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 第一章 入军营 江水滔滔,将滚滚黄沙卷进浪中。 薛景年单膝跪在江边,怀中抱着一个身体渐渐冰凉的男子,四周躺了七八具身穿黑衣的尸体,流过泪的双眼此刻是一滴水也挤不出来了。 这男子,是养活她十二年的师父,荆风致。 他们刚刚到渌江江边,便遇上了师父的敌家,师父虽然武功高强,可惜寡不敌众,加上敌人阴损,在刀上淬毒,师父受了伤而毒发身亡。 薛景年侥幸没有受伤中毒,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死在自己怀里,而杀死师父的仇敌跳入翻滚的江水中逃之夭夭了。 她手中握着一支墨黑色的玉笛和一块青玉玉佩,都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这只玉笛名叫兰台空月,是师父的佩剑,玉笛尾部有一个凸起的机关,按下后刀刃便会从笛子中伸出,再按一下便又会缩回内部。传说这是工匠大师公冶行所锻造的三大名器之一,师父本来想在她出师那天送给她的,可惜,他没能等到。 那块玉佩,是师父的贴身之物,师父临终前告诉她,这个玉佩就代表了师父自己。师父交代她,若她以后无安身之处,边去北方的广北军,带着这块玉佩找一位陆将军,那是他的昔日好友,他可以收留她。 薛景年将玉笛别在腰间,握紧掌中的玉佩,抬头看向江水冲向的天际,双眼中还有血丝,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按照师父的遗愿,将他火化,带上他的骨灰和自己的行囊,毫不犹豫的向北方走去。 薛景年可以悲伤,但是薛景年不能被悲伤陷住自己的双脚,无论在什么地方,就算泰山般的沉痛压在她身上,薛景年都得站起来。 走走停停,过了五天,薛景年才到了广北城的脚下。 抬头望望这座大渝最北方的城池,城墙的砖瓦被黄沙覆了一层又一层,却牢牢挺立了一年又一年,就好像一个白发沧桑的老人有着一身健壮的铁骨。 这位老人手中有把可当千军的宝剑,这把宝剑的名字就叫做广北军。 薛景年走在广北城的街道上,两旁的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都说广北是大渝边境,长年面对外敌的骚扰,可如今看来这战事连绵倒是丝毫不影响百姓安居乐业,大概又是广北军的功劳吧。 越是这么想,薛景年越是对那位陆将军心生好奇,这位被皇帝御赞“陆卿握刀一日,大渝安宁一天”的广北军主帅究竟是何等的神威? 一股辛辣的香味儿窜入她的鼻子,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顺着香味儿看去,原来是一家卖肉汤和夹馍的小铺子,一口炖肉的大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泡,上面飘了几根鲜红鲜红的干辣椒,这香味儿就是从这口锅里飘出来的。 薛景年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正午过半了,她却还没有吃饭。 浓郁的辣椒味儿引着她咽着口水往铺子走,待她看清头上悬挂的价牌时,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基本是空空如也,只有几个不值钱的铜板,她数了数,四个。 一碗肉汤要六个铜板,一块夹馍要五个,她倒是一个也吃不起了。 薛景年只好收了收自己外放的食欲,冲招待自己的老板娘抱歉的笑了笑,转身欲走。 “这位兄弟,你忘带钱了吗?” 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 薛景年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的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最外面的桌子边,正冲她笑着招手。 这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随便的市井俗人,就算格调还算不上什么富贵公子,但也肯定是个人物。 薛景年无意与这些人有交集,便微笑着回他:“是,这就回家去取。” 那男子笑着说:“不用了,我本来在这里会兄弟,结果他来不了了,这份多点的馍和汤浪费了可惜,小兄弟赏我个脸,帮我‘消灭’了吧!” 薛景年听了,皱着眉看他。 “你别多想小兄弟,”男子笑的真诚,“我无意施舍,是真的不想浪费了这美味小吃,而且这样小兄弟你也不用来回跑一趟了呀!我多点了一份,你正好没带钱,我们这也算是缘分不是?” 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小兄弟,你就领了他的这份好意吧!