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诛砂》 楔子 命运初现 杀戮后的战场,铺满了层层叠叠、横七竖八的尸首,绝对可与传说中的炼狱相媲美。目及之处,时不时还能扫到半只胳膊、一条残腿,甚至是尸首分离,乃至近乎被腰斩了的血肉…… 从未经历过战乱,所以再次睁开双眸的苏璟,对着满眼的血腥,只觉得这是超脱实际而又荒唐无语的一场梦靥。 而事实上,苏璟自己亦完不知这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却已然换了个世界。 只是,意识刚一回笼的苏璟,在瞬间入目的便是此般情境,措不及防…… 她心慌意乱地挣扎着、颤颤从血污中爬起,毫无生气的双眼缓缓闭上,却干涩无泪。 对于生在和平年代的苏璟而言,说不害怕那绝对是骗人的! 可上天真是待她不薄,从小便被讥讽面瘫的人,现下,面上却是丝毫看不出丁点的惶恐。 试想,一个只有五六岁般大的稚子,就那般突兀地从死人堆里缓缓立起,却未露出丝毫惊骇之情,有的只是迷茫、无奈而后苍凉,谁人见了能不惊憾。 然,此情此景却正落入刚刚赶到的老者与青年眼中。 两人身上均着着一袭袈裟。只那青年却是未曾剃度的,一头墨发在风尘后显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也不显得突兀,好似他本就该如此。 老僧抬手抚了抚自个儿光滑的脑袋,戏谑的瞧了眼身侧的人,微眯了眯眼,便盯向了远处那个血色的小身影。 簌簌无声,那单薄的血影猛然间到了下去。却在再度碰到那腥味扑鼻的接触面时,一双看似柔韧却爆发力十足的胳膊以极迅猛的力道稳稳地接住了她…… 苏璟失血过多的身体早已不听使唤,意识消逝之际,却是撞入了一对意味幽深的眸子中。 那厢,老僧蓦地眸光一紧,这老小子竟是入世了!—— 烦修习惯性地抚了抚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一脸纠结地丢下指间的一枚黑子,随即一脸兴味地看着对面始终淡然的人儿,心下不禁诽咐,什么时候他才能在这张死人脸上看到别样的表情呢?对此,烦修已然期待了有二十余载了…… 对首,正襟危坐的未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往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生生揭下了对方一整片黑子。 烦修顿时鼓起了两包子,双手速速拉住未净的袖口,“等等等等!人家刚刚手一抖,不小心落错地了……” “落子无悔。”未净目不斜视,巧劲摆脱了去,即将那黑子撒进了一旁的棋钵里。 烦修苦着脸,弱弱的暗自生着闷气,不期然,对上了对岸倚坐在回廊侧檐上的小小人儿。 那一副和未净八成相似的模样,使得烦修有些羞恼,‘腾’地一下冲到小榭的玉栏前,“小子——你等着,老和尚我输了又怎样?哼!有本事你来下啊!” 未净一副看白痴的模样将他提回到了座席上。 苏璟无奈地望了望天,她是招谁惹谁了,真是躺着也中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述世史录》中。 这就是一乱世啊! 苏璟有些欲哭无泪,你说,生在什么年代不好,偏偏是这个五国混战的时期! 不过,幸好,照着局势来看,应该是战乱末期了。 东兆、北牧素来交好,两国经年联姻。年前,更是毅然结成了联盟军,仅花费了四月便吞并了相临的奉炀,进而又折道逼近南霖。 南霖虽然地势复杂,又有一战神驻镇,但也只堪堪抵御住了两国的联合大军,前朝更是分成了求和与死战两派,而这最后的西原,原本就是五国中最弱的一国,如今,却是内乱不断,眼下就更别提什么攘外了。 而苏璟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原先奉炀以南的一个小镇,只是,如今已然划入了东兆的管辖范围内。 烦修在未净嫌弃的眸色下,略显委屈地偷眼瞧着苏璟。 其实,对于苏璟的异常,未净亦是感触良多的,虽然,眼下的他已是一名远离尘世的修行者。 但毕竟,在当年那样的环境下,他能安身立命下来,必然也不会是那心慈手软、干干净净的人。 只是,未净不得不承认,在他的认知中,这般年纪便已然是这般模样的,却也是未曾见过。 而且,莫名的,那尚未长开的眉眼,竟是透着一丝丝的熟稔。 烦修对于未净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很深,他也没有故意的探求未净的前身。 就好似经年前的那日,他早出归来,师父身侧便多了一个淡然的身影,他亦从此多了一个年轻的小师弟。 不知为何,对于他们捡回来的苏璟,烦修却是做不到当年的那种心平气和,兴趣油然而生。 或许,就是苏璟身上带着一股子更甚于未净的漠然吧。 而此时,正在为自个生存坏境而忧虑不已的苏璟,对于这两人的心中感念却是丝毫不知情。 恍然望见了那湛蓝的晴空一角,苏璟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还能这般无所事事地居于这一隅之地,偷生半月有余。 然,不知为何,心中却是迟迟不得安然,如今愈发晃晃! 一、无巧不成书 撞到那几人时,苏璟完没想过,终了会是那般意外。 一如既往的嬉闹声在一阵急急的“咄咄”声中归于平静。 还不是十分懂事的小沙弥前去开了门,将人引进了小轩亭来。那是一对男女,不是姐弟,亦不是夫妻,却依旧给人一种亲近的熟稔,不带一丝违和感。 女者梳着时下普通中年妇女的发式,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微微一笑,便能看到两颗调皮可爱的小虎牙;男子肤色略显白皙,柔和的圆脸,隐隐透着一股子的沉稳。 烦修见到两人,挑着眉问出了来意。 女者只道她二人寻人未果,见到了林间小庙宇,便上前来参拜参拜,保佑找寻之人平安康泰,如若方便,亦望能借宿一宿。 本是稀松平常的事,却因隐在烦修身后的苏璟而改变了初衷。 苏璟本是落在烦修之后的,只是那女子眸光不经意地一瞥,正巧对上了苏璟平静的目光。 转瞬间,女子激动得浑身颤了颤,蹒跚着步子冲了上前。 这一举动实实在在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连离得最近的未净都来不及有所动作,那女子已然抓住了苏璟瘦弱的双臂。 “小小姐!”女子尖声唤了出来,似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小小姐——” 瞬间,又是紧盯着苏璟对身后的男子急道,“郝儿郝儿!你瞧,这是小小姐,是不是?” 名唤郝儿的男子原本讶然的圆脸顷刻间亦是显得激动起来,细细地盯着苏璟,亦是上前两步,“是、是!是婠婠小姐!” 佟牙姑姑瞬间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若是连小小姐也……那她要如何向小姐、公主交代? 两人的这一番举动,倒是让苏璟几人心中不下思量了几番。 眼瞅着,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工夫’了。 直至事了,苏璟才知,那虎牙女子,原是东兆国当朝庄恪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佟牙姑姑;而那男子更是御前侍奉的大内总管,郝公公。 话说此刻,郝公公与佟牙姑姑却是激动万分的。 