终于有人吃出来了,一开始让我把话说完不就得了——明丽的大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正如余小姐所说。” 往日里在这种人前说话的情况也不少,可今日看着钱瑶用发着光的眼睛看着自己,竟然隐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似乎心跳也快了起来。余梅珏觉得自己该坐下了,可又莫名不舍得,就没话找话问了一句,却不想歪打正着:“还有一处特别的,我这碗里,花生都是沉底的。可一般说来花生在水中都是有沉有浮的,不知这里头钱姑娘可有什么说法?” 余小姐,你是来给我捧哏的吗? “余小姐果真是个精细人儿,这都被你发现了。”钱瑶心中乐开花,但面上仍是笑不露齿,“花生米沉水是因为长得结实、因而口感也好。我将花生泡在水中,特意将沉在水中的花生挑选出来与红豆同煮……” “那浮在水面上的花生就被你浪费掉了?你可知农人辛苦,万物皆不易,岂能随意糟践浪费!”刘菲儿再次插嘴,以为总算逮到人错处,心中暗爽,白眼翻到了天上。 王夫人白了一眼刘菲儿,幸好平日不常见这个远房侄女,胸大无脑又刁钻嘴欠,是个人都跟她说不下三句话。正要为钱瑶辩白几句,却见她毫无窘色。 “并非如此。”钱瑶一脸淡定,“浮在水面上的花生,凡是能食用的,我都一一挑出,和红枣、黑米一起磨成了浆,所以牛奶里还有花生的味道。刘小姐说得对,不能随意浪费。” 众人没想到一份小小的甜品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心思,再次细品,更加觉得其与众不同。 钱瑶趁热打铁,给自己打广告:“我在七里镇中心街摆的甜品摊,人称”一只眼甜品摊“,虽说用的都是民间常见食材,并不珍贵难得,但我们尽一切可能精选用料,配比得当,美味与美容并重,欢迎大家有空都去光顾!” 一番话说得张四妹不淡定了,“人家也想尝一下那个四红奶露!”像是自言自语,渴望的小眼神却抛向刘嬷嬷。 饮食规矩是刘嬷嬷所定。刘嬷嬷轻咳了一下,“那个是‘四红玉露’,刚刚夫人给起的名,以后就叫这个吧。每日所用之食都是有分例的,这也是为你们着想,放纵口欲,如何能保持身材!想吃的话,等下午吧。歇息时间差不多了。稍稍休整下就回去继续学习新内容吧!”说罢,向陈嬷嬷使了个眼色。 陈嬷嬷见状,与高嬷嬷耳语几句,两人就此离开。秀女见状,也赶紧吃完剩下的,三三两两相继离去。 餐具由顺心顺意来收拾清洗。 钱瑶见这儿没她什么事了,也想行礼告退,却被王夫人一把抓住。 “钱姑娘,先别走,我们聊聊。”说罢,示意刘嬷嬷回避。 这就奇怪了,跟这王夫人头回见面,有什么好聊的,还非要等到大伙不在才聊。钱瑶心生疑惑,这才细细地观察王夫人这个人。王夫人身穿黑色镶领暗红底子印五彩梅花纱质对襟褙子内穿米黄色交领中衣,下穿白色马面裙,中人之姿,虽说应有五十来岁,但保养较好;看得出面部线条有些松弛,但不笑的时候基本没有皱纹,笑的时候目如弯月,眼角勾起慈祥的鱼尾纹。 此刻,王夫人也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钱瑶,像是在努力找寻什么。 没有一处与遥远记忆中那个身影重合。 但是王夫人不甘心,便问了钱瑶的年龄、籍贯、父母、家住哪里,还有这些甜品的做法是何人所教。 倒不是钱瑶有心隐瞒,只是前面的几个问题钱瑶自己也不清楚答案,可也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告诉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就随便捏造敷衍一通。 “回夫人,我今年刚满十三,家住海州七里镇,父亲在卫国公麾下养马,已有十年未归,母亲为抚养我做了行商船上杂役,常年不在家中,我与一亲戚同住。我做的这些甜品,是跟邻居两个玩伴过家家玩闹自己摸索出来的,家附近的人都知道,并非有谁教我。” 见钱瑶不像说谎的样,王夫人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失落之情挂在脸上。突然想起了什么,“钱姑娘,四天后是中秋佳节,我们刘府要办一场赏月宴,届时会请海州一众名流来赴宴赏月。当天是要给秀女们放一天假回家团聚的,到时候也应给你放假,只是我想请你帮我煮些新鲜的甜品来接待客人,不知你是否能帮我这个忙?工钱我会另算给你,五百文,你看如何?” 刘知府请她十五天才肯给一两银子,知府夫人请她一天就给了五百文,这夫人就是要比她相公懂行情。为了多挣点钱,加班不能陪二婆过节,她是可以理解的吧。 “夫人这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怎会不答应。只是我这也有个请求,还请夫人答应。” ------题外话------ “玉露霑翠叶,金风振素枝”改自南朝齐·谢朓《泛水曲》:“玉露沾翠叶,金风鸣素枝 027 黑店(一) 次日,天气一改前段时间的暴晒炎热,天灰蒙蒙的,似有转凉的节奏。然只是变成阴天,街上无风,还是有些闷热。早上钱瑶煮好了一天甜品就跟刘嬷嬷告假出门,说晚饭前才回来,因说是为刘府中秋赏月宴做准备,刘嬷嬷也没有二话。 今天煮的是玫瑰冰粉和红枣莲子桂圆红糖水,放一天也没问题,有需要的就加热一下即可。配料有蜜渍红豆、碎花生、酒酿,可根据喜好各种搭配,钱瑶留有两份搭配例子,刘嬷嬷也觉得新奇,自己动手搭配,倒也没有意见。 趁着秀女们上课的时间,钱瑶回屋换了套装扮——正是之前黄二婆给她做的那身蓝色衣裙和梳的发式——拿了刘嬷嬷给的钥匙从三院小门出去。 按刘嬷嬷原本的安排,为了安考虑,派了个门房守着小门,有人出入都要经过门房同意由门房开关门。后来刘嬷嬷细想之下觉得完没必要,平日也只有她和顺心顺意出入,她自己拿好钥匙就够了,也就撤了那个门房。 衙门离城内的集市不远,根据吴掌柜送的他自己画的海州城简单舆图,钱瑶倒也很容易就找到一条花鸟古玩街。说是花鸟古玩,其实卖什么的都有,陶瓷原石木料竹雕,文玩古董金玉珍珠。有装修讲究的商铺,也有行脚摊贩。她一路装作闲逛的样子一路细心观察。却没能在任何一样东西上看到类似的纹样。 蟠龙玉佩上的纹样。 龙是封建王朝皇权的象征,只有皇家能使用龙纹样式,偶尔皇家在给官员的赏赐中也会有些龙纹物件。但历朝历代难免有些龙纹之物流传民间作为收藏。平民使用有罪,但收藏,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只是这大桓朝现在对此是种什么态度,她还没摸清。 唉,弄不好自己手里的玉佩是个价值连城的古董,能成功卖出去的话下半辈子都不用工作了。 想得入神,脚步已走至一间不大的商铺前。抬头一看,招牌上“治玉斋”三字质朴天然。往里一看,外间也就两张大床首尾相拼的大小。跟一般店铺格局差不多,进门外间最里面正对铺门是柜台,柜台后侧方挂蓝布门帘,帘后即为内间。 跟一般店铺左右两边摆货架不同,这里没有货架,而是左右两面墙壁上贴两块黑绒布,布上又参差钉了许多小挂钩,挂钩上挂了许多玉牌,或圆或方,或长或短,各种形状;有白玉、青玉、紫玉、墨玉、红玉等各色不同品质玉石。 玉牌上皆干净无纹视。这样看来,这家店经营的是玉石加工服务。 一个看似矍铄的白须老叟正坐在里头手持一块放大镜专心端详手心某物。一个十七八岁的店小二拿把鸡毛掸子在柜台边转悠,假装打扫,实则是以考试时伸长脖子瞄同桌答案又怕被人发现的小心翼翼模样偷看老叟的手心之物。店小二无意间扫视到门口站着位穿着靓丽的姑娘,貌似长得还挺清秀,顿时精神一振,上前接待。 “欢迎光临本店,姑娘快请进,随意看看,本店经营各类玉料及雕刻加工,选择繁多服务周到包你满意!姑娘是想做玉簪啊还是玉佩还是玉镯啊?想要什么样的玉啊?先来这边看看……那边也行,这些都是些玉料样子,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价钱好说!您是本店开业十周年第八百八十八位顾客,按本店规矩可享受玉料最低折扣和加工费八折优惠。如果这里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我们里间库房还有许多,任您挑!或者您提供料子加工也行……哎,哎,姑娘,您别走啊……” 钱瑶来不及解释,劝慰店小二一句“等一下我还来”,就急急跑出门去。倒不是因为店小二热情过头让人逃跑,而是她看到一个黑衣衙役在门口一晃而过,很像之前将她送到医馆的那个热心衙役。 “王虎大哥请留步!”那人步子大行得快,钱瑶怕追不上,脱口而出。 前面的人果然停下,一回头,络腮胡、狮子眉,目光如炬,正是那个面恶心善的衙役王虎。 王虎看着小跑到他跟前的小姑娘,面无表情:“你是何人,叫我作甚?” 钱瑶一愣,才几天不见,这人也太健忘了吧。 “王虎大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钱瑶啊!