白吃的还不要吗?” 薛景年感受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四面都是扑鼻的辛辣味儿,引得她口水直泛。想来这次也只能厚脸皮一会了。 “恭敬不如从命。”她冲那位男子抱了抱拳。 刚在男子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那男子就凑过来小声说:“饿坏了吧!我看你一直摸肚子却一直没买饭,又不像是本地人,猜你就肯定是盘缠不够了。编了这么个谎就是为了让你好受点,你别怪我啊。” 薛景年喝了一勺浓郁的肉汤下肚,觉得整个人都被这股子辛味儿包裹了,舒坦的很。她轻笑一声:“呵,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还知道,你根本不是来会兄弟的。”薛景年打量着他,“你是贪恋这路边小吃的好味道跑出来偷吃的。这多出来的汤和馍,是你看到我后新点的。” 男子一脸惊讶,不禁赞叹道:“行啊小兄弟,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薛景年说:“你穿的比旁人好得多,怎么会用六个铜板一碗的路边肉汤来糊弄你的兄弟呢?而且你这碗肉汤已经渐凉,我这碗还热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是新点的。” “那也有可能是我怕朋友没来汤就凉了,才故意后点的啊!”男子狡辩道。 “因为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 薛景年挑挑眉,“可不,你穿的这么显眼,又坐在边上,我一到这就看见你了,到我离开的时候你面前还只有一碗汤。” 男子这回无从狡辩,只能低低地笑出了声。 “而且我还猜,你肯定不只是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公子,能让忙碌的老板娘这么快就给你上了一碗新的汤,你肯定是个小官!”薛景年说。 “哦?”男子好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是富家大少爷了呢?怎么就只能有点小钱了?” 薛景年撇撇嘴,“那些家产万贯的大少爷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出来显摆,再说了,这诺大的广北城,还能没有个高档的酒楼客栈?我刚才都说了,你是贪恋小吃才来吃路边摊的,你要还是个大少爷,你就更不会来了。” 男子又笑了,这回咧开了嘴,像是被她说的心悦诚服一般。“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有点小钱的小官,也确实是想念这肉汤的滋味了。看来,小兄弟你慧眼如炬啊。” “我确实慧眼如炬,兄台你却是为什么双眼蒙尘啊?”薛景年打趣道。 “什么?” 她直起身,坐端正,冲他说:“你好好看看啊。” 男子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看了半天才却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腿,说:“原来你是个姑娘家!你怎么穿成这样?” “姑娘就不能穿成这样了吗?”薛景年略微不悦的说,“到底是谁规定的女子就得穿裙子?” 男子陪笑道:“没谁,没谁,是我失言了。姑娘穿这身精神得很,害我以为是个男子,真是多有冒犯。” 薛景年说:“你没冒犯我,你帮了我。” “是是是,”男子笑着说,“不过你一个小姑……一个人跑到广北城来干什么啊?这连吃饭的盘缠都没有了,怎么回家啊?” 薛景年脸色沉了沉:“我没有家。” “啊…抱歉。” “无妨。养我长大的师父也死了,他死前嘱咐我,如果找不到容身的地方就来广北城,找广北军的一位将军。”薛景年说。 男子皱眉:“你要去广北军?你师父是?” 薛景年转了转眼珠子,说:“我师父姓荆。” “荆风致?!你要找陆主帅?”男子低声惊呼出口。 这回轮到薛景年犯懵了,“你怎么知道?” “告诉你吧,我是广北军羽林营的统帅,燕明远。”男子说。 看见薛景年将信将疑的打量着他,燕明远无奈的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牌子,上面刻了几个字:广北军,燕明远。“这是我们的名牌,广北军人手一个的。”燕明远说。 薛景年摇头:“你别给我看这个,我又没见过,怎知真假。” “哈哈哈,”燕明远笑着把名牌收起来,“你年纪不大,疑心真重,放心吧,伪造军营名牌可是死罪。再说,荆风致的徒弟,还怕我现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不成?” 