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当旗》 序 薄暮时分,轮回炉中,我从漫漫长夜醒来。 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归途,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昨天夜里,我在梦中,又回到了白沙。 ——珏 永星上界界陆的东南,有一座高约六百丈的孤山,即凌物山,山腰建有一座亭,名曰耀光亭。 耀光亭由某任府尹所建,繁盛多年。但在后来的长期战争中,耀光亭渐渐无人登临,便一直处于荒废状态,直到现任府尹夕腾的到来。 夕腾对这座以答乌木为主要建材的亭子喜欢得紧,到任之初就设法修缮了一番,之后更是长期居住在山脚,每日都到耀光亭游玩。 凌物山从下往上大体可分为三部分。山脚多小坡地,多树林,建筑很少,夕腾的小院便坐落于此。 凌物山腰有一处略宽阔的平台,耀光亭便矗立此处。晨昏交替之时,答乌木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柔白色的光芒,即使在遥远处,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正是耀光亭名称的由来。 凌物山顶有一处花开烂漫的梅花林,在不知源头的力量加持下永不凋谢。在梅花林最深处,有一颗极其高大的梅花树,枝头有梅花,树下有木屋。 此时耀光亭中,永星界副府尹林绮与夕腾相对而坐。 副府尹林绮是夕腾的妻子,随夕腾一起任职此界。 夕腾端起茶杯吹了吹,看向林绮,温柔问道:“你还没见过太上吧?” 林绮点点头:“没有。” 夕腾轻声道:“这次面见太上,不必紧张,我来沟通即可。” “听你的。”林绮乖巧应下。 夕腾转头欣赏亭外风光,不再说话。 毫无征兆,主位上响起平淡的中年男声: “开始吧。” 林绮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外罩墨色深衣、一根梅树树枝束发的男子端坐主位之上。 她想要看清男子面目,然而男子身周有一种晦涩的能量流转,阻挡视线。林绮有些好奇,提聚神力想要再看,不料男子身上恐怖的能量感受到窥视立刻做出反应。 林绮顿感通体生寒,喉咙微凉,犹如一点寒芒顶在喉间,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她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跌坐在席上。 这就是太上吗? 林绮视线模糊,脑袋逐渐昏沉。 太上手指轻点。 林绮身子一轻,身体的异样瞬间消失,她脸色苍白,顾不上昏沉的脑袋,恭敬坐好,将头深深埋下。 但之后太上与夕腾谈论的一切,昏昏沉沉的她一个字也没听清,最后清醒时,已是傍晚。望着亭外天色,林绮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伏在案上睡着了。 太上离去许久了。 “嗯?”有温暖衣物披上玉肩,刚直起身的林绮回头看去,是夕腾。 “醒了?”夕腾为林绮披好罩衣,语气温柔。 “没添麻烦吧?”林绮有些愧疚。 “没有的事,”夕腾安慰地拍拍林绮的肩,在她一旁坐好,轻声道,“不过有个坏消息,太上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林绮目光担忧,起身上前为他轻揉额头,轻声问:“还要继续吗?” 夕腾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眼:“残破的城郭已容不下纷争,既然下界无可避免,那就必须想办法约束。” “太上那边?”林绮语气担忧。 “太上有太上的路要走,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夕腾睁开眼,语气坚定,“只要我们认为我们走的路是正确的,那就该走下去。” “嗯,”林绮轻轻伏在夕腾后背,语气轻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夕腾握住林绮的玉手,望着亭外渐暗的天空,终归无言。 ………… 永星下界。 兆历一千九百六十八年正月五日,夜。 星斗陆东列班国解语省,花府。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年仅七岁的花人天缩在狭小的假山洞里,轻轻啜泣。 外面是一蹿几丈高的火焰,散发内力光芒的刀剑乱舞,血光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小的花人天害怕得不敢动弹,双手堵住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兄长被杀时的惨叫。 突然,一支手用力把他从洞里扯出,摔在地上,然后提起他的衣领,似乎是在辨认样貌。 花人天受到如此惊吓,立刻惊恐大哭起来,泪眼朦胧中,他看见了提着他衣领的男人右胸处有用夏文绣的“神”字。 他依稀听见男人在用夏语喊:“东西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花人天不明所以,放声大哭的他只想扑进温柔母亲的怀抱,不,就算现在出现的是最严厉的父亲,他也要扑进去! 紧接着,提着他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随后松手倒地,他也跟着瘫倒在地上,然后又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他。 “杀。”抱着他的那人声音冷漠,让花人天的身子不由得颤抖,哭声下意识变小,恐惧在心头蔓延。 “别怕,别怕,”似乎是感受到花人天的恐惧,那人低头说,“你要活着。” “活……着。”哭累了的花人天喃喃细语,红红的眼睛慢慢阖上。 ………… 兆历一千九百七十七年四月三日,夜。 永兆陆天夏国煌州,州治煌州城。 “起火啦!起火啦!” “来人啦!快救火啊!快救火啊!” “哪里起火了?哪里起火了啊!” “北丈书院!城北的北丈书院!那里着火了!” “阿、阿翁……呜呜、呜呜、呜呜……阿母,我……我好、好怕啊呜呜呜呜……” “大家快跑啊!快出城啊!全城都要烧起来了!” “快跑啊!快跑啊!” 天空被火焰烧红的夜晚,人们或慌张或悲伤或恐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煌州城。北丈书院外,卫律与百姓焦急地提着水一桶一桶地冲向火区,可是火势太猛,人们只能暂时抑制烈火的蔓延,阻止火区的扩大,而无法彻底扑灭。 同一时间,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北丈书院旁的一间木瓦房里,一名黑衣男子刚把剑从面前的敌人身上抽出,就被另一名尾随其后的蒙面人甩出火球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厮杀在大火的阴影中继续。 “刘鸣沙在这儿!” 不时有嘶吼声在不同的地方响起,瞬间便引来两方人马的拼死搏杀。 噼里啪啦的燃烧中,兵器相接和负伤痛哼的声音尤其突出。 而那个叫刘鸣沙的男人,现在正和一位自称名为影政的年轻人藏在书院最边缘的一间木瓦房里。 刘鸣沙今年三十七岁,天夏国人,相貌平平,独居,是北丈书院一位并不起眼的先生。这次厮杀正是围绕着对他的争夺展开的。 满头大汗的刘鸣沙蜷缩在房间的一角,脚边有一根短小的蜡烛在微弱地发光。未曾习武的身子刚经历一场极限奔逃,正在微微颤抖,他的眼睛紧盯着守在门口的影政,不知道在想什么。 影政单膝跪在门后,用粗布轻轻擦拭短剑上的血迹,同时上身虚靠在门框处,仔细感受外面的动静。 这里距书院稍远,不时有人跑过,短时间内,这里很安全。 但影政很着急。事发突然,当他们在北丈书院见到刘鸣沙的那一刻,敌人便点起了火,自四面八方杀来。他们仓促应战,无奈敌众我寡,尽管年轻气盛的他心中满是不甘,但为了保住刘鸣沙,他只得在一刻时前靠着同伴的拼死掩护撤了出来。 短剑擦净归鞘,影政看向刘鸣沙,看向这个他已经观察了半年之久的中年男人。两人一时对视。 刘鸣沙的眼神平静,忽然他微微一笑。 烦躁的影政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然后就像种子发芽,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迅速膨胀,挥之不去。 试一试? 他眯起眼,轻轻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微微刺痛。 试一试。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昏暗的街道里,杂乱的脚步声中,虚弱的影政护着胸口,脸色苍白,但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只能奋力奔逃。 兆历九百七十七年四月四日,晨。 随着最后一点火光在水中不甘地熄灭,为救火而劳累了一晚的煌州城军民们,看着缕缕青烟升起的北丈书院,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爆发出兴奋的吼声: “火灭啦!” ………… 兆历一千九百九十七年十二月五日,正午。 一望无际的大海,蓝得深沉,白云漂浮的天空下,淡褐色的海鸥成群划过,留下漫天的“喔喔”声。温暖的阳光落在海浪怀里,映起一片金光闪闪的波澜,偶尔有鱼跃出海面,更添勃勃生机。 “麦鸣岛的冬天就是这么美。永不结冰的永星海上,成群的凝线鱼从南方的喀欺尔特海出发,一往无前地向东列班群岛游去,途中它们要穿过特码琅岐大漩涡,在那里丢下无数同伴的尸体,只为了种群的延续。”身着西鲁因恩式服饰的中年金发男子仰头灌下瓶子里最后一口酒,深蓝色眸子注视着大海,“格拉列兰岛的大转角是观赏凝线鱼迁徙视野最佳的地方,不知道你去了没有,那样的悍不畏死,真是太壮观了。” 他靠在大开的兰窗(落地窗)上,一边回头看向坐在桌前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边晃着空荡荡的酒瓶。 老人一头银白色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时光在他依旧英俊的脸上留下了共同走过的见证,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着统筹一切的自信。老人身着有圆形案的紫色袍服,外罩淡赤色的棉袍,这两色服饰足以彰显出他的尊贵地位。 揉了揉眉毛,老人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晃动,另一只手翻动桌上的公牍,目光不曾转移:“大转角太远了,在这里看看就好。而且周像,你现在应该想怎么接待圣会使者,而不是看海。” 周像低笑,将空酒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走向酒柜:“尊者大人不是正在想吗?我瞎操什么心。”一边说着,他一边取出一瓶新酒,敲了敲瓶身,然后侧耳倾听酒液与瓶壁碰撞的美妙声音,语气颇具玩味,“况且我们‘伟大’的红衣议员们,对天地惩罚圣会的意见可是不小啊。”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放下酒杯,和上公牍,靠向椅背。 “那些人还动不得,让他们再嚣张一段日子。”老人揉了揉眉毛,指着周像手里的酒,道,“还是聊聊今天的正事吧。” 周像无奈把酒放回酒柜,道:“特执部已经出动,万事俱备,只等圣会使者了。他们的来意还算是明确,前线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的消息,他们也应该收到了。” 老人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 “老爷。”门外忽有声音响起,是这座宅邸的家宰。 略一停顿,家宰恭敬说道:“天夏国宫廷乐师叶人天在邸外求见,说是应大人的约。” 周像看向老人。老人摇摇头,稍加思索,道:“迎进来。” “是。”家宰答应着退下。 “尊者大人雅兴,还请了戏子?”周像开着玩笑。 老人不理他,整理好公牍,重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家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 老人睁眼,直起身子,沉声道:“进。” 家宰轻轻推开一扇门,后退侧身行礼,待身着便服的叶人天走入房间,他才轻轻关上门。 进入房间的叶人天略一打量,便知此处是世界政府现任尊者的私人议事厅,是整座宅邸最重要的地方,就连家宰轻易都不能进入。而面前坐着的老人和站着的中年男人,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圣会商部三品右宗,叶人天,”叶人天行礼,用的是西鲁因恩民族的礼,说的是西鲁因恩语,“代表天地惩罚圣会,向世界政府总国尊统治者罗曼?希尔诺亚、世界政府特殊事件调查与执行部副部长周像,致予最诚挚的问候。” “世界政府总国尊统治者,罗曼?希尔诺亚,代表世界政府,回应天地惩罚圣会的问候。”罗曼起身回礼,用的是夏族的礼,说的是夏语。 周像回礼后,便微笑上前请叶人天就坐,并为他呈上一杯热茶,然后他在一旁坐下,拿出笔墨纸砚,准备记录。 待双方礼节性的问候结束,一一落座。罗曼面对叶人天,双手放在桌上:“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夏国宫廷乐师,竟是天地惩罚圣会的三品大员。叶右宗不必照顾我说西鲁因恩语,说夏语便可。你和周像都是夏人,说夏语更方便,我也听得懂。” 叶人天微笑道:“多谢尊者大人。来前,在下听说尊者大人神往东方已久,本还不信,但今日见到尊者大人身着夏式服装,夏语也甚是流利,世人诚不欺我。那这份礼物,在下也就没挑错了。” 说着,叶人天从袖中取出一盒,双手递上。盒子半掌大小,其上雕刻精美繁复。 “这难道是?”周像起身接过盒子,双手递给罗曼,罗曼欣赏着盒上的精美雕刻,不由惊讶出声。 “正是天夏国当代名匠的作品,”叶人天微笑介绍,“其上雕有大夏君子图,特送给尊者大人。” 罗曼看向叶人天,意味深长地笑道:“将作大匠的作品,果然精美,大夏君子图,更是意义非凡。叶右宗,多谢圣会赠宝。” “尊者大人盛名响彻宇内,万民敬仰,此宝,非尊者大人莫属。”叶人天起身拱手。 罗曼微笑道:“哈哈哈哈,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今日之事,在下已得本会内阁首肯,可以便宜行事,还请尊者大人,不要有所顾虑。”叶人天对罗曼说道。 “嗯。”罗曼点了点头,“那请问贵会,是想和政府,谈些什么呢?” “想必尊者大人也知晓前线的战况不容乐观。尽管只是第一道防线的部分被撕裂,但是在那片战场上,这样的损失已足以让敌方在接下来的进攻中逐渐蚕食掉整道防线。”叶人天收敛了笑容,严肃道,“第一道防线是最坚固的,如果这条防线都被摧毁了,那么第二、第三条防线被摧毁也就是迟早的事,政府千百年来所维持的修行界和平局面,也会被彻底破坏。” 罗曼眼神深邃,缓缓道:“所谓的修行界和平局面,不是我政府一己之力就能维持的,即使最坏的情况出现,防线崩溃,这个和平局面也绝不会被打破,这一点,贵会多虑了。” 叶人天也不反对,继续道:“关于防线的维持,我们圣会有一些想法。” 罗曼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微笑道:“贵会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应该代表你们已经有了解决方法,并且是愿意为天下做出贡献的吧?” 正在记录的周像抬头看向叶人天。 叶人天微微一笑,道:“本会虽然愿意为天下做出贡献,但无奈实力有限,还是要以政府马首是瞻。” “世人常以为天下第一大宗是九家,但修行者都知道,第一宗非贵会莫属。防线的维持,还需贵会鼎力相助。” “我们圣会只有些虚名在外,权作茶饭间谈资。政府才是天下诸国协力所向,我圣会只能贡献些计谋,以为天下尽绵薄之力。” “……” “我们的办法有四个,第一个,即以政府的名义召集封号境修炼者,巩固锡蓝防线。我们圣会行部会积极响应,并将不遗余力留守右位,让政府无后顾之忧,修复防线。第二个……” “……” 当人在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此次会谈结束,已是傍晚了。 罗曼在三份同样的盟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周像双手拿起一份,递给叶人天。 罗曼对叶人天微笑道:“希望我们精诚合作,不负誓约之名。” 叶人天双手接过,微笑回道:“不负誓约之名。” 周像看了眼兰钟,对着罗曼微微俯身,轻声道:“已经是木时段二十时五刻了。” 罗曼微微点头,轻声道:“送一份到医馆处。” “遵。”周像先向罗曼行礼,再向叶人天行礼,然后才带着一份合约退出房间。 罗曼再看向叶人天,微笑道:“叶右宗,这次算是有个好开头,期待下一次盟约时叶右宗也能到场。嗯,现在这个时间……还能去北边夜市逛逛,叶右宗,在麦鸣岛,夜市可是一绝,要是不去一趟,那你就可算是白来了。” 叶人天笑了笑,走近罗曼,低声道:“在下这趟可不算白来。尊者大人,下一次合作,我是来不了了,不过我个人有件小事,想要麻烦尊者大人。” 罗曼微笑问道,“叶右宗请说,个人的事,我一定尽力相助。” 叶人天笑了笑,神秘道:“这事,与世界政府无关,但是,与寒霜,和海伯伦……有很大关系。” 叶人天呼吸一滞。 当他说到“海伯伦”三个字时,议事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罗曼面无表情,温和气质瞬间撕碎,议事厅温度断崖式下跌。 这位手握权柄二十三年的老人上身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成拳,被冠以“寒霜”封号的冰雪内力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使身周迅速出现冰雪内力外散而形成的冰雾。猛然爆发的木境威压狠狠砸在叶人天身上,叶人天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有血流出,有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但叶人天的眼里有兴奋的光,越能感受到罗曼的强大,他苍白脸上的笑容就越开心。 寒霜——罗曼?希尔诺亚冰蓝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注视着笑容夸张的叶人天,声音微冷。 “海伯伦,他在听。” ………… 兆历一千九百九十九年正月八日,晨。北劫陆东南部,红家内殿。 天蒙蒙亮,楚具旭把满头黑发梳起,扎上发髻,戴上露且玉制的束发冠,稍微整理一下身上的春降业袍,一切妥当,推门走出房间。 略一停顿,他快速扫视一遍院内的石桌、孤松、小池,不再停留,径直从侧边的小道出院子,大步走向大殿。 离开小院后,楚具旭遇到了很多同辈的和不同辈的族人,族人们向他行礼,他一一回礼。这群有相同血脉不同名字的人互相见过礼,要去往相同的地方。 众人有意落后楚具旭几个身位,楚具旭带着越来越多的族人行走在安静的路上。途中他快速扫视沿途熟悉或不熟悉的景物和建筑,似乎是想把这些都刻进脑子里。 红家很大,从楚具旭的院子到大殿很远,但再远的路也会走到终点。 到了。 楚具旭抬头望着这座名为玄皂殿的宏伟建筑,这样想。 他注视良久,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转头时,看到被家族视为希望的五个孩子,正在和一位笑呵呵的白发老人依次告别。 要走的是那五个孩子,要留下来的是他们。 不对。 楚具旭猛地摇了摇头,然后大步走入玄皂殿。 要走的是他们,要留下来的,是那五个孩子。 楚北宣微笑着,这样想。他相信,跟随在他身后的族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留下的,都是希望。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永星界时间体系: 一年:三百七十二天;分为春夏秋冬四季。 一季:九十三天;分为三月三余。 一月:三十天。一余:一天。 一月、朔余,二月、望余,三月、晦余。以此类推。 一天三十时辰: 月(一到三), 川(四到六), 申(七到九), 午(十到十二), 会(十三到十五), 朝(十六到十八), 木(十九到二十一), 玉(二十二到二十四), 青(二十五到二十七), 辰(二十八到三十)。 会朝之间为正午。 一时辰有六刻,一刻有十钟,一钟有六十响。 春秋季;申八时日出,玉二十三时月遮。 夏季:申七时日出,玉二十四时月遮。 冬季;申九时日出,玉二十二时月遮。 期间有误差和变化。 2.日月:其日月高悬于天,白天则日遮月,称“日出”,夜晚则月遮日,称“月遮”,无东升西落。但按典籍记载,许多年前,日月还是东升西落的。 3.家宰:古代卿大夫家中的管家,这里也译为管家。 4.兰窗、兰钟:皆由北隆列?洛兰所制造。前者类似于现代的落地窗,以光水晶打磨制成;后者类似于现代机械钟,但体型较大,且内以阵法驱动,有一定误差。 5.春降业服:夏族传统服饰,降业服分为春夏秋冬四套,用于春祭夏庆秋收冬拜。} 第一章 ?天降 星历元年(兆历贰千年)正月四日。永兆陆天夏国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开必县城。 在二十三年前,开必县还不叫开必县。设县于夏朝的她有一个传承上千年的名字——丰安,后来挑灯查遍了史书古籍几乎看瞎了眼睛的天夏国史官们才从字缝里看出,这名字取的是“丰富安民”之意。 若是在二十三年前说这话,县里的人们大抵会阴地里狠狠地朝这些史官老爷们啐口水。因为自夏亡以来,龙井泉不再涌泉的丰安县,就只是天夏国西南部署州的一个一人口不过千户的小县,无甚特产,庄稼丰年也仅供自给,灾年就更别说了,直接举家出县乞讨。所以丰安县也被官员们视为“仕途终结之地”。 直到二十三年前,丰安县城南郊桂山脚下沉寂已久的龙井泉重新喷涌,一夜之间积水成池,池上云雾缭绕,神异非常;池中红鱼偶跃,常高于桂花枝者,便是古鱼乘桂。 乘桂,不知来由,古籍只道此泉独有,乃当年丰安县繁盛之根本。此鱼通体红得鲜艳,大小不过成人两掌之合,味道异常鲜美,有开智明目之奇效,为夏之一绝。夏朝灭亡后,龙井泉便不再涌泉,池水也都干涸,乘桂亦是不出。此后天下大乱,列国纷争不断,此间事渐渐无人知晓,只在史书中还留有一两笔。 今过七百余年,龙井泉再度涌泉。于是王公贵族的使者便接踵而至,只为一尝古人贪嘴之物。 因为乘桂跃泉次数极少,难以获得。物以稀为贵,以至本就昂贵的乘桂价格更加高昂,达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于是丰安改名开必,取“井门壹开必乘桂”之意。 龙井村就坐落龙井池旁。原本不过数十户的小村庄,在龙井泉重新喷涌后,便有不计其数闻风而来追逐暴利的“渔夫”涌入龙泉村,至今人口已有数百户之多。 龙井村北靠桂山,整体地势自北向南倾斜,而龙井池就坐落在村子的最南边,村口刚好在龙井池附近。 龙井池约三百步之围,以石垒边,略呈圆形,池中央,有奇石高出池面,石上有口,碗口大小,池水与乘桂皆从此口出,这便是龙井泉。 正逢年节,池边的人少了许多,但仍有百十来位汉子扎在一堆,就着清水薄饼谈天说地,谈话声和哄笑声此起彼伏,只是看着热闹和谐充满年节气氛,但一个个视线却都是离不开泉眼。 村口不远处,一袭深衣的叶人天跟在身着麻衣的消瘦男子身后,低着头,向龙井村一步步走去。 将入龙井村,男子停步侧头,声音和蔼:“还有些时间,圣会来不及了。若有未竟之事,就这时去做吧。” 叶人天上前施礼:“谢大长老。” 大长老点头,转身向前,不再停留。 叶人天看着大长老在围着龙井泉的汉子们好奇的目光中进入村子后,轻吐口浊气,转身往开必城走去。 他要去吃珠饺。 珠饺,将珠冠蛇剥皮剁碎后用特制面皮包裹,放入滚烫酱汤中焖煮,待酱汤煮干,再将珠饺放置冰中四分之一刻,因珠冠蛇特性,取出珠饺时,定是皮白馅粉、外冷内热。一口咬下,瞬间的凉爽后,是恰到好处的温暖,给人冬天冒雪回到暖和房屋的满足感。实乃冬春之季不可或缺的美食。 年节时分,人迹稀少的开必城西市内,叶人天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食店里端着一碗珠饺,细细品味。 “年节日子里,难得你还开着。”叶人天箕坐着侧靠凭几,口中呼出热气,然后拿起一边的小棍撑起窗板,看着外面冷清的街道。 “知道你好这一口,”身材矮小的店小二站在一旁,轻笑回忆,“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年节。你见着我们这些生人也不怕事,扯着张大人袖子就说‘要吃珠饺’。” 叶人天收回视线,看向面带笑容的店小二,也笑道:“记得你们当时衣服上全是血,踹开门把肆厨拎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吓哭。” 店小二笑着笑着,逐渐沉默。 叶人天低下头,慢慢拨弄盘里的珠饺,似乎是在回忆很多年前的那一碗。但是年代太过久远,记忆都已模糊,实在是回忆不到。于是他摇摇头,不再回想,挑起一只珠饺就塞进嘴里,微微张口吐出热气。 接连吃了十几个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店小二:“会里知道我到开必县了吗?” “我通知了。”店小二一边低头用抹布擦手,一边回答。 “都出卖我了,你还不走啊?” “走不了啦,”店小二放下抹布,坐在叶人天对面,捶捶自己的腿,轻声道,“家里的女人恋旧,死活不愿意走。我便也不走了。” 叶人天挑起珠饺的手微微一顿,接着问道:“我记得你有孩子。” 店小二咧咧嘴:“昨年去看龙井池的乘桂,掉池里啦,就埋在桂山脚,也近。” 沉默。 “你后悔吗?”叶人天忽然问。 “你指什么?”店小二转头看向叶人天。 只见叶人天一股脑地把剩下的珠饺都送进嘴,费了很大劲吞下后,他看向店小二,语气略急:“一切。从一开始的一切。” 想了想,最后店小二笑着挠了挠头:“我没读过书,想不了这么多。” 叶人天站起来,沉默许久。 “我只知道,这一切对你不公平,”过了很久,店小二朝屋外努努嘴:“花人天,天要黑了。” 站了许久的身子晃了晃,叶人天点点头,望着黑夜逐渐笼罩的天空,最终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冲出食店,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摆动双臂,向着桂山的方向奔跑。 店小二细心关上门,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当叶人天气喘吁吁地跑到龙井村时,太阳已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月亮后面了,大长老正端坐在龙井池边,安静烤着乘桂,脚边横七竖八倒着百十来个汉子。 叶人天平复呼吸,恭敬行礼:“大长老。” 大长老没看叶人天,只是随手将烤焦的乘桂丢进池子,赞了一句:“好手段。”然后起身径直走向桂山山道。 叶人天没有看那条烤焦的乘桂,恭敬跟在大长老后面。 大长老停留过的龙井村,今夜十分安静。 到了桂山山道,大长老停下,声音平淡:“决定了?” 叶人天双手微微用力,又忍住:“决定了。” 大长老不再说话,开始登山。 叶人天低着头,开始登山。 就在他们开始登山的同时,高高悬挂在开必县城之上的一颗星辰,光芒在瞬间明亮后逐渐黯淡。远在麦鸣岛的一个大房间里,一个奇怪的巨大仪器上与之对应的一个亮点突然跳了一下。 管理这个仪器的官员正在和同僚谈天说地,虽然他余光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今天是千星图之日,星辰本该有所变化。 命定的齿轮,就此运转。 与此同时,天夏国署州桂鱼郡庆和县县城外。 已是不惑之年的影政下马,向等候已久的白衣年轻男子行礼:“郇首座。” “影前辈好,这位是张正,”白衣年轻男子——郇羞没有废话,他点点头,侧身让影政看到他身后一位四十几岁的黑衣男子,道,“我记得你们认识。” “是老队友了。”张正对影政点点头。 “各自都有任务,我就不打扰了。”郇羞对二人行礼,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叶人天真的叛逃了?”影政靠近张正,“我记得你这些年一直负责他。” “嗯,大长老在帮他。”比影政大五岁的张正双手抱胸,声音疲惫,“接到线报,他在开必县。” “开必县啊,这和当年的答案不一样。”微微沉默后,影政说。 “没有办法了。”张正叹了一口气。 “上路吧。”影政翻身上马,看向张正。 “路上聊。”张正上马。 “话说你头发怎么弄的?我的头发总是要白过来。”影政好奇看着张正的一头黑发。 “在南国弄的,还挺贵。”张正摸了摸脑袋,“很好用,我托人买的,你想要的话我帮你买,这药还有个故事,边走我边给你讲……” 两人扬鞭并行,闲聊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渐渐远去。 桂山顶。 叶人天跪坐在地上,调整大长老为他准备的古琴,一切妥当后,他抬头望向静立在山巅的大长老。 微风习耳,叶人天轻轻嗅了嗅,风里有山上的花香。 他轻声:“春天吗。” 大长老回头看了眼叶人天,目光晦暗,然后继续仰视满天璀璨,审视其中的大道轨迹。 辰时段三十时整,夜空中,千星骤亮,月光暗淡,“千星图”徐徐展开。 桂山之巅,大长老前踏一步,浮空而立,低喝一声,风自天上来。他衣袂翻飞,手印迅速变化,一个个晦涩难懂的音节飞快从嘴里涌出,连成气势磅礴的句子。 叶人天深吸口气,低头发狠咬破了小臂皮肤,鲜血涌出,流到古琴之上。 此间气势陡然一变。 大长老霍然转身,眼中白光炽烈如火,一个阵法在脚底逐渐凝实。他声音冷漠:“汝知死!” 叶人天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弹拨古琴,回道:“汝当死!” 大长老怒目,正欲开口,下一刻便有白色的火在他身上燃烧。 仪式已开,不能停止。大长老只得继续燃烧自己的神力,强撑着命运的重压猛然抬头,仰视开始旋转的千星,发出晦涩而坚定的音节:“#@#!”(轮回命转!) 上界,独自端坐在梅花林中的太上含笑点头,翻开书,撕下一页,扔向天空:“¥:,【。”(“去吧,珏。”)于是那张书页在空中立刻化为白光射向下界。 千星图之下,大长老向群星张开双臂,口中不断唱诵玄奥晦涩的音节,炽热的白色火焰随着音节的高亢低沉而变幻,火舌吞吐间,在大长老脚下阵法的转动中从下至上燃烧着大长老的身躯。 叶人天闭眼弹奏远古正乐,配合大长老的吟唱,指尖溢血也不停止。 几个呼吸后,书页化作的白光在连串音爆声中终于飞到了千星图里。于是一团白色光柱直接从千星图中轰然砸下,瞬间就笼罩了大长老与叶人天。一条蕴含强大能量的白柱连接了九天和桂山,也遮挡了未知的窥视。 大长老的吟唱愈加激昂,身上的火焰愈加强盛,叶人天的手更加迅速,乐声更加激昂,直到古琴发出炸裂的响声! 琴弦崩坏中,千颗星辰飞速转动,幻化出一张印有满天星辰的“天幕”笼罩而下,印有千星的天幕缓缓将开必城笼罩。与此同时,千星骤暗,天地一片漆黑。 大长老停止了唱诵。他平静注视叶人天,身体在白色火焰的燃烧下已是若隐若现。 被古琴炸得满身血痕的叶人天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因脱力和失血而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冷冷回望着逐渐消失的大长老。 大长老嘴唇未动,但直视他的叶人天却如遭重击,顿时呆在原地。 同时天幕笼罩完成,以开必县城南城区为中心点,整个开必县城和桂山都在范围之内。 在天幕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一开始那颗便暗淡的星辰开始坠落。天幕中央、开必城南城区,一座巨大的祭坛无声无息破土而出,原在其上的钟楼轰然崩塌。 以祭坛为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宽阔的大道被撕裂,一座座建筑在轰鸣和惨叫中被摧毁,天空被撕开漆黑的裂缝,古老的毁灭气息从裂缝疯狂涌入,又被千星图形成的幕布挡住,不能外溢。衣不蔽体的人们和惊慌的走兽悲嚎着被大地的裂缝吞噬,空中惊起的飞禽哀鸣着被吸入空中的裂缝,在千星图的幕布之中,一切生命都不能幸免。 城墙逐一倒塌,激起满天灰尘,南边的桂山在裂缝中一寸一寸坍塌,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土石。 裂缝撕裂山峰时,将要燃尽的大长老静静注视着呆滞的叶人天,与他一起,被淹没在土石下。 在千星图中央,祭坛升到顶点之时,星辰同时坠落到祭坛之上,于是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以祭坛为中心一圈圈疯狂散发开来,将沿途一切废墟都摧毁,然后又携着砖瓦石块,一次次重重撞击到天幕上。 …… 正月五日月时段一时四刻。麦鸣岛泊湖镇,世界政府天文地理勘测部总局。 周像猛地推开天象厅的木雕大门,迅速侧身让脚步急促的罗曼先行进入。 “地点!地图!” 罗曼声音洪亮,人未至声先至。 今夜值班“天地仪”的年轻管事胡索顾不上抹汗,连忙上前迎接,一边行礼一边急切道:“回尊者大人,地点确认在天夏国的署州境内!” 罗曼快步走到巨大的天地仪前,注视其上突兀的一团暗色。 胡索在侧紧张解释:“大约在辰时段三十时整,星辰发生了……坠落……对!按照基点损毁程度和速度,我们推测是发生了星辰坠落!坠毁中心就在天经中一、地纬东六的基点处!”胡索用力拉过旁边的下属,指着下属端着的天夏国地图,继续道,“就在天夏国署州境内!” 罗曼的目光不断在天地仪和天夏国疆域图之间来回移动,双手负在身后,眉头紧皱。 周像冷声询问:“天地仪按照天上星位、地下脉向之交点所确立基点位置,可提前预知范围内地动、天气。” “所谓星辰坠落即星辰失星位。坠落之前,该星辰的星位会释放出最后的能量,让星辰骤亮,然后逐渐暗淡,最后达到坠落的条件。若是星辰坠落,那天地仪在此之前为何没有变化?” 罗曼缓缓看向心虚的胡索,眼神锐利。 胡索低下头,语气艰涩:“星辰……坠落,因为今天是千星图之日,所以、所以今日下午基点……可能震动的时候,属下一时没有引起重视,没能提……” “荒唐!”罗曼勃然大怒,一脚踹滚胡索,指着他怒骂,“基点震动!这都引不起你重视?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引起你重视的!” “请尊者大人治罪!请尊者大人治罪!”胡索颤抖着跪下,以头触地,声音充满恐慌。 “当年,我看你学习刻苦才用心培养。你完成学业,我又把你调来看着这天地仪,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堪大用!”罗曼言语中充满了失望,“这个职位很难吗?只要你能及时报告,就不会有所处罚!很难吗!” 周围的人都在做自己的工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骂过胡索,罗曼重新观察地图,道:“周像,请各部长官……不!去请天夏国使臣!”罗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震惊,迅速改口。 周像心中疑惑,接下命令:“遵。” 罗曼皱眉思考,思绪翻飞,负手踱步,没有再说话。 胡索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周围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各自埋头工作。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叶人天。”终于,罗曼驻步,深深叹息,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 “尊者大人!”管理千里信的官员拿起纸条,小跑着双手捧给罗曼,“是天夏国的消息。” 罗曼接过,扫了一眼。 然后他看向跪在一旁的胡索,丢下纸条,大步离开天象厅。 胡索颤了颤,抬起头,还在发抖的手拾起纸条。 一瞬间,瞳孔放大。 罗曼面无表情,脚步不停,眼前不禁浮现出纸条上的内容: “千星骤暗,署州桂鱼,百里地动,亡者万人。” 走出勘测部总局的罗曼,正好撞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天夏国使臣。 他停下脚步,稍微收拾了情绪,才又走向那位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悲伤的老人。 …… 正月五日月时段一时五刻三钟。 星斗西陆,一座冷清的宅邸院落里。 被称为弦长的白衣少女借着烛火,一边摆弄一件与政府“天地仪”相比个头超小但极其相似的仪器,一边不停地在纸上计算。 少女旁边,英俊到极致的白衣男子蹲在花盆前安静裁剪花盆里盛开的迎春花,动作轻柔。 雕刻虎豹的石台阶上,被称为雾长身穿靓蓝飞鸟纹袍的少年斜躺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轻轻抚摸着一只黄色小雀,小雀在温柔抚摸下不时发出欢快的清鸣。 “嘤嘤嘤。”小雀抖了抖小翅膀。 少年闭着眼,脸上有浅浅的笑。 “嘤嘤嘤。”小雀晃了晃小脑袋。 少年微微睁开眼,小心看了看专心演算的少女。 “嘤嘤嘤。”小雀甩了甩小屁股。 少女猛地把手中毛笔掷向小雀。 小雀伸出翅膀,帅气地顺翅接下毛笔,旋转一周稳稳落在少年胸前,然后在少年手上一通乱写。 “雾!管管你的鸟!”少女看着得意洋洋的小雀,气急了,小粉拳对着空气就是一顿乱锤。 少年被吓了一跳,他“噌”地一下窜起,看了看自己的下身,然后对少女笑呵呵道:“它没动啊没动啊,小弦你别生气嘛。” 少女深吸口气,仰头望着漆黑到没有一点儿光亮的天空,陷入愤怒到极致的沉默中。 白衣男子忍俊不禁,起身拿起少女刚奋笔疾书过的纸,扫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 “哥哥,小弦在干什么?”少年一边用左手与脸色发黑的小雀争夺毛笔,一边用右手举手提问。 男子想了想,微笑回答:“今夜是千星图,是恋人的节日。小弦是在等自己的恋人一起看星星呢。” 少年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毛笔,然后蹦蹦跳跳跑向少女。原本拿着毛笔快快乐乐的小雀在少年的突然发力中瞬间脱手,“咻”地一下飞上了天。 男子看向在深呼吸中平复心情的少女旁边转来转去叽叽喳喳的少年,微笑拿出怀里的信匣,取出写有“左花枝”三个字的千里信,拨动开关,轻声道:“你对了,天夏国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县城。” …… 正月五日月时段二时整,天夏国署州桂鱼郡庆和县县城外。 大地刚刚“安静”下来。扬朗尔格·克莱顿推开马车车窗一扇,入眼皆是废墟。 小县城年久失修的低矮土墙根本没有抗住大地晃动的能力,在震感到来的第一波就瞬间大段大段崩塌,把站在城墙上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卫律们直接全都埋在了土堆下。 城里的建筑除了前几年刚修缮过的县衙还摇摇欲坠地坚持外,其他建筑大都已经彻底坍塌。 先跑出房屋的百姓或裹着薄布在街上晃荡,浑浑噩噩,或跪在死去的亲人旁边放声哭泣,或嘶吼着在坍塌的木堆里不停翻找。 满目疮痍,满城哀嚎。 “克莱顿兄。”郇羞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 克莱顿关上窗户,看向郇羞,轻声道:“我看见了。” 郇羞叹道:“因为叶人天叛逃,寒燚以错误的时间降临到了错误的地点。叛逆又趁机发起大地动想要浑水摸鱼。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夺回寒燚。” “这大地动本不该发生的,该死的叛逆!”郇羞愤而拍桌。然后他猛地站起,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车里,脑袋撞得“哎哟”一声,一屁股坐下。 他一手揉着自己的头,一手用力拍了拍克莱顿的肩,悲愤道:“克莱顿兄,我们分头行事,你立刻前往开必城!” 克莱顿看着撞到头一脸悲愤的郇羞,轻轻点头。 他起身要出马车,然后回头看向他:“你小心些。” “去吧,克莱顿兄,不必担心。”郇羞为克莱顿推开车门,脑袋疼得眼泛泪花,语气严肃,“你一定不能停下来,能带回寒燚的,只有我们了。” …… 月时段三时四刻,天夏国署州凯穆郡往桂鱼郡开必县的官道上。 几匹毛发黄白相杂的马匹四散在路旁,各自低头吃草,不远处尸体枕籍。 一身劲装的左花枝在尸体上仔细检查,但很可惜,这些拦截他的人素质过硬,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情报。 “这样消耗,内力迟早不够啊。”起身的左花枝望着开必县的方向心中计算路程,轻声叹道。 他这一方前来署州的只有他一人,虽说圣会为了遮掩视线,将大量中三境修炼者调离了天夏国,但肯定也有准备,他一人想要带走寒燚,难度不小。 遥望远方,左花枝忽然笑了。他笑着摇头,骑上纯黑的骏马,继续向开必城的方向疾奔。 我来了,我对了,这就足够了。 …… 申时段七时四刻。 桂山外的荒地。 “吁~”克莱顿勒马,看着马蹄下的大地,面无表情。 以他为界,他身后,大地略有龟裂,但不太严重;他身前,大地的裂缝直接密密麻麻,令人生怖。 他拿出地图,仔细对比自己所走过的路程,然后抬起头,默然无语。 显而易见,开必县无人生还。 第一次,自加入圣会以来,克莱顿第一次对圣会口中的叛逆产生了厌恶感。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牺牲无辜人的生命。无论什么高尚目的,都决不能通过滥杀无辜来实现。 克莱顿是这样坚信的。 今天开必城一行,让克莱顿彻底走到了叛逆的对立面。 深吸口气,不再犹豫,他扬鞭飞驰向祭坛。 马蹄声远,片刻后,紧随其后的影政和张正骑马赶到。 张正指着前方克莱顿的背影问:“有人比我们快?” 影政看了看回答:“扬朗尔格·克莱顿,和郇羞一队的。我们拿情报耽搁了时间,落到他后面了。” 张正轻声道:“情报说,叛逆来的是这几年很是知名的左花枝,前去拦截的几批人都死了。” 两人下马。 “今天有些不好打啊。”影政轻声感叹,拍马使之远离。 “说得我们哪次打的仗好打一样。”张正无奈道,也驱走了自己的坐骑。 “还真有一场。”影政顿时笑了,席地而坐,“你记得六年前的北山府吗?那一次真是笑死我了……” 张正听着影政的讲述,不由也露出微笑。他坐在张正一旁,微眯着眼,仰望苍穹,像是回到了少年,他们都是风华正茂,心怀正义,向往着未来的日子。 如今他俩都已年近半百,做错了的事再也无法改变,时间一步也不停地向前迈,不会停留,更不会倒流。他们也不能停下脚步,只能继续往前走。 不久后,有马蹄声近。 影政不再说话,起身拍去衣上灰尘,手心上印记亮起。 张正伸手,一张内力幻化出的弓出现在手中,额上印记微亮,同时脚尖轻点,身形迅速退到不远处的石块后。 官道上,左花枝疾驰而来。 虽然天色模糊,但他还是远远就看见了影政,以及不远处那座突兀的白色祭坛。 感受着体内的内力,他选择忽略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直奔祭坛。于是他释放印灵——剑,然后他握住幻化出来的剑,额上印记不规则地闪亮,内力飞速往执剑的右手汇集,剑身亮起。 在离影政约三百丈处,左花枝开始舞剑,剑锋挑动夜幕,剑气斩开黑夜,剑气在身前带起白色的光,数不清的光又汇成了锋。他的气势也越来越磅礴,手中剑在不停舞动中发出兴奋的蜂鸣,而每一次舞动,都在成倍地加强剑的气势与威力。 三百丈的距离,马蹄很快,他的剑更快。 他要一剑破敌,一刻都不停留。 另一边,影政双手背在身后,一团黑雾随着他印记的亮起,在内力加持下飞速形成在他的前方、左花枝的必经之路上。 蹲在石头后的张正左手拉开弓弦,在他的拉动中,内力自左手涌入弓弦,三只红、蓝、黑色的箭缓缓成型。 箭?火花;箭?蔚蓝;箭?漆黑。 在通往祭坛的路上,两个阵营,三个印灵者,都已蓄势待发。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五十丈……十丈!马蹄将落黑雾! 黑暗里张正翻身起跳,三只箭逐一脱弦激出,直指左花枝! “中!”张正在空中怒吼。 “十字影杀术!”影政左手猛地抓住迅速前伸的右手手腕,身形暴退。 在马蹄踩上黑雾的瞬间,四道模糊的影子同时出现在左花枝的四个方向,又在出现的瞬间向着左花枝极速冲撞! “剑七?流转!”左花枝眼神一凝,剑舞成圆,锋形剑气瞬间散开,化作道道白芒在他身侧凛冽旋转。 虽然三箭突如其来、黑雾攻势已成,但他的剑很快,内力流转间印记变换,呼吸间杀招变防招。 最先到达的红箭在接触白芒的瞬间爆炸,产生的内力冲荡着左花枝的圆形剑气,隐隐撕开一道裂缝,下一刻蓝箭猛地撞在剑气上,在蓝箭崩碎的的同时,圆形剑气的旋转有了短暂的停滞。 左花枝目光一凝,放弃躲避接下来的黑箭,他纵身起跳,躲开影政的十字影杀术。 “嘶嘶!”黑马在十字影杀术中发出哀鸣,紧接着便在黑雾中碎裂一地、鲜血四溅。 “剑一?归来!”黑箭飞射至左花枝身前,左花枝迅速出剑,又快又准,剑尖刚好点在箭头上。两者内力冲撞下同时炸开,在空中化作灵气四散开来。 张正落地,弓弦再张。 而左花枝在起跳的瞬间瞟了一眼张正,心中开始计算张正的位置和轨道。在落地的瞬间,计算完毕。 “剑十?重影!”额上印记闪亮,左花枝左手斜指张正,一把一模一样的飞剑自他身后凭空而现,沿着左手的角度激射向张正。 张正一箭射出,刚好被这一剑在空中斩灭。 张正皱眉,开始奔跑拉弓,而那把剑总是能在空中拦截下张正的箭,甚至还在一步步逼近张正。 影政见张正将陷入危境,不敢耽搁,手上印记闪亮。 “嗯?”左花枝感受到丝丝寒意,转头看向影政。在他身前,四道手持短剑的黑影在黑雾中显现。 “影氏的绝学我还是第一次见。”左花枝好奇道,“你这招叫什么?” 影政皱眉,但还是回答道:“组合印记影武,是迷踪、影形、默声、影侍四印记的组合。” 左花枝笑了笑:“谢谢。” 他招手,又有一剑幻化出来落入掌中。 不仅控制一剑攻击张正,还能双手持剑? 影政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浮现。 下一刻,左花枝双腿在毫无保留释放的内力支持下突然发力,脚下泥土在巨力下瞬间炸开,身体如箭激射而出,直攻影政! 木境巅峰! 该死! 影政来不及震惊,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手上印记疯狂闪亮,内力狂涌而出,经脉几乎是超负荷运转! 影政不断发动影闪,一边操控影武一边闪转腾挪避开左花枝的剑芒。 “锵锵锵锵!” 左花枝双手持剑,脸色轻松,身体在快速奔跑中灵活舞动,在四道影武的袭杀下不停挥剑,影政嘴角溢血,只能被动防御,完全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锵锵锵锵!” 左花枝右手剑忽然急速抖动,左手剑剑气猛然强盛,瞬间击退四道影武,然后他欺身而近,右手剑抖动中,忽然闪电般一刺,竟是直刺影政面门!影政大惊失色,只得抬手格挡,于是那一剑狠狠贯通他的手臂,然后插入他的肩膀。同时左花枝平移般迅速靠近,一个鞭腿直接扫在影政腹部,影政瞬间朝着祭坛的方向倒飞过去,在空中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是武者的招式! 刚站定的影政咬牙接下左花枝瞬息而至的攻击,在那如雷霆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本人负伤,四道影武也在一次又一次挡下左花枝攻击的同时迅速损坏,影政心中绝望感渐渐升起。 另一边,被飞剑不断进攻着的张正迅速变换身位,箭在弦上,但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左花枝防御的机会,迟迟不能发出。 三人在土石堆中飞速移动,全力厮杀,长剑与短剑碰撞的锵锵声连绵不绝,不死不休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三个人的战场上。 在厮杀中,左花枝不停逼近影政,在磅礴内力和锐不可当的剑印灵下,无论是影武还是什么都无法阻挡他的攻势。 忽然,左花枝在距影政仅五人身位时,以诡异的角度扭身、出剑,剑芒瞬间如毒蛇吐舌般暴涨。神经紧绷的影政迅速侧身,白色剑芒擦身而过,将身后本就伤痕累累的土地炸开,切断影政的退路,随后左花枝欺身而上,剑在前,人在后,杀气逼人。 “召!”影政怒吼,四道影武及时赶到,二前二后夹击左花枝,有缺口的短剑上寒光微暗。 左花枝顺势停步,一个剑舞。 “铛!”四道影武皆是将左手短剑横挡在右臂上,在挡下左花枝的剑的同时不住地后退几步,才堪堪卸下左花枝剑上的巨力。 “噗!”影政面色难看,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铛!”兵器相接,左花枝略一停顿, “铛铛铛铛铛!” 接下来攻势更盛,四道影武迅速崩塌。 但就在停顿的瞬间,神来一箭! “噗。” 左花枝中箭! 影政再也无法支撑,背在身后颤抖的双手无力松开,右手捂住肩膀伤口,跪在地上用力呼吸着。 停下奔跑的张正被一剑穿腿定在地上,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嘴角溢血,眼球上布满血丝,但他却在微笑。 从左花枝猛攻影政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拉弓的姿势,一边闪躲飞剑,一边眼睛死死盯着左花枝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到破绽。他相信自己能射出那奠定胜局的一箭。 箭积而不发,箭上的内力不停反噬身体,嘴角的血也越来越多,不断流下已经浸湿了内衬,飞剑多次划伤身体,但张正还是不放弃。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张正抓住左花枝停步后变招的瞬间,一箭射出! “中!” 张正再次怒吼。 于是一箭中的! …… 克莱顿下马,仰望高大的祭坛。 “这就是……老师的秘密吗?”克莱顿轻声自语。 感受着祭坛其上遥远飘渺的远古气息,克莱顿深吸口气,继续前行。 而通体洁白的祭坛静静矗立在废墟之上,默默注视着千百年来第一位来访者。 没有犹豫,克莱顿登上祭坛。 来到祭坛之顶后,他长舒一口气,环视四周。 祭坛之上东西很少,甚至可以说除了静置在祭坛中心雕刻有奇异符文的石棺外,再无他物。 克莱顿轻轻走向石棺。 石棺长近两丈、宽约八尺、高约五尺,其上雕刻的奇怪符号散发着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力量,克莱顿只是盯着符号看了几眼,大脑便一阵眩晕。他连忙闭上眼,晃了晃脑袋,低着头,努力平稳呼吸,然后再一步一步靠近石棺。 待到石棺面前,压力骤然消失。 失去压力的克莱顿身体微微一颤,刚有放松,一股被人注视的不适感便骤然来袭。 克莱顿僵住了。 考虑到时间紧急,克莱顿快速上前用力推开棺盖,向里望去。 不知材质的石棺里,睡着一位套着成年人衣裳的长发男孩,面容清秀,表情肃穆。 男孩静静地躺在石棺里,紧闭双眼,就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曾传出,看他没有起伏的胸部,甚至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呼吸。 克莱顿就这样注视着男孩,没有言语。 …… 左花枝拔出小腿上的箭,带起一串鲜血。 他随手在腿上点了几下,止住伤口。 但肯定是不能奔跑了。 马也死掉了。 自己追不上了。 左花枝脸上平静,丝毫没有失败的愤怒和苦恼。 张正拖着脚来到重伤的影政身旁,看着左花枝旁若无人的处理箭伤,没有动手。 他们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了。 左花枝背后有剑快速成型。 影政深吸口气,四道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影武重新摆好姿势,也是若隐若现。 张正面无表情,箭再搭弓。 “影政,张正,早年便搭档多次袭杀敌人,被称为正政之面。我不该小瞧你们的。”左花枝低着头。 左花枝松开手中两柄剑,让其浮于半空,加上攻击张正的那一剑和新凝的一剑,一共四剑并列在他身后。 随后额上印记大亮,两剑携芒激射向影武。 没有悬念,残破的影武在两剑的迅猛斩击之下瞬间出现巨大伤口几近崩坏,周围的泥土也同时被斩成碎块,飞射而出。 影政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他已经没有内力了。 左花枝轻喝一声,握住一剑,踏步,向前一斩! 三剑齐出,白色剑芒撕裂大地,在瞬间照亮了渐明的天空,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湮灭了所有影武,直中影政! 圣会暗部影政,死战不退,身陨。 左花枝收剑,忽有所感,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那一两颗恢复到正常亮度的星星,轻叹一口气,知道已经来不及了。随后他转头看向脸色平静准备赴死的张正,忽然微微一笑。 …… 克莱顿动作轻柔地将男孩抱出石棺,用那不知由什么材质缝制的衣裳包裹住男孩身体。 在他抱出男孩的同时,天空中暗淡的群星,开始逐渐亮起。 克莱顿小心地呼吸,生怕惊醒了男孩。 “不用这般小心。” 声音突兀在圆台上响起。 克莱顿眼神一凝,印灵释放,额上印记同时大亮,但又在瞬间受到巨大的压制直接暗淡下去。 他的印灵被压制了。 克莱顿错愕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子。 男子只是看着男孩:“醒不了,仪式出了问题。” 克莱顿不说话,紧盯着男子。 男子微满意地点头:“就下界人而言,你很不错。” 克莱顿满眼震惊。 男子看向克莱顿。 克莱顿瞬间如昏厥般失去一切知觉,男子的声音如从九天之上传来般飘无虚渺:“扬朗尔格·克莱顿,你愿意吗?” 迷迷糊糊中,克莱顿听不清楚自己的回答。 于此同时,一艘天船飞到祭坛上方,向克莱顿扔下绳梯。 …… 左花枝悠闲走上祭坛,看了看空着的古棺,又仰头望着逐渐远去的天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圣会已是全力以赴了。”他回头问道,“他们好像也只能这样做了,你说是吧?” 一阵沉默。 左花枝耸了耸肩,转身走下祭坛。 …… 正月五日申时段八时五刻,天将亮。 “轰!轰!轰!轰!轰!” 克莱顿猛然睁开眼,他茫然四顾,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听到的是爆炸声。 强制清醒,克莱顿迅速观察环境,这才惊讶发现自己已和棺中的男孩用飞鸟装牢牢绑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 忽然天船开始倾斜,克莱顿知道时间不多了,来不及思考,他系紧绑住自己和男孩的绳子。随后额上印记闪烁,右手雷霆迸发,左手抱紧男孩,轰开一边船壁一跃而下。 在燃烧坠落的天船之上,飞鸟振翅。 宛若希望从天而降。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天地仪:一种仪器,以天上星位和地下脉向所交点确定世界基点。全世界共七十五个基点,世界政府现已成功设置十八个基点,可检测基点范围内的地动、天气。 天经地纬:天经为天上星位对应点东西连接成线,共五条;地纬为地下脉向对应点南北连接成线,共十五条。 千星图是永星世界的天象奇观,这一天群星将要闪耀,遮盖月亮的光辉。 4、此章圣会大长老和太上说的不是永星界的语言。 5、千里信是石门七阵中的木阵,由三法中的辰法制作。作用是可实现远距离沟通,但造价极为昂贵。 6、卫律:天夏国县级的治安队伍,其长官称卫律长,由县尉统辖。) 第二章 ?执念与信念 正月十日,午时段十二时。天夏国署州岐燕郡招春县。 署州是天夏国南部一州,由署州城和桂鱼、岐燕、平波、凯穆四郡组成。其中东南边的桂鱼郡最大,也最为穷困,西边的岐燕郡与岐州接壤,最是繁华。 安静的小茶楼里,唯一一间上品房中。 面容清秀的男孩躺在床上,床边的老者一只手轻轻放在男孩额上。 片刻后,老者收回手,转头对凭空出现的太上说道:“我原以为太上做事不会如此别扭。” 太上微笑:“如果什么事都在计划之中,那也太无趣了。” 老者皱眉:“他现在太小了。” 太上笑容消失,淡淡道:“对你而言,多等几年又何妨。” “俘虏也该有休息的时间吧,”老者看向男孩,“我太老了。” 太上只是缓缓摇头。 老者无言。 太上忽然道:“朕该回了。夕腾有些想法,你们注意,年轻嘛,总会有些想法。” 老者起身走向房间门,将开门时他偏头说道:“既然我等将性命与荣誉都交予了太上,那就请不要再让事情的发展脱离掌握了。” 太上双手抱胸,脸色平静:“如何算是掌握之中,怎样算是脱离掌握,只有朕知道。即便朕让事情的发展不可控,你们除了俯首听命,又能如何?”语毕,他一步踏出,消失不见。 老者只是摇摇头,然后推门而出。 走廊上,靠在柱上的克莱顿立即站直,恭敬向老者行礼。 老者无视克莱顿,只是经过他时鼻翼微动,似乎是闻到了什么。 脚步不停,老者转身进入旁边的中品房。 房间内,包括郇羞在内共有七人。六男一女,或站或坐,或绫罗绸缎,或麻衣布冠。 见老者进入,这群隐隐围成一圈的七人皆行礼:“参见二长老。” 二长老抬手,一串甲石自袖中飞出,逐一落在房间四周,在力量涌动下,一个将整个房间都包含在内的隔音阵立刻构成。 “寒燚无碍。”二长老面无表情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转身离开。 七人又行礼:“恭送二长老。” 待二长老离开,房门重新关上,七人才各自抬头。 “一切妥当,朝议当始。” 七人之中唯一的女性,淡妆白袍的年轻女子——素宣鱼最先开口,她环顾众人,声音清冷:“诸位,叶人天叛逃,致使天降计划近乎失败,此艰难时局,亦是了却我会夙愿之机。幸赖诸位同僚戮力同心,成功迎回寒燚。眼下局面,更需谋划,护送寒燚远离‘天降’之中心,请诸位协思共议。” “那在下便抛砖引玉了。”站在素宣鱼左手边第二位的蓝袍中年人——景宇行礼,“今日距‘天降’已去六日,天夏朝廷主要精力放在救治灾民,并未命军队封锁州界;天牙军对坠毁天船的调查也暂时搁置,承担运送物资之事。 朝廷外派大臣是郭国公熊耿,乘绯型天船,预估正月十六日到达开必县。依熊耿往年事例,天部认为离开时间应当适中。我提议,以朝字式为基,川、会、玉三字式为辅,在正月十五前护送寒燚离开署州。” “撤退时间,似有不妥。”素宣鱼刚点了点头,站在她右手边第二位的年轻男子——轩轲彤就立刻提出异议,“‘天降’之事,拥有天地仪的世界政府定会得知。那位罗曼尊者不是常人,我们先前虽凭前线战事让政府同各大国派出了相当一部分封号境修炼者,使列国空虚。但据闻部情报,罗曼新政大业的左臂右膀北隆列·洛兰乃太平殿殿主。太平殿所属皆草莽,这些人定散于四野,以作罗曼之后手,此是一变数。我以为,寒燚应立即回到我会总部。” “既为罗曼后手,又岂会用于此处?多虑了。”坐在素宣鱼对面的布衣无冠老人——文之行淡淡道。 “情况还算尚可,不必急于一时。”坐在素宣鱼右手边面容慈祥的老人——轩轲居诸轻声道。 景宇沉声道:“‘天降’之事,政府远在麦鸣岛,难有动作。我们只需面对天夏朝廷及叛逆,我提议,未出天夏时,申、辰二字式联合使用;出天夏后,川、会二字式交替使用,后续依情况而变。” 房间里一时安静,其余人都在脑海里构思这一方案。 “这套不错,景宇掌司提出来一个很好的方案啊。”片刻后,坐在文之行左手边的棉衣老者——郇茨微笑道。 “景宇掌司的方案也不妥。”素宣鱼提出异议,“以申辰对抗天夏,以川会对抗叛逆,其中重点,景宇掌司或许颠倒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应当是,叛逆。” 顿时,房间里响起几道不屑的笑声。 景宇轻笑:“叛逆虽有几分力量,但一直龟缩星斗,近年更是被我们逐步蚕食。一个出众的左花枝,在永兆陆孤木难支,算不了什么。” 素宣鱼只是摇摇头,看向站在她左手边靠墙的郇羞,道:“郇首座。” “在呢在呢。”偷偷摆烂的郇羞打着哈欠举了举手。 素宣鱼继续道:“因庄首座在牵制天机山,难以脱身。故此次内阁会议由郇首座暂代庄首座。郇首座,您可以开始了。” “明白明白。”郇羞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举高挥了挥,“我挑重要的部分说。” “一、根据‘天降’中叛逆的迅速行动,我们确定叶人天叛逃后联合了叛逆。 二、叛逆弦部的左花枝消失不见,我们现在仍不能确定他的行踪,此人以善于探查着称。 三、据闻部和军部情报,叛逆弦部的三把手‘满江红’已进入天夏。负责牵制他的两位军部执事生死不知。 四、五部联合调查,可确定叛逆探子一百三十一人,其中在天夏国署、岐二州一共发现十二人,已列入名册。” 说完,郇羞将自己手中一叠的纸张几张几张地分发给众人。 素宣鱼环顾几人,表情严肃:“一直以来,我们对叛逆都太过轻视。可以确定,叶人天向叛逆出卖了我们大量情报,左花枝在‘天降’发生后便精准突袭开必城就是证明。我敢确定,那位富以智谋着称的叛逆教主已经掌握了十字式,并正在推敲我们下一步的选择。天部计算,若仍然使用十字式,那么叛逆将有七成可能性在天夏国境内就拦下我们。与其将希望压在剩下的三成,我们不如换一种全新的方法,让叛逆拦下我们的可能性变成零。所以这次的行动,” 素宣鱼深吸口气,直视前方,道:“我提议使用,百曲式。” 房间里彻底安静。所有人对她投去震惊的目光。 她只是挺着腰杆立在那,眼神执拗,直视前方。 文之行抬头看着她,沉默中,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振臂疾呼的固执男人。 “百曲式。当年素东门掌司在内阁提了十年都未能获准,之后他更是直言没有百曲式,‘天降前瞻’计划就不能成功。但现在呢?事实摆在眼前。历史可以证明,隔壁的寒燚也能证明,十字式才更适合圣会。素宣鱼首席掌司,你难道不认同吗?”文之行声音平淡,目光逐渐锐利,像是苍老的鹰缓缓展翅。 “我不否认十字式带给我们的成功,但现在十字式已经泄露,我们必须要有改变。”素宣鱼不为所动,声音清冷。 “若是如你所说,叶人天投靠叛逆并出卖了十字式,那为何左花枝没第一时间带走寒燚呢?”景宇摇头道。 “这一点只有叛逆知道了,”素宣鱼缓缓道,“并且我怀疑,叛逆很早就解密了十字式。” 她继续道:“三十二年前的花府灭门,二十三年前的北丈大火,还有一些其他行动,都在进行过程中被叛逆干扰,险些失败。这些都是十字式被泄露的证据。” 郇茨眉毛微皱,大手一挥:“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那为什么我们这些年的行动损失如此惨重?如果不是前辈们拼死作战,十字式如何支撑到现在。叶人天叛逃,十字式泄露的可能性更大,再不纠正错误,我们很可能会将祖先们苦守了一千三百年的基业给葬送掉!”接着素宣鱼从左边的小方桌上拿起一张信封,双手递向文之行,“我认为文之行尊者有必要看看这封信。” 文之行看着素宣鱼平静的目光,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安。 就像是以前他每次和素东门争论时,心中溢出的不安。 但现在素东门已经死了。 于是他接过了那份报告。 很薄,很轻,感觉只有一张纸。 这是文之行的第一感觉。 略微低下头,一边打开信封,心里一边微微放松,心想这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这样一份又轻又薄的报告,她要怎么说服自己? 正是不相信,所以在看到纸上的字时,他才愣住了。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从没见过友人如此失态的郇茨忍不住瞄了瞄纸上的内容。 除了素宣鱼和她右手边的老人及文之行本人外,其余人都向文之行投去了好奇和疑惑的目光。 看着眼前状况,素宣鱼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文之行冷漠无情,选择忽视那薄纸上的名字。 纸虽薄,情不薄。 稍微冷静下,她缓缓说道:“兆历一千九百七十七年四月三日,在上任内阁授意下,我会五部联合小队按照十字式展开行动,在北丈书院被叛逆劫杀。经过苦战,小队虽然得到了刘鸣沙的情报,但损失也极为惨重,只有一人活了下来。当时负责支援这只小队的,是煌州城的商部三品堂座张点金。当夜,在张点金及朝中部分政部成员的掩护下,他顺利撤出了煌州城。” 说到这里时文之行忽然折好信,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素宣鱼,似乎先前那个被震惊到发愣的老人不是他。 素宣鱼一直在看文之行。突然四目相对,素宣鱼微一停顿,然后她继续道:“同年六月八日,在叛逆帮助下,负责调查北丈书院大火的刺史秦炳发现了我会在天夏的数位政、商部成员,在按照十字式紧急撤离的过程中,他们都被发现,皆以叛国罪处死。张点金堂座及家眷,亦在撤离的途中被叛逆暗杀。” 她顿了顿,看着依旧平静的文之行,没有犹豫,接着道:“张点金,本名文解。正是” “素宣鱼!你够了!”郇茨猛地站起,声如雷霆,目中喷火。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其余人都在沉默。 房间里,除了三位尊者和素宣鱼这位首席掌司,其余六人都不知道张点金本名文解,是文之行唯一的儿子。 素宣鱼沉默注视文之行的眼睛,倔强地想从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片刻沉默后,文之行说话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写有文解一家名字的纸,微笑道:“想不到二十三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犬子。” 他抬头看向微愣的素宣鱼,认真道:“当年,前脚有十四人被秦炳查出问题,后脚文解撤退计划便被叛逆精准预测,确实令我们震惊,但我们都认为不是十字式的问题。” 素宣鱼微微皱眉,道:“自从兆历一千七百一十一年实行‘天降前瞻’以来,圣会的牺牲率激增,致使内部发生严重矛盾,导致原夕部半数叛出圣会,使圣会千年布置几乎毁于一旦,其余孽更是割据星斗,变成如今的‘叛逆’尾大不掉! 而自三年前‘天降’计划启动以来,我们的牺牲人数更是不可计数。于此,我以现任首席掌司的身份问文之行尊者一个问题,您作为‘天降前瞻’计划后期和‘天降’计划启动时期的内阁首席掌司,您是否记得这两段时期中您所指挥的所有行动中,现在还有多少参与了行动的人活着?” 文之行面不改色,声音略有起伏:“再没有了。” 众人目光交流,皆是无言。 素宣鱼起身,向文之行行礼,诚恳道:“我会圣本姓家人,这些年牺牲得太多了。各位,我有确切证据表明,叛逆已经掌握了十字式。如若我们继续使用十字式,恐怕本姓将会断绝祭祀。” “证据呢?”景宇问。 “我现在不能拿出来,必须要等到寒燚醒来。”素宣鱼诚恳道。 文之行沉默着。 “文之行,首席掌司在向你行礼。”忽然,坐在素宣鱼右手边的轩轲居诸慢悠悠地开口了。 文之行猛地看向轩轲居诸。只见轩轲居诸轻轻吹了吹杯里的茶水,微笑道:“我虽然不喜欢这妮子凡事都自己干的坏习惯,不过嘛,她今天的确在理。你当年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些年来一直将失败归咎于敌人的运气。如此看来,敌人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位郭国公熊耿啊,对我们可是恨得牙痒痒,那个叫左花枝的小家伙,也缩着不肯冒头。前有叛逆后有朝廷,怎么样?当年你弄丢了煌州,这次你又想弄丢署州?” 郇茨坐下,苦笑道:“居诸,你别激动。” “我哪里激动了?”轩轲居诸慢悠悠抬起头,微微一笑,“你瞎啊。” 郇茨无奈苦笑,转头看向沉默的文之行。 “方案。”文之行向郇茨点点头,转头看向素宣鱼,“十字式泄露与否暂且不说,你既然坚持使用百曲式,那就拿出你的方案来。” “方案是庄佼部长和我共同制定的。”素宣鱼手中内力涌动,一掌拍在旁边小方桌桌面上,在蕴含内力的掌下,桌面碎裂。 一张微鼓的信封自变成碎片的桌面中飘落。 素宣鱼接住,起身双手递给文之行。 文之行接过。 素宣鱼环顾众人,众人脸上皆没有表情。 几刻后,看完了方案的文之行将手中纸张递给郇茨,转头看向景宇,道:“景宇,把写有叛逆探子的名册给我。” “遵。”景宇立即将他手上的名册双手递给文之行。 文之行拿过一扫,立即皱起了眉。 他看向素宣鱼,挥了挥手中的名册,冷声道:“你们给出的方案,由武勋、回袖、迷拟、风花等十三个曲式联合而成,确实极大提升了保密性。但是方案问题也十分明显。” 文之行把名册递给郇茨,继续道: “第一,行动任务分配过于细苛。这套方案单看纸上是很完美,但实用难度很大,圣会不是令行禁止的军队,我不能判断实际效率。二者,在最关键的护送人员问题上,你们选择了扬朗尔格,而他的师兄居然是叛逆探子,这是何等的荒谬!辅助扬朗尔格的影连城,还是个年轻人。我不得不提醒你,力量和计谋是有从属关系的!人情,也不要试图去控制!” 房间里一片安静。 轩轲居诸微笑着,刚放下茶杯。 这时郇羞举手了,他小心翼翼道:“克莱顿是我招进圣会的,他很不错。” “臭小子闭嘴!别给咱郇家惹麻烦!”郇茨当时就急了,你摆烂就摆烂,怎么这时候来冒个泡! 郇羞默默缩回了手。 文之行看向轩轲居诸。 轩轲居诸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起茶杯。 素宣鱼起身:“第一点可以解决。自我当选内阁首席掌司以来,我便与庄部长一直有在暗地使用百曲式指挥行动。我可以保证,我会成员有能力按照百曲式进行行动。” 就像是油锅瞬间沸腾,又像是火药突然点燃,房间的安静瞬间不再。 “素宣鱼你这是玩火!” “首席掌司!你这是滥用职权!” “你违背了内阁的意志!” “你是要挑战两百多年的内阁吗!” 听着众人指责,文之行似乎毫不意外,他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淡淡道:“素宣鱼,你要接受内阁对你的弹劾。” “在此之前,请让我继续回答您提出的问题。第二点,克莱顿的参与已经得到了长老会的认可,这一点无须担心。克莱顿也不会被他师兄影响到,这一点同样有保证。影连城方面,因为这些年的行动,符合标准的本姓成员大多已经牺牲了。修为高些的,又基本对上过叛逆等,保密性堪忧。说实话,我们圣会现状就是青黄不接,我只能选择影连城。”素宣鱼谨慎答道,“至于弹劾,我不接受。” “什么意思?”景宇注意到了最后一句,立刻追问,“你想违抗内阁的意志?” “当年内阁设立的本意,还请各位不要忘记。说到底,内阁也只是寒燚的下属。即在寒燚已降临的现在,内阁任何人都无权对内阁成员提出弹劾。因为内阁的权力在六天前寒燚降临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回到寒燚手中。只有寒燚同意弹劾我,我才能接受弹劾。我承认自己职权滥用,但是我不接受你们对我职权滥用的弹劾。”素宣鱼微笑着回答,浅浅的酒窝很好看。 文之行仍然看着素宣鱼,原本毫无波澜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呵呵,”紧接着,轩轲居诸笑着说道,当然,之行你仍然可以选择使用十字式,大不了再死几个人,反正寒燚也不会生气。你说对吧?” 文之行眼角狠狠一跳。 “首席掌司,你说克莱顿不会被他师兄影响到,还有保证,”郇茨出来为文之行解围,“卡罗特·司徒·路,扬朗尔格·克莱顿。一个是叛逆探子,一个是方案中重要的执行者。能告诉我,你的保证是什么吗?” 素宣鱼犹豫了一下,道:“在昨晚,我联系到长老会和克莱顿的老师,也就是腾岐院长,院长保证不会让卡罗特·司徒·路扰乱计划,但也重申了她当年的条件——暂时接纳寒燚,长老会答应了,我也答应了。” “在知道卡罗特·司徒·路是逆贼之前,我以多年的友谊担保腾岐院长的话十分可信。现在,我依然这样保证。”轩轲居诸缓缓说道。 “我的天啊,这都什么事!”郇茨痛苦挠头。 怎么又扯出腾岐院长了啊! “还记得二十二年前的承诺吗?”素宣鱼镇定道,“当年,我们需要腾岐院长为我们清除障碍,为天降做准备,所以我们做出了承诺。如今局势下,我们更加需要腾岐院长的帮助。如果我们还要按照之前确定的那样违背承诺,在寒燚没有苏醒的现在,腾岐院长的愤怒,我想在坐的诸位都无法承受。我认为遵守承诺,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寒燚必须回到圣会!我们圣会不怕打仗!”景宇高举手臂,不断挥舞,愤怒至极。 “据我所知,上届内阁多次在内阁朝议上重申不会遵守这个承诺,所以我十分不认同您这样的安排。首席掌司,弹劾您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轩轲彤缓缓道。 “两个徒弟居然分别加入了互为死敌的一方,说实话,我很担心那位会站在哪一边。”轩轲彤声音为难,“在感情的影响下,我很难相信所谓的保证、约定。” “还是立即将寒燚送往本部。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还有时间。”郇茨缓缓提议。 “我同意。”忽然,文之行开口了,“我同意庄佼部长和首席掌司的方案。” “什么?” “尊者?!” “承诺要遵守,我相信腾岐院长的为人。”文之行盯着素宣鱼,一字一顿。 “因为这天下只有一位天下第一。” 在会议的最后,七人确定了方案中的细节安排,各自告别。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文之行、轩轲居诸、素宣鱼、郇羞四人。 文之行看了眼轩轲居诸,淡淡道:“轩轲居诸你够狠。” 轩轲居诸微笑不语。 接着文之行又看向郇羞,鼓励道:“好好干,你大爷爷还是很看好你。” “谢谢文爷爷夸奖。”郇羞挠头傻笑着回答。 最后,文之行看向素宣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按计划行动,不要出问题。这张名册我有,比你的更仔细。”他将张写有他儿子一家姓名的纸递给她。 素宣鱼沉默着收下。 文之行转身离开。 郇羞挠挠头:“我去把计划告诉克莱顿。”说完也离开了。 轩轲居诸脸上的微笑消失。 他缓缓道:“我真的很不满意。” 素宣鱼微微低头,低声道:“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你长辈。你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又何尝不是?” “没有时间了。” “对,要不是没有时间,他也不会让步。”轩轲居诸淡淡道。 素宣鱼沉默不语。 轩轲居诸见素宣鱼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他摇摇头,离开房间。 等了片刻,确定众人都已经离开,素宣鱼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时一人推窗而入。虽然走的是窗户,但却丝毫不猥琐,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自然。 见鬼了,翻窗还能翻出自然感。 素宣鱼向来者恭敬行礼:“老师。” “他能猜到很正常。”来人淡淡道,虽然翻窗很尴尬,但威严一定不能丢。 “长老会那边?”素宣鱼问。 “他们准了,你随吾去。”来人回道。 “听老师的。”素宣鱼再度行礼。 来人长袖一招。 房间里再无一人。 二长老来时布下阵法的甲石也都被收走。 房间外,啥都不知道的郇羞拍了拍克莱顿的肩,将几张尚带墨迹的纸递给他,微笑鼓励:“没事,你照着计划来就行。” 克莱顿苦笑着点头,低声感慨:“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这一天,郇兄,你说我以后不会被寒燚收拾吧?” 郇羞无奈耸肩:“我不知道。” 然后他向克莱顿行礼:“再会。” 克莱顿回礼:“再会。” 送走郇羞,克莱顿回到上品房,略微犹豫后,他掀起通往内间的珠帘,看向依旧躺在床上沉睡的少年。 然后他倚靠墙壁,安静低头看着计划。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天地惩罚圣会内阁:于兆历一千七百五十一年建立,至今已有二百四十九年历史。 内阁成员共七人,两位掌司,一位首席掌司,三位尊者,一位首座。内阁首座由十部首座轮流担任,三年一任。 2.十字式:属于“天降前瞻”计划的配套部分。是圣会行动的十条基本方法,圣会行动基本由此十条基本方法组合而成。 3.百曲式:由上任内阁掌司素东门提出,方法比十字式更加繁琐、原始,但正因其繁琐、原始。其组合方案更加多变,保密性和灵活性都有很大提升,但对行动参与者的素质要求很高。) 第三章 ?开必的乘桂 正月十九日申时段八时,天夏国署州岐燕郡郡治——西时城。 西时城坐落在岐燕郡的西北部,是一座建在署岐平原上的大城。凭着靠近岐州的地理优势,岐燕郡的商业十分繁荣,西时城更是其中之最,是岐燕郡税收的支柱。 天降之事的具体情况,平常人自然不能知晓,只认为那是一场大地动。 灾事对这座较远的大城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有很小部分的灾民可以进入城中。 而大部分的灾民只能在临近的郡县等待朝廷救济。 在正月这样年味十足的时间里,虽然有大灾的消息传来,但西时城的市集依旧是热闹非凡。只有当官府放粥时,那些蜷缩在街头巷角蓬头垢面的灾民才会一边小心地和路过的行人轻声道句“借过”,一边挪向官府临时搭起的救济点。 这番场景让西时城的热闹年节,有了点其他味道。 西市中,一天前由卫律护送到此的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正在闲逛,浑然不觉在不远的茶楼里,一名叫左花枝的中年男人正在默默注视他。 “目标在西市南段买了两份早点,从西市东门出,向南拐入东向的小巷,出示木帖后自内城坊北门入,进入刘府。” 四刻后,负责跟踪克莱顿的小厮回到茶楼,微喘着气,向左花枝报告克莱顿的行踪。 听取了属下的报告,刚到西时城的左花枝端着茶,点头道:“刘府的根系,了解吗?” 一旁小贩打扮的下属立即回道:“回左域长的话,刘府是胭脂商刘经的府邸,刘经在西市经营有四家胭脂店,名气很大,城里许多夫人都喜欢他家的胭脂;他父在军中以长史官职亡故,故前几年他父亲的同僚到岐燕郡任职后,很是照抚他。另,刘府大女儿是本郡郡守张犀长子张稻的正妻,长子刘源是龙门门主龙善瑕的关门弟子。刘府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 左花枝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头,道:“下去吧。” 两人行礼退下。 生意萧条的茶楼上,左花枝喝干杯里的茶水,深深叹气。 “扬朗尔格,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左花枝疲惫地闭上眼,靠着椅背,低声自语。 他是在五天前的庆和县里重新发现克莱顿的,之所以说是重新发现,是因为自正月一日后,他们就跟丢了克莱顿。 在这段特殊时期里,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一些身份非凡之辈。克莱顿作为腾岐院长的学生、世界政府一百零八院执行会的重要人物,当然也在他们的观察列表之中。 特别是他突然出现在庆和县的现在。 于是左花枝力排众议,单独跟踪克莱顿来到了西时。 之所以是力排众议,是因为在他们根据十字式所预测的三种圣会方案里,没有一种与岐燕郡有关,而恰好,西时正是岐燕郡的郡城。 最关键的是,他们已经在其他路线上发现了圣会的蛛丝马迹。 但左花枝直觉克莱顿有问题。 最终,神话教主相信了他的直觉,将他派到了西时。 休息了一会儿的左花枝随手拿起桌上的笔,蘸墨,闭眼,漫无目的地在纸上写字,思绪纷飞。 片刻后,他睁眼:“有了。” 另一边,刘府后院。 刘府是典型的夏式建筑,整座宅邸共分为前后院和祠堂三部分。 此时单论后院。后院居中是主人起居的主屋,靠西是书房和少爷的房间,靠东是姑娘的闺房小楼,后面辅以通往祠堂的小花园。 刘经和克莱顿两人坐在刘府大女儿旧日闺楼的一楼房间里,一边吃着克莱顿买来的早点,一边看着床上沉睡中的男孩。 “想不到龙兄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刘经感叹道。 克莱顿轻叹口气:“所以要接回来啊。虽说不是嫡子,但也是他龙家的血脉,他自己被夫人看得紧,没办法,只得寻我来。” 刘经指着克莱顿苦笑道:“一个老花花公子帮另一个老花花公子保护私生子。这事儿要拿到戏台上,准演上几天几夜。” 克莱顿笑了笑,放下早点,拱手道:“没想到会碰到大地动,打乱了我的计划,感谢刘兄收留啊。” 刘经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我善瑕三人多年好友,这件事,我定义不容辞。” 然后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问道:“善瑕的相好、这孩子的母亲,真死在大地动里了?” “确实是真的,”克莱顿叹息道,“那女子刚烈,不愿回去。然而我刚和这孩子离了庆和县一天,就碰上了大地动,我赶回去什么都没找到,这孩子又突发恶疾,昏睡到现在。” “唉,这笔账不好算哦。”刘经替好友感慨。 对不起了,老兄弟。克莱顿默默看着真心为好朋友家庭情感烦恼的刘经,有些惭愧。 “老爷、老爷!”这时门外匆匆赶到的老仆喘着气低声道,“夫人、夫人用完膳,正和端水果的丫鬟往书房去了!” 刘经和克莱顿对视一眼,立刻默契转身开窗,刘经熟练站好,双手交叉胸前,克莱顿则顺势从背后搂住刘经的腰,随后纵身一跳,跃入后面的小花园。 另一边木廊上,稍作打扮的刘夫人冷着脸快步走向书房,端着水果的丫鬟跟在后面费力地快步走,脸都快憋红了。 刘夫人忽然停下,侧身看着丫鬟道:“清霞,还不快些。” “是、是,”叫做清霞的丫鬟无奈喘气,“夫人,这种小事何不交给小红她们呢?” 刘夫人瞪了清霞一眼:“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都养肥了,一点重活都干不了,不再锻炼锻炼你,以后就没人要了。再说,那个扬朗尔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就是他带老爷去青楼,差点让老爷错过我们的大喜之日!这次他来,又鬼鬼祟祟只敢走后门,一定没好事!” 清霞叹气。 木廊一旁的小花园忽传来细微的声响。 两人都没注意,稍稍休息后继续前往书房。 书房里,小心关上窗子的克莱顿轻吐口气,刘经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熟练拿出两本书放在桌上。 “张思姑娘还是很强势吗?”克莱顿苦笑。 “她脾气本就不好,又因当年差点错过大喜,我心里一直感觉对不起她。这些年来对她是言听计从,结果反倒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唉,这辈子都没法翻身咯。”刘经叹气,生活不易。 克莱顿浑然没有自我检讨的自觉性,笑道:“谁叫你当年都二十好几了还是个雏?我实在怕你们大喜的日子没有体验,才带你去突击学习的。” 刘经老脸一红,正欲说话,有人敲门。 “老爷,清霞送水果来了。” 克莱顿立刻坐好端书,刘经收拾情绪,翻开书,淡淡道:“进来。” 刘夫人推门,微笑行礼:“老爷早好,扬朗尔格院长早好。” 清霞端着水果进来了。 “嗯,刘夫人早啊。”克莱顿放下书,微笑回礼。 “老爷在看什么?”刘夫人自然地拿过刘经手里的书。 刘经微笑回道:“张白桂先生的……” “《左上先序》对吧?”刘夫人微笑,“我也挺喜欢的,不知老爷看到哪了呢?” “咳咳。”刘经微微咳嗽,有些紧张。 “看到解犀涕泪……”克莱顿干笑着上前解围。 “老爷,”刘夫人瞪了克莱顿一眼,随即拔高了声音,微笑问道,“老爷,看到哪了?” “看到、看到……”刘经一脸紧张,目光漂移,大脑超速运转,额上细汗密布。被瞪了一眼的克莱顿低头不敢说话,说实话他也是自觉理亏。 “老爷,”突然,先前为刘经通风报信的老仆在门外请示,“门外有公子拜见,奉上名贴和乘桂一条。” 刘经立马起身颤声道:“请!请入厅堂!” 刘经迅速转身请克莱顿:“请!” 克莱顿忍笑:“请!”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 留下刘夫人原地冷笑。 刘府外。 左花枝下了马车,身着绣花劲装,面对刘府,笔直站在阳光中,一手提剑一手提木箱。 不时有轿子过路,其中妙龄少女偷掀纱帘,望见了,都要低声赞叹一声行侠俊公子,立身盛朝阳。 “公子。”老仆自角门出,行礼道,“我家老爷有请。” 左花枝微笑点头:“多谢老人家。”然后将木箱交与出来迎他的下人,随老仆进了刘府。 前厅堂。 克莱顿坐在左侧椅上吹着茶水,问:“生意上的?” 坐在最上位的刘经合上左花枝的名贴,想了想,摇头道:“昨日你来后,我便言今日歇息,不曾约客。且这人姓左,我并不认识,不是生意上的,应该也不是道上的。” 左?左花枝?克莱顿却是心里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叛逆左花枝的相貌图,心中不免有些沉重起来,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看来是个有缘人,恰逢贵人有难,来解围了。” 刘经苦笑:“你也别取笑我了,你不成家,不知这其中艰辛。” 克莱顿微笑喝茶。 “老爷。”老仆带着左花枝进了前厅堂,行礼道。 左花枝也行礼:“在下左花枝,拜见刘先生。” 克莱顿表情自然。 刘经起身回礼,呵呵笑道:“左公子谬赞了,鄙人一介坐贾,怎当得先生二字。” 左花枝笑道:“刘先生专研胭脂,教与天下女子,这也是教人一技,怎当不起先生二字?” 刘经哈哈大笑,对左花枝道:“请坐,请坐。” 左花枝微笑向刘经和克莱顿行礼后落下座。 左花枝落座,仆人上茶添水摆放果盘自不必说。 刘经微笑问道:“年节刚过,左公子就到鄙府,想来是有要紧事,若是商事,还请左公子明说,鄙人再行定夺。” 左花枝微笑道:“年节一过就谈商事,实在不讨喜。在下这次是特意向先生送乘桂的。”一边说,他一边示意下人提上木箱。 下人将木箱放下,左花枝上前将之打开,下人便将木箱呈与刘经观赏。 “落桂木制的木箱,可储水,最可保存乘桂。前日在下忽闻开必大地动,想龙井泉应有变。恰好年前托人捕到了三条,”左花枝轻笑着放下剑,看了眼表情自然的克莱顿,继续道,“在开必县吃了两条,味道确实鲜美异常。剩下这条,便想着此物存世不多,故今日特来奉上。” “乘桂价值万金,这份礼不可谓不重,多谢左公子美意,鄙人收下了。只是可怜,”刘经看着在木箱里孤零零绕圈圈的乘桂,叹息道,“开必的大地动,生灵涂炭。” “人祸可防,天灾难防。”左花枝道。 而后他看向克莱顿,道:“在下看这位容貌甚伟,气度不凡,不知是不是腾岐内院的扬朗尔格院长?” 拜谒我府奉上重礼,却不谈事,只问克莱顿。刘经看了看神情自若的克莱顿,又不经意瞟了眼左花枝放置身旁的剑,示意下人退下,微笑介绍:“这位正是鄙人良师益友,大名鼎鼎的扬朗尔格院长,近日在鄙府暂住。” “在下认得,”左花枝看着克莱顿微笑道,“十五日前,恰巧遇见过,不知院长,可有印象?” “不曾。”克莱顿微微回忆了下,答道。 “院长不妨再回想下,”左花枝身体忽然前倾,双眼直视克莱顿,微笑道,“那天,在下吃了两条乘桂,味道甚是鲜美,记得院长就在不远处。” 发现我了?克莱顿心中有些许紧张,但看上去神情仍是自然。 三条乘桂,落入腹中的两条是张正和影政,他如今送给刘经的一条,便指的是他克莱顿。 而十五日前,正是开必天降之事! 克莱顿表情自然,直视左花枝,笑道:“哈哈哈哈,乘桂美味。如若我当日见到左公子,免不得要讨上一条,又怎会等到今日?” 两人一时对视,空气骤然安静。 但很快,左花枝回身坐好,行礼道:“是在下唐突了,还请院长见谅。” 克莱顿喝了一口茶。 刘经察觉不对,立刻笑着道:“还请左公子言明来意,让刘某收下重礼,也能心有所安。” 左花枝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确实有事欲求教刘先生。” “何事?”刘经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在下有一好友,本州人士,有一子常年居他国,今年及冠,前日偷回署州,不想走了,想上主户的民籍,不知可否?”左花枝问道。 “上户?”刘经皱眉,道,“本朝户籍一年一查,五年一抽,主户客户分得明明白白。当今圣上对主户统计又极其严格,他既已及冠,要上主户的民籍,难。” 左花枝叹道:“在下何尝不知?但早闻刘先生是当今岐燕郡数一数二的人物,故存了些希望。” 刘经拱手歉道:“鄙人力薄,难助公子。” 左花枝遗憾道:“唉,可惜,可惜。那在下也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刘经起身:“稍等,怎能让公子空手而归。” “家宰。”刘经向老仆招了招手,道,“为左公子送上上等布绢十匹,定要送到公子马车上。” “是。”老仆应声告退。 待老仆奉上十匹上等布绢,左花枝再回了礼,随后提着剑跟着下人退出了前厅堂。 刘经走到后厅堂,没见到其他人在,他才又回到前厅堂。 “老哥,”刘经皱眉道,“对着你来的?” 克莱顿点点头:“看样子是的。” 刘经呵呵笑道:“看来你这官也不好当啊。” 克莱顿耸了耸肩,道:“你也不差。” 两人对视,一时安静。 随即两人哄笑。 笑声中,克莱顿顺手把手心汗水拍在腿上。 另一边,离了刘府,左花枝谢绝了好意,进入马车,向刘府家宰行了礼,便命马夫离去。 “克莱顿应与天降无关。”左花枝靠在挂有动物柔软皮毛的车壁上,取出信匣,拿出写有徐淡钥的千里信,按动开关,启动千里信,“克莱顿由卫律护送,于白日自城门入,暂居内城坊刘府。其周围无暗哨,府内亦无阵法,表现亦自然。但我仍有怀疑,请示,今夜潜刘府,可否?” 左花枝放下千里信,咬了口水果,闭目休息。 片刻后,写有徐淡钥名字的千里信上的阵法忽然有了反应。 左花枝第一时间感应到,他拿起,按动开关,其中传来老人沉稳的声音:“内城坊皆西时达官贵人,勿要生事,引来朝廷。克莱顿身份特殊,路也未有情报,不要多想。稍作休整,即刻出城与我汇合。” “瞻前顾后。”左花枝冷笑着收回了千里信,对马车夫道,“直接出城。” “是。”马车夫应下,车轮辘辘,驶向城外。 …… 半夜,刘府。 在一番觥筹交错、谈天论地后,克莱顿回到厢房时,已是半宿。 他吹熄蜡烛,坐在床上。 半个时辰后,确定周围无人,克莱顿伸出左手,额上微微亮起,手上有雷芒闪烁。 右手撕下一部分内衬,咬破食指,就着雷芒的光用血在其上书写。 “左潜,无事。” 克莱顿含住食指,收好血书,放于床边,脱衣就寝。 阖上眼不久,忽有歌声飘扬入耳。 在这歌声里,整个刘府,陷入熟睡。 片刻后,有一黑衣人翻窗入房,拿起血书,对着克莱顿行了一礼,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张黑布,将血书包裹,小心置于怀中才离去。 黑衣人翻过刘府围墙跃过坊墙,在黑夜的街巷里无声奔跑。 在当今各大势力重大事件皆以千里信传送的时代,克莱顿的情报,正以最朴素的方式向外传递。 左花枝不会想到,圣会居然会放弃使用千里信;叛逆不会想到,圣会居然不用阵法保护他们期盼了千年的寒燚。 这就是百曲式,以严格纪律代替先进手段,以人力与技术抗衡。 这次行动,圣会用它代替十字式。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天夏国地方行政制度:州、郡、县。 2.天夏国户籍制度:古来有之。分为主户和客户。 主户指自有田地的人,享有多种权利,主户有民籍军籍。 客户指无田地的人,要依附主户而活,活动范围等都受到极大限制。 天夏国现任皇帝在位二十三年,即位之时便言“户籍之事不可谓不重,当一年一查,五年一抽。” 3.坊:天夏国行坊市制。 4.信匣:携带千里信的专用器具。) 第四章 ?狂雷涌动之夜 正月二十五日正午,会时段十五时,天夏国岐州州治岐巍。 岐巍坐落在署岐平原的西部,西靠岐峨山,东临诸午河,北至德蒙高原,南依琪燕湖。有道是“四时之景,一城足矣。” 在天夏国十一州中,岐州当属最特殊的一个,其州域面积狭小,仅有两郡,但它的州治岐巍之规模却极其庞大,仅次于都城。 岐巍,是天夏国唯一一个坊市不分、日夜灯火相继的繁华之城。 岐巍有多如天上繁星的坐贾行商;有世界政府多个部门在永兆陆的总部;有前往灵族十四领——腾岐领最安全的通道;有天下十大名山的岐峨山;有名门大宗龙门;有昔日大一统王朝的“天都”;有昔日天下四大名院的腾岐学院;有无敌天下四十年的天下第一。 数之不尽的前缀与风流,成就了岐巍独特的吸引力,使它成为天底下最着名的城市,无数人的梦中之城。 岐巍南边的南院门外,一架马车辘辘驶来。 坚固的城墙上,身着黑色轻甲的青年们持枪而立,他们大都脸带笑意与旁人交谈,全无军人该有的严肃,反而有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南院门只通腾岐学院!若要进城还请绕道!”有眼尖的青年看见驶来的马车,出声提醒。 在二十年前,腾岐学院还是修炼界数一数二的学院,建立历史悠长,培养出了众多优秀的修炼者。只是近年来,随着腾岐学院的日渐衰落,能够顺利达标毕业的学子越来越少,学院也渐渐冷清下来,整个学院十个年级学子拢共已不过千人。 南院门是岐巍十一门中最特殊的一道城门,因为它是腾岐学院的专属大门。所以若有人要自南入岐巍,就得绕行西南的通济门或东南的丰启门。 只见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打开车门掀起门帘,克莱顿弯腰走出车厢,朝着城墙上的青年们微笑着大声道:“院长回学院!不用绕道吧?!” “是扬朗尔格院长!”青年朝伙伴们兴奋大喊。 “院长好!” “院长午好!” “院长欢迎回家!” 青年们在城墙上兴奋地挥手大喊。 克莱顿和青年们微笑着打招呼,走下马车,进入南院门,马车紧随其后。 在入城门的同时,他总算松了口气,低声自语:“我们到了。” …… 入夜。 腾岐学院,梦觉书馆叁书阁。 梦觉书馆坐落在南院门向西一百步处,是腾岐学院的藏书阁,从壹开始一共有十阁依次排列,与城墙平行分布。 整个梦觉书馆藏书约八万卷,上承“前八大学派”下至“五大道学”,修炼历史建筑文学技术军阵农事水利各个领域的书也都有涉及。 虽然腾岐学院已经大不如前,但朝廷每年该划拨给腾岐学院的钱依旧一分不会少,故腾岐学院还能维护如此庞大的梦觉书馆。 梦觉书馆叁书阁深处。 克莱顿将男孩小心抱到床上,点亮蜡烛,然后退到十步之外结阵。 待阵法启动,乳白色的半球形光膜完全将男孩笼罩,外面再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时,他转身出馆。 一刻后,一名男子自阴影中走出,一直走到阵法三步之内。 男子二十几岁,一身夜行衣很显身材,面容英俊,神色平静,是少女会痴迷的冷面帅哥类型。 他在怀中拿出墨砂笔,在纸上书写:“安全。” 然后男子将纸折好,再用黑布小心包裹,最后放入怀中,转身离去。 男子翻出窗户,在潜行中离开腾岐学院。 就在男子离开的半刻内,一位不速之客恰好从另一个方向潜入梦觉书馆。 这位不速之客头发花白,束玉冠,身穿玄色袍,并不遮挡容颜,面容普通,看上去已过半百之年,眉眼间有傲气,一看便是常年身居高位之辈。 玄袍老者环视周围,澎湃的内力缓缓提聚。随后拿出怀里的卷轴,内力注入,待其上的阵法激发,才小心将之放在地上。 随着阵法的启动,玄袍老者闭上双眼,于是他“看”见了不久前在书馆里走动的克莱顿。 “把东西带回了叁书阁吗?”在这个阵法的作用下,玄袍老者看到了不久前的过去,喃喃自语。 他昨日得到消息,说“扬朗尔格?克莱顿明日将携重宝归腾岐学院”,故今日他来查看。 他还想再看,画面突然消失。 “时间到了。”玄袍老者又拿出一个卷轴,沿着激发轨迹注入内力,也将之放在地上,于是一个范围囊括了一半梦觉书馆的隔音阵被激活。 随后他进入叁书阁。 不久后,叁书阁外,克莱顿掐着时间,重新进入书馆。 只是他刚迈腿进入隔音阵的范围,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在因阵法运转而引起的灵气流动中,他感知到了阵法的存在。 这不是他设下的阵法。 深吸口气,克莱顿眼神变得锐利,额上印记微微亮起,内力在体内奔涌。他左手抬起,五指向内缓缓弯曲,肉眼可见的蓝色内力在掌心凝聚成球状,身体周围不时有闪电状内力溢出闪烁。 克莱顿快步走向叁书阁,小心推门进入,然后右手缓慢关上大门,最后抬脚向前走去。耐腐蚀的硬木制作的书架在阁内一列一列摆放整齐,每列书架前的灯罩里蜡烛发着微弱的光,其上的书籍有古朴气味。 克莱顿轻轻走在书架与书架之间,额上印记亮起,内力球逐渐凝聚成形,凌厉的气息盘旋在他手心。他以闪电状内力闪烁的霹雳声为奏,低声哼唱不知名的歌谣,微低着头向前走去。 忽然,克莱顿脚步一顿,口中哼唱的歌谣也停下来。他抬起右手,其上握着的圆柱形幽香木制的阵法开关大亮。 于是他立刻将内力注入其中,加固阵法。 保护寒燚的阵法被触碰了,这说明来犯之敌已经找到了殿下的位置,并在试图解开阵法。 好快,但再快,我也找到你了!克莱顿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向前一跃,体内的内力更加迅速注入左手蓝色的内力球。 灵气球由蓝转紫。 克莱顿落地,左手将内力球向前推出。 这一击不仅是为了试探出敌人的具体方位和修为,也是他接下来印记命中的前提。 “轰!”饱含雷霆属性的内力球轰然释放,瞬间的内力爆发直接将周围的书架和书籍全部摧毁,一时间书架碎裂、书页翻飞。但那内力球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在爆发的同时扩大成一间雷霆囚笼。 克莱顿的第九印记:雷狱。能将敌人困在其中。 克莱顿闭眼站在飘落的木屑纸张之中,周围都是书页木头破碎落下的声音。 这时雷狱中左边忽然出现一道雄浑的气息。 在那里! 克莱顿猛然睁眼,左手几乎是在瞬间就再度凝聚出一颗蕴含雷霆内力的内力球,其中的狂暴气息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克莱顿举起左手,对准侧前方,额上印记闪亮,黑色的眼中紫色的电芒猛然璀璨。 第八印记·龙铠。 “轰!” 克莱顿左手凝聚的紫色内力球在将出手的瞬间化作雷霆长枪,随后克莱顿用力掷出,于是长枪射出,沿途一切都被摧毁,直到在击中预测的目标位置后才发出爆炸的巨响。 命中了吗? 没听到敌人的声音,克莱顿眉头大皱。将阵法开关收入怀中,左手和右手上雷芒同时闪烁,他缓步走向爆炸的中心。 待走近牢笼,克莱顿呼吸一滞。 爆炸的中心,紫色雷电构成的牢笼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被他用龙凯炸出来的大坑,牢笼四周火光闪烁,燃烧的书页落在雷电牢笼上,嗤嗤作响。 龙铠没中,之前的雷狱也没有中。 克莱顿瞬间感到自己被一道强烈的杀气锁定,他迅速转身抬起右手挡在身前,右臂上的闪电状内力顺势包裹住他整个右手手臂。 与此同时,克莱顿左手连点三下,额上印记闪亮三下,三个印记瞬息完成释放。 第一印记:静神。释放期间强化对灵气的感知,更快地恢复内力。 第二印记:铁骨。释放期间强化身体强度。 第五印记:引雷。释放期间身体带有雷电,兼具进攻防御作用。 “嗤。” 劲风带起飘在空中的碎纸触及克莱顿的右手,迅速燃起细小的火焰,紧接着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狠狠扫在克莱顿手臂上。 要断了!克莱顿只觉得手臂瞬间传来骨头断裂般的巨痛,然后他整个人都横飞出去狠狠撞在雷狱上。 “嗯!”眼前一黑,克莱顿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好大的力气!如果不是有铁骨在,加之引雷与雷狱在碰撞时互相的消除作用,他手臂会直接断掉! “呵呵呵呵。”忽然有老人轻轻的笑声。 克莱顿微微皱眉。 是谁?难道是叛逆追上来了? “扬朗尔格院长,晚好。”玄袍老者轻轻挥手,宛如清风习过,空中的碎纸和他腿上沾染的雷电消失不见,只见衣着整洁的玄袍老者笔直站在克莱顿面前,声音不屑。 “古家,古云。”克莱顿看向玄袍老者,眼神惊愕中缓缓开口,已然认出了玄袍老者身份。 “许久不见,克莱顿。听闻你偶得重宝,老夫特来取走。”古云微笑道,“所谓天下重宝,有德者居之。古家乃九家魁首,德为最,当取此宝。” “古前辈误会了,晚辈并没有得到什么重宝,只是帮朋友跑了一趟而已,还请前辈明白。”克莱顿心里一沉。 “既然如此,老夫记得你有龙凯和雷狱两个印记。此二者,前者威力巨大,但难以控制,容易躲闪;而后者形似龙凯,却无威力,只可形成牢笼困敌。于是阁下以雷狱困敌,凭龙凯杀敌,确能互相弥补,组合成雷霆旋杀术。”古云抬起右手,印记在他额上浮现。 “老夫欲讨教一二,”古云额上印记猛然闪亮,“不知可否?” 古云向前伸出右手,体内内力瞬间奔涌,一只由内力构成的吊睛白额大虫瞬息出现在古云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印记:虎吞之剑。 “吼!”虎印灵一声怒吼,血盆大口一吐,便是一把剑离弦般直奔克莱顿而去,其中蕴含的强大内力不由让人心惊胆颤。 克莱顿瞳孔猛地一缩,盯着虎印灵的眼中满是震惊,仓促之间,他咬牙,左手一点,印记闪亮,他头上虚空中一道粗如手指的雷霆直劈而下,正中虎吞之剑! 第七印记:雷罚。 同时克莱顿咬牙向一侧全力飞扑。 古云不想再看,只是放下手,让虎印灵挡在他面前。 虎吞之剑在与雷罚碰撞的瞬间,便引发了剧烈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扩散开来,此间绝大部分的藏书都在冲击波中被摧毁干净。 “闹大了。”古云看着四周的狼藉,皱眉道,“扬朗尔格,看在往日交情份上,交出东西,放你一条生路。” 短暂的沉默后,不远处的克莱顿站了起来,经历了刚才的近距离轰炸,克莱顿此时异常的狼狈。昂贵的袍服破破烂烂,上面有惹眼的鲜红,口鼻皆爬出血蛇,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口,最严重的一道,是他被冲击波震伤的内脏。 克莱顿勉强站起,望向古云。 “印灵离体,灵门印灵者脱胎换骨的一步,你竟然完成了。”克莱顿咽下喉间逆血。 如果古云没有达到“灵离”的境界,克莱顿是有把握以伤换伤逼退古云的。 但现在,他毫无办法。 “交出东西,抑或死去。”古云面无表情。 “你深夜不报名而入我院,重伤于我,毁院藏书,如今还想带走此间之物,古云,你以为你可以如愿吗!”克莱顿调整呼吸,冷漠注视古云。 同时克莱顿体内大部分内力迅速流向严重的伤口以稳固伤势,只留下部分内力维持着铁骨的释放,然后他深吸口气,前冲。 “这便是无礼了。”见克莱顿如此不配合,古云摇头不屑,隔空一拳轰出! 克莱顿咬牙侧身,额上印记闪亮。 第五印记?雷鼠。 克莱顿脚步陡然加快,瞬移般一步逼近古云! 古云不躲,拳势不变。 克莱顿又闪至古云侧方。 古云面不改色,接连出拳,克莱顿一一闪现躲过。 闪躲之中,克莱顿看准时机,一拳猛击向古云右腰。古云迅速侧身,左手下压欲按克莱顿右手,右拳则毫不犹豫击向克莱顿面门。 克莱顿收拳后撤,左掌打出,一道雷芒激射向古云面门。 古云偏头,避开雷芒的同时左拳又出,一侧的虎印灵也瞬间飞扑而上。 虎印灵加入战场,克莱顿顿时压力大增,脚尖猛点,改变身位向后连闪,躲避冲来的虎印灵。 堪堪躲过虎印灵迅猛的追击,克莱顿刚落地,呼吸变换间,古云左手忽然握拳,额上印记闪亮。 第四印记·大戟压阵。 再旁嘶吼的虎印灵忽然对着远处的克莱顿就是一甩尾,尾巴在空中陡然变长! “噗!”始料不及的克莱顿被一尾巴抽飞,直觉得胸骨断裂,如被一杆铁戟砸中,狠狠撞在阵法屏障上,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从屏障上滑落,跪倒在地上。 古云走向克莱顿,俯视着他:“雷霆印灵名不虚传,寻常朝境挨上这一下,腰恐怕都已断了。” 克莱顿的意识渐渐模糊,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便头一歪,彻底晕倒过去。 古云蹲下,一边在他身上摸索一边道:“若不是看在你老师的份上,今日你就别想活了。” 片刻后,拿到阵法开关的古云走到阵法屏障前,思索着阵法开关的使用方法。所以他没注意到,自己脚下悄悄出现的黑雾、和角落里不知不觉出现的年轻黑衣男人。 突然,四面黑影骤起,古云惊呼一声: “十字影杀术!”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印灵体系:属于永星世界修炼体系的一种。出现于神历四百六十七年,距今已有两千五百五十二年历史,属于神国正统修炼体系。拥有印灵的人即是印灵者。 印灵体系分为印灵和印记两大部分。 上天降灵,行于世间。见有缘者,即为印灵。传其八代,方归天地。 印灵即能力,共有星门、非凡星门、灵门三大系。 星门:本源及衍生的印灵,如金木水火土、冰雷风刀剑等。 非凡星门:特殊的印灵,如时间空间太阳月亮等。 灵门:兽类的印灵,如虎蛇鼠鹰等。 例如古云便是灵门印灵者,扬朗尔格?克莱顿便是星门印灵者。 印记即印灵者使用印灵所需要的“凭证”,一般出现在印灵者的额头,但也有特殊者,如出现在手心等位置。 形状颜色与印灵者印灵有关系,通常一人只有一个印记。 使用印灵时,印记会显现。进行印记释放时,印记会亮起,同时要进行结印,但彻底掌握的印记可以用自己决定的动作来释放。 内力:修炼体系中个人修炼并藏于体内的力量统称,不同人不同印灵的内力会有所不同。 灵气:天地之间的灵气,可为修行者吸收炼化为自身内力。) 第五章 ?天都岛上耀华宫 古云虽然拿到了阵法开关,但由于此阵的阵法开关使用方法过于复杂,他一时并不能使用。 “等高阶石门师的六等川阵‘不动如山’?竟是此等阵法!看来其中的东西必是宝物。”古云顿时皱眉。 他这次来永兆陆本不是为克莱顿的事,仓促之间赶到腾岐学院,根本没有充足的准备。他虽然对阵法略知一二,但面对六等川阵,略懂的他只能干瞪眼。 古云失望叹气,从怀中拿出一块千里信,但在将启动时,他犹豫了,然后又拿出一张卷轴。 这是一张空间转移阵法的卷轴。为以防万一,在今夜正式潜入腾岐学院之前,古云早已提前潜入学院探查,并将阵法转移的地点设置在了腾岐学院的静林里。 但古云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他有点想强行破阵,而后抢走宝物通过此阵迅速离去。 就在古云思考时,一团黑雾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脚下,四道无声无息的模糊黑影包围了他。 “嗯?”感受到空气中灵力突然异常的古云看向四周。 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看到了。 “这是……”古云看着黑雾,猛然瞪大眼睛。下一刻,他用力按下开关,磅礴的力量沿着曲折的轨迹从一个黑升木转移到另一个黑升木。 “嗡!” “十字影杀术。” 卷轴上阵法启动的声音几乎是和男子肃杀的声音同时响起。 四道影子交错而过,磅礴的内力瞬间涌动,而后又瞬间消失,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古云原先站着的地方,石板无声下陷近一尺,其上剑痕密布。 “跑了吗?”先前那名黑衣男子走出阴影,看着被他全力释放的十字影杀术打得塌陷的地方,那里有几滴不起眼的鲜血。 这位黑衣年轻男子便是协助克莱顿的影连城。 影连城上前探了探克莱顿的鼻息,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块幽香木,其上有白色线条轨迹。内力涌动,影连城捏碎了幽香木。 “轰轰轰!”他设置在周围的阵法启动,摧毁了古云布下的隔音阵和……叁书阁的一面墙壁,爆炸声和崩塌声传出去极远,随后他不看克莱顿,无声离去。 但是腾岐学院不再安静。 “扬朗尔格院长?!”片刻后,率先冲入梦觉书馆叁书阁的院卫们震惊地看着一地狼藉的叁书阁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克莱顿。 “快请医师!” “立刻封锁学院!马上带人检查每栋书馆!” “快请外院副院长!” 另一边,腾岐学院的静林中。 “还是慢了一步,伤到手了。”古云看了眼右手上的一道小伤口,不甘地叹了口气。 “此物圣会居然也有牵扯,这次是老夫失算了。”古云望了望梦觉书馆的方向,心有不甘。 但即便心有不甘,他也不敢再回叁书阁。 一则,那声巨响他也听见了,此时的叁书阁想必已经是被腾岐学院的院卫们层层看护着。 二则,那里有十字影杀术。 而十字影杀术,乃影氏绝学。 影氏,乃天地惩罚圣会之大姓。 古云丢下阵法开关,稍稍处理好伤口,准备离去。 “阁下晚好。”树林中,影连城毫无征兆地出现。 他平静注视古云,双手上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袖套弹出锋利的袖剑。 石门·变化三千·刺客。 古云颇看向他,微眯着眼:“老夫乃古家古云,小生何人?” 影连城在安全距离停下,月光透过斑驳树叶落在他俊俏的脸上:“影连城。” “连字辈便有此等修为,确是才俊。老夫记住你了。”古云赞许点头,“不过若想拦下老夫,小子,你还不够格!” 影连城沉默,然后袖剑收回,他向古云行礼后转身离开。 古云静静看着影连城离开,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久后,梦觉书馆叁书阁。 腾岐外院副院长卡罗特·司徒·路与腾岐学院管事李明赤目送克莱顿被院卫们用木板抬着离开。 副院长路看上去老人模样,面容苍老,身材高大。白发以布条系着,穿着便服,外披大袍,看上去是从休息中急匆匆赶来的。 李明赤生得俊俏,面净无须,身高七尺有余,穿着整齐。 随后路命令所有院卫退出叁书阁。 “这个阵法你知道吗?”路指着克莱顿激发的六等川阵“不动如山”,回头问李明赤。 李明赤无奈摇头,随即便有些愤愤道:“在下并不知情。在下只知扬朗尔格院长是今日到的学院,说是来梦觉书馆看书。这个阵法我全然不知!” “那就先不说阵法。袭击克莱顿的贼人,有线索吗?”路观察四周的战斗痕迹,一边有意无意挡在李明赤面前,一边说道,“这贼人很强。” “我们赶到时,贼人已经逃离了。”李明赤想了想道,“但是,梦觉书馆最重要的书籍都存放在后面几栋,所以贼人应当不是为了偷盗书籍而来。” “那便是,为了袭击克莱顿?或者说,”路敲了敲“不动如山”光华流转的屏障,“为了里面的东西?” 李明赤分析道:“看周围情景,扬朗尔格院长应与贼人激烈战斗过,而巡视学院的院卫却未能及时听闻,当是贼人在外设置有隔绝外界探知的阵法。贼人一击不中,而不逃离,重伤扬朗尔格院长,而不击杀。贼人所求定是阵法里的东西。” 事实与李明赤所说相差不大。 今日中午才回来的克莱顿去寻他老师,不曾想这位天下第一并不在学院,克莱顿只在他老师住宅找到了这个阵法。无奈之下,他选中了建筑多且外形还相差无几的梦觉书馆,把寒燚放进叁书阁。阵法设置完毕后,他便故意离开,以方便一直尾随在后的影连城确认,却没想到这个时间段里被人给找上门了。 “副院长,阵法开关没有找到吗?”李明赤问道。 “没有,有可能被贼人带走了。”路再次敲了敲屏障。 李明赤欲走近不动如山。 路皱了皱眉,抢先李明赤一步走到不动如山前,挡住李明赤。 “副院长,您这是?”李明赤疑惑地看着路。 路挠头笑道:“近距离观摩一下。” 李明赤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一道和蔼的女声悠悠响起,回荡在叁书阁中:“李明赤,路,你们都退下。” 二人身躯一震,立刻朝声音来处行礼:“遵。” 南院门城门洞中,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是好马,昂首挺胸十分威风。 车是好车,红漆流苏好不漂亮。 和蔼的女声便是由此传出。 虽还望不见马车,但在叁书阁里的路仍是运起内力,恭敬行礼:“恭迎老师回院!” 声音响彻腾岐学院。 于是四周的院卫们也跟着行礼:“恭迎院长回院!” 整个学院里,听见了声音的人都在行礼:“恭迎院长回院!” “且散去罢,”和蔼的女声又响起,“尔等自去歇息。” “遵!”院卫们行礼,一个二个都像是听话的小孩子般迅速离开。 马车自被炸塌的缺口处缓缓行入叁书阁,直至路和李明赤身前。 “此中所存,为克莱顿替吾所取之物,来犯者不用再理,吾自有处置。”马车里的院长慢慢说道。 “听老师的。” “遵院长言。” 路和李明赤先后行礼。 李明赤先行告退。 路站在马车前。 “行了,没人见到。”马车里传出院长微笑的声音,“你且让开。” 路连忙让开,他身后正是影连城使用十字影杀术后留下的痕迹。 也不知院长如何动作,呼吸间地面恢复如初。 路不说话,低头立在一旁。 马车继续前行,直接突破克莱顿信赖的、古云挠头的六等川阵“不动如山”。 马车一直行到男孩床边。 素宣鱼掀起门帘走出车厢走下马车,小心翼翼抱起男孩。 “用不着这般小心。”院长取笑道。 素宣鱼不答话,小心地抱着男孩回到车厢。 骖服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是很不屑。 马车再次行进起来。 老人看着马车进进出出,低着头,没有言语。 …… 正月二十八日,傍晚时分。 天都岛。 在永星世界有一种岛,不凭任何动能就可高悬于地近万丈,岛主意念一动,即可行于四海、潇洒人间。世人不知其来历,猜测为神历元年神战之时被打碎的上界土地,于是命之为——天岛。 在永星世界的所有天岛中,天都岛或许不是最大的一个,但她一定是最有意义的一个。 兆历四百一十七年,君王嬴裕继七代基业,历二十一年一统天下,建立大一统王朝——永星,定都天都岛。 兆历五百一十六年冬末,永星王朝末代皇帝在天都岛上为皇后所杀,宣告永星王朝灭亡。 百年之间,一兴一灭,天都岛就这样见证了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兴衰。 时至今日,天都岛上都还保留着当初的原貌,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当年的皇宫——耀紫城。 天底下,未有一国不想拥有天都岛,只因一旦拥有天都岛,那么该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天下宣布自己是“万古正统”。 但在永星王朝灭亡一千四百八十四年后的今天,天都岛已经不再属于任何一国,即便如今天都岛就停泊在天夏国岐州的上空,它也不属于天夏国。 当年永星王朝覆灭之后,皇后一党控制下的天都岛便在种种原因下淡出了世人的视线,直到七百多年后才又重新出现在天夏国的上空。 所有人都很好奇,天都岛上有什么,以及这七百年里,天都岛到哪里去了。 有人尝试通过其他天岛来登上天都岛,却因为天岛之间不能过于靠近而失败。 有人凭借能够飞行的印灵试图上岛,然后直接从高空坠下摔成肉泥。 再后来天船发明,又有人试图以天船强登天都岛,最后船毁人亡。 于是除去永星王朝帝都这一层身份,天都岛又被人称为“千年孤岛”,更添神秘。 直到几十年前人灵两族大战,当任腾岐学院的第一位女院长自称是天都岛岛主,驾天都岛遮云蔽日而出。 天下人这才知道,一千多年后的天都岛岛主的名字。 天都岛上耀紫城中。 静安殿内。 素宣鱼刚刚为男孩擦拭完身体。 掖好被角,她坐在桌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什么,又轻声走到床边,蹲下,托着腮,注视沉睡的男孩,微笑着轻声道:“殿下啊,醒来之后,您可一定要照抚我啊,我的小命可就捏在您的手里呢。” 男孩没有动静。 素宣鱼掩嘴轻笑,然后拉上罗帏,端起水盆悄声走出静安殿。 “公主殿下。” 在外等候的老婆婆行礼,上前接过素宣鱼手中的水盆。 素宣鱼无奈看着老婆婆,道:“赵嬷嬷,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赵嬷嬷呵呵笑着,往外走:“在这耀紫城中,谁还不是个公主呢。” 素宣鱼跟在后面走着,微笑道:“那赵嬷嬷也是公主了?” 赵嬷嬷笑道:“年轻那阵儿还是公主,现在老喽,就该成嬷嬷喽。” 她回头看了看正值青春年华的素宣鱼,接着道:“过个几十年,你就是素嬷嬷了。” 素宣鱼摆手连忙拒绝:“不行不行,嬷嬷这个称呼也太老了。” “所以啊,趁还年轻,在天都岛上,就当个公主。”赵嬷嬷笑道,“天都岛上除了你,就没有年轻孩子了。” “扬朗尔格院长和卡罗特副院长不是吗?”素宣鱼好奇问道。 “克莱顿是个太监,路是个练功结果把自己练成了老东西的小东西。”赵嬷嬷用词辛辣。 “太、太监?”素宣鱼被吓到了。 “他四处逗弄女孩,让人家死心塌地,却又不娶。现在三十几岁了,还未婚娶,你说他是不是太监?”赵嬷嬷笑着说。 “哈哈哈哈。”素宣鱼被逗得掩嘴轻笑。 “哎,嬷嬷,您说,老了就是嬷嬷?”素宣鱼问道。 “嗯,是啊。”赵嬷嬷点头道。 “那……”素宣鱼压低了声音,上前几步凑到赵嬷嬷耳边,神秘道,“那老师,算不算嬷嬷啊?” “只要你敢叫嬷嬷,吾就让你现在变成嬷嬷。” 天地间忽有声音响起。 素宣鱼顿时老实起来,目视前方,只求走路姿势都十分标准挑不出毛病。 “小赵,将水倒到菜地里,要懂得节约。”院长的声音传来。 “诶。”赵嬷嬷应下,脚步快了起来。 “宣鱼,你回去。” “嗯?”素宣鱼停下,也不管院长在何处,行礼,疑惑问道:“回圣会?” “傻妮子,你家寒燚该醒了。”院长笑道。 “谢谢老师!”素宣鱼激动着向含笑点头的赵嬷嬷行礼,立刻转身向静安殿快步走去。 静安殿里。 太上凭空而现。 拉开罗帏,坐到床边。 伸出手,轻轻抚摸男孩头顶。 男孩眼珠滚动,呼吸加快,手指有细微的动作。 太上微笑,轻抚男孩,像是鼓励,鼓励男孩醒来。 “你睡了太久了,该醒了。”太上声音温柔,“醒来后,要记得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一定不要记得。你来了,可不要白来,来过,就当有来过的价值。” 停顿一下,他忽然变换了语调:“‘第三纪世此等人物,一人一枪当得千军!若吾皇朝得之,何愁不统大千纪世!’” 男孩身体突然剧烈抖动。 太上轻叹一声:“醒来。” 于是男孩醒来。 男孩睁眼,泪水瞬间划过脸颊。 “珏。” 素宣鱼控制着情绪轻轻推开殿门,想马上冲入,又想举止得体,推门的速度很是纠结。 挣扎中,她通过半开的门看到男孩走到她面前。 素宣鱼动作一僵。 倒是男孩拉开门,仰头看着她,问:“你就是那个,要我照抚照抚的人?” 素宣鱼愣住不知多久,忽然眼泪断线珍珠般滑落脸颊,于是她笑着流泪,认真回答:“是我。” 男孩上前几步,伸出手,想替素宣鱼拭去眼泪,但又够不着。 于是素宣鱼蹲下,于是男孩拭去她脸上的泪,于是男孩满意地说:“我是珏。”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石门是修炼体系中的一种。分为阵门和器门。 阵门分为月阵、川阵、申阵、午阵、会阵、朝阵、木阵; 器门分为玉法、青法、辰法。 七阵三法合为石门。 石门师等级划分为:等初阶、等中阶、等高境、超阶。 阵法由低到高为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六等、七等、八等。 卷轴,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张和珍贵的黑升木制作成的珍贵物品。卷轴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记录非常珍贵印记和武技的长时间保存卷轴;另一种是一次性的石门七阵消耗卷轴。 幽香木:阵法的载体之一,可将阵法镌刻其上,也常被用来制成阵法开关。 汉朝长度单位,一丈231厘米,一尺23.1厘米,一寸2.31厘米。) 第六章 ?狮虎狼与谋皮 正月二十九日晨。天都岛上,听澜阁中。 听澜阁是后人在天都岛上所新建,址在一处高地上,高五十丈,共三层,碧瓦飞檐。建筑上雕刻多为人物图,刻画逼真,精美绝伦。 天都岛岛主、腾岐学院外院院长就居住在此。 听澜阁一楼。 鬓发如银的老妇人端坐主位。虽已是耄耋之年,然她面容依旧有光泽,还能看得出曾经的倾国之色。老妇人精神饱满,眼神温和,捧着手炉,外罩披风,正是腾岐学院外院院长。 院长靠在玉凭几上,静静看着坐在面前四处张望的珏。 素宣鱼坐在院长身后一个位置,低着头。赵嬷嬷坐在男孩左后侧。 “你叫什么名字?”院长含笑问。 “我的名字是珏。”珏看着院长回答。 院长继续问:“你到这里,是有何必竟之事?” “不记得。”珏摇头。 “那关于自己的事,还记得多少?”院长耐心询问。 “我是寒燚,名字是珏。”珏认真回答。 院长微微沉默,她拿起水果递给珏,问:“饿了吗?” 珏一边起身上前接过水果一边摇头:“我不饿。” 院长微笑问道:“这几日你一直未有用膳,当真不饿?” “当真不饿。”珏认真回答。 “老师,让殿下继续休息吧?”这时,素宣鱼低声道。 院长点了点头,道:“宣鱼,圣会计划将珏伪装为龙家子弟?” “是的。”素宣鱼回道。 “珏,你先暂以龙珏名生活,可否?”院长看向珏。 龙珏点头答应。 赵嬷嬷上前带着龙珏离开。 龙珏离开后,院长问素宣鱼:“你们圣会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什么?” 素宣鱼立刻回答:“迎接寒燚,改变世界。” “寒燚来了,怎么改变?”院长转身看向素宣鱼。 “一切都要等待寒燚。”素宣鱼轻声道。 “把珏留在这里。”院长下了决定。 “老师,强留寒燚,就是您违背承诺了。”素宣鱼皱眉。 “他留在这,要取人,就叫你圣会长老会来,你回吧。”院长平静下了逐客令。 “老师!先前不是这般说的!”素宣鱼急了。 “现在吾是这般说的。”院长毫不留情。 “老师!您……”素宣鱼猛然起身。 “素宣鱼。”院长忽然直呼其名,空气中灵气猛然粘稠起来。 她无奈道:“你这妮子,回去好好想一想!吾的决定,你只管传达便是。” 素宣鱼知道结果不能改变了,深吸口气,行礼告退:“听老师的。” “放心,吾不会害他。”待素宣鱼走到门口时,院长淡淡道。 …… 同一时间,腾岐学院医馆。 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替克莱顿掖好被角,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然后悄悄地端起水盆离开房间。 刚出房间就撞见了路。 “诶?路叔叔好。”眼圈微红的少女乖巧行礼。 “柳柳好。”白发苍苍的路挽起袖子,一只手接过少女端着的水盆,微笑道:“你去休息休息吧。” 少女——杨柳柳摇了摇头,乖巧道:“克莱顿叔叔还需要我照顾。” “乖。”路慈爱地揉了揉杨柳柳的头,道“路叔叔和克莱顿叔叔说会儿话,不会很久的,好了我就叫你。可以吗?” 杨柳柳微微昂起头,可爱地皱着鼻子想了下,然后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好吧,就一会儿。” 路微笑点头。先是去将水倒掉,然后回到房间。 他坐到克莱顿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师弟,沉默了片刻,道:“你所保护的,是寒燚吧,老师也在替你掩盖。我想,不久之后,在寒燚的帮助下,老师的问题,你会得到答案了。但是啊,克莱顿,用夺走无辜者生命换来的答案,真的可以相信吗?这种答案,真的值得吗?”他的声音痛苦。 房间里一时沉默。 “路叔叔,我可以进来了吗?”沉默中,软软的小女孩声音忽然响起,是杨柳柳在门外迫不及待地小声问。 路失笑,悲郁情绪一扫而空,他笑道:“柳柳,还真就一会儿啊。”他起身开门。 杨柳柳可爱地点头回答,声音软软的:“因为克莱顿叔叔说过,要诚实守信。” “柳柳真的很喜欢克莱顿叔叔呢。”路侧身让杨柳柳进入房间,出门时笑道。 “这是不能说的秘密。”杨柳柳开心地竖起食指放在嘴上。 路笑着摇头走出医馆,看见了正牵着两匹马向学院外走去的李明赤。 “李管事早好,这是去哪里啊?”路行礼问道。 李明赤停下回身笑着回礼:“副院长早好。这不刚收到政府的命令,让扬朗尔格院长回麦鸣岛汇报工作,应是开必县的事,耽搁不得。如今扬朗尔格院长昏迷,我只能代行。” 路点头道:“此去遥远,李兄路上小心。” 李明赤笑着回礼称是,上路了。 …… 二月一日晨。 麦鸣岛,世界广场。 麦鸣岛位于永星海东部,属于永星群岛的一部分,由世界政府直接管理。世界政府的诸多部门总部也都设置在麦鸣岛,毫不夸张地说,这里便是世界政府的心脏。 世界广场紧靠麦鸣岛东南部城市亚浩宇也的南城墙,直面蒂玛尔兰海湾。 世界广场的最大容纳人数可达数万人,多用于举行世界政府十年一次的“万国阅兵”,以及检阅得到政府许可出征非政府国的军队,具有极强的军事意义。 现在,世界广场临海岸。 本该由麦鸣岛守军警备的哨点,现在都已交由世界政府特执部控制。 这些大部分出身于一百零八院内院的年轻人们正在激烈地争吵,争论的内容似乎与“登岸作战”、“第一位防守点”这样的话题有关。 在争吵的同时,他们不时将目光投向那个几乎就要站出广场摔进大海的戎装老人。 见到老人没有回头,争吵就变得更加激烈,希望能引起老人的注意。 可惜老人虽然清楚这些年轻人的小把戏,但却因为心情太差,根本不想理会。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目光投向大海,任咸湿的海风抚过脸颊。 他是世界政府总国尊统治者——罗曼·希尔诺亚。 “各位,有谁知道尊者大人为什么突然请我们到广场来啊?” 亚浩宇也南城墙上挤满了各府国的使臣。人群中,有使臣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演练吧,尊者大人都穿上戎装了。”有使臣猜测。 “哈哈哈哈,今天为何在此,各位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站在人群中的某位儒雅男子呵呵笑道。 “宋典客知道,我等可不知道啊。”有使臣认出了儒雅男子。 典客,原夏国的使臣官职,如今天夏国等深受夏国影响的国家多沿用此官职。 这位宋典客便是申夏国的使臣,宋梁。 “各位没听说?”宋梁一脸的惊讶,“在下还以为这事,大家都知道了呢。” “不对不对,是在下不对,是在下不对。”宋梁连忙道歉,声音遗憾,“哎,是在下忘记了,列国之中,只有吾大申夏国,才有如此出色的消息网啊。” 众人皆无语。 宋梁,身为大国使臣,长的也斯斯文文,却没有一丝儒雅气质,反而极善“阴阳怪气”。 大家把宋梁恨得牙痒痒,但无奈人家是第一强国申夏国的使臣,得罪不起。 见众人不问,宋梁也即刻闭口不言,微笑着望天。 有人忍不住了,赔笑问道:“还请宋大人解惑。” “害!这不是南斯凯国的勒斯使臣嘛。”宋梁“谦虚”道,“解惑谈不上,只是比诸位多知道了,一点点。” 众人继续无语,长相和善的勒斯使臣无奈苦笑。 宋梁知道不能再过了,微笑道:“昨年初夏,西王盟斯哈刚国新王刚刚登基,便派了一只海军,走南陆航道往麦鸣岛来了。估摸着时间,再有个十几天也该到了,今天应是演习,给我们看的。” 众人大惊。 西王盟远在星斗陆西北陆,与世界政府征战多年。斯哈刚国为西王盟之盟主,更是政府的心腹大患。虽然这几年双方停了战,开市互贸,但斯哈刚直接派海军前往政府总部麦鸣岛这种事,还是千年来头一遭,其用意值得众使臣细细揣摩。 宋梁呵呵笑着,望向独自站在最前方的罗曼。 广场前端,罗曼远眺海平线,沉默无言。 听着特执部年轻人的争吵,他从怀中拿出千里信。 “预演如何?”罗曼问道。 “预演很顺利,大部士兵按时到达了指定位置,在可接受范围内,只是……”千里信对面的男人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罗曼语气平淡。 “大人,这些年来我们与西王盟还算和平,两方互贸,休养生息,皆是繁荣景象。这仗我们真的要打吗?另外,他们还控制着新洲地进入星斗陆的咽喉要道,如果他们这次下定决心打死战,难免打到后面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大开咽喉门户。属下觉得要不还是先派一队人在海港外截住他们,和他们好好谈谈?”千里信对面的男人语气无不担忧。 “战争不是我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至于狗急跳墙,西王盟十三位王会权衡利弊。关于谈谈,”罗曼淡淡回道,“现在要做的,是给他们一记重拳,而不是什么谈谈。” “只要敢来,就别想回去。” 罗曼语气平淡,海风吹起他的白发,露出那双蓝色的眼睛,其中温和气质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决的霸气。 “这只孤军自星斗西北陆启航,沿着星斗陆漫长的海岸线走了近三百天,过不了多久就将以必死之决心来到我面前,”罗曼眼中锋芒吞吐不定,杀机缓缓涌出,“他们是在求死!不仅是求他们自己死,还是求我死!天下人都知道,我罗曼不可能不应战!既然斯哈刚以为背后有‘它’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么我会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谁说了算!” 与此同时,亚浩宇也南城墙上,各国使臣的另一边,红袍人们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罗曼频繁调动军队,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红袍人中的一位老人淡淡说道。 “有人知道罗曼的作战计划吗?”身材矮小的红袍人问。 “特执部计划司司长司溪负责指挥作战,”有人回答,“但恐怕,司溪自己都不清楚罗曼的计划是什么。” “完整的计划只在罗曼脑子里,他谁也不相信。”有红袍人低声道,“但这次特执部参与较多,也许我们的部长大人知道一些?” “罗曼这个混账!他已经架空了我的权力,现在特执部那群疯子已经不知部长令,只晓尊者遵了!”另一个老人冷声说道。 “可惜了,缺失的计划卖不出好价钱。” “这次用不着了,我有情报,罗曼必死!他这些年四处宣扬自己是多么伟大,让天下人都崇拜他!如果罗曼面对一只孤军都不敢应战,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哼!这一战他不得不打,就让罗曼在天下人面前死去吧!”红袍中有人冷笑道。 “看看吧,”另一个中年男子有些无所谓,“死了最好。” …… 星斗陆某处港口。 悬挂有斯哈刚国旗帜的二十艘大船补给完毕,缓缓驶出港口,在沉默中驶向麦鸣岛。 旗舰上。 “呐,将军,”点着灯火的船舱里,副将半倚在摇晃的舱壁上,低声道,“我们走吧。” 高瘦男人挽弓,弓通体如血般鲜红,其上有许多奇异的图案。 “大王派我来,就是想让我和罗曼一起死。”他说。 副将打开船窗,看着港口在大海的摇晃中越来越小。 “有机会的,将军。”他说,“我们可以活。” “将军!”副将转身向高瘦男人跪下,急切道,“这一行定不是大王本意!还请将军命旗舰突围,我等必誓死掩护将军!” “没用的,”高瘦将军放下红弓,神态自若地端起一杯清茶,仰头如酒一般喝干。他嚼着茶叶,轻声道,“不管是不是大王本意,大王派我来,就是让我死了。我身为大王的臣子,就要遵守大王的命令。名臣林白曾说:‘为君王,纵九死不悔。’” “将军,那您可记得林白还说过,‘为天下之人,纵反君亦不悔’!?”副将语气恳切。 “将军!”副将悲道,“大王将您的亲卫分配到这一艘船上,不正是为了让将军您活着离开吗?您可是大王的亲叔叔啊!” “我知道,”将军和上了窗,转身拿起了红如血的弓和箭囊,走到舱门前,“大王想让我活,但刀已经架在了大王的脖子上,我不死,大王就得死。” 将军推开舱门,登上甲板。 “鬼!鬼!鬼!鬼!鬼!”甲板的士兵兴奋低吼。 将军引弓搭箭,对天一射。 “咻!~” 箭鸣九空,一去不返。 士卒欢呼,将军微笑。 只留下船舱里悲伤的副将,泪流无言。 …… 星斗西陆,一座宅邸之中。 被称为“弦长”的少女哼着歌,坐在椅子上摇着白皙纤细的小短腿。 被称为“雾长”的男孩坐在女孩旁边地上逗弄黄色小雀。 那位英俊到离谱的年轻男人蹲在花盆前,看着刚刚记录的千里信内容。 “确认了,目前的情况是:扬朗尔格?克莱顿是替腾岐院长取东西而去的开必县,目前已回到腾岐学院;腾岐院长也提前回到了岐巍;徐淡钥和左花枝在继续跟进,目前已经追到了商国;圣会对各个疑似天降点的争夺和保护在逐渐取消;天夏国方面似乎想将全责都加于我们。你们怎么看?” “正常吧。”弦长淡淡道。 “嗯。我认为腾岐院长不会参与到圣会的事中来,那么可以将‘满江红’徐淡钥调回了。”年轻男人放下纸张,继续摆弄他的花。 “调给西王盟?”弦长问道。 “不,调给蒂玛尔兰。”年轻男人摇头道。 “鬼将?整罗曼?”弦长问道。 “对的。鬼将以前和罗曼走得太近了,我不放心他会按交易行事。”年轻男人道。 “时间上来得及吗?”弦长问道,“商国离麦鸣岛可不近,可能会赶不上斯哈刚的海军。” “天船和传送阵已经布置好了。”年轻男人微笑道,“杀个罗曼,值得。” “行吧。”弦长点了点头。 “对了。”雾长抬头问道,“确定扬朗尔格没有问题了吗?” 年轻男人起身,摸着下巴,样子迷人。 “不敢确定。”他淡淡道。 “那把她派去吧,去岐巍看看腾岐院长到底有没有参与。”雾长低头道。 “她?不问问辉长吗?”弦长好奇道。 雾长身体一颤:“小弦,我还不想死。” “是你的直觉吗?”年轻男人问雾长。 “这重要吗?”雾长好奇问道。 “你就直觉还管点用了。”弦长吐槽。 雾长顿时泪眼汪汪。 年轻男人思索片刻,道:“可以,我批准了。” 弦长笑着点头:“胆子可真大。” 雾长低下头逗弄小黄雀。 年轻男人专心侍弄自己的花。 …… 天都岛上,听澜阁内。 “黑先白后,这是规则……规则就是黑先白后!你别一次连下五个!唉!停手!”院长黑着脸解释。 眼神清澈又愚蠢的龙珏耳朵仔细听着,表情也是一副认真的模样,但这手……就是要连下五个,还连着! 院长在教弈,龙珏在学弈。 院长教得很认真,龙珏学得……也很认真? 在半个时辰后,和龙珏边讲边下了一盘的院长终于忍无可忍:“小赵!” 在一旁伺候的赵嬷嬷无奈上前。 “去!把他带走!别让他碰我棋盘了!”院长无力斜靠在玉凭几上,努力平复复杂的心情。 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对牛弹琴。 你见过往无气位里下棋的人吗?他还非下不可!硬说是好看! 真的想抽他! 院长觉得自己太难了。 “是。”见证全过程的赵嬷嬷呵呵笑着与意犹未尽的龙珏离开了。 院长又直起身子,看着棋盘上龙珏五子相连的棋子,摇头叹道:“这算什么棋?” 她双指夹起一子,刚欲收回,手上动作一顿。 左手抬起掐指计算。 “千尊和贝克林。”院长轻笑,“当年的执念,如今还要继续啊。” 院长放回手中白子,拂袖扫落满盘棋子。随后她运转气机,引动星辰,着子中原,轻声笑道:“抢占先机。” …… 永兆陆东南部千尊国某地,静室内。 千尊国的昊天王座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面前的水晶珠瞬间破裂。 擦净嘴角的鲜血,他\/她淡淡道:“比老身更厉害。天下之大害,终究还是被供奉了吗?” 声音忽尖锐忽厚重,最后归于长长的叹息。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蒂码尔兰湾是麦鸣岛最大的海湾,直接和世界广场相接,而世界广场又紧靠亚浩宇也。 蒂玛尔兰海湾两侧向海是相对平行的两个岬角,呈怀抱状,易守难攻。) 第七章 ?晚辈一杯敬长辈 二月二十二日。 天都岛听澜阁。 时间飞逝,龙珏自醒来以后便在天都岛上跟着院长学习知识,至今已有二十余天了。 “石门构,由七阵、三法、甲石、甲文、甲笔、石门师六者构成。第一者阵门七阵,分为月、川、申、午、会、朝、木。其中月为控制类阵,川为防御类阵,申为功能类阵,午为加持类阵,会为攻击类阵,朝为铭刻类阵,木为千里信阵。布置七阵需要布阵之笔法,故有第二者器门三法,其为玉、青、辰。玉之笔法可布前五阵;青之笔法专用朝阵;辰之笔法专用木阵。” “第三甲石,其为阵法供给能量,承载甲文,是构造阵法不可缺少的物件。然多年前,也出现了一些能在一定程度上代替甲石的物件,比如幽香木。为何会出现替代?甲石本是矿石,因其能承载七阵而为世人所用,经长时间挖掘,大多甲石矿已是无以为继。于是几十年前就有石门师掀起‘甲石变革’,提倡用以幽香木为代表的特殊木材代替甲石。目前石门师们在是否将这些木材分入甲石一类的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这暂且不管。” “第四甲文,甲文分为三气,魂气、灵气、合气。一个阵法,至少三气各有一道才能构成。其中魂气由石门师精神力形成,灵气由天地间的纯净灵气形成,合气由甲石之精气形成。在不同的阵法中,根据笔法的不同,三气甲文的构造也不尽相同。但若是同种而不同等级阵法,那其中差别只在三气甲文的数量与着笔重点。” “第五甲笔,以特殊木材和特殊灵族的毛发制作而成,石门师要引动三气,在甲石上勾勒甲文,甲笔可以起到很大的辅助作用,但只要你在石门上的造诣足够深,就是不用甲笔随手勾勒甲文,也是可以的。” “第六石门师,说到底,石门的知识无论多么晦涩难懂,其阵法力量何其之大,没有石门师本身,就都是空中楼阁。所以,你当下修习石门,不可精通七阵中的一阵或者三法中的一法,也不可分心收集甲石甲木甲笔,更不可痴迷书画甲文。你现在只需练习好石门师最基础的算数、精神力这两样便可。算数在,书画甲文才能信手拈来;精神力在,阵法何样才能心中有数;如此练习,待你日后真正开始学习七阵三法时,你才会发现,天下阵法皆在指下。” “学习石门要点,一曰钱,二曰才,三曰勤。三者你占二,只要你肯努力,何愁不成一代宗师……” 院长正在教授龙珏永星界三大修炼构中的石门构。她口若悬河、条理清晰、讲解仔细,直听得龙珏如痴如。 院长一边讲解一边勾画甲文,灵气在她身周环绕,内力随手指注入悬浮在空中的甲文。 龙珏看着在院长手指下迅速成型的甲文,眼睛亮晶晶的,心中对石门构的向往不禁多了几分。 见效果已经达到,院长微笑拂袖,甲文顿时化为天地间的灵气,聚集在她身周的灵气也随之消失。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书本《石门》,递给龙珏:“认得字?” 龙珏接过翻了翻,然后点头道:“认得。” 院长点头:“小赵,带他下去,有不懂,你指导指导。” “是。”赵嬷嬷上前领着眼睛几乎粘在书上的龙珏离开了。 然后院长便推开玉凭几,端正坐好,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腾岐学院医馆。 杨柳柳躲在门外,歪着头,好奇望着坐在克莱顿叔叔床边的漂亮阿姨,心里想着好漂亮好好看。 “你该去拜见老师了。”路靠在墙上淡淡道。 “再等等,这种机会,很难有下次了。”漂亮女人轻托克莱顿脑袋,替他梳发。 路没有说话。 片刻后,女人小心替克莱顿插好发簪。 女人起身,看着被她打扮得十分帅气的克莱顿,满意地笑了。 看着女人的路在这一笑中晃了神。 所谓一笑倾城,就是这般了吧。 女人转身向路行礼:“麻烦师兄了。” 路回礼:“小姐这边走。” 一开门,两人都看见了在外偷看而躲闪不及的杨柳柳。 女人眼里瞬间有光,下意识要上前。 路抢先一步,面无表情挡在二人之间。 “走吧,老师等着呢。”路淡淡道。 女人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杨柳柳,眼中隐隐有泪花,最后她微微闭上眼,深吸口气,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久后。 天都岛上,听澜阁外。 “老师。”路在外求见。 “嗯。”院长轻轻颔首。 路进入阁中,关上门,上前几步,在院长对面低头站好。 “抬起头来,看见你一头的白发吾就生气。”院长哼道。 路抬起头。 “他们找你了?”院长转动茶杯。 “学生拒绝了。”路恭敬道。 “那你是来辞行的?”院长看向路。 “先向老师告辞,待师弟醒来学生与他说明便走。”路行礼。 “去哪?”院长端茶。 “学生不想老师知道。”路轻声道。 “随你。”院长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收你二人为学生,吾也甚少教导,只言大道,不讲方法,如今让你二人误入歧途。” “老师认为是歧途?”路笑着问。 “与吾所测轨迹相差,便是歧途。”院长淡淡道。 “如今距老师收学生入门,已过三十载。三十载的变化,不能再以当年为准了。”路轻声道。 院长霍然看向路,没有话语。 三十年来,院长第一次听着对自己向来言听计从的学生的反驳沉默了。 “老师,您家里人请见。”路又行礼。 院长恢复平淡表情,点头道:“引进来。” 路行礼出门,将那位漂亮女人引入房间,再次行礼后出门。 女人恭敬行礼:“晚辈碧氏海字,名清秋,见过长辈。” “女孩家来办这事,不是很妥当吧?”院长看向碧海清秋。 碧海清秋恭敬回道:“晚辈与此处有旧,家中故遣晚辈。” “吾是个念旧的人,你记得就好。”院长看着她赞赏一句,接着道,“不过,吾在这里等了你们三年,他古家再如何强势,也不能拖了尔等三年吧?” “回前辈的话,一来家中长辈一直不愿事态激化,将本家也卷入古红之争。昨年初红家出走,本家也未发一言,直到近日古家的异动,才下定了决心;二来,当年红家家主是这样要求的。”碧海清秋恭敬回道。 短暂沉默后,院长感叹道:“红家家主楚具旭,是个难得的人物。” “红家家主当年的决定,如今看来确实很有魄力。”碧海清秋恭敬回道。 院长起身:“其他的话路上谈。我们先走,时间不多了。” 碧海清秋立刻欣喜行礼:“谢前辈出手相助。” “此事了,吾不再欠家中;保你来回,吾也算好好对待了。两事一起办,何乐而不为?”院长出门,声音清冷。 碧海清秋跟在院长身后,出了听澜阁。 “小赵,”院长看见候在听澜阁外的赵嬷嬷,上前道,“吾今日离岛,岛上事你多费心。” 赵嬷嬷回礼:“自当如此。” 院长点点头,便与碧海清秋一起离开了。 赵嬷嬷向静安殿走去,片刻后,她进入房间,见龙珏还在书桌前看书,便赞许地点点头,悄悄离开房间。 龙珏专心致志地翻看《石门》,津津有味,都没注意到赵嬷嬷曾经进来过。 “呼!”时间飞逝,一口气读完一本书的龙珏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才发现天色已暗。 “嗯……嗯!”龙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还是看书舒服啊……” “赵嬷嬷,赵嬷嬷?”他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来到门口,向外望了望。 没有人。 龙珏立刻关上门,回到桌前坐好,缓慢调整呼吸,感知迅速延伸。 龙珏没有说实话,他记得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名。 龙珏伸出右手食指,眼睛盯着指尖,轻轻调动体内力量,于是呼吸间,白嫩的指尖有一滴鲜血浮现,而后在龙珏的注视下,这滴鲜血迅速变换形状,或书页,或毛笔,或灯盏。 仅凭一滴鲜血就可如此变换,这就是龙珏的力量,他自称为“控血之力”。 “院长和赵嬷嬷虽年岁已高,但她们血气之充沛远胜常人,必不是普通之辈,”龙珏伸着手指,无聊中随意愿改变血形状,皱眉自语,“我若想要离开她们回到圣会,难度不小。唉,我怎么就把修炼之法忘记了呢?” 作为寒燚,龙珏自有修炼之法,然而他苦思冥想了许久,都不记得如何修炼了。 “也不知我到此是为何。”入夜,天气微凉,龙珏收回血液,披上置于衣架的长袍,一边走向窗户,一边轻声感叹。 推开窗户,就着月光,龙珏无聊看起了外面的花园。 “如今院长对我很好,生活和学习方面都没落下,也许我可以暂居于此,以观时变。”龙珏思考自语,“反正圣会也跑不了,我也不必急于一时。” “那就这么定……诶?”龙珏忽然头痛起来,连忙按住额头。 “斯,头好痛。”龙珏猛地皱起眉,转身伸手去找椅子。 大脑突然传来一阵阵剧痛,十分强烈,较刚才更甚,疼得龙珏身体有些乏力,他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视线模糊。 不知不觉间,今晚的月亮越来越明亮,在那明亮中又带有一丝丝肉眼不见的妖异红色,月亮周围的星星,在逐渐黯淡无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龙珏的头痛感逐渐减轻,但眼神却变得迷离,眼珠上不时浮现出奇怪的符号,他的脸色在苍白和血红之间来回交替,喉咙渐渐传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声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逐渐的,龙珏双眼无神,剧烈疼痛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乏力。而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桓,久久不散,甚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折磨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放我出去……” “啊!”突然,龙珏双手用力按着左胸心脏部位,双眼猛然瞪大,嘴巴也张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不知其名的遥远平原上,若龙珏的目光能穿过那无数条纵横的锁链,他就能看见那个被禁锢的、不屈的灵魂。 “放我,出去!” “啊!”龙珏终于痛吼出声,一道道血红色的红线若有若无浮现然后缠绕在他身上,像是在保护,但又像是在束缚。 突然,龙珏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殿顶直视苍穹。 下一刻,原本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月亮,瞬间暗淡下来,而月亮周围先前几乎没有光芒的星星,现在却又一个个依次点亮。 一个又一个,渐渐满天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夜的气息在夜空扩散,一种特殊的氛围。 龙珏缓缓闭上眼,疼到失去所有力量的他陷入沉睡,遥远天穹上悠远的星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也像细碎的血珠。 星光下,龙珏的身体颤了颤,脑海中躁动的不屈灵魂,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股柔和的天地之势缓缓包裹了龙珏的身体,而这一切,外界的人全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龙珏睁眼。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静安殿里熟悉的雕花木椅、淡香熏炉,而是一望无际的……兵器。 平原,辽阔苍凉的平原。其上没有深可没膝的香甜青草,只有一望无际的断兵断刃。数不尽的残破兵器上沾满了恐怖寒冷的杀气,孤寂地插在不知名的平原上。 龙珏就站在断刃平原之中,举目四望,不知所措。他记不得太多事了,骤然面临这般景象,此时只能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思考这一切。然而他一思考,就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后这个结论迅速占据他的脑海。 梦……吗? 龙珏眼神忽然充满茫然。他环视周围,天地间没有一物,除了断刃还是断刃。但在他环视一圈过后,在最开始的视角,他看见了天地间唯一一座耸立的巨峰。 巨峰? 龙珏瞬间清醒,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仰望巨峰。他明明记得,最开始,这里、这里是没有什么山的啊!? “是梦,一定是梦,我在作梦。”龙珏下意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 可龙珏望着巨峰微微皱了眉。他总感觉……巨峰那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是超越了灵魂的呼唤。 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不止息。 这种基于灵魂的呼唤让龙珏在不知不觉间向巨峰靠近。他绕过周围的断兵残刃,一点一点靠近巨峰。 他没注意,他的眼睛中,红色的奇异符号缓缓浮现。 龙珏走啊走,不知走了有多远,总算走到了巨峰脚下。 走近了,龙珏觉得面前的巨峰更加诡异。 整个山体仿佛是被人用刀削下来的一般,整个山壁光滑无痕,只有漆黑的岩石,没有一颗泥土,更没有一株花草。 毫无生机。 龙珏注视巨峰,看着光滑的崖壁。然后站在巨峰脚下的他抬头仰望,因为站的太近已经望不到山顶。他忽然想起进入这里之前的事,于是那道遥远的声音,似是若有若无,却又无比清晰: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 声音越来越急促,声调越来越尖锐,直钻入他的脑海。 龙珏有些受不了,大脑一阵眩晕,他伸手欲按头缓解痛苦。 但他抬起的手却毫无征兆地伸向巨峰,龙珏一惊,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一股温柔的气息忽然出现,让龙珏的手在将接触到石壁时硬生生停下。 “停……下?”龙珏心一颤。半空中,柔和温馨的蓝光悄然而现,温柔“看”着龙珏。 龙珏慢慢抬头,目光与蓝光接触的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和思念涌上心头,令他脱口而出:“蓝……”这时,他正欲收回的手猛地按上了巨峰,温馨的蓝光也在同时消失。 “咕!”深沉而凌厉的鸣叫自天际传出,亘古悠长。 巨峰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试图冲破山体。 龙珏却一动不动,双眼凝视着蓝光消失的地方,不觉湿了眼眶。 像是巨斧劈开了天地,一团巨大的影子破山而出。 下一刻天空骤暗,黑暗瞬间笼罩天地。龙珏回过神来,不由看向天空的巨大阴影。 那是什么?龙珏眼中满是震惊。 那团巨大黑影不知有几千米里长,通体漆黑,裹挟着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天地间的一尊神! 龙珏注视着巨大黑影,努力平息自己体内莫名沸腾的气血。 天空的巨大黑影忽然直袭龙珏。 “咕!”黑影发出巨大的叫声,天地似乎都摇晃起来。 龙珏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当巨大的黑影笼罩了他的四周时,他只能选择闭上眼睛。 大脑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啊!”龙珏痛叫一声。 周围忽然一片黑暗,只剩下剧烈的摇晃感。 待摇晃感也消失后,身疲力尽的龙珏才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便又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之中昏了过去。 他看见了熟悉的静安殿 “终于……又开始了吗?” 遥远的平原上,纵横的铁链之中,一个灵魂轻轻叹息。 …… 我死了吗? 这是龙珏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问题。 “珏,你看前面这座山好不好看?” 谁在说话?龙珏双眼紧闭,微微皱眉。 “尚可。” 又是谁在说话?是我吗?龙珏努力想睁开眼。 “又没问你,我在问珏啊珏。” 谁在问我!谁在回答!龙珏想要动弹手脚,身体却毫无反应。 “他还睡着呢,可听不到你的问题。” 我睡着了?可是我听得见!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龙珏猛然睁眼,双手用力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呼!呼!呼……”吼出疑问后龙珏便用力呼吸着,眼睛刚一睁开,久违的阳光就让他不由伸手挡住,片刻后待眼睛适应了阳光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 然他眼前,什么人也没有。 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天都岛耀紫城静安殿,也不是平原上直插云霄的巨峰和巨大的黑影,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有着青山绿水的小山丘。 “这……哪有人?”龙珏脑袋里一团浆糊,心中疑惑更甚,“但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 阳光抚过脸庞,鸟鸣声悦耳,微风惬意吹拂,充满疑惑的少年只能暂时放下疑惑,起身观察四周。 天空湛蓝,太阳斜斜躺在稀松的白云上,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龙珏站在小山丘的坡底,周围是一片及腿深的青草,蝴蝶在其间翻飞,五颜六色的小鸟不时轻鸣飞过,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香和淡淡茶香。 闻到茶香,龙珏心底竟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感觉,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和故人重逢。于是他循着茶香望向丘顶,一棵极其高大繁茂的树下,立有一桌、坐有一人。 清风忽起,沙沙声中,带起草飞叶动,吹动两人的长发和衣襟,一下,一上。 龙珏怔怔望着丘顶,犹豫是否向前。 可现在也没其他地方去了。 龙珏随即迈步,指尖拂过柔顺的青草,慢慢走近大树。 待走近了,龙珏才认出这大树似乎是梅花树,只不过这棵梅花树远比书上记载的要大,还不是大上一点,是大上很多。 坐在梅花树下的,是一位身着浅灰绸缎衣裳、布条束冠、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坐于桌前,端着一本看不太真切的书细细品读。桌上有一壶茶、两个茶杯,一杯有茶,一杯无茶;有茶的放在手边,没茶的放在龙珏面前。 龙珏很自然地跪坐在中年男子对面,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注视中年男子。 微风吹拂,日渐西沉,壶中的茶香渐渐模糊,茶也变得有了冷意。 中年男子这才放下书,微笑看向龙珏,似乎对他的出现没有一丝困惑。 他点头道:“好久不见。” 下意识地,龙珏脱口而出:“好久不见。” 随即连龙珏自己都有些纳闷了,他可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但为什么却感觉与他似曾相识? 也不见男子什么动作,那已有了冷意的茶又滚烫起来。 看着中年男子如此,龙珏下意识端起放在自己一边的茶杯,递向中年男子。龙珏一愣,还没等他说什么,中年男子就已经自然地在斟茶了。 “你……”龙珏表情惊讶。 “你好久没来了。”中年男子对着茶吹了吹,轻抿一口。 “我来过这里?”放下茶杯,龙珏忍不住询问。他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的中年男子似曾相识。 “当然了,”中年男子微笑道,“当初你们离开的时候,在这里,就你一个喝了我泡的茶。” “我们?”龙珏只觉得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来,脑袋都大了,“什么我们?我什么都不知道。”龙珏努力地想,却只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图片。比如他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女孩正揪着另一个男孩的耳朵,似乎在训斥着什么。旁边的中年男人看着这一幕,似乎是在……是在笑?对,是在笑。另一边,几个男孩也在……看着他们?是的,是在看着他们。 “我不记得了。”龙珏没有发现,自己没有再说“我不知道”。而是在说“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了,这些是你现在不该记得的。”中年男子轻笑着举杯示意龙珏,“尝尝吧,我千辛万苦从家里带来的。” 龙珏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学着黑发男子那样轻抿一口。 茶入口,不烫,口腔内一阵轻微的苦涩,微微回荡,又带出一缕甘甜。 “这茶?”龙珏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 “很熟悉对吧。”中年男子点头,然后他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点,慢悠悠道,“是啊,很熟悉。”他静静看着泛着茶香的木杯,似乎是在回想自己悠久的过往。 “嗯。”龙珏甩了甩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是哪里?”龙珏向中年男子询问,准备把问题一个一个解决。 “这是哪里?”中年男子看着龙珏,“你想这里是山,那就是山;你想这里是水,那就是水……哈哈,这话是拿来骗小孩的。”中年男子又笑了。 他站起身,拾起一朵飘落的梅花,轻轻放在表情呆呆的龙珏脸上。 “我们不可能改变‘天’的意志,虽然一直在努力。我们都在说祂可以,”中年男子看着龙珏,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龙珏的肩,“但你不是祂。” 龙珏一句都没听懂,只是傻傻地望着中年男子,眼里写满了懵逼,和那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悲伤。 中年男子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抚摸这棵不知陪了他多少年的梅花树。在他抚摸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曾经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名字。只是在漫长不知时间流逝的岁月中,已经消失不见。 两人久久不语。 龙珏终于回过神来,他收回了呆呆的目光,看向中年男子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团柔和温馨的蓝光。 “对不起。”中年男子突然说,也不知是说给树听,还是说给龙珏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突然,龙珏的周围猛然变得一片漆黑,而且这漆黑还在向他面前唯一的光侵蚀而去。 龙珏在黑暗中徒劳的向中年男子伸出手,但是中年男子似乎不知道他身后发生的一切,一动不动。紧接着漆黑迅速侵蚀了他唯一的光。 他什么都抓不到了。 龙珏猛地睁眼,翻身坐起,抬头四顾。静安殿早晨的光从半开的窗户照入,柔和,并不刺眼。 回来了。 疲倦铺天盖地袭来,龙珏重新倒下,闭上双眼,轻轻叹息。 “你们……到底是谁?” …… 二月二十三日,正午。 永兆西陆铎莱恩国斯雅可城,天船港。 从世界政府发明出天船到如今,已过去了三百五十九年。 在三百五十九年的时间里,初衷是“战争之王”的天船作为战争利器登上舞台的时间却远比它作为交通工具的时间要短。 除了世界政府发起的六次战争外,世界再无一场有天船参与的战争。而在这六次战争中,所有国家都认识到了天船的恐怖力量。 天船好用,但几乎所有国家都不能用。 原因很简单,天船技术只属于世界政府。 在天船的问题上,世界政府始终以吝啬的态度对待所有国家。如果世界政府发现有国家私自研发天船,它将立即采取毁灭式打击,从不讲情面。 但为了稳定,世界政府还是向加入了世界政府的当世几大强国提供了一些天船。 于是在天船研发出来了三百五十九年后的今天,硕大的世界却只有八个国家拥有天船,这八个国家中天船数量最多的,也不过区区二十艘,还都是被政府淘汰的型号。 而世界政府,拥有天船两百艘。 又因一艘天船的造价和维护费极其昂贵,所以两百艘天船对世界政府来说也不是一笔小的支出。 于是在一百多年前,出现了由世界政府牵头设计的“天船港”服务。 由世界政府牵头,在选定的府国建立天船港,将世界政府的天船拿出一部分用做运输服务,以此维持已有天船的维护和新型天船的研发。 很快,速度快、安全性高、还能彰显地位的天船迅速风靡世界。 斯雅可城就是一座建有天船港的城市。 天船港,一艘自天夏国岐州南丘城起飞的天船正在缓缓降落。 在一众锦衣华服中,十分不起眼的李明赤下了船,他径直来到接头的酒馆在预定位置坐下,点了店里最贵的青蛇酒。 酒刚到,一名男人就从旁桌坐到他这边。 李明赤对着来人微微行礼:“见过周像前辈。” 世界政府特执部副部长周像微笑回礼:“好久不见,明赤。” 李明赤问道:“怎么是前辈来了?” “麦鸣岛最近挺麻烦。”周像回道,“你再去掺和,就不好回腾岐了。本想找个人来的,但尊者大人对开必县的事挺上心,就让我来了。” “原来如此。”李明赤恍然,同时拿出怀里的书信,双手递给周像,“其中事都一一写在纸上,请过目。” “嗯,好好休息几天。虽然如今还是春天,但我估计今年应再无见面机会,就提前祝你月满团圆了。你自己选择时间回腾岐吧,本来就是你的假期的,尊者大人和我都很是不好意思。”周像收好信件,拍了拍李明赤的肩膀,起身要走。 “晚辈,多谢前辈祝福。”李明赤也起身,端起青蛇酒,一杯递给周像,一杯在自己手上。 周像笑着接过。 “晚辈敬长辈。”李明赤微笑着,仰头干了酒。 周像微笑喝尽杯中酒。 随后二人互相行礼。 斯雅可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酒馆里吵闹依旧。 两个相隔万里见面不到一刻的朋友,又要分别。 …… 同天,腾岐学院医馆。 “春天真的来了,克莱顿叔叔。”杨柳柳用湿毛巾替克莱顿擦了擦额上的汗,将他厚厚的铺盖向下拉了一小点,好让他凉快一点,又不至于受凉。 “克莱顿叔叔,您可要赶紧醒来啊。这样其他叔叔们才能帮克莱顿叔叔找到坏人。”杨柳柳轻声念道。 “克莱顿叔叔,你知道吗,碧原婆婆来看叔叔了,但是赵婆婆没来,碧原婆婆说岛上来了个小哥哥,赵婆婆要照顾小哥哥。唔,小哥哥不知道乖不乖,我也好想看看啊。还有啊还有啊,静林里好多花都在开了,然后那个很喜欢花、明明笑起来很好看、却总是冷着脸的小姐姐,就给叔叔摘了一大把送来了。然后啊,昨天来了个漂亮阿姨,她真的好漂亮啊,还给叔叔你梳了头发,还有啊还有啊……”杨柳柳小声地为克莱顿讲述着他昏迷的日子里发生的事。 她从新来的小哥哥说到熟识的大姐姐和昨天到漂亮阿姨,再说到公厨的后厨,大有滔滔不绝之意。 “好了,说累了就歇下,我还想再睡一会儿。”略带笑意富有感染力的男声突兀地在病房里响起。 杨柳柳的声音戛然而止。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石门构: 甲石主要分为四种,不同阶的区别是能承载的甲文数量和自身蕴含的能量多少,等级越高承载的越多: 黑色——初阶 黄色——中阶 白色——高阶 绿色——超阶 三气甲文 魂气甲文:线条灰色,由精神力形成,主掌阵法运转。 灵气甲文:线条红色,由灵力形成,主掌阵法力量。 合气甲文:蓝色线条,由甲石能量形成,主掌阵法变换。 阵法分为八等,每一等阵法所需要的甲文数量不一,此处列出最低标准: 一等——三甲文 二等——五甲文 三等——九甲文 四等——十六甲文 五等——二十一甲文 六等——二十四甲文 七等——二十六甲文 八等——二十八甲文 最多甲文未封顶。 天船诞生于兆历一千六百四十一年,是为了结束持续近百年的诸夏之战。最后世界政府将之与海军并列为世界政府两大中坚军事力量。 青蛇酒:永兆陆的一种药酒,自有清香,酒性不烈,多喝也不易醉。寻常文人多喜,认为有助“诗兴”,故价格略高。) 