前几天在七里镇,我病了,你和我隔壁家哥哥一起送我去医馆的啊!” “原来是钱姑娘,刚刚没认出来,失礼了。”王虎眉毛动了动,像是愉悦的表现,但这中表情在他脸上表现出来,就像是……凶! 不过钱瑶知道他是好人,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王虎大哥,上次我还病着,没好好谢你,现在我病好了,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报答你——让我请你吃顿饭可好?” “不必!我说过了,只是举手之劳,怎好让你挂心这么久。你再对我这样,王虎以后可不敢乱做好人了!”王虎说罢,觉得这样对一个小姑娘好像不大好,但又不知如何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一时目光有些暗淡,似有些尴尬。 好凶好狠的话哦,但是我不怕,我知道你这人不懂说话,其实没什么恶意——钱瑶见王虎这么坚持,也不好再提。 “王大哥,我来这是随意逛逛,刚在一家店铺里看货。你在此可是执行公务?”随便说点别的好缓解尴尬。 “我负责这条街的治安。这条街上的商贾多奸猾狡诈,经常骗外地人。你要记得多多砍价,货比三家……这样吧,我跟你去,送你到门口,里面的店家见是我送你去的,应该会收敛些。”王虎觉得刚才的话重了些,这样算是向她赔罪了。 钱瑶自然也领这个情。两人往回走,走到刚才那家“治玉斋”门口,就此拜别。 “王虎大哥,这次我就不妨碍你执行公务了。就此谢过!”钱瑶抱拳,下意识行的是男人的礼。 “好!”王虎同样抱拳,转身离去。 028 黑店(二) 治玉斋内店小二百无聊赖,苍蝇都没一个要拍。店里已经闲了十日,一单生意都没做成。这样下去,东家烂船还有三斤钉,吃喝还是不愁,但他这个小工,等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取媳妇。 唉! 哎,媳妇来了!呸呸呸,客人来了! 见到返回的钱瑶,原本像条懒蛇一样歪靠在柜台上的店小二跟瞬间弹直身体,眼神发亮如同见到猎物的狼,脚底似抹了油“滋溜”一下就滑到门口。 “欢迎姑娘回来……”看到王虎刚离开的虎背熊腰的背影,不自觉噎了下口水,一脸陪笑:“姑娘还认识王捕头啊!” 钱瑶拎裙跨过门槛,听到店小二这么说心中疑问,怎么捕头还要巡街的?捕头就是捕快头目,那应该算是负责追捕缉拿,相当于高级警察的工种吧? 这嘴上抹蜜又抹油的店小二眼下一心想做成一单生意,没注意到钱瑶不经意间露出的疑惑表情,嘴巴说不停:“王捕头这人好啊,艺高人胆大、正直公道……”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路见不平抓了不该抓的人见官,然后就挨调来做些巡街跑腿之事了!”转而又感慨似的略拔高了声音:“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但不能气馁,要知道再苦再难,日子也要过下去,指不定哪天就雨过天晴了!” 这话既是感慨王虎,又是自我鼓励,店小二说得是真情流露,尤为感人。 “‘雨过’可能还要等,可这‘天晴’,可是能即刻拥有。”店小二话锋一转,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盒蓝色小珠子,捧至钱瑶面前,“姑娘请看!” “这天青石珠子,色相如天,金光点点,灿若众星于天,将其穿成串戴于腕上,或拿在手中把玩,即是晴天在握,有逢凶化吉转运之功效呢!” 钱瑶一看,这天青石,原来就是她认识的青金石。 说实话这个店小二把她说动了,多好的一个小伙子,认真工作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积极促成每一单生意,放到后世,不当金牌销售,也是个软文广告人才啊。 不过…… “这些……天青石,也有人把它叫做‘青黛’、‘青金石’,以颜色浓稠、色泽均匀、细腻无裂,无金屑白斑为佳”你的这些珠子,满是金屑白斑,颜色也偏浅不均,倒像是该用去磨碎做丹青颜料的石料,怎好用来做手串?”钱瑶实话实说,不过语气淡淡,倒也没有太让人难堪的意思。 店小二一听,只当是遇上了行家,给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看我这眼神,拿的是什么东西,污了姑娘的眼。姑娘真是好眼力,我们店里还有不同品质的天青石,姑娘要不要看看?我进库房里拿……” “不必了,我是想来看看你们这雕刻玉佩能雕些什么花纹,可有什么花纹图录?” “有的,有的,不如您到里间坐坐,里面备有桌椅茶水,贵客来谈事一般都进里间的。”店小二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钱瑶这种独行的女客,不等钱瑶拒绝,第一时间就去把柜台后侧的蓝布门帘拉开,“我把这门帘拉到一边去挂住,这样在外面路过都能看到里间的情况,这里间外间也无甚区别了,姑娘您也不必忌讳。” 钱掌柜的胭脂铺里外间设有给普通客人歇脚的桌椅,而招待贵客则一般在里间。这钱瑶是知道的,思忖一番觉得也无甚大碍,就进了这里间。 里间与外间的简单大不同。里间的面积比外间要大上一倍,正中置一套雕花红木圆桌椅,桌上摆一套青花瓷茶具,一个异形褐色竹筒花瓶。这花瓶选材是竹子生出横枝的一截,横枝细且长,不知用什么方法使得横枝像藤蔓般隔空绕着竹干盘桓向上。花瓶内简单插了两支干花,倒有些现代插花的味道。 桌椅后面摆了一个黑漆博古架,上面摆放了各式雕刻精致的玉器。进门右边的墙上,挂了一大幅海棠春睡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不懂是哪位名家作品。博古架后还有一楼梯,原来这店铺上头还有一层,不过这个角度看不见上层的结构。 “姑娘请坐,这是本店玉佩纹样的图录,请慢慢看,原先备好的茶水有些凉了,您稍等,我到楼上去拿些好的茶叶重新冲泡,有事的话请随时叫我。”店小二拿出一本厚厚的,颇有些老旧的穿绳图书给钱瑶。 “你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你这这么多东西,不怕出什么差错?”钱瑶有点惊讶。 店小二笑了,“姑娘放心,这些都是些摆设样子,不是真货,另外,”店小二笑容似乎多了两份阴狠,“在这条街上,如果出现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即便逃得出这条街,也出不了海州城的!” 店家都没有不放心,客人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钱瑶便细细翻阅起那本厚厚的图录来。因目录分有花草禽兽等类别,所以寻找起来也并不困难。她很快就翻到了一页与蟠龙纹类似的纹样。但又不确定,因为图录有些老旧,上面有些图案也不甚清晰,陪的文字是大篆还是什么字体又看不懂,不能确认是龙纹还是麒麟一类的纹样。况且龙纹又分多样,又有什么蛟、蟒、龙生九子的说法。 她便拿出陈大帮复刻在竹片上的花纹,想照样细细比对。 那个竹片,被照着那块蟠龙玉佩的纹样雕刻之后,钱瑶嫌拿着太傻,又让陈大改装了一下,将竹片裁制规整,四周雕刻些繁杂纹路,反面又雕些花纹和一个大大的‘令’字,又将其做旧,乍看之下就像是一块不知有些年头的令牌。 “我劝姑娘不要对那个花纹感兴趣,是会死人的!” 突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吓了钱瑶一跳。她下意识抓紧竹牌 029 黑店(三) 钱瑶闻言一惊,下意识把竹牌捏紧手中。循声望去,只见博古架后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稚气尚存,看得出刚蓄发没多长时间,发量堪堪在头顶拧成个小揪揪,周边散乱一圈毛毛短发。胡子都还没长,偏生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在小揪揪上簪一支玉簪,松松斜斜欲;身穿褐色撒金圆领锦袍,手拿一把折扇,扯着一边嘴角,大概是想笑出一副桀骜狂狷的模样。 但一般人想象中自己的样子,和别人眼中自己的样子,通常是有相当的差距。 坐下时钱瑶就选了个背对碎玉墙的座位,这样门口和博古架就在她左右两侧,她用余光就可以监察两侧的情况。 钱瑶看清那个人,又斜眼看了眼门外,行人不断,警惕的心便略放松些。平静地把竹牌藏到袖子里,依然稳坐那里不动,继续看图录。 那少年站在博古架旁晃了几下扇子,见钱瑶没理他,又自顾自上前坐到靠近博古架那边的凳子上,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看钱瑶,依旧扯住那个自认为桀骜狂狷的笑容,傲慢地故弄玄虚:“姑娘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还在优哉游哉地看图,是说你胆子大呢,还是说你愚蠢呢。” 