薛景年思考了片刻,说:“将军,麻烦带路。” “所以说,你是个神射手喽?”薛景年说。 燕明远谦虚的笑了笑,“不敢当,也就能百步穿杨而已。” 薛景年听他这番谦虚的自夸,也不禁笑了。 他们此刻正在各种营帐间穿梭,路过的士卒都要好奇的往她身上看上一眼。薛景年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压下了这股不适应的别扭感。 “别管他们,”燕明远说,“军里本就无聊,是个新人都要观摩上几次。等过两天新鲜劲过了,他们连理都不理你。啊,到了。” 薛景年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营帐立在自己面前,帐帘掀开,她看到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她心里明白,这就是广北军主帅,陆阙城。 ------题外话------ 新手上路,请多关照~ 第二章 遇神医 陆阙城本是在研究地图,许是听到脚步声便会过了头。看见燕明远带着一个陌生人走进了自己的大帐,有些不悦。 “明远,这位是?”他皱着眉问。 薛景年抢在燕明远前面回话:“我是荆风致的徒弟,我叫薛景年。我师父叫我来找您。”说罢,她取下腰间的玉佩递与他看。 果真如师父所说,陆阙城一见玉佩变收起了防备,转而露出一副笑脸,“我早就知道风致收了一个徒弟,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你。你师父也忒小气了些,这么久都不肯让我见上他的宝贝徒弟一面,还好意思跟我称兄道弟。哎对,你师父让你找我干什么?” 薛景年咬了咬嘴唇,说:“我师父……死了。” “死了?!”陆阙城猛的提高了嗓门,双眼睁得老大,满脸的不敢相信,“不可能!他可是荆风致!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动得了他?” “敌人阴险卑鄙,在刀上抹毒。”薛景年脸色沉了又沉,“我不想承认,但…师父是因我而死。” “怎么讲?” “敌人人数众多,但武艺并不高。有个人挥刀劈向我,本来我是躲得开的,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冲了上来,一时间没有顾得上自己身后……”薛景年握紧拳头,“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陆阙城闻言落下一声叹息,“哎,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他一边抚摸着手中的玉佩,一边惋惜的摇头,“风致是难得的奇才,可惜,他走的早了。” 薛景年低头不说话。 燕明远见帐内的气氛逐渐伤感了起来,很有眼力价的转移了话题:“老大,那你收不收留她啊?” “收留!必须的。”陆阙城非常肯定地说,“景年,你要是愿意留在这广北军,我回头给你找个轻松点的职位如何?” 薛景年笑了笑:“我无家可归,自然是愿意留下的。至于这职位…就不必了。军中自然有军法,每个职位都需要有能力的人来胜任。我初来乍到,将军不必因为您与师父的交情而坏了军中的规矩。” 陆阙城很欣赏的点点头,“倒是很懂事。那先给你找个住处好了。对了,明远,你帐里是不是还有个床位?” 军中住宿也是分等级的,主帅一人住一个营帐,每两个分营的统帅住一个营帐,依次往下加人数,最普通的士卒是十人一个营帐。由于统帅的人数是单数,所以分到燕明远的时候刚好只剩他一个人,就破例让他一个人住了。 燕明远听出来这话是想让薛景年和他住在一个帐里,顿时有些尴尬,心想难不成主帅也没看出来景年是个女孩子?他瞟了一眼薛景年,看见她的脸色也有些僵硬。 “不是,老大,你好好看看。”燕明远冲陆阙城使眼色。 陆阙城心不领神不会,疑惑的瞅了瞅薛景年,这有什么问题吗?“看什么?”他问。 燕明远无奈的摸了摸额头,指着薛景年说:“看她!人家是个姑娘,就算性格豪爽大方了些,也不能和我住一起吧!” “姑娘?”陆阙城极其诧异,盯着薛景年看了又看,不可思议的说,“我只当是个俊朗了些的小伙子!” 薛景年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这更好办了,”陆阙城说,“你赶巧了,今天早上军中刚好来了一位女大夫,我们专门给她开辟了一个新帐,想来她一个人住也无聊,你就去和她住一屋,如何?” 薛景年没想到军里还有别的女子,正想答应,却听燕明远说:“我可见了那女神医了,那哪里是医生啊,那就是块冰山!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别胡说,阴大夫一到这里就开始照顾伤员了,我看是个好大夫。”陆阙城说。 燕明远还想说些什么,薛景年冲他挤了挤眉毛,“无妨,我倒是想去会会这种人。”她说。 “是,说不定你有办法让她一展笑颜呢。”