第八章 ?九家逐鹿之始 “西王盟有国,武德充沛,地广千里,乃扛鼎之斯哈刚。国之三将,敌万人者号勇;善谋掌刑者号智;踪诡力强者号鬼。”——《世国录》 四天过后,二月二十六日,申时段九时。 麦鸣岛,蒂玛尔兰海湾,世界广场。 广场最前端,罗曼负手而立,脸色平静。背后隐隐传来有节奏的轰鸣。 在他身后的城墙上,再次被请上来的诸国使臣眺望着不远处将要直接驶入蒂玛尔兰海湾的斯哈刚船队,议论纷纷。 斯哈刚派遣一支海军远赴麦鸣岛,很显然不是为了与世界政府交流感情。加之月初的演练,大家都知道今日必有一战。 当然对于结果,大家都有共识——世界政府必胜。 罗曼将在这场战斗中怎样击溃敌人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站在广场最前端的罗曼已是年过半百,脸上皱纹如刀削成,满头白发都系好并用墨玉簪子固定,一身蓝色交领袍随风紧贴在身上。明明是老人模样,但他往那一站,就有一种横刀立马之势。 三刻过后,二十艘斯哈刚战船全部进入蒂玛尔兰海湾。坐镇中央的旗舰忽然吹响悠长的号声,随即殿后的九艘战船同时减速展开一字横列,联合开启远程攻击型的第五等会阵——离星流火。 余下的战船或加速或减速,散呈倒“人”字形,旗舰居于最后,随后保持阵型向世界广场猛冲而去。 在号声响起的同时,罗曼抬手。 瞬间,整个世界广场的上空爆开猛烈的鼓声,从四面八方涌出的士兵迅速打开广场上的攻击和防御阵法。 在城墙上负责保护各国使臣的士兵则迅速掩护各国使臣退回到亚浩宇也城内。 下一刻,双方阵法启动的轰鸣声同时响起,绚丽的火球同时激射而出,狠狠砸在光晕流转的防御阵法上。 “用阵法对轰!?”有使臣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我的乖乖,这是把钱当纸烧啊!”某使臣摇头感叹。 “钱还是小事,关键是这么多材料和这么多控阵手!这上哪去找啊!” “这就是罗曼啊,”申夏国使臣宋梁遥遥望着在炮火里巍然不动的罗曼,轻声道,“朴实无华的阵法对轰,他是在告诉天下人,你敢孤军远征,我便出城与战!” “两军相接,你要便宜行事。”战场上,罗曼拿出千里信,看着冒着政府炮轰迅速接近的战船,道,“不管发生了任何事,都不要犹豫,司溪,明白吗?” “明白!”千里信对面的中年男人听见尊者大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由地大声回答。 “嗯。”罗曼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用尽效能的千里信捏碎,撒入面前的大海,他回头望了望。 城墙之上,那些诸国使臣亲眼看到了敌我双方的阵法开启,这已经达到了他第一个目的;然后掩护他们退回到亚浩宇也城内,是准备达到他的第二个目的。 城墙上另一边,红袍人同样没有缺席,他们正在俯视爆炸轰鸣的战场,没有离开的意思。 没有言语,罗曼收回目光,木境的强横修为轰然炸开。他举手虚握,一颗飞向他的火球在距他百步的空中瞬间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球,随后失去动力直接坠入海中。 随即他一跃而下,步步生冰,飞袭向船队中最高大的旗舰。 罗曼知道,在那艘旗舰上,有一位前来杀死他的敌人。 随处可见的剧烈灵力波动和人们的嘶吼弥漫在天地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时可以见到巨大的灵力火球击破防御阵法,砸在海上、广场上、船上、和人的身上,掀起了碎石断木和漫天波浪。 激烈的战场中,唯独有一个男人如履平地般“行走”在波涛上,向正在逼近的战船中最高大的旗舰走去。每当他落下一步,便会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冰块凝结在他落脚的海面上,支撑着他前行。 罗曼·希尔诺亚,世界政府尊者,如一支缓慢而又坚定的离弦之箭,“射”向这只船队的心脏。 旗舰。 副将离开窗户,急切冲到将军面前,压低了声音:“将军!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身上带甲的将军一言不发,拿起红弓和箭囊。 “将军,这次你会死的。”副将语气悲切。 “战场上,存活者死,报死者生。”将军用力推开门,踏入硝烟弥漫的战场。 “鬼!鬼!鬼!鬼!鬼!鬼!”甲板上的士兵们看见黑甲黑盔背箭拈弓的将军出现时,都兴奋高呼起来。 将军一跃登上旗舰二层甲板高台,他扫视弥漫在海上的滚滚硝烟,似要看见那个信步而来的男人。他也确实看到了,于是他引弓搭箭直指硝烟中走来的罗曼·希尔诺亚,强大的杀伐之气自红弓上激发而出,几欲冲天。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令人咋舌的杀伐之气,罗曼停了下来,脚下冰面迅速扩大,他额上印记隐隐闪亮。 他大手一挥,面前的硝烟如平静的湖水被一颗石头的投入而搅动一般,迅速模糊,然后又迅速消失。 这样一来,他自然也就看到了那位斯哈刚的鬼将。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将军保持着持弓蓄势的样子,泛着冷光的箭尖直指罗曼。 “奥利?贝凉?”罗曼眼神错愕,随即不可抑制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怒吼:“为什么是你!?” “我是奥利?贝凉,斯哈刚鬼将。大王说,希望臣把尊者大人的首级作为登基礼,献给吾王,”贝凉冷声道,“臣,拜见尊者大人!” “臣!拜见尊者大人!” 所有斯哈刚战士齐声兴奋嘶吼。 “贝凉!”罗曼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强忍愤怒和不解,迅速调动内力,使身上内力奔涌速度更加迅速。 世界广场东边高地。 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看着远处战船上的奥利·贝凉,眼中满是震惊。 他正是此次阻击战的指挥——特执部计划司司长,司溪。 在他官袍的右胸部位,绣有一柄剑的图案。剑身上刻有灭世的图案,一对漆黑如墨的羽翼在剑柄上张开,又用猩红的线条勾勒出羽毛,带着神的黑暗降临于世,威镇诸国。 世界政府特执部的图案,代表神罚的灭世之剑。 “计划有变!提前执行第三部分!”司溪脸色难看,对身侧的下属们迅速下令,“让念车兰立刻出发!” 背对着来来往往传递情报的下属,司溪放下千里信,望着斯哈刚国船上,那个如山岳般站在旗舰高台的男人。 奥利·贝凉,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半步大尊者!是近百年为数不多有望问鼎封号武的武者,为斯哈刚王国的第一强者!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到这里,带着杀死罗曼的任务,来赴一场必死之局! 但司溪怕的不是他,他怕的,是贝凉身后的人。 能够逼这位大名鼎鼎的鬼将奔赴死局的人。 当得知这只船队的存在以来,司溪便极力劝谏罗曼在远海派出天船和海军,以绝对的优势击灭之。 然而罗曼执意要将其放入蒂玛尔兰海湾,在天下人面前于之硬碰硬。 司溪明白,罗曼这番举动肯定有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迫使这场战斗必须要发生在蒂玛尔兰海湾。 奥利?贝凉,这就是罗曼的目的吗? 无论事实究竟如何,为防万一,司溪立刻提前将负责接应罗曼的念车兰派出。 为什么贝凉会来赴必死之局?还有没有其他强者在暗处伺机而动?罗曼还有没有后手?作为指挥,司溪感觉一张巨大的幕布从四面八方笼住了他,对这些问题的无知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尊者大人……唉。”司溪轻叹。 硝烟弥漫的战场,罗曼笔直立在迅速扩大的坚冰之上。在他身上,远超普通木境印灵者的强大气息发散开来,使得他身周百步之内水面平静,在变成寒冰的过程中不起涟漪。 “奥利·贝凉,斯哈刚王国三将之一的鬼将。”罗曼眼神锐利,语气冷漠,“既然你敢回来,那我便让你再也离不开!”他额上印记猛然闪亮,体内奔涌的内力迅速释放,使脚下的寒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延伸,几乎是瞬息间就铺满了身周五百步之海面。 而且他和斯哈刚船队的旗舰的之间的距离,正好五百步。 罗曼看了眼刚刚接触到旗舰的寒冰,双手向外用力伸展,抬头望天,深吸口气:“还不够。”于是内力继续奔腾。 贝凉眼神一凝,拉弓间凌厉的内力涌出,在瞬间就沿着手指传递到弓身上,又迅速传递到箭上。 “疾!”贝凉盯着罗曼,指松,箭出。 “咻!” 在因阵法互相轰击而剧烈的爆炸声中,贝凉射出的箭带起的破空声格外清脆。 罗曼不得不中断寒冰蔓延,迅速抬手,冰墙自他身前冰面陡然升起,下一瞬,箭直中罗曼身前冰墙。 叮!两者相接触,略一停顿,随即箭与冰墙中的内力同时释放开来。 “咔嚓咔嚓。”冰墙碎裂倒塌,连带下方冰块也出现裂痕。 这威力,他手上的弓有问题?罗曼皱眉,随后用内力稳住脚下冰面,同时闭上眼睛,沉声念道:“天地初分,春夏秋冬四时不乱,于冬生雪,天助我也!” 他猛然睁开寒气凛冽的蓝色双眼,面无表情:“领域,生雪。” 言落天随。 以罗曼为中心,寒冰覆盖范围之内,天空反常理地飘起了雪花。 “生雪吗?”见天空飘雪,对这个印记印象深刻的贝凉轻声感叹。 旗舰上,许久没见过雪的战士们望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十分震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花了。 他们今天见到了,在一个春天见到了。 凡人凭印灵之力言使天随,行动天为! 看着飘下的雪花,有些战士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下一片雪花。 “别摸!”贝凉十分清楚这个印记的作用,立刻出声提醒。 但已经迟了,就在士兵指尖触碰到雪花的瞬间,他们的指尖立刻结起坚冰,坚冰又迅速延伸到他们全身,不过两三个呼吸,他们就在惊愕的表情中被冻成了冰雕。 其他见状而惊恐逃离的士兵,只要被雪花碰到身体,就会被冻成冰雕。 雪花落在船上,便让船只更加迅速被坚冰包裹。 贝凉迅速引箭搭弓,射向蔓延在其他战船前进路上的冰面。 “冰雪印灵的天赋印记,领域。”贝凉回头扫视随他征战多年的亲兵们一个个变成了冰雕,无能为力。 非凡星门的印灵天生自带一个天赋印记,且不计入印灵十二印记之中。在所有天赋印记中,几乎是万里挑一的几率才会出现领域类印记。 拥有领域类印记的印灵者,是被誉为“国之重器”的存在。 罗曼作为一名成名久矣的木境印灵者,其全力施展的领域印记不可违不强大,贝凉作为半步大尊者尚且自保。 这些不过是练了些拳脚的亲兵,根本抵挡不住。 副将在贝凉身后跪下,死死地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 贝凉转身,注视他良久,最后叹息一声,轻声道:“你会死的。” “昔日战场上,皆是末将为将军牵马,今日将军死,末将岂能偷生!”副将声音哽咽,任由雪花落在肩上,把他肩膀包裹在冰块之中,然后是头、躯干、四肢。 很快,又是一尊冰雕。 “罢了,那就让我们一同吧。”贝凉轻声自语,转头看向罗曼。 他手握红弓,调整呼吸,感受其上的杀伐气,默默将运行功法变为与红弓配套的功法。 随着功法运转,贝凉逐渐隐去脸上的表情,隐去眼中的士兵,隐去眼中的她,隐去眼中的王袍青年。 终于,贝凉变得面无表情。于是他拉弓,弓弦的弧度近乎满月,苍凉悲壮的誓死之气从他身上浮现,缓缓锁定罗曼,雪花一朵一朵落在身上,瞬间就被护体内力蒸发。 红弓兴奋起来。 冰面上罗曼身体一颤,被贝凉气势锁定的感觉并不舒服。 望着誓死之气笼罩的贝凉,罗曼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那不是贝凉修行的功法能拥有的气势。 当得知这只船队的存在时,罗曼就知道这只船队是来杀他的。但仅凭这二十艘船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罗曼知道,一定,“他们”一定会来。 只有你的敌人才会知道你有多想摧毁他们。 罗曼如此,他的敌人亦如此。 所以罗曼坚持正面应战,并为此准备好了一切。 但是,奥利?贝凉来了。 冰面上,罗曼深吸口气,放弃了动用后手。 他要确保自己的后手最少能够带走对方一条命。 那就代表,现在,他和贝凉。 要全力以赴打一场! 大海上,除却靠近罗曼的一艘战船被冻住以外,其余战船都默契让开了战场。 “准备好了吗?贝凉!” 罗曼抬头,眼神锐利,额上印记迅速闪亮。 “第一印记冰甲,第二印记冰丝绕体,第三印记冰雪筑身,第八印记王座。”罗曼右脚踏地,“升!”下一刻,罗曼脚下的寒冰猛然以一股惊人的速度抬升,几个呼吸,罗曼脚下的冰柱就达到了数丈之高。 随着印记一个个发动,罗曼体表悄然浮现白色冰甲,一道极细的冰丝缠绕着他的身体,其上的恐怖寒气丝丝化雾,肉眼可见。同时罗曼的身体似乎和外界的雪花融为一体了,天上的雪花一落到他的身上,就诡异地融进他的身体,他的气势也开始了缓慢而稳定的提升,三息过后,罗曼气息猛涨,直至木境巅峰。 他的脸色也变得如冰块一般雪白。 以印记组合使用,使自己暂时达到木境巅峰,这便是罗曼独步天下的倚仗。 然后罗曼单膝跪地,右手按住脚下的寒冰,他意念一动,内力牵引,一把冰剑自冰柱内凝成上升。 贝凉明显感受到了罗曼修为惊人的提升。 “尊者大人的‘冰神附身’,这次终于肯全力以赴了吗?”深吸口气,贝凉手中箭瞄准罗曼,“罗曼,你终于肯正视我了吗!” “小子,该死!”冰神附体状态下的罗曼被印灵影响颇深,眼神冷淡,语气生硬。 “那就来吧!”贝凉松弦,杀伐震天。 …… 与此同时,在麦鸣岛遥远的北方,一座寒冷的大陆上。 这座大陆名曰北劫陆,坐落于星斗陆与永兆陆之北,地不过永兆之三四,人不满十万。然据史料记载,北劫陆原面积足与永兆陆抗衡,只是在一场大战中,如此庞大宽广的大陆被武神一斧劈成了两半,北陆因地基深厚,稍微完整,逐渐形成北劫陆;而南陆直接支离破碎,形成了南劫陆群岛。 北劫陆由古老的九家统治。 而南劫陆群岛上的人们没有成立国家,也不接受世界政府的治理,他们只信奉九家。 传说大战之后,神族损失惨重,众多神位空缺,上界统治趋于崩溃,下界大陆趋于毁灭。迫不得已,诸神开始在尘世中寻找有资质居神位履神职的凡人。 最终,他们找到了九个人,并帮助他们位列神职。 这九人的家族也在九神的照抚下被封为永恒九家。 是永星界存在一天,九家就一天不会亡,此为永恒。 多年以来,九家虽在尘世,却又独立于尘世。他们信仰九神,侍行九神之力,其权能在两千多年的历史进程中,无形或有形地影响着世界。 北劫陆某地,古家。 装饰华丽的大殿中,古家家主古泳尘端坐高位,有身份参加大会的古家子弟列坐两边。 他年逾八十,须发皆白,身形高大,衣着简朴,坐在高位上边不怒自威,令殿下众人低眉垂首,不敢擅动。 “今日事,可有禀报?”古泳尘扫视下方一众古家子弟,被扫视者皆是如芒在背。 “禀家主,世界政府尊者罗曼·希尔诺亚,在麦鸣岛迎战斯哈刚之流。” “罗曼大才,无需再言。”古泳尘看着自己的麻布袖子,语气平淡。 “禀家主,古云失利,我请家主许我再探腾岐。” “此事不许,已有定论。”古泳尘摇摇头。 “禀家主,二十年之期将近,有宗门妄动,家中子弟欲惩戒一二。” “无关你我,自有惩戒。”古泳尘端茶。 “禀家主,术家清秋,前几日前往腾岐,至今未归,是否问询术家?” “术家家事,勿要留心。”古泳尘微微皱眉,告诫道。 “禀家主,红家闭门已一年有余,我等照旧行事,然近日红家连回话的人也没了。” 古泳尘微笑:“总算有人说点有意思的东西了。” 听见家主发笑,下面的人们立即坐好,全神贯注。 “红家家主楚具旭这人,汝等以为如何?”古泳尘发问。 “回家主,楚家主乃百年难有之奇才。”下面有人毫不犹豫回答。 “既是奇才,他为何放着大好家业不守?”古泳尘又问,“既是奇才,为何困坐圣域,暴露也不回头?” “回家主,红家这百年以来,被我家不断打压,丧师失地,哪还有什么大好家业。他死守圣域,必是有所图谋!” 古泳尘点点头,问:“你们以为,我古家如何应对?” 众人皆不言,等待古泳尘授计。 等了许久,古泳尘失望地摇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一下子空旷起来的大殿里,古泳尘忽然按住额头。 莫名的,那个自他得知楚具旭在圣域以来就一直在脑海里涌现并驱使他赶快下定决心的猜测,又在出现。 他抬头,装饰华丽的穹顶刻画着守护了古家两千多年的印灵。 没有时间了。 古泳尘想到。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世国录》:业道大家周光斗所作,现作为多国官方史学课本。 斯哈刚王国:西王盟十三国第一国,是西王盟之盟主。 印灵者等阶: 月境——十段——一印记 川境——九段——三印记 申境——八段——五印记 午境——七段——七印记 会境——六段——八印记 朝境——五段——十印记 木境——四段——十一印记 玉境——三段——十二印记 青境——二段——十二印记 辰境——一段——十二印记 月到朝境称为下六境,木到青境称为中三境,辰境单独称为上一境。 武者构:外武者练皮,内武者练气。如今的外武者虽然也属于武者构,但并不属于修行者。 外武者:武者,武师。 内武者:宗师,大宗师,尊者,半步大尊者,大尊者,封号武,武仙。 修炼界将石门师等高阶及以上、内武者半步大尊者及以上、印灵者中三境及以上的修炼者,统称为封号境。) 第九章 ?纵马引弓是鬼将 麦鸣岛,蒂玛尔兰海湾,世界广场。 斯哈刚突进的战船已有多艘靠岸,勇猛的斯哈刚战士们吼叫着跃入战场,与政府士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战斗中,世界政府的士兵训练有素配合得当,斯哈刚的士卒则悍不畏死以伤换伤,一时刀剑相交之声四起杀伐之声震天。 “叮叮叮叮!” 另一边的战场中,数丈坚冰之上,罗曼右手提冰剑,左手前推形成一面冰盾,阻挡贝凉极速射出的箭,同时一道道冰刀自他脚下冰柱凝出飞袭向贝凉。 贝凉一面引弦搭箭一面闪转腾挪,箭出不断。 两人的远程攻守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罗曼深知自己在多个印记同时开启的情况下,内力支持不了多长时间,必须尽快找到击败贝凉的方法。 他一直不停用冰刀飞袭贝凉,然而每次冰刀都是在将命中贝凉时被他巧妙闪开。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罗曼确定贝凉是被手中的红弓加强了感知。再加上开战时贝凉改变功法的奇怪举动,罗曼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贝凉手里红弓的品质。 能够为持有者提供如此力量,且有配套功法的武器,定是灵器无疑! 确定了问题所在,罗曼便决定上船与战,逼贝凉放弃红弓! 于是罗曼眼神一狠,深吸口气,第八印记和领域印记收回,内力迅速提聚,向前一踏。 全神贯注的贝凉看到罗曼动作,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罗曼的意图,他以最快的速度压弓拉弦,内力贯入红弓,下射。 但罗曼先一步跃下冰柱。 一箭疾来。 “咔嚓。”冰盾碎,箭势不减。 罗曼吐气,冰剑上挑,带起寒光与碎冰。 “叮!”冰剑在胸口前挡住了箭,但落地未稳的罗曼身体也在这冲击下猛地撞上身后的冰柱。 喉头一甜,罗曼忍下吐血的冲动,反手拍柱,点地前冲。 贝凉恢复极射状态,一呼一吸间,抽箭、搭弓、引弦、松,抽箭、搭弓、引弦、松。 “咔嚓!咔嚓!咔嚓!” “叮!叮!叮!” 贝凉仅一人弯弓便形成了箭如雨下的攻势,不可谓不强。然而罗曼也不简单,闪转腾挪间,在冰块上极速奔跑。贝凉虽然箭落如雨,但只有少部分箭堪堪来到罗曼面前而后被凌空斩断。 “叮!”又是一箭,呼吸之间罗曼侧头举剑才勉强挡住,手中伤痕累累的冰剑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断裂。 罗曼面色不改,顺势向斜下方挥剑,剑指脚下冰块,寒气上附,剑身转瞬复原,而后他斜撩一记,带起细小冰块袭向贝凉。 “叮叮叮!”冰块被贝凉侧身躲过,全砸在了冻成冰雕的战船上,打出一个个小窟窿。 转身中,贝凉抽三箭,搭箭、拉弓、举天。 “箭雨。”贝凉低声。 “轰轰轰!”三箭出,于空中化为数十、数百虚箭,精准落在罗曼必经之路上,如轰炸般,直接将失去内力供给的连接到旗舰的所有冰块全部击碎。 罗曼低喝一声,在奔跑中反手握剑,向后一抛,插入冰柱。 内力从冰剑传递到冰柱,在瞬间将冰雪力量以寒冰为媒介,迅速传递向碎裂的冰块,使其在罗曼落脚的前一刻恢复如初。 “登!”罗曼暴喝一声,猛踏坚冰,一跃登壁。 贝凉不慌不忙,摸了摸囊中的箭羽,撤入船舱。 此时罗曼刚在船壁上猛踏几步,飞上甲板。 登上甲板,罗曼立刻望向贝凉所在的高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于是他又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皆为寒冰。 罗曼冰冷的蓝色眼睛没有丝毫惊慌,默默计算内力后,稍稍收敛了维持印记的内力。然后他缓步来到最有可能躲藏的船舱门前,用力拉下半掩着的木门,毫不犹豫走入船舱一层。 船舱中许多地方寒冰还未延及,还有几根蜡烛微弱发光,木板吱呀作响。 罗曼进入船舱后便放轻了脚步,双手成掌,那道极细的冰丝带着内力生出的寒气迅速笼罩双臂,为他的双手加上一层寒冰附魔。 第四印记冰丝幻手。 船舱二层。 隐藏踪影的贝凉屏息凝神,手中箭搭在弓上,内力徐徐注入,缓缓拉弓。 内力加持下,红弓弓身的颜色在逐渐加深,将箭身染得红了。 箭尖对着地板的缝隙。 忽然缝隙间光线变化,贝凉立刻跳起松指,脸颊被箭势刮出血痕,绑着的长发也脱冠而飞,但他眼睛里只有平静。 “咻~轰!”红箭离弦,以从上至下瞬息爆发巨大的能量直接贯穿了整艘旗舰!船周震动,冰块与海水齐飞!舰身微摇,欲脱生雪而扬帆! 罗曼不知生死! 时间回到罗曼刚登船的时候。 另一边战事激烈的世界广场上,司溪一直关注着旗舰的战况。 世界广场的士兵虽训练有素,但未经征战,在最后的斯哈刚战船无力维持阵法轰击而陆续登陆后,面对不断涌上来的悍不畏死的斯哈刚士卒的有序冲击,政府的防御阵型逐渐有了溃败的迹象。 在斯哈刚的拼死进攻中,司溪所在的指挥部已经不太安全,不时有箭矢飞过,作为指挥的他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战局有危急之象,生命有不测之险,但司溪一点也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是自罗曼登船后已经安静了一段时间的旗舰。 不仅是他在乎,所有人都在乎。 因为只有旗舰上的两个人才能决定这场战斗的最终结局。 直到那一声巨响。巨响之下,这艘被层层寒冰固定在海上的旗舰微微向下一沉,船周的寒冰和海水向四周炸开。 正在交战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望向旗舰。 司溪抓紧了身前的护栏,紧皱眉头,心中焦急万分。 片刻后,旗舰还未恢复平静,便响起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下一刻一根冰枪猛然自船底贯穿旗舰! 罗曼回击了! 时间来到贝凉跳起箭出的瞬间。 罗曼忽然汗毛倒竖,多年的战斗意识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感,他下意识侧身,下一刻红箭离弦,与他擦肩而过。 但红箭之势依旧在“咔嚓”声中将他右胸的冰甲破开、上衣撕裂,带出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飞扬中,罗曼迅速侧身翻滚,左手拂过鲜血淋漓的伤口,冰雪内力快速流出冻住伤口。 同时他右手上抬,印记大亮,内力澎湃中,船底海水迅速凝结成巨大的冰枪,随后自船底猛烈刺入,直指贝凉! 第六印记:大海之枪。 贝凉空中一箭出后早已借势后跳,这一击必不可能击中。 罗曼靠着冰枪,微微抬头。 随后他深吸口气,冰丝缠绕的右手握紧,护住头顶,双腿微蹲,然后用力起跳,登着冰枪猛然撞破木板,直接飞身入二层。在木屑飞舞中,罗曼咧嘴一笑,脚下用力,向面前表情微错愕的贝凉冲去。 贝凉冷静拉弓,罗曼迅速抬手。 “轰!轰!轰!轰!”红箭与冰枪一枝又一枝一杆又一杆来回贯穿船身,旗舰在哀鸣中剧烈摇晃。 但罗曼与贝凉不计结果,近乎疯狂地释放内力,发起凶悍的攻击,毫不顾惜。 他们之间,这次只有你死我活。 如此来回几次,旗舰后半部分的船舱已不堪重负,开始崩溃。 船体哀鸣中,贝凉跳出船舱,落到一层甲板上,罗曼紧随其后从逐渐崩塌的船舱里冲了出来。 两人相隔十步对视,罗曼眼神冷酷,衣裳因为被割开而略敢松垮,但并不影响他的冷峻气质。贝凉相貌刚毅,眼神平淡,身形修长,外罩轻甲,满头黑发脱冠披在肩上。 略微沉默后,旗舰崩塌中,贝凉扔弓。 “十三年不见,你还以为能打赢我?”贝凉脱下上身的铠甲,从衣上扯下布条,一边系长发,一边重新运行本来功法。他抬头,静静看着怒气不减的罗曼。 罗曼身上气势开始消退,表情恢复正常。他嘴吐寒气,冷笑道:“十三年前我能打得你哭爹喊娘,现在也能。” “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五十五岁了。”贝凉回忆,表情平淡,“作为修行者,明明还在壮年,却白了满头发。” “人只有死去了才不能战斗,既然活着就要一直战斗下去。”罗曼缓缓逼近贝凉,“就算我老了,你也伤得不轻。”罗曼用左手指了指贝凉左边身子上甩不掉的小冰块,脸上表情不屑。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半边身子都差点被划开了。”贝凉亦用右手指了指罗曼封住伤口的右边身子。 “如此相较,我才三十七岁。”贝凉摆好姿势,注视罗曼,“优势在我。” “既然知道自己年轻,那你为什么来送死?还搭上旁人!”罗曼忽然愤怒质问。 贝凉沉默。 “大丈夫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贝凉!我当年就不该让你活着回去!你当年就该死在这里!”得不到回答,罗曼顿时暴怒,眼睛都红了。 “那就今日来杀死我吧。”贝凉轻声回答,“只是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啊,罗曼。” “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而我会活着,然后在你们的葬礼上畅快喝酒!”罗曼深吸口气,挪步改变身位。 “还得是你啊,罗曼。”贝凉缓缓吐息,调整因短时间快速转换功法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这样的话我其实挺想你给我陪葬。” 罗曼眼神一凝,止步,缓缓道:“你说过你是斯哈刚的底线。” “底线?”贝凉自嘲一笑,认真看着罗曼,“你还是杀了我好些。” 罗曼止步,贝凉不动,世界安静。 十三年再见,刀剑为茶,生死为棋。 两人之间难有的安静,将在之后,变为永恒。 “哪有长辈给晚辈陪葬的道理!”罗曼握拳前冲,脚下踩着特殊的步子瞬息而至。 贝凉眼神紧锁在罗曼拳上,左脚后退一步,右拳轰出。 罗曼毫不退让,左拳轰出。 “噗!”两人拳拳相交,同时后退。 罗曼握了握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左手,看向贝凉。 贝凉掰直在刚才打折的手指,轻笑:“你可以开先河嘛。” 然后贝凉低身前冲。 卖了个花招,贝凉右手格开罗曼左拳,左手一拳势大力沉,猛击罗曼受伤的右胸,使罗曼后背瞬间紧贴衣裳,发出一声闷哼,脸色变得惨白。贝凉开心地咧开嘴。 但罗曼也在下一刻变向一拳猛击在贝凉左腹,贝凉表情瞬间扭曲,笑容消失。罗曼冷笑一声。 “噗!噗!噗!噗!” 两人身形闪烁拳掌相交,打得毫不退让,十几个回合下来,身上皆是伤痕累累。 在一次互击换招的间隙,罗曼抓住贝凉左肩一顿的机会,蹲身一个扫腿凌厉将之击倒,然后又是猛然跳起,一拳下击,贝凉咬牙偏头,于是这一拳直接轰碎甲板,两人齐齐坠入甲板下。 罗曼终于忍不住了,即使还没发现贝凉掉在哪里,他也只能迅速掀开碎裂砸在身上的木板,起身用力呼吸。这时比罗曼多憋了一会儿的贝凉猛然从另一边的木板下跃起,一记上勾拳! 罗曼下意识双臂交叉格挡,但仍被这一拳直接带离地面,双臂砸在脸上,鼻血横飞,短暂失去意识。 随后贝凉一个鞭腿在空中暴力扫飞罗曼,罗曼瞬间呕血,撞破船壁,直直砸在冰面上。 然后贝凉就是双手撑膝,几乎在用尽全力地呼吸干呕,头晕目眩的失重感中,他看到了同样掉落下来的红弓。于是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红弓前,用颤抖的手拾起弓。也不改变功法了,只是稍稍调节了下呼吸,就忍着剧痛扶在船壁裂口处,望向罗曼倒下的地方。 那里只有血迹和碎裂的冰块。 船身响起最后的哀鸣,在罗曼和贝凉的暴力对攻下,这艘旗舰终于以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沉入深海。 贝凉咬牙跳下,在冰上翻滚几下卸去冲击力,一抬头,便望见了强撑着靠在冰柱上脸色苍白的罗曼。再一看,罗曼旁边,一名身穿特执部服装的英俊年轻男子站在一旁。 “好久不见!奥利叔叔!”见贝凉看过来,年轻男子——念车兰立刻站好,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好。 “好久不见,车兰又长高了啊。要加油啊,我可是很看好你呀。”贝凉温柔地对念车兰点了点头,又看向罗曼。 罗曼也在看贝凉,视线相交,两人默默无言。 “凭我自己,还是打不赢你吗?罗曼。”贝凉轻声自语,缓缓拉弓。 贝凉在拉弓时,将最后的生命力自拈着弓弦的右手旋转而出,攀上红弓由众多甲文勾勒出的第八等阵法——朝阵·转逆海倒悬日之锁灵,一支红箭在弦上缓缓成型。 随着贝凉平静的释放,红弓阵法在短短的三息内就以完美的姿态展开。 这是他第一次开启弓上的阵法。 因为这个阵法,一人一生只能用一次。 即便是凡人,只要有将自己生命付诸其上的勇气,那么这张红弓,就会带给你一生最璀璨炫目的光芒。 这是贝凉最后的手段了,这一击,罗曼无论如何是挡不下的。 只要他瞄准罗曼,然后松弦,那么世界政府尊者罗曼·希尔诺亚,将在今日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被阵斩。 而罗曼脸色平静,没有什么动作。 “额……罗曼爷爷,咱们不躲躲吗?”念车兰挠头。 “不用躲了。”罗曼淡淡道,“这弓已经封锁了我身周所有空间。一旦轻举妄动,那枝红箭就会离弦破空而来,凭弓灵和阵法的特性撕开我所有防御,贯穿我的心脏。” 罗曼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贝凉手中的红弓和红箭已经蓄势待发,散发出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猩红杀气直指罗曼。 这是罗曼的敌人为他准备的必死之局。 蒂玛尔兰海湾数里开外,一叶孤舟缓缓飘向蒂玛尔兰海湾,端坐船头的是一位身披蓑衣的老人。老人手里握着一杆绷得很紧的鱼竿。 老人抬了抬眼皮,看向蒂玛尔兰的方向,叹道:“还好是赶上了。唉,要射就赶紧射,别来来回回折腾老夫了,这群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唉。”老人提了提钓竿,孤舟瞬间前行数百步,而老人原先所在的海域的空中,还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冰柱下,念车兰似乎是听了罗曼的吩咐,在手上印记闪亮中跳入大海。 冰面上,贝凉忽然对着罗曼微微一笑,松手,充斥着杀伐之气的红箭射出,箭羽在空气中颤动,其巨大的杀伐之气直接将下方的冰面撕裂成碎冰,并被箭势带起,旋转着向……亚浩宇也的城墙上的红袍人们激射而去!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红袍人们顿时大惊失色!我敲你踏马打了这么久,眼睛是不是瞎啊!这关键的一箭怎么来射我们啊! 似有所料,箭出的瞬间罗曼仍然注视着贝凉,没有任何反应。 贝凉放下弓,看着罗曼,任由这蕴含着他生命的一箭在两人的对视中朝红袍人的方向激射而去。 “别慌!都别慌!”红袍老者愤怒大骂,“气息没有锁定!没有锁定!射不到的!这是吓你们的!都给我镇定点!” 这老者是红袍人中少有的修炼者,听他这么说,其他红袍人都渐渐安静下来。 果然,几个呼吸后,红箭在空中拐了个弯,直冲天际。 “轰!!!” 红箭最终在高空炸开,一圈蕴含杀伐之气的灵气波从爆炸中心向四周扩散,将天空涤然一净。 世界变得安静了。 “很璀璨啊,贝凉,”沉默中,收回印灵的罗曼仰望碧蓝的天空,肯定道,“你的光芒,无比璀璨。” 司溪震惊仰望天空,忽然兵器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他定睛看去,先前还杀声震天的斯哈刚士兵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丢下了兵器,已然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贝凉的这一箭,宣告他失去了最后击杀罗曼的机会。 罗曼看向脸色苍白如雪的贝凉。 贝凉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生命气息微弱得吹口气就要消散。 贝凉就要死了。 生命的最后,他仰着脸,眼里倒映着自己的生命之光,似乎在思念谁。 在思念谁呢?是倔强的侄子?还是温柔的夫人?抑或是生命中共同走过一段路的旅人? 大概临死前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贝凉笑了。 懵懂无知地来到世界,然后充满幸福地生活过,最后心怀感激地离开,这样就很美好了啊。 贝凉看向罗曼,两人最后一次对视。他微笑说:“你赢了。”然后闭上双眼,向后倒去。 星历元年二月二十六日,西王盟斯哈刚王国鬼将,奥利·贝凉,死于蒂玛尔兰海湾。后世评:“国器栋梁,宗室贵胄。护国安邦,忠诚善战。力斗寒霜,虽死尤荣。”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红弓:世间极其稀少之灵器,无名。所使用者若有付出生命之觉悟,可发挥其完全之力。) 第十章 ?十分天地,三分作了剑气。 “唉!这个没用的鬼将!”城墙之上,有红袍人愤恨出声,“这一箭怎么不射死罗曼!可恨!” “给我闭嘴!”红袍老者转头冷冷看着这位只敢口上泄愤的同僚。 “哼!”那人有些愤愤地低下头。 红袍老者回过身,望向蒂玛尔兰海湾,感叹道:“心怀勇气之辈,舍生忘死之人,坚持战斗之徒,这三种人,大概是可以得到尊重的。” 与此同时,蒂玛尔兰海湾外围。 蒂玛尔兰海湾两侧的岬角十分陡峭,多是难攀的陡崖,正是这一点,断绝了来犯之敌从岬角进攻的可能。 东侧岬角远端略微平整的崖上,身着夏服墨帻束发相貌不凡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膝上横放着一柄因长期未出鞘而有些许铁锈的长剑。 此人已闭目良久,气息悠长。呼吸间,身周天地灵气随其吞吐,不受控制的凌厉剑气肆意飞驰,已是剑气逼人之象。 蒂玛尔兰海湾之外的小舟上,见到红箭在天际炸开的钓鱼老人摇头自语:“笼子里的鸟,偶尔展喉,还算悦耳,但若一直叫个不停,那便是聒噪了。贝凉,”老人轻轻打了个哈欠,“罗曼必阵斩,你放弃了,那便由老夫与楚晒代行吧。” 语毕,钓竿抖动,小舟飞速前行。 “罗曼爷爷,”冰面上,刚从海里上来的念车兰神色凝重,“如您所料,海里果真有人。只是车兰无能,擒不住他。” “不必自责,这人是用了某种阵法潜藏自身,我有办法。”罗曼深吸口气,对念车兰道:“去给贝凉磕头,然后收拾遗体、带上红弓,迅速退去。” “嗯!”念车兰点了点头,上前在贝凉遗体前跪下,端正冠帽衣裳,三叩首。 然后念车兰为贝凉盖上披风,负在背上,脚尖点起红弓,迅速向世界广场跑去。 念车兰离去了,于是此处只剩下背靠冰柱仰望天空的罗曼,而且这个罗曼还是浑身重伤、内力消耗殆尽的限时版本。又是一个杀死他的机会。 你敢出手吗? 冰面上的罗曼在等待。 可以一击必杀吗? 冰面下的杀手在思考。 …… 亚浩宇也城中。 亚浩宇也作为麦鸣岛紧临世界广场和蒂玛尔兰港口的重要城市,严格按照世界政府规划分为“军镇”、“市集”两大区域。 军镇区域在南城,近邻世界广场。其中居住者多是世界政府海军的官兵及其家属。 今日政府下令全城禁市。 军镇区,安置各国使臣的酒楼上,使臣们都在闭目养神,少有开口者。 他们一方面听着城墙之外隐隐传来的爆炸声,思考罗曼的目的;一方面……避开某人“饥渴”的眼神。 似乎知道什么的申夏国典客宋梁,正在用兴奋的目光扫视诸国使臣,期望能有一位有勇气的好奇小伙起来问他问题。 但早已领教了宋梁本事的使臣们,都打定主意不给宋梁发挥的机会。 所以宋梁现在很“饥渴”。 不过他再如何“饥渴”,都没有办法。 没人搭理他啊。 在他即将因为知道秘密却没人问他而发疯的时候,有老仆上楼。 老仆在楼梯口行礼,语气恭敬:“各位大人,午时已到,请移步楼下用膳。” 诸位使臣或先或后睁眼,一边和邻近的使臣微笑“请请请”,一边准备下楼。 “诸位且慢!!!”看见老仆的宋梁顿时眼前一亮,一个加速冲到楼梯口挡住去路,大声阻止。 各国使臣无奈停下,向宋梁投去不耐的目光。 “诸位不觉得奇怪吗?”未等发问,宋梁率先微笑走向低着头的老仆,悠悠道,“这里一是诸国使臣休息之处,二又紧临前线。按理一切事宜都应交给特执部,包括用膳,也当是特执部前后接送。他一个老仆,如何上楼?” “宋典客说得有几分道理啊。” “在理啊。” “这次终于说了几句人话啊。” “是人话啊。” “……” 有使臣轻声交谈。 “麻烦,”老仆抬起头,语气不耐,“特执部的后生不错,挡了我许久,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算了,在哪都是杀,楼上杀也一样。” 在众人疑惑震惊的目光中,老仆自怀中摸出短剑。 “剑!他有剑!” “特执部何在!?特执部何在?!” 使臣们顿时慌乱起来,都一股脑地向后退去。 除了宋梁。 “他们还在的话我就上不来了,”老仆走到微笑着没有后退的宋梁面前,语气倨傲,“你挺聪明。” 谁知宋梁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嗯,谢谢夸奖。” 老仆有些傻了。 这家伙脑袋有问题?这是道谢的时候吗? 使臣们也是一阵无语,心想宋典客您这脑袋真是奇特。 “宋典客快跑!”还是有人着急呼喊宋梁。 “有良心!”宋梁立刻感动回头,对那人竖起大拇指。 老仆忍不住了,他要先杀掉这个讨厌的家伙。 举剑欲刺。 他忽然背生冷汗。 老仆转身就跑毫不犹豫。 但一只长长的天蓝色内力手臂已经猛然自窗口伸入。 “轰!” 墙壁碎裂,来不及躲避的老仆直接被一掌拍穿墙壁,飞出酒楼,倒地吐血,在街道上挣扎了几下就气绝身亡了。 虽然老仆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是蓝色手掌更快。 宋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看向先是惊慌失措又是一脸震惊的使臣们,神秘一笑:“诸位,这便是在用膳前,尊者大人还为我等准备的一道开胃菜。” “宋典客你不早说!”有人欲哭无泪。 “你们没问啊。”宋梁微笑摊手。 亚浩宇也东城门。 身穿政府朱色官服的中年男人静立在路中央,看向缓缓走来的漂亮女人,微微皱了眉。 “一百零八院执行会副会长?”穿着舞姬丝衣的漂亮女人掩面轻笑,水晶手链在白皙嫩滑的小臂上轻轻摇晃。 漂亮女人声音酥麻,樱唇微绽,玉肩轻晃,一步一摇,姿态妍然。她柔柔一礼,“劳烦您在此等候,奴家真是受宠若惊。”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拔刀,刀指漂亮女人:“毋需多言,留下首级。” 语毕,他持刀前冲,丝毫不给对手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漂亮女人巧笑扬袖,笑声酥麻,袖声凌厉,石筑路面应声而裂。 蒂玛尔兰海湾入口。 坐着小舟如瞬移进入海湾的钓鱼老人抬起头,他已经能隐约看到靠在冰柱上的罗曼了。 那就说明,罗曼也看见他了。 钓鱼老人并不在乎,抖动鱼竿,继续前进。 然后他就看到罗曼向天一指,冰柱轰然倒塌。 似有所感,钓鱼老人望天。 “嗡!!!”罗曼上空忽然响起奇特如雷鸣的巨响,然后在隐身阵法的解除中,三艘通体漆黑的巨大天船,缓缓显出真身。 钓鱼老人好奇仰望几倍于斯哈刚旗舰的天船。 这三艘世界政府倾力打造的重型天船,皆长四十丈,宽十八丈,有四层,船上九桅挂十二张帆,单是启航便要动用二三百人。 天船上,摩拳擦掌的战士们各居其位,随时准备启动这艘战争巨兽发动猛烈的攻击,只等罗曼一声令下。 “石门师开阵!控阵手到位!炮口转向!甲石热路!瞄准完毕!” 迫切想要让天下人见识这天空堡垒无与伦比威力的士兵们兴奋嘶吼传令。 他们迫切想要,开一炮! “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天船,真正的空中堡垒!”罗曼看见钓鱼老人,顿时愤怒气盛,目光如炬,双拳攥紧,咬牙切齿,“我要杀你!你能挡下吗!徐!淡!钥!” 钓鱼老人——徐淡钥似有所感,朝愤怒的罗曼微微一笑,开始勾勒阵法。他单手在空中带出“金线”画图,众多高阶甲石从身上飞出,围绕着所画的图形旋转,甲石上铭刻的阵法在牵引下依次释放,迅速组成一个强大的阵法。 “放!”罗曼眼中杀意大盛,内力运转,一道冰箭破空而起。 “轰!!!”随着罗曼一声令下,三艘重型天船准备已久的主炮同时爆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随后三道蕴含恐怖能量的灵力炮弹激射而出,直指徐淡钥! 灵力炮弹转瞬即至。 而在灵力炮弹将至时,徐淡钥的鼻中爬出两条浓厚的“血蛇”,“金线”图形勾勒完毕,一道金色圆形阵法形成。 只见徐淡钥单手托住阵法,缓缓站起,正色道:“见盾即见吾!”瞬间手中阵法如旭日般爆发出金色光芒,其中隐隐有虚影低声梵唱,双手托天,立于大海之上,顶天立地于天地之间! 同时他大喝一声:“楚晒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楚晒突然在罗曼身侧破冰而起,右手成掌,猛然向罗曼后颈刺出,额上印记疯狂闪亮! 而罗曼毫无反应! 时间回拨几刻,罗曼头顶一艘重型天船的栏边,身着世界政府特执部服装的年轻女孩看着下面身负重伤的罗曼,眼中隐隐有忧色。 担心罗曼伤势的她不由转头看向旁边的老人:“前辈,罗曼爷爷真的没事吗?” “别担心,区区致命伤,还不至于死。”裹着满是补丁和油渍麻布衣裳的老人——宋千单无所谓地回答。 宋千单转身吊儿郎当地窝在华贵楠木椅上,毫不在意地当着女孩的面用右手食指抠着鼻子,在身后来去匆忙的士兵背景中,竟让他隐隐有了一番诡异的高人风范。 “前辈,还是注意点仪表比较好。”美丽女孩——水湍无奈摇头。 “好好好!”宋千单连忙答应,然后刚习惯性地准备在本来就很脏的衣服上擦一擦时,耳旁就传来了水湍有些生气的声音:“前辈!” “好了好了。”宋千单立马举起双手,然后放入早就准备在他旁边的水盆里,眼里放光,“徒弟啊,你看师傅这么听话,让师傅教你一招好不好啊?” “不好!”水湍不假思索地回答。 “唉!”来到水湍身边,宋千单发出叹息:“当师傅当到我这份上,也是够了。” “那前辈可不可以不认我这个不愿意拜入门下的‘徒弟’呢?您”水湍正怼宋千单,突然就看见破冰而起的楚晒,顿时惊呼,“罗曼爷爷!” “一直看着呢。”一直关注着下方的宋千单迅速伸出右手,指尖有光,积蓄已久的内力在印记的释放中瞬间以恐怖能量射出。 下面,刺客楚晒自罗曼身后突破兵冰块跃起,右手上黑雾弥漫,额上印记亮得晃眼。他有信心,可以在瞬间杀死罗曼。 但就在出手同时,他脸色剧变。 要死! 他顾不上触手可及的罗曼,不惜代价地全力催动身体,身形闪烁间,已经是在拼命远离。 可他终究是慢了。 下一瞬,一股恐怖能量猛然降临在这片区域,冰面像是被一只巨手被按进水里一样骤然碎裂下压,发出碎裂的“咔咔”声。 罗曼微微皱眉,所剩无几的内力涌动,脚下冰面蔓延,支撑他继续站立。 宋千单径直跳下天船,手指连点,内力间断喷发,卸去自身下坠的重力,稳稳当当地降落。而楚晒已经被宋千单准备已久的攻击给牢牢封锁住,跌坐在冰面上。 楚晒脸色苍白地喷出鲜血,盯着邋遢的宋千单,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有木境!” 在宋千单发动攻击的瞬间,被锁定的楚晒就绝望地发现,自己不仅杀不了罗曼,而且不跑快点的话,他也会死。 因为那是一位来势汹汹的木境印灵者。 “攻击范围能精准点就好了,我内力差点不够造冰了。”罗曼幽幽吐槽。 宋千单不看罗曼,伸出右手的食指,遥遥指着楚晒: “第九印记·指断长生。” 宋千单额上印记大亮。 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纠缠着命理法则的白线自右手食指激射而出,转眼间就来到了楚晒面前。 感受到致命危机的楚晒立刻作出决定。他大喝一声,额上印记悍不畏死地发出夺目亮光,随后便向大海拼尽全力奔跑。 只要能跳入海里,只要能到达那里! “噗!” 然而宋千单一指,楚晒所激发的所有印记瞬间被打断,在那蕴含着命理法则的一指下,印灵和生命几乎都被打散的楚晒口吐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接被打飞,身体多个崩裂的部位激射出鲜血,双手更是直接齐臂断开。 “啊!!!” 楚晒猛地砸到冰面上,后背又被尖锐的冰块刺破,绝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令人惊讶的是,虽受如此重伤,但楚晒依旧还顽强活着。 宋千单倒吸口冷气,不再去看彻底丧失战斗力的楚晒,转而看向目光躲闪的罗曼,有些懵逼地问:“这都不死,罗曼,你可别说是‘他们’的人啊!你的私愿我是不管的,我只是来帮我漂亮徒弟!” 罗曼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他对宋千单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 “我靠!”宋千单彻底懵逼了。 “之前忘了说,你看,那个坐在小舟上钓鱼的老头就是‘满江红’,很少露面,和他交手可是很难得的!”罗曼拍了拍宋千单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看向即将硬抗天船轰击的徐淡钥。 “我滴娘啊!中三境前十的‘满江红’?我踏马就是一个街头卖茶叶……”宋千单话没说完,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席卷过来。 在他们化解楚晒刺杀之时,三艘天船蓄力已久的轰击终于砸在了金色阵法上。三道灵力炮的超高温首先将小舟前一大片海水都给蒸发成漫天的水蒸气,然后三颗灵力炮才狠狠轰在巨大的金色阵法上,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恐怖灵力更是直接将此间天地都轰变了色,在金色阵法的虚影梵唱中,爆炸掀起的巨大声浪如海啸般轰鸣着向四周席卷。 即使宋千单和罗曼与徐淡钥远隔近数里,仍需要宋千单挡在罗曼面前手指连点才挡住了拍向他们的高近十丈的海浪。 这三炮的威力可见一斑。 轰鸣声持续许久。 罗曼死死盯着徐淡钥的方向,那里已被大量雾气遮掩。 “可惜啊。”宋千单轻叹。 罗曼眼中失望,沉默不语。 尽管天船威力已经如此之巨,然而徐淡钥的阵法终究没有被破坏。 随着灵力炮的能量消耗殆尽,水汽散去,海面平静,轰鸣不再,徐淡钥的身形终于清晰起来。神态自若,衣裳不乱,金色阵法上,虚影屹立,依旧梵唱。 手持第七等川阵·绝对之盾,徐淡钥完美挡下了三艘重型天船的攻击。 七等川阵,强大如斯。 在虚影梵音中,徐淡钥收回了阵法。看到楚晒的惨状,他也沉默了。 “看,虽然天船的攻击没有破防,但是楚晒的失败给他破防了。”罗曼看见徐淡钥的表情,立刻微笑起来,心情舒畅。 “完了,他一定记住我了!”宋千单绝望捂脸。 “别担心。”罗曼微笑,“今天,你不是唯一的后手。” 端坐崖上的中年男人睁眼,锐利剑气自双目射出。 遥遥望向徐淡钥,男人神色镇定。 男人起身,身上散发的剑气纵横,将他身周地面划出不规则的剑痕,石破灰飞。 有一道剑气击中放在地上的剑。 剑受击弹起。 他顺势单手握住剑柄,低声自语:“十年磨一剑,未有铮鸣事!”剑鞘猛然颤动,铁锈片片脱落,是其中的剑在激动铮鸣。 “今日把示君,但看匹练明!”男人拔剑下斩,寒冷剑身带出白色剑芒,直斩徐淡钥! 所过之处山裂海退。 没想到身侧居然有此等强者,徐淡钥大感意外,迅速转身,低喝一声,左手鱼竿快速抖动,海面下骤然响起恐怖幽远的鸣叫。 “哗啦啦!”鱼竿抖动,小舟前,一道灵力蕴含的巨大水墙自海面升起。下一瞬剑芒击中水墙,轰鸣声中,剑芒化作碎片散入天地。 “轰!”同时崩溃的水墙砸回海面,掀起更大的巨浪,一团猩红在海面上浮现。 在剧烈起伏的海面上,徐淡钥眯眼注视站在崖顶的男人。 “圣会。”徐淡钥轻声自语。 “圣会李青煌,见过满江红。”崖顶上的中年男人——李青煌脚尖点起剑鞘,一个剑舞收剑回鞘,猛然抬头仰天长啸,“我李青煌二十年磨一剑,何不能剑气冲云霄!” 李青煌一脚踏地,身形拔地而起直入天际。转瞬间,他便脚踩白云、手提长剑,立于苍穹之下、众生之上。 他望着没有遮拦的碧蓝天空,畅怀大笑:“我有一剑!”他拔剑,高高举起,然后猛然下斩! 仿佛时间停顿,一道白色匹练自九天跨过空间通天贯地,直直斩向徐淡钥!匹练所过,空间出现瞬间的破碎!其中神异非常,转瞬即逝,隐隐窥见金光殿宇一角,犹如天门大开! 徐淡钥终于释放印灵,额上印记亮起,他缓缓吐字:“印记?言出法随。” “铛!” 先前收回的七等川阵绝对之盾再度出现在徐淡钥身前,匹练狠狠斩在圆形阵法上迸出巨大的刺耳声音。凌冽的剑气顿时四溅而出,钓鱼老人脚下小舟摇晃,周围的海水猛然炸开。 匹练去势不改,随后这个凭印记“复刻”的绝对之盾直接碎裂。 徐淡钥带动小舟微微侧身。 身后几尺海面轰然裂开,如被利剑劈中。 李青煌脚踏剑气,身形不坠,将剑缓缓归鞘,面色如常,气势不减,已是在准备第三剑。 白色与金色、匹练与印记、天门与虚影、进攻与防守、武者与石门师,两位封号境强者交战,其威力震荡空间。 “一剑比一剑强,”太过遥远,知道李青煌又一次收剑回鞘的徐淡钥点头赞许,“难怪没察觉到你在我身侧,原来是蓄意的剑法。虽差了些火候,但也算拿的出手。” 他放下鱼竿,伸出一只手,额上印记亮起。 “印记?可教你断。”徐淡钥指向李青煌。 空中的李青煌闷哼一声,体内五门内力突然运转有碍。而在失去了内力支撑后,剑气也无以为继,他竟直接坠落而下。 幸好飞得还不算太高,没什么大碍,摔落的李青煌站起,嘴角溢血。 徐淡钥转头看向另一边狼狈不堪的楚晒,一手虚抓,竟是要直接将他引来。 “宋千单快杀了楚晒!”正观察战局的罗曼猛然向身旁的老人吼道。 宋千单脸色凝重,没有出手。 “宋千单!”罗曼愤怒至极。 “他双手已废,已经无用了。”宋千单不看罗曼。 “我要他死!”罗曼咬牙运起不多的内力,结果还没出手,便因伤势喷出一口鲜血。 眼睁睁看着楚晒被救走,罗曼跌坐在地,无力喘息。 救到楚晒,徐淡钥捡起鱼竿,无规则地抖动,最终形成了一个命令。 小舟前,一团巨大的黑影缓缓浮上海面,海面逐渐隆起。宋千单皱眉,提起罗曼,脚尖连点,身形暴退回到世界广场上。 下一刻,海面振动中,恐怖的吼声再次响起,伴随振动的海面,带给人们巨大的心理压力。世界广场上更是有普通士兵心脏爆裂,横死当场! 徐淡钥在昏迷的楚晒身上连点几下,稳住伤势。随后他看向崖上的李青煌,微笑道: “孤舟蓑笠翁,独钓瀚海鲸!” 徐淡钥哈哈大笑,扬杆! “轰!”宛如一朵蓝花在水面上绽放,一团巨大黑影破水而出。 “吼!” 巨大的轰鸣伴随恐怖的威压向四周荡去。 那是一头鲸,一头巨鲸,一头通体湛蓝,深蓝色背上有银色山峰符号的巨鲸! 冲天海峥鲸,海王类灵兽,海中王者。 虽然此时它的背上有一条细长的伤口还在被强横的剑气不断撕裂,不停地流血,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它的恐怖威压。 巨鲸仰头对崖顶的李青煌发出愤怒的吼。众人纷纷捂耳,只觉耳疼欲裂。 却见李青煌哈哈大笑,拂袖,看着露在海面上的身体仍然巨大的湛蓝巨鲸,道:“‘一折芽’前辈言:‘我辈剑客,欲一朝拔剑断河,需十年封剑藏鞘。’今我李青煌封剑藏鞘已有二十年,如今拔剑,裂海斩鲸又有何难!” 只见他长啸一声,竟冲破了徐淡钥设下的桎梏,第三次拔剑,高举过顶,然后前踏下劈,斩出更为强大的匹练欲直取巨鲸之头! 愤怒的巨鲸毫不退让,张开血盆大口,巨尾拍海引起海浪排山倒海之势,巨大身躯竟直接腾空而起,直扑李青煌! 这时有着“满江红”封号的徐淡钥抬起左手,心中默念: “天赋?蝶影连气。” 他脸上血色瞬间全无。 于是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那道直直斩向巨鲸的匹练似乎是受到了不可理解的力量的牵引,在瞬间就偏离了原本轨道斩向罗曼! “该死!”罗曼身旁的宋千单汗毛倒竖,脸色难看,仓促之间,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匹练。 第四印记·指有丹青。 天赋·指断星河。 这一刻仿佛天地时间都调成了慢速,一切事物都变得缓慢,唯有宋千单手指快速地在自己与匹练之间横画出一条肉眼可见的横线。以横线为界,空间仿佛被割裂一般,竟是缓缓分离,天空上的白云、大海都以那条横线为界,整齐地从中裂开!空间裂缝之中凭空现出了一道巨大星河,李青煌第三剑斩出的匹练竟是直接飞入了星河之中! 撕裂空间引入星河,这造物主一般的伟绩,完美挡下了裂海斩鲸一剑。 “轰!”巨鲸猛然一头撞碎了李青煌原站着的崖顶,而李青煌早已起跳,落到其他地方去了。 一击不中,巨鲸大尾一拍,又跃回海中,掀起巨大的浪墙,而后浪墙亦砸入星河,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这怎么打嘛。”脸色惨白的宋千单收回印灵。仓促之下,这一指已然将他的内力抽干,星河迅速消失,天地恢复正常。 若不如此,他也不好挡下李青煌这一剑。 另一边,极限躲开巨鲸攻击的李青煌脸色苍白,他收剑归鞘,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内力运转,强忍着内力激荡,第四剑蓄势待发。 舟上,徐淡钥拂袖,嘴唇轻启,印记闪烁,铺向他这边的浪墙随即崩塌砸入大海。随后呼吸间,小舟迅速前进,竟是直接来到世界广场前。徐淡钥看向宋千单,点头赞道:“老夫徐淡钥,这一招很不错。” 宋千单脸色惨白,上前几步,向徐淡钥行礼,朗声道:“在下宋千单。” 徐淡钥微笑道:“宋千单,今日老夫为罗曼而来,念你修行不易,速速退去!” “在下是个商人,最是诚信。”宋千单无奈道。 “坚持诚信是好事啊,为此而死也是可以。”徐淡钥赞许点头,然后看向眼神凶狠恨不得吃了他的罗曼,微笑道,“尊者大人,再见啦。” 脸色阴沉的罗曼不发一语。 “呼。”另一边岬角上,李青煌握住剑柄,吐出一口浊气换新气,朗声道:“一剑东去三千里,两剑问世十春秋。三剑破海斩鲸技,此剑吐气才登堂!”天地骤然大变! 乌云凭空而现且迅速聚集在李青煌头顶天空。 杀气,无上大道的杀气充盈在乌云中。 剑气,天地正道的剑气弥漫在李青煌身上。 李青煌第四次拔剑,剑锋指天,剑气匹练激射而上,随后他一步登天,剑随人行,剑气充盈全身,斩净杀气。 剑气愈加强盛,李青煌虚空步步登阶,剑气居然就直接捅破了乌云。 于是天道劫难的乌云刚刚笼罩,阳光就刺破了层层叠叠的云,照在李青煌身上。 徐淡钥神情一肃,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罗曼,迅速驾舟退回到蒂玛尔兰海湾出口,随时准备撤退,同时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李青煌,眼神微凝。 “乌云聚凶,日光破劫,得之者登封号。”徐淡钥静静仰望沐浴日光正在得道封号的李青煌,轻声自语,“乌云方聚日光骤至,如此速度古来少有。李青煌,原来你蓄势的第四剑,不为斩人,是为斩劫!有魄力!” 徐淡钥松开钓竿,深吸口气,重新勾勒金线,布置绝对之盾。 李青煌沐浴日光,强大的威压缓缓荡开。 宋千单带着罗曼向后迅速退去,他们二人修为高,感知力强,所以即使他们离得如此之远,都有种剑锋抵喉的窒息感。 李青煌四顾漫漫无边际的九天,回想起自及冠束剑以来至今二十余年游历江湖的一幕幕,或喜悦、或美好、或愤怒、或无奈,一切一切,都寓于胸中。 他不由向天下朗声,声音传出去极远:“我八岁习武,十岁学剑,二十岁束发挂剑行走天下,所见多是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自安好,太平景象!然期间岂无龌蹉?数之不清,观之不忍,吾竟不能一剑斩之!二十年来,吾心中有口气,今日不得不吐!” 李青煌握紧剑柄,剑身铿锵颤鸣:“我辈修剑之人,当顶天立地!宁可直中取,决不曲中求!今日我李青煌吐尽胸中气,以剑登封号武,从此斩尽天下不平事!” 日光大炽,李青煌凌空而立,身上光芒闪耀,宛如神像。 所有人仰望着九天之上的熠熠生辉的李青煌,神色震惊恍惚不一而足。 这个时候没有人喧闹,所有人都抬着头,仰望天上沐浴金色日光的剑仙。 今天,他们见证了一位封号武的诞生。 一位封号为行道的封号武。 “哈哈哈哈!”似有无数言语涌上心头,李青煌哈哈大笑,“天地予我十分剑气,我将七分行于大道!余下三分,便是天威一剑!” 行道武李青煌以剑指天,以天地之力凝聚大道一剑:“此剑,曰绣口一吐!” “我有一剑!”李青煌一剑斩出,蕴有大道神秘气息的白色剑气混着金色的浩然正气,携九天之势倒涌而下。所过之处天兵奏凯,神将擂鼓!其中又有二十八具现!剑气如虹,下入海渊三千里,上至天宵九万里! 徐淡钥终于神色大变! 这一剑他挡不住! 徐淡钥顾不得巨鲸生死,抬手将全力施展的绝对之盾推出,随后直接祭起秘法,架舟携楚晒退去一百里,只求避开这位新生封号武的绣口一吐! 剑落,剑芒毫不阻塞地破开绝对之盾,在近乎音爆的炸裂声中继续朝着徐淡钥遁去的方向笔直延伸出去!所过之处海面开裂,能撕裂空间的恐怖威能密布在这条绵延百里的剑痕上,使海水久久不能汇合! 行道武绣口一吐,天地应生而裂。 “就以此剑,结束今日吧。”李青煌轻声自语,收剑回鞘。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满江红、寒霜、行道:三者为封号。因为修行者能迈入封号境的人十分稀少,为了让人们铭记这些行走在大道上的强者,故在大约五六百年前,修行界就有了印灵者修为达到中三境、武者修为达到封号武便可自名封号、以告天下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行道:为李青煌的封号。李青煌是星历年第一位封号武,也是当世唯一一位活着的以剑封号的封号武。 控阵手:指控制阵法的人,此类人不是修炼体系中人。这类人属于灵气感知极高、精神力极强但就是不能修炼。因为石门师和其他修行者数量稀少,所以他们常用来操控石门师所设的阵法。 海王类:海中灵兽有类似爵位的等级划分,海王类为最高。) 第十一章 ?西望之地有白虎 二月二十六日,日暮渐遮。 麦鸣岛,蒂玛尔兰海湾,世界广场。 罗曼坐在临时搭建的救治帐篷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士兵们的善后工作。 偶尔海风吹来,都带有血腥味。 战斗已经结束,破碎的船木漂浮在波浪中,和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一起随着海浪上下浮动,被李青煌一剑连带斩死的冲天海峥鲸搁浅在蒂玛尔兰海湾一侧岬角浅滩,其鲜血染红了整个蒂玛尔兰海湾,广场前端几乎被双方士兵尸体、爆炸坑和多个只剩下前半船身的战船占满。这就是战争的模样。 作为胜利者,一部分政府士兵在登记投降的斯哈刚士兵,一部分在沉默中进行最后的清扫。 战斗在“满江红”徐淡钥撤走后便已结束。 鬼将奥利·贝凉战死,二十艘战船士兵大部分战死,少部分投降。 作为战争大杀器,三艘重型天船在面对有川阵防身的徐淡钥时,并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只是草草开了三炮就退了场。 为这次战斗画上句号的是李青煌的天威一剑。 为了躲避这一剑,徐淡钥先是用绝对之盾硬抗一击,再是用秘法远遁。据李青煌说,这一剑一定会斩中徐淡钥,但由于距离等原因,效果肯定是大打折扣了。 亚浩宇也内,与执行会副会长缠斗许久的漂亮女人在遥遥望见了意料之外的封号武晋升过程后,也是选择微笑送给不解风情的副会长一个飞吻,然后撤离战场。 感觉被羞辱的副会长脸色十分难看。 “尊者大人。”司溪向罗曼行礼。 然后他走近罗曼,语气担忧:“大人,您还是先去治疗吧。” 也不怪司溪提出这样的意见。如今坐在椅子上的罗曼确实很狼狈,上衣脱至腰部,抹了药的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身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活脱脱一个重伤患。 “你说嘛,他还死不了。”宋千单懒洋洋坐在一边,眯着眼晒太阳。 罗曼对司溪轻轻点头:“说个大体,听完就去。” “是。”司溪翻看记录单,道:“本次作战,我方受伤一千八百六十九人,战死八百一十三人,广场上受到损坏的阵法达十七个,其余建筑受损亦多;斯哈刚一方,鬼将奥利·贝凉阵亡,二十艘来犯战船全部摧毁,总计一千九百名士兵,或阵斩或溺亡一千一百八十三人,投降七百一十七人。” “除去旗舰上被冻死的一百余人,便是八百比一千的战死人数比。我们是主场作战,这个数字很不好,军队需要整改了。”罗曼在司溪的搀扶下站起来,淡淡道,“你退下吧。” 司溪行礼告退。 “罗曼,现在没什么人,你说实话。”司溪一离开,宋千单便问道。 他看着罗曼的侧脸,声音沉重:“如果今天李青煌没有成就封号武,你还有没有办法对付徐淡钥?” 罗曼缓缓看向宋千单。 在战斗中全力以赴还未完全恢复的宋千单脸色依旧苍白。 罗曼回过头,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大声呼喊的战地郎中和士兵,转头微微一笑。 随后他迈动脚步,留下一脸懵逼的宋千单。 …… 二月二十六日晚。 天都岛耀紫城,宫后苑中,湖边茶室里。 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与外院副院长卡罗特·司徒·路相对而坐。 这间茶室整体由名青木搭建而成,室内辅以谭竹编织的竹桌竹杯,十分清新。 醒转没多久的克莱顿担心龙珏,未等痊愈就上了岛,这些天一直和赵嬷嬷陪伴龙珏学习。 在龙珏休息后,1他偷偷下岛将路带到了茶室。 “师兄,咱俩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喝茶了吧?”克莱顿给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诺素茶。 仅看外貌,恐怕普通人很难相信,克莱顿与路其实年龄相差不大。 实际上,路堪堪比克莱顿大三岁,但就外貌看来,路却已是有了风烛残年之兆。而克莱顿呢?顶天了也才三十多岁,风流倜傥。再加上两人也一直也没对外解释过,所以鲜有人知他俩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自我入神话你入圣会以后,就再也不曾如此了。”路平静看着克莱顿,“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的问题,你在圣会找到答案了吗?” “很快了,真相就在我眼前。”克莱顿轻声道。 “是吗?”路笑笑,“我突然觉得,答案不在圣会也不在神话。” “老师说过,答案不在圣会就在神话。”克莱顿微微皱眉,“所以我选择了圣会,你选择了神话。” 神话,正是圣会口中的叛逆。 “你以为开必县系何方所为?”路问克莱顿。 克莱顿缓缓道:“开必县之事,是神话所为!” 路失笑摇头。 克莱顿明白了,路不认为开必县事是神话所为。不是神话,那就只能是圣会了,但他亲眼看着圣会为了迎接寒燚而拼命奔波!会是圣会吗?克莱顿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灌入喉咙,一阵刺痛。 现在克莱顿低沉着声音,问出了他的问题:“先不说开必县。师兄,圣会坚信寒燚可以创建新世界,现在寒燚就在圣会,为什么不来和我一起看看呢?我们梦寐以求的答案就在眼前了啊!” “圣会里没有答案。”路轻轻摇头。 “老师说过!答案就在圣会神话之间!”克莱顿不甘心地逼问,“师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路不回答。 “为了这个答案我们两人被迫加入了两个互为死敌的阵容,即使明知会有这样对峙的一天依然义无反顾地走了下来,你现在告诉我答案不在圣会神话之间?”克莱顿有些愤怒。 路直视克莱顿,缓缓道:“开必县,是圣会与神话共同所为,无论是哪一方,这样得出的答案都不是正确的。” 克莱顿忽然无力回答。 沉默,直至茶凉。 “这样啊。”片刻后,路轻声自语,然后他喝尽了杯中冷茶,“你就在圣会神话之间寻找答案吧,我到山野去,到远隔人间的湖海去。” 路起身,拢袖,要走。 “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克莱顿忽然说。 路了然。 “后会有期,师弟。”路行礼。 “师兄,一路顺风。”克莱顿起身回礼。 虽然我们所坚信的东西不同,最后甚至可能会发展到举剑相对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啊,师兄,最后的道别,一定不要遗忘。 路看着行礼低头的克莱顿,像以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茶凉了,该走了。 过了很久,克莱顿才收礼,他挺直了背,静坐在原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冷茶。喝到茶壶里没有了茶水,他就直接舀起一壶湖中水,仰头像酒一样喝干。 湖水打湿了脸和衣裳。 忽然他站起,扔开茶壶,暴躁地推翻竹桌,把制作精良的竹杯扔进湖中。然后他用力拉开自己的外衣,跌坐在地。 …… 同夜,麦鸣岛亚玛特兰。 送葬医馆坐落在亚玛特兰南城的罗斯巷出头,是一栋高度达到五层的样式奇特的灰色方块建筑,矗立在一众两层的房屋之中格外醒目。 这个医馆很有趣。 首先是它的名字:“送葬”。 送葬,简单理解就是“把人送到墓地埋葬”。一个救死扶伤的医馆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太不吉利。 其次是因为送葬医馆的地址,罗斯巷。 罗斯巷是亚玛特兰的老牌街巷。虽然它坐落在亚玛特兰整体发展较差的南城区,但它可不是什么落魄小巷。恰恰相反,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它就已经是整个亚玛特兰乃至整个麦鸣岛唯一的勾栏瓦舍了。 每到黄昏,身手灵活的小仆们便会在莺莺燕燕的调笑声里提着灯笼跑出房间,准时把罗斯巷的所有灯笼都点亮,通宵达旦。 巷道内外,一辆辆不起眼的马车来来往往,其上的人非富即贵。 鲜花铺地,长袖飞扬,绸缎华美,女子嫣然,金石丝竹,悦耳动听,美酒湿衣,佳肴不绝。 每一晚的罗斯巷,都是如此纸醉金迷。 按理说,把白日营业讲究心静的医馆建在这里,实在有违常理,更是让人觉得十分好奇。 然后是因为它的主人。 送葬医馆的主人是个叫北隆列·洛兰的漂亮男人,一个漂亮得不像是人的男人,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男人。 北隆列·洛兰是在二十八年前的冬天来到亚玛特兰的。 说实话,那年可不是什么太平年。那年深受爱戴的世界政府尊者大人骤然逝世,整个亚玛特兰都被卷入了权力争夺的漩涡;那年西北异族频频暴动,政府与西王盟不得已联合出兵;那年千尊王国外国国王娶了内国公主,千尊倔强地再次统一;那年贝克林国国王向世界下“罪己诏”,宣布彻底销毁技术排列;那年申夏国公主天资惊人,发誓此生不嫁只护国;那年磅礴大雪再临人间,掩去了多少风光与肮脏。 那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 所以不免,也为这位北隆列·洛兰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而且这家伙的医术与他医馆的名字丝毫不匹配,在他的医馆里,只要他接手了,那你就是想死都死不了。当年号称神医的张雪韵都直摇头的罗曼,就是洛兰救回来的,至今还在活蹦乱跳。 除去医术,洛兰的修为也是高深莫测。当初他因救活了罗曼而一朝闻名,让罗曼的政敌恨得牙痒痒,所以一直有人刁难。最着名的一次,是一实权贵族扬言要派遣家族私军袭击送葬医馆。 当天晚上,这位贵族被屠满门。 巧的是,这位贵族是一位正与罗曼争夺尊者大位的实权派大佬。 后来有人说,北隆列·洛兰与罗曼·希尔诺亚的友谊,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两年之后,洛兰突然巨富,开始经营在当时还是违法的勾栏生意,并在短短一个秋天的时间里就垄断了整个麦鸣岛,为罗曼上位的最后一战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同年罗曼就任尊者,第一批法案里就有允许勾栏经营的法律。那些一开始极力反对的议员在得到了洛兰每年上交的巨额赋税中自己的那一部分后,一个个也渐渐闭口不言。 最后一个有趣的地方在于:给贵族治病,洛兰从不收钱。他只会点名要一位和该贵族有关系的女孩。 今晚的罗斯巷也是曲声婉转,花朵飘落,宽阔奢靡的巷道里烛火不绝,衣着华丽的女孩子们欢呼着雀跃,仿佛不知疲倦地嬉笑打闹。偶尔露出的香肩长腿就足以让那些候在外面的贵族侍卫们大饱眼福。 “那个金发高跟女孩很眼熟啊。” 躺在床上的罗曼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巷道里最引人注目的高挑金发少女挑了挑眉。 “你是说现在还穿着高跟鞋的小姑娘?那应该是兰妮。”背对罗曼身穿白色衬衣头发依旧漆黑的英俊老男人——北隆列?洛兰一边捣鼓药材,一边笑着说道,“这小姑娘可喜欢高跟鞋了。” “喔!见鬼!是亚特国王的庶女兰妮?我记得她几年前不是嫁给了法则罗国的王子吗?当时他们的爱情可是一段佳话呢!我还送上了祝福。嗯……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像你当初给我讲的故事一样。”罗曼收回惊讶的目光,松开窗帘。 “哈哈哈哈,故事都是骗人的。”洛兰放下手中的药材,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嗯~啊!法则罗王子患了重病,为了延寿十年熬死他爹当上国王,毫不犹豫就用兰妮付账了。” 他转身露出漂亮的侧脸,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看着顶楼的仆人撒下的在空中翻飞的花朵,听着下面女孩的清脆笑声,他微笑道:“这满天的花雨让我想起了雪啊。” 罗曼眯着眼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下雪了。” “嗯,那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二场雪。”洛兰挠着自己的短发,回忆道,“第一场还是我出生那年,这两场雪都给我留下来很深的印象。” “你才生下来,能记得些什么?”罗曼笑了笑,道,“哦,谢了,你借给我的宋千单很好用。” “他也得到了回报,只是因为被你骗了而有些闷闷不乐。”洛兰笑了笑,“话说昨天亚浩宇也城里的敌人也跑掉了?” “死了一个小角色,跑掉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副会长实在是追不上。”罗曼无奈道。 “正面对上天下十指之内的高手、满江红徐淡钥,感觉怎样?”洛兰看向罗曼好奇问道。 “无力。”罗曼回想起徐淡钥,叹气道,“就算以全盛之姿对上徐淡钥,我也没有丝毫胜算。如果李青煌没有斩出最后一剑,我可能就要动用那一招了。” 他瞥了一眼这个实际年龄比自己要大、但看上去依旧年轻漂亮而且“风骚”不减当年的洛兰,没好气道:“如果某位医馆馆主愿意的话,也许他就死在那了。” “嘿嘿,我是个医生,可不干那打杀打死的事。”洛兰嘿嘿笑道,“而且那是你的敌人,我想由你手刃比较好。” 罗曼缓慢摇头:“不管是谁杀了徐淡钥,我都可以接受。” “小心走火入魔。”洛兰意有所指。 罗曼不语。 “关于之前你问的开必县事情,我帮你问了。”洛兰说道,“那天我女神没在腾岐,开必县会发生大地动时她也是在千里之外。不过,” “不过什么?”罗曼好奇追问。 “不过她的声音真的还是好好听。”洛兰一脸痴笑。 “……”罗曼顿时翻了个白眼,以表示自己的无语。 发完花痴,洛兰收敛了笑容,缓缓道:“说回正题。你看看下面,你大张旗鼓来到我这里,不就是为了等楼下的这群贵胄吗?他们都已经在楼下站半天了,你不见见?” 罗曼透过窗户看着下面麦鸣岛各个贵族家长,冷笑道:“我死了几百个小伙子,砸出去几个军队的阵法资源,还掏出了最新研发的重型天船!就为了让他们来见我一面,对我说一大堆表忠心的废话!没有武力解决他们,只是在下面站一站,已经足够表明我的仁慈了!” “所以我才讨厌政治啊。”洛兰叹气。 罗曼沉默。 忽然有人叩门。 “尊者大人,洛坦利亚家长前来探访,正在楼下。” 周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沉默。 罗曼忽然看向洛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轻声问:“洛兰,这次,我……做错了吗?” “没有。”北隆列·洛兰沉默了一会儿,“对你和海伯伦来说,你做的很对。” 周像站着门外,隐约听见“海伯伦”三字的他微微皱了眉。 “让他进来。” 然后,周像听见罗曼这样说。 声音沉稳。 马车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一个又一个贵族家长不分先后来到灯火辉煌的罗斯巷。不明所以的平民被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吵醒,小心推开窗,对着外面不时飞驰而过的豪华马车小声指指点点。 装饰着家徽的豪华马车车轮碾在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上,自四面八方赶来。亚玛特兰的街道此时就像棋坪上的十九路纵横,而一辆辆马车就是一颗颗同色棋子,在棋盘上连接成型。 这一夜终不平静。 …… 星斗西北有国,其名为斯哈刚。——《世国录》 斯哈刚王国,也称海封长城守护者、世界政府千年死对头、西王盟之抗鼎者、伟大的奥利?斯哈刚王国。 威名响彻世界的斯哈刚王国坐落在星斗大陆的极西之地,尊贵的奥利家族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长达数百年之久,并且还将永远统治下去。 斯哈刚王国整体地形以丘陵平原为主,国境南北狭长。西隔长生海与海封长城相望,东临灵族十三领之一的环国王领,北临西泽、泽耳丹、东法克三国,南靠章德伊王国。 斯哈刚王国东南部的坚城与政府的西北军大营仅仅只隔了五十里地,即章德伊王国一部分狭长南境——一条低矮丘陵地带。这里也是世界政府与西王盟自一百多年前原西王盟盟国芩兰、艾吉退出西王盟后的主战场。 在最近的一百年里,确切说是罗曼在登上政府尊者大位之前的七十五年里,政府与西王盟在正面战场上都只是些小摩擦,往往双方一年的伤亡合起来也不到一百人。但在二十三年前坐稳了尊者之位的罗曼颁布《对西王盟法案》后,双方的伤亡就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直线上升,直到几年后世界政府在战场上取得了重大胜利,罗曼才和西王盟停了战。奥利?贝凉的赫赫威名,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打出来的。 斯哈刚王国有王都和陪都。 原本坐落在东部内陆的原始王都古斯芬尼在王室西迁后就降级为了“陪都”,西海岸的斯芬尼是斯哈刚的新王都。 虽然古斯芬尼名义上是陪都,但两百年来依旧履行着王国的实际王都职能。 一个原因是新王都斯芬尼在建成不久后就遭到了政府史上最大规模的天船袭击,整座城市几乎都被夷为平地。 另一个原因嘛,民间杂谈罢了。 同一时间,古斯芬尼城,王宫。 一名带刀侍卫持一令牌匆匆走过雨水未干的道路,扫水的宫女见到令牌皆是恭敬弯腰退至一旁。 这名侍卫不仅内功深厚,而且也没有遵守“王宫步趋”的规定,脚程很快。片刻后,他径直推开国王的书房大门,看着案后端坐的身穿黑丝织锦服的年轻男子,呈上一封信。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信拆封。 信未看完,他脸色已然大变。 侍卫淡淡道:“大王,保重身体。” 年轻男子猛然抬头,直视侍卫,眼里愤怒满溢。 带刀侍卫面无表情,身体纹丝不动。 年轻男子脸色难看,紧抓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月亮东移,渐遮太阳。有宫女欲入房点灯,瞧见了这对峙一幕,吓得连忙退下,急忙往后宫去。 许久许久,直到有宫女小声进出点亮蜡烛,侍卫耳边才响起淡淡的一声“多谢关心。” 侍卫冷笑一声,按刀退出书房。 他知道上面坐着的是国王,但态度依然不敬。 因为他不是国王的带刀侍卫,而国王不过是只羽翼未丰便折了一只翅膀的稚鸟。 这只不听话的稚鸟,叫奥利·亚唯。 奥利·亚唯是新登基的斯哈刚国王,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他和那些与他一般高贵的年轻人一样,阳光、善良、热情、勇敢。 所以亚唯坚信着,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让斯哈刚王国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强大。他坚信自己可以带领军队击败来犯之敌,为自己的国家赢得真正的和平。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坚信的事情都能成为现实。 至少他不能。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亚唯愤怒地把屋里的一切东西都用力砸在地上。上等的瓷器摔得粉碎,冒着热气的茶水四溅,珍贵的砚台不复原样。 害怕的烛火在灯盏上恐惧地颤抖,悲哀而无力地试图逃离,逃离自己终将被焚烧殆尽的命运。 他撕扯着锦绣华丽的帷帐,他尽自己的所能破坏着一切他能破坏的。 宫女们跪在门外磕着头,耳边是大王的咆哮,身子瑟瑟发抖。 “是我害了你!王叔!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咳咳、咳咳!”似乎是没有可以再破坏的东西了,泪流满面的亚唯哭到哽咽干呕。他茫然举目四望,看着狼狈不堪的书房,忽而跳着脚大骂,“天杀的!天杀的!” “大王不可啊!” “大王慎言啊!” “大王冷静啊!” “大王!” 三位被王后急急召进宫的大臣和王后一齐来到书房,看见这幕场景齐声劝道。 “慎言?冷静?不可?!”亚唯转过身,表情悲伤,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大臣王妃,发出幼狮的斯吼:“我王叔死了!我王叔死了啊!他们连我王叔都敢害,那日后找个理由!是不是也能把我给杀了!?”亚唯哭红的眼里充满愤怒,一步跨到墙边抽出悬挂的宝剑。 “大王!”三位大臣心急如焚。 “大王不可啊!”王妃跪过碎裂一地瓷片,情急的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 她直接跪到亚唯的身边,抓着亚唯的衣裳泪流满面,声音悲伤:“大王,王叔之死,不是您的责任啊,请您不要自责。这件事不怪您,不怪您啊!” “大王,王妃所言极是啊!”财政大臣路斯?宝博悲戚道,“鬼将大人的死,实不属大王之责,盖因政府罗曼太过猖狂。还请大王保重身体!寻机为将军报仇!” “大王身为一国之君,自继位以来自是英明,广开言路,勤政爱民,每每处理公务直到夜半才憩!百姓爱戴您,臣子更是以您为榜样啊!这事您并无过错!是我等臣子无能!让大王蒙羞!还请大王保重身体,为鬼将大人准备后事,紧急备战,守住大王的王国!斯哈刚人的王国!”总理大臣拜松·路南思一脸严肃,跪地俯首。 “大王!鬼将大人此事我国人定铭记在心!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和神话对抗啊!为了斯哈刚,还请大王慎重!请大王下令,臣立即整军备战!待时机成熟,先让政府血债血偿!再和神话决一死战!”军事大臣多斯?凯亚沉声行礼。 片刻的沉默。 “叮叮叮。”剑落地砸在碎裂瓷片上的声音。 “罢了,罢了。”亚唯的声音沙哑,松开手中的剑,无力靠墙,抬头闭眼,声音很轻,“我都知道的,都知道的。你们起吧。” “王叔用生命为我上的这一课,我是懂的。”亚唯睁眼,神色疲惫。 亚唯看着窗外又在缓缓飘落的雨,嘴抿得紧紧的。 三位大臣互相看了看,然后齐声道:“谢王隆恩。”这三位年纪都是不小的国之重臣互相搀扶着起来。 “嗯。”王妃痛哼一声,试图站起的她这才感受到腿上钻心的疼,忍不住痛哼出声,跌坐一旁。裙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薇薇?你腿?”看见血迹的亚唯急忙蹲下身,焦急地想要掀开薇薇的裙子察看伤势,却又碍于三位大臣在场,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大王,时间紧迫,请容老臣三人退下议定对策,再呈予大王。”知道了这位年轻国王短时间内不会去“送死”的路斯?宝博立即行礼。 “准!来人送三位大臣回府!来人!去叫医师!快!”亚唯焦急大喊。 “是。” “且慢。” 一名宫女行礼后刚想起身退去,却又被拜松?路南思叫住。 路南思看向亚唯,行礼沉声:“大王,这……”他摇了摇头。 这些宫女可是听见了大王悲愤之下所说的话。 亚唯皱眉,大手一挥,“我会处理!” “是。”凯亚行礼告退。 待凯亚和宝博离去了,路南思最后说道:“大王,‘忍人所不忍,成人所不成。’大王,要忍耐啊!” “我明白。”亚唯眼神微暗,点点头,目送路南思远去。 “嗯。”额冒冷汗的薇薇抓着亚唯的衣领,痛哼一声。 “疼吗?”亚唯立刻低头,轻轻掀起薇薇的裙子下摆,看到破口流血的膝盖,心疼极了。 “疼。”薇薇忍着痛,轻轻靠在亚唯怀里,白嫩的手指点着亚唯的胸口,数着他的心跳,轻声道,“亚唯,下次不能这样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冲动了吗?” “王叔的死……我一时乱了分寸。”亚唯轻轻放下薇薇的裙子,抱紧她柔软的娇躯,“王叔对我,亦叔亦父。当初父王去世之际,我才十一岁。虽然我是储君,但谁会愿意让没有力量的我顺利成为国王?若不是内有王叔自封摄政王保护我,外有你死命地求你父王支持我,我估计,早就死了吧。” “但是贝凉叔叔也不愿意看见,他用尽全力才保护下来的侄子为了他去送死啊。所以亚唯,”薇薇直视亚唯的双眼,柔声道,“答应我,不要冲动了好吗?为了你自己,为了贝凉叔叔,也为了……这个国家?” “好。”亚唯温柔注视着薇薇充满希翼的双眼,答应下来。然后他俯下身,抱紧了薇薇。 站在门外喘粗气的医师擦着额上的汗,有些尴尬。 第二天,细雨飘洒,鬼将府角门。 绝大部分的斯哈刚人还不知道他们所尊敬的鬼将奥利·贝凉已经战死在了世界广场,日子一如往常平静。 鬼将府的角门开在旁边的小巷里,门檐下,一位撑伞的素衣女子坐在门槛上,遥遥望着巷口。 古斯芬尼的人都知道,贝凉很爱夫人。所以哪怕是坐在门槛上这种小孩子举动会有辱王室仪容,但只要夫人想坐,那贝凉就会永远陪夫人坐在门槛上。 贝凉在外征战的日子里,夫人经常坐在门槛上,迎接贝凉回家,今天也是如此。 在斯哈刚国,贝凉和夫人的爱情故事版本众多,无一不感人,所以坊间对夫人有诸多猜测。 有人说,夫人要么生的极美,要么娘家势大,要么武功盖世。不然的话,如此优秀的贝凉为什么会爱上她呢? 其实亚唯觉得,婶婶生得并不美,只能说是耐看。 微服的亚唯拉低斗笠,远远看着婶婶,眼神复杂,嘴里发苦。 贝凉没回来的日子里,她经常坐在这里。 夫人柔顺的金发梳得很整齐,白皙的脸颊微圆,脸色柔和。长长的睫毛下,是能让被注视者的内心迅速平静下来的温柔目光, 但现在,夫人的目光有些分散,仿佛穿过很远很远的雨,看见了对峙的鬼将和尊者。 亚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想过把那封信直接交给夫人,只是一想到自己看了那封信之后的情况,又不敢给了。 思来想去,磨蹭了很久,身上的雨水将内衬都打湿,他才猛一拍墙面,横下心来,缓缓走进巷子。 也不知道是巷中格外大的冷风还是衣裳尽湿的原因,亚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步一步,忍着冷,他走到了夫人身旁。 “亚唯,你来了?”夫人抬头看向亚唯,微笑问道。 贝凉的夫人当然不用称呼亚唯为大王。 “见过婶婶,侄儿是来看望婶婶的。”亚唯摘下斗笠,行晚辈礼,动作有些僵硬。 “坐,你很久没来了。”夫人拍了拍门槛,微笑点头,声音温柔,“宫中的事都忙完了?” “都、都做完了,没有偷懒。”亚唯不敢直视夫人,轻轻坐在门槛上,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夫人挥手,亚唯湿漉漉的衣服迅速干燥。 “是贝凉的消息吗?”夫人轻柔整理亚唯的湿发,声音温柔,语速很快,“没和罗曼打起来话,就真是太好了。他回来了吗?还是已经要到了?家里还有晚饭。要一起来吗?把薇薇也叫上吧,我们一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家里的碗筷是够的,你们爱吃的菜也都有,要来吗?” “……” 亚唯抬头,张了张嘴。 夫人温柔注视他。 “我、我……”亚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泪水与语句喷涌而出,“叔叔、叔叔他……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婶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叔叔的话,我不该轻率下决定,我不该胡乱地杀神话的人。我不该,我不该……对不起……我……,对不起……叔叔他、对不起!” “没关系的。”夫人还在整理亚唯的湿发。 泪流满面的亚唯望着夫人。 “我知道的。”夫人收回手,把伞递给亚唯,起身,一手扶着墙,一手放在双眼上方,眺望远方,声音很轻,“你叔叔说,这次一定会和罗曼有个结果。他还说,你不要说对不起,你不要觉得自责。他最后说,这是你的王国,一直都是。” 夫人轻轻仰着头,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她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自天上垂下的细线后隐隐约约的星星,轻声问:“亚唯,告诉我,罗曼怎么样?” 亚唯望着夫人,擦去脸上的眼泪和雨水,低声回答:“罗曼还活着。” 夫人看着星星,轻轻笑了。 她转身,伸手按住亚唯的头,闭目低头,声音轻柔:“孩子啊,不要哭泣,神明啊,将您的爱,赐予他吧。” 夫人脸色瞬间苍白,一道金光自天而降,通过她按在亚唯头上的手注射入亚唯身体。 她收回手,转身仰望满天星光。 “我会一直等你,”夫人仰望群星,微笑着说,“丈夫一定要回家和妻子一起吃饭的,贝凉。” 孩子啊,不要哭泣,神明啊,将您的爱,赐予他吧……亚唯呆呆地直视前方,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夫人的话,如聆神明之音,仿佛每一个字都包含无上的大道真意。无意识间,他眼中金光璀璨,印灵自动释放,印记在额上浮现。 忽然他的眼神变得清明,其中璀璨金光内敛于无形。 亚唯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巨响,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变得慢了起来。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接住雨滴,霎那间整个小巷的雨滴都融入到雨滴中。 亚唯怔怔地看着指尖的小水滴,没有语言。 忽然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雨滴越过夫人越过国境越过大陆越过大海越过空间。 永无止境。 亚唯站起来,对夫人行礼,转身撑伞离开。 夫人依旧仰望天空,苍白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泪水和雨水一齐划过脸颊。她听见,渐渐远去的国王的脚步声前所未有坚定。 从今以后,无论是巷子的冷风还是街道的大雨,亚唯都不会在意。 因为男孩,已经长大成为了国王。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名青木:乔木类树木,树干端直,树皮多纵裂,喜温喜水,需要灵族粪便提供养分。其树叶常年不枯不落,多种植在灵族各领之中,申夏国是最大的名青木产地。名青木以色泽青色纯粹、自然光滑、耐虫蛀、有清香闻名于世。缺点一是生长期长:一株名青树树苗需五十年才能长成;二是需要灵族粪便这个条件太过苛刻,无法铺开种植。 谭竹:喜酸性土壤,极度依赖水源灌溉。存活率低,需专业农夫长期照料,永兆东南陆的安西国是优质谭竹的唯一产地。谭竹以可塑性强、外观挺直、色泽丰富而闻名。现因长期种植,导致安西国适宜的酸性土壤逐渐减少,产量日减,价格愈加高昂。 诺素茶:十大名茶之一,星斗东北陆是主要产地。) 第十二章 ?天都岛动浮光现 早长莺飞,时间转眼来到三月份。 三月十五日黄昏时分,天都岛听澜阁。 “嗯~还是家里舒服啊。”独自回到天都岛的院长满足地眯着眼,喝下一口碧竹酒,靠在熟悉的玉旁几上发出惬意的感叹。 凭着术家的天船,加之署州到圣域之间的航线天气晴朗,一路畅通无阻,她才得以在二十天内就走了个往返。 待一路的疲劳在玉旁几上和酒杯里舒展干净,院长放下酒杯,随手拿起规规矩矩放在桌上鼓鼓囊囊的信,看了一眼。 上面有:“太平殿亲制”五字。 “这么多?”院长掂量着手中的信封,“看来这些天里,大家都很忙啊。” 她拆开,迅速而又仔细地扫过。 脸上笑意更盛:“与吾所想相差不大。圣会李青煌成就封号武。啧,年轻人在逐渐扛起大梁啊。” 她伸手招来文房四宝,砚台自动研墨。墨汁出,她挥手铺纸,提笔饱蘸浓墨,落笔笔走龙蛇,丈夫也难有的大气。 这时和龙珏一起散步到听澜阁外的赵嬷嬷瞧见了半掩着的门,疑惑上前,一眼便望见了主位上挥洒笔墨的院长。 也不出声,赵嬷嬷先是退到外面,食指靠唇,示意龙珏保持安静。 待龙珏好奇点头后,她再才拉着龙珏轻手轻脚走进听澜阁,在靠门的位置轻轻坐下。 院长还在写。隔一会儿,就有平滑如玉的纸张自旁边书架飞出,乖巧铺在桌上。 果然是高手。 见着纸张飞来飞去的龙珏心中感叹。 随后他安静坐好,仔细观察院长手中的毛笔,和桌上自动研墨的砚台。 “这下便好。” 大约写了七八张纸后,院长放下笔,轻吐一口浊气。 “院长回来了。”赵嬷嬷行礼。 “嗯,”院长点了点头,微笑道,“得益于家里的天船,来回都很方便。” “要用膳吗?”赵嬷嬷问道。 “回来时用过了。”院长食指微动,纸张飘起按先后顺序浮在空中,等墨干。 “清秋这个女子很不错。”院长指了指桌上的笔砚,于是笔尖中的墨汁全数落回砚中,随后笔墨砚各归各位。 “信是太平殿送来的,很急。”赵嬷嬷不想讨论碧海清秋。 “嗯。当年那盘没下完的棋,又有人接上了。洛兰认为有执剑人说话了,不愿吾被卷进去,加急赶出来的,”院长无奈笑着点头,“但吾早已入局,脱身不出了。你说是吧,珏?” 她忽然看向龙珏。 被院长慈祥目光忽然“锁定”,龙珏心中一紧,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小小的脑袋瓜警铃大作。 什么局?和我有关系吗? 院长又看向赵嬷嬷,问道:“这些天读了什么书?” “在读《世国录》。”赵嬷嬷回道。 “这书读起容易死胡同,”院长点点头,大袖一挥,“吾来讲吧。” 赵嬷嬷于是不再说话。 龙珏规规矩矩坐好。 “业道大家木兼说,‘天下先师在吾心’。”院长没有直接讲《世国录》,而是讲起了一句古话,“意思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在我自己心中。木兼这样说,是为了一反当年只会谈论书本的不正之风。” 院长略一停顿,继续道:“读《世国录》,观天下国,也是如此。此书离今久远,多处不可辩识,所记亦是一家大论、写者心意,不得公正。其上内容,勿要全然信之。” 院长举起信封,指向龙珏,信封立即飞向龙珏。 龙珏双手接住,举在眼前好奇翻看。 “太平殿,兆历一千二百八十九年自立,低调处世。北隆列?洛兰为当代殿主,四十年前,其收天下乡野文人,主持编有‘天下事论’一书。收集每季大事秘闻,编写成书,再由石门之术抄送天下。” 龙珏默念信封上的“天下事论”四个大字。 “这一份,系殿主洛兰亲书加急,近日送达。其中事情,真相繁复,牵连甚广,就连参与者也不尽知全貌。” 龙珏看向封口,赫然有“加急”两个大红的字。 “《世国录》所记为天下诸国,这份刚好提到了一国。” 龙珏放下信封坐好,知道院长要开讲了。 “其中所言者,为西王盟之斯哈刚国。二月二十六日,斯哈刚军队攻击麦鸣岛,失败,主将贝凉身死。奥利·贝凉,斯哈刚宗亲大将,十年摄政王,权威无上。今正值壮年,行内武之道,修为高深。百姓争路相迎,大道前途可期,不日可为内武至强。可他却于斯哈刚新王登基之时率孤军远洋至麦鸣,直面政府精锐,以至身死。” “斯哈刚王国……” 院长由贝凉之死反溯其国,不时引用《世国录》里的句子,不时拿出其他大家的观点,从奥利家族当年的默默无闻,到如今的名震天下,将斯哈刚国顽强发展的历史画卷徐徐铺开。 龙珏眼里有光,在听到英雄事迹时振奋,听到国王迟暮时又不免叹息。 历史什么的,最牵动男孩的心了。 讲了许久过后,院长喝了几口淡茶,点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听得津津有味的龙珏缓缓点头,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他的意犹未尽。 “只是单听是没有用的,”院长伸手招来书架上的一本书,隔空送给龙珏,“总要有点想法。这书名《永星朝史》,你回去看一看、想一想、写一写。” “谢谢院长。”龙珏开心接过书,恭敬行礼。 “四月前写好就可以了,算作你的第一个任务吧。”院长声音和蔼,“夜深了,早些休息。” 初始任务终于来了!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就要发生改变了吗! 龙珏兴奋点头,行礼告退。 院长伸手召来玉凭几,看向一旁没离去的赵嬷嬷,身体放松,靠在玉凭几上:“还有事?” 赵嬷嬷开口:“是珏之事。” “几天前,我发现珏每晚都会装睡,待我离去就会起床,我在暗处探查到这时珏的体内有一种力量。” “寒燚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淳朴啊,还是不信任我们。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旁人知道吗?”院长正色询问。 “克莱顿知道。”赵嬷嬷低声道。 “吾知道了。”院长点了点头,随后挥手示意赵嬷嬷退下。 然后只剩她一人的听澜阁里,她笔直跪坐,烛光自灭。 身周似星辰环绕。 天空星辰亦明亮。 …… 同一时间,署州岐峨山半山腰,腾岐学院内院。 腾岐学院内院与外院不同,它的主要职责是为世界政府和天夏国培养专用人才,内院毕业直接进入体制分配工作。 自上任尊者提出“一百零八院”计划并实行以来,世界政府的官僚结构发生了巨大改变。原本由世家把控的政府职位被年轻的学院精英们大举攻占,为政府带来了新鲜活力。也正是这些人,疯狂崇拜罗曼,大力支持罗曼的改革,与罗曼一起创建了所谓的“罗曼盛世”。 作为回报,罗曼以强硬手段扩大了“一百零八院”的规模,将更多的世家权力分配到内院群体之中。截至目前,凡是府国,其国内较着名的修炼高等学院无论主动还是被动,至少有一个代表加入了“一百零八院”。 腾岐学院内院就是天夏国的代表。 内院的选拔十分严格。以腾岐内院为例,如果你想进入腾岐内院,那么你首先要在腾岐外院完成学业,然后由腾岐内院对你发出邀请,再通过内院严格的审查后,最后才能进入内院。 而一旦成功进入内院,就意味着你进入官场了。 这也正是内院最具吸引力的一点:一条针对修行者进入官场的途径。 克莱顿的对外身份就是腾岐内院院长。 此时夜已深,但克莱顿的房间蜡烛还未熄灭。只见克莱顿苦着脸伏在案前,批阅着快堆成山的公牍。 腾岐内院不仅仅是政府的修行者官员培训机构,同时也是天夏国朝廷的。 换句话说,克莱顿不仅听命于世界政府主管教育文化的五道部下辖的“一百零八院”执行会,同时他还是天夏国名义上任命的腾岐内院院长。 然而克莱顿虽然同时拥有两个职位,但是他只能拿一份俸禄。 因为天夏朝廷,不给内院院长发俸禄。 干两份工,拿一份钱。 换句话说,他扬朗尔格·克莱顿就是世界政府在永兆陆的“大冤种”。 之所以深更半夜克莱顿还在加班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年初的天降计划,光在路上克莱顿就耽搁了近一个月。回来还啥都没干,就直接被古云干翻,躺病床去了。然后李明赤又往麦鸣岛复命,扔下一大堆公牍至今未归。克莱顿醒来后,又是直接住在天都岛,更是没去搭理。 直到脸都绿了的下属来腾岐学院堵门,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不仅是圣会院部的五品旁事,还是政府和朝廷的官员。 他才想明白了,自己不是干两份工拿一份钱。 而是干三份工,才拿一份钱! 谁知道圣会也不发俸禄啊! 淦! 面对堆积如山的公牍,没地方哭的克莱顿含泪加班猛赶。 他克莱顿虽然是世界政府的二五仔,但还是很热爱工作的! “唉!”愁眉苦脸的克莱顿甩着酸痛的手臂,看了看旁边还有一人高的公牍,心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绝望。 “咚咚。”门外有敲门声。 “进。”克莱顿迅速整理仪表。 “克莱顿兄!好久不见!”一脸微笑的郇羞忽然冒出个脑袋。 “郇兄?”克莱顿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然后他连忙放下手上报告,上前迎接,“郇兄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了?”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叛逆追得不紧吗?” “害,就剩下左花枝一个独大头,搞不到我们头上。”郇羞笑着进入房间,“叛逆把满江红调去蒂玛尔兰了,结果还是吃了瘪,哈哈哈哈!” “蒂玛尔兰?”克莱顿面有疑惑,“去蒂玛尔兰干什么?” “对哦,你还不知道。是这样,上个月,斯哈刚的船队杀到了麦鸣岛。鬼将奥利?贝凉、叛逆楚晒、徐淡钥接连出手袭杀罗曼,结果嘿嘿!我们圣会的李青煌,老牛逼了!当着他徐淡钥的面,证封号武!就一剑!嘿!把那老东西吓得够呛!”郇羞哈哈大笑。 “封号武!”克莱顿震惊。 “我打听过了,李青煌是闻部的人。啧!我一定找个机会把他请来,教我个一招半式也行啊。”郇羞一脸神往。 “那、那敢情好。”克莱顿尴尬点头,心里一阵无语。 大哥,你是印灵者啊!不是武夫! “不过郇兄啊,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传递消息这么简单吧?”克莱顿拿起外袍,一脸微笑。 “那当然,”郇羞从怀里拿出钱袋,晃了晃,嘿嘿笑道,“走,咱们出去喝几杯!” “走!”呵呵笑着的克莱顿完全把工作抛之脑后,马上就要跟着郇羞出去浪。 今天的克莱顿喝酒,和明天的克莱顿加班有什么关系? 明天的克莱顿,拜托了! …… 六天后,三月二十一日午时段十二时。 天都岛静安殿。 院长轻轻推开殿门,进入静安殿。 龙珏坐在半掩的窗下看书,一旁的桌上摆放着笔纸。 坐在门边看书的赵嬷嬷起身行礼。 院长抬手示意免礼,走向龙珏。 “院长好。”龙珏见院长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院长微笑点头,发簪上的珠子轻轻摇晃。 院长和蔼道:“今日来,是想问问,书看得如何了?” 龙珏回答:“读了七七八八了。” 院长微笑道:“看来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去玩啊。” 龙珏点头道:“看书很快乐的,不觉得累。” “像《永星朝史》这类史书,单看是有些难以理解的。”院长微笑道。 “嗯?”龙珏眨眨眼。 “知道这里是永星帝都天都岛吗?” “知道。”龙珏回想道,“永星皇帝经常坐着天都岛巡游天下。” “很久没有启动天都岛了啊。”院长感叹。 龙珏眼睛亮起来了。 天岛悬浮于空,若要移动,需要借助设置在其上的阵法,名曰星河。 天都岛的星河阵在耀紫城的皇宫大殿。 院长和龙珏走在九位永星皇帝走了九十九年的御道上,周围的空气莫名肃穆起来。 他们踩着被岁月侵蚀得坑坑洼洼的石砖,听着微风从红墙里带来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声音。 何其雄伟,何其悲凉。 “兆历五百一十六年的最后一天,年仅九岁的永星末代皇帝最后一次乘辇经过这条御道。在章安殿中,他被十七岁的皇后刺死在皇座上,满朝文武跪下山呼‘万岁’。”院长的声音悠悠响起。 “永星王朝,国祚九十九年,传五代九帝。最后皇位被篡,皇室也几乎被屠尽。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大一统王朝,如此结局。”院长声音空灵,像是从千百年前传来一样,“以至今日,一千四百八十四年以降,天下纷扰割据,再未一统。” 龙珏不说话,认真听着,仔细看着。于是周围的一切,和书中的文字自然而然融合在一起。 一路无话,终到章安殿前。 章安殿,昔日永星王朝的权力中心。 院长后退一小步,看向龙珏。 她的意思是让龙珏推开紧闭的殿门。 于是龙珏上前推门,殿门纹丝不动。 龙珏回头看向院长。 院长笑了:“永星的皇帝们不喜欢你啊,吾来吧。” 似乎是感受到厚重历史中皇帝们的漠然目光,龙珏有些不开心地后退。 院长上前,手抚殿门,轻轻一推。 殿门无声而开。 缕缕阳光排队恭敬迈过高高的门槛,趋步进入章安殿,一如当年百官上朝。 院长侧身,龙珏费力迈过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高的门槛,进到大殿里。 章安殿虽然已经荒废许久,但却并不破旧,想来时有打扫。 十几根金箔脱落的巨楠木制的雕龙柱仍然鼎立支撑着大殿,地面铺就的白玉石历经千年仍光华依旧,倒映出殿顶精美繁复的天宫雕刻,行于殿中,如在天上。 最前方的龙盘皇座上布满尘埃。 步入章安殿的龙珏精神有些恍惚,那份厚重的历史感铺面而至。 恍惚间,龙珏上前,走过巨楠木柱,登上白兰石制台陛,站在皇座前。 龙珏似乎看到那位一统天下的皇帝坐在他面前。 黑金龙袍,十二旒帝冕,皇帝平静而威严的目光穿过串串珠玉冕旒,冷漠注视着他。 龙珏默然无语。 下面,院长自怀中拿出一掌大小雕龙镶珠的不明材质小刀,将玄奥的力量注入其中,使其被乳白色的柔光包裹。她松手,小刀飘起,嵌入殿顶的天宫雕刻。 “嗡……” 震动中,玄奥的力量自天都岛内部的阵法释放出来。 天都岛,起锚。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木兼:业道第四位先师。生于兆历一千七百六十一年,死于兆历一千八百三十七年。其余略。 天下事论:由太平殿所写。太平殿成员遍于乡野,闻听天下事。与世界政府等多个势力合作,为其收集要事,太平殿再编辑成书,一天一写,一季一发,极具时效性,但价格极其高昂。 《永星朝史》:腾岐学院外院院长所着。讲述了永星王朝百年历史。 章安殿:耀紫城第一殿,为文武百官朝见皇帝之所。) 第十三章 ?学海无岸书山有路 在院长控制下,天都岛起锚。常年低效率运行的星河阵法瞬间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唤醒天都岛岛内的核心,引得天都岛微微震动。 天都岛正在热身,即将闪亮登场! 龙珏眼前的皇帝幻影在震动中迅速化为泡影消失。 龙珏回过神来,天都岛颤动中,连忙扶住皇座保持平衡。 院长转身向外走:“珏,我们去望台。” “嗯!”龙珏用力点头,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皇座,随后迅速跟上院长。 …… 天都岛下,腾岐学院外院。 结束了年节假期的腾岐学院早已开始了授课。 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里听学。 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外边突然变暗的天空。 但总有一些在外面或游戏打闹或休息望天的学生,一些在教室里听得索然无味视线偏向窗外的学生。 他们看到了,然后惊呼着,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正在讲学的先生们一头雾水。他们有的大声安抚兴奋好奇的学生,有的也跟着离开教室,还有一些悄悄摸出怀里的东西,准备干些什么。 新进入学院的十二三岁学子可能会听话呆在教室里,但那些十七八岁的学生可不听先生说什么,直接冲出了教室。 然后他们看到了,原本万里无云的天上突然出现的巨大天岛。 天都岛。 “天都岛?天都岛!天都岛!”望着因为启动最核心的阵法而解开幻阵逐渐显露出全貌的天都岛,四年级的学生马云飞先是疑惑,再是惊讶,最后是兴奋。 “天都岛!是天都岛!” “哈哈哈哈!妈妈!我看到了天都岛!” “啊!父亲大人啊!我没做梦吧!我看见天都岛了!” “天都岛!天都岛出来了!”在教室的学生听见外面学长的兴奋叫声,也都瞬间兴奋起来,冲出教室欢呼。 看着激动冲出教室的孩子们,先生们也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不再阻止,跟在后面出了教室。 这些先生,也不一定见到过天都岛的真容。 腾岐学院静林里,中心湖湖畔。 练完一套剑法的劲装少女拿出手帕拭去额上的汗,收剑回鞘。白色剑鞘上雕刻有花。 少女白金色长发系成马尾,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容清冷,明眸皓齿,有倾国倾城之姿。但人们看到她的第一感觉却不是美,而是英气,让你忍不住赞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 女孩抬头,深海结晶一般的蓝色眼睛有灵动的光。 她好奇望着天上像含羞小姑娘一样缓缓掀起面纱显出真容的天都岛,依稀听见静林外少年少女们激动的呼声。 这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天都岛吗? 她这样想。 然后女孩收回目光,闭目,额上印记像盛开的花一样绽放,三团火焰凭空浮现在她周围。 努力的话,我也应该可以登岛吧? 她这样想。 天空中,天都岛全貌终于显出。 像冰山未露出海面的才是最庞大的部分一样,天都岛下部的土石极其庞大,就像是一座倒耸的山峰,也不知是什么道理,那些看着恐要掉落的浮石就这样附在山体上,风吹雨打毅然不动。 “好大!”有看见全貌的学生下意识惊呼。 “天都岛最高浮空高度有数十引!自身最高差达到了五六引!其岛面积几乎和半个岐巍相差无几!常年来一直悬浮在岐巍上空。在阵法的作用下,如同无物!从来没影响过岐巍的雨水!真是太神奇了!”有学生兴奋介绍。 “不是说院长大人在天都岛上吗!我们能不能看见啊!”有位平时腼腆此时涨红了脸的女生激动问道。 “是啊!虽然可以见到世上罕见的天岛,但我还是想看见院长大人啊!那可是天下第一!” 学生们兴奋讨论。 天都岛,望台上。 在防风阵法的加持下,高空的狂风吹到望台上只如微风拂面。 院长站在龙珏身边,二者衣袂轻飘。 龙珏兴奋抓住玉栏杆,上身前倾出望台,开心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院长双手负在身后,微笑看着周围景色。 站在望台下抱着棉袍的赵嬷嬷闭目养神,轻声哼唱小曲。 院长挥手,望台前方和下方的白云瞬间散开,岐巍的全貌顿时映入眼帘。 “下面是岐巍,一座很大的城。”院长指着下面的城池道。 龙珏看向下面的城池,瞧着里边抬头望天的小小的人,伸出手在空中画着岐巍醒目的纵横大道,开心极了。 “正好天气不错,”院长点着岐巍规划整齐的六条主道,“你看,自北往南看,有北市、中明、南院三条主道;自东往西看,有东月、中光、西阳三条主道。将岐巍分为了十六个区域,我们腾岐学院在东月、西阳两道之间,南院道以南。” “北市道以北,车如流水,多商贾来往。中明与南院道之间,岐巍官吏、豪富人家在此居住,朝廷衙门也设置在此。余下多为寻常住宅、酒楼客栈、游戏场所、习武艺馆,鱼龙混杂,最是麻烦。” “记着这些,你日后在岐巍还要待上许久,免得迷了路。”院长继续驱动阵法。 在院长的驱动下,时隔三十二春秋,天都岛再一次向西移动。 “院长!那里有座大山!”天都岛速度很快,向西飞出岐巍城几刻就能看见岐峨山了。 “那是岐峨山,高数百丈。”院长微笑道。 “院长,我们飞过去吧!”龙珏有些跃跃欲试。 “见岳而知渺;望海而知陋。”院长徐徐道,“我们绕过去。珏,你要学会谦卑懂礼啊。” “嗯。”龙珏点头,若有所思。 “过岐峨山,就出了天夏国。”片刻后,院长望着岐峨山后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翠绿森林,轻声道,“天夏国岐州西边州境,即是天夏国西部国境。在这个方向上,天夏国没有邻国,只有腾岐领。” 与此同时,腾岐领深处,火武台,草屋中。 黑发拖地的英俊中年男子睁眼,眼中有邪异的红光。 “天都岛。”他掐指一算,恍然笑道,“原来已过三十二个春秋了啊。” “那么,就来见见老朋友吧!碧原晴空。”男子起身抬头,妖异瞳孔亮起,其中有毁灭的气息,然后锦绣长袍下,漆黑龙翼缓缓张开。一瞬间仿佛整个腾岐领都被笼罩在他的双翼之下,天空变暗,领中灵兽皆俯首。 “好久不见啊,碧原晴空。”轻笑一声,然后男子猛然冲破木屋屋顶,升入天空。 “吼!”在天空中,他身形幻化为龙,仰天长啸。黑色的龙身释放出浓郁的乳白色灵气,直到灵气凝结成云,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腾云驾雾”,腾向东南方的天都岛。 所过之地,无不降下灵力之雨,领中的灵兽一边俯首接受此等恩赐,一边仰望三十二年都没有现露出真身的黑龙,满目敬畏。 …… 岐巍内,六条主干道上、两侧高楼和城墙上,人们挤在一起,闹哄哄的,他们一边仰望逐渐远去的天都岛一边兴奋讨论天都岛突然起锚的原因。 什么腾岐领出问题了啊什么天都岛要重新远行了啊什么那位天下第一的存在要出手了啊什么的。 各自猜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然后各种消息又迅速通过不同势力的情报系统,向四面八方传去,一时间世界瞩目。 …… 岐峨山半山腰,腾岐学院内院。 加班到快猝死的克莱顿愁眉苦脸,望着马上要消失在岐峨山一边的天都岛,心中无力:“老师这是干什么啊?” 他拿出怀里的千里信,愁苦汇报:“我不道啊!” 然后他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欲哭无泪地开始写三分不同的回信。 …… 天都岛上,望台。 赵嬷嬷从婢女手中接过佳肴,一一摆放在桌上。 “小赵,”上完菜后,院长温声叫住准备离去的赵嬷嬷,“今儿高兴,温几壶酒,再把姑娘们也都叫来,一齐用膳。” “是。”赵嬷嬷应下。 “院长,岛上还有别人?”龙珏乖乖坐好,抬头问道。 “不然你以为,谁给你做饭洗衣?天天都跟着赵嬷嬷读书,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院长无奈道。 龙珏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片刻后,赵嬷嬷和一群玩笑打闹的年轻女子来到望台。 “自己坐,自己吃。”院长对众女微笑招手。 “谢院长大人。”众女齐行礼,然后便在旁边桌上三五成群坐下,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放下饭盒取出饭菜。一瞬间冷清的望台变得热闹起来。看着这么多漂亮大姐姐的热闹场景,龙珏顿时眼放光芒。 自从在天都岛醒来后,他就一直在静安殿中学习,加上院长的有意为之,他到现在都只见过素宣鱼、赵嬷嬷、院长、克莱顿四人。今天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不认识的漂亮姐姐,他不免有些开心。 赵嬷嬷在一旁放下五壶酒留给欢欣雀跃的众女,然后把最后一壶酒放在院长桌旁的菜柜上。 龙珏粗略算了下,一共有十二名女孩,都是二十岁上下,各个民族都有。这些女孩穿着漂亮,容貌各异,自有气质,不像是婢女一类。 不知道十二位漂亮大姐姐们一起吃饭孤不孤单。 龙珏认真思考。 会孤单吧?如果我去陪姐姐们,说不定她们就不会孤单了! 于是他毅然转头,准备向院长请示去“助人为乐”。 忽然有风来。 就连天都岛的防风阵法都无法阻挡。 是谁打扰我陪小姐姐玩!是谁! 龙珏震怒扭头。 他旁边,院长神态自若,倒酒饮酒,手势丝毫不乱。但同时已有一个阵法出现护住一旁的众人。 盲猜有事发生,龙珏立刻乖巧坐好,埋头吃饭。 别看他自称只有十三岁,个子也不高,但这饭量着实不小,一顿顿的都快赶得上两三个成年大汉了。 外边的风依旧没停。 龙珏偷偷看向望台外,这一看,心里不免咯噔一声,他手上动作下意识停下,咽下嘴里的饭菜,眼中光芒大盛。 不知何时,一条通体蓝黑色的龙在望台前舒展双翼,“站”在乳白色的“云”上,巨大的龙眸静静对着他们。 感受到龙珏的目光,黑龙不舒服地微微歪头。 看什么看,没见过龙啊。 院长自菜柜上拿过酒壶和两个干净的酒杯,放在右手旁。 屏障阵法开了一个小口。 院长笑着看向黑龙,举起酒杯:“翊王,进来喝酒?” “哈哈哈哈!天下第一的酒,本王可是许久未饮了!”翊王哈哈大笑,脚下灵气云化作细线回到龙身。他龙翼一振,腾向望台,在空中幻化人形,落到望台上。 依旧是那一身锦绣长袍,黑发拖地,英俊的中年男子样貌,有邪异红光的眼睛。 在一众女子的惊呼和赞叹中,翊王落座,将杯推向院长,好笑道:“碧原,你请本王喝酒,怎是空的啊?” 院长将酒壶和空杯推向努力干饭的龙珏,摇头道:“不是我请你。” 她看着眼神错愕嘴巴鼓囊囊的龙珏,笑道:“是他。” 翊王惊讶看向坐在他右手旁的龙珏。 一股巨大的压迫力瞬间砸到龙珏身上。 “嗯!噗!咳咳咳咳!”猝不及防受到这股压力,龙珏脸色瞬间苍白,然后他猛然偏头喷出嘴里的饭菜,剧烈咳嗽起来。 “他?”翊王收敛气势,凭对院长的尊敬,还是忍下不屑,不耐道,“只是一小孩!” “咳咳咳咳!”龙珏还在拼命咳嗽。 院长瞧他仍在咳,伸手将一道温柔力量注入龙珏身体,咳嗽瞬间停止。 龙珏方缓过劲来,撑在桌上,用力呼吸。 院长挥手将龙珏吐出的污秽湮灭。 “不愧是人族中将灵气运用得最接近我们灵族的人。”翊王赞道。 院长微笑着将酒壶轻推给龙珏,道:“既是你请,当你斟酒。” 龙珏提起酒壶,面有难色,迟迟不肯动。 院长介绍道:“这位是灵族四天王之一的翊王,智慧仁德,很有见识。” 院长又对翊王道:“不久前开必地动,其中缘由,你那领中的魁首应当隐约讲过。” 翊王脸色骤变,猛地起身,直视龙珏,身上灵力瞬间沸腾,浓郁得几乎可以杀人。他缓缓道:“是他?” 然后翊王又摇头:“不像。” 院长伸手为龙珏挡下这股气势,笑道:“吾原以为他不怕你等灵族威压的。” 翊王霍然转身看向院长,眼中大为警惕:“为何让他见我?” “寒燚,吾已听过圣会、神话、圣域、九家的解释。”院长向翊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今日请你来,就是想听一听灵族的解释。” 院长直视翊王,身上玄奥力量隐隐在天空中勾勒出星图,她缓缓道:“寒燚,是什么?” 翊王冷哼一声,身上灵气逐渐强盛。 “寒燚,能带来什么?”院长继续逼问。 翊王大喝一声,身上力量猛然爆发! “轰!啪!啪!啪!”木桌与瓷碗同碎。 院长身上力量瞬间涌出,在精准计算下准确限制住翊王的一举一动,将其恐怖力量死死压住,半点都不得出! 突然近距离感受两大恐怖力量直接对抗的龙珏在惊呼中一屁股跌坐在地。 就在龙珏跌倒的这极短时间里,翊王与院长来回交手数十次,每一次翊王都被院长死死地压制住。 “行了行了!你厉害!”翊王在最后一次尝试突破无果后,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收回力量。 院长也同时收回力量,微笑不语。 此时龙珏刚跌坐在地上,一脸懵逼。 发生了什么?地震了吗?不对我在天岛上震个毛啊! 他们俩打毛啊!不对这就打完了?到底打没打啊! 龙珏觉得自己脑袋过载了。 “我是给你面子奥!”翊王倔强强调。 院长还是微笑,将酒杯推给翊王。 然后翊王有些别扭地抓过酒杯,一脸不耐烦地递给龙珏:“倒倒倒!” 龙珏不傻,他看看情况,已经知道这家伙虽然又变龙又变人还可以瞬间震碎桌子破坏公物浪费粮食,但还是被院长给镇下去了啊! 于是他骄傲地哼了一声,抓过酒杯,给翊王斟酒。 翊王脸都黑了。 “哼!”翊王一口喝干杯中酒,脸上不爽。 “哼什么哼,这么丑的一条龙,有酒喝就不错了。”龙珏嘀嘀咕咕。 “你!你这家伙!无礼之徒!”翊王大怒。 院长笑着给龙珏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讨打了。 龙珏撇撇嘴,偏过头不说话。 “你喝啊!”翊王瞪着龙珏。 “嗯?”龙珏提高酒壶,疑惑看向院长,“我也要喝?” “你请他酒,你当然也要喝啊。” “小屁孩!”翊王冷笑嘲讽,一脸得意。 “我怕你啊!”龙珏瞧着翊王一脸得意,顿时一股气直冲脑门,不服输地直接拿起酒壶仰头一口干完。 “呼!”他举着喝完了的酒壶,脸颊通红,得意看着目瞪口呆的翊王。 “这、这什么玩意儿!”翊王快气哆嗦了。 “走了走了,酒都没喝好!” 翊王愤愤起身,准备润了。 “翊王,一杯酒可没醉吧?”院长淡淡道。 背对院长的翊王身子一僵,然后灿灿坐回原位,摸着脑袋呵呵笑道:“这不老了嘛,记性差。” 院长摇头叹息:“也不知你家夫人看上了你什么,旁边那只大花猫他不好吗?” “停停停!”翊王有些头疼,连忙道,“打住,打住!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院长坐在椅子上,笑着对翊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翊王无奈上前,一手抓住龙珏脸颊,让他和自己对视,一手点在龙珏胸口:“直视我。” 言出法随,龙珏身子瞬间僵硬,迷醉而漆黑的眼和翊王充满邪气与毁灭的眼相撞。 下一刻龙珏漆黑的眼突然变得血红,其间有奇异符文在“游动”! “止!!!”血红色眼出现的瞬间,翊王大喝一声,然后竟是直接一把将龙珏扔开! 众女齐齐惊呼,赵嬷嬷飞身接住龙珏,一看,龙珏已然昏迷。 院长在等待翊王的回答。 翊王微微喘息。 “如果寒燚真是非人非灵的死物,”片刻后,翊王微微闭眼,沉声道,“那他就是寒燚。只是,” 翊王睁眼,看向院长,严肃道:“他不是他。” “天机?”院长缓缓问道。 “你自己打量,最好还是不要带在身边了。”翊王不想说了。 “还有呢?”院长提醒。 “唉,我就不该来。”翊王知道逃不过了,唉声叹气,苦着脸道,“我只说一遍,就一遍。” 院长含笑点头。 “算了,我还是这样说吧。”翊王张了张嘴又放弃,转而道,“你们人族有一位永星皇帝叫赢裕,一千多年前,他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周折,终于统一了天下。” 院长点点头。 “我当年和赢裕有过几面,”翊王缓缓道,“是个能干的人,有才华,有魄力。建立的王朝也很强大,留下的制度也还算可以。但赢裕一死,王朝便就开始崩塌,直到最后彻底覆灭。” 翊王看向龙珏,轻声道:“我曾经想,如果赢裕还活着,那王朝是不是就不会崩塌了?然而赢裕已经死去。” “这壶酒喝得值。”听完了翊王的话,院长忽然笑起来。 “你到底怎么想的?碧原晴空。”翊王转头直视院长,邪异红光在眼中闪烁,“难道你真的相信……嗯……寒燚这种东西?” “为什么不呢?”院长微笑。 “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信?”翊王不能理解,他认真道,“碧原晴空,你是值得尊敬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但就连不是人族的我都知道,你的梦想是不可能的。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告你,碧原晴空,放弃寒燚,不要晚节不保啊!” “朋友之间的话,不是应该互相鼓励彼此的梦想吗?”院长微微一笑。 这是头倔强的牛,劝不转。 翊王忽然想起那个花痴男人说的话。 “……说实在的,碧原晴空,我还是想喝你的酒。”翊王转身离开,“下次喝酒就别带小屁孩了,实在太烦。” 院长微笑解开屏障:“下次一定。” “一言为定!”翊王长啸一声跃出天都岛,在空中变换回真身,振翼飞回火武台。 赵嬷嬷目送翊王消失在天际,转头望向院长。 院长上前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好奇围观中接过身上满是女子香气的龙珏,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怀里,又挥手示意赵嬷嬷与众女继续吃饭,不要担心。 院长轻轻抚摸龙珏的长发,轻声自语:“珏,吾是天下第一印灵者,天下第一武夫,天下第一石门师,” “碧原晴空。” 她低头慈祥注视少年的睡颜:“吾的梦想,你会认可吗?” 龙珏吧唧吧唧嘴,嘴里轻轻念叨“天下第一”。 碧原晴空笑了。 “是啊,天下人都称吾,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碧原晴空。” 入夜,天都岛静安殿内。 赵嬷嬷估摸时间,替睡着的龙珏掖了掖被角,放下罗帏,吹熄蜡烛,轻轻离开房间。 静安殿的花亭里,碧原晴空坐椅靠栏,一手撑头,闭目微憩。 赵嬷嬷在亭外站定。 约莫一刻过后,碧原晴空微微睁眼。 “这酒,喝不得呀。”碧原晴空紧了紧身上纯白色不知名动物制的裘,走出花亭。 “是有些烈了,也许思田野喝一喝,还可以不醉。”赵嬷嬷笑道,“拿起一大壶直接喝完,也是耿直。” “简单说就是傻。”碧原晴空笑着走向听澜阁。 “您该歇息了。”赵嬷嬷跟在后面轻声道,刚才在亭中,碧原晴空就已经快睡着了。 “路要走了,吾去送送。”碧原晴空脚下不停,声音和蔼。 赵嬷嬷停步,向沐浴着月光远去的碧原晴空行礼。 没用缩地成寸的本领,碧原晴空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听澜阁。 推开门,卡罗特·?司徒·路跪坐在绣荷叠席上,朝着主位,微微低头。 碧原晴空径自走向主位坐下,斜靠凭几,看向路的眼神温柔。 路整理衣冠,仍然低着头,执弟子礼:“老师注意身体,学生要走了。” 碧原晴空注视着路,温和道:“你待在天都岛,为吾捧简读书,会很好。” 路沉默了下,继而诚恳道:“老师教学生当以大义躬行立言于世。学生供职神话,以修炼者身份误入歧途,于百姓有缺,是为人不义;师弟有事神话,而为之掩盖,是为臣不忠;知师弟行将踏错,而不劝,是失长兄之责。在外没有守义尽忠,在内没有尽长兄之责,学生羞愧。” “你们二人只是选择了不同道路。你没有选错,克莱顿也没有。”碧原晴空语气柔和。 “学生愚钝,跟随老师学习至今,未曾扬名天下,又怎敢让老师蒙羞?” 沉默。 “学学李青煌。” 最后,碧原晴空轻轻挥手,留下这样一句话。 “老师教导,一生圭臬。”路深吸口气,行叩首之大礼,声音颤抖。 碧原晴空闭上双眼,终归无言。 …… 同一时间,星斗陆,一座规格和装饰都是中规中矩的宅邸里,主屋外。 弦长蹲在门旁,一只手捏着雾长的黄色小雀,一只手托腮,面无表情。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雾长一脸苦兮兮地坐在最高的石阶上无声抽泣。 挣脱不出少女魔掌的黄色小雀脸上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绝望。 主屋里,年轻英俊到无与伦比的神话教主在给徐淡钥输送内力。 “小弦~”雾长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哀怨凄婉。 “再说话,我就把你鸟的.....给割了!”弦长凶道。 “嗯……小雀没有.....”雾长委屈纠正。 弦长嘴角一抽。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向雾长,面无表情:“那就把你割了!” 雾长于是惨兮兮地走到生无可恋的女孩面前,带着哭腔道:“你来吧。” 弦长双目无神,彻底麻了。 教主正好推门而出,看了看他们。 于是弦长不情不愿地松开小雀。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瑟瑟发抖,似乎还没缓过劲来。 雾长连忙爬向小雀,把小雀小心抱在怀里。 中途还因为动作太快脚下打滑,原地小跑了一小会儿。 弦长绝望地翻了个白眼,起身看向教主。 “要修养一阵。”教主对她温和笑笑,拿起手帕拭手,“李青煌的天威一剑确实很强。淡钥能在这种情况下带着楚晒一齐撤离,已经算得上是成功了。” 弦长轻轻“嗯”了一声,进入房间。 陈设古朴的房间里,头发花白已过半百之年的徐淡钥稳住气息,起身向这个脑袋堪堪碰到他腰的小女孩行礼:“参见弦长。” 弦长点头,问:“你如何看。” 徐淡钥微微思索,道:“李青煌今年四十岁,未曾显名,应是圣会培养的十部继承人之一,封号武的大才,在这个时候大大方方亮了出来,说明他们丢不得罗曼。很有可能,寒燚被转移到了麦鸣岛。” 弦长点头,转身出门。 徐淡钥朝弦长的背影行礼,然后上床打坐继续运功修养,一时间整座宅邸的灵气都被他的功法吸引而飞快涌向房间。 弦长径直走向教主:“教主,寒燚可能会在麦鸣岛。” 教主又蹲在花盆前侍弄小花,他点头:“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派人去麦鸣岛盯着,第二件是让左花枝继续跟着踪迹接近。如果真是在麦鸣岛,那李青煌一定会在路上对花枝出手。” “年初寒燚天降的情报有误,而左花枝居然能够查到开必县,我感觉他有些奇怪,还是让他跟吗?” “我们神话哪些人不是有些故事的,让他去吧。”教主微笑看向弦长,“对他们大度些。” “行吧。”弦长点点头道,“路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应我们了,今天在岐巍发生了大事,我还是通过其他途径知道的。” 弦长撇撇嘴,看向教主:“天都岛起锚,灵族四天王之首黑翊天王上岛。” 教主停下手中动作:“天都岛现在何处?” “已归腾岐学院。”弦长回道。 “这件事有些麻烦啊。”教主感叹着起身拍拍衣裳,然后他深吸口气,闭目,释放印灵,内力涌动。随着内力逐次点亮体内的五十二盏灯,他脚踏虚空,如登天梯一步步缓缓升空,在黑夜中煌煌如神明。 雾长一脸惨兮兮地举手向天,小雀站在他脑袋上。这时的雾长眼里有万千光芒,手中有咫尺天地,于是宅邸周围空屋里成千上百的阵法同时展开,遮掩住这处天地。 “今年的冬天,将会下一场大大的雪,弥补二十八年没有下雪的遗憾。” 教主对着星空张开双臂,睁眼,双眸中印记闪亮,射出无上光芒:“那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命运指引相遇,决出最后胜者。” “这会是一场光荣的胜利!” 微微喘息,教主印灵收回,眼中印记消失,瞬间无力的身体向下坠落。 这时弦长脚掌用力,拔地而起,一把接住教主,脚下青石碎而不炸。 他疲惫的眼注视弦长:“岐州有事,选调干净的人分批进入,‘车夫’随行。” “记下了。”弦长用力点头,清澈的眼中有心疼。 教主起身抚额,对可怜兮兮的雾长微笑:“小雾的直觉还是准的啊。” 然后在一旁的雾长摸脑袋时,教主又转头问弦长:“提左花枝了吗?” “没有。”弦长乖巧摇头。 “那,左花枝继续跟进圣会痕迹,一旦确定终点在麦鸣岛,雾长就负责世界政府的红衣议会,”教主轻声道,“放开手脚做就是了。” 弦长应下,犹豫一下,问:“辉长?” “辉长在前线,不能撤回。”教主果断道。 “是。”弦长点头,回到房间开始准备详细的计划。 见弦长走了,雾长这才抱着小雀委屈地挪到教主面前用哭腔控诉:“教、教主……小弦打、打我打得好狠啊…呜呜呜呜。” “打是亲骂是爱。”教主揉着男孩的头安慰。 “那、那她这么爱我,我却不敢爱她,我……我好!自!私!啊!呜呜呜呜!” 男孩哭得更凶了。 教主苦笑。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望台:建在天都岛上西边的一高地,为天都岛的观景台。 腾岐领:灵族十四领之一。 翊王:灵族四天王之一的黑翊天王。 火武台:腾岐领深处一片平缓丘陵。) 第十四章 ?教人者恒自教 天夏国有十一州,总揽每州民政事务的是刺史。刺史秩二千石,由皇帝直接任命。 岐州刺史林歆,天夏关西人,少好学,有仪表,举孝廉,除数县长、令,皆治名,拜岐州刺史,至今已有三载。 岐巍是岐州州治,岐州刺史府衙便置于此城。 三月二十二日上午,岐巍刺史府大堂。 “岐州刺史林歆,拜见梁国太傅!”岐州刺史林歆大步赶来,向赵嬷嬷从容施礼,“梁国太傅远到未迎,是下官失礼。” 赵嬷嬷起身回礼:“是老身打扰了。” 林歆上前虚扶:“您可千万别这样说。” 然后他笑道:“您是圣上特封的梁国太傅,位同三公。下官一州刺史,应当拜见。” “我也只是随侍院长大人罢了。”赵嬷嬷微笑坐下。 林歆落座后,赵嬷嬷继续道:“这次前来叨扰,是奉了院长大人的话。” 林歆好奇问道:“即是院长大人的事,下官定当全力以赴。敢问院长大人所言何事?” “与府上有关。”赵嬷嬷微笑。 “与下官寒舍有关?”林歆面露惊讶。 此时,在后厅堂,有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悄悄摸到往前厅堂的门处,她对着婢女们指放唇上示意安静后,贴近门缝小心翼翼地偷听父亲与赵嬷嬷的谈话。 “记得林刺史有一位女儿?”赵嬷嬷问。 “下官确有一女。”林歆起身请赵嬷嬷用茶。 赵嬷嬷点头端茶。 “我家小女,名为栖梧,今年正届花信年华,可是至今无定约、未婚嫁,实在惭愧啊。”林歆坐下,端起茶杯摇头道,“小女只读了几本书,见识短浅,言语轻狂,恐会耽误院长大人的时间啊。” “非也,林刺史请看。”赵嬷嬷放下茶杯,自袖中取出碧原晴空的亲笔信,递给在旁伺候的下人。 下人恭敬接过送到林刺史手中。 “院长大人对林小姐很满意,点名让我来寻。”赵嬷嬷微笑。 林歆接过,翻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啊这、这。” “腾岐外院副院长的聘书。虽说形制不甚正式,但也是院长大人亲自提笔。”赵嬷嬷微笑道。 藏在后厅堂的女子兴奋跺脚。 但她万没有想到父亲大人接下来会这样说: “很抱歉,下官不能同意。” 前厅堂里,林歆立刻起身行礼拒绝。 “如今的腾岐学院,已非学府,其中势力错综复杂,行错一步,就会铸成大祸。我实在不敢让小女去冒如此大险。”林歆严肃道。 “院长大人都认可了她,你身为她的父亲,为何还不认可呢?”赵嬷嬷好奇问。 “正是因为我是她的父亲。”林歆叹息。 “唉,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你为女儿安全考虑的心情。但无论如何,聘书的事,一定要让林小姐知道。”赵嬷嬷道,“这是院长大人说的。” “待小女回来,我一定交给小女。”林歆点头,整理聘书,准备收入袖中。 “不用了父亲大人,女儿自己来取。”这时,年轻漂亮女子不顾婢女的阻拦,直接推开门冲出来,对着目瞪口呆的林歆和一脸微笑的赵嬷嬷分别行礼。 “见过父亲大人。” “见过梁国太傅。” “你!你在这做什么!”林歆急道,“快回你房间!” “父亲,小女想看看聘书。”年轻漂亮女子倔强道。 “你!你!你回去,为父自会给你。”林歆再着急也没了办法,背身而立。 “还是我来给吧。”赵嬷嬷笑着起身,未见动作,已至林歆身旁,聘书也瞬间来到她手中。 赵嬷嬷递给年轻漂亮女子,含笑问道,“你就是林栖梧吧。” 林栖梧行礼接过,恭敬道:“小女正是。” “看看吧。”赵嬷嬷微笑伸手拦住一脸焦急的林歆。 “嗯。”林栖梧点头,秀眉微扬,只见纸上磅礴有力的字: “林氏女栖梧启: 腾岐外院副院长一位空缺,吾以你为最佳,敢当否? 腾岐外院院长,碧原晴空。” 虽然刚才已经知道了信上的内容,但真正见到碧原晴空的亲笔任命书时,林栖梧还是掩饰不了脸上的惊喜。 “你愿意吗?”赵嬷嬷微笑问道。 “愿意!”林栖梧立即抬头,开心地用力点头。 “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你就来吧。”赵嬷嬷微笑道。 “这么快?”林栖梧好奇问。 “前副院长卡罗特·司徒·路离开了,学院又已开学,不得不如此仓促。”赵嬷嬷道。 “学院的所有事务都是要你去做的,院长大人很少出面,如你父亲所说,学院的情况很复杂,这是一个艰巨的工作。”赵嬷嬷继续道,“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院长大人也是支持你对学院做一些改变的。” “我愿意。”院长大人支持?改变?林栖梧眼前一亮,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立刻坚定点头。 “林刺史,你看?”赵嬷嬷看向林歆。 当林歆听到院长大人支持改革学院时,他就知道碧原晴空想做什么了,想了想,看着女儿坚定的样子,林歆终于咬了咬牙,行礼道:“小女就麻烦院长大人和梁国太傅了。” 赵嬷嬷微笑回礼。 三天后,三月二十五日上午。 岐巍南院门的两扇城门各是一块漆黑沉重的迪泽木,很珍贵,防御力也很好。 南院门每日申时段七时开、玉时段二十二时闭,由腾岐院卫及兼职院卫的学子共同管理。 林栖梧的马车缓缓驶入腾岐学院。 虽然已是晚春,但今天的早晨还是颇有寒意。 林栖梧小心捧着手炉,翻看摊在膝上的名册。 坐在对面的赵嬷嬷微笑问道:“名册看得如何了?” “我看完了,赵嬷嬷您给的名册很详细。”林栖梧微笑回答。 “看得挺快。”赵嬷嬷赞许点头,看着林栖梧,道,“我想你是明白三天前我的意思的。” 林栖梧微微一笑:“晚辈会努力将腾岐学院变得越来越好的。” “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赵嬷嬷微笑道。 林栖梧认真道:“腾岐学院成名已久,是修炼者的圣地。之所以会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快速衰落,是因为学院里存在着一大批害群之马,要想改变腾岐学院的现状,就必须将这些害群之马给赶出学院。” “直接赶?”赵嬷嬷有些惊讶于林栖梧的大胆,“这会得罪很多人,你有把握吗?” “院长大人有把握吗?”林栖梧微微一笑。 “呵呵,聪明。”赵嬷嬷见林栖梧一语点中要害,笑着点头。 “我来之前其实想过了其他温和办法,”林栖梧举起手里的名册,道,“不过刚才一看见赵嬷嬷您给的名册,我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些害群之马直接点名赶出去才是最痛快的,让这群毁掉腾岐学院名声的蛀虫暴露在太阳下。而且这样也可以让所有人认识到,我们改变学院的决心。”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赵嬷嬷有些感叹,她微笑打量林栖梧,“一个女子能有如此魄力,难得啊。” “我从小便爱读史书,最是喜欢里面的英雄豪杰,”林栖梧眼里闪闪发光,“他们顺时而起,建立起伟大的事业,青史留名。我虽不才,但也想要做一番事业,如今我有了机会,又怎能不全力以赴呢?” “今日之事一过,你必然天下扬名。”赵嬷嬷感叹道,“你既有此大志,那便坚持下去。等到了一琴台,我会召集先生,你依名册逐人即可。” “谢谢梁国太傅!”林栖梧开心行礼。 腾岐学院的衰落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某些原因下,二十年的时间里,腾岐学院里混进了大量的各种势力的探子,活生生把一个讲学之地祸害成了“情报交流中心”。除去探查情报,这些探子还经常讲学时不讲重点,私下才重点知识以获得暴利。还有的更是直接吸呐优秀学子进入自己的势力,完全破坏了学院的授课环境。 所以林栖梧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害群之马给驱逐出学院,而这一切只有在碧原晴空的支持下才能完成。 那这些害群之马里有没有圣会和政府的探子呢? 几个时辰后,加班到快累成狗的克莱顿骑上快马,绝望赶回腾岐学院外院告诉了我们答案。 得益于赵嬷嬷提供的详细名册,众多伪装成先生的特执部、圣会人员都被林栖梧揪了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全部赶走。 这让心情糟糕的克莱顿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自他醒来以后,他不仅要汇报消息给圣会,还要处理政务于政府,一天累得要死。 这边还没歇口气,天都岛又突然有了动静,他又得马上收集整理情报。 结果今天,老师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个林栖梧,把腾岐学院给搞得一团糟! “一来就当众逐人,也太招仇恨了吧!”克莱顿一边在疾驰的马背上吐槽,一边拿出怀中的信匣,用嘴衔出一根刻有“圣会”的千里信,“我要先去见老师,你们退出学院后就回岐巍待命,不要多生是非……算了,还是直接离开岐巍,保不准岐巍的卫律已经在准备抄家了。” 然后他握千里信的手用力,内力流转,蓝色闪电噼里啪啦,千里信在闪电的摧残下迅速化为粉末,随风归于天地。 除圣会外,各个“蛰伏”在岐巍的势力都被迫在林栖梧粗暴的大动作下“醒来”,然后迅速做出选择。 在最后,各方的力量都将压到碧原晴空的肩上。 天都岛,听澜阁一楼。 碧原晴空拿起一个又一个已沉寂多年、如今忽然启动的千里信,听着那边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的苍老声音,一言不发。 坐在下边看书的龙珏感受着碧原晴空微微加快的心跳声,有些看不进去了。 他偷偷瞄向脸色平静的碧原晴空,心中充满好奇。 “不看书,是做什么?”碧原晴空放下千里信,看向龙珏,“今天的功课可完成了?” 龙珏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碧原晴空揉了揉额头,靠着凭几缓缓道:“建功立业,留名青史。需要从小处积累学习,不能有侥幸偷懒。看完书后,去把今天的功课抄十遍。” 嗯嗯嗯???龙珏一脸懵逼。 碧原晴空不理龙珏,看着堆在手边的千里信,忽然轻轻一笑,感叹道:“这妮子,很有吾年轻时的霸道模样啊。” 一琴台建在腾岐学院一圈教室围出的一处宽阔空地上,高一丈、方圆二百四十步,昔日是先生们公开讲学辩论之处,如今已许久未用了。 初阳正好,今天的一琴台久违地热闹起来。 百十来位先生聚集在一琴台,众多学子围在四周,叽叽喳喳看戏。 当所有人听到林栖梧的“逐先生策”后,大部分学子和部分先生立刻欢呼起来,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还有不少先生或表情错愕或阴沉着脸或愤怒撸袖,对林栖梧指指点点。 然后他们便被赵嬷嬷直接武力镇压了。 有不甘心的人试图和赵嬷嬷讲道理,赵嬷嬷冷笑一声就准备揍人,吓得这些人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面色如霜的赵嬷嬷坐在一边,林栖梧拿着名贴册念出上面勾画的名字,每念到一个,就有一位先生在赵嬷嬷的冷眼下站出来,在一众学子的欢呼起哄声中,一边用充满杀气的眼盯着一脸平静的林栖梧,一边愤怒挣开院卫的手,迅速离开一琴台。 这时有些看热闹的学子还会跟出去一段说些刻薄话,直接拉满嘲讽。 这些年来,学子们碍于先生的身份和腾岐学院的威名,大都不敢反驳这些“假”先生的言语,只能忍气吞声。今日见得如此畅快局面,实在是兴奋得不得了。 台下是狼狈离去的不同势力的探子,聚集在一起的学子们兴奋拍掌欢呼。 林栖梧静立在一琴台上,双手捧着名册,声音清晰明朗,眼神坚定清澈。衣袂随风微动,逐渐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一根根绒毛都纤毫毕现。 克莱顿勒马来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呆在马上。 直到林栖梧转身看向他。 于是克莱顿看不见学子的行礼听不见被除名先生的愤怒控诉,他的世界只剩下林栖梧。 他是今天第一个注意到林栖梧美的人。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貌美如花才学横溢甚至是修为高深的女子了,都是一面之缘,一笑别过。 今天,他第一次见到林栖梧。 一袭交领碧色齐腰襦裙,头戴点翠珠花簪,清新而优雅。 “扬朗尔格院长?”林栖梧向骑马而来的克莱顿规规矩矩地行礼。 “在下,正是。”克莱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下马行礼,动作丝毫不慌,甚至还有点帅。 “在下林栖梧,新任外院副院长。”林栖梧微笑着自我介绍。 “好久不见,栖梧。”克莱顿微笑着把缰绳递给院卫,快步走到林栖梧身前,就要握她的手,同时诚恳道,“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没有早早到此迎接你,这真是一个错误。” “我想……这就不必了。”深闺大小姐林栖梧被克莱顿的言语和动作吓到了,赶忙后退几步,抱着名册轻轻摆手,然后她想了想,道,“况且,我以前似乎并未见过扬朗尔格院长吧?” 这时林栖梧的婢女惊怒之余也立刻双手叉腰满脸怒气地挡在小姐前面。 “注意下,克莱顿。”赵嬷嬷没好气道,“别让我叫你那个绰号。” 正准备“深情”的克莱顿脸上笑容一滞。 然后他趁恶狠狠瞪他的婢女一个不注意,迅速闪过向林栖梧行礼后,就向学院深处跑去。 只留下身后一脸绝望的先生们和起哄的学生们。 撩个锤子的妹啊你!看看场合啊克莱顿!你真该死啊! “院长好!” 看热闹的学生们哄笑着打闹,立刻给克莱顿让开一条道,齐行礼。 “各位同学好!”克莱顿停下,笑着向学生们回完礼,才又跑走了。 “夫人……”林栖梧脸颊微红地看向赵嬷嬷。 “克莱顿就是那样性子,见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赵嬷嬷没好气道,“他骗你这样的小女孩的手段多着呢。以后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等这里事差不多结束,你就随我上天都岛面见院长大人吧。” 林栖梧轻笑点头。 不久后,天都岛听澜阁。 碧原晴空静静看着跪坐在下面精神恍惚发花痴的克莱顿。 旁边莫名其妙被罚了抄写作业的龙珏头都不敢抬,乖乖低头看书。 “说话!”碧原晴空语气嫌弃,“一见到林栖梧就走不动了?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不是。”克莱顿立马醒转,辩解道,“老师您不要多想,学生可是专一得很,想学生当年……” “行了行了!看你就烦。”碧原晴空一脸嫌弃地挥手打断克莱顿。 “说事!”碧原晴空有些不耐烦。 “其实学生来也没什么大事。”克莱顿呵呵笑着摸头,“就是对这个新副院长有点意见。” “怎么,才被人家姑娘迷了魂儿,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碧原晴空冷笑。 “老师,”克莱顿义正言辞,“学生这是对事不对人。” “那吾就说明白,”碧原晴空淡淡道,“林栖梧,正值花信,岐州刺史林歆之女,长于京城,颇有才学,痴迷经年之书卷,受学于经道大家林兴杰,渴望建立功业,青史留名。她有志于此,吾便助之一番。” 她看向克莱顿,继续道:“这些年来,吾对腾岐多有亏欠。恰巧近日,有宗门子弟趁约期将满,逾矩妄为。故林栖梧之举,是吾有意为之。” “学生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很多人。”克莱顿皱眉,想着脑海里的话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缓缓道,“她动作太大,牵扯太多,若是动作和缓尚可保全对方脸面。如今事情已经闹大,老师您这时候要出面支持她的话,道理上终究说不去。” “林栖梧这么做,谁不知道她背后是谁,还需要吾再出来说一二?”碧原晴空淡淡道,“规矩是他们先坏的,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吾虽多年来不理院务,可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林栖梧这是一味猛药,学院恐怕受不住啊。您这样自己也不能摘出去啊,如果期限近了再有动作,所有人面子上也能好看许多。实在不行把圣会留下吧,毕竟现在圣会也在和老师合作嘛。”克莱顿继续劝道。 “愚笨!”碧原晴空忽然语气愤怒。 克莱顿吓得立刻俯下身子。 一旁的龙珏也被吓到了,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刚才在认真看书,不然可能又是一堆书要抄了。 “说你还是朝廷为官!”碧原晴空冷声道,“难道忘了法吗!” 克莱顿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不敢发声。 “什么时候小贼群拥而上,国法也得让路了!?” “什么时候读书之学院,能让权谋龌龊肆行!?” “什么时候江湖势力,能干涉朝廷律法之施行!?” “什么时候你一朝廷官员,只为江湖圣会谋划了!?” 碧原晴空冷声道:“说到底,圣会也好宗门也罢,都是一群草莽流寇!什么时候,草莽江湖能视朝廷国法为无物?!” “荒唐!”碧原晴空猛一拍桌,龙珏和克莱顿同时一抖。 “什么时候?就是这个时候!”碧原晴空声音寒冷,“在这个时代,世界百数朝廷居然受制于一二江湖!真是令人发笑!” 碧原晴空伸手虚抓,一本书飞到克莱顿面前。 “看看!天夏大律上明明白白写着:‘凡培植党羽于学院者,处死刑!’,‘凡干涉书院讲学者,处流刑!’。记着!不说谍子叛国罪,单这两条,就够让你、还有那些人死上两遍三遍了!” 克莱顿立刻恭敬接过书,低下头死命地看。 碧原晴空面无表情:“以往是迫于约定,吾容忍了,今后,吾不会再让腾岐学院坏下去了。” 碧原晴空看向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龙珏:“你也记住,别想把什么圣会带到我学院里来!” “是院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和圣会的关系已经被院长知道了,龙珏连忙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 “坐一侧去,林栖梧该来了。”碧原晴空平静下来,淡淡道,“她成功了,吾让她动手;若没有成功,那吾便亲自动手。” 她靠在凭几上,语气平淡:“这天下,吾是很久没走过了。” 克莱顿听得额生冷汗。 他也算是明白了,无论如何,这次外院的整改都是要进行的,没有人可以阻止碧原晴空。 “听老师的。”克莱顿连忙起身行礼,然后坐到一侧。 克莱顿坐好没多久,赵嬷嬷在外敲门:“院长,林栖梧到了。” “进。”碧原晴空淡淡道。 林栖梧随赵嬷嬷入了听澜阁。 她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直视前方,目光平稳,规矩跟在赵嬷嬷身后进入听澜阁。她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院长,行礼道:“小女林栖梧,见过院长大人。” “起。”碧原晴空指着桌上摆满了的千里信,道,“你今日动作,已经让这些很久没有动静的千里信都响了,你要知道后果。” “这些人在主人的家闹了事,打翻了主人的碗筷,要被赶走了,却还敢讨要说法,不知道是不是太不知谓。”林栖梧低着头,恭敬回答。 “总归是客人。”碧原晴空淡淡道。 “肯定是恶客。”林栖梧立刻回道。 林栖梧抬头看向碧原晴空,认真道:“院长大人,学海无岸书山有路,是谓知道;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是谓本心;教人者,恒自教也,是谓明师。” “晚辈认为,学院是读书传道的地方,是干净的、有书卷香气的,而不是藏污纳垢之地。古人言,院者,坐而论道传理,起而行之唯一也;其中讲学者,便是先生,先生能够改变一个学院的气质。那什么是先生?古人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当或博闻强识、或精研一道,能够坚持本心不离正道,达到三省吾身的境界,而后可以传道授业解惑。” “而现在的腾岐学院,绝大部分先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醉心权谋之徒。他们污染了学院的风气,必须要被清理。院长大人,如果您让晚辈担任副院长,那我就坚持赶走这些假先生。如果您认为晚辈这样做,只是得罪了他们后面的势力,那就请辞退晚辈吧。” 林栖梧认真说完一大段话,随后便站起身来行礼,倒退着一步一步退出听澜阁。 一片沉默。 “她很不错。”赵嬷嬷缓缓说道。 克莱顿点头同意。 龙珏坐在一边一脸懵。 碧原晴空没有言语。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名贴册:其上记有该人的姓名、性别、民族、相貌特征、身材特征、籍贯。) 第十五章 ?劝学阁的马云飞 听澜阁外,林栖梧背着手,用脚尖在地上画圆,淡白色衣带随风微动。 “嗯?”跑出来找林栖梧的克莱顿眼睛一亮。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扶了扶发冠,再整理一下衣裳,又是一个美男子。 “栖梧。”克莱顿快步到林栖梧身后,微微一行礼。 林栖梧脚下一顿。 她转身行礼:“您好,扬朗尔格院长。” “看你神态自若,想必是胸有成竹吧?”克莱顿注视着林栖梧,打趣道。 “小女子知道院长大人并不糊涂,”林栖梧微笑道。 她望着克莱顿的眼里忽然有了些调皮:“只是扬朗尔格院长,这次不如意吧?” “哈哈哈哈,”克莱顿脸不红心不跳,神色丝毫没有尴尬。 “老师很喜欢你啊。栖梧,老师这么喜欢你,我想你也算是老师学生了。”克莱顿步步上前,逼近林栖梧,迷人的蓝色眸子里倒映出女孩动作的局促,“论年长论资历,你可得叫我一声师兄,小师妹。” “这可不是乱叫的。”林栖梧有些手足无措,站着微微低头,脸颊微红。 “无妨,”克莱顿在距林栖梧一步前停步,眼带笑意,低声道,“你先前在阁中之言,实在精彩,道出了老师的心声。愚兄痴长你几岁,见识却远不如你长远,实在是惭愧啊。” “那……扬朗尔格院长想不想学学?”林栖梧俏脸微红,微笑着小步后退。 可爱!暴击! 克莱顿眼冒精光。 “学!学!”克莱顿连忙点头。 “那……你告诉我,坐在院长大人旁边的男孩是谁?”林栖梧好奇问道。 克莱顿呼吸一顿,很好地掩饰下去。他微笑地看着林栖梧:“你观察得还挺仔细啊。” “坐在院长大人的旁边,想不注意都很难。”林栖梧没有感觉到克莱顿的变化,嘟了嘟嘴。 加倍可爱!加倍暴击! 醒来克莱顿!不要被迷倒了啊可恶! 克莱顿拉回思绪,摸着鼻子道:“是我好友龙门门主龙善瑕的孩子,老师对他很感兴趣,估计不久会到外院学习。” “这样啊。”林栖梧点点头,又好奇问道:“龙门主的孩子,想来是很出色吧?” “别管他了,先说我们两个。你……要怎么教我?”克莱顿猛地凑近,一脸坏笑。 林栖梧脸上刚淡下去的羞涩,又爬上脸颊。 “克莱顿!”刚出听澜阁就看见这一幕的赵嬷嬷直接冲过来,抓住强装镇定的克莱顿衣领就是往后一摔。 “啊!”克莱顿惨叫一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摔飞趴在地上。 赵嬷嬷挡在瞪大了眼睛的林栖梧前面,不耐烦道:“去去去,别让我看见你再勾搭人家!” “嬷嬷,林副院长在教我学东西嘛,我很好学的。”克莱顿干笑着爬起来,迅速整理衣裳。 赵嬷嬷眼睛一瞪:“我叫绰号了啊!” “别!别!我走!我马上走!”克莱顿连忙摆手,然后对赵嬷嬷和林栖梧各行一礼,迅速离去。 而林栖梧早已笑得花枝招展。 好不容易忍住笑,她又回想起昨晚父亲大人忧心忡忡的苦口婆心,于是笑声就又漏了出来:“扬朗尔格院长,也不像父亲说得那样擅长逗弄女孩啊。”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今天的笑容,格外灿烂。 …… 三天后,腾岐学院的整改初步结束。 在碧原晴空的强力支持下,学院内无论是哪家势力的探子,都被除名于腾岐学院。 但腾岐学院这下一搞,也导致先生缺额极大,为了满足学生的学习,很多留下来的先生连着几天全是满课,累得够呛。 而这样的情况,林栖梧已有对策:“春本社开始请新先生。” 消息一出,凡能赶到腾岐学院的有学问的修行者几乎都来了。 只是林栖梧也没想到最后会除名这么多人,所以先生的安排还是晚了一些。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影响她后续对学院其他人员的除名。 没关系,天下多得是想进入腾岐学院讲学的人。 经过这一下,想必也不会再有哪家想不开的势力会将自家碟子安插进腾岐学院了。 这次是林栖梧赶人,下次保不定就是那位天下第一雷霆震怒了。 今天已是三月二十八日,距春本社还有三天时间,渴望进入腾岐的先生们大都在客栈里,拼命记着自己要教授的内容。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同时,留给龙珏的时间也不多了。 春本社是夏族在春季三月三十日的隔天——晦余日的传统节日,有送别春天、迎接夏天的美好寓意。 所以,临近春本社也就代表四月将近,龙珏也在静安殿里抱着书死命地啃。 虽然永星朝的历史并不长,但要将其历史发展写下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今天龙珏没有在静安殿读书。 同一时间,腾岐学院深处竹林旁的一座三层小楼——劝学阁前。 劝学阁,名字取得好听,修得也很秀气,但其实就是处罚犯了学院规矩的学生的地方。腾岐学院的处罚方法大抵有三种:关三日禁闭,摹一篇文章,写万字文章。 文学方面的知识,腾岐学院大多数的学子学得都不精深,让他们来写一篇万字文章,简直就是噩梦。 劝学阁的管理员有且只有一位,而且已经很多年没有换过了。 他的名字是准尼·贝思。 连林栖梧掀地皮一般的整改都没能赶走的准尼?贝思搭了把椅子,懒洋洋地坐在劝学阁的门口,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晒了一小会儿,他忽然眯眼仰望头顶发光发热的太阳,心里算着日子,嘴里嘀咕:“怎么还没来?难道那小屁孩认怂了?” 接着他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啊,都拒绝一年了,这种情况下放弃,脸不得丢光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又看见了那个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家的学生。 那学生七尺快八尺的个子,相貌端正,穿着夏族的普通服饰,长发梳好,戴了顶灵兽玉雕刻的发冠,手里拿着纸笔,在阳光下迈着懒洋洋的步子。 “嘿!马云飞!”贝思兴奋起身,向那学生挥手,咧嘴露出满口黄牙,“今天你‘迟到’了!” 那学生步子一下子顿住。 “你怎么还没走!?”青年瞪大了眼,似乎很是不可思议。 他惊讶道:“你这种不干正事的家伙不是该被除名吗?!” “你先过来!”贝思开心地向马云飞招手。 “难道就连编名贴册的人都忘记了你?”马云飞走近贝思,一脸不可思议。 “嘿嘿!当然了!”贝思一脸贱笑,“我的名字怎么可能写在名贴册上嘛!我这么重要的人,名字当然是写在……” 他向马云飞挑眉,示意他发问。 “哦~怪不得你没钱。没在名贴册上的话,也就没俸禄了吧?”马云飞立马摸着下巴,一脸恍然大悟。 “我是叫你问这个吗!”贝思没好气道。 “新副院长上任,你小心说话。”马云飞淡淡道,“你这种情况,我去举报会成功吧?兴许还有几个赏钱呢。” “???”贝思一脸懵逼。 “算了,想必举报了赏钱也不够我在秀香楼吃一顿的,麻烦。”马云飞平静炫富,给贝思气得牙痒痒。 “没事的话,我进去了。”马云飞给贝思看了看手里的纸笔,“要写文章,不加急的话,估计春本社就泡汤了。” “嘿嘿,那女娃子还没放手?”贝思一脸贱笑,“要不就从了嘛。” “别。”马云飞摆手,“我是来求学的,女人只会影响我看书的速度。” “切,不过你也确实够菜的。”贝思一脸不乐意地瘫回椅子,嘴里嘲笑的话就没停过,“比了一年了,居然一回都没赢过。亏你家门武学兴盛,如今你还比不过一个女娃,真是丢脸。” 马云飞耸肩,道:“谁知道她不仅印灵修为高超,居然还是个石门构的学霸,草率了啊。” “能待在学院的女娃子,你以为能是什么简单角色?打架打不赢,讲道理也讲不赢,见识短浅说的就是你吧。”贝思嘲笑他。 “停停停!别说了别说了。”马云飞连忙摆手,“我学习去了。” “说得好听,就你那样,学,学个屁!”贝思嘲讽不断。 马云飞心性练得不错,贝思的话入了耳也权当放屁,径直就去推门。 “嬷嬷,门外有人。” “那太好了,真希望能一扇门直接拍飞他。” 忽然有声音自屋里响起。 一老一少。 ?门不是向内开吗? 马云飞疑惑,下意识退后一步。 然后“呼”地一声,半扇门就瞬间从他面前高速飞过,只剩下一半还挂在门框上摇啊摇。 门,裂开了。 身体僵硬的马云飞懵逼看着整齐从中裂开只剩下半扇吱呀吱呀凄凉摇晃的门。 “干什么!”马云飞吞了口唾沫,整个人都不好了,“杀人啊!” 若不是他先前退了一步,估计他现在已经和那半扇门一起自由翱翔了。 “嗯?你是谁?”跨出门槛的赵嬷嬷有些疑惑,“贝思老狗呢?” “在这呢,猪猪小姐。”瘫在椅子上的贝思有气无力地举手。 “没飞啊。”赵嬷嬷一脸失望。 “我没飞,你面前那小子差点飞了。”贝思懒洋洋地指了指脸都吓白了的马云飞。 “哟,挺俊嘛。”赵嬷嬷上下打量着马云飞,脸上满意。 “衣裳挺好看的。”跟着出来的龙珏一边打量,一边满意点头。 “那行,跟我来吧。”赵嬷嬷一把抓住正在茫然行礼的马云飞的左手,径直往屋里拉。 “前辈好……前辈!前辈!”被打断行礼的马云飞一脸懵逼。 然后他似乎反应过来,右手抓住左手手臂,双脚用力向后蹬,一脸绝望:“前辈!我是正经孩子啊!” “都到了劝学阁,还是什么正经孩子。”赵嬷嬷微笑看着马云飞。 “……” 马云飞看着赵嬷嬷的笑,更加害怕了,有些崩溃道:“前辈!我体虚啊!!!” 瘫在椅上的贝思直接哈哈大笑。 赵嬷嬷微微一笑,龙珏一脸好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片刻后,天都岛上,与腾岐学院相连通的阵法通道前。 走出阵法房间的马云飞恍恍惚惚的,似乎还不敢相信。 赵嬷嬷和龙珏在前面停下等他。 “我居然上了天都岛?”马云飞震惊四顾,喃喃自语。 “不然你以为这是哪里。”赵嬷嬷微笑道。 “晚辈愚钝,言语冲撞了梁国太傅,还请梁国太傅勿怪!”马云飞不蠢,心里一想便知道了眼前人是谁,连忙站好行礼。 “行了,起来吧。”赵嬷嬷点头笑道。 “晚辈惶恐。”马云飞行礼姿势不变。 “起吧。”赵嬷嬷微笑着将龙珏推到马云飞面前,“给这孩子挑几件衣裳,春本社要穿。” “是。”马云飞起身。 他算是知道了自己被抓的缘由,感情是给这孩子选衣裳啊! 看龙珏年纪相貌,自己在外院未曾见过,那应该是梁国太傅在天都岛上教导的弟子,说不定连院长大人也会指点一二! 一想到这,马云飞就不由向龙珏投去羡慕的眼神:能得到天下第一的教导,哪怕只是那位嘴里漏出的只言片语,也足够支持他在大道上走上一大段路了。 抛去杂念,马云飞恭敬问道:“请问前辈,公子的衣裳在何处?” “这衣裳倒是问题。他原来的衣裳都是这一个色的,”赵嬷嬷想了想,“这样,你说个大概,我差人去买。” “也可以。”马云飞点点头,“先请公子说说想要什么衣裳吧。” “说吧,想穿什么样的。”赵嬷嬷看向龙珏。 “嗯……嗯……”龙珏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脑袋瓜疯狂运转。 忽然,他灵光一闪。 “黑色的!”龙珏兴奋道,“黑衣裳加黑长袍!” “黑色?”马云飞有些奇怪于龙珏的审美,看了看龙珏的个子,温声提醒,“公子,春本社还是颜色鲜艳一点好。” “鲜艳?”龙珏好奇问道。 “是的,春本社辞春迎夏,颜色鲜艳一些,寓意也好。”马云飞微笑道,“黑色太暗了,不是很好,而且夜里也不好辩识,岐巍人又多,万一走散就不好办了。我觉得浅白、淡红、天蓝不错。” 考虑到龙珏在天都岛学习,马云飞直接忽略了天夏国的服饰颜色规定,反正服饰颜色规定很多时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黑色不鲜艳吗?”龙珏认真问马云飞。 马云飞笑了,温声道:“黑色不鲜艳,白” “黑色不鲜艳吗?”龙珏一步上前,打断马云飞继续问。 马云飞哑然。 “黑色不鲜艳吗?”龙珏认真直视马云飞,第三次问道。 马云飞愣了下,然后他“从善如流”,立刻道:“黑色鲜艳,确实鲜艳。那我就为公子挑选黑色的衣物了。” “好的,谢谢你。”龙珏开心地笑了。 马云飞嘴角一抽。 赵嬷嬷在一边不语。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春本社:四季本社之一,为期一天,在每个春季的最后一天举办。是居住在永兆陆的夏族的传统节日。 劝学阁:位于腾岐学院外院东北部的角落,靠近腾岐学院与岐巍之间的城墙。说是处罚场所,实则更像是静室。) 第十六章 ?春本社 云锦交领,墨绿一袭,质感厚实柔顺,上绣象牙白云纹,外罩黑金披风,上有菱形纹饰,以银线镶边,这边是龙珏的新衣裳,穿起确实翩翩潇洒美少年。 “嬷嬷!怎么样?”龙珏兴奋跑出静安殿,在赵嬷嬷身前转圈展示自己的新衣,转圈时,披风下摆微扬,像是一点即振的小鸟。 虽说马云飞带来的衣裳颜色和龙珏想要的颜色并不完全一样,但耐不住少年一见这套衣裳就喜欢上,于是也就不管是不是纯黑色了。 龙珏对赵嬷嬷开心道:“是不是比那个黑不溜秋的丑龙好看!?” 赵嬷嬷这才明白龙珏还记着与翊王之间的不愉快,笑得捂嘴:“好看好看。没想到你还记着了。” “那当然!”龙珏一脸得意,然后他向马云飞道谢,“谢谢你。” “举手之劳。”马云飞回礼,一边想着什么样的丑龙,一边微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行了,先换回来吧,省得弄脏了。”赵嬷嬷微笑提醒。 “不,我不想换。”龙珏抓住披风上两边的袖子摇头拒绝。 “既然你喜欢,那便多置办几件好了。”赵嬷嬷点点头。 “谢谢嬷嬷!”龙珏开心地跳起来。 马云飞在一旁嘴角微微抽搐。 这一件衣裳费用就当得平常人家一个夏天的吃穿用度,还多买几件……真不愧是天都岛上的孩子,有钱就是任性。 “马云飞,”赵嬷嬷转身招来马云飞,声音和蔼,“下去后,还是要去劝学阁。你的事情我了解了,既然与林家的姑娘有约在先,那我也不好打扰。索性就讲讲,你的修行大道。” “谢梁国太傅教导!”马云飞声音欣喜,上前向赵嬷嬷行礼。 给大佬办事就是这点好,有回报! 赵嬷嬷上下扫视一遍马云飞,已经明白了问题所在,悠悠迈步道:“你修行的是内武练气之法,走武道。虽我也是武道,但能学多少,还是要看你本事。” “晚辈谢梁国太傅教导!”马云飞平复心情,严肃行礼,跟在赵嬷嬷身侧。 赵嬷嬷点点头,道:“看你根骨,品相上佳,资质呢,也属上上,修行的基础,很是踏实,这些没有问题的。你的问题出在心湖,你心湖虽然稳定,但因过早入了沙场,导致杀气浊物乱了心湖明镜。如若心湖自安,你如今至少一只脚是可以站在大宗师这层台阶上的,但正因心境被污,所以你如今宗师的修为,也是走到半途便再难有寸进。” “虽然心境对内武的影响没有对外武的大,但毕竟有了污渍,想要再往上走,不是易事。”顿了顿,赵嬷嬷继续道,“难能可贵的是,你并没有自暴自弃。依靠根骨和资质,身体经脉炼得很不错。