钱瑶看也不看他,翻过一页图录,先叹了口气,像是被打扰了略带不耐烦,“这位小哥,我上这来是买东西的,拿着店家给的图录看看,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被你说什么死啊活啊那么难听的话呢。难不成是这店家的图录有什么问题?那也不关我这个客人的事吧。” 少年见钱瑶这态度,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小丫头人丑事还多,本公子好心好意提醒一番竟还不知敬重,气得有些坐不住,却还强忍着端着一副高冷的模样,端起茶杯送至唇边,一字一字硬邦邦说道:“本公子说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跟小哥素昧平生,小哥说的什么胡言乱语我可不清楚。”钱瑶嗤笑回应,神情里尽是轻蔑。她猜测这个少年可能看到了竹牌上的纹样并且看出了什么门道,刻意激一下看能不能套点什么话出来。 就算套不出什么话,她也不喜欢就这么白白由人咒骂。上辈子就是处处谨慎,夹着尾巴做人,窝囊一辈子除了个脾气好的虚名还落得了什么?好不容易又得活了一世,哪能还这么窝囊。 少年见钱瑶这么说,再也绷不住,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掼,完顾不得刚才力营造的高冷形象,两手往桌上一拍,倾身压低声音放狠话:“你把刚才那块牌子拿出来!我刚才看到了!你竟敢戴这种东西在身上,你可知上头刻的是什么?!” “是什么?”钱瑶立马追问。 “那是……”少年话都到了嘴边,突然理智上线,咂过味来,露出真实的嘲笑:“哦~原来你不懂那上头的图案啊!哎~”少年重新坐正,扶了下头上那摇摇欲坠的玉簪,捉摸做样地往后拨了拨垂在脑门上的毛毛短发,“不懂是吧?想知道是吧?叫声爷,爷就告诉你。” “神经病!” 钱瑶瞬时没了耐性。既然有人懂这个,她就不怕从别的地方打听不到,起身就往外走。 “不准走!”少年见状脸色一变,不经思考从凳上蹦起,冲上前就抓住钱瑶手臂。 这熊孩子还动起手了?!姐姐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是吧! 钱瑶来这还没遇到过要动手的情况。身体被这个浑人一碰,心里头瞬时火起,手上用力狠狠往后一甩——“你特么放手!” 两人都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竹牌从钱瑶袖口里像暗器一样飞出,同时飞起的还有——那个少年。 少年在空中来不及惊呼便“咚”的一声重重撞到博古架上继而摊倒,博古架一晃,上头的玉器被震落地上,一时间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钱瑶原地惊呆,她想不到自己在情急之下竟然能有这般大的力气,随便就把一个小伙子甩飞出去。 “哎哟,哎哟……”地上的少年一边呻吟,一边试图扶着博古架挣扎着平衡身体。 放在博古架高处的一个玉壶刚刚已经滚到了边边上摇摇欲坠,被少年再次碰博古架引发的微小震动震得眼看着往下掉,下方好巧不巧就是少年呆的位置。 “小心你头上!”钱瑶惊呼。 “啊?什么?”少年眩晕间听到少女的惊呼,仰头一看,一个白色的暗器从天而降在他眼前迅速变大——“哎呀!” 玉壶闷声正面砸中少年的脸面,少年再次摊倒。 在这一连串的动静之后店小二终于到达了事发现场,他才上楼翻找盒茶叶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顾客姑娘站在门口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一脸惊恐,博古架位子歪了,架子上的大部分玉器摔落地上碎得七七八八,还有个人摊大字躺地上额头鼻子都在流血…… “少东家!你怎么这样了啊?!”店小二认出那个满脸血污的人,几乎是扑着上前把人扶起,见少年一副满脸血污气息奄奄的样,料想是不行了,便哭丧着脸,“少东家,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少年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钱瑶,有气无力说了句:“别让她跑了……” 这时楼上也急急下来个人,正是之前钱瑶第一次来是见到的那位坐柜台的白须老叟。老叟见到这个场面,略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哎呀,你这个混账东西!好的不学净学些不正经的东西,好好的玉雕不做,非给人雕大米,还雕些……什么下流玩意儿,现在,居然,居然还学那些登徒子调戏小姑娘!” 嗯? 嗯? 嗯? …… 老叟的话让三人同时蒙圈。怎么能扯这么远?钱瑶看看自己,领口被扯歪,髻松鬓蓬,样子确实像被人非礼过的样子。 实际上也没真发生什么,眼前这混乱场面也是意外。钱瑶尽管有些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把过程说了一遍。 “又不是我挑起的,责任不在我,我不跟你们计较就是了。”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少年坐地上靠着店小二,颤抖着伸出手示意店小二制止她,可急火攻心说不出话,突然眼睛扫到落在他旁边的一样东西,瞬时发力将起捡起,“牌……” 老叟一眼看清了少年手上之物,急忙大喊:“姑娘留步!” 030 黑店(四) “怎么,还不让走了?难不成你们这是黑店!我可认识这条街上的王捕头,你们别想欺负我!”钱瑶嘴上硬气,心里却有些发虚,毕竟那人满脸是血躺地上是她弄的。 “可不敢这般说啊姑娘!”老叟定在原地,像安抚个受惊的小鹿般小心翼翼,“小店开门做的是正经生意,光明磊落。只是我这侄儿手中之物,是否姑娘遗留?” 少年颤抖的手举着块牌子,钱瑶一摸袖子,果然! “东西还我!” “请慢!姑娘,这牌子老朽倒是觉得有些眼熟,这里说话不便,不知是否找个地方详谈?” ——分割线—— 在大桓国东边隔海而望,有大陆名为瀛洲,因两地之间距离较远且海域多险,几千年来极少相犯。百年前瀛洲大陆原本统一的皇权动荡,又逢天灾,百姓谋生艰难,纷纷揭竿而起,争权夺地。有些势力以海中间的群岛为据,称王称霸,行海盗之事。二十几年前有一股势力统一了群岛,强霸海域勒索渔船、向过路商船收取保护费,甚至有时会靠近大桓海岸骚扰大桓百姓。 那股势力的首领当时自立为“海王”一时间海上无人不知海王。传说那个海王是海上鲛人与渔民的后代,会妖法,歌声能乱人心神,眼神能摄人魂魄。 当时皇上年少英明,派遣德王领海军前往围剿,历经艰险最终成功占领群岛,将大部分海盗剿灭,俘获无数财宝及一众俘虏送至上京。剩余的小部分海盗仍不时为祸,朝廷这么些年也在积极围剿,下有严令,通海盗者重罪,为海盗者死。 “姑娘,你这个令牌是怎么回事,老朽不知道,但上面的纹样老朽可认得。听了这些故事,你可猜到了什么?” 老叟说服了钱瑶到二楼详谈,给她说了那段历史。 少年头缠纱布,鼻塞棉条,躺在一旁的懒人榻上,秀眸半眯地看他们说话。 “我这个令牌,是在乡间挑担货郎处买到的小玩意,当时和几个大孩子一起买的。他们选了一些竹刀木剑,我见这竹牌好看,就买了,并不知晓其中有什么特殊意义。听老伯这么说,难道是跟海盗有关?” 钱瑶隐隐觉得自己要沾上麻烦,赶紧随口编了谎撇清关系。 老叟也不拆穿,笑着捋了捋长须。 “正是。” 两个字让人心中一沉:完了!摊上大事了! “老朽当年随船出海,曾遇上过海王的船只,船上挂的王旗,上面画的正是这个‘盘螭’纹” 什么痴?这个不是蟠龙吗? 老叟看出钱瑶的疑惑,拿过令牌,“你看,龙是有角的,这没角的,是‘螭’,这个图纹,叫做‘盘螭纹’,是当时海王的象征。当时海上之人,见盘螭纹即知道自己进到了海王的势力范围。当时朝廷派兵围剿,也是见此纹即不放过,按海盗论。” 如此,那玉佩……她娘怎么跟海盗王扯上关系了?真他娘的扯!她还傻乎乎地来查找真相,现在怎么收场? “老人家,我年纪小,是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知道的话就不买了,现在天下太平哪里听说过这些啊!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这就把这东西给毁了!”说罢,抓起竹牌就往地上狠摔。 竹牌两面雕刻,又经过做旧处理,质地并不十分结实,先前从袖中飞出一次就撞出了点裂痕,这次直接就被摔开成两半。 少年见状,轻哼一声,“现在知道厉害了,开始还以为本少爷哄你呢?本少爷是想救你的命!若不然哪天被人告发到官府去,你就有大麻烦了!当本少爷开玩笑这是!哼!” 谁让你一副那么讨人厌的样子来着!