燕明远也冲她眨了眨眼。 看这俩人“眉来眼去”的,倒是让陆阙城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两个怎么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啊? 薛景年抱着自己的包袱跟着带路的士兵走到了自己营帐门口。掀开帘子,营帐里面没有人,只有摆在地上的书箱和药盒。她到营帐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像女孩子的人,心想这位女大夫应该是在医治伤员吧。 里面没人,她也只好自作主张的在另一边铺好自己的床褥,将自己的物件从包裹里一一拿出,摆好。 包裹里有一个精巧的木匣,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白瓷罐。木匣是师父设计的,只有他和自己知道怎么打开;瓷罐是她花了四十五个铜板买的,里面装着的是师父的骨灰。 她轻轻的延着木匣的棱角一寸寸的抚摸,末了将木匣放在心口,想让它感受自己的心跳。 “师父,我按照你的话,来了这广北军。”她轻轻的说,“可是师父,我还没有想好我该做些什么。这诺大的军营,有什么事是我能干的呢?” 薛景年摇了摇头,将木匣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 整理好衣物,她缓缓抽出别在腰间的那只玉笛,双手轻轻地捧着。这只玉笛通体墨黑,表面圆润光滑毫无瑕疵,唯有尾部点缀了一朵金色的月牙,银色的花纹以月牙为中心向两边延伸,在尾部环绕一圈,就好像是夜空中一轮弯月架与层层云雾之上,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只玉笛名为“兰台空月”。 兰台空月不仅仅是一把音质独特的玉笛,它更是一把宝剑。凸起的月牙就是机关,薛景年轻轻按下,锋利的剑刃便“飒”的一下从笛身中窜出。她用指尖慢慢的抚摸过剑身,这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炼成的剑身轻薄而锋利,光亮如明镜,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这剑价值非凡,难怪师父把它当宝贝爱护着,时时刻刻拿在手中,连睡觉都不肯撒开。 师父说,公冶三名器,他走过千山万水也才寻到这一件,但此生能有兰台空月作为自己的佩剑也算是无憾而终了。她的师父剑法高超,就算是用一支树枝也可以轻易地挑掉敌人的武器,可他却几乎不曾用过兰台空月。她曾问过为什么,师父只是笑着回答她“剑不轻出”。 她隐约觉得师父是想告诉她,遇到困难时先动脑子,手中的利剑是走投无路时才做的选择。 可现在师父不在了,这四个字背后到底是什么含义她再也无从得知。这只师父宝贝了一辈子,想忍痛割爱作为出师礼物送给自己的兰台空月,最后就这样潦草的落入自己手中,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笑。 薛景年将剑刃收回笛身,目光在兰台空月和自己原本的佩剑中徘徊许久,最终还是将这把墨色玉笛别在了腰间,将自己原来的佩剑挨着木匣放在枕边。 从今往后,她就是兰台空月的新主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环顾了一下账内,正想要起身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一人冷冷的问她:“你是谁?”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外褂,红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口,肩上挎着一个木箱,手中握着一卷布,五官精致可人,眉眼清秀,神色冷淡的看着自己。 这应该就是那位女大夫了,她想。 “你是谁?”女子又问了一遍。 “我叫薛景年,我被分配到这个营帐住。”薛景年站起来冲她抱了抱拳,“想必你就是那位女神医吧。” 女子冷冰冰的看了看她,脸上似乎有些不满,“你到底是什么人?女扮男装潜入军营可是死罪。” 薛景年惊奇:“你看出来我是女的了?” “哼,我可是医生,男人女人什么区别我最清楚。别以为你伪装的有多高超,我一眼就能看穿你。”女子说,“快说,你是不是探子?你不说我就把你告发到将军那里去!” “别生气,”薛景年笑了,“将军知道我是女人。” “他知道?那你……”女子惊诧的看着她。 薛景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委婉的她解释,只能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裙子,我就喜欢这么穿。