所以你七门虽然只开了一门,三百穴位也只修炼了二十个,但大开大合之间,隐隐约约已然有了天门之象,具体是哪一座,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若是你日后能清理心湖,那便是厚积薄发、鲤鱼跃龙门,即使不成封号武,但要看看大尊者的风光,也还是可以的。” 能得到赵嬷嬷的“可以”二字评价,这就足以说明马云飞的不简单了。 更别说马云飞的第一门本就是武道上最高大的四天门之一,再按赵嬷嬷所说,他的第二门也定是四天门之一,两座天门已经足够支撑他走到大尊者的境界了。 “请梁国太傅教我!”马云飞眼神炽热,声音颤抖。 当年他刚以武学天才之姿踏上修行路,便因家族传统步入沙场,不曾想受奸人设计,导致他心境被破坏,使他如今修为寸步难进!八岁就被称为家族中兴希望的他,如今十六七岁了,却连宗师一半的路都未曾走到! 同龄人的惋惜同情,家族的明捧暗打,其中辛苦,苦不堪言。 见马云飞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赵嬷嬷继续道:“心湖被污,如同武道堵塞,这类事其实并不少见。破开堵塞从而一步登山的人,相信你也听过不少。因为这些年来,你就是靠着这些老前辈的法子,一点一点磨砺自己,才成长到如今。这种法子虽然有用,但你不知道,当初靠这法子破开堵塞的老前辈们,在武道被堵塞之前,就已经多是半步大尊者了,是走在不同大道上的“先锋”。你不看情况就照搬照抄,即使破开堵塞,到那时候,你也该是白发苍苍了。” 马云飞脸色瞬间惨白。 不过赵嬷嬷又微笑道:“我有一法,教你破开堵塞,不用那二十年、三十年。” 马云飞立即抬头,双拳紧握,眼中满是坚韧。 “放下修炼之事,回家安心陪陪父母吧。”赵嬷嬷缓缓道出方法,“最后送你一言,明年就不要来学院了。” 马云飞错愕抬头。 赵嬷嬷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不再管马云飞,转身去陪一脸好奇的龙珏。 只是在离去时,她不由得想到了在二十年前生效的那个约定,于是微微叹息。 若是江湖山门未曾被封,此等问题,哪里会困住一个武道之才这么多年、甚至耽误一生呢? 像马云飞只是因不明白修炼之事而空度岁月的有才之人还有很多。其中对错,不是一个甚至千千万万个马云飞能衡量的。 “梁国太傅教导,如再造之恩!晚辈铭记在心!”片刻后,明白意思的马云飞眼睛微微发红,他压下内心感慨,向离去的赵嬷嬷行礼。 “走原路回去,有人会送你下去的。”赵嬷嬷点点头,牵着龙珏进入静安殿。 马云飞恭敬告退,沿着原路返回。 这次上岛实属意外之喜,能得到赵嬷嬷的雪中送炭,他更是心满意足,甚至内心深处觉得有些受之有愧,所以他不会想到,当他按着记忆回到天都岛往劝学阁的通道处时,会有一名花信年华的女子端着一盘……一盘星辰币! 整整一盘! 星辰币! “公子辛苦。”女子温柔将那盘长方形状且泛着独有荧光的可爱星辰币递给忍着咽口水冲动的马云飞。 马云飞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颤抖,双手缓缓接过一盘的星辰币。 “公子随我来。”女子要推门。 “且慢!”马云飞面有难色,然后他小心移动到门框处,然后才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面。 “让我缓缓。”马云飞深呼吸。 “嗯。”女子掩嘴忍笑,偷看马云飞的英俊侧脸,好奇道,“公子不是贝克林国马府的二公子吗?怎么也会走不动道了?” “姐姐有所不知,”马云飞抬头望着女子微笑道,“虽说是官宦子弟,但家母遵守家父之言,将我兄弟几个管得严严实实,每季的季钱都是精打细算的,哪见过如此巨款。倒是姐姐,如此年轻貌美,这步子又稳当得很,想必是才华出众、深得院长信赖吧?” “噗嗤,嘴巴倒挺甜。”女子用袖掩面娇笑。 “是姐姐太甜了。”马云飞露出迷人一笑。 女子一点马云飞额头,笑道:“净耍嘴皮子!” 马云飞嘿嘿笑着,然后他看着一盘星辰币,好奇问道:“姐姐,梁国太傅为何赏我如此多钱?” “不是赵嬷嬷意思,”女子笑道,“是小太子,你去选衣裳时,小太子说过多给赏钱。” “原来他是小太子啊。”马云飞回忆起龙珏,不仅笑着满意点头。 这个小太子,有钱!大方!能处! “马公子,”女子推开一扇门,微笑着做请状,“时候不早了。” “对,不觉已经午时段了,是该回去了。”马云飞笑着小心起身,端着一盘星辰币,在女子的带领下进入房间启动阵法。 不多时,腾岐学院外院劝学阁。 马云飞走出藏有通行阵法的密室,走出劝学阁,往旁边一看,贝思正瘫在椅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睡是醒。 但他还放下一盘星辰币,向贝思行礼:“见过前辈。” “咋了?上去一趟就变顺~我敲!怎么这么多钱!!!”贝思睁眼,刚伸了个懒腰,目光就瞬间就被摆在一旁的星辰币吸住了! “马云飞,”好不容易才将注意力从星辰币转到马云飞的脸上,贝思立刻贱兮兮地悄悄说,“刚才拎你走的那个老太婆,是不是对你说,明年就离开学院?” 老太婆? 马云飞嘴角抽了抽,有些意外,但一想到这老家伙和梁国太傅吵架的模样,就深感大佬打架,凡人靠边,于是点头道:“是啊。” “别听她的,就留在学院!”贝思朝他眨眼。 “为啥?”马云飞不解。 “你别管这些有的没的。”贝思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总之意见我说了,所以,把钱给我吧!” 只见他一“弹”就起来了,很快啊!然后顺势一个滑铲直接躺在了一盘星辰币旁边。 然后他一边陶醉地抚摸着星辰币,一边用颤抖的声线说:“这些,都是我的吗?!” 马云飞嘴角一抽,心想这家伙哪有前辈的风采,更不想听这家伙强买强卖的意见。所以他微笑,很有礼貌地从贝思脚朝的方向绕过贝思,强硬地抱起一整盘星辰币,对着伸出双手一脸悲切的贝思温柔道:“不好意思,你的意见,我不要,所以这些钱,都是我的。” 顿了顿,他用下巴在星辰币上画了一个圈,温柔道:“全~部,都是。” 于是躺在地上的贝思神情愈加悲切。 …… 时间不停留,三月二十九日晨,春本社两天前。 某处布下隔音阵法的大房间里。 圣会内阁七人再次齐聚。这次郇羞没有出席,是因为之前由郇羞代为参会的庄佼首座已经赶到。 七人在房间里或站或坐,依旧是以素宣鱼和文之行二人为首分列两边。 素宣鱼看了看手中的时表,然后抬头道:“开始朝议。” 闻言,有几人微微调整了站姿或坐姿,面向素宣鱼。 “这次的内容是寒燚归圣会一事。”素宣鱼环视众人,然后拿起放在旁边桌上外形为普通读本的书,几页几页撕下,分别递给九人,“这是拟订的计划。” 周围的人接过。 “叛逆那边,你打算怎么办?”郇茨一边看方案一边问。 “最危险的春天即将结束。”素宣鱼答道,“叛逆的触角被吸引到了麦鸣岛,李青煌登封号武的动静不小,以徐淡钥和左花枝为首的叛逆已经全部暴露,他们别无他选,只能继续朝麦鸣岛走。同时,这批叛逆也正是他们在永兆陆最为重要的一批。也就是说,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永兆陆将会是叛逆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这个时候将寒燚送回圣会,最为安全隐秘。” 郇茨翻动书页,缓缓点头,看来他赞同素宣鱼的计划。 “叛逆在永兆陆力量变弱的现实,我们知道,他们自己也知道。”文之行一边快速扫视计划,一边淡淡道,“据院部旁事扬朗尔格的汇报,当初他在西时,就被左花枝以惊人的直觉给盯上了。前些日子天都岛起锚,引起世界关注,而新副院长的行为,更是加了一把火。如此情况,叛逆也一定会对永兆陆保持高度关注,若是动静大了,小心前功尽弃。首席掌司,关于天都岛的表现,你确定那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看完了方案,放下书页,抬头看向素宣鱼:“上一次扬朗尔格差点被左花枝识破,说明百曲式你们还要完善,寒燚计划,我想你还是要考虑一下,如今局势,要怎么进行计划。要明白,在修炼之力的加持之下,个人的力量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至于迎回寒燚,我不希望在过程中与天都岛发生冲突,若是冲突不可避免,我更倾向于将殿下留在天都岛。现在的岐巍可是众矢之的,腾岐学院副院长林栖梧的大手笔,不管是不是那位的想法,都已经戳到了山上老家伙们的脆弱神经。万一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发了失心疯,以为自己可以凭借道义,像腾岐院长一样逾越‘契约规定’,放出一些疯狗跑进岐巍乱咬人,这种情况下,腾岐院长必然会雷霆出手。我们圣会这时掺和进去,怎么收尾?更别说如果天都岛不愿意送回寒燚,你又怎么办?若是想从这位腾岐院长手中抢人,我想我们还没有这个能耐。” “驱赶四方群雄,留下寒燚;放走叛逆的卡罗特·司徒·路,留下圣会的扬朗尔格?克莱顿。你们觉得那位是倾向我们,还是想要谋求中立?”文之行缓缓道,“既然选择遵守承诺,那就不要再做没必要的事情了。” 素宣鱼沉默了。 “文尊者的话不无道理,那将殿下留在天都岛之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轩轲彤提出问题。 全场沉默。 怎么办?把自家老大搁在别人家里,要得老大被策反了怎么办? “我们可以不迎回寒燚,但必须举行朝见,一是让寒燚坐实了自己是圣会之主的身份,二是让圣会内部安定下来。”片刻后,素宣鱼轻声回答。 “朝见我没意见,但必须要在岐巍安排人手。这么重要的地方,仅凭扬朗尔格和影连城是不够的。”靠在墙上的轩轲彤皱眉道。 “如今岐巍的局势,我们很难保证行踪的隐秘。”景宇摇头道,“或许这就是腾岐院长启动天都岛的原因,让所有人都看着天都岛,使我们难有动作。” “但正因为岐巍如此受人关注,我们不派人来反倒显得故意了。”轩轲彤向前一步迅速反驳。 “我们圣会也是腾岐院长眼中的江湖宗门,”景宇皱眉回道,“今年是敏感时期,我们没有动作才不会引人怀疑。” 天下第一的腾岐院长碧原晴空与江湖势力的恩怨,天底下没人不知道。这也正是为什么没有人会想到圣会能和天都岛合作。 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讲,那圣会的计划确实是成功了,龙珏可以在天都岛藏上很长一段时间。年初左花枝的所有行动都是他的个人行为,徐淡钥很是反对,只有神话教主表示了支持。 “但是天都岛起锚了!翊王上岛了!”一旁的轩轲彤忽然激动拍桌,“这种时候,天都岛如此动作,我们圣会难道不会有反应?!” “天都岛……” “圣会难道不该有反应!?” “那位……” “难道不该有反应!?” “停下。”磅礴力量瞬间压在景宇和轩轲彤身上。 二人闷哼一声,同时闭嘴。 看着说得有了火气的两人,文之行直接强力镇压,然后淡淡道:“年轻人,说事不要伤了和气。我认为,不迎寒燚,举行朝会;调圣会人手,镇守岐巍,毕竟是我们圣会的寒燚,总会需要的。” 郇茨一把抓住欲上步开口的景宇,缓缓摇头。 景宇一脸不爽地退后,靠在墙上,双手抱胸。 轩轲彤深吸口气,不再言语。 文之行方才看着素宣鱼:“寒燚会一直在天都岛吗?” “不会。”素宣鱼摇头,“院长说,年末会将寒燚下放到腾岐学院。说是免得我们担心她会策反寒燚。” “不在天都岛?那学院里的安全怎么办?”景宇忽然问道,“别忘了古家的古云可是来过一次。” “古云是趁腾岐院长不在才来的,而且九家刚经红家之变,应不会有太大动作。”素宣鱼不确定道,“只是古云此人极度好强,这次他吃了亏,有可能会有后续动作。” “天都岛的腾岐院长在,再大的浪他也翻不起来。”郇茨摇头道。 “世界政府和太平殿呢?”一直沉默的庄佼忽然冷声开口,声音都带有一丝丝寒意。 “扬朗尔格?克莱顿是内院院长,不用担心世界政府的审查。”郇茨回道。 “学院的学子呢?”庄佼转着毛笔,“虽说衰落了,但里面有头有脸的聪明孩子可还是不算少。” “那这些年庄部长在外办事,可还见得多自称为腾岐学生的天才吗?”郇茨笑着问道。 庄佼想了一下,摇头道:“很少了。” “就是这个道理。”郇茨点头。 被各方势力探子渗透到了极致的腾岐学院,也不用太担心里面有什么太过优秀的学子了。 庄佼最后问道:“会内的情况呢?如果仅仅是朝见的话,夕部可能会发疯吧?”说着,他看向从开会摸鱼到现在的轩轲居诸。 同时,其他几人也都将目光投向因为吃瓜吃到自己家而一脸懵逼的轩轲居诸。 轩轲居诸目瞪口呆:“喂喂喂,怎么都看我啊?” 众人沉默,但看着轩轲居诸的眼神依旧充满着“你不去谁去”的意思。 “唉,庄小子你说这事干嘛啊!”轩轲居诸绝望地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好了好了,我去说服夕部那些疯子。” 闻言众人才收回目光,等待下一个人提出问题或者方法。 素宣鱼环顾四周,众人皆沉默,她知道本次朝议已经讨论出了结果。 她起身道:“各位没有异议的话,那就开始投票吧。同意迎回寒燚者请举手。” 众人不语,没有人举手。 素宣鱼继续道:“同意调派人手到岐巍的请举手。” 五人举手,景宇与轩轲居诸反对。 朝议结束,素宣鱼向众人微笑行礼:“本次朝议到此结束。各位,后天就是春本社了,朝见之日将至,请各位做好安排,另外,岐巍的春本社还是不错的,也请各位好好放松放松。祝各位春本社快乐。” “多谢。” “春本社快乐。” “春本社快乐。” “……” 第二天,麦鸣岛,亚玛特兰。 人们在欢声笑语中装饰大街小巷,在自家门前东西两侧分别挂上写有“春”字和“夏”字的大红灯笼,寓意送春迎夏。 现任政府尊者罗曼的宅邸——希尔诺亚府正门前。 “上点,再上点,往右偏点,诶,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看着刚挂好的位置完美的漂亮灯笼,扶梯子的罗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正从梯子上下来的周像呵呵笑道:“快去,洗净手就可以进屋吃饭了。” “诶。”周像落地,笑着点头,旁边端水等候的仆人立刻上前。 “轱辘轱辘……”这时候有马车声近。 罗曼转头看去。 虽说亚玛特兰在城市规划上,并不依照永兆陆东方诸国的坊市制,没有明确的城市功能区域划分。但能轻易驱车来到尊者宅邸前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平民百姓。 “参见尊者大人。”来者下了马车,朝罗曼行礼。 正是申夏国使臣——典客,宋梁。 “宋典客早好。”罗曼微笑回礼,用的是夏族礼,“昨日听闻宋典客新居落成,本该上门道贺的,但临近春本社,想着明天再去道贺便是双喜临门,故未曾前往,还请勿怪啊。” “哈哈哈哈!尊者大人哪里的话。”宋梁笑着说道,“若是大人登门,那在下就算没有被其他使臣恨死,也要被本朝的言官骂死了。” 然后他又感叹道:“说起春本社,我们那的春本社啊,是今日布置、明日玩耍,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只放今明两天假。” 他呵呵笑着抬头望罗曼门前的大红灯,笑道:“麦鸣岛这边还可以放五天假,实在是羡慕啊。” “因为在春夏之交,麦鸣岛不仅有夏族的春本社,还有西鲁因恩族的奉食节。为了调和这两个节日,有变化也是当然。”罗曼微笑道。 “原来如此,多谢尊者大人的讲解,我可算是知道了缘由。”宋梁笑道,“那今晚的夜景,就算是约好喽?” “嗯。”罗曼笑着点头,同时侧身邀请道,“入府用膳?” “这怎当得,”宋梁连忙拒绝,“第一顿饭,应该是在下请大人啊。” “那就今晚吧。”罗曼站好微笑。 “好,”宋梁答应下来,然后行礼告退:“那不见不散。” “宋典客慢走。”罗曼点头。 待宋梁的马车行远,罗曼揉了揉脸,道:“今晚不得安生了。” “尊者大人不答应不就可以了?”周像一边擦手一边走近罗曼。 “为了搭上申夏国这条线,我可是给了他不少情报,他昨日又花大价钱买了我家旁边的宅子,今夜应该是把申夏国的回应带来了,不安生也就不安生了。”罗曼感叹。 “因为上次神话突袭列国使臣就他一个人知道的事,各国使臣可是颇有怨词啊。”周像轻声道。 “放心,我有办法。”罗曼笑着点头,“实在不行,就躲到海岸别居去。” 他向府内走去:“走,吃饭。” “好。”周像跟在后面,学着宋梁的语气笑着说道,“这怎当得啊。” 罗曼在前面笑骂。 …… 腾岐森林领,火武台。 翊王叉腰望着刚修补好屋顶的木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嗯~”翊王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阳光不错,翊王悠闲在草地上散步。 “唉,没有老婆管,没有老大管,就连屋顶坏了都可以晚几天修,懒在家里是真的舒服。”翊王脸上挂着舒坦的笑容,心情好极了。 直到那一声: “汪!” 翊王顿时僵住。 “汪汪!” 他朝声音来源看去。 “汪汪汪!” 一条不知从哪蹦出来的通体黑色、额上有一撮惹眼的金色毛发的小狗正蹲在草地上,大大的眼睛里全是他。 翊王懵逼,这什么玩意?哪来的?要知道火武台周围全是禁制,等闲不入内,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上来的! 他释放神识,探查小狗,发现对面没有恶意,而且还莫名有一种……父子般的亲切感? 见鬼的父子般亲切感!龙怎么可能生出狗来! 翊王脸抽了抽,脸色僵硬。 “汪汪汪汪!”小狗又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直接带着哈喇子飞快冲向正在思考龙生的翊王。 翊王顿时震惊,连忙摆手:你别过来啊!!! …… 永兆陆东北部,一个不大的炊烟袅袅的村子村口,雄鸡昂首挺胸站在大开的低矮村子栅栏门旁,像敬职的卫兵一样审视着它面前的六人。 六个人,一位中年男子,五个孩子。 “叶叔,多谢照顾。”英俊青年行礼。 “叶叔,多谢照顾。”青年身后四个孩子一起行礼。 “还是过了春本社再走吧。”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轻声道,“再陪陪家中长辈。” “家主嘱咐守孝只守四十天,现在已过了时间,实在不敢叨扰。”英俊青年平静道。 “唉,既然具旭的决定如此,你们的心意已决,那我也确实不好再留你们了。”轻叹一声,中年男子对五人行礼。 是平辈礼。 五人也以平辈礼回之,手上动作很稳。 “与助,我最后再叮嘱你几句。你如今不仅是家主,还是大哥,在外闯荡,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每日都要教导他们读书,讲道理。在路上,不要好奇管事,遇事也要冷静,不要冲动,多思考。行为举止不要死板遵礼,要懂得变通。尽量走官道,不要去走那灵族邪道出没的乡野小道。” “进入灵族领前,要妥当安置弟弟妹妹们,这很重要。还有财不露白,贵重事物不要轻易示人。吃食方面,一定不要过于简单,你和弟弟妹妹们都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差不得,更饿不得。最后,若遇事不能解决,立刻回来。如果太远,就往天都岛去。待明年开春,契约到期作废,我们就能出来了,在这之前,你们要好好生活,在修行大道上更勿要停留,时不我待,要抓住机会。”中年男子温柔说话,说着这些早说过了许多遍的话,像极了唠叨的家长叮嘱将出远门的孩子。 但孩子们并没有觉得烦躁,他们都很安静地听着。 “谨遵叶叔教导。”英俊青年声音诚恳。 他身后四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忽然踮起脚尖,灵动的眼眸希冀望着村子的深处。 “他们怕哭鼻子,被你们笑,没敢来。”中年男子注意到小女孩,于是上前蹲下,温柔抚摸她的头,微笑道,“只让我带来祝福。” 女孩感受着温暖大手的抚摸,轻轻咬了咬唇。 中年男人起身,温柔看着五个孩子。 “希望以后,即使我们远在圣域,也能在世界上听到你们的声音,如此响亮。”中年男子微笑祝福。 英俊青年用力点头,然后和四个弟弟妹妹各自背起包袱,大大小小的五个孩子,步履坚定地离开圣域,去往远方。 五人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陆陆续续有人来到中年男子的身边。 “来了?”中年男子温柔歪头用脸颊贴着靠在肩上的女子,搂住她的肩,轻声道,“他们走远了,看不到了。” “还看得到。”女子指着远处很小很小的小黑点,轻声说。 离别的悲伤中,中年男子看了看身边轻声抽泣的人们,忽然他握拳上举高过头顶,大声道:“不要悲伤!不要难过!要相信他们!他们可是最后的红家人!” “红家人,就是一群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 深夜,天都岛,静安殿。 赵嬷嬷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龙珏哄上床乖乖睡觉,然后拉上罗帏,把放在桌上的衣裳再次整理了一下,悄悄退出静安殿。 感受到赵嬷嬷离开后,龙珏悄悄睁开了眼。 …… 天夏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县城废墟北边临时军营中。 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的郭国公熊耿身着官服,负手在沙盘前,冷漠看着沙盘中央高耸的白色建筑,沉默无言。 他们已经试过很多次登顶这座白色建筑,但无奈实在是找不到路,完全上不去。就算是用天船投放人员,也会莫名其妙投放到了周围。感觉就像是有个庞大的阵法笼罩在白塔上,隔绝了所以人的染指。 现在由天夏国特执衙门和世界政府政府特执部两方木境石门师组成的攻坚小队正夜以继日地检测白塔的情况。 这时年轻校尉掀开门帘,走到熊耿身后行礼:“国公,夜已深,今日该回了。” “不回。”熊耿头也不抬。 “明日春本社,署城郡郡守陈书畅在郡城摆宴,请国公” “开必大地动,桂鱼郡半座郡城,五座县城,二十六个村子,”熊耿转身,泛着寒光的眼睛盯着年轻校尉,声音寒冷,“全没了。” 年轻校尉额生冷汗。 身材并不高大的熊耿注视年轻校尉,眼神核善:“记得他署城郡,也是朝廷划定的重灾区吧?” 年轻校尉忍住身体的颤抖,立即跪下大声道:“大灾当前!署城郡郡守陈书畅不行政务!意图行贿!请国公指示!” “杀。”熊耿转身继续看着沙盘,语气平淡。 “是!”年轻校尉大声答应,退出主帐,不敢停留,立刻点出一队士兵快马向署城郡而去。 熊耿独自站在沙盘前,大帐内的蜡烛无声燃烧着。 “今年的春本社,没有桂鱼郡的份了。”熊耿抬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那他们,也就不要再想过年节了。”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春本社:夏族传统节日,原用来怀念逝去的先辈的节日,现是送春迎夏的美好节日。 奉食节:西鲁因恩族传统节日,意为尊拜神明,在每年的春末。 星辰币:世界政府发行的货币,可在府国内流通,与各国货币汇率不一。) 第十七章 ?不可辜负者 一天后,春晦余,春本社之日,晨。 “卖长面咯~好吃的长面!辞春迎夏的长面!” “秀裳阁推出了今年最适合辞春迎夏的衣裳!保准穿上后,小姐今夜是万众瞩目!公子今夜是潇洒绝伦!来夏时运如长虹、财源滚滚!诶!这位公子,里边儿请!” “卖花灯!漂亮的花灯!小公子,要花灯吗?” “院长!我想要花灯!”龙珏在花灯前停下,眼睛直发光。 早早出了门的龙珏三人在店铺里解决完早饭,刚来到街上,这个卖花灯的年轻商人就挤过一众行人凑了上来。 “做什么?”碧原晴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她示意赵嬷嬷付钱。 “会里的意思,还是想要见一见。”年轻商人一边选出一盏花灯递给赵嬷嬷,一边微笑弯腰接过钱,“还请院长大人恩准。” 会里?圣会! 龙珏心中一动。 “你是郇羞。”碧原晴空看着他。 “院长大人好眼力。”扮作商人的郇羞收好钱,微笑行礼。 “只是见一见?”碧原晴空瞧着假装开心摆弄花灯的龙珏,问道,“没有其他想法?” “回院长话,会里认为,信守承诺非常重要,故暂时没有迎回的想法。”郇羞微笑道,“不过等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力气,总是要见一见,免得寒了大家的心。” “是这个道理。”碧原晴空轻笑点头,“今年的天相不错,吾要上岐峨山顶观星。” “郇羞记下了。”郇羞行礼道。 “龙珏,跟着这叔叔去,还记得素宣鱼吗?他会带你去见她。”碧原晴空转头微笑看着龙珏。 “院长不来吗?”见碧原晴空同意了,龙珏终于安下心来。 “吾在岐峨山顶等你看星星。”碧原晴空揉了揉龙珏的头发。 “嗯!那我晚上来找院长。”龙珏用力点头。 “去吧。”碧原晴空微笑。 “公子,走吧。”郇羞蹲下,微笑着伸出手。 龙珏把手伸给郇羞,两人迅速消失在嘈杂的人海里。 “大人。”赵嬷嬷上前一小步,皱眉低声道,“圣会怕是不想让珏留在天都岛了。” “吾欲教他与江湖斗,而圣会自己就是江湖里最大最强的鱼群。他们怎么可能甘心。”碧原晴空一边往林栖梧家走,一边要过花灯摆弄。 她微笑:“至于要留不留在天都岛,他们应当明白。” “吾怎么说,也还是个天下第一。” 另一边,郇羞先是在行进过程中将所有花灯交给了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然后才带着龙珏走出西阳主道,在行人较少的不知名的宽巷子里上了马车。马车慢吞吞拐到中明主道,顺着人流前进,然后在半路进入另一处巷道,下了马车二人又换乘轿子绕了几个圈,如此折腾后,才终于在岐巍某处冷清地方下了轿子。 然后龙珏又在郇羞的带领下走入一间民房,再入地道,一刻后走出地道,出了一家大宅子,又拐到另一座大宅子角门,对了暗号,隔壁的大宅子悄悄开了门,两人才得以进入。 入了这座宅子,绕过照壁,迎接龙珏的就是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被转昏了头的龙珏仔细看去,只见他面前十几来号人整齐列队在空旷的前院里,齐齐跪拜。 郇羞也立即松开龙珏的手,在侧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山呼万岁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下面的十几来号人跪着一动不动。 龙珏站在照壁前也一动不动。 两方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龙珏先说话,他看向跪在脚边的郇羞,淡淡道:“素宣鱼呢?” “微臣参见殿下。”跪在前面的素宣鱼立即挺直上身,仍低着头。 “来了多少人?”龙珏扫视面前的圣会权贵。 “回殿下,天地惩罚圣会内阁七人,及留守岐巍之人员,共二十四人,在此恭迎殿下。”素宣鱼恭敬道。 “内阁?”龙珏在众人前面踱步,语气平淡,“我降临之后,尔等为何不至?” “臣等死罪。”素宣鱼顿首,“降临之前,叶人天叛变,一切准备皆失效,臣等仓促之间,只能暂请殿下居于天都岛。” “叛变。”龙珏点点头,“也是,兆历七百二十二年,圣会初创,至今已一千二百余年。有异心之举,可以理解。如今叛变者几何?” “回殿下,如今叛变者,唯神话势大。” “神话?说来听听。”龙珏有些好奇。 “回殿下,圣会原有“察夕央历军”五部,由夕部领导圣会行事。在兆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夕部激进派于伊布坦王国反叛,圣会五部死伤甚重,最后激进派杀出重围,自立门户,号“神话”。 此战后,圣会进行整改,分五部为十部。一年后,又立内阁。 内阁七人,为殿下决策会中大事……” 随着素宣鱼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的思绪也不由回归到那荡气回肠的久远过去。 片刻后,素宣鱼语毕。 “起来吧。”龙珏点点头。 “谢殿下!”众人起身。有久坐谋划的普通人跪久了没有力气,还需要旁边的人扶着起来。 龙珏向里走,人们赶紧让开一条路,在路两侧行礼。 龙珏颔首受礼,大步走进厅堂,径直入内,坐到主位上,旁边侍女便立刻奉上茶水,然后低头退到后面。 首先进入的是内阁七人。 “臣,内阁首席掌司素宣鱼,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文之行,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轩轲居诸,参见殿下。” “臣,内阁尊者郇茨,参见殿下。” “臣,内阁部长庄佼,参见殿下。” …… 内阁七人见过,列在一右侧。 余下的留守人员,在厅堂外朗声自我介绍,一一见礼。 现年十三岁的龙珏坐在主位,堂下站着七位当世人杰,堂外站着天下千年宗门天地惩罚圣会的岐巍留守。 听着一声又一声“殿下”,龙珏面容平静。 将被碧原晴空教导要杀死江湖中所有鱼的龙珏,在今天成为了江湖中最强大鱼群的魁首。 “殿下,臣有一事请禀。”素宣鱼上前一步请示。 “你说吧。”龙珏点点头。 随后素宣鱼边将十字式变百曲式的事情仔细讲给了龙珏。 “其实没多大关系,”龙珏听完后,淡淡道,“《世国录》有笺注,‘枯木老树,伐之新柴’,就是说,制度腐朽不堪,那就进行改变。顺应局势做出变化,墨守陈规没有将来这种道理,我是知道的。结果也很不错,现在我能够不被神话劫走,也全是靠你们的随机应变,就不必忧心了。” “另外,在众人皆未认识到十字式问题的情况下,素宣鱼和庄佼能够顶住压力试行百曲式,是难能可贵的。哪里需要弹劾呢?不仅不能弹劾,还要多加赏赐,你们做的很好。” “遵。”众人行礼。 素宣鱼又开始汇报诸如暂不迎他等一系列事情。 龙珏一一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过了片刻,素宣鱼终于没有再汇报事情。难得的安静中,龙珏松了一口气,靠着椅背,开始把玩手边的扇子,思绪发散。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万众瞩目的圣会之主龙珏忽然想到。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知道龙珏还记得什么。 迄今为止,龙珏所记得的东西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者自己,二者圣会。 自己方面,名为珏,是寒燚,有控血之力。 圣会方面,忠于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 之前那一晚的梦,龙珏至今都在思考,断刃平原的山,草地树下的茶,这些代表了什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些都没有答案,那现在该怎么做呢?如今之计只有一条就是暂留在天都岛,顺时而动。 “嗯~”正想着,龙珏忽然感到睡意袭来。 他揉了揉眼睛:“你们都做事去吧,素宣鱼和我去后面,我睡会。” 说完,他便起身,迈步就走。 “遵。”文之行神色平静,行礼后起身,带着众人告退。 “遵。”素宣鱼上前,然后保持落后龙珏一步的速度,在侧后方小声为他提示方向。 不一会儿,绕到圣会准备的豪华房间前,困意越来越大的龙珏径直入门,在关门时还不忘对素宣鱼郑重叮嘱:“不要忘了叫我起床去岐峨山,今晚要看星星。” “遵。”素宣鱼行礼。 龙珏进去,门关了。 素宣鱼走到庭院里,伸出手感受太阳的温度。 今天的朝会,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已经明白碧原晴空不要立刻迎回龙珏意思的她,这段时间也察觉到了会内的暗潮涌动。 长久以来,圣会一直处于无主的状态,各部权力十分之大,如今初得寒燚,高层权力迅速集中,这必然会触及到已经习惯了手握大权睥睨天下的某些人的利益。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圣会不仅不能保护龙珏,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毁灭他。碧原晴空执意把龙珏留在天都岛,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理解。 这时厅堂外面,文之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轩轲居诸。 轩轲居诸笑眯眯地注视文之行。 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文之行还是只说了一句:“夕部的事你是答应下来了的,自己去办。” 于是笑眯眯的轩轲居诸顿时变作苦瓜脸。 文之行直接转身离开了宅邸。 龙珏的举措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捧素宣鱼,而素宣鱼也毫不含糊,立刻将近日许多重要事务汇报给龙珏,日后龙珏回到圣会亲政后,必定能明白素宣鱼的举动是多么忠心,肯定会更加器重素宣鱼。 而作为素宣鱼父女的坚定“政敌”的文之行,其实早在他同意将龙珏送到天都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因为整个圣会,也就素宣鱼和腾岐院长站得最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素宣鱼可以凭借这个关系直接和龙珏建立起第一道信任的沟通渠道,今天龙珏为素宣鱼而造势的举动,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情势所迫,文之行只能选择退让,让龙珏去天都岛,使素宣鱼成为圣会天降计划的最大得益者。 所以不支持素宣鱼的他现在才会给支撑素宣鱼的轩轲居诸摆出一张臭脸。 只是他最后也只能用夕部来恶心恶心一脸贱笑的轩轲居诸了。 目送文之行等人离去,轩轲居诸叹了口气,从另一个地方出了门,是要去拦住那群一听到寒燚就“尖叫发狂”的夕部疯子。至于如何拦住,都是后话了。 而房间里,忽感睡意浓厚的龙珏迷迷糊糊上了床,衣裳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一头倒入梦乡。 天空湛蓝,太阳斜斜躺在稀松的白云上休憩着,偶尔会打量几眼下方的少年,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龙珏起身四望,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这里。” 依旧是在小山丘的丘底,周围及腿深的青草没有一丝丝改变。 龙珏伸手,一只蝴蝶落在他手上。他鼻翼微动,茶水和青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他抬头望去,不出意料,在丘顶一颗极其高大的梅花树下,有一桌,坐有一人。 龙珏这次没有直接上去丘顶。 他转身向极远处望去,视线所触皆是草地。 龙珏挠了挠头,又回头看了眼梅花树,然后开始往小山丘的反方向走。 “我就不信我走不出这个鬼地方。”龙珏一边走着一边嘀嘀咕咕。 随着身体挤开草丛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走了许久都没走到边界的龙珏也是有些烦了,不由停步,脱去外袍,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这里,他也穿着如外面一般的衣裳。 “哪里是个尽头啊?这样走出不去了啊。”他皱眉自语。 “出去做什么?”有声音自天上来。 当龙珏抬头的一瞬间,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又在前面响起。 龙珏脚下一顿,猛地抬头,震惊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树下吗?我都走了这么远了!” 中年男子耸了耸肩,无奈道:“你不过来,那就只能是我过来了。” 龙珏立刻掉头就走,嘴里闷着声哼哼:“这次我不抬头,看你怎么来。” 中年男子顿时哈哈大笑,被龙珏逗得不轻。在龙珏身后,他坐下,端茶。于是龙珏身子瞬间僵住,迈在空中的脚就是着不了地。 中年男子笑着吹了吹茶,于是龙珏又僵硬转身,向中年男子机械走去,径直坐在他对面。 忽然失去了身体控制权的龙珏恶狠狠盯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抬头感叹道:“今天太阳好大。” 下一刻,背后那颗巨大的梅花树瞬间出现在他背后,葱郁的树冠温柔荫庇着他们。 中年男子含笑伸手抬头,宠溺地拍了拍垂下的枝条。 他又看向龙珏,再次问道:“出去做什么?” 龙珏身体瞬间恢复正常,他“唰”地一下就跳起来,双手握拳,脸上很是气愤。 但他也自知走不了,还是一屁股坐下,烦躁地对中年男子道:“你说呢?” 中年男子无奈笑道:“上次突然把你赶出去的事啊。最后不是说过对不起了吗?怎么还斤斤计较。” “你什么时候……”正在反问的龙珏声音逐渐低下,看来是想起了上次在最后中年男子对他说的“对不起。” “看吧。”中年男子微笑摊手。 “那又如何?”龙珏视线漂移,“谁叫你说话不挑时间,非等到要走了才说。” “我们总是在追着时间跑嘛。”中年男子轻声道。 龙珏看向中年男子,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是好奇。 “说回正题,这次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谈谈天地惩罚圣会。”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 “你就是寒燚太上。”龙珏淡淡道。 “看来你猜到了。对,我是寒燚太上。”中年男子微笑道,“而你是我后辈。至于其他的,你现在就不要想知道了。” “什么都没说嘛。”龙珏的语气充满不屑。 “这些你以前都知道,以后也会知道。”太上微笑道,“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圣会。” “圣会?我见过了,你要说什么?”龙珏问道。 “圣会是我当年的一个尝试,现在看来,这个尝试很重要,”太上微笑着屈指敲桌,“你可别怎么开心就怎么用。” “什么样的尝试?”龙珏好奇问道。 “草根开局还是少爷开局的一次尝试。”太上想了想,道。 “看来这次是少爷开局。”龙珏舒舒服服趴在桌上,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空杯。 “诶,咱俩商量一下,下次想要见我,能不能不要这个睡觉过程啊?在梦里都不让我做个好梦,这次又是这样,一睡就来。”龙珏抬了抬手,有些嫌弃。 “可以,下次我改进,争取让你满意。”太上一口答应下来。 “哼哼。”龙珏满意地哼哼。 “碧原晴空和你很像。”太上看了眼龙珏,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有意无意道,”凡人里面,她是顶尖的。” “说个事儿,我之前听到的那个‘放我出去’的声音是谁的?”龙珏不想说有关碧原晴空的事情,立刻转移话题。 “那是你的兄弟有些烦你了。”太上顺着龙珏,微笑回答他的问题。 “我还有兄弟?他被关在哪里了?”龙珏放下茶杯,一脸好奇地指着自己。 “会见面的,等时机到了,你就可以见他。”太上微笑道。 会见面的,只是到时候你们应该都不会太高兴。 太上在心里默默补充。 “那不说他了。你还要说些什么?”听闻还要等什么“时机”,龙珏顿时没了兴致,继续摆弄茶杯。 “说不完了。自己刚才要调皮,现在时间不够,一时说不完。既然如此,我就将今天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传入你的脑海,醒来后自己去想想,总会记得一些。”太上晃了晃桌上已经没多少茶水的茶壶,有些遗憾,“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修炼方法并不在永星界的修行体系中。” 龙珏看向太上:“那你说啊。” 太上倒出最后一口茶,抿了抿,闻了闻,笑了笑,道:“自己想嘛。” “我”龙珏直接人傻了。我能想出来还问你? “退!”太上用力一挥手,阻断龙珏接下来的话。 又是一片漆黑。 “我不服!” 阳光逐渐昏暗的房间里,罗帏后的龙珏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嘴里吐出没说完的话。 他动作一顿。 掀开被子,掀起罗帏,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安静。 龙珏揉了揉散开的长发,似乎也被这安静所感染,叹了口气,没有再表达对太上的不满,但也没有去回想太上塞到他脑海里的信息。 他起身整理衣裳,脱下披风,用手挽着,然后拿起丝带,推开房门。 不出意外地传来一声“殿下。” 龙珏一看,是素宣鱼在对他行礼。 “帮我束发。”龙珏苦恼地揉了揉满头长发,把丝带递给素宣鱼。 “是。”素宣鱼起身接过了这本该是侍女的任务,走到龙珏身后为龙珏束发。 “他们后来都说什么了?”龙珏递给素宣鱼丝带。 “没说什么,只是这段时间事务繁忙,大家都在请示什么时候归政于殿下。”素宣鱼接过丝带,细心地将龙珏的长发用丝带绑起。 “归政不急,你们先弄着,这段时间我还是要留在天都岛。重要事情你们做好批注给我抄一份就行,这段时间你们就先辛苦了。”龙珏打了个哈欠,“什么时间了?” “刚过木时段十九时。”素宣鱼绑好了龙珏的头发,退后一步轻声应道。 “该走了。”龙珏晃了晃头,转身看向素宣鱼。 “用过晚膳再走吧。”素宣鱼轻声道。 “带四份,我上岐峨山吃,你也一起来。”龙珏略微思索,然后摇头,同时示意素宣鱼引他出门,“再拿些花灯去,山上挺黑的。” “是。”素宣鱼应下,然后带着龙珏准备出宅子。 路上见到的圣会人员都跪下向龙珏行礼,龙珏也都停下将这些人一一扶起。 素宣鱼在一旁偷偷瞄着龙珏,心中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龙珏的极力拒绝下,圣会人员遗憾地取消了对龙珏的贴身保护,最后只有素宣鱼和龙珏两人前往岐峨山。 两人坐上与来时并不一样的普通马车,很快便从西夷门出了岐巍。 岐巍往岐峨山的官道上,龙珏轻轻掀起马车一边帷幔,更加清晰地让路边的欢声笑语飘进车厢。 “这个时间,一路上的游人还是不少啊。”龙珏看着道路旁伛偻提携的人们好奇道。 “春本社原为纪念逝去先辈的节日,后来由于其内容与其他节日重复,又恰好位于春夏之交,最后演变为了单纯的辞春迎夏的节日,只在晚上保留了燃放花灯的环节。”素宣鱼解释道,“但岐巍人很重传统,每年还是会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前去祭拜逝去的先辈。东边的岐峨山脚墓地很多,这些人想必就是去那里祭拜了。” “原来是这样。”龙珏趴在车窗上对着外面好奇看向马车叽叽喳喳的小孩们咧嘴笑。 日渐昏暗,岐巍往岐峨山的官道上,道路中间的马车摇摇晃晃,两侧的人们挎着篮子说说笑笑。 挺有悠闲出游后归家的模样。 岐峨山顶,缘木亭。 碧原晴空坐在亭中,冷风冲下云端,在将侵入缘木亭时被设下的防风阵法挡开。 “院长,该用膳了。”赵嬷嬷上前轻声道。 “会有人送来的。”碧原晴空笑着收回千里信,吩咐道,“生个火,怕是上来都凉了。” “是。”赵嬷嬷行礼。 官道上,摇晃的马车中,龙珏回头看了看放在马车车厢一边的饭食,再次忍下想吃饭的冲动。 几个刻时后,岐峨山脚。 龙珏兴冲冲下了马车,提着饭盒就往山上冲,素宣鱼提着花灯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在山脚两侧墓地里的小孩站在大人身边,望着龙珏衣裳的眼里充满了羡慕,然后在父母的呼唤声中回到墓前,认真烧纸祭拜。 而龙珏二人在岐峨山山道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拐入林中消失不见。 …… “喂,洛兰,要是等下没有星星,车兰会气死的。” 麦鸣岛亚玛特兰以西低矮的山丘——矩丘山的草地上,躲开使臣高官贵族应酬的罗曼举着酒杯朝着北隆列?洛兰打趣道。 “又不是你表白,猴急什么呢。”躺在毛毯上的洛兰仰望天空,放下千里信,悠悠道,“我女神给我说今天有好看的星星,保证不让我失望,我带上你们纯属好心。再说车兰这个当事人都比你耐性好多了,不急不闹。” “你个单身几十年一直在表白但从来不成功的单身狗肯定不能理解。”靠在树上的罗曼微笑道。 “受不了你。”洛兰闭上眼,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回道,“我和我女神那叫心心相印!” 罗曼微笑着看向不远处正在嘻戏打闹的的念车兰和水湍,眼中满是宠溺。 …… “大哥,我吃完了。” 永兆东陆,申夏国北境一处小山丘上临时搭建的四顶小巧帐篷旁,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端起自己的碗给楚与助看。 “小妹很乖。”楚与助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开心笑得眯眼,感受着大哥的抚摸。 “大哥,我也吃完了!”一边的少年不服输似地举起自己的碗。 “嗯,三弟也乖。”楚与助也摸了摸三弟的头,三弟嘿嘿笑了。 然后楚与助看向正在吃碗里肉饼的两个弟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慢慢吃,不要急。吃完饭,我们一起看星星。” “大哥大哥,有星星的话,具旭爷爷也能看到吗?”小妹忽然充满希冀地看向楚与助。 其他三个孩子这时也抬头都看向楚与助,眼里有光。 看着弟弟妹妹们眼中的希冀,楚与助微微有些愣住。 然后他对着弟弟妹妹们用力灿烂地笑:“能看到!一定能看到!” …… 玉时段二十二时一刻。 “歇、歇歇。”龙珏放下饭盒,靠在路边的树上喘着粗气。 “殿下,我背您上去吧?”素宣鱼小脸微红,微微喘气。 “爬得上去。”歇了一会儿,龙珏擦了一把汗,给自己打气。 “殿下,不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在星星来之前上到山顶。”素宣鱼有些无奈。 “你又不知道星星什么时候来。”龙珏翻了个白眼。 素宣鱼苦笑。 这时忽有熟悉的人声自前方传来:“累吗?” “嬷嬷!”龙珏惊喜看向前方山道拐角处渐渐清晰的来人。 素宣鱼一言不发地举起花灯迅速靠近龙珏。 “见过……梁国太傅。”素宣鱼行礼,随着来人逐渐接近,面容也逐渐清晰,不出龙珏意料,正是赵嬷嬷。 只是……有点黑。 “嬷!嬷?”龙珏向赵嬷嬷伸出的双手僵在空中,他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他就没见过这么黑的嬷嬷! “天很黑。”赵嬷嬷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话不多说,直接上前一手抓住素宣鱼一手拎起龙珏,道,“院长大人让我来接接。” “饭!嬷嬷!饭!”龙珏急道。 “我等会儿来取。”赵嬷嬷淡淡道,“你们抓紧了。” 龙珏连忙抓紧赵嬷嬷的手臂,素宣鱼也伸出一只手搭在赵嬷嬷手臂上。 然后赵嬷嬷深吸口气,体内内力迸发,腿上用力:“走咯!” “咻!” “啊!~啊!!!” 破空声与龙珏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端坐在山顶亭中的碧原晴空隐隐约约听到了龙珏的尖叫声,不由地脸上带笑端茶呼气:“小赵的赶路方法,可谓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啊。” 很快,尖叫声由远及近,一道狂风也自山道上袭来。 碧原晴空伸手,护住赵嬷嬷辛辛苦苦点起的火堆。 “止!”赵嬷嬷低喝一声,三人身形在狂风中显现。 整个山顶都在狂风中呼呼作响。 碧原晴空护住的火苗在风中依然坚挺向上。 “松手吧。”赵嬷嬷笑眯眯道。 “多谢梁国太傅。”素宣鱼退后行礼,脸色有些苍白。 龙珏哆哆嗦嗦地松开赵嬷嬷,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下,不敢再看赵嬷嬷一眼。 “院长,嬷嬷是不是黑化了?”龙珏忽然小声问道。 “为什么这样想?”碧原晴空看向龙珏,很好奇。 “因为嬷嬷脸变黑了啊。”龙珏小声嘀咕。 耳力很好的赵嬷嬷的脸瞬间更黑了。 “哈哈哈哈!”碧原晴空没忍住,顿时哈哈大笑,指着旁边的火堆道,“这是让你嬷嬷变黑的‘罪魁祸首’。” “哈?”龙珏傻眼了。 “哈哈哈哈哈哈!”碧原晴空又没忍住,拍腿大笑。 旁边的素宣鱼低头憋笑。 “咋了?瞧不起人是不是?”赵嬷嬷脸一红,倔强解释,“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吗?我几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狼狈点不是很正常吗?” “院长,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您说如果天都岛只有我们三人的话,我们都会饿死了。”反应过来的龙珏看着碧原晴空认真说道。 碧原晴空笑声更大了,素宣鱼“噗嗤”一声再忍不住,肩膀都抖起来,赵嬷嬷脸更黑了。 “烦不烦烦不烦。”赵嬷嬷黑着脸挥挥手,回身去拿放在山道上的饭盒了。 三人还在笑。 欢声笑语中,赵嬷嬷带着饭盒回到山顶,然后又和龙珏捡来一大堆树枝,将火生得更大,四人围在一起,温着饭盒,偶尔谈笑几句,偶尔哄笑几句。 夜晚的山顶,风又大又冷,但在碧原晴空的阵法和火堆中打个弯儿后,再大再冷的风也变成了轻柔温暖的风。 用过了饭,没有点生存技能的四人又找来很多树枝摆在一旁,以免深夜树枝烧尽没有办法添加。 然后她们就开始谈天说地。 偶尔说到历史方面的趣事,龙珏还可以开心地加入谈论。 四个单论年龄几乎相差三代的人,之间也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现在她们却如同亲友一般在这座山的山顶聊得开开心心,一齐等待春夏交替之时。 令人羡慕。 茶壶已经添了几道水,四人正在谈论岐巍哪家店的小吃不错。碧原晴空忽然起身,一边示意三人随她走,一边微笑向亭外走去:“星星要来了,拿上花灯吧。” “星星!星星!”龙珏兴奋跳起,接过素宣鱼和赵嬷嬷递来的几个花灯,抱着花灯一蹦一蹦跳出了亭子。 赵嬷嬷和素宣鱼微笑跟在后面。 “看。”碧原晴空指天空。 苍穹之上。许许多多闪闪发光的星星几乎将月亮的柔辉都掩盖了。只有一颗两颗星星围绕在月亮周围,一闪一闪,衬托着温润的月光。天幕中,不同方位的几颗星星各自组成一个个星座,在天空的幕布上勾勒出绝妙的图画,有的似游鱼、有的似腾龙、有的似卧虎、有的似桥梁,千奇百态,各有美妙之处。 “哇~”龙珏仰望满天繁星,声音里满是感叹。 “这是天宫三十七星耀光。”碧原晴空微笑着数天上的星星,如数家珍:“也就是由三十七颗星星组成的天宫,其中一星胆气曰豪,二星心病曰念,三星坚守曰期,四星流弊曰课,五星泰安曰宁,六星……” “院长,每颗星星都有名字吗?”龙珏听完碧原晴空的介绍,看向碧原晴空好奇问。 “嗯,就像每个人都有名字一样,天上的每一颗星星也是如此。它们在天穹闪耀千百年,有时隐于夜幕之后,有时现于穹顶之上。”碧原晴空温柔注视着天穹繁星。 她轻声感叹:“满天星辰皆是耀光的记忆,流星也不过是一场远行,回到家时,带来远方的拂面微风。” 龙珏痴痴地望着星空。 “唯有繁星和大道,不可辜负。” 碧原晴空帮龙珏托住花灯,悄悄输入少量内力。然后龙珏将花灯用力向上一推,花灯迅速升空,在高点又逐渐慢下来,最后在天穹之下飘飘荡荡,用力向群星闪耀着自己的光。 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四朵花灯在岐峨山顶上逐一盛开。 岐峨山脚下,四处游历的少年郎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的花灯送入天空,双手枕着脑袋做着自己潇洒的大侠梦;宅邸内,待嫁闺中的少女小心松开精致花灯,望着它饱含柔情地一步一步漂向温柔的夜空,心生羞涩与憧憬;院子里,忙于工作的圣会人员驻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甩了甩手臂,望着自城市天空悠悠升起的花灯,疲惫似乎也减少了许多;陋巷里,衣裳打满补丁的小男孩放不了花灯,就痴痴地坐在土墙上双手撑着脑袋,希冀望着被花灯逐一点亮的天空,忽然瘦小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转头,微笑的母亲将一盏漂亮的花灯递给惊喜的儿子,儿子欢呼声中,她转头笑眯了眼,温柔看着自家闷头做活不说话的男人。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一个个花灯带着人们的对未来的一个个美好愿望缓缓升入天空,满天花灯与群星交替闪烁,世界仿佛一点一点被点亮。 岐峨山顶上四朵花灯,岐峨山脚下万朵花灯,就照亮了一整个世界。 “春天的最后一天,夏天的第一天。”碧原晴空轻声感叹,“未来的愿望已经许下,生命还在继续。” 漫天繁星朵朵花灯皆随三十七星耀光闪耀,天穹上下,一片星海。 最后的最后,朵朵花灯随风直上,在空中一边燃烧一边继续升上天空,于是天穹上下,皆是群星。 龙珏仰望满天的星星,眼里都是星光。 世界上等待夏天的人们,也在仰望同一片繁星。 …… 某座城里,风尘仆仆的左花枝坐在酒楼靠窗处,就着满城的欢笑默默饮酒,明亮的眼睛倒映出花灯朵朵。 …… 开必县遗址外军营,帅帐里,坐在椅上闭眼小憩的熊耿斑白的鬓发在摇曳的烛火里泛着微弱的光,悄无声息潜入的一名年轻男子在桌上放下一张地图,随后悄悄离去。 军营内外一片安静,只有兵士巡逻经过的脚步和兵甲碰撞的金戈声偶尔响起。 …… 斯哈刚王国,古斯芬尼城,王宫里。 负手站在殿外的奥利?亚唯仰望着漫天繁星,沉默不语。 王后薇薇从背后抱住吖唯,头轻轻贴在他肩上。 将军府中,身着素衣的将军夫人走出灵堂,伸出手,想在漫天星海里捞起一颗星星。 …… 某座宅邸里,教主坐在椅上,看着被抢走花灯的小屁孩畏畏缩缩地跟在面若寒霜的漂亮小女孩身后,大大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小、小弦,你都放了花灯了,可以把我的还给我吗?”小男孩委委屈屈的。 小女孩黑着脸停步转身,一手托着花灯,冷冷道:“只要你发誓,不会许愿我嫁给你这个愚蠢的愿望,我就把花灯还给你!” 于是小男孩终于哭了,一下子瘫在地上:“呜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的脸色随着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黑,终于,她忍不了了,直接用力把花灯给扔了出去。 然后一只欠揍的黄色小雀突然出现,小爪子用力抓住了花灯,然后得意地对小男孩一笑。 “哦!”于是小男孩开心地跳起来,接过花灯,任由小雀停留在他头上,然后他小心地瞟了眼脸色黑得吓人的小女孩,见她没说话,就迅速抱着花灯跑到了一脸无奈的教主旁边。 “耶!放花灯啦!”然后他就在小女孩的注视中,放飞了花灯,闭眼许了一个愿。 黄色小雀开心地绕着他飞来飞去。 教主无奈笑着朝一边生闷气跺脚的小女孩摊摊手。 徐淡钥推着瘫坐在轮椅上的楚晒出来,看着这一幕面带微笑。 …… 岐州某地,房间里,碎裂的桌子旁边,背部着地的憋红了脸的轩轲居诸努力低着头,以免对方死死揪着代表他尊严的胡子的那只手一下用力直接给他薅没了,同时他一只手用力抓住对方的头发,一只手压住对方不断发力抬起的另一只手,双脚则压在对面的膝盖窝,迫使让对方跪倒在地。 “服不服!”轩轲居诸抓着对方头发的手微微用力,低吼。 “服你大爷!”对面——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忍着头发根脱离的酸爽感,怒骂道,“打架还薅人头发,轩轲居诸你不是男人!” 要不是刚才这狗东西突然薅他头发,他就不会陷入现在这般尴尬境地。 “呵呵!彼此彼此!”被抓住了尊严而不敢抬头的轩轲居诸冷笑。 要不是打不赢这狗东西,他就不会出此下策了,结果这家伙精灵得很,直接反手一把逮住了他的尊严。 “你个狗东西!快松开我!”老者——夕部首座十分憋屈。 “那你现在别去找殿下!”轩轲居诸喘气回道。 “你做梦!”夕部首座怒吼。 “那我就不松开!” “你个狗东西!诶!你别动!别动!别扯了!要掉了!我头发!啊!轩轲老狗你不是人!” “哈哈哈……诶!我的胡子!我的胡子!我不动了!不动了!你别动啊!” 守在门外的夕部人员捂住耳朵,蹲下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抬头数星星。 …… 矩丘山上,洛兰举着酒杯向罗曼吹哨挑眉。 罗曼则微笑着回给洛兰一个大拇指。 一边的宋千单就着眼前这一对恨不得贴在一起的年轻人,笑骂着赶紧喝了一大口酒。 念车兰和水湍共同放飞他们的可爱花灯,然后在花灯的光耀下,帅气男孩红着脸大声对漂亮女孩说着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情话。 情话说得口干的念车兰紧张地对水湍说出最后一句:“我想娶你!” 水湍羞红了脸,俏皮地眨眨眼,瞧着心爱的男孩紧张得双手无处安放,于是她一把抓住男孩的手,鼓起勇气笑着回答:“我想嫁给你!” “噢!噢!噢!”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旁边三个老家伙都兴奋地举杯起哄。 水湍靠在念车兰怀里,看着花灯飘摇直上,听着三个老人的胡言胡语,两人笑得很灿烂。 …… “星星!有好多星星!”红家的小家伙们指着天上繁星,兴奋得蹦蹦跳跳。 “看!大哥!是具旭爷爷!” “还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具旭爷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家里的叔叔婶婶们,小妃助会听话的,你们可不可以保佑大哥啊。”楚小妹低头闭目握拳虔诚许愿。 其余人纷纷效仿: “具旭爷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家里的叔叔婶婶们……” 这时有微风起,这些祝愿像是花灯一样,飘飘飖飖随风飞入星空。 孩子们都在虔诚地祈祷。 只有楚与助还仰着头,望着满天繁星。 他听见了弟弟妹妹们的愿望。 他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他要实现这些愿望。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天宫三十七星耀光:永星世界的最重要的星星,占星全靠它们。) 第十八章 ?寒燚是死物 四月二日,晨。 天都岛上听澜阁。 龙珏把作业递给碧原晴空,然后紧张地站在一旁。 作业是昨晚才赶好的。 龙珏写的不多,写的久是因为他字写的不是很好看,同时遣词造句也有些难度。 “是该教教你怎么写文章了。”碧原晴空看完了龙珏的作业,短暂沉默后,还是忍不住感叹。 龙珏有些尴尬地摸脑袋。 “吾有个问题。”碧原晴空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注视着龙珏,“晚上为什么不睡觉呢?” 龙珏原以为是作业上的问题,没想到碧原晴空不按套路出牌,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脸上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被发现了。 “啊……这个啊,”龙珏斟酌语句,“是因为要修炼。” “修炼,那你是印灵,还是什么?”碧原晴空看着自己的茶杯。 没办法,只能和盘托出了。 龙珏深吸口气,道:“我有一种能力,可以感知他人身体血液流动,也可以控制自己的血液离开身体进行一些变化,我称为控血,晚上不睡觉,就是在熟悉控血术。然后我体内有些力量,可供控血之术使用。” “控血……倒是一个没听说过的。”碧原晴空想了想,微笑道,“可以展示吗?” 龙珏点点头,抬起自己的手指,体内力量流转间,一两颗血珠自指尖飞出,在空中猛然扩大变化,变换成书、桌、烛台、刀、剑等等物品。液有淡淡异香。 这一过程中,碧原晴空仔细观察龙珏,在龙珏释放力量时,她确切感受到了龙珏体内力量的存在,不过十分微弱。 不使用时则如不存在般微弱,使用时方才有些许感应,这力量……不同于大部分人啊。 这就是寒燚的特殊吗? 碧原晴空思考着,控制茶杯浮在龙珏面前:“变换刀剑,劈砍试试。” 龙珏点点头,眼睛盯着在空中变换为刀剑的血液,身体没有动作,而血刀斩向茶杯。 茶杯从中分开,血刀如割纸断发般锋利。 碧原晴空指尖一点,茶杯不落地。 “切口很整齐,也没有什么血液的残留。”碧原晴空放下茶杯。 她起身:“房间太小了,我们去御花园里试试,收回能力吧。” 龙珏还是伸出手指,空中的血刀瞬间变回到血珠自指尖回到身体。 然后他跟着碧原晴空出了房间。 走了片刻,两人进入御花园,选好一处略宽阔地方,碧原晴空又上下打量一番龙珏,点点头道:“你试着感受自己的力量。” “这好像感受不到。”龙珏一边说着,一边闭眼仔细观察体内。 这时赵嬷嬷来了。 碧原晴空朝赵嬷嬷点点头,而后二人向外走。 离了龙珏几丈,碧原晴空开门见山:“珏体内的力量有问题。” “珏发生了何事?”赵嬷嬷不解。 “方才吾让珏使用能力,他体内力量如内力般因维持能力而减少,这是正常的。但是吾发现珏不使用能力时,他体内力量还是一直在减少。”碧原晴空皱眉道,“内力以天地灵气炼化而成,为印灵者,则聚于人体丹田和灯盏,为内武者,则聚于人体丹田及诸门。此二者,皆与外界天地平衡如一,满时则止、亏时则纳。所谓修炼之道,基本之理就是通过功法运行,扩充丹田,积蓄更多的内力,以支撑修炼者点灯、开门,在大道上往前走。” “武者开了一门、印灵者点了一灯,即使不运行功法,其身体也可通过门、灯自行吸收灵气炼化为内力,以达到体内与天地之间的平衡守一,这是三法的生生不息之理。” “内力无故减少,违背生生不息之理,第一可能为油尽灯枯,大道遥遥,丹田干涸,灯、门不固,内力携精气化灵气归天地;第二可能为丹田有漏,大道或印灵破碎,归于常人。” 赵嬷嬷心神一震,回头望着闭目的龙珏。 她本是武者,没有碧原晴空的本事,看不出来龙珏的问题如此严重。 “作为寒燚,他应当两种都不属于。”碧原晴空轻拍赵嬷嬷的肩,道,“唯一的解释,珏体内力量不是内力。也就是说,他的修炼之法,独立于永星的修炼体系,就像九家修炼体系独立于永星修炼体系。” 赵嬷嬷收回视线,缓缓道:“他是寒燚,确有这个可能,只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所谓‘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神历一千零七年,天地始定修行三法,为镇魂控气、内武练气、石门养气,后世遵而行之,这便是永星修炼体系。” “后来三法又衍生出外武、养正气等新的修炼法子,但这些创新本质上只是三法的衍生,三法依旧是撼之不动的根基。武夫的外武霸意、天机山的观心之法、读书人的浩然正气无论多么离奇,皆是如此。” “九家是神赐之福,有自己的修行体系,但其呈现的形式,还是三法。比如古家的古之力还是需要通过印灵来表现。那么龙珏,他的修行体系应该也与三法有关系。” “所以这个时候,就是这本书出场的时候了。”碧原晴空忽然一脸微笑。 “啊?”赵嬷嬷有些懵。 “这本书是圣会长老给吾的,说是要等到该打开的时候再打开。想来就是这个时候了。”碧原晴空凭空一点,一本薄薄没有书名的小书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我想,院长大人肯定翻过了。”赵嬷嬷顿时想起了之前那些日子里碧原晴空对龙珏进行的奇奇怪怪的“考验”,不由苦笑扶额。 “咳咳!”碧原晴空一本正经道,“好奇嘛,看了一两页,上面说什么‘寒燚可以助植物生长’之类的。” 碧原晴空面不改色心不跳,瞄了一眼龙珏,见他还在努力感受体内力量,没有危险,她快速翻开了小书。 “寒燚能力可以还颜。” “寒燚祝福可以实现。” “寒燚力量可以举山。” …… 前面依旧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翻到最后,碧原晴空手指一顿,面露微笑。 “找到了?”赵嬷嬷忙问。 “嗯,是之前没有的,我看看。”碧原晴空笑着观看起来。 “寒燚不纳天地灵气,其血之力是补充。”碧原晴空缓缓念出来。 “不纳天地灵气,补充,意思是龙珏力量并未逸出体内消散,而是补充了身体?”赵嬷嬷思考道。 碧原晴空没有回答,继续看了下去。 “体内力量补充身体,这好像是什么修炼法子?”赵嬷嬷对这几个词有些熟悉,一边踱步,一边思考,“补充……滋养……炼……炼体?” 赵嬷嬷灵光一闪! 她目光炯炯,看着碧原晴空:“院长大人,我想起来了,三法中的内武练气可延伸出外武霸意!” “外武霸意,以气血打炼身体,不纳天地灵气,自蓄霸气于丹田,以霸气滋养身心,得一拳不击、十刀不近、百剑不入、千军不破、万象不踏之力!待霸气外露,方跻身孤峰扛鼎之境!霸气滋养身体,这和龙珏体内力量补充身体情况如出一辙。” “不纳天地灵气,倒是与龙珏相同。”碧原晴空抬头道,“吾读过外武前人自着,确是以霸气滋养肉身的法子。但龙珏还有控血之力,不可简单考虑为外武,不过好歹有了思路。” 赵嬷嬷点点头,继续思考。 片刻后,碧原晴空合上书。 她忽然想起翊王的话:“他是死物”。 碧原晴空凝视龙珏,心中已经明白了,长叹一声,看向赵嬷嬷,缓缓道:“如若没有修炼,体内霸气会自行滋养身体吗?” 赵嬷嬷愣住了。 是啊!凡是人体内之力量,若要使用,就必须人为牵引!即便是外武霸气,也不可能自然减少。 “寒燚不纳天地灵气,是因为珏完全被灵气隔离了。被三法排斥,被永星世界排斥,这就是龙珏是‘死物’的原因。”碧原晴空看着龙珏,轻声道,“珏身体里力量所补充的,应当是他的生命了。” “也就是说,珏体内力量如果用光了,他就会……”赵嬷嬷猛然扭头望向龙珏,满目震惊。 碧原晴空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龙珏。 “院长大人,既然我们找到了珏体内力量减少的原因,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沉默后,赵嬷嬷轻声问。 “要想办法找找珏的修炼之法了。”碧原晴空道,“珏必须要修炼了,不为了其他,只为了活着。” 这一边,龙珏还在继续尝试感应内力。过了一会儿,内力没调动,鼻血却流了下来。 碧原晴空瞬息而至,拍了拍龙珏的肩,伸手递给他手帕。 “呼!”龙珏如溺水的人大口呼吸着,睁开眼,接过手帕擦拭鼻血。 “昂着头。”碧原晴空轻声提醒。 “嗯。”龙珏昂起头,手帕堵着鼻子。 “血倒是流了。”碧原晴空轻声道。 龙珏无奈笑笑。 这时有鼻血滴到雪地上,融入雪中只留下一点红。 有异香。 碧原晴空皱眉,她手按龙珏的肩,身形暴退。 赵嬷嬷就在身后。 “有毒。”碧原晴空淡淡道,“不算致命。” “是谁?”赵嬷嬷缓缓提举内力。 微微沉默,碧原晴空低头看着一脸好奇的龙珏,微笑道:“是他。” “啊?”赵嬷嬷和龙珏同时惊讶,齐齐看向她。 “你的血有毒。”碧原晴空指了指龙珏捂住的鼻子,道,“方才血滴在地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毒的异香。” “这……”赵嬷嬷见鬼了一般审视一脸无辜的龙珏。 “小赵,你去试试‘毒’,看会有什么反应。”碧原晴空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搞清楚龙珏的毒有什么作用。 于是赵嬷嬷上前。 异香已经淡了。 赵嬷嬷看向龙珏。 于是龙珏委屈地上前,放下手帕,吸了口气,再微微用力从鼻出气,轻微的疼痛感里,血流了出来。 当血离体的一瞬间,一股异香就钻入两人的鼻子。 “嗯~”龙珏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赵嬷嬷有些茫然看着龙珏。 这孩子闻自己的毒还闻来劲了? 片刻后,随着龙珏鼻血的间断流出,空气中的异香逐渐浓郁,周围几丈内的花木开得愈加鲜艳,其上亦传出异香,有继续扩大之势。 又见着几朵名贵的花被污染,碧原晴空大手一挥,将毒封锁在了一定范围内。 这时,赵嬷嬷总于感受到了此毒的作用:体内血液微热。 会影响体内血液? 赵嬷嬷感觉自己明白了这毒的作用。 于是她准备叫停龙珏,然后却在看见龙珏表情后直接愣住了。 龙珏一脸陶醉,正沉浸在异香中。 在异香中,那遥远的平原上,在铁链缠绕之中,不屈的灵魂,睁开了眼。 于是正沉浸在异香中的龙珏惊喜发现,原本宅在丹田默默消失的力量忽然有了动作,主动向心脏“爬”去。 在碧原晴空和赵嬷嬷眼中,一脸陶醉的龙珏全身逐渐冒起热气,原本龙珏体内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缓缓减少的力量更加清晰地被二人感受到。 “啊!!!”紧闭双眼的龙珏忽然仰天发出凄厉惨叫。 数十条鲜红细长的红线猛然从龙珏胸口背后刺破皮肤刺破衣裳生出! 未等赵嬷嬷有所动作,一道白光瞬间自天而降,灌入龙珏的身体! 赵嬷嬷直接被这道白光震开! “啊!!!”龙珏再度惨叫,双手大张,衣物粉碎! 白光中,龙珏身体逐渐变得漆黑,身上的丝丝“红线”随着他的呼吸和体内的内力运转,沿着诡异的轨道缓慢地画出晦涩难懂的玄奥图案。这就像是一片白中的一抹黑,黑上缠绕有丝丝缕缕的红,诡异至极。 丝丝缕缕的红线盘绕着漆黑身体做着亘古不变的循环。仿佛每一次的循环都是从新生走向死亡的轮回,而在每一次循环轮回的起始覆灭,都会从身体中抽出一团鲜红注入红。 碧原晴空猛然抬头,目欲穷天。 与此同时,白光之上,上界凌物山顶。 梅花树下,太上合书,无奈摇头:“还不是兄弟见面的时间啊,先回忆修炼之法吧,它的名字,不要忘记。” 太上大袖一挥,满树梅花温柔飘摇,他眼里有光: “它的名字,是燚!” 下界,天都岛。 龙珏整个人都被太上的白光所笼罩,待红线绕着身体做了十一次轮回,白光消失。 龙珏身体迅速恢复如初,变回白嫩。 赵嬷嬷闪到龙珏身旁,刚扶住少年的身体,然后龙珏两眼一阖,直接向侧方倒去,赵嬷嬷顺势接住。 “院长大人!”赵嬷嬷有些担忧,“龙珏他没事吧?” 碧原晴空仔细感受龙珏的身体,轻声道:“现在他体内力量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应当没有大碍,还是等珏醒来再说吧。” “那我们先回屋。”赵嬷嬷心急如焚,抱起龙珏,快步向静安殿走去。 碧原晴空站在原地,望向远方,没有言语。 第二天,四月三日晨,腾岐学院天都岛,听澜阁。 碧原晴空端坐主位,注视桌上的棋盘。 全身都笼罩在灰色斗篷里的圣会二长老坐在对面,一颗白棋浮在面前,准备落下。 “你的棋下得很好。”碧原晴空赞道。 “两个假眼也可以活棋,天下第一果然厉害。”二长老轻声道,落子。 “平白无故说好话,你想做什么?”碧原晴空提子,落子。 “我听说,上古时期,围棋的规则里没有假眼。”二长老落子。 碧原晴空微笑落子:“圣会大名鼎鼎的二长老,来吾听澜阁,就是为了告诉我这种小事?” “这颗假眼,太不让人称心如意了。”二长老斗篷微动,低笑道,“这件小事,天下第一会投去目光吗?” 二长老是昨天上岛的。 当时天都岛已是下午,天空有微微细雨。金黄的残辉里,雨水也泛着光,落在了二长老的肩上。 站在远处的碧原晴空看不清二长老的脸,但她确信二长老是在微笑。 “神话的小把戏,藏得挺深,”碧原晴空明了二长老的来意,道,“许是什么人为他们屏蔽了天机,吾只知大概。” 二长老微笑落子:“他们骗不了您太久的。” 碧原晴空落子:“总归是骗到了。寒燚这边刚有事情,你就来了,倒是巧。给吾这种消息,不觉得亏吗?” “呵呵。”二长老低笑,“老朽可是赚到了呢。”他落子。 “这道白光是什么?”碧原晴空落子,淡淡问道。 “是最理想的未来,”二长老轻声道,落子。 “吾在他的未来里,什么都看不到。”碧原晴空落子,于中原斩下二长老的大龙。 “您是不想看。”二长老幽幽道,他没落子。 他起身,行礼:“昨日白光老朽已经屏蔽,天下除去天都岛外无人可见。老朽这步棋,还请天下第一宽容时日。” 碧原晴空点点头:“不送了。” “善。”二长老微笑,于是身形逐渐淡化,最后消失不见。 “呼。” 在二长老彻底消失的一瞬间,碧原晴空长吐一口气,体内奔腾的内力迅速安静下来,周围空间浮现数道漆黑的割裂痕迹,最终又全都消失不见。 她收回一直释放着的印灵和巨大阵法。 圣会二长老,是当今世界为数不多碧原晴空需要全力以赴的存在。 “死物吗?”回想着二长老离去时身体淡化的过程,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波动的碧原晴空轻叹。 … 同一时间,罗帏后,龙珏缓缓睁眼。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精神焕发。 睁开眼的龙珏没有其他动作,他还在适应自己的身体。 他原先只能感受到别人的血液,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不仅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血液的流动,还能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流转。 他盘坐在床上,尝试修炼《燚》。 随着功法运转,龙珏衣裳下,血珠自身体表面浮现,然后凝结变化成丝丝“红线”,而后“红线”便随着他的呼吸和体内力量运转,沿着诡异的轨道开始缓慢在身体上勾勒晦涩难懂的玄奥图案。 丝丝缕缕的红线盘绕着少年的身躯做着亘古不变的循环,仿佛每一次的循环都是从新生走向死亡的轮回。在一次次循环轮回的起始覆灭中,龙珏体内的力量都会更加强大。 这就是寒燚修炼的至高功法,不受天地恩惠,脱离于世界之外,受莫大苦痛,以己血炼己身。 循环往复九十九道,不得圆满,方完成一轮修炼,龙珏现在一天能够修炼十轮。 这并不是因为龙珏承受不了自己的鲜血被活活地从血管里抽出、又被重新注入到身体里进行重铸的痛苦,而是就算是最优秀的寒燚,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修炼。 时间慢慢过去,第九十九次循环往复后,龙珏睁眼,缓缓吐息。 他完成了第一次修炼。 用力握拳,鲜明的力量感在紧绷的肌肉里流动。 “这就是拥有力量的感觉吗?”龙珏盯着床顶绣有鲤鱼入寐图的丝绸画,喃喃自语。 先是安静。 “哇哈哈哈哈哈!”然后爆发出充满活力的笑声。 他笑着双脚胡乱踹开绣有龙凤呈祥的丝绸罩棉被,在床上滚来滚去。 伸手就能握住的力量,给了龙珏最大的满足。 不知何时来到的碧原晴空站在门外,微笑着抬头望天,忽然发现,今天的太阳,暖洋洋。 “手伸直,腿蹲好,蹲好!别晃!” “啪!” “哎呦!” 午后惬意的阳光里,御花园的空气都是芬芳的。 碧原晴空慵懒地躺在亭里的摇椅上,手边石桌上的盘子里是还挂有水珠的水果。 在她前方不远处,龙珏苦兮兮地扎着马步,赵嬷嬷在旁面若寒霜,手中拿着木棍进行指导。这没一会儿,龙珏就已经挨了不少打了。 “赵嬷嬷,我修炼的法子不是这样的。”龙珏小声抗议。 “我管你什么法子,但凡要走修炼路,就得打好武学基础!”赵嬷嬷语气严厉,“你的控血之术,可化物远控击之,亦可手握而战。前者远控之时,若是生死之间,敌寇近身于你,如何对付?后者手握之际,不识武功,身无力气,如何对敌?况且你出去看看,这世上哪还有不炼外武的修炼者?” “遇较弱之人,以武功接敌,不显山露水,给自己留点后手,总是好的。”赵嬷嬷举起棍子就打,“蹲好!再蹲一刻时!” “嬷嬷!已经蹲了两个刻时了啊!”龙珏悲呼。 亭子里的碧原晴空笑眯了眼,哼着惬意的小曲儿,进入梦乡。 一刻时到,扎完马步的龙珏松了口气,现在的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双腿酸痛了。 赵嬷嬷仍然面无表情,选了一根龙珏手腕粗细长约一丈的竹竿给他,在龙珏无奈的眼神中让其双手握住平举于面前。 大概是双手握住竹竿一端、上臂与躯体呈九十度、前臂与上臂呈九十度的样子。 “两边手腕别过肩膀,举好,举稳。”赵嬷嬷上前帮助龙珏调整手臂,“呼吸,和扎马步时一样,保持呼吸,不要过急过快。” “赵嬷嬷,歇一会儿吧?我好累啊。”龙珏苦着脸望赵嬷嬷。 赵嬷嬷瞪了他一眼,道:“这一点锻炼你就坚持不了?你赵嬷嬷我好歹也算是武学宗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底累不累?” 龙珏哀叹一声,知道骗不了赵嬷嬷,只能心甘情愿地举着竹竿。 接下来的时间里,龙珏在御花园里鸟儿的叽叽喳喳中,在赵嬷嬷的温柔教导中,度过了充实而又美好的一个下午。 黄昏,吃过晚饭,锻炼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龙珏颤颤巍巍地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了静安殿。 还没等他坐好,碧原晴空又来了。 旁边还跟了几位抱着一大堆书来的漂亮小姐姐! 抱这么多书,再漂亮的小姐姐也没用! 龙珏绝望的目光对上笑眯眯的碧原晴空,更加绝望了。 “读书这类事情,本该是早晨开始。”碧原晴空一边指挥小姐姐放下书,一边说道,“这些书放桌上,对……不过你今天起床太晚了,只能今晚是要补上的……给吾吧,这本是要看的……” “既然你已经有了修炼之法,那就一刻不能耽搁。”待小姐姐把书都放好了,碧原晴空继续道:“明天开始,咱们早上起床,先洗漱用膳,再读书一两个时辰,然后修炼一两个时辰;吃过午饭呢,一个下午都要跟着赵嬷嬷扎马步还是什么的;用过晚饭,再看会书,然后修炼一会儿,就可以休息啦。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快乐?” 龙珏闭上双眼,安静坐着,面如死灰。 碧原晴空正色道:“修炼之事,学习之事,都是不可荒废的。春本社在岐巍,你应当见过了圣会,明白自己的责任。昨日吾看出你身体之弊病,也告诉了你不修炼的后果。如若你还是不愿意,吾便也不强求。” 龙珏连忙摆头:“我愿意,院长,我愿意修炼、学习。” 碧原晴空看看龙珏,又看看桌上堆满了的书,轻声道:“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吾年轻时行走江湖,也不是没吃这方面的亏。珏,你未来的路很难走。让你读这些书,是希望你将来好走一些。” 碧原晴空为龙珏准备的学习内容包括:历史、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军事、算术、天夏律、文学、语言、野外求生、修炼之理等,这完全是要把龙珏打造成全面发展的存在。 相应的,学习的负担便是无比之重。 龙珏也知道碧原晴空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是为了自己好,但架不住内容实在太难太多了啊!难免会有些抵抗情绪。 在久远的将来,龙珏会无比感谢碧原晴空教授给他的这些知识。 就这样,自醒来在天都岛悠闲生活了三个月后,龙珏在天都岛上的美好学习生活正式开始了。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选自《中庸?第二十九章》,本意为“所以君子的举动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则,君子的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君子的言谈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此处借用,不是本意。意为三法是后世修炼的准则法度。) 第十九章 ?窗外梅花初长成 时间飞逝,与今年发生了很多事的前四个月不同,在龙珏报仇雪恨般日复一日的学****平常常的五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九月晦余,傍晚。 天都岛静安殿。 被书堆满了的书桌前,刚用过膳不久的龙珏惬意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着一本书,桌上毛笔的墨还没有干。 “这题好难啊。”一下就翻到了昨夜留下的算术题,龙珏顿时头都大了。 “设一木桶,一边放水一边注水,何时将水桶注满,这什么鬼题啊。”龙珏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把书合上小心放在一旁——这是一本百年前的老书了。 然后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吐了口气。 他小心走出书堆,脱下衣裳,吹灭蜡烛,躺上床,盖上被子,拉上罗帏。 这五个月来,他是真的很累,每天一早起就得对着一大堆各类书籍死命地啃、死命地想。 书多就不说了,关键是有一大部分书籍都是古文,遣词造句很是晦涩难懂,搞得龙珏心很累。 一开始碧原晴空和赵嬷嬷还会教龙珏读古文,后来龙珏记住了大部分古文含义后就是自己一个人读了。 躺在床上,一天的疲惫袭来,眼睛一阖,龙珏很快进入梦乡。 白天读书修炼太过劳累,深秋的晚上又有些寒冷,龙珏自然而然就倦了。 …… 永星上界。 凌物山山顶,永开不败的梅花林中,木屋前。 “太上!此事不可如此草率!”夕腾在太上面前急切道。 “四季不常,不是正理。”太上端坐在石凳上,一手持书,一手端茶,目不斜视,“这是你说的。今日四季归位,你应当高兴啊。” “四季归位是正理,但是!”夕腾语气焦急,“下界已有二十八年未曾见雪,今冬突然降雪,即是二十八年之大雪!就是往年欲复四时,也是将往年雪分次分地而降,怎会如太上这般一次倾倒!” “珏下去了。”太上不紧不慢饮了一口茶,“那一切就都该有变化了。” “如此大雪!是杀人利器!”夕腾声音坚定,“如若太上下雪,永星下界生灵将十不存一!今日,除非太上杀了臣,否则臣,绝不让步!” 太上放下茶杯,看向夕腾。 夕腾直视太上,目光坚定。 “那就随了你吧。”太上微笑,低头翻书。 夕腾神色愕然。 “只是有些变化罢了。”太上翻页,面带微笑。 …… 十月一日,午时段十一时。 伴随着高悬于空日复一日与月亮交替出现的太阳再次遮蔽月亮,永星世界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只是今天,终归和以往不同。 龙珏还没起床。 按理说他早该起的。 现在的他紧紧裹着赵嬷嬷昨晚悄悄添上的厚棉被,睡得香甜。 有人推门,是赵嬷嬷将燃得旺盛的火盆端入殿中。 岐峨山腰,腾岐内院,讲堂檐下,克莱顿紧了紧袖口,凝视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岐巍南城墙上,腾岐学院的学子和讲师一个个都涌了上来,有的开心地抓起地上的雪互相打闹,有的站在城墙边缘俯瞰整个学院的白雪装扮,忍不住吟诗作对。 申夏国西疆某处森林空地里,一夜换了新衣的帐篷外,穿着厚实衣裳的楚与助在弟弟妹妹的欢闹声中,怔怔望着天空中漂落的雪花出神。 麦鸣岛上,自家厅堂里,罗曼裹着被子缩在椅上,端着热茶看着门外飘飘扬扬的雪花哀声叹气。 城市里,衣着厚实的下人打开门,欣喜地邀请阔别已久的雪花入门作客,倾述思念。家中的少爷小姐看着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天地,冲出房门兴奋玩闹,一片欢呼。 裹着单薄被子在茅屋里互相拥抱取暖的孩子们,望着破窗外的白雪皑皑目不转睛,期盼那冒着风雪捡柴的父亲能够早点回来。 有人对着这雪怔怔出神。 有人对着这雪泪流满面。 有人对着这雪面露微笑。 有人对着这雪张开怀抱。 所有人都面对着磅礴大雪,无论贫富老少,身处何地。 兆历两千年,星历元年十月一日,龙珏来到永星界的第十个月,已经二十八年没有下过雪的永星界,下雪了。 被窝里的龙珏现在还浑然不知外面的状况。 直到那道突如其来的清香袭入鼻中。 于是睡眼惺忪的他精神一振,睡意全无。他睁眼,掀开罗帏,起身披衣,走到窗前,推窗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距龙珏所知,天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 赵嬷嬷说过,为了让冬季有些“仪式感”,在石门阵的维持下,腾岐学院的冬天还是能有一些人造雪花的。 然而位于腾岐学院天空的天都岛,因为太高,是一直是没有雪的。 但此时他眼中的雪,囊括了整个花园、整座天都岛。 尽情绽放的银白雪花悠闲地在空中舞蹈,亲吻天空、大地、还有世间一切生灵。 窗外的小花园里,道路旁的树梢枝头,一夜间枝头鲜香怒放。这漫天的雪花与满树的梅花,正应了那句“梅不及雪白,雪未有梅香。” 天地之间飘飘洒洒尽是雪花,雪花之中尽是梅香。 龙珏怔怔望着窗外一枝在枝头怒放的梅花,忍不住探出头去,轻嗅淡淡清香。 “真香啊。”龙珏轻声感叹。 … 腾岐学院外院,桂荷阁,房间里。 或许是因为房间太过靠近梅树的缘故,女孩的房间内已是满屋飘香。 她把椅子搭在窗边,然后穿上舒适温暖的狐白裘,靠在椅上,一边捧着热茶,一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悠悠飘落,挂满雪花的梅花在枝头轻轻摇曳。 “这就是下雪吗?”女孩轻轻念道。 她忽然伸出自己素白纤长的手,接住一朵飘进窗里毫无重量的雪花,一阵冰冷的触感,她伸回手,指尖传来雪花融化的湿润感。 女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柔软的羽毛飘动,纯洁的蓝色眼瞳透露出好奇,她抬手闻了闻指尖的湿润,没有闻到以为会有的香味。 她起身将手伸出窗外,抚去一朵很近的梅花上铺了薄薄一层的雪花,掌心一片清凉。 这感觉让她想起了北方的故国。 “北岸的女孩~伸出你的手~那纯洁的雪花~是……”她双手扶在窗沿上,目光透过漫天的雪花,轻唱着家乡的歌谣,歌声悠远清新。 … “怎么起了?”静安殿里,赵嬷嬷放下火盆,拿起挂在床边崭新的更厚的棉袍给龙珏披上,“快关了窗,穿衣热手,小心受了风寒。” “嬷嬷,那是什么花?”龙珏指着一朵梅花抬头问赵嬷嬷。 “那是露梅花。”赵嬷嬷看了一眼窗外在雪中颤动的花,微笑解释,“一般冬初开花,山上地方比较多,很好养活。这花花期不长,冬季初开,冬中就歇。其花香清冷,提神醒脑,闻来可以提振精神。初开时味道最好不过,算是永兆陆独有的。” “好香啊。”龙珏点头感叹。 “梅花香又如何?”赵嬷嬷轻轻叹息,“雪花寒啊。” 龙珏望着独自绽放的露梅花,没有言语。 … 时间来到下午,麦鸣岛,亚玛特兰,议会阁,客房里。 刚到房间的罗曼脱下大氅,拖着有厚实坐垫的椅子靠近温暖的壁炉,坐下搓手叹道:“这个冬天是真的冷啊。想不到我五十多了,居然还能遇到下雪的冬季,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唉。” 每年的十月一日到十日,世界政府的要员和诸国使臣都会在世界政府的议会阁召开大议会。大议会将总结今年的经验,商讨来年的事务,例如新任总国尊统治者的推举、年度计划、世界政府货币与财政、重大案件审判、天船航运情况等等。 必要时还会商讨府国大事。 “尊者大人,红衣议员和各国使臣都到齐了。”片刻后,周像在门外道。 “嗯。”罗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壁炉,走出房门。 周像在一旁向他行礼。 罗曼对他笑了笑,一边向会场走去,一边问道:“关于下雪,各部有什么想法?” “勘测部说,天地仪的基点有限,只能看到永兆陆大部分地区和星斗陆的东、中部地区,所以有些府国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根据目前观测,雪都是在夜半夕时开始降下的。至今晨,偏北的有些地方,雪深已经达到了一指。今年降雪的程度,从时降量来看,已经超过了二十八年前的冬雪。今天上午,部分使臣已经收到了本国的消息,都来找我,想探探尊者大人您的态度,想必都是受灾严重。”周像落后半个身位,在旁汇报。 “今年的大雪比二十八年前的那场厉害很多,像是要把这些年欠下的雪都还给我们一样。”罗曼轻叹,“雪灾肯定会有的,死人也肯定会死的,而且不会在少数。你继续说。” “是。庆幸的是,府国大多位于两大陆的南部,天气较好,受灾的程度相对来说会比较小。只有西列班、北列班、列陈三国大部分疆域都在北境,受灾可能会很严重,申夏国虽然也有一部分国土在北境内,但其国力雄厚,问题不会太大,那么政府在救助雪灾方面的拨款,不至于太高。” “但是另一方面,未加入政府的星斗陆斯图亚丹、西王盟十三国,永兆陆新伊布坦、贝克林王国,其疆域基本都在北境内,他们国力强盛、民风彪悍,面对这场大雪,很可能会大举南下,以获得过冬物资。今天天一亮,军机部就已经有人来找我向尊者大人谏言了。在预防战争爆发的方面,政府可能需要投入更多的经费、物资、人力了。” “特执部汇报,明年年初,天都岛之约就结束了,如果今年的雪灾过于严重,那么这些年好不容易安稳下去的江湖,又有掀起猩风血雨、动荡朝廷的可能。” “狩猎者协会报,如果雪灾严重,那灵族出领袭杀行人的事情也会再次发生。目前特执部任务繁重,能分配出来的人手实在有限,而各国特执衙门又都是鱼龙混杂,修炼者实力参差不齐,时间久了,恐生乱局。” “政官部以为,面临雪灾,政府的一些部门可能不能顺利开展工作,比如一百零八院的人员补充等。” “商部估计,雪灾如果一直这样严重下去,那天船航运可能要停一阵子了,陆地和江海的商路多数也会被雪灾影响,财政上面可能会很不理想。” “商部还认为,几年前,许多国家都减少了普通棉花的种植,那么棉衣方面,各国都将面临短缺的局面,政府虽然种植了棉花还囤积了棉衣,但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土地方面,适量的大雪有利于土地的务泽保墒、冻杀坏虫,使来年便于耕作增产。但如果过量,那冬季的庄稼就全没了,再严重一点,还会影响到来年的耕作,那就真是一场灾难了。” “最后尊者提名方面,尊者大人您今年的声望依旧很高,特别是在经过与贝凉一战的宣传后,民众对您的赞美更是不绝于口,本来说,明年大概率也不会出现新尊者的提名。但遇上了这场大雪,又是新历第一年,就怕有人联想到二十八年前的政府换届,引起骚乱。”周像条理清晰、一事不忘,轻声汇报着政府人员半夜起床加班加点做出来的分析报告。 “这雪一下,世道就艰难了起来啊。”罗曼揉额,“今年的大议会本就是麻烦不断,年初开必大地动的事还没有着落,而天夏的意见在诸夏中可是很有份量啊。斯哈刚进逼蒂玛尔兰,我们隐瞒了情报,红衣议员们肯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之后的路怎么走,就看雪下得如何了,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啊。还有啊,周像,今天会议结束后,你让政官部说清楚,哪些事可能受影响,让他们列个单子出来,免得日后问起,以此为推脱。还有政府、府国的仓禀储量,接下来的财政可能开支等等一系列的数据,都送一份到我那里。” “都由尊者大人定夺。”周像轻声道,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会场门外,两侧的士兵看见了尊者大人,都按住激动的心,认真行礼各后将一只手放在门上,紧张地等待罗曼的命令,随时准备推开。 罗曼看了看周像,笑着点点头,然后收拾表情,又是一副慈祥的老贵族模样。他点头微笑示意士兵。 大门推开,热气和嘈杂的争吵声瞬间涌出。 罗曼微笑着率先大步踏入会场,周像低着头跟在后面。 会场瞬间安静,目光聚集,偌大的会场里只回荡着罗曼的脚步声。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有一人在行礼。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更多人在行礼。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所有人都在行礼。 会场中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和老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久久不息。 …… 同一时间,腾岐学院桂荷阁,为梅花拂雪的女孩房间里。 女孩十二三岁,清冷柔美的小脸上有一双纯洁的蓝色眼睛,肌肤胜雪,纤纤玉手,未长开的倾国倾城之姿。女孩白金色长发随意搭在椅背上,纯白长裙虽然漂亮但依旧单薄,外罩的狐白裘也不能完全为她挡下所有寒冷。 但女孩似乎不是很怕冷。 她坐在桌上检查刚写好的信,落款是“桑斯坦尼·蓝·琴柳”。 这是女孩的名字。 她是塔图诺恩族人。看她的姓氏,还是个公主。 琴柳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公主。 琴柳出生在北国的冬季,她的父亲是新伊布坦王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王——桑斯坦尼·特·拜瑞,母亲是拜瑞深爱的王妃。琴柳是国王的第四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唯一一个公主。她同时继承了父亲的沉稳与骄傲、母亲的智慧与美貌,是北境最得宠的孩子。 新伊布坦位于永兆陆北部,国力雄厚,号称控弦百万,历来为四方所忌惮。 在琴柳十岁时,为了巩固新伊布坦在北方的至高地位和维系来之不易的和平,她的父王不得不开始为她寻找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琴柳作为主角参加的第一次大型宫廷活动,就是这一年新伊布坦王室为她举办的生日宴会,在这场生日宴会上,前来参加的王公贵族子嗣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国的皇子、修行界的天才。 在这场宫宴上,几乎所有前来求亲的少年都被还是美人胚子的琴柳给迷住了,然后琴柳之后的行为更是直接征服了这群贵胄。 年仅十岁的琴柳先是在棋盘上智胜一大国使臣,展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聪明才智。而后更是表情平淡地向一位皇子说出了“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我,就什么时候来娶我”的霸气之语。 当时这样一句惊动四座的话自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公主口中说出时,人们无比惊愕,满堂鸦雀无声。但接下来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位小公主居然还真的把那位修炼过的皇子打得痛哭流涕。 然后她伸出小手把所有来提亲的少年点了出来:“还有谁要娶我,一个一个来。” 全场直接炸了。 琴柳这般强势且不留情面的行为完全颠覆了各国使臣的认知,让他们不得不展现出自己混迹官场江湖的多年积累,将讽刺挑衅的语句吐得到处都是。 因为要嫁女儿而憋了一肚子气的拜瑞直接怒骂回去,让紧张热烈的气氛更上一层楼,而一边的王后只是用心疼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倔强站着的女儿,不言不语。 就在事情即将乱成一锅粥、甚至将要上升到外交冲突的层面时,一个女人出现了。 一个全天下都忌惮尊敬的女人,玉公主。 当时玉公主也在那场晚宴之中,带着自己的晚辈前来求亲。她在最后站了出来,握住那个冷着眼抿着嘴不肯哭出来的小女孩的手,对所有人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先前还是愤怒不已的各国使臣们不由得尴尬闭嘴,连忙齐声称好。拜瑞夫妇则是欣喜万分,当即答应了下来,不再提起嫁女之事。 经此一事,琴柳声名远扬,成为了天下闻名的“雪公主”。 琴柳将信放进信封,用有家徽图案的印泥封好,然后拿起桌上雕花的佩剑,用剑璏固定在腰间,再拿起靠放在门边的油纸伞,走出房间。 腾岐学院里,除去腾岐卫律外,任何人都不能携带武器。 但琴柳是个例外。 几个刻时后,琴柳来到了岐巍的南院门,将信交给候在城外的侍卫,嘱咐尽快送回王都后,她又前往每日必去的腾岐静林中心湖湖畔,开始修炼印灵和练习剑法。 “努力的话,应该可以登上天都岛吧?”这样的想法,她始终没有忘记。 …… 同一时间,天都岛上,御花园里。 裹得像是粽子的龙珏捏了个雪球,然后一路小跑到赵嬷嬷面前,捧给她看:“嬷嬷,你看这个球它圆吗?” “不圆。”披着棕色的毛茸茸裘衣的赵嬷嬷蹲下身,从各个方向仔细观察,最后摇头评价。 好不容易从书海爬上岸的龙珏叹了口气。 “你们在玩雪?”同样添了衣的碧原晴空撑着伞来到龙珏的面前。 “院长好!”龙珏开心行礼,然后抬头回道,“我们在做雪球!院长要来吗?” “那吾来做一个雪人。”碧原晴空微笑抬手,雪地起风,雪花飘扬腾起,然后在碧原晴空的手势变换下很快就堆出了一个雪人版的龙珏。其上五官清晰,神态逼真,就连身高和衣物样式都一模一样,活像是另一个龙珏。 “哇!”龙珏赞叹着围绕雪人版的自己转圈。 “看来今天不适合学习啊,”碧原晴空微笑道,“去玩吧。” “哦!院长万岁!”龙珏欢呼。 赵嬷嬷摇头失笑。 …… 一天后,十月二日。 麦鸣岛,亚玛特兰,议会阁。 “一百零八院创立三十九年以来,耗费钱财无数!取得如何成就?取得胡索此人!胡索此人,身为政府天文地理勘测部官员,却在正月四日的开必大地动发生前知情不报!致使城池被夷为平地、十万人受灾!伤心天夏百姓!耗费钱财,却培养学生无用,正是一百零八院之弊!” “又说腾岐内院,每年投入资金最多,但腾岐学院的名声这些年何其之低!内院学生又被劝退多少!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更是巧立名目接受贿赂挪用钱财败坏我政府名声!在接任内院院长此位之前,扬朗尔格是何等人物!如今接任此位,竟成如此模样!败坏人才,这不正是一百零八院之弊吗!我国虽然僻小,仍然激动于政府弊事!故此,臣望尊者大人取消一百零八院建制!” 安静的议会阁会场中,一名小国使臣正在慷慨陈词,痛批一百零八院。 说完后,他向众人行礼,回到自己位上。 “好!” “说得好!” 有人为他喝彩,不多。 随着喝彩,会场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讨论,意见不合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作为每年大议会的保留节目,红衣议会与尊者府骂战向来都是各国使臣关注的热点。 “尊者大人,对着您来的。”政府一方第一排中间,周像悄悄对旁边保持微笑的罗曼道,“这家伙是议会那边的人。” “此事要退。”罗曼轻声道,“扬朗尔格有他老师撑腰,没有麻烦。胡索的事,才是问题。” “胡索可以说失职,也可以说不失职。”周像低声道,“开必之事并无先例,可以理解。” “天夏不会理解,有时候,态度很重要。”罗曼收回笑容,低头大略翻了翻手里的文件。 周像诧异看向罗曼。 他记得罗曼是一个很护犊子的人,胡索作为一百零八院体制出来的人,他不护了? 片刻后,罗曼起身,走上高台,不用抬手示意,会场自然安静。 “一百零八院,由上任尊者所设立,初衷就是为政府输送人才。三十九年来,输送给政府的人才,不计其数。现如今,政府的中坚,几乎都是一百零八院培养的优秀人才。若要用胡索以偏概全,那是错误的!”罗曼语气严肃,“一百零八院的每一枚铜钱,来去都有记录,不知道贵使是哪听的胡话。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难道说,你认为腾岐院长教得不对?今年大雪,已有五日,未有缓解,各国朝廷物资发送百姓还需时日,这期间内,各国死于雪灾之人数不在少数。一百零八院作为政府机构,有运送政府物资之责,如何及时将政府物资发送?权衡利弊,一百零八院废不得。” 全场沉默,静待罗曼下文。 罗曼顿了顿,放在身后的双拳缓缓握紧,他继续道:“关于胡索。会前,天夏使臣已将开必大地动一案的案情呈给了我。在此案中,他们怀疑胡索是开必大地动策划者的‘同党’。我看了,证据充分,允以认可。依《政府法》‘勘测部重地,失职死罪’,提议判处胡索死刑,交予刑司三国会审。” 全场死寂。 罗曼平静行礼,稳步走下高台。 有人带头鼓掌。 于是很多人都茫然地跟着鼓掌。 所以人都被罗曼的狠辣震惊了。 罗曼回到位置上,目光透过巨大的议会阁落地窗,落在一片白茫茫上。 掌声雷动中,他沉默无言。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桂荷阁:腾岐学院外院女子宿舍。朝廷特许,腾岐学院建筑不限高度。故分列两栋,一栋五层,以精制砖木为材料,石门筑基,极其牢固。 塔图诺恩族:永星界三大主要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永兆陆西部、北部,永兆海域,星斗陆东部、北部、南部。 桑斯坦尼?蓝?琴柳的名字:塔图诺恩族的取名法,即先写父姓,再写母姓第一字,最后为孩子的名。故桑斯坦尼是她父亲的姓,蓝是她母亲姓的第一字,琴柳是她的名。 议会阁:位于麦鸣岛亚玛特兰城东区,占地广阔,圆形建筑,建于兆历一千六百二十三年,完工于兆历一千六百五十三年,工期达三十年。后历经多次翻新,保持了美观与坚固,是红衣议会和大议会的召开场所。 大议会:每年十月在议会阁召开,由红衣议会、尊者府、列国使臣三部分共同召开。 新伊布坦王国:当今永兆陆北部第一大国。 “梅不及雪白,雪未有梅香。”:化用自宋代诗人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卢梅坡,别名卢钺,宋朝末年人,具体生卒年、生平事迹不详,存世诗作也不多,以两首《雪梅》流芳百世。) 第二十章 ?泰君山东的大小姐 同天,亚玛特兰,雪夜。 一辆华贵马车无声驶出亚玛特兰,官道上行了几个刻时后,停在了亚玛特兰西郊的向德镇入口的雪地里。 向德镇并不是一个镇子,而是世界政府关押犯人的大型监狱,向德二字意在规劝犯人改过自新,心向德行。 知道了今天议会内容的镇长——也就是监狱长早早就候在向德镇的大门外。 罗曼走下马车,踩着积雪吱呀吱呀走到向德镇大门外。 大门两侧的士兵举着火把上前,先是行礼,再是请罗曼出示凭证。 罗曼拿出自己的凭证给士兵看。 “下官见过尊者大人。”例行检查完成后,镇长向罗曼行礼,两侧的士兵也再次行礼,后退拉开大门。 罗曼面无表情地点头,在镇长等人的陪同下步入这座让政府的敌人闻之色变的向德镇。 在以阵法加持下的石料为主要建材的向德镇里,按照规矩通过层层检查,罗曼终于在昏暗的狱中见到了他要见的人。 胡索。 胡索,兆历一千九百六十一年生人,夏族,罡夏国人。求学于一百零八院体系中的威岭内院,四年前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分配到位于泊湖镇的世界政府天文地理勘测部总部任职。星历元年正月四日因开必城之事当场免职,并于次日被捕。 昏暗的狱房由于一下子涌入了一群人,显得有些逼仄。 于是罗曼挥退了众人,又多加了一根蜡烛。 狭小昏暗的牢房稍微变得宽阔明亮。 胡子拉碴的胡索有些不适应烛光,下意识遮住眼,然后慢慢抬起头来。在看见罗曼的瞬间他脸色因激动而迅速红润起来。 罗曼看着胡索,点点头。 囚衣虽然老旧但是干净,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无伤,看来狱卒没有亏待他。 “罪民参见尊者大人!”胡索有些激动地向罗曼下跪行礼。 “嗯,坐吧。”罗曼轻轻点头,然后盘腿径直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是。”胡索跪坐,看着罗曼的眼里有光。 罗曼开门见山:“今天在大议会上,我提议你死刑。” “嗯。”胡索认真点头。 “这个案子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本不用判你刑的,但我有事要做。”罗曼继续道,“不能打乱布局,只能让你死了。” “嗯。”胡索认真点头。 “有什么想做的?”罗曼认真问。 “尊者大人屈尊到此,罪民心愿已了。”胡索伏下身子。 “好。”罗曼起身。 “今年下雪了,过几天等雪小了,出来看看。”罗曼嘱咐他,然后转身就走。 “尊者大人!”胡索忽然喊。 罗曼停步,回头看。 胡索跪直。 “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索磕头。 罗曼一言不发,点点头,继续向外。 后面的磕头声在狱中回响。 罗曼一步不停。就像那天在天象厅,他一步不停。 今天大议会罗曼提议胡索死刑之事,几乎让所有参会的人都混乱了。在这件事上,黑红西三党都不能理解罗曼的想法。 胡索作为疯狂支持罗曼的东党新生代骨干,被罗曼提议死刑判决。 本来胡索这次的失误,最狠也就是以“疑通外敌”的名义关起来,后面再想办法换出来就行了,结果罗曼直接判了死刑。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罗曼对反对势力的极大让步。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罗曼先后提出多个议案,因为摸不清罗曼的底细,没人敢当出头鸟,这些议案最后大都以多数票获得通过。 十月三日上午,罗曼提出第一个议案:“根据特执部的多次情报统计,我们可以确定,在天夏国署州桂鱼郡作乱之人,近日已流窜到麦鸣岛。鉴于犯人的修为强大,故特执部将接替麦鸣岛所有防务。同时派遣人员入驻天夏国署州桂鱼郡,领天夏国七品官职,协助调查。” 大议会六十八国使臣十二名红衣议员二十名尊者府官员共一百票。 同意三十八票,反对六票,弃权五十六票。 十月三日下午,罗曼提出第二个议案:“有鉴于开必之事,犯人流窜各国,一国不能制的现状,提议对特执部进行改革,将下辖六大分部合为三部,一名校检部,掌事务;一名闻察部,掌情报;一名太平部,掌案查。” 同意四十九票,反对二十七票,弃权二十四票。 十月五日上午,罗曼提出第三个议案:“经世界广场一战,我们发现政府士兵素质亟待提高,再查兵员数量也极其不足。西王盟在侧虎视眈眈,为保护政府及府国,提议扩军,明年战于西王盟。” 上午表决未过。 你做出了让步,我们也相应做出让步,不至于撕破脸皮,保持我们现状的平衡。但扩兵这个方案直接触碰到了红衣议会的神经。 于是五日中午,罗曼找到红衣议会议会长,两人单独吃了一顿午饭。 五日下午,罗曼再次提出第三议案,同事提出第四个议案:“在世界各地增加天船供给数量,以运送物资,处理雪灾。” 两个议案先后表决,获通过。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四个议案上,六十八国使臣全都表决同意。 六日晚。 大量在政府任职的一百零八院出身的官员因为胡索被重判而深感郁闷,又被今天罗曼和红衣议会长的单独用饭直接破了防,于是在尊者府前集会为胡索申冤,最后在有心人的鼓动下,险些冲击向德镇。 七日上午,罗曼提出第五个议案:“提议裁撤海军五十余位官员,改革海军。” 海军是红衣议会为数不多可以控制的军队,面对罗曼提议,红衣议员不得不慎重起来,立刻以昨夜官员之事大批政府。 七日下午,罗曼做出表态:“根据昨夜部分官员行径,免去主持集会者官职,降低参与集会者二十余人的官职。” 这一举动令所有人震惊,要知道这次参与集会的官员都是罗曼的心腹,如今集体贬斥,红衣议会实在看不懂罗曼想做什么。权衡利弊后,红衣议会降低了政府官员贬斥的程度,至少保证没有人被免职,以此向罗曼示好。对海军议案提出可以改革,但红衣议会必须进行全程监督,同时提出“组建红衣禁卫官、海军将军部进行协助海军改革”。 在众人又一次震惊中,罗曼同意了。 接下来三天,再无人敢提出议案,因为没人可以理解罗曼这近乎于放权的行为。 十月十日上午,大议会在众人各种猜忌中缓缓闭幕。 十日夜,在千年古城亚玛特兰举行晚宴,红衣议员、政府要员、各国使臣、麦鸣岛贵族皆落座。 罗曼盛装出席。 是夜,雪小,向德镇外,胡索出狱赏雪。 …… 同夜,天夏国某地,一间民居里。 一名身着圣会暗部夜行衣的年轻男子小心将已无生命迹象的富态男人放上床,将因为刚才打斗而掉落在地的器物放回桌上,然后擦拭桌上和墙上的痕迹。 除去作案痕迹后,他悄悄推开木窗,先是紧靠在窗边屏息凝神,确认无人后翻出房间,悄悄关上窗,无声又迅速地离开。 一路上他在小巷中无声奔跑,在心底数着拍子小心躲避着巡城的卫律,同时还要注意躲避有可能在失眠观月的居民。 一段时间后,他顺利回到了一座大宅里。 他径直进入点着蜡烛的中厅,排在等候汇报的同伴身后。 “赏湖,回的好快啊。”在他前面的同样装扮的高大男人对他笑道。 “呵呵,只是一个叛逆的探子,所以处理的快些。”叫作林赏湖的他有些不自然地挠头回道。 “真好,”高大男人无奈道,“我就惨了,去暗杀神话一个小头领,”说着他拉开衣裳,对林赏湖露出胸口,“你看,这一刀可险了。” “这一刀好狠。”林赏湖看着男人虽然绑上了绷带但依旧隐隐渗出血迹的胸口,担忧道,“没事吧?” “没事,休息个几十天就行了。”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道。 然后他脸上暗下来,声音也低下来:“但那些战死的兄弟,休息的时间就太长了。” “我们死了人?”林赏湖皱眉问道。 “嗯,一位闻部两位行部的。”男人语气不爽,“不得不承认,叛逆的人是真的厉害。” “唉,上头兴趣来了,一句‘清除叛逆’,我们下面的人就得跑断腿,可太难了。”林赏湖抱怨道,“本来盯得死死的,翻不起什么风浪,非要全部杀掉,逼得对面狗急跳墙。” “赏湖你还是少说点吧。”男人连忙劝道,“上面的决定,一定有道理。” “什么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面这样搞不仅是不管不顾我们的死活,同时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林赏湖气愤地抱着胸左看右瞧。 见大多执行任务的人还没回来,他又继续道:“我今年在岐州连续出了三次任务,全都是处理叛逆的探子。都是些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关键人物,是那种最低级的探子,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我处理的三个人里,有个甚至还有家室!” 林赏湖因激动而扶额,不住地摇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有同样服装的男人从后厅走出。 林赏湖二人将目光投向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在下古公英。”男人向二人行礼。 “在下林赏湖。”林赏湖回礼。 “在下张帐。”那个一直在和林赏湖交谈的男人也回礼。 “古兄所言不假,但这样未免也太过狠辣了吧?”张帐在挺林赏湖。 “哈哈,两位有所不知。”古公英笑道。 “难道是上面有大动作?”林赏湖忽然低声问道。 “小道消息。”古公英也压低了声音,“今年年初开必县不是发生了大地动吗?在下听天夏国办事的朋友说,是因为夕部和叛逆。” “夕部与叛逆!”林赏湖与张帐同时惊呼。 “哈哈,在下这也只是小道消息,二位听听玩笑就好。”不等两人思考,古公英又笑道,“那么,在下就此告辞。” “告辞。” “告辞。” “林兄,别想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见古公英离开,张帐对林赏湖行礼道,“我先进去了。” “嗯,张兄先行。”林赏湖向张帐行礼。 张帐入后厅。 林赏湖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思考。 …… 同夜,天都岛,听澜阁。 碧原晴空仔细翻看下午送到的最新最全的《天下事论》。 这次的内容大多是今年的政府大议会。 在翻看的同时,她不时提笔在案上纸张写下批注。 当她看到罗曼的几个议案时,她眼睛微眯,放下笔,轻笑自语:“看来明白了啊,罗曼。单凭你自己,想要做到这件事是不够的。” “院长大人。”赵嬷嬷在外请示。 碧原晴空“嗯”了一声。 “珏刚睡下,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赵嬷嬷推门而入,轻声道。 “马上看完了,”碧原晴空放下《事论》,看向眉目间满是倦色的赵嬷嬷,劝道,“这几月教导珏,辛苦你了,别太劳累,注意休息。” “嗯。唉,许久没有修炼,这段日子确实有些累了。不过教导珏,我还挺高兴的。见这孩子第一面,我这心里就觉得高兴,当时以为只是一时的感受,没想到这十个月的日子里,这高兴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愈发强烈了。”赵嬷嬷笑着怀念道,“活了大半辈子,都在大道上奋力前行。如今回头看看,倒是有些羡慕我那含饴弄孙的小妹了。” 碧原晴空恍然,靠着凭几,轻声回忆:“说起来,小赵你今年也六十九了,自从二十年前随吾上岛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你当初是见过家中小辈的,二十年不见,难免会想念,这份长辈的思念转移到了珏身上,可以理解。” 赵嬷嬷轻笑道:“也许是如此吧。” 碧原晴空伸手自书架上招来一本书,翻开。 “院长大人?”赵嬷嬷看见了那本书的外观,眼里顿时充满疑惑。 这书蓝色封面,没有名字,也不厚。 碧原晴空一边翻找一边道:“本是准备让你年末回去的,现在想来是吾考虑不周,过年嘛,亲人相聚,还是要早些回去准备的……找到了。” 碧原晴空轻轻拂去书页上的灰,在“赵明珠”三个字后划了一个圈,然后沿边整齐撕下,递给赵嬷嬷——赵明珠。 申夏国泰君山东之四百年世家赵家的大小姐,赵明珠。 赵明珠低头不受。 “二十年的期限就要到了。”碧原晴空轻声道,“很多老朋友都要出山,想来会有几位暴脾气来找麻烦。你留在这,里外不是人。” 赵明珠还是低头。 无奈,碧原晴空又道:“你的家在哪,不只有吾一人知道。山上人做事,向来不拘世间法,你回去也有个照应。” 赵明珠深吸口气,起身上前,双手接过书页。 碧原晴空起身,绕过长桌,到赵明珠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道:“回吧,这次回家,吾不给路费了。回去慢了,一个冬天,说不定你还走不到家门口。” 赵明珠忽然抬起头,眼中有晶莹。 碧原晴空摸她的头,微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要哭哭啼啼啊?” 赵明珠用力摇头,不小心甩出几滴眼泪。 碧原晴空哈哈大笑,轻轻一推将赵明珠送出了听澜阁。 待赵明珠稳住身形时,已是在阁外,雪花慢慢飘落。于是她站好,拭去眼泪,对着听澜阁,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 此去,路途遥远,再难相见。 此别,因果尽消,不会再见。 碧原晴空负手于堂中,静静注视着桌上的书,这时主位后的窗子忽然大开,风雪涌入房间,翻动桌上那本写满了名字的书。 …… 天空湛蓝,太阳斜躺在稀松的白云上,无聊地发着呆。 “又又又是这里!”在龙珏看到眼前青草的瞬间,这句话就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 “不喜欢吗?”太上坐在梅花树下,声音在龙珏耳边响起。 “我可以修炼了,你满意了吧?”龙珏不回答,直接仰面倒在青草上,闻着泥土青草的清香,数着天上白云朵朵,打定主意不上山。 “没有我帮你,你那脑袋能想出来才怪。”太上也不恼,呵呵笑道。 龙珏顿时翻了个白眼,不过确实不好反驳。 几个月前白光灌入身体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确实是有一股特殊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 “这次叫你来呢,主要是有几件正事要给你说。”太上的声音继续响起,“虽然修行之法你知道了,但怎样用,这个是真要靠你自己去想了。” 龙珏拔起一根草含在嘴里,甘甜在舌尖溢开。 “碧原晴空她们没说错,若是你体内力量用完了,那你也就完了。” 龙珏嘴上动作一滞。 “下一次我是不会直接出手帮你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龙珏鼻翼轻扇,哼了一声。 “碧原晴空的话,你自己捡着听。这天下你自己不去走一走,又何必来呢?” “呸!”龙珏像是被草刺到一样弹了起来,指着太上的方向破口大骂,“说的什么混账话!‘要在天下走一走’这种话是个人都听得懂!我为啥来?我怎么知道我为啥来!我要知道我早事干完了回家!现在待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就你像个鬼一样隔几天就摸出来把我逮到这鬼地方说些谜语!谜语人可不可以去死啊!我给你说啊,我很生气!我” 龙珏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整个身子都被定在了原地,嘴张着,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这段时间看的书不少,哪学的这些泼皮话?”太上声音平淡,“手者指之,口者乱之。对长辈如此言行,今日当罚。” 于是龙珏身体忽然以脸朝地面的姿势平悬在半空。 然后龙珏的下裳被掀起,棉绔被脱下,白白净净的屁股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天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龙珏满脸通红,巨大的羞耻感让他的嘴巴突破了太上的控制,发出挣扎的嘶吼。 这时太上一步到龙珏身旁,伸出手,对着屁股。 “啪!” 龙珏的嘶吼戛然而止。 “啪!” “啪!” 然后是男孩更拼命的嘶吼。 龙珏,被打屁股了。 嘶吼渐渐无力的他双眼无神,脑海里只想连夜离开这个鬼地方,而且永远都不再回来。 十次过后,太上收手,龙珏的衣裳也都回到自己本来的地方。 “很久没有打小辈了,有些手生。”太上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揉着屁股一脸绝望的龙珏,兴致勃勃道,“不过也还凑合,手感还在。” 龙珏面如死灰。 “只有一件事了,讲完你就可以回去了。”太上识趣地上前拍了拍龙珏的肩。 龙珏激动地望向太上。 “出去之后,想办法去岐巍城里拿件东西,这对你很重要。找不到,就去见见一个叫郑公的人。”太上微笑道。 龙珏怀抱着‘脱离苦海’的希望点头如捣蒜。 太上无奈,提醒道:“你就没什么问题想问?” 龙珏立马摇头拒绝:“我能有什么问题!没有!绝对没有!” 太上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有微笑,他轻声道:“你之前受的那苦痛,可视为激活机制,如此,沉寂在你体内的力量才与你现在的身体相契合,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调动这股力量了,你肯定也试过了,这力量就相当于此界的内力,可通过修炼增加。” “嗯嗯。”龙珏敷衍点头。 太上嘴角一抽,片刻后轻轻拂袖:“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龙珏脱口而出。 下一刻,龙珏消失在这处空间。 太上默默抬起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 绝对是仁慈了!就该给那小子屁股打开花! …… 劝学阁外。 准尼?贝思瘫在椅上,闭目小憩。 背着包袱的赵明珠自阁内出。 “你给她做二十年的丫鬟,就换了个全身而退?” 贝思的声音悠悠响起,赵明珠平静关上门,转身看向闭着眼冷笑的贝思。 贝思讥讽:“就连弹曲儿的奴婢讨好了主顾都能有几个赏钱,赵大小姐,你不觉得自己这个丫鬟太廉价了吗?” “你做了二十年的狗,闻什么都是臭的。”赵明珠道。 “呵呵!”贝思冷笑,“不说鼻子耳朵,我这狗当的,可是天下独一份儿!” “但你还是和天下所有惹人生厌的狗一样,只会在半夜狂吠,扰人清梦。”赵明珠顿了顿,靠近贝思,俯下身子,声音轻柔, “这样的狗,会被打死的。” 贝思猛一拍椅,瞬间连人带椅横移出去几丈远。 赵明珠站好,对着脸色阴沉的贝思微笑:“我至少还讨了个全身而退,你呢?上半辈子练武,下半辈子做狗。” 贝思冷笑:“全身而退?老子放屁!赵明珠!我等着你回来送死的那一天!” 赵明珠紧了紧右肩上的包裹,不想再和贝思争论。天色将明,她还要去城外客栈排队搭寻呢,也不知道这大雪天,还有几辆车跑。 不过刚走到离劝学阁稍远的地方,赵明珠便借着月光回头看向正起身挪椅子的贝思,大声道:“你等不到那一天了!贝思。” 她瞧见贝思疑惑转身看向她,便大笑道:“院长大人没给我路费!我和院长大人两清了!” 贝思顿时呆若木鸡。 “不!”怒吼声中,贝思脚下石砖瞬间炸裂!他怒目圆睁,眼眶欲裂,身上拳意磅礴!他猛然握拳,身形拔地而起直奔赵明珠,在离地一二丈高的地方却直接被劝学阁中悍然发动的阵法给拍回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尘土纷纷。 赵明珠望向贝思的目光充满怜悯,转身继续赶路。 只留下身后瘆人的怒吼。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什么是红党、西党、东党? 在依靠官僚体系统治国家的各国朝廷上,大臣结党营私是难以制止的事。 朝廷上,官员们往往以地域、学派、师承而聚集在一起,并以他们之中权威最大的人为领袖,以达到报团取暖然后获取最大利益的效果。 同样是依靠官僚体系治理的世界政府也不例外。 世界政府没有皇帝,虽然它也有被称为“总国尊统治者”(简称尊者)的存在,但它的最高权力却是在一年一次的大议会。 在不召开大议会的平时,最高权力就由尊者及红衣议会共同行使。 由此,诞生了支持尊者府的黑党和支持议会的红党。 这两大集团自创立之初就互相伤害,很少有团结起来一起建设美丽世界的时候。 到了罗曼执政时期,他通过一系列改革让黑党以压倒性的力量战胜红党,让世界政府成为“罗曼的政府”。 在罗曼的领导下,黑党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独掌世界政府的最高权力。 但有句话说得好:“盛极必衰,得意之时必有失意之兆。”一个团体发展到巅峰的时候,必定会有一个“聪明的傻子”跳出来。 黑党也不例外。 罗曼领导下的黑党并不是铁板一块。 在一百零八院体系建立之前的一千多年里,世界政府的上层权力始终都被麦鸣岛贵族所垄断。 经过历任尊者的努力,在上任尊者建立一百零八院体系之后,这个局面才得到改变。 到罗曼上位,颁布了一系列法令之后,麦鸣贵族的权力更是降到有史最低点。一百零八院体系培养出的大量的新生贵族在罗曼的支持下以近乎于抢的方式迅速掌握了政府权力。 这样一来,麦鸣贵族和新生贵族的权力就形成了鲜明对比。分裂,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黑党独揽大权后不久,以麦鸣贵族为首的一批官员公然与罗曼唱反调。因为这些贵族官员的家宅多在亚玛特兰西区,故被称为西党。 以一百零八院学生为骨干力挺罗曼的一派,便被称为东党。 泰君山:位于申夏国中部,是东北西南走向的阳钟山脉的山峰之一,大夏皇帝祭天之所,申夏国皇帝延续了这一传统。 泰君山东:一般我们将泰君山之东,即申夏国东南部,称为泰君山东。) 第二十一章 ?冰上雕花的剑 十月十一日上午,天都岛。 “我想下去,”龙珏擦了擦眼泪,撇嘴道,“真的不是去找嬷嬷。” 碧原晴空有些头疼,蹲下身温声询问:“想下岛做什么呢?是想买什么物件,还是想去城里玩?” “就、就是想下去。”龙珏嘟着嘴,一脸委屈。 碧原晴空看着满脸写着不开心的龙珏,轻叹口气,道:“你这一年在岛上学了很多,确实可以下岛入院了。” 龙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不过下岛前,你要做三件事。”碧原晴空举起三根手指在龙珏眼前晃来晃去。 “就像是‘关教头风雪过三关’那样吗?嗯嗯!我可以的!”龙珏眼珠子跟着晃动的手指转。 “第一件事在木淮殿。”碧原晴空微笑道。 “第二件事在御膳房。” “第三件事在御衣局。” “木淮殿,御膳房,御衣局。”龙珏拍着胸脯,“都记住了。” 碧原晴空微笑着揉了揉龙珏的发,眼中是长者的智慧与关怀。 …… 下午,木淮殿外。 龙珏将收拢的伞靠在墙边,折好地图,放入怀中,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抬头望着雪花后墨木匾上“木淮殿”三个天蓝色大字,发出由衷感叹:“终于到了!” 他轻轻蹬了蹬腿,积雪有闷响。 龙珏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请稍等。”里面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龙珏于是退到台阶下,低着头,用脚摆弄地上的雪。 “吱呀~”片刻后,年久失修的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缓缓打开。 龙珏脚上动作停下,先是揉了揉耳朵,再抬起头望向打开殿门向他行礼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二十年纪,身段婀娜,明眸皓齿,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倾泻而下,大大方方地披着,显其高贵大方,玉手举着的小花伞,身着的绣荷棉衣,腰间佩的通体偏青雕花玉,又显其少女心性。 “见过小太子。”年轻女子微笑行礼。 “你好,”龙珏对着年轻女子眨眼睛。他认得这人,翊王上岛那天,赵明珠带来用膳的众女中就有她,好像是叫芭娜? 龙珏没细想,小跑上台阶,伸出头好奇向殿内张望,“院长让我来的。” “是,院长大人吩咐过了。”芭娜后退几步让开龙珏。 “那我要干什么?”龙珏转头看向芭娜,好奇问道。 “小太子请。木淮殿原是存放宫里经得放的物件的地方,平时少有人来。后来王朝覆灭,没了增添,里面的物件也都取来用了,这殿便空缺下来。院长接管后,岛上也不是很需要这座殿,所以没有动用,虽然一年前有过打扫,但还是成了这副落魄模样。”芭娜侧身请龙珏入殿,落后龙珏半步,为他撑伞,跟在龙珏一边介绍。 龙珏迈过图画已掉色的木槛,在芭娜的介绍中得见木淮殿的过去与全貌。 殿内建筑大体还算稳当,柱子和墙上并没有告急的裂痕,正所谓“永星王朝出品,必属精品。”房前宽阔的空地上石砖虽然铺得严密,但还是有许多倔强的小草从缝隙中探出头来,甚至穿过了厚厚的积雪,一点一点的冒尖。 四周的古树长得高大,树叶早已落下,雪花挂满孤零零的枝头。 芭娜为龙珏打开殿宇一旁小屋房门,然后看着龙珏微笑行礼:“小太子,院长让您做的事,就是打扫。” “哈?”刚踏入房间正挥去蜘蛛的“陷阱”的龙珏愣住了。 他疑惑看向芭娜,以为这人在和自己开玩笑。 打扫? 开玩笑!我可是天地惩罚圣会之主,是来你这扫地的? 芭娜被龙珏疑惑茫然的可爱样子逗乐了,捂嘴掩笑:“对,院长大人说的,就是打扫。” 对,我就是来扫地的。 龙珏扶额,再联想到碧原晴空要他做的三件事的地方,他立刻明白了。 早在今年的春天,碧原晴空就教了他打扫房间、生火做饭、清洗衣物这三个基本技能。只是每到“实战”的时候,赵嬷嬷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说几句“年纪还小”之类的话。面对这一老一小的小把戏,碧原晴空也一直没有阻止。 看来,是留到这里了。 那就做吧!深吸口气,龙珏礼貌地拿起放在门旁的扫帚,微笑着告辞了芭娜,开始干活。 木淮殿,是打扫房间。 御膳房,是生火做饭。 御衣局,是清洗衣物。 逃不过啊逃不过。 龙珏无奈地笑了笑。 一个时辰后,龙珏抖了抖身上厚实衣服上沾着的灰尘,放下水盆,走出房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对在殿门处等候的芭娜点点头,出殿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芭娜待龙珏走后,才进去木淮殿检查,细细观察后便去向碧原晴空汇报了。 …… 这边龙珏在埋头洗菜的时候,岛下,在腾岐学院静林的中心湖泊旁,结束了今天修炼的琴柳体内内力还有些躁动,于是她脱掉了白色金边的长靴,赤着脚,也不怕冷湿,就这么坐在柔软的雪地上。 眺望清澈冒着寒气永不冻结的湖泊,她伸出右手理了理额上碎发,左手轻拍着雕花的佩剑。然后她伴着平滑如镜的湖水,在温暖而逐渐黯淡的太阳照耀中,轻轻哼唱北方的歌谣。 …… 入夜,天都岛,静安殿。 劳累了一天的龙珏坐在碧原晴空对面,一脸忐忑地看着碧原晴空满眼疑惑地夹起一块……肉? 碧原晴空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在当今这个首重出生的时代里,她无疑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 俗话说,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来牛马。对绝大多数无法依靠修炼和读书来改变人生的普通人说,出生如何,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碧原晴空的运气很好,生在了供奉九神的九家之一的术家,还是家主之女,妥妥的一等贵族。就这个出身,在她正常的人生历程中,她从来都没考虑过吃什么的问题,蒸火羊、蒸钟熊、蒸天鹿、烧龙肉什么山珍海味她没吃过。 所以当碧原晴空的筷子夹着这块滴着奇怪汤汁的形状也不规则的肉块时,她眯着眼,努力回想自己这些年吃过的食物,想找个对应,让自己有下口的勇气,同时能够违心地说一些赞美的话。 “这是蒸……肉片。”龙珏摸着小脑袋瓜,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完全没吃过。 碧原晴空挑挑眉,瞄了眼盘中浓汤里其他的漆黑肉块,明显对龙珏的话不是很相信。 至于做法是蒸还是煮……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她想放下筷子,但是龙珏眼巴巴地望着她,弄得她又不好拉下脸扔筷子说不吃了! 想弄个法子骗一下,又感觉不太好,良心有点痛。 最后,她还是在龙珏期盼的目光中,犹豫地用筷子将这块肉送入了口。 然后她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抓住水杯要喝水,拿起才发现,里面没水。 龙珏一直在关注碧原晴空,他赶忙从书桌上端来茶壶给碧原晴空倒茶。 碧原晴空默默放下杯子,扒了一大口饭,犹豫了一下,然后在龙珏渴望的目光中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嘴里的食物。最后她放下碗筷,淡淡地说了句:“你明天就下去。” “耶!谢谢院长!”龙珏兴奋地跳了起来。 碧原晴空起身决然而走。 就该用幻术骗他,不对,该摔碗的,应该直接摔碗!果然,赵明珠那不必要的温柔是会传染的。 迅速出了房间,她对候在门外的芭娜轻声道:“你守着他做饭的?” 芭娜恭敬回道:“回院长大人,是我守着小太子做饭的。” “那吾问你,御膳房的调料,还有吗?”碧原晴空望天感叹。 “还、还有。”芭娜连忙捂嘴,差点没憋住笑。 “早点下去吧,去祸害别人。”碧原晴空叹了口气,道,“你去煮一碗清汤吧。” “是!”芭娜没忍住,盈盈行了一礼,笑着跑开了。 碧原晴空听了听房间里龙珏的开心的叫声,轻叹一声,拿起靠在墙边的伞,撑开,无奈地摇着头,往听澜阁走去。 …… 每当入夜,腾岐学院会有专人一个个点亮挂在道路两旁的灯笼。 此时腾岐学院只为女学子开放居住的桂荷阁楼上挂满了灯笼,将周围照得明亮。阁下也点起了篝火,以供这群不怕冷的少年少女们玩闹。 腾岐学院稀少如珍宝般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蹲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既然是修炼者堆雪人、打雪仗,那与普通人当然是有些差别,比如一个水印灵的可爱少女一边堆着自己的雪人,一边偷偷摸摸地发动印灵把旁边胆小女孩的雪人变成了一摊水,让那女孩顿时眼泪花花的,一直在抹眼泪。 惹了事的可爱少女顿时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冒头。结果自己的雪人下一刻就被一旁看得清楚的高年级女学长给化成了一摊水。见状,那个胆小的小女孩连忙跑上来,来安慰这个正准备抱头鼠窜的可爱女孩,女学长看着两个学妹抱胸微笑,很是欣慰。 又有武道的学姐个个使用身法,身姿婀娜,进行观赏度极高的打雪仗。偶尔有些高难度动作露出一点点洁白如玉的肌肤,就引得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少年们“嗷嗷”直叫,大饱眼福。 还有男孩子勾肩搭背,其中胆子最大的男孩红着脸,指着众女中某一个笑得开心的女孩,对朋友深情说着鸡皮疙瘩直冒的情话。 还有女神的爱慕者,拉上好友与情敌结群对抗,一会儿吟诵柔情满满的情诗,一会儿撂下少年的狠话,然后偷偷瞄一眼自己的女神。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眸,他们也都像是得胜的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恨不得引吭高歌。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的先生们聚在一旁的火炉边,喝口热茶,看看学生们打打闹闹,都是脸上笑着谈论自己少年时的求学路。 自净林漫步归来的琴柳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灯笼下,望着同龄人的欢乐,只是轻拍雕花的佩剑。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要把自己摘出这个世界。 …… 第二天,十月十二日晨,天都岛。 林栖梧为自己和碧原晴空撑伞,一起在清扫过的小路上漫步,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在小路两旁雪地里开心地深一脚浅一脚的龙珏,有些头疼。 “这孩子很乖的。”碧原晴空抱着手炉,微笑道,“你愿意带他下岛入院学习,吾很欣喜。” “院长大人的话,晚辈不敢不听,只是……有些问题。”林栖梧向碧原晴空轻声道。 “克莱顿不是和你谈好了吗?”碧原晴空好奇道,“这孩子下岛入院学习的事。” “扬朗尔格院长是与晚辈提起过,只是晚辈以为,今年的授业即将告一段落,所有学子们都将进行年终考试,这个时候将他带入学院学习,实在是不好规划学业,另一方面,因为这些年来学院积弊甚重,虽然年春已经开始整顿学院,但事务仍是繁杂,晚辈很难照顾到他。晚辈既然答应了扬朗尔格院长,肯定不会食言,但为了孩子考虑,还是明年吧?”林栖梧低头请示。 她这段日子确实很头疼。腾岐学院目前采用的是年学制,即每年二月一日开学,十一月一日闭门,同时二月开学一考,十一月闭门一考。冬春两考中,冬考的内容是最多、也是最为重要的。加上讲师多为今年新招,大多对工作流程不是很熟悉,还有许许多多之前的问题没有解决,甚至还有报账不明而拖欠工钱的情况。还有些家住过远的学子要提前离校,会申请提前考试,这更是增加了这段时间的工作量。种种事情实在是太多,她自入腾岐学院以来就像个陀螺一样忙得停不下来。这么忙的情况下,林栖梧确实很难照顾到龙珏。 同时就是这段时间入院,是真的很难有学识渊博的讲师会愿意空出时间给龙珏讲学,他们是绝对会被其他学子缠着,请教功课。 碧原晴空微微一笑,早知道林栖梧会如此说。她虽然常年不理院务,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林栖梧如今的困难,她当然清楚。 碧原晴空转着手里的手炉,道:“你接管学院不久,事事皆理是有必要。但不要长时间总揽一切,这是很累的。放些杂事给下面,才能活得轻松。你看,吾不就是很轻松吗?” 林栖梧顿时无语。 后面仔细听二人谈话的龙珏也尴尬地摸头,表示不敢恭维。 碧原晴空看看两人,笑着摇头。 好像是认为两人没懂她的意思。 但林栖梧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龙珏,她是一定要带下去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正午,碧原晴空就直接让两人下了岛。 劝学阁外。 林栖梧面无表情地用力按住龙珏的头,幸亏龙珏现在力气不大,柔弱的她才勉强制止了龙珏两眼放光跑向大坑的奇怪行为。 这时满身土灰的贝思挑着扁担跳出被自己砸出的大坑,看样子是在挑土填补大坑。 自己砸的坑,一定要自己填上。 他正往外走,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栖梧和龙珏二人,顿时惊讶地“哟呵”一声,然后冷笑着扔下扁担,轻拍衣装,拍出灰尘漫天。 草率处理完个人卫生后,他背着手,慢悠悠到二人面前,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你俩哪来的?是那个年级的?不知道这、这劝学阁闲人免进吗?” 在这里看见贝思,林栖梧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听克莱顿说过这人,知道是碧原晴空带回来的老前辈,不归外院管理。于是她施礼道:“前辈午安,副院长林栖梧,自天都岛归,路过劝学阁,多有打扰,还请前辈原谅。” 然后她继续道:“上次与扬朗尔格院长来过,可惜前辈不在。今晨上岛时也未曾得见,便未见礼,还请前辈勿要怪罪。” 贝思明显是误会了什么,他毫无礼貌地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林栖梧,不屑道:“你来接赵明珠的班?不好好当自己的大小姐,跑来这里当什么丫鬟?” 贝思接着指龙珏:“这就是正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栖梧没明白贝思的意思,但能感觉到他的不屑,顿时面无表情。 贝思“哟呵”一声,冷笑道:“赶紧滚蛋!” 林栖梧深吸口气,牵起龙珏迅速往外走。 贝思站在原地,望了望天空中看不到模样的天都岛,又挑起扁担,继续修补大坑。 劝学阁是腾岐外院位置最靠里的建筑,背面隔一片树林和一堵城墙与岐巍南城区相望。正面隔着披上白装的竹林和道路正好斜对着一处讲师居住的的建筑群,名为礼师坊。 礼师坊旁边,隔着一处小花圃的就是另一处讲师居住的坊——德师坊,两坊都在道路的西边。 “礼师坊和德师坊住的都是学院里的德高望重或博识通达的讲师,平时少去打搅。要是被留住了,你就等着这些讲师长篇累牍的教导吧。”到给龙珏准备的住处还有些路,林栖梧怕他一路无趣,于是借着路过的机会顺便介绍一些院内的建筑。 不说有没有用,反正林栖梧看龙珏左看看右看看的样子没有不开心。 “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被院内学生取了个‘知错’的笑称,因为这条路往北既直达劝学阁,往西又临着两坊。有的学子运气不好,刚从劝学阁出来,就被坊里认识的讲师看到了,免不了受一通教导,只能连说知错知错。” “知错路东边,过了前面那道林子,就是学院的御马场,很宽阔,据说是二三十年前朝廷赏给学院的。” “沿着知错路向南走两百来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向西可以到公厨等地方,叫公厨是因为它也是朝廷赐下的,其中食物和费用都是由朝廷下发给岐州州治、州治直接配送给学院,级别上和州治一样,所以不仅菜很丰富,而且如果是本地菜品的话,还是免费。” “到公厨的这路也就不叫‘知错’了,学生们又取了个‘天大’,是‘民以食为天’的意思。” “向东的路可以到静场,这条路倒是没有什么名字。静场非静,况且还修在御马场的旁边,想静也静不下来,那里是个修习印灵武功的好去处,只是其中玄妙,我不修炼,确是不知。” “静场南边,隔着那一小池,就是凌志楼。我们沿着知错路一直往南就可以到达,许多男学子都住在凌志楼,这楼不仅占地广,而且也高,总共有五六层,个人是单独的房间,设施齐全,空间也很大,并不拥挤。”林栖梧指着那栋极其显眼的高大建筑,轻声介绍道,“给你安排在了三层内侧,三层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同层的也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他们大都喜静,不会吵闹。这房间给你,既方便又安静。” “嗯。”龙珏抬头看了看前方高大的凌志楼。 “凌志楼再往南四五百步,隔着一处名为‘烟纱’的小花园,就是桂荷阁,里面住着我们学院‘珍贵’的女学子,烟纱园里种有梅花树和桂花树,还有一处荷花池。其中高大的桂花树遮挡住了自凌志楼望向桂荷阁的所有目光。桂荷阁就四层楼,还没住满,你可千万不要去欺负她们。” “女学子?”龙珏来了兴趣,问林栖梧,“我在岛上看到了很多大姐姐,她们和这里的女学子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林栖梧微笑道,“她们都是修炼者,是来修炼的。” “嗯……那我可以向对岛上的大姐姐那样和她们打招呼吗?”龙珏好奇问道。 林栖梧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龙珏指挥着碧原晴空不知道从哪里“拐”来的不像是丫鬟的丫鬟们做这做那的画面,连忙摇摇头:“不行。”这样你很可能会被那些女孩给打死。她在心里吐槽。 “那……那像克莱顿院长那样呢?”龙珏兴奋道。 “绝对不行!这样你一定会被女同学给打死的!”一听到克莱顿的名字,想都不用想,林栖梧脱口而出。 因为在克莱顿这件事上,林栖梧是深有感触。她自接任副院长这个职位以来,几乎是隔几天就要被克莱顿想尽办法搭讪一次。 林栖梧再次打量了龙珏的面貌,回想起克莱顿的“一颦一笑”,在心里肯定道:“龙珏你只能说是普通吧。没有克莱顿那样人见人爱的脸,还是别去讨打了吧。” “啊?”龙珏懵了。会被打死?这么恐怖? 龙珏满脸问号。 “我不是这个意思。”刚在心里悄悄将龙珏和克莱顿对比了一下的林栖梧粉面生霞,自觉不妥,连忙解释。 “那还是算了吧,林姐姐,我想去书馆看看。”龙珏提议。 “这是个好主意。”林栖梧立刻点头赞许。 “我自己去吧。”一想到将要在岛下第一次单独行动,龙珏便有些兴奋。 “你认得路?”林栖梧好奇问道。 “克莱顿院长之前带我来过书馆,而且克莱顿院长也让我在书馆等他。”龙珏挠挠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要伞吗?”林栖梧想了想,道,“书馆门口有一位管理书馆事务的大姐姐,你若想找我,可以问她。” 龙珏开心地点头:“嗯!我记住了,林姐姐,我不用伞。” 林栖梧确实很忙,现在龙珏既然知道路,那她正好回去处理院务。 于是她微笑着对龙珏挥挥手,迅速离去了。 等彻底看不见林栖梧了,龙珏开心地“哼哼”两声,然后他一手叉腰,一手前指,脸上灿烂的笑容:“第一次岛下单独冒险,出发!” 同一时间,另一边。 桂荷阁上,琴柳系紧了剑鞘有雕花的佩剑,拿起立在一边的油纸伞,准备下楼到公厨用膳。 下了楼,她撑开伞往公厨走去。 她像是不怕冷,雪花飘飘的冬天,只是一件狐白裘加一袭长裙。虽然编有花边且绣金勾丝的白色长裙确实很漂亮,但穿着这样一身独自在雪天里撑伞,多少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心疼。 遇上胆大心细的男孩,说不准还会主动上前脱下裘衣为她披上。 而现在正向她迎面而来的龙珏,倒是个胆大的,至于心细不细……尚不可知也。 只见满怀探索精神的龙珏一离了长辈,立刻就丢了礼节规矩,在路上好奇地四处看看、四处摸摸,偶尔还蹲下捧雪成球,自娱自乐。本来不长的路,他硬是走了很久,这样走走玩玩,也不知何时才到得了书馆。 龙珏不远处,琴柳停下。刚出桂荷阁没多久,她远远就看见了安分不下来的龙珏,眼中有些惊讶——这个时间段大多学生都还在听课,特别是临近年末,考核在即,很少有人会在外面四处闲逛。 琴柳沉默注视着还在兴奋玩雪、浑身上下都是雪花、还不时发出“嘿嘿”傻笑的龙珏,心里有些……迷茫。 他是谁?他从哪来?他在干嘛? 琴柳感觉龙珏很奇怪。 有点傻的那种。 琴柳撑伞的手不自觉用力握住伞柄,想了想时间,她还是继续前进。 在这个时间去吃饭琴柳是早就决定了的,所以她不会更改这个决定。 这边在道路两边雪地里兴冲冲的龙珏正抬头擦汗,刚巧与不远处的琴柳四目相对。 琴柳微微低头,避开龙珏的目光,继续向前。 但龙珏这个二愣子就这样站在那直盯着琴柳,像入了神一般,用他那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直看得人心慌。 所以即使低下了头,琴柳也依然能感受到龙珏的视线投来。在这目光注视下,见惯了大场面的她动作竟一时有些不自在。 随着琴柳逐渐接近,回过神来的龙珏有些不知所措,心慌之下,他突然上前拦住琴柳。 琴柳停下。她比龙珏高半个头,不需要怎么抬头,就能看见龙珏一头的雪花。看着突然窜出来的龙珏,她漂亮的蓝色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琴柳身上有不知名的清香,在琴柳停下的同时,清香带着冬天的寒冷窜入龙珏鼻腔,让他一下子清醒。 他仰头与女孩四目相对,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个不停,脸颊微红,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琴柳疑惑看着龙珏,左手缓缓放到剑柄上。 这时龙珏忽然壮着胆子问道:“我是龙珏,你谁啊?” 琴柳懵了,漂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搭在剑柄上的手猛地用力,差点出鞘。 “说话呀。”龙珏低下头,微笑着羞涩腼腆地问道。 琴柳深吸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绕过龙珏,径直离开。 龙珏赶紧让开,然后挠头看着远去的琴柳,莫名奇妙的,满脸通红,笑容满面。 第二十二章 ?公厨里的相遇 龙珏站在原地目送琴柳远去,转了一个弯到天大路上,然后在树木的遮掩下消失不见。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呆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立刻调头往公厨赶去。 都中午了,不吃饭干什么! 龙珏一边自我肯定地点头,一边小跑向公厨。 片刻后,公厨大门前,龙珏拍去身上的雪花,整理仪容。 公厨大门早已打开,但他还是小心地向里探头。 左看看,右瞧瞧,因地方太大加之视线被屋内众多屏风所阻挡,龙珏看不周全,但观屋内布局井然有序,他以目力及推想粗略算了下,得出大概有十大桌及数十小桌,估计百来人同时用膳不是问题,加之这公厨有三楼之多,所以三四百人同时用膳应是没有问题的。 忽然他眼睛一亮,盯着东边一处小桌不放。他左看右看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独自坐在小桌用膳的琴柳。于是他赶忙进入公厨,一边走近琴柳,一边还装作无事的样子左瞄右瞧。 正值上课,公厨没几个人,十分安静,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公厨里格外清晰。正在用膳的琴柳秀眉微蹙,但出于良好的家教,她还是继续用膳,没有抬头。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刚才那个男孩跟上来了。 对龙珏这种尾随的情况,她在来到学院的这一年里已是遇到过不少。或许是少女那已稍显倾国之色的美貌、优异的成绩、尊贵的姓氏太过吸引春心懵懂的少年,所以那些少年往往是三五成群,跟在她身后嬉戏打闹,试图引起注意;或是几个怂恿一个,上前来和她磕磕绊绊地讲话。 一两次还能忍了,不过次数一多,就算是心静温柔的琴柳也觉得烦躁。但这些少年,一是太自信了,脸皮厚得很,甩都甩不掉;二是家室都不普通,又不能得罪。 于是琴柳无奈换了方法:教室不去了,改为在书馆借书和请教讲师来达到学习的目的;尽量减少集会时间,免得在集会上被愚蠢的少年问些尴尬的问题。 如果“在腾岐学习”不是玉公主的嘱咐,她早就回到北方了。 琴柳一边想着,一边又在心中感叹起天都岛上那位的英姿——以一女子身力压天下群雄。 能够上一回天都岛,她就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了。 这边,龙珏并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已经露馅,还怀着忐忑的心情逐渐靠近琴柳。 而琴柳显然不想和龙珏有过多的接触。在龙珏将近时突然起身,面无表情地绕过手忙脚乱强装镇定的龙珏快步出了公厨。 望着迅速离去的琴柳,龙珏呆在原地,最后无奈挠头。 “呵呵,少年郎,这样是不行的。”出来收拾餐具的胖大叔瞧着龙珏打趣道。 “啊?”龙珏茫然看向胖大叔。 “那个姑娘可不是什么寻常贵胄。今年如你一般来寻她的少年郎不在少数,而且一个个身份也不一般。但最后无一例外,都碰了一鼻灰。”胖大叔呵呵笑道,“你呀,就别去惹人厌烦了。” “我、我就是进来吃个饭。”龙珏挠头回道。 “行,吃饭。”胖大叔了然拍了拍龙珏的肩,然后上前揽住龙珏的肩膀微笑道,“吃些啥?坐下等着,一会儿就来。” “‘天下云’和‘翠竹林’吧。”龙珏想了想,报出了自己在岛上最爱吃的两样菜。 胖大叔一下子僵住了。他松开手,后退几步,仔细打量龙珏。龙珏自是一脸的自然,胖大叔心中难免升起一丝狐疑,一时也不敢立刻答应下来,又小心地打量着龙珏衣裳的用料,虽然他在之前已经观察过龙珏的衣裳,刚才也摸过了,没看出摸出什么名家手法,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看走眼了,所以他现在又确认一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胖大叔这次仔细看过,只觉得此衣裳用料考究、手法自有特点,回想刚才的触感。虽然还是说不上出自谁手,但他看得出,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穿的。 胖大叔有些为难,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公子啊,我们这里是朝廷立的公厨,食材方面确实比不得贵府,所以……有些奇珍的,供应不上。” “奇珍?”龙珏疑惑摸头,道,“不算吧,我经常吃的,没听嬷嬷说是什么奇珍啊?” “呵呵,”哟呵,经常吃,还装起来了,胖大叔保持微笑,道,“请问公子,可否换些食材?” “换菜?”龙珏问道。 “不不,”胖大叔挥手笑道,“换些食材就行,我还是按照‘天下云’和‘翠竹林’的做法做。” “唔……行吧。”龙珏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毕竟就他那神惊鬼惧的厨艺,肯定是不清楚其中门道的,食材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能吃就行。 “好,公子请寻桌坐下,稍等片刻,便为公子上菜。”胖大叔笑着行礼,然后端上琴柳用过的碗具,回了后厨。 龙珏回礼,然后在一旁坐下。 后厨。 “来了个大爷。”胖大叔放下碗具,拍拍手,严肃道,“在外面点名要吃‘天下云’和‘翠竹林’,我问过了,材料可以换。所以我们没有十年天宝就用一年的;没有宁山竹笋就用黄溪的;没有雨笠牛肉就用北郡的。总之一定要做出来!” “这两份菜可是御厨才能碰的,咱们去做,哪怕不得掉脑袋!”有大厨笑道。 “滚一边去。”胖大叔皱眉道,“我来做,你们给我打下手!” “王老哥,你不怕掉脑袋?”有大厨好奇问道。 “屁话。”胖大叔瞪了那人一眼,“二十年前老哥我在这给御厨打下手的时候碰过这道菜。我们把食材换了就不算是御菜了,怕什么!” “好!王老哥霸气!”众大厨齐赞胖大叔。 “甭说了,都来搭把手。人还在外面等着呢,别耽误了。”胖大叔洗了手,甩落手上的水珠,对众人说道。 “来咯。”大厨们笑着上前帮忙。 外面,龙珏坐着无聊,看着绣有不知何物的屏风,昏昏欲睡。 在岛上的学习里,龙珏在文学、书法、语言这三个方面简直是差到让碧原晴空都怀疑人生。于是原本要加入的名画名曲欣赏也就取消了,所以龙珏对屏风上这些“名师大作”是一窍不通。 就在龙珏昏昏欲睡之际,公厨另一边,有男孩打着哈欠的报怨响起:“哈~啊~嗯~嗯!唉,听于老头讲学就是困。一天到晚都是‘之乎者也之乎者也’,也不知道古人哪来那么多‘之乎者也’。” 然后又有女声响起:“关键是现在学院整个一到三年级的文史都是于老头在……哈~啊……在讲,文史又是必考的,自己看又看不懂,不学……哈~啊,不听自己又学不懂。有什么办法?啊,我困死了。” “那你还逃课?”男孩取笑女孩。 “周叔让我看好你。我是看你逃课了,怕你乱跑才来的。”女孩迅速辩解。 “明明是你提议逃课的好吗?”男孩嫌弃地反驳。 “明明是你最开始提出逃课这个办法的,所以就是你先逃课了!”女孩大声狡辩。 “呵呵!”男孩冷笑,“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别想吃饭了。我可是知道,昨晚你把钱都输给了罡夏国的‘赌鬼’!” “那、那只是意外。”女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男孩冷笑。 “周桦哥哥,我错了,我肚子好饿饿。”女孩撒娇。 “……” “周桦你是不是不给我饭吃?”女孩见男孩咬着唇不肯屈服的模样,立马收回撒娇姿态,严肃问道。 男孩不说话,对着女孩做鬼脸,以表示自己绝不会屈服在美色之下。 “周、周叔……”女孩声音突然悲伤起来,抽了抽鼻子,像是哭泣一般自言自语,“这段时间,我跟在周桦哥哥身后,万事都听周桦哥哥的,不曾有所违背。” “啥?”男孩有些懵。跟在我身后?都听我的?这他喵说反了吧! “但是!”女孩继续说道。 但是?周桦盯着女孩,脑袋里大大的疑问。 “但是周桦哥哥他,沉迷赌钱!不可自拔!把我的钱,都输啦!” “轰!”宛如晴天霹雳,男孩受到暴击,嘴巴微张,抬起自己颤抖的手指着泪眼婆娑的女孩,却无言以对。 “我吃不饱饭,形销骨立,。但是!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周桦哥哥!能够快乐!这都不算什么!”女孩摸了一把挤出的泪,然后捂脸装大哭模样。 而男孩,已经是目光呆滞,了无生趣。 女孩悄悄张开手,通过指间缝隙看男孩,见男孩目光呆滞,她嘿嘿一笑,放下手挑衅说道:“周桦哥哥,你说我把这段话写进信里寄给周叔,会怎样呢?” 男孩双目瞬间圆睁,然后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在自己老爹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模样,顿时后背发凉。 他连忙掏出钱袋递给女孩,声音微颤:“我想吃蒸猪蹄。” “哼哼!本小姐心情好,请你了!”女孩笑嘻嘻地接过钱袋,心情大好。 “这是我的钱……”男孩最后的倔强。 “嗯?这钱难道不是你把我的钱输光后还我的吗?”女孩歪着头,点着唇,大眼睛扑棱扑棱的。 男孩绝望闭上双眼,决定不再挣扎。 “走咯,咱们去点菜。”女孩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男孩绝望跟在身后。 这时坐在前面的龙珏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抬头回望。 “公子你好。”见龙珏看过来,男孩施礼。 “你们好呀!”龙珏回礼,一边上下打量二人,一边道,“这公厨好冷清啊,我坐了许久才见到你们。” 男孩女孩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女孩比男孩略高一点。 男孩容貌端正,眉眼间有一股英气,面色红润,头发没有绑在两边,而是以玉簪束发,穿着一袭淡蓝色棉袍,腰配一块白玉。看得出棉袍的材质是很不错的。 女孩生得漂亮,眼睛灵动有神,皮肤白皙,不施粉黛,头发系成马尾,显得清新和干练,一身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嗯,身家都是不便宜。 “临近考试,学业繁重,自然没几个人在外闲逛了。我俩是逃课出来的,公子你不是吗?”男孩好奇问道。 龙珏笑道:“我还没有入学,现在是跟着林副院长学习。” 跟着林栖梧学习? 男孩脑袋一转,知道龙珏不是普通人,于是上前热情地自我介绍:“在下周桦,商国人士。”同时侧身介绍女孩:“这位是董家二小姐,也是商国人。” 董家二小姐?龙珏有些意外,这女孩名字好长啊。 女孩对周桦翻了个白眼,道:“你好,我叫董甘棠。” “你好。”龙珏摸摸脑袋,“我叫龙珏,就是岐州本地人。” 龙姓,岐州人,和林栖梧走得近。 这三个信息一出来,周桦对龙珏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龙公子好,”周桦笑道,“岐州是个好地方啊,我就挺喜欢横岐县的,人杰地灵,风景也很不错。” “横岐县的风景确实不错。”龙珏想起素宣鱼的嘱托,道,“我家在横岐县。” 果然,周桦点点头,微笑道:“原来是龙门才俊,失敬。” “没有没有。”龙珏有些意外地看向周桦,没想到周桦居然猜到了圣会伪造的身份。 董甘棠看看龙珏,又看看周桦,伸手拉了一下周桦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周桦心领神会,又对龙珏微笑道:“龙公子,大家都是学院的一份子。你初到学院,有不明白的事还请不要拘谨,来寻我便是,我就住在凌志楼五楼楼梯口第一间。龙公子请慢用,我俩也去用膳了。” “二位慢走。”龙珏行礼送别二人。 周桦与董甘棠各自回礼,然后一起离去。 “这周桦懂的确实不少,这都能猜出来。”目送二人远去,龙珏轻声自语,“不过这身份本就是伪装之用,知道也无妨。只是龙门这么出名吗?看来得去看看宗门的书了。” 龙珏坐下,手指轻叩桌面:“天降前,圣会出现了叶人天叛变之事。圣会内部肯定有问题,即便如今下了天都岛,也不能回去,至少学院有院长,可以保我安全,只是院长要什么呢?先不想这个。如今下了岛,玩是肯定要玩,不过修炼是我活命的法子,也不能丢下,至于来到这里要做的事……没什么记忆,走一步看一步吧。太上说的岐巍里有重要东西,那就趁着这段时间去城里一边玩一边找吧。这周桦挺有趣的,懂得也多,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找他玩玩。” 想好了这段时间要做的事,龙珏安静下来,继续昏昏欲睡。 二楼。 董甘棠点过菜后,开开心心地拉着周桦上了二楼。 “你觉得刚才那个龙珏怎么样?”周桦一坐下就问董甘棠。 董甘棠想了想,道:“相貌普通,态度大方,个子不高。”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感情你刚才就看他去了啊!”周桦脸都快黑了。 “还行吧,看外貌目精萤朗,不是瞻视不端之辈。”董甘棠无聊道,“他是龙门的人,你难道想拉拢他?” “我只是来陪你读书的,拉拢他干嘛?”周桦双手撑着脸颊,道,“只是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宗门中人,有些好奇。” “那你去找他玩呗。”董甘棠忽然笑眯眯地伸出手捏周桦的脸,“别丢下我就行。” 脸颊被捏来捏去的周桦无奈叹气,任由董甘棠捉弄。 “上菜咯。”楼下,在龙珏的星星眼中,胖大叔端着天下云和翠竹林上来了。 “哇!好香!”香味飘来,龙珏满意地点点头。 “公子满意就好。”胖大叔呵呵笑道,“许久没做过这菜,手有些生了。” “没有,挺好吃的。”龙珏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幸福地点点头。 “公子慢用。”见龙珏吃得这么开心,胖大叔也开心起来,行礼告退。 安静的公厨一楼里,龙珏一个人独自享受美食。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商国:是天夏国西南方的邻国,也是诸夏国之一。) 第二十三章 ?柒馆和捌馆的少年 用过午饭,龙珏便离了公厨,顶着小雪往南走,一路向梦觉书馆走去。 正值下课,路上的学子们说说笑笑着或往公厨或往书馆结伴而行。 许是因为考期将近,往书馆去的学子很多。龙珏也稍稍收敛了自己,转而观察起路上的学子来。 走了许久,龙珏很少再见到女性学子,一路上大都是些穿着厚实的男性学子。这些学子大多撑着伞,与同伴用自家的官话讲话,声音倒也不小,但龙珏就是听不懂。 不过当龙珏悄悄运转自己的能力,倒也是感知到了这些看似怕冷的少年身体里,那磅礴生生不息的内力。 都是些人才啊。 龙珏这样感叹。 又走了几个刻时,龙珏终于来到梦觉书馆的大门前。 整个梦觉书馆都被低矮的红砖墙包围着,隐隐与学院的其他区域隔开。 梦觉书馆的大门是两扇铁栏杆门,门的两侧分别雕刻着一只石狮子。 现在两扇门都大开着,不时有学子进出。 龙珏轻轻呼了口热气,大步进入梦觉书馆。 梦觉书馆壹馆门前的小屋里,披着裘衣的漂亮女子趴在窗台上,扫视来来往往的学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聊,忽然她瞧见了逐渐接近的龙珏,眼前顿时一亮:“嗯?没见过的孩子,难道是自入学就没来过书馆、到年末了才着急的调皮孩子?嘿嘿,这种孩子最有趣了。”她微笑着坐好,等待龙珏过来。但接下来,她就看着龙珏直接拐弯,准备绕过小屋。 “等一下。”她笑着喊道,心想这真是个莽撞孩子,竟然不知道入书馆要登记。 “啊?”正准备往平常去得最多的捌馆去的龙珏停步转头,一眼就瞧见小屋里漂亮的大姐姐正靠在窗台上向自己打招呼。 见着漂亮姐姐,龙珏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往小屋走去。 “小家伙,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窗后,女子双手抱胸,一脸笑吟吟地看着龙珏。 “漂亮大姐姐好,我叫龙珏。”龙珏盯着女子精致的脸,认真道,“漂亮大姐姐,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呀。” “呵呵,小家伙,你都不来姐姐这书馆,怎么会见过姐姐呀。”女子笑着伸出手点了点龙珏的额头。虽然这孩子盯着她完全没有要低头的意思,但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啊,”龙珏立刻闭上眼享受女子温润如玉的手指点在额头上的美好触感,小声回道,“我跟着克莱顿院长从后门来了很多次啊,都没有见到漂亮大姐姐。” “克莱顿?”女子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收回手指,微笑不变,看着龙珏,“小家伙,姐姐我这书馆,可是没有后门的。” “有啊,就在玖馆背后的树下,”龙珏一脸真诚,“我还问过克莱顿院长的,为什么走后门不走大门,克莱顿院长给我说‘大门有吃人的老虎’,吓了我好久。”龙珏摸摸脑袋,“我还是后来问了赵嬷嬷才知道,其实大门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只不能动的石狮子。” 赵嬷嬷?这小家伙不仅认识克莱顿还认识赵明珠? 认识赵明珠那就肯定还被碧原晴空关注过! 哇咔咔!那这小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腿!女子脸上笑容愈盛。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解决一件事。 “龙珏你好呀,姐姐是这里的馆长,你就叫我丽莎姐姐吧。”丽莎微笑道,“你最近和克莱顿院长见过面吗?” “好的丽莎姐姐!我前几天还在岛上见过克莱顿院长,院长让我下了岛就来书院等他。”龙珏开心道。 “这样啊。”丽莎脸上笑容不变。 “龙珏是要去哪个馆呢?”丽莎继续问。 “去捌馆。” “今天克莱顿院长什么时候来呢?” “嗯……大概木时段十九时吧。”龙珏想了想回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意间出卖了克莱顿。 “木时段啊,刚巧是姐姐回家的时间呢。”丽莎满脸微笑,龙珏却突然感觉背后发凉。 “去吧,我帮你登记就好了。再耽误你,位置该没有了。要记着哦,以后来书馆,是要找姐姐登记的哦。”丽莎微笑着向龙珏挥手作别。 “嗯!我记住了!丽莎姐姐再见!”龙珏开心地笑着点头后,行礼告退。 