原本两人只是想要在此小庙宇借宿一晚,却不想倒是让他们给撞了个正着。 当下,佟牙姑姑便更是上前了些,拉住苏璟,细致的双手隐隐颤抖,却是那般的有力,偏又没让苏璟觉着一丝的疼痛。苏璟忽而有些愕然,原本想着这具身体前身的亲人应是在战乱中已然死去了,倒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烦,没成想却是在混乱中流落的千金小姐。 面对着这对中年男女,苏璟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以后该走的道路。 ?“兔牙姐儿!” 正对着苏璟一脸喜极的佟牙姑姑与郝公公忽闻一声低呼,两人不禁都有些怔怔,蓦地望向苏璟身后身着僧袍的男子。 佟牙姑姑已是十多年没再被这般唤过,猛然间有些措愣,倒是离得稍远些的郝公公率先反应过来,绕过苏璟几人,急忙上得前来,眯起有些模糊的双眸细致的打量起眼前之人来。 未净面上显而易见的带着愕然,看着眼前一脸激动的郝公公,他忽然明白了何为孽缘! 所谓孽缘并非自己想避就能避得开,无论岁月几何,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存在在那里。 对于会在小小姐的安身之所见到多年未见的熟人,郝公公原本就已雀跃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七、七爷!” 未净挣扎了稍许,终是无奈叹息,道:“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此刻,施主何必再提七爷。” 郝公公心中不禁有些悲伤,只因眼前之人的那一声施主,然而亦免不住感叹,如今的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儿公公了,又何来的七爷? “小七爷!”佟牙姑姑在两人的只言片语间亦是恢复了过来,“小七爷既然唤了奴婢一声‘兔牙姐儿’,又何必再说道这些?” “女施主。”未净收敛了神色,呼道,“时过境迁,七爷早已消逝于世人前。” 言语淡然,好似之前的那一句‘兔牙姐儿’并未出过口,其实,未净在那一声突口而出后便已然后悔了,故而才会对着郝公公那般说道。 佟牙姑姑闻言不住有了些许的气恼,刚欲再出口,便被身前的郝公公给阻断了。 只听得郝公公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缓缓道,“大师所言甚是,只老奴依旧是七爷的小儿公公,虽然七爷已不再是当初的七爷,但郝公公始终都是那个小儿公公。” 言罢,郝公公抬眸瞧向未净,复道,“当年之事早已了却,但这么多年来,大姑娘甚是挂念七爷,五爷同样记着七爷,时时感念当时的种种。” 未净原本掩敛的神色在听到大姑娘时依旧还是晃了晃心神,“七爷亦是挂念长姐的。” 言语之间难掩那一股子的怀念之情。 心细如佟牙姑姑,自是能听出未净未能出口的另一番意思来。 郝公公早生华发的脑袋不禁微微向下垂了些,眼角溢出的晶莹瞬间跌落在脚下,只是无人察觉。 “奴婢早知七爷不是那绝情之人。若七爷亦是这般,还请有朝一日,能与大姑娘、五爷一家相聚。” “那小苏儿是……”未净忍不住还是想确认心中的疑虑。 闻言,几人的目光俱是望向了立在一旁的苏璟。 “小苏儿?”佟牙姑姑与郝公公相视一眼,“确如七爷所想,婠婠小姐乃大姑娘的嫡亲外孙女儿,五爷赐名婳,小字婠婠。” “原来如此,难怪。” “只……可惜了小世子……”郝公公抬首,语声颤颤。 未净不禁双眉挑起,“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俩如实说来。” “具体发生了何事,老奴亦不是很清楚。”郝公公敛了敛心神,神色沉重,“当日,郡主带着两位小主子自元和返回都城,谁知路经原奉炀西都却碰上了几路叛军,幸得安世子及时赶到,只是,当时场面混乱,婠婠小姐就此失了踪,而小世子则……重伤不治……” 未净听罢,早该平静的心却依旧感到了疼痛,“那…雅儿她如今如何了?侯爷可有交待?” 佟牙姑姑眼眸一闪,“侯爷那边至今都瞒着,郡主如今亦只当世子爷病重在宫内,皇上交代给了仇御医,对外一律说是需静养,不能打扰,倒也不曾被发现,眼下寻到了小小姐,也许,小姐她……” 未净心中紧了紧,瞧了眼苏璟,瞬间便下了决定,这件事能瞒多久是多久,决计不能让兰尔雅经受丧子之痛,何况,侯府没有了继承人,少不得要牵怪于她? “除了你二人还有谁知道?” 郝公公毕竟在宫中呆的时间要长得多,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却也只是一瞬,转眸之间即刻打住,如实地说道,“五爷下令封了口,事情一直都是安世子、仇御医同老奴几人安排的,并无他人知道真相。” “如此,最好。”未净眸光中似是闪过些许不明意味的幽光。 苏璟心中骇然,这三人竟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给自己圈定好了未来的人生路! 当她这个当事人是摆着好看的么? “我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婠婠小姐!” 言辞糯糯,却是异常的坚定,这一句没有起伏的话却是深深镇住了未净几人。 “小小姐!”佟牙姑姑最先不淡定了,“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您是庄雅郡主唯一的女儿宋苏婳啊!您与小少爷一胎双生,两人左手掌心都有一颗朱砂痣,老奴可有说错?” 就算如今她的掌心确实有痣又怎样? “我不认识什么庄雅郡主,我叫苏璟。” 苏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这个身子居然是属于那般显贵的豪门氏族,如此,她就更要摆脱了去。 “昭域侯府就是这等教养?” 不等佟牙姑姑与郝公公开口,未净却是莫名先恼了起来。 不止佟牙姑姑同郝公公,就连平日不着调的烦修亦是显得讶然起来,原本,他只是在旁边瞧着好戏,不想,这戏还是个山曲十八弯,唱着唱着,竟是唱到了自家人身上。但,他也未曾想到,未净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苏璟拧了拧细细的黛眉,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原来修者的德行却是这般。” 刹那间,烦修觉得自己的下巴就要磕到脚下的地砖了,僵硬地转首瞧向未净。 未净瞬间有种想要炸毛的感觉,抿着嘴竟是默默无语,显然是气急了。 最终,还是郝公公最先回过了神,佩服地瞧了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小姐,“婠婠小姐这话却是不中听的,毕竟,七爷是您的舅公爷爷!” “舅公、舅公爷爷!”只这一个称呼,烦修就没法再装淡定了! 原本,小子变小娘子,已经够让他郁闷了,现在连着自己也要涨一个辈分,自个师弟的外甥女的女儿,不也是他外甥女的女儿?舅公爷爷,他有那么老么? 未净听罢,只是瞧着这个与他有些相像的小丫头,不知怎的,心中更是忧闷。 舅公爷爷?苏璟禁不住撇了撇嘴,“本小姐的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 “呃……”郝公公叱咤皇宫二十载,第一次无语凝噎。 “小小姐,不管怎么样,您现在毕竟是郡主唯一的孩子了,如若您坚持不肯,那郡主恐怕也就没有活路了。”