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道谢的。 钱瑶起身分别向老叟和少年行礼道谢:“钱瑶在此诚心谢过陆老伯、陆三少爷,谢二位提点之恩,免了钱瑶一场大麻烦。” 详谈开始时老叟就介绍了他们。少年是海州首富陆家的三少爷,治玉斋的少东家,被下派到治玉斋学习历练;老叟是治玉斋的掌柜,也是陆三少爷的远房伯伯。 店小二姓赵,排行老二,名字就叫赵小二。这时赵小二已清理好楼下的混乱,上楼来汇报。 “报告掌柜的、少东家,刚才一共摔破玉花瓶三个、玉壶四个、玉杯八个、玉碟五个、玉碗四个、玉摆件大小共六个、玉观音两个……” 听着钱瑶背后冒汗——怎么这么多?刚好像没看到有这么多东西啊! “虽然都是硝子所制样品,但是做工精细,拿到市场上也能卖好价钱。按成本价算总共损失二十两银子。”赵小二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一下。 老叟轻咳一声,“这个……钱姑娘,虽然我这侄儿不该碰了你的手,可他也是情急之下的错过,况且是为了救你,而且你也把他伤成了这样……”老叟看了一眼少年,少年立马配合地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 “在商言商,你看……我也不要你的汤药费了,他做事不当就该受点惩罚,我就按成本收你这玉器的钱,就二十两银子,如何?” …… 老叟见钱瑶不说话,又紧着说道:“一下拿不出也不要紧,你写下欠条,我们可以分期还款,但是按规矩,分期是要收取一定手续费的,比如按一年还清,那按市场行情包含手续费就要每个月还二两银子,一年总共还二十四两才算付清,按两年还清又是另一个价,越久还清总价就越高,你是想在多久之内还清呢?” 钱瑶被老叟的这番话惊呆:这是什么操作,刚刚还是一副救命恩人的样,现在转眼就换了张讨债奸商的脸了? 偏偏还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从辩驳。即使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但是这钱今天不拿出来那就是要背上高利贷的节奏了。 钱瑶无语,从怀里掏出不久前从吴掌柜那儿挣的二十两银票啪地拍到桌上,吓老叟和少年一跳。 “刚好二十两,再多没有了,两清吧,再也不见!” 031 陆家三少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回去的。 钱瑶从治玉斋出来后感觉心里好痛哦。 好难受!刚给钱的时候干嘛那么干脆,为嘛不试着讲讲价嘛,二十两银子呐!放兜里都能让人信心和安感翻倍,可还没想好怎么花就被人坑了去。自己真的有那么大力气吗,真能把一个小伙子甩飞?这不是碰瓷? 还有海盗的事,是不是被人蒙了啊?不过海盗这么大的事一般不会拿来胡说的吧,何况又有门面店铺在那里,敢骗人就不怕人发现后闹上门?应该不是骗吧,但总有些地方不对劲。 是那些地方呢?刚才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里一遍遍上演。 对,是盘螭纹。 那老伯既然知道那盘螭纹是海王势力的象征,那应该说刻着那花纹的牌子是海王势力之物才对,可他分明从头到尾都只拿花纹说事,根本不在乎这牌子是怎么回事,似乎早有定论所谓的令牌是假的。 他为什么就这么肯定?还有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断定我是个不知道这纹样含义的无辜人士,为什么不怀疑一下我这个持有人可能真的是海盗细作呢? 除非—— 他知道真正的令牌是什么样的,他才是潜伏在陆上的海盗细作?! 她那个便宜娘又不让玉佩现世,难不成自己娘还跟海盗有牵扯? 细思极恐,钱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连忙脚底生风,迅速逃离花鸟大街。 治玉斋内。 陆老伯一脸凝重,对仍起不来身的少年长叹一声,幽幽劝导:“以后别那么多事了,个人自有缘由,有时候你愿意帮人,别人不见得就愿意让你帮。今天的事,本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非要害得人家姑娘破费,自己又没得什么好处。” 这个两面三刀的死老头,那堆料器最多值十两银子,居然偷偷示意小二翻倍来报账,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黑,怪不得家里只肯给他守一个小铺面,不然陆家的名声迟早得让他败光。 “别嫌老朽丢人,比起三少爷您那事,老朽这个伯伯还算是有脸的”陆老伯看到少年白眼都快翻到了头顶,知道他心里在骂自己,突然稳重的老脸画风一变,挤眉弄眼扮鬼脸,故意将他糗事重提。 海州首富陆家,家族经商百余年,家财无数,产业涉金器珠玉、丝绸布料、米面茶叶、酒楼客栈、钱庄当铺等,商铺遍布大桓各州,更有驼队商船,将生意做到西域海外。到了这代陆家嫡支举家移居上京,掌权人陆胤共有四子,长子陆松协助料理家族生意,次子陆榆读书已中举人,准备明年考进士;幼子陆樟方十岁已有神童之名,以后是经商还是考科举还未定。三子皆为人中龙凤,唯独第三子陆枫,不读书不算账、乖张浪荡,倒是天赋异禀自学了一手米雕的技艺,在科举学子中颇受推崇——考试作弊秘密神器。 不久前为证明自己的挣钱能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用的纨绔,这位十六岁的陆三少爷从他的狐朋狗友那儿接了个治玉订单,是专为深闺寂寞贵妇制作的一批特别玉器——玉势,虽然货品不好往外说,但好歹也是正经挣钱生意。然而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中一根特别玉器居然跟另一笔订单的玉观音弄错包装,订了玉观音的客人也不知道查看一下,大咧咧地在自家老祖母的寿宴上直接献上。 老太太满心欢喜,当着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的面打开礼盒,取出其中的“玉观音”细看的场面太震撼,一时承受不住病发当场,差点寿宴变永别宴。 客户激愤难平,告到官府,最后陆家赔付一大笔银子并当面道歉才算摆平此事。然那时事情已传遍街头一时成为上京最热门笑话。 陆家很生气,回头就把陆三少爷赶回海州,只给他一个铺面磨砺自己,所有生活费从铺面的盈利中划出。 本来正常来说一个铺面怎么也能养得起几个人,然而,这个铺面是治玉斋,掌柜在海州的名声不比陆枫在京城的名声好到哪里去。上个月坑了个外地商贩,以为人家走了就走了,哪知道那人还会再来海州,闹上门来,搞得治玉斋声名在外,近十日都没有生意。 再这样下去,吃饭都成问题啊!堂堂陆家三少,怎么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陆枫浑身伤痛,闭眼摇头,表情痛苦。 “大侄子诶,你伯伯我想到个挣钱的好法子!”陆老伯涎皮的老脸凑上来,“我看今天这事就不错。要不以后就像今天这样,来一个人你就飞一次呗!撞一下就得……” “滚!”不等陆老伯说完,陆枫气得头顶冒烟,欲哭不得—— 陆家怎么还有这种人?! 还有那小丫头怎么有那么大力气?! ——分割线—— 四海酒楼门前。 “姑娘可是要用午餐?是一个人啊还是约了朋友?里面请里面请!” 面对小二哥的热情招呼,钱瑶有些犹豫,“我身上只有五十文,能吃得起你们这里的饭菜吗?” “没问题没问题,请进请进!本店丰俭由人,姑娘一个人的话中午不宜吃太多,点个一荤一素加一碗米饭,五十文足够了!” 闻言钱瑶放心进去,在一楼大堂的小桌坐下,按小二推荐点了饭菜,边吃边打量周围。这里叫四海酒楼名副其实,她发现周围吃饭的大多是各地的行商,说着各地的方言,有些还随身戴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唉,早知道在泉州就该便宜卖了那几袋柔佛带回的莎谷,反正这里都无人识食,硬是要顺路带上海州试试,白白占地方压船速,搞到仲要带回去。” 吃完了正擦嘴,她听到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南音,那是她上辈子的乡音。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老乡”,真是老乡见老乡,老乡泪汪汪! 钱瑶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转头一看,三个黑脸精瘦的男子,那长相,那个头,亲切! “三位大佬,请问你们是南地人吗?” 032 卖发进货 四海酒楼丰俭由人,一楼多是风尘仆仆赶路略歇脚用餐的行商,因而显得略微杂乱,可从另一门走楼梯直上二楼、三楼,皆是雅间包房,与一楼的接地气风格完不同。 