瞧着龙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丽莎微笑的脸,逐渐冷了下来,摆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克莱顿,呵!” 小屋顿时杀气弥漫。 远在岐峨山内院哼着小曲开开心心办公的克莱顿,还不知道有什么苦难在梦觉书馆等着他。 梦觉书馆柒馆二楼,琴柳将一卷书轻轻放在靠窗的桌上,翻到昨天自己看到的地方,然后展纸镇纸提笔蘸墨,继续抄写书中要义。 她神色认真,抄到重要处,会不由停下,轻咬笔顶,偏头望着左上方的书籍,回忆先前求问讲师时,讲师温和细致的讲解。 而后她似明悟一般,恍然点头,再度落笔。 这就是少女学习的方式,而年末的考试,将检验她这一年以来的学习成果。 柒馆旁边便是捌馆。在请教过捌馆管理员后,龙珏在楼梯处的“目录集”中翻找书名。找到要看到书后,他上到几乎坐满了的三楼。龙珏仔细翻找,片刻后就在其中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入手的瞬间,龙珏微微一愣,这本书出乎意料地厚。 他在馆里望了望,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没人的桌子坐下,推开窗户,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亮蜡烛,略微调整灯盏的摆放,吹去《自世界政府以来天下三千宗名实录》(简称《三千宗名实录》)封面上的灰尘,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 因为今天用膳是周桦迅速认出龙珏伪装的龙门子弟身份的关系,龙珏立刻来书馆找与龙门的书看看。 但天底下还没人给一个宗门专门写一本书,所以龙珏是肯定不可能看到一本专门写龙门的书。捌馆管理员绞尽脑汁,也只能给龙珏推荐了《三千宗名实录》。 说起宗门,虽然龙珏是当世的超级宗门圣会之主,但对于整个天下宗门的格局及历史,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于是龙珏来了这里,在管理员的推荐下,翻开了这本还未流入俗世的实录。 他兴致勃勃地翻开这本十三年前才编撰完成的《三千宗名实录》,于是那一个个群星璀璨、江湖翻涌、天下征伐的时代一一呈现在龙珏面前。 “何谓宗门?神历一千零七年,即兆历元年,上界定下界三法,为镇魂控气、内武练气、石门养气。上界始不与下界通,于是凡人皆行三法。然大道晦涩,高深难进。有得天独厚者,以超凡之姿,却止于常人,便是不知大道修行。” “圣人有感,便辟险路,数辈披荆,终成三千术,圣人登山讲道,收徒授业,以三千术教导大道修行,此是为宗门。” 这便是《三千宗名实录》的开篇。 龙珏点点头,自言自语:“这三千术就是功法的意思吧?那么这段话意思就是,虽然大家已有修行三法,但三法具体的各大道的功法却没有,使天赋异禀之辈也无法精进,也就有了圣人创造修炼的功法,而后通过宗门传授功法,教导世人修炼。” 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见解,龙珏继续专心看下去。 “宗门者,宛国中之国,自有宗法,久居一地,传承百年,威过官府,皇权不下……” “天下第一宗,应为兆历五十七年之圣域,此宗自……” “本书所录,上启大夏乾正元年(兆历七百三十二年,世界政府初立。乾正是夏朝年号。),下至天夏泰宁五年(兆历一千九百七十三年。泰宁是天夏年号。),共一千二百四十一年,宗门三千一百七十三者。传承百年者,三千宗;四百年者,八十八宗;八百年者,七十七宗;千年者,八宗而已。” “临安十三年(兆历一千九百四十三年),吾二十又一,以恩荫补御史,奉圣上旨,编纂《天下道三千宗》,三十年而书成。吾甚喜,大醉三日。六年后,天下诸宗离散者七八,封山者二三。吾怅然良久,忆往昔曲笔,不免有晦涩之事。故潜心书馆,废寝忘食,将死之年,跋山涉水,以病痛之躯着此书。” “自丰载五年(兆历一千九百八十年)始,十一年(兆历一千九百八十七年)终,历七年。成书以后,朝野纷扰,便转藏于梦觉书馆,只待有朝一日,宗门开山。信都马立绝笔。” “信都……”龙珏回忆,“似乎是申夏秦君山东的一个郡,嬷嬷经常给我讲那里的勇将雅士,那这书写的应该还算正派。” “先看什么呢?还是按顺序看吧,第一篇章是千年宗门。” 龙珏翻到“千年之宗”部分。 “千年之宗共八者。为圣域、为九家、为天地惩罚圣会、为天机山、为五道门、为圣心宗、为夏国太学、为泉下学宫。” 夏国太学?龙珏眼里闪过大大的疑惑。而且不光是夏国太学,还有泉下学宫。 “夏国太学、泉下学宫……这两个不是学院吗?怎么也被列入宗门了?”龙珏疑惑自语,然后他皱着眉翻回到第一页,轻声念到:“收徒授业,以三千术教导大道修行,此是为宗门。” 然后他又到一楼请教管理员,又去四楼五楼找出管理员推荐的书来看。 时间就在少年的学习中渐渐过去了。 会时段十五时三刻,岐峨山腾岐内院。 克莱顿将洗干净的毛笔悬挂好,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快木时段了。 于是这位打三份工只拿一份工资的腾岐内院院长、世界政府一百零八院执行会永兆陆负责人、圣会忠实的院部五品旁事——克莱顿,准备早退了。 和看门的卫律打好招呼,克莱顿赶在眼里只有工作的下属在进行每日汇报之前溜出了内院,在马厩随手牵了一匹马,慢悠悠往腾岐学院外院去了。 是的,修在半山腰的腾岐内院有一条可供一架马车行驶的大路。 这待遇让每日往返于内外院的打工人克莱顿感动得泪流满面。 梦觉书馆这边,这段时间龙珏先是看了一会儿《三千宗名实录》,又看了些记载夏国太学、泉下学宫的书,大概有些明白这两者被列入宗门一类的原因,但又不太确定。 这个时候龙珏想到了丽莎。 于是他放回其他书,只抱着《三千宗名实录》下了楼,在管理员处登记好后,便冲出捌馆,一边躲避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学子,一边往丽莎的小屋跑去。 众所周知,在人流中奔跑时,一定要注意前方,但龙珏满脑子都是“夏国太学”,所以毫无疑问地,他直接迎面撞上了另一位奔跑的学子。 “哎哟!”龙珏痛叫一声,被那股冲击力撞得直接退后好几步,跌坐在地。 “同学!你还好吗!”来者停步,纹丝未动,大嗓门震得周边的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龙珏一手紧抱着书,一手撑在地上,痛得直吸气。 他抬头一看,一名大汉正站在他面前摸脑袋。 “同学!你莫事吧!咋不看路啊!”大汉伸出手直接将龙珏提起来,拍了拍龙珏衣裳上的灰尘,那力气之大,拍得龙珏直呲牙。 龙珏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汉,身高八尺三寸,一身粗布短衫完美衬托出他健硕的肌肉,大冬天也裸露着双臂,浑身冒着热气,满头长发只是用了一根树枝系住,坚毅的脸庞,脸上充满正气,眼睛炯炯有神。 当他站在身高仅有六尺七寸且身材偏瘦的龙珏面前时,整个场面就显得十分有冲击力。 柒馆二楼,听见大汉声音的琴柳微微皱眉,放下笔,推开窗向外看去。 见到确是那位鹤立鸡群的大汉,琴柳便有些头疼。 这大汉名叫林雅正,和周桦一样也是商国人,今年十七岁,出生于一书香世家,家中出过两个郡守。他虽然没有太高的才华,但家中仍是期待他能取得功名,故十岁前一直在读书,没想到他十岁那年,林家百年前就已经传承完八代的天能系印灵——巨灵再度降临林家,选中了林雅正。最神奇的是,印记居然传承了下来。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因为林雅正的情况简直就是把印灵四守则和印记六特点按在地上摩擦,引来了一大批学者及印灵者研究,但都没有结论。 最后经过激烈的讨论,林雅正的父亲力排众议,听从了林雅正自己的意见,让林雅正随同一位德高望重的木境印灵者周游世界,修炼印灵。昨年林雅正式通过四年级的秋季考试,进入腾岐学院。 因为都常在书馆看书且林雅正为人十分正派的缘故,琴柳和林雅正经常见面,一来二去,关系还算是可以,称得上朋友。 楼上,琴柳继续看去,见着林雅正面前的龙珏,便是微微皱眉,心想:怎么又是他,中午就扰得自己没吃好饭,怎么现在又和林雅正起了冲突? 道路上。 “抱歉啊,我想着事,走路有些急,一不小心没看路。”龙珏望着高出自己不止一个头的林雅正,有点从心,说话也就软了些。 “你这书是马信都写的?!”林雅正没听见龙珏的话,他看着龙珏抱着的书开心问道,“你是去找丽莎馆长解惑的吗?!我看过!有不懂的!问我就是!丽莎馆长快下班了!你去了也问不了。走!上楼!” 语毕,不等龙珏回话,他便一把拎起龙珏往柒馆大步走去。 周围捂耳朵的学子见林雅正离去,都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看着被夹在腋下的一脸绝望的龙珏,笑谈了一会儿,各自离去了。 柒馆二楼,琴柳表情平淡地坐好。 下一刻,林雅正就提着绝望到无语的龙珏风风火火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林雅正一眼就看见了琴柳。他松开绝望挣扎的龙珏,对琴柳行礼问好:“雪公主下午好。” 琴柳回礼:“林公子下午好。” 龙珏不再挣扎,看着琴柳有些失神。 琴柳低眉捧书。 “这位同学,对姑娘家的可不要直盯着看!很失礼的!”林雅正“小声”提醒。 龙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答话,迅速瞟了眼四周,只得庆幸这楼上除他们三人外便再无他人。 然后林雅正拉着龙珏到琴柳所在的那桌坐下,拿过龙珏手里的《三千宗名实录》——也亏龙珏没丢下这本书。取出随身携带的毛笔,蘸墨落纸,然后递给龙珏。 龙珏不明所以,接过一看,恍然大悟。 “公子见谅,我曾与人相争,自拍双耳,几近失聪,故声大,有所打扰,还请原谅。我观公子抱书,行色匆匆,想必是有惑之事,吾曾读过此书,也请教过讲师,知晓大概。丽莎馆长下班比较守时,所以公子还是不要去打扰丽莎馆长了,我今为公子与字相解。” 林雅正字迹工整,甚至有些秀气。和他的外表不同,看来给人一种轻松感。 龙珏嘴角抽了抽,心想我谢谢你啊。 不过他也没有生气,毕竟林雅正也是好意。 他摸了摸身上,想起来自己没有随身带笔的习惯,于是他直接拿过琴柳放在笔架上的毛笔,在琴柳震惊的目光中落笔:“在下名为龙珏,多谢公子解惑。” 珏?震惊之余,琴柳也有些好奇龙珏名字的含义,心里默念,若有所思。 林雅正微笑落笔:“吾名林雅正,不知龙公子所惑为何?” “劳烦林兄,我近来对宗门有些好奇,故寻来此书看了看。观书后,有些不解书中为何将夏国太学与泉下学宫也归入了宗门一类,后有些想法,想要寻人求证。” 龙珏一笔一划,十分注意书写。 “原来如此,还请龙公子谈谈自己的想法。” “还是从一开始讲起吧。”龙珏微微一笑,认真提笔:“太学最开始由尊王朝所设立,讲授诗、书、奇、礼、乐、御、数七学。当时天下只有印灵一条修炼之法,奇学便是印灵之学。 太学设在国都,太学生皆为尊王朝选定之人,是将被人君赐予印灵的贵族群体。他们在太学学习七学,为期十年,得业时便被授予印灵,参与朝政。尊王朝时,太学是唯一能够传授印灵之术的地方。 神历一千零七年,上界定下界修行三法,同年改历为兆历元年,上界始不与下界通,借助人君沟通上界赐予印灵的太学便不能再垄断印灵之法。 后处乱世,太学作为传授印灵修炼之法的势力依然活跃在世界上。 永星王朝建立后,皇帝嬴裕废除太学与宗门,对其子弟,降者纳、抗者杀。然后皇帝以朝廷的名义在国畿成立泉下学宫,培养修行人才,在天下各州大郡建立书院、书馆、武场。其中书院培养修行者,书馆培养文吏,武场选拔将领。但是这泉下学宫的先生,绝大部分还是太学、宗门旧人,这些人实力强大,且多不满朝廷。故永星王朝覆灭后,泉下学宫立刻独立,因其势力强大,各方皆不能制。后来泉下学宫虽然接受夏朝统治,但已是自立宗法,威至一郡,虽有学宫之名,然各方面已有宗门之实。” 龙珏轻吐一口浊气,然后蘸墨继续写道:“之后夏朝统一永兆陆,重立太学,称之夏国太学,便是为了对抗泉下学宫,不曾想最后夏国太学尾大不掉,如泉下学宫故事。故此二者,皆被列入宗门一类。” 龙珏长舒一口气,把这张写满了的纸递给林雅正。 林雅正接过,琴柳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林雅正读完,微笑看向琴柳。 琴柳在一边看完了龙珏所写内容,也来了兴趣,当即递给林雅正一张干净的纸。 林雅正笑着接过,蘸墨落笔:“龙公子写得很好啊,夏国太学与泉下学宫能够被列入宗门的原因,大概就是你写的这些了,我没有什么补充的。龙公子关心宗门,那我便讲一些关于宗门的。 尊王朝至永星王朝这四百余年的乱世,是宗门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时双镇军覆灭尊王朝,旋踵败亡,天下分裂,各镇自立朝廷,吸纳原尊王朝太学中人,自建太学。但这些太学性情高傲,多不承认石门、武道二法,只教印灵。然而当时三法中,印灵又是最少,于是大多修行者不知修行,虚度光阴。 此时,与圣心教彻底分裂的圣域派乘势出现,数位修为高强者钻研修行之术,以圣域名义广收弟子。长此以往,有识者纷纷效仿,时天下皆是聚众讲学之声,其中难免夹杂讲学者自己见解,这便是后来宗门理念发展的基础。又因人数越来越多,讲学者不得不制定规定、吸纳周边农民为其耕种粮食制作衣物。为保护周边农民,又得组建队伍,打造兵甲,如同国中之国。这便是宗门的雏形。 当时的宗门多是讲授武道、石门之法,故见宗门势大,太学之子弟为保障印灵独尊地位,掀起了‘士人运动’,构造了八大学派,提倡归古道。圣心教也乘机假托上古遗址,自构神明,妄得神君授法之一二,后来更是以此为基础,创立出圣心宗。 面对危局,宗门开始团结合作,在合作中,不同的宗门在不同的方面有了争论,于是在口词论战中,他们逐渐形成完善了自身的规定、准则、理念。宗门也逐渐正规、严谨了起来,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强大的有着共同信念的群体,并开始划分势力范围,占据土地百姓,在赋税徭役等方面,甚至能够与朝廷对抗。 所以皇帝赢裕取缔太学,大举搜捕圣心教教徒,对其进行屠杀;对天下宗门发大兵,天下宗门,皆被破山。终永星一朝,天下无宗门。” 林雅正蘸墨,继续写道:“《三千宗名实录》所载宗门,皆在永星王朝覆灭之后,其中各宗之事皆是马信都等人走访查询三十年所得,记载较为明晰真实。但奇怪的是,马信都之前写《天下道三千宗》时,并没有将夏国太学、泉下学宫列入宗门。但在这本《三千宗名实录》中,他又将之列入,且不敢公诸于世。想来二十年前的宗门封山一事给了他太多的震撼。” 二十年前宗门封山?龙珏有些好奇。 林雅正看看龙珏,知道龙珏好奇,便笑笑,继续写到:“宗门封山,说来令人惊奇,其缘由非当时人不能知晓。我也是随着师父四处修行时,听师父提起过几句。” 龙珏眼前一亮。 “然师父似乎顾及颇多,只是隐约提到了‘约定’、‘战争’。很遗憾,在这个问题上,我给不了你答案。”林雅正遗憾落笔。 约定?战争? 龙珏看得意犹未尽,一个问题的解决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他写道:“谢谢林兄。” 林雅正微笑点头,收下了这份感谢。 这时,一边一直在沉默的琴柳忽然感叹出声:“宗门啊,那曾经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 龙珏轻轻点头;“为天下传承修炼之法,宗门确实很厉害。” 林雅正听不清楚二人的感叹,但也猜到了大概,他微笑写道:“马信都对宗门的理解,承袭司大史公,而司大史公的史论,向来是天下认可。宗门为天下传承三法三千术,惩恶扬善,虽然不免有邪宗,但都是极少数。” “在世界政府的狩猎者协会还未完善、人族并未与灵族定约前,这天下藏于山中吃人的灵兽,隐于城中害人的灵兽,以及那以吃人为生的妖族饕,都是天下宗门弟子以死搏命、奋力斩杀的。” “在世界政府特执部还没壮大起来的时候,那些杀了人逃逸的修行者,那些违背法律的修行者,也大都是宗门弟子协助抓获的。宗门之所以能够得到百姓爱戴,便是在于保护百姓安全、维护正义、惩恶扬善。” “谢谢林兄,我明白了。”龙珏微笑落笔。 “不用多谢。宗门历史久远,这一时半会儿讲不完,还想了解,你需深入宗门看看。日后无论你是到朝廷做官,还是江湖称侠,经历多了,对于宗门就一定会有自己的看法。说不定会认为我今天说的都是胡话。”林雅正鼓励写道。 龙珏笑着摸头。 “龙小弟,你拿的笔。”林雅正笔锋一转。 笔?龙珏愣了一下,这才看起手中攥出汗来的笔。 笔顶是白色的玉,顶端缀有一颗不大的隋珠,摸上去温润的很,珠上还雕刻着一朵龙珏不认识的花,笔杆由乳白色不知名的树木制成,仅仅是握着龙珏就感到心静神凝,笔斗也是白色的玉,摸起来和笔顶的玉是一种材质,笔头用的应该是灵兽类的毛,墨汁也是好墨,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笔……很好用。”龙珏惊讶道,他用尽了这段时间他在天都岛上学到的知识,也没能认出这笔的材质,只知道这笔必然很昂贵。同时他也明白了,这必不是普通放置在书馆里的笔。 林雅正猜出了龙珏的意思,写道:“这笔是雪公主家里的,应是夏朝的遗物,想来至少也有八百年历史了,这种材质的木,应该是铁木树一种的。这墨汁也不是凡品,也是琴柳姑娘家里根据她的喜好做出来的,里面有新伊布坦国花冰凝花的清香。” 对面的琴柳眼睁睁看着龙珏突然伸手去摸笔顶,耳根子都红了。 龙珏不傻,他知道林雅正这是在告诉他,这笔很贵,别弄坏了。 于是他微笑着把笔递还给琴柳,心咚咚地跳,不好意思道;“抱歉,雪公主,擅自了用你的毛笔。” 琴柳标准的礼仪笑,接过爱笔,轻声答道:“无防,笔本就是用来书写的。” 心里咬牙切齿:“我快忍不住了,不打招呼就用,还摸笔顶!还摸笔顶!气死了啊!” 声音好好听! 这是龙珏的第一感觉! 然后他就瞬间失了方寸,手忙脚乱,连忙起身对林雅正说道:“林兄,多谢讲解,下次我请你用膳,今日我就先告退了。” 林雅正微笑把书递给龙珏,行礼。 龙珏红着脸回礼,然后悄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对着琴柳颤声道:“雪公主,多有叨扰,再会。” 琴柳微笑回礼:“龙公子慢走。” 心里迫不及待:“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然后龙珏就抱着书开开心心地离了柒馆。 不久后,木时段十九时一刻,玖馆后,雪花满枝的桂树下,被灌木遮住的围墙缺口处。 克莱顿小心扒开灌木,伸出头来望了望,见四周无人,他才弯腰小心进来。 “唉,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进来啊,”克莱顿整理衣裳,轻叹道,“天天带龙珏走后门,总感觉抬不起头来,我这张脸,都快被丢光了。” 忽然有女子冷笑传来,这刻入灵魂的冷笑吓得克莱顿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原路返回。 但女子一声大喝:“别动!” 克莱顿立刻站好,不敢再动。 穿着一袭长裙的丽莎冷笑抱胸,离开一颗桂树的遮掩,撑开伞,拍去身上的雪花,站在克莱顿背后。 克莱顿额上冷汗直冒,他咳嗽一声,干笑道:“好巧啊,丽莎馆长。” “你也好啊,扬朗尔格院长大人。”丽莎冷笑道,“院长大人不是日理万机嘛,怎么今儿,有功夫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我就路过,发现这墙坏了,就进来看看。呵呵,得修,这墙得修。”克莱顿干笑着转过身,看着一脸冷笑的丽莎,冷汗直冒。 “龙珏都给我说了,你也别狡辩了。”丽莎显然不想和克莱顿废话。 龙珏!克莱顿捂脸悲叹:“果然,在坚固的城池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别说废话了!”丽莎冷漠道,“上次算你跑得快,说说吧,你想怎么赔?” 克莱顿顿时苦着一张脸:“五百星辰币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一季的俸禄也才两万钱,要还你这五百星辰币,我得不吃不喝地工作六十年。” “第一,我说过,木时段后,在书馆造成的一切损失,皆由造成者承担;第二,谁叫你在叁书阁和别人打架?叁书阁那可都是三千宗门时期的藏书,都是我家近一百年来好不容易去各大宗门里求着他们抄来的。你倒好,雷霆印灵十分霸道,一切敌人皆成粉碎!直接把一楼的书毁了一大半!我告诉你,这五百星辰币,是你从年初拖欠到现在的,我还没加利息!今年之内你要是还不上,我就开始加利息!”丽莎板着手指数给克莱顿看。 克莱顿一脸愁容,苦恼道:“我这是为了世界政府工作,你该去找政府赔偿。” 丽莎冷笑道:“第一,在叁书阁释放印灵的,是你扬朗尔格·克莱顿;第二,要真是你为政府工作而造成的损失,你直接找政府的人给我报销啊!所以归根结底,这就是你个人造成的损失!” 克莱顿彻底焉了。 丽莎看着克莱顿,轻蔑道:“就你还是花花公子?简直就是穷鬼一个!” 克莱顿刚想开口维护自己花花公子的尊严,就被后面的穷鬼一词给挡住了。 他不由得苦笑,心想:“没钱的日子可真是艰难。” 另一边,在捌馆一直没有等到克莱顿的龙珏决定不再等待。 他小心把《三千宗名实录》放回书架,沿着来时的路出了书馆,在经过丽莎的小屋的时候他专门看了下,没见到丽莎,心想林兄说的话还真对。 然后他便向静林走去。 腾岐学院的静林在东南角,占地约为六十亩,略成矩形,其林中央是一个椭圆形小湖泊,湖底有块一寸长的千载北国玉冰,所以其湖常年寒冷,然永不结冰,虽然今年冬有磅礴大雪,其湖也未结冰。 他一开始听说到这湖泊就非常想去了,但克莱顿一直以“湖边寒冷,平常多有人修行,不能打扰;今冬大雪,其寒甚矣,不能前去”为理由,一直未允。 这次趁着克莱顿不在,龙珏直接往静林去了。 柒馆,琴柳看着自己手里的毛笔,表面平静,实则纠结不已。 特别是见到她咬过、龙珏摸过的笔顶,她就感觉很恼火。再联想到龙珏……她就更恼火了。 桌旁的林雅正见她轻咬嘴唇盯着那只珍贵的毛笔,以为是在欣赏,便微微一笑,合上书,提笔落字:“今不早了,愚兄就先行告退了。”然后推给她。 琴柳回过神来,低头见了内容,抬头见林雅正在向她行礼,她也回礼。 同时她忽然问道:“林兄长,我有一个问题。” 林雅正微笑看向她,示意琴柳问。 “为什么龙珏要写字呢?他不是可以说话吗?”琴柳实在想不明白,林雅正怕声音太大所以写字,那你龙珏什么事没有为什么要写字啊!你声音稍微大一点林雅正就听得见啊! 本来还不觉得,可琴柳这样一说,林雅正也感到有些好笑,哈哈一笑,摇头离去。 琴柳神色复杂,看着手中的毛笔,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入怀中。 然后她起身,将靠放在墙边的剑系在腰间,放回书,整理好用过的纸,将之折好,准备带回晚上温习,然后她便下楼出馆,准备先去吃晚饭,再去静林,去进行今天最后的功课——印灵修炼。 毕竟是印灵者,理论课是很重要,修炼也同样很重要。最终理论作为修行的支撑,修行作为大道的基础,融合于实践,这样方能登顶大道。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自世界政府以来天下三千宗名实录》:作者—马立,民族—夏,籍贯—申夏帝国山东州信都郡,世称马信都,官职—亚历申帝国史官。 印灵四守则、印记六特点:待后续。 本文中所用之单位,多以汉制为标准,即:一尺约二十三点一厘米,其中十寸为一尺,十尺为一丈,十丈为一引。 一亩大者四百六十一平方米、小者一百九十二平方米。 一步约六尺即一百三十八点六厘米。 三千宗门时期:即兆历元年至兆历四百一十七年始皇大一统,也称一教八派时期、藩镇时期,此时期是宗门的蓬勃发展期。 星辰币与铜钱:铜钱是夏朝的货币,如今原夏朝旧地国家仍以铜钱为主要货币。 星辰币主要是政府对府国进行大宗货物的买卖使用,铜钱与星辰币的汇率大概为一千铜钱等换一枚星辰币。) 第二十四章 ?不要太过火了哦 银装素裹的静林里,林中湖边。雪落满衣的龙珏闭眼盘膝在湖边,红线环绕周身。 他在修炼《燚》。 自得到这门功法之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修炼。 不是他不愿意延长修炼时间,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只能支撑他修炼这点时间。 一个时辰的修炼,龙珏可以运转两个大周天。 只是今天,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龙珏就已经修炼了一个半大周天。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龙珏今天的修炼异乎寻常地快。 而且危险。 因为习惯了一个时辰的修炼,龙珏可能不会及时醒来,而他的身体又不能支撑他进行第三个大周天。 时间慢慢过去,龙珏在《燚》的修炼中,脑海里不时闪过一些模糊图像,但处于莫大苦痛中的他却根本注意不到。虽然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但他还没有太适应这种仿佛全身都在被撕咬的痛苦。 一段时间过后,当橘红渐渐模糊了天空,红的惨烈的阳光也慢慢透过树梢,向雪地上投下今天最后的目光,在月亮的遮掩下,走向它的归处。 琴柳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来到男孩的世界。 女孩安静走向静林,在回忆今天的功课时,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突兀闯入自己生活的龙珏。 今天初次见面的龙珏以一种近乎无礼的姿态闯入了她日复一日的生活,带给她很不好的第一印象。虽说在柒馆的龙珏证明了他比较好的知识储备,但这一个优点显然不足以改变琴柳对他的看法。 在将至林中湖的时候,琴柳心如明镜,将自己调整到了最适合修炼的状态。 然后她就看见了坐在湖边不动如山的龙珏。 他居然也在这里…… 琴柳有些懵了。 大哥,你跟我是有仇吗?我吃饭你来,我看书你也来,现在我修炼你还来? 今天是什么不适合出门的日子吗? 有些郁闷的她凝着好看的眉,双手抱胸,微微鼓着腮帮子,站在十步开外的树下一脸不满地望向湖边看不清表情的龙珏。 琴柳的印灵非常特殊,她担心影响了龙珏,于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修炼了。 龙珏这个时候刚好修炼到第三个大周天中端。 他的额上密布着冷汗,脸色更是苍白。 龙珏已经快撑不住了。两个周天对他来说已是极限,第三个周天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完成的。只是已经“沉迷”修炼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身体的虚弱。 “咔。” 一声骨头断裂的轻响在夕阳下的寂静森林里显得有些突兀。 “噗!” 龙珏猛然睁眼,张口喷出一口逆血,眼中忽然浮现出略微扭曲的图案。 随后龙珏强撑着剧痛,在第一时间里中止功法的运转,再小心引导血液回到身体,完全停止功法,这时眼中图案消失,恢复正常。 龙珏似乎自己都没注意到眼睛的变化。 停止修炼后,龙珏松了一口气,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结果右脚一用力,瞬间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个蹒跚直接摔倒在雪地里。 刚才的骨裂声不是假的,龙珏的右脚真的有骨头因为修炼过度而裂开了。 “呜……噗!斯……咳咳!”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的龙珏眼睛都瞪圆了,他强忍疼痛,轻轻吐出塞进嘴里的雪,慢慢呼吸。 今天不知道怎么,居然不小心将功法运行到了第三个大周天,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状态。 以往在岛上修炼,有碧原晴空或者赵明珠在旁看管,如今刚下岛,修炼就出了问题,龙珏知道他必须要找人一起修炼有个照应才行了。这次他及时止住了功法的运转,只是右腿出了问题,但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按在右腿疼痛的地方,力量缓缓游动,控制血液下涌,不多时,脚的疼痛就减轻了不少。 用血液修复身体,对人类来说不能说是出乎想象,只能说是做梦。但对于寒燚来说,可谓是轻轻松松,这也许就是种族特点吧。 直到处理了伤势,龙珏才有空抬起头,望见那个假装看不见站在一两步之外漫不经心的琴柳。 龙珏愣了楞,他仰望着脸色红润视线投向别处的琴柳,一时无言。 “那个……雪公主晚好。”一阵沉默过后,慌乱的龙珏开腔了。 只见他仿佛忘记了疼痛,连忙站起,故作沉稳,左手手掌贴着右手手背,正经行礼:“今晨多有冒昧,在下龙珏,雪公主晚好。” 这次比今天上午的问好好多了。 琴柳这样想。 “不用称我为雪公主,”琴柳看向龙珏,声音清冷,“桑斯坦尼?蓝?琴柳。这是我的名字。” 琴柳在皑皑白雪里静静看着龙珏,身后树梢被染上夕阳的橘红,显得悠远寂寥。龙珏背对着阳光,注视她纯粹干净的双眸,看失了神。 龙珏有些紧张,呆了许久,忽然脑子一抽,伸出手去:“桑斯坦尼?蓝?琴柳……真是个好名字。” 琴柳看着龙珏犹豫了半天才伸过来的还沾有雪花的右手,有些茫然。 啊嘞?握手? 她有些惊讶于男孩的大胆。 “抱歉!”龙珏也察觉了自己的失礼,十分羞恼自己的举动,连忙再次行礼,“冒昧了琴柳师妹,抱歉抱歉。” 琴柳师妹? 琴柳一挑眉。 比我还要矮上半个脑袋,你几岁啊叫我师妹。 “今天几次见面,是有些缘分。”琴柳一边慢慢说道,一边很自然地退后一小步,与龙珏拉开距离,手上隐隐有光芒闪动,“但龙公子,也仅此而已了。” “咱们可以做朋友。”感觉到琴柳话语里的疏远,龙珏有些不舒服,小声提议。 “那来比试一场吧。”琴柳解下配剑,放下伞,直视龙珏,声音清冷,“打得不错的话,我琴柳愿意和你做朋友。” 有些意外于琴柳的话,龙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深吸口气,感受右脚痛感减低,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赵明珠没有系统教导他战斗,但经过五个月锻炼的龙珏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两人摆开架势。 琴柳动了。 呼吸之间印灵释放,琴柳左手手背上三道印记猛然亮起,三团诡异的球状黑色火焰与川境的内力一同涌出,让她的拳头更加具有威势。 ……没错,这位雪公主用的就是拳头。 虽然穿着裙子,但琴柳在完全释放出印灵的同时,还是微微下蹲,左脚前踏右脚稳扎,上身小幅度的前倾,素手握拳后置。 同时那三团并不炽热的黑色火焰悬浮在她的肩部,这个小动作可以让她留有余力应付龙珏接下来的任何反击。 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当琴柳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时,龙珏这边才控制血液离体。 琴柳不会等待,左脚立刻发力,迅速前冲,一记凶悍而标准的直拳轰向龙珏。 龙珏惊讶之余勉强侧身躲过,同时血刀凝成,他立刻控制血刀自琴柳身后飞袭。 琴柳头都不回,肩上的一团黑火迅速升起,血刀直直砍入黑火拔不得出。 被困住了? 龙珏皱眉看向被黑火困住的血刀。 而就在他分神之际,琴柳趁机欺身再进,一拳结结实实击在龙珏腹部。 “啊!” 被琴柳击中的瞬间,龙珏耳朵里响起一阵空鸣。 “噗。” 双脚直接离地,龙珏在惨叫声中被琴柳这一拳打入积雪之中。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琴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几乎埋在雪堆里一动不动的龙珏,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纤细的小手握了握拳,她有些不明白了,我力气……有这么大?我明明还收了力啊! 就这样,琴柳与龙珏的第一次比试,在琴柳的疑惑中,龙珏再起不能。 龙珏已经失去反抗能力,那比试自然也就结束了。琴柳皱了皱眉,收回印灵。而龙珏的血刀业已变回血珠,落入雪地。 “嗤~” 琴柳惊讶回头,盯着被血珠侵蚀的雪地。 然后忽有奇异的香气飘来。 琴柳连忙捂鼻后退。 好家伙,血都有毒。 琴柳看向倒地的龙珏,很是好奇龙珏的身份。 她又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得,今天的修炼算是泡汤了。 龙珏确实昏了过去。寒燚的身体在修炼完成后的一段时间里十分脆弱,这是因为他们修炼的“以己血炼己身”的《燚》。这个功法在修炼中会对寒燚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必须要结合寒燚的炼体之法《九盘九宫》修炼,以保证寒燚的身体足够被《燚》折腾。 但现在的龙珏不会甚至都不知道《九盘九宫》。 他这边刚刚修炼完,身体不仅十分脆弱,右脚还出了事,这一下被打飞进而昏迷,也就可以理解了。 “龙公子,你怎么样?”琴柳见龙珏一直没有动静,心中一慌,立刻上前几步询问。 昏迷的龙珏保持沉默。 北国母亲在上,龙珏不会被自己给打出问题了吧? 琴柳迅速上前把龙珏从积雪里拉出来,翻个面,拍去他脸上的雪水,轻声喊道:“龙公子?龙公子?” 龙珏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晕了?”琴柳愕然,然后语气便有些着急,“你身体不佳就别答应比试啊,现在你这直接昏过去,唉!这怎么办?” 琴柳焦急四顾,可冬季入夜的静林除他们二人外便再无他人,哪去找人帮忙呢? 琴柳不愿丢下龙珏独自离去,这好歹是一条生命。 那要不要将龙珏背出静林呢? 琴柳有些犹豫。 她身为新伊布坦的公主,到远在他国的腾岐学院求学已经惹人非议,如果被人看到她与龙珏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那对他们二人来说都将是麻烦。 那把龙珏丢在这里自己去找人? 琴柳按住龙珏的手腕,有些不敢让脉搏微弱的龙珏独自留下,加之又是冬季,天色已晚,温度很低,龙珏身体还这么弱,万一被冻出事了怎么办? 琴柳越想越着急,不禁懊恼于自己比试的主意。 “管不了,救人要紧。”想过了自己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后,俏脸满是着急的琴柳镇定下来,先拿起佩剑系好,然后回去扶起昏迷的龙珏,将他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全身发力将龙珏背起。幸好琴柳比龙珏要高上半个脑袋,不然可能还真不好背。 琴柳上身微前倾,双手托住龙珏大腿,深吸口气,正准备向外走去,抬头看见前面的人后她直接愣住了。 她想过被其他学子看见这一幕,也做好了社死的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社死。 被自己的长辈看到。 因为被丽莎拦住而错过时间没找到龙珏的克莱顿扶着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克莱顿叔叔,你听我解释。”琴柳心跳如鼓,抢先开口,表情尽量维持淡定。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花花公子十几年的克莱顿嘴角抽了抽。 “我真的可以解释,克莱顿叔叔。”琴柳强撑着淡定的表情,不甘心道,“他身体不好,晕过去了。” 你又知道他身体不好了?克莱顿震惊地连连点头。 这时因为琴柳身体晃动,龙珏本来搭在琴柳肩上的脑袋忽然贴上了琴柳的俏脸,微弱的鼻息拂过琴柳细嫩的脸颊。 龙珏你别动啊别动啊! 琴柳委屈地眼泪都快出来了,脸颊与耳根子同时升温,身子瞬间僵硬。 离谱啊离谱啊。克莱顿震惊得不能自己,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刻时后,桂荷阁,琴柳的房间里。 琴柳疲惫地放下佩剑,用火折子点亮灯盏,推开小窗,让冬夜的寒风裹挟着雪花肆无忌惮地涌入房间。然后她坐在窗边,白嫩的手撑着下巴,一边感受冷冷的晚风,试图用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看着楼下空旷场地里披蓑戴笠的人在点燃四周高高的灯笼,分散注意力。 最后克莱顿还是上前接过了龙珏,简单查看了龙珏状态后,对极度社死眼泛泪光抿着唇的琴柳说了些“放心”之类的话,就带着龙珏迅速逃开了。琴柳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后,也回了桂荷阁。 见鬼了,为什么要给我说放心不放心。 琴柳用力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早些,修炼的时间也错过了,习惯在书馆读书静林修炼的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现在琴柳必须要做些事情让自己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看了看时间,琴柳决定沐浴,然后直接舒舒服服地睡觉。 腾岐学院每天这个时间段都会有专人送热水到各个房间,她便没有下楼的打算。 琴柳找好替换的衣裳,检查了浴桶,拿出今天的笔记,在桌边坐下静静复习。 时间渐渐过去,琴柳已经复习完了今天的知识,但是送热水的人还没来。 她微微皱眉。 琴柳看了看自己摆放在床上的衣裳,收好笔记,往楼下走去。 不多时,琴柳到了楼下的热水室。 热水室在桂荷阁一楼旁不远处,此刻正是灯火通明,有滚滚热气飘出窗户。 在她推门而入的瞬间,琴柳就惊讶地微微张嘴,险些尖叫出来,漂亮的小脸瞬间通红,然后她下意识闭上双眼,迅速背过身子。 听见门口响声,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的克莱顿和一众妇人同时停下,齐齐望向站在门口背对众人的女孩。 “诶?”手里还提着少年湿漉漉衣裳的克莱顿意外道,“小馨?你还没睡啊?” “克莱顿叔叔好,我下来问问热水。”琴柳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同时竭力让自己忘记像是刻在了眼睛里一样的画面。 “我说的吧,院长大人。”克莱顿身边抱着毯子的妇人立刻抱怨,“这男孩怎么可以抱到桂荷阁来啊?还脱光衣服。” “这孩子被冻昏了,我也没办法,实在抱歉。”克莱顿放下衣裳,叹道,“各位就行行好,先不要计较男女之别了嘛。” “唉!”这妇人放下毯子,舀了一桶热水,提着向外走去,“小姐,走吧,我给你提上去。” 琴柳答应一声,扶着门出了房间,心跳如鼓。 “小姐,非常抱歉,没及时送来热水。”妇人看着平复呼吸的琴柳,心有歉意。 “啊?”琴柳回过神来,点点头,“没事,我们走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妇人点点头,跟在后面,神色也是有些尴尬。 实在是琴柳年纪不大,而且身份特殊。出了这种事,她一个下人,实在是不敢说什么来安慰琴柳。 “热水够吗?”她只能关切问。 “够了。”琴柳轻声回答,没有细看。 妇人不再说话,提着热水跟在琴柳身后上了楼。 同一时间,天都岛听澜阁中。 碧原晴空放下信,缓缓靠回凭几,语气平淡:“陵山都能失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跪坐在下方的戎装男子低头恭敬答道:“敌人有备而来。我们的打柴人在此次袭击前半天全部失联,而后敌人突然集结猛攻陵山,在半个时辰内,驻守陵山的小术家、小古家人全部战死,只有后山的伙夫工匠撤了下来。我们实在是来不及支援。” 碧原晴空起身,冷冷道:“这不是借口。无论敌人采取什么样的攻势,无论局势如何艰难,陵山都不能失守,这才是陵山存在的意义。” “现在陵山失守了。”碧原晴空推开窗户,眺望遥远的南方,沉默。 “吾会去的。”碧原晴空道,“而你们这些陵山后备守军,必须死于陵山。” 男子深深顿首:“自然如此。” …… 半夜,凌志楼,龙珏的房间。 克莱顿靠在桌边,盯着手里书的这一页已经很长一段时间。 得益于昏迷的时间较短,龙珏并没有冻得太狠。克莱顿进行了紧急救助后,龙珏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没有发烧,情况逐渐好转。 今天这件事差点没把克莱顿吓死。 要是今天龙珏死在了学院里,那他一定会光荣登上圣会追杀榜第一名的宝座。 如果真成了这样的局面,说实话克莱顿会感觉自己很憋屈。 他家境优越,身份显贵,更是少年风流。接受碧原晴空教导后,便独自纵横江湖多年,颇有威名。后来先后加入政府圣会,也都是管理事务和阴谋论事,哪里受过此等重任? 突然圣会来了个命令:你被长老会选中,要去执行一个伟大的任务。 于是他就被郇羞带去了天夏,稀里糊涂地接到了寒燚,一路惊险逃亡,到学院后又被守株待兔的古云差点打死,最后更是被迫欠下了巨额债款。而他今天之所以会让龙珏出意外,正是因为前面欠下了债款的缘故。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龙珏想到静林玩,及时赶到了静林,指不定今天还会发生什么。 简直了,自从克莱顿参与到天降计划的核心部分以来,他的霉运似乎就止不住蹄了。 如果今天龙珏真出意外了,估计不用圣会动手,他自己就会血压飙升而亡。 刚才时间紧迫,克莱顿没来得及细问。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龙珏会认识琴柳? 这两人明明八竿子都打不着吧! 而且就算认识,这两人也是今天才认识到的吧! 龙珏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就让一个女孩给他留下了如此深刻的“记忆”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不对, 问题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记忆啊! 克莱顿喟叹不已,丢开书,靠着椅背望天。 学不会学不会。 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要按下不表。抱怨过后,克莱顿转着桌上的茶杯思索。自己如今可以借着龙珏进入圣会的权力中心,离想得到的答案又近了一步,他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替换。虽然圣会那边有老师的压力在,但就怕圣会因为这件事铤而走险,和老师又一次站在对立面。 同时,另一方的琴柳身份也不简单,也是需要从轻处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二人私下处理此事,将影响降到最低。 克莱顿轻轻拉开屏风一角,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龙珏,又默默关上屏风。 自烛光下,他翻开书,打了个哈欠,继续消磨时光。 屏风之后,床上熟睡的龙珏,忽然皱了皱眉。 龙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似乎自琴柳白嫩拳头上传来的剧痛袭来后,他就在这里了。 站在荒芜的平原上,铁青色的天幕笼罩四野,天地间隐约有轰隆隆的巨响。 这是哪里呢? 龙珏茫然不知。 是太上吗? 但这里没有青草覆盖的小山丘,只有一副沉闷到极点的世界。 他甚至发不出声音。 上界,凌物山顶。 梅花飘摇中,太上悠悠抿一口茶,把书翻了一页:“放你出来,是让你教教他,这个进度实在恼火。” 太上对面,有虚影不屑的冷哼。 太上继续道:“不过,你也不要” 龙珏面前忽然有人。面对他站着,看不清面目,看不清穿着,只能模糊通过身材看出其是男性。 孤独许久的龙珏顿感欣喜,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想要靠近,却迈不动腿。 他面前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那人摆出架势,一步一拳,一进一掌,拳掌变换,身形闪烁。 又见那人猛一停顿,右手摊掌前伸,血液自五指指尖凝线延伸而出,在空中变换为“绳、枪、剑、刀、玄妙图案”。血液越来越多,最后竟凝为人形,复刻起那人的拳掌来。 龙珏看得皱眉不断,脑海里隐隐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一样。他看那人的动作,总有种“我也会”、“好熟悉”的感觉。 似曾相识。 血液又凝聚为长枪,那人握枪“舞蹈”,枪出留香,空中带紫,乃寒燚血毒,其势锋利,一招一式,变换自然。 龙珏如痴如醉,越看越入迷,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忽然那人身形一定,枪尖直指龙珏。猛然看向龙珏,同时大步上前,转瞬即至,枪出! 枪之锋锐让龙珏顿感无法呼吸,但更让他无法呼吸的,是那人脸上有奇异扭曲图案的眼睛! 若是龙珏知道今天修炼出岔子时自己眼睛的变化,就会惊奇发现,那人眼睛里的图案居然和他今天眼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但龙珏已经无法思考,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喉间刺痛剧烈,枪尖将至!龙珏张嘴发出无声的绝望呐喊! 太上翻页,微笑道:“太过火了哦。” 枪尖奔溃,人影消散,龙珏像是胸口被重击一般,整个人向后倒退飞去。 一切都在消散,龙珏瞬间失去意识。 太上对面,有不满的冷哼响起。 太上微笑,不为所动。 “啊!” 龙珏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腾地一下翻身坐起,连忙伸手摸自己的喉咙。 万幸没摸到窟窿,龙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梦,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那一枪刺穿喉咙,真的吓死了。 龙珏扫视一边周遭,陌生床铺、崭新衣裳、雕虎屏风、安神熏香、温暖火炉。 确认过周围,是没来过的地方。龙珏疑惑皱眉,又躺回床上,开始回想:他记得,昨天自己下了岛,看到了琴柳,然后吃午饭时认识了周桦和董甘棠;在书馆认识了丽莎馆长和林雅正,然后又见到了琴柳;下午因为等不到克莱顿独自去静林修炼,然后认识了琴柳。最后琴柳和他比试,他同意了,然后就被琴柳揍了一拳,嗯,一拳。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龙珏绝望捂脸:“啊……一拳就给我打昏了啊!” 哀嚎过后,羞耻感拉满的龙珏唉声叹气,掀开棉被,穿上挂在一旁的衣裳,拉开屏风,他微微一愣。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琴柳部分个人信息 姓名:桑斯坦尼?蓝?琴柳,小名小馨,尊称雪公主。 性别:女,不然为什么是公主呢。 年龄:十四岁。 身高:六尺接近七尺。琴柳还是挺高的。 体重:这是可以说的吗? 身份:新伊布坦国公主。 印灵:北境黑焰\/黑焰,属非凡星门。 修为:外武练习多年,初探门径,掌握新伊布坦王庭外武术。印灵修为川境。 龙珏部分个人信息 姓名:珏,化名龙珏。 性别:男。 年龄:十三岁。 身高:约六尺七寸。 体重:偏瘦。 身份:寒燚,天地惩罚圣会之主。 能力:血液。其使用方法一是感应血液;二是使血液离体凝结为武器;三是离体的血液含毒,此毒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蔓延,效果是令敌人的体内血液沸腾,最后达到燃烧的程度,可通过内力压制。 修为:外武刚起步,身体还需锻炼。能力方面约等于印灵川境。) 第二十五章 ?闲适的校园生活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克莱顿坐在桌旁,一手端茶,一手捧书。 “哟,做噩梦啦。”克莱顿看向愣住的龙珏,举了举手里的茶,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醒不来了呢。” “扬朗尔格院长早上好。嗯?很晚了吗现在?”龙珏当没听到上一句一样,迅速整理衣裳,来到桌旁坐好,惊讶看向克莱顿。 “昨晚昏迷后,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再过两个刻时,就到正午了。”克莱顿取笑他,“睡眠真好啊。” “对寒燚可不能这样说话。”龙珏有些羞恼。 “洗漱地方在那边。”克莱顿并不在意,哈哈一笑,指向一边,“不过没热水了,寒燚殿下也只能凑合一下了。” 龙珏连忙跑去一旁洗漱。 克莱顿放下茶杯,和上书,伸了一个懒腰。 虽然龙珏也知道克莱顿是圣会人员,但因为有碧原晴空这一层关系在,加之克莱顿经常带龙珏到处玩,所以两人间也没什么君臣的礼节。 不过龙珏虽然睡舒服了,但他克莱顿可是悲催地熬了夜,只想赶紧解决龙珏与琴柳的事就去补觉。 不多时,龙珏洗漱完毕,回到桌边。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一下。”克莱顿道,“琴柳和你身份特殊,这件事还是私下解决比较好。” 龙珏有些尴尬地点头,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克莱顿。 片刻后,听完全过程的克莱顿无奈叹气:“你这个比试怎么还分神呢?” 龙珏摸摸脑袋:“在岛上我的血刀吹毛断发,锋利的很。结果却被她一团黑火给卡住了,就有些惊讶。” “比试当然会遇到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下次要注意。”克莱顿点点头,道:“那么事情我都了解了,走吧,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找琴柳,把这件事解决了。” 龙珏再次整理自己的仪表,而后便跟着克莱顿离开凌志楼。 时近正午,公厨里吃饭的人很多,克莱顿与龙珏一前一后,学生们见到克莱顿都很开心,一个个起身行礼。 克莱顿一边微笑着和同学们打招呼,一边领着龙珏上了楼。 “扬朗尔格院长,琴柳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龙珏坐下后,好奇向克莱顿询问。 克莱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龙珏一眼,眼睛不禁浮现出昨晚琴柳的社死场景,他连忙甩了甩脑袋,想了想,挑了些能说的告诉龙珏:“琴柳是新伊布坦国王拜瑞的第四个孩子,也是最受宠的孩子。她自幼聪慧,修炼之道的天资更是卓越,十岁便师从印灵大家玉公主,以雪公主的名号闻名天下。” 龙珏眨巴眨巴眼看着克莱顿,克莱顿也眨巴眨巴眼看着龙珏。 “没啦?”龙珏疑惑问。 “没了。”克莱顿点头道。 龙珏大感郁闷,低头干饭。 克莱顿笑笑,一起吃饭。 用过饭后,克莱顿与龙珏径直来到柒馆。 果不其然,琴柳就在这里学习。 “克莱顿叔叔中午好。”见到二人,琴柳并不惊讶,放下笔,起身行礼。 “琴柳中午好啊。”克莱顿呵呵笑着,把龙珏往前推,“我今天是来处理昨天的事情。” 琴柳看向龙珏,表情自然。 只是昨晚刚因为龙珏而社死的她,心里是否真的平静自然,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龙珏有些尴尬地摸头。 琴柳又看向克莱顿:“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 “龙珏做噩梦睡过头了。”克莱顿很干脆道。 龙珏震惊看向克莱顿,心想这么丢人的事你都说? 做噩梦?阴影有那么大吗? 琴柳看向龙珏的眼里满是惊讶,心里不免有些自责。 感受到琴柳含有异样情感的目光,龙珏低头捂脸,不想解释了。 “昨天之事,是我在比试时出手过重,我理应道歉。”琴柳诚恳道。 “不不不,”龙珏连忙摆手,“是我……太不经打,技不如人,不关琴柳的事。” “不管怎么说,你都被我打伤了。”琴柳看着龙珏,说话很和气,但语气里透露着一股不容反驳,“你想要什么赔偿,只要合理,我都答应。” 克莱顿赞许点头,很欣赏琴柳的处理方式。 “琴柳你这样说,我反而很羞愧。”龙珏还真的不敢反驳,犹豫道,“实在要说的话,我很佩服你的武功,昨天居然一拳就给我打飞了,太厉害了!我很想达到你的武功高度,想请琴柳不计前嫌,指导我练习外武。当然,我也不白学。” 琴柳挑挑眉,有些意外龙珏的知耻后勇,想了想,道:“我所学的外武,是我王庭独创的印灵者外武术。你诚心想学,我可以教你。” 龙珏开心点头,然后又道:“我不能白学,琴柳,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琴柳看向克莱顿,见克莱顿点点头,再次看向龙珏,联想昨天龙珏展现的能力和克莱顿的关系,她有些明白了。 琴柳忽然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学习一天,交付我……五百钱,如何?” 一天五百钱,一季三个月三个余九十三天,那么一季就是四万六千五百钱! 克莱顿眼睛瞬间湿润了,玛德比我俸禄都多! 龙珏没有细算,反正他只管点头,圣会自然会屁颠屁颠出来付钱,于是他答应下来:“可以我没意见。” 琴柳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真有钱! 龙珏得到了学习琴柳外武术的机会,琴柳得到了钱,双方都有美好的未来。 “那昨天的事,一笔勾销了?”克莱顿微笑询问。 龙珏与琴柳对视一眼,两人皆点头。 事情顺利解决,克莱顿心情也很舒畅,龙珏与琴柳约定时间后,便离开了柒馆,到捌馆继续看《三千宗名实录》。 “克莱顿叔叔,”目送龙珏离去,琴柳忽然看向一脸微笑的克莱顿,“您能为我介绍龙珏的来历吗?既然要教他我王庭的外武术,我总要清楚他的来历。” 克莱顿笑笑,在琴柳面前坐下,点头道:“确该如此。龙珏呢,身份有些特殊,是我朋友的私生子,流落在外多年,年初我才带着回到学院。” 能够把孩子托付给克莱顿的朋友,龙姓……琴柳眼睛一亮,已是有了猜测。 “小馨啊,昨天的事情,我可以当没看到。”克莱顿忽然笑道。 知道克莱顿说的是自己背龙珏的事,琴柳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克莱顿叔叔,您是长辈,总不会和晚辈斤斤计较吧?”琴柳强作淡定。 “哈哈哈哈,昨天那一幕着实令我震惊,不过你也是好心,我怎会拿这事来威胁小馨呢?你看我刚才不是在帮你吗?龙珏这些钱,应该对你很有帮助吧?”克莱顿哈哈大笑。 “谢谢克莱顿叔叔,这些钱确实对我帮助很大。”琴柳诚恳道谢,同时她也明白克莱顿的意思是不要再追究龙珏的来历,于是她道过谢后便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学习。 见琴柳继续学习了,克莱顿满意地笑笑,他就喜欢琴柳这个晚辈这一点,勤奋好学。于是他也不再打扰,起身离去,在下楼时遇到了正在上楼的林雅正。 林雅正行礼见过克莱顿,然后侧身让开道路。 克莱顿回礼,微笑着朝林雅正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很快,林雅正来到琴柳桌边坐下,两人见过礼后,便各自看着自己的书。偶尔有些不好理解的,琴柳会向林雅正询问,林雅正也会在纸上仔细讲解。 另一边的捌馆,龙珏也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一边翻看,一边在纸上做着笔记。 时间在学习中过去。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窗外依旧下着小雪,但阳光还算温暖明亮,靠窗的龙珏都不用点蜡烛。他的脚边摆有小火炉,供取暖之用,只是时间长了也有些闷,看得脑袋有些昏沉的他推开手边的小窗,让冷风吹拂脸颊,提振精神。 捌馆外栽着几颗梅花树,此时节正是盛放之际。 龙珏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转头看着窗外的小雪梅花,而后迅捷一伸手,立刻握住一朵在空中凌乱的梅花,然后被他放入温热的茶杯里。 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龙珏好奇喝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感觉比平常的茶要淡一些。 他忽然想起了就在隔壁的琴柳,笑容不禁在脸上浮现。 再看了看桌上的书,龙珏忽然不想看了。那离和琴柳学习外武术的时间还有一些,现在做些什么呢? 龙珏有了主意。 他取来一张新纸,提笔写道:“琴柳印灵,三团奇怪的黑色火焰,印记不知,一团即可挡住血刀攻击。” 龙珏停笔,思考道:“这样说,琴柳的印灵可能克制我的寒术,或者是和我的寒术有相似之处?有机会试一试。” 寒术是龙珏给自己的控血能力新取的名字,取自寒燚的寒字。至于为何要取个与控血毫不相干的名字,这一点是碧原晴空的提议。一方面是将龙珏的能力伪装为印灵,另一方面是为了迷惑敌人——寒术很容易让人想到水、冰等印灵,从而在战斗中出其不意。 想过了印灵,龙珏继续写:“琴柳外武术为新伊布坦王庭外武术,昨天比试时,发现琴柳速度极快,进攻起来起来也很凶猛,很吓人。我只躲过一拳,第二拳就被击中……” 龙珏一边想一边写,用仅有的情报分析琴柳的能力。 说实话他真觉得昨天输得太耻辱了,一拳就倒。今天拜琴柳为师很难说没有为了学会琴柳的外武术从而击败她一雪前耻的想法。 在龙珏的想想写写中,时间来到朝时段十八时。柒馆的琴柳看了看时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向林雅正行礼道别。 林雅正有些诧异琴柳今天离开之早,但也没有询问,微笑行礼作别后便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静林。 当龙珏赶到时,琴柳已经站在湖边在等他了。 “下午好,琴柳。”龙珏上前行礼。 “龙工子下午好。”听见龙珏的声音,琴柳转身行礼。 然后她继续道:“龙公子准备好了吗?” 龙珏点点头。 琴柳解下佩剑,正色道:“我国王庭外武术名为伊布坦战技,是军旅之术,以拳为本,进而操枪执刀、上马陷阵。施展时,着重贴近敌人,敌退我进,一步一拳。” 语毕,琴柳深吸口气,摆出架势,仍是昨天左脚前踏、右脚稳扎、上身微前倾、右拳置于腰侧的样子。 “今日先教你前三式,你注意我的动作……” 接下来琴柳向龙珏展示了伊布坦战技堪称凶猛的攻击,一进一拳,拳势凶悍,毫不迟疑,拳风扰动雪花带起呼啸。 琴柳打完一轮前三式,又放慢自己的动作,示意龙珏模仿。 龙珏在修炼之道上也是聪慧,跟着琴柳动作来了几次,便会了几分形式,其学得之快,琴柳都有些意外。 其实琴柳不知道的是,龙珏越学越忍不住回想昨夜的梦,梦中那人是“一步一拳,一进一掌,拳掌变换,身形闪烁”。与他现在练习的伊布坦战技有一种说不上的相似感,于是学起来便也快了许多。 “龙公子底子不错啊,学得真快。这三式是起手,要多练,练习惯后,后面的招式才能走得自然。”打了几轮拳,琴柳额上也是冒出了细汗,她细心叮嘱道,“龙公子你身体不好,若是练习时有所不逮,要及时告之我。” 龙珏呼着热气,擦去脸上的汗,笑着道:“好,琴柳你先歇息吧,我继续再练会儿。” 说完他就“嘿嘿”着继续打拳,身上热气腾腾。 见龙珏如此勤奋,琴柳点点头,系好佩剑,看了看天色,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自己修炼之时。那也就是说她与龙珏已经练拳练了快一个时辰,于是她看向认真练拳的龙珏眼中惊讶更甚。 伊布坦战技讲究一步一拳,拳拳尽力,力求一击毙敌。故在练习时格外消耗体力,她没想到龙珏身体不适,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如今龙珏奋力练习的样子,倒是让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练拳的时光,看向龙珏的眼神也不禁多出了几分赞赏。 修炼之时不长,琴柳没有感慨太久,因为自己印灵的特殊,她故意走远了一点。选好地方后,琴柳脱下白色金边的靴子,扔远一点,赤裸的小脚直接踩在冰冷的雪地里。她面不改色,双手掐印置于腹部,闭目引动功法,内力运转,开始自己的修炼。 这边龙珏刚好练完一轮三式,正在吐纳呼吸恢复身体,很快就注意到走远了一些的琴柳。 龙珏有些好奇,便靠近了一点。 此刻刚好是木时段二十时,月亮开始遮盖太阳,正是一天的夕阳之时。 就在夕阳染红天空的瞬间,琴柳的左手手背上,三道印记如流星划过天际般闪亮,三团球状黑火在她头顶浮现,一道漆黑到极致的黑光自中间的黑火中射出。 在龙珏惊奇的目光中,黑光射向雪地,黑光与雪地相触不断发出“嗤”的烧灼声响,融化的积雪上生出缕缕白烟。 这时琴柳腰间的佩剑突然散发出淡淡的蓝光,而后迅速形成淡蓝色光圈无形而迅速扩大成一个半球状的屏障,将黑光限制在琴柳身周一尺以内。 四周灵力在功法运转中不断被琴柳吸收炼化为内力,冲刷丹田内的灯盏。 整个过程中,自黑火射出的黑光都在漫无目的地乱跑,但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淡蓝色屏障。 龙珏又看了一会儿,觉得琴柳那边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才收回目光。他看看天色,也在雪地里盘膝坐好,闭目修炼燚功。 半个时辰后,天空渐暗,太阳的大部都被月亮覆盖,琴柳逐渐停止了修炼。待黑光与淡蓝色屏障全部消失后,她才睁开双眼,重新穿上白色金边的靴子,离开已经十分干燥的地面。 月光透过盛满雪花的树梢洒满雪地,旁边就是静如镜面的小湖,外罩暗红色披风的少年盘膝闭目,神情淡然,身周有细细的红线流转。 站在不远处的琴柳一睁眼就看见了这一幕。 她忽然来了兴致,解下佩剑,剑出二尺,握住剑鞘,身姿腾挪,借着树梢间的些许月光观剑。 天色渐暗,湖边雪地里,少年盘膝闭目,少女腾跃观剑。 一动一静,别是一番自然。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观剑:新伊布坦国一种助宴活动,拔剑出鞘一二尺,而后身姿腾跃观剑,期间剑身不得完全回鞘。详情待后续。) 第二十六章 ?再游岐巍 腾岐学院公厨。 昨天那位接待过龙珏的那位胖大厨,此时正脸色古怪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龙珏和琴柳。 喵的他昨天才说龙珏那样追女孩子的方法不行,结果今天龙珏就和琴柳一起来吃饭了,简直震撼胖大厨一百年。 “大叔?可以上菜了吗?”龙珏好奇看向走神的胖大厨。 “马上来,马上来,二位稍等。”胖大厨连忙微笑回答,然后在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中回到后厨。 只剩下两个人的桌上,龙珏悄悄看向闭目休息的琴柳,不禁轻轻一笑——琴柳真好看。 为什么两人会一起出现在这里,还要从几个刻时前讲起。龙珏当时结束了修炼,一转头就看见琴柳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玩雪,完全没注意到他结束了修炼。 当龙珏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响起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琴柳才发觉龙珏过来了,连忙起身站好。 “多谢琴柳。”龙珏行礼道,“我的功法最近有些问题,感谢照看。” 琴柳淡淡道:“说不上照看,我也只是刚好结束修炼罢了。” 龙珏低头看向琴柳脚下已快成型的小雪人。 琴柳面不改色。 龙珏微笑道:“真巧啊。那这样如何,每天琴柳教过我伊布坦战技后,要不我俩都在此修炼?我早听闻克莱顿叔叔说过,琴柳天资卓越,聪慧无比,修炼之道肯定亦在我之上,我也想向琴柳你学习。这样我们一起修炼,有疑难问题,我也好相问,不知可否?” “可以的。”这个提议很正常,琴柳便答应下来了。 然后二人想起自己都没吃饭,天色已晚,大多数学生都已用过晚饭,琴柳便与龙珏一同来到了公厨。 此时闭目休息的琴柳其实心里有些小懊恼,怎么自己就同意和龙珏一起吃饭了呢?这一年来除和克莱顿吃过几次饭后,她都是一个人吃的,突然和龙珏一起吃饭,她还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 龙珏则是完全没有想怎么和琴柳聊天,他只是看着琴柳就觉得很开心了。 两年前的琴柳便可凭借外貌惊艳一次青年贵胄,两年后的琴柳容貌上当然是更是漂亮,她又出身尊贵,修炼之道亦出众,自带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单是坐在那里就足以吸引目光。龙珏看得入迷,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两人都不说话,确实有些尴尬。 龙珏年初才通过天降来到世界,虽然记得一些事,但不多。这近一年的时间又都待在天都岛上接受碧原晴空与赵明珠的教导看书,你要他和人聊天,还真有些困难。 琴柳这边,她其实比龙珏还要小上一岁。虽说出身王室,两年前也“单挑”过一众同年才俊,但她其实是那种贞静娴雅之女,性格冷淡。昨天要不是龙珏几次相遇实在有些烦了,她也不会主动找龙珏比试。 于是空旷的公厨里,一种名为沉默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怎么没人说话啊?”克莱顿含笑的声音突兀响起。 “咦?克莱顿叔叔你也在吗?”龙珏收回目光,望向门口。 琴柳也松了一口气,同样看向门口。 “有点饿啦,来吃点东西。”克莱顿大步来到桌边,微笑道,“你俩能一起坐在这里,我倒是也放心了,看来练武之事进展顺利啊。” “是琴柳教的好。”龙珏呵呵笑道。 “龙公子天资卓越。”琴柳礼貌回答。 克莱顿哈哈一笑。 正巧这时胖大厨端菜上来了。 “哟!扬朗尔格院长来了呀。”看见三人笑呵呵地坐在一起,胖大厨更惊讶了,但脸上还是挂着笑脸,“看来我得回去加个菜了。” “不用了,马兄,”克莱顿笑着摆摆手,对胖大厨道,“我就是嘴馋了,随便吃些什么便可,辛苦马兄替我那副碗筷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劳烦院长等一下,我这就去添副碗筷来。”马大厨放下菜,迅速回了后厨。 有克莱顿在,气氛终于不那么尴尬了,龙珏高兴地和克莱顿讲述自己今天看书看到的趣事,两人不时哈哈大笑,琴柳安静听着,偶尔也能对龙珏讲的趣事进行一些补充,这顿饭吃得很是快乐。 用过晚饭后,龙珏先行离去,克莱顿看着琴柳,微笑问道:“觉得龙珏如何?” 琴柳轻声道:“外武上天资很好,学的很快。” “龙珏确实天资好。诶,你今天修炼了吗?”克莱顿问道,“你修炼印灵功法之时,龙珏有看到吗?” “看到了,”琴柳点点头,轻声道,“每天修炼只有那点时间,我等不了。” “你俩修炼功法时所表现出来的,反正都挺奇怪,”克莱顿斟酌用词,“修炼时可以互相照料一二。” “克莱顿叔叔很关心龙珏啊。”琴柳看向克莱顿,她很清楚克莱顿不是因为什么饿了才碰巧遇上他们二人的。 “哈哈。”克莱顿笑笑,道,“我也很关心小馨你啊。” 琴柳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告别。 最后只剩下克莱顿一个人坐着,思絮纷飞。 龙珏今晚又做梦了。 还是苍凉的大地,铁青的天幕。看不清模样的人在他面前手握长枪身形腾挪。 龙珏看得仔细,结合今天学过的伊布坦战技,越看越觉得两者有几分相似。 没待他细想,那人又是一枪直刺他喉间而来。 又来?龙珏再度惊醒。 他在床上坐起,摸摸安然无恙的喉咙,扫视略显昏暗的房间。 今天醒的比昨天早。 龙珏没有赖床的习惯,既然醒了,那就起身穿衣洗漱。 早上他要先练一会儿昨天学会的伊布坦战技,而后去公厨用过饭后,再去书馆看书一直到中午,用过午饭又是待在书馆看书,一直等到朝时段十八时去静林学习伊布坦战技,与琴柳一起修炼。 美好的一天,都将在学习里度过。 之后的每一天龙珏都按照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逐步提高自己,每一天都在进步。在龙珏勤勉学习与偶尔偷懒中,时间如流水而逝,十几天时间转瞬而过,时间来到了十月二十七日。 距离腾岐学子全力准备的冬考只有不足四天的时间了。 这一天上午,龙珏洗漱没多久,克莱顿就敲响了房门。 “克莱顿叔叔早上好。”龙珏行礼见过。 克莱顿回礼,就站在门口提议:“龙珏,今天要不要进个城玩玩?” “啊?”龙珏对克莱顿的话感到一丝突然,他眨巴眨巴眼睛,道,“岐巍最近是有什么节日吗?” “节日倒是没有,”克莱顿道,“你下岛也学了十几天了,只是单纯地想带你去玩玩。” “去玩的话……我十分认同!”龙珏开心地点点头,“只是就我们两人吗?” “还有琴柳。”克莱顿微微一笑,“快收拾吧,琴柳现在应该在南院门等我们。” “她居然会同意出去玩?”龙珏惊讶看向克莱顿,“我还以为新伊布坦国没有休息日呢。” 这十几天里龙珏也有提前去找过琴柳,但琴柳永远都是雷打不动地在书馆里看书,头不多带抬一下的。导致本来是去找她玩的龙珏总是被热情的林雅正拉着聊学习,龙珏简直都快郁闷死了。 不过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琴柳对学习的态度是到了何等认真的地步。 “其实她也不全是去玩,”克莱顿道,“琴柳同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都行,能出去玩就是万事大吉了。”龙珏回房拿温暖厚实的大氅。 “不用带伞,今日没有下雪。”克莱顿提醒。 龙珏在屋里哦了一声。 腾岐学院南院门。 扫过积雪的潮湿道路旁,琴柳亭亭玉立。 不施粉黛,少女容貌更显天生丽质,白金色长发垂至腰间,外罩柔顺的乳白色裘衣,里面是淡青色绣着点点梅花的长裙,腰间是镶玉的浅色腰带,那把剑鞘雕花的剑便系在其上。 克莱顿与龙珏远远望见了清冷独立的琴柳。 克莱顿微微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问龙珏:“你觉得琴柳漂不漂亮?” 龙珏感觉克莱顿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 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慢慢回答:“梅意清远,乘高以望。雪有静女,卿卿独立。慧姝且异,实动我心。” “你这说的有点早了吧。”克莱顿笑得很开心,拍拍龙珏的肩,很是感慨,“不过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龙珏微微一笑。 待两人来到近前。 与琴柳见过礼后,龙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没有再去看琴柳。 克莱顿忍笑拍打龙珏肩膀,提示龙珏不要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话。 琴柳疑惑看着一低头一憋笑的二人,道:“克莱顿叔叔,时间不早了。” “好好好,我们走吧。”克莱顿收拾表情,深吸口气,正要率先往外走。 “扬朗尔格院长好。”便被两名学生叫住了。 龙珏回头看去,不由咦了一下。 “嗯?龙公子?”来人非常惊讶,看来他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龙珏。 “周公子好,董小姐好。”龙珏行礼。 原来叫住克莱顿的正是先前在公厨与龙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桦和董甘棠。 周桦与董甘棠还是那一日的打扮,前者淡蓝色棉袍,腰间白玉;后者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不过手里多了一盏手炉,看来董甘棠很怕冷。 “龙公子好,雪公主好。”周桦向龙珏和琴柳行礼。 待几人都见过礼后,克莱顿才笑眯眯道:“董甘棠二小姐,这么冷的天你还出门,实在让我惊讶。” “回院长的话,是周桦强拉着我来的,我本来是想在书馆温习功课的。”董甘棠熟练甩锅。 “院长!是甘棠诽谤我啊!”周桦一如既往地选择不接,迅速反驳。 “还是算了吧,你又吵不过她。”克莱顿笑道,“看你俩这架势,这是要进城里逛逛?” “院长和龙公子还有雪公主也是吗?”董甘棠十分好奇这三人怎么会聚到一起,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烧起来。 “要一起来吗?”克莱顿看了看龙珏与琴柳,见二人没有意见,便点点头邀请周桦二人。 “求之不得。”董甘棠悄悄捅了捅周桦,周桦反应过来,微笑着应下。 于是三人的进城队伍扩大到五人。 琴柳默默戴上面纱,随着克莱顿率先迈出第一步,几人紧随其后。 官道上,龙珏与周桦不知道在前面聊什么聊得贼开心,完全把琴柳三人给忘记了。后面的董甘棠与琴柳也能简单聊上几句,偶尔有冷场,克莱顿也会及时制造话题或者讲一些幽默笑话,逗得两位少女皆是忍俊不禁。 “哇。”五人沿着官道在谈笑中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湖泊边。 映入五人眼帘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这处湖泊便是岐巍之南的琪燕湖,略呈椭圆,有河流自西边岐山注入湖泊,然后湖水又随着另一条河流归入东边的诸午河,而后诸午河又与无数支流一齐汇入横贯永兆陆的大江,最终流入极东大海。 与学院静林的林中湖不同,琪燕湖早在十月初湖面便全部结冰了,此时望去,确实分不清哪里是陆、哪里是湖了,天地间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喔……”看见这般的美景,龙珏与周桦不由惊叹出声,从未见过如此风光的琴柳与董甘棠,此时脸上也是饱含惊奇。只有每天都会从这里路过的克莱顿眼中少了些许惊奇,多了些对世间人事变化与岁月流逝变迁的萧索。 毕竟克莱顿今年才三十六岁,二十八年前下雪时,他已有八岁,已经是记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雪景,身旁少年少女,又怎能不勾起这位曾经风流的花花公子的感慨呢。 惊叹过后,龙珏与周桦便收敛了对雪景的惊奇心思,又一边前行一边兴奋讨论了。 五人一边走一边聊,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岐巍西南侧的城门——通济门前了。 通济门与南院门的冷清不同,城门之外已有了许多小贩,在扫得干净的官道旁点着火炉叫卖。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许多,在城门口排出一个长长的队伍。 “你俩走慢点。”热闹的叫卖声和谈话声中,克莱顿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拉住了跑得最快的龙珏的手,俯下身子道,“这里人多,你千万可别乱跑了。” 龙珏好奇张望四周,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克莱顿这才松开了龙珏。 琴柳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与董甘棠一起站在克莱顿旁边。 “克莱顿叔叔,我饿啦!”龙珏指着路旁飘着热气的摊位,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进去吃。”克莱顿笑道,“走了一段路想坐坐,这外面也没个地方落脚,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然后克莱顿带着四人绕过排着的长长队伍,径直来到城门口。 “扬朗尔格院长大人晨安。”坐在桌后的城门侯望见克莱顿,连忙上前笑脸作揖。 作为腾岐内院院长,克莱顿在天夏国也是挂了一职的,虽然不高,但总算是个官。 “呵呵,林兄晨安。”克莱顿笑着回礼,“我带学生进城看看,可否行个方便?” 天夏国对城市管理较为严格,入城必须携带官发的名碟,查验确是本人才准入城。若是外国人管理则更严,还需边境入关部门发放的过所。 林姓城门侯略一打量龙珏四人衣着,便是明了龙珏死人富贵人家孩子的身份,又有克莱顿做保,他便微笑侧身道:“自无不可,请院长大人与高徒入内。” 至于琴柳腰间的佩剑,则被他选择性忽视了。 克莱顿含笑点头谢过,带着龙珏四人入了城。 龙珏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通过大开的厚重城门进入翁城后,两侧是数位戴甲按刀的高大士兵,他们冷峻巡视着每一位即将进入岐巍的人,随时准备对危险分子暴起攻击。 几人通过了戒备较严的翁城后,才算真正进入了岐巍,嘈杂的叫卖声顿时扑面而来。 人来人往中,克莱顿对四人认真嘱咐:“城里人多,你们跟紧我,别走丢了。” 龙珏几人点头应下。 克莱顿先是问董甘棠:“甘棠,你们有要紧去的地方吗?” 董甘棠摇摇头道:“我只是去西阳北道的铺子里取衣服,不要紧。” 周桦也摇摇头。 克莱顿便微笑道:“那我知道有一家店早上的面条不错。” 岐巍城很大,东西南北六条主道将城市划分为了规整的十六块区域,通济门连接的便是西边的西阳主道的南段,所以克莱顿一行五人所在位置正是西阳南道。 从探子在城门发现克莱顿五人的身影,然后马不停蹄自西阳南道飞奔到中光中道,这中间就算探子有外武底子、身手敏捷、马匹迅捷,小道兼程,赶到时业已过了两个刻时。 当听完探子的汇报后,侧躺在床上的古云缓缓睁眼,目光锐利。 而后他翻身坐起,披上棉袍,淡淡道:“他们还待在程家铺子里吗?” 探子想了想,回道:“程家铺子生意好,他们一行五人,应还在店里。” “跟远点盯着,扬朗尔格不是傻子。”古云起身,自有婢女上前为他穿衣。 他微昂着头,道:“五刻时回报一声,别跟丢了。” 探子应下退去,古云神情平淡。 几个月前在腾岐学院吃的瘪古云现在都还记得,他是个极端记仇的人,为古家办事办了这么多年,年初的腾岐学院之事还是第一次失手。古云有些接受不了,便一直在岐巍,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扬朗尔格?克莱顿。”古云微微眯眼,轻声自语,“这一次,我该怎么对付你呢?” 另一边热火朝天的程家铺子里。 “小碗肉杂!清汤细面一碗!” “热油饼子一个!甜酱汤一碟!” 路边热闹的小店里,小二报菜名的热情声音不时响起,加上使劲往外冒的热气儿和往外飘的香气,总能勾来几个来往的路人入内品尝。 龙珏大口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面,满头是汗。 程家铺子不大,开在西阳南道路边,仅有五张方形桌子,上罩一片干净的篷布,外面树着一杆又高又粗的杆子,入地甚深,上挂一面招子,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 克莱顿一行五人分别坐在靠里面的两张桌子上。 你可别看这店小,其生意着实火爆,即便五张桌子坐满了,还有许多食客自己带着碗前来购买带回家吃。 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临近的居民,大家都互相认识,进入之间免不了拉一通家常,使得整个铺子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董甘棠和周桦明显有些不适应这般热闹的路边摊,吃面的速度很慢,十分注意自己的动作。 琴柳则是跟着克莱顿来过几次,虽也是吃得斯文,但与周桦二人相较,已经算是自然了。 只有龙珏和克莱顿最放得开,两人都是端碗埋脸大吃特吃。 “各位,各位,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时一位留着络腮胡容貌刚毅的中年汉子放下手里活计,跑过来呵呵拱手,“今晨的菜都用完了,还请各位多担待、多担待呀。” “程大!”有熟人笑着打招呼,“今儿卖得比昨儿还快啊。” “承大家的厚爱!承大家的厚爱啊哈哈!”汉子笑着回礼。 “店东!晚上别忘了给我留一碗肉杂!” “还有我呢!程大可别忘了!” “一定一定!哈哈!我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王大婶您呢!” 在妇人笑骂声中结束了早晨繁忙的营生,汉子擦了擦板凳,在克莱顿一旁坐下。 “老程,你这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喜欢来你这吃,实在不行开个店吧。”克莱顿放下碗,擦擦嘴,笑着看向汉子。 汉子——老程呵呵一笑,为克莱顿几人倒茶,道:“开店太累咯,能守着这小摊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是,店大了事也就多了。”克莱顿对打工的痛苦深有体会。 老程为自己倒了杯茶,美滋滋喝了一口。 “来介绍一下。”克莱顿笑着从身旁的龙珏一个个指过去,“这是龙珏,我朋友的孩子;这是周桦,商国周家的孩子;这是董甘棠,商国董家二小姐;这是琴柳,你认识的。” 最后他指着老程道:“这位是店东,我的朋友,你们称一声程叔便可。” 老程与龙珏几人见过礼,呵呵笑道:“这几位都是青年才俊,将来必是朝廷栋梁啊,日后无事可来我这吃食,我一定好生招待。”说完他便看向克莱顿。 见老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克莱顿有些遗憾道:“自当如此。” 他又看看四人,都已经放下碗筷,便掏出两百文钱递给老程:“不用找了。” 老程笑着接过。 克莱顿几人起身离开。 龙珏可能是吃得有点饱了,好奇跑到挂着招子的杆子旁敲了敲,回头问老程:“程叔,这杆子好像旗杆啊。” “公子说笑了。”老程还是呵呵笑着。 “真挺像的。”龙珏又拍了拍杆子,仰脸望着垂下的招子,道,“这招子就像是旗帜一样。” 龙珏这样一说,琴柳也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这杆子外漆棕色,杆身笔直,如果此时来一场风,那垂着的招子猎猎作响之际,也的确是有旗帜的模样了。 望着招子上的程字,琴柳忽然想起来什么,微微皱眉。 老程收敛笑容,看向克莱顿。 克莱顿轻叹一声,上前拍拍龙珏的肩,示意他该走了。 最后五人与老程道过别,向北离去。 而老程独自坐在桌边,烤着火,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又有食客来问老程还营业否,老程才又笑呵呵地起身行礼致歉。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城门侯:管理城门的官员,负责城门警戒通行。 翁城:即在城门外修建的护门小城,在天夏国只有州一级大城与边关重镇得以修建。) 第二十七章 ?林雅正与马云龙 在克莱顿印象里,马云飞是学院里最有自己年轻模样的学子,英俊风流、幽默有趣,学业上可能有所不逮,但总是有一些有趣点子,可以讨得女生喜爱,或者说就是鬼主意多。 而林雅正则是纯朴耿直,博览群书,潜心学业,真诚待人。 这两人在克莱顿的想象里是绝对不可能混在一起的。 但现在,就在中明和中光两道相交的地方——即岐巍城中心,天下最富盛名的思照客栈门前。 克莱顿手里拿着一本刚买的名为《诸君论案》的书,讲的是前朝几位名臣办案的经过,内容颇为有趣,是克莱顿最爱看的书。周桦手里拿着几串还热腾腾的烤蘑菇,上面有一些小巧的咬痕,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满脸无奈的周桦咬的。董甘棠在前面蹦蹦跳跳,开心哼着小曲观察路边的小摊,手里还握着一串烤蘑菇,不时会停下站住,用另一只手捧着小心咬上一口。龙珏脸上戴着一张可爱的白猫面具,他见琴柳多看了几眼便买了下来,戴上后确实收获了琴柳关注的目光。琴柳依旧戴着面纱,一手按住剑柄,安静跟在众人身后,偶尔向龙珏脸上面具投去几抹好奇目光。 就在五人对面,马云飞打扮不可谓不好,衣服是上好的冰蓝色丝绸,绣着淡雅的兰花,腰间革带束紧,佩有一块暖玉,外面是一件灰白裘衣,以玉簪束发,妥妥的富家少爷。 而在马云飞旁边,穿着一件暗色棉袍正在微笑侧耳的林雅正,就显得格外简朴了。 “马云飞……林雅正?”克莱顿颇意外地看着二人,“两位公子,上午好啊。” “见过院长。”马云飞这才发现克莱顿五人就在近前,连忙站好,有些尴尬地行礼。 林雅正微笑行礼。 “好好,”克莱顿赶紧挥手,很是怕林雅正的大嗓门。 “不过你俩是怎么……”克莱顿好奇打量二人,斟酌用词,“聚到一起的?” “这个嘛,哈哈、哈哈。”马云飞眼神飘忽,摸着脑袋,还在心里措辞。 “马兄又输给了林小姐!按约定来思照客栈赴林小姐的宴!我受林小姐之托送马兄至此!”马云飞还在犹犹豫豫,林雅正已经面带微笑率先出击。 “啊!”在林雅正洪亮标准的天夏正音下,周边路人频频投来异样的眼光,马云飞忍不住发出惊慌的哀嚎。 “林小姐……哦,”克莱顿想起了这女子,点头道,“江左林家大小姐,林生娇是吗?” “嗯。”马云飞闭眼,有气无力地点头。 “你又输她了?”克莱顿忍不住惊讶问道,“你这是输第六次了吧?” “连输六次?”龙珏好奇摘下面具打量马云飞,“怎么做到的?” “怎么会有人一直输啊?”董甘棠明显知道些内幕,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没吃完的烤蘑菇塞给周桦。 “慢点慢点。”周桦一边小心接过烤蘑菇,一边道,“我记得他们好像刚好是比了六次。” “不!”林雅正严肃纠正,“马兄与林小姐一共比了八次!有两次是背文诵诗!二人平手!” “林兄您可别纠正了!”马云飞欲哭无泪,在来往路人的目光中频频社死。 “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克莱顿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思照客栈。 “院长您请!”马云飞立马侧身行礼,感激注视克莱顿。 克莱顿哈哈一笑,率先走向思照客栈。 马云飞紧随其后,还没进门,董甘棠迅速与龙珏等人分享马云飞与林生娇的八卦,林雅正在一旁不时补充纠正,龙珏与周桦不时发出几声惊叹,引来路人驻足。 最后在马云飞极度社死的目光中,站在门口的克莱顿又笑着叫了几次,才让意犹未尽的几人跟着进了客栈,假装路过在一边停下倾听的路人也才遗憾离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生娇做了些什么。”进了客栈,董甘棠皱皱鼻,对瞪着她的马云飞瞪回去。 “细说。”龙珏上前一步轻声讨教。 “好说。”董甘棠一脸微笑。 “好了,甘棠你刚才也教训过了,”克莱顿出来打圆场,微笑道,“就这样吧。” “原来克莱顿叔叔你也知道。”龙珏立刻看向克莱顿。 “咳咳!”克莱顿连忙咳嗽几声,看向琴柳,“琴柳来思照客栈有事要办。” 琴柳点点头,明显已经脱离了听八卦的趣味,道:“我先上楼了,还请院长与各位等待片刻。” 这时在楼梯口等候许久的一位身着北国服饰的中年女子上前向琴柳行礼。 “哟!安淑小姐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美丽了呀!”克莱顿对中年女子热情打招呼。 然而人家就当没听见一样,与琴柳上楼了。 龙珏好奇看着琴柳消失在楼梯拐角。 “别看了,我们去那边坐下等吧。”克莱顿指着一边并排摆放的红木椅,有点想翻书看看了。 “不愧是思照客栈,这椅子坐着真舒服。”周桦惬意靠在椅背上,舒爽道,“有家里的感觉了。” “思照客栈很厉害吗?” 待身着干净笑容满面的侍女端上茶水点心告退后,龙珏好奇看向周桦。 “嗯……怎么说呢。”周桦想了想,凑近龙珏道,“咱们现在在的是思照客栈迎客楼的一楼,往上还有四五楼,都是摆宴之所,一桌就得五六千钱,而且越往上越贵。然后你看那两扇门,” 周桦指着柜台一左一右的两扇装饰典雅的门,待龙珏看到后又继续道:“往左门走可通春雨楼、冬梦楼,是住宿之所,那比咱们学院的凌志楼不知道华贵到哪里去了,最便宜的房,住一晚也得万钱往上了。” “往右门则是夏风楼与秋阳楼,那便是独立的大房间,非常适合谈论事情,一件房的价格自然也就十万钱起步了。” “这思照客栈是又大又贵啊。”龙珏被震惊了,这哪里是开店,这分明是抢钱啊! “人家贵有人家的道理。”周桦笑道,“思照客栈装饰之华丽、物件之珍奇、照顾之周到、护卫之强大,天下都是有目共睹的。人家一万就让你住一晚的屋子,可能装饰都花了几十甚至几百万钱,思照客栈能在岐巍这么繁华的地段屹立十几年,便是明证。” “既然如此,那琴柳来这里是做什么呢?”龙珏不由得思索起来。 “龙兄,我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看。”周桦忽然神神秘秘地抓起一个东西,笑眯眯地看着龙珏。 好玩? 龙珏眼睛亮起来了。 迎客楼二楼一间独立的小房间里。 琴柳在铺着柔软丝绸的棉垫上坐下,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轻轻抿了一下,然后把手靠近燃着名青木的火炉取暖,在名青木特有的清香里,她轻声问道:“父王那边怎么说的?” “回公主殿下。”中年女子恭敬跪在琴柳一丈开外,回答道,“国王陛下说,玉苏皇子仍定十二月启程,明年年初抵达岐巍,公主殿下自行安排,不必请示。陛下还说,同意公主殿下今年不回王庭,会按公主殿下请求将预定的路费用于赈灾。” 琴柳点点头,继续问道:“我月初写的信,路上还顺利吗?” “信使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是雪深天寒,自天夏归国又必经腾岐领道,可能要到下月中才能将信送至王庭。” “那若是母后回信,便是要等到明年了。”琴柳轻轻叹息。 “公主殿下可用臣的千里信。”中年女子心疼道。 “不必了。”琴柳笑笑,道,“安淑姨起来吧。” “遵。”安淑起身,走近琴柳,不由抱怨道,“您师父也狠心了,不仅让您远至他国求学,还不许用千里信,只准写信。” “师父自是为我好的。”琴柳微笑将火炉推向安淑,道,“等会儿便去租下奉春阁吧,我想用这房招待玉苏哥哥。” “倒是可以租,只是与奉春阁同层的蝶林阁被其他人租下了,也是年初,一租就是半个月。”安淑一边为琴柳倒茶一边道。 “蝶林阁被租了吗?”琴柳皱眉,“清楚哪里人吗?” “思照客栈不肯透露。”安淑无奈道。 “奉春阁是秋阳楼三楼,那便换到四楼,我记得四楼有一个海清阁。”琴柳回忆道,“连着一旁一齐租下来,租明年正月一个月。” “遵。” “餐单我看看,嗯,有地鱼出海、深海鲸珠……” 在琴柳讨论事情的时候,迎客楼一楼厅堂里。 “周桦,我的烤蘑菇呢?”少女无聊的声音响起。 “小棠你等会儿,等会儿啊。”少年连忙紧张回答,手里动作不停。 “嗯?等什么?啊?周桦,你对我的烤蘑菇做了什么!?”少女惊恐大叫。 “啊,被发现了。”另一个少年眨巴眨巴眼,立马举手作投降状。 “龙公子与周公子的手很不巧啊!在蘑菇上画的人脸有些惨不忍睹啊!”洪亮标准的天夏正音公正评价。 “小声点小声点。”中年男子连忙放下书小声制止,“咱们在人家店里,在人家店里!”说完他还指了指一旁的侍女。 旁边几位侍女双手用力,两肩微微颤抖,努力维持脸上的亲切笑容,不让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下楼后的琴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跟在她身后的安淑不可思议地看向龙珏等人,似乎不是很相信这群人是自家公主殿下的同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琴柳走近几人,语气有些迟疑。 “琴柳,周桦和龙珏对我最爱的烤蘑菇做了毫无人性的事!”董甘棠欲哭无内,迅速跑到琴柳身边指着还在尴尬傻笑的龙珏与周桦。 毫无人性的事?还是对烤蘑菇?琴柳脑袋上大大的疑惑,待她看见手足无措的龙珏与周桦之间桌上的东西后,她心里咯噔一声。 只见桌上雕饰精美的瓷碟里,一个个凉透了的烤蘑菇乱七八糟摆着,上面由一条一条奶白色线条组合勾勒出一张奇奇怪怪的脸。 “嗯嗯!琴柳啊,我试着劝过了。”克莱顿清清嗓子,走到脸色不善的琴柳身边正色道。 “院长你刚才看书看得可开心了,直拍大腿呢!”林雅正立刻微笑指出克莱顿院长的不诚实行为。 “你这!你这!”克莱顿难以置信地指着林雅正,瞪大了眼,斯着冷气,“你凭空污人清白!” 林雅正微笑不语。 琴柳无视克莱顿与林雅正,走到桌前,拈起一个花画着大笑脸的蘑菇。 难道琴柳喜欢这个蘑菇? 龙珏与周桦对视一眼,不安的心底都有些欣喜。 “是哪个聪明绝顶之人,才能想到把冻糕热化了给蘑菇画脸?” “我我我!”龙珏连忙举手,在琴柳的事情上,他永远都很积极。 而周桦预警系统拉满,听到琴柳语气如此平淡警报直接响烂,下意识慢了半拍。 “好,很好。”琴柳放下蘑菇,平静看向龙珏,语气依旧平淡,“今天下午,我们静林见。” 此话一出,就连林雅正都收敛了笑容,悄悄往后退了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他回头一看,脸上又挂起微笑。 “我知道。”被琴柳直勾勾盯着,龙珏有些羞涩,垂下视线摸着脑袋呵呵笑道。 琴柳不再说什么,转身与安淑来到柜台,与掌柜商量具体事宜。 克莱顿同情地拍了拍龙珏的肩,摇摇头坐下了。 周桦上前拍了拍一脸茫然的龙珏肩膀,对他感动地竖起了大拇指:好兄弟! 然后他就被笑眯眯的董甘棠轻轻拍了拍肩膀。 周桦一个哆嗦,脸色瞬间惨白,颤颤巍巍地坐下。 以为琴柳说的是日常训练的龙珏有些不明所以。 “嘘~”角落里,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马云飞看着林雅正,眼中满是请求。 “马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林小姐可是早早就出门了!”林雅正微笑着把躲在角落里一脸绝望的马云飞提了起来。 “马云飞你怎么还不上去?难道输了还想赖账?”董甘棠立马站出来生气望着马云飞。 “是啊是啊!你该上去了!”一旁的周桦连忙起哄。 龙珏脑袋还没转明白,坐下看着自己画上人脸的蘑菇,眨巴眼睛。 柜台这边,安排好了年初的事情,又听见几人吵闹起来,琴柳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们还有冻糕吗?布伦纳德大师做的。” “没了……公主殿下莅临,我们就都端上去了。”掌柜小心翼翼看了眼桌上面目全非的冻糕,道,“冬天雪深,食材不好从北边运来,那一碟已经是全部了。” 琴柳面无表情看向盯着蘑菇思考的龙珏。 很好,还在玩。 最终马云飞还是绝望地举手投降,表示愿意上楼见林生娇,但他最后的倔强是拽着林雅正一起上楼。 待马云飞与林雅正磨磨蹭蹭地上了楼,琴柳也解决完了自己的事,在克莱顿身边坐下。 “弄好了?”眼睛几乎黏在书页上的克莱顿头也不抬。 “嗯,”琴柳点头,“克莱顿叔叔要来吗?” “你家师父来吗?”克莱顿翻页。 “不清楚。”琴柳摇头。 “那到时候看看吧,没事我就来,玉苏我也是几年没见过了。”克莱顿合上书,伸了一个懒腰,“嗯。那走吧?” 琴柳点点头。 “院长,我们接下来去何处?”这时林雅正下了楼,好奇看向克莱顿。 “你怎么下来了?”克莱顿有些惊讶地看向林雅正。 林雅正微笑道:“我已将马兄送到了林小姐的面前,保准跑不掉。” “怎么送的?”龙珏好奇起来,他对这位曾经帮自己买过衣裳的马云飞还是有些好感的。 “踹进去的。”林雅正保持微笑。 “行了行了,先去取衣服吧,”克莱顿道,“然后我们去林刺史家吃午饭,大家一起吧。” “听院长的。”董甘棠甜甜一笑。 “姑娘,劳烦帮我装起来。”克莱顿对一旁的侍女指了指盘子里惨不忍睹的蘑菇。 侍女应下去拿纸盒装蘑菇时,周桦靠近克莱顿小心问:“院长,拿回去谁吃啊?” 克莱顿瞪了周桦一眼:“当然你吃啊。” 董甘棠闻言顿时在一旁笑弯了眼。 不得不说克莱顿还是很有时间规划的,林歆的宅邸在中明东道附近,一行五人到明岐北道取了衣服,再几乎跨了半座城后刚好在午饭前赶到了林歆家。 迎接他们的是官服都没来得及换的林歆。 林栖梧近日忙得很,中午都没有回来用饭,于是人本就不多的林府一下子就显得格外冷清,而克莱顿六人突然造访后,林府立刻较平常热闹多了。 琴柳林雅正五人都是才俊,知礼博学。林歆虽是以孝廉步入仕途的,但也通过了后续的朝廷考试,学识当然不会差,又混迹官场十数年,讲话自然能够调动龙珏这些小屁孩,加上克莱顿不是插科打诨,七人坐在桌上倒也不会冷场。 这顿饭林歆是吃的比较开心的,看着桌上十一二岁的龙珏琴柳,也是有了想赶紧抱孙子的想法,一下子就连看克莱顿的眼神都和善了几分。 而克莱顿专门带上龙珏来林歆家吃饭,当然不会是为了吃饭这么简单。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天夏正音:天夏以天夏国都附近的关西口音为标准音。 江左林家:天夏江左地区的世家,其当家人物为朝中大司农林茂。林歆是关西人士,寒门出身,孝廉入仕,与江左林家没有关系。 《诸君论案》:作者自名浪荡生,其中内容讲述天夏几十年前几位大臣的办案之事,内容详实有趣,深受人们喜爱。次书表面歌颂办案手段高超,实则讽刺朝廷党争,朝廷屡禁不止。 烤蘑菇:董甘棠颇喜欢吃岐巍特产蘑菇,为了吃上新鲜的特产蘑菇,甚至不惜带着周桦跑来腾岐学院。 冻糕:全称是新伊布坦冻糕,是新伊布坦特产,琴柳的最爱。颜色奶白,常温外表较硬,口味偏甜,温度升高后会软化变形,颇具粘性。与生活里的冻糕不同。) 第二十八章 琴柳与龙珏的第二次比试 当天下午,静林。 克莱顿与林歆单独交谈过后,六人在岐巍里又逛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腾岐学院。 各自休息到下午朝时段十八时,龙珏准时来到静林。 琴柳早早侯在湖边,依旧是上午那一身,立于湖畔,左手搭在腰间的雕花长剑上。 嗤嗤的踩雪声响起时,她睁开眼,好看的眸子里清晰浮现出不远处肩披雪花蹦跳的龙珏,眼神逐渐锐利。 她琴柳今天,就要为被糟蹋的冻糕讨回一个公道!今天不把龙珏给打趴下她就不姓桑斯坦尼! “下午好,琴柳。”走近的龙珏微笑行礼,“今天咱们学什么?” “今天不学伊布坦战技,”琴柳回礼,面无表情,“今天我们比试一场。” “比试?”龙珏眼睛一亮,“可以啊,学了一个月,刚好检验一下,琴柳,你可别放水哦。” 嗯,不会放水的。 琴柳转身拉开距离。 “院长好。” “嗯?你们仨也来了?” “雪公主亲自出手,怎么说都得来凑凑热闹。” “就快考核了,你们几个都早些回去歇息。” “那院长公务繁忙,怎么还蹲在这里,不早些回去歇息啊?” “我身为他俩长辈,这种比试我当然要在旁照看” “诶?大家都在啊?” “马云飞你不陪林姐姐跑回来干什么?” “就输一顿饭。诶,开打没有开打没有?” “嘘,都别说话,要开始了。” 琴柳二人不远处,克莱顿、董甘棠、周桦、林雅正、马云飞蹲在树枝掩映间,轻声交谈,当然林雅正没有开口。 湖边,琴柳龙珏拉开身位,摆好架势。 琴柳看向龙珏,眼神示意。 龙珏点点头。 琴柳瞬间前冲,在雪地迅速贴近龙珏大力出拳。 龙珏右脚前踏震开脚下积雪,眼疾手快左臂竖在面前欲阻挡琴柳拳势,同时上身右扭右手自斜下方出拳。 琴柳面不改色,身高上占据优势的她右拳更快击中龙珏左臂,其上力量瞬间打破龙珏身体平衡,同时她在龙珏惊愕中用左手迅速拨开攻来的右拳,然后再欺身而近左肩猛顶,直击龙珏面门! “噗!”龙珏被顶得差点双脚离地,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雪地里,面色痛苦地捂住破皮流血的嘴唇。 一旁的周桦几人震惊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不出全力?”琴柳居高临下俯视龙珏,声音清冷。 “我、我想留下余力反制你。”舔了几口嘴唇上的血,龙珏捂着嘴站了起来。 “伊布坦战技是一进一拳,拳拳尽力,哪里需要留力?”琴柳转身拉开距离站好,看着龙珏,“再来一次,你来攻我。” 龙珏点头,摆好架势,深吸口气,两腿猛然发力冲向琴柳。 琴柳右脚向后画圈站定,左腿微弯绷直,上身略微前倾,双手握拳分别置于腹部右腰。 琴柳刚摆好架势龙珏便至。 龙珏左脚猛一踏步,右拳便抡向琴柳,琴柳面无表情迅速抬起左臂格挡。 龙珏遂右脚前踏再出左拳,自左下斜击琴柳右腰,琴柳右手猛一下推抓住龙珏左手手腕,那素白的小手就如钳子一般死死钳住龙珏左手,就在离琴柳右腰二指宽度却再进不得。 忽然龙珏微微一笑,趁琴柳力气都在防守时左手猛然回拉右肩迅速上顶,以期像琴柳那样用肩膀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且不论就以龙珏的身高能不能撞到琴柳的脸,他现在左手拽着拽着脸色就不对了,拽不动! 左手拽不动那右肩的上顶也就毫无力量可言了。 感受着龙珏突然使劲往回拉的左手,琴柳心中轻笑,小子,都是我教的,你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 理都不理龙珏肩顶,琴柳直接一记毫不留情的左拳击中龙珏腹部。 龙珏瞬间瞪大了眼睛,腹部剧痛,脸上通红。 然而他竟不退,一咬牙,右手攥住琴柳左手手腕,左手同时也反握住琴柳右手手腕。 他要干什么?这我可没教过。 琴柳微微挑眉。 龙珏抬头看向琴柳,微微一顿,然后在琴柳惊讶目光中双腿猛然发力向后蹬! 琴柳的站姿是为迎接正面冲击,对龙珏突然双腿用力往后蹬的招式,被握住双手的琴柳十分不好支撑,加上琴柳体重也不重,她整个人居然真的在龙珏全力带动下双脚离地飞了起来! 双脚离地失去支撑的琴柳眼里顿时一片慌乱。 看在眼里的龙珏嘴角微微上扬,在落地之前他右腿膝盖上顶住琴柳腹部,但并不用力,仅仅是贴着,而且在落地时便收了回来。 两人落地,琴柳身形微微晃了晃才重新站好,只是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 龙珏微笑着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神色略微慌乱的琴柳,看来今天他知道了琴柳的一个小秘密——怕高。 “你看我干什么?”琴柳俏脸微红,出声发问。 “刚才要是我那一膝盖用力下去,你现在应该会疼地趴在地上吧?”龙珏不回答,反而笑着问琴柳。 “你肚子也被我打了一拳,不痛吗?”琴柳脸色恢复正常,再次居高临下俯视龙珏。 仰望琴柳的龙珏忽然觉得身高这个东西真的太烦了。 “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痛。”感受着肚子的疼痛和仰望的不适,龙珏坚强回答。 一阵沉默。 “那你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我。”琴柳语气忽然无奈。 龙珏低头抬手,仔细看着自己握得很紧的琴柳素白纤细的双手,有些恍然道:“原来琴柳你的手这么好看。” “你!你!”被龙珏忽然夸上一通的琴柳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专注的龙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克莱顿等人目瞪口呆,继续震惊。 “你赢了!”被龙珏这一夸,琴柳脑袋蹭蹭冒着热气,崩溃认输。 “耶!那打平了。”得到琴柳承认的龙珏开心着松开琴柳的手,连忙揉着自己的肚子,斯着冷气,“琴柳你别说,你这拳头力气好大啊,我这肚子真挺疼的。斯~诶?怎么突然好冷啊,琴柳你冷不冷啊?” 忽然冷风起,龙珏连忙拉了拉衣裳,看向注视着自己双手发呆的琴柳。 琴柳你要冷静,要冷静,这是正常比试,身体有接触很正常,你不是也握过他的手腕嘛……啊啊啊!我居然还握过他的手腕!时间还那么长! 琴柳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要冷静要冷静,琴柳要想明白你今天来找龙珏比试是因为什么,对,因为、因为冻糕!对!你是为被龙珏浪费的冻糕而来的!诶克莱顿叔叔最后让周桦把带有冻糕的蘑菇都带回去吃掉那这算不算没有浪费呢?不对!鬼知道周桦会不会吃掉就算周桦全都吃掉了……总之龙珏就是要打! 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琴柳迅速明确目标,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龙珏忽然感觉有一股格外凌冽的寒风是厚实的衣裳怎么挡都挡不住的。 “一比一平,接下来比印灵。”琴柳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龙珏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我没意见……” “轰!” 这一次是真的冷风起。 琴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印灵释放,引动的灵气掀起脚下的千堆雪。 龙珏目瞪口呆。 “你开呀!”身后三团黑火旋转的琴柳见龙珏没有动作,有些生气了。 “喔喔!”龙珏赶忙引动内力,手指一点绽出几颗血珠,而后几颗血珠在空中迅速连接在一起化为一杆长枪。 血液?化物? 琴柳心里猜测龙珏的印灵。 龙珏手持长枪,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一个月来每夜梦回苍茫大地,他都会见到那人挥舞长枪,招式历历在目,而每次都以夺命一枪结束梦境。 琴柳总是率先出招,见龙珏手握长枪已经准备完毕,立刻操控一团黑火率先袭向龙珏。 龙珏长枪一舞枪尖抵住黑火,枪身微微弯曲,然后他轻轻一震,枪身弯曲归直,黑火被砸入雪地,雪地在侵蚀中嗤嗤作响。 琴柳轻哼一声,召回黑火,而后望着龙珏手中血色长枪,战斗意志高涨。 她握住雕花长剑,强调道:“被划伤了可不能哭。” 对于琴柳腰间的雕花长剑,龙珏上次见她修炼时便是记忆深刻,知道不是凡物,他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终于可以拔剑了,琴柳轻笑,美不可方物。 龙珏微微瞪大了眼睛,咬牙硬撑琴柳的美色干扰。 “你看什么呢!”琴柳执剑前冲,龙珏冷静举枪,用枪尖限制琴柳执剑腾挪的空间,使她不得接近。 与龙珏相斗片刻后,琴柳眼中不免惊讶。 龙珏握枪抵挡长剑,不时变换招式前刺侧拍,总是维持住距离,让她不得接近。两人身形在雪地变换,看上去龙珏居然还隐隐压制住了她。 更令她惊奇的是龙珏仅凭印灵变换出的长枪,与她北国寒铁之剑相接居然能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枪剑来往攻守之时,龙珏回忆着梦中那人执枪“舞蹈”,枪出留香,空中带紫,其势锋利,一招一式,变换自然。 虽然龙珏现在可以模仿梦中的枪技,但想要达到那人的枪技,还是需要时间的。 相斗一段时间后,龙珏忽然感觉琴柳体内血液流速加快。他知道琴柳准备使用印记了。 在龙珏发觉的同时,琴柳内力涌动,一剑下劈,黑火瞬息袭向龙珏。 刚才已经感受过黑火的龙珏面不改色,但心念一转想到琴柳体内的变化,便留了个心眼。 果不其然,琴柳手背上印记一闪,黑火在半途突然剧烈燃烧,其侵蚀能力瞬间扩大,龙珏右手内力一注,食指上再度涌出几滴鲜血在空中变换为一面小盾隔开黑火。 “嗯?”琴柳微微瞪大了眼睛,不仅惊讶于龙珏的及时反应,还惊讶于龙珏印灵的神奇,但是她的攻势并不会停下。 手背上又是一道印记亮起,第二印记·照耀释放。 携带极强侵蚀能力的黑色光线立刻自黑火上激射而出,竟直接洞穿了龙珏的血盾防御。 盾牌防御失效,龙珏被黑火上的侵蚀力量所逼迫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定时又感觉手腕松松垮垮的,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戴在手臂上的护臂已被侵蚀掉落,袖子散开下垂。 观战的克莱顿轻轻叹气,这家伙又分神了! 就在龙珏低头分神之际,琴柳再度欺身而近,龙珏连忙举枪应战,但袖子散开十分碍事,他只能连连格挡,而琴柳的剑舞十分具有威势,龙珏被打得不断后退。 大局虽略定,但琴柳担心龙珏释放印记影响战局,当机立断,决定立刻解决龙珏,于是手背上第三印记闪亮,两团黑火居然下附剑身! 龙珏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琴柳一个横斩,北国寒铁之剑上忽然延伸出一道两尺长的黑色侵蚀火焰,龙珏长枪的长度优势荡然无存。 龙珏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琴柳这手中剑居然还可以延伸,看着剑上升腾的黑火,谁都知道而这一下这要是被砍中绝对不好受! 他连忙一边格挡一边喊道:“我认输!” 横斩戛然而止。 琴柳后跳旋转舞剑,印灵收回的同时卸去剑身上的黑火,最后舞了一个剑花帅气收剑,印灵同时收回。 龙珏松手,血枪立刻化为血珠归入体内。 “你的武器变换就是印记?”琴柳皱眉问道。 龙珏苦笑着摇头。他哪有什么印记,会的只有使血液凝物的本事,再无其他。 “三局两胜,这次是我赢了。”人人都有秘密,琴柳也不追问,反正是自己胜了,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龙珏蹲在地上捡起自己通体蓝色其上有白线成走兽的护臂唉声叹气。 他还挺喜欢这个护臂的,非常漂亮。 琴柳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赢了嘛,对失败者总归要有些安慰的。 于是琴柳上前蹲在龙珏面前,轻声安慰:“我给你再买一个。” “要一对一模一样的。”龙珏闻言立刻抬头开心看着琴柳,眼睛亮晶晶的。 “啊?”琴柳有些愕然,她没想到龙珏再次输给了自己后居然没有气馁,只有对自己心爱物件被毁的可惜。 “哈哈哈哈!”她忽然开心大笑。 “琴柳你笑什么?”龙珏蹲在地上仰头好奇看琴柳。 “因为……你挺有趣?”琴柳微笑俯视龙珏,忽然上手摸了摸龙珏脑袋。 “行啦,我回去了。”琴柳满意拿过一个龙珏手里损坏的护臂,对他晃了晃,“我留一个,方便给你找一对一模一样的。” “你不修炼了吗?”龙珏起身好奇看着离开的琴柳。 “今天我休息。”琴柳的回答远远传来。 一旁的树林掩映间,克莱顿几人持续保持目瞪口呆的姿势。 最后琴柳离去,克莱顿才收敛了表情,看向一旁满脸震惊的周桦四人,走上去就是一人一个暴栗。 “哎哟!” “院长疼!”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哎哟!” “……” “院长你干嘛?“被敲得眼泛泪花的董甘棠摸着脑袋嘟嘴看向克莱顿。 “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许外传。”克莱顿慎重叮嘱道。 今天比试龙珏和琴柳展现出来的东西是外人愿花重金购买的,特别是琴柳的最后一招,绝对是意想不到的杀招,要是被坏人知道后果会非常严重。 “雪公主与一同龄男子开怀大笑这种事也不能传吗?”董甘棠希翼望着克莱顿,眼睛扑棱扑棱的。 “我说的是这事吗?主次关系搞清楚,肯定是琴柳和龙珏比试的详细过程及二人展现的能力不能谈。”克莱顿没好气道,然后醒悟一般慌忙道,“不对!你说的那种事也不能传啊!” “嘻嘻!”董甘棠眯着眼睛会心一笑,立刻拉着周桦跑开了。 “诶!诶!”克莱顿拦截不下,立刻转头看向林雅正和马云飞,眼神凶狠。 “院长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爱八卦。”见克莱顿看过来,马云飞连忙摆手。 “……”林雅正见克莱顿看过来,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克莱顿一手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手抬起阻止林雅正说话。 然后对脸上写着“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吗”目光惊愕的林雅正和马云飞挥挥手:“你俩也走吧。” 待几人都离开后,克莱顿有些头疼地看着龙珏。 湖边雪地里,龙珏仰面躺在雪地里,举着自己的护臂左看看右看看。 他忽然嘿嘿一笑。 他没想明白为什么琴柳忽然就哈哈大笑,但是琴柳高兴他就高兴。 克莱顿这时来到龙珏身旁,坐下眺望远方。 龙珏自顾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观赏自己的护臂,没有说话。 克莱顿微微一笑,就这么坐着龙珏的旁边,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冰湖里最后夕阳。 天地俱静,夕阳正好。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琴柳的印记: 琴柳目前是川境,有三印记,三团黑火。 印灵本身能力:使黑火出现,并调动黑火移动,使之侵蚀外物,侵蚀能力可控制。 天赋印记:领域系天赋印记——黑火爆发。需要控制三团黑火同时释放,范围有限,释放时侵蚀不可控。 第一印记:盛火:持续性印记,黑火强盛,侵蚀范围扩大。 第二印记:照耀:黑火放出侵蚀光线,穿透力极强。 第三印记:同化:黑火下附身体或特殊武器,携带侵蚀火焰。 护臂:有布制、皮制、铁制。作用为绑束宽袖,保护手臂。龙珏的是布制护臂。) 第二十九章 清心岛上的圣会 时间马不停蹄走过,来到十月朔余。 当考核日这一天真的来到时,腾岐学院格外安静。所有学子都将在今明两天的时间里检验自己这一年来的学业成果,而最后的成绩将会决定他们明年在腾岐学院是留是走。 经过林栖梧改革后的腾岐学院已经没了徇私舞弊的可能,每位学子都将交出自己最真实的答卷。 那龙珏新认识的几位朋友此时在做什么呢? 周桦与董甘棠在考场外互相加油打气,说着什么“考过我就将最爱的烤蘑菇供奉十串给文智神”之类不明所以的话。另一边马云飞远远就望见了打扮漂亮面容身段均是不俗的林生娇,准备悄咪咪溜进考场。然后就被微笑的林雅正给揽上肩膀,在洪亮的天夏正音中,马云飞被迫与只是看着他就会非常开心的林生娇站在一起,当然他还会受到许多男同胞痛恨锐利的目光扫射,在万众瞩目和群众起哄中,不得不再次与林生娇对赌。 玛德,老子最恨赌博,十赌十输! 看着赌约上的离谱条件,愁眉苦脸的马云飞不知多少次痛心疾首。 琴柳与上述几人比起来,倒是清闲了许多,雪公主的名声满学院皆是有所耳闻,没有什么人敢来冒犯。 龙珏除外。 正值考核,不仅不能去找周桦玩,就连每天最快乐的琴柳教学时光都没了——考核期间琴柳停了修炼,龙珏一下子变得极其无聊。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没事干。 脑袋里可能全是八卦的克莱顿几天前就告诉了龙珏琴柳找他比试的原因。 最喜欢的美食被浪费的痛苦龙珏深有同感,也很内疚,当天就下令圣会立刻去寻冻糕的食材。 幸运的是,留守岐巍的圣会人员刚巧保存有几份冻糕的食材,不仅如此,他们还保存着许多其他地方特产的食材,就是等着龙珏想吃东西这一天。 说实话,有钱给龙珏保存食材而没钱帮克莱顿善后还钱的圣会是真挺离谱的。 圣会然后花大价钱打通思照客栈的门路,请到了布伦纳德大师亲自制作,然后用精美冰盒保持低温快马送到龙珏手中。 于是龙珏早中晚都会在考场外等候琴柳,送给她最爱的冻糕。 琴柳能吃到自己最爱的冻糕非常开心,和龙珏待在一起谈话时也经常露出微笑。 这一幕当然不会被暗恋琴柳的学子们忽视,一时都是心急如焚,四处问询两人关系。 于是在某个人神神秘秘的“我只告诉你啊,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的声音中,考核第一天,龙珏与琴柳关系亲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学院。 不少教导过琴柳的老先生听闻后都气得眉毛胡子都歪了,十分想把龙珏吊起来抽。 更多的学子知道后都是扼腕叹息悲痛欲绝,更有甚者捶胸恸哭。 而这一切居然没有传入龙珏琴柳两人耳中,也是神奇。 两天考核过后,还要等待三天左右先生阅卷后下发成绩,领过成绩单便是大部分学子回家的时候,于是感受着学院里日渐一日的离别气氛,龙珏莫名有些害怕了。 今天已经是十一月三日了,明日便是放榜时候,龙珏总于忍不住了。 “琴柳,冻糕好吃吗?”夕阳时分,静林湖边,龙珏跨坐在倒卧的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规矩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吃冻糕的琴柳。 琴柳一边轻哼着悠扬的调子,一边小口嚼着冻糕,听到龙珏的问题,她转头看向神情略微不安的龙珏,轻轻点头。 第一天龙珏目不转睛看着她吃冻糕时琴柳还会小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只是每当琴柳想要提醒时总是会对上少年郎开心真诚的目光,一心软又放弃了。 只是今天为什么的龙珏看上去有些不安呢? 琴柳转回头,望着平滑如镜的湖面,微微皱眉。 “好吃就好。”龙珏摸摸脑袋,呵呵笑道,“琴柳你觉得考核难吗?” “几份考卷都挺好写,印灵考核也没有失误。”琴柳吃完了最后一块冻糕,拿起搁在冰盒上的手帕仔细擦干净手,道,“克莱顿叔叔说你明年才开始正式学习?” “嗯,”龙珏低头捧起一团雪在手里捏着,“今年下来晚了,林院长不让我和你们一起考核。” “那你明年入学,是要比我低一个级年。”琴柳又擦干净冰盒,递给龙珏,“谢谢。” “我可以请林院长帮我升到和你一个级年。”龙珏撇撇嘴,接过冰盒放下,望向琴柳。 “直接跨一个级年?”琴柳忍不住笑着对龙珏道,“你还是好好学习吧,我明年在学院留不满一年了。” “你要走?”龙珏噌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担忧,语气焦急,“琴柳你要去哪里啊?” “明年便是宗门封山之约到期之日,天下会变得很麻烦。”琴柳微微俯下身子堆雪,轻声道,“我身份不好出来走,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是要回家的。记得你是龙门子弟吧?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龙珏失落坐下,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我都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龙门什么的也不会去。应该会继续在学院里,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路是一步一步走嘛。”脚边近处的雪都堆在一起了,琴柳干脆蹲下,青绿色的裙摆在雪地里像绽放的花,白金色的长发径直垂下,如同青绿色花朵的花蕊,清清冷冷。 她伸手把更远地方的雪都揽过来,很是兴致勃勃。 与很有兴致的琴柳相比,龙珏就显得郁闷了很多。 “明天下午周桦和董甘棠一起回家,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也去送送。”龙珏低头摆弄手里冰凉的雪球,心情低落。 “啊?”琴柳疑惑停下手里的大工程,偏头看向低头郁闷的龙珏,“克莱顿叔叔没和你说吗?我今年不回家。” “不回家?!”龙珏唰的一下抬起头,震惊看着琴柳,“克莱顿叔叔什么都没给我说啊!” “克莱顿叔叔……他是故意的。”琴柳语气无奈。 没等琴柳再说什么,龙珏已经开心起来。 望着兴奋开心与刚才低沉判若两人的龙珏,琴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明白最开始龙珏脸上的不安是哪来的了。 原来龙狙是害怕明天之后将有几个月的时间见不到她。 但是为什么见不到她就会心情低落呢? 明明两人相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每天都有在一起学习聊天,但为何龙珏会对自己如此关注呢?修炼时会因为自己生气而担心,会因为自己喜欢冻糕就想尽办法给自己带冻糕吃,空闲时会在一边安静地注视自己很久很久,眼里满满都是开心和真诚。 但是他们才认识一个月的时间啊,为什么呢? 琴柳久久注视也蹲在地上开心堆雪的龙珏,脑海里满是这些问题。 …… 十一月六日下午,麦鸣岛亚玛特兰尊者府。 尊者府是一处建筑群,坐落在亚玛特兰北区,中心建筑是一栋高逾六楼的巨大建筑——政府阁,作为世界政府尊者的罗曼就在其中办公。 政府阁四周散落有数座一层高的建筑,与政府阁呈众星拱月之势,这处建筑群便合称尊者府。 在上任尊者大力倡导廉洁吏治的影响下,尊者府四周的围墙都拆掉了,寻常民众皆可自由穿行。 政府阁方面,三楼以上楼层建材承载力较弱,不作为办公区域设置,只作为登高的观赏台。罗曼办公的尊者堂便位于政府阁二楼。 今天的雪较往日小了些,临近中午还出现了一小会儿太阳。 如此天气,尊者府却格外冷清。 桌案前,腿上搁着炉子的罗曼放下沾满红墨的笔,把这份刚做完批示的公文递给候在一边的年轻小吏,小吏立刻弯腰恭敬接过放置在一旁窗前小桌上待笔墨风干。 “小郎,去把官政部的公国令吏普克叫来。”看完新一份公文的罗曼皱眉,一边拿起红墨笔在其上批示,一边吩咐身边小吏。 “嗯。”被唤作小郎的年轻小吏快步离开房间。 罗曼仔细批示这份公文,皱着眉很是不满。 片刻后,小郎与一位中年富态男子赶到尊者堂。 “普克你来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你、”罗曼听见脚步声,一边声音不悦开口询问,一边抬头,看见来人声音一顿,疑惑问道,“亚波?普克呢?他怎么不来?” “回尊者,普克他……今天请假了。”亚波一边紧张解释一边行礼,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罗曼一愣,皱眉思索片刻后恍然,缓缓点头,轻声道:“是今天啊。” 罗曼捧着手炉子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寒风吹拂中,他眺望远方,轻声道:“今天许多人都请假了吧?” “尊者大人!大家、大家只是去送送胡索,没有别的意思。”亚波连忙解释。 “我也没说要怪你们。我记得,亚波你和胡索都是唐随大学内院毕业。”罗曼转头问亚波。 “是的,他比我晚十一年毕业。”亚波点头回答。 “你也去吧。”罗曼放下手炉子,望着白雪皑皑的远方,“今天,我也请假了。” 亚波眼睛瞬间湿润,他注视着罗曼的背影,忍着泪水庄重行礼:“谢尊者!” 亚波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罗曼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小郎:“你下去吧。” 小郎轻手轻脚离开了,尊者堂里只剩下罗曼一个人。 “你也去吧,海伯伦。” 房间里,罗曼的声音回荡。 …… 十一月十八日,一座悬浮在某处的天岛上。 这座天岛名为清心,约是天都岛三分之二大小,其上与天都岛多为平地不同,其间多是山地,故建筑四散,虽有金碧辉煌之殿宇,却未形成气势磅礴的城池。 清心岛为天地惩罚圣会之总部,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是圣会最坚固的堡垒,即便是将圣会一分为二的伊布坦之变,都没有影响到清心岛。 珏轩殿坐落在清心岛最高的秦萤山上,为重檐庑殿顶,四墙漆以朱红,前后九开间,金碧辉煌,庄严大气,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寒燚,是天地惩罚圣会最重要的建筑。 今天的清心岛与往日相比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各个殿宇小屋前都有数名披甲武夫执刀站立。 秦萤山脚,以驻剑而立的李青煌等数十名内力强盛者为首,身后数百甲士以阵陈之,直面珏轩殿。 自秦萤山脚的玉陛开始,每隔五阶左右各有一名披甲按刀武夫,全身重甲面戴恶鬼面具,气势骇人。 玉陛之上,大殿之前,十数名内力深厚之印灵者盘膝闭目,身周光华流转。 秦萤山脚数百甲士、数十名修炼者,珏轩殿百余名披甲武夫、十数名高深印灵者。两方势力对峙于秦萤山脚,剑拔弩张之势。 李青煌于月初回到清心岛,本准备在岛上安稳休息几天。结果悠闲日子还没怎么开始,岛上居然就发生夕部夕卫披甲闯入珏轩殿挟持内阁的恶性事件。 得知消息后,包括李青煌在内的一众留守清心岛的九部高官在震惊中立刻带兵聚集在秦萤山下。 但在未感受到山上有激烈灵气波动之前,九部高官没有一人敢发动进攻。 气氛紧张的珏轩殿左偏殿内,圣会内阁七人以素宣鱼为首列坐一旁,另一边以身披鹤氅头发花白的老人为首,共七人列坐,俱是鹤氅银发。两方人中间放置有熏香和火炉。 “于宋,你这是做什么?”依旧一身布衣的文之行强忍怒气,目光透过缕缕烟气落在对面首列的布衣老人身上。 “我在做什么,诸位看不清楚吗?”名为于宋的老人小心扶了扶头上的铜质刻鸟发冠,回答漫不经心。 “汝身为夕部首座,在内阁朝议之时,率夕卫强闯珏轩殿,打伤殿中侍卫,挟持内阁,于宋!”文之行猛拍身前小案,声音愤怒“你想造反吗!” “图反者在此间,然非于公!”于宋身旁一位老妇人冷冷道。 “素夕你什么意思!”郇茨勃然大怒,直起上身指着老妇人怒目而视。 “都冷静一下!”轩轲居诸立刻直身制止。 素夕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古之行与郇茨也冷着脸慢慢坐好。 轩轲居诸看向皱眉思考的素宣鱼,眼神意味不明。 感受到目光,素宣鱼对轩轲居诸点点头,而后面对于宋行礼:“于首座,闯入珏轩殿之事,还望您能有个解释。” “哦,这件事啊。”于宋恍然般点点头,道,“嗯……就像素夕说的那样。此间有反贼,我率部捉贼。” “于首座,造谣内阁成员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行。”素宣鱼语气严肃。 “哦,我知道,”于宋满不在乎,对殿外喊道,“进来吧。” 立刻便有两名披甲武夫拖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进了房间,擦净两人脸上的血迹,摆在众人面前。 内阁众人抬头看去,认清两人容貌的轩轲彤瞳孔猛然一缩,气息竟一时不稳。 几乎在坐所有人都立刻注意到了轩轲彤的反应。 “哟,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于宋好奇打量轩轲彤,“轩轲彤是吧?居诸,是你族子啊。” “轩轲彤,你做了什么?此二人与你有何干系?”轩轲局诸难以置信地看着轩轲彤。 在众人注视下,轩轲彤顿时脸色惨白,心跳如鼓,瘫坐着张口竟不能言语。 “别吓坏了。”于宋呵呵一笑,“素夕你帮他说吧。” “遵,”素夕冷冷注视轩轲彤,向众人道,“此二人一者名古公英,一直名林赏湖,皆是暗部六品左领。今年十月同在天夏国一州执行任务,林赏湖本是天夏人,任务期间不满圣会清理叛逆决议,被古公英知晓,古公英便谣传我夕部与叛逆勾结引起开必大地动,进而导致内阁清理叛逆。林赏湖激愤之余,便与古公英一齐阴谋反对我夕部。” “十月十七日,两人开始向熊耿传递我夕部天夏驻地情报,十一月三日,位于署州的我夕部夕卫发觉被监视,八人仅一人突围。” “此事一发,于公立刻察觉会内出了奸细,命令我夕卫撤退同时,按下此事不表,待奸细行动。果不其然,林赏湖忽然在十一月十日隐晦打探我部消息,我部立即拿下,后又排查出古公英,两日前,古公英招供,此事是内阁某人主导。” “都听明白了吧。”于宋端起茶杯,微笑道,“我以为此人出在轩轲彤、景宇二人之间,此见果然。” 轩轲居诸面无表情起身抓起轩轲彤衣领拖着来到炉边,取下炉盖将轩轲彤按在其上,期间轩轲彤魂不守舍居然毫不反抗。 “谁指示你的!”轩轲居诸眼神冷酷,手上缓缓用力。 看着逐渐靠近烧得通红的炭块,感受脸上逐渐剧烈的灼烧感,轩轲彤终于惊恐出声。 “我说我说!” 轩轲居诸猛一拽回轩轲彤,一拳殴脸,直接将其击倒在地。 众人看着血流满嘴的轩轲彤,皆是面无表情。 轩轲彤顾不上擦血,支撑身体跪起,环顾一圈,缓缓道:“确是我命令古公英行动,拉拢会内的天夏人,言夕部参与开必之事,使之怨恨夕部。” “除却古公英,还有谁?”轩轲居诸冷冷问道。 “还有张林、马远等十数人,天夏十一州,除却岐州关州,夕部驻地尽数告之。” “你个畜牲!”轩轲居诸愤怒不已,内力涌动,竟一脚踹胸直接将轩轲彤踹飞出去砸在门槛上。 “把轩轲彤带下去!命其写下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即刻捉拿,反抗者就地格杀!”于宋缓缓下令。 素夕点头起身,命令披甲武夫拖着轩轲彤三人出了偏殿。 “放心啦,我早令夕卫撤离天夏,除却来不及撤离的十数人外,都已安全。”于宋放下茶杯,看向轩轲居诸。 轩轲居诸向于宋行礼,面有愧色:“深感惭愧,我以轩轲族长名义,必当除名轩轲彤!内阁也绝不会轻判他!” 于宋轻轻一笑:“轩轲彤之事,必由我夕部审判。” “总归是内阁,还是交予内阁判刑为好。”古之行缓缓道。 “不想与你们口舌之争。”于宋摇头道,“你们不会以为,我率夕卫包围珏轩殿,仅仅是为了抓一个轩轲彤吧?” “于首座,你这话何意?”庄佼直视于宋,缓缓道,“您是想和我行、军、暗三部,碰上一碰吗?” “我可不是来碰一碰的。轩轲彤陷害我夕部之事,究竟还有谁参与?我于宋今天,就是为了肃清圣会而来!”于宋起身,语气庄重。 “兆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夕部内乱,进而导致圣会大乱,实力大损,这便是伊布坦之变。”于宋缓缓扫视在坐众人,道,“此事缘由颇多,会内以为夕部未能及时应对为祸乱之由。故我夕部自愿削减实力,分出院、行、暗三部,不再领导圣会。” “然自内阁设立以来,圣会每一次任务都付出了惨痛代价,甚至到了必须大量招收外姓的地步。五年前开始,你们又将花人天与我夕卫张正调离夕部,至昨年花人天叛逃,今年张正身死,使生开必之变,陷殿下于不义之地。而后两次朝议,亦未能迎回殿下,还将殿下于此时留在碧原晴空身边!这是置殿下于危巢之下。” 于宋正色道:“如今之圣会,个个心怀鬼胎!再不解决,必生祸乱!如今艰难局势,殿下之事应由夕部负责!而几次内阁朝议,却都故意将我夕部排除在外!轩轲彤便是在你们不作为之下,心生歹意,意图剪灭夕部控制殿下!夕部创立之本意即是辅佐殿下,领导圣会千余年,使圣会不断壮大强盛!如今殿下降临,圣会内部竟腐烂如此!此等危局,夕部必尽创立之责,肃清圣会,辅佐殿下!” 素宣鱼古之行等人皆不言。 一片安静中,于宋忽然怒气全消,蹲在古之行面前一脸微笑:“你们不会是想说,不迎回殿下,是担心圣会内部欲不利于殿下吧?” 古之行冷哼一声,转头闭目不语。 于宋轻笑起身,看看自己这边皆过半百的夕部同僚,又看看另一边的内阁六人,道:“千年来,圣会最强大的夕部有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反对寒燚,这一个已经在两百多年前离开夕部了。另一个是极端拥护寒燚,现在留下的就是这个。” “现在夕卫就阵陈殿外,正在与李青煌等人对峙。圣会清理之事必须在殿下亲临圣会之前解决!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立刻宣布武力清理圣会!”于宋来到现任内阁首席掌司素宣鱼身前蹲下,直视她的双眼,“你们如果认为自己保护不了殿下,清理不了圣会的腐烂臭肉!那就让我们夕部来。” 古之行冷冷注视于宋。 无论什么理由,这都是明目张胆的武力政变。 沉默中,素宣鱼忽然点头,声音清朗:“我提议,由夕部首座于宋进补内阁,处理殿下一切事宜。” 处理殿下一切事宜,对于龙珏已经降临的圣会而言,这就代表着夕部将要凌驾于内阁之上直接与龙珏对接。 素宣鱼终究是同意了于宋的要求。 胜券在握的于宋起身,推开偏殿大门,眺望远方。 云卷云舒中,身后断断续续传来或无奈或愤怒的“同意”的声音。 偏殿里所有人都清楚,群敌环伺的如今,圣会已经不能再经历一次“伊布坦之变”了。 星历元年十月十八日,清心岛珏轩殿。圣会在经过了二百四十九年的内阁领导后,再度回到了夕部领导。 在新一轮世界动荡中,圣会将何去何从? 作为圣会之主正在皱眉思考的龙珏可能知道何去何从,但他现在完全没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脑子已经快被眼前的算术题给搅成一团浆糊了。 就在圣会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同时,在梦觉书馆里,龙珏正坐在深呼吸安静写字的琴柳对面,盯着纸上的算术题绞尽脑汁,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 “龙珏,你已经敲了快一刻时了。”在不停的敲桌声中,琴柳终于崩溃了,她放下心爱的毛笔,无奈看着龙珏。 “啊啊啊我写不来啊,唉!”龙珏早就崩溃了,捂住脸发出绝望叹息。 “唉,你啊你。”琴柳无奈轻叹,起身来到龙珏身边,俯下身子看题。 清清冷冷的香气浸入空气,龙珏鼻翼微动,心一下子静了下来,他转头注视琴柳吹弹可破的侧脸,琴柳正在专心思考。 看着琴柳,谁还会去想圣会的未来呢? 龙珏忍不住微笑。 “你看什么呢?看题。” “喔喔。” “这题有几个方法解开,我们先看第一个,这样……” 云卷云舒,雪停雪落,龙珏的日子悠闲而又美好。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唐随大学:星斗东南小国库南国的唯一一所修炼者学校。 秦萤山:其实是一处较高的坡地,整体地势较缓。 与于宋同列的其余六位鹤氅银发的老人:皆是夕部夕卫中修为最强盛者。殿外的印灵者和披甲鬼面武夫也属夕部夕卫。 夕部:夕部较为特殊,创立时间与圣会同龄,只收圣会本姓成员,皆为夕卫,官阶划分除去首座外与他部皆不同。长期以来都是圣会绝对的武力部门,伊布坦之变后才被分化实力。尽管如此,时至今日夕部实力仍然最强,余下九部经常需要到夕部借人行动。目前夕部中素姓最多,素宣鱼的支撑便来自夕部。 于宋:夕部有史以来能排进前十的首座,虽不是本姓,但属于入赘,也视同本姓。张正同理。) 第三十章 星历元年最后的暗流涌动 十二月十七日,申夏国东境方州钟郡安县。 许是曾经的夏朝在天下只设有十一州的缘故,如今不仅是天夏国,就连地广近天夏国四倍的申夏国,也只设有十一州。 方州指的是申夏东境临近灵族十四领之图腾领的一处狭长地带,方州主要地势为丘陵和平原,整体西高东低。其中西边南北延伸的丘陵,称天震群山,东边的平原,称方江平原,有大江流过,支流众多,河网纵横。 方州在夏朝时名为防州,共设立五郡,辖二十六县,州治位于中部钟郡,称方州城。此州事务,申夏皆袭大夏旧制。 图腾领不同与灵族其他十三领,图腾领中灵族诡异非常,擅变幻为人,与周边国家经常爆发大规模冲突,即使在近二十年也常有小规模冲突,灵族天王也不能止。 故长久以来,申夏在方州以天震群山为依托修筑坚城,以纵横江网为防线布置重兵,方州五郡二十六县皆以防线之态规划设置,如大夏故事。 就连统一永兆陆的大夏都没能攻灭的图腾领,申夏当然不会去想着进攻它,但也不得不在方州布置了四万装备精良之禁军、十万州兵,修炼者更是数以千计。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申夏没有东边这座图腾领,那他早可以南征西进,恢复大夏疆土了。 安县是钟郡六县中与图腾领接壤的一县,这里常有游侠活动,多是结伴进入图腾领探险夺宝之人,世称方客。他们聚集在方州与图腾领接壤之六县中,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经常协助朝廷对抗图腾领。 此时十二月业已过半,天气稍有回暖,安县城内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安县城里东边,一座门户大开的宅邸前人来人往,此宅邸并无牌匾,只在门阶下立有一块高约十尺的石板,其上书曰“方客府”。 这里便是方客在安县的据点,百姓需要图腾领药材、朝廷需要图腾领情报、方客想要寻伴入领,都会至此发布任务,设定酬金。 正值上午,方客府内人来人往,具是挎刀负剑之辈,堂前空地两旁有许多气息悠长之人摆摊叫卖,其上不是“神兵秘籍”,便是图腾领中的一些不知价值的物件,大声宣传之下,各个摊前都吸引了不少人驻足,不时讨价还价。 堂内一侧,一名清秀青年带着两个弟弟妹妹聚在一起轻声谈论,不时垫脚向大门望望,是在等什么人。 “楚二郎!”有认识他们的俊朗年轻男子与同伴微笑上前。 “见过陆哥。”清秀青年从容行礼,正是楚二郎。 “哈哈哈!二郎,好久不见!看你们在此处等待,想必你大哥是今日回城吧?”名为陆山的俊朗年轻男子手里摇着折扇,一边微笑询问,一边介绍自己的同伴,“二郎,我身后这位一身正气的大叔姓蔡,称一声蔡大叔便可;这位秀色可餐的姐姐姓杨,可是要称杨女侠的。” “见过蔡大叔、杨女侠!”三个孩子齐道。 “呵呵,三位公子小姐晨安,都是少年才俊。”负重剑着厚实棉衣的中年男子蔡七对五个孩子呵呵笑着抱拳。 “哇!你妹妹真可爱!”腰佩短剑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杨丝看着站在最里面裹得像个球一般的楚小妹眼睛都亮了。 “谢谢。”楚小妹可可爱爱地向杨丝道谢。 杨丝瞬间心都化了,非常想冲上去抱着可爱的楚小妹使劲儿贴贴。 “陆哥,我大哥三弟快回来了,这两位?”楚二郎轻声询问微笑的陆山。 “哦,是这样,”陆山正要解释,还没说什么,楚小妹忽然呀地一声冲了出去,几人看去,堂外人群中,背负一柄漆黑重剑的楚与助正微笑蹲下抱起开心冲入怀中的楚小妹。 “大哥!”楚二郎与楚四郎立刻上前兴奋行礼。 “二弟、四弟。”楚与助微笑点头答应。 “与助!好久不见!”陆山上前微笑行礼,蔡七与杨丝紧跟在后,好奇打量陆山赞不绝口的楚与助。 气息悠长,双目有神,脸色红润,内力稳定,锋芒内敛。能救下陆山,修为必定不低,如此年纪,是个人才,蔡七上下打量,心中赞叹。当他发现楚与助背负的也是重剑时,眼中更是一亮。 身材修长匀称,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外裳寻常灵兽皮制,不过胸前露出的内襟可不便宜,还有这腰间的玉佩,看着就不简单。杨丝仔细观察,已是明白楚与助定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陆哥,今天要出城吗?”楚与助看向同时上前的陆山三人,放下依依不舍的小妹,行礼问好。 “与助,我可是数着日子等你呢!”陆山哈哈笑着揽住楚与助肩膀,忽然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救了我一命,这个恩我得报。你当时不是说需要图腾领里的火烧木吗,这不,我这俩朋友刚在图腾领发现了火烧木,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多谢陆哥!”楚与助眼神瞬间亮起来。 “要不趁着这段时间进图腾领把事办了?”陆山松开楚与助微笑询问。 闻言楚与助有些迟疑,他看了看身后开心聊天的弟弟妹妹们。 随后他不再犹豫,对陆山诚恳道:“多谢陆哥好意,只是……我今年不进图腾领了,虽然火烧木很重要,但我想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过年。” 陆山深深看了楚与助一眼,转身与等候的蔡七杨丝讨论了几句,片刻后他回身微笑道:“我问过他们二人了,那就定好年后再进图腾领,反正不差这几天。” 楚与助有些感动,向陆山三人行礼。 他知道若是年后再进图腾领,陆山三人本来志在必得的火烧木很可能会被其他方客捷足先登。而且就算他不去,火烧木也能吸引来一批不弱于他的人。如今陆山三人肯等他,真的让他非常感动。 “好啦。”陆山托起楚与助双手,忽然左看看右看看问道,“诶?你家那个憨牛呢?” 楚与助微微一笑:“队里清点分配所得,我让三弟去了。” “好家伙。”陆山惊讶看着楚与助频频点头。楚与助让憨倔出了名的楚三郎去分配所得,那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论谁敢私吞多拿他们的都会被楚三郎直接点出来,让其立刻社死。 这种事楚与助肯定不能指出来,他是五个兄妹中管事的,必须得和这些方客打好关系,而楚三郎就不同了,一个又憨又倔的小辈去做这件事,其他人肯定不好说什么。 “聪明啊。”陆山轻笑赞叹,折扇轻拍手掌。 “我有弟弟妹妹要养啊。”楚与助温柔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陆山心里有些动容。 五个人里即便是大哥的楚与助今年都只有十八岁,还没有成年,三个弟弟也都是十四五岁上下,最小的妹妹更是只有十一来岁。五个孩子,背井离乡来到被称为申夏防线的方州,作为大哥的楚与助吃了多少苦,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陆山忽然勉励地拍了拍楚与助的肩,微笑道:“不打扰你们兄妹其乐融融了,我还是住在招安客栈,有空来找我玩。” 楚与助微笑点头:“一定。” 陆山笑笑,折扇轻轻拍打着手掌,悠闲离开方客府,蔡七与杨丝对楚与助拱手作别后,也都追着陆山离开了。 楚与助转身蹲下,楚小妹欢喜跑入楚与助怀里,开心笑着。 “走咯,我们去找三哥哥!” “找三哥哥!”楚小妹脆声重复。 楚与助抱着楚小妹起身,带着两个弟弟一起离开,去找那个憨牛般的三弟。 …… 十二月二十日,北劫陆某地,古家。 装饰华丽的大殿里,古泳尘端坐高位,数十位管理古家各个方面的晚辈跪坐殿内。 今天算是古家的年终会,古泳尘照例在这里会见古家高层,讨论来年事宜,分配各方资源。 与寻常人家不同,庞然大物的古家与其说是一个家族,其实更像是一个以古家人为核心、多个异姓家族辅佐治理的小型国家。 古家的收入主要来自世界政府每年的“贡献”和南劫陆群岛上的税收。击垮了红家后的古家在今年一年的时间里急剧扩张,虽然也吞并了红家的产业,但是资金上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听着下面激烈的争吵,古泳尘心中有些烦闷。 虽然他知道经营如此庞大的家族,资金是不可或缺的,但他不愿意将古家的重心放在经济的发展上。他更想将重心放在另一方面。 “好了!”古泳尘坐正,皱眉扫视下面众人。 听见家主发了话,吵得面红耳赤的古家人连忙止声,各自坐好。 “自让诸位议论始,尽是钱帛之事。”古泳尘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缓缓道,“钱帛重要,然诸位乃我古家股肱,言无高论,尽是铜钱,岂不羞愧?” 众人不敢言。 古泳尘冷哼一声,来到众人之间,踱步问道:“陵山可有消息?” “月初来信,言碧原晴空与我小古家已击败敌援军,陵山不日可破。” 有人回答。 “陵山是在我们手上丢的,必须要夺回来,事关家族荣辱。”古泳尘继续问,“红家圣域可有消息?” “红家之事,圣域不愿告知。” “楚具旭啊,那便不要管了。明年约定到期作废,让古云入他圣域查查便是。”古泳尘停下,扫视众人,忽然疑惑问道,“古云人呢?” 众人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 古泳皱眉负手,轻声自语:“他不会还在岐巍吧?” …… 同天,岐巍某间装饰豪华的客栈里,古云冷冷注视案对面笑意盈盈的年轻男子。 “怎么了嘛,”颇有几分浪荡子气质的年轻男子笑着靠在凭几上,好奇道,“古前辈何故作这幅面孔?” “时间还没到,你就敢离开宗门!”古云声音寒冷,“你想死吗!迷香!” “安心啦,”被称为迷香的年轻男子随意捻起桌上的点心放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我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哼,”古云打量迷香,不屑道,“就你这泼皮无赖,你哥怎敢放心把生意交给你?” 闻言迷香眼神一凝,像炸了毛一般上身忽然前倾,双手撑在案上,微笑注视古云,一字一顿:“不、许、谈、他!”同时身上内力轰然爆发!头发飘出发冠,被内力激起的气浪不停吹拂。 古云冷哼一声,端起茶杯不为所动。 “嘛,碧原老神仙这段时间不在天都岛,而且她也只是驱逐了学院里的宗门之人,我悄悄的,不会有事。”迷香立刻又平静下来,微笑着一边扶发冠一边重新靠在凭几上。 “生意是大人才能拿决断的事,”古云放下茶杯倒茶,低着头道:“才及冠的小屁孩儿就别出来惹麻烦了。” 迷香轻轻一笑,解下腰间佩玉,放在案上;“二十年后的第一单生意,总得提前做好准备。” 古云看了他一眼,拿起佩玉翻来翻去看着,问:“什么意思?” 迷香微笑道:“凭此玉佩,可调动我宗所有成员。古前辈,我这边可是做好一切准备了。” 古云眼睛一挑,看了看迷香,把玉佩还给他:“年轻有为?” “年轻有为。”迷香微笑点头。 “疯疯癫癫的。”古云骂道,自袖中取出两张画像放在案上,“这男孩叫龙珏,女孩叫桑斯坦尼·蓝·琴柳,六个月内带到我面前。” “这龙珏看着好蠢。”迷香拿起龙珏的画像撇了撇嘴,转而看琴柳的画像,赞叹道,“雪公主才十几岁吧,真漂亮啊。” “这是两人情报,”古云递给迷香一叠写满字的纸,“我要活的。” 迷香接过看看,诧异道:“傻小子的情报有些少啊。” “乡下野孩子,有些天赋而已。”古云端起茶杯吹了吹,“主要是琴柳。” 主要是琴柳? 迷香低头眯眼看着手里情报,忽然明白什么,抬头对古云灿烂一笑。 “笑你吗啊,你才是傻子吧。”古云实在受不了迷香,低头倒茶在心里默默骂道。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南劫陆群岛:位于北劫陆以南,永星海域以北。其上没有成立国家,由九家分别管理。税赋较轻,同时又能受到九家保护,故其上百姓极其拥戴九家。) 第三十一章 星历二年的前奏 “阿嚏!” 人来人往的岐巍城内,和克莱顿一起蹲在小贩摊位前的龙珏打了个喷嚏。 站在龙珏身边的琴柳被突如其来的喷嚏吓了一跳,有些担心地看向正在揉鼻子的龙珏。 “昨天又被打趴下了?”克莱顿笑了笑,偏头问龙珏。 “那不叫被打趴下,那分明是五体投地!”龙珏红着脸辩解。 闻言,琴柳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昨天下午,龙珏和琴柳又来了一次比试。这次比试是因为他们将要到克莱顿在岐巍的住宅里过年节,要离开腾岐学院了,所以昨天的比试也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比试。而这次比试的结果比上次还惨,龙珏直接两连败,连打第三场的机会都没有。龙珏很郁闷,但琴柳可是很开心。 “琴柳听见了吗?”克莱顿笑着抬头看琴柳,“龙珏说他对你很敬佩啊,都五体投地了。” 琴柳故作严肃地点点头,道:“以后也要这么敬佩哦。” “啊,受不了你们。”龙珏揉揉脑袋,叹息一声起身,接过小贩递过来的几根烤串,分给克莱顿和琴柳。 琴柳轻笑,接过烤串。 克莱顿起身接过,顾不上烫咬了一口,然后笑道:“走咯,回家咯。” 跟在后面的龙珏无奈地看了看被烫的失去表情管理的克莱顿,又看向一旁娴雅可爱的琴柳,微微一笑,心想琴柳真好看。 …… 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斗陆某处宅邸。 穿着一身桃红色长袖飘摇衣裳的神话教主无奈站在花园里,眼里冒着精光的少女弦长手里提着一件大红色衣裳正在教主面前比划。 “小弦,这件衣服好红啊,可不可以换一件?”另一边,被黄色小雀疯狂啄得脑袋疼的男孩雾长可怜兮兮地摊着手,向弦长抱怨,“小雀都把我当成了它最爱吃的小红果,不停地啄我。” 被雾长说话打断思路的弦长手上动作一顿,她皱眉看向一身红的雾长,道:“不行,过年了你俩都得穿喜庆点。” 然后她又重新比划,小声道:“傻鸟不是把你当成了小红果,而是你的衣服上面被我涂了很多小红果的汁水。” “哎哟!啊?小弦你在说什么?”被啄得脑袋疼的雾长的一脸好奇地看向弦长。 弦长立刻装作没听到,大声道:“啊,不用换了不用换了,教主你身上这一套就很好看了。” 这句倒是实话,以教主英俊到一塌糊涂的容貌、笔直的身材,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教主无奈一笑,活动活动身体,接过弦长手里的衣服,小声道:“小雾也太可怜了吧。” 弦长没好气道:“谁叫他天天都和那傻鸟一起玩。” 然后她顿了顿,偏过头去,小声道:“我会在他头发被啄光之前给他换衣服的。” 教主微微一笑,在石凳坐下,感受着手里衣裳的柔顺,看着小心护着头发在花丛间躲避小雀的雾长,道:“李青煌回清心岛了。” “圣会换了一个人到亚玛特兰,我没有情报。”弦长在一边坐下,趴在石桌上,道,“现在亚玛特兰里全是徐淡钥的缉捕图,上个月被认出,差点出问题。我已经把他调到岐巍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派人去岐巍?”教主好奇看向弦长。 “你上次不是说岐巍要出事吗?我查过了,明年年初,申夏、天夏、罡夏三国皇子将在岐巍会面,而腾岐院长远在前线。能让你感受到会出事,那就代表玉公主会来。”弦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嗯~嗯!所以我把徐淡钥调到了岐巍,毕竟是玉公主嘛,一个车夫还是不行的。” “还是小弦懂我啊。”教主微笑着揉了揉弦长的秀发。 “哼哼。”弦长满意地闭上眼睛,轻哼道,“可是我还不知道岐州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无非又是一次交易、一次约定、一次战斗罢了。”教主温柔轻揉少女秀发,声音很轻很轻,“咱们啊,好好看着就可以了。” 弦长睡着了。 教主轻轻抖开手里的衣裳,披在少女身上。而后他看向不远处被小雀啄得苦兮兮的雾长,刚想张口,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睡得香甜的弦长,于是他眉眼弯弯,不再说话。 …… 十二月晦余日。 星历元年对于天夏人来说,不是怎么愉快的一年。在星历元年年初,一年中最喜庆节日年节的末尾,天夏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发生了巨大变故,半座郡城,五个县城,二十六个村庄被夷平,超过数万人死亡、十万人无家可归。在引起举国同悲的同时,还致使国内流言纷飞,归罪于皇帝屡兴兵事,多地爆发起义。 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天罡二十年战争”的天夏国来说,无疑是一记重锤。虽然朝廷迅速平定了起义,但民意难违,在朝野群臣的逼谏下,皇帝秦植不得不贬谪了他发动战争的最大助力——当朝丞相程节书。 虽然朝中大臣都知道这件事是修炼者所为,但为避免天下大乱,没人敢将这个说法公布出去,故只能托名于地动,皇帝只能吃个哑巴亏,贬谪丞相。 毫无疑问,秦植恨极了引发开必地动的修炼者。 天夏关州是天夏都城安都所在地,是天夏统治的中心,也是轩轲彤所说,唯二没有告知熊耿圣会夕部布置的州郡。 入夜,安都皇城正门城墙上灯火通明,此段城墙每隔一个垛口就有一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把守,城楼下还有三百禁军骑兵勒马持枪,周围的民舍皆是熄灯闭门,其中隐隐约约有人走动。这般布置,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头发花白的太常秦叶在太监执灯引路中迅速赶到城楼下,见此场景,他虽已知皇帝在此,但还是向太监问道:“公公,陛下召我,为何引来此处?” 慈眉善目的太监弯着腰回答:“回大人,陛下就在城墙上,还请大人自行上去,老奴就在下面候着。” 秦叶向太监拱拱手,微微提起下摆开始登楼。 一边走,他一边思考近日朝廷情况,猜想皇帝想问他什么问题。 “大人,请解下兵器。”在城墙楼梯口,禁军统领向秦叶行礼。 “嗯。”秦叶点点头,没有多想,解下佩剑递给禁军统领。 “陛下前方,大人径直前去便可。”禁军统领向秦叶行礼。 秦叶点点头,扶扶头上的冠帽,整理一下衣裳,而后从容向前走。 待到秦叶看见皇帝,他心里微微一沉,不好的预感浮现。他不敢怠慢,迅速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见过郭国公。” 就在秦叶前方,宽阔的城墙道上,四十三岁的皇帝秦植坐在椅上,面前摆放着棋盘,在他对面的是面沉如水的郭国公熊耿。 两人身边各有一位执灯的劲装带刀侍卫,皆是气息悠长。 听见秦叶声音,侧对着秦叶披着厚实披风的秦植转过头望见行礼的秦叶,笑道:“皇叔免礼,上前赐座。” 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的熊耿抬头看向秦叶,目光平静。 “谢陛下。”秦叶行过礼,上前坐下。 “皇叔,知道今夜,朕为何请你到这来吗?”秦植微笑看向秦叶。 秦叶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回道:“臣不知。” “那好,”秦植看向熊耿,道,“就请郭国公为我们说一说。” “是。”熊耿先是向秦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秦叶,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常大人,你演得可真好啊。” 秦叶心里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但他还是假装吃惊道:“郭国公这是在说什么?” “太常大人心态真好啊,既然如此,我就一件一件说予你听。”熊耿点点头,向秦植行礼道,“陛下,接下来臣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朕赦你无罪,但说无妨。”秦植点点头。 “谢陛下。”熊耿向秦植行礼,而后看向眼神惊疑不定的秦叶,道:“太常大人,我记得你今年,应当六十有二了,没错吧?” 秦叶点头。 “太常大人是鲁思王秦睿的六世孙,父王是鲁愍王秦琳,封地在关州山北郡章县。”熊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宁安二年,原本普普通通尊礼守法的鲁愍王秦琳突然以僭越享用礼乐的罪名而被剥夺爵位封地,贬为庶人。我记得,那年太常大人应当已经十三岁了吧?” “十四岁。”听到熊耿开始查他底细,秦叶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暴露了,但他自认这些年来做事不留痕迹,声音现在熊耿很大可能是逼他自己漏出马脚。 “好,十四岁。”熊耿点点头,继续道,“据其他王爷说,太常大人生下来便有疾病,故常年卧床,一直没有离开王府。外人就连你的相貌都不知道如何。这样的身份,似乎很好做些文章。” “生下来身体有疾病而已,哪来的什么文章。”秦叶感叹道,“幸赖父王母后疼爱,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熊耿道:“鲁愍王确实疼爱他的孩子,才让你得以趁虚而入。” 熊耿看向秦叶,缓缓道:“正是你们以救命之术,迫使鲁愍王夫妇答应将你伪造为秦叶。而后鲁愍王担心你借王侯身份对国家不利,于是故意犯罪,致使自己被贬为庶人。秦叶,你确实厉害,十四岁的年纪,就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坚强毅力,服侍鲁愍王夫妇十七年,成功被推举为孝廉,以宗室身份参与编纂《自世界政府以来天下三千宗名实录》,自此官运亨达,屡受圣恩。至于前朝,你被任为太常,自此蒙蔽圣听,培植党羽,多次将圣会贼子,安插朝廷!” 深吸口气,熊耿冷冷注视面色如常的秦叶,道:“等到鲁愍王察觉到你的狼子野心,你便残忍杀害了鲁愍王夫妇,囚禁了真正的秦叶!你还不认罪!” 一时间四周俱静。 “哈哈哈哈。”笑声突兀响起。 秦叶哈哈笑着拍桌,指着冷冷注视他的熊耿笑道,“郭国公这戏演得可以,我自己差点都信了。我不是秦叶,谁是秦叶?陛下,您说是不是?”说完他看向秦植。 秦植脸色平静,淡淡道:“朕的太常大人啊,说实话吧。” “陛下?您不会是信了熊耿的话吧?”秦叶满脸不可置信,他急切道,“陛下!臣怎么可能是假的呢?熊耿他明明是妖言惑众啊!陛下,臣知道了,是熊耿!年初的开必县事情,臣早听说他找不到地方解开那根白柱子,一定是他找不到办法了,就来污蔑臣啊!就像他们逼程节书大人辞官一样!这次他们想把臣也逼下去啊!陛下慎思啊!”说完他就朝秦植伏下身子。 听到程节书,秦植眼神一凝。 熊耿察觉到秦植的眼神变换,立刻上前对秦叶道:“陛下早就知道你做了什么了!二十三年前的煌州大火,其实并不是神话所为,就是你圣会做的!时任煌州长史的张点金是你暗中提拔,当年秦炳没有查到你,是因为你先一步派人杀害了秦炳!当年秦炳关于煌州案子的记录,我已将之呈给了陛下!” 秦叶求助般看向秦植,秦植表情自然,向秦叶点点头。 熊耿不等秦叶反驳,继续道:“就在今年年初,天牙军有一艘天船擅离职守,在桂鱼郡西边坠落,而控制这艘天船的校尉,还是你一手提拔的!” “证据!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这就是污蔑!陛下,臣要告熊耿污蔑朝廷大臣!”秦叶瞪大了眼,迅速反驳。 “你确定要证据吗?”熊耿静静看着秦叶。 秦叶忽然心里有些慌了,难道熊耿真有他证据?不可能啊!每一件事他中间都隔了好几个人做事的,而且其中不是圣会的人全都被他除掉了,熊耿怎么可能有证据! 不对! 秦叶猛然抬头看向熊耿,嘴唇微微颤抖。 熊耿确实可能有证据,因为,因为他没有杀死真的秦叶! “你是业道大家,理应知礼。虽是圣会贼子,但也为朝廷提拔过一些忠义之臣。作为你的对手,我佩服你,能够做四十八年的谍子,应该有许多惊天动地的谋划吧?”熊耿重新坐回座位,落了一子,淡淡道,“声评执事,真的秦叶已经面见过陛下了。如今证据确凿,怎么说,你都是圣会在我天夏的政部魁首,真要闹到这般境地吗?” 听到“声评”二字,秦叶——不对,声评彻底失去了斗志,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抬起头,片刻后,才在秦植和熊耿的注视下,深吸口气,忽然大声道:“我是天地惩罚圣会政部二品执事声评!我不是秦叶!” 熊耿松了一口气。 秦植失望地叹气。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声评疑惑看着二人。 熊耿笑了笑,道:“还好你没撑住。” “什么意思?”声评瞪大了眼睛注视熊耿,声音微微颤抖。 “意思是,我没有证据,秦叶也不在我手上。”熊耿看着声评,道,“这一切,都是我请陛下演的戏。事先,我就请陛下假装知道你不是秦叶,而是声评。” “那、那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声评震惊地看着熊耿。 “你们圣会内讧了,有人向我透露了圣会在我天夏的全部布置。”熊耿淡淡道,“你确实厉害。我在确定你是圣会贼子后,查了许久还是查不到你的证据,最后只能请陛下亲自来验你。” “圣会……出卖了我?”声评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不敢置信地摇头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圣会……怎么可能出卖我?” “你放心。”秦植的声音压抑着愤怒,他咬牙切齿道,“不仅是你,你们圣会所有在朕天夏国内的贼子,朕都要杀干净!所有人!都得死!” “而你,”秦植起身,面无表情俯视秦叶,冷冷道,“你得活着,朕会让你看着你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为我天夏的子民偿命!” 熊耿静静注视着低垂着脸的声评,平静道:“束手就擒吧,声评,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你已是插翅难飞。” “是吗?”片刻的寂静后,声评的低笑声传来。 “你不是修炼者,放弃吧。”熊耿淡淡道。 “陛下,”声评忽然看向秦植,道,“您离我很近。” “狂妄!”秦植愤怒不已,在骗了他这么多年后,声评居然还敢威胁他! 但下一刻声评猛然起身! “别杀他!”熊耿惊怒呵止。 “声评!”秦植震惊看着猛然起身的声评。 侍立在两侧执灯的劲装侍卫迅速拔刀斩击,一时间鲜血四溅。 年六十二岁的圣会政部执事声评倒在了血泊中。 “陛下!臣有罪!”熊耿向一脸震惊未消的秦植行礼。 “你有什么罪!”秦植扶着额头,道,“这老贼不会武功,只是为了求死!” “臣有罪!”两侧的侍卫连忙放刀跪下请罪。 “算了算了。”秦植摆了摆手,然后他看向熊耿叮嘱道,“熊耿,其他圣会探子必须全部抓到!不能放跑一个!” 熊耿行礼道:“回陛下,此时,臣布置在各地的军队和修炼者已经开始动手了。” 秦植看了眼声评的尸体,然后望向远方:“今年,朕不允许任何一个圣会贼子能过一个好年。” 熊耿站在秦植身边,也眺望远方,默默无言。 第三十二章 岐巍!全速前进!(一) “于宋!于宋!于首座在哪?” “参见郇茨尊者。” “你们首座在哪?” “我家首座正在大狱中问询轩轲彤。” “你打开门让我进去。” “恕在下不行,郇尊者,我家首座说了,不许开门。” 星历二年正月初一的早晨,清心岛上原本定于今日放假的圣会各部如疯了般极速运转,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忧虑。而他们加班的原因只有一个——天夏全境的政部成员五百多人,在昨晚全部失去联系,包括在天夏潜藏近五十年的政部执事声评。 在龙珏来到之前,天夏作为诸夏国中综合实力第二的强国,一直以来都是圣会在永星陆的工作重点。在龙珏到来之后,天夏在圣会中的重要性更上了一层楼。 在龙珏还没完全成长起来这个时间段,潜藏在天夏的政部被连根拔起,这对圣会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沉重的打击。 “我是内阁尊者,有要事要面见于宋!你让开!”清心岛大狱门前,郇茨焦急地叉着腰在门前走来走去,不停地向守卫要求开门。 守卫陪着笑脸,但就是不肯放郇茨进入大狱。 郇茨也知道圣会权力实质已经被于宋控制了,现在也是有怒不敢发,冷哼一声,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在门外等待。 不一会儿,一脸平静的于宋自大狱中出来了。 “参见于首座。”守门的侍卫齐齐行礼。 “于首座!”郇茨望见于宋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道,“于首座,轩轲彤可有说什么?” “郇尊者。”面无表情的于宋向郇茨回礼,“轩轲彤骗了我们。他向天夏出卖夕部消息是为了掩盖他出卖了政部的消息!” “哎!”郇茨痛苦地跺脚。政部人员失联,最大的可能就是身份暴露而导致被捕或者身亡。郇茨虽然有过这个想法,但当他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态炸裂。 “最后在天夏发一道消息,命令所有逃出生天者即刻前往岐巍。这不仅仅是开始,郇茨。”于宋注视郇茨,道,“天夏事变很快就会被天下所得知,如今之计,只能将在诸夏国之中隐藏较浅的的谍子迅速撤出,以求不要牵连甚多。” 说完这些,于宋往外走,郇茨连忙跟上。 大狱外面的道路是一条小路,两侧都是齐腰高的花丛。 一边走,于宋一边道:“内阁让你过来,想必都是忙起来了吧?” “是这样的。”郇茨苦笑道,“今晨本该与声评通千里信的,结果一直不行,后又尝试联系政部其他成员,发现只有天夏的政部失联。之行在和政部讨论近日行动有无暴露可能;素宣鱼紧急动员了天夏商部和院部的人,得到了一些昨晚突然戒严、军队入城的事,我们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大家都走不开,就让我来请教了。” “我也是今晨得到的消息,立刻就来问询轩轲彤了。”于宋脸色逐渐阴沉,“这个畜生,一见到我就哈哈大笑,像个疯子一样!” “轩轲彤到底是图什么?”郇茨忍不住问于宋,“他还有没有透露其他消息?” “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什么消息都没说。不过,我离开时已经命人动刑了。”于宋冷着脸道,“接下来无论他脑子里还藏着些什么,都得给我吐出来!” “郇茨,接下来清心岛就得靠你们支持了。”于宋忽然看向郇茨。 “什么意思?”郇茨惊讶问道。他不知道上个月才夺权成功的于宋为什么要离开清心岛。 “我会率领李青煌等一众闻、暗、军三部修炼者前往岐巍,接应天夏政部回归。”于宋意味深长道,“到时,我需要你们在清心岛支持我,指挥全局。” “去岐巍?”郇茨心中咯噔一下,于宋这次要带下岛的三部修炼者毫无疑问是清心岛上郇茨他们能够控制的修炼者力量。