这身男装是我改良过得,更适合我的身形。” 听了这番话,这女子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薛景年看在眼里便觉得好似一缕阳光照在了冰川之上,寒冰就要融化成春水。她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怎么打动这个小姑娘了。 “你说的实话?” 薛景年点头:“是实话,裙子繁琐碍事,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女子的行动,我不喜欢。” 女子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竟然小小的笑了一下。“我也不喜欢!你看。”她往前走了两步,将左腿向上微微抬起,这时薛景年才看清楚,她穿的哪里是什么红裙子,竟是一条长裤!原来因为裤腿太宽,乍一看就像一条裙子了。“我娘以前给人治病,明明不过片刻就能到的人家,她提着裙子小步小步地走硬是走成了两倍的时间!到了病人家也是,上楼梯提着裙子,坐下提着裙子,蹲下提着裙子,病还没看成,先跟衣服较半天劲!” 她一下跟自己说了一大堆心里话,薛景年有点受宠若惊的不知道该看哪里,同时她也为这女孩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同而和感到意外。 “我就跟她说,我以后当了医生就不穿裙子了。既然我们这一行常常要和时间抢人命,就应该想尽办法的节约时间,可我娘就是不知变通!最后我也只能悄悄把裙子改成裤子了。”女子羡慕的看着她,“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真好,允许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穿。” 薛景年叹了口气,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没来得及管我什么。” 女子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接上话。 “没事,我虽然没有父母教导,但我有一个好师父。他常常告诉我,人生在世,就不要拘泥于条条框框的规矩里,能按自己心意过几天就活几天,要是有朝一日活得不如自己意了,这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薛景年说。 女子转了转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她竟然走到薛景年身边坐下,粉嫩的嘴唇中溢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叫阴如玉,我可以叫你阿景吗?”她说 薛景年微微一惊,方才还冷若冰霜的美人现在就向被春风吹皱的一池暖水,前后变化之大着实让人措手不及,“好,”薛景年看了看她,试探的叫了一声“玉儿?” “太好了,”阴如玉笑着说,“在我家那边啊,姑娘们一个个端着小姐架子,都想活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什么的,扭扭捏捏的,我都不喜欢!所以我都没什么朋友。但你不一样!你按自己的喜好过日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你离开家乡做个四海游医,对不喜欢的人冷眼相待,对喜欢的人微笑相应,敢想敢说,其实你也在按自己的喜好过日子。薛景年心想。 “对了,你为什么那么不待见这些士兵啊?”薛景年问,“他们又是怎么招你了?” 阴如玉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们,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 阴如玉捂了捂嘴巴,“呀,不是不是,这都是些市井粗鄙之词,你别学我。” 薛景年忍不住笑了。 “阿景,我来这是为了行医救人,你又是为什么而来呢?”阴如玉问。 “我,我无家可归,”薛景年说,“总要先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吧。” 阴如玉又问:“那你觉得这里能是你的家吗?” 薛景年抬眼看向帐外来来往往的队列,整齐划一的步伐振振有声,应和着时不时传来的号角声。她突然想起燕明远冲她眨眼睛的那个瞬间,虽然是刚认识的人,却能在细枝末节让你感受到他的善意。她嘴角渐渐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还不知道,但是这一天内突然认识了这么多人,认识了你。