酒楼之所以名为四海,一是指开门迎接四海来客,二是指在此能吃到四海菜品:本土东南西北各大菜系自不必说,还有草原烤羊、安南河粉、暹罗炒蟹、柔佛骨肉茶、瀛洲鱼生这些异域特色菜品。那些来自异国需要停留的商人多宿于此。 在海州城也算一处特色酒楼。 此时酒楼的三楼临街的一处包厢内,一桌汇集四海风味的丰盛佳肴却无人下筷。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刚把酒杯放下,旁边就有一人上前倒满。 “上京那头可有什么消息?”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语气冷淡。 “回世子的话,那位龙体康健,刚从宫女里头封了几个妃嫔,其中一个深得那位喜爱,听说眼下势头要胜过云妃当年,新晋妃嫔的底细还没有彻查,表面看是普通人家。”倒酒的侍从恭敬回答。 “云妃?得宠十几年了,偶尔歇歇也是应该,毕竟是有儿子的人,失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有那么群能折腾的老妖精在,普通小妖哪那么容易上位。查清楚都是谁的人。”白皙修长的手重新拿起酒杯。 每提到那位,慕容秋旻的澄净凤眸中一丝厉色一闪而过。 “壁宿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集雅斋的掌柜有问题,我们的人数次跟踪他都会跟丢……属下无能!”乾三低头。 “确实无能,回京后这批人回炉再锤炼锤炼……要不,都净了身去九千岁手下历练历练?” 公子精致的唇角翘起,明艳如春。 乾三闻言裆下一酸,连忙单膝跪下,“请世子爷再给次机会!属下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找出壁宿”属下不想当公公啊! “罢了,还没到时候,他不想出现就先放着……这酒真难喝诶!”慕容秋旻话锋一转,高冷魅色转成轻浮模样,酒杯一放,踱步至窗前。 难喝吗?一杯接一杯都快喝光一壶了。 “属下立马叫人换酒来……” “三儿,过来看看!” 乾三一听这称呼,知道正事时间已过,现在是世子的放松状态时间。 乾三遵命到窗边,看到对面首饰铺门口一小姑娘披头散发,逢人就上前询问,像是在……问人要不要买她的头发? “世子,那位小姑娘好眼熟,那不是……”乾三不敢明说是谁,仔细看世子脸色。 慕容秋旻当然也认出了那就是让他吃瘪的小丫头。“你去,看看她要干嘛。” 都不知道今日算是钱瑶的倒霉日还是幸运日,反正是多事的一日。在治玉斋没了二十两,却让她在四海酒楼遇上这个时代还没出现过的做甜品的经典材料——莎谷! 莎谷是南洋柔佛群岛上一种棕榈树的茎髓提炼的淀粉制成的可食用白色圆粒,在上辈子的世界里又被称为——西米。 那三位南地老乡,是往返大桓和南洋的船商,原本都是在泉州靠岸卸货,这次是有事从泉州靠岸后又行船至海州,船上还载有这次从南洋带回的三百斤当地特产莎谷,本想到海州卖得更好的价钱,哪知无人问津,偏又有急事要离开,便在饭桌上抱怨此事,哪知这么巧被听得懂南音的钱瑶听了去。 钱瑶如获至宝,莎谷耶,西米耶!有了这个她又能做出一批新式甜品,而且是独家的。当场询价表示她有兴趣收。“老乡”们求之不得,给出了清仓老乡价二两银子。 漂洋过海,二两银子确实不算多,但她这次到海州就只带了二十两银票和一百来个铜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刚认识两天就跟秀女们借钱也不好,偏老乡们要踩着吉时开船,她回七里镇拿钱是来不及了。 唉,钱瑶我这次真是狗急跳墙、走投无路,才会想到卖头发。 “姑娘,要买头发吗……大姐,看看头发吗?这位夫人,需要头发吗?做发绣、假发、假髻都好哦……” 首饰铺里也有假髻卖。富户贵妇们喜高髻、云髻,自己的发量不够多,通常都要用到假发。虽然戴假发常见,但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现场叫卖头发的场面还真是有些怪异。 所以许多人只是远观,并不近前问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要是不能赶在老乡们开船前拿到钱那莎谷的事就打水漂了!怎么办啊莎谷,难道要失之交臂吗?姐好想吃啊!芋头莎谷露,椰汁莎谷露,杨枝甘露……难道这辈子都吃不上了吗?! 想到这个,钱瑶泪光闪烁,在众人看来显得可怜巴巴。 这时有个丫鬟装扮的人上前问询:“这位姑娘,我们家小姐问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才非要走到卖发这一步吗?” 钱瑶一咂摸,似乎自己把卖头发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古人重视头发轻易不会剪,自己如果不拿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恐怕会卖不出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姑娘,我这是迫不得已,我娘在商船上做杂役,已半年未归,昨日听说她所在商船早在一个月前就遇上风浪出了事,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一小女子没有主意,想托付一亲戚前去找寻,往返路费吃住费用起码要二两银子,我家亲戚也不富裕,这银子只能由我想办法。可我是孤女,家中仅有一老婆婆,拿不出这二两银子……” 讲到动情处,钱瑶泪如泉涌。 “唯有卖了这头发,希望有好心人能出二两银子买下,我好让人去寻我那可怜的娘亲……” 少女擦擦泪水,露出坚强的神清—— 姐演不下去了,指甲抠得手心好痛。卖完了故事该卖头发了。 “我这头发又长又多又干净,隔上一两天就清洗一遍的,到肩头处剪下,应该能做两个假髻了。二两银子并不算贵,而且我是现剪的,所见即所得,买得放心用得舒心!” “我要了!”一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人群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 033 乌龙救援 “我要了!”一不怒而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人群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美艳贵妇出现在钱瑶面前。 贵妇头梳牡丹髻,满头珠翠,长眉入鬓,目如秋水;樱桃小嘴涂了梅子红色的口脂,显得成熟大气;窈窕身材穿着流花溢彩的绸缎,更衬肤若凝脂。 站在那里,像株盛开的牡丹,富贵娇妍,仪态万方。 “头发不错,随我回府交易吧。”贵妇开口,语气冷冷,更像是命令。 之前询问的丫头疾步行至贵妇身旁,欲扶贵妇上旁边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这位夫人请稍等!”钱瑶疾步跟上,“承蒙夫人垂怜,买我头发解我困境,但请恕我不能跟从,只因家中事急,请夫人准许就在这交易吧!时间不多,我拿了钱就得走了!” 贵妇只是略迟疑,“我是为你着想,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既然如此,跟我上车吧,车上有剪子。” 这个少妇确实是出于好意,否则她就要在人前剪发——虽然自己内心不觉得如何,但明显跟眼下社会主流风气不符,还是低调些好。钱瑶便不再推辞。 楼上的慕容秋旻看到让曾让他吃瘪的丑丫头上了贵妇豪华的车内,繁丽的帘子放下,看不见车内的情形。不多时车子启动急行,却不见丑丫头下车。 这时乾三回来汇报部情况。 既然这丑丫头家有急事,那定是拿了钱就走,那为何不见下车,车子也突然急匆匆离去。 难道——被拐卖了?! 再看那车行方向,像是去出海码头的。 不好!怕是遇上了装成贵妇的人贩子,骗上车直接拉去码头卖掉,船一出海,哪里还找得回来!这种拐卖良家妇女的事时有发生,他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乾三!那小丫头怕是上了贼车,快去寻回来!” “是!”乾三得令即从三楼窗户跳下,轻轻着地,骑上头骏马沿着原先贵妇车辆驾驶的路追去。 看乾三骑马消失在远处,慕容秋旻心中紧张稍稍放下,突然回过味来,不由自嘲。 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陌生人来了,还是个有眼无珠的丑丫头,浪费劳力,真是闲得慌。 乾三一路直奔,未见那辆马车踪影,直到抵达码头,还是没找见。连找了几个人打听,终于问到一个靠岸的船夫说曾见到一个衣着像钱瑶的少女上了一艘船,这船刚出海,像是去南洋的商船。 