明面上说着什么在岛上支持指挥,其实只是换个法子把他们软禁在清心岛!一时间,思绪翻飞的郇茨看着于宋的眼中多了几分慌张。 “时间来不及吧?清心岛到岐巍还是要好长一段路的,没几个月根本到不了。”郇茨咳嗽几声,眼神有些不自然,迅速思考。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于宋微微一笑,拍拍郇茨的肩,指着远方道,“郇尊者,在一个月前,我已命令清心岛向岐巍移动,预计……再有十天,我们就该到达,岐巍了。” 郇茨满目震惊,望向一脸微笑的于宋,呆立在原地。 “郇尊者,您该回去向内阁通报情况了。”于宋向郇茨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加速,加速!”独自走在小路上,于宋振臂,“向岐巍!” …… 星历二年的第一天,岐巍城里车马喧嚣的北市西道上,沿途胡商口音怪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年节的第一天,人们多携妻牵子在人来人往的商贩前停留,有时遇见熟人了,道贺声便欢快地响起。 道路边,克莱顿紧紧牵着龙珏的手,腰间佩剑的琴柳站在龙珏身边,三人在人海中缓缓向前。 “克莱顿叔叔,我们还有多久到啊?”在嘈杂人群中挤来挤去的龙珏大声询问克莱顿。 “快了快了。”克莱顿踮起脚尖张望四周,然后肯定道,“实在没想到今年的人有这么多,马车都进不来。再走几步咱就到了。” “啊,人山人海啊。”龙珏无奈道,“这么多人,是过年节还是攻城啊。” 然后他看向一边的琴柳,忽然眼里有光,尝试着把空着的左手伸向她。 琴柳向龙珏投来疑惑的目光。 “不要走丢哦。”龙珏看着琴柳嘿嘿一笑。 琴柳摇摇头,微微侧过身子提了提腰间的剑,示意龙珏没人敢靠近她。 敢在岐巍城里佩剑逛街的小姑娘,没点身份谁家好人敢去招惹啊? 就这样在人海中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过后,三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家酒楼。 生意好得爆棚的酒楼里,小二认出了前些日子一起来订房间的克莱顿三人,立刻微笑上前指引三人前往二楼的单独包间。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大过年的三个人要跑酒楼去吃饭,我只能说这就是岐巍优秀的匹配机制了。 首先克莱顿虽然在岐巍城里有宅子,但由于克莱顿长期住在腾岐内院,所以宅子里除了几个固定日子来打扫的下人外再无一个活物,米缸干净的,属于是小偷进去都得含泪留下一袋的那种。 然后是琴柳,作为新伊布坦国唯一一位公主、玉公主的唯一弟子、修炼天才雪公主,天夏朝廷当然为琴柳在岐巍准备了一套豪华的宅子。只是琴柳从来都没去住过,而且冬天下大雪过后,琴柳当即用这座豪华宅子收容了许多因雪而受灾的穷苦百姓,所以他们肯定也去不了。 最后是龙珏,当然,圣会提供了数座环境优美地段很好的宅子给龙珏居住,也配给了仆人。但因为琴柳的缘故,为避免暴露圣会身份,所以圣会宅子也住不得了。不然琴柳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可以看见仆人对着龙珏一口一口殿下,已经把龙珏当做龙门子弟的琴柳肯定会有疑心。 那有什么亲戚可以“收留”三个人吗? 即答:三个人在岐巍凑不出一个亲戚。 到最后,三人只能临时住在克莱顿家里,临时请了几位大厨。一到年节,这些大厨都各回各家了,三人也都不愿意煮饭,于是乎,只能到酒楼去了。 “大家都坐。”拉过屏风,外面的嘈杂声小了一些,克莱顿笑呵呵地率先坐下,请两人入座。 琴柳和龙珏分别在克莱顿左右边坐下。 桌上赫然摆放着三碟精致小盘,其上放有三块颜色各异的冻糕。 琴柳眼前一亮,她看向对面的龙珏。 “这是今早的冻糕,布伦纳德大师做好,有两个是新口味。”龙珏把自己面前的冻糕推向琴柳,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年节该送些什么礼物给你,所以就请布伦纳德大师把新口味的冻糕各做了一份。” 琴柳微笑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然后琴柳自袖中取出一件包装很好看的小包裹递给龙珏,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 “谢谢琴柳!”龙珏开心接过,左看右看。 “拆开看看。”琴柳双手撑着下巴,注视着龙珏,好看的眼睛倒映着欢喜的少年。 “嗯!”龙珏迅速而小心地拆开包裹,没有蛮力破坏,最后看到包裹内物品的时候,他高兴地“哇”一声。 “好好看的护臂!”龙珏兴奋举着花纹繁美的护臂翻来覆去地看。 “你之前的护臂只能绑一道,不是很牢固。”望着开心兴奋的龙珏,琴柳微笑道,“这套护臂前后都可以绑,这样更加牢固。” “谢谢琴柳!”龙珏开心地就要戴上护臂。 “先吃饭先吃饭。”克莱顿笑道,“先把护臂收起来,小心等会儿被油溅到。” “克莱顿叔叔,您和柳柳也有礼物。”琴柳微笑看向克莱顿。 “我和柳柳也有?”克莱顿有些意外。 琴柳又自袖中取出两个小包裹双手递给克莱顿,道:“之前见克莱顿叔叔袖上多有墨渍,想来应多有写字,这只毛笔是晚辈精心挑选的,送予克莱顿叔叔。这一份是送给柳柳的,是一条很漂亮的项链。” 克莱顿哈哈一笑,接过琴柳的礼物,微笑道:“多谢琴柳的礼物啊。” “克莱顿叔叔,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这边收好护臂的龙珏也举手了。 “龙珏要送我什么呢?”克莱顿含笑看向龙珏。 龙珏凑近克莱顿道:“我之前有几次都看见丽莎馆长找你要钱,我就送你钱吧,咱去把丽莎馆长的钱还了。” 然后他又挠挠头,道:“只是……柳柳,我没见过她,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只能祝柳柳年节快乐了。” “你的祝福就是很好的礼物了。”克莱顿一点儿也不尴尬,笑着点头道:“而且龙珏送我的这个礼物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谢谢龙珏的礼物。” 最后,克莱顿微笑看看龙珏,又看看琴柳,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是什么呀?”龙珏好奇地看向克莱顿,琴柳也忍不住投去期待的目光。 自从琴柳被玉公主收为弟子后,每年都会收到克莱顿的礼物,而每一次的礼物都很有趣,极大刺激了琴柳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 在龙珏和琴柳的期待目光中,克莱顿微微一笑,神秘道:“我要送给你们的礼物啊,已经送出去了。” 恰在这时,小二端着菜报着菜名上来了。 “开年第一汤。” “啊,克莱顿叔叔快说什么礼物啊?” “红豆酥糖。” “哈哈哈哈!吃饭吃饭咯!” “酒米甜饭。” “克莱顿叔叔太狡猾了。” “红烧猪头。” 人来人往道贺声不断的街道边,香气四溢的酒楼里,中年男人的大笑少年的抱怨少女的无奈随着热气腾向远方。 …… 第三十二章 岐巍!全速前进!(二) 星历二年正月初四,岐巍南院东道一间不大的宅邸门前。 “徐老,道贺年节,快乐啊快乐啊!” 挂有大红色灯笼的宅邸其上牌匾写着苍劲有力的“李府”大字。此时大门大开,穿着布衣容貌普通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向刚下马车的徐淡钥行礼。 马车边,虽年过甲子但仍然神采奕奕的徐淡钥头戴介帻,穿着一身蓝色圆形花纹的曲领外衣,微笑拱手道:“呵呵。车夫,道贺年节,快乐啊快乐啊!” 叫做车夫的中年男子笑笑,道:“徐老来得有些晚了啊,佳肴昨日已经用毕了。” 徐淡钥示意身边小厮收了伞,看向车夫指了指后面数辆马车,笑道:“教主早有所料,故让老夫又带了一份一齐送来,为诸位助兴。” 车夫微微侧身指引道:“徐老请入内。” 宅邸不大,前后两院,前院有三间,车夫与徐淡钥两人在前厅堂落座。 “宅子是数十年前谍子置下的,安全不用担心。”车夫挥挥手,自有婢女从后端茶捧果盘上前摆放。 “车夫办事,教主是放心的。”徐淡钥端茶向婢女微笑颔首,吹了吹茶水,道,“只是眼下情况复杂起来,恐车夫力有不逮,故遣老夫前来相助。” “如何情况,需要徐老与在下同至?”车夫望向徐淡钥。 “实不相瞒,老夫也是知之甚少。”徐淡钥苦笑道,“你也知道教主的印灵,所谓预见未来之事。但教主只说岐州有事,也不告知究竟何事。” “那就只能一件一件分析了。”车夫摸着下巴,思索道。 “愿闻其详。”徐淡钥笑呵呵地拱手。 “第一件事,近日消息,天夏境内不是很太平,很多地方都动了手,天夏朝廷也下了海捕文书。速度很快。”车夫缓缓道。 “速度很快,那就说明天夏朝廷准备已久,考虑到今年二十年之约到期,有可能是针对宗门行事。”徐淡钥点头道。 “我也有这般猜测,只是这才几天,哪家宗门这么快下山?还能引起天夏全国震动?”车夫不解道。 “第二件事,最近得到肯定的消息,申夏、天夏、罡夏三国皇子将于月内到岐巍会面,场地在思照客栈四楼海清阁,这次三国皇子会面,应是三国发出的愿意结束天罡二十年战争的信号。”车夫道,“如果想要有动作的话,我以为干扰这次皇子会面应该是一个机会。” “申夏、天夏、罡夏三国如果和平,那确实会是我们的朋友千尊国的大麻烦。”徐淡钥缓缓道,“据我们情报,申夏玉公主会来。这样考虑,那教主让老夫来帮助你,可能正是出于这方面。” “第三件事,虽然路叛逃了,不能帮我们在碧原晴空身边说话,但还好,碧原晴空还在前线,这一个月内都回不来。”车夫道,“这是一个难得的窗口期,如果不趁这段时间尽快在岐巍撒下谍子,那我们将再无可能回到岐巍。” 徐淡钥拿起水果咬了一口,笑道:“这不怕,我们在岐巍还是有一个藏得很深很深的谍子,谁都找不到的谍子。” 车夫诧异地看向徐淡钥,他可不知道神话在岐巍还有人。 不过徐淡钥不愿多说,道:“目前来看,岐巍碧原晴空不在,三国皇子将在岐巍会面,而这三国联合,对千尊来说不是好事,那我们杀一个皇子不就可以了?” 徐淡钥笑笑,道:“至于天夏诸州有事,应是天夏朝廷在敲打山上诸宗,警告他们不要妄动,与我们岐州之事无关。老夫带来了五个人,皆是暗杀技术高超之辈。岐巍城里应当还有圣会成员,他们应当也关注着三国皇子会面,所以,车夫你在暗处,老夫亲自露面牵扯玉公主,想必圣会见了老夫,定会出手联合玉公主围攻我。这时再由我神话杀手牵扯三国皇子护卫,你趁机杀死一名皇子。如此便可完成任务。” “如此也可。”车夫点头道,这个任务也符合他最开始的猜想。 “此次任务重大,在下资历浅薄,才能不足,并不服众,论职阶,还请徐司座不辞辛苦,任此次任务之帅。”车夫微笑行礼。 “待老夫请示教主,而后可行。”徐淡钥点头道,“暂将此次任务命名为,斩蛟。” “刺杀一国皇子,名之斩蛟。”车夫笑道,“这名字取得贴切。” “如果教主的预见能更准确一些,那就更是贴切不过了。”徐淡钥笑道。 “教主的印灵确实强大,能够预言未来之事,只是每次结果都是模糊不清,最后还是让我们自行揣测。每次都要担心自己猜错了,误了事。”车夫苦笑道。 “放心吧,这次不会出错的。”徐淡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事实上,如果徐淡钥和车夫能够搞清楚为什么天夏诸州不太平,他们肯定会在震惊和欣喜中选择围杀岐巍城内所有圣会成员。 潜伏在天夏的圣会政部被天夏朝廷采取了毁灭性打击这种事,神话知道了简直不要太高兴。只是遗憾的是,神话在天夏的谍子数量远远不如圣会,所以神话获取消息的速度远远不如圣会。 正事谈毕,而且结果也没有出乎二人意料,于是徐淡钥放松下来,闲聊一般问车夫:“宅里就你一个人吗?” “后院加上仆人还有二十几人。”车夫端起茶杯道,“虽然年节管控不是很严,但为了避免出问题,还是将众人都聚集在了一处宅子里,做事也方便,就是有些拥挤。” “她也住在这里吗?”徐淡钥好奇问。 “她?哦,你说辉长的心头肉啊。”车夫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恍然般笑道,“小姑娘怎么好和我们这群汉子住在一起。早在另外的宅子里为她准备了住处。” “这次任务结束后,还是你保护她吗?”徐淡钥又咬了一口水果问。 “不会,我的任务主要还是刺杀圣会高层,这次送她到岐巍只是顺便。”车夫摇头道,“不过考虑到辉长的情绪,应该还是会派人来保护她的。” “辉长这块心头肉,可是咱们神话的大难题啊。”徐淡钥无奈道。 “这不,教主就把这个难题甩出去了,甩到碧原晴空身上去了。”车夫放下茶杯,看着徐淡钥,道,“听说左花枝往麦鸣岛去了。” “圣会留下了蛛丝马迹,李青煌这小伙子又在蒂玛尔兰出了很大的风头,种种迹象都导致麦鸣岛很可疑。”徐淡钥望向厅堂外天空中已经小了很多的雪花,道,“左花枝是个年轻人,嗅觉很灵敏,人也很有干劲,所以就让他继续跟着。” “只是啊,其实教主已经快放弃争夺寒燚了。”徐淡钥轻声道,“已经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圣会会怎样污蔑我们,就算我们救回了寒燚,寒燚可能也不会认为我们是什么好人。这次是他们抢占了先机啊。” “昨年的天降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夫忍不住问徐淡钥,“不是已经确定了圣会的布置,瞄准了天降地点吗?” 徐淡钥看向车夫,慢慢道:“多的事,老夫不能多说。老夫只能告诉你,天降地方的改变,不仅不在我们神话的布置里,也不在圣会的布置里。” 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天降,导致寒燚天降地点出了问题。 车夫深深地看了徐淡钥一眼,也望向厅堂外飘飘漾漾的稀落雪花,不再说话。 “开始准备吧。”最后,徐淡钥起身看向车夫,笑呵呵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下面的事情,多得你去做,年轻人嘛。” 也已经三十好几的车夫笑笑,起身道:“我立刻安排人手布置。” “诶诶,老夫说的不是这个。”徐淡钥无奈道。待车夫疑惑看向他,他才继续道,“老夫说的是准备午饭,老年人饿得快嘛!” “啊?”车夫先是愕然,然后哈哈大笑,笑着道,“好好!我这就去为徐老准备!徐老请!” 徐淡钥笑着随车夫往内院走去。 …… 星历二年正月初七,岐巍城中明道一处较豪华的客栈里。 “年节第七天快乐啊!”有年轻男子兴奋的道贺声。 “快乐快乐。” “快乐。” 然后是其他人的无奈声音。 “这是我今天为大家准备的道贺礼物!”年轻男子嘿嘿笑着,“嘿嘿,今天大家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呢?” “今天还有!?” “我就知道!这小伙子不把我等钱财掏空是不会罢休的!” “苍天啊!我求您别送了啊!我实在没钱回礼了啊!” 大片大片的绝望声音。 “古老哥!”柜台边,五十余岁的老掌柜苦笑着对一遍脸色难看的古云道,“您就让您孙子别再送礼了吧!我这老顾客都快因为还礼被掏空了!” 古云嘴角抽了抽,盯着趴在二楼护栏上一脸兴奋享受的迷香,脸色难看道:“我也很想让这兔崽子别送了!” 迷香他吗就是个疯子! 这是这段时间与迷香相处过后古云最真挚的感受。 特别是年节这段时间,天天来送客栈里客人礼物。这些客人不是附近的居民就是远道而来在岐巍玩耍的旅人,在收到陌生人的礼物惊喜之余,当然免不了回礼。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今天,一连七天,每天迷香都在送礼,客人就不得不还礼。谁家好人经得住这么送啊! 古云完全搞不懂迷香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迷香忽然向他眨了眨眼,在古云顿感不妙的同时亲切喊道:“爷爷!” “谁是你爷爷!”瞬间被数十道哀怨目光锁定的古云人都麻了,几步来到迷香身边,拎着他就往房间里跑。 “哎哟!”古云气得直接把迷香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问,“你有毛病啊!乱喊什么!” “年节这么喜庆日子里,古前辈年纪这么大了,就不允许晚辈叫一声爷爷吗?”迷香揉着屁股望着古云,眨巴眨巴眼睛。 “你到底想干什么!”古云瞪着迷香。 “古前辈不觉得很好玩吗?”迷香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你看下面那些人,为了还我的礼都愁死了。” “然后呢?”古云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不是很好笑吗?”迷香笑道,“明明大家都在说礼轻情意重,但送的礼却一个比一个重。我送你一百钱,你不还我两百钱,那你就是没有礼节的家伙,就要收到鄙视。大家被认为是不守礼的人,嘴上说着不攀比不攀比,私底下生怕给得少。夏人这样的礼节,还真是好玩。” “行了行了。”古云皱着眉,明显不想听迷香的见解,道,“抓雪公主和龙珏的事,你有着落了吗?” “啊!爷爷好狡猾!”迷香忽然瞪大眼睛看古云,生气道,“怎么可以拆我送给爷爷的年节礼物呢!” 古云冷着脸,青筋爆起,袖袍和衣裳下摆同时无风自动。 “好啦好啦。”迷香恢复正经,道,“这段时间雪公主与龙珏都住在扬朗尔格·克莱顿的家里,出行都是一起。而再过几天,雪公主将在思照客栈四楼海清阁宴请申、天、罡三国皇子,不仅如此,雪公主还订下了海清阁旁边的笔架阁,我想扬朗尔格和龙珏当天会呆在笔架阁。” “所以你要当着三国皇子护卫的面掳走雪公主?”古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迷香,不相信迷香有这个胆子。 “你孙子我又不傻。”迷香嘿嘿道,“雪公主肯定是动不了,但是傻不拉叽的龙珏肯定有机会动一动。” 古云眼神一凝,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多少把握?” 迷香微微一笑,自信道:“龙珏必定不会与琴柳同时进入思照客栈。他们现在住在西阳南道,最快到思照客栈的路径是先北至中明西道,而后向东到思照客栈。中明西道和西阳南道交汇的地方,是有名的车马多,我要在那里下手,自车马中掳走龙珏!” 古云思索片刻,缓缓点头,道:“可以一试。” “那那,”迷香忽然希翼望向古云,甜甜道,“爷爷,那我的礼物呢?” 爷你吗,礼物你吗。 古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加油!古云!抓到龙珏就是胜利!再坚持几天!一定要加油啊!”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年节送礼:是夏人在年节中的保留节目,送的礼物轻重不仅代表着送礼者对收礼者的重视程度,还代表着送礼者的地位财富贵重否。 神话:有三部,雾—掌对外世俗之权,所属常居一方。 弦—掌天下行走之权,所属无定居。 辉—掌刑杀隐秘之术。 职阶:有些职阶是三部之一特有的。整体职阶由下至上可分为: 观琴 执书 掌剑 右执行长(弦部、辉部)——左域长(雾部) 司座 三长 教主} 第三十三章 圣会之主(一) 星历二年正月十一日中午,岐巍城内扬朗尔格府中。 负责送信的天夏年轻斥候轻喘着气,低头候在堂下。 他是天夏军中斥候,此次奉令随同禁军护送三国皇子至岐巍。申夏与罡夏两国皇子在十二月中旬抵达天夏国都安都,至于今日,三国皇子车驾已入岐州地界,现驻岐巍东边的濡水津,离岐巍仅半日路程。只是念及年节刚过,岐巍城中人山人海,故派斥候执信先行,一是告谕岐州刺史林歆不必出城接待,惊扰百姓;二是告诉琴柳三国皇子明日便到岐巍。 如今斥候已向林歆送过信封,现在扬朗尔格府中向琴柳送信。 “克莱顿叔叔!老师与玉苏哥哥明日便会入城!”眉眼间都是开心的琴柳看过玉苏字迹端正的亲笔信,将之递给一边端茶吹拂热气的克莱顿。 闻言,克莱顿放下茶杯,笑着接过道:“明日能入城,那就说明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危险。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有人会趁机出手呢。” 他扫过一遍,递还琴柳点头道:“不过有玉公主在,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出手。” “玉苏哥哥是谁啊。”坐在琴柳身侧的龙珏看向满脸都是开心的琴柳,双手撑着下巴,微微嘟嘴。 “玉苏哥哥是申夏第三位皇子,今年已及冠。玉苏哥哥自幼聪颖过人,才华超群,为人乐善好施,很受申夏皇帝喜欢。”琴柳说起玉苏眼睛都是亮的,她微笑道,“我是十岁那年认识玉苏哥哥的,对我很好。” 龙珏偏过头,撇撇嘴,有些不开心地抓起桌边的零食塞进嘴里。 琴柳没注意龙珏,她起身来到斥候面前,声音清冷中多了几分欣喜:“信我已看过,一切皆如天夏皇子安排,我会在思照客栈海清阁等候。” “遵。”斥候行礼,起身保持低头执礼动作,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迅速离开。 “克莱顿叔叔,海清阁旁边的笔架阁我也订下了,明日还请您和龙珏到笔架阁用膳。”琴柳转身对克莱顿微笑道。 “我有的选择吗?”克莱顿无奈耸肩,“这是玉公主的打算吧?” “克莱顿叔叔,可别放老师鸽子哦。”琴柳调皮一笑。 “唉,逃不过啊逃不过。”克莱顿无奈扭头看向一边努力干零食的龙珏,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克莱顿轻叹一声,起身去开门了。 琴柳轻哼着北国小曲,打量着稀稀落落的雪花,忽然她转头对龙珏道:“龙珏,雪渐渐小了。” “啊?哦,是小了。”被突然点名的龙珏心情不佳,他头也不抬,嘴里一边吃零食一边敷衍琴柳。 琴柳看见龙珏的郁闷模样,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一笑,然后她深吸口气,上前来到龙珏身前。 清冷的香气忽然扑鼻而来,龙珏愕然抬头,他很熟悉这是琴柳身上特有的味道。 琴柳背对着阳光站在龙珏面前,双手背着身后。 因为背光,龙珏看不清琴柳的表情,也不知道琴柳想做些什么,所以他只是疑惑注视着琴柳蓝色漂亮的眸子。 琴柳似乎有些纠结,俏脸微红,眼神也有些躲闪,在龙珏看不到的地方,琴柳背在身后的素白纤细的小手有些紧张地交握着。终于,她咬了咬唇,认真注视着龙珏,忽然轻声道:“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对不起?谢我?”龙珏被琴柳突如其来的可爱搞得也有些紧张起来,望着红着脸的琴柳不知所措。 “其实我教你的王庭外武术很便宜的,虽说是王庭独创,但在北国其实人人都会,一天最多收三十钱。”琴柳真诚道,“龙珏你一天付五百钱学习,我实在是对不起。然后我还要感谢你,你付我的钱我都拿去赈济灾民了,在昨年冬天的大雪里救了很多人,没有一枚钱是乱用的。” “啊这……”龙珏看着琴柳,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真不知道五百钱到底意味着什么,也确实不知道王庭外武术居然这么便宜。 但他知道一件事,就是琴柳在赈济灾民!好善良! 龙珏直接星星眼。 琴柳其实心中一直有些愧疚的,三十钱的东西卖人家五百钱,而且一卖就是一两个月,她都感觉自己心太黑了。在上月中旬雪小了之后她就一直想道谢,但一想到道谢她就忍不住回想起和龙珏相识的种种,特别是第一次比试时的社死,她立刻就不好意思了。今天是被玉苏等人到来的消息一激动,才有勇气向龙珏道谢。 结果她还在愧疚中,龙珏突然就星星眼怼上来了。 “龙珏!”克莱顿的声音忽然响起,琴柳赶紧收拾表情,转身来到院子花丛边,背对龙珏,一边深呼吸一边摸自己红透了的俏脸,但这个时候她背龙珏的记忆疯狂在脑海里浮现,让她心砰砰跳。 “你俩……在干吗?”皱眉的克莱顿疑惑看了看二人,然后他也不等二人回答,径直来到一脸微笑星星眼的龙珏面前,把手里的信递给龙珏。 龙珏望了望克莱顿焦急的神色,收敛表情,接过信,还没看完,他就变了脸色。 …… 岐巍上空,,云层之间,清心岛千里台。 千里台修筑在清心岛南边,是清心岛上下天岛的阵法所设地,同时也修筑有高台,有远望的作用。 此时千里台上,云卷云舒间,夕部首座于宋内穿皮甲,外着紫色绣云纹曲领袍,身披鹤氅,腰配宝剑,头戴进贤冠,面沉如水,负手眺望远方。 素宣鱼身穿水蓝色绣云纹袄裙,秀发及腰,轻施粉黛,红唇娇艳,肤色如玉。她站在于宋身旁,眉眼间尽是清秀柔和。 “消息传递出去了吗?”两鬓斑白的于宋轻声问。 “送出去了,克莱顿与殿下应俱知晓。”素宣鱼道,秀眉微皱,“只是不知殿下会怎么想。” “我将政变的消息封锁在清心岛近两个月,作为臣子,这是大逆不道啊。”于宋笑笑。 “你是殿下第一个见过的圣会人,也是除克莱顿外,最熟悉殿下的圣会人。”于宋看向素宣鱼,“你认为,殿下会怎么看我呢?” “我也有些时日未见过殿下了,以我的了解,殿下并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殿下其实很机警。又被碧原老师教导了一年,现在接到圣会政变的消息,很可能……”素宣鱼犹豫道,“不会很信任。” “不会信任,那就好啊。”于宋微笑颔首。 “叔父?”素宣鱼不解望向于宋。 于宋看向容貌柔和眼中满是疑惑的素宣鱼,笑了笑,温柔道:“妮子啊,多去见见殿下。” 素宣鱼疑惑更甚,可是于宋不待她继续问,挥手手道:“你下去吧,告诉文之行他们,我明日下岛。” 素宣鱼行礼离开了。 于宋伸出右手触摸飘过的云朵,轻声自语:“宣鱼啊,你这么单纯善良的女孩,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群心怀鬼胎的坏人啊。紧紧靠着寒燚,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啊。” 老人轻轻的感叹飘荡在天空中,最后归于寂静。 …… “你认为怎么办?”岐巍城里,扬朗尔格府中,后院克莱顿的房间里,龙珏与克莱顿围在桌边,桌上摆放着圣会刚刚送来的信件和几张白纸、毛笔、砚台。 “殿下,夕部夺权,你认为怎么办?”克莱顿皱着眉问龙珏。 龙珏提起毛笔蘸墨,剑眉紧锁。 他俩拿到圣会信件后立即借着家书的名头避开了琴柳,在房间里商量如何看待信件上的内容。 “夕部政变事出有因,虽然于宋没有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但考虑当时情况,他选择封闭消息稳定局势情有可原,如今他选择亲自来见我,可表忠心。”龙珏提起毛笔在纸上轻点,“至于眼前要紧之事,在原内阁掌司轩轲彤,向天夏出卖圣会政部消息,致使圣会部署在天夏的所有政部人员全部失去联系。” 龙珏看向克莱顿,目光镇定,严肃道:“失去联系,不代表全部被捕,一定有人逃了出来,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们都得救。现在只有岐州没有出事,于宋决定在岐州救援,我同意;于宋想要见我,我也同意,就定在明天。你即刻写信回复。” “遵。”克莱顿深深地看了龙珏一眼,正色行礼,执笔落墨。 龙珏是圣会之主,克莱顿是圣会院部五品旁事,两人虽然平日里不拒礼数,但真到了圣会大事时候,克莱顿必须要保持自己臣子的身份。 如果克莱顿没记错的话,龙珏还是第一次以圣会之主的身份向他下达命令。这时的龙珏神情严肃,眼神镇定,声音清晰洪亮,与平日里琴柳跟屁虫一般截然不同的形象。而且面对圣会内部生变的局面,龙珏还保持着泰然自若,迅速判断了形势,明确下达了先救人而不是处理夕部的命令。 克莱顿自己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把龙珏当做圣会之主,还是优秀的晚辈来看待的呢? 得益于碧原晴空和琴柳的关系,在近一年的生活中,克莱顿与龙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不同于君臣,也不同于长辈晚辈。 龙珏没有像克莱顿想得那样多。如素宣鱼所说,他虽然有少年的外貌和身体,也会少年春动,但他的内心绝不会是一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在碧原晴空和赵明珠面前隐瞒自己的能力,在深夜思考与太上的梦中谈话,如今迅速而明确地向克莱顿下达命令,就想一位深谙权谋的谋主。哪一面才是龙珏的真正面目呢?恐怕龙珏自己都不知道。 龙珏想了想,又看向克莱顿:“圣会布置在我身边有多少人?” “我,院部五品旁事;暗部三品右宗影连城,余下还有暗、院、商、闻四部近二十人。贴身护卫的其实只有我,影连城最近在训练这批人。”克莱顿答道。 “一个夕部的都没有啊。”龙珏缓缓道。 克莱顿点头道:“夕部设立之旨便是护卫寒燚,如今被内阁排挤在外,才至今日之局。” “我会和于宋好好谈谈的。”龙珏道,“我身边只留下你和影连城,其他人手都派出去协助于宋救援天夏政部。” 自愿分离四部人员,只是在向于宋表达什么吗? 克莱顿没再多想,拿过一张新纸继续书写。 龙珏取过一张白纸,提笔专心落墨。 “你在写什么?”克莱顿写好了两份信,搁笔问龙珏。 “在写家书。”龙珏头都不抬,道,“等下要拿给琴柳看的,不然琴柳以为我没有孝心怎么办?啊不对。” 龙珏忽然抬头看向克莱顿,眼睛扑灵扑灵的。 “看我做甚!”克莱顿被龙珏盯得有些发毛。 “刚才琴柳向我道歉,说骗了我,什么练武的钱很便宜却收了我很多。还谢谢我,谢我帮助她赈济灾民。”龙珏有些纠结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写的家书,有些犹豫道,“那我现在写家书,是不是在骗琴柳啊?” 克莱顿嘴角一抽,心想难道你不是一直在骗吗?人家琴柳现在都以为你是龙门弟子! “啊,好苦恼。”龙珏揉脑袋,叹息道,“我不想骗琴柳啊,要不我直接说实话吧……” “千万别说!”克莱顿吓得连忙捂住龙珏的嘴,求饶道,“您可千万别说!” 怎么一谈到琴柳龙珏的智商就急速下降啊!什么叫一见琴柳误终身啊! 克莱顿无力吐槽。 第三十三章 圣会之主(二) 第二天,正月十二日申时段九时,扬朗尔格府。 有两尊石狮蹲着的宅门大开,清晨的阳光不慌不忙地迈过门槛,进去前院轻嗅花丛间的淡淡清香。 “早安,琴柳。”前院厅堂里,龙珏坐在桌上大口大口吃着早点,不忘举起手里的烧饼向过来的琴柳打招呼。 “早安,克莱顿叔叔。早安,龙珏。”琴柳点头,在龙珏身边坐下。 旁边站着伺候的婢女立刻从后厨端来一份热腾腾的烧饼放在琴柳面前。 年节结束,克莱顿就又把厨子请过来了。 琴柳点头致谢。 “要出门了吗?”坐在龙珏旁边的克莱顿笑笑,递给琴柳一双干净的筷子。 “嗯,要提前去准备事宜。”琴柳双手接过筷子,望着克莱顿,好奇问道,“克莱顿叔叔和龙珏不与我一同去吗?” “我要好龙珏去一处地方,要晚些去。”克莱顿朝琴柳眨眨眼睛,微笑道,“放心,我这次不会爽约,一定会去见你老师。” “但愿吧。”琴柳无奈道。克莱顿和玉公主的事,她这个做晚辈的,反正把话带到就行了,多余的不要多管。 琴柳又从袖里取出一枚纯金钥匙,看着狼吞虎咽的龙珏和优雅用餐的克莱顿,问:“笔架阁钥匙,你们谁拿着?” “我拿吧。”克莱顿接过钥匙,晃了晃笑着道,“这就是我一定会去见玉公主的证据。” “嗯嗯。”另一边的龙珏嘴里塞着食物点头同意。 一天天吃这么多,也不知道怎么还这么瘦。 琴柳幽怨地看着已经吃光了一个盘子的龙珏,心里实在想不通。 琴柳也很想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可是就怕长胖,很多次都吃的不尽兴,这让她不得不非常羡慕怎么吃都不胖的龙珏。 一两刻时过后,三人用过早饭,皆已准备妥当。琴柳自然立刻前往思照客栈,而克莱顿和龙珏则乘马车去往昨夜已搭建完毕的清心岛地面传送阵。 马蹄起落的马车辘辘行驶在南院街道上,绕了几个弯,来到西阳道上,在人声鼎沸的集市边,龙珏与克莱顿下了马车,自小巷中穿行而过,拐到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在一间宅邸的小门前停下。 “于宋就在里面了。”克莱顿看向龙珏,认真道,“珏,进了这道门,生死就不由你我掌控了,你敢进去吗?” 龙珏用无聊的眼神看了克莱顿一眼,道:“于宋必不可能害我,你直接叫人开门。” 克莱顿笑笑,道:“既然珏如此笃定,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随后克莱顿上前敲门,立刻就有人轻轻拉开半扇门扉,从中探出一人来。龙珏看去,是一位头发花白高高瘦瘦的老年人。 “这是商部的周老,圣会在岐巍的宅邸多是周老在经营。”克莱顿为龙珏介绍。 周老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已年过半百,头裹黑巾,身穿普通布衣,眼睛上下打量龙珏,精神头很足的样子。 “认不认得我都不关事,人在里面等着呢,你们快进来。”周老看着克莱顿没好气道。 克莱顿笑着与龙珏进入宅邸,周老摇摇晃晃地在前面领路。 这间小门直达后院,其中有小池花园,房间多是起居之所,此时已过早晨,除却鸟鸣甚是安静。龙珏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每走几步就能遇见两名披甲武夫按刀站立,气势俱是不俗。 片刻后,三人沿着走廊绕过小池花园,来到前后院门处。 周老回头看了看克莱顿和龙珏,道:“人在厅堂里等你们,我就不过去了。” 龙珏站在门边向前院张望,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传来。 克莱顿向周老道过谢,看向龙珏。 龙珏点点头,道:“在前院等着呢,早见完面早去思照客栈。” 克莱顿微笑侧身做请状,龙珏无奈摇头,率先迈步进入前院。 前院厅堂中,身着紫色绣云纹曲领袍、头戴进贤冠的于宋端坐东边首位,身着青色绣流水纹大袖、腰束山纹宽腰带、上系古朴长剑、头戴青玉发冠的李青煌坐在西边首位,外面十余位修炼者聚在堂下,围着沙堆做战术推演,不时发生激烈争吵。 忽然,原本安坐堂内的于宋与李青煌皆有动作,气息变换,看向堂外。 堂下的十余位修炼者争吵如故。 “我记得这个年轻人,是叫影连城吧。”于宋饶有趣味地凝视堂外树枝摇曳处。 “影连城,暗部三品右宗,年二十六,影子印灵,属非凡星门,朝境。其父影政死于左花枝之手。”李青煌如数家珍,缓缓道。 “你很熟悉他嘛。”于宋看了李青煌一眼。 “像他这般出众的圣会本姓,已经很少了。”李青煌看向于宋,平静道。 “看我干嘛,我入赘的。”于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影连城和扬朗尔格·克莱顿负责寒燚的贴身保护,影连城到了,也就是说寒燚到了。”李青煌起身。 “嘴上一口一个寒燚好像生疏得很,身体还是很诚实嘛。”于宋也起身。 堂下的修炼者见两位老大都起身了,知道重量级人物要到了,都噤口不言。 龙珏自西边的院门进入前院,来到厅堂前。一片寂静中,他站定,望向站在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 堂下的圣会修炼者们看着背对他们的龙珏,龙珏注视着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世界如时间停滞般安静。 克莱顿忽然来到龙珏身后,率先跪下行礼:“臣拜见寒燚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间再次开始流逝,于宋与李青煌同时跪下行礼:“臣拜见寒燚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拜见寒燚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堂下所有圣会修炼者全部跪下,山呼万岁。 龙珏一句话都没说,他径直迈步走入厅堂,在主位上缓缓坐下,平静道:“起。” “谢殿下!” 堂下众人正要起身,忽然望见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都还跪着,都起到一半了,连忙双腿一弯,继续跪着。 龙珏一手撑住脸颊,注视跪着的于宋和李青煌,淡淡道:“于宋,为何不起?” “罪臣于宋,犯谋逆之罪,罪不容诛,故长跪不起。”于宋沉声道。 “你旁边这位是?”龙珏看向李青煌。 “罪臣闻部执事李青煌,犯失察之罪,罪不容诛。”李青煌俯首而答。 “李青煌,你如何失察?”龙珏看着李青煌。 “罪臣未及时阻止夕部首座于宋挟持内阁、蒙蔽圣听,是以有罪。”李青煌沉声道。 “那么,于宋,你所言谋逆罪为何?”龙珏淡淡道。 “罪臣于星历十一月十八日,带兵袭击清心岛珏轩殿,围困内阁。” “为何围之?” “原内阁掌司轩轲彤泄露夕部机密,致使我夕部于天夏之布置毁之一旦。罪臣故而围之。” “昨日你信上说,轩轲彤还泄露了圣会政部于天夏的情报?” “确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轩轲彤才是谋逆之罪。”龙珏紧了紧自己的护臂,道,“你这是有功,何来谋逆?” “罪臣无令带兵挟持内阁,罪该万死。”于宋额头触地。 “夕部自创便领导圣会、护卫寒燚之责。如今复领圣会,卿等勉之!”龙珏起身上前扶起于宋,微笑道,“于首座拨乱反正,居功至伟啊!我愿命你与素宣鱼,于我未归圣会之时处理会务。” 龙珏看向李青煌,微笑道:“李执事请起。” 李青煌起身后,龙珏又微笑道:“轩轲彤谋逆,是内阁不察。李执事既身为闻部执事,秉章办事,自无不妥。至于失察,则罪不在卿身。” 以圣会之主寒燚的身份轻描淡写就肯定了于宋挟持内阁的正义性,龙珏抬手请于宋与李青煌落座,而后回到主位坐下。 这时跪在堂下的圣会修炼者才敢起身,一个个悄咪咪用眼神打量龙珏。 龙珏看看面色平静的于宋与李青煌,道:“轩轲彤此人,有大罪于圣会,必须严加看管。内阁选用此人,虽是失职,然当今之局已近糜烂,还望于首座能与素宣鱼等合力谋划,以救回政部人员为要务。” 于宋和李青煌皆称善。 而后龙珏斜靠着,望着二人,淡淡道:“我于天都岛读过些许古书,其上言‘君贤者,臣以坐而进;君恶者,臣屈俯不言’。星历元年三月晦余,素宣鱼领内阁朝见,皆跪而叩首不起。今日你于宋朝见,如素宣鱼故事。还望下一次朝见,诸卿能列坐。” 于宋眼神微微一凝,正欲行礼,龙珏继续道:“夕部虽为护卫寒燚之部,然我在腾岐,有碧原院长为依,安危不足复忧。以院部旁事扬朗尔格·克莱顿与暗部右宗影连城为我屏卫,自可安然无恙。圣会于岐巍之人员,属护卫我者皆可调走。” 于宋深吸口气,行礼道:“遵殿下令。” 龙珏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站在堂下的克莱顿,使了个眼色。 克莱顿对龙珏无辜地眨眨眼。 龙珏微微瞪大了眼,张口欲言又忍住。 这两人都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龙珏咳嗽一声,道:“于首座,今日我要往思照客栈,身边需一人。” 思照客栈?今日思照客栈……对,三国皇子会面。龙珏去那里干什么?于宋虽心中不解,但已知龙珏欲去思照客栈,所需定非普通人,于是行礼道:“殿下,臣有一人选。”说着他看向坐在一边默默无言的李青煌。 “李执事如今已是封号武,封号为行道。”于宋微笑道,“若是李执事在侧随行,殿下之事,必行。” 龙珏眼前一亮,看向李青煌,也是忍不住频频点头。 堂下的克莱顿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已经知道龙珏为什么要带人去思照客栈了。 既然最主要的于宋政变之事已经有了着落,接下来的营救政部成员的事根本用不着龙珏操心。龙珏在堂内简单听取了于宋等人的布置后,便与克莱顿离开了宅邸,往思照客栈去了。 李青煌还留在宅邸中,随后才赶去。 于宋右手挥挥,将大袖摆在一边小桌上,低头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抚摸其上的云纹,淡淡道:“我只叮嘱一句,不要和玉公主起冲突。” 李青煌站立堂中,眺望远方,轻扣剑柄,平静道:“自然如此。” 忽然李青煌衣襟无风自动,其上流水纹如活过来一般在衣裳间流动,腰带的山纹在如活水般流动的流水纹衬映下,更添山岳巍然不动的厚重感。 “嘴上说着如此如此,身体能不能就别乱动啊。”于宋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李青煌身上隐而不发的磅礴剑气,叹道,“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诚实点。” “寒燚不会信任你。”李青煌忽然道。 于宋笑笑,道:“我知道。” 李青煌看了一眼于宋,缓缓放开手,衣裳不再飘飖,自然垂落。 “好自为之。”李青煌留下意味深长的这一句,离开宅邸。 坐着低头用手指摩挲衣裳纹路的于宋轻声自语:“在哪呢?在哪呢?”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圣会职阶:由低到高 七品知事 六品左领 五品旁事 四品堂座 三品右宗 二品执事 一品首座\/内阁首座 内阁首席掌司,尊者,掌司。 圣会之主) 第三十四章 拈子有仙气(一) “你往哪走?”西阳道上,克莱顿疑惑看着头都不回往径直往南走的龙珏。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龙珏在前面头也不回,大声道,“我要找一个人,叫郑公!” “郑公?没听说啊。”克莱顿在身后一脸疑惑地跟上。 …… 时近午时,思照客栈,房间里。 因为这间房间不作商用缘故,布置相当随意,其中墨石铺就的房间整体颜色偏暗,需要开着窗子光线才稍微好些。 坐在有生动繁复花朵木雕的窗边,眼神忧虑的琴柳托腮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轻轻哼曲。 “小妹,在想什么呢?”略带笑意的男声响起,一位身高七尺四寸,神仪明秀,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的儒雅青年身穿一尘不染的雪白袍服,头戴玉冠,腰间玉佩,徐徐步入碧石铺就的房间,对窗边发呆的琴柳微笑问道。 “玉苏哥哥!”琴柳惊喜回头,提起长裙迅速起身,小跑到温柔微笑着的青年面前。 此人正是申夏皇子玉苏。 “哈哈哈哈,许久不见了,小妹。”玉苏微笑道,“虽一年未见,但为兄今日一看到小妹,就知道小妹这一年生活得很是活泼快乐。” “昨年确实有许多有趣之事,有时间了小妹一定一件一件为玉苏哥哥讲讲。”琴柳开心着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繁琐的袖裙,然后她规规矩矩地行礼:“新伊布坦王国公主,桑斯坦尼·蓝·琴柳,见过申夏皇子殿下。” “申夏皇子玉苏,见过新伊布坦公主殿下。”玉苏回礼,眉眼间都是笑意盈盈。 玉苏伸手邀请琴柳入座,待两人皆入座后,他微笑道,“那到时一定要请小妹与为兄讲讲腾岐的趣事。” “玉苏哥哥您一人先来的吗?”琴柳望着玉苏。 “嗯,不过姑姑她们也已经进城了,也快到思照客栈了。”玉苏脸上略带歉意,道,“这次要谢谢小妹了,帮为兄订下了思照客栈的阁子。因为国事的事情打扰小妹,为兄很是抱歉啊。” “订房间为玉苏哥哥接风,说不上打扰。”琴柳微笑道。 “为兄很抱歉啊。”玉苏脸上歉意未消失。 “玉苏哥哥,怎么了?”琴柳问道。 “这件事怪我,我不小心把你在岐巍设宴的消息说漏了嘴。”于苏不好意思道,“天夏的秦峥皇子也来了。” “秦峥来了?”琴柳感觉自己脑袋有点大了。 玉苏苦笑道:“秦峥听说你在岐巍,人都要疯了,要不是我们把他拉着,估计早到岐巍找你来了。” 琴柳有些烦闷地皱眉,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推开门。 “三皇子殿下,侍人求见。”玉苏随行的便衣侍卫拱手道。 玉苏眼睛一挑,那如同邻家大哥哥般的可亲气质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儒雅温和中自带帝王霸气的上位者气质。 琴柳也恢复表情,端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在外说。”端起桌上手感暖暖的茶杯,玉苏淡淡道。 “诺!”侍卫拱手低头告退。 “海清阁已准备妥当,请两位殿下入阁。” 侍人平静又不失恭敬的声音传入。 玉苏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几步,又对着琴柳招了招手,示意她和自己同步而行。 “看来姑姑已经到了。小妹,”玉苏忽然回头问道,“克莱顿叔叔呢?” “克莱顿叔叔答应了的,不会放老师鸽子。”琴柳无奈扶额。 “嗯,可能是克莱顿叔叔以为我们午后才至,还没赶来吧。”玉苏笑笑,道,“我们先去海清阁。” 琴柳也只能点点头,在心里祝愿克莱顿能够按时赶到。 迈步走出雕着参天大树的华贵紫木门,走出铺满珍贵墨石的房间,前有衣着端庄脚步轻盈的侍女引导,后有沉默的侍卫护送,片刻后,两人来到雕刻着平静海面的门前。 “这便是海清阁,贵客请。”面朝玉苏与琴柳,侍女低头盈盈一礼。 玉苏整理衣裳,小声道:“姑姑说,进入房间后,你不必多说,态度就是新伊布坦国最好的意见表达了。” 琴柳点点头。 二人推门进入海清阁。 海清阁是思照客栈最好的房间之一,有一堂两室,整体颜色偏淡,布置偏在平凡处显奢华。此阁以采自西王盟亚勒列王国的海泪石铺就地面,以自极北之地斯图亚丹王国的火山冰装饰墙壁,以南部海神沙漠的威第斯火山的“海灰”雕刻海中生灵,摆放于阁中。至于屋顶藻井等等其他木雕布置,价格更是高昂得令人难以想象。 天夏国四皇子秦峥与罡夏国二皇子赵单在房间堂中,左右落座,各自闭目养神。 秦峥容貌温粹,身体修长,身穿紫色圆形花纹大袖长袍,乌黑长发束起,以玉冠系之,腰间文武腰带,间有佩玉。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右手食指带着一枚蓝宝石戒指,泛着幽蓝色的光。 赵单略显富态,身穿玄色大袖长袍,头戴玉冠,腰有佩玉。 天夏四皇子秦峥,二十岁,庶出。秦峥因母极受天夏皇帝秦植宠爱,从而爱屋及乌,故虽是庶子,秦植对秦峥亦是溺爱至极。秦峥自有接受正统的皇家教育,在修炼上也算得上是一位天才。父皇的溺爱,群下的逢迎讨好,自己在修炼上的天才之资,种种原因让秦峥极其骄傲。但在四年前新伊布坦王国的那场宴会上,他的骄傲被一位比他小上六岁的公主打碎了一地。 也是得之于此,他爱上了那个倔强的公主——琴柳。 当秦峥得知琴柳就在岐巍时,他不顾一切请求皇帝让他作为代表参与三国皇子会面。出于溺爱,皇帝便应许了。 今天一定要留下好感!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秦峥根本没有在意他对面的小胖子——赵单。 秦峥忍不住笑了笑。 “哈哈哈哈,两位贤弟,愚兄来迟了,还请两位贤弟恕罪。”就在这时,玉苏率先进入海清阁,对着秦峥和赵单行礼。 秦峥与赵单各自变换为有礼得体的坐姿,望向门口,各自向玉苏行礼:“玉皇子殿下。” 玉苏到了的话,琴柳也到了吧? 秦峥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这时秦峥忽然有些反感从小学习的繁琐礼节,他忽然想要不顾一切冲到门口去迎接琴柳。 在秦峥焦急的等待中,忽然,有北国特有的清香传来。这一瞬间,他的心莫名静了。 一袭天蓝袖裙,文静而不失俏丽,裙摆上银珠雪梅点点,雍容而不失素雅,一尘不染地洁白腰带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让少女原本悠悠乎远于天地之间的气质忽地多了几分人间的亲切,白金色的簪子插在白金色的长发中,更添了少女的高贵与冷艳。 秦峥痴痴望着琴柳,此时的他眼中,仿佛世间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的女子能让他为之流连。 女儿未及笄,已然倾人国。 “桑斯坦尼·蓝·琴柳。见过天夏皇子、罡夏皇子。”琴柳规规矩矩行礼。 “秦峥,见过公主殿下。”秦峥依旧痴痴的,轻声回礼。 赵单表情自然,微笑行礼。 “两位无需多礼。大家都是一般年纪,又不是在宫庭之上,就不要在意什么繁文缛节了。”玉苏微笑道。 然后他又环视一遍海清阁正堂,点头道:“不愧是思照客栈的海清阁,环境很好啊。不知两位皇子可喜欢?” “琴柳公主殿下所选的,我都很喜欢。”秦峥微笑道。 “海清阁久负盛名,确实很好。”想必秦峥,赵单就正常了许多。 玉苏满意地点点头,与琴柳各自落座。其中玉苏坐上位,琴柳坐在末席。 申夏在诸夏国中向来都是占据主席的,玉苏坐上位自无不可。新伊布坦虽不是诸夏国,然其国境与天、申夏两国相接,且新伊布坦亦属昔日夏朝治下领地,自有理由参会。只是这次所论内容与新伊布坦并无相关,且琴柳又是公主,故陪列末席。 四人列坐已定,玉苏微笑道:“这些日子皆是车马劳顿,昨日虽然有过歇息,但今日又赶来岐巍,想必诸位现在已是累了。愚兄以为,我们可以先用膳,不知可否?” 秦峥与赵单各自点头称是。 “玉皇子,”赵单笑呵呵的,眯着眼睛,举起案上酒杯望向玉苏道:“这次会面,所论,是为解决天夏侵扰我罡夏二十年之战争事,还请玉皇子作为大国皇子,能够主持公道。” “侵扰?”即便秦峥关注点都在琴柳身上,但在他听到赵单说的话后还是瞪着眼睛看向一脸笑眯眯的赵单,一手拂袖撑案冷笑道,“不知是谁侵夺我天夏土地、略我百姓!如今还在这里倒打一耙!真是恬不知耻!” “立宁关以东,乃天夏明帝许我之地,何时又成了天夏土地?”赵单放下杯子,双手拢袖,笑眯眯道:“秦皇子难道不识史吗?” “我祖明帝从未有过此等言论!赵皇子此乃缪言!”秦峥严肃道,“罡夏立国,是我祖康皇帝与申夏平皇帝圣德昭昭!” “咳咳!”玉苏忽然咳嗽一声,打断了秦峥接下来的话,微笑道,“两位贤弟稍安勿躁。天罡二十年战争之所论,需集三国群贤所公论、和天下黎民之厚望。我们三人是三国和平之助力,可别伤了和气啊。” 这秦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罡夏立国这件令天夏、申夏两国颜面扫地之事!玉苏面带微笑,心里面已是把秦峥看得低了。 “玉皇子所言极是。”秦峥脸色不太好看,拱手回答。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敬遵玉皇子所言。”赵单微笑着回答,把自己摆得很低。他这次是带着和平的目的来的,可不想一下子又因为秦峥的话变成两国公敌。 虽说他们三人只是三国会谈为表诚意抛出来的一个信号,但毕竟三人都是未出封地的皇子,说的话很容易影响自家皇帝的判断。 于是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贵客,可以上菜了吗?”就在这时,门外的侍人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玉苏心里松了口气,微笑道:“上菜吧。” “遵。”侍人答礼,然后门扉轻启。 “地鱼出海。” “地蛇盘仙。” “深海鲸珠。” “……” 上菜的侍女来来往往,各种珍稀菜品应接不暇,很快,每个人的案上都摆满了各种菜肴。 香气扑鼻间,众人都是食指大动。 还未动筷,又有几位长袖舞女款款入内,身后跟着数位手挽丝竹的乐师。舞女与乐师见过礼后,乐师席地,舞女巧笑弄姿,随后阵阵悦耳丝竹间,长袖飘飖,姿态嫣然。 此情此景,众人也放松下来,玉苏微笑请众人动筷。 悦耳丝竹间,秦峥鼓起勇气,看向一边默默欣赏舞蹈的琴柳,微笑道:“尊敬的公主殿下,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我?” 虽然眼睛在欣赏舞蹈,但琴柳脑子里满是克莱顿在哪里、老师在哪里。她只是看了秦峥一眼,然后淡淡回道:“没见过。” “我与公主殿下通过许多信的,公主殿下可以回忆一下。”秦峥毫不气馁,继续问道。 琴柳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当然见过秦峥,也确实受过秦峥的信,还回过不少。但真的,琴柳只觉得秦峥烦。 “秦兄也太莽撞了,公主殿下天资卓越,又怎会记得当年的一个手下败将呢?就如凤凰于凡鸟,终是不得见的。”一边的赵单微笑说道。 “哼。”秦峥冷哼一声,不去理会赵单,他看着琴柳,微笑道:“今日我为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还望公主殿下不嫌礼物,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我嫌。”琴柳淡淡道。 “?”秦峥有些懵逼。 我靠就算你真的嫌弃也要做个礼节意思意思收下啊,这么直接干什么?我很没面子的。 琴柳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随即她说道:“我师父教过我,要收礼物,那便要收这天底下最好的礼物。那尊敬的秦峥皇子殿下,您的礼物,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礼物吗?” 嗯,龙珏送的冻糕……不对,是布伦纳德大师做的冻糕,对她琴柳来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 琴柳这样在心里想,嘴角微微翘起。 时间在三国皇子的闲聊中缓缓流逝,秦峥总是会孜孜不倦地向琴柳搭话,玉苏和赵单两人,一个会巧合地与秦峥谈话,一个会适时地嘲讽秦峥。 第三十四章 拈子有仙气(二) 与此同时,就在琴柳他们楼下,思照客栈三楼奉春阁中。 今日,早早就被预定而空闲了许久的奉春阁,也迎来了自己的客人。 奉春阁种植有许多春季花期的花朵,精美繁复的木雕更是比比皆是,房间里也是一堂两室的布置。 儒雅的白衣男子乌黑长发以一根尚有娇小花朵颤颤巍巍绽放的树枝束起,腰间挂有一根不知从哪折下的树枝。 白衣男子看着房间周围的布置,轻声笑道:“奉春阁就是一个好地方,看到有这么多花朵挨过了严冬,能够在春天盛放,我就很开心啊。把手拿开把棋放下。” 坐在白衣男子对面的路灿灿地把白衣人的白棋放在一个黑棋虎口,收回自己的手。 白衣男子看都没看棋盘,随意落了一子,依旧将路控得死死的。 “投机取巧可没用。”白衣男子含笑说道,“今日三国皇子加一位公主会面,左有神话窥伺安危,右有圣会大举来动。我曹延身为经家弟子,以主持公道为己任,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哼,说得这么大义禀然,前年贝凉被逼到前往蒂玛尔兰赴死的时候你不出来主持公道?昨年圣会发动天降使桂鱼郡百姓受难流离失所的时候你不出来主持公道?这次你设计让圣会大举来到岐巍、术家提前入城,自趟浑水,现在来主持公道了?”路实在是想不出来活棋了,随手落了一子,对曹延鄙夷道。 “柿子还得挑软的捏。”曹延微笑道,“我读了这么多经典,又不是不知道‘小人大器’的道理。” “?”路一脸懵逼。 小人大器是什么鬼东西? “你昨年都不敢动圣会,怎么今年敢说圣会是软柿子了?”路提醒道:“你想要和圣会神话掰手腕,看着你我合作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想和大象掰手腕的野狗,小心最后别把自己手给掰断,到最后得不偿失。” 曹延轻笑摇头:“圣会创立逾千年,为天下豪杰所惧。却早已有腐朽不堪、祸乱丛生之像。圣会虽然强大,然抱啃老木,枯糟不知变数,今迎回寒燚,已是取祸于己身,残破老朽。观今日之时局,圣会只是外强中干,不值一提。” 路揉了揉额,语气严肃:“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圣会虽有诸多弊病,但绝不是看上去那么老朽不堪。如今寒燚来到,他们更是会齐心协力,剑指一处。” 曹延自信道:“圣会寒燚乃取祸之道。你待观之,不出二十载,圣会必败。”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一个二十年。说正事,”头发花白的路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嘴唇,正色道:“我把我所知道的神话告诉你,你安排我离开岐巍。只是,我怎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把我送出岐巍,可不比在岐巍找到我。” 路和曹延同时将视线放回未完的棋局。 “圣会政部已在星历元年十二月晦余覆灭,圣会已不敢在天夏国内轻举妄动了。”在路惊异的目光中,曹延微笑道。“神话虽然把岐巍围的水泄不通,但相对的,我能进来,当然也能出去。” 路挑了挑眉,掩下惊异,对曹延后面的话略感好笑,上身缓缓前倾,声音微低:“你凭什么?” 曹延微笑着抬手止住路前倾的上身,道:“你只知我是经学家、罡夏国的太学学生,却不知我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路缓缓坐好,注视着曹延。 曹延看着棋盘,拈起一颗白子,举起对路笑了笑,微笑道:“该我走了。” 路有些不解。直到曹延一子落盘,路看着随“啪”地一声,那颗不值一文钱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就仿佛将整个棋盘上的所有白子都连接起来,一瞬间几乎所有棋子都在躁动。 棋子隐有天外之声。 路忽然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上身微微后仰,让自己更远离,眼睛却死死盯着棋盘,一刻也不放松。 于是他看见,棋盘之上,有白雾自每一颗子笔直升腾而上,穿过屋宇穿过九霄穿过凡界的隔膜,直达上界。 曹延微笑道:“长生之体,察天下事,落子若仙,算无遗策,世称‘仙人’。这个身份,你可满意。” 他用的是陈述句。 “呼。”路缓过神来,深深看了眼曹延,起身拱手行礼:“图腾再会”,然后转身要走。 路没有问什么“你不怕我告密”或者是“你不怕我杀你”之类的愚蠢问题,因为他已经明白,他们必须合作。 路从怀里拿出一份薄薄的信封,放在桌上。 “有点少啊。”曹延拿起信封摸了摸,只要一张纸的手感。 “这里面,就是神话在永兆陆的所有布置了。”路一边走一边回道。 “最后提醒你。”路站在门口,缓缓道,“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至于我为什么敢笃定你这个长生之体也算不透他们,我想你应该知道,因为十绝之体,不止你一个。最后,”路回头,白发苍苍落魄模样的中年人,忽然咧着嘴笑了,“活着。” 曹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看着路,微笑着点了点头。 …… 思照客栈之外,一处酒楼之上。 五个布衣男人分坐于酒楼上下,一个个眼睛都有意无意地向思照望去。 待一人酒足饭饱后,他提起旁边的沉重木盒,笑着让老板找了零钱,然后向东而行。 其余四人皆虚举酒杯,倾了一地。 …… 西阳道某处宅邸厅堂中,一张巨大的岐巍城市沙盘前,站着于宋与数位中年男子。 “术家车驾到了东华门外?”于宋负手查看沙盘,缓缓开口。 “快到了。”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郇嘉皱眉道:“这术家车驾实在是太巧了些,怎么会选在今日过岐巍。” “不仅巧,而且疑点很多,必须要把他们挡在岐巍之外。”于宋揉了揉眉头,道:“声首座与历首座已经带人在岐州的雁门郡、上原郡布置了,肖仪也在城里布置信号,他们一时半会儿都赶不回来。这样,轩轲恙,你去和术家人谈一谈,让他们迟缓进城。” “遵。”旁边一位年轻男子轩轲恙拱手离去。 “三国皇子分了两批进的城,玉公主的行踪没有探查到。”郇嘉皱眉道,“岐巍已经太多人了,人多则事生变。术家人不能再进来了。” “有可能是清心岛的移动引起了什么宗门的注意,”于宋缓缓道,“我们的第一要务是保障岐州到清心岛的传送阵法的通畅,等待并救援逃出生天的政部人员。管他什么宗门,一切都要排到救援政部人员之后!” “听于首座的话,本宫倒是不该来了。”悠悠的女声忽然响起。 堂内圣会众人声音一顿,然后数道强横气息迅速铺展到整座宅邸之中。十数位气息悠长的披甲武夫迅速赶到,而后拔刀列阵堂前,杀气弥漫。 “玉公主远至,乃我圣会贵客,请入堂内上座。” 与众人的严阵以待不同,对于这道越过了圣会所有防御措施的女子声音,于宋面不改色,平静出声邀请。 一位女子绕过照壁,迈步来到严阵以待的披甲武夫身前。 是怎样一位女子呢? 似乎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到“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尽天下之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到最后只能由衷地赞叹一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不是女子的美丽,而是女子身上的雍容华贵的气质,让人生不出半点儿觊觎之心,只有尊重、敬仰。能够纳如此绝色与尊贵于一身的女子,千古以来,唯有一位。 这位女子,便是申夏长公主,玉公主。 玉公主莲步轻移,衣袂随动飘飖。 于宋遣退披甲武夫,令郇嘉等人皆退至堂下,而后向玉公主行礼:“请玉公主上座。” 玉公主经过侍立两侧低头站立的披甲武夫,进入厅堂,对于宋回礼。 两人落座,于宋微笑问道:“敢问玉公主,我圣会布置如何?” 玉公主答道:“于首座布置周全,岐州已在圣会股掌之间。” “即是如此布置,玉公主何以来到此处?”于宋注视玉公主。 “近日腾岐院长不在岐巍,圣会趁此时机,欲以此天罗地网待谁?”玉公主不答反问。 “仅是自保。”于宋摇头道,“绝无侵扰之意,还望玉公主慧眼明察。” “思照客栈,本宫看中的晚辈在其间。”玉公主淡淡道,“勿要生事。” 于宋呵呵一笑,道:“绝不生事,绝不生事。” “若有事?”玉公主看着于宋。 “我圣会负责。”于宋打下包票。 玉公主看向堂下站着的众多披甲武夫和圣会人员,淡淡道:“清心岛要速速离去。” 于宋点头道:“三日之内,清心岛离开岐巍。” “一天。” “两天。” 玉公主起身。 于宋也跟着起身。 玉公主走到堂下,忽然回身看着于宋道:“岐巍之中,非独有圣会。藏身之术,类于圣会,然高深之。” 于宋脸色微变。 玉公主离开宅邸。 “被下套了……郇嘉!”于宋快步来到岐巍沙盘前,脸色难看道,“神话也在城中,而且来的不是普通人。” “叛逆!?”郇嘉大吃一惊,连忙赶到于宋身边,一脸的紧张,“我们在岐巍一直有人手的,没查到叛逆进城的消息啊!” “玉公主能找到我们,但找不到神话。”于宋冷静观察道,“这就说明了神话来的人很强!你马上把人都派出去,全都给我调动起来!对了!三国皇子,立刻通知肖仪,带人到思照客栈附近守着!神话一定会对三国皇子下手!一定要挡住!该死!” 于宋脸色难看,道:“玉公主好一招祸水东引,逼我们去挡神话!” “我们不去就行了啊。”郇嘉疑惑看向于宋。 于宋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如果刚才玉公主愿意,我们所有人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不顾脸色巨变的郇嘉,于宋一边观察岐巍城市沙盘,一边轻声叹道:“那就是玉公主啊。” “一位,仅次于碧原晴空的女子。” 第三十五章 古城之中有郑公(一) 与此同时,午时段十二时辰。 西阳道上,龙珏在路上走走停停,克莱顿与李青煌在身后边走边交谈。 “这可不是往思照客栈去的路。”李青煌注视着前面左看右看的龙珏,轻声道。 “说是什么找郑公,我哪认识什么郑公。”克莱顿苦笑道,“李执事可知道岐巍有哪位叫郑公的高人?” “郑公?”李青煌摸着下巴想了想,认真道,“我还真认识郑公。” “嗯?李执事你认识郑公?”在前面的龙珏听到李青煌的话眼睛都亮了,连忙跑到李青煌身边问道。 为什么要找郑公?这还得从星历十月十日龙珏梦见太上说起。那一天,太上在打过龙珏过后,告诉龙珏,让他到岐巍去找郑公,拿一件东西。 今天见过于宋后,龙珏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禀殿下,臣所认识的郑公,并不在岐州,可能不是殿下所寻的郑公。”李青煌轻声道。 “说说。”龙珏坚持点头。 “那臣便为殿下讲一讲。”李青煌点点头,眼神中现出回忆,“那是六年前的春天,在天夏立宁关……” 兆历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春,天夏立宁关,天夏与罡夏的战争前线。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雄伟的关隘前已经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 “名字!几个人!住哪里!带了什么东西!” 充满肃杀气氛的立宁关关门前,两侧数十位披甲士兵持枪伫立,戒备森严。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小吏神情不耐烦地一边检查名碟,一边打量面前脸色紧张的农民。待农民回答与名碟对应无误后,士兵才会挥挥手示意放行。 年三十四岁的李青煌身穿布衣,腰挎一柄古朴长剑,脸色平静地跟着缓缓向前挪动的人群,往立宁关关门挤过去。 最新消息,罡夏七万大军不日将要进逼立宁关,天夏也派遣征东将军江旗亭侯程节飞督一万禁军驻守立宁关,到时两军相击,喊杀震天,立宁关外必将沦为人间地狱。 故这些日子,几乎所有立宁关附近的村民都携老挈幼、驱车赶牛进入立宁关躲避战乱。 要说这程节飞也是一个好官,为了保护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不仅冒着罡夏谍子混入关隘的风险放百姓入关,还为百姓提供食物住宿。 这样的官,应该称得上一名好官了吧? 在不断感叹称赞程节飞的百姓中,李青煌抬头打量着在城墙上观察四周形势的中年将军,这样想。 今年是李青煌挂剑游历天下的第十四年,几个月前,他自申夏入罡夏,今日将要通过立宁关前往天夏。 原本立宁关不会成为战场的。就在几天前,天夏和罡夏的主战场还在立宁关以东一百里的垭城,李青煌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通过立宁关进入天夏,可是好巧不巧,他刚到立宁关外,垭城被罡夏攻下的消息就传来了。 立宁关北有宁王山,南依伊水,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立宁关后便是安州,天夏广阔毫无凭依的大平原,其间有数十万户安居乐业,立宁关是安州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天夏绝不能失守的军事重地。 所以垭城一经失守,立宁关便立刻戒严,程节飞马不停蹄率领禁军两天两夜赶赴前线。 不好走了啊。 太阳渐渐升起,李青煌看着越来越近的关门,摸摸腰间自己用布条缠绕的长剑,心里微微叹气。 战争期间,像他这样的携兵旅人很容易会被误认为谍子,被抓起来还是小事,万一被胡乱杀掉充作军功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你!名碟!” 很快就到了李青煌,小吏疑惑上下打量身着布衣气度不凡的李青煌,眼睛在他腰间的细长布条包裹住的条状物上不停移动。 小吏缓缓后退。 “这是申夏、罡夏两国为我发放的过所。”李青煌看着小吏后退动作,脸色平静,从怀中掏出两份过所递给小吏。 小吏眼神惊疑地接过,翻看过后他又看着李青煌腰间的条状物,指了指道:“你腰间何物?” “走江湖的旅人,腰间佩剑也是合乎情理吧?”李青煌拍了拍剑鞘,平静道。 “入关为何?” “走江湖罢了。”李青煌诚实回答。 随即小吏就瞪大了眼睛,拔腿就跑,同时嘴里发出嘶吼:“罡夏谍子!” 闻言,李青煌身边的百姓在尖叫中迅速逃开,守卫在城门的数十位披甲士兵也立刻持枪上前,将一脸无奈的李青煌围在中间。 早春的初阳照在人身上暖意还不太明显,阳光下的枪尖反射着寒芒,被围困的李青煌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士兵的杀气。 “真的只是过路而已,你们想想,哪有谍子会这么傻?”李青煌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摊开,语气无奈。 “是不是谍子,我们自有判断!”士兵队长冷声道,“立刻放下武器!跪地俯首!不然必死无赦!” “城墙上的将军!”忽然,李青煌运转气机,仰脸对着城墙上的中年将军喊道,“我只是路过的江湖人,不愿与朝廷动手,还望将军明鉴!” “小贼狂妄!”士兵队长勃然大怒,一步上前,手中长枪就要前刺。 “住手!”雄浑的中年男声突兀响起。 士兵队长手上动作硬生生停下。 然后在李青煌平静的注视下,士兵队长咬牙收枪挥手。 “哗!” 围住李青煌的士兵全部收枪后撤。 片刻后,有一名身着偏将盔甲的男子来到关门向李青煌行礼:“将军有请!” 李青煌点点头,上前拿回呆在一边的小吏手里的过所,跟着偏将入关。 绕过披甲持枪的士兵来到城墙上,阳光下,李青煌看向背对他站立远望的中年将军。 “在下李青煌,见过程将军。”李青煌从容行礼。 “起吧。”中年将军——程节飞转过身,饶有趣味地看着李青煌。 李青煌也在打量程节飞。 面容刚毅,眼睛炯炯有神,身穿铁质将军扎甲,左腰佩六面剑,右腰配有官印,不怒自威的将军气场。 程节飞满意笑道:“虽着布衣,然气度不凡,眼中有神,不错。若是你这样的人都成了罡夏谍子,那我看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将军谬赞了。”李青煌上前来到程节飞身边,望着远方,道,“将军命人带我上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些吧?” “你……” “在下李青煌。” “李公子对我天夏看法如何?” “诸夏之一。” “没了?” “没了。” “呵呵,”程节飞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说了。” 程节飞指向立宁关外的道路,道:“罡夏大举来攻,我军势单力薄,还望李公子鼎力相助。” “我只是路过。”李青煌摇摇头,道,“江湖人江湖事,不愿参与两国交兵。”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程节飞很干脆地向李青煌伸出手,“请李公子出示过所,我为你加印。” “将军不用过所卡我?”李青煌一边掏出过所一边递给程节飞,好奇问道。 “李公子看轻我了,那种肮脏事情,我可是不愿做的。”程节飞笑呵呵地接过,从腰带上解下官印,在过所上加印,然后递给李青煌,道,“好了,李公子收好。” “程将军倒是坦荡。”李青煌点头接过过所。 “若是当个武夫还不能心胸坦荡,做事光明,那我还不如回家养老算了。”程节飞朝李青煌眨眨眼,笑道,“当然,战场上的阴谋可不算。” “那叫为国谋划,理所当然。”李青煌微笑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理所当然!”程节飞满意点头。 “程将军当真没有怀疑我是谍子?”李青煌还是没忍住,向程节飞问道。 “我直觉你不是谍子。”程节飞笑道,“况且,如今我放百姓入关,必会有谍子混入其中,就算你真是谍子,多你一个又如何?” 程节飞望着下面遵守秩序缓缓入城的百姓,轻声道:“失地是将军的罪过,怎么可以让百姓受难呢?” 李青煌有些动容。 “程将军,敢问此战可有必胜把握?”离开的最后,李青煌向程节飞这样问道。 程节飞看了看李青煌,眼里笑意消失不见。而后他望向立宁关外的山河,似乎可以望见一百里外垭城上空飘荡的硝烟,眼中满是沉稳平静。 初阳升起,映得将军铠甲熠熠生辉,年四十一岁的程节飞按住矮墙,眺望远方,徐徐道:“此地存亡,乃身后百万生民所系,岂可言败!” “最后呢最后呢?” 西阳道上,龙珏追问道,眼中满是紧张,“程节飞赢了吗?” 李青煌微笑道:“六个月后,我在安州得到消息,程节飞以万余兵力坚守立宁关,罡夏急攻四个月,死伤三万有余,最后只能退兵。听说有一次,立宁关一处城墙被罡夏军队凿出了一个大洞,情势危急。程节飞亲自搬石修补城墙,身中一箭,见此情景,先前逃入关内的百姓全都上前,协助修补城墙,是以立宁关得以坚守。这一战后,皇帝封程节飞为郑国侯,故百姓常称他为郑公。” “真好啊。”龙珏轻声感叹。 “不过几年前,程节飞因为私结党羽和僭越称公被免官罢职,虽在其兄程节书的保护下免于一死,但也不再为官。故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李青煌轻声感叹。 你这样心胸坦荡的将军,怎么斗得赢那群满腹阴谋诡计的文官啊。 “好可惜啊。不过我们这么想,岐巍这么好的一座城,吸引了这么多人,也许程节飞被免官后就在岐巍?”龙珏轻声道。 “有这个可能吧。”李青煌安慰道。 “确实有这个可能。”听完故事,克莱顿若有所思,忽然微笑道。 第三十五章 古城之中有郑公(二) 龙珏与李青煌齐齐看向克莱顿。 “哈哈,快到正午了,我们该去思照客栈了。”克莱顿微笑道。 最后龙珏还是和克莱顿去往思照客栈了。反正郑公就在岐巍里,早晚找得到的,但今天答应琴柳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今天就得做到。 按龙珏三人此时位置在西阳北道,若往思照客栈,最近可东行至中光北道,而后南行至思照客栈。 一路无话,三人来到思照客栈不远处。 “殿下,臣要先行一步。”李青煌忽然行礼。 龙珏看看李青煌腰佩的布条包裹住的长剑,点头道:“你带着兵器确实不好靠近。” “臣会在附近潜藏,若殿下有事,臣即刻拔剑。”李青煌道。 龙珏点头,与李青煌约定口令后,便与克莱顿往思照客栈去了。 虽说秦峥已下命令,不许岐州官府迎接,具体防务也由天夏禁军负责,但毕竟是三国皇子齐至,作为岐州刺史,林歆还是得做些事情。比如现在林歆已命令岐巍卫律便装散于四周,一发现可疑人物即刻捉拿。林歆虽不能参会,但此时亦是穿着大红官袍与众属僚在思照客栈以北的一处名为“乐业”的酒楼二楼中候着,以便万一皇子召见,他能迅速赶到。 当下属告诉林歆看见克莱顿与龙珏往思照客栈走去时,林歆只是在窗口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克莱顿二人,对下属道:“不用跟了,他们是安全的。” 至于潜藏下来的李青煌,卫律肯定没有察觉到。 虽然四周有许多卫律在暗中戒备,将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但人来人往的思照客栈门前依旧是车马不息。 克莱顿与龙珏进入思照客栈,在侍女的指引下前往秋阳楼的笔架阁。 笔架阁与海清阁具在秋阳楼的四楼,自中间的回旋状楼梯上楼后,往左是海清阁,往右是笔架阁,两阁大门到楼梯走廊上各有一处小拐口,使两阁大门并没有相对着。 在笔架阁的墨色门前,侍女停下,向克莱顿与龙珏行礼:“这儿便是笔架阁,已有一位贵客在其中休息,请两位贵客自便。” 克莱顿微笑着向侍女道谢。 待侍女离去后,龙珏小声问:“里面的就是琴柳的老师吗?” 克莱顿整理衣裳,苦笑道:“你该称呼她为玉公主。” “克莱顿叔叔好像很怕玉公主?”龙珏好奇问道。 “也谈不上怕吧,”克莱顿道,“只是有些尴尬。” “尴尬?你做了什么?”龙珏看着克莱顿。 “咳!怎么一谈到尴尬就是我做了什么?就不能是玉公主做了什么吗?”克莱顿不服气道。 “因为琴柳的老师肯定要比琴柳厉害,各个方面的那种。”龙珏认真道,“我不认为加强版的琴柳会做出尴尬的事。” “加、加强版?”克莱顿瞪大了眼,道,“这是什么比方!” “不要在意细节,只是一个比方而已。”龙珏摆摆手。 忽然笔架阁的门打开了,平静宛若天籁的女声响起:“会时段十四时辰,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早至啊,克莱顿。” “扬朗尔格·克莱顿,拜见申夏长公主。”克莱顿脸不红心不跳,当即行礼,而后径直进入房间。 “龙珏,拜见申夏长公主。”龙珏跟在后面行礼。 笔架阁中飘荡着墨香,四周挂有画幅、书贴,种植有小型的竹园,地上堆砌出一道水道,活水自竹园后的假山流出,在铺在房间的水道中潺潺涓流。 龙珏好奇观察着房间里的布置,越往前走越觉得新奇。 “二位免礼。” 在一处环绕成圈的水道中间的空地上,玉公主坐在席上,斜靠凭几,一只玉手微撑螓首,天蓝色绣云纹繁袖与温润手镯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小臂,对迎面而来的克莱顿和龙珏慵懒抬了抬手。 龙珏直觉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眼中的玉公主是什么样的呢? 玉公主身穿天蓝色的秀美衣裳,外披明亮罗衣,腰佩美玉,头戴翡翠精美首饰,秀美的颈项露出白皙如雪的皮肤,既不施脂,也不敷粉,红唇鲜艳,牙齿洁白,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酥胸撑起衣襟,容貌倾国倾城,姿态优雅妩媚。 明眸顾盼,一颦一笑,足以牵动人心。 “好美啊。”龙珏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地赞叹。 克莱顿耸了耸肩,也许是尴尬的事情印象太过深刻,导致他每次看到玉公主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脚下很想抠地。 “你便是珏吧。”玉公主微笑注视龙珏,指了指龙珏脚下的席子,轻声道,“坐吧。” 玉公主又看向脸色猛然紧张的克莱顿,淡淡道:“碧原老师知道的事,本宫也是知道的。” 听到玉公主道出龙珏本名的克莱顿脸色紧张,缓缓坐下,道:“玉公主想说些什么?” “作为长辈,对晚辈说些长辈该说的。”玉公主淡淡道。 然后玉公主看向对着她发呆的龙珏,微笑道:“珏,你可知本宫是谁?” “您是玉公主,是琴柳的老师。”龙珏乖巧回答。 “对的。”玉公主微笑着轻点螓首,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而后她继续道,“虽然本宫未曾见过你,但在馨儿和碧原老师的信中,本宫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 “你的真名是珏,双玉珏。你是寒燚,是圣会等待了千年的圣会之主。”玉公主注视因被一语道破身份而表情有些不自在的龙珏,道,“古人言,‘天生帝子,有贤具能;圣德教化,施布天下’。你作为寒燚,在天下一定会有所作为,本宫希望,你能一心向善,恩泽万民。” 顿了顿,玉公主问道:“你知道伊布坦之变吗?” 龙珏点点头。 玉公主秀眉微蹙,轻声道:“当年,圣会强大,趁大夏崩坏后,迅速渗透伊布坦王国,经过数辈努力,到最后,至一千七百三十一年,圣会已是伊布坦实际的掌权者,然而仅仅六年后,圣会内乱,致使伊布坦王国分裂,陷入战乱近百年,是父兄并死野,孺子弃于道。” 她明亮的眸子直视龙珏,徐徐道:“本宫希望,你治下的圣会,不要发生这种事。” 龙珏缓缓点头。 玉公主继续道:“如今的新伊布坦国依旧十分敌视圣会,你是馨儿的朋友,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告诉馨儿你的真实身份。” “馨儿是……” “琴柳的小名。”克莱顿解释道,“不过我不建议你现在当面叫她小名。” “馨儿,真好听。”龙珏笑笑,然后他看向玉公主,认真道:“嗯,谢谢玉公主教导。” “最后一件事。”玉公主看着龙珏,微微一笑,好看的脸上有甜甜的酒窝,她轻声道:“珏,你喜欢馨儿吗?” “啊?喜欢馨儿?啊?”龙珏被玉公主突如其来的问话搞懵了,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本宫知道了。”玉公主轻轻点头。 “啊!啊!啊!”龙珏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什么了啊!啊! 玉公主不再理会一旁发癫的龙珏,她看向克莱顿,道:“术家车驾自东华门入岐巍了,只有你能去拦下。” 克莱顿也没去看龙珏,他眉头紧皱,盯着玉公主,不耐道:“术家?术家来岐巍做什么?玉公主,这也是你的打算?” “路上遇到罢了,本宫还没有无聊到做这些事。”玉公主淡淡道。 “哼!”克莱顿脸色不好看,拂袖不语。 “神话已经入城,不是泛泛之辈。”玉公主端起小酒杯放在竹叶上,小心将之放置在河道水流上,不看克莱顿,道,“尚不清楚是否只针对三国皇子,术家还是不要参与进来。” “你们的人呢?”克莱顿皱眉。 “本宫一人。”酒杯险些沉入水道,玉公主眼疾手快抓起酒杯,重新在身旁竹叶堆中翻找合适的竹叶。 “三国皇帝心可真大。”克莱顿冷笑。 “有神话必有圣会,就像有鸡必有蛋。”玉公主放下酒杯,放弃了翻找竹叶。 “也不看看公鸡还是母鸡。”克莱顿双手抱胸。 “已经抓住了。”玉公主指了指一边津津有味看她玩竹叶载酒杯的龙珏,想了想,微笑着抓起一把竹叶递给跃跃欲试的龙珏,轻声道,“想玩吗?” “乐见其成。”望着拿着竹叶好奇比划的龙珏,暂时忘记一大堆烦心事的克莱顿也笑了笑。 秋阳楼三楼奉春阁。 “嗯……嗯!唉,好无聊。” 一袭白衣的曹延伸了个懒腰,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眼角浮现点点泪花。 “吃饭怎么吃这么久啊,再久一点我要睡着了。”曹延无聊地打着哈欠,头上束发树枝上的花朵轻轻摇晃。 忽然他眼前一亮,撑起上身,嘿嘿笑道:“寒燚来了。” 他哼着小曲,扳着手指念念叨叨:“寒燚、圣会、神话、术家、浪花、玉公主、郑公、古云。嘿,怎么没其他宗门来岐巍啊?林栖梧驱赶他们耳目的时候说话不是很大声吗?怎么约定到期了一个个还窝在山里不下来啊?” “喔,我明白了。”曹延恍然大悟般,点头道,“虽然约定到期了,但只要碧原晴空不说话,他们就不敢动。” “啧啧。”曹延摇头叹息,“好好的宗门,以往一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怎么现在都怂得像条狗啊。” “算了算了,没他们也行,只是没那么热闹了。”曹延一挥手,微笑道,“各位看客,这次的比赛,十分精彩,且难得一见!由圣会、玉公主为守方,由神话、术家为攻方。胜利条件呢,守方为保护三国皇子一人不死,攻方呢,为杀死三国皇子中的任意一位。” 曹延起身,微笑着面对满屋的花朵张开双臂,充满激情道:“那么,究竟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是神话他爹和‘天下第二玉公主’,还是圣会他儿和‘九家墙头草’?各位看官,让我们拭目以待!”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花朵在轻轻摇曳。 “接下来,请各位看官随我前往最好的观赛台。” 曹延微笑着,轻轻一礼。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神话他爹:圣会。神话自圣会叛变分裂而出。 天下第二玉公主:碧原晴空为天下第一,玉公主是仅次于碧原晴空的女子,故成为天下第二玉公主。 圣会他儿:神话。 九家墙头草:术家。原因后文再叙。) 第三十六章 第一回合,君子温润如玉苏(一) 会时段十四时辰三刻,思照客栈海清阁。 奢华宽阔的房间里,歌舞已罢,三国皇子各自端坐,继续谈论立宁关的军事问题。琴柳脸色平静,一言不发,坐在末席,静静听着秦峥与赵单在立宁关以东的土地问题上争论不休,时而激烈的争吵、时而阴狠的诋毁。 申夏三皇子玉苏微笑着在秦峥与赵单之间不失时机地开口,每每都能使二人冷静下来。 “哼!穷作口舌之争!汝有胆一战乎!”再一次被激的秦峥直身拍案,对微笑的赵单怒目而视。 “若是郑国侯与曹国侯兄弟还在,我罡夏或许还要退避三舍,”赵单眼中一沉,脸色丝毫不慌,笑意盈盈道,“只是如今,郑国侯与曹国侯安在哉?” “你!”秦峥脸色通红,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郑国侯即程节飞,为天夏在“天罡两夏二十年战争”后阶段的名将,在六年前的立宁关之战中大败罡夏主力,扬名天下。因罪三年前被贬为民;曹国侯即程节书,程节飞之兄,为天夏发动“天罡两夏二十年战争”的谋臣之首,天夏皇帝秦植的股肱之臣。因星历元年的“开必大地动”获罪,被贬离朝廷中枢。 “两国皇子,贵为百姓之仁主,君主之近臣。各自奉君命和平于天下,今又言战,是为何故?”见秦峥情绪激动,玉苏面色如常,冷静注视两位皇子,缓缓道,“是两国未受雪灾乎?” 秦峥深呼吸闭目,不再说话。 赵单也微笑着不再说话。 星历元年的冬天的大雪,对龙珏来说,可能只是一场美好快乐的时光。对繁华的岐巍来说,雪灾的影响似乎也很小,但若你将视线投向岐巍城中低矮穷苦的房屋、城外大雪覆盖的村庄,就会心情沉重地发现,其间冻死者,不可胜数。 罡夏土地狭小,户不过五十万,被夹在申、天两夏之间,久历战乱,又逢雪灾,国内冻死者早过数万,此时已无力再战。 天夏虽土数倍于罡夏,然攻伐频频,丧师失地,劳役屡行,百姓苦不堪扰。至星历元年初的开必地动,国内已是初现动荡,又年末雪灾,天夏地广,赈灾不及,冻死者更是枕藉于道,更有人言,此天夏亡国之象,故天夏亦不能再战。 见二人不再说话,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玉苏笑笑,道:“二位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天下受乱久已,今日我等为百姓而来,所论为百姓安乐,岂可再言兵事?国事自有贤臣相论,你我皆为皇子,亦同龄,我等除却国事,亦有可谈。” 秦峥认同地点头,忽然他低头转动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缓缓道:“岐巍乃我天夏大城,既然不论政事,不如我们入城游玩?” 如今身在岐巍之中,守备必是精良,又有玉公主在侧,安全可以保证。 玉苏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赵单眉头微皱,不过他想到在自己身在天夏,秦峥等人必定不敢让他有意外,便也点头同意了下来。 玉苏与赵单都同意了,琴柳自然是随大众。 秦峥微微一笑,拍掌叫来侍人,将游玩的事情安排下去,而后四人各自离开海清阁,前往为其准备的小房间休息。 “小妹,等一下。”秦峥与赵单离去后,玉苏微笑着叫住了琴柳。 “玉苏哥哥,怎么了?”琴柳现在只想到一旁的笔架阁去拜见玉公主,本已起身,闻玉苏叫她,才停下回头看向玉苏。 “小妹不会以为,我留小妹与我等在此聚会,只是来看看吧?”玉苏微笑道。 “是父王想做些什么吗?”琴柳冰雪聪明,简单思考一下就明白了。 “确实如此。”玉苏点头道,“新伊布坦王请三夏资粮,事在后论。今日请小妹同席,一是为让小妹了解秦峥、赵单,二是为了让小妹拉拢秦峥,以求资粮。” “此事父王未与我说过啊。”琴柳惊讶问道。 “你今年才十四岁,拜瑞叔叔不愿你参与国事。”玉苏轻声道,“拜瑞叔叔只是让我带着你一起参与一次三国皇子聚会,表个态。只是我今日看秦峥对小妹热情得过分,故将此事告诉小妹,明日聚会,小妹还是不要来了。” “不,玉苏哥哥。”忽然,琴柳目光坚定地看着玉苏,声音清冷,“我是新伊布坦国的公主,如今雪灾严重,百姓饥饿,我心不安,理应为新伊布坦的百姓分忧。” 玉苏微笑看着一脸坚定的琴柳,赞许地点头。 “你做得很好,没让为师失望。” 片刻后的笔架阁里,环水道中间席上,玉公主微笑着摸摸坐在她身边的琴柳的脑袋,轻声道:“申夏这边,为师替你斡旋,争取在申夏抱有余粮的前提下,输送更多的粮食给新伊布坦。” “谢谢老师。”眯着眼睛享受玉公主温柔摸头的琴柳俏脸微红,声音糯糯的。 与琴柳交谈过后,玉苏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琴柳独自前往了笔架阁。此时的笔架阁里,从玉公主口中得知术家车驾已临岐巍东城门外的克莱顿已经离去。 而在琴柳看不见的地方,蹲在竹林一侧水道边玩“竹叶载杯”的龙珏看着俏脸微红略带羞涩的琴柳,眼睛都看直了。特别在听到琴柳糯糯的声音过后,整个人都沸腾了。 “扑通。” 看呆的龙珏手里的茶杯一不小心脱手落入水道,立刻引起琴柳的注意。 “老师,还有谁在?”有玉公主再侧,琴柳并不担心安危,更不担心有人能瞒过玉公主进入笔架阁,而且她已近一年未见过心心念念的玉公主,此时相见,心中眷念万分,故依然贴着玉公主的娇躯,没有动作。 “是馨儿的朋友,龙珏。”玉公主玉手拍拍琴柳的脑袋,提醒琴柳注意仪表。 琴柳眼神顿时惊慌起来,仔细看去。 “琴柳我来啦。”果然,身着碧绿华贵衣裳的龙珏红着脸从竹林便探出头来看琴柳。 “啊!”琴柳慌乱地双手撑离玉公主,小脸通红,赶紧坐好,整理衣裳,抿着唇板着脸。 第几次了第几次了? 琴柳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继和龙珏第一次相见,她背着龙珏被克莱顿撞见后,琴柳第二次在龙珏身上社死。 而且这一次是在自己除父母外最最尊敬喜欢的老师玉公主面前社死。 不对,刚才龙珏是不是脸红了?他脸红干嘛?这种情况不该是我脸红吗? 琴柳玉手攥着自己天蓝色手感柔顺的袖口,眼睛透过清澈见底的水流看着河道底上雕刻的精美画作,人都麻了。 玉公主好笑地看看龙珏,又看看琴柳,微笑道:“这就是少年和少女啊。” …… 另一边,岐巍城东,一辆孤零零的普通马车停留中明、东月二道之交。 人来人往间,年三十岁着劲装的轩轲恙站在马车前,面无表情。 “圣会有赔偿,请术家出城。” “赔偿?”马车上,年迈的马车夫冷笑道,“今日若这马车出了东华门,我术家脸面何存?” “请术家出门。”轩轲恙重复着这句话。 “哼。”马车夫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们管事的呢?叫他出来谈。” 轩轲恙皱眉。于宋坐镇指挥中枢,肯定不能过来。他不仅不能让术家马车过去,而且还不能出手对抗。于是现在术家的不退让,让他感到十分为难。 “嗯?”马车夫向后仰了仰上身,似乎是在听马车里的人说什么,然后他皱眉,最后点了点头。 马车夫身上猛然有强大的内力升腾,周围天地间的灵力缓缓向他聚集起来。 轩轲恙还以为事情有的谈,微微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肯定自己是打不过这对主仆的,随他而来的圣会人员加起来也不行,或者说至少要在岐巍执行任务的肖仪来,才能打败他们。 因为这对主仆身上流着九家之首术家的血,自红家事变的圣域而来。 但感受到周围的灵气忽然变得集中起来,轩轲恙看着马车夫,脸色有些难看。 周围有不少路人和店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时忽然有人靠在马车上,微笑道:“好久不见。” 马车夫的内力猛然提升,额上印记疯狂闪烁,周围灵气则迅速涌入他的身体。他面无表情,向声音的来源缓缓伸出了青光璀璨的双手。 轩轲恙一跃退后,眉头紧锁。 停下的路人和店家同时握住藏在左袖中的短匕。 空气中杀气几近凝结成冰。 “好久不见。” 几个呼吸后,女人平静中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片刻之前,克莱顿刚赶到中明道与东月道之交,就看见了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同时,一道充满哀愁极具怨念犹如深闺怨妇般的眼神也穿过马车的帷幔紧紧地盯上了他。 克莱顿后背一凉。 到了他这个修为,感知已经十分灵敏,所以克莱顿清晰感受到了马车里的人的眼神。 他抬头望天,肝在隐隐作疼。 然后克莱顿认命般叹气,双手抱胸看着年迈的马车夫,嘴里嘀嘀咕咕:“老头子还在啊,刚才没看见我吧?嗯,没看见就好。” 有意无意的,克莱顿在躲避马车里的眼神,还没有上去打招呼的准备。 紧接着克莱顿就看见马车里的人似乎是对马车夫说了什么,然后他便感受到了天地灵气的迅速流动。 克莱顿的脸色骤变。 他毫不犹豫开启印灵,身体携带雷电如鬼魅般迅速前进。 雷印灵不仅仅可以暴力杀敌,它还可以隐秘潜行。 最后他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瞬间,靠在了马车上。 除了马车里的她。 克莱顿本来有无数句话想对马车里的她说,到头来能言善辩的他却只是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布置朴素的马车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逼仄,不仅容得下两人相对而坐,还可再侧摆放一方小桌。 克莱顿有些紧张地为女子沏了一杯茶,轻轻推向对方,眼睛直直盯着茶杯里微微跃动的茶水,紧紧闭着嘴。 身着白色丝绸衣裳容貌不俗的女子透过脸上的白色面纱注视着老老实实的克莱顿,放在桌下交握的手紧了又紧。 时间渐渐流逝,术家马车停靠在路旁,马车夫也坐在马车上,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轩轲恙坐在道边一家茶摊里,细细打量着老车夫。 路人和店家早已恢复正常,各干各事,只是不知道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还藏有多少圣会的杀手。 克莱顿摇了摇空荡荡的茶壶,有些尴尬。 白纱女子眯着眼,看着克莱顿。 “我去添水。”克莱顿起身,提着茶壶准备逃。 “然后离开这里,对吗?”白纱女子幽幽出声。 克莱顿身体一僵,然后他回身坐下。 又是沉默。 “你……有事吗?”克莱顿忽然出声。 “叫我的名字。”白纱女子轻声道,语气坚定。 “……清秋。”克莱顿略微沉默,而后轻声道。 这位女子正是之前找过碧原晴空的碧海清秋。 听见克莱顿叫了自己的名字,碧海清秋微微一笑,轻声道:“本不是来见你的,只是路过。” “你……要回家?”克莱顿挠了挠头。 “嗯。”碧海清秋温柔注视着克莱顿,轻轻点了点头。 “那,回去的时候慢点。”克莱顿低着头,轻声道。 碧海清秋忽然前倾,以一种极其具有压迫力的姿势注视着克莱顿,戴有华贵饰物的玉手伸出,挑起克莱顿的下巴,美目中隐含怒火,“克莱顿,你……在怕我?” “没,没有。”克莱顿被迫与碧海清秋对视,心中有愧的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克莱顿,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喜欢古姐姐,但这一切都不能影响我对你的爱。”碧海清秋眼眶微红,语气激动,“所以克莱顿,就这一次,不要骗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怕我?” 克莱顿沉默,然后他点点头。 “啪!” 碧海清秋一巴掌拍在她为之迷恋半生的男人脸上,嘴唇微微颤抖。 “我要嫁给古家人,古姐姐要嫁给通家,”碧海清秋的声音颤抖,“他们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我和古姐姐只能尽力为你拖着,瞒不了多久。如果圣会和碧原前辈都救不了你,你就快逃吧。” 克莱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克莱顿,”碧海清秋把手一背,抹去脸上眼泪,注视着克莱顿,轻声道,“照顾好柳柳。” 第三十六章 第一回合,君子温润如玉苏(二) 思照客栈外,玉苏、秦峥、赵单三人互相行礼见过,等待琴柳下楼。 思照客栈外的街道上,许多看似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一边干着自己的事,一边紧紧盯着思照客栈前站立的三位皇子。 “谁给三位皇子出的主意?”思照客栈门前不远处的一处酒楼窗前,急忙布置好防务的林歆满头大汗,看着思照客栈门外这三位面带富贵、衣着不凡的皇子,欲哭无泪。 岐巍因有碧原晴空坐镇而受天下豪杰忌惮,很少有修炼者敢在这里犯事,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们三个人在岐巍会面,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到城里,就不怕那些铤而走险的江湖凶徒吗?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虽然深知三国皇子会面不能决定三国停战盟约的内容,但林歆也知道,这三人要是有一个出了意外,那停战盟约铁定会吹。 天夏民风彪悍,又与罡夏交战久已,民间仇恨很大。要是这些豪杰脑子一热来个刺杀,他林歆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秦峥刚向林歆下令,不仅不调护送三国皇子的天夏禁军入城戍卫,还不许林歆调卫律清扫道路,说是这样不便与民同乐。 见鬼了嘞!皇子殿下您就不怕和百姓打成一片吗? 没办法,林歆只能让卫律着便衣,伪装为百姓在四周戒备,又调特执衙门全部出动,在要紧处戒备。 据林歆目测,秦峥三国皇子身侧只有十来名气息沉稳目光如电的修炼者护卫,且都没佩刀。 是真不怕死啊! 林歆再次在心中叹息,头疼不已。 就在林歆低头叹息的同时,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这间酒楼的门口,有一名携带木盒的布衣男子表情木讷,进入了酒楼。 “一会儿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啦,我肯定一句话都不说。” “我没让你不说话,是不要乱说。下面都是皇子,你宗门子弟,得罪了不好。” “琴柳你在关心我诶。” “老师把你交给我了,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思照客栈的楼梯上,琴柳与龙珏一边下楼,一边交谈。 琴柳瞪了一眼龙珏,俏脸微红,警告道:“还有你在笔架阁看到的一切,千万不能说。” “琴柳你好好看哦。”龙珏嘿嘿笑着,然后在琴柳逐渐危险的眼神中举起双手,装得怯怯道,“我一定一句话都不说。”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我遇到你就没好事发生,这已经是第二次被长辈看到了。”琴柳扶额叹息。 “诶诶?这是第二次?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龙珏好奇追问。 琴柳顿觉失言,俏脸瞬间红透了。 “琴柳,我发现你变了诶。”见琴柳不说话,龙珏温柔注视着琴柳美好的侧脸,忽然这样说道。 “哪里变了?”琴柳漫不经心地问。 “我感觉琴柳……更有人情味了。”龙珏挠挠头,一边措辞一边道,“以前的琴柳,最开始对我很冷淡,相处过一段时间后,虽然也会对我笑,还会和我交换礼物,但还是感觉你离我好远好远。” “但就在刚刚,就在现在,琴柳对我说话……就感觉我们好近好近。”龙珏苦恼着脸组织语言。 以前好远好远,现在好近好近…… 琴柳认真看着一脸苦苦思索的龙珏,心中忽然一动,明白了龙珏的意思。 这小子,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回想起龙珏和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比如龙珏看着自己就笑得很开心,比如龙珏为自己每天送上好吃的冻糕,比如龙珏每天都在和自己修炼。 琴柳不禁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只是一两个月的相处,龙珏怎么就会喜欢上自己呢? 还有,我对待龙珏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吗? 聪慧的琴柳还没想到答案,呆呆的龙珏也没组织好语言,楼梯却先一步下到底了。 “琴柳妹妹。”秦峥眼前一亮,上前微笑行礼。 赵单礼貌性地行了一礼,他对琴柳态度一般,这在刚才的宴会上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琴柳来了,嗯?你身边这位是?”玉苏微笑看向龙珏。 “我在腾岐学院的朋友,老师叫来看看。”琴柳一一回礼,不经意间搬出了玉公主。 一听见龙珏能被玉公主叫去看看,众人顿知龙珏不是凡人,看向龙珏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郑重。 “各位皇子好,我叫龙珏,天夏岐州上原郡横岐县人。”龙珏标准行礼,面不改色。 从这一方面来看,碧原晴空对龙珏的教导很成功,礼仪动作非常到位,从小被教导礼仪的三国皇子都挑不出毛病。 上原郡横岐县,龙姓。 秦峥已然知晓龙珏的来历,当即对龙珏微笑道:“原来是龙门才俊,我乃天夏四皇子秦峥,幸会。” “罡夏二皇子赵单,幸会。”赵单上下打量龙珏,心里已经记下了。 “申夏三皇子玉苏,幸会。”玉苏对龙珏微笑点头道,“能被姑姑召见,龙公子修为不凡啊。琴柳独自在学院学习,多有不便,还望龙公子能多照顾照顾琴柳啊。” 正要开口说龙珏不仅是龙门子弟也是天夏子民的秦峥听到玉苏后面的话,轻哼一声,道:“若是早知琴柳妹妹就在腾岐学习,我一定早早赶到的。” “也不知道雪公主隐瞒行踪是为了躲谁。”一旁的赵单不失时机地嘲讽。 还未等秦峥冷笑回击,龙珏一脸真诚地对玉苏道:“我每天都在和琴柳一起玩的。” 秦峥震惊望向一脸真诚的龙珏。 “这不用说。”琴柳连忙扯了扯龙珏衣袖,示意他闭嘴。 龙珏听话地不再说话。 玉苏饶有趣味地看看龙珏,又看看琴柳,不知道再想什么。 “四位,这里的醋味太大了,酸的我鼻子痒,我先走一步。”赵单拱拱手,哈哈一笑,率先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了思照客栈。 秦峥脸色难看,还没等他说什么,玉苏就微笑着对琴柳道:“我们也走吧。” 琴柳戴上面纱与龙珏跟上。 秦峥在最后死死盯着龙珏,挥手召来一人,冷冷道:“这龙珏是谁,给我查。” “是!”侍卫接令迅速离开。 然后秦峥脸色难看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低声道:“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 没过几秒,秦峥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忽然咬牙道:“那我们再做一次交易!” 这时感受到不舒服目光的龙珏回头看看脸色难看的秦峥,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想,他扯了扯琴柳的袖子。 然后在秦峥瞪大了眼睛的难以置信中,琴柳微微向龙珏一边偏头,似乎在说什么。 嫉妒,嫉妒使秦峥面目全非。 “怎么了?” 落后于津津有味观赏四周小贩叫卖景色的玉苏一个身位的琴柳看向左手边的龙珏,好看的蓝色眼睛里透露出疑惑。 “我好像也闻到醋味了。”龙珏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 “无聊。”琴柳撇撇嘴。 林歆所在的酒楼,表情木讷的布衣男子提着木盒进了酒楼,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来到预订的三楼单独包间。 小二退去后,布衣木讷男子关上门锁好,在桌上大开木盒,兵器的寒光溢出木盒。 木讷男子用充满老茧的大手一一抚摸兵器,而后迅速选中握定一柄长剑。 “锵!” 木讷男子抽剑点地,用剑在空中对着天花板画了个圈,随后房间一块圆形木板掉落,竟是直接被他用剑划开了。 木讷男子无声接住木板放下,而后放回长剑,提起木盒在桌上一蹬,整个人就跃入屋顶天花板之上。 这里上为瓦片,下为木板,左右多是木柱,一片漆黑,木讷男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照亮前路,而后选定方向前行。 这条道上的房屋为了美观,其高度及房屋构造基本一致,故木讷男子能够在其中穿行,而他所前进的方向,正好和玉苏等人前进的方向一致。 中光北道上,秦峥还是跟了上来。 五人在街道上边走边闲聊,左右十数位便服侍卫气息沉稳,锐利的眼神四处扫视。 走在最前方的是玉苏、琴柳、龙珏,赵单、秦峥二人落后玉苏三人一个身位。 虽然秦峥是天夏皇子,但他其实对岐巍也不了解,这五人里要说了解岐巍的只有琴柳,龙珏都没琴柳在岐巍里待的时间长。 街道上人声鼎沸,路旁的小贩叫卖热情,玉苏不时会在一家小贩前停留,好奇观看小贩售卖的物品,琴柳就会在一旁简单讲解,龙珏偶尔插几句话,琴柳总会耐心回答,惹得秦峥频频皱眉。 赵单悠闲跟着众人,见玉苏买了他也会出手买下一些,尝尝味道。 路过的百姓都看得出玉苏几人穿着不凡,加之身周还有十几位便衣侍卫眼神沉静隐隐呈护卫队形跟着前进,一看就知道玉苏几人是哪家的公子哥。要说岐巍不愧为大城,百姓大都见过世面,见到玉苏几人不会好奇围观打量,也不会害怕逃离,甚至还会有些穿着不错的年轻公子姑娘上前行礼搭话。 玉苏虽贵为皇子,确也无架子,总是会微笑回礼,加之相貌英俊温润,声音好听礼仪动作标准,使来打招呼的公子姑娘心情都很不错,感觉如浴春风。 龙珏看在眼里,脸上没什么变化,但心里早已经将温文尔雅的玉苏当成了“大敌”。 也不怪龙珏,实在是玉苏太优秀了,你看他说话行礼,就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想要接近。龙珏自认自己没有玉苏那样的亲和力,又想起琴柳聊起玉苏时的开心,他看着玉苏微笑着和其他人交谈,心里不禁更加重视玉苏。 “嗯?”察觉到龙珏视线,玉苏转过身,微笑注视龙珏,想了想,问道,“龙公子可用过膳?” 龙珏当然没吃午饭,本以为去笔架阁吃饭的,结果玉公主坐在那里也不叫人吃饭,龙珏也就没好意思问。 “吃过了。”但在玉苏面前,龙珏总感觉不能弱了气势,于是平静答道。 “那玩得可开心?”玉苏微笑道,“琴柳在学院承蒙照顾,我作为琴柳兄长,还未谢过龙公子,不知公子可有喜欢的物件?” 想收买我?哼哼! 龙珏微笑道:“多谢玉皇子,我喜欢的东西,琴柳已经送给我了。” 琴柳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目光自面纱后清晰地投向龙珏。 玉苏哥哥送你东西你提我干嘛! “哦?”玉苏看着龙珏挑衅的目光,怎么可能不知道龙珏炫耀的意图,不过他只觉得好笑,微笑道,“琴柳很少送人礼物的,龙公子可要珍惜哦。” “我明明还送过父王母后礼物,老师和玉苏殿下我也送过的。”琴柳顿时有些慌乱,急忙回道。 哦?有戏? 看着忽然紧张的琴柳,玉苏脸上笑意更浓。 跟在后面的秦峥忽然慢下脚步,又转动起蓝宝石戒指来,脸色露出一丝冷笑。 玉苏微笑着还要说话,忽然他气息一凝,猛然抬头,眼中光芒大盛,全身内力轰然炸开! 然后周围的十数位侍卫才齐齐震惊望向玉苏头顶的酒楼二楼,那里,突然有一名布衣男子握刀跃出窗口,身上内力疯狂涌动,刀上杀意强盛,直指玉苏! 电光火石间,在布衣男子向一脸平静的玉苏斩去的寒芒中,十数位侍卫内力涌动,身形变换,目眦尽裂,口中爆发出怒吼:“刺客!” 第三十六章 第一回合,君子温润如玉苏(三)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前,午时段十一时辰,岐巍南院东道的李府宅邸大门紧闭。 堂内,徐淡钥坐在主位,身着绣竹叶暗纹的玄色衣袍,头戴布冠,腰佩皮质腰带,两鬓斑白,健康红润的脸上眼神平静。 车夫坐在徐淡钥一旁,穿着一身短打,两臂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头上绑有一段不长的布条,衬得车夫更加有市井汉子的草根气息,但车夫憨厚老实脸上眼中的沉稳却是普通汉子难有的。 在他们面前半跪着五个中年布衣男子,摆放着一个大木盒。 徐淡钥看向车夫,道:“这五位就是老夫带来的杀手,皆是辉部掌剑,名号月壹至伍,内武大宗师,擅刺杀。” 车夫打量五人,点点头,道:“是武夫就好。” 徐淡钥指了指地上的木盒,对五人道:“这里有一张法器弓,力透三层玄甲不衰。到时,你们四人伺机而攻,一人持弓隐秘射击,毙杀一位皇子便退。” “遵!”五人齐齐行礼。 徐淡钥起身来到五人面前,拿起木盒交给最前面月壹,和蔼道:“此去凶险,汝等需抱必死之决心。” 月壹接过木盒,声音沉稳:“我以我命传神话!” “我以我命传神话!”余下的四人同时道。 “除却侍卫和玉公主外,三位皇子有什么能力吗?”月壹五人离去后,车夫看向徐淡钥。 徐淡钥笑笑,道:“秦峥练的内武,不足一谈;赵单是普通人,无需担心;申夏皇家世有印灵传承,玉苏应有印灵。” “修炼如何?”车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年已及冠而声名不显,”徐淡钥微笑着捋胡须,道,“不足为虑。” “那玉公主多劳徐司座了。”车夫放下茶杯,起身行礼。 “老夫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去欺负一个女娃,有些羞愧啊。”徐淡钥看着车夫,笑着点点头。 时间来到会时段十四时辰,岐巍中光北道,玉苏五人在路边谈笑着游玩,来到一家普通酒楼二楼下。 窗口月贰持刀跃出,寒光骤起。玉苏凝神抬头,眼中光芒大盛。周围侍卫表情震怒,内力涌动间飞奔向玉苏,嘴里大喊: “刺客!” 在场所有人中,玉苏是最先感受到刺客杀气的人。 在月贰跃出的同时,玉苏眼神一凝,猛然抬头,呼吸间体内内力爆发,身形微伏,双手成掌后摆,眼中印记浮现,然后在月贰震惊的目光中,玉苏英俊的脸上表情平静,嘴唇微动,眼中光芒大盛。 “斩!”玉苏眼中的光芒太过突然和明亮,月贰眼睛瞬间刺痛,下意识闭上双眼,但手上动作不变,怒吼中奋力下劈。 然而随着玉苏眼里光芒而来的,是高温,无比炽热的高温! “啊!”高温瞬间传达到月贰身上,在刀尖离玉苏脑袋不足一尺的距离时,自玉苏眼中猛然迸发出一道热浪,几乎是将月贰倒吹回了空中,热浪袭面的月贰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时间似乎凝滞了。 这时准备救援的侍卫还在赶来,最近的也距离玉苏都至少还有五步的距离,而玉苏已经击败了刺客。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看玉苏,又看看倒在地上因身体大面积被烧伤而衣衫破烂痛苦蠕动的月贰。 此时玉苏眼中光芒和高温均已消失,这位前一刻还是温润君子一般的三皇子,在悍然出手之后,依旧是脸色平静,目光沉稳。 人们这才发现,在玉苏的英俊脸上,原先充满温和的眼睛中,瞳孔上浮现出一道金黄色圆如日轮的印记,其上有六个细小的亮点。 六个亮点,代表的是印灵者体内十盏灯被点亮了六盏,也就是朝境的修为。 年仅二十岁的玉苏,已经是一位朝境的印灵者,毫无疑问的修炼天才。 而这一情报在之前居然从未有人知晓,也就是说玉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十几年,从未暴露过。 何其隐忍。 直到今天面临生死,他才展现出了自己的印灵,在呼吸间毙敌。 “怎么可能……”见到这一幕,秦峥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敢置信,然后他迅速低头,转动着泛着幽蓝光芒的蓝宝石戒指。 在所有人愣住的时候,周围人群中两名目光阴沉的布衣男子——月叁和月肆对视一眼,而后各自从衣裳下抽出一截枪身。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分出两人扑向倒地痛苦吼叫的月贰,其余人立刻将五人围在中间结成战阵护卫,周围的人群这才不再看玉苏,四散离去。 途中有人跌倒挣扎,掀起满地的沙尘。 就在侍卫们到位的同时,周围惊恐四散的人群中,手执长枪身着布衣的月叁突然从沙尘后冲出,以摇头枪带动身体正面撞入侍卫战阵。 见枪尖抵来,不停在眼前扩大,侍卫有些慌乱地大喝一声,额上印记大亮,手上正在结印未完,然而枪尖已至。 月叁目光沉稳,双臂肌肉绷起,枪头一晃点喉侍卫,身敏捷似猿猴,越过继续前冲,留下侍卫在身后捂住喉咙面容痛苦地倒地。 接下来在迅猛突进的月叁前面的是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的秦峥。 “啊!” 突然有一名身体高大的侍卫眼睛通红着横扑而至,身体前倾以胸口挡住枪尖,双腿在地上后退两步,而后双手握住枪身,居然挡住了月叁迅猛如雷电的攻势。 月叁眼神一凝,通过破碎布料看到了高大侍卫胸口抵住枪尖位置泛着的寒光。 这家伙穿了甲! “杀!” 此时两边的侍卫趁机振臂一挥,冲向月叁,浩大雄厚的拳劲轰然击出,其上内力强盛。拳风所及,沙尘扬起,如巨象奔地般声势骇人。 月叁脸色不变,右手迅速后按枪尾,内力涌动间,右手一拍,磅礴内力瞬间以枪身为载体从枪尾传达到枪尖。 枪尖在嗡鸣中陡然破甲刺入高大侍卫胸口,猛然被月叁枪上内力击中,高大侍卫眼神瞪得凸出,随后胸甲彻底裂开,身体竟直接倒飞出去砸到了一脸惊恐的秦峥身上。 随后月叁横舞长枪,枪身呼啸如龙吟,掀起身周劲风,逼退了向他攻来的侍卫。 “救命啊!救命啊!” 秦峥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护在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搬开高大侍卫的身体,扶起秦峥。 秦峥连忙跑到玉苏身后,和嘴唇颤抖强作镇定的赵单站在一起。 “玉苏哥哥,怎么办?”琴柳此时也有些慌张,但她还是坚定地站在玉苏身边,没有后退。 “侍卫们在前面,我印灵施展不开。”玉苏眼中印记有金黄色的光芒,他看向琴柳,低声道,“你不要使用印灵。” 琴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玉苏又看向脸色平静的龙珏,微微皱眉。 实在是龙珏的表情太平静了,完全没有遇到刺杀的慌张。 此时龙珏站在琴柳身边,眼中神采奕奕,紧紧注视着月叁和侍卫们的战斗,没有一丝慌张。 难道这龙珏…… 玉苏正欲出声询问,忽然间头顶传来木料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着火啦!着火啦!”头顶有人的哭喊。 此时玉苏头顶的酒楼二楼,刚才玉苏释放印灵击退月贰而爆发的高温不仅烧伤了月贰,还点燃了二楼的木制墙壁。 玉苏赶紧带着琴柳等人退到大路上,躲避燃烧塌陷的酒楼。 “保护三国皇子!”这时周围伪装为普通人的卫律赶紧抽出藏着的刀剑冲向玉苏等人护卫。 “先救人!”玉苏冷静指挥。 见卫律赶来,赵单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我们先回思照客栈吧!思照客栈的护卫肯定可以保护我们!” 刺客的目标肯定是杀他们,当务之急是先保住他们三位皇子。玉苏点点头,几人转身要退,忽然背后巷道里又窜出一名布衣男子,手持长刀俯身曲线贴地如鬼魅般接近,跳起一个转身舞刀竟直接将躲闪不及的数位侍卫和卫律割喉斩杀。 这位布衣持刀男子正是月肆。 “玉殿下!”见侍卫瞬间被抹了脖子,秦峥和赵单慌张躲到玉苏身后。 “好刀法。”玉苏注视横刀站立的月肆,轻声道。 前方。 已经被侍卫围住的月叁马步扎枪,势若猛虎喉间低吼,被他双眼扫到的人心中都不禁有些害怕,一时都不敢上前。月叁得以迅速观察战场局势。 目前围住他的有十人,三个持刀卫律,七个赤手侍卫,还有不下二十名持刀卫律向他这边冲来。 护卫在玉苏等人身边的侍卫卫律刚才已全被月肆以雷霆之势杀死,而带着四个普通人的玉苏一定拦不住月肆,那他只要做拖住所有人即可。 观察到面前几位侍卫想要回身拦下月肆,月叁一个深呼吸,体内内力疯狂运转,脚下扬起黄沙,而后在众人慌乱中,他上前跃步下扎枪,势若猛虎撕咬,直接一枪刺中一名紧张的卫律胸口,然后竟直接将之挑飞了出去。 而后月叁身形腾挪,双臂肌肉绷起,牙齿咬紧,带起枪头晃如毒蛇吐信、青龙探爪。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内力在手臂腿上控制巧妙,总是在出枪的瞬间内力上覆至枪尖,从而使枪尖锐利迅猛,一击贯穿侍卫铁甲、点断卫律钢刀。 “哇塞,这枪舞得好帅。”龙珏瞪大了眼睛观察月叁眼花缭乱气势骇人的枪舞,不由得出声赞叹。 “你是哪边的啊!人家是来杀我们的刺客啊!舞得越好看我们死得越难看啊!”赵单欲哭无泪地看向龙珏。 玉苏也是无奈地看向龙珏。 只有琴柳认真地点点头,道:“势若猛虎,动若青龙,确实好看,只是这样舞枪也很容易损坏枪身。” “唉。”没想到琴柳还真的在分析月叁的枪势,玉苏摇头笑了笑,看向月肆,道,“你们是哪家的刺客?” 月肆不答,体内内力奔腾。 玉苏深吸口气,一边上前一边道:“刺杀皇子,无论在哪一国都是重罪。” 玉苏在距月肆十步前站定,平静注视着月肆,道:“而破坏和平盟约,企图再次将天下带入战火,让百姓流离失所,此罪更是人神之所不容。你们罪无可赦。” 第三十六章 第一回合,君子温润如玉苏(四) 月肆内力提聚完毕,头发无风飘动,冷笑一声。 “此等贼人,应就地处决。”玉苏语气平淡,双手结印,眼中光芒大盛,印记释放,磅礴内力沿体内功法轨迹迅速运转,在手上结印完成的瞬间,内力汇聚到眼中,点亮印记。而后朝境的内力以印记的形式轰然炸开。 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 那一刻仿佛是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太阳来到了地上一样,凡人不能注视的无与伦比的光芒再次从玉苏眼中亮起,炽热的高温掀起热浪扑向横刀站立的月肆,沿途的一切都被太阳般的火焰燃烧殆尽。 “凡人胆敢注视神明的太阳,威严将惩罚他无法视物。”众人纷纷闭目,不敢直视玉苏的光芒。 月肆并不闭眼,相反他直视眼睛明亮如太阳的玉苏,双手握刀高举过顶,而后全身内力释放用力下劈,雄浑磅礴的内力顿时如排山倒海般从体内灌至刀身,形成纯白色的刀芒斩出,周围空气猛然爆开,数米内的杂草碎石被震成碎末,刀芒如巨龙裂地般划开地面,猛然撞在热浪上。 这道刀芒系月肆积蓄已久的一击,玉苏虽然修为高过月肆,然而此时也不得不集中眼中光芒将之焚烧。 月肆趁机自侧方光芒较弱的地方顶着高温俯身直线贴地迅速奔向玉苏。 玉苏当即反应过来,左手手掌白色火焰大盛,向月肆拍去。 第四印记·阳火一击。 月肆飞身侧登脚直踢玉苏头部,玉苏不得不手臂竖起格挡。 月肆在空中连踢借力滞空,手中长刀以迅雷之势斩下。 玉苏双掌白色火焰再盛,直直向长刀拍去。 在太阳火焰下,月肆手中长刀必定会直接融化。于是月肆左手内力喷涌,利用反作用力脱离玉苏双掌之间,在玉苏身前几步落定。 双掌拍空,玉苏直视月肆,印记亮起,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光芒大盛,而是射出两道白光。 第七印记·太阳的注视。 月肆汗毛倒竖,当即转身跃离。 玉苏眼随月肆而动,两白光射在土石地上竟然各灼出一个一指深的小洞,而后在燃烧着的道路上顺着玉苏目光的转移迅速逼近月肆。 左边是玉苏眼中的白光,右边是燃烧着的摊位,无路可退,手上长刀内力迅速覆盖刀身,月肆咬牙跃起,想要像刚才那样再用刀芒劈开玉苏的攻击。 而玉苏见月肆跳起也不敢再用这招射程极远的印记,而是呼吸变换间立刻换为范围更广而射程更短的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 “啊!” 在空中的月肆避无可避,但玉苏转换印记的时间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给了他机会,月肆被灼烧得不是很严重,在地上一个翻滚,居然借着玉苏视线在空中释放印记的机会,双腿在内力的加持下迅如鬼魅般贴地逼近玉苏。 大部分的印灵者都怕武夫近身,因为武夫一旦近身,印记的释放将没有时间,而此时的武夫凭借经验即便是斩杀高过他数个境界的印灵者也不是不可能。 由下方挥至的钢刀的光芒眨眼间来到玉苏眼前。 而玉苏已经没有时间释放印记。 身后的秦峥赵单一脸绝望,琴柳惊呼中印灵就要释放,左手手背上印记渐渐浮现。 龙珏忽然握住了琴柳的左手,琴柳娇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微笑的龙珏,同时琴柳提聚的内力也全部消失,印灵没释放出来。 “你……”琴柳清冷慌张的声音还没出口,龙珏已经前冲。 在琴柳焦急的目光中,龙珏右手空中一划,五颗血珠自五根手指头飞出,而后迅速凝结为五根红色血枪飞驰向月肆。 但还是来不及,月肆面不改色,不顾龙珏的血枪,此时刀已至脸色平静的玉苏胸前,刀上内力灌入,刀芒吞吐,几乎瞬间就要碰到玉苏脖子。 就要,而不是已经。 月肆瞳孔猛然一缩。 还有一部分印灵者不怕武者近身,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是印灵外武双修。 刀尖将至自己喉结分明的喉咙,玉苏脸色平淡,内力迅速下移到腿部,脚尖忽然用力点起,整个人就向后倒飞而去,月肆的钢刀即使有刀芒加持,但还是差一点碰到玉苏的脖子。 就差一点! 月肆目眦欲裂,面容狰狞,牙龈几乎咬出了血。 但他还有机会。 忍着强行远转内力腾起而剧痛的小腿,双眼通红的月肆也腾跃而起,刀尖直指玉苏! 玉苏忽然微微一笑,即使是在战斗,他英俊的脸上笑容依旧儒雅温和。 他在笑什么? 月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铛!”玉苏反手握住龙珏飞来的长枪拨开月肆的钢刀,而后空中一个猛踹踹飞月肆。 此时龙珏赶到,他眼睛紧紧盯着月肆,接住一柄长枪就双臂肌肉绷紧,脚下踩着特殊的进攻步子挥舞枪头刺向月肆。 月肆眼疾脚快一脚点在龙珏枪上用力一蹬,竟直接将龙珏手中长枪震地向后脱手飞去。 “龙珏小心!”见武器脱手,琴柳惊呼着上前几步,秦峥赶忙拦下琴柳。 “琴柳妹妹别去!太危险了。”秦峥紧张地看着琴柳。 面纱后的琴柳眉头紧皱,目光担忧地望着龙珏,玉手绞在胸前,完全没有以前的冷静。 看见了琴柳眼中担忧的秦峥眼神一寒,他冷冷看向龙珏,在心里疯狂咆哮:“杀了他!杀了这个该死的家伙!” 玉苏刚刚落地,看着一冲上去武器就脱手的龙珏,眼中也大为担心,不待歇一口气便也冲了上去。 被月肆震得武器脱手的龙珏看着又站好的月肆,双手有些痛。 月肆看了看手中因为内力灌入太多次刀身已有细微裂痕的长刀,在地上点点酸痛的脚,又看看面前少年年纪大小的龙珏,不禁微微皱眉,道:“小屁孩来凑什么热闹?快滚回去!” “你要杀玉苏,”摊位噼里啪啦燃烧着的街道上,烟雾和黄沙弥漫,龙珏站着不动,剩下的三把长枪飞到他身后插入地面。 他冷静注视皱眉的月肆,淡淡道:“琴柳不想玉苏死,因为玉苏死掉了琴柳会伤心。” 龙珏目光坚定,握住身后一柄长枪,马步架枪,看着一脸意外的月肆,道:“我不想琴柳伤心。” 龙珏注视月肆,屏息凝神。 忽然龙珏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人,那个总是在他梦中舞枪而后刺中他喉咙的家伙。 龙珏深吸口气,微微闭眼,不停回想梦中的那人,于是眼前的那人更加清晰。 那人握枪“舞蹈”,枪出留香,空中带紫,其势锋利,一招一式,变换自然。 此时玉苏已经赶到龙珏身边戒备,他看着闭目的龙珏,眼中有些意外。 月肆饶有趣味地看着闭目的龙珏,并不急着出手。 天空飘来一朵云,遮住了太阳。 玉苏表情不变,心里已然有些不安。 玉苏的印灵就是太阳,要是太阳看不到了,他的印灵力量也会大受折扣。从之前的战斗玉苏能感觉出来,虽然自己修为数倍强于月肆,但在战斗经验上自己完全被月肆碾压,如今自己印灵威力减弱,加之内力使用过多,接下来会更加难打。 忽然龙珏睁眼了,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月肆眼神一凝,第一次郑重地看着还是少年的龙珏。 玉苏惊讶看向龙珏。 此时龙珏的双眼中各有一道奇异的扭曲图案。 这道奇异扭曲图案第一次出现是在龙珏修炼出问题的时候,第二次是龙珏在梦中看到那人的眼睛时。 什么样的图案呢? 玉苏的眼中是金黄色状如日轮的图案,而龙珏眼中的图案是血红色状如……破碎扭曲的长方形碎片,看上去充满诡异感,有一种身体被撕裂的不适感。 又是一个印记长在眼睛里的家伙。 月肆感觉身体血液有些躁动,他不再看龙珏的双眼,深吸口气,马步握刀。 “龙公子,你怎么了?”玉苏轻声询问。 “我要攻过去。”龙珏还没察觉到自己眼睛的变化,此时他脑子里全是那人舞枪的样子,于是他不看玉苏,面无表情,学着那人的样子,脚踩特殊的进攻步子挥舞长枪攻向月肆。 月肆持刀横档,龙珏手腕一抖,一个凤点头接挑枪,格开月肆手中钢刀,而后弓步挑枪直攻月肆胸口。 月肆没想到龙珏手上力气如此大,一时失察被龙珏格开钢刀。不过他反应也是很块,在龙珏挑枪同时侧身躲过。 龙珏脸色不改,挑枪转扫枪,枪尖寒芒带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月肆脚尖后点脱离扫枪的范围,而后正欲劈刀,龙珏却直接欺身而上顺势以枪尾劈向月肆,月肆心中惊讶间只能以刀格挡。 攻击被挡,龙珏大喝一声,顺势接一个横扫枪,月肆不得不弯腰躲过。而后龙珏挥舞着长枪一个前逼转身继续扫枪,月肆咬牙跳起避开,同时他也不忍了,手中钢刀内力覆盖下劈!破空声呜咽如悲泣。 哪有久经战场的大宗师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压着打的道理! 这一劈龙珏肯定抵挡不住,玉苏适时上前一把拽住龙珏后领将他拽离,手上白色火焰大盛,拍向月肆。 手中仅有一柄长刀的月肆只能忍着气血上涌,硬生生地收刀,空中一个旋转落地。 然而还没等他气息捋顺,龙珏又是一个进步扎枪逼至身前,如雷电般迅捷,月肆立刻抹身横劈,刀上内力涌动,格开龙珏长枪的又震落龙珏一把长枪。 月肆但接下来的攻击又被玉苏拦下。 虎口生疼的龙珏面沉如水,回身脚尖拨起第二柄长枪反身再刺。 三人在燃烧的街道上身形腾挪,每当月肆被玉苏逼得身形不稳的时候龙珏总会得理不饶人出枪干扰,一时间月肆被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边的月叁虽然脚边满是死去的侍卫和卫律尸体,但他也是气喘吁吁,身上伤痕累累,布衣上满是他自己和侍卫的鲜血,体内内力已经所剩无几,手中拼接起来的长枪在不停的摇枪头攻击和格挡中枪身已经略微弯曲。 可以看出,月叁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 琴柳、秦峥、赵单三人站在燃烧的街道上,两侧的房屋在熊熊大火中哀鸣,百姓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琴柳注视龙珏和玉苏的担忧的目光就没有停止过。 “琴柳妹妹,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秦峥在一边安慰琴柳,但他看向龙珏的目光依旧阴寒。 赵单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闻言也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嘲讽秦峥。 “龙珏和玉苏哥哥,他们好像越来越远了。”琴柳看着龙珏和玉苏的战斗,忽然轻声道。 确实,在刚才的战斗中,月肆连连后退了几次,此时他们三人距琴柳等人已近二十步之遥。 秦峥脸色一变。 就在此时,隐藏许久的杀气猛然降临! 玉苏瞳孔一缩,强力一击逼退月肆后,和龙珏同时震惊地望向琴柳他们。 “救人啊!”随同卫律赶来的林歆看着琴柳他们的上空,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琴柳他们上空,忽然有一位衣裳着火的布衣男子持刀跃出熊熊燃烧的酒楼二楼窗口,目光冷静锁定在秦峥三人身上,刀上倾尽了他的全部内力,带着破空的尖锐呼啸声,释放出令人绝望的尺长刀芒! 这位布衣男子正是神话第五位杀手——月伍! “琴柳!” 龙珏瞬间红了眼,眼中诡异图案疯狂抖动,立刻转身飞奔向琴柳,嘴里爆发出嘶吼。 秦峥紧紧注视着浑身杀气持刀下劈如猛虎下山的月伍,嘴唇颤抖,眼里满是恐惧,体内内力却始终提聚不起来。 “我不能死啊!”他疯狂地转动戒指,在心里狂吼。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脸上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冲到琴柳身前,大吼:“琴柳妹妹别怕!有我在!” 琴柳听都不听秦峥说话,她目光冷静,双腿微屈,左手抓住雕花剑鞘右手紧握剑柄,双手用力,手背上印记浮现,肩头三团黑色火焰就要浮现。 忽然一阵香气飘来,一支温暖的玉手轻轻落在琴柳肩上。 “退。” 女子的声音清澈动人,月伍应声倒飞而去。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六盏灯:印灵者体内有十盏灯,分别对于印灵者月、川、申、午、会、朝、木、玉、青、辰十个境界。灯需要用功法运转炼化的内力冲击点亮,每点亮一盏灯就会跃升一个境界。 点亮的灯盏会出现印记上,状如小点。 玉苏印灵:非凡星门系的太阳印灵。 第四印记·阳火一击:手上覆盖太阳的白色火焰,但只有在接触时才能感受到其极致的高温。 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眼中发出太阳光芒,带来极致的光和热,覆盖面积广,但距离短。注重范围打击。 第七印记·太阳的注视:眼中发出两道太阳光束,击中光和热于一点,距离极远。注重穿透打击。) 第三十七章 第二回合,人间难得一剑仙(一) “各位观众朋友!看啦!玉苏将要走到月贰埋伏的酒楼了!月叁和月肆也在人群中!谁会率先出手呢? 哦!是月贰!他出手了!他出手了!目标是玉苏!所有侍卫都来不及防守! 玉苏反击了!朝境的太阳印灵!迅速强劲的反击!月贰倒下了,那么刺杀将要变得困难了。 月叁出手了!漂亮的枪舞!月肆也来了!雷霆一般的刀法! 哦?寒燚出手了!现在和玉苏对抗月肆,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月肆的计谋。 月伍!在后伏杀的月伍来了!目标是秦峥赵单桑斯坦尼!这次谁能救他们呢? 是玉公主!玉公主出手了!” 在两侧店铺燃烧着熊熊大火的中光北道的一处酒楼,刚刚激情解说完月贰等人刺杀的曹延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微笑着看着如仙女下凡般突然来到琴柳身边红唇微张,便言退月伍的玉公主。 他选定的位置极好,距战场大概有百步的距离,能够将整片战场收入眼中。 曹延望着亭亭玉立的玉公主,轻笑道:“玉公主下已经场了,那么神话一方,又会派出哪些人呢?” 战场上,琴柳望着轻拍她肩膀的玉公主,面纱后的俏脸上眼眶微红。 “不怕不怕。”玉公主轻笑着拍拍琴柳的肩膀,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轻声道,“老师在呢,不要害怕。” “老师。”琴柳眼中晶莹浮现,鼻子一酸。 这次刺杀算是琴柳一生中遇到的第一次刺杀,十四岁的小女孩在遭遇刺杀的危险时被及时赶到的长辈保护,一时间情绪有些小小的失控。 “琴柳!琴柳你没事吧!”龙珏焦急地冲了过来。 玉公主微笑着让开位置,神色紧张的龙珏一把抓住眼里泪光莹莹的琴柳,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打量她全身,生怕琴柳受一点儿伤。 “龙珏,你慢点。”一下子被龙珏按住双肩,琴柳一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修长的睫毛眨了眨,深蓝色眼睛有些慌张地注视着龙珏。 “呼。”见琴柳没受伤,龙珏放心地呼了一口气,但双手还按在琴柳滑嫩的香肩上,虽然隔着柔顺的丝绸,但龙珏仍然能感受到美好的触感。于是他下意识捏了捏。 “你!你!”琴柳俏脸瞬间红透了,眼神慌张地看看龙珏,又看看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自己的玉公主,一时羞的说不出话来。 “琴柳,你没事就太好了。”龙珏望着面前这张漂亮精致又带有凌厉强势的脸蛋此时满是红透的娇羞和慌乱,发自内心的微笑道。 “你、你先放开我。”被龙珏这样真诚微笑注视着,琴柳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轻声道。 龙珏咧嘴笑笑,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脸不红心不跳,松开双手,依旧注视着琴柳。 瞧着他们,玉公主微微一笑,如玉般晶莹剔透的俏脸露出的微笑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宝物了。 被挤到一边的秦峥脸色难看,看着龙珏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色,不过玉公主在侧,他也不敢再转动蓝宝石戒指了。 “见、见过玉公主!多谢玉公主出手相救!”秦峥向玉公主低头行礼。 赵单也反应过来,赶紧低头向玉公主行礼。 玉公主不看秦峥二人,收敛笑容,看向倒地挣扎眼中满是不甘的月伍,道:“本宫分内职责,二位皇子不必多礼。” 玉公主莲步轻移,来到月伍身前,淡淡道:“谁家的刺客?” 月伍阴狠地盯着玉公主,没有说话。 玉公主又看向一边力竭倒地被数位卫律刺死的月叁,一边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命气息的月贰,道:“四个大宗师,能打成这样确是难得。” 月伍冷哼一声,道:“能死在玉公主手中,小人也算死而无憾!” 玉公主转身离开,对一边赶到的林歆道:“拖下去,问出主使。” 林歆行礼应下。 玉公主走到还在与月肆对峙的玉苏身边。 熟悉的香气飘入鼻翼,玉苏知是玉公主来了,立即行礼:“姑姑。” “知道你最大的失误在哪吗?”玉公主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俊朗晚辈。 “未能迅速将之拿下。”玉苏轻声道。 “起来吧。”玉公主看向月肆,淡淡道,“他一个大宗师,你朝境的修为居然没能迅速拿下。本宫问你,你的第三、第八、第九印记为何不用?若是这三个印记交替使用,那刺客将在与你交手第一回合便被击败。” “侄儿对第八、九二印记使用还未熟练。”玉苏惭愧道。 “再去试试。”玉公主点头道。 “是。”玉苏行礼,看向一脸嘲弄的月肆,微微一愣。 “玉公主与玉皇子是否太不把在下当人了?”月肆不屑地看着玉公主与玉苏,把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冷声道,“人死有道,我可自决!绝不受辱!” 言罢,月肆钢刀一横,鲜血喷涌,倒地身死。 玉公主注视月肆,没有话语。 忽然有风起。 玉公主猛然看向街道一端,眼中金黄色光芒微微亮起。 见玉公主如临大敌的模样,玉苏知道来者势强,非他可以抗衡,当即后退护住琴柳等人。 “玉公主既早已察觉老夫,又为何来欺负老夫的下属呢?这那里有举世无双的玉公主风范啊。” 温和的老人声音随风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众人大惊,四处环视想要找出来人。 林歆带着卫律赶紧来到龙珏等人身边结成战阵护卫。 只有玉公主的视线穿过了两侧熊熊燃烧的店铺,静静注视着街道一端一步一步走来的老人。 老人身着绣竹叶暗纹的玄色衣袍,头戴布冠,腰佩皮质腰带,两鬓斑白,健康红润的脸上笑意盈盈。 神话弦部司座,中三境之玉境印灵者,封号为满江红的徐淡钥! 玉公主对着徐淡钥遥遥一礼,声音清冷:“晚辈见过徐前辈。” “呵呵。”徐淡钥捋捋胡子,笑着回礼,感叹道,“到底是皇室贵胃,比罗曼那个乡野孩子懂礼貌多了。” “徐前辈也是来刺杀的吗?”玉公主凤眸锁定在徐徐而来的徐淡钥身上。 “是啊,人老咯,还得出来打拼。”徐淡钥叹道,“这计划叫斩蛟,好听吧?老夫取的。” “还请前辈回吧。”玉公主淡淡道,“前辈既已年老,宜当闲居养老,颐养天年。这等劳累事,还请交给晚辈吧,否则,晚辈也只能不尊老者了。” “这哪叫不尊老者呀,”徐淡钥呵呵笑道,“这分明是老夫以大欺小了。” 气氛紧张起来,玉公主眼中金黄色光芒愈加强盛。 徐淡钥微笑着在月肆尸体边站定,身周忽有风起。 “还在等什么呢?”徐淡钥指了指天空,道,“玉公主莫不是在等天上的乌云散去?” 龙珏等人闻言抬头望天。 此时明明是正午刚过,上午都是阳光正好,现在却不知为何已是乌云遍布,太阳的光芒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不好,没有太阳姑姑可能很难打这老家伙。”玉苏皱眉轻声自语。 “为什么啊?”龙珏疑惑看向玉苏。 “姑姑的印灵也是太阳,在太阳强盛时战斗力最强。”玉苏耐心解释,“这徐淡钥是神话成名已久的玉境印灵者,据传闻印灵是言语,实力极为强劲。如果没有太阳加持,姑姑会很难打的。” “神话……”龙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注视着徐淡钥。 这就是圣会的叛逆,神话吗? 圣会之主龙珏仔细观察着徐淡钥。 “本宫在等圣会。”玉公主倒是直接,淡淡答道。 “原来玉公主是在等圣会的助力啊。”徐淡钥遗憾道,“可惜啊,玉公主今日可能不会如愿了。” 玉公主眼神一凝,红唇轻动:“徐前辈这是何意?” “车夫,该你出场了。”徐淡钥笑着对一边的小巷拍了拍手。 还有人在? 众人大惊望向徐淡钥看着的地方。 “今日我又斩下了十三颗圣会狗头。”大火燃起的浓烟中,头上绑着布条,穿着一身短打胸肌轮廓鲜明的健壮憨厚汉子自巷子中从容走了出来。 众人看见他脸上皆是剧变。 不是因为车夫相貌骇人,而是因为此时的车夫身上到处都是血迹,腰间还绑着一颗怒目而视的中年男子头颅。 “绑在腰间做什么?”徐淡钥往另一边靠了一点,免得车夫身上的血腥味道传到他身上。 “记军功啊,”车夫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笑意,道,“我腰间挂的这颗是这十三条圣会猎狗中领头的,叫什么肖仪,还是一个暗部执事。”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车夫解下肖仪的头颅随意丢在地上,嫌弃道:“啧,这种货色都能当执事,圣会真的是越来越不经打了,早点解散算了。” “肖仪……”龙珏目光寒冷,注视着一脸憨厚的车夫,心中满腔怒火。 龙珏其实不认识肖仪,但无论如何,肖仪都是他圣会的人,如今不仅惨被杀害,身体还被如此羞辱,实在令他愤怒! 车夫又仔细打量容貌绝美神情冷淡的玉公主,忽然嘿嘿笑道:“这身段,婀娜多姿,多馋人!这脸蛋,白如玉盘,多水嫩!还有这眼神,这气质,多迷人啊!” “狂妄贼子!”玉苏勃然大怒,不复儒雅,愤怒看向对玉公主言出不逊的车夫。 琴柳冷冷注视着车夫,握着剑柄的玉手用力得分明。 玉公主面若寒霜,冷冷看着一脸憨厚笑着的车夫,眼中金黄色光芒吞吐不定,身上内力迅速升腾,华美衣袖无风飘飖。 “哼!”忽然有一声充满尖锐铮鸣的冷哼声响起。 第三十七章 第二回合,人间难得一剑仙(二) 玉公主微微眯了眼,凌厉的丹凤眼中浮现出一抹放心的情绪。 因为这道声音虽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但其中的尖锐剑气的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对面的徐淡钥和车夫。 徐淡钥脸上笑容消失,他抬头看向街边一处青烟袅袅的店铺屋顶,那里,一位身着青色绣流水纹大袖、腰束山纹宽腰带、上系古朴长剑、头戴青玉发冠的李青煌站立如松,冷冷注视着街道上的徐淡钥和车夫。 车夫揉了揉耳朵,望着站在屋顶上看不清表情的李青煌,问徐淡钥:“这谁呀?” 玉苏等人也望向李青煌,龙珏眼睛一亮,注视着李青煌无声道:“为肖仪报仇。” 也不知道李青煌听到没有,他俯视徐淡钥和车夫,淡淡道:“圣会李青煌。” “神话车夫。”车夫憨厚笑道,“李青煌谁呀,没听过。” “行道武李青煌。”徐淡钥语气平淡,“你小心些。” “封号武?真的假的。”车夫被吓了一跳。 “车夫,原来是你。”李青煌听到车夫的名字眼睛一凝,身上剑气凌厉,他缓缓道,“自兆历一千九百八十七年开始伏杀我圣会,每战必取主事者头颅,至今残害我圣会一百九十四人。” “不好意思,现在是二百零七个了。”车夫憨厚举起手回答。 众人听闻车夫居然如此凶狠都吓了一跳,看向车夫的眼中忌惮更多。 李青煌不再说话,左手按剑,右手比作剑指。 一瞬间李青煌四周青烟如遇飓风般迅速四散,显露出他修长挺拔的身躯。 同时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白色凌厉剑气在他四周浮现,而后凌厉至极的剑气迅速上覆剑指,随着他缓缓伸直手臂,剑气逐渐磅礴骇人,脚下瓦片几乎是被斩断般断裂掉落。 而李青煌剑指的对象,正是车夫! 徐淡钥注视着李青煌,深吸口气,印灵释放,印记微微亮起,就要出手打断李青煌的蓄势。 忽然有一道极其炽热耀眼的光芒疾射而至,将要落在徐淡钥身上! 玉公主出手了。 徐淡钥不得不看向眼中金黄色光芒璀璨如煌煌大日的玉公主,印记迅速发动:“第六印记·可教你断。” 言出法随,玉公主印记瞬间被徐淡钥的印记打断,炽热光芒随之消失。 几乎是在下一瞬,李青煌蓄势完毕,剑指指向眼神凝重的车夫,凌厉的剑气随之爆发,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扑向车夫,沿途的建筑道路都被剑气割开道道裂痕。 剑气转瞬即至,车夫却视若无物,双手合十闭目。 “轰!”磅礴剑气瞬间覆盖车夫位置,猛然炸裂间掀起漫天尘土。 “赢了吗!”赵单激动地望向烟雾缭绕看不清身影的车夫方向,急切问道。 玉苏脸色凝重,没有回答。涉及到中三境的战斗,即便身为朝境的玉苏也看不清局势。 龙珏听到赵单的话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道要是车夫这么好杀的话,那他又是怎么杀害了两百多位圣会成员的。 琴柳却是眉头轻蹙,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内力迅速强盛的玉公主背影,她刚才清晰地看到玉公主的攻击被徐淡钥轻易地化解了。 站在屋顶的李青煌眼神一凝,随后脚下一踏,一手按剑一手捏作剑指飞向车夫,脚下屋顶随之坍塌。身上剑气磅礴凌厉,掀起身周劲风。 李青煌迅速逼近,车夫身边的沙尘迅速被吹散,显露出体表有光华流转的车夫来。 “果然。”瞧见车夫安然无恙,龙珏微微眯了眼,轻声道。 虽然挡下了李青煌第一道攻势,但现在李青煌亲至,锐利剑气迅速逼近,车夫脸色凝重,有光华流转的身体迅速浮现剑痕,鲜血四溢,他的身形只能不断暴退。 李青煌得理不饶人,落地后继续奔向车夫,剑指上剑气磅礴。 车夫咬牙后退,但他身后就是燃烧倒塌的房屋,即将退无可退。 于是车夫大喝一声,身周光华瞬间强盛,靠近他身体的白色剑气竟然全部碎裂飘散为灵气回归天地。 李青煌面色如常,止住身形,脚尖轻点,身如鸿雁向后退去,同时剑指横斩,白色匹练暴射而出,斩向徐淡钥。 徐淡钥轻叹一声,道:“第三印记·身动。” 语落他身形如瞬移般消失在原地,而后在内力流动中又出现在车夫身边。 “轰!”白色匹练斩过,街边房屋在熊熊燃烧中轰然倒塌。 李青煌此时落到原先车夫二人站着的地方。 他面沉如水,俯身双手捧起肖仪的头颅,抱在怀中向后走去。 “剑仙名不虚传。”玉公主看着走来的李青煌,声音清冷。玉公主自然有昨年年初蒂玛尔兰之战的情报,知晓李青煌的身份。 李青煌脱下青色大袖平铺在地,蹲下将肖仪的头颅小心放在其上,而后起身重新绑系腰带长剑。 “玉公主的太阳依旧耀眼。”做完这一切,李青煌向玉公主行礼答过。 “剑仙见过本宫?”玉公主饶有趣味地看向李青煌。 “往年游历江湖,有幸在申夏方州一睹玉公主英姿,当真是男儿也不遑多让。”李青煌低头答道。 “珏是你家圣主,本宫要护住三位皇子。”玉公主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继续道,“合作?” “敬遵玉公主之命。”李青煌看向车夫和徐淡钥,轻声道,“车夫应是木境,虽说弱于徐淡钥,但其印灵印记概无情报,且与我圣会有深仇大恨,还望将之留予在下。” “满江红虽成名已久,然本宫亦为玉境。”玉公主眼中金黄色光芒微微强盛。 “多谢。”李青煌点头,一手按剑一手捏作剑指,正欲出手,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窥伺的视线迅速从自己身上扫过,身形一顿。 玉公主看向他。 “还有人。”李青煌深吸口气,锋利到恐怖的内力在体内六座天门运如雷霆,眼中剑气磅礴。 “武技·雷光剑。” 李青煌第一次使用武技。 几乎是一瞬,李青煌的身体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空中电光一闪,只留下阵阵破空的剑鸣。 众人再定睛看去,浑身充满剑气的李青煌已跃至距玉苏等人百步之外的一处火势还未蔓延的酒楼二楼。 “这就是封号武的武技吗?”玉苏满目震撼,注视着转瞬间出现在百步之外的李青煌的背影。 “武技是什么?”龙珏有些懵,望向琴柳。 琴柳面纱后的美目白了龙珏一下,不过她还是耐心答道:“记得我教你的外武术吗?” “记得。”龙珏点点头。 “武道分为外武内武,外武以锻身为任,没有内力,只能修习外武术;内武以修练为主,修练有内力。武技即是通过内力释放的外武术,你可以把武技当做印灵者的印记。” “武技吗……”没有印记只会用血变武器的龙珏眼睛一亮。 不论龙珏和琴柳的窃窃私语,目光看向李青煌的战场。 布置典雅的包间里,坐在桌边的曹延背靠风景屏风,举起双手无奈看着飞身而至的李青煌,苦笑道:“我只是看戏的。” 他刚才只是想要看看李青煌体内六座天门如何,没承想还没细看,就被李青煌给锁定了气机。 李青煌不答,身形不停,剑指上的光芒耀眼的剑气锋利破空,酒楼窗口尽数破裂。 见求饶不行,在感受到剑气刺痛的同时,曹延无奈一挥手,身形瞬间消失。 “轰!” 剑气刺空,房间瞬间被狂暴锐利的剑气斩得四分五裂。 李青煌脚尖在窗前一点即跃出迅速倒塌的房间,落到道路上,微微皱眉。 此时曹延的气息全无,不知道他转移到哪里去了。 不过既然逼退了曹延,李青煌也不再多想,他锋利的眼神投向远处的车夫。 就在街道的另一端,同样一间包间里,曹延的身形突然出现。 “剑仙啊剑仙啊,”曹延苦笑着坐下,一边继续看向战场一边轻声自语,“好久没遇到剑仙了啊。” 战场上,又被李青煌锁定的车夫难受极了,他看向一边的徐淡钥,问道:“好烦啊,看来李青煌是要和我杠上了,司座与他教过手,清楚李青煌的招式吗?” “李青煌最擅长的武技是拔剑术。”徐淡钥没好气地瞪了车夫一眼,道“当初他拔剑术蓄势,四剑即登封号武。你嘛,可能挡得下两剑。” 车夫脸上顿时难看起来,有些哀怨道:“那我怎么打嘛。” “别让他拔剑就行了。”徐淡钥走向容貌绝美气质高冷的玉公主,淡淡道,“你的印灵,有无限可能。” “无限可能,嘿嘿。”车夫看向李青煌,脸上憨厚笑容消失,眼中精光暴涨,轻声道,“我的印灵,无限可能!” 车夫再度双手合十,闭目凝神。 李青煌一手握剑鞘,一手缓缓握住剑柄,脸色如常。体内封号武级别的恐怖内力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疯狂运转!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生疼的白色剑气围绕着他迅速飞舞,将脚边道路斩得遍体鳞伤,在身周掀起恐怖的劲风。 更令人害怕的是他腰间的古朴剑鞘,深埋其中的剑身在激动铮鸣,尖锐的剑鸣声刺得众人脸色痛苦地捂住耳朵。 反观被李青煌气势锁定的车夫,依旧双手合十,闭目凝神的模样。 “这一剑好锋利。”琴柳盯着李青煌看了片刻,凤目就被锋利的剑气刺得眼泪掉了出来,只能低头不敢再看。 “再看一眼就会爆炸。”龙珏揉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苦笑着上前几步挡在琴柳身前。 “玉公主,是看完这一剑我们再打,还是现在就动手?”徐淡钥并不回头,笑呵呵地看着玉公主。 得益于太阳印灵,有太阳光保护的玉公主尚可看看李青煌,听到徐淡钥的提议,她轻轻颔首。 而另一边,李青煌蓄势完毕,他锋利如剑锋的双眸直视车夫,右手拔剑,下斩。 没有一丝声音,锋利至极的白色匹练如死神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划过街道,在瞬间街道两侧的火焰都被斩出的剑气斩灭,土石道路裂开一道直线,直至车夫身前! “不知,盾有多坚。” 车夫缓缓睁眼,眼中印记亮起,他轻声念道。 于是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随着车夫的话语落下,车夫体表迅速出现一层光华流转,李青煌裂地一剑毫无阻拦地全力斩在其上,居然没能攻破! “这是什么印灵!”龙珏忍不住惊呼出声,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震惊看向正面抗下这一剑而安然无恙的车夫。 “不知……”李青煌缓缓收剑,低声念道。 这是刚才车夫嘴里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印灵? 看着车夫体表的光华流转,李青煌脑中迅速回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车夫微微皱眉,双手就要再度合十。 “不知印灵。”李青煌的声音忽然传来,其中内容让车夫心中一沉。 众人看去,只见李青煌一手按在剑柄上,淡淡道:“不知山有多高,故有山岳之力,不知海有多深,故有大海之力,此便为不知印灵。” 李青煌看着脸色难看的车夫,道:“一个靠迷惑自己从而得到强大力量的印灵。破解之法很简单,你说山有多高,我言山止一寸,乱你心境,你便只有一寸之力。” 李青煌一边走向车夫,一边道:“普天之下,没有一种与不知印灵有关系的灵兽,那你身上必无不知类的印记。如此可知,你之十一个印记,不为护身体,便是强神识,所依仗的不过是天赋印记罢了。” “游历了二十年天下,李剑仙果然见、多、识、广!”印灵最大的秘密被暴露的车夫脸色难看,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唉,一个照面印灵就被看穿了。”徐淡钥摇头叹息道,“看来年轻时是要在天下多走走、多看看啊。” “世界上还有这种印灵吗?”龙珏听着李青煌的解释,听得目瞪口呆。 “虽说印灵本就是千奇百怪,但是,”琴柳也是惊讶看着车夫,道,“这种印灵也太神奇了。” “几乎没有上限的印灵啊。”龙珏有些羡慕地点点头。 “不过这种印灵的缺陷也很明显。”琴柳看向龙珏,道,“越是神奇的印灵越难找到相对应的灵兽,获得印记的难度大大增加。刚才这位李前辈也说了,车夫的印记都是与不知印灵不相干的其他类型的印记。” “那接下来李青煌击败车夫稳了吧?”龙珏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一定。”玉苏低声道,“还要看车夫强神识的印记的强度如何,如果强大到可以挡下李前辈的干扰,那还是很难打。” 然而若是李青煌听到了玉苏的话,他可能会有些想笑。 因为对于这位隐藏锋芒四十年、如今锋芒毕露的剑仙来说, 一切牛鬼蛇神,都会被他一剑斩杀。 如果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三剑,直到彻底将之斩杀! 于是李青煌在距离车夫五十步的位置站定,右手握住剑柄,于是内力狂暴运转间,李青煌身上剑气陡然强盛。 第二剑,将要斩出! 第三十七章 第二回合,人间难得一剑仙(三) 车夫脸色凝重,眼中印记迅速闪亮,手中结印动作不变,在内力涌动下,他身体表面越来越多的光华流转,同时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体强度和精神力的提升。 然后车夫没有像所有人以为那样站在原地等待李青煌的第二剑,而是嘴唇微动,身形暴射而出。 “不知,风有多疾。” 五十步的距离劲风眨眼便至,车夫身形瞬间出现在李青煌身侧,面色阴狠地向他胸口出掌,掌心内力汇聚亮起。 李青煌面不改色,看向车夫。 于是在车夫惊骇的目光中,自李青煌眼中射出两道令人汗毛倒竖的剑气! “武技·目光如剑!” 车夫只能抽身而出,然而身形变换之时,李青煌身周剑气陡然强盛,磅礴剑气范围瞬间扩大,车夫在绝望中被剑气击中倒飞而出,在惨叫中撞入散发着袅袅青烟的建筑里。 这短时间的变化在众人眼中看来就是:车夫冲上去了,车夫白给了。 龙珏等人有些傻眼地看着身上剑气纵横的李青煌。 这就是剑仙吗? 李青煌忽然抬头,锐利目光直指那遮住了太阳的层层叠叠的乌云,剑气随之升腾往上。 徐淡钥脸上的和蔼笑容消失不见,他冷冷注视着李青煌,微微张口,磅礴内力就要点亮印记。 忽然有更加夺目的光芒爆发,徐淡钥微微皱眉,最终嘴里的话变成:“第七印记·唇中含盾。” 于是在炽热的光芒到来的前一瞬,一面薄幕突然出现拦下了所有光芒。 徐淡钥看向眼中金黄色光芒璀璨的玉公主。 见到自己拦下了徐淡钥对李青煌的干扰,玉公主微微一笑,风情无限。 然而徐淡钥却不会欣赏,他看着玉公主,嘴唇微动。 “第五印记·唇枪舌剑。” 内力涌动间,一把把兵器浮现在徐淡钥面前。 玉公主前踏一步,体内金黄色的内力迅速点亮体内八盏灯,而后随着玉公主的印记释放,精纯至阳的太阳内力迅速通过印记的方式释放出来。 “轰!”在令人无法直视的耀耀光辉中,玉公主与徐淡钥交手了。 就在这时,积蓄到顶点的李青煌拔剑,剑指乌云! “嗡!”于是剑气磅礴三千里,漫天乌云被一道白色匹练划出一条巨大的裂痕,其后的太阳光芒缝隙再次投向大地。 “好帅啊。”龙珏望着一剑破云显日的李青煌,嘴里喃喃道。 “行道武剑仙,人间罕见的绝世人物,能够见到剑仙出剑,真是此生难得啊。”玉苏也感慨道。 “诸位殿下,此地危险,还请诸位殿下随微臣离去。”林歆向秦峥行礼。 “有玉公主与剑仙在,害怕什么?”秦峥不耐地看着和琴柳不时低声交谈的龙珏,心中烦闷。 该死,刚才月伍袭击时我冲上去保护你也没见你多看我一眼,怎么对这小子你就这么上心呢? 秦峥越看龙珏脸色越阴沉。 瞥见秦峥视线在龙珏身上,林歆只是看看琴柳就知道了缘由,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咱家的皇子殿下还这么多情。 而且你这多情,人家也不理你啊。 “嘶~”龙珏忽然痛嘶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你的手在流血!”站在龙珏身边的琴柳听到声音看去,只见龙珏手掌正在滴血,吓得她脸色大变,赶紧抓起龙珏的双手查看伤口。 “嗯?应该是刚才和刺客打斗时被震伤了,先包裹止血吧。”玉苏对这位刚才与自己一同战斗过的少年也是很关心,闻声看去,打量一番,便温和地道出了原因。 龙珏以如今修为和一位大宗师战斗,着实震惊了众人。他手上的伤口,应该就是两度被月肆打掉手中长枪时留下的,刚才龙珏注意力都在战场上,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 此时龙珏虎口被震裂,四指根部也是被磨掉了一层皮,此时鲜血四溢,疼得他龇牙咧嘴。 琴柳赶紧从袖中抽出一张有着清冷香气的手绢低头细心为龙珏包裹伤口。 “我这还有。”玉苏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干净的手绢递给琴柳,以便为龙珏包裹另一只手。 “疼吗?”琴柳包裹完毕,美目中又疼惜之色,声音清冷中也带了些柔和。 龙珏之所以会受伤完全是因为刚才为她出手,而且今天这趟刺杀本来也与龙珏毫无干系,是她把龙珏给牵扯进来了。 “琴柳你这样,我好不习惯。”龙珏憨憨地对琴柳笑道。 琴柳美目中疼惜之色瞬间消失,然后她转身站好不再看龙珏。 “琴柳你咋了?”龙珏有些疑惑地问琴柳。 “好久没与龙珏比试了,不知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琴柳淡淡道,“明日学院比试吧,权做检验。” ??? 龙珏脸上三个大问号,上一次因为浪费冻糕而被琴柳打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怎么今天又要打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玉苏忍住不笑,眼中确实笑意吟吟。 看来,自家这向来骄傲的妹子,还真是对这少年有意思。 秦峥在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龙珏,如遭雷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龙珏他们谈论之际,李青煌又缓缓收剑归鞘,于是剑气再度磅礴。 “不知,象有多巨!” “轰!”如巨象踏地一般,车夫的身形如上古巨象从摇摇欲坠的废墟中冲了出来,身上到处都是血痕,眼睛通红,双手握拳,挥拳间似乎空间中有象鸣,带起拳风破空,脚下地面应声开裂! 此时李青煌还在收鞘,因一剑一剑斩出,导致剑身上的剑气愈来愈磅礴,所以每一次收剑归鞘对李青煌来说也不简单。 见车夫攻来,李青煌面不改色,脚尖向后连点。 刚才李青煌曾言车夫挡不下李青煌第二剑,如今李青煌第二剑用于破除徐淡钥遮蔽太阳的印记,准备用第三剑来斩车夫。 车夫显然也知道,连第二剑都挡不住的自己,面对第三剑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必须趁李青煌第二剑刚出而第三剑未继的这片刻机会,打断李青煌的蓄势。 “轰!”车夫踏地,脚下土石炸裂下陷近一尺,拳势磅礴,带起劲风包裹轰向李青煌。 李青煌面色如常,身形腾挪间,一手握剑柄一手按剑鞘,剑身肉眼可见地缓缓入鞘。 在连续攻击多次后,道路上早已没了一处还平整的地方,车夫望着李青煌即将归鞘的剑柄,嘴里喘着粗气,心中烦闷万千。 该死的李青煌! 唯今,只有一个方法了。 车夫眼神一狠,伤痕累累的身躯猛然停下。 “不知,山有多高!” “死!”体内内力疯狂涌动,车夫目眦欲裂,身体表面瞬间变得通红,毛孔渗出鲜红的血珠,手臂上被撕裂开一条条口子,看起来恐怖万分。 山岳之力,看来即便是木境的车夫也难以驾驭,身体只是因为恐怖力量的涌入就已经出现了伤口。 李青煌面不改色,再次看向车夫,眼中锐利剑气再现,武技目光如电再次释放! “破!”车夫奋力怒吼,全身内力以一种挤爆经脉的速度疯狂涌入手臂,而后在轰然炸裂的地面和空气中以拳头轰出,一座高耸无比的山岳缓缓浮现在他身后。 “这是!”龙珏震惊望着车夫背后这座高耸如云的山峰。 “仅仅是印记便使山岳具象化吗?”玉苏紧盯着这座极其具有压迫感的山岳,轻声道,“不知印灵,不是简单的催眠自己啊。” 众人望着车夫这一招都屏气凝神,因为他们知道,剑仙和车夫的对决,将以这一次对碰决出胜负! “李青煌!”车夫嘶吼着前踏出拳,背后巍峨山岳随着拳势缓缓逼向李青煌,拳上的磅礴内力以一种恐怖的方式倾泻,带起的灵气旋涡在呼吸间夷平车夫面前的所有阻碍,且在平稳向前推进! 玉公主与徐淡钥再次对拼一招,各自推开,身上内力磅礴不消失,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缓缓逼近令人难以呼吸的山岳。 “不知山有多高,那便去登临;不知海有多深,那边去探渊。”徐淡钥轻声道,“这才是不知啊。” 玉公主退到玉苏身边,淡淡道:“不要闭眼,都屏气凝神,看看木境印灵者的全力一击。” 于是玉苏几人按照玉公主所说,忍住恐惧忍住难受,咬牙注视着缓缓逼近气势恐怖的山岳。 李青煌目光射出的剑气在触碰到山岳的瞬间就破碎消散。 “小瞧你了啊。”首当其冲的李青煌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岳,衣裳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长发飘出发冠。 “倒是死而无憾了。”李青煌轻声道。 “锵!” 剑归鞘。 于是磅礴内力呼吸间凝为剑气在他身周飞舞,被车夫带起的劲风再也影响不到他。 李青煌闭目,睁眼,远超前两次的恐怖剑气暴涌而出! 第三剑,拔剑。 有一道白光忽然在巍峨山岳前亮起,然后迅速扩大为一道白色匹练,带着刺眼的光芒,伴随着“锵”的一声,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土石滚滚,山岳从中开裂。 天地寂静无声。 “啪啪!”一端的酒楼里,曹延感慨地鼓掌,轻声道:“千年多疾独登临,人间难得一剑仙啊。” 第三十八章 第三回合,举世无双玉公主(一) 朝时段十六时辰,中光北道是思照客栈北边的道路,直抵岐巍贸易最繁华的北区。故在中光北道两侧,店铺林立,商贾走贩叫卖声不绝,土石铺就的平整道路宽可两马车并行,人来人往,极其热闹。 而此时的中光北道,有一半以上的道路破碎开裂,有些是被李青煌四溢的剑气留下的道道痕迹,有的是被车夫全力引动的山岳震碎的坑坑洼洼。两侧店铺经过焚烧升起缕缕青烟,偶尔还有噼里啪啦声响起,一片狼藉。 玉苏等人站在玉公主身后,周围是结成军阵严阵以待的卫律。玉公主与徐淡钥遥遥对峙,两人身上恐怖的内力升腾不定。 再往前数百步,一片烟雾弥漫,其中的山岳幻象在被劈开后缓缓消失,剑气磅礴。 “剑仙不会输了吧?”赵单轻声问。 “山岳都被斩开了,这道剑气依旧锋利得刺目,怎么可能输。”秦峥没好气地瞪了眼赵单。 “剑仙这么厉害吗?”龙珏轻声道,眼中满是震撼。 琴柳望着天空中组建散去的山岳幻象,没有说话。 只有玉公主微微皱眉。 “唰!”烟雾忽然被一道剑气斩开,李青煌与车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于是定睛看去的众人皆是大惊:“车夫没死!?这女子是谁?” 玉苏深深地皱眉,注视着挡在车夫前的曼妙女子,轻声道:“碧海清秋?” 烟雾散开,李青煌长剑斜指地面,剑身剑气磅礴。 他长发脱冠,一缕长发垂在面前,目光倒映出面前曼妙女子,依旧平静。 “碧海清秋,你想做什么?”李青煌淡淡道。 就在车夫身前,身材曼妙的柔美女子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身姿纤细如柳,清丽的容颜如出水的花儿一般,娇嫩可人,圆润修长的双腿在衣裙下若隐若现,更让人心驰神往。 此时在这位柔美女子的玉手前,一道充满玄奥古朴气息的阵法上有道道裂痕,她的皓腕上,一串微微亮起的白玉手镯上面有肉眼可见的崭新裂痕。 这位为车夫挡下李青煌第三剑的女子,正是术家的碧海清秋。 白玉手镯光芒消失,阵法随之收回。碧海清秋微微一礼,而后让开身形,将浑身上下再无一滴内力的车夫暴露在李青煌面前,轻声道:“受人所托,救车夫一次,还望剑仙勿怪。” 顿了顿,她又道:“接下来的争斗,我不会参与,剑仙请自便。” 车夫有气无力地一笑,对碧海清秋拱手一礼,道:“多谢术家小姐出手相救。” 碧海清秋轻轻摇头,道:“交易罢了。” “克莱顿呢?”忽然,李青煌微微眯眼,注视着碧海清秋柔美娇嫩的脸蛋。 碧海清秋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碧海清秋。”虽然距离遥远,但身为修炼者的玉公主目力和耳力都是惊人,她看着缓缓低头的碧海清秋,嗓音清冷。 “姑姑认识?”玉苏好奇问道。 玉公主身上内力升腾不变,眼中金黄色光芒衬托得她如女神一般。 然而面对玉苏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高贵清冷如极北寒冰的玉公主身上,传达出了女性的愤怒情绪。 玉公主静静看了眼玉苏,凤目中的浩瀚金看得玉苏脑袋一沉。 玉苏赶紧低头,心中苦笑:“糟了,这碧海清秋和姑姑有仇。” “玉公主老师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比对面那个阿姨好看多了。”龙珏在琴柳身边嘀嘀咕咕的。 琴柳柳眉一扬,瞪大了晶莹的蓝色眸子看龙珏,有些震撼于龙珏突如其来的马屁。 不对,什么时候是你的玉公主老师了? 琴柳顿时柳眉倒竖,瞪了龙珏一眼。 玉公主听到这句话倒是眉眼微弯,看向龙珏,眼中金黄色光芒微微减弱,声音带点笑意,道:“你倒是会说。” 龙珏嘿嘿一笑。 玉公主复看向远处的碧海清秋,凤目渐渐冷下来。 时间回拨,中明道与东月道之交,术家马车中。 “克莱顿,冷静。” 碧海清秋心疼看着脸色阴沉的克莱顿,伸出玉手按住克莱顿撑在桌上的手。 克莱顿抽了回来。 碧海清秋温柔注视着克莱顿。 “清秋,你知道……她要嫁给通家的谁吗?”克莱顿忍下心中愤怒,急切问道。 碧海清秋看着克莱顿焦急英俊的容貌,眼眸似水。 “清秋。” “现在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圣会会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你,去和古家开战吗?还是说,碧原前辈会为你再次踏上北劫陆的土地?”碧海清秋失望地轻叹一声,道,“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克莱顿沉默。 “说回正题吧。”碧海清秋柔情注视着克莱顿这幅她永远都看不腻的容貌,轻声道,“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吗?” “现在不宜进城,还请术家马车出城。”克莱顿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如果我执意要进城呢?”碧海清秋语气毫不退让。 “不要逼我。”克莱顿仰脖喝干茶杯里的茶,眼神平静,“你我在一室之内,我要挟你很简单。” 碧海清秋纤纤玉手转动着茶杯,声音柔柔的:“你来试试呀。” 一时间,克莱顿看着碧海清秋的目光有些恍惚。 