从前江湖漂泊我只觉得并不孤单,现在我竟觉得有些热闹。” 第三章 露锋芒 一眨眼,薛景年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在军营里生活了三日。 其实这三日,她要么是跟着阴如玉去照顾伤兵,帮她打打下手,要么就是自己待在营帐里安静看书。有时候燕明远得空了也会带她在营中到出去逛逛,可惜她并不算广北军的编内人员,好多地方都是她去不了的。虽然这几天,早中晚三顿饭都与这些士兵一同排队领餐,但就像燕明远说的一样,新鲜劲过去了便没什么人在意她,这三天来来往往她竟然也没认识什么新人。 这日,她正跟在阴如玉后面为她提着药箱,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薛景年回头,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带她到自己营帐的士兵。“有什么事吗?”她问。 “薛姑娘,我们大将军有请。”那士兵对她恭敬的抱了抱,搞得薛景年很不自在。 那士兵笑着说:“我们大将军说了,薛姑娘是友人之徒,不能怠慢了您。我叫文九,是专门给大将军打下手的,以后咱们可能要经常见面。” 薛景年心想这陆阙城未免也太过把她当回事了,可见他与师父交情之深。 文九带着她往将军的营帐走,走着走着,薛景年发现士兵们开始跑动起来,有人在喊着“快!快!”。她还听见有刀枪棍棒碰撞的声音,不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到了门口,她看见里面还站了三个人,文九见状立刻就要带她下去,陆阙城却一摆手说:“没事,我们已经说完事了,正好也让他们见见景年。” 薛景年这才走了进来。 “景年,这几日过得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文九说。”陆阙城关心的问。 她摇了摇头,“都挺好的。” 陆阙城点点头,说:“那就好。景年,这两位是我们军中的军师,王先生和许先生。这一位是先锋营的统帅,郑佼。” 薛景年冲他们挨个作了一揖。 “景年,一会儿我们要出兵,军里可能会有些躁乱,你好好在营帐里待着就是。”陆阙城说。 出兵?薛景年皱眉,这就是刚才为什么士兵都开始跑动了吗?“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陆阙城说,“我们的探子报告有一队北凉士兵伪装成了商队,要绕过广北去攻打封宁。只要我们及时拦住就好。” “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远去攻打封宁?”薛景年不解。 陆阙城说:“封宁军主帅和几个将领回京去复命,他们可能就是想钻这个空子。封宁物资丰富,北凉派去的人数又并不多,他们这些日子闹灾荒,我想他们就是去劫掠资源的。” 薛景年若有所思的点头,一抬眼看见陆阙城身后摆了一个沙盘,上面是广北城外的缩略地形,插着十几个红蓝两色的小旗子。她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问:“将军是想走土路从前后两面包围他们吗?” “你怎么知道的?”许先生诧异的看着她。 “我看出来的,”薛景年说,“伪装成商队是有许多好处,但也有不少坏处,一是只能走开拓过的大路,二是行走速度不能太快,走土路抄近路看起来是可以赶在他们前面拦截。将军,探子何时来报的?” 陆阙城说:“差不多一炷香之前吧。” “不行,这不够快。”薛景年说,“就算是伪装成商队,他们的速度也不会有多慢,据我猜测,至少要比普通商队快上两三成。土路本不适合战马奔跑,再加上人数越多行军速度越慢,等我们整装出发追上他们的时候恐怕已经到了封宁界内了。到时候广北军和北凉都人生地不熟,谁都得吃亏。” “那你说怎么办啊?”两位军师似乎是对薛景年的反对很不满意,态度也不复刚才友善。 薛景年指着沙盘说:“这里,走大路到封宁势必会经过这片湖水,湖水周围杂草丛生,我这几日观察到羽林营的军服都是草黄色的,正好可以隐藏在杂草丛中伺机突袭。将军,您赶紧让燕明远带些得力的士兵赶去,人少跑得快,还来得及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藏匿起来。” 王先生笑着说:“薛姑娘,这赶路总得骑马吧,人可以藏,马怎么办呢?这不一下就露馅了吗?” “马,就安置在道路中央。”薛景年笑着说。 “什么?!” “这帮人伪装成商队,心里有鬼,本就警惕得很,一眼看到有好几匹战马在路中央晃荡,势必会人心惊乱,停下来四处观察。这一下子,活靶子变成了死靶子,”薛景年说,“燕明远不是总说他百步穿杨吗?这次就看看他能不能一箭就把对方领军射下马来。” 陆阙城思考了一瞬,说:“文九,让燕明远带二十五个羽林营士兵,现在立刻快马加鞭赶去月坡湖,按薛姑娘说的做。