佟牙姑姑瞬间开始了哀兵之策。 “小苏儿,救命之恩,以此相抵。”未净幽幽地瞧着苏璟,静待着她的回答。 以恩挟之?确实,那日正主魂散,在她晕厥之际,正是他把失血过多的她捡了回来。苏璟素来狠绝,却也爱憎分明,认真地瞧了眼未净,思索着颔了颔首。 “如此,再不相欠。” 熟不知,命运便在此刻重新逆转,他们的未来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从此,这世上便再没了苏璟,而只得昭域侯府的世子爷,宋苏挽。 二、子归 东兆百川,世人称之‘玲珑古都’。 数千年来,具是英雄辈出的地方,孕育过诸多骁勇的将士。素来围绕着或缠绵悱恻、或脍炙人口的佳话传说,甚至那最为泯灭人性的斗争,在此地亦是不曾停止过。 随着距离越近,繁华奢靡越是晃人眼球。已经改名宋苏挽的苏璟反而安定了下来,闲暇之余更是挑开了车帘,隔着一层薄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起来。 望着磅礴大气的建筑群、香火鼎盛的寺庙,还有那鲜衣怒马、纵情疾驰的霸行,以及贵人才子摇扇斗人、一掷千金的豪气…… 苏挽不禁有些许的恍然! 所谓烟柳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说的大抵就是此地此景吧。 正所谓:“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苏挽想,华夏千年古都长安城亦不过如是。 “昭域侯府”的金匾乃是当今圣上御赐、亲笔书写,朱砂刺目,落款处亦刻着“大内敕造”的字样,嚣张地将侯府的整个门楣装点得异常厚重,周围不见一点喧哗之声,行人垂首匆匆过,唯有个别几个稍胆大的偷眼瞧了瞧那停在红墙外的轻巧车撵,却也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太久,便如同他人一般快速离开。 驾车的郝公公下得车来,快步上前,迈上白玉台阶,对上守门的两个小厮亮出了大内的玉牌,抬手止住了两人想要下跪行礼的举动,尖细的嗓音清脆慑人,“免了,赶紧去禀报侯爷,就说世子爷回府了!” 两人望了望离大门三丈开外远的马车,又互相看了一眼。瘦高个子的便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剩下的那个赶忙把大门完敞开,以便恭迎自家少主子归来, 马车里,佟牙姑姑再次低声提醒,“小小姐,下了这车撵,您便只是小姐的小少爷、侯府唯一的世子爷。”说着,心中不觉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年纪尚幼的女童。 苏挽面色平静,“姑姑错了,从我点头那刻起便已是宋家苏挽。”稚嫩的嗓音透彻清冷。” 佟牙姑姑一怔,顿了顿,才回道,“倒是老奴糊涂了,只是小世子为何始终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自己是宋苏婳么?“承不承认又有什么紧要的!左右不过都已经不存在了,我是宋苏挽不是么?” 话落,车内却是一阵默然。 稍许,车外隐隐传来一阵骚动,想来,就是来接自己的了,佟牙姑姑不再感慨,缓缓伸出了柔胰,苏挽目不斜视,淡然伸出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静待郝公公打开车门掀起珠帘,便扶着佟牙姑姑纤柔的素手缓缓下了车,微微抬首,心中便了然,不愧为钟鼎世侯之家,完可以同皇家贵胄相媲美。 但见,正前方,一群男女老少聚在台阶前,领头的是一华服中年男子,头戴紫冠,剑眉星目,瞧见苏挽时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却是转瞬即逝,若不是苏挽自认识人有度亦不会留意到,随即眸光一转,将其打量了遍,便转向他双手搀扶着的满头银丝的妇人,年纪约半百,体态丰腴,拄着龙头拐杖,珠翠护额,打扮素净,满面激动,眼角含泪,想来就是前身名义上的祖母,小林氏了。 而站在小林氏身侧的两位夫人,一个朱红缎裙,绛紫短袍,头戴白银镶边嵌着红色玛瑙的整套头面;一个银底金纹坎肩,鹅黄长裙,发戴水头十足的金边紫玉簪子。一个瓜子脸丹凤眼,明眸皓齿,锋芒毕露,眼角带着冷意;一个鹅蛋脸桃花眼,剪水瞳子,弱柳扶风,脸颊上印着水痕。 不少说,苏挽已然明白,鹅蛋脸的是自己的郡主母亲,而瓜子脸的便是大夫人陆氏。 还未待苏挽将其他人打量,身体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在了怀中。苏挽只觉眼前一片湛蓝,心下一惊,诧异,这究竟是何人?竟然这般不把侯府放在眼里?急忙挣开了些,将脑袋从对方的胸前拔了出来,仰起脖子正欲质问,却猛然间落入了一双褐色的星眸中,眸中闪着点点欢喜,瞬间叫苏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挽挽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蓝衣少年的笑容愈发温暖灿烂,差点就让苏挽迷失在了这份炙热的温暖中。 “安世子说的没错,小八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上天保佑,老身定要好好跪谢菩萨!”老夫人对这少年却是异常宽厚,瞧那神情是一百个真心真意。 苏挽亦是反应过来,原来这人便是自己的表哥,郡王世子,兰尔宁安。难怪老太太这般宽厚。 “老夫人何必这么客气?您是雅姑姑的婆母,直接唤小子宁安就好!都是一家人不是?”宁安笑容满面得对着老太太道,手上力气却是半分也不减,“要不,公主祖母知道了还不扒我一身皮下来?” 老太太一愣,颔首笑道,“好吧,好吧,那老身就倚老卖老唤世子一声宁安。” “哎!听了老夫人这一声啊小子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说罢,笑容又加深了不知几个台阶,转而又对着侯爷道,“姑父,您看,咱们都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了,还是赶紧进去吧!老夫人该受累了!再说,郝公公和佟牙姑姑还要回去复命呢?” “宁安说的是,怠慢了两位贵人,实在抱歉!”宋世康对着郝公公同佟牙姑姑作了个揖。 郝公公乃是御前最受重用的大总管,而佟牙姑姑则是当年摄政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就算陛下亲政了,那也依旧是皇长公主跟前的老人,就是侯府再有权势,在这两人跟前,宋家还是托不得大的。 “侯爷太客气了!想来侯府今日该是高兴的日子,还是进去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奴才等人就先告辞回去复命了。”佟牙姑姑说着,还暗示地瞧了瞧自家郡主一眼,才不等众人相留,拉了郝公公径直上了马车离开。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直抱着苏挽的宁安和安静立在一旁兀自激动的兰尔雅,终是开口道,“也是,咱们就进去吧!” 老太太发话了,众人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都跟着往回走。 “喂!可以放我下来了么?”