以前他们一起游历江湖时候,在闲暇时光也是经常比试的,他记得,每次比试前,那位文静的古家小姐总是会小心放下书卷,声音柔柔地对他说:“你来试试呀。” “你来试试呀。” 克莱顿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昏沉,他注视着碧海清秋的目光,微微浑浊。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来试试呀。” “碧……海清秋,你对我、你对我做了……什么?”克莱顿难看,想要站起,却一个身形不稳跪倒在地,他晃晃无比昏沉的脑袋,体内内力一点儿都提聚不起来。 在克莱顿脑袋昏沉的同时,碧海清秋就贴心地放下茶壶茶杯,收起小桌,给即将陷入昏迷的克莱顿最后的安全的活动空间。 碧海清秋轻轻蹲下身子,微笑着抚摸克莱顿英俊刚毅的脸部轮廓,轻声道:“睡吧,克莱顿,等你醒来后,我们就会逃到没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厮守一生。” “你……你……”克莱顿眼中最后的清明逐渐消失,他无力地闭上眼,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马车陷入寂静。 注视着此生难见的克莱顿睡颜,碧海清秋双眼含情脉脉。 于是她伏下螓首,娇嫩如水的红唇吻在克莱顿的唇上。 时间来到朝时段十六时辰,中光北道。 李青煌冷冷注视着低头不语的碧海清秋,声音微冷:“我不管你和谁做的交易,交出克莱顿。” “克莱顿对贵会很重要吗?”碧海清秋抬起脸,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睛此刻满是愤怒,“为什么你也要阻止我们?” “交出克莱顿。”李青煌眼神寒冷,锋利剑气陡然飞舞至碧海清秋身前,绞起漫天土石。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碧海清秋克莱顿现在是圣会联系寒燚的纽带,万万失去不得。 于是李青煌身上剑气愈加强盛,飞舞的剑气就要刺到碧海清秋的身上。 “行道武阁下难道要对一位弱女子出手?”徐淡钥淡淡的笑声忽然响起。 然后李青煌眼神一凝,磅礴剑气激射而出,就要将车夫与碧海清秋的身体给绞成碎片。 结果两人身形忽然消失,剑气刺了个空,徒劳又制造出了两个大坑,掀起漫天土石。 两人身影再出现时,已是在徐淡钥身边了。 李青煌冷冷看向徐淡钥,淡淡道:“第八印记,言之,行之。” 玉公主勃然大怒,凤目怒视与她对峙的徐淡钥,冷冷道:“徐前辈好大的魄力,与本宫对峙还敢分心!” 徐淡钥对着愤怒的玉公主微笑道:“若是碧原晴空在此,老夫尚可全力以赴。只是面对玉公主这样一位晚辈,老夫若是全力施为,不免有些太过欺负人了。” 玉公主面若寒霜,显然已经气愤到了极致。 这时林歆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情报,上前告诉了玉苏,玉苏闻言眼睛一亮,也是低声向玉公主道:“姑姑,人群都疏散完毕了。” 玉公主望望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微微点头。 徐淡钥见玉公主抬头望天,不仅微微一笑。 “多谢前辈施救。”碧海清秋行礼,声音轻柔。 “老夫也不问你是与何人交易,”徐淡钥和蔼道,“只是报你救下车夫的恩情,速速离去罢。” 碧海清秋再次行礼,而后向玉苏等人走去。 在她路过玉公主的时候,玉公主冷冷的声音响起。 “东施效颦,徒增笑耳。” 碧海清秋身子一顿,温婉一笑,轻声道:“姐姐以身许国,妹妹好生敬仰。” 玉公主淡淡道:“本宫没你们那么肤浅,只是替古家小姐可惜罢了。” 碧海清秋表情不变,盈盈一礼,莲步轻移。 玉苏等人向碧海清秋执晚辈礼。 毕竟人家是九家之一术家的女儿,即便是皇子也是要行礼的。 但龙珏与琴柳没有行礼。 琴柳是因为她是玉公主的弟子,既然玉公主不怎么喜欢碧海清秋,她便也昂着洁白如天鹅的脖颈不行礼。 龙珏则是完全不想鸟碧海清秋。 你谁呀?术家。厉害吗?没圣会厉害。 那我还行个什么礼。 碧海清秋知道琴柳身份,于是只是好奇看了看完全不张她的龙珏,也没有说什么,继续远去。 另一边,徐淡钥转身看向李青煌,微笑道:“行道武莫不是真以为今日还能像在蒂玛尔兰那般,逼退老夫?” “满江红是天下公认的仅次于碧原晴空的修炼者,我一个封号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李青煌收剑,这一次没有剑气溢出。 他脚下轻点,身形飘至玉公主身旁,看向徐淡钥平静道:“这一次,就请玉公主出手吧。” 徐淡钥眼睛微眯,注视着眼中金黄色光芒流转的玉公主。 “那便请玉公主出手吧,”徐淡钥缓缓道,“让老夫看看,太阳究竟有多耀眼吧。” 第三十八章 第三回合,举世无双玉公主(二)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玉公主与李青煌站在一起,身后是玉苏龙珏等人,在后面则是卫律结成的军阵。 在玉公主面前百步之距,脸色平静的徐淡钥与内力全无的车夫站在一起,与玉公主遥遥对峙。 “徐淡钥印灵是言语,一个天赋印记,十二个普通印记。”李青煌淡淡道,显然是准备将圣会掌握的徐淡钥情报告诉玉公主。 “天赋蝶影连气、第一精神灵视、第二竹玉之体、第三身动、第四迷惑、第五唇枪舌剑、第六可教你断、第七唇中含盾、第八言之行之、第九言出法随、第十言敕,余下两个印记不详。” 很快,李青煌就将圣会所知的徐淡钥所有印记能力告诉了玉公主。 “李执事还真是……话多啊。”徐淡钥面无表情看向李青煌。 “圣会助力,本宫在此谢过了。”玉公主凤目中光芒愈来愈盛,身上金黄色的太阳内力迅速升腾。 她微微偏头,对李青煌淡淡道,“还请剑仙后退。” 李青煌眼中浮现一抹惊讶,点头后退。玉公主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她即将发动的攻势极其强大,就连站在她身边都可能受到误伤。 玉公主又莲步轻移,上前几步,气机牢牢锁定到徐淡钥身上。 车夫很理智地躲到徐淡钥的身后,没有再冒头。 徐淡钥眼神微眯,现在玉公主眼中的光芒已经刺眼得他都要微微眯眼了。 玉公主深吸口气,体内内力迅速运转,体内代表玉境的八盏燃烧着太阳之火的灯盏一个接一个亮起,在恐怖的内力运转中,数个加持印记逐次亮起,使得玉公主气势越来越骇人。 “嘭!”玉公主眼中金光耀眼,恐怖的内力几乎在瞬间形成灵气风暴将玉公主娇躯笼罩。 玉公主此时释放的恐怖内力波动是如今的龙珏第一次见到的,他刚瞪大了眼准备细看,就猛觉得自己眼睛一阵剧痛,赶紧低头,眼泪唰唰地就流了下来。 “赶紧低头!”察觉到身边的龙珏还敢抬头,琴柳连忙拉了拉龙珏的衣袖。声音焦急地提醒道,“老师在全力释放太阳印灵,你不要抬头去看!会瞎的!” 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就疼得受不了,这就是玉公主的太阳印灵吗?这种程度的印灵威力,就连世界都会被焚毁吧! 龙珏揉着眼睛,在心中感慨。 徐淡钥脸色微微凝重,双手迅速结印,印记不停闪烁,然而他所释放的所有印记都被围绕着玉公主疯狂旋转的狂暴内力给搅碎了。 “利用印记爆发带起的灵气波动形成狂暴的灵气防护吗?”注视着玉公主眼中越来越恐怖的光芒,徐淡钥眼神晦暗,轻声道,“看来老夫的印灵特性已经被摸清了吗?” 言语印灵的特性,即印记释放后,只需借助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就可使印记效果在相隔数百步的敌人身上产生,不需要任何身体接触。 也正是因为这种强大的特性,徐淡钥可以横扫天下群英,因为敌人完全不知道怎么防守他的印记攻击。 不过现在看来,徐淡钥在以言语印灵战斗了几十年后,这种特性终于是有人知晓并破解了。 玉公主明显知道徐淡钥的印灵特性,才会利用印记的磅礴内力扰动自己身边的灵气,使徐淡钥的印记进攻频频失利。 于是在玉公主眼中越来越璀璨的光芒下,感受到生死威胁的徐淡钥终于是轻叹一声,放弃了进攻,印记释放间,已是在全力防守。 也正是在这时,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中,毫无遮掩的日光照到了玉公主身上。 玉公主凤目中光芒顿时再度璀璨,将她白皙的肌肤照耀得如绝世白瓷一般,散发着一圈洁白的光弧,如莲藕般的双臂大张,华美的衣裙紧紧贴在动人娇躯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完美曲线,整个人犹如太阳仙女一般,以煌煌大日之姿,带着至高无上的太阳威能降临世界,万民皆低头,不能直视! 此时场中还强撑着内力屏障保护双眼仰望玉公主的,只有李青煌一人,即便的徐淡钥此时都是微微低头! 不知是玉公主的光芒太过耀眼炽热,还是因为什么,李青煌仰望着玉公主的眼中流出泪水。 阳光已至,内力积蓄完成,印记蓄势待发,玉公主缓缓看向徐淡钥,于是地面土石在光芒下破碎融化,转瞬间就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直抵徐淡钥身前! 玉公主面无表情,鲜润红唇微张,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天赋印记,大日。” 轰! 天地仿佛都在颤抖,随着内力疯狂释放,玉公主凤目中的太阳印记猛然亮起,磅礴的内力立刻以印记的形式释放出来! 一道足有碗口粗细的金黄日光,宛如一道实质般的日光之柱,以一种近乎撕裂天际的毁灭姿态,带着无与伦比的光和热,向脸色凝重的徐淡钥轰然砸下! 徐淡钥脸色凝重,从玉公主这一招里,他确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于是他内体的磅礴内力同时沸腾起来,八盏灯猛然大亮,手中结印平推,印记大亮,第一、二、三、七、十一五个印记同时释放! 第七印记唇中含盾率先出现在面前,挡住了玉公主投过来的视线。 而后他的鼻中爬出两条浓厚的“血蛇”,一道金色圆形阵法在他头顶忽然形成。 李青煌瞳孔猛然一缩。 第七等川阵·绝对之盾! 徐淡钥单手托起绝对之盾,目视玉公主,嘴角溢血,轻声道:“见盾即见吾!” 瞬间手中阵法如旭日般爆发出金色光芒,其中隐隐有虚影低声梵唱,双手托天,立于徐淡钥身后,顶天立地于天地之间! “仅凭借印记就释放出了绝对之盾?”李青煌脸色难看。 就在这时,玉公主的大日已经与徐淡钥的绝对之盾轰然对撞! 金光与金盾对撞的瞬间,两者接触点突兀地一阵剧烈收缩,然后略微停了一秒,随后便爆发出巨响,疯狂爆炸开来,恐怖的内力风暴顿时席卷而开! “轰!!!” 这次是李青煌也不敢直视的内力爆炸! 不知多久过后,直到剧烈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渐渐减退,才有人敢睁眼抬头。 “结束了吗?”龙珏费力地摇摇头,待眼中的光斑散去后,才疑惑地抬起头,却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呼吸一滞。 在玉公主身前,在原先中光北道道路和店铺的位置,一个巨大的恐怖焦黑大坑陡然出现,其上满是袅袅青烟。 “这是……”望着眼前这一幕,龙珏喉咙有些干涩。 “老师的天赋印记,大日。”琴柳面纱后美目中满是敬仰,轻声道,“无与伦比的领域印记。” “竟然将这一大片区域直接毁灭了,这就是玉境的实力吗?”秦峥喃喃道。 “不对,徐淡钥他们没死。”玉苏忽然眉头一皱,死死盯着大坑的中央。 众人闻声大惊,急忙看去,果然见到大坑中央,徐淡钥托住一面金黄色的虚幻小盾,脸色平静。 “居然能够在老师的大日印记下活下来!”琴柳瞪大了美目,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呵呵呵呵,玉公主果如传言,举世无双啊。”徐淡钥手中绝对之盾缓缓消失,微笑望着亭立在大坑边缘的玉公主。 “徐司座,今日之事如何?”车夫在徐淡钥身后轻声问道。 “无妨,虽玉公主与李青煌俱在,但老夫还有决定胜负的后手。”徐淡钥并不回头,轻声道。 “唉,我的印灵算是彻底暴露了。”车夫苦笑着叹气。 “待敌不备,依旧有取胜之机,车夫无需多虑。”徐淡钥拍拍车夫的肩膀,安慰道。 大坑边缘,玉公主眼中金黄色光芒已经散去,她面目表情地俯视大坑之中安然无恙的徐淡钥和车夫。 “第十一印记,或者第十二印记。”李青煌轻声道,“居然可以凭空凝结出第七等川阵,实在难以想象。” “本宫也未尽全力。”玉公主淡淡道,“在这城中,印灵释放总是束手束脚。” “接下来怎么办?”李青煌轻声问。 玉公主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猛然抬头望向西方。 不仅是她,李青煌、徐淡钥也同时望向西方。 酒楼里,原本兴致勃勃的曹延忽然脸色一变,望向西方,深深皱眉,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妙感,轻声道:“这是谁的手笔?” 西方天空,有恐怖的灵气聚集,随之而来的是即便远隔百里也能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威压! “西边……是岐山和腾岐领,看这股气势,”感受着这股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威压,李青煌眼中一寒,身上剑气再起,“是腾岐领中的天王!” “吼!” 天空中似有龙啸响起,随即一团蕴含着恐怖灵气的云迅速飘向岐巍,几个眨眼,已是跨越近百里,即将来到岐巍! “灵兽入侵!灵兽入侵!” 与这团迅速逼近的灵气云同时而来的,是无比恐怖的威势!猝不及防下,迫于这股令人胆寒的气息,岐巍城中迅速升腾起数百道强横气息! “哈哈哈哈!” 似是感受到这些气息,灵气云上突兀响起一阵畅快大笑,笑声如风雷过境滚滚而来,掀起的妖风吹得整个岐巍城都是瓦片横飞,那数百道强横气息的主人皆是闷哼一声,气息顿时弱了许多。 龙珏忽然脸上极其精彩,因为这道声音他似乎听到过。 希望不要是那头丑龙,碧原院长不在天都岛,如今岐巍城里可能没人能够拦下这头丑龙。 龙珏一边这样想,一边悄悄往琴柳那边靠紧了些,随时准备带着琴柳逃命。 “腾岐领中的天王……”徐淡钥带着车夫身形一闪离开大坑,眼神凝重。 玉公主此时也顾不得徐淡钥,长裙下白皙修长的大腿用力,在地上轻点几下跃上路边的屋顶,遥望滚滚而来的灵气云,面不改色,印灵又是释放出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金色日光,在阳光下耀眼得很,竟是要硬抗天王威压! “本宫玉公主,不知哪位天王前来!” 玉公主声音混合着内力扩散出去,清冷中带了一丝霸道。 “玉公主!玉公主在岐巍!” “有玉公主在,还怕什么!我等今日可以高枕而卧!” “玉公主在哪!好想一睹芳颜啊!” “就你!还是别去脏了玉公主殿下的眼!” 玉公主的声音一响起,顿时让城里惶惶不安的百姓们立刻放心下来,甚至连天上飘然而至的天王威压都减轻了一些。 “咦?”灵气云转瞬来到玉公主面前,在众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中,一位身着玄青色大袍的中年男子盘坐在云上,一手按膝,一手撑脸,英俊脸上的邪异红光眸子望着脸色平静的玉公主,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道,“碧原果然没骗本王,玉公主今日之姿,称得上举世无双。” 随后他坐好,邪异红光眸子在下方众人中扫视,扫过脸色凝重的徐淡钥,扫过剑气强盛的李青煌,扫过拼命低头的龙珏,忽然微微一笑,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自我介绍一下,”这位端坐在灵气云上的英俊中年男子望着神色郑重的玉公主,忽然微微一笑,“本王,黑翊天王。” 第三十九章 腾岐领中说相思(一) “还真是他。”感受到一扫而过的视线,龙珏苦着脸摸了摸脑袋。 “你认识黑翊天王?”琴柳惊讶的声音从面纱后小声的传来。 “昨年在天都岛上见过一面,”龙珏回头看向俏脸上满是惊讶的琴柳,无奈道。 “唉,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啊。” 说巧不巧,玉公主脚下酒楼里,曹延轻轻叹气,然后坐在椅上不再说话,闭目隐藏气息。 “不知黑翊天王前辈到岐巍何事?”屋顶上,即便是面对压迫力十足的黑翊天王,玉公主声音依旧清冷高傲。 “呵呵,本王倒是无事,只是碧原离开天都岛前,托本王帮她看看。”黑翊天王微笑着点头道。 然后他邪异的红光眸子投向身上内力缓缓流转的徐淡钥,道:“嘿,徐淡钥,好久不见了。” “见过黑翊天王。”徐淡钥微微躬身,道,“二十年不见,黑翊天王风采依旧。” “你倒不用这样提醒本王当年的约定,二十年对本王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翊王微笑道,“你放心,本王不参与尔等争斗,你们该打打,该吃吃。” 翊王又看向身上剑气弥漫的李青煌,微微一笑。 然后李青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眼睛猛然瞪大了。 最后,他看着翊王带着询问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翊王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抬手,忽然有一位娇柔女子被玄色灵气绳捆绑着飘到玉公主面前。 看见女子容貌,玉公主神色不变,淡淡道:“碧海小姐,好久不见。” 被翊王绑着的女子赫然正是刚才离开的碧海清秋! 此时碧海清秋不复之前的柔美,神色愤怒至极,见玉公主看向她,她也是别过脸一声不吭。 “好了,术家的小姑娘,把扬朗尔格放了吧。”翊王淡淡道。 “碧海清秋,本宫给了你机会。”闻言,玉公主看向碧海清秋的眼中多了一抹杀意,声音微寒。 “克莱顿叔叔被抓了?”翊王并没有压抑声音,龙珏与琴柳闻言俱是脸色一变。 碧海清秋脸色难看,不过她也知道如今计划已经败露,只能忍着愤怒道:“遵天王的话,晚辈会命人放了克莱顿。” 翊王点点头,碧海清秋身上的灵气绳立刻消失,感受到身上束缚消失,碧海清秋迅速起身,脸色难看地离开了此处。 翊王抬起修长的手比了个一的手势晃了晃,微笑道:“这是碧原让本王帮的第一件事。” 玉公主微微行礼,道:“请前辈言。” “本王要带两个人走。”噙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忽然在玉公主耳中响起,玉公主表情一凝,她知道这是翊王在向她传声。 她不动声色,凤目注视着翊王邪异好看的眸子,传声道:“除了珏,还有谁?” 翊王眼中泛起一丝讶异,他缓缓点头,微笑传声:“看来碧原挺相信你的,居然将寒燚都告诉你了。嗯,本王要带走珏和桑斯坦尼·蓝·琴柳。” 呼,这名字真长。翊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琴柳是本宫弟子,还请翊王道明缘由。”玉公主眼神一凝,身上内力缓缓流转。 “缘由不便言之,但本王保证,不会伤害她。本王也愿意给出条件,黑火印灵,本王有此印灵的印记。” 玉公主眼中泛起涟漪,很明显,翊王最后的条件让即便是玉公主也心动了。 这不容玉公主不心动,黑火类的灵兽实在是太少了,就琴柳现在这三个印记,为了找到它们,玉公主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以琴柳的天资,后续的印记必定需要高等级的灵兽,这要去哪找? 此时翊王提出的条件,容不得玉公主拒绝。 玉公主轻声道:“这是院长的提议?” 翊王微微一笑,摊手道:“本王只是帮碧原办事。” 于是玉公主不再迟疑,点了点头。 翊王哈哈大笑,一挥手,顿时有妖风吹拂大地,众人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连忙掩面低头,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稳住身形。 片刻后妖风消失,乘着灵气云的翊王亦消失,只留下独自立于屋顶的玉公主。 “琴……”待妖风停止,打量四周的秦峥猛然脸色大变,正要出声,就被玉苏拉了拉衣袖。 困惑的秦峥向玉苏看去,玉苏严肃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秦峥咬咬牙,眼神变换间,终是一甩衣袖,不再说话。 而玉苏只是望了望飘下屋顶的玉公主,又看了看他身边原先龙珏和琴柳站着的地方。 那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再无龙珏和琴柳的身影! “玉公主,李剑仙,还要再打吗?”大坑另一边,徐淡钥含着笑意的声音遥遥传来。 “徐前辈远道而来,总是要留下些东西。”玉公主已飘落地面,上前几步,注视着徐淡钥。 李青煌按剑望向脸色苍白的车夫,没有说话。 “两位的想法,老夫明白了。既然如此,老夫便为二位,留下些东西吧。”徐淡钥充满遗憾的声音传来。 下一瞬便有一枝箭从后方一处酒楼中射出,目标直指被围在卫律中间的赵单! 玉公主猛然转头,眼中震怒,内力涌动间,娇躯就要掠出,然而忽然她体内内力运转一个停顿,玉公主忍不住闷哼一声,掠出的是身形已是慢了。 那枝突如其来的箭矢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除了玉公主外没有一个人及时反应过来,于是泛着森严寒光的箭矢没有阻拦地贯入好奇望着前方的赵单的后脑,力度带得赵单脑袋往前一点,随后他的身体便在周边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扑倒在地。 “刺客!” 卫律声嘶力竭的惊吼响起。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罡夏二皇子赵单,已经在天夏的土地上,被神话刺客月壹一箭毙命,死了。 玉公主霍然回头,凤目怒视徐淡钥,声音寒冷:“徐淡钥!” 李青煌深吸一口气,踏步前斩,于是一道白色匹练划过大坑飞射向徐淡钥。 徐淡钥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和蔼的目光注视着表情逐渐震怒的李青煌,内力注入。 “你们做的很好,月壹。”徐淡钥轻声道。 “轰!” 白色匹练狠狠斩在原先徐淡钥站着的地方,爆炸开来的剑气又一次摧毁了破碎不堪的道路。 然而终究没有命中目标。 徐淡钥和车夫,借助卷轴中的传送阵法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在一处昏暗只有一个小口传入光亮的酒楼阁楼里,月壹放下弓箭,拿起木盒里的毒药一饮而尽,端坐着,缓缓闭目。 星历二年正月十二日,天夏岐州岐巍,神话斩蛟计划,执行者徐淡钥、车夫、月壹、月贰、月叁、月肆、月伍,成功刺杀罡夏二皇子赵单。 酒楼二楼里,曹延微笑着鼓掌,脸上的表情表现得十分尽兴。 “恭喜圣会他儿,在这次比赛中获胜。只是……”曹延靠着窗户,撑着脸,眺望远方,轻声道,“九家墙头草失败了啊。” 然后他的眼中忽然燃起了好战的熊熊火焰,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声音低沉:“曹延与碧原晴空,第六次比试,曹延,败!”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便“嘭”地一声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所有气息。 似有所感,俏脸满是寒霜的玉公主抬起螓首,望向曹延之前在的酒楼。 “姑姑?”玉苏在玉公主身边轻声问。 没有感受到其他气息,玉公主摇摇头,走向赵单的尸体。 “玉公主殿下!陛下请您保护皇子殿下,可现在这样,怎么办?”跪在赵单身边痛苦流涕的罡夏侍从见玉公主过来,立刻上前跪在玉公主面前哭诉。 玉公主神色微微变换,轻声道:“事情已经发生,此事本宫有不可推卸之责。” 她望向脸色苍白的秦峥,道:“赵单不幸遇刺,这对天罡二夏之间的停战盟约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还请四皇子能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天夏皇帝。” 赵单死时秦峥就在旁边,此时也是被吓得不轻,当即脸色苍白地行礼道:“今日实是刺客势强,玉公主殿下已经尽力了。” 玉公主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玉苏往外走去,卫律们纷纷让开道路。 在路过身着官服的林歆时,玉公主脚步一慢。 “见过玉公主殿下。”见玉公主视线投来,心中思绪万千的林歆立刻平复呼吸,行礼道。 “今日之事,林刺史已是尽力了。”玉公主平静道。 “是下官失职。”林歆轻叹。 在讨论停战盟约的关键档口,一国皇子死在了他的辖区,林歆作为刺史,难辞其咎。此事传回朝廷后,他更是首当其冲,贬官发配都算是好事了,他现在只期望秦植的雷霆之怒不会诛连其家。 玉公主不再说什么,莲步轻移,已是远去。 林歆看看赵单的尸体,又看看前方那个巨大的大坑,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央的楼阁——思照客栈。 “为什么要出思照客栈呢?”林歆轻叹一声。 没有人看到,在卫律的层层保护之中,秦峥轻轻转动着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的微笑。 思照客栈笔架阁中,熏香袅袅,玉公主斜靠凭几,纤纤玉手轻轻揉着光洁的额头。 “姑姑,接下来该怎么办?”玉苏坐在玉公主对面的席上,轻声问道。 “神话出手,大家都是看得明白,如果没人从中阴谋,那便无事。”玉公主淡淡道,“最多,也只是天夏在一些方面多做些让步,和平还是有很大可能。” “如果有奸人作祟……”玉苏神色变换。 “那这场战争,就将继续下去了。”玉公主语气平淡,但其中所代表的事情却让玉苏后背一凉。 “馨儿和龙公子呢?”玉苏不再想国家大事,有些不解地问道,“他们两人是随着黑翊天王离开了吗?” “修炼一途,不尽是按部就班,各自皆有机缘。”玉公主淡淡道,“这是馨儿的机缘,于她未来有许多好处。倒是你,” 玉公主话锋一转,道:“如今你虽有朝境修为,然战斗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玉苏苦笑道:“姑姑明鉴,侄儿又不是要去做那大侠客,修为能够保全自己就够了。” “随你罢,如此天资不行修炼之道,确是浪费了。”玉公主淡淡道,“既已及冠,便多生几个孩子,本宫闲暇时,也好传授修炼之道。” 玉苏神色尴尬,连忙行礼告退。 笔架阁归于安静。 “天下第一吗?”细微的潺潺水流声中,玉公主轻声自语。 今日的岐巍在经历了两位玉境印灵者的摧残后,终于是逐渐归于平静,似乎发生的一切都随风而去了。 只是满城的风言风语,中光北道的巨大大坑,死在城里的罡夏皇子,沉默进城的天夏禁军,都在述说,在今天的岐巍,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是不是忘了一批人呢? 一天的时间从早到晚逐渐流逝,在中明西道和西阳南道交汇的地方,有众多车马停留。这些车马多是载客之用,也有不少是行商走贩的运货马车,其车夫籍贯各异,各种口音的夏语和其他民族的语言吵个不停,加上马嘶犬吠,十分嘈杂,而且不光嘈杂,马匹还会排泄,味道十分难闻。 在一众依次排列的马车中间,一辆面朝西阳南道被篷布遮盖货运马车里响着窃窃私语。 “龙珏来了吗?” “快了快了。” “你上午就是这样说的!” “相信我啦!上午不来还有下午嘛!” 第二十一章 ?窗外梅花初长成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在冬日的第一天,十月初一,伴随高悬于空日复一日与月亮交替出现的太阳再次遮蔽月亮,永星世界的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只是今天,终与以往不同。 天都岛静安殿里,窗户紧闭,书桌上规矩垒放书本,铺在桌上的宣纸白净,架上挂着一根根毛笔。 今天的林珏还没起床。 按理说他早该起的。 有人推门,是克莱顿端着燃得旺盛的火盆进入房间。 岐巍南城墙上,腾岐学院的学子和讲师都涌了上来,有的开心地抓起地上的雪互相打闹,有的俯瞰整个学院的白雪装扮,忍不住吟诗作对。 岐巍城里,衣着厚实的下人打开高门,欣喜邀请阔别已久的雪花入门作客,倾述思念。家中的少爷小姐看着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天地,冲出房门兴奋玩闹,一片欢呼。 裹着单薄被子在茅屋里缩在母亲怀抱里取暖的孩子们,望着破窗外的白雪皑皑目不转睛,期盼那冒着风雪捡柴的父亲能够早点回来。 有人对着这雪怔怔出神。 有人对着这雪泪流满面。 有人对着这雪面露微笑。 有人对着这雪张开怀抱。 所有人都面对着磅礴大雪,无论贫富老少,身处何地。 星历元年十月初一,入冬的第一天,林珏来到世界的第十个月,已经二十八年没有下过雪的世界,下雪了。 被窝里的林珏依旧酣睡。 直到那道突如其来的清香袭入鼻中。 他精神一振,睡意全无。掀开罗帏,起身披衣,走到窗前,推窗的那一瞬间,他怔住了。 尽情绽放的银白雪花在空中悠闲舞蹈,亲吻天空、大地、还有一切生灵。 窗外的小花园里,道路旁的树梢枝头,一夜间枝头鲜香怒放。这漫天的雪花与满树的梅花,正应了那句“梅不及雪白,雪未有梅香。” 天地之间飘飘洒洒尽是雪花,雪花之中尽是梅香。 林珏怔怔望着窗外一枝在枝头怒放的梅花,忍不住探出头去,轻嗅淡淡清香。 “真香啊。”林珏轻声感叹。 “你醒啦?”克莱顿声音颇具意外,放下火盆,拿起挂在床边崭新的棉袍递给林珏,“还以为你要再睡会儿,先穿衣热手,别受了风寒。” “那是什么花?”披上棉袍,林珏指着一朵梅花问克莱顿。 “那是露梅花,”克莱顿瞥了一眼在雪中颤动的花,耐心解释,“并不稀奇,山上地方比较多,很好养活。这花花期不长,冬季初开,冬中就歇。花香清冷,提神醒脑,闻来可以提振精神。初开时味道最好不过,算是夏陆独有的。” “确实好香啊。”林珏点头感叹。 “露梅花只能香一时,真说香还得是女子胭脂,”克莱顿蹲在火盆旁搓手笑道,“要不我下次给你带几个?” 林珏早已习惯了克莱顿时不时的调侃,摇头道:“素姐姐让我不要学你,说是以后会倒霉。” “啧,你这话说的,”克莱顿不满地看向林珏,道,“咱还会骗你?” 林珏点点头:“会。” “……”克莱顿一时语塞。 林珏扭头望着窗外绽放的露梅花,没有言语。 世界再一次下雪了。 腾岐学院里,已有不少腊梅在枝头悄悄绽放,捧出一段香。在桂荷阁的一个房间里,许是太过靠近梅树的缘故,此时已是满屋飘香。 桂荷阁是女学子居住的阁楼,每人都是单独房间。而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少女有着即便塔图诺恩人也难有的白金色长发,容貌清冷柔美,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眸,身材高挑,肌肤胜雪,纤纤玉手,未长开的倾国倾城之姿。 天气寒冷,少女披着舒适温暖的狐白裘,长发并不束起,随意搭在椅背上,玉手捧着热茶,静静望着窗外的雪花悠悠飘落,换了新衣的梅花在枝头轻轻摇曳。 “这就是下雪吗?”女孩轻轻念道。 她忽然伸出自己素白纤长的手指,接住一朵飘进窗里毫无重量的雪花,一阵冰冷的触感后,指尖传来雪花融化的湿润。 女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柔软的羽毛飘动,纯洁的蓝色眼瞳透露出好奇,她抬手闻了闻指尖的湿润,没有闻到以为会有的香味。 她起身将手伸出窗外,抚去一朵很近的梅花上薄薄一层的雪花,掌心一片清凉。 这触觉让她想起了北方的故国。 少女紧了紧狐裘,垂眼看向放置桌上的自己刚写好的信,落款是“桑斯坦尼·蓝·琴柳”。 这是女孩的名字,一个典型的塔图诺恩人的名字,看姓氏,还是个公主。 新伊布坦王国的公主。 琴柳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公主。 她出生在北国冬季,父亲是新伊布坦王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王——桑斯坦尼·特·拜瑞,母亲是拜瑞唯一的王妃。她是国王的第四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她同时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与骄傲、母亲的仁慈与美貌,是北境最得宠的孩子。 她的王国新伊布坦,位于夏陆北部,国力雄厚,号称控弦百万,历来为四方忌惮。 在琴柳十岁时,为了巩固新伊布坦在北方的至高地位和维系与四方来之不易的和平,她的父王不得不开始为她寻找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在这一年,新伊布坦王室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前来参加的王公贵族子嗣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国皇子、修行天才。 在这场宫宴上,几乎所有前来求亲的少年都被还是美人胚子的琴柳给迷住了,而之后琴柳的行为,更是彻底征服了这群天才贵胄。 当时一国皇子热切追求,琴柳只是表情平淡地对这位皇子说了一句话:“你何时打赢我,就何时来娶我。” 当这样一句惊动四座的霸道之论自这位看起来还弱不禁风的小公主口中说出时,众人无比惊愕,满堂鸦雀无声。但接下来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位小公主居然还真的把那位皇子打得痛哭流涕! 然后她伸出小手把所有来提亲的少年点了出来,清脆的声音一字一顿:“还有谁要娶我,一个一个来。” 全场直接炸了。 在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风俗下,琴柳这般强势且毫不留情的行为完全颠覆了各国使臣的认知,让他们不得不展现出自己混迹官场江湖的多年积累,将讽刺挑衅的语句吐得到处都是。 因为要嫁女儿而憋了一肚子气的拜瑞直接怒骂回去,让紧张热烈的气氛更上一层楼,而一边的王后只是用心疼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倔强站着的女儿,不言不语。 就在事情即将乱成一锅粥、甚至将要上升到外交冲突的层面时,一个女人出现了。 一个全天下都忌惮尊敬的女人,玉公主。 当时玉公主也在那场晚宴之中,带着自己的晚辈前来求亲。她在最后站了出来,握住那个冷着眼抿着嘴不肯哭出来的小女孩的手,对所有人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先前还是愤怒不已的各国使臣们不由得尴尬闭嘴,连忙齐声称好。拜瑞夫妇则是欣喜万分,当即答应了下来,不再提起嫁女之事。 经此一事,琴柳声名远扬,成为了天下闻名的“雪公主”。 时间回到现在,琴柳将信放进信封,用有家徽图案的印泥封好,然后拿起桌上的雕花佩剑,用剑璏固定在腰间,再拿起靠放在门边的油纸伞,走出房间。 腾岐学院里,除去腾岐卫律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 只有琴柳是个例外。 一两刻后,琴柳来到岐巍南院门,将信交给候在城外的侍卫,嘱咐尽快送回王都后,她又前往每日必去的腾岐静林,开始修炼印灵练习剑法。 “努力的话,应该可以登上天都岛吧?”那一日在静林的想法,她始终没有忘记。 …… 同一时间的天都岛上,御花园里。 裹得像是粽子的林珏捏了个雪球,一路小跑到克莱顿面前,捧给他看:“你看这个球它圆吗?” “不圆。”似乎很怕冷,披着棕色的毛茸茸裘衣的克莱顿蹲下身,从各个方向仔细观察,最后摇头评价。 好不容易从书海爬上岸的林珏叹了口气。 “你们在玩雪?”同样添了衣的碧原晴空撑伞来到林珏二人面前。 “院长好!”林珏开心行礼,然后举起手里的雪球,道,“克莱顿在和我打雪球,院长要来吗?” “雪球免了,倒是可以做一个雪人。”碧原晴空微笑抬手,雪花无风飘扬腾起,在碧原晴空的手势变换下很快就堆出了一个雪人版的林珏。其上五官清晰,神态逼真,就连身高和衣物样式都一模一样,活像是另一个林珏。 “哇!”林珏兴奋着围绕雪人版的自己转圈,啧啧称奇,满心都是对碧原晴空这一手的喜欢。 “我呢?老师,不能厚此薄彼啊!”克莱顿不干了,不满道,“我可是您的学生啊!您得给我也捏一个。” “孽徒罢了。”碧原晴空淡淡道。 克莱顿嘴角一抽。 “看来今天不适合学习啊,”碧原晴空看向林珏,轻轻笑了下,“去玩吧。” “哦!院长万岁!”林珏欢呼。 碧原晴空摇头失笑。 …… 在林珏开心玩耍的同时,遥远西方的麦鸣岛上,亚玛特兰,议会阁内。 每年的十月一日到十日,朝府的要员和诸国使臣都会在朝府的议会阁召开大议会。大议会将总结今年,商讨来年,例如新任总国尊统治者的推举、年度计划、朝府财政、重大案件审判、天船航运等等,必要时还会商讨盟国大事。 快步赶到客房的罗曼脱下大氅,递给周像,拖着有厚实坐垫的椅子靠近温暖的壁炉,坐下搓手叹道:“这个冬天是真的冷啊。想不到我五十多了,居然还能碰到下雪的冬季,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 “瑞雪兆丰年,星历第一年就下了雪,是代表着未来的星历年四时将正了。”周像帮忙拿着大氅,轻声回话。 “呵呵,若真是如此还好。”罗曼笑着点头,拍了拍身边另一个凳子,“歇会儿再去,不着急。” “谢尊者大人赐座。”周像在旁坐下。 罗曼烤着手,头也不抬:“只是这场雪,是瑞雪,还是灾雪呢?” “勘测部说,据天地仪观测,雪是在夜半开始降下,至今晨,偏北的有些地方,雪深已经达到了一指,由此可见,今年冬雪已超过了二十八年前的。”周像微微坐直,轻声汇报。 “今年的大雪比二十八年前要厉害很多,像是要把这些年欠下的雪都还给我们,”罗曼感叹道,“你继续说。” “是。庆幸的是,盟国大多位于两大陆南部,气候较好,只有西列班、北列班、列陈三国大部疆域在北境,情况可能严重些。 如果雪灾发生,那未加入朝府的星陆帖随汗神国、西王盟十三国、夏陆新伊布坦王国,其地在北,他们国力强盛、民风彪悍,受了雪灾,很可能会大举南下劫掠,此不可不防。 特执部另外汇报,封山令只有三月之期了,若雪灾严重,那这二十年好不容易安稳下去的江湖,又有掀起猩风血雨、动荡列国的可能。 狩猎者协会也报,天大寒,那灵族出领袭杀行人之事可能会再次发生。目前特执部任务繁重,人手实在有限,而各国特执衙门又是鱼龙混杂,修炼者实力参差不齐,时间久了,恐生乱局。”周像条理清晰,一一道来。 “封山令作废,自有天都岛及江湖世家首当其冲;灵族出领,也是旁近之国受扰,我们还不用担心;新伊布坦王国,诸夏自有办法,朝府不必操心。”罗曼眉头紧皱,轻轻搓手,“只有西王盟和帖随汗,今朝府已与西王盟交兵,若雪灾导致帖随汗神国南下,必将威胁西征大军,不可不防,这才是朝府当务之急。” “是的,只是若以西征为重,那列国和红衣议会,可能心有不满。” “这便是此次大议会要解决的了。”罗曼端起桌上水杯,递给周像一个,“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雪若是持续下去,那天船航运可能要停一阵子,江河陆海的商路也被影响。粮食方面,适量大雪有利于土地的务泽保墒、冻杀坏虫,使来年便于耕作增产。但如果过量,那冬季的庄稼就全没了,再严重一点,还会影响到来年的耕作,那就真是一场灾难了。” “战火已燃,西征大军兵民十万,马匹牲畜数十万,正是用金用粮之际,绝不能断。”罗曼放下水杯,严肃道,“后面若要防范帖随汗,还得起兵十万,这是绝不容拖沓之事。” “如今天气如此,西征可能不会得到支持。”周像语气迟疑。 罗曼忽然看向周像,蓝色眸子倒映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透着一股陌生的寒冷。 周像迅速低头,继续道:“尊者大人今年的声望依旧很高,特别是在经过与贝凉一战的宣传后,民众对您的赞美更是不绝于口。” 空气突然安静,房间里只有壁炉里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这雪一下,世道就艰难起来啊,”罗曼忽然揉额,感叹道,“年初开必大地动的事还没有着落,之后的路怎么走,还看雪下得如何了,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啊。” 周像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罗曼下一句话就让他身子一僵。 “但西征绝不容拖沓。”罗曼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一寒,盯着周像,满含杀气。 被罗曼死死盯着的周像顿时如芒在背,大气都不敢喘,继续低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的压力骤然消失,罗曼忽然抱怨道:“诶走了走了,周像你怎么不提醒我啊,大议会马上开始了。” 背后满是冷汗的周像猛然起身,低头道:“是我疏忽了。” 罗曼奇怪地看了满头大汗的周像一眼,又看了看周像抱着的大氅和跟前的壁炉,明了一般拿过大氅,丢在凳上,摆摆手道:“走吧走吧。” 周像连忙行礼,快步上前为罗曼打开房门。 时间紧迫,罗曼不待多想,快步离开,周像低头闷声跟在罗曼身后,落后半个身位。 不多时,二人来到会场门外,两侧的士兵看见了尊者大人,都按捺住激动的心,认真行礼各后将一只手放在门上,紧张地等待罗曼的命令,随时准备推开。 罗曼朝两位士兵勉励点头,然后收拾表情,抬手。 大门推开,热气和嘈杂的争吵声扑面而来。 罗曼大步踏入会场,会场瞬间安静,目光聚集,偌大的会场里只回荡着罗曼的脚步声。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有一人在行礼。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更多人在行礼。 “参见总国尊统治者大人!”所有人都在行礼。 会场中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和老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经久不息。 (名词解释: 桂荷阁:腾岐学院外院女子宿舍。朝廷特许,腾岐学院建筑不限高度。故分列两栋,一栋五层,以精制砖木为材料,石门筑基,极其牢固。 塔图诺恩族:三大主要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夏陆西部、北部,永兆海域,星陆东部、北部。 桑斯坦尼?蓝?琴柳的名字:塔图诺恩族的取名法,即先写父姓,再写母姓,最后为孩子的名。故桑斯坦尼是她父亲的姓,蓝是她母亲的姓,琴柳是她的名。 议会阁:位于麦鸣岛亚玛特兰城东区,占地广阔,圆形建筑,建于夏历一千六百二十三年,成于夏历一千六百五十三年,工期达三十年。后多次翻新,保持了美观与坚固,是红衣议会和大议会的召开场所。) 第二十二章 ?朝府大议会 “一百零八院创立三十九年以来,耗费钱财无数!取得如何成就?取得胡索此人!胡索此人,身为朝府天文地理勘测部官员,却在正月初四的开必大地动发生前懈怠渎职!致使城池被夷为平地、十万人受灾!伤心天夏百姓!耗费钱财,却培养学生无用,正是一百零八院之弊!” “又说腾岐内院,每年投入资金最巨,但腾岐学院的名声这些年何其之低!内院学生又被劝退多少!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巧立名目接受贿赂挪用钱财!在接任内院院长此位之前,扬朗尔格是何等人物!如今接任此位,竟成如此模样!败坏人才,这不正是一百零八院之弊吗!我国虽然僻小,仍然激动于朝府弊事!故此,望尊者大人取消一百零八院建制!” 座无虚席的议会阁圆形阶梯会场里,一名小国使臣正站在中央大理石板铺就的平台上,慷慨陈词,痛批一百零八院。 陈述完观点,他向四面众人行礼,然后昂首阔步回到自己的位上。 “好!” “说得好!” 立刻有人为他喝彩。 随着喝彩声响起,会场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讨论这番言论,意见不合者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当然也不乏置身事外看戏之辈。 作为水火不容的死对头,红衣议会与尊者府的矛盾向来都是各国使臣关注热点,每年的大议会也大都是这两方的唇枪舌战。当然一开始两方大佬不会直接下场,都是互遣小弟跟班。 一百零八院是罗曼极力推行之制,也是罗曼统治朝府的重要手段,所以这位大议会一开始就痛批一百零八院制的西韦国使臣,自然就是红衣议会的小弟。 “尊者大人,对着我们来的。”在第一排席位中间,周像对着罗曼轻声道。 罗曼点头道:“扬朗尔格有天都岛撑腰,没有麻烦;问题是胡索,若是牵扯出天地仪便不妙了。” “胡索可以说失职,也可以说不失职。”周像低声道,“天地仪本就是新物件,一次没有观测到,可以理解。” “天夏不会理解,红衣议员们也不会理解。这事必须一锤定音,不容他借机发挥。”罗曼收回笑容,低头大略翻了翻手里早准备好的文,然后递给周像。 周像眼神微微诧异,一边接过文件递给后面的某国使臣,一边看向罗曼。 他记得罗曼是一个很护犊子的人,胡索作为罗曼重点关注亲自提拔的人,他不护了? 片刻后,又有一名小国使臣起身,走上会场中央。不用抬手示意,会场自然安静下来。 “一百零八院,由上任尊者所设立,初衷就是为朝府输送人才。三十九年来,输送朝府之栋梁,不计其数。现如今,朝府各部中坚,皆是一百零八院之学子。若要用胡索以偏概全,那是错误的!”略微沉默后,这位使臣缓缓开口了,语气严肃,“一百零八院的每一枚铜钱,来去都有记录,上加盖执行会、商部、尊者大印,留档三份!不知道贵使是哪听的胡话,扬朗尔格院长贪污,可有实证?古人言,先生教云云,学生诵云云,难道说,你认为扬朗尔格院长之恩师、当今腾岐院长教得不对?” 牵扯到碧原晴空,众人自然不敢胡乱说话。会场沉默片刻后,忽有人冷笑道:“胡索乃一百零八院杰出学子,曾亲受尊者大人赐秩!如此学子,难道不能代表一百零八院吗?” “是啊,若是如此受尊者大人青眼有加之人还是这般,那其余学子岂不是更不如他?” “由此可见,一百零八院可废矣!” “依我之见,不仅一百零八院可废,那天地仪亦是空废钱财无用之物!” 会场再度激烈争吵起来。 那位使臣咬咬牙,终究是不敢违背罗曼所书,忽的大声道:“胡索!乃是谄媚阿谀之贼!尊者大人已结合天夏使臣所呈! 证据充分,允以认可。依《朝府法》‘勘测部重地,失职死罪’,提议判处胡索死刑,交予朝府刑部、红衣议会、三国会审!” 全场顿时陷入死寂。 在罗曼对面,十几位身着红衣的红衣议员震惊注视着这位使臣,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坐在一众红衣议员最前方的老人沉默看向罗曼,微微眯起了眼。 罗曼自然感受到了注视,转眸望向红衣老人。 红衣老人向罗曼礼节性地轻轻点头。 罗曼面无表情,在全场死寂之中,他缓缓起身,带头鼓掌。 于是很多人都茫然地跟着鼓掌,掌声雷动如波涛拍岸。 所以人都被罗曼震惊了。 大的有些刺耳的掌声里,罗曼缓缓坐下,目光透过巨大的议会阁玻璃穹顶,落在一片白茫茫上。 掌声雷动中,他沉默无言。 是夜,一辆华贵马车驶出亚玛特兰,在官道上行了几刻后,停在了亚玛特兰西郊向德镇入口的雪地里。 向德镇并不是一个镇子,而是朝府关押犯人的大型监狱,向德二字意在规劝犯人改过自新、心向德行。 今夜虽然天寒地冻,但向德镇的监狱长早早就领着大小官员举着火把候在大门外。 积雪的吱呀声里,穿着厚实衣裳的罗曼走下马车。 大门两侧的士兵举着火把上前,先是行礼,再是请罗曼出示凭证。 罗曼拿出自己的凭证给士兵看。 “下官见过尊者大人。”例行检查完成后,监狱长向罗曼行礼,两侧的士兵也再次行礼,后退拉开大门。 罗曼面无表情地点头,步入了这座让朝府的敌人闻之色变的向德镇。 在以阵法加持的石料为主要建材的向德镇里,按照规矩通过层层检查,罗曼终于在昏暗的狱中见到了他要见的人。 胡索。 胡索,夏历一千九百七十六年生人,夏族,罡夏人。求学于一百零八院体系中的威岭内院,四年前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分配到位于泊湖镇的朝府天文地理勘测部任职。星历元年正月四日因开必城之事当场免职,并于次日被捕。 昏暗的狱房一下子涌入了一群人,有些逼仄。 于是罗曼挥退了众人,又多加了一根蜡烛。 狭小昏暗的牢房稍微变得宽阔明亮。 胡子拉碴的胡索有些不适应烛光,下意识遮住眼,然后慢慢抬起头来,在看见罗曼的瞬间他脸色因激动而迅速红润起来。 罗曼看着胡索,点点头。 囚衣虽然老旧但是干净,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无伤,看来狱卒没有亏待他。 “罪民参见尊者大人!”胡索激动地向罗曼下跪行礼。 “嗯,坐吧。”罗曼轻轻点头,然后盘腿径直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是。”胡索跪坐,看着罗曼的眼里有光。 罗曼开门见山:“今天在大议会上,你被判了死刑。” “嗯。”胡索认真点头。 “开必地动之事,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也知道谁是幕后主使,本不用判你刑,但我有事要做。”罗曼继续道,“不能打乱布局,只能让你死了。” “嗯。”胡索认真点头。 “有什么想做的?”罗曼认真问。 “尊者大人屈尊到此,臣心愿已了。”胡索伏下身子,顿首。 “好。”罗曼起身。 “今天下雪了,过几天等雪小些,出来看看。”罗曼嘱咐他,然后转身就走。 “尊者大人!”胡索忽然喊。 罗曼停步,回头看。 胡索跪直。 “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索磕头。 罗曼一言不发,点点头,继续向外。 后面的磕头声在狱中回响。 罗曼一步不停。就像那天在天象厅,他一步不停。 …… “倒是有趣。” 烛光温馨暖和的天都岛听澜阁中,碧原晴空放下千里信,有些好笑地看向坐在下边的克莱顿,道,“克莱顿,你什么时候还贪污朝府钱财了?” “啊?”无聊坐着打瞌睡的克莱顿一脸懵,疑惑望向碧原晴空,道,“没有啊老师,朝府一季给我一万五千钱还有三石米,够我吃喝了,出行也是走公账,我还贪什么啊?” 碧原晴空含笑道:“今日亚玛特兰大议会上,有人责问你挪用朝府钱财、生活奢侈。” “老师,这是污蔑,”克莱顿那里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卷入了朝府的权斗,感觉有乐子,他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而且这哪是污蔑我啊,这分明是指桑骂槐,污蔑老师您呢!” “少贫嘴。”碧原晴空看了克莱顿一眼,提起毛笔,在纸上轻轻落笔。 克莱顿很自觉地上前研墨,一边瞧碧原晴空写什么,一边道:“诶老师,这大议会往年不是结束了才传出消息吗?太平殿怎么第一天就把天下事论给送来了?” “今日在大议会上,罗曼提议胡索死刑,黑红西三党都不能理解,太平殿觉得此事蹊跷,便直接用千里信告知,”碧原晴空一边写一边解释。 “哦,胡索啊,我有印象,当年从罡夏的威岭内院毕业路过岐巍,还特地来拜谒过我,听说他是因为天降被捕了。”克莱顿皱眉道,“但也不可能因此就判死刑吧?他可是罗曼很看重的人。” “天夏在开必县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能施压朝府。胡索供职勘测局,当夜正是他负责天地仪,他未及时反馈天降引起的星辰坠落,是要担些责,但也确是罪不至死。”碧原晴空放下笔,道,“天夏此举完全是为泄愤,而罗曼竟然应允,实在不合道理。” 胡索作为疯狂支持罗曼的东党新生代骨干,被罗曼提议死刑判决。 本来胡索这次的失误,最狠也就是以“失职”的名义关起来,后面再想办法换出来就行了,结果罗曼直接判了死刑。不得不说让人难以琢磨,也让今日的红衣议会一时技穷。 “老师如何以为?”克莱顿好奇扭头想去看碧原晴空写的什么。 碧原晴空看向克莱顿,目光平静。 克莱顿立刻老老实实站好研墨,不再乱动。 “说明,罗曼想让天降对朝府的影响止于胡索。”碧原晴空轻点桌面,纸张自行浮起飘至一旁等待墨干。 克莱顿一愣,皱眉道:“老师,我不太明白。” “话说直白些,就是罗曼知晓开必地动,绝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地动,”碧原晴空拿起镇尺又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但也绝不知晓寒燚。” 忽然碧原晴空动作一顿,抬首望向克莱顿,疑惑自语:“我与你说这些做甚?” “我是老师的学生啊,这也算是教导嘛。”克莱顿笑着摊手。 “教你也是白教,”碧原晴空投笔端坐,淡淡道:“去将林珏唤来。” “这马上亥时,早睡了吧?”克莱顿缩了缩袖子,瞟了瞟漆黑的窗外,一脸为难,显然是不想出去顶风冒雪。 “人家可比你好学得多。这六个月来,白日练武风吹雨打也不缺一日,晚间每每挑灯夜读至子时才歇。”碧原晴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克莱顿,“你若如他一般勤奋,何至而立之年仍是朝境。” “哎哟,老师您又来了。”克莱顿无奈道,“这修为嘛,够用就行,虽说朝境是中三境守门,但放眼天下,这也不差了呀。修为再高也不能当饭吃……” 碧原晴空静静注视克莱顿,让后者心里直发毛。克莱顿干笑几声连忙跑开,嘴里喊着:“我去叫林珏!” “唉。”望着克莱顿远去的背影,碧原晴空轻叹一声,扭头望着窗外的漆黑夜空,心里想起了自己另外一个学生。 不消片刻,克莱顿便领着林珏来到了听澜阁,此时碧原晴空背后已漂浮有不下十张满是苍劲有力字迹的宣纸。 “老师。”拍去袖上雪花,克莱顿躬身行礼。 “院长。”林珏也行礼,声音清朗,手势标准恰到好处。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经过六个月苦读苦练,林珏早已脱去了稚气,短短时间身姿变化不大,然而十二三岁的少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英气。行为举止亦在效仿古时先贤,当下行礼,倒还真是有模有样。 “自己寻位坐下。”碧原晴空并未抬头。 这些时日里,碧原晴空常唤林珏到听澜阁来,不外乎讲书道理了解时局,林珏已经习惯,很熟练就到碧原晴空近处坐下。 待克莱顿也入座,碧原晴空搁笔抬眸,温润目光落在面容清秀的林珏身上,温声道:“今夜吾与克莱顿所语之事,你听着便可,今日不懂,往后会懂,不必纠结。” 林珏轻轻点头,知道碧原晴空接下来所说的都是重要的东西,立马端正坐好,做出认真倾听样子。 碧原晴空视线投向克莱顿,又恢复了平淡。 “天降之计,知晓者有圣会,神话,九家,以及,吾。你可知,罗曼是从何嗅到了天降的蛛丝马迹?”碧原晴空轻轻招手,背后纸张哗哗飞过。 克莱顿稍稍思索,道:“神话与罗曼乃死敌,必无可能;九家虽和朝府纠结颇多,然罗曼向来不听九家,自无可能;老师当然也无可能,那罗曼就只有从圣会中得知了。” “素宣鱼上次来天都岛,向吾言明圣会有向外传递消息之辈,天降确有从圣会中泄露可能。罗曼宁肯舍弃胡索也要压下天降余波,可见他知道的并不少,但也绝不多。”碧原晴空望着飘在四周的纸张,伸手接过一张。 在碧原晴空和克莱顿交谈里,林珏虽说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听清了几个关键词:天降,圣会,院长,罗曼。 林珏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 只是林珏虽然依旧在意有关寒燚的一切,但已不会在神情上有太多反应,眼下也只是安静听着碧原晴空和克莱顿交谈,在心里默默记忆。 然后碧原晴空下一句话就让林珏不复平静:“林珏明日就下岛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林珏不禁一愣,他呆呆看着碧原晴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然而碧原晴空的目光却平静得像是冬日里的湖泊冰面,毫无波动。 林珏有些不理解,他不是寒燚吗?碧原晴空和圣会不是将他视作珍宝吗?怎么会……突然让他离开天都岛? 林珏茫然望向克莱顿,却见克莱顿只是朝他轻轻颔首,没有开口的意思。 林珏这下彻底懵了。若不是这六个月读了许多书,心智坚强许多,他都差点要直接问碧原晴空你要我做什么了。可即便如此,林珏还是忍不住问道:“院长……您真放我下岛?” 眼底似有春风拂过,碧原晴空忽然笑了,和蔼道:“吾又何时不许你下岛了?以前你下岛出院去玩,吾可有不许?” 林珏还真不好反驳,只能轻轻点头:“不曾。” “这便是了。”碧原晴空微笑颔首:“明日下岛吧,少年哪有枯坐钓鱼台的。” “跟我下去吗?”克莱顿一手撑住下巴,看着皱眉的林珏好奇道。 “吾自会让林栖梧带他下岛,你平日里有空照看一二便可。” “老师,栖梧什么都不知道诶。” “不知道才好,”碧原晴空看着克莱顿,神色间有了几抹认真,“克莱顿,吾明日也要离开天都岛,你凡事自己注意。” “啊?老师您又要离开吗?” “不离开不行啊,有人在给吾找麻烦。” “……” 在碧原晴空和克莱顿的交谈里,林珏沉默着思考。 同样的寒夜里,大雪纷飞,天夏某地,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里。 身着圣会暗部夜行衣的年轻男子小心将已无生命迹象的富态男人放回床榻,然后把因打斗而掉落器物轻轻放回原位,擦去他来过的痕迹。 做完一切,他翻出窗户,形如鬼魅无声奔跑,心底数着拍子小心躲避巡城的卫律,迅速离开。 一段时间后,顶着一头白雪,对完暗号后,他径直进入一间不大宅邸,在放着火盆的中厅寻了个位置坐下。 “张兄,回的好快啊。”在他旁边同样装扮的高大男人笑道。 “只是一个叛逆探子,所以处理的快些。”张帐从后腰小袋里取出匕首放在桌上,又摘下黑色面巾,挪近了些火盆,搓手哈气。 “真好,”高大男人无奈道,“我就惨了,去暗杀神话一个小头领,”说着他拉开衣裳,对张帐露出缠满绷带的胸口,“你看,这一刀可险了。” “好狠。”张帐看着男人虽然绑上了绷带但依旧隐隐渗出血迹的胸口,担忧道,“王兄您没事吧?” “没事,休息个几十天就行了。”叫做王公英的高大男人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张帐看不见的眼里闪过一抹思索。 然后王公英脸上暗下来,声音也低下来:“但那些受无妄之灾的百姓……唉。” “有百姓受伤??”张帐皱眉。 “嗯,有两三个百姓被误杀,还损坏了不少房屋。”王公英轻叹道。 “真是岂有此理!”张帐怒道:“也不知内阁是如何想的,非要将这些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叛逆贼子全部杀掉,逼得对面狗急跳墙!竟然还误伤了百姓!” 王公英嘴角微不可察地微微一扬,劝慰道:“张兄,冷静些,内阁的决定,一定有道理。” “什么道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内阁这样乱搞,也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张帐气愤抱胸。 “王兄你有所不知,我就是天夏人。”张帐的声音愤愤不平“我今年在岐州处理的叛逆探子,都是我天夏的普通人,也不是什么紧要人物,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他们甚至还有家室!” 张帐因激动而扶额,不住地摇头。 王公英微不可察地笑了下,装作犹豫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张兄,小道消息。年初开必县不是发生了大地动吗?在下听朋友说,就是夕部失职导致。” 张帐震惊抬头望向王公英。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张兄还是不要在意,我先歇息了。”王公英笑笑,起身向张帐行礼,转身离去。 张帐没有起身,静静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院子里的雪花,又大了些。 (名词解释: 大议会:每年十月在议会阁召开,由红衣议会、尊者府、列国使臣共同召开。) 第二十三章 ?冰上雕花的剑 “礼师坊和德师坊住的都是学院里或德高望重或博识通达的讲师,平时少去打搅。要是被留住,你就等着这些讲师长篇累牍的教训吧。” 正是上午,劝学阁竹林外银装素裹的枫树大道上,少有人迹,林栖梧和林珏从劝学阁撑伞走来,前者温柔的声音在雪地里轻轻回响。 雪花纷纷里,林栖梧穿着绣荷棉袄,俏脸躲在毛绒绒的衣领里,发髻上插着玉簪,玉手举着小油纸伞,与穿着玄色棉袍眉头紧皱的林珏一前一后。 虽已过了一夜,但林珏依旧在思考碧原晴空为何要放自己离开,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此时听见林栖梧的话,才恍然般回过神来,目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劝学阁是腾岐学院位置最靠里的建筑,背面与岐巍城区只相隔一道城墙。而在劝学阁正面,隔着竹林和道路,正好斜对着一处讲师居住的院落群,名为礼师坊。 礼师坊旁边,隔着一处小花圃的就是另一处讲师居住的坊——德师坊。 林珏视线简单扫过,见两处建筑布置相差不大,便失去了兴趣,只是轻轻点头,继续凝神沉思。 林栖梧看向一副忧心天下的林珏,有些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诶?”林珏抬头看向林栖梧,一脸疑惑。 “在想什么呢?小小年纪就苦着脸,真是比我这个大人还是大人呢。”林栖梧微笑着偏头看林珏。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林珏不好意思地朝林栖梧笑笑。 “你还年轻,想不明白事情很正常。古代先贤经典,都不是读懂,而是在一番经历后才能想明白。你小小年纪,这般苦思冥想,只会伤神而无用。”林栖梧鼓励地扬了扬小拳头,“少年就要有少年气,一股敢闯敢拼的气。现在想不明白的事,不妨把他丢给未来,时候到了,总有恍然大悟的一天。” 林珏一怔,然后释然一笑。是啊,现在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想明白碧原院长要做什么,那又为何要逼自己立刻就要想出来呢?总有一天,时候到了,我会知道的。 瞧见少年眉宇舒展,林栖梧轻轻抿嘴一笑,柔柔声音又开始介绍起来: “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被院内学生取了个‘知错’的笑称,因为这条路往北既直达劝学阁,往西又临着两坊。有的学子运气不好,刚从劝学阁出来,就被坊里认识的讲师看到了,免不了受一通教导,只能连说知错知错。 知错路东边,过了前面那道林子,就是学院的御马场,很是宽阔,是二三十年前朝廷赏给学院的,里面有良马数十匹,若是想要学骑马,就去那里。 沿着知错路向南走两百来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向西可以到公厨等地方,叫公厨是因为它也是朝廷赐下,里面食材由州治直接配送给学院,在级别上与州治一样,菜品丰盛,而且不用花钱。 这条往公厨的路也就不叫‘知错’了,学生们又取了个‘天大’,意为吃饭就是天大的事。 向东的路可以到静场,这条路倒是没有什么名字。静场非静,何况还修在御马场的旁边,想静也静不下来,那是个修习印灵武功的好去处,学子切磋也多在那里。 静场南边,隔着那一方小池,就是凌志楼。我们一直往南也可以到达,许多男学子都住在凌志楼,这楼不仅占地广,而且也高,总共有五六层,个人是单独房间,陈设齐全,房间也大。” 林栖梧指着远处那栋极其显眼的高大建筑,道,“你的房间安排在了三层内侧,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同层的也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他们大都喜静,不会吵闹。这房间给你,既方便又安静。” “嗯。”林珏抬头看了看前方高大的凌志楼。 “凌志楼再往南四五百步,隔着一处名为‘烟纱’的小花园,便到了桂荷阁,里面住着学院‘珍贵’的女学子,烟纱园很大,里面种有梅花树和桂花树,还有一处荷花池,不过这园子很少有男学子去,你日后别胡乱闯进去了。” “我肯定是不会去……林姐姐,我想去书馆看看。”林珏嘴里嘀咕着。 “你认得路?”林栖梧好奇问道。 “认得,以前赵嬷嬷经常带我来。”林珏稍稍辨认方向,然后指向梦觉书馆的方向。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吧,注意安全。”林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以前又去过,还不会出学院,林栖梧自然不担心,当下轻轻点头。 林珏开心挥手道:“嗯,我记住了,林姐姐再见。” 林栖梧微微一笑,对林珏点点头,撑着油纸伞转身离开。 等彻底看不见林栖梧了,林珏才揉了揉自己被风雪吹得凉凉的脸颊,从怀里掏出打开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宣纸,里面所写的正是林珏几个月前写下的“寒燚三问”。 “圣会是宗门,那正好现在可以先找些记叙宗门的书读读,看能不能找出一些与寒燚有关的蛛丝马迹。”林珏盯着宣纸上面的六个势力,很快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只有从这六者中得到他们各自关于寒燚三问的回答后,林珏才能拼出寒燚是什么的完整拼图。而他自己现身处圣会之下,自然是要了解圣会是个什么东西,素宣鱼与他讲的圣会,不可全信。 “知底知彼百战不殆。”林珏收好宣纸,连忙把手缩回衣袖里,快步向梦觉书馆赶去。 上午时分正是学院讲师讲课的高峰期,少有学子在外玩耍,雪花飘飘的道路上,就显得寂静了些。 林珏快步前行,因为心里琢磨圣会的缘故,伞撑得有些低。 忽有一道清冷香气从前方悠然飘至,带着冬天特有的寒冷。林珏如冷水洗面一般精神一振,他稍稍抬高了伞沿,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前方时,呼吸微微一滞。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姿高挑的少女,容颜堪称绝色,一头系成宫廷式发髻的白金色长发,如碧海湛蓝的眼眸蕴含有大海特有的神秘味道。视线往下,少女外罩柔顺温暖的狐白裘,里穿花边绣金勾丝长裙,几乎与冰雪一色的纤细小手握着青竹伞,腰间玉带上挂着雕花剑。 这位朝林珏迎面而来的少女正是琴柳。 望见琴柳的瞬间,林珏尚只觉得少女生得极美,待看到腰间那把雕花剑时,少女锐不可当的英气扑面而来,他眼底才涌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惊艳,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待林珏稍微回过神来再看时,这位来自北国的公主已目不斜视大步向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他,直接而又迅速地越过了少年,少女那大海一般漂亮的眼底没有泛起一粒水花。 在两人身形交错时,林珏终于知道清香从何而来。他转身,久久凝望离去的少女背影,鼻端的清香缓缓飘散。 天地万籁俱寂,冬日薄阳落在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上,少女身形消失在拐角的树林遮掩。静立许久的林珏忽地扭头看看书馆的方向,又看看雪花纷纷扬扬的街道,眼底有些许挣扎。 “有些饿了。”纠结许久,林珏深吸口气,把伞举好,手心微微出汗。 “公厨在那边,也快中午了,还是先吃饭吧。”林珏像是给自己下决心一样用力点头,转身沿着来时路向公厨走去。 不久后,大开的公厨门前,林珏拍落沾留在身上的雪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道路,轻轻叹了一口气。自他一路往公厨行来,路上只有几位埋头铲雪的仆人,再无他人。 那位惊鸿一瞥的挎剑少女就像那道清冷的香气一般,转瞬即逝。一念及此,少年心里不免涌出一道难以化解的遗憾,再次轻叹一声,他整理衣袖,走入了公厨。 公厨很大,有数十张可供四五人围坐的红木桌,每张桌子后各有一面屏风,用以隔开空间。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面刷着黑漆的柜台,上面挂着写有各色菜肴名字的板子,供学子挑选。从柜台左手往上便是二楼,有十来个单独房间,里面陈设与一楼不同,有熏香几案等物。林珏此前与克莱顿到公厨用膳,都是在楼上。 不过今天林珏有心事,没有上楼,无精打采地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想着些有的没的。 临近年末,学子都在为了顺利度过年考而在学堂苦读,未到饭点,公厨里鲜有人迹。 公厨地板下铺着火地,整个一楼温暖得像是阳光明媚的春日。林珏坐下不久,便觉得有些热,松了松绒毛领口,又扭身想去拉开身后的屏风透透风。 就在这时,屏风后忽有男孩打着哈欠的报怨声响起:“哈~听于老头念书就是困,一天到晚都是‘之乎者也者乎之也’,也不知道古人哪来那么多‘之乎者也’。” 有人?林珏眼里闪过一抹意外,靠回椅背。 屏风后又有女声响起:“主要是整个一到三年级的文史都是于老头在……哈~在讲。想找个讲师开小灶都没办法,啊,年考怎么办啊?” “那你还逃课?”男孩取笑女孩。 “周叔让我看好你。我是看你逃课了,怕你乱跑才跟来。”女孩迅速辩解。 “明明是你提议逃课好吗?”男孩反驳。 “你最开始提出逃课的,所以就是你先逃课了。”女孩哼哼狡辩。 “我就提了一嘴,谁知道你还当真。反正要是于老头来逮人,我肯定是要大义灭亲。” “周、周叔……”闻言,女孩声音立刻悲伤起来,抽了抽鼻子,像是哭泣一般自言自语,“这段时间,我跟在周桦哥哥身后,万事都听周桦哥哥的,不曾有所违背。” “哈?”男孩有些懵。跟在我身后?都听我的?这他喵说反了吧! “但是!”女孩继续说道。 但是?男孩盯着女孩,脑袋里大大的疑问。 “但是周桦哥哥他,不思功课!整日玩耍!还带着我,逃课呀!” 轰! 宛如晴天霹雳,男孩受到一万点暴击,嘴巴微张,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泪眼婆娑的女孩,却无言以对。 女孩悄悄张开手,通过指间缝隙看男孩,见男孩目光呆滞,她嘿嘿一笑,放下手挑衅说道:“周桦哥哥,你说我把这段话写进信里寄给周叔,会怎样呢?” 男孩双目登时圆睁,然后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在自己老爹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的模样,顿时后背发凉。 他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是我带你逃课的。” “哎呀,逃课不好的哟。周桦哥哥下次可不要逃课了哦、”女孩笑呵呵的,心情大好。 男孩绝望闭上双眼,决定不再挣扎。 “走咯,咱们去点菜。”女孩起身就要去点菜,男孩还绝望地瘫在椅上。 这时屏风后听完了全过程的林珏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引得两人惊讶回望。 林珏自知失礼,忍住笑意,拉过屏风,对二人行礼。 “公子好。”看见林珏,神色满是尴尬的男孩起身施礼。 “你们好呀!”林珏一边忍不住笑着,一边道,“这公厨好冷清啊,我也是才来。” 男孩女孩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女孩比男孩略高一点。 男孩容貌端正,眉眼间有一股英气,面色红润,头发没有绑在两边,而是以玉簪束发,穿着一袭淡蓝色棉袍,腰配一块白玉。看得出棉袍的材质是很不错的。 女孩生得漂亮,眼睛灵动有神,皮肤白皙,不施粉黛,头发系成马尾,显得清新和干练,一身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只是俏颜上带着几分尴尬,默默坐回了位置。 “临近考试,学业繁重,自然没几个人在外闲逛了。我俩是逃课出来的,公子你不是吗?”男孩好奇问道。 林珏笑道:“我还没有入学,现在是跟着林副院长学习。” 跟着林栖梧学习? 男孩脑袋一转,知道林珏不是普通人,于是自我介绍道:“在下周桦,商国人士。”然后侧身介绍女孩:“这位是董家二小姐,也是商国人。” 董家二小姐?林珏有些意外,这女孩名字好长啊。 女孩对周桦翻了个白眼,对林珏道:“你好,我叫董甘棠。” “你好。”林珏摸摸脑袋,“我叫林珏,就是岐州本地人。” 林姓,岐州人,和林栖梧走得近。 这三个信息一出来,周桦对林珏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林公子好,”周桦笑道,“岐州是个好地方啊,我就挺喜欢上原郡的横岐县,人杰地灵,风景也很不错。” “横岐县的风景确实不错,”林珏想起自己的身份,道,“我家就在横岐县。” 果然,周桦点点头,微笑道:“原来是林枪王府上的才俊,失敬。” “没有没有。”林珏有些意外地看向周桦,没想到周桦居然直接猜到了自己的假身份。 董甘棠看看林珏,又看看周桦,伸手拉了一下周桦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周桦心领神会,又对林珏微笑道:“林公子,既然你来到了腾岐,那大家都是学院的一份子。你若有不明白的事,还请不要拘谨,来寻我便是,我就住在凌志楼五楼第一间。林公子请慢用,我俩也去用膳了。” “二位慢走。”林珏行礼送别二人。 周桦与董甘棠各自回礼,到柜台点餐后,便直接上了楼。 “这周桦懂的确实不少,这都能猜出来。”目送二人远去,林珏轻声自语,“不过这身份本就是伪装之用,知道也无妨。” 二楼。 “你觉得刚才那个林珏怎么样?”周桦一坐下就问董甘棠。 董甘棠想了想:“相貌中佳,态度大方,个子不高。”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感情你刚才就看他去了啊!”周桦脸都快黑了。 “还行吧,看外貌目精萤朗,不是瞻视不端之辈。”董甘棠无聊道,“你难道想拉拢他?” “我来陪你读书的,拉拢他干嘛?”周桦双手撑着脸颊,道,“只是有些好奇。” “那你去找他玩呗。”董甘棠笑眯眯伸出手捏周桦的脸,“别丢下我就行。” 脸颊被捏来捏去的周桦无奈叹气,任由董甘棠捉弄。 (名词解释: 商国:是天夏国西南方的邻国,也是诸夏之一。) 第二十四章 三千宗名实录 有过周桦董甘棠这一个插曲,倒是让林珏的心情好上不少,用了午饭,林珏便顶着小雪往南走,向梦觉书馆走去。 正值下课,路上的学子们说说笑笑着或往公厨或往书馆结伴而行。 许是考期将近,往书馆去的学子很多。林珏一边走一边观察起路上的学子来。 走了许久,林珏很少再见到女学子,一路上大都是些穿着厚实的男学子。这些学子大多撑着伞,与同伴用自家的官话讲话,声音倒也不小,但林珏就是听不太懂。 又走了几个刻时,林珏终于来到梦觉书馆的大门前。 整个梦觉书馆都被低矮的红砖墙包围着,隐隐与学院其他区域隔开。 梦觉书馆的大门是两扇铁栏杆门,门的两侧分别蹲着一只石狮子。 现在两扇门都大开着,不时有学子进出,十分热闹。 林珏轻轻呼了口热气,大步进入梦觉书馆。 此时在梦觉书馆柒馆二楼,琴柳将一卷书轻轻放在靠窗的桌上,翻到昨天自己看到的地方,然后展纸镇纸提笔蘸墨,继续抄写书中要义。 她神色认真,抄到重要处,会不由停下,轻咬笔顶,偏头望着左上方,回忆先前求问讲师时,讲师温和细致的讲解。 而后她似明悟一般,恍然点头,再度落笔。 这就是琴柳学习的方式,而年末的考试,将检验她这一年以来的学习成果。 林珏自然不知道琴柳在柒馆,几个月里他常常随克莱顿在书馆里闲逛,知道十个书馆各自收纳的书籍种类,此时便径直往收容传闻野史的捌馆而去。 在诸夏,只有朝廷主持编纂的史书能被称为正史,私人编纂的都是野史。而迄今为止,朝廷从来没有给江湖宗门编纂过史书,所以要了解宗门,只能看看私人编纂的野史。 在请教过捌馆管理员,了解宗门应该看哪些书籍后,林珏便在楼梯处的“目录集”翻找书名,最后上到几乎坐满了人的三楼。他仔细翻找,片刻就在其中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书籍,入手的瞬间,林珏微微一愣,这本书出乎意料地厚。 他四周望了望,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处没人的桌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亮蜡烛,略微调整灯盏的摆放,吹去书籍封面上的灰尘,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十三年前才编撰完成的《自朝府以来天下三千宗门名实录》(简称《三千宗名实录》),于是那一个个群星璀璨、江湖翻涌、天下征伐的时代,一一呈现在林珏面前。 “何谓宗门?神历一千零七年,即夏历元年,天地定三法。上界始不与下界通,于是凡人皆行三法。然大道晦涩,高深难进。有得天独厚者,以超凡之姿,却止于常人,便是不知大道修行。 圣人有感,勇辟险路,数辈披荆,终成三千术,圣人登山讲道,收徒授业,以三千术教导大道修行,此是为宗门。” 这便是《三千宗名实录》的开篇。 林珏点点头,自言自语:“三法应该是印灵、内武、石门,三千术就是功法的意思。那这段话是说,虽然天地间有了修炼之道,但修炼之法却没有,使天赋异禀之辈也无法精进,圣人便创造修炼功法,而后通过宗门传授功法,教导世人修炼。” 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见解,林珏继续专心看下去。 “宗门者,宛国中之国,自有宗法,久居一地,传承百年,威过官府,皇权不下…… 天下第一宗,应为夏历五十七年之圣域,此宗自…… 本书所录,上启大夏乾正元年(夏历七百三十二年,朝府初立),下至天夏泰宁五年(夏历一千九百七十三年),累一千二百四十一年,宗门三千一百七十三者。传承百年者,三千宗;四百年者,八十八宗;八百年者,七十七宗;千年者,八宗而已。 临安十三年(夏历一千九百四十三年),吾二十又一,以恩荫补御史,奉圣上旨,参与编纂《天下道三千宗》,然三十载史将成而废,六年后,天下诸宗离散者七八,封山者二三。吾怅然良久,深以为恨,故潜心书馆,废寝忘食,将死之年,跋山涉水,以病痛之躯着此书。 自丰载五年(夏历一千九百八十年)始,十一年(夏历一千九百八十七年)终,历七年。成书以后,朝野纷扰,便转藏于梦觉书馆,只待有朝一日,宗门开山。信都马立绝笔。” “信都……”林珏回忆,“似乎是申夏秦君山东的一个郡,嬷嬷经常给我讲那里的儒将雅士,那这书写的应该还算正派。嗯……我看看,第一篇就是千年宗门,共八者,为圣域、为九家、为圣会、为天机山、为五道门、为圣心宗、为夏国太学、为泉下学宫。” 其实宗门林珏在天都岛也了解过,这次来只是想从其他地方找找圣会的记载。于是直接翻到圣会篇章,仔细读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林珏就差不多读完了圣会篇章的内容,除却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和素宣鱼讲述不同外,其他大差不差。不过既然是隐秘事情,那这书上自然也不可能清楚。 林珏认真在纸上做好笔记,最后检查一遍,折好放进袖子里,然后抱胸靠在绵软椅背上,简单休息了一会儿。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往日的午后都是体能训练,今天没运动运动,林珏感觉身上怪怪的。不过他现在也不想运动,于是又翻开《三千宗名实录》看起来,准备看会儿再出去。 看书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林珏又是一个读起书来就很认真的人,不知不觉已是未时末,日渐隐没。 在岐峨山的腾岐内院,克莱顿将洗干净的毛笔悬挂好,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今天是林珏离开天都岛生活的第一天,克莱顿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看看。于是这位打三份工只拿一份工资的腾岐内院院长、朝府一百零八院执行会夏陆负责人、圣会忠实的院部五品旁事——克莱顿,准备早退了。 和看门的卫律打好招呼,克莱顿赶在眼里只有工作的下属进行每日汇报之前溜出了内院,在马厩随手牵了一匹马,慢悠悠往腾岐学院外院走去。 是的,修在半山腰的腾岐内院有一条可供一架马车行驶的大路。 这待遇让每日往返于内外院的打工人克莱顿感动得泪流满面。 另一边的书馆,蜡烛光晕已经昏黄,林珏似乎是看的眼睛有些疼了,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沉沉。 因为坐在角落不知天色,林珏打了个哈欠,起身抱着《三千宗名实录》下楼。 这本书其实有一套,他看的这一本只记录了千年八宗,不过也看的差不多了,便打算把这一本带回去看完。 “好大的雪啊。” 下午的雪花大了许多,刚一出门鹅毛就落了满头,林珏也没带伞,无奈只能低头顶着雪花快步离开书馆。然而没走几步,他直接迎面撞上了一位奔跑的学子。 “哎哟!”林珏痛叫一声,被那股冲击力撞得直接退后好几步,噗呲一声跌坐在旁边雪地里,好半会儿起不来。 “同学!你还好吗!”来者停步,纹丝未动,大嗓门震得周边的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自觉倒霉的林珏一手紧抱着书,一手撑在雪里无处支撑,试了几下都没起得来,只能苦笑着抬头看去,一名大汉正站在他面前摸脑袋。 “同学!你莫事吧!咋不看路啊!”那大汉直接单手将林珏提起来,拍了拍他衣裳上的雪,那力气之大,拍得林珏直呲牙。 “停停停!”林珏连忙挣脱,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大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大汉身高八尺三寸,一身粗布短衫完美衬托出他健硕的肌肉,大冬天也裸露着双臂,浑身冒着热气,满头长发只是用了一根树枝系住,坚毅的脸庞,脸上充满正气,眼睛炯炯有神。 当他站在身高仅有六尺七寸且身材偏瘦的林珏面前时,整个场面就显得十分有冲击力。 柒馆二楼,听到下面大汉声音的琴柳微皱眉,玉手搁笔,推开窗往外看去。 见到确是那位鹤立鸡群的大汉,琴柳便有些头疼。 这大汉名叫林雅正,和周桦一样也是商国人,今年十七岁,出生于一普通书香世家,父祖都是郡守。不过到了林雅正这里,得了印灵垂青,便自幼随他师父周游世界,修炼印灵。在昨年,他师父仙逝,林雅正遵师命,才通过腾岐学院四年级的秋季考试,进到了学院。 因为都常在书馆看书且为人十分正派的缘故,琴柳和林雅正经常见面,一来二去,关系还算可以,是琴柳在腾岐学院为数不多称得上朋友的人。 琴柳继续看去,便见着林雅正面前的林珏,细细一想,似乎自己见过。 “抱歉啊,我没看路。”林珏望着高出自己不止一个头的林雅正,非常从心。 “你喜欢看史书啊!”不过林雅正没听林珏的话,他看着林珏抱着的书惊喜道,“我也喜欢看史书!诶呀呀!没想到这学院里还有人喜欢看史书!走!上楼!咱们聊聊!” 语毕,不等林珏回话,他便一把拎起林珏往柒馆大步走去。 周围捂耳朵的学子见林雅正离去,都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看着被夹在腋下的一脸绝望的林珏,笑谈了会儿,便各自离去了。 柒馆二楼,琴柳表情平淡,关上窗扉。 下一刻,林雅正就提着绝望到无语的林珏风风火火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林雅正一眼就看见了琴柳。他松开绝望挣扎的林珏,对琴柳行礼问好:“雪公主下午好。” 琴柳回礼:“林公子下午好。” 林珏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盯着琴柳。 白金长发,眼眸湛蓝,琼鼻微翘,脸蛋白皙,气质清冷。狐白裘衣搭在椅背上,银色的花边绣金勾丝长裙托出少女杨柳细腰的轮廓,放在桌上的玉手纤细漂亮,那把剑鞘雕花的长剑靠在墙边,似乎散发着淡淡冷气。 这不就是他今天中午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琴柳这时也想起自己今午时,似乎在路上遇到过林珏,不过也没在意。只是林珏直勾勾看着她,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 “这位同学,对姑娘家的可不要直盯着看!很失礼!”林雅正“小声”提醒。 林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答话,迅速瞟了眼四周,只得庆幸这楼上只有他们三人。 然后林雅正拉着林珏到琴柳所在的那桌坐下,拿过林珏手里的《三千宗名实录》,取出随身携带的毛笔,蘸墨落纸,然后递给林珏。 林珏不明所以,接过一看,恍然大悟。 “在下林雅正,这位是雪公主。公子见谅,我曾与人相争,自拍双耳,几近失聪,故声大,有所打扰,还请原谅。我自幼爱读史,至今已是遍观夏史。来到学院,少有同好,今观公子怀抱史书,斗胆请公子一叙,还望勿怪。” 林雅正字迹工整,甚至有些秀气,和他外表不同,看来给人一种轻松感。 林珏嘴角抽了抽,心说按你这个“请”法,能有同好才是怪事。 不过林珏也没有生气,毕竟他也的确喜欢读史。 雪公主这个称呼……林珏不由看了看清冷如雪的琴柳,心想这名字是取对了。 摸了摸身上,想起来自己没有随身带笔的习惯,林珏咧咧嘴,瞅见这桌笔架上的毛笔还挺好看,于是直接拿过,在琴柳惊讶的注视中落笔:“在下名为林珏,亦爱史,烦请林公子不吝赐教。” 一般来说每张书桌上都放置有公用毛笔,不过琴柳因为经常坐这里的缘故,放的这支笔都是自己专用的,而林雅正是会自己带毛笔。林珏不知道而误用琴柳的笔自然可以原谅。 不过琴柳心里还是不舒服。 林雅正微笑落笔:“不知林公子想论何史?” “今浅读宗门史,想谈谈这个。” 林珏字写的不是很好,所以一笔一划,十分注意书写。 “林公子可知宗门由何而来?” 林珏一挑眉,看了微笑的林雅正一眼,知道这家伙是在考他,想了一下,便微微一笑,认真提笔:“既然要谈宗门有何而来,那不免要从最开始的太学谈起。太学,最开始由尊王朝所设立,讲授七学。当时天下只有印灵一条修炼之道,七学之奇学便是印灵之学。 尊王朝时,太学是唯一能够传授印灵的地方,设在国都,太学生皆为尊王朝选定之人,他们在太学学习七学,为期十年,得业时便被人君授予印灵,参与朝政,称百僚。 夏历元年天地定修炼之道,上界始不与下界通,借助人君沟通上界赐予印灵的太学便不能再垄断印灵,虽仍能传授印灵,不过只许贵族修炼,凭此力量残酷统治万民。 那么新出现的内武和石门之道,还有拥有印灵的普通人,都是只有修炼之能,而无修炼之法。他们不仅不能修炼,还会被太学弟子欺辱残害。 此时有圣人以大毅力和大智慧探索修炼之法,称为三千术,夏历一百零一年,圣人得道,悟三千术,建圣域,广为传授天下修炼者,不分贵贱。而后率领圣域推翻太学残酷统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所以圣域,便是史上第一个宗门。自此以后,各类宗门层出不穷,有三千之众。” 最后一笔落下,林珏长舒一口气,把这张写满了的纸递给林雅正。 林雅正接过,琴柳也在一旁默默看着。 林雅正读完,微笑看向琴柳。 琴柳在一边看完了林珏所写内容,心里对林珏不免高看几分,同时也来了兴趣,当即递给林雅正一张干净的纸。 林雅正笑着接过,蘸墨落笔:“林公子写得很好啊,第一个宗门圣域建立的原因,大概就是你写的这些了,我简单补充一下当年的情况。 从夏历元年尊王朝覆灭,到永星王朝建立的四百余年,是宗门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不仅仅是出现了第一个宗门,也是在那时,建立了宗门的雏形。时双镇军刚刚覆灭尊王朝,旋踵败亡,天下分裂,各镇自立,以太学的修炼之力攻伐天下,为太学残害非太学修炼者,使天下混乱纷争一百年,黎民死伤无算。 圣人悟三千术,建圣域授弟子,有识者纷纷效仿,时天下皆是聚众讲学之声。为覆灭太学,各宗人数越来越多,开始制定宗规、吸纳周边农民为其耕种粮食制作衣物,组建军队,打造兵甲,如国。 虽然宗门成功覆灭了太学,但如同国家的宗门,又是各朝廷所不想见到的,所以永星皇帝统一天下后,才会对天下宗门发大兵,天下宗门皆被破山。终永星一朝,天下无宗门。 直到永星王朝灭亡,宗门又才振兴。” 林雅正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 林珏看得意犹未尽,写道:“谢谢林兄。” 林雅正微笑点头,收下了这份感谢,继续写道:“不用谢。宗门历史久远,这一时半会儿讲不完,光看史书也是看不出什么,你需亲自到江湖上看看,才会知道什么是宗门。日后无论你是到朝廷做官,还是江湖称侠,经历多了,对于宗门就一定会有自己的看法,说不定会认为我今天说的都是胡话。” 林珏笑着点头。 “林公子,你拿的笔。”林雅正笔锋一转。 笔?林珏愣了一下,这才看起手里已经攥出汗来的笔。 笔顶是白色的玉,顶端缀有一颗不大的隋珠,摸上去温润的很,珠上还雕刻着一朵林珏不认识的花,笔杆由乳白色不知名的树木制成,不滑,仅仅是握着林珏就感到心静神凝,笔斗也是白色的玉,摸起来和笔顶的玉是一种材质,笔头用的应该是灵兽类的毛,墨汁也是好墨,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笔……很好用。”林珏有些惊讶,他用尽了这段时间在天都岛上学到的知识,也没能认出这笔的材质,只知道这笔必然很昂贵。同时也明白了,这必不是普通放置在书馆里的笔。 林雅正猜出了林珏的意思,写道:“这笔是雪公主家里的,应是夏朝的遗物,想来至少也有八百年历史。这种材质的木,应该是铁木树一种的。这墨汁也不是凡品,也是琴柳姑娘家里根据她的喜好做出来的,里面有新伊布坦国花冰凝花的清香。” 对面的琴柳眼睁睁看着林珏伸手去摸自己咬过的笔顶,耳根子都红了。 林珏不傻,他知道林雅正这是在告诉他,这笔很贵,别弄坏了。 于是他连忙把笔递还给一脸纠结的琴柳,不好意思道;“抱歉,雪公主,擅自了用你的毛笔。” 琴柳微微吸气,强忍住砍人的冲动,漂亮脸蛋上面无表情,接过笔,轻声答道:“无防,笔本就是用来书写的。” 林珏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林兄,多谢讲解,下次我请你用膳,今日我就先告退了。” 林雅正微笑把书递给林珏,行礼。 林珏回礼,然后又对着琴柳行礼:“雪公主,多有叨扰,再会。” 琴柳颔首回礼。 然后林珏就抱着书开开心心离了柒馆,脑袋里想着有的没的,准备去静林。 腾岐学院的静林在东南角,占地约为六十亩,略成矩形,其林中央是一个椭圆形小湖泊,湖底有块一寸长的千载北国玉冰,所以其湖常年寒冷,永不结冰,虽然今年冬有磅礴大雪,其湖也未结冰。 林珏一开始听说到这湖泊就非常想去了,但克莱顿一直以“湖边寒冷,平常多有人修行,不能打扰”为理由,一直未允。 这次趁着克莱顿不在,林珏直接往静林去了,顺便运动运动。 “反正我也是去修炼……嗯,锻炼身体也算修炼。”林珏站在书馆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迈步往静林走去。 此时柒馆内,琴柳蹙眉盯着挂在笔架上的这只自己最喜欢的毛笔,脸上平静,实则内心已经纠结到了极点。 特别是见到她咬过、林珏摸过的笔顶,她就感觉很恼火。再联想到林珏……她就更恼火了。 “纨绔子弟!轻佻之人!”琴柳蹙起好看的眉,轻咬嘴唇,语气恶狠狠的,林珏先前在她心里建立的博学形象瞬间崩塌。 桌旁的林雅正见她轻咬嘴唇盯着那只珍贵的毛笔,以为是在欣赏,便微微一笑,合上书,提笔落字:“今不早了,愚兄先行告退。”然后把纸推给她。 琴柳回过神来,低头见了内容,抬头见林雅正在向她行礼,便起身回礼。 同时她忽然问道:“林兄长,我有一个问题。” 林雅正微笑看向她,微微侧耳,示意琴柳问。 “为什么林珏要写字呢?他不是可以说话吗?”琴柳实在想不明白,林雅正怕声音太大所以写字,那你林珏什么事没有为什么要写字啊!你声音大一点林雅正就听得见啊! “哈哈!”本来还不觉得,可琴柳这样一说,林雅正也感到有些好笑,哈哈一笑,摇头离去。 琴柳神色复杂,看着挂着的毛笔,小手捏成小拳头又松开,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收入怀中。 然后她将靠放在墙边的剑系在腰间,放回书,整理好写过笔记的纸,将之折好,带回晚上温习,然后她披起狐白裘,下楼出馆。她准备先去吃晚饭,再去静林,去进行今天最后的功课——印灵修炼。 毕竟是印灵者,理论课是很重要,修炼也同样很重要。最终理论作为修行的支撑,修行作为大道的基础,融合于实践,这样方能登顶大道。 (名词解释: 《自朝府以来天下三千宗名实录》:作者—马立,民族—夏,籍贯—申夏山东州信都郡,世称马信都,官职—亚历申帝国史官。 本文中所用之单位,多以汉制为标准,即:一尺约二十三点一厘米,其中十寸为一尺,十尺为一丈,十丈为一引。 一亩大者四百六十一平方米、小者一百九十二平方米。 一步约六尺即一百三十八点六厘米。 三千宗门时期:即夏历元年至夏历四百一十七年永星始皇大一统,也称一教八派时期、藩镇时期,此时期是宗门的蓬勃发展期。) 第二十六章 ?闲适的校园生活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克莱顿坐在桌旁,一手端茶,一手捧书。 “哟,做噩梦啦。”克莱顿看向愣住的林珏,举了举手里的茶,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醒不来了呢。” “扬朗尔格院长早上好,现在什么时候了?”林珏当没听到上一句一样,迅速整理衣裳,来到桌旁坐好。 “昨晚昏迷后,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再过两个刻时,就到正午了。”克莱顿取笑他,“睡眠真好啊。” “啧”林珏有些羞恼。 “洗漱地方在那边,”克莱顿并不在意,哈哈一笑,指向一边,“不过没热水了,凑合一下吧。” 林珏连忙跑去一旁洗漱。 克莱顿放下茶杯,和上书,伸了一个懒腰。 林珏是睡舒服了,但他克莱顿可是悲催地熬了夜,他现在只想赶紧解决林珏与琴柳的事就去补觉。 不多时,林珏洗漱完毕,回到桌边。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一下,”克莱顿无奈道,“你俩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昏在那里。” 林珏有些尴尬地点头,道:“就在静林里,我不小心说错了话。” “说来听听?” “我说想和她握手。” “琴柳脾气不错,她怎么会因为这个打你?”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打我,哦,我最后和她说,我想拔她的剑看看,因为她那把剑好好看。” “我真的……”克莱顿抚额叹气,“你是真不知道啊,在新伊布坦,想拔对方的剑,就是决斗的意思。” 林珏人傻了,摸摸脑袋,小声说道:“意思我昨天完全是咎由自取?” “你说呢?”克莱顿无奈道,“唉,事情我都了解了,走吧,先去用午膳,然后我带你去找琴柳,把这件事解决了。” 林珏再次整理自己的仪表,而后便跟着克莱顿离开凌志楼。 时近正午,公厨里吃饭的人很多,克莱顿与林珏一前一后,克莱顿人缘很好,学生们见到克莱顿都很开心,一个个起身行礼。 克莱顿一边微笑着和同学们打招呼,一边领林珏上了楼。 “扬朗尔格院长,琴柳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林珏坐下后,迫不及待地向克莱顿发问。 克莱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珏一眼,眼睛不禁浮现出昨晚琴柳背着林珏的景象,他连忙甩了甩脑袋,想了想,挑了些能说的告诉林珏:“琴柳是新伊布坦国王拜瑞的第四个孩子,也是最受宠的孩子。她自幼聪慧,修炼之道的天资更是卓越,十岁便师从印灵大家玉公主,以雪公主的名号闻名天下。” 林珏眨巴眨巴眼看着克莱顿,克莱顿也眨巴眨巴眼看着林珏。 “没啦?”林珏疑惑问。 “没了。”克莱顿点头道。 林珏大感郁闷,低头干饭。 克莱顿笑笑,一起吃饭。 用过饭后,克莱顿与林珏径直来到柒馆。 果不其然,琴柳就在这里学习。 “见过克莱顿院长。”见到二人,琴柳并不惊讶,放下笔,起身行礼。 “琴柳好啊,”克莱顿呵呵笑着,把林珏往前推,“我今天是来处理昨天的事情。” 琴柳看向林珏,表情自然。 只是昨晚刚因为林珏而社死的她,心里是否真的平静自然,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林珏尴尬摸头。 琴柳又看向克莱顿:“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 “林珏做噩梦睡过头了。”克莱顿很干脆道。 林珏震惊看向克莱顿,心想这么丢人的事你都说? 做噩梦?我给他的阴影有那么大吗? 琴柳看向林珏的眼里满是同情,心中不免有些自责。 感受到琴柳含有同情的目光,林珏低头捂脸,不想解释了。 “昨天之事,是我出手过重,我理应道歉。”琴柳诚恳道。 “不不不,”林珏连忙摆手,“是我……说错了话,我不知道拔剑是决斗意思,然后我还技不如人,这不关琴柳的事。” “不管怎么说,你都被我打伤了。”琴柳看着林珏,脸色依旧冷却,声音清冷,但语气里透露着一股不容反驳,“你想要什么赔偿,只要合理,我都答应。” “琴柳你这样说,我反而很羞愧。”林珏还真不敢反驳,道,“实在要说的话,我很佩服你的武功,昨天居然两拳就给我打飞了,太厉害了!我想请琴柳不计前嫌,指导我练习外武。当然,我也不白学。” 琴柳挑眉,有些意外林珏的知耻后勇,想了想,道:“我所学的外武,是我王庭外武术。你诚心想学,我可以教你。” 林珏开心点头,然后又道:“我不能白学,琴柳,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琴柳看向克莱顿,见克莱顿点点头,再次看向林珏,联想昨天克莱顿来找林珏的事,她有些明白了。 琴柳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学习一天,交付我……五百钱,如何?” 一天五百钱,一季三个月三个余九十三天,那么一季就是四万六千五百钱! 克莱顿眼睛瞬间湿润了,玛德比我俸禄都多! 林珏没有细算,反正他只管点头,后面自然有圣会屁颠屁颠出来付钱,于是答应下来:“可以我没意见。” 琴柳微微颔首——这小子真有钱! 林珏得到了学习琴柳外武术的机会,琴柳得到了钱,双方都有美好的未来。 “那昨天的事,一笔勾销了?”克莱顿微笑询问。 林珏与琴柳对视一眼,两人皆点头。 事情顺利解决,克莱顿心情也很舒畅,林珏与琴柳约定时间后,便离开了柒馆,到捌馆继续看《三千宗名实录》。 “克莱顿院长,”目送林珏离去后,琴柳看向身旁一脸微笑的克莱顿,“您能为我介绍林珏的来历吗?既然要教他外武术,那我也算是他的老师,我总要清楚他的来历。” 克莱顿笑笑,在琴柳面前坐下,点头道:“确该如此。林珏呢,身份有些特殊,是我朋友林善瑕的私生子,流落在外多年,年初我才带着回到学院。” 林善瑕?林家本就是内武世家,外武术不乏上品,怎的还要学习她的?琴柳微微蹙眉,就要发问。 “小馨啊,昨天的事情,我可以当没看到。”克莱顿忽然笑道。 知道克莱顿说的是自己背林珏的事,琴柳脸色有些不善起来。 “克莱顿院长,我已经对林珏很大度了。实在要说,单凭昨夜的事情,我就可以命人抓了林珏。”琴柳淡淡道。 “哈哈哈哈,昨天那一幕着实令我震惊,不过你也是好心,我怎会拿这事来威胁小馨呢?你看我刚才不是在帮你吗?林珏可是大款,你只管宰。”克莱顿哈哈大笑。 琴柳知道克莱顿是在逗自己,只觉得他无聊,于是没有再说话,坐回椅子,捧书默默读着。而克莱顿见琴柳不理他继续学习,也是满意地笑笑,他就喜欢琴柳这孩子这一点,勤奋好学。于是他也不再打扰,起身离去,在下楼时遇到了正在上楼的林雅正。 林雅正行礼见过克莱顿,然后侧身让开道路。 克莱顿回礼,微笑着朝林雅正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很快,林雅正来到琴柳桌边坐下,两人见过礼,便各自看着自己的书。偶尔有些不好理解的,琴柳会向林雅正请教,林雅正也会在纸上仔细讲解。 另一边的捌馆,林珏也很快进入学习状态,一边翻看,一边在纸上做着笔记。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窗外依旧下着小雪,但阳光还算温暖明亮,林珏选了个靠窗的好位置,都不用点蜡烛。他的脚边摆有小火炉,供取暖之用,只是时间长了也有些闷,看得脑袋有些昏沉的他推开手边小窗,让冷风吹拂脸颊,提振精神。 捌馆外栽着几颗梅花树,此时节正是盛放之际。 林珏放下笔,揉了揉眼睛,转头看着窗外的小雪梅花,而后迅捷一伸手,握住一朵在空中凌乱的梅花,然后放入温热的茶杯里。 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林珏好奇喝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感觉比平常的茶要淡一些。 不再想有的没的,林珏继续专心看起书来。 时间来到申正,柒馆的琴柳看了看时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向林雅正行礼道别。 林雅正有些诧异琴柳今天离开之早,但也没有询问,微笑行礼作别后便继续看书。 没过多久,静林。 当林珏赶到时,琴柳已经站在湖边在等他了。 “下午好,琴柳。”林珏上前行礼。 “林公子下午好。”听见林珏的声音,琴柳转身行礼。 然后她继续道:“林公子准备好了吗?” 林珏点点头。 琴柳解下佩剑,正色道:“我王庭外武术名为伊布坦战技,是军旅之术,以拳为本,进而操枪执刀、上马陷阵。施展时,着重贴近敌人,敌退我进,一步一拳。” 语毕,琴柳深吸口气,摆出架势,仍是昨天左脚前踏、右脚稳扎、上身微前倾、右拳置于腰侧的样子。 “今日先教你前三式,你注意我动作……” 接下来琴柳向林珏展示了伊布坦战技堪称凶猛的动作,一进一拳,拳势凶悍,毫不迟疑,拳风扰动雪花带起呼啸。 琴柳打完一轮前三式,又放慢自己的动作,为林珏细心拆解动作分析。 林珏在修炼之道上也是聪慧,跟着琴柳动作来了几次,便会了几分形式,其学得之快,琴柳都有些意外。 其实琴柳不知道的是,林珏越学越忍不住回想昨夜的梦,梦中那人是“一步一拳,一进一掌,拳掌变换,身形闪烁”。与他现在练习的伊布坦战技虽然不同,但也有些相似之处,于是学起来便也快了许多。 “林公子底子不错啊。这三式是起手,要多练,练习惯后,后面的招式才能走得自然。”打了几轮拳,琴柳额上也是有了香汗,她细心叮嘱道,“林公子你身体不好,若是练习时有所不逮,要及时告之我。” 林珏呼着热气,擦去脸上的汗,笑着道:“好,琴柳你先歇息吧,我继续再练会儿。” 说完他就“嘿嘿”着继续打拳,身上热气腾腾。 林珏如此勤奋,琴柳自然不会说什么,便系好佩剑,看了看天色,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自己修炼之时。那也就是说她与林珏已经练拳练了快一个时辰,于是她看向认真练拳的林珏眼中惊讶更甚。 伊布坦战技讲究一步一拳,拳拳尽力,力求一击毙敌。故在练习时格外消耗体力,她没想到林珏身体不适,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如今林珏奋力练习的样子,倒是让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练拳的时光,看向林珏的眼神也不禁多出了几分回忆。 修炼之时不长,琴柳没有感慨太久,因为自己印灵的特殊,她故意走远了一点。选好地方后,琴柳脱下白色金边的靴子,扔远一点,赤裸的小脚直接踩在冰冷的雪地里。她面不改色,双手掐印置于腹部,闭目引动功法,内力运转,开始自己的修炼。 这边林珏刚好练完一轮三式,正在吐纳呼吸恢复身体,很快就注意到走远了一些的琴柳。 林珏有些好奇,便靠近了一点。 此刻刚好月亮开始遮盖太阳,正是一天的夕阳之时。 就在夕阳染红天空的同时,琴柳的左手手背上,三道印记如流星划过天际般闪亮,三团球状黑火在她头顶浮现,一道漆黑到极致的黑光自中间的黑火中射出。 在林珏惊奇的目光中,黑光射向雪地,黑光与雪地相触不断发出“嗤”的烧灼声响,融化的积雪上生出缕缕白烟。 这时琴柳腰间的佩剑突然散发出淡淡的蓝光,而后迅速形成淡蓝色光圈无形而迅速扩大成一个半球状的屏障,将黑光限制在琴柳身周一尺以内。 四周灵气在功法运转中不断被琴柳吸收炼化为内力,冲刷丹田内的灯盏。 整个过程中,自黑火射出的黑光都在漫无目的地乱跑,但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淡蓝色屏障。 林珏又看了一会儿,觉得琴柳那边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才收回目光。他看看天色,找出埋在雪地里的蒲团,拍打干净后盘膝坐好,闭目修炼燚功。 半个时辰后,天空渐暗,太阳的大部都被月亮覆盖,琴柳逐渐停止了修炼。待黑光与淡蓝色屏障全部消失,她才缓缓睁开湛蓝双眸,重新穿上白色金边的靴子,离开已经十分干燥的地面。 月光透过盛满雪花的树梢洒满雪地,旁边就是静如镜面的小湖,外罩翠绿色披风的少年盘膝闭目,神情淡然,身周有细细的红线流转。 站在不远处的琴柳一睁眼就看见了这一幕。 她忽然就来了兴致,解下佩剑,剑出两寸,玉手握住剑鞘,身姿腾挪,借着树梢间的些许月光观剑。 天色渐暗,湖边雪地里,少年盘膝闭目,少女腾跃观剑。 一动一静,别是一番自然。 (名词解释: 观剑:新伊布坦人一种助宴活动,拔剑出鞘两三寸,而后身姿腾跃观剑,期间剑身不得完全回鞘。) 第二十七章 再游岐巍 时已入夜,在腾岐学院静林的中心湖泊旁,跳了一曲观剑的琴柳忽然发现自己体内内力还有些躁动,于是便让林珏先行离开。待到静林只剩下她一人,便脱掉了白色金边的长靴,赤着脚,也不怕冷湿,就这么坐在柔软的雪地上。 眺望清澈冒着寒气永不冻结的湖泊,她伸出右手理了理额上碎发,左手轻拍着雕花的佩剑。然后她伴着平滑如镜的湖水,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中,轻轻哼唱北方的歌谣。 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是这般平静自身内力的。 待了片刻,琴柳起身穿好长靴,看了看静林外的景象。 每当入夜,腾岐学院会有专人一个个点亮挂在道路两旁的灯笼。 此时腾岐学院只为女学子开放居住的桂荷阁楼上挂满了灯笼,将周围照得明亮。阁下也点起了篝火,以供这群不怕冷的少年少女们玩闹。 腾岐学院稀少如珍宝般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蹲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既然是修炼者堆雪人、打雪仗,那与普通人当然是有些差别,比如一个水印灵的可爱少女一边堆着自己的雪人,一边偷偷摸摸地发动印灵把旁边胆小女孩的雪人变成了一摊水,让那女孩顿时眼泪花花的,一直在抹眼泪。 惹了事的可爱少女顿时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冒头。结果自己的雪人下一刻就被一旁看得清楚的高年级女学长给化成了一摊水。见状,那个胆小的小女孩连忙跑上来,来安慰这个正准备抱头鼠窜的可爱女孩,女学长看着两个学妹抱胸微笑,很是欣慰。 又有武道的学姐个个使用身法,身姿婀娜,进行观赏度极高的打雪仗。偶尔有些高难度动作露出一点点洁白如玉的肌肤,就引得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少年们“嗷嗷”直叫,大饱眼福。 还有男孩子勾肩搭背,其中胆子最大的男孩红着脸,指着众女中某一个笑得开心的女孩,对朋友深情说着鸡皮疙瘩直冒的情话。 还有女神的爱慕者,拉上好友与情敌结群对抗,一会儿吟诵柔情满满的情诗,一会儿撂下少年的狠话,然后偷偷瞄一眼自己的女神。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眸,他们也都像是得胜的公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恨不得引吭高歌。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的先生们聚在一旁的火炉边,喝口热茶,看看学生们打打闹闹,都是脸上笑着谈论自己少年时的求学路。 自净林漫步归来的琴柳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灯笼下,望着同龄人的欢乐,只是轻拍雕花的佩剑。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要把自己摘出这个世界。 林珏今晚又做梦了。 还是苍凉的大地,铁青的天幕。看不清模样的人在他面前手握长枪身形腾挪。 林珏看得仔细,只是没待他细想,那人又是一枪直刺他喉间而来。 又来?林珏再度惊醒。 他在床上坐起,摸摸安然无恙的喉咙,扫视略显昏暗的房间。 今天醒的比昨天早。 林珏没有赖床的习惯,既然醒了,那就起身穿衣洗漱。 早上他要先练一会儿昨天学会的伊布坦战技,而后去公厨用过饭后,再去书馆看书一直到中午,用过午饭又是待在书馆看书,一直等到申时正去静林学习伊布坦战技,与琴柳一起修炼。 美好的一天,都将在学习里度过。 之后的每一天林珏都按照自己的日程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逐步提高自己。在林珏勤勉学习与偶尔偷懒中,时间如流水而逝,十几天时间转瞬而过,时间来到了十月廿七。 距离腾岐学子全力准备的冬考只有不足四天的时间了。 这一天上午,林珏洗漱好没多久,克莱顿就敲响了房门。 “克莱顿院长早上好。”林珏行礼见过。 克莱顿回礼,就站在门口提议:“林珏,今天要不要进个城玩玩?” “啊?”林珏对克莱顿的话感到一丝突然,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岐巍最近是有什么节日吗?” “节日倒没有,”克莱顿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带你去玩玩。” “去玩的话……我十分认同!”林珏开心点头,“就我们两个吗?” “还有琴柳,”克莱顿微微一笑,“快收拾吧,琴柳现在应该在院门等我们。” “她居然会同意出去玩?”林珏惊讶看向克莱顿,“我还以为新伊布坦国没有休息日呢。” 这十几天里林珏也有提前去找过琴柳,但琴柳永远都是雷打不动地在书馆里看书,头不多带抬一下的。导致本来是去找她玩的林珏总是被热情的林雅正拉着聊学习,林珏简直都快郁闷死了。 不过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琴柳对学习是到了何等认真的地步。 “其实她也不全是去玩,”克莱顿道,“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都行,能出去玩就是万事大吉了。”林珏回房拿温暖厚实的大氅。 “不用带伞,今日没有下雪。”克莱顿提醒。 林珏在屋里哦了一声。 腾岐学院南院门。 扫过积雪的潮湿道路旁,琴柳亭亭玉立。 不施粉黛,少女容貌更显天生丽质,白金长发垂腰,外罩皮毛光亮柔顺的乳白色裘衣,里面是淡青色绣着点点梅花的长裙,腰间是镶玉的浅色腰带,脚下穿着的是一双白色金边天夏式绒云履,腰上系着剑鞘雕花的剑。 克莱顿与林珏远远望见了清冷独立的琴柳。 克莱顿微微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问林珏:“你觉得琴柳漂不漂亮?” 林珏感觉克莱顿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 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一字一句慢慢回答:“梅意清远,乘高以望。雪有静女,卿卿独立。慧姝且异,实动我心。” “嘿,你还会作诗啊?”克莱顿笑得很开心,拍拍林珏的肩,很是感慨,“虽然挺臭屁的,不过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林珏微微一笑,道:“书上看见的。” 待他们两人来到琴柳近前,各自见过礼后,林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没有再去看琴柳。 克莱顿忍笑拍打林珏肩膀,提示林珏不要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话。 琴柳疑惑看着一低头一憋笑的二人,道:“克莱顿院长,时间不早了。” “好好好,我们走吧。”克莱顿收拾表情,深吸口气,正要率先往外走。 “扬朗尔格院长好。”便被两名学生叫住了。 林珏回头看去,不由咦了一下。 “嗯?林公子?”来人非常惊讶,看来他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林珏。 “周公子好,董小姐好。”林珏行礼。 原来叫住克莱顿的正是先前在公厨与林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桦和董甘棠。 周桦与董甘棠还是那一日的打扮,前者淡蓝色棉袍,腰间白玉;后者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不过手里多了一盏手炉,看来很怕冷。 “林公子好,雪公主好。”周桦向林珏和琴柳行礼。 待几人都见过礼,克莱顿才笑眯眯道:“董二小姐,这么冷的天你能出门,实在让我惊讶。” “回院长的话,是周桦强拉我来的,我本来是想在书馆温习功课呢。”董甘棠熟练甩锅。 “院长,她诽谤我啊。”周桦一如既往地选择不接,迅速反驳。 “还是算了吧,你又吵不过她。”克莱顿笑道,“看你俩这架势,要进城里逛逛?” “院长和林公子还有雪公主也是吗?”董甘棠十分好奇这三人怎么会聚到一起,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烧起来。 “要一起来吗?”克莱顿看了看林珏与琴柳,见二人没有意见,便点点头邀请周桦二人。 “求之不得。”董甘棠悄悄捅了捅周桦,周桦反应过来,微笑应下。 于是三人的进城队伍扩大到五人。 琴柳默默戴上面纱,随着克莱顿率先迈出第一步,几人紧随其后。 不过走了一会儿,五人队伍逐渐分成了两队。林珏与周桦不知道在前面聊什么聊得贼开心,完全把后面琴柳三人给忘记了。后面的董甘棠与琴柳也能简单聊上几句,董甘棠性格活泼开朗,声音如百灵鸟清脆悦耳;而琴柳自幼便是没必要就一言不发的性格,又习惯性地面无表情,虽然偶尔回应董甘棠几句,但还是有些尴尬,幸得克莱顿幽默笑话和趣闻不断,接过了话茬,才既让董甘棠笑声如银铃不断,也能让琴柳感到轻松自在。 “哇。”没多时,五人沿着官道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湖泊边,眼前景色让几个少年少女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惊叹。 映入五人眼帘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这处湖泊便是岐巍之南的琪燕湖,略呈椭圆,有河流自西边岐峨山注入湖泊,然后湖水又随着另一条河流归入东边的诸午河,而后诸午河又与无数支流一齐汇入横贯夏陆的大江,最终流入极东大海。 与学院静林的林中湖不同,琪燕湖早在十月初湖面便全部结冰,此时望去,确实分不清哪里是陆、哪里是湖了,天地间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喔……”看见这般的美景,林珏与周桦不由惊叹出声,从未见过如此风光的琴柳与董甘棠,此时脸上也是饱含惊奇。只有每天都会从这里路过的克莱顿眼中少了些许惊奇,多了些对世间人事变化与岁月流逝变迁的回忆。 毕竟克莱顿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二十八年前下雪时,他也有八岁,是记事的年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雪景,身旁少年少女,又怎能不勾起这位曾经风流的花花公子的感慨呢。 惊叹过后,林珏与周桦便收敛了对雪景的惊奇心思,又一边前行一边兴奋讨论了。 五人一边走一边聊,不多时,一行人已经来到岐巍西南侧的城门——通济门。 此时通济门城门之外已有了许多小贩,在扫得干净的官道旁点着火炉叫卖。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许多,在城门口排出几列长长的队伍。 “你俩走慢点。”热闹的叫卖声和谈话声中,克莱顿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拉住了跑得最快的林珏的手,俯下身子道,“这里人多,你千万可别乱跑了。” 林珏好奇张望四周,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克莱顿这才松开林珏。 琴柳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与董甘棠一起站在克莱顿旁边。 “克莱顿院长,我饿啦!”林珏指着路旁飘着热气的摊位,眼睛亮晶晶的。 “咱们进去吃。”克莱顿笑道,“走了一段路想坐坐,这外面也没个地方落脚,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然后克莱顿带着四人绕过排着的长长队伍,径直来到城门口。 “扬朗尔格院长晨安。”坐在桌后的城门侯望见克莱顿,连忙上前笑脸作揖。 作为腾岐内院院长,克莱顿在天夏国也是挂了一职,虽然不高,但总算是个官。 “呵呵,林兄晨安。”克莱顿笑着回礼,“我带学生进城,可否行个方便?” 天夏对城市管理较为严格,入城必须携带官发的名碟,查验确是本人才准入城。若是外国人管理则更严,还需查验边境入关衙门发放的过所。 林姓城门侯略一打量林珏四人衣着,便是明了林珏四人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身份,又有克莱顿做保,他便微笑侧身道:“自无不可,请院长与高徒入内。” 至于琴柳腰间的佩剑,则被他选择性忽视了。 克莱顿含笑点头谢过,带着林珏四人入了城。 林珏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 通过大开的厚重城门进入翁城后,两侧是数位戴甲按刀的高大士兵,他们冷峻巡视着每一位即将进入岐巍的人,随时准备对危险分子暴起攻击。 几人通过了戒备较严的翁城后,才算真正进入了岐巍,嘈杂的叫卖声顿时扑面而来,那股热情劲似乎把冬日的冷风都吹热了不少。 人来人往中,克莱顿对这四个没吃早饭的公子小姐微笑道:“那我知道有一家店早上的面条不错。” 岐巍城很大,东西南北六条主道将城市划分为了规整的十六块区域,通济门连接的便是西边的西阳主道的南段,所以克莱顿一行五人所在位置正是西阳南道。 从探子在城门发现克莱顿五人的身影,然后马不停蹄自西阳南道飞奔到中光中道,这中间就算探子有外武底子、身手敏捷、马匹迅捷、小道兼程,赶到时业已过了一个刻时。 听完探子的汇报后,侧躺在床上的古云缓缓睁眼,目光锐利。 而后他翻身坐起,披上棉袍,淡淡道:“他们还待在程家铺子里?” 探子想了想,回道:“程家铺子生意好,他们一行五人,应还在店里。” “跟远点盯着,扬朗尔格不是傻子。”古云起身,自有婢女上前为他穿衣。 他微昂着头,道:“五刻时回报一声,别跟丢了。” 探子应下退去,古云神情平淡。 年初被克莱顿牵扯而被迫离开,三月份又被赵明珠教训了一道,接连在腾岐学院吃了两次瘪的古云已经快气死了,他为古家办事办了这么多年,今年却连着丢人,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所以他一直没离开岐巍,而是等待时机再出手。 “扬朗尔格?克莱顿。”古云微微眯眼,轻声自语,“这一次,我该怎么对付你呢?” 另一边热火朝天的程家铺子里。 “小碗肉杂!清汤细面一碗!” “热油饼子一个!甜酱汤一碟!” 路边热闹的小店里,小二报菜名的热情声音不时响起,加上使劲往外冒的热气儿和往外飘的香气,总能勾来几个来往的路人入内品尝。 林珏大口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面,满头是汗。 程家铺子不大,开在西阳南道路边,仅有五张方形桌子,顶上搭着一片干净的篷布,外面树着一杆又高又粗的杆子,入地甚深,上挂一面招子,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 克莱顿一行五人坐在靠里面的两张桌子上,各自吃面。 你可别看这店小,其生意着实火爆,即便五张桌子坐满了,还有许多食客自己带着碗前来购买带回家吃。 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临近的居民,大家都互相认识,进入之间免不了拉一通家常,使得整个铺子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董甘棠和周桦明显有些不适应这般热闹的路边摊,吃面的速度很慢,十分注意自己的动作。 琴柳则是跟着克莱顿来过几次,虽也是吃得斯文,但与周桦二人相较,已经算是自然了。 只有林珏和克莱顿最放得开,两人都是端碗埋脸大吃特吃。 “各位,各位,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时一位留着络腮胡容貌刚毅的中年汉子放下手里活计,跑过来呵呵拱手,“今晨的菜都用完了,还请各位多担待、多担待呀。” “程大!”有熟人笑着打招呼,“今儿卖得比昨儿还快啊。” “承大家的厚爱!承大家的厚爱啊哈哈!”汉子笑着回礼。 “店东!晚上别忘了给我留一碗肉杂!” “还有我呢!程大可别忘了!” “一定一定!哈哈!我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王大婶您呢!” 在妇人笑骂声中结束了早晨繁忙的营生,汉子擦了擦板凳,在克莱顿一旁坐下。 “老程,你这手艺真不错,大家都喜欢来你这吃,实在不行开个店吧。”克莱顿放下碗,擦擦嘴,笑着看向汉子。 汉子——老程呵呵一笑,为克莱顿几人倒茶,道:“开店太累咯,能守着这小摊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是,店大了事也就多了。”克莱顿对打工的痛苦深有体会。 老程为自己倒了杯茶,美滋滋喝了一口。 “来介绍一下。”克莱顿笑着从身旁的林珏一个个指过去,“这是林珏,林家的孩子;这是周桦,商国周家的孩子;这是董甘棠,商国董家二小姐;这是琴柳,上次来过的。” 最后他指着老程:“这位是店东,我的朋友,你们称一声程叔便可。” 老程与林珏几人见过礼,呵呵笑道:“这几位都是青年才俊,将来必是朝廷栋梁啊,日后无事可来我这吃食,我一定好生招待。”说完他便看向克莱顿。 见老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克莱顿有些遗憾道:“自当如此。” 他又看四人都已经放下碗筷,便掏出一个装有两百文钱的小钱袋递给老程:“不用找了。” 老程笑着接过。 克莱顿几人起身离开。 林珏可能是吃得有点饱了,好奇跑到挂着招子的杆子旁敲了敲,回头问老程:“程叔,这杆子好像旗杆啊。” “公子说笑了。”老程还是呵呵笑着。 “真挺像的。”林珏又拍了拍杆子,仰脸望着垂下的招子,道,“这招子就像是旗帜一样。” 林珏这样一说,琴柳也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这杆子外漆棕色,杆身笔直,如果此时来一场风,那垂着的招子猎猎作响之际,也的确是有旗帜的模样了。 望着招子上的程字,琴柳忽然想起来什么,微微皱眉。 老程收敛笑容,看向克莱顿。 克莱顿轻叹一声,上前拍拍林珏的肩,示意他该走了。 最后五人与老程道过别,向北离去。 而老程独自坐在桌边,烤着火,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又有食客来问老程还营业否,老程才又笑呵呵地起身行礼致歉。 (名词解释: 城门侯:管理城门的官员,负责城门警戒通行。 翁城:即在城门外修建的护门小城,在天夏国只有州一级大城与边关重镇得以修建。) 第二十八章 ?林雅正与马云飞 在克莱顿印象里,马云飞是学院里最有自己年轻时候风流的学子,他英俊风流、幽默有趣,学业上可能有所不逮,但总是有一些有趣点子,可以讨得女生喜爱,或者说就是鬼主意多。 而林雅正则是纯朴耿直,博览群书,潜心学业,真诚待人。 这两人在克莱顿的想象里是绝对不可能混在一起的。 但现在,就在中明与中光两道相交的地方——即岐巍城中心,天下最富盛名的思照客栈门前。 克莱顿手里拿着一本刚买的名为《诸君论案》的书,讲的是前朝几位名臣办案的经过,内容颇为有趣,是克莱顿最爱看的书。周桦手里拿着几串还热腾腾的烤蘑菇,上面有一些小巧的咬痕,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满脸无奈的周桦咬的。董甘棠在前面蹦蹦跳跳,开心哼着小曲观察路边的小摊,手里还握着一串烤蘑菇,不时会停下站住,用另一只手捧着小心咬上一口。林珏脸上戴着一张可爱的白猫面具,他见琴柳多看了几眼便买了下来,戴上后确实收获了琴柳关注的目光。琴柳依旧戴着面纱,一手按住剑柄,安静跟在众人身后,偶尔向林珏脸上面具投去几抹好奇目光。 就在五人对面,马云飞打扮不可谓不好,乌黑长发以玉簪束起,衣服是上好的冰蓝色丝绸,绣着淡雅的兰花,外面是一件灰白裘衣,腰间玉石革带束紧,流苏上悬着一块精致玉佩,袍子下是一双红边灵鹿皮靴,妥妥的富家少爷打扮。 而在马云飞旁边,穿着一件绿色竹纹棉袍正在微笑侧耳的林雅正,就显得格外简朴了。 “马云飞……林雅正?”克莱顿颇意外地看着二人,“两位公子,上午好啊。” “见过院长。”马云飞这才发现克莱顿五人就在近前,连忙站好,有些尴尬地行礼。 林雅正微笑行礼。 “好好,”克莱顿赶紧挥手,很是怕林雅正的大嗓门。 “不过你俩是怎么……”克莱顿好奇打量二人,斟酌用词,“聚到一起的?” “这个嘛,哈哈、哈哈。”马云飞眼神飘忽,摸着脑袋,还在心里措辞。 “马兄又输给了林小姐!按约定来思照客栈赴林小姐的宴!我受林小姐之托送马兄至此!”马云飞还在犹犹豫豫,林雅正已经面带微笑率先出击。 “啊!”在林雅正洪亮标准的天夏正音下,周边路人频频投来异样的眼光,马云飞忍不住发出惊慌的哀嚎。 “林小姐……哦,”克莱顿想起了这女子,点头道,“江左林家大小姐,林生娇是吗?” “嗯。”马云飞闭眼,有气无力地点头。 “你又输她了?”克莱顿声音里忍不住惊讶,“你这是输第六次了吧?” “连输六次?”林珏好奇摘下面具打量马云飞,“怎么做到的?” “怎么会有人一直输啊?”董甘棠明显知道些内幕,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没吃完的烤蘑菇塞给周桦。 “慢点慢点。”周桦一边小心接过烤蘑菇,一边道,“我记得他们好像刚好是比了六次。” “不!”林雅正严肃纠正,“马兄与林小姐一共比了八次!有两次是背文诵诗!二人平手!” “林兄您可别纠正了!”马云飞欲哭无泪,在来往路人的目光中频频社死。 “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克莱顿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思照客栈。 “院长您请!”马云飞立马侧身行礼,感激注视克莱顿。 克莱顿哈哈一笑,率先走向思照客栈。 马云飞紧随其后,还没进门,董甘棠迅速与林珏等人分享马云飞林生娇的八卦,林雅正在一旁不时补充纠正,林珏与周桦不时发出几声惊叹,引来路人驻足。 最后在马云飞极度社死的目光中,站在门口的克莱顿又笑着叫了几次,才让意犹未尽的几人跟着进了客栈,假装路过在一边停下倾听的路人也才遗憾离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生娇做了些什么。”进了客栈,董甘棠皱皱鼻,对瞪着她的马云飞瞪回去。 “细说。”林珏上前一步轻声讨教。 “好说。”董甘棠一脸微笑。 “好了,甘棠你刚才也教训过了,”克莱顿出来打圆场,微笑道,“就这样吧。” “原来克莱顿院长你也知道。”林珏立刻看向克莱顿。 “咳咳!”克莱顿连忙咳嗽几声,看向琴柳,“琴柳来思照客栈有事要办。” 琴柳点点头,明显已经脱离了听八卦的趣味,道:“我先上楼了,还请院长与各位等待片刻。” 这时在楼梯口等候许久的一位身着北国服饰的中年女子上前向琴柳行礼。 林珏好奇看着琴柳消失在楼梯拐角。 “别看了,我们去那边坐下等吧。”克莱顿指着一边并排摆放的红木椅。 “不愧是思照客栈,这椅子坐着真舒服。”周桦惬意靠在椅背上,舒爽道,“有家里的感觉了。” “思照客栈很厉害吗?” 待身着干净笑容满面的侍女端上茶水点心告退后,林珏好奇看向周桦。 “嗯……怎么说呢。”周桦想了想,凑近林珏,“咱们现在在的是思照客栈迎客楼的一楼,往上还有两三楼,都是摆宴之所,一桌就得五六千钱,越往上越贵。然后你看那两扇门,” 周桦指着柜台一左一右的两扇装饰典雅的门,待林珏看到后又继续道:“往左门走可通春雨楼、冬梦楼,是住宿之所,那比咱们学院的凌志楼不知道华贵到哪里去了,最便宜的房,住一晚也得万钱往上了。” “往右门则是夏风楼与秋阳楼,那便是独立的大房间,非常适合谈论事情,一件房的价格自然也就万钱起步了。” “这思照客栈是又大又贵啊。”林珏被震惊了,这哪里是开店,这分明是抢钱啊! “人家贵有人家的道理。”周桦笑道,“思照客栈装饰之华丽、物件之珍奇、照顾之周到、护卫之安全,天下都是有目共睹的。人家一万就让你住一晚的屋子,可能装饰都花了几十甚至几百万钱,思照客栈能在岐巍这么繁华的地段屹立十几年而不倒,便是明证。” 既然如此,那琴柳来这里是做什么呢?林珏不由得思索起来。 “林公子,我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看。”周桦忽然神神秘秘地抓起一个东西,笑眯眯地看着林珏。 好玩? 林珏眼睛亮起来了。 迎客楼二楼一间接待作用的房间里。 琴柳在铺着柔软丝绸的棉垫上坐下,端起小巧精致的茶杯轻轻抿了一下,然后把手靠近燃着名青木的火炉取暖,在名青木特有的清香里,她轻声问:“父王那边怎么说?” “回公主殿下。”中年女子恭敬跪在琴柳几丈外,回答道,“王说,玉苏三位皇子将在明年年初抵达岐巍,请公主殿下自行安排,只是不要参与到他们三国之事中便可,其余事情不必请示。王也同意公主殿下今年不回王庭,会按公主殿下请求将预定的路费用于赈灾。” 琴柳点点头,继续问道:“我月初写的信,路上还顺利吗?” “信使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是雪深天寒,自天夏归国又必经腾岐领道,可能要到下月中才能将信送至王庭。” “若是母后回信,便是要等到明年了。”琴柳轻轻叹息。 “公主殿下可用臣的千里信。”中年女子心疼道。 “不必了。”琴柳笑笑,道,“安淑姨起来吧。” “遵。”安淑起身,走近琴柳,不由抱怨道,“您师父也太狠心了,不仅让您远至他国求学,还不许用千里信,只准写信。” “师父自是为我好,”琴柳将火炉推向安淑,道,“等会儿便去租下奉春阁吧。” “倒是可以租,只是与奉春阁同层的蝶林阁被其他人租下了,也是年初,一租就是半个月。”安淑一边为琴柳倒茶一边道。 琴柳皱眉:“清楚哪里人吗?” “思照客栈不肯透露。”安淑无奈道。 “奉春阁是秋阳楼二楼,那便换到三楼,我记得三楼有一个海清阁。”琴柳回忆道,“连着一旁一齐租下来,租明年正月一个月。” “遵。” 在琴柳安排事情的时候,迎客楼一楼的厅堂里。 “周桦,我的烤蘑菇呢?”董甘棠无聊的声音响起。 “小棠你等会儿,等会儿啊。”周桦连忙紧张回答,手里动作不停。 “嗯?等什么?啊!周桦你对我的烤蘑菇做了什么!?”董甘棠惊恐大叫。 “啊,被发现了。”林珏眨巴眨巴眼,立马举手作投降状。 “林公子与周公子的手很不巧啊!在蘑菇上画的人脸有些惨不忍睹啊!”林雅正用洪亮标准的天夏正音公正评价。 “小声点小声点。”克莱顿连忙放下书小声制止,“咱们在人家店里,在人家店里!”说完他还指了指一旁的侍女。 旁边几位侍女双手用力,两肩微微颤抖,努力维持脸上的亲切笑容,不让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下楼后的琴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跟在她身后的安淑不可思议地看向林珏等人,似乎不是很相信这群人是自家公主殿下的同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琴柳走近几人,语气有些迟疑。 “琴柳,周桦和林珏对我最爱的烤蘑菇下了最没人性的毒手!”董甘棠欲哭无泪,嗒嗒几步跑到琴柳身边指着还在尴尬傻笑的林珏与周桦控诉。 最没人性的毒手?还是对烤蘑菇?琴柳脑袋上大大的疑惑,只是待她看清楚手足无措的林珏与周桦之间桌上的东西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只见桌上雕饰精美的天蓝色瓷碟里,一个个凉透了的烤蘑菇乱七八糟摆着,上面由一条一条奶白色线条组合勾勒出一张张奇奇怪怪的脸。 “嗯嗯!琴柳啊,我试着劝过了。”克莱顿清清嗓子,走到脸色不善的琴柳身边正色道。 “院长你刚才看书看得可开心了,直拍大腿呢!”林雅正立刻指出克莱顿院长的不诚实行为。 “你这!你这!”克莱顿难以置信地指着林雅正,瞪大了眼,斯着冷气,“你凭空污人清白!” 林雅正微笑不语。 琴柳无视克莱顿与林雅正,走到桌前,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纤细手指拈起一个画着大笑脸的蘑菇。 难道琴柳喜欢这个蘑菇? 林珏与周桦对视一眼,不安的心底都有些欣喜。 “是哪位聪明绝顶之人,才能想到把冻糕热化了给蘑菇画脸?”少女清冷的声音罕见的带上了些情绪。 “我我我!”林珏连忙举手。 而周桦预警系统拉满,听到琴柳语气警报直接响烂,下意识慢了半拍。 “好,很好。”琴柳放下蘑菇,平静看向林珏,面若寒霜,“今天下午,我们静林见。” 此话一出,就连林雅正都收敛了笑容,悄悄往后退了退,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什么,他回头一看,脸上又挂起微笑。 “我知道。”被琴柳直勾勾盯着,林珏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琴柳不再说什么,转身与安淑来到柜台,与掌柜商量具体事宜。 克莱顿同情地拍了拍林珏的肩,摇摇头坐下了。 周桦上前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林珏肩膀,对他感动地竖起了大拇指:好兄弟! 然后周桦就被笑眯眯的董甘棠轻轻拍了拍肩膀。 周桦一个哆嗦,脸色瞬间惨白,颤颤巍巍地坐下。 还以为琴柳说的是日常训练的林珏有些不明所以。 “嘘~”角落里,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马云飞看着林雅正,眼里满是哀求。 “马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林小姐可是早早就出门了!”林雅正微笑着把躲在角落里一脸绝望的马云飞拎了起来。 “马云飞你怎么还不上去?难道输了还想赖账?”董甘棠立马站出来生气望着马云飞。 “是啊是啊!你该上去了!”一旁的周桦连忙起哄。 林珏脑袋还没转明白,坐下看着自己画上人脸的蘑菇,眨巴眨巴眼睛。 柜台这边,又听见几人吵闹起来,琴柳忍住心中烦闷,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们还有冻糕吗?布伦纳德大师做的。” “没了……公主殿下莅临,我们就都端上去了。”掌柜小心翼翼看了眼桌上面目全非的冻糕,道,“冬天雪深,食材不好从北边运来,那一碟已经是全部了。” 琴柳面无表情看向盯着蘑菇思考的林珏。 很好,还在玩。 最终马云飞还是绝望地举手投降,表示愿意上楼见林生娇,但他最后的倔强是拽着林雅正一起上楼。 待马云飞与林雅正磨磨蹭蹭地上了楼,琴柳也解决完了自己的事,在克莱顿身边坐下。 “弄好了?”眼睛几乎黏在书页上的克莱顿头也不抬。 “嗯,”琴柳点头,“在明年年初,克莱顿院长要来吗?” “等他们事情谈完了我再来吧,哦,你家师父来吗?”克莱顿翻页。 “不清楚。”琴柳摇头。 “那到时候看看,没事我就来,玉苏我也是几年没见过了。”克莱顿合上书,伸了一个懒腰,“嗯,现在走?” 琴柳点点头。 “院长,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这时林雅正下了楼,好奇看向克莱顿。 “你怎么下来了?”克莱顿有些惊讶地看林雅正。 林雅正微笑道:“我已将马兄送到了林小姐的面前,保准跑不掉。” “怎么送的?”林珏好奇起来。 “用脚送进去。”林雅正保持微笑。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姑娘,劳烦帮我装起来。”克莱顿对一旁的侍女指了指盘子里惨不忍睹的蘑菇。 侍女应下去拿纸盒装蘑菇时,周桦靠近克莱顿小心问:“院长,拿回去谁吃啊?” 克莱顿瞪了周桦一眼:“当然你吃啊。” 董甘棠在一旁笑弯了眼。 (名词解释: 天夏正音:天夏以天夏国都附近的关西口音为标准音。 江左林家:天夏江左地区的世家,其当家人物为朝中大司农林茂。林歆是关西人士,寒门出身,孝廉入仕,与江左林家没有关系。 《诸君论案》:作者自名浪荡生,其中内容讲述天夏几十年前几位大臣的办案之事,内容详实有趣,深受人们喜爱。此书表面歌颂办案手段高超,实则讽刺朝廷党争,朝廷屡禁不止。 烤蘑菇:董甘棠颇喜欢吃岐巍特产蘑菇,为了吃上新鲜的特产蘑菇,甚至不惜带着周桦跑来腾岐学院。 冻糕:全称是新伊布坦冻糕,是新伊布坦特产,琴柳的最爱。颜色奶白,常温外表较硬,口味偏甜,温度升高后会软化变形,颇具粘性。) 第二十九章 琴柳与林珏 林珏等人自思照客栈出来,又在城里闲逛一番,各自无事便早早回了学院。 林珏准时来到静林。 一如往常,琴柳早早侯在湖边,依旧是上午那一身,立于湖畔,左手搭在腰间的雕花长剑上。 嗤嗤的踩雪声响起时,她睁开眼,好看的眸子里清晰浮现出不远处肩披雪花蹦跳的林珏,眼神逐渐锐利。 她琴柳今天,就要为被糟蹋的冻糕讨回一个公道!今天不把林珏给打趴下她就不姓桑斯坦尼! “下午好,琴柳。”走近的林珏笑着行礼,“今天咱们学什么?” “今天不学伊布坦战技,”琴柳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礼,解下佩剑插在雪地里,“今天我们来比试一场,不用内力,倒地为输。” “比试?”林珏眼前一亮,“可以啊,学了一个月,刚好检验一下,琴柳,你可别放水哦。” 嗯,绝对不会放水。 琴柳转身拉开距离。 “院长好。” “嗯?你们仨也来了?” “大名鼎鼎的雪公主亲自出手,怎么说都得来凑凑热闹。” “就快考核了,你们几个都早些回去歇息。” “那院长公务繁忙,怎么还蹲在这里,不早些回去歇息啊?” “我身为院长,为确保安全,这种比试我当然要在旁照看。” “诶?大家都在啊?” “马云飞你不陪林姐姐跑回来干什么?” “我就输一顿饭,又不是把我自己输给她了。诶,开打没有开打没有?” “嘘,都别说话,要开始了。” 在琴柳二人不远处,克莱顿、董甘棠、周桦、林雅正、马云飞几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树枝掩映间,轻声交谈,当然林雅正没有开口。 湖边,琴柳林珏拉开身位,摆好架势。 琴柳看向林珏,眼神示意。 林珏点点头。 琴柳瞬间前冲,修长双腿猛然发力,速度在雪地上也堪称狂飙,使她身旁的雪花改变了坠落方向,娇躯如电疾速冲向林珏。 林珏虽然惊讶琴柳的速度,但仍是不急不躁,右脚前踏震开脚下积雪,眼疾手快左臂竖在面前欲阻挡琴柳拳势,同时上身右扭右手自斜下方出拳。 琴柳面不改色,因为身高上占据优势的她右拳能更快击中林珏左臂。 “砰!” “嘶……” 尽管已有过前车之鉴,但林珏仍是低估了琴柳的力量,他忍不住瞪大眼睛,痛嘶一声,只觉得左手不属于自己了。 白嫩拳头瞬间打破林珏身体平衡,同时琴柳在林珏惊愕中用左手迅速拨开他攻来的右拳,然后再欺身而近左肩猛顶,直击林珏面门! “噗!”林珏被顶得差点双脚离地,连连蹬步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面色痛苦地捂住破皮流血的嘴唇。 “牙齿要掉了” 林珏的痛哼声模糊不清。 一旁的周桦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出全力?”琴柳居高临下俯视林珏,声音清冷。 “我、我想留下余力反制你。”舔了几口嘴唇上的血,林珏皱着眉、捂着嘴站起来。 “伊布坦战技是一进一拳,拳拳尽力,哪里需要留力?”一击而胜,琴柳心情大好,她转身拉开距离,湛蓝眼眸里有些意犹未尽,“再来一次,你攻我。” 林珏点头,摆好架势,深吸口气,两腿猛然发力冲向琴柳,只是他的速度慢了琴柳不少。 琴柳从容不迫,右脚向后画圈站定,左腿微弯绷直,裙摆下隐隐露出白皙脚踝,同时她上身略微前倾,双手握拳分别置于腹部右腰。 琴柳刚摆好架势林珏便至。 林珏左脚猛一踏步,右拳便抡向琴柳,琴柳面无表情迅速抬起左臂格挡。 林珏低喝一声,右脚发力强行前踏,雪地地滑,竟抵得琴柳身形往后微微一溜,然后他再出左拳,自左下斜击琴柳右腰。而琴柳迅速反应,右手猛一下推抓住林珏左手手腕,那素白的小手就如钳子一般死死钳住林珏左手,就在离琴柳右腰二指宽度却再进不得。 忽然林珏微微一笑,趁琴柳力气都在防守时左手猛然回拉右肩迅速上顶,以期像琴柳那样用肩膀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且不论就以林珏的身高能不能撞到琴柳的脸,他现在左手拽着拽着脸色就不对了,他拽不动! 左手拽不动那右肩的上顶也就毫无力量可言了。 感受着林珏突然使劲往回拉的左手,琴柳心中轻笑,小子,都是我教的,你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 理都不理林珏肩顶,琴柳直接一记毫不留情的左拳击中林珏腹部。 林珏瞬间瞪大了眼睛,腹部剧痛,脸上通红。 然而他竟不退,一咬牙,右手攥住琴柳左手手腕,左手同时也反握住琴柳右手手腕。 他要干什么?这我可没教过。 琴柳微微挑眉。 林珏抬头看向琴柳,微微一顿,然后在琴柳惊讶目光中双腿猛然发力向后蹬! 琴柳的站姿是为迎接正面冲击,对林珏突然双腿用力往后蹬的招式,被握住双手的琴柳十分不好支撑,加上琴柳体重也不重,她整个人居然真的在林珏全力带动下双脚离地飞了起来! 武夫力从地起,双脚离地失去支撑的琴柳眼里顿时一片慌乱,一时竟忘了膝击反制。 把琴柳慌乱看在眼里的林珏嘴角微微上扬,在落地之前他右腿膝盖上顶住琴柳小腹,但并不用力,仅仅是贴着,而且在落地时也收了回来。 两人落地,琴柳身形微微晃了晃才重新站好,只是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 林珏微笑着抬头看近在咫尺神色略微慌乱的琴柳,满脸都是我赢了的志得意满。 被林珏钳住双手的琴柳平静注视着林珏。 “刚才要是我那一膝盖用力下去,你现在应该会疼地趴在地上打滚吧?”林珏笑着问琴柳。 “你肚子也被我打了一拳,不痛吗?”琴柳居高临下俯视林珏,声音清冷,目光平静。 仰望琴柳的林珏忽然觉得身高这个东西真的太烦了。 “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痛。”感受着肚子的疼痛和仰望的不适,林珏努力抿着嘴,微微睁大眼睛强作坚强。 一阵沉默。 “那你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我。”琴柳语气忽然无奈。 林珏低头抬手,仔细看着自己握得很紧的琴柳素白纤细的双手,有些恍然道:“原来琴柳你的手指这么好看,又长又细。” “林珏!”被林珏忽然夸上一通的琴柳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一脸专注的林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克莱顿等人目瞪口呆,继续目瞪口呆。 “嘿嘿,”感受到琴柳视线越来越不善,林珏见好就收,连忙松开,后退几步揉着自己的肚子,斯着冷气,“琴柳你别说,你这力气真大,吃什么长大的啊?我这肚子真挺疼的,嘶~” 忽然冷风起,林珏连忙拉了拉衣裳,只是他感觉有一股格外凌冽的寒风是厚实的衣裳怎么挡都挡不住的。 “这此算你赢,一比一平,加试一场印灵。”琴柳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丝丝寒意,林珏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我没意见……” “轰!” 这一次是真的冷风起。 琴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印灵释放,轰然释放的内力掀起脚下的千堆雪。 林珏目瞪口呆。 “可以开印灵了!”身后三团黑火旋转的琴柳见林珏迟迟没有动作,微微蹙眉。 “喔喔!印灵印灵……啊嘞?” 林珏回过神来,正准备释放印灵,微微一愣,才发现,他有个狗屁印灵! 他刚想开口说自己没印灵,就对上了琴柳清冷含怒的湛蓝凤目,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又惹到这家伙了,不让她撒撒气今天指定是收不了场。 于是林珏赶忙伸出食指,绽出一颗血珠,而后血珠在空中迅速变换为一杆红缨枪。 血液……变化器物?还是只是器物? 琴柳拔起插在雪地里的雕花剑,系在腰间,同时在心里猜测林珏的印灵。 林珏手持红缨枪,熟悉感油然而生,忍不住耍个了枪花。这一个月来每夜梦回苍茫大地,他都会见到那人挥舞长枪,招式历历在目,而每次都以夺命一枪结束梦境。所以此时握住长枪的他,心底忍不住生出一股豪情,不由咧开嘴笑了下。 琴柳可不惯着林珏,本来今天她是打算教训林珏的,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被林珏扳回一城,此时心里已经是气的牙痒痒了,此时见这家伙还敢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一见到林珏手握长枪已经准备完毕,她便立刻操控一团黑火率先袭向林珏。 林珏动作轻松写意,长枪似是随意一舞枪尖就抵住黑火,枪身微微弯曲,然后他轻轻一震,枪身弯曲归直,黑火被砸入雪地,雪地在黑火侵蚀中嗤嗤作响。 琴柳轻哼一声,召回黑火,而后望着林珏手中红缨枪,战斗意志高涨。 她握住雕花长剑,强调道:“这是比试,被划伤了可不能哭。” 对于琴柳腰间的雕花长剑,林珏第一次见到琴柳时就是记忆深刻,上次见她修炼更是知道此剑不是凡物。于是他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铮~~” 三尺青锋出鞘,剑身通体雪白,其上镌刻有繁复文字,在琴柳内力加持下,微微散发着黑色光晕。 终于可以拔剑了,琴柳长舒一口气,随手舞了一个剑花。此时有风裹挟着雪花来,琴柳长裙裘衣,白金发梢微微飘动,湛蓝凤目投向林珏,顾盼神飞,长剑斜指,美不可方物。 林珏微微瞪大了眼睛,深感琴柳无耻,居然用美色干扰! “你看什么呢!”琴柳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执剑前冲,娇躯闪烁如舞蹈,剑声凌冽。林珏冷静举枪,微微眯眼仔细观察,用枪尖限制琴柳执剑腾挪的空间,使她不得接近。 “锵锵锵!” 枪尖与剑身碰撞声清脆,剑身舞动带动雪花,枪尖舞动带动红缨,二者每次交锋都能准确互相命中。 与林珏相斗片刻,琴柳眼中不免惊讶。 林珏握枪抵挡长剑,不时变换招式前刺侧拍,总是能维持住距离,让她不得接近。两人身形在雪地变换,看上去林珏居然还隐隐压制住了她。 更令她惊奇的是林珏仅凭印灵变换出的长枪,与她北国寒铁之剑相接居然能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枪剑来往攻守,林珏回忆着梦中那人执枪“舞蹈”,枪出留影,空中带痕,其势锋利,一招一式,变换自然。 虽然林珏现在可以模仿梦中的枪技,但真想达到那人枪技的高度,显然还是需要时间的。 相斗一段时间后,林珏忽然感觉琴柳剑舞招式有了变化。他知道琴柳准备使用印记了。 其实琴柳是想用剑招击败林珏的,只是她本就是印灵者,虽说学了剑术,但仍旧粗浅。而林珏虽说也没有使用印记,但枪法却很好,所以琴柳在发觉自己无法以剑术取胜时,便毫不犹豫地动用印记。 在林珏发觉的同时,琴柳内力涌动,一剑下劈,黑火瞬息袭向林珏。 刚才已经感受过黑火的林珏面不改色,但他心念一转,想到琴柳从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便留了个心眼。 果不其然,琴柳手背上印记一闪,黑火在半途突然剧烈燃烧,其侵蚀能力骤然扩大,脚下积雪瞬间噗嗤噗嗤消融,露出其下湿润泥土。林珏咧嘴一笑,在心中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右手猛地一甩,指尖再度涌出几滴鲜血在空中变换为一面小盾隔开黑火。 “嗯?”琴柳微微瞪大了眼睛,不仅惊讶于林珏的及时反应,还惊讶于林珏印灵的神奇,但是她的攻势并不会停下。 手背上印记再度亮起,第二印记·照耀释放。 携带极强侵蚀能力的黑色光线立刻自黑火上激射而出,竟直接洞穿了林珏的血盾防御,几次射击来到面前,逼得林珏几乎连枪都挥不开。 盾牌防御失效,林珏被黑火上的侵蚀力量所逼迫,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定时又感觉手腕松松垮垮,低头一看才发现之前戴在手臂上的护臂已被侵蚀掉落,袖子散开下垂。 林珏这件衣裳袖子比较宽大,没有护臂束着,很难做大幅度的动作,所以他每次来练习外武术前都会戴上。 就在林珏低头查看护臂之际,琴柳再度欺身而近,林珏连忙举枪应战,但袖子散开十分碍事,他只能连连格挡,而琴柳的剑舞十分具有威势,林珏被打得不断后退。 大局虽略定,但琴柳担心林珏释放印记影响战局,当机立断,决定立刻解决林珏,于是手背上印记闪亮,三团黑火中的两团居然下附剑身! 林珏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琴柳一个横斩,北国寒铁之剑上忽然延伸出一道两尺长的黑色侵蚀火焰,林珏长枪的长度优势荡然无存。 林珏心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琴柳这手中剑居然还可以延伸,看着剑上升腾的黑火,谁都知道这一下这要是被砍中绝对不好受! 他连忙一边格挡一边喊道:“我认输!” 横斩在距离林珏几寸位置戛然而止。 琴柳后跳旋转舞剑,稳稳落地,印灵收回同时卸去剑身上的黑火,最后舞了一个漂亮剑花呛地一声潇洒收剑。 林珏松手,红缨枪立刻化为血珠归入体内。 “你的武器变换就是印记?”琴柳皱眉问道。 林珏苦笑摇头。他哪有什么印记,会的只有使血液凝物的本事,再无其他。 “三局两胜,这次是我赢了。”印灵是个人隐私,要是被人知道特性,对战时很可能会因此落败,所以琴柳也不追问,反正是自己胜了,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林珏蹲在地上,捡起自己整体蓝色、其上有白线绣走兽的护臂唉声叹气。 他还挺喜欢这个护臂的,绣的走兽很威猛。 琴柳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赢了嘛,对失败者总归要有些安慰。 于是琴柳上前蹲在林珏面前,轻声安慰:“我给你再买一个。” “要一对一模一样的。”林珏闻言立刻抬头开心看着琴柳,眼睛亮晶晶的。 “啊?”琴柳有些愕然,她没想到林珏再次输给了自己后居然没有气馁,只有对自己心爱物件被毁的可惜。 一月相处下来,琴柳其实早已明白,林珏最开始得罪她,实在是因为常年居住乡下,不善交际,也不怎么懂新伊布坦的文化习俗,不是故意为之。这次林珏玩心作祟,浪费了她心爱的冻糕,虽说生气,但此时业已出尽了。反而是林珏,有一种琴柳很少见到的天真。 她忽然微微一笑,乍如寒冬梅花开,清冷压群芳。 “琴柳你笑了?”林珏蹲在地上,仰头看琴柳。 琴柳没有说话,依旧那副平静表情。她俯视林珏,忽然上手摸了摸他脑袋。 “我回去了,”琴柳拿过林珏手里损坏的护臂,对他晃了晃,“我留着,方便给你找一对一模一样的。” “你不修炼了吗?”林珏起身好奇看着离开的琴柳。 “今天我休息。”琴柳的回答远远传来。 一旁的树林掩映间,克莱顿几人持续保持目瞪口呆的姿势。 “我的天,雪公主这么能打吗?” “林珏可以啊,打的不错嘛。虽然输了,但咱们好歹也和雪公主打过了,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她笑了对吧?琴柳她真的对林珏笑了对吧?” 好一会儿,克莱顿才收敛了表情,看向一旁满脸震惊的周桦四人,走上去就是一人一个暴栗。 “哎哟!” “院长疼!”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哎哟!” “……” “院长你干嘛?“被敲得眼泛泪花的董甘棠摸着脑袋嘟嘴看向克莱顿。 “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许外传。”克莱顿慎重叮嘱。 今天比试林珏和琴柳展现出来的东西绝对是外人愿花重金购买的,特别是琴柳的最后一招,绝境中肯定是意想不到的杀招,要是被坏人知道后果会非常严重。 “雪公主对清秀少年展颜一笑这种事也不能传吗?”董甘棠希翼望着克莱顿,眼睛扑棱扑棱的。 “我说的是这事吗?主次关系搞清楚,肯定是琴柳和林珏的印灵和印记不能谈。”克莱顿瞪了董甘棠一眼,然后醒悟一般慌忙道,“不对!你说的那种事也不能传啊!” “嘻嘻!”董甘棠眯着眼睛会心一笑,立刻拉着周桦跑开了。 “诶!诶!”克莱顿拦截不下,立刻转头看向林雅正和马云飞,眼神凶狠。 “院长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从不爱八卦。”见克莱顿看过来,马云飞连忙摆手。 “……”林雅正见克莱顿看过来,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克莱顿一手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手抬起阻止林雅正说话。 然后对脸上写着“你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吗”的林雅正和马云飞挥挥手:“你俩也走吧。” 待几人都离开后,克莱顿有些头疼地看向林珏。 湖边雪地里,林珏仰面躺在雪地里,举着自己另一个护臂左看看右看看。 他忽然嘿嘿一笑。 克莱顿这时来到林珏身旁,坐下眺望远方。 林珏自顾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欣赏自己的护臂,没有说话。 克莱顿微微一笑,似乎忘却了所有烦恼,就这么坐着林珏旁边,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冰湖里最后夕阳。 天地俱静,夕阳正好。 (名词解释: 琴柳印灵是黑焰,目前是川境,有三个印记。 印灵本身能力:使三团黑火出现,并调动黑火移动,使之侵蚀外物,侵蚀能力可控制。 天赋印记:领域系天赋印记——黑火爆发。需要控制三团黑火同时释放,范围有限,释放时侵蚀不可控。 第一印记:盛火:持续性印记,黑火强盛,侵蚀范围扩大。 第二印记:照耀:黑火射出侵蚀光线,穿透力极强。 第三印记:同化:黑火下附身体或特殊武器,携带侵蚀火焰。 护臂:有布制、皮制、铁制等。作用为绑束宽袖,保护手臂。林珏的是布制护臂。) 第三十章 ?清心岛上的圣会 时间马不停蹄走过,来到十月三十一日,朔余。 当考核日这一天真的来到时,腾岐学院显得格外热闹。所有腾岐学子都将在今明两天的时间里检验自己这一年以来的学业成果,而最后的成绩将会决定他们明年在腾岐学院是留是走。 经过林栖梧改革后的腾岐学院已经没了徇私舞弊的可能,每位学子都将交出自己最真实的答卷。 那林珏新认识的几位朋友此时在做什么呢? 周桦与董甘棠在考场外互相加油打气,说着什么“考过我就将最爱的烤蘑菇供奉十串给文智神”这类不明所以的话。另一边的马云飞远远就望见了打扮漂亮面容身段均是不俗的林生娇,准备悄咪咪溜进考场,然后就被微笑的林雅正给揽上肩膀,在洪亮的天夏正音中,马云飞被迫与只是看着他就会非常开心的林生娇站在一起,当然他还会受到许多男同胞痛恨的锐利目光扫射,在万众瞩目和群众起哄中,不得不再次与林生娇对赌。 玛德,老子最恨赌博,十赌十输! 看着赌约上的离谱条件,愁眉苦脸的马云飞不知多少次痛心疾首。 而琴柳与上述几人比起来,倒是清闲许多,雪公主的名声满院皆闻,基本没有什么人敢来冒犯。 林珏除外。 正值考核,不仅不能去找周桦玩,就连每天最快乐的琴柳教学时光都没了——考核期间琴柳停了修炼,林珏一下子变得极其无聊。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没事干。 脑袋里可能全是八卦的克莱顿几天前就告诉了林珏琴柳找他比试的原因。 最喜欢的美食被浪费的痛苦林珏深有同感,也很内疚,当天就下令圣会立刻去寻冻糕的食材。 幸运的是,留守岐巍的圣会人员刚巧保存有几份冻糕的食材,不仅如此,他们还保存着许多其他地方特产的食材,就是等着林珏想吃东西这一天。 所以在寒燚的号召下,圣会花大价钱打通了思照客栈的门路,请到了布伦纳德大师亲自制作,然后用精美冰盒保持低温快马送到林珏手中。 于是林珏早中晚都会在考场外等候琴柳,送给她最爱的冻糕。 琴柳能吃到自己最爱的冻糕非常开心,和林珏待在一起时,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这一幕当然不会被暗恋琴柳的学子们忽视,一时都是心急如焚,四处问询两人关系。 于是在某个人神神秘秘的“我只告诉你啊,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的声音中,考核第一天,林珏与琴柳关系亲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学院。 不少教导过琴柳的老先生听闻后气得眉毛胡子都歪了,都想把名不见经传的林珏给吊起来抽。 更多的学子知道后则是扼腕叹息悲痛欲绝,更有甚者捶胸恸哭。 而这一切居然没有传入林珏琴柳两人耳中,也是神奇。 两天考核过后,还要等待三天左右先生阅卷下发成绩,领过成绩单便是大部分学子回家的时候了,于是感受着学院里日渐一日浓郁的离别气氛,林珏莫名有些害怕了。 今天已经是十一月初三了,明日便是放榜时候,林珏终于忍不住了。 “琴柳,冻糕好吃吗?”夕阳时分,静林湖边,林珏跨坐在倒卧的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规矩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吃冻糕的琴柳。 琴柳一边轻哼着悠扬的调子,一边小口小口嚼着冻糕,听到林珏的问题,她转头看向神情略微不安的林珏,轻轻点头。 第一天林珏目不转睛看着她吃冻糕时琴柳还会有些不自在。只是每当琴柳想要提醒时总是会对上少年郎开心真诚的目光,一心软就又放弃了。 只是今天为什么的林珏看上去有些不安呢? 琴柳转回头,望着平滑如镜的湖面,微微皱眉。 “好吃就好。”林珏摸摸脑袋,呵呵笑道,“琴柳你觉得考核难吗?” “几份考卷都挺好写,印灵考核也没有失误。”琴柳吃完了最后一块冻糕,拿起搁在冰盒上的手帕仔细擦干净手,“克莱顿院长说你明年才开始正式学习?” “嗯,”林珏低头捧起一团雪在手里捏着,“今年下来晚了,林院长不让我和你们一起考核。” “那你明年入学,是要比我低一个年级。”琴柳又擦干净冰盒,递给林珏,“谢谢。” “我可以请林院长帮我升到和你一个年级。”林珏撇撇嘴,接过冰盒放下,望向琴柳。 “直接跨一个年级?”琴柳轻轻摇头,“你还是好好学习吧,我明年在学院留不满一年了。” “你要走?”林珏噌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担忧,语气焦急,“琴柳你要去哪里啊?” 对林珏来说,周桦、董甘棠、琴柳,都是他的朋友,是他离开天都岛后交到的好朋友,本就因为腾岐年末众人要离开而伤心苦闷的他,此时听闻琴柳如此话语,自然心中焦急。 “明年便是宗门封山之约到期之日,天下会变得很麻烦。”琴柳微微俯下身子堆雪,狐白裘下,以淡青丝勾勒花瓣纹饰的青绿长裙隐隐勾勒出少女正在发育的娇躯轮廓,她轻声道,“我身份不好出来走,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是要回家的。记得你是林家子弟吧?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林珏失落坐下,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我都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可能什么地方也不会去,只能继续待在学院里。” “路是一步一步走嘛。”脚边近处的雪都堆在一起了,琴柳干脆蹲下,青绿色的裙摆散在雪地里,像一朵绽放的绿萼花,白金色长发径直垂下,如花蕊般清清冷冷。 她伸手把更远地方的雪都揽过来,很是兴致勃勃。 与很有兴致的琴柳相比,林珏就显得郁闷了很多。 “明天下午周桦和董甘棠就一起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去送你。”林珏低头摆弄手里冰凉的雪球,心情低落。 “啊?”琴柳疑惑停下手里的大工程,偏头看向低头郁闷的林珏,“克莱顿院长没和你说吗?我今年不回家。” “不回家?!”林珏唰的一下抬起头,紧盯着琴柳的眼里满是惊喜,“克莱顿院长什么都没给我说啊!” “克莱顿院长……他是故意的。”琴柳语气无奈。 没等琴柳再说什么,林珏已经开心起来。 望着兴奋开心与刚才低沉判若两人的林珏,琴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明白最开始林珏脸上的不安是哪来的了。 原来这少年是害怕明天之后将会有几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她了。 但是为什么见不到她就会心情低落呢? 明明两人相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每天都有在一起学习聊天,但为何林珏会对自己如此关注呢?修炼时会因为自己生气而担心,会因为自己喜欢冻糕就想尽办法给自己带冻糕吃,空闲时会在一边安静地注视自己很久很久,眼里满满都是开心和真诚。 但是他们才认识一个月的时间啊,为什么呢? 琴柳久久注视着也蹲在地上开心堆雪的林珏,脑海里满满都是这些问题。 …… 十一月初六下午,麦鸣岛亚玛特兰。 在亚玛特兰北区,坐落着一栋高逾六楼的巨大建筑——朝府阁,作为朝府尊者的罗曼就在其中办公。 而在朝府阁四周,则散落有数座一层高的建筑,与朝府阁呈众星拱月之势,这处建筑群便合称尊者府。 在上任尊者大力倡导廉洁吏治的影响下,尊者府四周的围墙都拆掉了,寻常民众皆可自由穿行。 朝府阁方面,四楼以上楼层建材承载力较弱,不作为办公区域设置,只作为登高的观赏台。罗曼办公的尊者堂便位于朝府阁三楼。 今天的雪较往日小了些,临近中午还出了一小会儿太阳。 如此天气,尊者府却格外冷清。 桌案前,腿上搁着小手炉的罗曼放下沾满红墨的笔,把这份刚做完批示的公文递给候在一边的年轻小吏,小吏立刻弯腰恭敬接过放置在一旁窗前小桌上待笔墨风干。 “小郎,去把官政部的公国令吏普克叫来。”看完新一份公文的罗曼皱眉,一边拿起红墨笔在其上批示,一边吩咐身边小吏。 “嗯。”被唤作小郎的年轻小吏快步离开房间。 罗曼仔细批示这份公文,皱着眉很是不满。 片刻后,小郎与一位中年富态男子赶到尊者堂。 “普克你来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你、”罗曼听见脚步声,一边声音不悦开口询问,一边抬头,然而看见来人却声音一顿,颇具疑惑地问道,“亚波?怎么是你?普克呢?他怎么不来?” “回尊者,普克他……今天请假了。”亚波一边紧张解释一边行礼,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罗曼一愣,皱眉思索片刻后恍然,缓缓点头,轻声道:“是今天啊。” 罗曼捧着手炉子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寒风吹拂中,他眺望远方,轻声道:“今天许多人都请假了吧?” “尊者大人!大家、大家只是去送送胡索,没有别的意思。”亚波连忙解释。 “我也没说要怪你们。我记得,亚波你和胡索都是唐随大学内院毕业。”罗曼转头问亚波。 “是的,他比我晚十一年毕业。”亚波点头回答。 “你也去吧。”罗曼放下手炉子,望着白雪皑皑的远方,“今天,我也请假了。” 亚波眼睛瞬间湿润,他注视着罗曼的背影,忍着泪水庄重行礼:“谢尊者!” 亚波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罗曼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小郎,轻声道:“你下去吧。” 小郎轻手轻脚离开了,尊者堂里只剩下罗曼一个人。 “你也去吧,海伯伦。” 房间里,罗曼落寞的声音在回荡。 …… 十一月十八日午时,一座悬浮在某处的天岛上。 这座天岛名为清心,约是天都岛三分之二大小,其上与天都岛多为平地不同,其间多是山地,故建筑四散,虽有金碧辉煌之殿宇,却未形成气势磅礴的城池。 清心岛为圣会之总部,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是圣会最坚固的堡垒,即便是将圣会一分为二的伊布坦之变,都没有影响到清心岛。 珏轩殿坐落在清心岛最高的秦萤山上,为重檐庑殿顶,四墙漆以朱红,前后九开间,金碧辉煌,庄严大气,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寒燚,是圣会最重要的建筑。 今天的清心岛与往日相比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街道戒严,各部弟子都被限制在各个殿宇里,不准出行,不准喧哗。而在殿门前,有数名披甲武夫执刀站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杀气。 秦萤山脚,以驻剑而立的李青煌等数十名内力强盛者为首,身后数百甲士以阵陈之,直面珏轩殿。 自秦萤山脚的玉陛开始,每隔五阶左右各有一名披甲按刀武夫,全身重甲面戴恶鬼面具,气势骇人。 玉陛之上,大殿之前,十数名内力深厚之印灵者盘膝闭目,身周光华流转。 秦萤山脚数百甲士、数十名修炼者,珏轩殿百余名披甲武夫、十数名高深印灵者。两方势力对峙于秦萤山脚,剑拔弩张之势。 正站在山脚的李青煌脸色平静,但心里着实烦闷。他于月初回到清心岛,本准备在岛上安稳休息几天。结果悠闲日子还没怎么开始,岛上居然就发生夕部夕卫披甲闯入珏轩殿挟持内阁的恶性事件。 得知消息后,包括李青煌在内的一众留守清心岛的九部高官在震惊中立刻带人聚集在秦萤山下。 但在未感受到山上有激烈灵气波动之前,九部高官都拿捏不好局势,谁都不想第一个出手,担上“分裂圣会”的骂名,而夕部管事的人一不搭话,二不动手,就堵着不让九部的人进去。李青煌等人虽然着急,但也只能在外干等着,不过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李青煌那样的好脾气,有几位已经怒的开始骂街了,让这里的气氛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珏轩殿左偏殿内,圣会内阁七人以素宣鱼为首列坐一旁,另一边以身披鹤氅头发花白的老人为首,也是七人列坐,俱是鹤氅银发。两方人中间放置有熏香和火炉。 “于宋,你这是做什么?”依旧一身布衣的文之行强忍怒气,目光透过缕缕烟气落在对面首列的布衣老人身上。 “我在做什么,诸位看不清楚吗?”名为于宋的老人小心扶了扶头上的铜质刻鸟发冠,回答漫不经心。 “汝身为夕部首座,在内阁朝议之时,率夕卫强闯珏轩殿,打伤殿中侍卫,挟持内阁!”文之行猛拍身前小案,声音愤怒,“于宋,你想造反吗!” “图反者在此间,绝非于公!”于宋身旁一位老妇人冷冷开口。 “素夕你什么意思!”郇茨勃然大怒,直起上身指着老妇人怒目而视。 “都冷静一下!”轩轲居诸立刻直身制止。 素夕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文之行与郇茨也冷着脸慢慢坐好。 轩轲居诸看向皱眉思考的素宣鱼,眼神意味不明。 感受到目光,素宣鱼对轩轲居诸微微颔首,而后面对于宋行礼:“于首座,闯入珏轩殿一事,还望您能有个解释。” “哦,这件事啊。”于宋恍然般点点头,道,“嗯……就像素夕说的那样,此间有反贼,我率部捉贼。夕部本职就是监察内阁九部,我按规矩行事,这没错吧?” “于首座,造谣、污蔑内阁成员,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行。”素宣鱼语气严肃。 “嗨,我知道,圣会律我比你熟,”于宋满不在乎,对殿外招了招手,“还害羞不成?进来吧。” 立刻便有两名鬼面披甲武夫拖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进了房间,拿起布条粗暴擦净两人脸上的血迹,让他们跪在众人面前。 内阁众人抬头看去,认清两人容貌的轩轲彤瞳孔猛然一缩,气息竟一时不稳。 几乎在坐所有人都立刻注意到了轩轲彤的反应。 “哟,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你这也不行啊。”于宋好奇打量轩轲彤,“轩轲彤是吧?居诸,是你轩轲家的子弟啊。” “轩轲彤,你做了什么?此二人与你有何干系?快快从实招来!”轩轲居诸难以置信地看着轩轲彤。 在众人注视下,轩轲彤顿时脸色惨白,心跳如鼓,瘫坐着张口竟不能言语。 “慢点慢点,哎,居诸,别吓坏孩子了。”于宋呵呵一笑,“来来,素夕你帮他说。” “遵,”素夕冷冷注视轩轲彤,向众人道,“此二人,一者名王公英,一者名张帐,皆是暗部六品左领。今年十月同在天夏国一州执行会务,张帐本是天夏人,会务期间不满我会清理叛逆决议,被王公英知晓,王公英便谣传我夕部与叛逆勾结引起开必大地动,进而导致内阁清理叛逆。张帐激愤之余,便与王公英一齐阴谋反对我夕部。 其实早在三月廿五,王公英便已向熊耿传递我会情报,至十月十七日,两人合谋,又向熊耿传递我夕部天夏驻地情报,十一月初三,位于署州的我夕部夕卫发觉被监视,八人仅一人突围。 此事一发,于公立刻察觉会内出了奸细,命令我夕卫撤退同时,按下此事不表,待奸细行动。果不其然,张帐忽然在十一月初十隐晦打探我夕部消息,我夕部立即拿下,后又排查出王公英,两日前,王公英招供,此事是内阁某人主导。” “都听明白了吧。”于宋端起茶杯,微笑道,“来之前,我便以为此人出在轩轲彤、景宇二人之间,此见果然。” 轩轲居诸面无表情,起身抓起轩轲彤衣领拖着来到炉边,取下炉盖将轩轲彤的脸按在其上,期间轩轲彤魂不守舍居然毫不反抗。 “谁指示你的!”轩轲居诸眼神冷酷,手上缓缓用力。 看着逐渐靠近烧得通红的炭块,感受脸上逐渐剧烈的灼烧感,轩轲彤终于惊恐出声。 “我说我说!” 轩轲居诸猛一拽回轩轲彤,一拳殴脸,直接将其击倒在地。 众人看着血流满嘴的轩轲彤,皆是面无表情。 轩轲彤顾不上擦血,支撑身体跪起,环顾一圈,缓缓道:“确是我命令王公英行动,拉拢会内的天夏人,言夕部参与开必之事,使之怨恨夕部。” “除却王公英,还有谁?”轩轲居诸冷冷问道。 “还有张林、马远等十数人,天夏十一州,除却岐州关州,夕部驻地尽数告之。” “你个畜牲!”轩轲居诸登时大怒,内力涌动,竟一脚踹胸直接将轩轲彤踹飞出去狠狠砸在门槛上,使其呕出一大滩血。 “把轩轲彤带下去!命其写下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即刻捉拿!反抗者就地格杀,非我会九姓者,夷灭三族!”于宋目光冷冽,缓缓下令。 素夕立即点头起身,命令披甲武夫拖着轩轲彤三人出了偏殿。 “各位放心啦,我已令夕卫撤离天夏,除却来不及撤离的十数人外,都已安全。”于宋放下茶杯,又面带微笑地看向轩轲居诸,“只是那十几条命,该谁家来赔呢?” 轩轲居诸向于宋行礼,面有愧色:“老夫深感惭愧,我以轩轲族长名义,自族谱除籍轩轲彤!内阁,也绝不会轻判他!” 于宋收敛笑容:“轩轲彤之事,必由我夕部审判。” “总归是内阁掌司,还是交予内阁判刑为好。”文之行缓缓道。 “不想与你们口舌之争。”于宋摇头,语气平淡,“你们不会以为,我率夕卫包围珏轩殿,仅仅只是为了抓一个轩轲彤吧?” “于首座,你这话何意?”庄佼神色一肃,直视于宋,身上内力如巨龙翻身,气势磅礴,他缓缓道,“您是想和我行、军、暗三部,碰上一碰吗?” “我可不是来碰一碰的。轩轲彤陷害我夕部之事,究竟还有谁参与?他那种才能,还不配来暗算我夕部!必定有人背后指点。我于宋今天,就是为了肃清圣会而来!”于宋起身,缓缓扫视众人,语气庄重。 “夏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夕部内乱,进而导致圣会分裂,实力大损,这便是伊布坦之变。此事缘由颇多,会内以为夕部未能及时应对为祸乱之根源,故我夕部自愿削减实力,分出院、行、暗、军四部,不再以一部之权号令圣会。 然自内阁设立以来,圣会每一次任务都付出了惨痛代价,甚至到了必须大量招收外姓的地步。五年前开始,你们又将花人天与我夕卫张正调离夕部,至昨年花人天叛逃、今年张正身死,使生开必之变,陷寒燚于不义之地!而后两次朝议,亦未能迎回寒燚,还将寒燚于此时留在碧原晴空身边,这是置寒燚于危巢之下!” 于宋正色道:“如今之圣会,个个心怀鬼胎!哪里还有人坚守我会本心!如今艰难局势,寒燚之事应由夕部负责!而几次内阁朝议,却都故意将我夕部排除在外!轩轲彤及同党,便是在你们不作为之下,心生歹意,意图剪灭夕部控制寒燚!还请各位内阁掌司,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圣会创立的本意是什么。如今寒燚降临,本该作为寒燚利器的圣会,内部竟腐烂如此!如何堪战?此等危局,夕部必尽创立之责,肃清圣会!” 素宣鱼文之行等人皆不言。 一片安静中,于宋忽然怒气全消,蹲在文之行面前一脸微笑:“你们不会是想说,不迎回寒燚,是担心圣会内部有人欲行大逆之事吧?” 文之行看了他一眼,转头闭目不语。 于宋轻笑起身,看看自己这边皆过半百的夕部同僚,又看看另一边的内阁六人,摇头道:“当年,圣会最强大的夕部分裂出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反对寒燚,这一个已经在两百多年前离开夕部了。另一个是极端拥护寒燚,现在留下的就是这个。 所以我们这个夕部,只认寒燚,不认你们这些什么狗屁内阁长老会!圣会是、也只能是,寒燚的利器,绝对不会是你们敛财把权之倚仗!现在夕卫就阵陈殿外,正在与李青煌等人对峙。肃清圣会迫在眉睫!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夕部接管圣会,那我立刻宣布武力肃清!”于宋来到面无表情的轩轲居诸身前蹲下,直视他的双眼,声音蕴满杀气,“谁都别想跑,谁也跑不掉!你们这些腐烂臭肉,早就该扔进狗碗了!” 文之行冷冷注视于宋。 无论什么理由,这都是明目张胆的武力政变,是赤裸裸的恐吓。 然而沉默中,素宣鱼忽然点头,声音清朗:“我提议,由夕部首座于宋进补内阁,处理寒燚一切事宜。” 处理寒燚一切事宜,对于林珏已经降临的圣会而言,这就代表着夕部将要凌驾于内阁之上直接与林珏对接。 素宣鱼第一个同意了于宋的要求。 胜券在握的于宋起身,推开偏殿大门,眺望远方。 云卷云舒中,身后断断续续传来或无奈或愤怒的“同意”的声音。 没人想要一个破碎的圣会,因为破碎的圣会根本没有资格登上牌桌。偏殿里所有人都清楚,群敌环伺的如今,圣会已经不能再经历一次“伊布坦之变”了。 星历元年十一月十八日,清心岛珏轩殿。圣会在经过了二百四十九年的内阁集议后,再度回到了夕部独治。 在新一轮世界动荡中,圣会将何去何从? 作为圣会如今一切事务重点、正在皱眉思考的林珏可能知道何去何从,但他现在完全没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脑子已经快被眼前的算术题给搅成一团浆糊了。 就在圣会做出这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同时,在梦觉书馆里,林珏正坐在深呼吸安静写字的琴柳对面,盯着纸上的算术题绞尽脑汁,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 “林珏。”在不停的敲桌声中,琴柳终于崩溃了,她放下白玉毛笔,银牙紧咬,冷冷盯着林珏。 “啊啊啊我写不来啊,唉!”林珏早就崩溃了,捂住脸发出绝望叹息。 “最后一次了。”琴柳忍无可忍,还是再忍。她深吸口气,起身来到林珏身边,俯下身子看题。 清清冷冷的香气浸入空气,林珏鼻翼微动,心一下子静了下来,他转头注视琴柳吹弹可破的侧脸,正在专心思考的少女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看着琴柳,谁还会去想圣会的未来呢? 林珏忍不住微笑。 “看题。” “喔喔。” “有几个方法可以解开,第一个,先这样……” 云卷云舒,雪停雪落,林珏的日子悠闲而又美好。 (名词解释: 唐随大学:星斗东南小国库南国的唯一一所修炼者学校。 秦萤山:其实是一处较高的坡地,整体地势较缓。 与于宋同列的其余六位鹤氅银发的老人:皆是夕部夕卫中修为最强盛者。殿外的印灵者和披甲鬼面武夫也属夕部夕卫。 夕部:夕部较为特殊,创立时间与圣会同龄,只收圣会本姓成员,皆为夕卫,官阶划分除去首座外与他部皆不同。长期以来都是圣会绝对的武力部门,伊布坦之变后才被分化实力。尽管如此,时至今日夕部实力仍然是圣会最强,余下九部经常需要到夕部借人行动。目前夕部中素姓最多,素宣鱼的支撑便来自夕部。 于宋:夕部有史以来能排进前十的首座,虽不是本姓,但属于入赘,也视同本姓。张正同理。) 第三十一章 星历元年最后的暗流涌动 腊月十七日,申夏东境方州,钟郡安县。 许是曾经的夏朝在天下只设有十一州的缘故,如今不仅是天夏,就连地广近天夏四倍的申夏,也只设有十一州。 方州指的是申夏东境临近灵族十四领之图腾领的一州,地形狭长,地势以丘陵和平原为主,整体西高东低。其中西边南北延伸的丘陵,称天震群山,东边的平原,称方江平原,有大江流过,支流众多,河网纵横。 方州在夏朝时名为防州,共设立五郡,辖二十六县,州治位于中部钟郡,称方州城。此州事务,申夏皆袭大夏旧制。 图腾领不同与灵族其他十三领,图腾领中灵族诡异非常,擅变幻为人,与周边国家经常爆发大规模冲突,即使在近二十年也常有小规模冲突,灵族天王也不能禁止。 故长久以来,申夏在方州以天震群山为依托修筑坚城,以纵横江网为防线布置军镇,方州五郡二十六县皆以防线之态规划设置,如大夏故事。 就连统一夏陆的大夏都没能攻灭的图腾领,申夏当然不会去想着进攻它,但也不得不在方州布置了四万装备精良之禁军、十万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州兵,修炼者更是数以千计。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申夏没有东边这座图腾领,那他早可以南征西进,恢复大夏疆土了。 安县是钟郡六县中与图腾领接壤的一县,这里常有修炼者游侠活动,多是结伴进入图腾领探险夺宝之人,世称方客。他们聚集在方州与图腾领接壤之六县中,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经常协助申夏朝廷对抗图腾领。 此时腊月业已过半,天气稍有回暖,安县城内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安县城里东边某坊里,一座门户大开的宅邸前人来人往,此宅邸并无牌匾,只在门阶下立有一块高约十尺、厚约两尺的高大石板,其上以朱砂书曰“方客府”。 这里便是方客在安县的据点,百姓需要图腾领药材、朝廷需要图腾领情报、方客想要寻伴入领,都会至此发布任务、设定酬金。 今日正值上午,方客府内人来人往,具是挎刀负剑之辈,堂前空地两旁有许多气息悠长之人摆摊叫卖,其上不是“神兵秘籍”,便是图腾领中的一些不知价值的物件,大声宣传之下,各个摊前都吸引了不少人驻足,不时讨价还价。 堂内一侧,一名清秀青年带着两个弟弟妹妹聚在一起轻声谈论,不时垫脚向大门望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楚二郎!”有认识他们的俊朗年轻男子与同伴微笑上前。 “见过陆哥。”清秀青年文质彬彬,从容行礼,正是楚二郎。 “二郎,好久不见!看你们在此处等候,想必你大哥是今日回城吧?”名为陆山的俊朗年轻男子手里摇着折扇,一边微笑询问,一边介绍自己的同伴,“二郎,我身后这位一身正气的大叔姓蔡,称一声蔡大叔便可;这位秀色可餐的姐姐姓杨,可是要称杨女侠哟。” “见过蔡大叔、杨女侠!”三个孩子齐道。 “呵呵,三位公子小姐晨安,都是少年才俊。”负重剑着厚实棉衣的中年男子蔡七对五个孩子呵呵笑着抱拳。 “哇!你妹妹真可爱!”腰佩短剑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杨丝看着站在最里面裹得像个球一般的楚小妹眼睛都亮星星了。 “谢谢。”楚小妹规规矩矩地向杨丝道谢,动作可可爱爱,声音软软糯糯。 杨丝瞬间心儿都化了,非常想冲上去抱住可爱的楚小妹使劲儿贴贴。 “陆哥,我大哥三弟快回来了,这两位?”楚二郎轻声询问微笑的陆山。 “哦,是这样,”陆山正要解释,还没说什么,楚小妹忽然呀地一声就冲了出去。几人看去,堂外人群中,背负一柄漆黑重剑的楚与助正微笑蹲下,一把抱起开心冲入怀里的楚小妹。 “大哥!”楚二郎与楚四郎立刻上前开心行礼。 “二弟、四弟。”楚与助微笑点头答应。 “与助!好久不见!”陆山上前微笑行礼,蔡七与杨丝紧跟在后,好奇打量陆山赞不绝口的楚与助。 气息悠长,双目有神,脸色红润,内力稳定,锋芒内敛。能救下陆山,修为必定不低,如此年纪,是个人才,蔡七上下打量,心中赞叹。当他发现楚与助背负的也是重剑时,眼中更是一亮。 身材修长匀称,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外裳寻常灵兽皮制,不过胸前露出的内襟可不便宜,啧啧,还有这腰间的玉佩,看着就不简单。杨丝仔细观察,已是明白楚与助定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陆哥,今天要出城吗?”楚与助看向同时上前的陆山三人,放下依依不舍的小妹,行礼问好。 “与助,我可是数着日子等你呢!”陆山哈哈笑着揽住楚与助肩膀,忽然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哥哥记着你呢,你之前在图腾领里救了我一命,这个恩我得报。你当时不是说需要火烧木吗,这不,我这俩朋友刚在图腾领发现了火烧木,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多谢陆哥!”楚与助眼睛瞬间亮起来。 “要不趁这段时间进图腾领把事办了?”陆山松开楚与助微笑询问。 闻言楚与助有些迟疑,他看了看身后开心聊天的弟弟妹妹们。 随后他不再犹豫,对陆山诚恳道:“多谢陆哥好意,只是……我今年不进领了,虽然火烧木很重要,但我想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过年。” 陆山深深看了楚与助一眼,转身与等候的蔡七杨丝讨论了几句,片刻后他回身微笑道:“我问过他们二人了,那就定好年后再进图腾领,反正不差这几天。” 楚与助有些感动,向陆山三人行礼。 他知道若是年后再进图腾领,陆山三人本来志在必得的火烧木很可能会被其他方客捷足先登。而且就算他不去,火烧木也能吸引来一批不弱于他的人。如今陆山三人肯等他,真的让他非常感动。 “好啦。”陆山托起楚与助双手,忽然左看看右看看问道,“诶?你家那个憨牛呢?” 楚与助微微一笑:“队里清点分配所得,我让三弟去了。” “好家伙。”陆山惊讶看着楚与助频频点头。楚与助让憨倔出了名的楚三郎去分配所得,那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论谁敢私吞多拿他们的都会被楚三郎直接点出来,让其立刻社死。 这种事楚与助肯定不能指出来,他是五个兄妹中管事的,必须得和这些方客打好关系,而楚三郎就不同了,一个又憨又倔的小辈去做这件事,其他人肯定不好说什么。 “聪明啊。”陆山轻笑赞叹,折扇轻拍手掌。 “我有弟弟妹妹要养啊。”楚与助温柔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陆山心里有些动容。 五个人里即便是大哥的楚与助今年都只有十八岁,还没有及冠,三个弟弟也都是十四五岁上下,最小的妹妹更是只有十一来岁。五个孩子,背井离乡来到被称作申夏防线的方州,作为大哥的楚与助吃了多少苦,外人难以想象。 陆山忽然勉励地拍了拍楚与助的肩,微笑道:“不打扰你们兄妹其乐融融了,我还是住在招安客栈,有空来找我玩。” 楚与助微笑点头:“一定。” 陆山笑笑,折扇轻轻拍打着手掌,悠闲离开方客府,蔡七与杨丝对楚与助拱手作别后,也都追着陆山离开了。 楚与助转身蹲下,楚小妹欢喜跑入楚与助怀里,笑着。 “走咯,我们去找三哥哥!” “找三哥哥!”楚小妹脆声重复。 楚与助笑着抱起楚小妹,带着两个弟弟一起离开,去找那个憨牛般的三弟。 …… 腊月廿一,岐巍某间装饰豪华的客栈里,古云冷冷注视案对面笑意盈盈的年轻男子。 “怎么了嘛,”颇有几分浪荡子气质的年轻清秀男子笑靠凭几,好奇道,“古前辈何故作这幅面孔?” “时间还没到,你就敢离开宗门!”古云声音寒冷,“你想死吗!迷香!” “安心啦,”被称为迷香的年轻男子随意捻起桌上的点心放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我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哼!”古云上下打量迷香,不屑道,“就你这泼皮无赖,你哥怎敢放心把宗门生意交给你?” 迷香猛然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凶狠起来,上身忽然前倾,双手撑在案上,微笑注视古云,一字一顿:“不、许、谈、他!”同时身上内力轰然爆发,头发飘出发冠,被内力激起的气浪不停吹拂。 古云冷哼一声,端起茶杯不为所动。 “嘛,古前辈也别逗我了,咱们都是盯着天都岛的,碧原老神仙这段时间不在天都岛,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悄悄的,不会有事。”迷香忽又平静下来,大咧咧地一边扶发冠一边重新靠在凭几上。 脾气古怪多变,一提他兄长就发癫,看来传闻多半是真的。古云微微蹙眉。 “生意是大人才能拿决断的事,”他放下茶杯倒茶,低着头,淡淡道:“特别是你们浪花的生意,不是一般的难。才及冠的小屁孩儿,手里有几个子儿?就别出来惹麻烦了。” 迷香轻轻一笑,解下腰间佩玉,放在案上推向古云;“宗门封山二十年后的第一单生意,总得提前做好准备,来个开业大吉。” 古云看了他一眼,拿起佩玉翻来翻去看着,瞳孔微不可查地微微一缩,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问:“什么意思?” 迷香手肘撑桌,双手交握贴着下巴,微笑道:“浪花宗主印信,凭此玉佩,可调动我宗所有弟子。古前辈,我这儿,可是做好一切准备了。” 不是宗主却有宗主印信,就好比不是皇帝而掌管传国玉玺一般。看来浪花宗门内乱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为防止日后东窗事发,必须在事成后除掉他! 古云心思百转,已然动了杀机,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把玉佩还给迷香:“年轻有为?” “旭日东升。”迷香微笑点头。 “太阳几百年都没东升了,疯疯癫癫的。”古云骂道,自袖中取出两张画像放在案上铺开,“女孩是桑斯坦尼·蓝·琴柳,大名鼎鼎的雪公主;男孩是林珏,上原枪王林善瑕之子。两个人,六个月内带到我面前,前提是不能暴露出我的存在。” 就在十月初,碧原晴空离开天都岛的不久后,一直盯着天都岛的古云抓住机会,立刻向远在北劫陆的本家——九家之冠冕,古家传递了消息。经过本家一系列分析,他们认为,古云推断错误,克莱顿也许从开必城带回来的就不是什么“重宝”,而就是这个突然出现在天都岛的“林善瑕私生子”,如果照此推论,那寒燚很可能和这个林珏有很大关系——古家还不确定寒燚是器物还是生命。 不管怎么说,寒燚事关重大,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走一个的态度,古家下了死命令,命令古云即刻寻机捉拿林珏,以审问其与寒燚关系,他们则会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帮助。 是的,除帮助以外的一切帮助。 没办法,只因林珏明面上还是林善瑕寄养在碧原晴空处的私生子,你绑林珏那就是打碧原晴空的脸,而古家可没那胆子敢去招惹碧原晴空。不然他们也不会在今年年初,寒燚降临的紧要关头,被碧原晴空一人堵门了。 古云作为古家行走,自然也知道本家苦衷,而他一个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只能把这件事情“外包”出去。 那么在天下,哪个宗门最精通“绑架”业务呢? 四百年之宗门,浪花。 迷香,浪花宗前任宗主幼子、现任浪花宗宗主之弟、现浪花宗执事长老。 古云之所以还要抓琴柳,一是因为这几个月他发现,林珏和琴柳走的比较近;二是因为林珏林善瑕之子的身份,显然没有资格也没有道理能让古家出手。所以为了不使迷香怀疑,便用琴柳的身份掩盖一下,届时抓到两人后,琴柳以营救的形式放了就行,说不定还能在新伊布坦换些东西来。 思绪拉回,古云看向迷香,微微眯了眼。 “嘶……这林珏看着就好傻,”迷香拿起林珏的画像撇了撇嘴,转而看琴柳的画像,赞叹道,“雪公主才十几岁吧,就已经这么漂亮了啊。” “这是两人情报,”古云递给迷香一叠写满字的纸,认真道,“我要活的。” 迷香接过看看,翻了几下便诧异道:“傻小子的情报有些少啊。” “林家子而已,有些天赋罢了,近来多跟在琴柳身后转,想来又是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一个少年,”古云端起茶杯吹了吹,“不过,你的主要目标是琴柳。” 迷香低头眯眼看着手里情报,忽然明白了什么,抬头对古云灿烂一笑。 “笑你吗啊,你才是傻子吧。”古云实在受不了颠戳戳的迷香,低头倒茶在心里默默骂道。 (名词解释: 南劫陆群岛:位于北劫陆以南,永星海域以北。其上没有成立国家,由九家分别管理。税赋较轻,同时又能受到九家保护,故其上百姓极其拥戴九家。 浪花:四百年之大宗,由兰羊于夏历一千五百三十一年创立于商国,以内武术“打海棍”镇宗,极盛时号称“十七长老八百子,翻江覆海九尺天。”八百子指的是浪花宗八百名内门弟子,九尺天指的是浪花宗弟子使用的云纹精铁长棍,长约九尺,称九尺天,也称跃门蛟。) 第三十二章 星历二年的前奏 “阿嚏!” 人来人往的岐巍城内,和克莱顿一起蹲在小贩摊位前的林珏用力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琴柳被突如其来的喷嚏吓了一跳,默默拉开了一些和正在揉鼻子的林珏的距离。 “听说昨天有人又被打趴下了?”克莱顿笑了笑,偏头看林珏。 “那不叫被打趴下,那分明是五体投地!”林珏脸上一热,胡言乱语起来。 琴柳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就在昨天下午,林珏和琴柳又来了一次比试。这次比试是因为他们将要到克莱顿在岐巍的住宅里过年节,要离开腾岐学院了,所以昨天的比试也算是今年在腾岐学院的最后一次比试。而这次比试的结果也显而易见——林珏惨败。林珏很郁闷,琴柳很开心。 “琴柳听见了吗?”克莱顿笑着抬头看琴柳,“林珏说他对你很敬佩啊,都五体投地了。” 琴柳没有说话,微微扭头看向自觉说错话而红着脸的林珏。 “啊,受不了你们。”林珏揉揉脑袋,叹息一声起身,接过小贩递过来的几根烤串,分给克莱顿和琴柳。 克莱顿起身接过,顾不上烫咬了一口,然后对二人咧嘴道:“走咯,回家咯。” 跟在后面的林珏无奈地看了眼被烫到失去表情管理的克莱顿,又看向一旁娴雅安静的琴柳,再度叹息一声。 …… 腊月廿五日,星陆某处宅邸。 穿着一身桃红色长袖飘摇衣裳的神话教主无奈站在花园里,眼里冒着精光的少女弦长一脸雀跃,手里提着一件大红色衣裳正在他面前比比划划。 “小弦,这件衣服好红啊,可不可以换一件?”另一边,被黄色小雀疯狂啄得脑袋疼的男孩雾长可怜兮兮地摊着手,向弦长抱怨,“你看,小雀都把我当成了它最爱吃的小红果,不停地啄我。” 被雾长说话打断思路的弦长手上动作一顿,她皱眉看向一身红的雾长,道:“不行,好不容易过年了,你俩都得给我穿喜庆点。” 然后她一边重新比划,一边小声道:“傻鸟不是把你当成了小红果,而是你的衣服上面被我涂了很多小红果的汁水。” “哎哟!啊?小弦你在说什么?”又被小雀啄了一下的雾长一脸好奇地看向弦长。 弦长立刻装作没听到,大声道:“啊,不用换了不用换了,教主你身上这一套桃红色的就很好看了。” 这句倒是实话,以教主英俊到一塌糊涂的容貌、笔直标致的身材,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教主无奈一笑,活动活动身体,接过弦长手里衣服,小声道:“小雾也太可怜了吧。” 弦长没好气道:“谁叫他天天都和那傻鸟一起玩。” 然后她顿了顿,偏过头去,小声道:“我会在他头发被啄光之前给他换衣服的。” 教主微微一笑,微微提袍,在石凳坐下,感受着手里衣裳的柔顺,看着小心护着头发在花丛间躲避小雀的雾长,轻声道:“李青煌回清心岛了。” “圣会换了一个人到亚玛特兰,迄今为止都还没有露面,”弦长在一旁坐下,趴在石桌上,光洁下巴撑在手臂上,小脑袋摇摇晃晃,“现在亚玛特兰里全是徐淡钥他们的缉捕图,还挂了悬赏。上个月被路人认出,差点出大问题,我已经把他调到岐巍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派人去岐巍?”教主笑着看向弦长。 “你上次不是说年末岐巍要出事吗?我查过了,差不多明年年初,申夏、天夏、罡夏三夏皇子将在岐巍会面,而腾岐院长远在前线。既然申夏皇子来了,还能让你感受到会出事,那就代表玉公主会来。”弦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嗯~嗯!所以我把徐淡钥调到了岐巍,毕竟是玉公主嘛。” “还是小弦懂我啊。”教主微笑着揉了揉弦长的秀发。 “哼哼。”弦长满意地闭上眼睛,轻哼道,“可是我还不知道岐州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无非又是一次交易、一个约定、一场战斗罢了。”教主温柔轻揉少女秀发,声音很轻很轻,“咱们啊,好好看着就可以了。” 弦长睡着了。 教主轻轻抖开手里的衣裳,披在少女身上。而后他看向不远处被小雀啄得苦兮兮的雾长,刚想张口,又垂眼看着睡得香甜的弦长,于是他眉眼弯弯,不再说话。 …… 腊月三十一日,晦余日。 星历元年对于天夏人来说,不是怎么愉快的一年。在这一年的年初,一年中最喜庆节日年节的末尾,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发生了巨大变故,半座郡城、两个县城、七个村庄被夷平,超过数万人死亡、十万人无家可归。在举国同悲的同时,还致使国内流言纷飞,归罪于皇帝屡兴兵事,致使朝野不稳,多地爆发叛乱。 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天罡二十年战争”的天夏来说,无疑是一记重锤。虽然朝廷迅速平定了各地叛乱,但民意难违,在朝野群臣的逼谏下,皇帝秦植不得不贬谪了他发动战争的最大助力——当朝丞相程节书。 虽然朝中大臣都知道开必城之事是修炼者所为,不是天谴,但对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为避免天下大乱,朝廷只能托名于地动,而皇帝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最终归罪丞相,贬谪丞相。 毫无疑问,秦植恨极了引发开必城之变的修炼者,那种恨,远比食其肉寝其皮来的更加凶狠。 天夏关州是天夏都城安都所在地,是天夏统治的中心,也是轩轲彤所说,唯二没有告知熊耿圣会夕部布置的州郡。 入夜,安都皇城正门的高大城墙上灯火通明,此段城墙每隔一个垛口就有一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把守,城楼下还有三百禁军骑兵勒马持枪,临近正门的民舍皆是熄灯闭门,其中隐隐约约有人走动。这般布置,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头发花白的太常秦叶在太监执灯引路中迅速赶到城楼下,见此场景,被从家宴里叫走的他心中更添疑惑,向太监问道:“公公,陛下召我,为何引来此处?” 慈眉善目的太监躬身回答:“回太常,老奴也不知,不过陛下就在城墙上,还请太常自行上去,老奴就在下面候着。” 秦叶向太监拱手,绕过骑兵队伍,轻轻提起袍服下摆准备登楼。 一边走,他一边思考近日朝廷情况,猜想皇帝想问他什么问题。 “见过秦太常,请解下兵器。”在城墙马道口,禁军统领向秦叶行礼。 剑是君子之器,秦叶虽不是修炼者,不擅武力,但他身为职掌朝廷宗庙礼仪的太常,位在九卿之右,自然也佩了一把木制的精美礼仪剑。 秦叶没有获得“剑履上殿”的殊荣,拜见皇帝,解剑也是自然之理,没未多想,他解下佩剑递给禁军统领。 “陛下就在前方,秦太常径直前去便可。”禁军统领再次向秦叶行礼。 秦叶点点头,扶扶头上的冠帽,整理一下衣裳,而后从容登上城墙。 然而当他看见皇帝时,心里却不禁一沉,不好的预感迅速浮现。但他不敢怠慢,动作自然,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见过郭国公。” 就在秦叶前方,宽阔的城墙道上,四十三岁的皇帝秦植坐在椅上,椅下置有小火盆,面前摆放着棋盘,在他对面的是面沉如水的郭国公熊耿。 两人身边各有一位执灯的劲装带刀侍卫,皆是气息悠长。 听见秦叶声音,侧对秦叶披着厚实披风的秦植转过头来,望见行礼的秦叶,颔首笑道:“皇叔免礼,上前赐座。” 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的熊耿抬头看向秦叶,目光平静。 “谢陛下。”秦叶行过礼,上前从容坐下。 “皇叔,知道今夜,朕为何请你到这儿来吗?”秦植微笑看向秦叶。 秦叶装作微微不知所措的样子,回道:“臣愚钝。” “那好,”秦植看向熊耿,“就请郭国公为我们说一说。” “是,陛下。”熊耿先是向秦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秦叶,忽然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秦太常,您这戏,演得可真好啊。” 秦叶心里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但他还是假装吃惊,反问道:“郭国公这是在说什么?” “太常心态真好啊,既然如此,我就一件一件说予您听。”熊耿点点头,又向秦植行礼,“陛下,接下来臣言语有所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朕赦你无罪,但说无妨。”秦植点点头。 “谢陛下。”熊耿向秦植施礼,而后看向眼神惊疑不定的秦叶,双手分别放在两腿上,身板挺直,徐徐道:“秦太常,我记得您今年,应当六十有二了,没错吧?” 秦叶点头。 “秦太常是鲁思王睿的六世孙,父王是鲁愍王琳,封地在关州山北郡章县。”熊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宁安二年,原本普普通通尊礼守法的鲁愍王琳,突然以僭越享用礼乐的罪名而被剥夺爵位封地,贬为庶人。我记得,那年太常应当是十三岁。” “十四岁。”听到熊耿开始查他底细,秦叶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暴露,但他自认这些年来做事不留痕迹,现在熊耿很大可能是在逼他自己漏出马脚,于是秦叶依旧保持从容淡定,自然反驳了熊耿话语中的错误。 “好,十四岁。”熊耿点点头,继续道,“据其他王爷说,太常生下来便有疾病,故常年卧床,一直没有离开王府,外人就连你的相貌都不知道如何。这样的身份,似乎很好做些文章。” “生下来身体有疾病而已,哪来的什么文章,”秦叶感叹道,“幸赖父王母后疼爱,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熊耿道:“鲁愍王确实疼爱他的孩子,才让你得以趁虚而入。” 熊耿看向秦叶,缓缓道:“正是你们以救命之术,迫使鲁愍王夫妇答应将你伪造为秦叶。而后鲁愍王担心你借王侯身份对国家不利,于是故意犯罪,致使自己被贬为庶人。不过秦叶,你确实厉害,从十四岁开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坚强毅力,不仅熟读道学经典,还勤勤恳恳服侍了鲁愍王夫妇十七年,成功被推举为郡孝廉,以宗室身份参与政事,从县至郡再至廷,自此官运亨达,屡受圣恩。至于前朝,你被任为太常,位九卿之右,皇恩浩荡,然你却背弃圣恩,上蒙蔽圣听,下培植党羽,内阴谋诡事,外将圣会贼子,安插朝廷!” 深吸口气,熊耿冷冷注视面色如常的秦叶,缓缓道:“等到鲁愍王,察觉到你的狼子野心,你便残忍杀害了鲁愍王夫妇,囚禁了真正的秦叶!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一时间四周俱静。 “哈哈哈哈。”略显老态的笑声突兀响起。 秦叶哈哈笑着拍膝,指着冷冷注视他的熊耿笑道:“郭国公这戏倒是可以,老夫自己差点都信了。只是老夫不是秦叶,谁是秦叶?陛下说是不是?”说完他看向秦植。 秦叶是两朝重臣,皇室宗亲,先帝以及秦植皆器重之,若秦叶是假冒的,那先帝和秦植岂不是被蒙骗了? 可是秦植脸色平静,只是淡淡道:“你,还是说实话吧。” “陛下明察啊!”秦叶顿时满脸不可置信,连忙跪下,急切道,“陛下!臣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臣愚钝,自受先帝重任以来,夙夜忧心,常恐不能和睦宗室、堕先帝之明!及至陛下,亦奋力驱驰,不敢不竭心用力!以臣作为,扪心自问,不愧天夏! 三十年来,臣兢兢业业,室不过一进,案不过一餐,衣不过四套,正是不敢以宠爱自骄,毁陛下之明。臣与郭国公虽同朝列日久,所责不同,然常有龌蹉,今日,定是郭国公无力解决开必之事,为避责罚,度私心而污蔑于臣!如他们逼程丞相辞官一样!这次他们想把臣也逼下去!请陛下慎思!”说完他就朝秦植深深伏下身子。 听到秦叶陈述,回想起这些年来,秦植神色不免有所松动。 熊耿察觉到秦植神色变换,于是不待秦植开口,立刻上前对秦叶道:“陛下早就知道你做了什么了!二十三年前的煌州大火,其实并不是神话所为,而是你圣会!当年担任煌州长史的张点金,正是你暗中提拔之人!当年秦炳没有查到你,是因为你先一步派人杀害了秦炳!关于煌州案子的记录,我已将之呈给了陛下!” 秦叶求助般看向秦植,秦植表情自然,向秦叶点头,表示熊耿所言非虚。 “证据!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这就是污蔑!陛下,臣要告熊耿污蔑朝廷大臣!臣要到先帝灵前!臣要请先帝为臣申冤!”秦叶瞪大了眼,立刻连哭带拍。 “你确定要证据吗?”熊耿静静看着秦叶。 秦叶忽然心里有些慌了,难道熊耿真有他证据?不可能啊!每一件事他中间都隔了好几个人做事的,而且其中不是圣会的人全都被他除掉了,熊耿怎么可能有证据! 不对! 秦叶猛地抬头看向熊耿,嘴唇微微颤抖。 熊耿确实可能有证据,因为,因为他没有杀死真的秦叶! “秦叶,你是业道大家,理应知礼。虽是圣会贼子,但也确为朝廷提拔过一些忠义之臣。作为你的对手,我佩服你,能够做四十八年的谍子,应该有许多惊天动地的谋划吧?”熊耿重新坐回座位,落了一子,淡淡道,“声评执事,真的秦叶已经面见过陛下了。如今证据确凿,怎么说,你都是圣会在我天夏的政部魁首,真要闹到这般境地吗?” 听到“声评”二字,秦叶——不,声评宛若五雷轰顶,彻底失去了斗志,似乎整个人都衰老了。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片刻后,才在秦植和熊耿的注视下,深吸口气,忽然大声道:“我是圣会政部执事声评!我不是秦叶!” 熊耿松了一口气。 秦植失望叹气。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声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 熊耿笑了笑:“还好你没撑住。” “什么意思?”声评瞪大了眼睛注视熊耿,声音微微颤抖。 “意思是,除了一张名单外,我没有其他证据,秦叶现在也不在我手上。”熊耿看着声评,道,“这一切,都是我请陛下演的戏。事先,我就请陛下假装知道你不是秦叶,而是声评。” “什么名单?”声评注意到关键词,死死盯着熊耿,眼睛里有血丝。 “你们圣会内讧了,有人向我透露了圣会在我天夏的全部布置。”熊耿淡淡道,“你确实厉害。我在确定你是圣会贼子后,查了许久还是查不到你的证据,最后只能请陛下亲自来验你。” “圣会……出卖了我?”声评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几缕白发脱出发垂在皱纹横生的脸上,他不敢置信地摇头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圣会……怎么可能出卖我?” “你放心。”秦植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忽然响起。 这位皇帝陛下咬牙切齿,气到浑身颤抖:“不仅是你,你们圣会所有在天夏的贼子,朕都要杀干净!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而你,”秦植起身,面无表情俯视秦叶,声音里饱含杀气,一字一顿,“你得活着,朕必须让你亲眼看着,看着你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为我天夏的子民偿命!” 熊耿静静注视低垂着脸的声评,平静道:“束手就擒吧,声评,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你已是插翅难飞。” “是吗?”片刻的寂静后,声评的低笑声传来。 “你不是修炼者,放弃吧。”熊耿淡淡道。 “陛下,”声评忽然看向秦植,认真道,“您离我很近。” “狂妄!”秦植愤怒不已,在骗了他这么多年后,声评居然还敢威胁他! 但下一刻声评猛然起身! “别杀他!”熊耿惊怒呵止。 “声评!”秦植对猛然起身的声评怒目而视。 侍立在两侧执灯的劲装侍卫迅速拔刀斩击,一时间鲜血四溅。 年六十二岁的圣会政部执事声评倒在了血泊中。 “陛下!臣有罪!”熊耿向一脸愤怒未消的秦植行礼。 “你有什么罪!”秦植扶着额头,咬牙切齿道,“这老贼不会武功,只是为了求死!” “臣有罪!”两侧的侍卫连忙放刀跪下请罪。 “罢了。”片刻后,秦植摆了摆手,深吸口气。他看向熊耿,叮嘱道,“其他圣会探子必须全部抓到!不能放跑一个!” 熊耿行礼道:“回陛下,此刻,臣布置在各地的军队和修炼者已经开始动手了。” 秦植看了眼声评的尸体,然后望向远方:“今年,朕不允许任何一个圣会贼子能过一个好年。” 熊耿站在秦植身边,也眺望远方,沉默无言。 第三十三章 年节快乐 “于宋!于宋!于宋在哪?” “参见郇茨尊者。” “你们首座在哪?” “我家首座正在大狱中问询轩轲彤。” “你打开门让我进去。” “恕弟子不行,我家首座说了,不许开门。” 星历二年正月初一的午后,清心岛上原本定于今日放假休沐的圣会各部却如疯了般极速运转,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数不清的忧虑和疲惫。而他们加班的原因只有一个——潜伏天夏的圣会弟子一百多人,在昨晚全部失去联系,包括在天夏潜藏近五十年的政部执事声评。 林珏来到之前,天夏作为诸夏国中综合实力第三的强国,一直以来都是圣会在夏陆的工作重点。林珏进入天夏以后,天夏在圣会中的重要性,也跟着上了一层楼。 在林珏还没完全成长起来这个时间段,潜藏在天夏的弟子被连根拔起,这对圣会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沉重的打击。 “我是内阁尊者,我要见于宋!我有要事要面见于宋!你且让开!”戒备森严的清心岛大狱门前,身着玄袍,白发束冠的郇茨焦急地在门前空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向守卫要求开门。 守卫陪着笑脸,但就是不肯放郇茨进入大狱。 郇茨也知道圣会权力实质已经被于宋掌控,是有怒也不敢发,冷哼一声,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在门外等待。 所幸没让他等久,不一会儿,一脸平静的于宋自大狱中出来了。 “参见于首座。”守门的侍卫齐齐行礼。 “于宋!”郇茨望见于宋出来了,赶忙上前行礼,“你可算出来了于首座,这下算是出大事了!” “郇尊者,若是没猜错,你找我应是为的天夏弟子失联一事。”面无表情的于宋向郇茨回礼,平静道,“就此事而言,轩轲彤骗了我们,他不仅向天夏出卖了夕部消息,还出卖了其他在天夏的弟子消息,除了岐州。” “果然是这贼子!”郇茨登时咬牙切齿,愤怒跺脚,踏碎青石砖,身上内力几乎失控溢出。谍子失联,最大的可能就是身份暴露而导致被捕或者身亡,郇茨虽然有过猜测,但当他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态炸裂。 “为今之计,只有使用隐秘渠道,最后在天夏发一则消息,命所有逃出生天者即刻前往岐州。” 说完这些,于宋往外走去,郇茨连忙跟上。 一边走,于宋一边道:“内阁让你过来,想必也是有所察觉?” 郇茨苦笑道:“发现时已经晚了,今晨我们本该与声评通千里信,结果一直不行,直到尝试联系其他弟子也无消息,才察觉有变,一合计,半数已上天夏弟子失联!唉,之行在和政部讨论近日行动有无暴露可能;素宣鱼询问了克莱顿,得到了一些昨晚突然戒严、军队入城的事,我们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大家都走不开,就让我来请教。” “我也是今晨得到的消息,心中觉得不对,就立刻来问询轩轲彤了。”于宋脸色逐渐阴沉,“审了一个上午,这个畜生,一直哈哈大笑,真是个疯子!” “轩轲彤到底是图什么?”郇茨忍不住问于宋,“他还有没有透露其他消息?” “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什么消息也都没说,我已命人继续审着了,”于宋冷着脸道,“接下来无论他脑子里还藏着些什么,全部都得给我吐出来!” “这下都乱套了!关键寒燚还在天都岛……不行,我带人去救寒燚!”郇茨是个暴脾气,心一横,立刻就要撸袖子。 “稍安勿躁。”于宋淡淡道,“轩轲彤没有泄露岐州的消息,换句话说,他和他背后的人还不敢招惹碧原晴空,寒燚还是安全。” “该死,必须得把他后面的人揪出来!”郇茨气愤道。 “你回去告诉文之行,查这二百弟子属哪一本姓,这次天夏动若雷霆,他们可能没几个能逃回来。”于宋轻叹一声,挥了挥手,继续道,“另外,既然岐州安好,我会率李青煌等一众闻、暗、军三部弟子前往岐巍,接应这批谍子回归。到时,我需你们在清心岛支持我,指挥全局。” “你要亲自去岐巍?”郇茨心中咯噔一下,按于宋所言,这次他要带下岛的三部弟子,几乎是清心岛上郇茨他们能够控制的所有力量,而忠于于宋的夕部依旧留在清心岛上。也就是说,于宋明面上说着什么要他们在岛上支持指挥,其实就是换个法子把他们给软禁在清心岛!一时间,思绪翻飞的郇茨看向于宋的眼中多了几分慌张。 “时间来不及吧?清心岛到岐巍还是要好长一段路,没几个月根本到不了。”郇茨咳嗽几声,眼神有些不自然,干笑道。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于宋微微一笑,手指远方,道,“郇尊者,在一月前,我已命清心岛向岐巍移动,预计……再有十天,我们就该到达岐巍了。” 郇茨登时满目震惊,望向一脸微笑的于宋,呆立在原地。 “郇尊者,您该回去向内阁通报情况了。”于宋向郇茨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 星历二年的第一天,岐巍城里车马喧嚣的北市西道上,沿途胡商吼着蹩脚的天夏官话,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年节的第一天,人们多携妻牵子在人来人往的商贩摊前停留,有时遇见熟人了,道贺声便欢快响起。 道路边,克莱顿紧紧牵着林珏的手,腰间佩剑的琴柳站在林珏身边,三人在几乎摩肩接踵的人海里缓缓向前。 “克莱顿院长,我们还有多久到啊?”在嘈杂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林珏努力仰着脸,大声询问。 “快了快了。”克莱顿踮起脚尖张望四周,然后肯定道,“实在没想到今年街上的人这么多,马车都堵在了路口进不来,再走几步咱就到了。” “啊,人山人海啊。”林珏无奈道,“这么多人,是要过年节还是要攻城啊。” 然后他看向一边的戴着面纱的琴柳,忽然眼里有光,尝试着把空着的左手伸向她。 琴柳向林珏投来疑惑的目光。 “不要走丢哦。”林珏对琴柳嘿嘿一笑。 琴柳摇摇头,微微侧过身子提了提腰间的剑,示意林珏没人敢靠近她身周一尺。 也是,敢在岐巍城里佩剑逛街的小姑娘,没点身份谁家好人敢去招惹啊?而这个时候,那些岐巍城里有身份的人,都还在自家宅子欢聚一堂呢。 就这样在人海中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过后,三人终于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家酒楼。 生意好得爆棚的酒楼里,小二认出了前些日子一起来订房间的克莱顿三人,立刻微笑上前指引三人前往二楼的单独包间。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大过年的三个人要跑酒楼去吃饭,我只能说这就是岐巍优秀的匹配机制了。 首先克莱顿虽然在岐巍城里有宅子,但由于克莱顿长期住在腾岐内院,所以宅子里除了几个固定日子来打扫的下人外再无一个活物,米缸干净的属于是小偷进去都得含泪留下一袋的那种。 然后是琴柳,作为新伊布坦国唯一一位公主、玉公主的唯一弟子、修炼天才雪公主,天夏朝廷给予了高度重视,理所应当地为琴柳在岐巍准备了一套豪华的宅子。只是琴柳从来都没去住过,而且前些日子下大雪后,琴柳当即用这座豪华宅子收容了许多因雪而受灾的穷苦百姓,所以他们肯定也去不了。 最后是林珏,当然,圣会提供了数座环境优美地段很好的宅子给林珏居住,也配给了仆人。但因为琴柳收容穷苦百姓的缘故,林珏大受激励,也早早让那些受灾的百姓都居住进去了。 那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收留”他们三个人吗? 即答:三个人在岐巍凑不出一个亲戚。 到最后,三人只能临时住在克莱顿家里,前面日子临时请了几位厨子,还能过活。然而一到年节,这些厨子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三人也都不愿意或者说不会煮饭,于是乎,只能到酒楼去了。 “大家都坐。”关上房门,拉过屏风,外面的嘈杂声小了许多,克莱顿笑呵呵地率先坐下,请两人入座。 琴柳和林珏分别在克莱顿左右边坐下。 桌上赫然摆放着三碟精致小盘,其上放有三块颜色各异的冻糕。 琴柳微微一挑眉,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林珏的模样。 “这是今早的冻糕,布伦纳德大师做的,有两个是新口味。”林珏把自己面前的冻糕推向琴柳,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年节该送些什么礼物给你,所以就请布伦纳德大师把新口味的冻糕各做了一份。” 琴柳轻点臻首,声音较平常多了些温和:“谢谢你,我很喜欢。” 然后琴柳从她白色绣花的袖里取出一件包装很好看的小包裹递给林珏,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 “谢谢琴柳!”林珏开心接过,左看右看。 这可是林珏收到的第一个朋友送的第一份礼物,他开心得不得了。 “拆开看看。”琴柳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垫着越发惊艳的小脸,衣袖微微滑落,露出白皙手臂,如海碧蓝的眸子注视着林珏,海面倒映欢喜的少年,泛起了涟漪。 “嗯!”林珏迅速而小心地拆开包裹,没有蛮力破坏,最后看到包裹内物品的时候,他眼睛亮起,忍不住高兴地“哇”一声。 里面是一套外缝花纹繁美布面、内以优异韧度皮质打底的精美护臂。 “好好看的护臂!”林珏兴奋举着护臂翻来覆去地看。 “你之前的护臂只能绑一道,不是很牢固。”望着开心兴奋的林珏,琴柳轻声道,“这套护臂前后都可以绑,里面还添加了玉海丝绵,这样更加牢固。” “谢谢琴柳!”林珏开心地就要戴上护臂。 “先吃饭先吃饭。”克莱顿笑道,“先把护臂收起来,小心等会儿被油溅到不好洗。” “克莱顿院长,您和柳柳也有礼物。”琴柳看向克莱顿。 “我和柳柳也有?”克莱顿有些意外。 琴柳又自袖中取出两个小包裹双手递给克莱顿,道:“之前见克莱顿院长袖上多有墨渍,想来近日院长应多在写字。这只毛笔是晚辈精心挑选的,送予克莱顿院长。这一份是送给柳柳的,是一条很漂亮的项链。” 克莱顿哈哈一笑,接过琴柳的礼物,微笑道:“多谢琴柳的礼物啊。” “克莱顿院长,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这边收好护臂的林珏迫不及待地举手了。 “林珏要送我什么呢?”克莱顿含笑看向林珏。 林珏凑近克莱顿道:“因为琴柳送了毛笔,所以我送的是墨!”说着,林珏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块正正方方用柔顺白丝包裹的物件,双手递给克莱顿。 “这是吴苏墨,很出名的哦,我托周桦帮我买的。” “吴苏墨……这可是难得的好墨啊!”克莱顿笑道,伸手接过。 然后林珏又挠挠头,道:“只是……柳柳,我没见过她,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只能祝柳柳年节快乐了。” “你的祝福就是很好的礼物了,”克莱顿笑着点头,“也谢谢林珏的礼物。” 最后,克莱顿微笑看看林珏,又看看琴柳,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是什么呀?”林珏好奇地看向克莱顿,琴柳也忍不住投去期待的目光。 自从琴柳被玉公主收为弟子后,她每年都会收到克莱顿的礼物,每一次的礼物也都很有趣,极大激发了琴柳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 在林珏和琴柳的期待目光中,克莱顿微微一笑,神秘道:“我要送给你们的礼物啊,已经送出去了。” 恰在这时,小二端着菜报着菜名上来了。 “开年第一汤。” “啊,克莱顿院长快说什么礼物啊?” “红豆酥糖。” “哈哈哈哈!吃饭吃饭咯!” “桃夭甜甜。” “克莱顿院长太狡猾了。” “红烧猪头。” “……” 人来人往道贺声不断的街道边,香气四溢的酒楼里,中年男人的大笑、少年的抱怨、少女的无奈,都随着热气腾向远方。 …… 星历二年正月初四晨,岐巍南院东道一间不大的宅邸门前。 “徐老,道贺年节,快乐啊快乐啊!” 两侧挂有大红色竖骨灯笼的宅邸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李府”大字,门槛近尺高,两边摆放有雕刻精美图案的三尺高石壁。此时正门大开,穿着布衣、容貌普通、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站在石阶上,向刚下马车的徐淡钥行礼道贺。 马车边,虽年过甲子但仍然神采奕奕的徐淡钥头戴介帻,穿着一身蓝色圆形花纹的曲领外衣,一副寻常家翁打扮,微笑拱手道:“呵呵。车夫,道贺年节,快乐啊快乐啊!” 叫做车夫的中年男子笑笑,拱手下阶,关心道:“徐老一路可还顺利?身子可乏累?若是身子乏了,府里有伶人唱曲,随时候着。” 徐淡钥示意身边小厮收了伞,捋须笑道:“大道扫雪扫得挺勤,路上畅通。呵呵,到底年岁上来了,一路车晃马摇,确实有些劳累,不过正事要紧,稍后论毕再去也不迟。” 车夫恭敬侧身指引:“那便如徐老吩咐,请徐老入府。” 宅邸不大,前后两进,庭院整洁,植有松柏,车夫与徐淡钥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在前厅堂落座。 “宅子是数十年前谍子置下的,安全不用担心。”车夫举手轻拍,自有婢女从后奉茶捧果盘上来,布履悄声,低眉伺候。 “车夫办事,教主向来放心。”徐淡钥端茶,向婢女微笑颔首,一副慈祥家翁形象。待婢女退下,他吹了吹茶水,道,“只是眼下情况复杂,恐车夫力有不逮,故遣老夫前来相助。” “如何情况,需要徐老亲至?”车夫望向徐淡钥。 “实不相瞒,老夫也是知之甚少。”徐淡钥语气有些无奈,“你也知晓教主印灵,所谓预见未来之事。但却受天机限制,不能全盘托出,只能或借物喻事,或巧言暗示。当时,教主只说,岐州有事。” “那就只能结合近日大事,一件一件分析了。”车夫摸着下巴,思索道。 “愿闻其详。”徐淡钥笑呵呵地拱手。 “第一件事,近日消息,天夏境内十分不太平,似乎安都及八州州治都有动手,死伤不少,天夏朝廷也下了海捕文书,速度迅速,目标精准。”车夫缓缓道。 “速度迅速,即天夏朝廷准备已久,目标精准,即有目标名单。考虑到今年封山令到期,有可能是针对宗门雷霆行事。”徐淡钥点头道。 “我也有这般猜测,但这才几天,哪家宗门敢这么快下山?而且就天夏境内,哪里去找一个触角能遍布九州的宗门?还能引起天夏全国震动?”车夫徐徐道。 徐淡钥忽然笑了,道:“车夫,你其实已经有猜测了,对吧?” 车夫也笑了,道:“知我者,徐老也。” “能在封山令期间,使爪牙遍布天夏九州者,唯有圣会。”徐淡钥饮了一小口茶,道,“只是此事关系天夏九州,我等又无真切情报,不是你我二人能决定。” “晚辈也晓得其中道理,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能痛打圣会这条落水狗。”车夫颇遗憾摇头,继续道,“第二件事,早在昨年腊月,申、天、罡三夏皇子已自罡夏永州仲阳启程,将于今月内到岐巍,且先会应新伊布坦公主之邀,在思照客栈会面。这次三夏皇子会面,是星历元年天罡合议的延续,如果想要有动作的话,我以为,干扰这次皇子会面应该是一个机会。” “申、天、罡三夏如果和平,那确实会是我们的朋友千尊国的大麻烦,”徐淡钥缓缓道,“老夫记得,三位皇子的安全,是由从中斡旋的申夏负责,申夏安排的应当是玉公主。若是以此推论,教主让老夫来帮助你,正是出于牵制玉公主这一考虑。” “第三件事,晚辈以为也是最重要的,碧原晴空此时正在前线,且半年之内都无法回来。”车夫忍不住笑了。 徐淡钥颔首感叹道:“是啊,若是这位天下第一还稳坐在天都岛的话,你我二人,哪敢踏入这岐巍城半步?” 这是实话,碧原晴空的天下第一从来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她当年硬生生打服了整个天下打出来的,徐淡钥这位与碧原晴空同时代的老人,当然清楚碧原晴空的伟力。 顿了片刻,徐淡钥接着道:“三夏皇子将在岐巍会面,若是天罡停战,使申夏能腾出手来与千尊争夺西南三夏,这对千尊来说不是好事。要使战火继续,合议取消,老夫以为,不是干扰就能成功。” 徐淡钥笑笑,道:“岐巍城临近腾岐领,其中卧虎藏龙,不乏各宗弟子。为防意外,教主早有准备,第一,教主命老夫带来五人,皆是我弦部暗杀技术高超之辈,是为攻。第二,教主为我等准备了一颗‘救命丸’,是为防,若是不利,我等也有退走之机。 届时,车夫你在暗处,老夫则亲自露面牵扯玉公主,这五人牵制其余护卫,到时你趁乱以雷霆之速,刺杀罡夏皇子。如此,战争必将继续。” “刺杀一国皇子,这倒是头一遭,有趣!”车夫大笑点头,徐淡钥提出的目标其实也符合他最开始的猜想。 “徐老,此次任务重大,晚辈资历浅薄,才能不足,论职阶,徐老亦在晚辈之上。还请徐司座不辞辛苦,任此次任务之帅。”车夫起身行礼。 “车夫谦虚了,老夫年迈,一切事务,还待请示教主,而后可行。”徐淡钥起身回礼,“老夫以为,暂将此次任务命名为,斩蛟。” “所谓天子,天下真龙,刺杀皇子,名之斩蛟。”车夫抚掌笑道,“徐老这名字取得贴切。” 一切顺利,正事谈毕。徐淡钥放松下来,一路舟车劳顿的疲劳涌上来,他靠在椅背上,闲聊一般问车夫:“宅里有多少人?” “后院加上仆人,还有十几人。”车夫端起茶杯道,“虽然年节管控不是很严,但为避免出问题,晚辈还是将众人都聚集在了一处宅子里,做事也方便,就是有些拥挤。不过徐老住宅晚辈已安排好,就在隔壁。” “她也住在这里吗?”徐淡钥好奇问。 “她?哦,徐老是说,那位辉长的心头肉啊。”车夫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恍然般笑道,“小姑娘住在这里多无趣,晚辈早在另外的宅子里为她准备了住处。” “这次任务结束后,还是你保护她吗?”徐淡钥喝了一口茶。 “不会,晚辈从来都是刺杀圣会高层的任务,这次送她到岐巍只是顺便。”车夫摇头道,“不过考虑到辉长的情绪,应该还是会派人来保护她。” “辉长这块心头肉,可是咱们神话的大难题啊。”徐淡钥无奈笑道。 “这不,教主就把这个难题甩出去了,甩到碧原晴空身上去了。”车夫放下茶杯,看着徐淡钥,道,“徐老,听说左花枝往麦鸣岛去了?” “圣会留下了蛛丝马迹,李青煌这小伙子又在蒂玛尔兰出了很大的风头,种种迹象都导致麦鸣岛很可疑,而老夫又被罗曼盯得很死,不好行动。”徐淡钥望向厅堂外天空中已经小了很多的雪花,赞赏道,“左花枝是个年轻人,嗅觉很灵敏,人也很有干劲,就让他继续跟着了。” “只是,教主已经快放弃寒燚了,”徐淡钥轻声道,“已经快一年了,这次是圣会抢占了先机啊。” “昨年的天降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夫忍不住问徐淡钥,“不是已经确定了圣会的布置,瞄准了天降地点吗?” 徐淡钥看向车夫,慢慢道:“多的事,老夫不能多说。老夫只能告诉你,天降地方的改变,不在我们神话的布置里,也不在圣会的布置里。” 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天降,导致寒燚天降地点出了问题。 车夫深深看了徐淡钥一眼,然后扭头望向厅堂外飘飘漾漾的稀落雪花,不再说话。 “开始准备吧。”最后,徐淡钥起身看向车夫,笑呵呵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下面的事情,多得你去做,年轻人嘛。” 已经三十好几的车夫笑笑,起身道:“是,徐老,晚辈立刻安排人手布置。” “诶诶,老夫说的不是这个,”徐淡钥无奈道。待车夫疑惑看向他,他才继续道,“老夫说的是准备午膳,老年人饿得快嘛!” “啊?”车夫先是愕然,然后哈哈大笑,笑着道,“好好!晚辈这就去为徐老准备!徐老请!” 徐淡钥笑着随车夫往内院走去。 …… 星历二年正月初七,岐巍城中明道一处较豪华的客栈里。 “年节第七天快乐啊!”有年轻男子兴奋的道贺声。 “快乐快乐。” “快乐。” 然后是其他人的无奈声音。 “这是我今天为大家准备的道贺礼物!”年轻男子嘿嘿笑着,“嘿嘿,今天大家又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呢?” “今天还有!?” “我就知道!这小伙子不把我等钱财掏空绝不会罢休!” “苍天啊!老夫求您别送了啊!老夫实在没钱回礼了啊!” 大片大片的绝望声音。 “古老哥!”柜台边,五十余岁的老掌柜苦笑着对一边脸色难看的古云道,“您就让您孙子别再送礼了!我这些老顾客都不容易,现在都快因为还礼被掏空了!” 古云嘴角抽了抽,盯着趴在二楼护栏上一脸兴奋享受的迷香,脸色很难看:“老夫也很想让这兔崽子别送了!” 迷香他吗就是个傻子! 这是这段时间与迷香相处过后古云最真挚的感受。 特别是年节这段时间,迷香像是吃了药一样,天天雷打不动来送客栈里客人礼物。这些客人不是附近的居民就是远道而来在岐巍玩耍的旅人,在收到陌生人的礼物惊喜之余,当然免不了回礼。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今天!一连七天,迷香每天都在送礼,客人每天都不得不还礼。谁家好人经得住这么送啊! 古云完全搞不懂迷香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迷香忽然向他眨了眨眼,在古云顿感不妙的同时亲切喊道:“爷爷!” “谁是你爷爷!”瞬间被数十道哀怨目光锁定的古云人都麻了,阴沉着脸,连忙几步来到迷香身边,拎着他衣领就往房间里跑。 “哎哟!”进了房间,古云气得一把把迷香摔地上,瞪大了眼睛问,“你有毛病啊!乱喊什么!” “年节这么喜庆日子里,古前辈年纪这么大了,就不允许晚辈叫一声爷爷吗?”迷香揉着屁股望古云,眨巴眨巴眼睛。 “你到底想干什么!”古云瞪迷香。 “古前辈不觉得很好玩吗?”迷香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你看下面那些人,为了还我的礼都愁死了。” “然后呢?”古云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不是很好笑吗?”迷香笑道,“明明大家都在说礼轻情意重,但送的礼却一个比一个重。我送你一百钱,你不还我两百钱,那你就是没有礼节的家伙,就要受到鄙视。大家都怕被认为是不守礼的人,嘴上说着不攀比不攀比,私底下却都生怕给得少。夏人这样的礼节,还真是好玩。” “行了行了。”古云明显不想听迷香的见解,直接道,“抓雪公主和林珏的事,你有着落了吗?” “啊!爷爷好狡猾!”迷香忽然瞪大眼睛看古云,鼓着小脸假装生气道,“怎么可以提前拆我送给爷爷的年节礼物呢!” 古云冷着脸,青筋爆起,袖袍和衣裳下摆同时无风自动。 “好啦好啦。”迷香恢复正经,笑嘻嘻道,“这段时间雪公主与林珏都住在扬朗尔格·克莱顿的家里,出行都是一起。不过再过几天,雪公主将在思照客栈四楼海清阁宴请申、天、罡三夏皇子,不仅如此,雪公主还订下了海清阁旁边的笔架阁,我想扬朗尔格和林珏当天会呆在笔架阁。这些都是你孙子我打探来的消息哟!” “所以你要当着三夏皇子护卫的面掳走雪公主?”古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迷香,因为不相信迷香有这个胆子,一时间都忘记了迷香的称呼。 “你孙子我又不傻,”迷香嘿嘿道,“雪公主肯定是动不了,但是傻不拉叽的林珏肯定有机会动一动。” 古云眼神一凝,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多少把握?” 迷香微微一笑,自信道:“林珏必定不会与琴柳同时进思照客栈。他们现在住在西阳南道,最快到思照客栈的路径是先北至中明西道,而后向东到思照客栈。中明西道和西阳南道交汇的地方,是有名的车马多,一天十二时辰能堵十个时辰可不带吹的。我要在那里下手,自车马中掳走林珏!纵使届时克莱顿在侧,也定然不敢悍然出手伤及无辜。” 古云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可以一试。” “那那,”迷香忽然希翼望向古云,甜甜道,“爷爷,那我的礼物呢?” 爷你吗,礼物你吗。 古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加油!古云!抓到林珏就是胜利!再坚持几天!一定要加油啊!” {名词解释: 年节送礼:是夏人在年节中的保留节目,送的礼物轻重不仅代表着送礼者对收礼者的重视程度,还代表着送礼者的地位财富贵重否。 罡夏永州仲阳:罡夏国都。 神话:有三部,雾—掌对外世俗之权,所属常居一方。 弦—掌天下行走之权,所属无定居。 辉—掌刑杀隐秘之术。 职阶:有些职阶是三部之一特有的。整体职阶由下至上可分为:弟子,亲传弟子,观琴,执书,掌剑,右执行长(弦部、辉部)——左域长(雾部),司座,三长,教主} 第三十四章 圣会与林珏 星历二年正月十一日中午,年节刚刚结束的一天后,岐巍城内扬朗尔格府中。 负责送信的天夏年轻斥候轻喘着气,低头候在堂下。 他是天夏军中斥候,此次奉令随同禁军护送三夏皇子至岐巍。先前,申、罡、申三夏皇子于星历元年腊月中旬离开罡夏,至于今日,车驾已入岐州地界,现驻岐巍东边濡水津,离岐巍仅半日路程。只是念及年节刚过,岐巍城中依旧人山人海,故派斥候执信先行,一是告谕岐州刺史林歆不必大张旗鼓迎接,惊扰百姓;二是告诉身为新伊布坦公主的琴柳,三夏皇子明日便可到岐巍。 如今斥候已向林歆送过信封,现在扬朗尔格府中向琴柳送信。 并未言语,但眉眼间已尽是开心神色的琴柳看过信,递给一边端茶吹拂热气的克莱顿。 克莱顿放下茶杯,接过扫视一番,笑道:“嗯,明日能入城,看来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危险,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有人会趁机出手呢。” 他递还琴柳,点头道:“不过有玉公主在,想来也的确没什么人敢出手。” “玉公主是谁啊?”原本坐在一边看书的林珏放下书,看看俏脸上满是开心的琴柳,又看向克莱顿好奇问道。 “玉公主是敬称,她是申夏长公主,又申夏皇室姓氏为玉,故称为玉公主,不过真实名字从不为外人知晓。”克莱顿一边吹着茶沫子玩,一边道,“玉公主算是我多年好友,也是琴柳的授业恩师。” “原来是琴柳的老师啊。”林珏惊讶看着琴柳。 “老师自我十岁时收我为弟子,至今已有四年,”琴柳谈起玉公主,湛蓝色眼睛微微亮起,清冷声音多了许多笑意,“前三年,我一直跟随老师左右,受老师悉心教导。昨年,因申夏国事缠身,才在克莱顿院长的建议下,让我进入腾岐学院学习。” “其实也是我老师提的议。”克莱顿随意道。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碧原晴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久违地听到碧原晴空的事情,林珏却是忽的一怔。 琴柳……是碧原院长提议到腾岐学院的吗? 林珏小手习惯性搁在书本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眉头微微蹙,陷入到思考中去了。 自从昨年十月初离开天都岛以来,林珏就从未停止过了解圣会、神话、圣域、九家、灵族五者,他深知只有完全了解这五个势力,才能最终解答他的“寒燚三问”。不过其实可能林珏自己都不敢承认,要得到最终的答案,他必须还要了解一个人,一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的人。 林珏第一次醒来就身在天下第一的天都岛,接受了天下第一的教导,生活在天下第一的学院,似乎他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位天下第一的五指山。 现在就连琴柳,他的第一个朋友,都是那位天下第一安排的吗? 琴柳没注意独自思考的林珏,她起身来到斥候面前,声音清冷:“信我已阅,一切皆如玉公主安排,我会在思照客栈海清阁等候。” “遵。”斥候行礼,不敢多看,起身保持低头执礼动作,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迅速离开。 “克莱顿院长,海清阁旁边的笔架阁我也订下了,明日还请您和林珏到笔架阁用膳。”琴柳转身对克莱顿道。 “我有的选择吗?”克莱顿无奈耸肩,“这是玉公主的打算吧?” “克莱顿院长,可别放老师鸽子哦。”琴柳微微一笑。 “唉,逃不过啊逃不过。”克莱顿无奈扭头看向一边轻拍书本思考的林珏,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克莱顿轻叹一声,起身去开门。 想到将要见到老师,心中欢喜,琴柳忍不住轻哼北国小曲,站在堂前打量院子里稀稀落落的雪花。忽然她转头看向林珏:“林珏,雪渐渐小了。” “啊?哦,是小了。”林珏似乎还没从思考里回过神来,眼睛里还有些茫然。 琴柳今天心情格外的好,虽然不知道为何林珏心不在焉的,不过她并不介意把这份好心情分享给自己的朋友。于是她微微一笑,来到林珏身侧。 清冷的香气忽然扑鼻而来,思绪退去,林珏愕然抬头,他很清楚这是琴柳身上特有的味道,遥远北国的味道。 琴柳背对着阳光站在林珏面前,双手背着身后。 因为背光,林珏看不清琴柳的表情,也不知道琴柳想做些什么,所以他只能疑惑注视着琴柳湛蓝色的漂亮眸子。 琴柳用她的清澈眸子认真注视林珏,一字一顿,认真道:“林珏,谢谢你。” “啊?谢、谢我?”林珏被琴柳突如其来的感谢搞得有些紧张,先前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望着琴柳清澈的大眼睛,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谢你,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陪我一起修炼,陪我一起过年。”琴柳真诚,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柔和,“虽然你有时候确实很让人恼火,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陪伴。我想,互相陪伴,偶尔吵闹,这种关系,不正是朋友吗?” “朋友……”林珏呆呆望着琴柳,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逐渐睁大,紧接着他欢喜跃起,开心道,“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啦!” 能和琴柳做朋友,林珏开心得不得了。 然后琴柳指了指小院子,示意林珏和她一起去玩,林珏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和琴柳在落了一层薄雪的石桌上开心玩耍。 “这两个小家伙……怎么这么开心?”刚从院门回来的克莱顿疑惑看着院子里玩雪的少年少女,心里直感觉莫名其妙。 不过得益于这开心的氛围,克莱顿焦虑的情绪好歹是弱了几分。 “罢了,让他再玩会儿吧。” 克莱顿看着搓手欢笑的林珏,嘴角也微微勾起。 …… 岐州以南五十里的天空之中,云层之间,清心岛千里台。 千里台是一座高台,修筑在清心岛南边山坡上,这里也是清心岛上下天岛的阵法所设地,算是清心岛的大门。 此时千里台上,云卷云舒间,夕部首座于宋内穿金丝甲,外着紫色绣云纹曲领袍,身披鹤氅,腰配宝剑,头戴进贤冠,面沉如水,负手眺望远方。 素宣鱼身穿水蓝色绣云纹袄裙,秀发及腰,轻施粉黛,红唇娇艳,肤色如玉。她站在于宋身旁,眉眼间尽是清秀柔和。 “消息传递出去了吗?”两鬓斑白的于宋轻声问。 “送出去了,克莱顿与寒燚应俱知晓了,”素宣鱼道,秀眉微皱,“只是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将政变的消息封锁在清心岛近两个月,我口口声声说,寒燚若以人身降临,便是我圣会皇帝,我等行以君臣之礼。可作为臣子,我的行为,又是大逆不道啊。”于宋轻声道。 “宣鱼,你是寒燚第一个见到的圣会弟子,也是圣会里,最熟悉殿下的弟子。”于宋看向素宣鱼,“你认为,寒燚会怎样看我呢?” “以孙女的了解,以为寒燚并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其实很机警。又被碧原老师教导了一年,现在接到圣会政变的消息,很可能……”素宣鱼有些犹豫,“不会很信任。” “不会信任,那就好啊。”于宋微笑颔首。 “叔父?”素宣鱼不解望向于宋。 于宋看向容貌柔和,眼中满是疑惑的素宣鱼,笑了笑,温柔道:“妮子啊,你要多去见见这位寒燚。” 素宣鱼疑惑更甚,可是于宋不待她继续问,挥手手道:“你下去吧,告诉文之行他们,我明日下岛。” 素宣鱼行礼离开了。 独自站在高台上,于宋忽伸出右手触摸飘过的云朵,轻声自语:“宣鱼啊,你这么单纯善良的女孩,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群心怀鬼胎的坏人啊。紧紧靠着寒燚,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啊。” 老人轻轻的感叹飘荡在天空中,最后归于寂静。 ……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岐巍城里,扬朗尔格府中,后院克莱顿的房间里,林珏与克莱顿围在桌边,桌上摆放着圣会刚刚送来的信件。 信件是林珏和琴柳玩雪时,克莱顿拿回来的。 “你问我?”林珏扭头看克莱顿,有些懵地指着自己,眨巴眨巴眼睛,“拜托,克莱顿院长你清醒些啊,你是大人啊,我就一堆雪人的小屁孩,能怎么觉得?” “嘿,我在圣会里,也就是借着老师的威势挂个名字罢了,平常圣会什么事都不会给我讲,今天这信明显是写给你的。”克莱顿无奈挠头。 “那我看完了,咱们出去吧。”林珏瞪了一眼试图摆烂的克莱顿,立刻就要出去。 “诶诶,你别急啊。”克莱顿人都要麻了,连忙拉住林珏,耐心劝道,“你看哈,信上说他们明天要来岐巍见你,那你是见还是不见啊?” 林珏翻了个白眼:“我有的选吗?” “额……倒也是,老师估计来不及回来,现在没人压得住圣会,你也只能去见了。” “那不就完了。”林珏拉过一旁凳子坐下,脸色郁闷。 “咳!你也别郁闷了。”当着林珏的面,克莱顿还是不好意思不要脸直接摆烂,于是坐在一旁分析道,“圣会的宗门体系你也知道吧?” 所谓圣会的宗门体系,从上到下是为长老会,这个部门在圣会中最为神秘,有四人,称长老,其置黜自出,不为圣会其他部门掣肘。 长老会之下是内阁,与其他宗门的宗主一人独断不同,圣会的宗门大权由内阁七人共同行使,称掌司,魁首为首席掌司,圣会大事往往就是由这七人共同讨论决断。 内阁之下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十部,为政、商、天、行、院、闻、暗、海、夕、军。各部设置首座一人,执事四人,堂座五人,亲传弟子十人,弟子不记。 然后圣会内部又可分为本姓及外姓。本姓有八者,即素、文、郇、轩轲、庄、影、木、声;外姓则是除去本姓之外的弟子。 之所以称呼为本姓,是因为最开始,圣会就是由这八姓的先辈共同建立的,圣会立宗之本的“六内武一印灵”,也全都出自八本姓。 圣会的极盛期,是夏历一千七百二十六年至一千七百三十七年的十年间,距今已有近三百年历史了。当时,圣会有封号境修炼者三十人,弟子八千,爪牙遍布夏、星两陆。把控天下十七国朝政,占据天下十之二三田地,以一江湖宗门,令士族下车,王子牵马,武夫匍匐。当时天下有六国为强,世人便称:“圣会与六国,共天下。” 然而这无比辉煌的一切,都将在夏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的伊布坦之变中崩塌。 现如今,圣会有封号境一十二人,弟子三千,以清心岛为主要地盘、辅之夏陆各国隐秘的零散田地、商户。虽说以这般体量,也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强宗,但较之三百年前的江湖皓月独明,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林珏只是点头,他这几个月的书不是白看的,对于圣会上下自然是了解。 “那就好讲了,”克莱顿看着信道,“简单说,原内阁掌司轩轲彤叛变,夕部首座于宋进补内阁,然后由于宋暂领内阁全部事务,明天来见你,信上说的就是这事。 嗯……某种意义上说,这事挺严重,因为这句于宋暂领内阁事务,就是于宋要凌驾内阁之上的意思。” 林珏摆摆手:“我对圣会谁管事都没意见,他们只要不带我去圣会就行。” 克莱顿笑了,道:“其实圣会对你,是有侍奉之意在其中的。从于宋这封信就看得出来,他是想要你承认他的行为。” 林珏有些无奈,其实他也早看出来了,圣会对他没有什么“献祭”的意思,而是完全将他作为圣会的“宗主”来看待的。只是林珏扪心自问,他哪来的能耐能成为圣会的宗主。不过现在,他毕竟是受圣会和碧原晴空的庇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宋要让他认,他认了就是,反正他林珏又不想要圣会。 他只想利用圣会,从中得到自己问题的答案罢了。 似乎是见林珏有些心不在焉,克莱顿又道:“放心,有老师之言在前,想来圣会也不敢毁约,你大可放心,实在不行,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我给你出谋划策。” 林珏自无不可,两人又简单商量了一会儿明天的事情,他便出屋又去找琴柳玩去了。 旦日晨,扬朗尔格府。 宅门大开,清晨的阳光不慌不忙迈过门槛,进到院子里轻嗅花丛间的淡淡清香。 林珏知道今天要外出,早就提前一个时辰起床修炼完毕,三人一起用过早膳,便各自准备出门。 琴柳今天明显是打扮过了,一袭天蓝点银珠雪梅纹饰袖裙,文静又不失俏丽,外罩温暖洁白的极品裘衣,雍容又不失素雅,白金色长发系在脑后,上面别有一根银钗,精美的银丝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使少女发育姣好的躯体更显凹凸有致,也让她原本悠悠乎远于天地之间的气质多了几分人间的亲切,那柄雕花长剑自然系在腰间。 林珏今早上的赞美声几乎就没停过。 琴柳从袖里取出一枚纯金钥匙,看着林珏和克莱顿:“笔架阁钥匙,你们谁拿着?” “我拿吧,”克莱顿接过钥匙,晃了晃笑着道,“你先去,我们后面就来。” “嗯嗯,琴柳真好看耶。”另一边的林珏眼睛亮晶晶的,还在夸赞琴柳。 琴柳自动过滤林珏的赞美,点点头,取出面纱戴上,出门上了马车,辘辘驶向思照客栈。 等了一两刻,克莱顿与林珏也乘上马车,朝于宋所在而去。 年节虽过,但一路上行人依旧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幸好岐巍人素质上佳,留出了宽阔道路上的马道。载着克莱顿二人的马车马蹄起落,辘辘行驶在南院街道上,绕了几个弯,来到西阳道,在叫卖声不断的集市边,林珏与克莱顿下了马车,自小巷中穿行而过,拐到一间宅邸的小门前停下。 克莱顿上前敲门,立刻就有人轻轻拉开半扇门扉,从中探出头来。林珏看去,是一位眉眼慈祥的老年人。 “这是商部的周老,圣会在岐州的产业多是周老在经营。”克莱顿为林珏介绍。 周老高高瘦瘦,看上去年过半百,头裹黑巾,身穿普通布衣,他并不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林珏,精神头很足的样子。 “见过堂座,呵呵,他们在里面等着呢,二位请进。”认出了克莱顿,周老拉开门,呵呵笑着拱手作揖。 克莱顿二人回礼,进入宅邸,周老摇摇晃晃地在前面领路。 这间小门直达后院,其中有小池花园,房间多是起居之所,此时已过早晨,除却鸟鸣甚是安静。林珏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每走几步就能遇见两名披甲武夫按刀站立,气势俱是不俗。 片刻后,三人沿着游廊绕过小池花园,来到前院门。 周老回身又行了一礼:“他们在厅堂里等着,我就不过去了。” 林珏站在门边向前院张望,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传来。 克莱顿向周老道过谢,看向林珏。 林珏点点头,道:“走呗,早见完面早去思照客栈。” 克莱顿微笑侧身做请状,林珏无奈摇头,率先迈步进入前院。 前院厅堂中,身着紫色绣云纹曲领袍、头戴进贤冠的于宋端坐东边首位,身着青色绣流水纹大袖、腰束山纹宽腰带、上系古朴长剑、头戴青玉发冠的李青煌坐在西边首位,外面十余位修炼者聚在堂下,围着沙堆做战术推演,不时发生激烈争吵。 忽然,原本安坐堂内的于宋与李青煌皆有动作,气息微微变换,视线瞥向堂外。 堂下的十余位修炼者争吵如故。 “我记得这年轻人,是叫影连城吧。”于宋饶有趣味地凝视堂外树枝摇曳处。 “影连城,暗部执事,年二十六,影印灵,朝境。”李青煌如数家珍,缓缓道。 “你很熟悉他嘛。”于宋看了李青煌一眼。 “像他这般出众的本姓弟子,已经很少了。”李青煌看向于宋,语气平静。 “看我干嘛,我入赘的。”于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影连城和扬朗尔格·克莱顿负责寒燚的贴身保护,一明一暗,影连城到了,也就是说寒燚到了。”李青煌起身。 “这年轻人老夫是真喜欢。”于宋也起身。 堂下的修炼者忽然见两位老大都起身了,知道重量级人物已经到了,全部立身噤口。 林珏自西边的院门进入前院,来到厅堂前。一片寂静中,他站定,望向站在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 堂下的圣会修炼者们看着背对他们的林珏,林珏注视着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世界如时间停滞般安静。 克莱顿忽然来到林珏身后,率先行礼:“拜见寒燚!” 时间开始流逝,于宋与李青煌同时行礼:“拜见寒燚!” “拜见寒燚!”堂下所有圣会修炼者心头巨震,满目震惊,全部行礼。 寒燚,这就是他们期待了一千多年的寒燚!天降计划成功了! 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狂热,更有甚者,已是热泪盈眶。 林珏有些心累,回头看克莱顿,只见后者朝他挑了挑眉。 服了…… 林珏无语,他扫视一圈躬身作揖的众人,迈步走入厅堂,在位上坐下,无奈道:“各位起吧。” “谢寒燚!” 堂下众人正要起身,忽然望见堂内的于宋和李青煌都还跪着,有人都起到一半了,连忙腰杆一弯,继续躬着。 林珏有些头疼,看得出,尽管知道自己是寒燚,但这些圣会弟子显然也不会听他的,不过林珏本就不是为的圣会大权而来,并不在意。 不过大家就这么躬着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林珏看看依旧躬身的于宋和李青煌,深吸一口,道:“额……于宋,为何不起?” “罪臣于宋,犯谋逆之罪,罪不容诛,故长躬不起。”于宋沉声道。 你罪不容诛?你都是圣会老大了还罪不容诛……谁敢诛你啊! 林珏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这个寒燚等下一个话不对,就被于宋给诛了。 于是他吞了口唾沫,看向于宋一边的李青煌。 “你旁边这位是?” “罪臣闻部执事李青煌,犯失察之罪,罪不容诛,故长躬不起。” 好好好,大家都罪不容诛是吧。林珏瞪大了眼,看看于宋李青煌,又看看堂外躬身不肯搭理他的克莱顿,人都麻了。 说好的出谋划策呢?你倒是出啊! 不过得益于经常在碧原晴空左右的经验,林珏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 “李青煌,你如何失察?”林珏看李青煌。 “罪臣未及时阻止夕部首座于宋挟持内阁,是以有罪。” “那于宋,你所言谋逆罪为何?” “罪臣之罪为带兵袭击清心岛珏轩殿,围困内阁。” 林珏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你俩是对头啊。这下林珏是头疼了,不过想了想,他便眼前一亮。 “为何围之?” “原内阁掌司轩轲彤泄露夕部机密,致使我圣会于天夏之布置毁之一旦。罪臣故而围之。” “昨日你信上说,轩轲彤还泄露了除岐州以外的所有在天夏的圣会弟子消息?” “确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轩轲彤才是谋逆之罪。”林珏紧了紧自己的护臂,道,“你这是有功,何来谋逆?” “罪臣无令而带兵挟持内阁,罪该万死。” “夕部自创便领导圣会、护卫寒燚之责。如今复领圣会,卿等勉之!”林珏起身上前扶起于宋,微笑道,“于首座拨乱反正,居功至伟啊!” 林珏又扶起李青煌,微笑道:“李执事请起。” 李青煌起身后,林珏又道:“轩轲彤谋逆,是内阁不察。有罪,也不在卿身。李执事秉职办事,也是可以称赞的!” 既以寒燚的身份轻描淡写肯定了于宋挟持内阁的正义性,又夸赞了李青煌,林珏主打一个两碗水端平。 然后堂下的圣会修炼者才敢起身,一个个悄咪咪用眼神打量林珏。 林珏看看面色平静的于宋与李青煌,没有说话。 然后所有人都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 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林珏忍不住了,他干咳一声,道:“轩轲彤此人,有大罪于圣会,必须严加看管。内阁选用此人,虽是失职,幸好于首座进补内阁……然当今之局已近糜烂,还望于首座能担起大任。” 林珏后面说的全是于宋在信里的安排。 于宋称善。 林珏心里松了一口气,看向站在堂下的克莱顿,使了个眼色。 克莱顿对林珏无辜地眨眨眼。 因为角度关系,林珏看来,克莱顿似乎是在朝……李青煌的方向眨眼?林珏微微瞪大了眼,张口欲言又忍住。 这两人都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林珏咳嗽一声,道:“于首座,今日我要往思照客栈,身边需一人。”说着他看向李青煌。 思照客栈?今日思照客栈……哦对,三夏皇子会面,这算一个事。林珏去那里干嘛?于宋虽心中不解,但见林珏看向了李青煌,便了然道:“臣有一人选。” “李执事如今已是封号武,封号为行道。”于宋微笑道,“若是李执事在侧随行,殿下之事,必行。” 林珏轻轻点头,朝克莱顿投去一个眼色。 堂下的克莱顿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林珏要给自己使眼色,难道林珏没懂他刚才表示“好无聊”的眼色? 林珏是再也坐不下去了,既然已经见了面表了态,那接下来于宋要做什么林珏也不想去管,便与克莱顿离开了宅邸,往思照客栈去了。 李青煌还留在宅邸中,等下才会赶去。 于宋右手挥挥,将大袖摆在一边小桌上,低头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抚摸其上的云纹,淡淡道:“本也是准备让你去思照客栈,恰好寒燚也点了你的名,倒是省事。你且记着,隐秘护卫皇子便可,玉公主那里老夫会打招呼,勿要生事。” 李青煌站立堂中,眺望远方,轻扣剑柄,平静道:“自然如此。” 忽然李青煌衣襟无风自动,上面的流水纹宛如活过来一般在衣裳间流动,腰带的山纹在如活水般流动的流水纹衬映下,更添山岳巍然不动的厚重感。 “嘴上说着如此如此,身体能不能别乱动啊。”于宋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李青煌身上隐而不发的磅礴剑气,叹道,“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诚实点。” “寒燚没有信任你。”李青煌忽然道。 于宋笑笑,道:“这倒是一句实话。” 李青煌看了一眼于宋,缓缓放开手,衣裳不再飘飖,自然垂落。 “好自为之。”李青煌留下意味深长的四个字,离开宅邸。 坐着低头用手指摩挲衣裳纹路的于宋却没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轻声自语:“在哪呢?在哪呢?” 第三十五章 ?拈子有仙气 阳光灿烂,时近正午,思照客栈。 海清阁在思照客栈,也是排的进前三甲的好房间,它分为一堂两室,整体颜色偏淡。此阁以采自西王盟亚勒列王国的海泪石铺就地面,以自极北之地斯图亚丹王国的火山冰装饰墙壁,以南部海神沙漠的威第斯火山的“海灰”雕刻海中生灵摆放。至于屋顶藻井等等其他木雕布置,则是东方申夏的老字号出品,价格高昂得令人难以想象。 申夏三皇子玉苏,天夏四皇子秦峥,罡夏二皇子赵单,三位尊贵“龙子”在房里左右落座,各自闭目养神。 玉苏身高七尺有六,神仪明秀,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着一尘不染的雪白暗金宝相纹袍服,头戴钟灵冠,佩白玉簪,腰间玉带,垂流苏环佩,脚踏花银靴,手握精美扇。其儒雅俊美的模样,毫无疑问是三人之首。 秦峥容貌温粹,身体修长,身穿紫色繁圆形花纹大袖长袍,乌黑长发束起,以玉冠系之,腰间文武腰带,间有佩玉。 值得注意的是,他右手食指上有一枚蓝宝石戒指,泛着幽蓝色冷光。 赵单略显富态,身穿玄色大袖长袍,头戴玉冠,腰有佩玉。 天夏四皇子秦峥,二十岁,庶出,修炼者。秦峥因母极受天夏皇帝秦植宠爱,从而爱屋及乌,故虽是庶子,然秦植对秦峥亦是溺爱至极。父皇的溺爱,群下的逢迎讨好,自己的修炼天赋,种种原因让秦峥极其骄傲。但在四年前新伊布坦王国的那场宴会上,他的骄傲被一位比他小上六岁的公主打碎了一地。 也得之于此,他爱上了那个倔强的公主——琴柳。 当秦峥得知琴柳就在岐巍时,他不顾一切请求皇帝让他作为代表参与三夏皇子会面。出于溺爱,皇帝应许了。 今天一定要留下好感! 碍于礼仪不能扭动身体,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秦峥,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前的挂在两旁玉柱上的帷帐,因为凡要进入堂内,就必须要从那里经过。 今日虽说是三夏皇子会面,但却是由虎踞三夏北方的新伊布坦主持,公主琴柳将要亲自出席。 这是因为前面新伊布坦受了雪灾,情况十分严重。所以新伊布坦希望南方受灾较轻的三夏能够支援物资,缓解国内的灾情。 申夏与新伊布坦互称“兄弟之国”,早已向新伊布坦运粮送衣。而天夏虽紧邻新伊布坦,但之间却是时战时和,新伊布坦正苦于无法拉拢天夏,恰巧就遇到了天夏主动提起的天罡合谈一事,于是就学着申夏中途加入斡旋了。当然,让几位皇子公主会面并不是让他们来敲定国事,国家大事四国自有大臣。他们聚在一起,起到的是“互质”作用,所以前面,三夏皇子才会从罡夏仲阳到天夏岐巍来。 坐了片刻,秦峥忽然有些反感他从小学习的繁琐礼节,他想要不顾一切冲到门口去迎接琴柳。 在秦峥焦急的等待中,忽有北国清香飘来。这一瞬间,他的心莫名静了。 一袭天蓝点银珠雪梅纹饰袖裙,文静又不失俏丽,外罩温暖洁白的极品裘衣,雍容又不失素雅,白金色长发系在脑后,上面别有一根银钗,精美的银丝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使少女发育姣好的躯体更显凹凸有致,也让她原本悠悠乎远于天地之间的气质多了几分人间的亲切,雕花长剑系在腰间,少女明眸善睐,湛蓝色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般,让人沉醉。 秦峥痴痴望着琴柳,他眼里仿佛世间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的少女能让他为之流连忘返、沉醉不醒。 女儿未及笄,已然倾人国。 “桑斯坦尼·蓝·琴柳。见过天夏皇子、罡夏皇子。”琴柳规规矩矩行礼,动作从容不迫,声音清冷响亮。 “秦峥,见过琴柳公主。”朝思暮想的女孩就在眼前,那声音如甘泉甜美,直听得秦峥心儿都化了,回礼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赵单是第一次见琴柳,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后,便收拾了表情,从容行礼,举止得体。 “各位无需多礼。大家都是一般年纪,又不在宫庭之上,就不要在意什么繁文缛节了。”玉苏似是早认识琴柳,回过礼后,便邀请琴柳入座。 琴柳脸色平静,不着痕迹地迅速扫视一遍四人座次,而后从容走到右边第二位坐下。 虽然玉苏嘴里喊着“无需多礼”,但看四人座次:琴柳坐右第二位,玉苏坐右第三位,秦峥坐左第二位,赵单坐左第三位。 夏人重礼,以右为尊,皇室更是如此。诸夏之间,实力最强的申夏向来都是占据主席。只是午宴是由琴柳代表的新伊布坦主持,而新伊布坦既非诸夏之一,又国力雄厚,故今日琴柳位次在玉苏之前。 申夏强于天罡二夏,故二夏皇子便位列左位。而天夏历来强于罡夏,秦峥本该列席在赵单之前,然此次合议是为天夏提起,有求和之意,所以双方为了这个位次争了许久。天夏用当年诸夏国议,罡夏在后的“祖宗旧制”来压罡夏,罡夏则用天夏是求和一方的来压天夏,吵了几个月都难分胜负,最后还是申夏从中斡旋,两夏才各自退了一步,皆“虚右、左位”,就是左右第一位大家都不要坐了,屁股整体往后挪一个席子。 这种位次往小说是小事,但往大了说,就关系到大国礼仪了。要是坐错了位置,不仅丢自己的脸,还是丢朝廷的脸。 琴柳冰雪聪明,又早早了解了这些,自然不会坐错。 待琴柳落座,玉苏又环视一遍海清阁正堂,点头道:“不愧是思照客栈的海清阁,环境很好啊。不知两位皇子可喜欢?” “琴柳公主选的东西,我都很喜欢。”秦峥微笑道。 “海清阁久负盛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相比秦峥,赵单就正常了许多。 玉苏微笑道:“这些日子皆是车马劳顿,昨日虽然有过歇息,但时日不长,想来二位已是乏累了。愚兄以为,我们可以先用膳,不知可否?” 赵单点头称是,而秦峥似乎心不在焉,慢了半拍才点头。 于是赵单瞥了一眼温柔注视着琴柳的秦峥,微微一笑。 “玉皇子,”赵单笑呵呵的,眯着眼睛,举起案上酒杯望向玉苏,道:“这次合议,是为解决天夏侵扰我罡夏二十年之战争事,还请玉皇子作为大国皇子,能够谏言申夏朝廷,为我罡夏主持公道。” “侵扰?”即使现在秦峥关注点都在琴柳身上,但听到赵单的话,他还是冷冷看向一脸笑眯眯的赵单,一手拂袖,撑案冷声道,“不知是谁如鼠辈经营,今偷一尺明占一丈!多年来侵夺我土地、略我百姓!如今还妄想倒打一耙,真是恬不知耻!” “立宁关以东,乃天夏明帝许我之地,何时又成了天夏土地?”赵单放下杯子,双手拢袖,笑眯眯道:“秦皇子难道不知史吗?” “我祖明帝从未有过此等言论!赵皇子此乃缪言!”秦峥似乎心还挂在琴柳身上,想都不想立刻道,“罡夏立国,是我祖康皇帝与申夏平皇帝圣德昭昭!” “咳咳!”神色平静的玉苏忽然咳嗽一声,打断了秦峥接下来的话,举起酒杯遥属二位皇子,微笑道,“两位皇子稍安勿躁。天罡二十年战争之所论,需集三夏群贤所公论、和天下黎民之厚望。我们三人是三夏和平之助力,可别伤了和气啊。” 这秦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提罡夏立国这件令天夏、申夏两国颜面扫地之事!怎么往日里挺机警一人,一见到琴柳就失了神?玉苏面带微笑,心里却已是把秦峥看得低了。 “玉皇子所言极是。”秦峥脸色不太好看,拱手回答。显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敬遵玉皇子所言。”赵单微笑着回答,把自己摆得很低。他是带着和平的目的来的,只是偶尔逞一下口舌之利,逗逗秦峥罢了,他可不想得罪玉苏。 虽说他们三人只是三夏合谈为表诚意抛出来的“质子”,但毕竟他们都是未出封地的皇子,说的话还是很容易影响到自家皇帝的判断。 于是一时间没人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敢问四位贵人,可以上菜了吗?”就在这时,门外的侍人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玉苏心里松了口气,微笑道:“端上来罢。” “遵。”侍人答礼,然后门扉轻启。 “地鱼出海。” “地蛇盘仙。” “深海鲸珠。” “……” 上菜的侍女来来往往,各种珍稀菜品应接不暇,很快,每个人的案上都摆满了各种菜肴。 香气扑鼻间,众人都是食指大动。 还未动筷,又有几位长袖舞女款款入内,身后跟着数位手挽丝竹的乐师。舞女与乐师见过礼后,乐师席地,舞女巧笑弄姿,随后阵阵悦耳丝竹间,长袖飘飖,姿态嫣然。 此情此景,众人也放松下来,玉苏微笑请众人动筷。 悦耳丝竹间,秦峥也鼓起勇气,热切目光看着对面默默欣赏舞蹈的琴柳,微笑道:“尊敬的琴柳公主,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我?” 虽然眼睛在欣赏舞蹈,但实际上琴柳满脑子都是“老师在哪里”。闻言她只是看了秦峥一眼,然后淡淡回道:“没见过。” “我与公主殿下通过许多信件,公主殿下可以回忆一下。”秦峥毫不气馁,继续问道。 琴柳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当然见过秦峥,也确实收过秦峥的信,一开始还勉为其难地回过几封,但后面就完全放弃了。真的,琴柳只觉得秦峥烦。 “秦皇子也太莽撞了,琴柳公主天资卓越,又怎会记得当年的一个手下败将呢?就如凤凰于凡鸟,终是不得见的。”一边的赵单微笑说道。 讲真,她还是会记得手下败将的,比如她的朋友林珏,就是一位在她手底下屡战屡败的手下败将。琴柳忍不住嘴角微勾,但转瞬即逝。 “哼。”秦峥瞪了赵单一眼,冷哼一声,显然不知道他就在刚才,错过了自己心上人的惊鸿一笑。他看着琴柳继续道:“今日我为琴柳公主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还望琴柳公主不嫌礼物,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我嫌。”琴柳淡淡道。 “?”秦峥有些懵逼。 我靠就算你真的嫌弃也要做个礼节意思意思收下啊,这么直接干什么?我很没面子的。 琴柳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师父教过,要收礼物,那便要收这天底下最好的礼物。那尊敬的秦峥皇子,您的礼物,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礼物吗?” 嗯,林珏送的冻糕……嗯,布伦纳德大师做的冻糕,对她琴柳来说,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了。 琴柳似乎是在回味那两款新品冻糕的味道,嘴角再度微微翘起,又立马隐藏下去。 在旁和赵单谈笑的玉苏不经意间瞥见琴柳,少女嘴角那转瞬即逝的笑容还是微微惊到了玉苏。 在玉苏记忆里,被他称为“小妹”的琴柳似乎很少对姑姑、新伊布坦王室成员之外的人和事露出笑容,看来这一年的腾岐学院学习,小妹交到了朋友啊。 玉苏嘴角含笑。 时间在几人的闲聊里缓缓流逝,其中大部分时间秦峥都在孜孜不倦地向琴柳搭话,出于礼仪,琴柳还是有在搭话,诸如“嗯、好、哦、是这样”之类。玉苏和赵单两人,一个会巧合地与秦峥谈话避免前者尴尬,一个则会适时地嘲讽补刀。 与此同时,就在琴柳他们楼下,思照客栈二楼奉春阁中。 今日,早早就被预定而空置了许久的奉春阁,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客人。 奉春阁里种植有许多春季花期的花朵,桃花、杏花、杜鹃花、梨花、水仙花、迎春花、山茶花、芍药、丁香花、白玉兰数不胜数,精美繁复的木雕更是比比皆是。在其中里漫步,每一步都有花香,每一刻都是春天,这就是奉春之名的由来。 儒雅白衣男子有着满头的乌黑长发,用了一根尚带有娇小花朵颤颤巍巍绽放的树枝束起,腰间挂有一根不知从哪折下的三尺树枝。 白衣男子看着房间周围的布置,轻声道:“奉春阁就是一个好地方,看到有这么多花朵挨过了严冬,能够在春天盛放,我就很开心啊。把手拿开把棋放下。” 坐在白衣男子对面的路灿灿地把白衣人的白棋放在一个黑棋虎口,收回自己的手。 白衣男子看都没看棋盘,随意落了一子,依旧将路控得死死的。 “投机取巧可没用。”白衣男子含笑道,“今三夏皇子加一位新伊布坦公主会面,左有神话窥伺安危,右有圣会大举来动。我曹延身为经家弟子,以主持公道为己任,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哼,说得这么大义禀然,前年贝凉被逼到往蒂玛尔兰赴死的时候你不出来主持公道?昨年圣会发动天降使桂鱼郡百姓受难流离失所的时候你不出来主持公道?”路实在是想不出来活棋了,随手落了一子,对曹延鄙夷道。 “贝凉是神话朝府两方角力,桂鱼郡是碧原晴空谋划江湖,你说我一孤家寡人,惹得起哪一个?这柿子啊,还得挑软的捏。”曹延微笑道,“我读了这么多经典,又不是不知道,‘小人大器’的道理。” “?”路一脸懵逼。 小人大器是什么鬼东西?我这么多年读的都是假书? “你昨年都不敢动圣会和神话,怎么今年又敢说他们都是软柿子了?”路提醒道:“你想要和圣会神话掰手腕,看着你我合作同是一根绳上蚂蚱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要和大象掰手腕的野狗,小心最后别把自己狗腿掰断了,到最后得不偿失。” 曹延轻笑摇头:“圣会创立逾千年,为天下豪杰所惧。却早已有腐朽不堪、祸乱丛生之像。圣会虽然强大,然抱啃老木,枯糟不知变数,今迎回寒燚,已是取祸于己身,正是残破老朽之躯。观今日之时局,圣会外强中干,不值一提。” 路揉了揉额,语气严肃:“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圣会虽有诸多弊病,但绝不是看上去那么老朽不堪。如今寒燚来到,他们更是会齐心协力,剑指一处。” 曹延自信道:“寒燚乃取祸之道。你待观之,不出二十载,圣会必败。”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活一个二十年。说正事,”头发花白的路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嘴唇,正色道:“我把我所知道的神话告诉你,你安排我离开岐巍。只是,我怎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把我送出岐巍,可不比在岐巍找到我。” 路和曹延同时将视线放回未完的棋局。 “圣会天夏所属已在星历元年腊月晦余覆灭,圣会已无力在天夏内轻举妄动。”在路惊异的目光中,曹延微笑道,“今日前,神话还可进入天夏,然今日后,神话在天夏将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虽然今天,他们把岐巍围的水泄不通,但相对的,我能进来,当然也能出去。” 路挑了挑眉,掩下眼底惊异,不过他还是对曹延后面的话略感有些好笑,于是上身缓缓前倾,声音微低:“曹延,你凭什么?” 曹延微笑抬手止住路前倾的上身,道:“你只知我是经学家,天夏的太学学生,却不知我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路缓缓坐好,注视曹延。 曹延看向棋盘,拈起一颗白子,举起对路笑了笑,道:“该我走了。” 路有些不解。直到曹延一子落盘,随着“啪”地一声,那颗在市面上连一文钱都值不到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却像一颗星星坠落棋盘,仿佛将整个棋盘上的所有白子都连接起来,一瞬间几乎所有棋子都在躁动。 棋盘隐有天外之声。 路忽然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上身微微后仰,让自己更远离,眼睛却死死盯着棋盘,一刻也不放松。 于是他看见,棋盘之上,有白雾自每一颗子笔直升腾而上,穿过屋宇穿过九霄穿过凡界的隔膜,直达上界。 曹延微笑道:“长生不死,察天下事,落子为气,算无遗策,世称‘仙人’。这个身份,你可满意。” 他用的是陈述句。 “呼。”路缓过神来,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眼曹延,起身拱手行礼:“图腾再会”,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份薄薄的信封,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路没有问什么“你不怕我告密”或者是“你不怕我杀你”之类的愚蠢问题,因为他已经明白,他们必须合作。 “有点少啊。”曹延拿起信封摸了摸,只要一张纸的手感。 “这里面已经是神话在夏陆的大部分布置了,”路一边离开一边道,“神话并不知道我得到了这份名单。” “最后提醒你,”路站在门口,缓缓道,“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至于我为什么敢笃定你这个‘仙人’也算不透他们,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最后,”路回头,白发苍苍落魄模样的中年人,忽然咧着嘴笑了,“活着。” 曹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看着路,微笑着点了点头。 …… 思照客栈之外,一处酒楼之上。 五个布衣男人分坐于酒楼上下,一个个眼睛都有意无意地向思照望去。 待一人酒足饭饱后,他提起旁边的沉重木盒,笑着让老板找了零钱,然后向东而行。 其余四人皆虚举酒杯,倾了一地。 …… 西阳道某处宅邸厅堂中,一张巨大的岐巍城市沙盘前,站着于宋与数位中年男子。 “术家车驾到了东华门外?”于宋负手查看沙盘,缓缓开口。 “快到了,”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郇嘉皱眉道:“只是这术家车驾实在是太诡异了些,怎会今日出现在岐巍?着封山令解除也才十二天啊。” “这辆车疑点很多,没搞清楚之前,必须要把他们挡在岐巍外。”于宋揉了揉眉头:“但是声首座和木首座在岐州的雁门、上原两郡布置,肖仪在城里设置记号,他们一时半会儿都赶不回来。” “三夏皇子已经进城,玉公主的行踪没有探查到,”郇嘉皱眉道,“首座,岐巍已经太多人了,人多则事生变啊。” 于宋点头道:“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的第一要务依旧是保障从岐州到清心岛一路的通畅,等待并救援逃出生天的圣会弟子!无论谁来,这都是不会改变的。” “听于首座的话,本宫倒是不该来了。”悠然女声忽然响起。 堂内圣会众人声音一顿,然后数道强横气息迅速铺展到整座宅邸之中。十数位气息悠长的披甲武夫迅速赶到,拔刀列阵堂前,杀气弥漫。 “玉公主远至,乃我圣会贵客,请入堂内上座。” 与众人的严阵以待不同,对于这道越过了圣会所有防御措施的女子声音,于宋面不改色,平静出声邀请。 于是莲步轻移,一位女子绕过照壁,款款来到严阵以待的圣会众人身前。 是怎样一位女子呢? 似乎从“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到“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尽天下之辞都不足以形容,到最后只能由衷赞叹一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不是女子的美丽,而是女子身上的雍容华贵的气质。让人生不出半点儿觊觎之心,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敬仰。能够纳如此绝色与尊贵于一身的女子,千古以来,唯有一位。 申夏长公主,玉公主。 玉公主莲步轻移,衣袂随动飘飖。 于宋遣退披甲武夫,令郇嘉等人皆退至堂下,而后向玉公主行礼:“请玉公主上座。” 玉公主经过侍立两侧低头站立的披甲武夫,进入厅堂,对于宋回礼。 两人落座,于宋微笑道:“老夫也是才知道玉公主亲至岐巍,不曾远迎,还望玉公主勿要怪罪。” 玉公主淡淡道:“本宫今来岐巍,全系国事所托,圣会江湖宗门,今本不应相见。却不知于首座在岐州布下天罗地网,所欲何为?” “仅是自保而已,”于宋摇头道,“绝无侵扰皇子之意,还望玉公主慧眼明察。” “本宫可不记得,圣会有岐巍的产业。”玉公主缓缓道。 早在决定来岐巍时,于宋就知道这一趟一定会碰上玉公主,于是道:“在下愿令我圣会一人,隐秘保护皇子安危,以表诚意。” 玉公主看向于宋。 “李青煌。” 玉公主眼神微动,显然她也知道这位昨年在蒂玛尔兰出尽了风头的剑仙。让李青煌随同保护自然可以,但是,这还不够。 “圣会所有在岐巍之弟子,必须退出,”玉公主檀口轻启,“五日。” 于宋略微皱眉,道:“术家车驾已入岐巍,不知来由,我圣会可为玉公主解此忧。” “本宫自有办法,不劳于首座费心。”玉公主凤目投向于宋,“圣会在天夏遇到的事情,本宫也是知晓一二。” 于宋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愕然。 玉公主怎么会知道!? “至于岐州其他郡县,本宫不管,只是岐巍,五日内不得有圣会弟子,稍后,本宫会派人送你们出城。”玉公主最后说道。 圣会可以在岐州其他地方接应圣会弟子,但不能在岐巍。玉公主是担心圣会刺杀秦峥以报复天夏,所以才会有这一提议。 于宋明白了玉公主的意思,想了想,他觉得也能接受。只是对于玉公主为何知道圣会在天夏的弟子被连锅端这件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于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玉公主起身离开宅邸。 只留下眉头舒展不开的于宋,独自坐在堂上,愁绪万千。 “这姑娘,有碧原晴空当年的风范了啊。” 第三十六章 笔架阁 与此同时,西阳道上,林珏和克莱顿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走走停停低声交谈,李青煌缀在后边,不急不缓。 “你怎么把李青煌带上了?”克莱顿疑惑看林珏。 林珏登时瞪大了眼睛,咬牙道:“不是你前面使眼色要我带上他吗?” “我什么时候……啊?你不会以为我当时给你使眼色是哪个意思吧?”克莱顿有些傻了。 “那你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林珏也傻了。 “……哎呀呀,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伙已经跟着我们了。”克莱顿嘴角蠕动了几下,愣是没好意思说自己当时只是觉得无聊。 正当两人悄咪咪复盘的时候,后面的李青煌忽然开口,吓得两人登时站直不动。 “这不是往思照客栈去的路。” 李青煌看看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认真道:“这是往南边走的路。” “……” “你走错路了?”林珏有些难以置信,压低了声音问克莱顿。 “你一出来就拉着我神神秘秘的,我哪有时间看路,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克莱顿无奈地打量了下四周,这才发现他们果然走错了路。 “那怎么办?”林珏有些懵。 “这个时候琴柳他们可能已经在用午膳了,现在赶过去,我们应该还能赶上热乎的。”克莱顿有些郁闷。 “那……他怎么办?”林珏有些为难地瞥了一眼后面的李青煌。 “一起去呗,你让他躲着不出来就行,多大点事儿。”克莱顿挥了挥手。 “不是,我是说,他是咱俩硬拉出来的,就这么跟着,咱俩也不理他,是不是显得特别孤立他?”林珏又偷偷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李青煌。 “人是你带出来的,你负责。”克莱顿义正言辞。 “我咋负责?给他讲故事?”林珏瞪大了眼睛。 “你也可以让他给你讲啊。反正我是听说李青煌挺厉害的,年轻时候几乎走遍了天下,想来趣事不少。”克莱顿思索道。 林珏翻了个白眼,正要回话,忽然就听见后面的李青煌温和的声音响起:“二位若是想听,臣这里倒确实有一个在天夏发生的故事可以一讲。”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 林珏和克莱顿对视一眼。 不过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起话题了,林珏也不好说“我不听”,于是便点了点头。 李青煌上前来到两人身边,眼神中现出回忆,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口道:“那是六年前的春天,天夏立宁关……” 夏历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春,天夏立宁关,天夏与罡夏的战争前线。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雄伟的关隘前就已经聚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乱哄哄的叫骂声、哭泣声、哀叹声各种声音塞满了所有人的耳朵,无法忍受的汗臭味、血腥味、腐烂味各种味道充盈着所有人的鼻腔。 这是一群逃难的人,换句话说,这是一群流民。 “姓名!籍贯!几口人!带了什么东西!” 充满肃杀气氛的立宁关关门前,天夏军旗猎猎作响,两侧数十位披甲士兵持枪伫立,戒备森严。流民推推搡搡着排列成两列,每列前各有两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小吏,小吏一边神情不耐烦地检查名碟,一边打量面前躬着腰杆、神色紧张怯懦的流民。待记录好名碟后,小吏才会挥挥手,示意后面的兵卒放行。 时年三十四岁的李青煌身穿布衣,腰挎一柄用布条仔细包裹的古朴长剑,脸色平静地混在缓缓向前挪动的人群离,往立宁关的关门一步一步挤过去。 最新消息,罡夏七万大军不日将要进逼立宁关,天夏派遣征东将军江旗亭侯程节飞督一万禁军驻守立宁关,到时两军相击,喊杀震天,立宁关外势必沦为人间地狱。 故这些日子,每日都有立宁关外附近村落的村民携老挈幼、驱车赶牛进入立宁关躲避战乱。 要说这程节飞也是一个好官,为了保护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不仅冒着罡夏谍子混入关隘的风险放百姓入关,还为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最基本的食物住宿。 这样的官,应该称得上一名好官了吧? 在不断感叹称赞程节飞的百姓中,李青煌抬头,平静目光打量着在城墙上观察四周形势的中年将军,这样想。 今年是李青煌挂剑游历天下的第十四年,几个月前,他自申夏入罡夏,今日将要通过立宁关前往天夏。 原本立宁关是不会成为战场的。就在几天前,天夏和罡夏的主战场还在立宁关以东一百里的垭城,李青煌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通过立宁关进入天夏,可是好巧不巧,他刚到立宁关外,垭城被罡夏攻下的消息就传来了。 立宁关北有宁王山,南依伊水,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立宁关后便是安州,天夏广阔毫无凭依的大平原,其间有百万户安居乐业,是天夏的赋税重地。立宁关是安州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天夏绝不能失守的军事重地。 所以垭城一经失守,立宁关便立刻戒严,深受皇帝信任的大将程节飞马不停蹄地率领禁军四天四夜赶赴前线。 不好走了啊。 太阳渐渐明亮,李青煌看着越来越近的关门,摸摸腰间自己用布条缠绕的长剑,心里微微叹气。 战争期间,像他这样的携兵旅人很容易会被误认为谍子,被抓起来还是小事,万一被胡乱杀掉充作军功,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你!姓名籍贯!几口人,带了什么东西?” 很快就到了李青煌,小吏疑惑上下打量身着布衣气度不凡的李青煌,眼睛在他腰间的细长布条包裹住的条状物上不停移动。 小吏缓缓后退。 “这是申夏、罡夏两国为我发放的商传。”李青煌看着小吏后退动作,脸色平静,从怀中掏出两份商传递给小吏。 小吏眼神惊疑地接过,翻看过后他又看着李青煌腰间的条状物,指了指道:“你腰间何物?” “走江湖的旅人,腰间佩剑也是合乎情理吧?”李青煌拍了拍剑鞘,平静道。 “入关为何?” “走江湖罢了。”李青煌诚实回答。 不料小吏立刻瞪大了眼睛,拔腿就跑,同时嘴里发出嘶吼:“罡夏谍子!” 小吏的叫声像是投入平静湖面上的石块,使湖面泛起了涟漪。李青煌身边的百姓在尖叫中连滚带爬地逃开,守卫在城门的数十位披甲士兵也立刻持枪上前,将神色平静的李青煌围在中间。 早春的初阳照在人身上暖意还不太明显,阳光下的枪尖反射着寒芒,被围困的李青煌能清晰感受到周围士兵的杀气。 “在下真是过路而已,各位想想,哪有谍子会这么傻?”李青煌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摊开,试图讲讲道理。 “是不是谍子,我们自有判断!”持枪什长冷声道,“立刻放下武器!跪地俯首!否则就地诛杀!” 眼见这守关士卒铁定把自己当做细作,不愿动手的李青煌微微蹙眉。 “城墙上的将军!”李青煌忽然运转气机,仰脸对城墙上的中年将军喊道,“在下只是路过的江湖人,不愿与朝廷动手,还望将军明鉴!” “小贼狂妄!”什长勃然大怒,一步上前,手中长枪就要前刺。 “住手!”雄浑的中年男声宛若天雷炸响,突兀响起。 什长手上动作硬生生停下。 然后在李青煌平静的注视下,什长咬牙收枪挥手。 “哗!” 围住李青煌的士兵全部收枪后撤,走动间铁甲碰撞哗哗作响。 李青煌负手而立,心中不由对这位为他解围的程节飞将军增了几分好感。 没多久,一名身着偏将铠甲、头戴红色平巾帻的男子来到关门向李青煌行礼,声音掷地有声:“将军有请!” 李青煌点点头,上前拿回呆在一边的小吏手里的商传,跟着偏将入关。 一路无话,李青煌在偏将的引导下登上高大雄伟的城墙,渐暖的阳光下,他看向前方站立远望的中年将军。 “在下李青煌,见过程将军。”李青煌从容行礼。 “起吧。”中年将军——程节飞转过身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李青煌。 李青煌也在打量程节飞。 面容刚毅,双目炯炯有神,身着兽吞将军扎甲,左腰佩六面剑,右腰挂官印,七尺多高的身躯上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将军气场。 二人目光对视,李青煌不卑不亢,程节飞眼含精光。 片刻后,程节飞满意点头,笑道:“阁下虽着布衣,却呼吸绵长,目中有神,上下内力内敛,确实有修为在身。不错,若是阁下这般人物都成了罡夏谍子,那本将军看,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将军谬赞了。”李青煌上前来到程节飞身边,望着远方,道,“将军命人带我上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查我和说这些吧?” “你……” “在下李青煌。” “李公子对我天夏看法如何?” “诸夏之一。” “没了?” “没了。” “呵呵,”程节飞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明说了。” 程节飞指向立宁关外的道路,沉声道:“罡夏大举来攻,我军势单力薄,还望李公子鼎力相助。” “我只是路过。”李青煌摇摇头,道,“江湖人江湖事,不愿参与两国交兵。” “既然李公子去意已决,那本将军也不好强求。”程节飞很干脆地向李青煌伸出手,“请李公子出示商传,本将军为你加印。” “将军不用商传卡我?”李青煌一边掏出商传一边递给程节飞,好奇问道。 “李公子看轻本将军了,那种肮脏事情,本将军可是不愿做的。”程节飞笑呵呵接过,从腰带上解下官印,在商传上加印后递还李青煌,“李公子收好。” “程将军倒是坦荡。”李青煌点头接过。 “若是当个武夫还不能心胸坦荡、做事光明,那本将军还不如回家养老算了。”程节飞朝李青煌眨眨眼,笑道,“当然,战场上的计谋可不算。” “那叫为国谋划,理所当然。”李青煌微笑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理所当然!”程节飞满意点头。 “程将军当真没有怀疑我是谍子?”李青煌还是没忍住,向程节飞问道。 “本将军直觉你不是谍子。”程节飞笑道,“况且,如今放百姓入关,必会有谍子混入其中,就算真是谍子,多你一个又如何?” 程节飞望着下面遵守秩序缓缓入城的百姓,轻声道:“失地是将军的罪过,怎么可以让百姓受难呢?” 李青煌有些动容。 “程将军,敢问此战可有必胜把握?”离开的最后,李青煌向程节飞这样问道。 程节飞看了看李青煌,眼中笑意消失不见。而后他望向立宁关外的青翠山河,似乎望见了一百里外垭城上空飘荡的硝烟,眼里满是沉稳平静。 初阳破云,金色光芒映得将军铠甲熠熠生辉,年四十一岁的程节飞手按矮墙,眺望远方,徐徐道:“此地存亡,乃身后百万生民所系,岂可言败!” 李青煌注视着将军的背影,久久无言。 “最后呢最后呢?” 西阳道上,林珏追问道,眼中满是紧张,“程节飞赢了吗?” 李青煌微笑道:“五个月后,臣在安州得到消息,程节飞以万余兵力坚守立宁关,罡夏急攻四月,也只拔下了立宁关周围的军戍,死伤三万有余也未能登上立宁关城,最后只能退兵。据说最危险的一次,立宁关城一处城墙被罡夏军队凿出了个大洞,情势极危急。程节飞亲冒矢石,搬石修墙,身中一箭,见此情景,先前逃入关内的百姓全都上前,协助修补城墙,是以立宁关得以坚守。” “真好啊,这样的结果,才配得上这样的将军啊。”林珏轻声感叹。 “不过几年前,程节飞因为私结党羽被免官罢职,虽在其兄程节书的保护下免于一死,但也不再为官。”李青煌轻声道。 你这样心胸坦荡的将军,怎么斗得赢那些满腹阴谋诡计的奸臣啊。 没有像两人一样感慨,听完故事,克莱顿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交谈间,三人来到思照客栈不远处。 忽然,李青煌脚下一顿。 “再往前便有许多气机沉稳之辈,应是岐州卫律,臣不便露面,要先行一步。”李青煌向林珏行礼。 林珏看看李青煌腰佩的布条包裹住的长剑,有些为难道:“说好一起去的……” “臣会在附近潜藏,若有事,臣即刻拔剑。”李青煌以为林珏是担心自己离开,立刻道。 “不是,咱们不是说好一起去思照客栈吃饭的吗。”林珏苦着脸。 克莱顿一时无语。 李青煌沉默片刻,忽而庄重行礼道:“寒燚只管前去,臣……自会找地方用饭。” ……也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林珏看着行礼的李青煌,有些尴尬地点头。 随后李青煌离去,林珏与克莱顿往思照客栈去了。 思照客栈附近,虽说秦峥已下命令,不许岐州官府迎接,具体防务也由天夏禁军负责,但一来天夏禁军并未入城,二来随同的修炼者也皆被玉公主差遣,“送”于宋等人出城去了,所以此时的三夏皇子身边,除去玉公主外,还真没有几位能撑住场面的修炼者。 另一方面,毕竟是三夏皇子齐至,林歆作为岐州刺史,虽不能调动岐州州兵,但还是得做些事情。所以昨日,林歆就已经向岐巍城里的修炼者打过招呼了,今日,又命岐巍大部卫律便装散于四周,一但发现可疑人物便即刻捉拿。加之思照客栈本部精干侍卫,现在的思照客栈已是固若金汤,安全性拉满。 这边,林歆虽不能参会,但此时亦是穿着大红官袍,与众属僚在思照客栈以北的一处名为“乐业”的酒楼二楼中里候着,以便万一皇子召见,他能迅速赶到。 当下属禀报,看见克莱顿与林珏往思照客栈去时,林歆只是在窗口看了看克莱顿二人,没有多说。 至于潜藏下来的李青煌,卫律肯定没有察觉到。 大街上,虽然有许多卫律扮作路人及坐贾行商布在四周戒备,使气氛有些紧张,但本就处在岐巍城中心的思照客栈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车马不息。 另一边,克莱顿与林珏进入思照客栈,出示琴柳给的纯金钥匙后,便在侍女的指引下去了秋阳楼的笔架阁。 笔架阁与海清阁具在秋阳楼的三层,自中间的回旋状楼梯上楼后,往左是海清阁,往右是笔架阁,两阁大门到楼梯走廊上各有一处小拐口,使两阁大门并没有相对着。 楼梯走廊上铺着柔软的毛毯,踩在上面不仅舒适,而且走动也几乎没有声音,林珏二人随着侍女来到笔架阁的墨色门前,侍女轻轻拉动门扉旁的红穗,向里面通报了一声,才向克莱顿与林珏行礼:“这儿便是笔架阁,已有一位贵客在其中休息,请两位贵客自便。” 克莱顿微笑着向侍女道谢。 待侍女离去后,克莱顿整理衣裳,扶正发冠,严肃道:“琴柳她们在隔壁海清阁里,现在笔架阁里的,应是玉公主。” “唔……克莱顿院长真的和玉公主是朋友吗?怎么感觉院长好像很怕玉公主?”林珏有些狐疑。 “也谈不上怕吧,”克莱顿无奈一笑,“只是有些尴尬。” “尴尬?你做了什么?”林珏看着克莱顿。 “咳!怎么一谈到尴尬就是我做了什么?就不能是玉公主做了什么吗?”克莱顿很不服气。 “因为琴柳的老师肯定要比琴柳还厉害,各个方面的那种。”林珏认真道,“我不认为加强版的琴柳会做出尴尬的事。” “加、加强版?”克莱顿瞪大了眼,道,“这是什么比方!” “不要在意细节。”林珏摆手。 忽然笔架阁的门自动打开,平静宛若天籁的女声响起:“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早来啊,克莱顿。” “扬朗尔格·克莱顿,拜见申夏长公主。”克莱顿脸不红心不跳,当即行礼,而后径直进入房间。 “林珏,拜见申夏长公主。”林珏跟在后面行礼。 初进入笔架阁,两侧由屏风隔开,空气里飘荡着墨香,屏风上挂有画幅、书贴,再往前,是种植有颗颗翠竹的小竹园。玉潭木质的地板上用小石堆砌出一道水道,活水自竹园后的假山流出,在铺满房间的水道里潺潺涓流。 “二位免礼。” 忽有平静女声响起,林珏望去,微微一怔。 环绕成圈的水道中央,摆放有一面上绣凤凰栖息在梧桐的高大屏风,两侧是紫烟缭绕的小兽香炉,玉公主便坐在中间的席上,只见她斜靠凭几,玉手微撑螓首,天蓝云纹繁袖与温润手镯微微滑落,露出白皙如霜雪的皓腕。 此刻林珏二人来到面前,玉公主一双丹凤美目正正好好落在林珏身上。 林珏直觉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眼中的玉公主是什么样的呢? 玉公主身穿天蓝色的秀美衣裳,外披明亮罗衣,腰佩美玉,头戴翡翠精美首饰,秀美颈项露出白皙如雪的肌肤,既不施脂,也不敷粉,红唇鲜艳如樱,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酥胸撑起衣襟,容貌倾国倾城,姿态娉婷婀娜。 明眸顾盼,顾盼生姿,一颦一笑,足以牵动人心。 林珏看得出神,一时忘了话语。 克莱顿耸了耸肩,也许是尴尬的事情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他每次看到玉公主,心里都没有太大波动,甚至脚趾还很想大兴土木。 “你就是林珏?”玉公主微笑注视林珏,指了指林珏前面的席子,道,“坐。” 林珏从容应答,规规矩矩行礼坐好。 玉公主又看向克莱顿,淡淡道:“还要本宫请你坐吗?” 克莱顿无奈一笑,行礼后坐下,嘴里念叨着:“谢玉公主赐座。” 有故事。 林珏眼睛一亮,热衷于听故事的他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还没等他脑洞大开,玉公主温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本宫听琴柳在信里说,你的父亲是林善瑕?” “回玉公主的话,家父的确是林公。”林珏乖巧回答。 “你的事情,本宫也知晓一些。林善瑕号称诸夏枪王,你虽是私生庶出,但也是林家长子。如今虽不能随在林善瑕左右,寄在克莱顿身边,也不要怨恨父母。平时,既要勤读五经六议,立大志向。又是苦练修行之道,成大修为。届时,自有你与父亲团聚之时。” 玉公主突如其来的一顿关心,让林珏既感动,又疑惑。感动于琴柳的老师第一次见自己就这么关心他,疑惑于为什么玉公主要关心他。 不过此时此景,该作何表情,林珏是知道的。于是隐下疑惑,声音略带感动道:“谢玉公主关心,晚辈一定勤读苦练,立大志向,成大修为。” 玉公主满意颔首,继续道:“近来,听说你与琴柳在一同修炼,相处融洽。本宫这徒弟,长于深宫,性情冷淡,鲜少与人交友,又十分热衷于捉对比试,因此,少有同龄伙伴。你既能与琴柳相伴为友,本宫希望,你能做诤友、良友、道义之交,而非那些,阿谀奉承之狐朋狗友。若是能做到,本宫有重赏。” 林珏这下听明白了,原来玉公主说这些话,都是在告诫他,不要带坏了琴柳。 只是,玉公主话里的什么“私生庶出”、“必有重赏”,都让林珏心里很不舒服。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些话,也许会作揖保证云云。但林珏只是明亮眼睛看向玉公主,声音清澈回答, “琴柳是我的朋友,我会对她负责的!” “……” 这一回答倒是让玉公主惊讶抿嘴,克莱顿脸色古怪阴有笑意。 “嗯?”林珏看看默然无语的玉公主,又看看欲言又止的克莱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说错话了吗?” 轻叹一声,玉公主没有理会林珏,凤目投向克莱顿,道:“前些日子,碧原院长与术家人去了圣域。今天,术家车驾从圣域行到了岐巍,在东华门。近段时日,三夏皇子都将在岐巍城里,而碧原院长又不在,本宫希望,你与术家人谈谈,不入岐巍。” 克莱顿没再看林珏,眉头微皱,道:“这都好几个月的事了?怎么才走到岐巍?” “不知。” 克莱顿忽然回想起几个月前赵明珠说过的一个人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泛过一丝挣扎,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本宫提前说一句,禁军在城外,所随其他三夏修炼者皆有事,”玉公主端起小酒杯放在竹叶上,然后又小心将之放置在河道水流上,道,“你早些回来。” “那岂不是如今三夏皇子身边只有你一人照看?”克莱顿立刻瞪大了眼睛。 “然也。”酒杯险些沉入水道,玉公主眼疾手快抓起酒杯,重新在身旁竹叶堆里翻找合适的竹叶。 “你这心也太大了吧?”克莱顿挠头。 “所以你早些回来,还可为本宫分一分忧。”玉公主放下酒杯,放弃了翻找竹叶。 “要工钱的。”克莱顿双手抱胸。 “再帮你保密一年,”玉公主看到一边津津有味看她玩竹叶载酒杯的林珏,想了想,微笑着抓起一把竹叶递给跃跃欲试的林珏,含笑道,“想玩吗?” “真的服了,我当年怎么这么傻。”望着拿着竹叶好奇比划的林珏,克莱顿无奈叹气。 …… 秋阳楼二楼奉春阁。 “嗯……嗯!唉,好无聊。” 一袭白衣的曹延伸了个懒腰,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眼角浮现点点泪花。 “吃饭怎么吃这么久啊,再久一点我要睡着了。”曹延无聊打着哈欠,头上用来束发的树枝上的花朵轻轻摇晃。 忽然他眼前一亮,撑起上身,嘿嘿笑道:“寒燚来了。” 他哼着小曲,扳着手指念念叨叨:“寒燚、圣会、神话、术家、古家、浪花、玉公主。嘿!怎么还没其他宗门的人来岐巍啊?碧原晴空都不在岐巍了,怎么约定到期了一个个还窝在山里不下来啊?” “喔,我明白了。”曹延恍然大悟般,点头道,“虽然约定到期了,但只要碧原晴空不说话,他们就不敢动。” “啧啧。”曹延摇头叹息,“好好的宗门,以往一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怎么现在怂得像条狗啊。” “算了算了,没他们也行。”曹延一挥手,面对着前面一个一个排列整齐的花盆,微笑道,“各位看客,今天的比赛,十分精彩,难得一见!我们的老朋友圣会、神话再度同台竞技,今日究竟会鹿死谁手呢?” 曹延起身,微笑着面对满屋的花朵张开双臂,声音充满激情:“究竟谁能赢得今天的胜利?各位看官,让我们拭目以待!”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花朵在轻轻摇曳。 “接下来,请各位看官随我前往最好的观众席。” 曹延微笑着,轻轻一礼。 (名词解释: 商传:传是通关凭证,这里称商传,是为与官员用的官传、普通百姓的民传做区分。民传通常只能在本国使用,且限制颇多;官传是朝廷发放,止有官员入京、外放可用;而江湖客因常年周游天下,行动随意,故多使用商人的商传,代价是通关费要比前二者高上许多。) 第三十七章 君子温润如玉苏 思照客栈海清阁。 奢华宽阔的房间里,歌舞已罢,三夏皇子各自端坐,继续谈天说地。琴柳脸色平静,一言不发,静静听着秦峥与赵单在立宁关以东的问题上争论不休,双方时而爆发激烈的争吵,时而又是阴狠的诋毁。 玉苏微笑着做和事佬,在秦峥与赵单之间不失时机地开口,每每都能在使二人在爆发的边缘冷静下来。这种事玉苏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从来不会失误,无他,唯手熟尔。 “哼!穷作口舌之争!汝可有胆一战!”再一次被激怒的秦峥直身拍案,对微笑自若的赵单怒目而视。 “若是贵朝郑国侯与曹国侯兄弟俱在,我罡夏或许还要退避三舍,”赵单脸色丝毫不慌,笑意盈盈,“只是如今,郑国侯与曹国侯,安在哉?” “你!”秦峥脸色通红,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 郑国侯即程节飞,为天夏在“天罡两夏二十年战争”后阶段的名将,在六年前的立宁关之战中大败罡夏,扬名天下。程节飞后因罪,在三年前被贬为民;曹国侯即程节书,程节飞之兄,为天夏发动“天罡两夏二十年战争”的谋臣之首,天夏皇帝秦植的股肱之臣。程节飞后因星历元年的“开必大地动”获罪,被贬离朝廷中枢。 “两位皇子,皆是百姓之仁主,君主之近臣。各自奉君命,和平于天下,今又言战,是为何故?”见秦峥情绪激动,玉苏面色如常,冷静注视两位皇子,缓缓道,“是两国未受雪灾乎?” 秦峥深呼吸闭目,不再说话。 赵单也微笑着不再说话。 星历元年冬天的大雪,对林珏来说,可能只是一场美好快乐的时光。对繁华的岐巍来说,雪灾的影响似乎也很小,但若你将视线投向岐巍城中低矮破烂的房屋、城外大雪覆盖的村庄,你才会心情沉重地发现,其间冻死者,不可胜数。 罡夏土地狭小,户不过百万,被夹在申、天两夏之间,久历战乱,又逢雪灾,国内冻死者早过数万,此时已无力再战。 天夏虽土数倍于罡夏,然攻伐频频,丧师失地,劳役屡行,百姓苦不堪扰。星历元年的开必地动,已是让国内初现动荡,而年末雪灾,更是雪上加霜。天夏地广,赈灾不及,冻死者枕藉于道,更甚有人言,此天夏亡国之象也。 见两人不再说话,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玉苏笑笑,道:“二位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天下受乱久已,今日我等为百姓而来,所论为百姓安乐,岂可再言兵事?国事自有贤臣相论,你我皆为皇子,亦同龄,我等除却国事,亦有可谈。” 秦峥认同地点头,忽然他低头转动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提议道:“岐巍乃我天夏大城,既然不论政事,不如我们入城游玩,换换心情如何?” 如今身在岐巍之中,守备必是精良,又有玉公主率护卫在侧,安全可以保证。 玉苏并不知道玉公主的安排,只是沉吟片刻,就缓缓点了头。 赵单眉头微皱,不过他想到自己身在天夏,秦峥必定不敢让他有意外,便也点头同意了下来。 玉苏与赵单都同意了,琴柳自然也不会反对,于是拍掌唤来侍人,将游玩的事情安排下去,然后四人先后离开海清阁,前往各自的房间休息等待。 片刻后,笔架阁里。 “老师!” 环水道中央的几席上,满眼都是开心的琴柳与自己朝思暮想的老师见过礼后,便在玉公主惊讶的目光里,直接卧到了玉公主的膝上。 玉公主微笑着抚摸自己最疼爱徒弟的脑袋,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宠溺:“好徒儿,这一年,生活可好?” “没有老师,一点都不好。”眯着眼睛享受玉公主的温柔摸头,琴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把头埋在玉公主浑圆的膝上,俏脸微红,声音糯糯的。 琴柳在玉公主身边生活了三年时光,在她十四年的记忆里,除了父王母后,玉公主就是陪伴她最久的人。而琴柳今年不仅一直在岐巍,而且还不能回家和父王母后团聚,心里的思念已是比那琪燕湖里的湖水都要多了。平常和克莱顿林珏在一起,虽然也快乐,但终究无法与父母老师的宠爱相比,所以此时见到玉公主,琴柳才会不顾羞涩,一反常态,直接往玉公主身上扑。 玉公主对自己这个徒弟也是疼爱的紧,一年不见,她何尝不想念。见着琴柳径直往自己身上扑,她自然知道这孩子的感受,便也轻轻说着些话,缓解她们心里的思念。 而就在这久别重逢的师徒俩说话间,在琴柳看不见的地方,恰好蹲在竹林一侧水道边玩“竹叶载杯”的林珏看到这个场景,眼睛都看直了。特别在听到琴柳那软软糯糯的一声过后,他整个人都沸腾了。 “扑通。” 看呆的林珏手里的茶杯一不小心脱手落入水道。 “老师,还有谁在?”玉公主在侧,琴柳并不担心安危,更不担心有人能瞒过玉公主进入笔架阁。只是她已近一年未见过心心念念的玉公主,此时相见,心中眷念万分,故只是抬起臻首望去,身子却依然贴着玉公主的娇躯,没有分开。 “是你的朋友,林珏。”玉公主感到有些好笑,玉手轻拍琴柳的脑袋,提醒琴柳注意仪表。 琴柳眼神顿时惊慌起来,连忙双手撑直身子坐好,整理衣裳,抿着唇板着脸,而后仔细看去。 “琴柳我来啦。”果不其然,身着碧绿华贵衣裳的林珏从竹林边探出脑袋来。 “……”尴尬间,琴柳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她和林珏第一次见面的一天,她背着昏迷的林珏,林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琴柳玉手攥着自己天蓝色手感柔顺的袖口,眼睛透过清澈见底的水流看着河道底上雕刻的精美画作,彻底麻了。 玉公主好笑地看看林珏,又看看琴柳,微笑不语。 …… 与此同时,岐巍城东,一辆孤零零的普通马车停留在中明道的一家酒楼外,马车的窗户门帘紧闭,外面坐着一位眯着眼睛观察四周的马车夫。 “嗯?” 人来人往间,马车夫忽然向后仰上身,然后身上猛然有强悍内力升腾,使周围不知缘由的路人惊慌逃散。 这时忽然有人靠在马车上,声音带着某个中年男性独特的浪荡气:“好久不见,清秋。” 马车夫的内力骤然狂暴,额上印记大亮,周围灵气则迅速涌入他的身体。他面无表情,向声音的来源伸出了青光璀璨的双手。 空气中杀气几近凝结成冰。 “好久不见,克莱顿。” 女人平静中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马车夫身上的内力气息骤然消失。 布置朴素的马车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逼仄,不仅容得下两人相对而坐,还可在侧摆放一方小桌。 虽是客人,克莱顿却主动为碧海清秋沏了一杯茶,轻轻推向对方,眼睛直直盯着茶杯里微微跃动的茶水,闭着嘴没有开口的意思。 身着白色丝绸衣裳,容貌不俗的碧海清秋透过脸上的白色面纱注视着老老实实的克莱顿,放在桌下交握的手紧了又紧。 时间渐渐流逝,马车依旧停靠在路旁,马车夫坐在马车上,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克莱顿没数自己倒了多少杯茶,所以当他摇着空荡荡的茶壶时,脸上不免有些尴尬。 碧海清秋眯着眼,看着克莱顿。 “我去添水。”克莱顿起身,提着茶壶准备逃。 “然后离开这里,对吗?”碧海清秋幽幽出声。 克莱顿身体一僵,然后他回身坐下。 又是沉默。 “你……”克莱顿挠头。 “叫我的名字。”碧海清秋轻声道,语气坚定。 “……清秋。”克莱顿略微沉默,而后轻声道。 听见克莱顿叫了自己的名字,碧海清秋眼睛微微亮起,她柔柔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来替玉公主说话,让我绕开岐巍的。” “玉公主那里,有三位皇子。她不知道这辆术家车驾里的人是谁,不是怀疑你要出手对付三位皇子。”克莱顿挠了挠头。 “意思是你,是背着玉公主来见我的?”碧海清秋温柔注视着克莱顿,笑意盈盈。 克莱顿没有说话。 碧海清秋忽然前倾,以一种极其具有压迫力的姿势注视克莱顿,她伸出戴有华贵饰物的玉手,挑起克莱顿的下巴,美目中满是眷念,“克莱顿,你……想我吗?” 克莱顿被迫与碧海清秋对视,依旧没有说话。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后退。 “想。” 或许是出于心中的愧疚了,克莱顿轻声开口了。 无论如何,他开口了,轻轻地说出了碧海清秋最想听到的答案。 …… 思照客栈外,玉苏、秦峥、赵单三人互相行礼见过,等待琴柳下楼。 思照客栈外的街道上,许多看似普普通通的布衣百姓全都楞在了原地,连自己手里的事都忘了干,一个二个全都一脸懵逼地看着思照客栈前大大咧咧站立着的三位皇子。 “谁!是谁!是谁出的馊主意!”思照客栈门前不远处的一处酒楼窗前,急忙布置好防务的林歆满头大汗,看着思照客栈门外这三位面带富贵、衣着不凡的皇子,欲哭无泪。 侠以武犯禁,这是修炼者历来的大问题。 岐巍很少有修炼者犯事,那是因为有碧原晴空在!可是现在碧原晴空不在天都岛,你们三个皇子现在出来,是真不怕那些铤而走险的江湖凶徒吗?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虽然深知三夏皇子不能决定停战盟约的内容,但林歆也知道,一旦这三人要是有一个出了意外,那这停战盟约铁定告吹。 天夏民风彪悍,又与罡夏交战久已,民间仇恨很大。要是这些豪杰脑子一热来个刺杀,就算不成功,他林歆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秦峥不仅不调禁军入城戍卫,还不许林歆调卫律清扫道路,说是这样不方便与民同乐。 见鬼了嘞!皇子殿下您就不怕和百姓打成一片吗? 林歆看清楚了,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幸好这三位皇子还是知道低调的,没有大张旗鼓让仆从前面举旗后面伺候。 不过据他目测,秦峥三夏皇子身侧也只有十来名气息沉稳目光如电的修炼者护卫,且都没佩刀。 是真不怕死啊! 林歆再次在心中叹息,头疼不已。 就在林歆低头叹息的同时,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这间酒楼的门口,有一名携带木盒的布衣男子表情木讷,进入了酒楼。 “一会儿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啦,我肯定一句话都不说。” “我没让你不说话,是不要乱说。下面都是皇子,你虽是林家子弟,但还是一个庶民,人微言轻的。” “琴柳你在关心我诶。” “老师把你交给我了,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思照客栈的楼梯上,琴柳与林珏一边下楼,一边交谈。 琴柳瞪了一眼林珏,不知怎么又想到先前那一幕,于是警告道:“还有你在笔架阁看到的一切,千万不能说。” “琴柳你好好看哦。”林珏嘿嘿笑着,不过看到琴柳逐渐危险的眼神后,又连忙举起双手,装得怯怯的,“我一定不乱说话。” “唉,祖国母亲。”琴柳扶额叹息,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老师让她把林珏带着。 “诶诶?什么母亲?”林珏好奇追问。 琴柳顿觉无语。 “琴柳,我发现你变了诶。”见琴柳不说话,林珏注视着琴柳美好的侧脸,忽然这样说道。 “哪里变了?”琴柳漫不经心地问。 “我感觉琴柳……更有人情味了。”林珏挠挠头,一边措辞一边道,“最开始的琴柳,对我很冷淡,生人勿进的样子。相处过一段时间、成为朋友后,虽然好了很多,还会和我交换礼物,但还是感觉你离我好远好远。” “但就在刚刚,就在现在,琴柳和我聊天……就感觉我们好近好近。”林珏苦恼着脸组织语言。 以前好远好远,现在好近好近…… 琴柳认真看着一脸苦苦思索的林珏,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是明白了林珏的意思。 这小屁孩……不会是喜欢我吧? 回想起林珏和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比如林珏看着自己就笑得很开心,比如林珏为自己每天送上好吃的冻糕,比如林珏每天都坚持和自己一起修炼学习。 琴柳不禁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只是……一两个月的相处,林珏怎么就会喜欢上自己呢? 而且最可怕的是,如果林珏真的喜欢上了自己,那岂不是说,林珏也会变得和之前那些喜欢她的男孩一样? 琴柳想到了刚才的秦峥,超讨厌。难道林珏也会变得像秦峥那样吗? 超恐怖的啊!祖国母亲,林珏可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千万别变成秦峥那样的傻子啊! 琴柳在心里默默祈求着仁慈的祖国母亲。 聪慧的琴柳心思百转,呆呆的林珏还没组织好语言,楼梯却先一步下到底了。 “琴柳公主。”一直紧盯着楼梯口的秦峥眼前一亮,上前微笑行礼。 赵单礼貌性地行了一礼。 “琴柳来了,嗯?你身边这位是?”玉苏微笑看向林珏。 “我在腾岐学院的朋友,老师叫来看看。”琴柳一一回礼,在不经意间就搬出了玉公主。 人都有几个朋友,林珏作为琴柳朋友的身份自然不算太高,但一个被玉公主所看重的腾岐学院的学生,这就不得不让人重视了。几人立刻知道林珏不是凡人,看向林珏的眼神里都不禁多了几分郑重。 这也算是琴柳的一个小聪明。 只有秦峥微眯眼盯着林珏。 “学生林珏,见过诸位皇子。”林珏标准行礼,面不改色。 从这里就能看出,碧原晴空对林珏的教导很成功,礼仪动作非常到位,连从小被教导礼仪的三夏皇子都挑不出毛病。 秦峥不咸不淡地道:“你是谁家子弟?” “学生是上原郡林家子弟。”林珏从容回答。 上原郡林姓,还是本朝子弟,虽然是琴柳朋友,不过应该可以先笼络一下。 秦峥当即对林珏微笑道:“原来是林家才俊,本宫乃我朝四皇子秦峥,幸会。” “罡夏二皇子赵单,幸会。”赵单上下打量林珏,心里已经记下了。 “申夏三皇子玉苏,幸会。”玉苏对林珏微笑点头,声音温和,“能被姑姑召见,林公子修为不凡啊。你既与琴柳是朋友,平日里可要勤加修炼。” 秦峥轻哼一声,道:“若是早知琴柳公主就在腾岐,本宫也一定早早赶到的。” “也不知道琴柳公主隐瞒行踪,是为了躲谁。”一旁的赵单不失时机地嘲讽。 还未等秦峥冷笑回击,林珏确实一脸真诚地对玉苏道:“我到学院以后,每天都和琴柳一起修炼的。” 每、每天? 秦峥震惊望向一脸真诚的林珏。 “这不用说。”琴柳连忙扯了扯林珏衣袖,示意他闭嘴。 林珏很听琴柳的话,点点头不再说话。 玉苏饶有趣味地看看林珏,又看看琴柳,不知道再想什么。 “四位,这里的醋味儿太大了,酸得本宫鼻子痒,本宫先走一步咯。”赵单拱手哈哈一笑,率先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了思照客栈。 秦峥脸色难看,还没等他说什么,玉苏就微笑着对琴柳道:“我们也走吧。” 琴柳戴上面纱与林珏跟上。 秦峥一人在最后,他死死盯着林珏,挥手召来一人,冷冷道:“回来之后,我要这小子的所有消息!给我查。” “是!”侍卫接令迅速离开。 然后秦峥脸色难看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低声道:“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 没过几秒,秦峥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忽然咬牙道:“那我们再做一次交易!” 这时感受到不舒服目光的林珏回头看看脸色难看的秦峥,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想,他扯了扯琴柳的袖子。 然后在秦峥瞪大了眼睛的难以置信中,琴柳微微向林珏一边偏头,似乎在说什么。 嫉妒,嫉妒使秦峥面目全非。 “怎么了?” 落后于津津有味观赏四周小贩叫卖景色的玉苏一个身位,琴柳看向左手边的林珏,好看的蓝色眼睛里透露出疑惑。 “我好像也闻到醋味了。”林珏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 “无聊。”琴柳撇撇嘴。 此时,林歆所在的酒楼,表情木讷的布衣男子提着木盒进了酒楼,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来到预订的三楼单独包间。 小二退去后,布衣木讷男子关上门锁好,在桌上大开木盒,兵器的寒光溢出木盒。 木讷男子用充满老茧的大手一一抚摸兵器,而后迅速选中握定一柄长剑。 “锵!” 木讷男子抽剑点地,用剑在空中对着天花板画了个圈,随后屋顶一块圆形木板掉落,竟是直接被他用剑划开了。 木讷男子无声接住木板放下,而后放回长剑,提起木盒在桌上一蹬,整个人就跃入屋顶阁层之中。 这里上为瓦片,下为木板,左右多是木柱,满是灰尘蛛网,一片漆黑,木讷男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照亮前路,而后选定方向前行。 这条道上的房屋为了美观,其高度及房屋构造基本一致,故木讷男子能够在其中顺畅穿行,而他所前进的方向,正好和玉苏等人前进的方向一致。 中光北道上,秦峥还是跟了上来。 五人在街道上边走边闲聊,左右十数位便服侍卫气息沉稳,锐利的眼神四处扫视。 走在最前方的是玉苏、琴柳、林珏,赵单、秦峥二人落后于玉苏三人。 虽然秦峥是天夏皇子,理应走在前面介绍,但一则他其实对岐巍也不了解,二则他心里满是对林珏的愤怒,一时都忘记在琴柳左右刷好感了。 街道上人声鼎沸,路边商品琳琅满目,玉苏不时会在一家小贩前停留,好奇观看小贩售卖的物品,随同的仆人就会在一旁简单讲解。林珏果然听了琴柳的话,一路上和琴柳一起闭口不言,而赵单悠闲跟着众人,偶尔和玉苏交谈几句,但凡玉苏问过的物件,他都会出手买下一些。大家都是一副出玩其乐融融的模样,只有最后面的秦峥一脸的闷闷不乐。 路过的百姓都看得出玉苏几人穿着不凡,加之身周还有十几位便衣侍卫眼神沉静,隐隐呈护卫队形跟着前进,一看就知道玉苏几人是哪家的公子哥。要说岐巍不愧为大城,百姓大都见过世面,见到公子哥般的玉苏一行人,没有少见多怪地好奇围观打量,但也没有害怕逃离,甚至还会有些穿着不错的年轻公子姑娘上前行礼搭话。 玉苏虽贵为皇子,但并不恃位傲物,无论是面对路边的商贩还是年轻的公子姑娘,待人接物,他总是会微笑回礼。加之相貌英俊温润,声音好听礼仪动作标准,使周围的人都像是如浴春风。 似乎是想和一直保持安静的林珏说话,玉苏转过身来,微笑问林珏道,“林公子可用过膳?” 林珏当然没吃午饭,本来是和克莱顿一起去笔架阁吃饭的,结果玉公主坐在那里也不叫人吃饭,林珏也就没好意思问。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李青煌吃了饭没有。 不想这些有的没的,林珏总感觉不能在玉苏面前说自己没吃饭,于是平静答道:“吃过了。” “那玩得可开心?”玉苏微笑道,“琴柳在学院承蒙照顾,本宫作为琴柳兄长,还未谢过林公子,不知公子可有喜欢的物件?” 礼物?哼哼,已经有人送过啦! 林珏微笑道:“多谢殿下,学生喜欢的东西,琴柳已经送过了。” 琴柳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目光自面纱后清晰地投向林珏。 玉苏送你东西你提我干嘛! “哦?”玉苏看着林珏略带挑衅的目光,怎么可能不知道林珏炫耀的意图,不过他只觉得好笑,故作好奇道,“琴柳很少送人礼物,林公子可要珍惜哦。” “我送过父王母后礼物,老师和玉苏殿下我也送过。”琴柳无奈解释。 哦?有戏? 玉苏脸上笑意更浓。 跟在后面的秦峥忽然慢下脚步,又转动起蓝宝石戒指来,脸色露出一丝冷笑。 玉苏微笑着还要说话,突然他气息一凝,猛然抬头,眼中光芒大盛,全身内力轰然炸开! 然后周围的十数位侍卫才齐齐震惊望向玉苏头顶的酒楼二楼,那里,有一名布衣男子握刀跃出窗口,身上内力疯狂涌动,刀上杀意强盛,直指玉苏! 电光火石间,在布衣男子向一脸平静的玉苏斩去的寒芒中,十数位侍卫内力涌动,身形变换,目眦尽裂,口中爆发怒吼:“刺客!” ……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前,岐巍南院东道的李府宅邸大门紧闭。 堂内,徐淡钥端坐主位,身着绣竹叶暗纹的玄色衣袍,头戴布冠,腰佩皮质腰带,两鬓斑白,健康红润的脸上神色平静。 车夫坐在徐淡钥一旁,穿着一身短打,两臂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头上绑有一段不长的布条,衬得车夫更加有市井汉子的草根气息,但那张憨厚老实脸上,眼里的沉稳却是普通汉子难有的。 在他们面前跪坐着五个中年布衣男子,前面摆放着一个大木盒。 徐淡钥看向车夫,道:“这五位就是老夫带来的杀手,皆是辉部掌剑,名号月壹至伍,皆是内武大宗师,擅刺杀。” 车夫打量五人,点点头,道:“是武夫就好。” 徐淡钥指了指地上的木盒,对五人道:“这里有一张法器弓,力透三层玄甲不衰。到时,你们四人伺机而攻,一人持弓隐秘,若是我等力有不逮,需雷霆出手。” “遵!”五人齐齐行礼。 徐淡钥起身来到五人面前,拿起木盒交给最前面的月壹,和蔼道:“此去凶险,汝等需抱必死之决心。” 月壹接过木盒,声音沉稳:“我以我血书神话!” “我以我血书神话!”余下的四人同时道。 “除却侍卫和玉公主外,三位皇子有什么能力吗?”月壹五人离去后,车夫看向徐淡钥。 徐淡钥笑笑,道:“据说秦峥练的内武,不足一谈;赵单是普通人,无需担心;申夏皇家世有印灵传承,玉苏应有印灵。” “修炼如何?”车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年已及冠而声名不显,”徐淡钥微笑着捋胡须,道,“不足为虑。” “那玉公主多劳徐司座了。”车夫放下茶杯,起身行礼。 “老夫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去欺负一个女娃,有些羞愧啊。”徐淡钥看着车夫,笑着点点头。 ……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后,岐巍中光北道,玉苏五人在路边谈笑着游玩,来到一家普通酒楼二楼下。 窗口月贰看准时机,抽刀跃出,寒光骤起。玉苏凝神抬头,眼中光芒大盛。周围侍卫表情震怒,内力涌动间飞奔向玉苏,嘴里大喊: “刺客!” 在场所有人中,玉苏是最先感受到刺客杀气的人。 在月贰跃出的同时,玉苏眼神一凝,猛然抬头,呼吸间体内内力爆发,身形微伏,双手成掌后摆,眼中印记浮现,然后在月贰震惊的目光中,玉苏英俊的脸上表情平静,嘴唇微动,眼中瞬间光芒大盛。 “斩!”玉苏眼中的光芒太过突然和明亮,月贰眼睛瞬间刺痛,下意识闭上双眼,但手上动作不变,怒吼中奋力下劈。 然而随着玉苏眼里光芒而来的,是高温,无比炽热的高温! “啊!”高温瞬间传达到月贰身上,在刀尖离玉苏脑袋不足一尺的距离时,玉苏眼里猛然迸发出一道热浪,几乎是将月贰倒吹回了空中,热浪袭面的月贰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时间似乎凝滞了。 这时准备救援的侍卫还在赶来,最近的也距离玉苏都至少还有五步的距离,而玉苏已经击败了刺客。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看玉苏,又看看倒在地上因身体大面积被烧伤而衣衫破烂痛苦蠕动的月贰。 此时玉苏眼中光芒和高温才缓缓消失,内力平息。这位前一刻还是温润君子一般的三皇子,在悍然出手之后,依旧是脸色平静,目光沉稳。 人们这才发现,在玉苏的英俊脸上,原先充满温和的眼睛中,瞳孔上浮现出一道金黄色圆如日轮的印记,其上有六个细小的亮点。 六个亮点,代表的是印灵者体内十盏灯被点亮了六盏,也就是朝境的修为。 年仅二十岁的玉苏,已经是一位朝境的印灵者,毫无疑问的修炼天才。 而这一情报在之前居然从未有人知晓,也就是说玉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十几年,从未暴露过。 何其隐忍。 直到今天面临生死,他才展现出了自己的印灵,呼吸间毙敌。 “怎么可能……”见到这一幕,秦峥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然后他迅速低头,转动着泛着幽蓝光芒的蓝宝石戒指。 在所有人愣住的时候,周围人群中两名目光阴沉的布衣男子——月叁和月肆对视一眼,而后各自从衣裳下抽出一截枪身。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分出两人扑向倒地痛苦吼叫的月贰,其余人立刻将五人围在中间结成战阵护卫,周围的人群这才不再看玉苏,惊恐中四散离去。 途中有人跌倒挣扎,尖叫声里,掀起满地的沙尘。 就在侍卫们到位的同时,周围惊恐四散的人群中,手执长枪身着布衣的月叁突然从沙尘后冲出,以摇头枪带动身体正面撞入侍卫战阵。 见枪尖抵来,不停在眼前扩大,首当其冲的侍卫精神高度紧张,他有些慌乱地大喝一声,额上印记大亮,手上正在结印未完,然而枪尖已至。 月叁目光沉稳,双臂肌肉绷起,枪头一晃点喉侍卫,身敏捷似猿猴,翻身越过继续前冲,只留下侍卫在身后捂住喉咙面容痛苦地倒地。 接下来在迅猛突进的月叁前面的是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的赵单。 “啊!” 危机之时,突然有一名身体高大的侍卫眼睛通红着横扑而至,身体前倾以胸口挡住精铁枪尖,双腿在地上连蹬两步,犁出两道痕迹,踏起漫天灰尘。而后这侍卫双手死死攥住枪身,竟是以身挡住了月叁迅猛如雷电的攻势。 月叁眼神一凝,通过破碎的布料看到了高大侍卫胸口抵住枪尖位置泛着的寒光。 这家伙穿了甲! “杀!” 此时两边的侍卫趁机振臂一挥,大踏步冲向月叁,浩大雄浑的拳劲轰然击出,其上内力强盛。拳风所及之处,沙尘扬起,如巨象奔地般声势骇人。 月叁脸色不变,右手迅速后按枪尾,内力涌动间,右手一拍,磅礴内力瞬间以枪身为载体从枪尾传达到枪尖。 枪尖在嗡鸣中陡然破甲刺入高大侍卫胸口,猛然被月叁枪上内力击中,高大侍卫眼神瞪得凸出,随后胸甲彻底裂开,那高大身躯竟直接倒飞出去砸到了躲闪不及的赵单身上。 随后月叁横舞长枪,枪身呼啸如龙吟,掀起身周劲风,逼退了两侧向他攻来的侍卫。 “救命啊!救命啊!” 赵单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护在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搬开高大侍卫的身体,扶起赵单。 赵单连忙跑到玉苏身后,和秦峥等人站在了一起。 “我可以出手吗?”琴柳此时也有些慌张,但作为一名印灵者、一位公主,她还是坚定地选择站在玉苏身边,没有后退。 “侍卫们在前面,我印灵施展不开。”玉苏眼中印记有金黄色的光芒,他观察着四周局势,低声道,“你不要使用印灵。” 琴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玉苏看向脸色平静的林珏,却是微微皱眉,原本想让林珏保护琴柳的话都忘了说。 实在是因为林珏的表情太平静了,比琴柳都镇定,完全没有遇到刺杀的慌张。 此时林珏站在琴柳身边,眼中神采奕奕,紧紧注视着月叁和侍卫们的战斗,没有一丝慌张。 难道这林珏…… 玉苏正欲出声询问,忽然间头顶传来木料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着火啦!着火啦!”头顶有人的哭喊。 此时玉苏头顶的酒楼二楼,刚才玉苏释放印灵击退月贰而爆发的高温不仅烧伤了月贰,还顺带点燃了二楼的木制墙壁。 