郑佼,其他人计划不变,加紧整队,赶快出发!” “是!” 两位军师不干了:“将军,这小丫头能懂什么?她打过仗吗?” “我认为她说的有道理,”陆阙城很是欣赏的看着薛景年,“况且原先的计划也没有变,咱们不妨看看薛姑娘的计划能不能成。要是成了,自会有赏,要是不成,自会有罚。如何?” “将军放心,如果事实证明我说的没有道理,我自会领罚。”薛景年说,“两位军师暂且放心吧。” 听了这番话,两位先生互相看了看,方才悻悻的退出去了。 帐中只剩陆阙城和薛景年二人,陆阙城走到她身边,见她还在研究沙盘,便笑着说:“不愧是风致的爱徒,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过人。风致擅长三样东西,剑术,兵法,谋政,看样子他是教了你兵法?” 薛景年摇摇头,“不,他教我的是剑术。至于别的…师父教我的是如何思考,如何观察,如何行事。我之后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路,师父把选择权留给了我自己。” “他要是没教你兵法,又为何会让你来找我?”陆阙城问。 “师父让我来投奔将军,也许并不是认为我适合待在军营里。”薛景年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玉笛,“是因为师父信任将军,或许在他所认识的那些人中,他只信任将军。” 陆阙城一怔。 “比起这些,将军您应该先想想为什么封宁军主帅回京的消息能被北凉人知道。”薛景年从沙盘上拔起一只红色的旗子,在手中把玩了着。 陆阙城皱眉:“你是说,他们有安插在封宁军的奸细?” “就准我们排探子,不准人家安奸细?”薛景年将红旗放回原位,却是倒着放的,“将军应该书信封宁军,让他们严格排查。另外,将军要做好失去一名忠心的手下的准备了。” “什么?” 薛景年叹了口气,说:“我们铲除了他们不小的兵力,北凉怎么可能放过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他们不似将军正直善良,宁可错杀一百,不肯错放一个。可惜了。” 闻言,陆阙城的心也坠了坠,可惜了这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忠诚好男儿。 过了约半个时辰,帐外传来阵阵躁动。 薛景年掀开门帘。只见一队士兵又说又笑得意洋洋的正往军营里面走,那服饰分明是羽林营的。见状,她心下了然,不禁嘴角多了一抹自信的笑意。 燕明远走在队伍最后,手中握着一张长弓。他没有跟着士兵们会羽林营,而是改道向主帐走来,远远的看到她站在门口,还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呵……”薛景年看他兴奋如此,忍不住笑着冲他扬了扬头。 燕明远进帐后不一会儿,郑佼和文九就跟着进来了,文九一进来就忍不住的大声说:“大将军,您是不知道,那些人见到路中间好几只游荡的战马,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东张西望。这燕统帅隔着这么老远,一箭,就一箭!就把那领头的给射下马来了!领头的一死,这后边的人跟丢了魂似的,一个个兵荒马乱的,好搞的很!” “别搞的好像功劳都是我的一样,”燕明远拍了文九一下,看着薛景年说,“我都听说了,这是多亏了薛姑娘想出的好计谋。” 薛景年笑着摇头。 “你别说,这薛姑娘还真是神机妙算,”郑佼说,“等我们赶过去,人已经被羽林营处理了大半了。要是不另派他们快马加鞭赶过去,等我们追到,人早到封宁界内了。” 陆阙城点了点头,“嗯,不错。北凉士兵怎么处理的?” “老规矩,杀一半警示,放一半报信。”郑佼说。 “行。”陆阙城满意的说,“这次的确多亏了景年,相信两位先生知道了后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薛景年心想,这可不一定。 “我还得给封宁军写封信,你们先下去吧,稍后再来议事。”陆阙城说。 “是。” 到了外面,文九彻底忍不住了,“薛姑娘,你可真是厉害!”他说,“看你这几天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语出惊人呀!你告诉告诉我,你怎么想到的呗?” 燕明远哭笑不得的说:“你就这点出息啊?就算人家告诉你了,就你这脑子能学会吗?” “说的你多聪明一样。”文九不满的嘟囔一句。 燕明远不搭理他,转头冲薛景年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没事,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营中最西侧的城楼靠着一座小山而建,山上有个比较平坦的山崖。