苏挽有些受不了了,这人是怎么回事? 宁安闷笑着道,“怎么?婠婠不喜欢表哥了么?” 苏挽闻言,嘴角一扯,“哦?婠婠很喜欢表哥么?可惜,婠婠还没找到,苏挽可是很讨厌这样被人擅自动手动脚!” 宁安笑容蓦地一僵,“真是变了呢?好吧,看在你这些日子受苦受累的份上,表哥就先饶过你一回!”说着,抬手轻轻刮了下苏挽挺翘的小鼻子下,才将她放了下来。 苏挽顷刻间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什么表哥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宁安看着苏挽明显转不过弯的呆愣样,心情颇好地牵起她的小手追上了众人的脚步。 而此时此刻,大夫人陆氏却是故意放慢自己的脚步,面色无恙地对着身侧的兰尔雅道,“看不出来,同是兰尔家的人,你那侄子倒是个秒人!” “多谢。”兰尔雅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刚回来的儿子身上,实在没有心力与陆氏说道。 “可惜啊,咱们小世子是平安回来了,就是不知道那小九如今是在哪里漂泊呢?说不定啊……” 听着陆氏的不依不饶拿自己的孩子说事,兰尔雅却是有些受不住了,“你……” “姑姑,何必担忧,小八、九儿乃是双生,现今小八平安无事,九儿亦不会有何事!”宁安快一步插了进来,将苏挽的小手送到了兰尔雅的手中,示意自家姑姑稍安勿躁,“再者,大夫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女儿吧!” “安世子这是什么意思?”陆氏心下一惊,不会是那丫头露出了什么马脚吧? “意思么?想来夫人心中应该有数才对。”说着不再搭理陆氏,自顾自地握了握手掌心,不知怎的,心中却是有些不舍那软软糯糯的感觉。 兰尔雅瞬间握住了苏挽的小手,一双水眸顿时成了一对弯月,许久不见笑容的脸上终是漾起了几分笑意,“阿挽,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阿挽无事,一切都很好。”苏挽瞧着兰尔雅,却是叫不出那一声母亲,“您不必担心,阿挽和婠婠是有感应的。” 兰尔雅闻言却是一怔,向来比婠婠还要粘人的阿挽与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疏离了? “夫人,小世子历经这一劫,可是懂事多了!”随侍在一侧的香榭倒是觉得世子终于有些男孩子样了。 兰尔雅莞尔一笑,“也是,我的阿挽是该长大了。” 走在前头的老太太与宋世康隐隐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旋即停下了脚步。 “侯爷,今日小八刚回来,就先让他同雅儿回屋去,母子两个也好说道说道,待晚间让大伙儿一同去正堂用饭,正巧宁安亦留下一起,庆贺一下,也为小九儿讨个好彩头。” 老太太倒是颇具人情地安排了,众人具道是。 老太太却又对着身侧的宋世康道,“你也是,小八回来了,你也该多亲近亲近,赶紧和雅儿一道去吧。” “是,儿子都听母亲的。”宋世康倒是从善如流,“毓翎,你就替我先送母亲回去。” 正出神的陆氏急忙快步上前,“是,侯爷,妾身明白的。” 说着,柔顺地上前接替了先前侯爷的位置,缓缓扶着老太太,带着一众奴仆朝顺承居而去。 剩下的不过侯爷宋世康与兰尔雅夫妻、宁安、苏挽,以及随侍的秦侍卫、丫头香榭,另还有二房的嫡少爷宋苏扬。 三、风起 据闻,宋苏扬乃是小林氏的嫡亲孙子,二房唯一的嫡子。现今已然一十有五,只比兰尔宁安晚出生个大半年,在整个宋家排行第二。 宋苏扬,字清木,人如其名,清而不寒,秀而不媚,水木清华,清扬婉兮。此般形容女子的言辞却是格外的符合这位一身华贵的清俊少年。 宋苏扬微微颔首,先是对着侯爷与郡主夫人打了个揖,才欠身对着苏挽温润笑道:“挽弟能够平安归来,实在可喜可贺!但闻挽弟受伤为兄实在是又惊又惧,不知哪来的毛贼,竟是如此胆大妄为,连侯府的世子亦敢冒犯!” 苏挽抬眸瞧向宋苏扬,心下一思量,刚欲接话,立在身旁的宁安便幽幽道:“多谢清木贤弟牵挂,小八如今能够平安归来,还要多谢皇帝舅爷爷的厚爱,将原奉炀之地纳入我泱泱东兆国。” “兄长所道如是,季一!”宋苏扬温润婉儿,笑迎着几人,对季一道,“把昨儿新得的麒麟紫玉挂件等会子给八弟送过去,据说此物由得道大成者处得来,最能保安康了!” 苏挽眉梢一挑,“多谢二哥,但此等贵重之物,为弟受之有愧。” “八弟过谦,此物与世子堂弟你最合适不过,季一你即刻便回去将此物送到玉景苑。”宋苏扬话落便谴了季一去。 “是,小的这就去。”季一躬身告退便往寒兮阁的方向而去。 兰尔雅虽然不怎么过问府中大小事宜,但这心下还是明了的,微一意动,却被身侧的侯爷阻下。 只见宋侯爷面色可亲,对着苏挽颔首,“八儿,既然你二哥赠予你了,便收着吧。” 苏挽闻言,松开兰尔雅的纤手,对着苏扬拱手道,“小八愧受了,谢二哥。” “八弟客气了。” 宋侯爷随即又望着苏扬道,“我那整好有一玄武墨砚,听闻你素爱纸墨间挥斥方遒,这便当是小八予你的回礼吧,晚间便着人送至你父亲处转交与你,可好?” 侯爷这话虽是询问,但苏扬顷刻间却已然明白,“如此甚好,侄儿在此谢过伯父的厚礼。” 所谓礼尚往来,面上倒也互不相欠。 宁安瞧着,倒也不甚客气,“既如此,那本世子便在此恭送二少,在下也好代替祖母于那灵芷院小坐小坐。” 这般明目张胆地赶人之举,估计也就这位深受帝宠的郡王世子敢为之了。 然,苏扬只一瞬间的诧异,转瞬依旧一脸温和,对着几人做了个非常符合礼仪的告退之礼,“既如此,那清木便先行告退。” 宋侯爷无奈摇头轻笑,“去吧,估摸着母亲也挂记着你。等晚间有闲暇了,你们几个兄弟再另行小聚吧。” “清木懂得。” 随即,苏扬又向众人依依告辞。 兰尔雅见已然看不见苏扬的身影了,对着宁安不赞同地说道,“了逸,你怎还如此顽劣?再怎么说,清木也算是你弟弟。” “姑母,了逸生性如此,您又何必生外甥的气,再者您要生气了,那祖母她老人家知道了定是要揭我一身皮的。”宁安面色凄凄。 “表哥这是对母亲使哀兵之策么?”苏挽面不改色地接口。 “挽挽,你这是在拆表哥的台么?你瞧,连姑父都没说什么呢……”宁安指了指宋侯爷,继而一顿,道,“姑父……” “好了,好了,了逸,就你这性子啊!八儿哪能拆了你的台!”宋侯爷轻轻挽住兰尔雅,笑道,“咱们还是赶紧去灵芷院吧,你姑母和小八儿都该累了。” “姑父说的是,那咱们就快快去吧。”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众人便已然稳稳安坐在了灵芷院的小厅中。 苏挽端了清茶给父母双亲正式叩了头、行了礼,才算安了兰尔雅的心。 侯爷稍坐了片刻,便有小厮前来说是有公务要侯爷出府去办,倒是满怀歉意地先行离去了。 兰尔雅拉着苏挽又是好一阵温文,才将人放回了玉景苑。 兰尔宁安因着老太太的邀请倒是程陪着。 玉景苑就在灵芷院的前面,分为东西阁。东阁是苏挽的住处,而西阁则是苏婳的闺阁。 整个玉景苑还是如同两位小主子在时那般,众人各司其职。 如今在苏挽眼中却是物是人非。 迎出来的是原本苏挽的长随季小幺与苏婳的贴身侍婢扶夏和几位年长的嬷嬷、妈子。 季小幺与扶夏两人年纪都不大,俱是八、九岁的模样,一个瞧着机灵,一个瞧着娴静。 几位年长的嬷嬷分别是两人的奶娘崔妈妈,管事顾嬷嬷,以及平日里的教养嬷嬷童婆婆,最后还有两位打杂的婆子。 因着明面上只有世子苏挽回来了,故而整个玉景苑的奴仆都先拨到了东阁照看苏挽。 东阁内院,苏挽喝退了众人。 “婠婠……”唯剩二人,宁安思索着依旧这么唤出了口。 苏挽觉着有时候装装糊涂还是很有必要的,“表哥想必是唤错了吧!” 宁安忽而觉得确实是自己弄错了,小九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婠婠,你……” “表哥若是这般挂念小九,那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去打探小九的行踪才是上上之选。”突然之间,苏挽发现自己的耐心真是愈来愈不好了。 “……好吧,你既不承认,那表哥也只能随你的意了。” 宁安故作一脸无奈,苏挽瞬间有种想把这厚脸皮的家伙拍飞的冲动,“兰尔宁安,你要是再不说正事,那就失陪了!” “挽挽就舍得让你玉树凌风的表哥独自一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凄凉地喝西北风么?”宁安一脸欠揍地揽住苏挽的小身板,忽而画风一转,又道,“好了,表哥不逗你了,来,表情不要这么严肃么……呃,好吧,咱们说正事。” “你……出事的那辆马车本来是小九的专用马车,是护卫队的重点保护对象。” 苏挽垂眸,“哦,那当时不该在这辆车上的人是谁?” “表哥的挽挽真是冰雪聪明,那天确实有个不该在那车上的人,你的六姐——宋苏妙。”宁安将苏挽抱到怀里,“据说是她的马车太挤了,就央求着上了你……小九的车。” 苏挽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想必你们早就查清楚了吧。” “哦,何以见得?”宁安腾出了一只手臂安抚地拍了拍苏挽的小脑袋,“别乱动!” “这不是摆明的事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是临时起意,就算事后有人收尾,又能隐藏得多深?”虽是问句,苏挽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皇帝舅爷爷是想让小八自己解决么?” 宁安眸子略深沉,“挽挽真是让表哥意外!” “表哥亦是让小八深感意外。”苏挽说着单手成刀劈向宁安的门面。 宁安下意思地扭头一躲,不妨苏挽用猛地劲挣脱,本不欲松手却又怕伤了怀中的人儿,只得缓缓松开了双手,让苏挽得以安落地。 “挽挽,要不要这么狠心?” “表哥以为大门外唱的哪一出别人看不出来么?单一个称呼便可以窥见一二。” “呵呵,表哥可没想隐藏,了逸,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么唤的!当然,如若挽挽你愿意这么唤表哥,表哥可是求之不得。” 苏挽觉着人和疯子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于是很是明智地决定不再搭理某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 四、既来之 一 身为侯府正房大夫人所出的嫡女,自然也代表了与生俱来的好命,而好命到每天无忧无虑的宋苏妙向来是不可一世的。 何况因着是幼女,打小便是众人手心里的宝。 她不必像一母所出的嫡长姐宋苏嫣那般事事要考虑周,琴棋书画,样样要让众人惊叹,才气逼人,坚守在东兆国三大才女之首的位置上;亦不必同身份低下的庶姐宋苏妜一般,要为了在侯府立足而绞尽脑汁,隐忍持之,时时与人为善;更不需与同年出生的堂姐宋苏娆那样,为着生母是乌云部族的继承人而承担着整个部族的命运。 故而,在宋苏妙出生后的头六个年头里都是这般高高在上,可以傲慢,可以跋扈。 然而,在她六岁的那年,变故出现了。 那便是侯府身份贵重的二夫人兰尔雅在进府四年之后,终于怀上了身子。 在当时,还年幼的宋苏妙并不如自己的母亲大夫人那般在意并仇视兰儿夫人与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可是,当兰尔夫人诞下那双生龙凤麟儿后,这个变故便深深刺进了宋苏妙还幼小的心灵深处。 龙凤子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宋苏妙在侯府的生活轨迹。 宋苏挽与宋苏婳一出生,便引来了无上的荣耀,御赐之名、御赐世子尊位。掌心朱砂,双生并蒂各表一枝。 大夫人陆毓翎嫁入侯府多年,膝下只得两女,始终不曾为侯府诞下继承人,为此,数年前,就在兰尔雅低嫁进侯府前,陆毓翎便将自己的庶妹陆毓敏接进了侯府中。陆毓敏进府后倒也算争气,先后为侯府添了一子一女,但到底也只是一姨娘,庶子终究不受待见,更不说,眼下,兰儿夫人诞下的乃是带有皇族血统的嫡子。 大夫人陆毓翎乃至整个陆家对此都是颇有微词,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于此,本来极其好命的宋苏妙,在龙凤子的对称下就显得不尽如人意了。于是开始了她愈来愈不受控制的后六个年头。 继而,机会来临的时候,宋苏妙还是不计后果地采取了行动。 事情过去不过三个多月,再次见到苏挽回来的时候,宋苏妙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件事所产生的后果完地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过,在母亲陆毓翎的筹谋下,宋苏妙不得不按下自己浮动不定的心。 苏挽同宁安在季小幺的带引下缓步向着小林氏的沁春园而去,在庭院小楼外的十字小径处,不期然,撞上了同要往小林氏处的宋苏妙一行。 苏挽轻挑了下嘴角,淡然停下,“许久不见,六姐看来在这侯府依旧是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宋苏妙乍见苏挽,本是粉嫩的玉脸瞬间变了颜色,“八弟这说的什么话?好似六姐我多么不待见你和九妹似的。” “哦?这待不待见的可不是八弟我自己说的。”苏挽淡然,“表哥,你说是吧?” 宁安笑得漫不经心,“挽挽说的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们又不能强逼着别人什么都不说吧。” “安世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害自己嫡亲的弟妹?”宋苏妙脸色愈加难看。 苏挽上前,“嫡亲?六姐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终究八弟我不是六姐你腹中的蛔虫。” “小八,你别太过分了!”宋苏妙气急,“你别以为我就怕了你。” 宁安眼角微张,“六小姐可一定要记住今日的话,不日要是再有什么变故,我兰尔家可就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 “你……” “表哥,祖母还等着我们一起用晚膳呢,可不能再耽搁了。”苏挽彬彬有礼,对着宋苏妙颔了颔首,“六姐,八弟就先行一步了,你也别耽搁太久,让大伙儿久等可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态。” 话落,苏挽也不待宋苏妙开口,便示意弓腰立在一侧的季小幺继续向前带路,不一会子,便和宁安不见了身影。 一袭粉色华裙裹身,外披白色纱衣,裙幅袅袅的宋苏妙将手中的罗帕使劲拧了又拧,幸儿那是上等的锦缎,不然必是要丢至一旁不得再用了。 “宋苏挽,你给我等着,终有一日我定要教你同那短命的宋苏婳一般死于非命。” “小姐,来日方长……”随侍在侧的大丫头凌春自是不敢承接自家小姐的怒火的。