乾三暗叫不好,这下寻不回了,世子那边如何交代? ——分割线—— 钱瑶坐在驴车上一路晃晃悠悠,背靠在几大包莎谷上,头枕双手、嘴里叼棵草,看看蓝天白云,绿树青草,路上虽颠簸,却无比放松惬意。 刚刚那贵妇真是个好人。按钱瑶说的齐肩剪下她的头发后,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说要送她。钱瑶见时间急迫也不推脱,说直接到码头。贵妇的车夫知道去码头的另一条更近的路,一路疾行将她直接送到那里,钱瑶千恩万谢,等马车离去后才去找老乡的船,顺利完成交易,又在码头旁的车行雇了送货的驴车,不放心这珍贵的莎谷,而且也需要回去拿钱,就亲自随车押送回七里镇。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快速。 二婆见到钱瑶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完钱瑶解释后才放下心,钱瑶把她在海州发生的事情挑重要的跟二婆说一遍,又交代她一些事,顾不上歇息,扎起剩下的头发,拿块头巾包了头,拿了些钱和莎谷,就上驴车返程。 驴车较马车慢,但是催着赶车,在饭点前一刻赶回了衙门三院,趁秀女们还在上课,偷偷回到四院,见厨房里烧了热水,就去打水洗了澡,换回普通暗色的衣服。 又按二婆教的办法,将头发梳成双丫髻,先拿块布跟头发一起弄作一团,再拿块布在外面通通裹起来,这样外面看起来发包大小正常,不会被别人发现短了头发。 只是,还钥匙给刘嬷嬷的时候,刘嬷嬷疑惑地看着她——“钱姑娘去哪儿了?怎么晒黑了这么多?” 驴车没有车篷,她回去的时候是没遮挡给晒的,来的时候是破罐子破摔,想着干脆晒更黑好让今天见过她经历的那些事的人认不出她。 钱瑶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反衬得脸上愈发的黑,“刘嬷嬷,我今天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种制作甜品的好食材,明天就先做些试试,不然您明天送些去给夫人品鉴品鉴?” 翌日。 “这是什么东西?好……好……噢……天啊!好好吃!”张四妹夸张的言语引得众秀女掩嘴偷笑。 不过她们看着碗里的甜品,也觉得颇为新奇。 一颗颗珍珠大小的圆粒,泡在白色的椰奶中,晶莹剔透;一块块淡紫色芋头或被颇有心意地刻成花朵、或被雕成心形,同透明圆粒同泡在椰奶中,颜色搭配清新,十分可人,让人食指大动。 放入嘴中,圆粒略有弹韧,芋头粉糯,一口芋头,一口圆粒,再喝一口椰奶,甜而不腻口感截然不同,却在切换间感受到从来未有的美味体验。 刘嬷嬷在刘府多年,也算见过不少食材,却从来没吃过这个。“钱姑娘,这个可有什么说法?” “这叫莎谷,也叫沙谷米,产自南洋海岛上。我昨天跑遍海州城,在南洋商人的手上买到的。因为本地少有,也算珍贵。等我买的那些用完,有钱都难买了。” “这样啊,那我可得慢慢吃,细细品尝。”张四妹一脸惋惜,突然眼前一亮,“钱姑娘,昨天你去逛街了,有没有听到什么新鲜事,跟我们说说呗!” 昨天,她作出来的“卖发寻母”算是新鲜事不? “我昨天都是在找食材,没注意什么新鲜事” “若说新鲜事啊,我还真听说了一件。”刘嬷嬷今天心情像是特别好,跟大家聊起天来。 “听说昨日有人大闹码头。有人说有个小姑娘被拐骗到船上,那船已经驶出港口不见了,那个人非找了条船追上去,还用轻功飞上人家的船,吓得那条船的人以为是海盗就奋起反击,双方混战乱成一团,后面才知道是一场误会,根本就没有什么被拐小姑娘。一场大乌龙!” ------题外话------ 求收藏求点评。orz 034 恶魔重现 钱瑶本来听得津津有味,一听到“海盗”一词瞬时紧张起来,把刘嬷嬷刚说的都抛在脑后。 “刘嬷嬷!现在还有海盗吗?听说二十几年前有一伙海盗很厉害是不是?朝廷还派兵镇压了。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这些事?” 钱瑶大眼睛扑闪扑闪,充满求知的欲望,一副诚心求教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刘嬷嬷的虚荣心。 秀女们也觉得这个话题蛮刺激,纷纷望向刘嬷嬷。 “咳!”刘嬷嬷不由自主挺直了脊梁,端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架势。“确实是有过那么一阵海盗猖獗的日子……是在二十二……二十三四年前吧,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刘大人还在北边的青州任职,那边离海边远,倒也太平,只是偶尔有些消息传去青州。朝廷派兵从海州出发去围剿海盗老巢,好像打了一两个月呢,后面还从青州军营调了兵去……到后面,反正就是打赢了。” 嗯,在这方面刘嬷嬷比二婆要好一些,好歹说了那么多句。 “那刘嬷嬷有没有听说过‘海王’?听人说那个海盗头子自封‘海王’。”钱瑶追问,她现在迫切想知道自己以二十两银子为代价换来的消息的真假。 刘嬷嬷想了想,“那时候我随夫人在青州带大小姐,也没太注意这些事,好像没听过……” “我听说过!”说话的是一个姓楚的秀女。明眼圆睁,像头可怜的小鹿,双手绞弄着手帕,面带惧色,站起来,有些神经兮兮地说道: “小时候住外婆家,外婆家离海边近,我和一群表姐妹经常去海边玩水,回来就会被长辈好一番训斥。 有一次趁大人不注意,我们几个又跑去海边玩,涨潮了还不走,那时候天色突然大变,日头被厚云遮住,远处的天像染了墨一样黑,海水也跟着变黑,且像天上厚厚的乌云一样涌动翻滚。 我们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只觉得扫兴,只当是要下雨不能在外面玩耍了,丝毫不知道害怕。正要转身回去,突然我表姐手指前方大叫一声——” “啊!”楚姑娘真实演绎,手指前方大喊了一声,吓得众人跟着一惊。 “然后我们另外几个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你们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众人摇摇头,心急的人示意楚姑娘快往下讲。 “我们看到了——蛟龙!一条蛟龙在海面上穿梭翻滚几下,又消失在海中。”楚姑娘眼神直直,像在回到了当时的场景,沉默片刻。 “那后来怎样了?”张四妹最先忍不住,打破沉默。 “后来我们就被找来的大人赶回去了,大人说那不是龙,是蛟,是那个海盗头子海王死后的化身。因为海王的标志就是一条蛟!大人说小孩子没事不要到海边玩,会被海王变成的蛟抓去当奴隶的。” “蛟是什么样子的?”钱瑶追问。 “说实话我当时没看清,表姐说是像是龙头上没有了角,跟大人说的海王的标志一样。” 钱瑶对治玉斋陆老伯的话的疑心减少了几分。都是没有角的龙,是螭是蛟只是叫法不同吧,应该是同一类东西。 可是,这世上真有蛟龙这类生物? “真的假的?真有蛟龙那玩意儿?”张四妹怀疑之情溢于言表。 “都说了我当时没看清,天那么暗,风大浪急的,我那是也还小,时间一长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但是我表姐一口咬定她看得清楚就是一条蛟。回去之后表姐还生了一场大病。” “再后来呢?”张四妹拿起勺子继续吃起,刚才听故事太紧张都停下了。 “再后来我就没再去过海边,也就平安长大,现在跟大家一起吃东西了呗!”楚姑娘笑答,坐下吃东西。 众秀女就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度过甜品时间。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就不太欢乐祥和了。 刘知府家中请高嬷嬷陈嬷嬷两位过去一聚,两位顺便帮钱瑶带去专为赏月宴研制的新式甜品,让王夫人率先品尝;两位嬷嬷则留下作业嘱托刘嬷嬷帮忙监督秀女完成。 作业很简单,每人头顶一本书练站姿,书掉了就再加上一本,站累了可以转成练行姿,练到两位嬷嬷回来。 ——分割线—— 四海酒楼顶楼包房。 俊美男子身穿宽大白袍,如瀑黑发数披散,斜坐在酸枝木罗汉榻上,手持一书静静看着,颇有魏晋之士之风流。 榻边有一人,低头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背上的汗已渗透衣服,脸色苍白,双手微颤。 又是一声翻书纸响,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尤显突兀。 “乾三,本世子记得你家中无人了吧。”白袍男子突然的幽幽之声,像地狱裂谷中飘出的夺命召唤,吓得榻边跪着的人往前一趴,额头及地。 “回世子的话,乾三是孤儿,自小被德王府收养,得以陪伴在世子身边是乾三莫大的荣幸,乾三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 “好了!”