当年广北城主的女儿吵着要看花,城主就在这山崖上种了一片玉兰。广北土质不好,不易生长这些植物,这些玉兰树到最后,就只活了一棵。不过也是怪了,它竟活到了现在,倒成了军中独特的风景。想不想去看看?” “好啊,”这番话引起了薛景年的好奇,“那先回去了。” “那晚上我去找你。” “好。” 月初上梢头。 阴如玉坐在床铺上整理着自己的瓶瓶罐罐,抬头就看见薛景年要往外走。 “你又要和燕统帅玩去啊?”她白了她一眼。 “每次叫你一起你也不来啊。”薛景年笑了。 阴如玉哼了一声:“我才不去。” “是,”薛景年无可奈何,“不用等我回来再熄灯,想睡就睡吧。” 薛景年掀帘出去后,阴如玉又哼了一声:“不等你,谁知道你会不会被狼吃了。” 帐外,燕明远站在三尺外,怀里还抱了个包裹。 “燕统帅,你是这带什么好东西了?”薛景年走过去,笑着打趣。 燕明远把包裹往她鼻子上凑了凑,“你闻闻?” 薛景年一惊:“肉汤?” 这里边竟然是她初见燕明远那天,他请客喝的那碗肉汤的味道。 “嘘,小点声!”燕明远把食指放在嘴边,“别让别人听见了!” 薛景年好笑道:“怎么,你从外面偷来的?” “什么呀!”燕明远左右看看,把她拉到无人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我,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可军里的食材使用不都是有记录的吗?你哪来的肉?”薛景年问。 燕明远嫌弃的撇了撇嘴:“我是用那些有眼不识珠的厨子不要的棒骨做的。这些家伙充其量只是能把食材弄熟而已,哪里懂得这剔完肉的棒骨是熬汤的好原料。” “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饭,”薛景年眼中多了一丝诧异和赞赏,“不过你这样做合适吗?” “合适,”燕明远眨眨眼,“我帮他们杜绝浪费呢!” 这句话一下就把薛景年逗笑了。 “现在虽然是早春,但北方天冷,山上有风。到时候用这肉汤一暖胃,就不觉得冷了。”燕明远说,“跟我来吧,不然还没到肉汤就凉了。” 薛景年自觉不畏冷,出来时也不曾添衣,没想到燕明远做得这么周到。 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沿着台阶爬到了山崖上。果真如燕明远是谁,这崖上生了一株玉兰,许是因为北方天气较冷的缘故,这玉兰还是一个一个紧紧包裹着的花骨朵,迎着月色洒下的光晖,仿佛在闪闪发光。 玉兰清雅高洁,迎春而放,是荆风致最喜欢的花,似乎是受到师父的影响,连带着她也对玉兰心生好感。她情不自禁的走到树边坐在,手轻轻抚在树干上,抬头看,弯月在花苞和树枝间若隐若现。 燕明远也坐过来,打开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起来的汤罐,肉汤味儿瞬间扑鼻而来。 “你好破坏气氛。”薛景年笑着说。 “快喝吧。”燕明远赶紧给她倒了一碗汤,“你也喝过那家肉汤,尝尝是我做的好喝还是她做的好喝?” 薛景年无可奈何的嘬了一口下肚,果然暖意顿时席卷身,这汤鲜味儿十足,油而不腻,不禁又喝了几口。 她抬头,见燕明远还期待的看着自己,自己碗里的一口没喝,不觉好笑的逗他说:“味道淡了。” “怎么可能?”燕明远赶紧自己喝一大口,皱着眉头砸吧砸吧,“没有啊?” 薛景年摇头:“有的。” 燕明远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薛景年面不改色,一口咬定,直到燕明远一口口把自己那碗喝了个精光才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燕明远问。 笑你傻,薛景年心说,嘴上却说没什么,又抬头看树上的花骨朵。 “还得过几天才开呢。”燕明远说。 薛景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下。 燕明远看出来她在想别的事情,便不再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冷风渐大,他才开口:“不早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薛景年点点头。 他们往山下走,燕明远注意到她腰间的兰台空月,于是问:“你一直别着这把笛子,你会吹笛子吗?” “会,我师父教我的。”薛景年看他看自己的表情变了一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下次吧,等…等花开了,应景。” 说罢,她回头看去,那株玉兰孤独的立在崖上,冷风吹的它枝桠颤抖。弯月挂在它枝上,月色清凉,花苞白净,好一出冷漠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