宋苏妙的性子旁人不知,她却是深受其荼毒,“两位世子固然可恨,但眼下要是误了时辰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苏妙颜色由红到白,白了又红,终是一言不发,恨恨地追了上去,总不能又叫人在小林氏面前说三道四。 苏挽与宁安倒是安然自若,先行一步便进了沁春园。 园内粗使丫头婆子透过圆形拱门遥见两位世子,赶忙分作两拨垂眸立在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两边,只一身形纤弱的小丫头匆匆往小楼内院通报。须臾,便见了小林氏身边的陈嬷嬷笑脸迎了上来,“安世子、世子,安!老夫人可紧着两位世子能早早过来聚聚好说会子暖心窝子话呢。” 回侯府之前,苏挽便听闻小林氏身边较得重用的得力妈妈有三位,一位大陈嬷嬷照管起居饮食,一位冯妈妈监管府内各类杂事,还有一位小陈嬷嬷专管人事往来,苏挽微微一打量,想来应该是小林氏近身侍候的小陈嬷嬷了。 果不其然,宁安微微颔首:“有劳小陈嬷嬷了。” “安世子客气,请随老奴进屋。” 打了帘子进得屋来,一股暖气迎面扑来,虽是深秋时节,奈何小林氏素有寒症,每每入冬前都是提前支起了暖炉将养着,以防旧疾复发。 苏挽眸光一扫,小林氏已然退却了晌午的装扮,去了珠翠,簪了娟布绒花,裹着白狐滚边的坎肩,身侧坐着一别样美人,玉面棕眸,异域风情尽显,虽是穿着汉服,却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这位自是二房宋世平的夫人乌云氏,乌云部一族的继承人。 “宁安给老夫人请安!二夫人有礼!” “小八给老夫人请安!给婶娘请安!” “好好好,你们两个有心了,老婆子有你们两个好孙儿,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也是宁儿和康儿的福气!快坐!” 苏挽和宁安许许起身坐到了下首。 “刚儿,毓翎和雅儿让老婆子遣去正堂了,想来已安排妥当了,你们既已请过安,便陪老婆子和沁儿一块过去吧!” 两人正欲回话,便听门外丫头喊话:“老夫人,六小姐来请安了!” 五、既来之 二 “既然,六姑娘来了,那便一起吧!想来,大家伙应是要等急了,总不好迟迟不见人,让大家干坐着。”从头至尾不曾开口的乌云沁珥却是突然柔声说道,“母亲觉着呢?” 闻言,苏挽心下一跳,乌云夫人这话听着倒像是与陆氏不睦,最起码不会相助于陆氏,但不免人心难测。 “也是,就别进屋了。”说着示意大陈嬷嬷去挑了帘子,一行人缓缓出了门。小林氏瞥了眼立在门房口的宋苏妙主仆,眉眼一挑,“六丫头,这日头已渐西沉,晨昏定省今儿便省了,正堂那边人可是已经齐整了。” 宋苏妙心中暗恨,定是这小八在小林氏面前说了那些个不知好歹的话惹得自个被厌弃了,言语间委屈之色尽是,藏也不藏,“望祖母安康,都是孙女的不是。” 小林氏暗暗思量,看来这陆氏也不是顶聪慧的,瞧瞧,原本还算机灵的小丫头如今成什么样子了!好好一件事就这么给办砸了,真真是委屈了她的清沐孙儿了! 小林氏眉眼微动,冯妈妈素来会看眼色,“两位世子爷今日可是主角儿,万不可因为那些个小事给拖延,老太太说呢?” “倒是这个理,都别杵着了,赶紧着走吧!” 小林氏一发话,大伙儿倒也没再耽误,一路向着正堂过去。只宋苏妙那毫不遮掩的眼刀子不时往苏挽身上射过来。 苏挽目不斜视,眸光幽幽,这小林氏可真是心急,宋苏妙却也是个蠢的,这般明显地下她脸子,不住往大房这边添柴加火,竟是直撞人家下怀。 正堂两侧耳房,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忽闻下人通禀,即起出迎,女眷们以陆氏为首从西耳房莲步而出,宋家两位老爷领着众子疾步出了东耳房。顷刻间,偌大的正堂上便集齐了二三十号人,自然也是包括了随侍的丫头婆子及小厮。 “给老太太请安!”这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总归在苏挽那前半生里是不常见的。 小林氏见到了这满堂的儿孙,心中不免自得,“行了!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家莫讲那些个虚礼,家宴么总得亲切些才好!且入席吧!” “是,谨遵母亲训示。”宋世康请了安,“入座开席!” 苏挽进得屋来,便见左右各开一席,中间一浅浮镂刻嵌以珐琅、翡翠的六扇围屏隔断,欲断不断,从容雅致。 众人闻言轻车熟路地各入其位,苏挽见势自知,古时三岁不同席,从容跟着宁安入了右席。因着宁安的特殊身份,紧随着宋世康,坐在了其右下首,而现任大理寺少卿的宋世平则安坐在了长兄的左下首。苏挽的位置倒是讨了个巧,甫一抬首,便与宋世平身侧的宋苏扬那俊雅的浅笑撞了个满心满眼。撇开眼,透过屏风那镂空的繁杂图案,隐隐瞧到了小林氏带着一干女眷入了座,只小林氏右侧与兰尔雅之间还空出了一个位置,想来,那该是留给名义上尚未寻回的九儿宋苏婳的。 寝不语,食不言。两边在丫头婆子的侍奉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是残羹冷炙了。撤下饭桌,退回东西耳房,换上香茗,众人这才打开话匣子。 “世子,你这回能平安回来,多得亏了圣上!你可不知,我们几兄弟那是提心吊胆啊!” 这说话的正是陆姨娘庶出的五哥儿宋苏挧,人倒是长得颇为周正,比那普通人家十二岁的少年要高出不少,那眉眼与宋苏妙还有三分相似,想来是随了陆家。 “多谢几位兄长挂念,皇舅爷爷说了,小八这是投了他的性子,有他这皇舅爷爷在,看哪路小鬼能与这天之子抢人!”苏挽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皇、皇舅爷爷?”宋苏挧一惊,“之前圣上与八弟不是甚少往来,到底是亲侄孙儿,就几日的功夫便这般亲昵了……” “挧儿!”宋世康蓦地打断,语气微冷,“天子的心思是你能妄自揣测的?” 宋苏挧一惊,忙忙跪下,“是儿子糊涂了,请父亲息怒。” “大哥,挧儿也不过是无心之言,毕竟自打郡主嫂子嫁入侯府后,圣上便对侯府一反常态,虽说恩宠不断却不再那般亲近,再者,双生子出世至今,于陛下也未曾召见过……”宋世平一脸惶恐,说出的话却是耐人寻味,“挧儿也是无心之过,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宋世平的话宋世康怎么不明白,当初那些个传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本以为是以讹传讹,可是,六年前的那幕他想忘也不能忘! 苏挽初来乍到,想着那日与锦帝的相处确实也透着股怪异,难道其中还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二弟,有些话当不当说,你一掌管通国法理的大理寺少卿心中自是有杆秤,为兄不好置喙。”宋世康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绷紧,“挧儿,今儿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多谢父亲。”宋苏挧出师不利,惶惶恐恐得回到了自个的座上。 宁安瞧着,一言未发,看来有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是该捯饬捯饬了。 “舅姑父,二舅舅,宁安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自古外戚还是得避讳些!”宁安虽是这般问着,却是自顾自的继续叹道,“但外戚外戚它还是皇亲国戚不是?” 宋世康两兄弟闻言俱是一怔,宋苏挧却是面色有些难看。 “八弟平安归来,伯父与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圣上既然与八弟如此亲近,倒也是我宋氏一族的福气不是?”宋苏扬温润的话语让人不自禁觉如沐春风。 “清沐说的是,倒是为父多虑了。” “舅姑父,小八今儿马不停蹄,如今,这天色也不早了,您看?” “也是,小八毕竟大病初愈,不能太过劳累,否则,圣上那也不好交代,我等这就去向老太太告安。” 话分两头,多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提这老老少少一室的女人了。 “可言、可言!六姑娘这小字可是大嫂问侯爷亲求,所谓妙语连珠、妙不可言,可如今,这六姑娘倒是个伶牙俐齿的,真真是丁点也没把我这叔母放在眼里。” 乌云沁珥作为准族长,那话语可是丝毫不留情面,陆氏心中暗恨,想她陆家曾祖一朝大司马,五十载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死后荣享太庙,祖父尚书郎,父亲工部侍郎,名门望族,哪曾想自己在这侯府受尽屈辱,还得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如今自己的宝贝幼女还要受如此欺辱。 “六姑娘再不成器,那也是侯爷嫡亲的女儿,老太太还在此,怎么的都轮不到二婶子来训斥不是!” “大嫂这般说来,倒是妹妹我的不是了,其实吧,妹妹我是替嫂子你着急,瞧瞧这大姑娘,同是大嫂你生养,怎就……” “哼!我宋苏妙再不济与你何干?我上有父有母,自是比不上那荒野蛮子教养出来的!”宋苏妙的痛脚一被踩到,慌不择言,反唇相讥,却是让众人变了颜色,一旁的宋苏娆脸色微微有着蕴怒。 “可言,闭嘴!祖母,叔母,可言尚且年幼,母亲素日琐事繁多,俱是常笑这位长姐未曾教养好幼妹,常笑在这里替她请罪!”宋苏嫣抢先一步在陆氏之前开口,总归是要有人出来收场,最合适的莫若她自己了! “常笑工德仪容俱是你们这辈子女中的典范,前些时候平亲王侧妃还说起禹王虽已开府,正妃之位却是一直悬置,常笑是个有福的。”小林氏正眼笑道。 “多谢祖母体恤,常笑回去必定好好教养幼妹。” “大姑娘倒是通透,以后可要好好提携提携家中姊妹们。”乌云沁珥话是此般说来,眸光却是若有似无地瞥着宋苏妙,“他日,若是小九儿平安回了府,说不准也是没有大姑娘这般的福分。” “叔母说的是,那也得看九妹有没有命回府了!” “六姑娘!你这是在咒本郡主的女儿么?”兰尔雅再好的性子也对宋苏妙生了厌弃之心。 “住口!” 苏挽等人刚至耳房口便停了这些个浑话,宋世康瞬间沉了脸,挑了帘子,怒气直冲着宋苏妙。 “可言,看来平日里是为父太过纵容你了!” “父亲!” “侯爷!”陆氏暗叹一声,“都是妾身的不是,所谓祸从口出,女子不得妄言,从今儿起可言禁足三月,罚抄《女则》百遍!” “母亲!”宋苏妙还未回神便被陆氏自请责罚的举动给惊呆了,“母亲,母亲,女儿何错之有?你为何要这般对待女儿?” “可言!”宋苏嫣了无声息地喝止,看来六妹这些年来确实被骄纵过了头,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没个数。 宋苏妙看了一眼端庄的长姐,猛地拂掉了宋苏嫣拉着她臂弯的纤纤玉手,“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被父亲、母亲厌弃!” 瞬间,宋苏嫣温和秀丽的脸庞亦是布满了惊诧之色。 “父亲,想来大夫人对六姐太过严苛了,不过几句家常罢了!”苏挽向前一步,“祖母、母亲,婠婠向来也是个顽皮的性子,尤记得在元和,她还不顾母亲阻拦,硬是养了只鸳鸯猫儿,那话语可是比今儿的六姐要乖张多了,母亲不也是一笑而过,婠婠是个可人心的,在哪都是福星。” 兰尔雅有些莫名地望着苏挽,“挽挽的意思是……” “六姐莫怪,想来父亲和大夫人并非真心责罚。” 宋苏妙不解地盯了盯苏挽,她怎会如此好心?不过提起那鸳鸯猫儿,宋苏妙倒是有些晃神,那猫儿是元和府丞的夫人带来的,本是她先看上的,却不想让小九儿给抢了先,说来,倒也该谢谢那鸳鸯猫儿,不然,她哪那么容易就上了小九儿的车,还把她给推进了乱军之中!令随在车旁骑着小马驹的八儿回过神时已然是来不及了……不过,那猫儿倒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儿,宋苏妙瞅了瞅了苏挽,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才是那个赢家,缓步而出,柔柔弱弱地跪倒在宋世康跟前,“父亲,都是女儿口无遮拦,请父亲看在母亲已然惩罚女儿的份上,饶过女儿这一回吧!”,宋苏妙原本乖张的小脸垂然欲泣,“母亲,长姐!” “好了好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小林氏有些遗憾,“可言该罚还是要罚,不过看在尚且年幼,又这般认错的份上,就减半吧,康儿觉得如何?” “凭母亲做主。” “可言多谢祖母!多谢父亲!” 兰尔宁安噙着笑,“好了,今儿这么个大喜日子,皆大欢喜多好!” “倒让宁安看了笑话!”小林氏嗤笑道。 “笑话?这天色已晚,宁安就随着大伙儿过来跟外祖母辞行,哪来的笑话可看。外祖母,这可不是其乐融融么!” “就你嘴甜!”小林氏面上堆满宠溺,“好好好,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吧,不然宁儿估计就要回娘家来讨人了!” 瞅着大伙儿高兴了,众人亦是缓缓告安。 陆氏心中却是愤愤,她一生精明,怎就生养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儿!回过味来又莫名觉着有些不安,今儿这二房处处挑拨,明显是想让她大房内乱,幸而她还有个争气的女儿…… 宁安辞别时,对着苏挽忍不住打趣,“挽挽,想不到才一顿饭的工夫,你便准备着给自己报仇了啊,连雅姑姑都是一脸不解,怎就好端端地提到了那只让你们几个闹得不甚愉快的鸳鸯猫儿了!” 苏挽嘴角微翘,“这不是有人自己着急了么!再者,也要多谢表哥的消息灵通,巨无不细。” 六、美人殇 一 宋苏妙禁足在自个的玉珠苑,自己的小心思却是暗自不敢露,小两个月的日子两边终是过了段安生日子。 这日里,宋苏妙终于如了愿。 那是一只玉白狗儿,因脊背处略带玄色斑点儿,故取名墨球,比当初那鸳鸯猫儿可是要名贵且有趣的多。 平日里,宋苏妙最喜逗弄这墨球,因此,眼下看到心爱的顽宠被那闯进后院来的野猫给挠了个口子,自是倍感心痛,驱了家丁护卫将侯府附近的野畜尽数给打杀了,更是不问前因后果,直接将那小丫头以看管不力的由头给发卖了。 凌春倒是个机灵的,转眼间就着了妈子嬷嬷去药房取了化血祛瘀的药膏来,亲自将那不足两寸的伤口处连同伤口四周都细细涂抹了个遍。 宋苏妙瞧着此般才肯罢休,却也是心肝、宝贝的念了好一会子,又拣了个麻利的婆子好生照看。 此事传到玉景苑的时候,苏挽正练着大字呢。 当即只是浅浅一笑,随身陪侍的季小幺眉眼低垂,轻声道,“当真如世子爷所料,事成了。” “不过开了个好头,切不可松懈大意,后事如何,权且往下瞧!”