白袍男子像是不耐乾三那翻啰嗦的陈情,“既然是孤儿,那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你现在就回上京,到九千岁手下办事,如何?”声音婉转迂回,像是空谷之中的戏曲吟唱。 乾三闻声大惊,抬头一看,只见白袍男子原本秀长澄净的凤眼里出现一片猩红,粉红花瓣般的嘴唇也变得暗红,正撩起迷人的弧度向着他微笑。 像是烈火炼狱中爬出恶鬼,披着绝美男子的皮囊出现在人间。他知道此时男子的话没有半分说笑的意味。 “属、属下办事不力,该受责罚。世子所有安排乾三都愿意接受!”乾三死命磕头,咚咚咚像要敲碎地板。 “属下不该轻敌,没想到普通百姓的商船上也能有那般身手之人,把事情闹大,给世子丢人了,属下以为那个小丫头可能是世子的契机,所以才失了分寸,属下愿意领罚……” 咚咚的磕头声像是木鱼的敲打声,一声声听在耳里,乱在心里,白袍男子狠狠地揉捏自己内眼角的睛明穴,表情痛苦狰狞,龇牙咧嘴,像一头危险的野兽,越来越抑制不了内心的狂躁,开始抱着头低声嘶吼。 乾三见状赶紧膝行上前两步,不敢触碰男子,在一旁焦急地喊着世子爷世子爷快清醒过来。 慕容秋旻头痛欲裂,他看到乾三的脸渐渐变成几重在他身边乱晃,唤他的声音更像是勾魂魔音般扰他心神, “聒噪!啊——” 爆出一声怒吼,突然红眼一瞪,一掌拍向乾三,雄厚的掌力化成实质掌风,将地上跪着的乾三重重拍飞撞至墙上! 乾三扶墙坐起,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疼痛告诉他有哪些骨头已经断裂。 慕容秋旻站立,靠近,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都发出“咯咯”的碎裂声,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此刻在他身上找不出半分俊美傲娇纨绔公子哥的影子,完变成个魔鬼,血色发亮的眼珠像燃烧的炭,随时能将人的灵魂燃烧。 巨大的气场压迫得乾三七窍流血,难以动弹。 “哈哈哈哈哈……”慕容秋旻走至乾三面前,右手成爪,高高举起,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笑声一断,即向乾三天灵盖重重拍下! 035 梦境(一) 乾三闭上了眼睛。身肌肤感应到了头顶降落的危险而战栗。 然而许久不见杀招落下。乾三迟疑地睁开眼睛,发现世子的手掌停在他头顶三寸的地方不动。 突然慕容秋旻软瘫扑倒乾三身旁,脖子后面一根细长银针闪闪发亮。 窗口处出现一劲装身影,手持吹针筒,显而易见刚刚便是他的杰作。 “你们……来了,快……救世子……”乾三笑了笑,放心地昏迷过去。 慕容秋旻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周遭一片黑暗,却是分层次浓度的黑,像是黑暗中有什么在涌动。 他闭嘴禁声,刻意减轻呼吸声,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走,不知道自己是原地打转还是在前进。头很晕很痛。尽管已经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可黑暗中仍不时有些暗器飞出,准确地射中他的身体,像针扎虫咬,他避无可避只能僵硬着身体承受。 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黑暗散去,他看清周围环境:金碧辉煌的房间,处处雕龙画凤,华丽繁复的幔帐重重,正是太后的寝宫。他见到一个小人儿正躲在一张及地锦帘后面,本是想跟大人们躲猫猫玩,却不想听到了不该他知道的事。 太后的声音一向是那么和蔼,可这时却用让人不舒服的恶劣语气对低头跪在她面前、衣着华丽的女人说话: “你已经有了富贵到顶的身份,就该好好守着,发生那等丑事,一旦传扬出去,你让皇家脸面何存?德旺府脸面何存?如今的情形已是骑虎难下,干脆将错就错,装作不知。孩子就留在宫中,你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日后之事等日后再议。这里有一颗药丸,你服下,解药哀家会定时让人送给你,这样哀家也能睡个安心觉。你放心,只要你管好嘴巴,别说些不该说的话,哀家保你一世荣华!” 说罢,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娥上前按住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粗鲁地捏开她的嘴,将药丸强行灌下。女人拼命挣扎,挣脱了一只鞋。 锦帘后的小人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蹲下小小的身子拉开锦帘底部,只看到了一只脱落的镶珠绣蝶花鞋,珍珠像弹珠一样大,镶在鞋面正中,周围还有围了一圈小米珠,好好看。 “不要!不要看!不要……”慕容秋旻已是满脸泪痕,他想劝阻那个小人儿不要看那一幕,可他就像悬浮的幽灵,别人都看不见他,他不想却又看到了这一幕。 不多时。宫中发现小人儿的失踪,员紧张寻找,小人儿趁乱从寝室悄悄跑出,跑到一处大殿内——他和他的母妃最先是到这里候着的,母妃一定还在里面等着他。 果然,推开殿门一点点,就看到殿内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母妃,母妃……”小人儿欢笑着飞奔向那个人。 那人蹲下张开双手,让小人儿撞进她的怀抱中,将小人儿紧紧抱住,像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母妃……旻儿快喘不过气了”小人儿轻轻拍了拍他母亲的肩膀。 像是过了很久,他母亲才慢慢松开他,冰冷的手捧着小人儿的小脑袋,看几眼,亲几下,又看几眼,亲几下,泪水悄然滑落,却不出一声。 “母妃,你怎么哭了?”小人儿伸出小手擦拭母亲的泪水,却越擦越多,“是旻儿不乖惹母妃生气了吗?母妃不要生气,旻儿听话乖乖的……” “轰——”两扇沉重的殿门被推得大开,发出沉闷的响声。太后一脸冷肃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众宫人。 母亲突然又搂紧小人儿,重重地在小人儿脸上亲了又亲,终于,放开小人儿,站起身拔腿就要离去。 “母亲!” 036 梦境(二) “母妃不要走!”慕容秋旻和小人儿一起喊出这句。 小人儿一下痛哭出声,扑上前抱住他母亲的腿,“母妃你要去哪里?等等旻儿,旻儿跟母亲一起走……” 慕容秋旻看到那位母亲泪如泉涌,却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也不看她的孩子,继续拔腿而行,一下将小人儿绊倒在地,小人儿不顾疼痛,又迅速抓住他母亲的脚腕。 他看到母亲的鞋,上面有蝴蝶,有珍珠,珍珠像弹珠那么大,周围还有一圈小米珠…… “母妃!不要走!不要丢下旻儿……”小人儿见他母亲停下脚,也不看他,半蹲下来抓住他的手,以为他留住了母亲,正要欣喜,却发现他的母亲,正用力一根根把他的手指从她脚腕处掰开。 “不要!不要不要!”小人儿惊恐尖叫,仍不放弃,慌乱间又抓住了他母亲的手腕。 他的母亲像是下了世间最大的决心,突然发狠一抽,猛地把手从小人儿手中抽出,小人儿被力道带飞起来又摔到地上,手里还紧紧抓住一样东西。小人儿以为自己还抓着母亲,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看到母亲大步离去的背影—— “母——妃!母——妃!母——妃……”小人儿扑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从母亲手上撸下的手镯,撕心裂肺声声呼唤。 慕容秋旻捂着自己绞痛的心脏跪趴地上,再一次感受到母子分离的痛苦。看着黑暗从四周涌了上来,淹没掉这残忍的一幕。 慕容秋旻又陷入了一片混沌当中。他擦干泪水,深深地呼吸几下,平复心情,又警惕地环视周围。 黑暗当中一阵声音由小至大,由远至近,由模糊至清晰。渐渐听清了是觥筹交错、丝竹歌舞的宴席之声。 黑暗散去,慕容秋旻看到八年前的那次在行宫举办的秋狩庆功宴。 皇帝坐在首席,太后、皇后因身体不适留守宫中,云妃娘娘为席上品级最高、又最受宠爱的妃子,当仁不让坐在皇帝的右侧本属皇后的座位上。其余大臣、皇亲皆按规矩入座。 舞女们献上一支扇子舞,衣裙华丽,舞步轻盈,彩扇翩翩如蝶舞,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最后一个动作是众舞女收起彩扇紧密围成几圈,突然由内而外打开彩扇并晃动,如同花朵绽放,最里头圈中一舞女捧一篮子水蜜桃随着“花开”而出现,大有“仙女送寿”之意。 皇上龙心大悦,当场就想品尝一下这篮桃。 坐旁边的云妃立即表忠心要先以身试毒。此时,席中有一人出席表示希望能替皇上云妃先品。 “臣承皇恩,受太后抚育多年,不曾有报。臣虽小,但愿凭微笑之躯,以绵薄之力为吾皇与云妃娘娘分忧!” 真是傻孩子。慕容秋旻笑着摇摇头,心疼地看着那个方才十岁的孩子。五年寄人篱下的宫廷生活,已让天资聪颖的他练就一番阿谀奉承、长袖善舞的本事,加之他容貌非凡,拍人马屁向来很让人受用。 这边鲜桃入肚,那边匕首亮出,刺向皇上。正在旁边品桃的孩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向皇上,替皇上挡了浅浅的一刀。然而刀有剧毒,孩子生命垂危,四处寻医问药保下性命,但从此身体留有余毒,不时发作。从此得皇上垂怜,赐敕造府邸方便外出寻医,从此得了许多自由。 “世子怎么还不醒!”代号为乾二的侍卫守在床前,硬朗英俊的脸上眉头紧锁,问还在施针的鹤发老翁。 “这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直面过去,从过去中抽身出来。” 037 梦境(三) 他是个世子,异性王的世子,说是独享尊宠从小得以养在太后膝下,又得皇上赐府留于京城,那都是不知情人看来无比的荣幸与风光。 明白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人质,一个用以约束德王,让其乖乖带兵四处平乱、安分镇守边境或蛮夷地区的筹码。 印象里他只见过父亲一面,至今已记不清他的容颜。他们之间交流,只存在于那些加密重重、瞒天过海的密信中。 那些表面的富贵荣华,只不过是一副黄金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或许不反抗、不挣扎、不想办法,能活得轻松些,哪怕不知道头上悬着的刀会什么时候落下,在它落下前,他也许能过上一两日舒服的日子。 但是他不能,为了那个深爱他,而不得不狠心抛下他的可怜女人。 “你这次为何如此莽撞,这等小事也搞出那么大动静。”乾二对着刚苏醒不久,拖着缠满纱布的乾三询问。 “那个丫头……跟世子有渊源,我觉得她有可能是世子的解药,所以关心则乱,一时失了方寸……”乾三低头,将之前世子和钱瑶在书店里抢舆图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又如何,不过萍水相逢路过一场,算什么渊源,也值得你那般小题大做!”乾二没好气地摇摇头,对这个队友,他很是失望。 “你不知道,世子多次梦见她,在梦里还跟她吵架,你何时见过世子这么在意过一个女子?” “什么?竟有这种事?!”乾二惊讶不已。 他这个主人,在镜子中见惯了自己的绝色容貌,哪怕是对宫中国色天香的妃嫔公主也不以为然,且从小胸怀大事,从不沾儿女私情,外面还有传言他可能并不好女色,而是好…… 不不,怎么可能呢。那是没遇上合适的,现在不是有能入眼了的吗,还入梦了呢。 这样看来,世子的走火入魔之症有救了呢。 这么一想乾三似乎也罪有可恕了。 乾二一高兴,不顾乾三需要休息的伤体,拉着他把钱瑶的所有情况通通问个遍。 正在施针的鹤发老翁也没有阻止他们俩在旁边的聒噪。如果那个人真是世子心中的人,说不定在他旁边谈论她的事会刺激他醒过来呢。 慕容秋旻在各种画面中切换穿梭,都是他那些过去,他不喜,却又希望能在那些时候有不同的抉择,这样或者现在就会是另一种场面。 突然,眼前换了一个画面,似乎有些陌生,像是第一次遇见。他踏入了一片开满细小五彩野花的草地,处处有翩跹起舞的蝴蝶,一片祥和美丽。 过去已经重现了一遍,现在看到的,难道是未来?或者,自己生命到了尽头,看到了下一世的场景?他突然不那么紧张了。 走着走着,突然,一娉婷的女子出现在她前面,虽然只是背影,但看得出身姿绰约,年轻美貌。光是那头如月下河水般蜿蜒乌黑浓亮的头发就足以说明这点。那个女子,正以一种彰显身段的姿势,双手抬起梳理她的长发。手上镯子闪闪发亮,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手镯! 慕容秋旻眉头一皱,急行上前抓住那女子的手腕,再次辨认清楚,“你是谁?!怎么戴着我母妃的手镯!” 那女子一回头,正好对着慕容秋旻那张气势汹汹的脸。 慕容秋旻一转眼,刚好对上那张他打死也想不到的恐怖的脸—— “啊!” ------题外话------ 唉,可能从此要单机了,没人看到这篇真可惜。但是小作者会尽量写下去的。有可能会先另开一篇更有吸引力的新文吧。 038 暗涌 伴着一声短促突兀的大叫,慕容秋旻上身从床上一挺而起。 “还好是做梦,怎么又梦到那张脸……”慕容秋旻喃喃,无意往床侧一看,正对上三双惊讶的眼睛。 “世子……你终于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乾二有些激动。刚刚听闻世子心中有女人的消息兴奋的心情尚未平复,就迎来世子清醒的大好场面。 慕容秋旻感觉头还是有些晕眩,又躺下闭上眼睛,“白爷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我身上多处伤痛,做梦都挨扎针,是您老人家给我扎的吧。” 鹤发老人白赫,是德王派至暗中协助慕容秋旻队伍中的大夫,多次把慕容秋旻从生死线上拉回,慕容秋旻一直对老人敬重有加,视若家人。 “世子爷,老朽无能,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仍不能尽除你体内余毒,只是尽量压制,近三年本来只是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发作,何以此次提前了三日?且这次严重异常,差点娶了乾三性命?老朽细细给你诊了脉,并无别的中毒迹象。” “三儿……没事吧?”慕容秋旻看了眼围在他身边,满身纱布夹板重伤状的乾三,心有愧意但并没表露,语气也是冷冷的。 伴着一声短促突兀的大叫,慕容秋旻上身从床上一挺而起。 “还好是做梦,怎么又梦到那张脸……”慕容秋旻喃喃,无意往床侧一看,正对上三双惊讶的眼睛。 “世子……你终于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乾二有些激动。刚刚听闻世子心中有女人的消息兴奋的心情尚未平复,就迎来世子清醒的大好场面。 慕容秋旻感觉头还是有些晕眩,又躺下闭上眼睛,“白爷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我身上多处伤痛,做梦都挨扎针,是您老人家给我扎的吧。” 鹤发老人白赫,是德王派至暗中协助慕容秋旻队伍中的大夫,多次把慕容秋旻从生死线上拉回,慕容秋旻一直对老人敬重有加,视若家人。 “世子爷,老朽无能,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仍不能尽除你体内余毒,只是尽量压制,近三年本来只是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发作,何以此次提前了三日?且这次严重异常,差点娶了乾三性命?老朽细细给你诊了脉,并无别的中毒迹象。” “三儿……没事吧?”慕容秋旻看了眼围在他身边,满身纱布夹板重伤状的乾三,心有愧意但并没表露,语气也是冷冷的。 伴着一声短促突兀的大叫,慕容秋旻上身从床上一挺而起。 “还好是做梦,怎么又梦到那张脸……”慕容秋旻喃喃,无意往床侧一看,正对上三双惊讶的眼睛。 “世子……你终于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乾二有些激动。刚刚听闻世子心中有女人的消息兴奋的心情尚未平复,就迎来世子清醒的大好场面。 慕容秋旻感觉头还是有些晕眩,又躺下闭上眼睛,“白爷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我身上多处伤痛,做梦都挨扎针,是您老人家给我扎的吧。” 鹤发老人白赫,是德王派至暗中协助慕容秋旻队伍中的大夫,多次把慕容秋旻从生死线上拉回,慕容秋旻一直对老人敬重有加,视若家人。 “世子爷,老朽无能,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仍不能尽除你体内余毒,只是尽量压制,近三年本来只是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发作,何以此次提前了三日?且这次严重异常,差点娶了乾三性命?老朽细细给你诊了脉,并无别的中毒迹象。” “三儿……没事吧?”慕容秋旻看了眼围在他身边,满身纱布夹板重伤状的乾三,心有愧意但并没表露,语气也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