苏挽挥下最后一笔,细细瞧了瞧跃然于纸上的‘谋’字,不禁稍稍蹙了蹙眉,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狼毫始终不如那硬笔杆子顺手。 季小幺到底是年岁还小,讳莫如深地颔了颔首,“世子爷教训的是。” 虽说眼下看着苏挽不过一六岁稚童,比季小幺还要小上三岁,却是沉稳之极,让人不得不信服。 其实,这事对于侯府这样的府邸来说,算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 没几日,便无人再问津。 然,事情的发展却是超出了绝大部分人的设想。 不过到了开春,这墨球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温顺,时时朝人吼叫,连清水都不愿入口。 新派的婆子时时看顾,自是不敢隐瞒,忙将这事通禀了上去。 宋苏妙乍闻之下,急急燎燎赶去查看。 躲在屋里阴暗处的墨球估是被众人给吓到了,趴在地上簌簌发着抖。 离得最近的宋苏妙情急之下竟是伸出双手欲将墨球给抱到自个的怀里去,不料,素来最听其话的墨球猛地伸出了利爪。 宋苏妙那一双细白嫩滑的纤纤素手就这么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如若细看,还能见到几滴嫣红的血珠子慢慢冒了出来。 刹那间,宋苏妙便痛叫出了声。 一屋子的丫鬟奴婢俱是吓得不敢做声。 瞬间花容失色的宋苏妙当即给了身侧的凌春一个耳刮子,“死丫头,没看到本小姐伤着了么?还不快去把府医寻来!” 凌春捂着脸颊,眼含玉泪,一路小跑,少许,便领着府医到了后院。 已近不惑之年的府医张之柩一路疾走,气儿都没赶得及顺完便被请进了屋,只见遮着面纱的六小姐一双剪水眸子通红,好不可怜,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顾不得礼数便搭上了脉。 只这脉一搭,张之柩便不由蹙起了眉头,倒不是什么无解的疑难杂症,不过是受了点惊吓,刚欲开口安抚,便被一阵叮铛声打断。 “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们这帮子下作坯子,都是怎么伺候的?” 伴随着这一声声责问,一满头翠玉环佩的妇人当先掀了纱帘进得屋来,不消说,来人正是大夫人陆氏,后头一众婆子妈子紧随其后,除了梨嬷嬷、隽娘俱留在了门外。 “哎呦,我的心肝姐儿,你这是怎么了?”陆氏疾步上前将宋苏妙揽入怀中,一双美目不住将其上下打量,眸光扫过那双素手时,顿时变得狠厉,“这伤是怎么来的?” “母亲——”宋苏妙顿觉委屈,泪珠儿如断了线的琉璃珠子不住落了下来。 “乖乖,不怕不怕,凡事都有母亲与你父亲为你做主。”陆氏面色冷厉,“你们倒是出来个人把事给本夫人交代清楚了,否则,哼哼!” 贴身伺候的凌春顿觉不妙,踌躇着不敢上前,哆嗦着道,“夫、夫人,这、这是小姐养的、养的墨球、给、给挠的……” “墨球,那孽畜呢?平日里是白养了你们这一帮子丫头婢子了,竟让姐儿受了这等苦楚?” 凌春和那一屋子的仆人顿时一个机灵,扑通几声,均是跪了下去,求饶声不断。 “夫人、夫人明鉴啊,都是墨球儿发了疯,如今已被捆了关在柴房呢。” “是啊,夫人,最近也不知怎了,这墨球时不时地就闹上几回。” “还请夫人饶了奴,奴定会好生照看小姐的。” 此情此景,倒是一旁的张之柩看不过眼了,“咳咳!回禀夫人,六小姐这手上的伤并无大碍,涂了老夫的膏药明儿便可结疤愈合了,不消三日,准保连个印儿都找不着。” 陆氏本欲发作,听了张之柩的话倒是平心静气了下来,一面安抚着宋苏妙,一面瞧着张之柩,“先生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六小姐毕竟金枝玉叶,受了惊吓在所难免,老夫即刻写个安神的方子让丫头们抓了药来服了。” 陆氏缓了缓脸色,“如此,最好不过,有劳先生了。” 张之柩躬了躬身,“这是老朽应该的,夫人客气了。” “隽娘,你陪着先生去取药吧,顺便送送先生。”陆氏瞥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凌春,愈发觉得这丫头不叫人放心,当下打发了自己身边较为得力的嬷嬷去办这事。 “是,老奴懂得。”隽娘掂量了袖中的碎银,想来府医是个懂事的。 “如此,那老朽便先行告退了。” 陆氏颔了颔首,张之柩便随着隽娘出了屋。垂眸之间,陆氏眸光一暗,“凌春,姐儿就算要往前冲你也该拦着,拦不住,你也该挡着点才是!” “凌春知错,不该让那畜生伤了小姐,凌春愿意领罚!”到了这个时候,凌春自知是活罪难逃。 “哦?这会儿倒是拎得清啊!”陆氏修饰得极具韵味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楠木的台面,‘嗒嗒嗒’的声音煞是清脆,“哼,事已至此,本夫人再追究亦不过如是,即如是,那便饶你一命,既都说是那孽畜的错,那便罚你亲手将那畜生给我杖毙,挫骨扬灰!” 凌春不过岁前才及笄,又是侯府小姐跟前的一等丫鬟,平日里连条鱼都没杀过,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像个小姐,凡是见不得光的事儿都有人代劳,这等血腥的事儿让她亲自动手倒还是头一遭。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你们几个都陪着过去瞧瞧,也好长点心。”陆氏终于满意了,“梨嬷嬷,你带人过去看着,事了了,让她们都去悔过堂为侯爷、老夫人、小世子祈福。” “是。” 梨嬷嬷应声带着众人出了屋。 宋苏妙见着屋里没了外人,忙把面纱摘了下来,“母亲,这孽畜敢伤了女儿,女儿定要让人将其活剐了,只这般太过便宜了那畜生!” “你还好意思说。”陆氏看着宋苏妙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儿,不禁有些来气,“你就不能像你姐姐一般,懂些事儿,那些个顽物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能亲手侍弄的么?” “姐姐、姐姐!”宋苏妙一听母亲又拿自己同宋苏嫣相比较不禁有些气急,“你们就会拿我跟姐姐比,你怎么不说那不知死活的小九,她那会子顽皮,谁又说了!如今女儿不过是养了只狗儿当顽宠,怎就不懂事了?” 陆氏闻言,拿着娟帕的手儿猛地往桌上一拍,“小九?人家那是皇亲国戚,你是什么?不过是侯府的一小姐。” “母亲!”宋苏妙最是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当然自个的母亲就更不行了,“女儿在你心中竟还不如那个死人!” “哼!你也知道那是个死人,你还跟个死人较劲有意思么?她当初养了个猫仔儿,你现今就要弄个狗儿?” “母亲、母亲,女儿知错了。”宋苏妙见着陆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终究还是服了软,“女儿只是不甘心……” 陆氏缓了缓气儿,“不甘心?你以为母亲我就甘心么?她要不是有个公主娘亲,当初你母亲我怎么会这般窝囊?” “母亲……” “好了,可言,母亲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你们跟她斗下去!你且看着,母亲是怎么把她一步一步逼入死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