玉苏赶紧带着琴柳等人退到大路上,躲避燃烧塌陷的酒楼。 “保护三夏皇子!”这时周围伪装为普通人的卫律赶紧抽出藏着的刀剑冲向玉苏等人护卫。 “先救人!”玉苏指向酒楼二楼,冷静指挥。 见卫律赶来,赵单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我们先回思照客栈吧!思照客栈的护卫肯定可以保护我们!” 刺客的目标肯定是杀他们,当务之急是先保住他们三位皇子。玉苏点点头,几人转身要退,忽然背后巷道里又窜出一名布衣男子,手持长刀俯身曲线贴地如鬼魅般接近,扬起灰尘迷乱了众人视线,然后拍地跃起一个转身舞刀竟直接将躲闪不及的数位侍卫和卫律割喉斩杀。 这位布衣持刀男子正是月肆。 “玉皇子!”见后卫的侍卫瞬间被抹了脖子,秦峥和赵单立刻慌张地躲到玉苏身后。 “好刀法。”玉苏注视横刀站立的月肆,轻声道。 前方。 已经被侍卫围住的月叁马步扎枪,势若猛虎喉间低吼,眼含杀气,被他双眼扫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更甚者几乎是心惊胆裂,所有人一时俱是不敢上前。月叁得以迅速观察战场局势。 目前围住他的有十四人,三个持刀卫律,十一个赤手侍卫,还有不下二十名持刀卫律向他这边冲来。 护卫在玉苏等人身边的侍卫卫律刚才已全被月肆以雷霆之势杀死,而带着四个普通人的玉苏一定拦不住月肆,那他只要拖住所有人即可。 观察到面前几位侍卫想要回身拦下月肆,月叁一个深呼吸,体内内力在两座天门之中疯狂运转,脚下扬起黄沙,而后在众人慌乱中,他脚下骤然发力,上前跃步下扎枪,带起猎猎劲风,势若猛虎撕咬,直接一枪刺中一名紧张的卫律胸口,然后将之挑飞了出去。 而后月叁身形腾挪,双臂肌肉绷起,牙齿咬紧,带起枪头晃如毒蛇吐信、青龙探爪。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内力在手臂腿上控制巧妙,总是在出枪的瞬间内力上覆至枪尖,从而使枪尖锐利迅猛,一击贯穿侍卫铁甲、点断卫律钢刀,围攻的侍卫卫律皆是脸色大变,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 “哇塞,这枪舞得好帅。”林珏瞪大了眼睛观察月叁眼花缭乱气势骇人的枪舞,不由得出声赞叹。 “你是哪边的啊!人家是来杀我们的刺客!舞得越好看我们死得越难看啊!”赵单欲哭无泪地看向林珏。 玉苏也是无奈地看向林珏。 只有琴柳认真点头,道:“势若猛虎,动若青龙,确实好看,但这样舞枪,也很容易损坏枪身。” “唉。”没想到琴柳还真的在分析月叁的枪势,玉苏摇头笑了笑,看向月肆,道,“你们是哪家的刺客?” 月肆不答,体内内力奔腾。 玉苏深吸口气,上前道:“刺杀皇子,无论在哪一国都是重罪。” 玉苏在距月肆十步前站定,平静注视着月肆:“而破坏和平盟约,企图再次将天下带入战火,让百姓流离失所,此罪更是人神之所不容。你们罪无可赦。” 月肆内力提聚完毕,头发无风飘动,冷笑一声。 “你等贼人,应就地处决。”玉苏语气平淡,双手结印,眼中光芒大盛,印记释放。磅礴内力沿体内功法轨迹迅速运转,灯盏大亮。在手上结印完成的瞬间,内力汇聚到眼中,点亮印记,于是朝境的内力便以印记的形式轰然释放。 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 那一刻仿佛是高悬苍穹的太阳来到了地上一样,凡人不能注视的无与伦比的光芒再次从玉苏眼中亮起,炽热的高温掀起扭曲空气的热浪扑向横刀站立的月肆,沿途的一切都被太阳般的火焰燃烧殆尽。 “凡人胆敢注视神明的太阳,威严将惩罚他无法视物。”众人纷纷闭目,不敢直视玉苏眼里光芒。 但月肆并不闭眼,相反他直视眼睛明亮如太阳的玉苏,双手握刀高举过顶,而后全身内力释放用力下劈,雄浑磅礴的内力顿时排山倒海般从体内灌至刀身,形成纯白色的刀芒斩出,周围空气猛然爆开,数米内的杂草碎石被震成碎末,刀芒如巨龙裂地般划开地面,猛然撞在热浪上。 这道刀芒系月肆积蓄已久的一击,玉苏虽然修为高过月肆,然而此时也不得不集中眼中光芒将之焚烧。 月肆趁机自侧方光芒较弱的地方顶着高温俯身直线贴地迅速奔向玉苏。 玉苏当即反应过来,左手手掌白色火焰大盛,抬手便向月肆拍去。 第四印记·阳火一击。 月肆飞身侧登脚直踢玉苏头部,玉苏不得不手臂竖起格挡。 月肆在空中连踢借力滞空,手中长刀以迅雷之势斩下。 玉苏双掌白色火焰再盛,直直向长刀拍去。 在太阳火焰下,月肆手中长刀必定会直接融化。于是月肆左手内力喷涌,利用反作用力脱离玉苏双掌之间,在玉苏身前几步落定。 双掌拍空,玉苏直视月肆,印记亮起,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光芒大盛,而是射出两道白光。 第七印记·太阳的注视。 月肆汗毛倒竖,当即转身跃离。 玉苏眼随月肆而动,两白光射在土石地上竟然各灼出一个一指深的小洞,而后在燃烧的道路上顺着玉苏目光的转移迅速逼近月肆。 左边是玉苏眼中的白光,右边是燃烧着的摊位,无路可退。于是手上长刀内力迅速覆盖刀身,月肆咬牙跃起,想要像刚才那样再用刀芒劈开玉苏的攻击。 而玉苏见月肆跳起也不敢再用这招射程极远的印记,而是呼吸变换间立刻换为范围更广而射程更短的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 “啊!” 这次,在空中的月肆避无可避,发出一声惨叫,但玉苏转换印记的时间和他们之间的距离给了月肆机会。月肆被灼烧得不是很严重,在地上一个翻滚,居然借着玉苏视线在空中释放印记的机会,双腿在内力的加持下迅如鬼魅般贴地逼近玉苏。 大部分的印灵者都怕武夫近身,因为武夫一旦近身,印记的释放将没有时间,而此时的武夫凭借经验即便是斩杀高过他数个境界的印灵者也不是不可能。 由下方挥至的钢刀的光芒眨眼间来到玉苏眼前,近得刀身上已能倒映出玉苏的容颜。 而玉苏已经没有时间释放印记。 身后的秦峥赵单一脸绝望,琴柳惊呼中印灵就要释放,左手手背上印记渐渐浮现。 林珏忽然握住了琴柳的左手,琴柳娇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微笑的林珏,同时体内提聚的内力也全部消散,印灵没释放出来。 “玉皇子说你不能动手。”林珏认真道。 “你……”琴柳慌张的声音还没出口,林珏扭头前冲。 林珏右手在空中一划,五颗血珠自指头飞出,而后迅速凝结为五根红色血枪飞驰向月肆。 但还是来不及,月肆面不改色,不顾林珏的血枪,此时他的刀锋已至脸色平静的玉苏胸前,刀上内力灌入,刀芒吞吐,几乎瞬间就要碰到玉苏身子。 就要,而不是已经。 月肆瞳孔猛然一缩。 还有一部分印灵者不怕武者近身,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是印灵外武双修。 刀尖将至自己喉结分明的喉咙,玉苏神色平静,内力迅速下移到腿部,脚尖用力点起,整个人就向后倒飞而去,月肆的钢刀即使有刀芒加持,但还是差一点才能碰到玉苏。 就差一点! 月肆目眦欲裂,面容狰狞,牙龈几乎咬出了血。 但他还有机会。 忍着强行运转内力腾起而剧痛的小腿,双眼通红的月肆也腾跃而起,刀尖直指玉苏! 玉苏忽然微微一笑,即使是在战斗,他英俊脸上的笑容依旧儒雅温和。 他在笑什么? 月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铛!”玉苏反手握住林珏飞来的长枪拨开月肆的钢刀,而后空中一个猛踹踹飞月肆。 此时林珏同时赶到,他眼睛紧紧盯着月肆,接住一柄长枪就双臂肌肉绷紧,脚下踩着特殊的进攻步子挥舞枪头刺向月肆。 月肆眼疾脚快,一脚点在林珏枪上用力一蹬,竟直接将林珏手中长枪震地向后脱手飞去。 毕竟月肆也是一个大宗师级别的内武者,哪怕在仓促之间,林珏也无法偷袭得手。 “小心!”瞧见武器脱手,琴柳终是忍不住慌张,惊呼着就要上前,秦峥赶忙拦下琴柳。 “琴柳公主别去!太危险了。”秦峥紧张地看着琴柳。 面纱后的琴柳眉头紧皱,目光担忧地望着林珏和玉苏,玉手绞在胸前,眼里几乎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冷静。 看见了琴柳眼中担忧的秦峥眼神一寒,他冷冷看向林珏,在心里疯狂咆哮:“杀了他!我杀了这个该死的家伙!” 这边,玉苏刚刚落地,看着一冲上去武器就脱手的林珏,眼中也大为担心,不待歇一口气便也冲了上去。 他先前感知到林珏出手,还以为林珏是个宗师之类的,能为他提供一臂之力,谁想到林珏一上去就被打掉了武器? 武器脱手的林珏站好,眼睛盯着月肆,双手超级痛。 林珏也很郁闷啊!自己这第一滴水滴,离彻底剥离已是要不了多少天,但依旧无法为他提供战力。 林珏也不想冲上来,但玉苏已经被逼入险地,琴柳又不能动手,他不出手谁出手? 那边月肆站定,看了看手中因为内力灌入太多次,刀身已有细微裂痕的长刀,微微皱眉,在地上点点酸痛的脚,又看看面前少年年纪大小的林珏,眉毛皱得更紧了:“小屁孩来凑什么热闹?快滚回去!” “你要杀玉苏,”两边摊位噼里啪啦燃烧着的街道上,烟雾和黄沙弥漫,林珏站着不动,剩下的三把长枪飞到他身后插入地面。 他冷静注视皱眉的月肆,淡淡道:“琴柳不想玉苏死,因为玉苏死掉了琴柳会伤心。” 林珏目光坚定,握住身后一柄长枪,马步架枪,看着一脸意外的月肆,道:“我不想琴柳伤心。” 林珏注视月肆,屏息凝神。 忽然林珏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人,那个总是在梦中舞枪刺他喉咙的家伙。 林珏深吸口气,微微闭眼,不停回想梦中的那人,于是眼前的那人更加清晰。 那人握枪“舞蹈”,枪出留香,空中带紫,其势锋利,一招一式,变换自然。 此时玉苏业已赶到林珏身边戒备,看着闭目的林珏,眼中有些意外。 月肆饶有趣味地看着闭目的林珏,并不急着出手。 天空缓缓飘来一朵云,遮住了半边太阳。 玉苏表情不变,心里已然有些不安。 玉苏的印灵就是太阳,要是太阳看不到了,他的印灵力量也会大受折扣。从之前的战斗玉苏能感觉出来,虽然自己修为数倍强于月肆,但在战斗经验上自己完全被月肆碾压,如今自己印灵威力减弱,接下来可能会更加难打。 忽然林珏睁眼了,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月肆眼神一凝,第一次郑重地看着还是少年的林珏。 玉苏惊讶看向林珏。 此时林珏的双眼中各有一道奇异的扭曲图案。 什么样的图案呢? 玉苏的眼中是金黄色状如日轮的图案,而林珏眼中的图案是血红色状如……破碎扭曲的长方形碎片,看上去充满诡异感,有一种身体被撕裂的不适感。 又是一个印记长在眼睛里的家伙。 月肆感觉身体血液有些躁动,他不再看林珏的双眼,深吸口气,马步握刀。 “林公子,你怎么了?”玉苏轻声询问。 “我要攻过去。”林珏还没察觉到自己眼睛的变化,此时他脑子里全是那人舞枪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立刻学着那人的样子,脚踩特殊的进攻步子挥舞长枪攻向月肆。 许是想要逗弄林珏,月肆没有用太多内力,嘴角不屑,随意持刀横档。而林珏手腕一抖,一个凤点头接挑枪,瞬间格开月肆手中钢刀,而后弓步挑枪直攻月肆胸口。 月肆没想到林珏手上力气如此大,一时失察被林珏格开钢刀。不过他反应也是很快,在林珏挑枪同时侧身躲过。 林珏脸色不改,挑枪转扫枪,枪尖寒芒带紫。 月肆脚尖后点脱离扫枪范围,而后正欲劈刀,林珏却直接欺身而上顺势以枪尾劈向月肆,月肆心中惊讶间只能以刀格挡。 攻击被挡,林珏大喝一声,顺势接一个横扫枪,月肆不得不弯腰躲过。而后林珏挥舞着长枪一个前逼转身继续扫枪,月肆咬牙跳起避开,同时他也不忍了,手中钢刀内力覆盖下劈,拉出一道内力白芒,破空声呜咽如悲泣! 哪有久经战场的大宗师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压着打的道理! 这一劈林珏肯定抵挡不住,玉苏适时上前一把拽住林珏后领将他拽离,手上白色火焰大盛,拍向月肆。 手中仅有一柄长刀的月肆只能忍着气血上涌,硬生生收刀,在空中一个旋转落地。 然而还没等他气息捋顺,林珏又是一个进步扎枪逼至身前,如雷电般迅捷,月肆立刻抹身横劈,刀上内力涌动。 “铛!”长枪再度被震落。 但月肆接下来的追击又被玉苏拦下。 虎口已经裂开,双手鲜血淋漓。林珏面不改色,随意在衣裳上一抹,回身脚尖拨起第二柄长枪反身再刺。 三人在燃烧的街道上身形腾挪,每当月肆把玉苏逼得身形不稳时,林珏总会得理不饶人出枪干扰,打乱月肆的攻击节奏,一时间两人把月肆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边的月叁虽然脚边满是死去的侍卫和卫律尸体,但他也是气喘吁吁,身上伤痕累累,布衣上满是他自己和侍卫的鲜血,体内内力更是所剩无几,手中拼接起来的长枪在不停的摇枪头攻击和格挡中,枪身已经略微弯曲。 可以看出,月叁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 琴柳、秦峥、赵单三人站在燃烧的街道上,两侧的房屋在熊熊大火中噼里啪啦地哀鸣,百姓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琴柳注视林珏和玉苏的担忧的目光就没有停止过。 “琴柳妹妹,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秦峥在一边安慰琴柳,但他看向林珏的目光依旧阴寒。 赵单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闻言也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嘲讽秦峥。 “他们好像越来越远了。”琴柳看着林珏和玉苏的战斗,忽然轻声道。 确实,在刚才的战斗中,月肆连连后退了几次,此时玉苏他们距琴柳等人已有近二十步之遥。 秦峥脸色一变。 就在此时,隐藏许久的杀气猛然降临! 前方的玉苏瞳孔一缩,强力一击逼退月肆后,和林珏同时震惊望向琴柳他们。 “救人啊!”随同卫律赶来的林歆看着琴柳他们的上空,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琴柳他们上空,忽然有一位衣裳着火的布衣男子持刀跃出熊熊燃烧的酒楼二楼窗口,目光冷静锁定在秦峥三人身上,刀上倾尽了他的全部内力,带着破空的尖锐呼啸声,释放出令人绝望的尺长刀芒! 这位布衣男子正是神话第四位杀手——月伍! “琴柳!” 林珏瞬间红了眼,眼中诡异破碎图案疯狂抖动,他立刻转身飞奔向琴柳,口中爆发出嘶吼。 秦峥紧紧注视着浑身杀气持刀下劈如猛虎下山的月伍,嘴唇颤抖,眼里满是恐惧,体内内力却始终提聚不起来。 “我不能死啊!”他疯狂地转动戒指,在心里狂吼。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脸上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冲到琴柳身前,大吼:“琴柳妹妹别怕!有我在!” 琴柳听都不听秦峥说话,她目光冷静,双腿微屈,左手抓住雕花剑鞘右手紧握剑柄,双手用力,手背上印记浮现轮廓,肩头三团黑色火焰就要浮现。 忽然一阵香气飘来,温暖玉手轻轻落在琴柳肩上。 “退。” 女子的声音清澈动人,月伍应声倒飞而去。 (名词解释: 学生:修炼界学院、经学书院等学生,面对朝廷都可自称学生。以示朝廷对修炼者、读书人的优待。 玉苏印灵:非凡星门系的太阳印灵。 第四印记·阳火一击:手上覆盖太阳的白色火焰,但只有在接触时才能感受到其极致的高温。 第六印记·太阳的光芒:眼中发出太阳光芒,带来极致的光和热,覆盖面积广,但距离短。注重范围打击。 第七印记·太阳的注视:眼中发出两道太阳光束,击中光和热于一点,距离极远。注重穿透打击。) 第三十八章 人间难得一剑仙 “各位观众朋友!看啦!玉苏将要走到月贰埋伏的酒楼了!月叁和月肆也在人群中!谁会率先出手呢? 哦!是月贰!他出手了!他出手了!目标是玉苏!所有侍卫都来不及防守! 玉苏反击了!朝境的太阳印灵!迅速强劲的反击!月贰倒下了,那么刺杀将要变得困难了。 哦!是月叁!是月叁!漂亮的枪舞!月肆跟在后面!雷霆一般的刀法! 哦?寒燚珏动手了,嗯……好弱啊!现在他和玉苏对抗月肆,看来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月肆的计谋。 月伍!在后伏杀的月伍抓住了机会!目标是秦峥赵单桑斯坦尼!这次还有谁能救他们呢? 玉公主!玉公主动手了!” 在两侧店铺燃烧着熊熊大火的中光北道的一处酒楼里,刚刚激情解说完月贰等人刺杀的曹延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微笑看着突然来到琴柳身边,红唇微张便言退月伍的玉公主。 曹延选定的位置极好,距战场大概有百步距离,能够将整片战场收入眼中。 曹延望着亭亭玉立的玉公主,轻笑道:“玉公主下场了,那神话,又会派出哪些人呢?” 战场上,琴柳望着轻拍她肩膀的玉公主,面纱后的俏脸上眼眶微红。 “你做得很好,”玉公主轻笑,拍拍琴柳的肩膀,凤目微眨,“老师很满意。” “老师……”琴柳微微抿嘴,仰着小脸望着玉公主,湛蓝色眼睛里透露出坚强的情绪。 “琴柳!琴柳!”林珏焦急地冲了过来。 玉公主微笑着让开位置,神色紧张的林珏一把抓住琴柳双肩,仔细打量她全身,生怕琴柳受一点儿伤。 “我没事。”知道林珏是在担心自己,琴柳心中一暖,修长的睫毛眨了眨,轻轻摇头回答。 “呼。”见琴柳没受伤,林珏放心地呼了一口气,但双手还按在琴柳滑嫩的香肩上,虽然隔有厚实的貂毛和柔顺的丝绸,但林珏仍能感受到美好的触感。于是他下意识捏了捏。 “……” 琴柳盯着林珏,凤目微眯,湛蓝色眼睛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心里咯噔一声,林珏赶忙咧嘴笑笑,松开双手退后站好。 林珏手上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玉公主的眼睛,不过玉公主显然没时间搭理林珏,于是只淡淡瞥了一眼林珏就转开了视线。 被挤到一边的秦峥瞧见这一幕,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看向林珏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色。不过玉公主在侧,他也不敢再转动蓝宝石戒指了。 “见过玉公主!多谢玉公主出手相救!”秦峥低头行礼。 赵单也反应过来,赶紧低头向玉公主行礼。 玉公主身为申夏长公主,在辈分上是要高于秦峥二人,而且玉公主又是强大的玉境修炼者,秦峥二人愿意把姿势摆得这么低,就很好理解了。 玉公主微微颔首,看向倒地挣扎眼里满是不甘的月伍,淡淡道:“本宫分内职责,二位皇子不必多礼。” 玉公主柔荑贴在小腹,莲步轻移,来到月伍身前,声音清冷:“谁家刺客?” 月伍目光阴狠地盯着玉公主,没有说话。 玉公主又看向一边力竭倒地被数位卫律刺死的月叁,一边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命气息的月贰,颔首道:“四个大宗师,不仅有刺杀之勇,能打成这样,确是难得。” 月伍冷哼一声,道:“能死在玉公主手中,小人也算死而无憾!” 玉公主转身离开,对一边匆匆赶到的林歆吩咐:“拖下去,问出主使。” 一路跑过来的林歆满头大汗,心跳如擂鼓,仍是撑着不适行礼应下。 玉公主走到还在与月肆对峙的玉苏身边。 熟悉的香气飘入鼻翼,玉苏知是玉公主来了,立即行礼:“姑姑。” “不惭愧吗?”玉公主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俊朗晚辈。 “姑姑恕罪。”玉苏轻声道。 “起来吧,”玉公主看向月肆,淡淡道,“一个内武大宗师,你身为朝境,还打能得难解难分、险象频生,难道可以不羞愧吗?” “侄儿惭愧。” “再去试试。”玉公主点头道。 “是。”玉苏行礼,看向一脸嘲弄的月肆,微微一愣。 “玉公主与玉皇子是否太不把在下当人了?”月肆不屑看着玉公主与玉苏,举刀架在自己脖颈,冷声道,“人死有道,是为谋臣死谏,武夫死战!我可自决,绝不受辱!” 言罢,月肆钢刀一横,鲜血喷涌,倒地身死。 玉苏注视月肆,眼神复杂。 忽然有风起。 玉公主猛然看向街道一端,体内内力引动身周气机,衣袂微飘,眼中金黄色光芒亮起。 见玉公主如临大敌的模样,玉苏知道来者势强,非他可以抗衡,当即后退护住琴柳等人。 “玉公主既早已察觉老夫,为何却久坐高台不愿下场?甫一下场,便来欺负老夫的下属呢?这哪里有举世无双的玉公主风范啊。” 温和的老人声音随风飘到众人耳里。 被月叁等人刚袭击过的侍卫已是惊弓之鸟,立刻神色大变,举刀四处环视。 林歆带着卫律赶紧来到秦峥等人身边,结成战阵护卫,其中各自见礼自不用说。 只有玉公主的视线穿过了两侧熊熊燃烧的店铺,静静注视着街道另一端,一步一步走来的老人。 老人身着绣竹叶暗纹的玄色衣袍,头戴布冠,腰佩皮质腰带,两鬓斑白,健康红润的脸上笑意盈盈。 神话弦部司座,中三境之玉境印灵者,封号为满江红的,徐淡钥! 玉公主对着徐淡钥遥遥一礼,声音清冷:“晚辈见过徐前辈。” “呵呵。”徐淡钥捋捋胡子,笑着回礼,感叹道,“到底是皇室贵胃,比罗曼那个乡野孩子,懂礼貌多了。” “徐前辈今日,也是来刺杀的吗?”玉公主凤眸锁定在徐徐而来的徐淡钥身上。 “人老咯,老夫这膝下无子,还得想法子自己养活自己,不打拼,不行啊。”徐淡钥叹道,“这计划叫斩蛟,好听吧?老夫取的。” “还请徐前辈回吧。”玉公主平静道,“前辈既已年老,宜当闲居养老,颐养天年。否则,晚辈也只能不尊老者了。” “这哪叫不尊老者呀,”徐淡钥呵呵笑道,“这分明是老夫,以大欺小。” 气氛陡然紧张,玉公主眼中金黄色光芒愈加强盛。 徐淡钥在月肆尸体边站定,身周忽有风起。 “还在等什么呢?”徐淡钥指了指天空,和蔼道,“玉公主莫不是,在等天上的乌云散去?” 林珏等人闻言,抬头望天。 这几天天气回暖,昨日虽还有小雪,但今日一上午都是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现在却不知为何,天空已是乌云遍布,太阳的光芒被遮得严严实实。 “不好,没有太阳,姑姑可能很难打这老家伙。”玉苏皱眉轻声自语。 “为什么啊?”林珏疑惑看向玉苏。 “我朝皇族印灵是太阳,所以在太阳强盛时最强。”玉苏耐心解释,“这徐淡钥是神话成名已久的玉境印灵者,与姑姑同境界,据传闻印灵是言语,实力极为强劲。如果没有太阳加持,姑姑会很难打赢。” “神话……”林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注视徐淡钥。 这就是圣会的叛逆,神话吗? “本宫在等圣会。”玉公主倒是直接,淡淡答道。 “原来玉公主是在等圣会的助力啊。”徐淡钥遗憾道,“可惜啊,玉公主今日可能不会如愿了。” 玉公主眼神一凝,红唇轻动:“徐前辈这是何意?” “车夫,该你出场了。”徐淡钥笑着对一边的小巷拍了拍手。 还有人在? 众人大惊,立刻望向徐淡钥看着的地方。 “今日我又斩下了十三颗圣会狗头。”大火燃起的浓烟后,头上绑着布条,穿着一身短打胸肌轮廓鲜明的健壮憨厚汉子自巷子中从容走了出来。 众人看见他脸上皆是剧变。 倒不是因为车夫相貌骇人,而是因为此时的车夫,衣裳上到处都是血迹,腰间还绑有一颗怒目而视的中年男子头颅。 “绑在腰间做什么?”徐淡钥往另一边靠了一点,免得车夫身上的血腥味道传到他身上。 “记军功啊,”车夫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笑容,“我腰间挂的这颗,是今天遇到的十三条圣会猎狗中领头的,叫什么肖仪,还是一个暗部执事。”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车夫解下肖仪的头颅随意丢在地上,嫌弃道:“啧,这种货色都能当执事,圣会真的是越来越不经打了,早点解散算了。” 车夫又仔细打量容貌绝美神情冷淡的玉公主,忽然嘿嘿笑道:“这身段,婀娜多姿,多馋人!这脸蛋,白如玉盘,多水嫩!还有这眼神,这么凶,多迷人啊!” “狂妄贼子!”玉苏勃然大怒,不复儒雅,愤怒盯着对玉公主言出不逊的车夫。 琴柳冷冷注视车夫,握着剑柄的玉手用力得骨节分明。 玉公主面若寒霜,冷冷看着一脸憨厚笑着的车夫,眼中金黄色光芒吞吐不定,身上内力迅速升腾,华美衣袖无风飘飖,就要出手。 “哼!”忽然有一声充满尖锐铮鸣的冷哼声响起。 玉公主微微眯了眼,凌厉的丹凤眼中浮现出一抹放心的情绪。 因为这道声音虽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但其中的尖锐剑气的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对面的徐淡钥和车夫。 徐淡钥脸上笑容消失,他抬头看向街边一处青烟袅袅的店铺屋顶。那里,身着青色绣流水纹大袖、腰束山纹宽腰带、上系古朴长剑、头戴青玉发冠的李青煌站立如松,冷冷注视着街道上的徐淡钥和车夫。 李青煌出来了!林珏眼前一亮,但同时眼神又紧张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位给自己讲过故事的圣会“弟子”究竟有多强。 车夫掏了掏耳朵,望着站在屋顶上看不清表情的李青煌,问徐淡钥:“这谁呀?” “行道武李青煌。”徐淡钥语气平淡。 “封号武?!真的假的。”车夫被吓了一跳。 “原来你就是车夫。”李青煌面无表情,身上剑气凌厉,缓缓道,“自夏历一千九百八十七年开始伏杀我圣会,每战必取主事者头颅,至今残害我圣会一百九十四人。” “不好意思,现在是二百零七个了。”车夫憨厚举手回答。 众人听闻车夫居然如此凶狠,都吓了一跳,看向车夫的眼中忌惮更多。 李青煌不再说话,左手按剑,右手比作剑指。 一瞬间李青煌四周青烟如遇飓风般迅速消散,显露出他修长挺拔的身躯。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白色凌厉剑气在他四周浮现,而后凌厉至极的剑气上覆剑指,随着他缓缓伸直手臂,剑气逐渐磅礴骇人,脚下瓦片几乎是被斩断般不断断裂掉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而李青煌剑指的对象,正是车夫! 徐淡钥注视李青煌,印灵释放,印记微微亮起,就要出手打断李青煌的蓄势。 忽然有一道极其炽热耀眼的光芒疾射而至,将要落在徐淡钥身上! 玉公主出手了。 徐淡钥不得不看向眼中金黄色光芒璀璨的玉公主,印记迅速发动:“第六印记·可教你断。” 言出法随,玉公主黛眉微蹙,印记瞬间被徐淡钥的印记打断,凤目射出的炽热光芒随之消失。 几乎是在下一瞬,李青煌蓄势完毕,剑指所指,凌厉剑气随之爆发,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扑向车夫,沿途的建筑道路都被剑气割开道道裂痕。 剑气转瞬即至,车夫却视若无物,身上内力光华流转,双手合十闭目。 “轰!”磅礴剑气瞬间覆盖车夫位置,猛然炸裂掀起漫天尘土。 “赢了吗!”赵单激动地望向烟雾缭绕之处,声音急切。 玉苏脸色凝重,没有回答。涉及到中三境的战斗,即便身为朝境的他,也看不清局势。 林珏听到赵单话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道车夫要是这么好杀的话,那他又是怎么杀害了两百多位圣会弟子? 琴柳只是眉头轻蹙,注视着内力迅速强盛的玉公主背影,她刚才清晰地看到玉公主的攻击被徐淡钥化解了。 站在屋顶的李青煌眼神一凝,随后脚下一踏,一手按剑一手捏作剑指飞袭向烟雾缭绕之处,脚下屋顶随之坍塌。 李青煌迅速逼近,身上磅礴凌厉剑气掀起劲风,吹散了四周沙尘,显露出体表光华流转的车夫来。 “果然。”瞧见车夫安然无恙,林珏微微眯了眼。 虽然挡下了李青煌第一道攻势,但现在李青煌亲至,锐利剑气迅速逼近。车夫脸色凝重,不敢托大,加之他覆盖在身体上的内力光华已有许多处浮现剑痕,就要裂开,身形只能不断暴退。 徐淡钥微抬手,便察觉到玉公主身上同时升腾的内力,也只能用气息锁定住玉公主,没能第一时间出手。 李青煌得势不饶人,落地后继续奔向车夫,剑指上剑气磅礴。 车夫咬牙后退,但他身后就是燃烧倒塌的房屋,即将退无可退。 于是车夫大喝一声,内力猛然爆发,身周光华瞬间强盛,靠近他身体的白色剑气竟然全部碎裂,飘散为灵气回归天地。 李青煌面色如常,止住身形,脚尖轻点,身如鸿雁向后退去。同时剑指横斩,白色匹练暴射而出,斩向无处躲避的车夫。 徐淡钥轻叹一声,只能顶着玉公主的印记释放印记:“第三印记·身动。” 语落他身形如瞬移般消失在原地,在内力流动中又出现在车夫身边,然后拎着车夫身形退去。 “轰!”白色匹练斩过,街边房屋在熊熊燃烧中轰然倒塌。 “轰!”金黄色光线落在地面,炸得地面土石横飞。 李青煌此时落到原先车夫二人站着的地方。 他面沉如水,俯身双手捧起肖仪的头颅,用衣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抱在怀中向后走去。 “剑仙名不虚传。”气息锁定着徐淡钥的玉公主目不斜视,声音清冷。她自然有昨年年初蒂玛尔兰之战的情报,知晓李青煌的实力,所以才会一开始答应于宋,同意留下李青煌策应她。 李青煌脱下青色大袖平铺在地,蹲下将肖仪的头颅小心放在其上,而后起身重新绑系腰带长剑。 “殿下的太阳依旧耀眼。”做完这一切,李青煌向玉公主行礼答过。 “剑仙见过本宫?” “往年游历江湖,有幸在申夏方州一睹殿下英姿,当真是男儿也不遑多让。” “本宫要护住三位皇子,圣会命剑仙策应本宫,”玉公主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继续道,“剑仙以为如何?” “敬遵殿下之命。”李青煌看向车夫和徐淡钥,轻声道,“车夫与我圣会有深仇大恨,在下愿速斩之,而后与殿下共击徐淡钥。” “满江红虽成名已久,然本宫亦为玉境。”玉公主眼中金黄色光芒微微强盛,“本宫牵制,剑仙只管动手便是。” “多谢。”李青煌点头,一手按剑一手捏作剑指,正欲出手,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微不可查的窥伺视线从自己身上隐晦扫过,身形一顿。 玉公主看向他。 “还有人。”李青煌深吸口气,锋利到恐怖的内力在体内六座天门运如雷霆,眼中剑气磅礴。 “武技·雷光剑。” 李青煌第一次使用武技。 几乎是一瞬,李青煌的身体如离弦之箭暴射而出,空中电光一闪,只留下阵阵破空的剑鸣。 众人再定睛看去,浑身充斥剑气的李青煌已跃至距玉苏等人百步之外的一处火势还未蔓延的酒楼二楼。 玉公主没有犹豫,内力再度沸腾,多个印记接连释放,使徐淡钥车夫一时不得上前。 “这就是封号武的武技吗?”玉苏满目震撼,注视着转瞬间出现在百步之外的李青煌的背影。 “武技是什么?”林珏有些懵,望向琴柳。 琴柳面纱后的美目白了林珏一下,不过她还是耐心答道:“记得我教你的外武术吗?” “记得。”林珏点点头。 “武道分为外武内武,外武以锻身为任,没有内力,只能修习外武术;内武以修练为主,修练有内力。武技即是内力运转释放的外武术,你可以把武技当做印灵者的印记。” “武技吗……”只会用血变武器的林珏眼睛一亮。 不论林珏和琴柳的窃窃私语,目光看向李青煌的战场。 布置典雅的包间里,坐在桌边的曹延背靠屏风高举双手,无奈看着飞身而至的李青煌,苦笑道:“我只是看戏。” 他刚才只是想要看看李青煌体内六座天门如何,没承想还没细看,就被李青煌给锁定了气机。 果真是年轻啊。 李青煌不答,身形不停,剑指上光芒耀眼的剑气凝如白色雷电,锋利破空,酒楼窗口尽数破裂。 求饶不得,剑气扑脸,曹延无奈一挥手,身形瞬间消失。 “轰!” 剑气刺空,房间瞬间被狂暴锐利的剑气斩得四分五裂。 李青煌脚尖在窗前一点即跃出迅速倒塌的房间,落到道路上,微微皱眉。 此时曹延的气息全无,不知道他转移到哪里去了。 而且也没有后续动作,似乎真的只是看戏的。 岐巍城里修炼者众多,卧虎藏龙,修为高深者不在少数,李青煌也不愿多生事端,便立刻将锋利目光投向远处的车夫。 而就在街道的另一端,一家酒楼包间里,曹延的身形又突然出现。 “剑仙啊剑仙啊,”曹延感慨着坐下,轻声自语,“好久没遇到剑仙了啊。” 战场上,刚被玉公主拿印记轰过,又被李青煌锁定的车夫难受极了,他看向一边的徐淡钥,道:“李青煌要和我杠上了,司座与他教过手,清楚他的招式吗?” “李青煌最擅长的武技是拔剑术。”徐淡钥大手一挥,内力奔涌,再度施展印记挡下了玉公主的攻击,道,“当初他拔剑术蓄势,四剑即登封号武。你嘛,可能挡得下两剑。” 车夫脸上顿时难看起来,有些哀怨道:“那我怎么打嘛。” “撑着就行。”徐淡钥走向容貌绝美的玉公主,淡淡道,“你的印灵,有无限可能。” “无限可能,嘿嘿。”车夫看向李青煌,脸上憨厚笑容消失,眼中精光暴涨,“我的印灵,无限可能!” 车夫再度双手合十,闭目凝神。 李青煌几步回到前方,一手握剑鞘,一手缓缓握住剑柄,脸色如常。体内封号武级别的恐怖内力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疯狂运转!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生疼的白色剑气围绕着他迅速飞舞,将脚边道路斩得遍体鳞伤,在身周掀起恐怖劲风。 更令人害怕的是他腰间的古朴剑鞘,深埋其中的剑身在激动铮鸣,尖锐的剑鸣声刺得周围所有人都脸色痛苦地捂住耳朵。 反观被李青煌气势锁定的车夫,依旧双手合十,闭目凝神。 “这一剑好锋利。”琴柳只是看了一眼,凤目就被锋利的剑气刺得眼泪掉了出来,只能低头不敢再看。 “再看一眼就会爆炸。”同样好奇作死的林珏揉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脸色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翻起惊涛骇浪。 这李青煌好强!怎么我随便从会里拎一个人出来都这么强! 林珏深觉自己有识人之明。 “玉公主,是看完这一剑我们再打,还是现在就动手?”徐淡钥已站得离车夫远了些,笑呵呵的朝玉公主道。 玉公主微微蹙眉,她知道徐淡钥动作的意思是,这一招他不会帮车夫。但车夫又肯定赢不了徐淡钥,境界的差距摆在那里。那徐淡钥这种无异于卖队友的操作是什么意思? 不过玉公主也没有表示反对,刚才为了掩护李青煌回身,她一时间释放了几个印记,现在也是想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而另一边,李青煌蓄势完毕,几乎凝为实质剑气充盈的双眸直视车夫,右手拔剑,下斩。 长剑出鞘带起流水般丝滑剑鸣,锋利至极的白色匹练如死神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划过街道,在出剑瞬间,街道两侧的火焰都被斩出的剑气斩灭,本就伤痕累累的土石道路无声裂开一道直线,直至车夫! “不知,盾有多坚。” 车夫缓缓睁眼,眼中印记亮起,体表再度被一层光华覆盖。 下一瞬匹练斩至,然而刚才还在李青煌指剑摇摇欲坠的内力屏障,这次居然硬生生抗住毫无阻拦的剑仙第一剑,甚至没有一道裂隙! “挡下了!”林珏忍不住惊呼出声,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目露震惊,看向正面抗下这一剑而安然无恙的车夫。 不是说车夫能挡下一剑是多么令人不敢置信,实在是这挡的也太随意了吧! 单纯往那儿一站,让你砍防都不带防的! 这才是让人震惊的地方。 “这就是剑仙的剑?”车夫哈哈大笑,笑声充满嘲讽。然后他忽然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李青煌,声音平静:“这也算是剑?” “嘶……” 这下是真的嘲讽拉满了。 “不知……”没有理会车夫挑衅,李青煌缓缓收剑,低声念道。 这是刚才车夫嘴里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印灵? 看着车夫体表的光华流转,李青煌脑中迅速回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车夫微微皱眉,双手就要再度合十。 “不知印灵。”李青煌的声音忽然传来,其中内容让车夫不禁心里一沉。 众人看去,只见李青煌一手按在剑柄上,从容道:“我当年游历,曾见过这类印灵。所谓不知,即不知山有多高,故有山岳之力,不知海有多深,故有大海之力,此便为不知印灵。” 李青煌看着脸色逐渐难看的车夫,继续道:“一个,靠迷惑自己,从而得到强大力量的印灵。 李青煌往前走,道:“普天之下,没有一种与不知印灵有关系的灵兽,那你身上必无不知类的印记。如此可知,你所依仗的,不过是天赋印记罢了。” “游历了二十年天下,李剑仙果然见、多、识、广!”印灵最大的秘密被暴露,车夫脸色逐渐难看,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唉,仅一个照面,印灵就被看穿了。”徐淡钥也是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只能摇头叹息道,“年轻时是要在天下多走走、多看看啊。” “世上还有这种印灵?”林珏听了李青煌的解释,眼里满是惊讶。 “虽说印灵本就千奇百怪,但,”琴柳也是有些惊讶,微微颔首道,“这也太神奇了。” “是几乎没有上限的印灵啊。”林珏有些羡慕地点点头。 “缺陷也很明显,”琴柳看向林珏,道,“越是神奇的印灵越难找到相对应的灵兽,获得印记的难度大大增加。刚才这位李前辈也说了,车夫的印记都是与不知印灵不相干的其他类型的印记。” “那接下来李青煌击败车夫稳了吧?”林珏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不一定。”玉苏插入了话题,思考道,“还要看车夫强神识的印记的强度如何,如果强大到可以挡下李前辈的干扰,那还是很难打。” 然而若是李青煌听到玉苏的话,他可能只想笑。 因为对于这位锋芒毕露的初生剑仙来说,一切牛鬼蛇神,都会被他一剑斩之。 如果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三剑,直到彻底将之斩杀! 于是李青煌在距离车夫五十步距离站定,右手握住剑柄,于是内力狂暴运转间,身上本就强盛的剑气更加强盛! 第二剑,将要斩出! 车夫脸色凝重,眼中印记迅速闪亮,手中结印动作不变,依旧双手合十。不计代价地内力涌动下,他身体表面有越来越多的光华流转,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穿了许多层铠甲一样。 然后车夫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站在原地等待李青煌的第二剑。 车夫选择了进攻。 徐淡钥说过,他只能挡下两剑。 但车夫不打算当一只缩头乌龟,傻傻站在那里等李青煌来砍。 他车夫纵横江湖,累累凶名可不是当缩头乌龟缩出来的! “不知,风有多疾。” 车夫目光凶狠,嘴唇微动,身形暴射而出,留下身后传来的“砰砰”声,竟是几乎带出了音爆声! 五十步距离眨眼便至,车夫身形瞬间出现在李青煌面前,全力向李青煌胸口出掌,汇聚在掌心的内力亮起。 而李青煌还在拔剑,甚至目光都还停留在前方,没跟上车夫的速度。 有戏! 车夫面容因用力而显得狰狞,心中大喜。 然而面不改色的李青煌立刻看向车夫。 于是在车夫惊骇的目光里,李青煌双目射出两道令人汗毛倒竖的剑气! “武技·目光如剑!” 暗骂一声李青煌小人手段,仓促间车夫只能抽身而出,然而在他身形变换之时,李青煌身周剑气陡然爆发,磅礴剑气交织成网,带着绞断土石的沉闷切割声瞬间向外扩散。 “武技·剑气织网!” “轰!”要说车夫覆盖在体表的内力还是起了作用的,数之不尽的细小剑气斩在他身上,居然发出了金铁相交之音。绝望的车夫强忍剧痛,自行引爆了体表的大部分内力,身形才得以借着冲击力倒射而出,在惨叫中撞入了还散发着袅袅青烟的建筑里。 这短时间的变化在众人视角看来,就是:车夫冲上去了,车夫白给了。 林珏等人有些傻眼地看着身上剑气纵横的李青煌。 这就是剑仙吗? 李青煌忽然抬头,锐利目光直指那遮住了太阳的层层叠叠的乌云,剑气随之升腾往上。 徐淡钥脸上的和蔼笑容消失不见,他冷冷注视李青煌,微微张口,磅礴内力就要点亮印记。 忽然有更加夺目的光芒爆发,徐淡钥微微皱眉,最终嘴里的话还是变成了:“第七印记·唇中含盾。” 于是在炽热的光芒到来身前的前一瞬,一面薄幕突然出现并拦下了所有光芒。 徐淡钥看向眼中金黄色光芒璀璨的玉公主。 见到自己拦下了徐淡钥对李青煌的干扰,玉公主微微一拱手。 然而现在徐淡钥却并不想讲礼貌,他嘴唇微动, “第五印记·唇枪舌剑。” 内力涌动间,一把把内力构建的兵器浮现在徐淡钥面前。 玉公主前踏一步,体内金黄色内力迅速点亮体内八盏灯,而后随着玉公主的印记释放,精纯至阳的太阳内力迅速通过印记的方式释放出来。 “轰!”在令人无法直视的耀耀光辉中,玉公主与徐淡钥交手了。 就在这时,积蓄到顶点的李青煌拔剑,剑指乌云! “嗡!”于是剑气磅礴三千里,滚滚声浪犹如天神悲鸣,漫天乌云被剑气划出一条巨大的裂痕,缓缓消散,其后的太阳光芒得以穿过缝隙,再次投向大地。 “好帅啊。”林珏望着一剑破云显日的李青煌,嘴里喃喃道。 “行道武剑仙,人间罕见的绝世人物,能够见到剑仙出剑,真是此生难得啊。”玉苏也感慨道。 “诸位殿下,此地危险,还请诸位殿下随微臣离去。”林歆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抓住机会就劝秦峥立刻马上跑路。 “有玉公主与李剑仙在,害怕什么?”秦峥不耐看着和琴柳不时低声交谈的林珏,挥了挥手,心情烦闷。 该死,刚才遇袭我冲上去保护你,也没见你多看我一眼,琴柳!怎么对这小子你就这么上心呢? 秦峥越看林珏脸色越阴沉。 瞥见秦峥阴冷视线落在林珏身上,林歆只是看看琴柳就知道了缘由,他轻轻摇头叹息,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咱家的皇子殿下还这么多情。 况且你这多情,人家也不搭理啊。 “嘶。”前面三位中三境印灵者和一位封号武激战正酣,林珏忽然痛嘶一声,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你的手在流血!”站在林珏身边的琴柳看去,只见林珏手掌正在滴血,吓得她脸色大变,赶紧抓起林珏的双手查看伤口。 “嗯?应是与刺客打斗时震伤的,先包裹止血。”玉苏对这位刚才与自己一同战斗过的少年也很关心,闻声看去,打量一番,便温和地道出了原因。 林珏如今实力其实与一般锻炼过身体的武夫没多大区别,他手上伤口早就被打出来了,只是刚才全力战斗,林珏对伤口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放松下来,疼痛才如潮水拍案连绵袭来。 不过玉苏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琴柳披着的白色裘衣居然也沾上了些许血迹,想来是开始林珏抓琴柳肩膀时留下的。因为不多,加之大家注意力又全在前面战斗,玉苏也是现在才发现。 “琴柳你的裘衣……”玉苏立刻出声提醒。 琴柳何等聪慧,立刻就想到了之前林珏按自己肩膀的事情,只是她看都不看,而是赶紧从袖中抽出一张有着清冷香气的手帕低头细心为林珏包裹伤口。 此时林珏虎口震裂,四指根部也几乎是被磨掉了一层皮,此时鲜血四溢,疼得他直龇牙咧嘴。 “我这还有。”玉苏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琴柳,以便为林珏包裹另一只手。 “谢谢。”琴柳包裹完毕,这才脱下裘衣,声音清冷中也带了些柔和。 今天林珏会受伤,完全是她把林珏牵扯进来了,刚才出手也是为了她,林珏因此受伤,她如何能不着急。 “琴柳你怎么这么温柔?难道你是假的琴柳?”林珏狐疑打量琴柳。 琴柳一下子站住不动了,似乎是在忍耐什么,片刻后,她才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站好,不再看林珏。 “难道真是假的?”林珏靠近了玉苏几步,疑惑地小声问玉苏。 “……” 玉苏眼里满是笑意,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秦峥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林珏,如遭雷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林珏他们谈论之际,李青煌又缓缓收剑归鞘,剑身一寸一寸归鞘,于是剑鞘上再度剑气纵横。 “不知,象有多巨!” “轰!”似乎真有巨象踏地,大地顿时轰鸣不断,附近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和土墙彻底崩塌。 “咚咚咚!” 滚滚黄尘之中,车夫的身形犹如上古巨象,猛然从正在倒塌的废墟里冲出,浑身皆是血痕。他眼睛通红,嘶吼有如象鸣,双手握拳,挥舞间带起拳风呼啸破空,脚下地面应声开裂! 此时李青煌还在收鞘。这便是拔剑术的弊端了,虽说一剑更比一剑强,但同时,每一剑斩出,都会使剑身上的剑气愈来愈磅礴,使得归鞘更加艰难。所以每一次用拔剑术收剑归鞘,对剑士和剑本身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即便是身为封号的剑仙,也只能缓缓归鞘,而在战场上,没有敌人会给你出下一剑的机会。 而且车夫只能挡下前两剑,所以这第三剑,他必须让李青煌出不了! 见车夫攻来,李青煌面不改色,脚尖向后连点。 “轰!”车夫踏地,脚下土石炸裂下陷近一尺,拳势磅礴,裹起黄尘直直轰向李青煌! 李青煌面色如常,身形腾挪,一手握剑柄一手按剑鞘,流水般的丝滑声中,剑身肉眼可见地缓缓入鞘。 该死的李青煌! 唯今,只有一个方法了。 车夫眼神一狠,伤痕累累的身躯猛然停下追击。 “不知,山有多高!” “嗡!”脚下土地登时一圈一圈炸裂下陷,周围空气爆发出被挤压的刺耳嗡鸣,车夫登时目眦欲裂,全身内力狂暴涌动,身体表面瞬间通红,毛孔渗出鲜红的血珠,手臂上被撕裂开一条条口子,看起来恐怖万分。 山岳之力,那是承载万物的伟力。即使只想暂时拥有那伟力的亿万分之一,其代价也不是中三境之木境的车夫可以承受的,他的肉身只是因那恐怖力量的丝毫涌入,就已出现了不堪重负的恐怖伤口,再继续下去,恐怕只有爆体而亡一途。 以损伤身体为代价也要拥有山岳之力,这是车夫的绝死一击。 李青煌神色终于庄重几分,他再次看向车夫,眼中锐利剑气再现,武技目光如电再次释放! “死!”车夫奋力怒吼,全身内力以一种挤爆经脉的速度疯狂涌入手臂,整个人几乎是悬浮在扭曲的空间之中。随着拳头的轰出,大地轰然炸裂!剑气甚至还没到车夫身前就直接被扭曲的空间搅碎! 一座高耸无比的山岳虚影缓缓浮现在车夫身后。 “山!”林珏震惊望着车夫背后这座高耸如云的山峰。 “仅仅是印记便使山岳具象化吗?”玉苏紧盯着这座极其具有压迫感的山岳,轻声道,“不知印灵,不是催眠自己,而是想象力的极限啊!” 众人望着车夫这一招都屏气凝神,因为他们知道,剑仙和车夫的对决,将以这一次对碰决出胜负! “李青煌!”鲜血淋漓的车夫嘶吼着前踏出拳,背后巍峨山岳随拳势逼向李青煌,本就有深可见骨伤口的手臂再度被撕开道道伤口,拳上的磅礴内力以一种恐怖的方式往外倾泻,带起的灵气旋涡在呼吸间夷平了车夫与李青煌之间的所有阻碍! 玉公主与徐淡钥再次对拼一招,各自退开,身上磅礴的内力余韵还来不及消失,凤目凝重注视着车夫背后那座令人难以呼吸的山岳虚影。 “不知山有多高,那便去登临;不知海有多深,那便去探渊。”徐淡钥轻声道,“这才是不知啊。” 玉公主退到玉苏等人身边,淡淡道:“不要闭眼,都屏气凝神,看看木境印灵者的决死一击。” 于是玉苏几人按照玉公主所说,忍住恐惧忍住难受,咬牙注视着缓缓逼近的山岳,那恐怖的压迫气势,使他们每个人都难以呼吸。 “引动山岳之力,小瞧你了啊。”首当其冲的李青煌抬头,郑重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岳,衣裳被劲风吹拂猎猎作响,长发飘出发冠。 “倒是死而无憾了。”李青煌轻声道,看向神色狰狞如恶鬼、几乎变成一个了血人的车夫。 “锵!” 剑归鞘。 于是磅礴内力呼吸间凝为剑气在李青煌身周飞舞,被车夫带起的劲风再也吹不过来。 李青煌闭目,睁眼,远超前两剑的剑气暴涌而出! 第三剑,拔剑。 忽有一道白光在巍峨山岳前亮起,然后迅速扩大为一道白色匹练,带着刺眼光芒,随着“锵”的一声,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土石滚滚,山岳从中开裂。 天地寂静无声。 “啪啪!”一端的酒楼里,曹延感慨鼓掌,轻声道:“千年多寂独登临,人间难得一剑仙啊。” 第三十九章 举世无双玉公主 中光北道是思照客栈北边的道路,直抵岐巍贸易最繁华的北区。故在中光北道两侧,店铺林立,自东南西北而至的各色商贾走贩叫卖不绝,以土石铺就的道路平整,宽可四马车并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其热闹。 然而此时的中光北道不复往日热闹,有近一半的道路破碎崩裂,坑坑洼洼,不复平整。其中有些是被李青煌四溢的剑气留下的道道痕迹,有的是被车夫全力引动的山岳震碎的坑坑洼洼,还有些是在玉公主和徐淡钥交手之中被破坏的。两侧店铺在封号境修炼者的战斗中受到波及,被大片大片焚烧,升起缕缕青烟,偶尔还有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起,一片狼藉。 玉苏等人站在玉公主身后,周围是结成军阵严阵以待的卫律。玉公主与徐淡钥遥遥对峙,刚刚交过手的两人,身上恐怖的内力余韵升腾不定。 再往前数百步,尘埃弥漫,其中的山岳幻象在被劈开后缓缓消失,剑气依旧磅礴。 “剑仙不会输了吧?”赵单小声问。 “山岳都被斩开,这道剑气依旧锋利得刺目,怎么可能输。”秦峥没好气地瞪了眼赵单。 “真厉害啊。”林珏轻声感叹,眼中满是震撼。 琴柳望着天空中逐渐散去的山岳幻象,没有说话。 只有玉公主微微皱眉。 “唰!”漫天尘埃中忽然剑光一闪,剑气卷起大风吹散尘埃。李青煌与车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于是定睛看去的众人皆是大惊:“车夫没死!?这女子是谁?” 玉苏深深皱眉,注视着挡在车夫前的曼妙女子,脑海里的依稀记忆浮现,他轻声道:“碧海清秋?” 烟雾散开,李青煌长剑斜指地面,衣袂飘飖,发丝飘出发冠,目光带着实质可见的剑气,全身剑气磅礴。 一缕长发在眼前飞舞,瞳孔倒映出面前柔美女子的身形,李青煌依旧平静。 “碧海清秋,你想做什么?”李青煌淡淡道。 就在车夫身前,身材曼妙的柔美女子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身姿纤细如柳,清丽的容颜如出水的花儿一般娇嫩可人,圆润修长的双腿在衣裙下若隐若现,更让人心驰神往。 此时在这位柔美女子的玉手前,一道充满玄奥古朴气息的阵法上有道道裂痕,她的皓腕上,一串微微亮起的白玉手镯上面有肉眼可见的崭新裂痕。因使用山岳之力而变成血人当死的车夫身上,却覆盖着一层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色光幕,正维持着已昏迷过去的车夫生机。 这位为车夫挡下李青煌第三剑的女子,正是术家的碧海清秋。 白玉手镯光芒消失,防御阵法收回。碧海清秋微微一礼,轻声道:“受人所托,救车夫一命,还望剑仙勿怪。” 顿了顿,她又道:“接下来的争斗,我不会参与,剑仙请自便。” “克莱顿呢?”李青煌忽然开口,注视着碧海清秋柔美娇嫩的脸蛋。 碧海清秋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李青煌微转长剑,剑下焦黑土石在噗嗤的闷响声中破碎翻滚,剑身倒映出碧海清秋俏脸,“你今天出手,不是术家的意思。” 碧海清秋抬起头来,檀口轻启:“圣会是想在九家多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 “你代表不了术家。”李青煌缓缓道。 “但我身上流着术家的血。”碧海清秋目光平静。 李青煌沉默了。 “我只救车夫。”碧海清秋最后道。 李青煌不答。 “碧海清秋。”玉公主看着与李青煌交谈的碧海清秋,嗓音清冷。 玉公主身上内力升腾不变,眼中的浩瀚金色衬托得她如女神一般。然而当她说出碧海清秋这个名字时,周围所有人都清晰感受到,高贵清冷如天宫仙子的玉公主身上,传达出的愤怒情绪。 这时即便是在场和玉公主最亲密的玉苏和琴柳,都噤若寒蝉。 “玉公主老师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比对面那个阿姨好看多了。”林珏忽然嘀嘀咕咕。 琴柳柳眉一扬,瞪大了晶莹的蓝色眸子看林珏,有些震惊于林珏突如其来的马屁。 不对,什么时候是你的玉公主老师了? 琴柳顿时柳眉倒竖,瞪了林珏一眼。 玉公主听到这句话倒是眉眼微弯,看向林珏,眼中金黄色光芒微微减弱,声音带点笑意:“你倒是会说。” 林珏嘿嘿一笑。 玉公主复看向远处的碧海清秋,凤目又渐渐冷下来。 …… 时间回拨,中明道与东月道之交,术家马车中。 “我也想你了。” 碧海清秋温柔注视着克莱顿,伸出玉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克莱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白天我和花儿述衷肠,夜晚我与月儿倾思念。克莱顿,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还有柳柳。”碧海清秋看着克莱顿英俊的容貌,眼眸似水,一句一句柔柔道来。 “清秋,别这样。”克莱顿轻轻摇头,目光复杂,“我不值得。” 碧海清秋眼底忽的氲出一层水雾,声音哀伤:“克莱顿,家里……为我定了婚约。” 克莱顿猛抬头,神色罕见慌张起来:“怎么会!” 碧海清秋伸出柔荑握住克莱顿的手,声音哀求:“带我走吧,克莱顿,若是被家里发现了……带我走吧!” “不行!”克莱顿用力抽出了手,看着碧海清秋,用力喘气,摇头道,“不行,我们俩……不行。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碧海清秋凄惨一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碧原前辈同意,可是,碧原前辈会为你,再次踏上北劫陆的土地吗?” 克莱顿张口无言。 “时间,是五年后。”碧海清秋深情注视着克莱顿这幅她念念不忘的容貌,轻声道,“在这之前,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好,”克莱顿神色恍惚,声音有些嘶哑。 碧海清秋递给克莱顿一杯茶,克莱顿毫无感觉地喝下。 “今天,克莱顿,如果今天我执意要进城呢?”碧海清秋低头,指尖滑过茶壶上的纹路。 “不要再逼我了,清秋,至少今天不要了。”克莱顿仰脖喝干茶杯里的茶,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碧海清秋,“你我在一室之内,我要挟你很简单。” 碧海清秋纤纤玉手转动着茶杯,声音柔柔的:“你来试试呀。” 一时间,克莱顿看着碧海清秋的目光有些恍惚。 以前他们一起游历江湖时候,在闲暇时光也经常比试。克莱顿记得,每次比试时,她总是会小心放下书卷,声音柔柔地对他说:“你来试试呀。” “你来试试呀。”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克莱顿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昏沉,他的目光变得浑浊起来。 不是她,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碧海清秋! 他张了张嘴,却很难发出声音。 “你来试试呀。” “碧……海清秋,你对我、你对我做了……什么?”克莱顿脸色难看,想要站起,却一个身形不稳跪倒在地,他晃晃无比昏沉的脑袋,朝境的内力一点儿都提聚不起来。 在克莱顿脑袋昏沉的同时,碧海清秋就贴心地放下茶壶茶杯,收起小桌,给即将昏迷的克莱顿安全的活动空间。 碧海清秋轻轻跪下身子,伸手把眼睛微闭的克莱顿揽在自己波涛汹涌的胸前,微笑着抚摸克莱顿英俊刚毅的脸部轮廓,柔柔道:“睡吧,克莱顿,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会逃到没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厮守一生。” “你……你……”在茶杯里的药物作用下,克莱顿眼中最后的清明也消失,他无力地闭上眼,陷入深深的昏迷里。 马车陷入寂静。 注视着许多年未见的克莱顿睡颜,碧海清秋双眼含情脉脉。 于是她伏下螓首,娇嫩如水的红唇吻在克莱顿的唇上。 我爱你,克莱顿。 …… 时间恢复正常,中光北道。 李青煌冷冷注视碧海清秋,声音微冷:“克莱顿,车夫,你只能带走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碧海清秋猛然抬起脸,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睛满是愤怒,“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止我们!” “克莱顿,车夫,”李青煌眼神寒冷,锋利剑气陡然飞舞至碧海清秋身前,绞起漫天土石,“二选一。” 李青煌身上剑气愈加强盛,飞舞的剑气就要刺到碧海清秋身上。 “行道武阁下,难道要对一位弱女子出手?”徐淡钥淡淡的笑声忽然响起。 李青煌眼神一凝,磅礴剑气顿时激射而出,就要将车夫与碧海清秋的身体给绞成碎片。 结果两人身形忽然消失,漫天剑气刺了个空,徒劳又制造出了两个大坑,掀起漫天土石。 两人身影再出现时,已是在徐淡钥身边了。 李青煌冷冷看向徐淡钥,淡淡道:“第八印记,言之,行之。” 玉公主勃然大怒,凤目怒视与她对峙的徐淡钥,冷冷道:“徐前辈好大的魄力!” 徐淡钥对着愤怒的玉公主微笑道:“若是碧原晴空在此,老夫自然不敢分心。只是面对玉公主这样一位晚辈,老夫若是全力施为,不免有些太过欺负人了。” 玉公主面若寒霜,显然已经气愤到了极致。 这时林歆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情报,上前靠近玉苏,玉苏又低声告诉了玉公主:“姑姑,人群都疏散了。” 玉公主仰望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微微点头。 徐淡钥见玉公主抬头望天,轻轻一笑。 “多谢前辈施救。”碧海清秋行礼,声音轻柔。 “交易罢了,”徐淡钥和蔼道,“姑娘自行离去吧。” 碧海清秋再次行礼,而后向玉苏等人走去。 在她路过玉公主的时候,玉公主冷冷的声音响起。 “东施效颦,徒增笑耳。” 碧海清秋身子一顿,温婉一笑,轻声道:“姐姐以身许国,妹妹好生敬仰。” “他日东窗事发,你才知晓厉害。” 碧海清秋表情不变,盈盈一礼,莲步轻移。 另一边,徐淡钥转身看向李青煌,微笑道:“行道武莫不是真以为今日还能像在蒂玛尔兰那般,逼退老夫?” 李青煌正要答话,忽然察觉身后愈加磅礴的内力气息,心中顿时了然。 “满江红是天下公认的仅次于碧原院长的修炼者,晚辈一个封号武,还是有自知之明。”李青煌散去拔剑术的势,收剑。 他脚尖轻点,身形飘至玉公主身旁,行礼道:“请殿下出手。” 徐淡钥眼睛微眯,注视着眼中金黄色光芒流转的玉公主。 “那便请玉公主出手,”徐淡钥缓缓道,“让老夫看看,太阳,究竟能有多明亮。” 玉公主微颔首,衣摆飘飖,与徐淡钥遥遥隔着约百步对峙。 “徐淡钥印灵,非凡星门言语,玉境,一个天赋印记,十二个普通印记。”李青煌这显然是准备将圣会掌握的徐淡钥情报告诉玉公主。 “天赋蝶影连气、第一精神灵视、第二竹玉之体、第三身动、第四迷惑、第五唇枪舌剑、第六可教你断、第七唇中含盾、第八言之行之、第九言出法随、第十言敕,余下两个印记不详。” “李执事还真是……话多啊。”徐淡钥面无表情看向李青煌。 “圣会助力,本宫在此谢过了。”玉公主凤目中光芒愈来愈盛,身上金黄色的太阳内力迅速升腾。 她微微偏头,对李青煌淡淡道:“还请剑仙后退。” 李青煌眼中浮现一抹惊讶,点头后退。玉公主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她即将发动的攻势极其强大,就连站在她身边都可能受到误伤。 玉公主又莲步轻移,上前几步,气机牢牢锁定到徐淡钥。 徐淡钥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现在玉公主眼中的光芒,已经刺眼得他都要微微眯眼了。 玉公主深吸口气,内力迅速运转,娇躯里代表玉境的八盏燃烧着太阳之火的灯盏一个接一个亮起,在恐怖的内力运转中,数个加持印记逐次亮起,使得玉公主气势越来越骇人。 “嘭!”玉公主眼中金光耀眼,恐怖的内力几乎在瞬间形成灵气风暴将玉公主娇躯笼罩。 林珏刚准备细看,就猛觉得自己眼睛一阵剧痛,赶紧低头,眼泪唰唰地就流了下来。 “赶紧低头!”察觉到身边的林珏还敢抬头,琴柳连忙拉了拉林珏的衣袖,“老师在全力释放太阳印灵,不要抬头去看!会瞎!” 只是看一眼眼睛就疼得受不了,这就是玉公主的太阳印灵吗?这种程度的印灵威力,就连世界都会被焚毁吧! 林珏揉着眼睛,惊讶得咋舌。 徐淡钥双手迅速结印,印记不停闪烁,然而他所释放的所有印记都被围绕着玉公主疯狂旋转的狂暴内力搅碎了。 “用印记爆发的灵气波动形成灵气防护吗?”注视着玉公主眼中越来越恐怖的光芒,徐淡钥眼神晦暗,轻声道,“看来老夫的印灵特性,已经被摸清了啊?” 言语印灵的特性,即印记释放后,只需借助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就可使印记效果在相隔数百步的敌人身上产生,不需要任何身体接触。 也正是因为这种强大特性,徐淡钥可以横扫天下群英,因为敌人完全不知道怎么防守他的印记。 不过现在看来,徐淡钥在以言语印灵战斗了几十年后,这种特性终于是有人知晓并破解了。 玉公主明显知道徐淡钥的印灵特性,才会利用印记的磅礴内力扰动自己身边的灵气,使徐淡钥的印记频频失利。 于是在玉公主眼中越来越璀璨的光芒下,感受到生死威胁的徐淡钥终于是轻叹一声,放弃了进攻,印记释放间,已是在全力防守。 也正是在这时,毫无遮掩的日光照到玉公主身上。 玉公主凤目中光芒璀璨,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照耀得如同绝世白瓷,散发着一圈洁白光弧,如莲藕般的双臂大张,华美的衣裙紧紧贴在动人娇躯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完美曲线,整个人犹如太阳天神,以煌煌大日之姿,带着至高无上的太阳威能降临世界,万民皆俯首,不能直视! 阳光已至,内力积蓄完成,印记蓄势待发,玉公主缓缓看向徐淡钥,于是地面土石在光芒下破碎融化坍塌,转瞬间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直抵徐淡钥身前! 玉公主面无表情,鲜润红唇微张,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大日。” 轰! 天地仿佛都在颤抖,随着内力疯狂释放,玉公主凤目中的太阳印记大亮,玉境的磅礴内力立刻以印记的形式释放出来! 一道足有碗口粗细的金黄日光,宛如一道实质般的日光之柱,以一种近乎撕裂天际的毁灭姿态,带着无与伦比的光和热,自九天之上向徐淡钥轰然砸下! 徐淡钥神色凝重,从玉公主这一招里,他确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于是他体内磅礴内力同时沸腾起来,八盏灯亮起,双手结印平推,印记大亮,第一、二、三、七、十一五个印记同时释放! 第七印记唇中含盾率先出现在面前,只是使玉公主投过来的视线一顿。 而后他的鼻中爬出两条浓厚的“血蛇”,一道金色圆形阵法在他头顶忽然形成。 李青煌瞳孔猛然一缩。 第七等川阵·绝对之盾! 徐淡钥双手托起绝对之盾,目视玉公主,嘴角溢血,轻声道:“见盾即见吾!” 瞬间手中阵法如旭日般爆发出金色光芒,其中隐隐有虚影低声梵唱,双手托天,立于徐淡钥身后,顶天立地于天地之间! “仅凭借印记就释放出了绝对之盾?第十一还是第十二印记?”李青煌脸色难看。 没有人会回答他,因为日光之柱在下一瞬轰然砸向绝对之盾! 对撞的瞬间,两者接触点突兀地一阵剧烈收缩,然后略微停一秒,随后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疯狂爆炸开来,恐怖的内力风暴以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席卷而开! 林珏脸色瞬间骇白,不由分说拉着琴柳就往地下趴。 “轰!!!” 这是无人敢直视的内力爆炸! 不知多久过后,直到剧烈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渐渐减退,神情不再恍惚,才有人敢缓缓睁眼抬头。 “结束了吗?”在玉公主身后扑倒在地的众人里,林珏双目含泪,耳朵里仍是嗡鸣。他费力地摇头,灰尘碎屑从头顶纷纷落下,慢慢爬起身来,待眼里的光斑稍微散去,勉强可以视物,他才目光茫然地望向前去,却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呼吸一滞。 在林珏前面,站在边缘的玉公主前方,一个巨大的、半径近百步的一个巨大恐怖焦黑大坑,陡然出现在眼前。 原先在周围的店铺,即便是数百步开外的,都被焚毁殆尽,噼里啪啦的废墟上满是袅袅青烟。 “这是……”望着眼前这一幕,林珏喉咙有些干涩。 “老师的天赋印记,大日。”紧跟着林珏起身的琴柳面纱后的美目里满是敬仰,“无与伦比的领域印记。” “竟然、竟然将这一大片区域直接毁灭了,这就是,玉境的力量吗?”秦峥喃喃道。 “结束了吗?”林珏往大坑里望,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只可惜烟尘太多,根本看不清下面情况。 众人闻言也立马朝大坑里仔细打量,还没待他们看出个什么,忽然有一道剑气自大坑里爆发,绞灭了所有烟尘! “徐淡钥没死!”烟尘一散,林珏几人里修为最高的玉苏最先看清,立时眉头一皱。 众人大惊,急忙看去,果然见到大坑中央,徐淡钥托住一面金黄色的虚幻小盾,脸色平静。用阵法吊着一口气的车夫躺在他身后,也是安然无恙! 而在徐淡钥身侧,内力振荡衣袖的李青煌上身低俯若奔腾状,面无表情,手持青锋,磅礴剑气若白色实质线条缠绕剑身,剑舞之间,在焦黑大坑内壁上噼里啪啦划拉出深不见底的剑痕。 武技·剑气三万里! 此时徐淡钥来不及动作,车夫也已昏迷不醒,似乎李青煌要一剑斩之了! 忽然徐淡钥嘴唇微动,李青煌动作立刻不受控制,一剑向上斜撩,匹练剑气眨眼间划过,所触地面炸裂,建筑轰鸣倒塌,切口光滑。 徐淡钥嘴唇再动,李青煌身形如柳絮倒飞而去,直直飞出大坑,砸入附近酒楼不知生死。 沉默。 众人目光骇然,震惊到失声。 “呵呵呵呵,玉公主之伟力,果如传言,真是举世无双啊。”徐淡钥手中绝对之盾缓缓消失,微笑仰望着亭立在大坑边缘的玉公主。 玉公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在城中,印灵释放总是束手束脚。” “接下来,玉公主又该如何呢?”徐淡钥笑容和蔼。 玉公主正要开口,忽然脸色一变,猛然望向西方。 同时李青煌也自酒楼中冲出,面沉如水,也望向西方。他衣裳虽沾有灰尘却没有破烂,似乎刚才徐淡钥的攻击并没让他受到太大的伤害。 不仅是他们,徐淡钥也是脚尖点地,带着车夫跃出大坑,望向西方。 酒楼里,原本兴致勃勃的曹延忽然脸色一变,深深皱眉,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妙感。他心思百转,只消片刻就知道了缘由,于是眯眼自语:“碧原晴空!” 西方天空,有恐怖的灵气聚集,随之而来的是即便远隔百里也能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怖威压! “西边……是岐峨山和腾岐领,看这气势,”感受着这股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威压,李青煌眼中一寒,身上剑气再起,“是腾岐领中的天王!” “吼!” 天空中似有龙啸响起,一团蕴含恐怖灵气的云团迅速飘向岐巍,几个眨眼,已是跨越近百里,即将来到岐巍! “灵兽入侵!灵兽入侵!” 与这团迅速逼近的灵气云同时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威势!猝不及防下,迫于这股令人胆寒的气息,岐巍城中迅速升腾起数十道强横气息! “哈哈哈哈!” 似是感受到这些螳臂挡车的气息,灵气云上突兀响起一阵畅快大笑,笑声如风雷过境滚滚而来,掀起的妖风登时吹得整个岐巍城都是瓦片横飞,尖叫哭嚎满城,那些强横气息的主人皆是闷哼一声,气息顿时弱了许多。 林珏忽然脸上极其精彩,因为这道声音他似乎听到过。 希望不要是那个天王,碧原院长不在天都岛,如今岐巍城里可没人能够拦下它。 林珏悄悄往琴柳那边靠紧了些,随时准备带琴柳逃命。 玉公主此时已顾不得徐淡钥,长裙下白皙修长的大腿用力,轻点几下跃上路边店铺尚还完整的屋脊,遥望滚滚而来的灵气云,面不改色,印灵又是释放出来,浑身上下散发金色日光,在阳光下耀眼得很,竟是要硬抗天王威压! “本宫玉公主,不知哪位天王!” 玉公主声音混合着内力扩散出去,清冷带着霸道。 “玉公主!玉公主在岐巍!” “有玉公主在,还怕什么!我等今日可以高枕而卧!” “玉公主在哪!好想一睹芳颜啊!” “就你!还是别去脏了玉公主殿下的眼!” “……” 作为修炼界风云人物的玉公主的声音一响起,城里惶惶不安的修炼者们立刻放心下来,甚至连天上飘然而至的天王威压都减轻了一些。 “咦?”灵气云转瞬来到玉公主面前,在众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中,一位身着玄青色大袍的中年男子盘坐在云上,一手按膝,一手撑脸,英俊脸上的邪异红光眸子望着毫不退让的玉公主,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道,“碧原果然没骗本王,玉公主今日之姿,称得上举世无双。” 随后他坐好,邪异红光眸子在下方众人中扫视,扫过脸色凝重的徐淡钥,扫过剑气强盛的李青煌,扫过拼命低头的林珏,忽然微微一笑,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自我介绍一下,”这位端坐在灵气云上的英俊中年男子忽然微微一笑,“本王,黑翊天王。” 第四十章 火武台 “还真是他。”感受到一扫而过的视线,林珏苦着脸摸了摸脑袋。 “你认识黑翊天王?”琴柳惊讶的声音从面纱后小声传来。 “昨年在天都岛上见过一面,”林珏回头看向惊讶的琴柳,很是无奈。 “你还上过天都岛!”以上天都岛为人生追求之一的琴柳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唉,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啊。” 说巧不巧,玉公主脚下酒楼里,曹延轻轻叹气,然后坐在椅上不再说话,闭目隐藏气息。 “不知黑翊天王前辈,到岐巍何事?”屋顶上,即便是面对压迫力十足的黑翊天王,玉公主依旧从容不迫。 “呵呵,本王倒是无事,只是碧原离开天都岛前,托本王帮她看看。”黑翊天王微笑着点头。 然后他邪异的红光眸子投向身上内力缓缓流转的徐淡钥:“嘿,徐淡钥,好久不见了。” “见过黑翊天王。”徐淡钥微微躬身,道,“二十多年不见,黑翊天王风采依旧。” “你倒不用这样提醒本王当年的约定,二十年对本王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翊王微笑道,“你放心,本王不参与尔等争斗,你们该打打,该吃吃。” 翊王又看向身上剑气弥漫的李青煌,微微一笑。 然后李青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眼睛猛然瞪大了。 最后,他看着翊王带着询问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翊王满意点头,轻轻一抬手,一位被玄色灵气绳捆绑着的娇柔女子飘到玉公主身前。 看见女子容貌,玉公主神色不变,淡淡道:“碧海小姐,好久不见。” 被翊王绑着的女子赫然正是刚才离开的碧海清秋! 此时碧海清秋不复之前的柔美,神色愤怒至极,见玉公主看向她,她也是别过脸一声不吭。 “碧原说,这小妮子做了错事,但错误不大,让本王把她交给你。”翊王淡淡道。 “碧原院长神机妙算,”玉公主看向碧海清秋,声音微寒,“放了克莱顿。” 碧海清秋脸色难看,如今计划已经败露,她只能忍着愤怒和不甘:“我会听碧原前辈的话。” 翊王点点头,碧海清秋身上的灵气绳立刻消失,感受到身上束缚消失,碧海清秋迅速起身,脸色难看地离开了此处。 翊王抬起修长的手比了个一的手势晃了晃,微笑道:“这是碧原让本王帮的第一件事。”有第一件自然有第二件。 玉公主微微行礼:“请前辈言。” “本王要带走林珏和桑斯坦尼·蓝·琴柳。”噙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忽然在玉公主脑海中响起。 “琴柳是本宫弟子,还请翊王道明缘由。”玉公主眼神一凝,身上内力缓缓流转。 “缘由不便言之,但本王保证,不会伤害她。本王也愿意给出条件,黑火印灵,本王有此印灵的印记。” 玉公主眼中泛起涟漪,很明显,翊王最后的条件让她也心动了。 这不容玉公主不心动,黑火类的灵兽实在是太少,就琴柳现在这三个印记,为了找到它们,玉公主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以琴柳的天资,后续印记必定需要更高等级的灵兽,这要去哪找? 所以此时翊王提出的条件,容不得玉公主拒绝。 玉公主轻声道:“这是院长的提议?” 翊王微微一笑,摊手道:“本王只是帮碧原的忙。” 于是玉公主不再迟疑,轻轻颔首。 翊王哈哈大笑,一挥手,顿时有妖风吹拂大地,众人被吹得摇摇晃晃,连忙掩面低头,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稳住身形。 片刻后妖风消散,乘着灵气云的翊王亦消失,只留下独自立于屋顶的玉公主。 “琴……”待妖风停止,打量四周的秦峥猛然脸色大变,正要出声,就被玉苏拉了拉衣袖。 困惑的秦峥向玉苏看去,玉苏严肃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于是秦峥咬咬牙,眼神变换间,终是一甩衣袖,不再说话。 而玉苏只是望了望飘下屋顶的玉公主,又看了看他身边原先林珏和琴柳站着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无一人,再无林珏和琴柳的身影! “玉公主,李剑仙,还要再打吗?”大坑另一边,徐淡钥含着笑意的声音遥遥传来。 “徐前辈远道而来,总是要留下些东西。”玉公主飘落地面,上前几步,注视徐淡钥。 李青煌按剑,没有说话。 “两位的想法,老夫明白了。既如此,老夫便为二位,留下些东西吧。”徐淡钥充满遗憾的声音传来。 下一瞬便有一枝箭从后方一处酒楼射出,目标直指被围在卫律中间的赵单! 玉公主猛然扭头,凤目震怒,内力涌动间,娇躯就要掠出,然而忽然她体内内力运转一个停顿,玉公主忍不住闷哼一声,掠出的身形已是慢了。 那枝突如其来的箭矢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除了玉公主外没有一个人及时反应过来,于是泛着森严寒光的箭矢没有阻拦地贯入好奇垫脚望着前方的赵单的后脑,力度带得赵单脑袋往前猛地一点,随后他的身体便在周边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扑倒在地。 “刺客!” 卫律声嘶力竭的惊吼响起。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罡夏二皇子赵单,已经在天夏的土地上,被神话刺客月壹一箭毙命,死了。 “徐淡钥!”玉公主霍然回头,凤目怒视徐淡钥,声音寒冷。 李青煌深吸一口气,踏步前斩,于是一道白色匹练划过大坑斩向徐淡钥。 徐淡钥从容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和蔼目光注视着表情逐渐震怒的李青煌,内力注入。 “你们做的很好,月壹。”徐淡钥轻声说。 “轰!” 白色匹练狠狠斩在原先徐淡钥站着的地方,爆炸开来的剑气又一次摧毁了破碎不堪的道路。 然而终究没有命中目标。 徐淡钥和车夫,借助卷轴中的传送阵法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在一处昏暗只有一个小口传入光亮的酒楼阁楼里,月壹放下弓箭,拿起木盒里的毒药一饮而尽,端坐着,缓缓闭目。 星历二年正月十二日,天夏岐州岐巍,神话斩蛟计划,执行者徐淡钥、车夫、月壹、月贰、月叁、月肆、月伍,成功刺杀罡夏二皇子赵单。 酒楼二楼里,曹延微笑着鼓掌,脸上的表情表现得十分尽兴。 “恭喜神话在这次比赛中获胜。”曹延靠着窗户,撑着脸,眺望远方。 然后他的眼中忽然燃起了好战的熊熊火焰,儒雅面容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声音低沉:“曹延与碧原晴空,第六次比试,曹延,败!”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便“嘭”地一声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所有气息。 似有所感,俏脸满是寒霜的玉公主抬起螓首,望向曹延之前在的酒楼。 “姑姑?”玉苏在玉公主身边轻声问。 没有再感受到其他气息,玉公主摇摇头,走向赵单的尸体。 “玉公主殿下!陛下请您保护我皇子殿下,可现在这样……怎么办?”跪在赵单身边痛苦流涕的罡夏侍从对玉公主哭诉。 玉公主神色微微变换,轻声道:“事情已经发生,此事本宫有不可推卸之责。” 她望向脸色苍白的秦峥,道:“赵单不幸遇刺,这对天罡二夏之间的停战盟约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还请四皇子能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天夏皇帝。” 赵单死时秦峥就在旁边,也是被吓得不轻,当即脸色苍白地行礼道:“今日实是刺客势强,玉公主殿下已经尽力了。” 玉公主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玉苏往外走去,卫律们纷纷让开道路。 在路过身着官服的林歆时,玉公主脚步一慢。 “见过玉公主殿下。”见玉公主视线投来,心中思绪万千的林歆平复呼吸,行礼道。 “今日之事,林刺史已是尽力了。”玉公主平静道。 “是下官失职。”林歆轻叹。 在讨论停战盟约的关键档口,赵单死在了他的辖区,林歆作为刺史,难辞其咎。事情传回朝廷后,他更是首当其冲,贬官发配都算是好事了,林歆现在只期望,秦植的雷霆之怒不会诛连其家。 玉公主不再说什么,莲步轻移,已是远去。 林歆看看赵单的尸体,又看看前方那个巨大的大坑,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央的楼阁——思照客栈。 “为什么要出思照客栈呢?”林歆轻叹。 没有人看到,在卫律的层层保护之中,秦峥轻轻转动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的微笑。 思照客栈笔架阁中,熏香袅袅,玉公主斜靠凭几,纤纤玉手轻揉光洁额头。 “姑姑,接下来该怎么办?”玉苏坐在玉公主对面的席上,轻声问道。 “神话出手,大家都是看得明白,”玉公主淡淡道,“但是谁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战争,要继续下去了。” 玉苏沉默。 “馨儿和林公子呢?”玉苏不再想国家大事,问道,“他们两人是随着黑翊天王离开了吗?” “修炼一途,不尽是按部就班,各自皆有机缘。”玉公主淡淡道,“这是馨儿的机缘,于她未来有许多好处。倒是你,” 玉公主话锋一转:“如今你虽有朝境修为,然战斗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玉苏苦笑道:“姑姑明鉴,侄儿又不是要去做那大侠客,修为能保全自己就够了。” “随你罢,如此天资不行修炼之道,确是浪费了。”玉公主淡淡道,“既已及冠,便多生几个孩子,本宫闲暇时,也好传授修炼之道。” 玉苏神色尴尬,连忙行礼告退。 笔架阁归于安静。 “天下第一吗?”细微的潺潺水流声中,玉公主轻声自语。 今日的岐巍在经历了四位封号境的摧残后,终于是逐渐归于平静,似乎发生的一切都将随风而去。 但是满城的风言风语,中光北道的巨大大坑,无数被摧毁的建筑,死在城里的罡夏皇子,沉默进城的天夏禁军,都在述说,今天的岐巍,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是不是忘了一批人呢? 一天的时间从早到晚逐渐流逝,在中明西道和西阳南道交汇的地方,有众多车马停留。这些车马多是载客之用,也有不少是行商走贩的运货马车,其车夫籍贯各异,各种口音的夏语和其他民族的语言吵个不停,加上马嘶犬吠,十分嘈杂,而且不光嘈杂,马匹还会排泄,各种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在一众依次排列的马车中间,一辆面朝西阳南道被篷布遮盖货的运马车里响着窃窃私语。 “林珏来了吗?” “快了快了。” “你上午就是这样说的!” “相信我啦!上午不来还有下午嘛!” …… 与此同时,腾岐领,火武台。 腾岐领位于夏陆中部,占地极广,整体略成方形,地约千里。腾岐领北接新伊布坦、列陈二国,东临天夏、商二国,南面蒙巴达,西面铎莱恩、西夏二国,在某种程度上,它从中隔开了夏陆东西方的交流。 腾岐领全境十分之四为平原,剩下的十分之六为丘陵山地,其中,东北西南走向的竖断山脉绵延起伏如巨龙酣眠,最为雄伟壮观。无数大江大河自竖断山脉发源,呈放射状流向夏陆四方。位于天夏岐州的岐峨山也属竖断山脉,不过它在竖断山脉中,高度不算高,竖断山脉的最高峰是大贡武山,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丈。 火武台位于腾岐领竖断山脉东南方的一座小山缓坡,其间青草芬芳,蝴蝶翻飞,还有一条山涧小河流过。缓坡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翠绿色的树叶伴随风声“沙沙”轻响,十分惬意。 清澈见底的河流旁边立着四间木屋,其中一间的屋顶还能看出崭新的修补痕迹。 此时午时刚过不久,河里的小鱼三两成群,静静待在清澈河流中一动不动,似在酣眠。四周枝丫间的小鸟轻轻鸣叫,更加衬托出午后的美好安静氛围。 “翊王!你带我们到这里做什么?” 少年紧张的声音如投石入湖、箭矢摇树,打破了安静,小鱼摇摆尾巴迅速离去,鸟儿叽叽喳喳振翅飞起。 “你小子还怕了?”木屋前,身着玄色袍的翊王乌黑长发拖地,闪着妖异红光的眸子盯着护在安静女孩面前的少年,轻笑道,“这次不骂本王丑了?” 说着,翊王看向气质清冷容貌美丽的女孩,微笑问道:“琴柳,本王可丑?” 琴柳那清澈明亮宛如大海的眸子投向翊王噙有微笑的英俊面容,认真回答:“翊王容貌英俊非凡,自是美。” 翊王哈哈大笑,点了点林珏脑袋,笑道:“你看,容貌俊美者对于美的认识,总是出奇的相似。” “哼。”自觉没有翊王英俊的林珏不爽地哼了一声。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翊王转身往山上走,悠悠道,“不是想知道本王带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吗,跟本王来。” 林珏与琴柳对视一眼,各自跟上。 沿着小河溯游而上,河边有一条两人宽的石砌小道,两侧是淡黄色的花圃和轻轻摇晃的高大树木。 翊王在前领路,林珏与琴柳跟在身后。 “这里叫火武台。”翊王的声音突兀响起。 “火武台?”林珏好奇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这座山叫火武山。” 林珏立刻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个解释不是说废话嘛。 “火武台距离岐州大概有千里,本王及其他三位天王皆居住在此处。”翊王一边走一边为林珏二人介绍火武台。 “灵族四天王都住在一座山里?”琴柳美目中有一丝丝惊讶。 “很奇怪吗?”翊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 “我国的说法是,灵族四位天王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不会聚集在一座山里。”琴柳如实告之。 “呵呵,只是三十三年没有与其他三位天王共同出现,外面就已经传成这样了吗?”翊王笑着感慨,“果然啊,很少有人族能够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琴柳没有答话,白金色长发在穿过树梢的斑驳阳光中亮着好看的光,随着少女发育姣好的娇躯轻轻摇晃。 “那其他三位天王呢?”林珏像个好奇宝宝。 “出去玩了。”翊王的声音顿时充满幽怨,“连续三次抓阄都是本王输。所以她们三个可以出去玩,本王只能留下守家,是真难受。” “啊这……”林珏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回答,一时间人有点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到了。”忽然三人走出了森林,视线豁然开朗,又来到一片空地。翊王停下脚步,林珏探出身去,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在空地中间,有一处碧湖,小溪就是从这处湖泊流出来的。 在碧湖中间,有一间以竹为材料搭建起来的竹屋,四面各有一道竹廊沟通陆地,整个竹屋看起来充满了世外的悠然氛围。 翊王向竹屋微微躬身,而后转身对林珏二人认真道:“你们往前走到竹廊上布席处便可,本王就在这里等你们。记住,不可进屋。” 林珏与琴柳见翊王表情认真,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翊王这才向后退去,边走嘴里边说:“记住啊,不要进去。” ……这架势,林珏感觉很熟悉,似乎在哪本书上看过。 哦,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献祭吗! 林珏立刻担忧地看向琴柳:“琴柳,老师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吗?” “翊王带我们走时,老师并未阻止。”琴柳取下面纱,一边收入袖中一边观察四周,“这就说明老师是同意翊王带我们走的。” “唉,也不知道城里现在怎么样了。”林珏揉了揉脸。 “先处理眼前问题,”琴柳观察四周环境,声音清冷,“去吗?” “去!”林珏咬了咬牙,率先踏上竹廊。 竹廊大概长约五十步,席子在竹廊中段位置。林珏两人同排坐下,一直等了半刻钟,也还是无事发生。 阳光扫过竹屋,逐渐投向远方。偶尔林间的午后清风拂过,四周树林轻轻摇晃树梢,沙沙作响。 上午刚刚经历惊心动魄的刺杀,下午便来到这般舒适环境,林珏不免有些困了。他偏头看看身边的琴柳,发现身姿高挑的少女正盘膝端坐,闭目养神。 林珏心中顿感惭愧,没想到一天经历了这么多,琴柳还能静下心来。看来,自己这两个月打不赢琴柳是有原因的。 不过就在林珏调整坐姿,准备安静欣赏琴柳绝美容颜时,他忽然发现琴柳的螓首在不时地轻点。 这是…… 林珏瞪大了眼睛,嘴角微掀。 原来睡着了呀。 林珏微笑着侧坐撑脸注视琴柳,瞳孔里倒映出琴柳的睡颜。 少女双颊微微有些红润,如苹果般清新动人,阖着双眸的长睫微垂,樱桃小嘴微张,呼吸平稳,缕缕银白色发丝自脸颊两边垂落,看去有恬静之感。 林珏目光温柔,嘴角含笑。 “总感觉,这时说话有些不合时宜。” 突兀的无奈男声忽然从竹屋中响起。 林珏瞬间警醒,眼中温柔消失不见,立时端坐,看向竹屋,双手搭在膝上,随时可以释放寒术。 “很久没有见到你俩在一起了啊。”似在追忆的男声继续从竹屋里响起。 林珏眼中微微有波动,轻声问道:“你认识我们?”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竹屋里的声音问。 林珏眼神一凝,道:“什么意思?” “看来是弟弟。”男声噙着淡淡笑意,“你可以称呼我为,火武。” “什么弟弟?你说明白一些!”林珏皱眉,隐隐感觉这“哥哥弟弟”关系重大,立刻急切追问。 “嘘,声音小些,珏。别把雪公主吵醒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林珏眼神不善,声音低沉。 “知道你是寒燚,知道你现在困境。”火武轻声道,“这一年,你又知道了些什么呢?”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林珏冷哼一声。 “也是,这些问题不是我该问的,是我逾越了。”火武轻轻叹气,“今天,我只负责将《九盘九宫》交给你。” 一道白光飞出竹屋,落到林珏的怀中。 林珏眼前一亮,立刻拿起看去,只见一个玉牌,两面光滑无痕。 九盘九宫!太上所说的第二个功法,也是他变强的唯一途径! 林珏强忍心中欣喜,看着竹屋,低声道:“寒燚功法,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这算是我的……战利品吧。”火武笑笑,“好好修炼吧,珏,现在这样的快乐日子可以结束了。不然,” 火武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十几年的时间,可是远远比不上百万年的时光啊。” “又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林珏烦闷地收好玉牌,声音不耐。 “雪公主快醒了,珏。”火武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你们离去吧,希望下一次见面时,能够再次见到你执旗的身影。” 执旗? 林珏沉默着没有说话。 “嗯?是有什么声音吗?”琴柳睁开清澈的湛蓝色眸子,环顾一遍四周,声音略含困惑。 “木屋里的人给了我一个功法,”林珏掏出玉牌要拿给琴柳看。 琴柳看都不看,起身整理衣裳,迈步离开:“你的东西就自己收好,走吧,我们去见翊王。” 林珏微微一笑,收回玉牌,起身跟着琴柳离开了竹廊,在离开这片空地的最后,他回头望向这间建在湖中央的竹屋。 湖面平静无波,四周的树林沙沙轻响,竹屋依旧散发着幽静的气息。 林珏摸了摸放在身上的玉牌,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四十一章 珏的梦想 河边石道上,翊王三人安静走着。 “你们要在火武台待上一段时间。”翊王忽然开口。 林珏知道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要修炼九盘九宫,便没有说什么。 琴柳则是知道林珏在竹屋那里获得了功法,所以翊王会将她也带来,自然也是要给她东西,不过琴柳自然不会主动去问。 所以二人都没有说话。 翊王于是继续道:“琴柳这里,本王答应了玉公主,要提供一个黑火印灵的印记。” 琴柳顿时眼前一亮,她当然知道自己印灵的印记获取难度有多大。而作为四天王之一的翊王,他提供的印记自然不会落了下乘。 “林珏呢,本王答应了碧原,要帮你练习功法。”翊王意味深长地回头看林珏。 林珏闻言一愣,什么意思?就连从火武台获得九盘九宫都是碧原院长的意思?不不不,最关键的碧原院长是怎么知道九盘九宫的?难道碧原院长还认识太上?! “一切都是碧原院长计划?”林珏震惊地脱口而出。 翊王嗤笑道:“你以为碧原的天下第一,只是对人族而言?” 那意思就是……碧原院长,在灵族中依然没有敌手! 林珏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惊骇。 “昨年十月十日,碧原离开天都岛前,来了一趟火武台。”翊王轻声道,“也就是那时,碧原告诉本王,在近日仔细观察岐巍动静,若有剧烈灵气波动,便前去带走你和琴柳。” “碧原院长居然在十月份就猜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情!”林珏的声音难掩震惊。 “小家伙,那叫猜吗?”翊王很是不屑林珏的话,“这全是碧原推测之结果。” “老师的性格很骄傲,但每次谈起碧原院长,语气里总是会带着尊敬,”琴柳听得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碧原院长就是如此强大。” “好了,小姑娘,努力修炼,也许未来某一天,你也会变得像玉公主、碧原这么强大。”翊王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淡紫色的卷轴,递给琴柳,“这是黑火类灵族冰兀鸟的印记卷轴,本王看你,如今已是人族的川境六段了吧。十四啊不,按夏礼,你今年就及笄了,不管怎么说,这般年纪便修炼到了如此境界,也算得上是天才了。” 这份卷轴由紫色的特质丝纸和黑升木组成,一掌大小,手感丝滑,十分轻巧。 “多谢翊王。”琴柳上前作揖行礼,接过卷轴,这时即便清冷如她,俏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动人微笑。 “不过,晚辈离十五岁还有三个月,现在还是十四岁。”琴柳收下卷轴,收敛了表情,颇认真地向翊王纠正。 “哈哈,是本王唐突了,女孩子最是注重年龄,不得胡说。”翊王笑着向琴柳拱手。 “那翊王!我呢!我呢!”林珏有些迫不及待地举手,“琴柳是天才的话,我应该也是天才吧!” “你嘛……”翊王摸了摸下巴,邪异红光的眸子上下打量一番林珏,“你得看修炼之后,本王才好做判断。” “那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开始吧!”林珏眼里泛着兴奋的光。 此时三人刚好走出林中河边小道,回到了火武台。 “行吧,”翊王点点头,看了看矗立在河边的四间木屋,指着一间对琴柳说道,“琴柳就去那间木屋修炼。” 琴柳看向那间四周种植有花圃的普通木屋,一时有些迟疑。 “放心,印记卷轴对你的修炼有辅助作用,可以让你不必在黄昏之时借助日光修炼。”翊王知道琴柳在担心什么,他看着琴柳腰间的雕花长剑,微笑道,“而且这间木屋虽然看来普通,但它是本王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很坚固,不用担心你的黑火印灵会四溢破坏。” “多谢翊王!”琴柳眼中顿时欣喜万分,就连清冷都淡了许多,对翊王行过礼后,正要前往木屋,她忽然就停住了。 然后在林珏和翊王的疑惑目光中,琴柳转身轻轻拉起林珏用手帕包裹伤口的双手,看向翊王。 琴柳突然动作,使得她和林珏的身子靠近了些。少女轻轻扭头,几缕银白色发丝不小心拂过少年脸颊,痒痒的。熟悉的清冷香气飘入鼻翼,带有冰般触感的少女指尖无意点在少年手腕上,林珏直觉自己心都漏跳了半拍。 翊王了然,手指轻点,暗红色灵力如线状从指尖流出,似手指般灵活拆解掉了手帕,而后覆盖在伤口处。不消片刻,林珏双手恢复如初。 “不用道谢。”翊王收回灵力,云淡风轻地微微颔首。 “琴柳……”然而林珏只是满脸感动地注视琴柳。 被当成工具龙的翊王嘴角微抽。 琴柳朝翊王轻颔首,算是道谢了,然后对林珏微微点头,转身前往木屋。 “若是小姑娘随时可以修炼,不必等候黄昏,修炼时黑火也不会四溢的话,想必她如今应当早就踏入申境了吧。不过在有诸多限制下,还能坚持修炼到川境六段,这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啊。”望着琴柳逐渐远去的倩影,翊王声音里满是赞叹。 “啊?黑火印灵限制了琴柳修炼?”听到琴柳的印灵有问题,林珏立刻担忧地看向翊王。 “你知道什么是黑火吗?”翊王淡淡道,“如果说玉公主的印灵是煌煌大日,那琴柳的印灵就是黄昏落日。前者以绝对的光灼烧大地,而后者,则以深邃的黑侵蚀天空。” “侵蚀……”林珏轻轻念着这两个字,眉目含忧,也不由回想起来自己与琴柳比试时的情况。 “黑火印灵太过霸道,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印灵者本身,故虽然此印灵在历史上出现了很多次,但基本都在第一代就把印灵者给玩死了,所以才声名不显。”翊王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的亏小姑娘生在人族的尊贵之家,自幼有良师教导,性情也是极为坚韧。否则如今,她也逃不了因黑火侵蚀而香消玉殒的下场。” “好了,不说她了。”翊王抬脚,继续沿着小河悠悠往下走。 “琴柳现在没问题就好。”林珏松了口气。 “呵呵,该说你了。本王对寒燚了解不多,所知皆是火武大人所言。”翊王一点林珏,于是那张蕴含着九盘九宫的玉牌飘出林珏的衣襟,在灵气牵动下飞到翊王手中。 “比如,寒燚如未有修炼九盘九宫,那修炼将毫无作用,”翊王看向一脸郁闷的林珏,笑道,“你这一年,应有明确体会吧?” “别提了,自从昨年四月初二得到燚功开始,一天两个周天一百九十八次循环,我是白天修炼夜里哭,做梦都想要成功。而且每次修炼都要承受痛苦,最后却感受不到什么变化,这种付出与收入完全不成正比的感觉太难受了。”林珏苦笑着摊手。 “修炼九盘九宫之后,这一切都会改变。”翊王道,“届时,你将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跻身修炼者之列,真正成为寒燚。不过珏,有件事情你想过没有?” 翊王忽然蹲下,他把修长纤细白净得像是女人的手放进凉凉的河水中,不多时便有许许多多的小鱼摆着尾巴聚到了他的手掌周围,他语气平淡,“有些话其实不该本王来说,甚至碧原来说也不合适,因为这些话本该由你的长辈对你说。” 林珏站在翊王边上,他低头看着如此认真的翊王,心里不由得一沉。 翊王邪异红光的眸子倒映在河面上,注视湖面的翊王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 “从星历元年正月,到现在星历二年正月,珏,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翊王的声音传来,“这一年,无论是很远的地方,还是眼前脚下,无论你知不知道,都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大部又因你而起,死了很多人。” 林珏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也认识了很多人,碧原、本王、克莱顿、琴柳,等等。还有那个等待了寒燚一千多年的圣会,你应该也认识了。那么珏,” 翊王抬起头,邪异红光流转的眸子注视倒映出林珏古井无波的表情,幽幽问道:“这些人里面,你相信谁?” 林珏在河边盘膝坐下,沉默不语。 “如果你说相信碧原,本王只能告诉你,碧原找到你,有她自己的考量。如果你说相信克莱顿和琴柳,本王也要说,克莱顿是因为你寒燚的身份,琴柳是因为你和克莱顿的关系。如果你说相信圣会,本王还是要说,人族这个种族,很少能够坚持一个信念超越百年,也就更别说千年了。”翊王平静看着珏,“或许就连本王,都是在利用你,你敢真心实意地说相信吗?” 林珏看着河水中轻轻摇尾的小鱼,周边的树林传来沙沙响声。 他黑色瞳孔里泛起茫然的涟漪。 茫然啊,这一年,他在碧原晴空面前装乖巧,在圣会面前装威严,在琴柳面前傻乎乎。 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审视自己。 因为林珏知道,一旦他停下忙忙碌碌的生活,坐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放空脑袋时,那巨大的孤独就会铺天盖地涌来,将他遮得严严实实,不能呼吸。 他是寒燚,可寒燚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最后要到哪里去? 他甚至不能告诉所有人他是寒燚,因为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个圣会神话在争夺他。 是啊,争夺,就像一个宝物、一颗黄金、一件物品,所有人都想拥有他,而他却连那些人想要他做什么都不清楚。现在的他,其实就是碧原晴空和圣会的战利品。 这种情况,又怎么敢说,相信呢? 林珏眼帘低垂,心中有些许苦涩。 忽然小鱼不再摆尾,如悬空般停滞在静止不动的河流里,四周树木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不见。 似有所感,林珏抬起头,看向身旁。 穿着墨色衣裳的太上站在那里,微笑着看他。 “好久不见,太上。”林珏起身,漫不经心地问好。 “好久不见,珏。”太上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这次是来做什么?”林珏眺望远方,声音平静。 “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珏。”太上不答反问。 林珏轻轻点头:“是第三次了。”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太上转身迈步。 林珏瞳孔猛地一缩,他连忙跟上太上,脸色担忧:“这话什么意思?” 虽说和太上见面次数寥寥,而且似乎每次两人见面都不会很愉快,但林珏其实一直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有一位同为寒燚的太上一直在默默看着他,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太上要走了。 “字面意思。”太上笑了笑,“你该做出选择了,珏。” “什么选择?”林珏眼底划过一道迷茫。 “离开,还是留下。”太上踩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轻声道,“我可以带你离开,你也可以选择留下。” “离开……”林珏眼神复杂。 “你可以先思考一会儿。”太上负手漫步,含笑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太上转身看向林珏,微笑问道:“你有梦想吗?珏。” “梦想?”林珏眼神错愕。 “对,梦想。”太上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一种对未来的期望,心中努力想要实现的目标。人都有梦想。” “我想知道寒燚是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这算是梦想吗?”林珏苦笑,“我还想要知道碧原院长为什么会知道九盘九宫,那个火武又是什么东西,圣会神话九家这些都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这些,算是梦想吗?” “呵呵,当然不算。”太上笑笑,往前走去。 林珏跟着太上来到琴柳修炼的花圃木屋前,太上抬手打开木门。 林珏呼吸一顿,他注视着木屋里的琴柳,眼中有一丝担忧。 木屋里,琴柳盘坐席上,雕花剑横放身前,黑火印记卷轴置于膝边。银白色长发微微荡起,三团黑火浮现在头顶,无时无刻不向四周发射着侵蚀的漆黑光茫,最后全都照在木屋墙壁上消失不见,仿佛被木屋吸走了一般。 琴柳的修炼看起来都充满危险。 “琴柳的梦想是成为像玉公主、碧原晴空那般的女子,登上天都岛,以女子之身力压天下群英,庇护祖国。所以她会愿意为了这个梦想而努力修炼,努力学习。” 太上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有些人的梦想是成为一位修炼强者;有些人的梦想是享尽荣华富贵;有些人的梦想是小家幸福安康;还有些人的梦想是王道统一天下。” 他回过头看林珏:“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的梦想……”林珏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眼神茫然。 “迄今为止,很多东西都是碧原晴空教你的,”太上挥袖关上木门,继续往前走:“而碧原晴空想做的,就是以她的方式,按她的想法,塑造出一位,能够完成她的梦想的寒燚。” “碧原院长保护了我。”林珏轻声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保护了。” “但你并没有相信碧原晴空。”太上停步,眼里噙着笑意注视林珏。 林珏平静道:“保全之恩自有报答之法,无论相不相信碧原院长,这都不会改变。” “那你对圣会是什么看法?” “无论素宣鱼怎么讲,无论以往的圣会想要寒燚做什么,现在的寒燚就只是圣会必不可缺的一个吉祥物罢了。于宋的所作所为就是证明。” “那神话呢?” “神话、九家、圣域、灵族,这四者我都还未曾有过仔细了解,回答不了。” 太上笑笑,道:“其实你的降临出了很大的问题,你本不该以这般形态出现在这里。我如今思考的是,这样时局里,你来到这里,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我已经在这里了。”林珏看向太上,目光清澈,“我想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了,太上。” 太上微笑着看林珏,黑色瞳孔深邃如浩瀚无垠星空之中的黑洞。 “那便告诉我吧,珏。” 时间静止的火武台上,太上与林珏站在绿草如茵的草地里,四目相对。 “太上你之前说,我想知道寒燚是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不算是梦想。或者说,这些不是你想要我有的梦想。”林珏仰视着太上,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而又坚定,“但这就是我的梦想,太上。我会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然后我会以我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我要知道一切,不遵循碧原晴空圣会神话甚至是太上你的想法,不遵循任何你们想要强加给我的想法,我要自己选择活法。 这就是林珏的梦想。 许久沉默,太上温柔的笑声轻轻响起。 “这可是很难的一件事啊。” “生命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破土生长。” “这件事还很危险啊。” “生死有道,天理有常,死亡并不可怕。” “你对这个世界,对你自己,对你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是一无所知啊。” “今天一无所知,但明天我会知道一点,后天我会再知道一点,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所有。” “这也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啊。” “我有琴柳,有克莱顿,还有周桦林雅正,在未来的路上,我还会认识更多的人,我并不孤单。” 少年的声音坚定至极,目光毫不退让。 “看来,不仅梦想,离开和留下的选择,你也一并做出了。”太上眼神温和,上前一步,鼓励似地拍了拍林珏的肩。 “那就去吧,珏!”太上振臂,高声道,“去努力、去奋斗!去绞尽脑汁、去拼命战斗!去那目所不及的远方,看那迎阳盛开的花朵!” “珏,”太上声音忽然变低,他温和注视少年坚毅的脸庞,轻声道,“太上我啊,再也不能庇护你了。” 林珏鼻子忽然有些发酸,从心底传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太上微笑着,缓缓后退。在少年的隐约有泪光浮现的注视里,他的身形一步一步变淡,直至最后消失。 小鱼迅速摆尾俶尔远逝,河水继续流淌,树林沙沙声依旧。 林珏坐在河边,怔怔地注视着河面上泪流满面的自己。 …… 凌物山顶,巨大的梅花树下,木屋前,太上轻轻和上书。 “你真要撒手不管?”太上对面,虚影声音幽幽响起。 太上目光温柔地看向虚影,鼓励道:“有你在他身旁照顾,我很放心。” “你不怕我有动作?”虚影声音危险起来。 “有动作也好,没动作也罢。我们已经引来了太多次注视,”太上低眉轻抚书本,“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失败?”虚影声音微恼。 “那便,我独自前去。”太上语气平静。 “太上!你这是在胡闹!”虚影彻底愤怒了。 “不论¥@,单说一个碧原晴空!”虚影怒道,“这里有这种不该出现的家伙!这样局面,珏怎么可能成功!” 太上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虚影,最后说道:“待珏成功,我们再相会吧。” 如若不成功,我们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虚影正要说话,太上一挥手便将虚影消散了。 太上把书放入怀里,起身拍了拍梅花树,而后望向远方,视线似乎穿越了遥远的距离投到呆呆坐在河边的少年身上。 “这是最后的礼物了,珏。” …… 星历二年正月十五日上午,腾岐领火武台。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暖阳懒洋洋趴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偶尔清风拂过,草地便如波浪般起伏,清新惬意。 小河边摆放着一个大浴桶,里面是用翊王准备的各类名贵药材煮成的药浴,升腾着闻一下就会面红耳赤精神大振的热气。此时,翊王正微笑站在桶外,打量在桶里盘膝打坐的少年。 “痛痛痛。” 木桶里,浸泡在漫过胸口的药浴里的林珏只是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立刻便痛得嘶哑咧嘴。 翊王看见这一幕感觉有些好笑:“先前修炼九盘九宫的时候都没见你喊痛,怎么现在喊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能说出话来吗?能出声我早就喊了。”湿漉漉黑发贴在额上的林珏撇了撇嘴。 那天太上离开不久,林珏就感受到体内那颗被他修炼了九个多月的血滴突然完全转化为了水滴,比他之前预计的要提前个七八天。林珏估计这是太上的手笔,一下子就连太上离开的伤感都被冲淡了许多,立刻心痒痒地叫翊王帮他修炼九盘九宫。 不过如今林珏虽成功修炼了九盘九宫,但一回想起几天前修炼九盘九宫时搞出的动静,他脸上就不由得现出后怕的情绪,现在都还是心有余悸。 如果说痛苦有十级,修炼燚功时的剥离水滴是第一级痛苦话,那修炼九盘九宫时的痛苦毫无疑问是第十一级,林珏有记忆以来,感受到的最大级别的痛苦。 时间回到几天前,那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修炼九盘九宫,首先要准备一个水可以没过林珏头顶的大桶,其中的水倒不重要,清澈干净就行。翊王为林珏准备了这些。 林珏表情严肃地最后一次握住玉牌回想九盘九宫的功法要点,然后脱下衣裳赤裸身体跳入木桶。 当心中忐忑的林珏进入木桶后,在外的翊王便引动旁边的河水灌入桶中,直到将林珏全身没过,进入到无法呼吸的情况。紧接着,在木桶里憋气的林珏便开始按照九盘九宫中记载的功法调动体内那一颗珍贵的水滴运转。 最后,让林珏此生难忘的地方来了,在无法呼吸的巨大难受感中,随着九盘九宫功法运转带来的,是林珏每一寸体表如“喷”一般射出的血液,桶里清澈干净的河水瞬间被染红。 尽管在看过玉牌上的九盘九宫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还是让林珏直接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却因为在水里而发不出一丝惨叫,只有气泡不断上涌破碎。 不得不说林珏也是一个狠角色,在这样巨大的痛苦中,他迅速镇定下来,咬牙变换手印,继续运转九盘九宫功法驱使水滴。在运转功法时,林珏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水滴的经脉路线,一缕缕白丝从水滴上逸散出来,灌入到身体每一块骨头中,使其散发出碧色的柔光。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后,林珏紧张感受着体内最后一块骨头被染成碧色。 “轰!” 木桶轰然炸裂,碎成漫天碎片,然而怪异的是,失去了木桶的束缚本该流失的血水仍然包裹着林珏,紧接着,有依旧清澈的水流出,到最后只剩下血液还包裹着林珏。 片刻后,在翊王惊讶的注视中,血液又全部回到了林珏体内。 双目紧闭全身赤裸的林珏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与修炼九盘九宫前的身体瘦弱不同,此时的林珏身高几乎长了数寸,身体匀称,肌肤白洁如琉璃。 “呼!”林珏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眼中有血红色状如破碎扭曲的长方形碎片图案。 至此,九盘九宫,修练完成。 摇摇头,浸泡在药浴的林珏不在回想修练九盘九宫时的情况。 他稍稍把身子更加埋入了药浴一些,闷声道:“幸好九盘九宫的功法只需要第一次修炼时用一次,后面还用燚功修炼就行了。” 翊王颇遗憾道:“可惜了。” 林珏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翊王,闭上双眼,神识入体,不厌其烦地再次观察自己的身体变化。 最主要的变化,也是林珏最期待的,自然是心脏位置的这处宫,还有这颗悬浮在宫里的透明水滴。 宫,即通过九盘九宫开辟出的积蓄能量的空间。顾名思义,九盘九宫一共可以开辟出九个宫,每一宫有九盘,每一盘可容纳一颗水滴。通过燚功的不断修炼,每完成一个九盘,就可以开辟出一个新的宫。林珏目前是一宫第六盘,不过只有一颗水滴。 经过翊王测试,他现在的一个宫就相当于人族印灵者的川境,直接跳过了印灵者的第一个等级月境。于是为了称呼,林珏便将第一宫称为川宫,往后称呼按照印灵者境界依次变化。 其他方面的变化,就是身体素质的提高。修炼九盘九宫后,现在的林珏已是和琴柳差不多高,身体各个素质也都有明显提升,而且林珏有种感觉,随着自己九盘九宫修炼的精进,身体素质还会进一步增强。 另外,林珏也拥有了除寒术之外的其他“技能”。 现在林珏运转燚功进行战斗时,他的眼中会出现状如破碎扭曲的长方形碎片图案,林珏将之称为燚瞳,技能便是在燚瞳之上。 目前的燚瞳蕴含三个技能,名为听寂、神乍、尽流。 第一个技能听寂,使用水滴能量,可以强制干扰接触的所有生命物体体内的血液流动,对凡人而言,这是足以致命的招数。而对于修炼者,因为内力流转的经络基本与血管相同,所以还有干扰内力运转的作用。 第二个技能神乍,这个技能比较奇特,有两个使用方法。一是用燚瞳与敌人对视,造成精神攻击;二是直接唤出水滴进行爆炸。林珏现在只有花了近一年才辛辛苦苦修炼出的一颗水滴,自然舍不得炸出去。 第三个技能尽流,这是一个加持类技能,需要用水滴能量加持在寒术变出来的武器上面。至于效果,林珏还不知道。 简单来说,燚瞳的三个技能都需要水滴支撑释放,就像印记和武技需要内力支撑释放,水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好消息是,现在林珏开辟出了宫,燚功的修炼速度也有大幅提升,水滴剥离速度直接从十个月缩减到了十天。 “呼,除了神乍可以进攻外,其他两个都是辅助类的啊,”林珏睁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中自语,“那我现在可以依仗的战斗技能,只有梦中枪法和神乍了。” 梦中枪法——指的是林珏梦到的枪法,因为不知道枪名,但在前几天的遇刺战斗中用起来确实还不错,林珏就擅自取了个“梦中枪法”的名字自己用着了。 “什么时候才能有像玉公主李青煌那样的大威力手段啊。”林珏忍不住感叹。 “早得很,”翊王听见林珏的感叹,笑道,“依照印灵者境界比较,起码你得拥有七个宫才勉强可以。” “唔……现在我还是一个宫,第二个宫申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来。”林珏苦恼地揉了揉脑袋。 “嗯……时间快到了。”忽然,翊王望向一处四周摆满花圃的木屋。 木桶里的林珏先是身子一僵,然后“噌”地一下从木桶里蹿了出来,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捂住身子,声音慌乱:“快快!我的衣服!” 翊王嘿嘿一笑,手指轻点,被他用洗涤干净的衣裳晃晃悠悠飞向林珏。 林珏手脚麻利地套上衣裳,迅速穿戴整齐,然后直接抱起浴桶“咚咚咚”地往另一个木屋后面藏好,最后才跑出来坐好。整个过程脸不红心不跳,看来不仅力气有很大提升,还很熟稔此类事情了。 (名词解释: 林珏能力: 一,寒术:用血化物。 二,燚瞳:第一术听寂;第二术神乍;第三术尽流。 武技:梦中枪法。 功法:燚功。) 第四十二章 燚瞳的力量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身着白色长裙的琴柳款款走出,明眸皓齿,气质清冷,眼神平静无波,顾盼间依旧令众花失色。 “琴柳!”林珏开心地向琴柳挥手。 望向灿烂笑着的林珏,琴柳眼里的平静荡起一丝涟漪,她向林珏轻轻点头,而后才向微笑在一旁的翊王行礼。 这丝涟漪不为其他,实在是短短几天,林珏身上的变化却如几年。单论身高,以往林珏要矮上琴柳半个脑袋,如今却已几乎和她一般高了,而且似乎还有继续往上窜的架势。 林珏修炼的功法是“窜天猴”功法吗! 想到这里,琴柳就忍不住又向林珏投去目光。 “修炼了一个上午,大家都饿了,过来坐着等一会儿,饭菜就来了。”翊王笑着颔首受礼,指了指林珏身边的木椅。 琴柳没有犹豫,径直上前落座。 “哇!感觉琴柳又强了好多!”挨得近了,林珏才真切感受到琴柳美好娇躯下蕴藏着的充盈内力,忍不住出声赞叹。 “小姑娘天资很好,只是印灵特殊,限制了修炼。”翊王打量一番琴柳,满意道,“不错,短短三天,就已修炼到了川境八段,整整跨了一个段,确实是天才呀。” 翊王又望向林珏,含笑道:“一个碧原就已经无敌天下一甲子了,后面还缀有一位玉公主,再后面,就是你我面前坐着的这位雪公主。你们人族还真是奇怪,修炼界连续三代都是女子扛鼎,把人族所有男子都压制得死死的。” 翊王最后盯着满脸不在意的林珏打趣道:“嘛,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确实是阴盛阳衰呀。” “那灵族呢?”林珏哪里看不出来翊王是在拿他打不过琴柳这事取笑他。不过林珏在天都岛上的书也不是白看的,当时为了了解灵族,还看过一些趣闻,于是林珏心思一转,立刻问道,“人族阴盛阳衰的话,灵族又是怎样呢?” “这个嘛……哈哈哈哈!”翊王忽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翊王你不说,那我就问琴柳。”见翊王一直哈哈大笑不肯说话,林珏撇撇嘴,转脸希翼望向琴柳。 琴柳似是早已习惯这般场景,轻声回答:“灵族等级制度,有两种区分方式,血脉、力量。血脉划分,无外乎支脉嫡脉,灵族最是看重这一点。我们人族区分灵族主要还是力量,所以从力量上,我们将灵族由下至上划分为三个阶级,最低的是众,然后是长,最后是王。” “哦,最高的是王,所以会有灵族四天王的称呼。”林珏缓缓点头。 “天王属于更高的一个层次了。”琴柳轻轻摇头,继续答道,“灵族有十四领,每一领或多或少都有几位王,总数不再在二十位之下,但天王与普通的王不同,它们只有四位,即嫡脉王。” “嫡脉王?和普通王有什么区别吗?”林珏好奇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还请翊王可以解惑。”琴柳微微摇头,漂亮的眼眸投向一脸无奈的翊王。 “敢情你俩搁本王这里学习呢?”翊王无奈道,“怎么还问起这个了。” “翊王说说嘛,说不定我知道后会更加仰慕翊王。”林珏眼睛亮晶晶地催促道。 仰慕本王?呵,鬼才信你的话! 翊王瞥了林珏一眼,道:“对于你俩来说,这嫡脉王倒不是什么隐秘,早晚都会知道。我灵族有四位先祖,即白水先祖、兰木先祖、黑翊先祖、金光先祖,世上大部灵族都是四位先祖的后代。所谓嫡脉王,便是四位先祖得证王位的嫡系后代,灵族称呼嫡脉王,人族称呼天王。嫡脉王向来是灵族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往往也是力量最为强大的,所以是整个灵族的领袖。” “哇!原来翊王你这么厉害啊!”林珏一脸惊讶地望向翊王。 “我记得老师讲过,目前四位天王里面,最强大的是白水天王。”琴柳似是无意道。 翊王嘴角一抽。 “诶?比翊王还厉害吗?” “嗯,听老师说,翊王经常被白水天王打。” 翊王额上黑线渐布。 “经常被打呀!” “嗯,看现在的情形,似乎其他三位天王都更强大。” 翊王额上黑线密布。 “是哟,不然为什么总是翊王守家呀。” “而且其他三位天王,似乎都是……” “好啦好啦!”翊王满脸写着不开心,拂了拂袖子,语气有些别扭,“目前,我灵族也可以说是阴盛阳衰。” “嗯,这很正常。”林珏绷着脸微微点头,心情舒畅。 琴柳端起桌上的杯子静静喝水,白金色长发垂下几缕,嘴角微微上扬。不用去看,她都知道此时的林珏会是多么“志得意满”。 虽然来到火武台时间不长,但琴柳还是在休息间隙感受到了林珏与翊王的“针锋相对”。 不知为何,林珏并不惧怕翊王,更别说尊重了。在各个方面,林珏总是想和翊王一较高下,想来他俩应早就认识。而在林珏和翊王的争斗中,琴柳大部分时候自然是帮林珏,譬如上述一幕。但偶尔也会照顾翊王的感受,比如翊王会知道林珏一直打不赢她。 几天相处下来,这样的生活还颇有趣味。同时琴柳对林珏的好奇,也更加强烈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修武世家私生子,不仅在遇险时可以那般勇敢地冲上前去和月肆搏斗,还能坦然自若地和一位灵族天王互相嘲讽打趣。这种年少者难得的勇气、凡人少有的定力、无拘无束的性格,还有那神奇的功法,这些东西,真的是一个普通私生子能够拥有的吗? 翊王双手抱胸,声音闷闷不乐:“有人拉偏架,我不说是谁。” “哈哈哈哈哈!”林珏没绷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琴柳端茶动作不变,只是垂下的发丝更多了些,让林珏和翊王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这样,在欢乐的氛围中,负责饮食的灵族端着鲜美的食物从火武山下而来,恭敬摆放在端着架子的翊王面前。听见林珏欢乐的声音,他们偶尔也会忍不住悄悄抬头瞥一眼这位让火武台热闹起来的少年。 时光啊,悠闲而又美好。 午饭过后,林珏与琴柳在小河边漫步,轻声交谈。 翊王在后面双手抱胸,邪异红瞳盯着林珏,俊美容颜上有几分闷闷不乐,总感觉上午的这口气没吐出去,饭都少吃了一碗。 “估计还有多久可以修炼到申境呀?”林珏轻声问。 “即便有卷轴的帮助,可能也要一个月。”琴柳答道。 “一个月?这么快。”林珏震惊道,“不是说川境入申境很难吗?琴柳你今天刚入川境八段,一个月后就可以进入申境的话……这也太厉害了!” “今年我就满十五岁了,如果没有卷轴帮助,可能到时候都还是川境。而那些修行天才,早在十四岁时就已是申境了。”琴柳表情平静,喜忧不形于色,道,“比如申夏皇子玉苏哥哥,他十四岁时,就已是申境三段。虽然腾岐学院近年名声渐弱,但学院里十四岁的申境也有几位。比起他们,十五岁才堪堪步入申境的我算不上什么。” “我们学院里也有吗?我都没见过诶。”林珏摸了摸脑袋。 “不说这类修行天才与我们不在一处学习修炼,”琴柳看了林珏一眼,道,“你昨年到学院的时候就已是考试的复习月,怎么可能见到他们。” 忽然琴柳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停下脚步,蓝色清冷眸子注视着林珏。 “怎么了?”林珏挠挠头。 “腾岐学院分为春秋两次招生,春季招收十六岁以下的学子,标准是川境以上;秋季招收十六岁以上的学子,标准是申境以上。”琴柳眼中难得浮现一丝好奇,“你是什么修为呢?” 虽说与林珏一起修炼了几月时光,前后也有过几次比试,但琴柳仔细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林珏的修为是如何程度都不知道。 第一次比试林珏一拳就倒,第二次两人比试的外武术,第三次两人才浅浅使用了印灵,但林珏并未使用印记,第四次也就是离开学院的那一次,林珏还是没有使用印记。琴柳回忆了一下,似乎在以往比试中,林珏都未动用过印记,而且不止印记,林珏似乎连内力都很少用。 琴柳不禁好奇起来。 “我的话……应该是川境六段吧。”原来琴柳是在担心自己修为够不够进入学院学习,林珏笑着回答。 “这样啊。”听到林珏的回答,琴柳轻轻点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珏要比她小一岁,十三的年纪就已经是川境六段了,不出意外,今年他满十四岁时,应该就会进入申境吧?十四岁的申境…… 琴柳看向呵呵傻笑的林珏,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原来自己面前这个傻小子,这个每次都被自己海扁的小沙包,还是个修行天才吗?难道他以后修为还会超越自己? 不过琴柳转念一想:“如若不是印灵原因,她十四岁时也该是申境了,怎么可能比不过林珏。” 只是心中一下子有些不平衡的琴柳看着呵呵傻笑的林珏,还是有些不开心了。 有句话说的好,既怕朋友过的苦,又怕朋友坐象辂。 “我记得,我们有一月没有比试了。”琴柳忽然平静道。 “是有一个月了。”过年嘛,大家和和气气地玩就很快乐了,确实没有比试。林珏想了想,点头道。 “择日不如撞日,”琴柳忽然转身往后拉开距离,清冷的声音传来,“就今日吧。” “这么突然吗?”林珏愕然望着琴柳。 “没看出来吗?好胜的小姑娘不开心了,”一旁的翊王一脸坏笑,“这明显是被你刺激到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林珏郁闷摊手,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翊王。 我什么都没做啊! 翊王身子忽然抖了下,这句话莫名让他感到一丝丝熟悉感。 于是翊王拍了拍林珏肩膀,微微俯下身子安慰道:“也许什么都没做也是一种做了。” ??? 林珏错愕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 “准备好了吗?” 琴柳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 林珏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就在他和翊王说话这阵功夫,琴柳已经在二十步外站定,白色宫裙飘飘,玉手按剑,漂亮的蓝色眸子燃烧着昂然的战意,投在林珏身上,似乎要将他给烧成灰烬。 林珏打了个寒颤。 琴柳你是有多想揍我啊! “放心啦,你已经修炼了九盘九宫,我相信你的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升,”翊王鼓励道,“包括挨揍!” 然后翊王就灿烂笑着,抬头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琴柳高声道:“琴柳,林珏说他这次进步很大!可以打爆你!” 林珏目瞪口呆!翊王这么能这么狗! 他连忙望向琴柳正要解释,就发现表情平静的琴柳,嘴角忽然微微上扬。 “是吗,我可是很期待。”琴柳绝美俏脸上挂着一抹浅浅微笑,在拂过青草的微风里,仿佛闪着光。 林珏有些艰难地咬咬牙,然后重重点头。 琴柳的美色害人啊! 林珏痛心疾首地在心中感叹,上前几步站定,看着琴柳,有些紧张道:“琴柳,咱们讲究的是个以武会友、交流情感,要手下留情。” 这话听得翊王就不乐意了,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立刻举手。 “你们全力出手!全力!有本王在一旁护应,安全!” 然后翊王就带着一脸计谋得逞的满足,伸手一招就有棉席飞来,优哉游哉坐下,准备看戏。 在绝望的林珏对面,琴柳收敛笑容,左手按剑,右手置在胸前准备结印,凝脂般的手背上印记亮起,内力牵动发丝飘飖,声音清冷:“我会的。” 绝望的林珏已经没有时间去和翊王斗嘴了,他缓缓吐息,调动川宫中的水滴,注意力高度集中,注视着琴柳的一举一动,严阵以待。 四周的鸟雀似乎也感受到这里的紧张气氛,都敛翅止声,立在枝头静静望向琴柳和林珏。 两人对峙片刻,琴柳气息如常,还未行动。然而严阵以待片刻的林珏气息已有些浮躁,已然沉不住气了。 林珏深吸一口气,燚功运转,引动水滴加速旋转,能量在体内川宫奔腾如长河,双眼再度浮上碎裂的图案,燚瞳开启。 同时右手在空中虚划,有血珠自指尖飘出化为晶莹长枪。 是的,自修炼出水滴后,林珏变出的物体都不再是血色之物,而是变成了晶莹剔透之物。 林珏顺手握枪,小腿上力量爆发,整个人如箭一般向琴柳激射而出。 “锵!”琴柳面不改色,一手拔剑,一手捏印,黑火印灵轰然释放,三团蕴含侵蚀之力的黑火浮现在她身后。 与以往不同的晶莹透明长枪虽然出乎意料,但琴柳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其实很多时候,缺乏情报的修炼者对战,讲究的就是一个做好自己的事情。若是慌乱出手干扰敌人,反而只会让自己被动。 二十步距离不短,然而林珏冲刺的速度亦是不慢,身形如电般疾奔到琴柳身前。 这速度远超以往! 琴柳目光一凝。 林珏直接逼近琴柳两臂距离,身形骤然低伏,目光冷静,以半蹲之姿迅猛出枪! 梦中枪第一式,吐信。 寒芒由下至上突至,琴柳身形岿然不动,手背上印记亮起,一手结印,而后在林珏骇然目光中,琴柳背后一团黑火大炽,一圈肉眼可见的黑圈以琴柳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荡开,沿途接触到的青草瞬间枯萎,就连林珏迅猛刺出的长枪,在进入琴柳身周一臂距离后,居然也被这股侵蚀之力给挡着咯吱作响,不能前进!而且枪身还在不断地被侵蚀,发出琉璃破碎之音! 第一印记,盛火。 林珏眼中惊骇万分,他见琴柳拔剑,满以为琴柳会以剑格挡,万万没想到琴柳居然会直接用印记反击! 而且还这么好用! 记得上次这个印记没这么强吧? 晶莹长枪为林珏寒术所化,所以长枪被侵蚀的程度林珏能清晰感受到,于是感到长枪被侵蚀得越来越厉害的林珏心中更加惊讶了。 琴柳似乎知道林珏惊讶,并不感到意外,淡淡道:“还不退去,我便扩大印记范围了。” 这还留手了? 林珏微微皱眉,抽枪后跳站定,舞了个枪花,血珠从掌心滚出迅速修补长枪。 琴柳也收回印记,饶有趣味地看着林珏,很期待他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琴柳的黑火不仅可以侵蚀周围,而且还能形成能量罩迟滞进入其中的武器,这样一来,内武的枪法似乎被琴柳完克了。”一边的翊王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那林珏,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翊王望向眉头紧锁的林珏,嘴角含笑。 “你不攻过来的话,我便攻过去了。”琴柳舞了个剑花,语气平淡。 林珏却是目光紧锁琴柳,双手持枪,弓步下压,枪尖前朝斜下,身形微微一顿,而后身周青草层层叠叠地向前倒伏,而后风声才起,林珏已是如电般疾奔而上。 梦中枪法第四式,龙抬头。 林珏再度突至琴柳身前,双脚踏地,腰间双臂同时用力,长枪迅猛上挑,带起枪身在“呜呜”的劲风声中微微弯曲。 琴柳不闪不避,盛火再度释放,侵蚀的黑圈就要扩散。 “看来没掌握啊,”翊王轻笑道,“若是这一枪力量再大些,也许可以破开黑火的保护了。” 但就在这时,林珏脸上涌上一抹笑意,同时他猛然抬头望向琴柳,燚瞳中的图案缓缓流转。 林珏突然望来,琴柳下意识地去看,然后视线接触的瞬间,琴柳忽然感到大脑一阵剧痛,印记盛火的释放被打断。 盛火引起的黑圈不仅不再扩大,反而迅速消散,脸色骤然苍白的林珏见此眼中一喜,于是强忍精神力空虚带来的眩晕感,转身再进一步长枪继续上挑。 没错,在刚才林珏使用了燚瞳的第二技神乍,攻击了琴柳的精神,打断了琴柳盛火印记的释放。只是令林珏没想到的是,神乍居然要消耗这么多精神力,导致他其实也有些吃不消了。 “嗯?精神攻击?”关注战局翊王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手指轻抬,“没想到林珏还有这么阴损的一招。看来要出手救……” 就在翊王即将出手救下琴柳的同时,场上本该因精神被攻击而失去反击能力的琴柳蓝色眸子忽然就恢复了清明,然后在林珏震惊目光中,琴柳抽剑斜撩,瞬间格开了林珏这倾尽全力的一枪。 “铛!” 好大的力气! 雕花长剑上传来巨力,长枪挑空脱手,林珏整个人在惊骇中身体向后仰去。 “居然还会用精神攻击。”琴柳微微眯了眼,“林珏你也太阴损了。” 说话同时,琴柳挥剑下斩,将温暖的太阳光反射得寒冷的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 林珏汗毛倒竖,顾不得精神力的空虚感,迅速看向琴柳,咬牙又是一发神乍释放过去。 琴柳身形一顿,林珏则趁此时机忍住大脑剧烈的眩晕感向后连滚带爬离开琴柳的攻击范围。 琴柳晃了晃脑袋,收剑站好,皱眉望向半跪在地上揉脑袋的林珏,声音微怒:“很痛的啊林珏!” “那你怎么还能出手啊!”林珏拼命揉着脑袋缓解眩晕感和恶心感,苦笑道,“我都这么难受了。” “忍着呗,林珏你用这么阴损的招数,那我也不放水了!”琴柳皱着眉冷声道,似乎也在缓解因精神力攻击而发昏的脑袋。 林珏苦笑着起身站好,右手挥动间血珠飘出化为长枪,他握好,无奈道:“放心啦,我也没精神力释放神乍了,而且这一招这么痛还没效,我也不想再用了。” “哼!”琴柳冷哼一声,见林珏又召出长枪,当即也摆好姿势。 然后林珏深吸口气,燚瞳第三技尽流释放,于是随着他枪尖舞动,一道淡淡的紫光浮现在晶莹枪尖上。 林珏第三次进攻,身形如箭而出,手中枪式变换不定,舞动间隐有紫色光华流转。 林珏长枪攻来,琴柳持剑处于弱势,不敢大意。于是她立刻释放第三印记同化,一团黑火下附剑身,使剑身延伸出黑色的侵蚀之火,吞吐不定,不仅连连挡下林珏的进攻,还经常凭借黑火的侵蚀逼迫林珏变招。 两人一枪一剑,一紫光一黑火,一黑衣一白裙,整个火武台都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在青色的草地上如跳舞般身形交替,刀枪接触的金铁之声便是奏响的乐章。 两人高速来往对拼中,翊王看得轻轻点头,含笑自语:“小姑娘还真能打,而且似乎还未尽全力。不过她注意到了林珏散发的毒没有?再不注意的话……呵呵。” “你还用毒!?”翊王话音刚落,忽然就响起一道清冷中含有惊怒的女声。 翊王笑笑。 前方,琴柳一个剑劈逼退林珏,后跳几步拉开距离,立刻沉下心神感受自己体内如燃烧般迅速消耗的内力,不由向林珏投去震惊的目光。 “哦,原来这一招是毒啊,”林珏杵枪而立,一脸的恍然大悟,他满头大汗地望着琴柳,道,“琴柳你中毒……不严重吧?还有就是啥感受啊?” 他是真没想到尽流这个技能是毒! 不过也幸好琴柳中毒了,否则依着琴柳那股子气力,再打个几回合,他一定会招架不住! 真不明白了,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力气就这么大呢? “投降吧,琴柳。”林珏抹去额上的汗,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咙火辣辣的疼,喘着气道,“这毒什么效果我都不知道,咱还是别打了,叫翊王看看。” 琴柳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收剑回鞘,安静注视林珏,身上内力依旧升腾。 见此情形,本想收回寒术的林珏小心肝一颤,立马站好,继续保持着寒术的释放,脸上露出笑容:“琴柳你别怕,你先收了印灵,我马上就叫翊王给你解毒。” 琴柳面无表情地摇头,然后她身形骤然如鬼魅般接近,白色长裙猎猎作响。 林珏脸上笑容瞬间僵硬,不待他说话,琴柳素白的拳头已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林珏慌乱间举枪格挡,不曾想琴柳一个下蹲近身双掌拍开长枪。 林珏顿时面如死灰。 “啊!” 接下来的场面过于残忍,以至于观看了全过程的翊王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珏被琴柳按在地上一通爆锤,最后目瞪口呆地目送一脸平静气质清冷的琴柳回到木屋。 “这简直……简直……”见着这一幕的翊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只得呆立在一旁动都不敢动,英俊的脸上满是害怕,一直大喘气,话都说不好了。 “痛痛痛……”躺在地上的林珏苦兮兮的,不断发出呻吟。 不得不说琴柳还是很有分寸,虽说把林珏暴揍了一番,但基本没下多少死力气,按她估计,顶多让林珏痛个几天罢了。 所以当晚上结束修炼后,心情舒畅的琴柳看见又能在河边活蹦乱跳的林珏时,多少是有些惊讶的。 见林珏恢复力这么强,琴柳不仅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对林珏和她自己都很有趣的想法。 于是当晚,翊王再次目睹了一场“残忍”的比试。 比起中午那一场,这一次的琴柳熟悉了林珏的招式,所以林珏那些毒啊精神攻击啊,效果无一不是大打折扣,晚上的比试形成了完全一边倒。 翊王看得直呼勾起了他的不好回忆,力劝林珏拒绝琴柳邀请的比试。林珏也不是没有提出过抗议,但只要最后琴柳展露笑颜,那林珏就会坚强地像头牛一样,以一种让翊王感受到绝望的勇敢奔向琴柳。 就这样,在琴柳和林珏的刻苦修炼里,时光晃晃悠悠往前迈。 (名词解释: 象辂:用象牙装饰的车子。) 第四十三章 罡夏皇帝 星历二年二月十三日清晨,天夏岐州雁门郡西岭县。 岐州有两郡,雁门和上原,其中雁门郡在北,上原郡在南,岐巍则在两郡之间。自天夏都城安都通往岐州州治岐巍的官道,就是经雁门郡西岭县进入岐州的。 西岭县县衙里,被称为“百里侯”的西岭县令带着他的副手县丞、县尉恭敬跪在堂下,随时准备听候堂内的两位“贵人”的召见。 大堂后面屋子里,精神不佳的天夏四皇子秦峥坐在一侧,匆匆赶来的郭国公熊耿坐在他对面斜下方,主位空着。 秦峥率先拱手,声音满怀歉意:“罡夏皇子之事,是陛下安排给本宫做的第一件事,本宫做的不够妥当,劳烦郭国公车马劳顿了。” 年逾六十的熊耿在软席上正坐,腰背笔直,满头白发藏在冠下,只露出两边的白发鬓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秦峥倒也不恼,继续道:“刺杀罡夏皇子的是江湖上的神话宗门之刺客,与我朝无关,想来罡夏也说不了什么。” 堂内安静依旧。 身为有皇帝赐予宫殿的皇子,被大臣如此冷落,秦峥依旧没有勃然变色。他微微转动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便要继续开口。 “仅仅是,不够妥当吗?”两鬓斑白的熊耿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秦峥。 “此事无论是否为我朝所为,只要发生在我朝土地,那便可以成为罡夏的借口,”熊耿缓缓道,“成为他们,向陛下狮子大开口的借口。” 熊耿面无表情看着秦峥,冷声道:“四皇子殿下,是否清楚这件事的后果!” “事已铸成,对神话逆贼的海捕文书亦已撒下,如今还请郭国公尽力为国谋划,降低此事对朝廷的影响。”秦峥面有愧色,“此事本宫难辞其咎,待回安都,定会亲自向父皇请罪!父皇即便撤去本宫之宫殿,本宫也毫无怨言!” 然后秦峥拿起案上一本书,起身亲自双手呈给熊耿,诚恳道:“这是本宫这个月内派人在岐州搜集到的消息,希望能在郭国公查找神话贼子一事上有些帮助,这也是本宫的绵薄之力。” 看着态度如此恭敬的秦峥,熊耿苍老的脸上也是有些动容。其实他也知道,赵单遇刺之事,其实与自家这位倒霉催的四皇子没什么关系。就像秦峥说的,这是秦植交给他秦峥办的第一件事,本来是个在父皇面前露脸的好事,结果成了这个样子,这种局面,秦峥自己肯定也不想见到。 不过在赵单遇刺之后,秦峥还能克服恐惧坚持留在岐州做调查,虽然是挽救他自己在秦植眼中的形象,但这也说明了秦峥的勇气。而且说到底,他熊耿虽然是秦植的重臣,但人家秦峥还是秦植的亲儿子呢! 想到这些,熊耿也不好再给秦峥摆脸色,于是也起身恭敬接过这本书,道:“四皇子有心了。” 熊耿接过书本要装样子翻一翻,却在看了第一眼后,眼中就浮现出愕然的神情,立刻目不转盯地翻阅起来,还不时轻轻点头。 秦峥早有所料,微微一笑,侍立在一旁,轻轻转动着蓝宝石戒指。 足足看了三四页后,熊耿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合上书,向秦峥行礼:“老臣失态了。” “国公哪里话,”秦峥微笑轻扶熊耿,道,“国公初至岐州,未有片刻休息,直问正事。刚才一看书就如此专心,国公如此为国为民,实在是我朝之幸啊!” “四皇子殿下在短短一月之内,就能收集整理出如此精妙重要的情报,实在是聪明机警,足慰圣听。”熊耿看出了秦峥眉眼间的疲倦,温声道,“四皇子殿下为了这些情报,劳累许久了吧?” “不打紧,能够帮到国公就好。”秦峥微笑道。 “有了四皇子殿下提供的这些情报,老臣在岐州将很容易展开工作,多谢四皇子,省去了老臣很多时间啊。”熊耿和蔼笑道,“四皇子殿下先去歇息吧。” “国公舟车劳顿,也要多加休息啊。”秦峥关切道。 “哈哈,好好,我们都去休息。”熊耿一开始看秦峥有多烦,现在就看秦峥有多顺眼,微笑着伸手作请状。两人各自离开房间,回到西岭县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房间里,关上门后,秦峥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门扉上,转动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欣喜道:“这下,熊耿会站到我这边了吧?” 片刻后,似乎听到什么的秦峥有些不满道:“这熊耿不愧是两朝重臣,还真是谨慎啊,我都如此摆低姿态了,他居然还保持中立!” “不过还好,有过今天事情,想必熊耿对我会有很好的印象,有他在父皇耳边为我说话,最起码赵单的死,对我的影响会降到最低。”秦峥点点道。 然后他坐到床上,忽然轻声道:“我就要离开岐州了,琴柳妹妹那边怎么回事,你还没告诉我。” 轻轻转动蓝宝石戒指后,秦峥有些不耐道:“那为什么那个林珏也会跟着琴柳妹妹不见?” “我不管!”秦峥脸上浮现阴霾,寒声道,“琴柳妹妹只能是我的!” 飞快转动蓝宝石戒指中,秦峥脸上逐渐难看起来,最后,他咬牙道:“那好!我听你的,我不去腾岐学院。我只派人去!这样总可以吧!” 蓝宝石戒指上似乎有蓝光轻轻闪烁,但秦峥却是不想再听,直接摘下戒指丢在枕边,拉过被子蒙头就睡。 …… 星历二年二月十六日夜,罡夏永州,仲阳。 罡夏的建国史说来充满了曲折和英雄色彩,向来是民间说书人最爱讲的一段传奇历史。夏历一千七百四十八年,罡夏武皇帝、天夏康皇帝、申夏平皇帝与朝府尊者亲临仲阳,共同签订盟约,同意罡夏建国,从而结束了已经持续二十三年的罡夏建国战争。这个盟约的称呼颇多,不过最为天下熟知的还是“武康平盟约”,取三位皇帝的谥号命名。 在这个盟约中,立宁关以东土地是个模糊概念,而立宁关又是天夏与罡夏的必争之地,于是战争便不可避免了。 仲阳面积不大,皇宫也就不那么宏伟,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依旧拥有皇宫该有的一切布置。 此时已经入夜,皇帝寝宫内,烛光依旧明亮。半百之龄的罡夏皇帝赵济穿着龙袍,坐在桌边翻看奏折。他两鬓已有白发,身形略微消瘦,眉宇间不怒自威。 桌上摆放着一小堆奏折,虽然已经有了倦意,但赵济必须在审阅完这批奏折后才能休息,这是他身为皇帝最基本的职责。 夜晚的寝宫十分安静,就连鸟雀的鸣叫都没有,只有外面巡逻的禁军的铠甲碰撞声会每隔一会儿细微响起。 审阅奏折的赵济微微侧耳听着。 巡逻的禁军是今日满朝文武集体上奏请求他加派的,因为二皇子赵单在天夏岐州岐巍遇刺,所以大臣们在义愤填膺之余,也不免担心起他的安危来。 又想起那个胖乎乎的儿子了。 赵济轻轻笑了笑,合上奏折,来到窗前,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看了许久后,他忽然问道:“送小单儿回家的队伍,到哪里了?” 赵济十年前就已经不近女色,身边也没有安排贴身太监宫女,按理说现在寝宫里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他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外面的禁军守卫根本听不见,那他是在和谁说话呢? 书桌上忽然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快到安州了。” “这事还要压多久?”赵济淡淡道,“朝里的大臣,负责商讨盟约的使臣,还有小单儿的母亲,近日都在从各个方面打探朕的意见。” “压到举国上下都知道了,”男子轻声道,“压到二皇子殿下的队伍,到立宁关附近的时候。” “还是要这么做吗?”微微沉默后,赵济轻声问,声音有些不忍。 男子低笑道:“微臣记得陛下是位说一不二的英雄豪杰,怎么如今大事将成,反倒犹豫起来?” “朕总感觉,这件事上,朕做错了。”赵济语气平静。 “用一个儿子,换取数百上千里的土地、几十万户百姓、数不尽的财富,还有那,陛下您渴望了一辈子的,统一天罡的梦想。”男子声音充满蛊惑,“难道,这还不值得吗?” “一个儿子,可换不到这么多东西。”赵济没有转头,他望着漫天繁星,轻声道,“失去这个儿子,朕真正得到的,是数百万愤怒的百姓,十万个愤怒的父亲,十万个愤怒的母亲,十万个愤怒的儿子。” “还有这世上,最无法反驳的道义。为儿子复仇的愤怒的父亲的道义,为带着和平前往敌国而身死的皇子复仇的愤怒的百姓的道义。”男子轻笑道,“道义啊,道义啊,只要有了道义,那就举世无敌。” “陛下,”男子声音忽然谦卑下来,恭敬道,“微臣为陛下奉上了无敌的道义,那么陛下将为臣等带来什么呢?” 微微沉默,赵济深吸一口气,张开依旧有力的双手,黄袍摆荡,仰望群星,眼中爆射出光芒:“朕将为汝等,带来一个统一的天罡夏国!完成先祖十六帝三百年未竟的宏愿!然后朕的继承者,将效仿我祖大夏太祖皇帝!挥师东出,再造大夏!” “遵旨,我的陛下。”男子轻轻微笑。 …… 某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方,三道看不清表情身材的人影站在一处光幕前,光幕中是对着群星张开双臂的罡夏皇帝赵济。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赵济,呵呵。”有人轻笑着嘲讽。 “肆,赵济可不是老虎,是龙啊,是体内流淌着大夏皇族血脉的真龙!”有男子用激情昂扬地语调高声强调,“真龙食子!多么壮观啊!” “原来你好这一口。”最先开口被称为肆的男子不免鄙夷。 “那你呢?”激情男子语气不屑,“我记得,你可是最喜欢玩弄人心,难道你不比我变态?” “那叫艺术!艺术!”那人冷笑着回答。 “好了。”忽然有平淡的女子声音响起,让两人齐齐嘘声。 “陆、肆,不管你们有什么爱好,都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女子淡淡道。 “是。”激情男子陆微笑着向女子行礼。 “哼!”肆哼了一声,抱胸扭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陆围绕着女子微笑着问。 “找到叁,”女子语气平静,“然后杀了他。” “遵命,我的大人。”陆优雅地向女子行礼。 “嗯……这我没意见。”肆挠挠头,笑容森然。 “这次会面可以结束了,希望下一次来到这里时,我们会有更多的同伴醒来。”女子转身离开,身形逐渐消失。 “哼!”肆冷哼一声,唰的一下消失了。 “再会,我的大人,贰。”陆陶醉般望着女子远去,身形逐渐消失。 …… 星历二年二月十七日晨,星陆某处宅邸。 春天已到,花圃里鲜花盛放,五颜六色,花香扑鼻。 看着自己侍弄了一年的花骨朵都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在花丛中被群花映衬得更加英俊的教主嘴角噙着笑意,身上的青色花纹长袍轻轻摇摆。 弦长陶醉地眯着眼睛,坐在树下的石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气质出尘的教主,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少女的仰慕。 “哇,教主好帅呀,”雾长羡慕地望着得到了弦长仰慕注视的教主,感叹道,“要是我能有教主一般帅气就好了。” “教主不仅仅是帅,”弦长白了一眼雾长,哼哼道,“教主身上这股气质,才是最帅的。” “那我也可以有这种气质吗?”得知和外表没太大关系,雾长立刻开心望向弦长,眼里亮晶晶的。 弦长撇撇嘴,表示不想再和雾长说话。 这时,教主手里握着一枚千里信来到两人身边,在石桌前坐下。 “徐淡钥回信了。”教主微笑,嗓音十分温和,听来很舒服。 “要不是探子回报罡夏皇子死了,我都要以为他们计划失败了。”弦长一手撑着线条柔和的下巴,似是满不在乎,“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车夫重创昏迷,月壹五人全都战死,圣会李青煌在后追赶,淡钥便护着车夫南走署州退入了商国。”教主感叹道,“沿路的大部分据点都被圣会拔掉了,这次损失很大啊。” “李青煌这么凶?”弦长微微皱眉,“而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岐巍?” “这就要说到第二件事了。”教主微笑着道,“淡钥在路上总结了各个据点的情报,已经确定,之前天夏朝廷对国内的行动,都是针对的圣会。也就是说,天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对圣会的打击行动,效果显着。” “所以,李青煌到岐巍,是为了掩护没被打击到的圣会探子离开天夏?”弦长眼睛亮了起来。 “嗯。再结合李青煌对淡钥的追击,不难推敲,圣会来的不仅仅是李青煌一人。”教主笑道,“圣会在夏陆的布置,天夏是联系东西方的重中之重,如今藏了这么多年的探子被天夏朝廷一网打尽,圣会想必也很着急,不来几位主事的大官,恐怕是很难撤走那些漏网之鱼的。” “那也就是说,教主上次预见到的岐巍有事,应该是圣会出事!”想到一个本该对圣会造成毁灭打击的机会在眼前溜走,弦长不免有些泄气,叹道,“要是我们能够趁机对圣会展开围攻,想来收获会更大。” “现在的结果也很好了。”教主微笑着伸出手温柔地轻拍弦长的小脑袋,安慰道,“这次计划成功,我们也收获了千尊国的友情呀。” “哼哼,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得到了教主的安慰,弦长像小猫一样满意得眯眼轻哼,然后提起精神,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教主。 “嗯……”教主也一手撑着脑袋,望着摇晃的树叶缝隙里温柔的日光,想了想,忽然“呀”地一声,然后微笑着望向一脸期待的弦长。 “接下来呢,我们就……”教主眼里含笑地看着眼里亮晶晶的弦长。 弦长认真地望着教主,乌黑的大眼睛倒映出教主的笑容。 “我们什么都不做。”教主笑道。 “什么都不做?”弦长眨眨眼,有些疑惑。 “对,什么都不做。”教主耐心道,“岐巍那边,我们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我们只需要看着,会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她的裙下;千尊国的友谊,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他们会在需要时寻找我们;寒燚呢,已经被圣会得到了,至于在不在麦鸣岛,左花枝正在跟进;圣会方面,淡钥正带着李青煌满世界玩呢,而且就以圣会在天夏的遭遇来看,圣会内部已经非常不稳了,我想,这就是寒燚带给他们的东西吧。” 教主微笑道:“我们呀,只需要看着一切慢慢发生,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教主做了个前进的手势,“以最好的姿势切入,就好啦。”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弦长恍然大悟。 教主正要点头,忽然两人就听见雾长不开心地嚷嚷起来:“为什么我们小雀要在后面,我们小雀可是很厉害的,应该在前面呀。” 站在雾长脑袋上的黄色小雀宛若看智障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男孩,忽然就很想叹气。 弦长对雾长的傻乎乎已经习以为常,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指向雾长,雾长便立刻小心地捂住嘴巴,眼神犹豫地看着弦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为小雀发声。 教主笑笑,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女,眼里满是温柔。 第四十四章 熊耿与岐州 腾岐领火武台。 河边木桌边,林珏三人各坐一方,安静用餐。 今天的早餐是以不知名肉为馅料的面饼,面皮和肉馅均很厚实,成人手掌大小,温度正好,香气扑鼻,正在长身体的林珏一连吃了四个。 “呼。”吃完最后一个饼子的林珏端起大杯子,仰头喝干了里面尚温的香甜牛奶,最后发出惬意的呼声。 “每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林珏心满意足地摊在椅上,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诶,翊王,”林珏忽然好奇望向疯狂干饭的翊王,“你不是灵族吗?怎么也吃人族食物啊?” “废话。”翊王翻了个白眼,停下手里的动作,道,“谁规定的灵族就必须要茹毛饮血?但凡聪明的智商占领了高地的灵族,都知道热的有调料的东西更好吃。” 翊王看向一脸好奇的林珏,忽然笑了笑,自豪道:“本王化人身已有千余年,也曾经游历过天下,吃过的许多美食珍馐,恐怕许多凡人听都没听说过。” “说来听听。”林珏兴致勃勃地看着翊王,眼里满是对美食的渴望。 “雍县的土包鸡、金中的火腿、伊布坦的冬寿汤、大夏的乘桂……咳咳!”正眯着眼报菜名的翊王忽然咳嗽一声,有些不开心地瞄了林珏一眼,见这个让自己再也吃不到乘桂的罪魁祸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挥挥手道,“总之多得是,给你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你俩吃完就感觉去修炼吧。” 说着翊王就起身离去,饭后散步去了。 “诶诶!没劲!”望着翊王离开的林珏撇撇嘴,很是无聊。 “要是没劲,我可以把比试的时间提前到早上。”一边,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用完早餐的琴柳轻轻放下筷子,清冷目光投在林珏身上。 感受到琴柳目光,林珏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立马苦着脸向琴柳哀求道:“别啊琴柳,我这刚吃下的饼子,一比试咱又得吐出来。” “闭嘴!”刚用完早餐的琴柳似乎回想起什么,立刻柳眉倒竖,气呼呼地瞪了一眼林珏。 林珏连忙往后缩,那样子活像你那被欺负的同桌。 其实变得这么怂这也不怪林珏,自从一个月前林珏全力以赴与琴柳比试过后,琴柳似乎就上了瘾,每天都要拉着林珏中午一顿晚上一顿比试个不停。而且只要林珏施展神乍和尽流,琴柳的反击就会格外暴力。林珏也不是没有进步,或者说,经过了琴柳的“锤炼”,林珏的战斗技巧飞速增长,但问题是,每一次进步后信心满满的林珏还是会被变得更强的琴柳暴打,似乎在过往的比试中,琴柳一直没尽全力,这一想法让林珏不禁有些害怕。 难道自己以后都要被琴柳压着打了吗? 林珏有些悲观地想到这一点。 琴柳有些气呼呼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十几个热腾腾的饼子,没吃饱,但又联想到林珏曾经在比试里吐出来的东西,便立刻没了胃口。她又狠狠瞪了林珏一眼,起身快步走到小河边静心。 林珏赶忙跟了上去。 见林珏琴柳都离开了,原本走远了的翊王又风一般回到座位,风卷残云一般将剩下的饼子吞入腹中,声音含糊:“唔,怎么可以浪费粮食啊,我吃吃吃!” 小河边,琴柳慢慢走在前面,林珏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你跟过来干什么?”琴柳不看林珏,哼了一声。 “啊……我呀,我过来看看这小河。”林珏摸着脑袋,模样憨憨的。 “那么我们今天就在小河边比试吧。”琴柳忽然轻笑道。 “啊!别啊!衣服会湿的。”林珏顿时欲哭无泪,“琴柳你有衣裳换,可翊王好小气,都不肯给我换衣服,让我每次洗了衣服都得躲在小木屋里。” 琴柳忽然红了红脸,林珏的话不禁让记忆力极好的她回想起初见林珏的那个晚上,她背着林珏,那忘不掉的尴尬。 “骗你的,这几天都不比试了。”琴柳轻咳一声。 “啊?我不是讨厌比试,我很喜欢的!琴柳你别取消嘛。”林珏有些害怕道,“还是说琴柳你生病了?我刚听见你咳嗽了。” “不是,”这样被林珏关心的琴柳心底一暖,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一些,“我感觉最近几天我可能会晋级到申境,需要静修一段时间。” “这样啊。”林珏长舒一口气,放心地拍拍胸脯,然后又开心道,“耶!琴柳可以晋级了耶!” 琴柳忽然转过身停下,白色裙摆轻扬,披散的长发顺势飞舞,有几缕拂过来不及刹车的林珏的鼻子,感觉痒痒的。 林珏停下步子,揉揉鼻子,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琴柳的绝美容颜。 “怎么了?”林珏好奇地望着琴柳。 “没什么。”看了看林珏,琴柳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素白的小手背在身后,声音清冷,“我在想,克莱顿院长在做什么。” …… 天有阴云,人声鼎沸的岐巍城里,西阳南道路边的程家铺子依旧在笔挺的杆子上竖着高高的招子,却还是不复往日的热闹,显得格外安静。在罩着篷布的铺子里,小桌边,克莱顿在唉声叹气地用早点。 “我说克莱顿,吃面都堵不住你的嘴吗?”许是被克莱顿给折腾烦了,铺子店家老程有些无奈地放下正在下面的筷子,在克莱顿身边坐下,“你看看你看看,” 老程指着四周空无一人的桌子,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一天到晚来我这儿发个什么疯?一大早就唉声叹气个不停,把我声音都搅黄了。” 克莱顿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很快又是一阵叹息。 “得得得。”老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线条刚毅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长叹一声,“你想要什么?是杀是剐,说吧。” “嘿嘿。”克莱顿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面汤一饮而尽,畅快地笑笑,望着一脸不耐烦的老程呵呵道,“我想请程兄听我讲个故事。” 老程不为所动。 “程兄,如今世间格局,非有大才能者不能立足。”克莱顿轻声道,“自从两年前我初见程兄,便知程兄不是池中之鱼、网中之鸟,终有一日要鱼跃龙门、鸟振樊笼。这繁华鼎盛的岐巍城,不是程兄能够大展宏图的地方。” 老程眼中精光一闪,原本普普通通的汉子身躯忽然涌现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克莱顿微微一笑,道:“原本我还不是很清楚程兄的身份。直到一个月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李青煌,程兄还记得吗?” 老程与克莱顿对视。沉默片刻,老程的眼中浮现回忆,忽然他微微点头,缓缓道:“我本不怎么喜欢记人,但这些年闲着没事,倒是经常想起以往的事情。记得当年立宁关的城头上,见过一面,李公子现在如何了?” “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封号武了,”克莱顿道,“封号行道,是一位剑仙。” “这样啊。”老程声音没有丝毫意外,轻声道,“当年见他负剑远游,眉眼如剑,言行举止不卑不亢,我就知其不是凡人,如今果然。” “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见过郑国侯。”克莱顿行礼。 老程——程节飞目光平静,拱手回礼:“一介草民程节飞,见过腾岐内院院长。” 与此同时,岐巍刺史府衙。 “岐州刺史林歆,拜见光禄大夫、郭国公。” “呵呵,林刺史请起。” “……” 刺史府衙的书房中,两鬓白发明显的熊耿笑呵呵地坐在案边,脸色平静的林歆坐在对面。 单论官职,林歆是六百石的刺史,熊耿是比二千石的光禄大夫,官秩上熊耿就要高于林歆。而且一者熊耿有着国公爵位,二者熊耿是代天子巡视,三者熊耿已是六十之龄、两朝元老,所以林歆自然要向熊耿行礼。 待差役奉上花果茶水后,熊耿示意屏退下属官僚,关闭房门,在林歆疑惑的注视中,又命人把守门口。 “林刺史是否不解本公做法?”熊耿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 “国公奉旨巡查天下,理应召集群官、聚于府衙、公论政事,不知为何国公在今日秘入岐州、潜召下官?”林歆行礼问道。 “呵呵,林刺史有所不知。”熊耿放下杯子,对着右上方拱了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本公前来岐州的缘由。” 林歆表情不解,微微皱眉。 “林刺史不会真以为,本公马不停蹄地从安都赶来岐巍,就只是为了处理罡夏皇子赵单遇刺一案吧?”熊耿淡淡道。 “赵单遇刺一案,盖江湖宗门神话所为。事情清楚明白,只是关系到两国停战盟约的签订,故而皇上才派遣国公亲至。”林歆疑惑道,“其中还有其他干系?下官实在不知。” “今年正月初一,经缜密布置,朝廷在十州迅猛出手,捉拿江湖宗门之圣会逆贼百余人。”熊耿注视林歆,缓缓道,“天夏十一州,唯有岐州不曾有人见捕。” 顿了顿,熊耿继续道:“这次抓捕的圣会贼子,不乏豪绅富商,然而在年节之时,他们所藏之钱粮各自居然皆不足一金!何其可笑!后来调查,他们皆与岐州某些商人有所勾结。也就是说,圣会在我朝十二州所搜刮的民脂民膏,最终都汇集到了岐州,再送到了圣会之中!” 熊耿紧盯着脸色大变的林歆,寒声道:“如果说岐州没有圣会贼子,谁会相信?” 扑通一声,林歆起身离席而跪,俯首咬牙道:“国公明察!下官绝未勾结圣会贼子!” 熊耿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茶,直身虚扶林歆,道:“林刺史请起,本公也未曾有林刺史勾结圣会之铁证,只是在陈述猜想罢了。” 满头大汗的林歆脑袋一阵眩晕,朝熊耿行了一礼,这才敢缓缓起身,重新回到席上。 熊耿放下茶杯,道:“接下来,本公将长驻岐州,还请林刺史能鼎力相助。” 林歆拱手而答:“下官职责所在。” 熊耿点点头,道:“本公向林刺史透露一件密辛,本公所得的圣会贼子之名单,其实皆是一神秘人所赠。此神秘人先后向本公赠了两份名单,皆未列出岐州。本公猜想,此神秘人正是圣会中人,而之所以不敢透露岐州的圣会贼子,是因为岐州的圣会贼子,有一强者庇护,而这强者,那神秘人不敢得罪,甚至就连我朝也不可动摇。” 在岐州,连朝廷都不能动摇的强者,那会是谁呢? 林歆大惊失色,连忙道:“国公慎言!院长大人何等人物!不可妄自揣测啊!” 熊耿笑笑,道:“只是猜想罢了,林刺史不必惊慌。听闻林小姐已就任腾岐外院副院长,真是比较男子也不逞多让啊。” 林歆深吸口气,严肃道:“小女虽是女儿身,自幼也是熟读经典,颇知忠义之道。” “呵呵,林刺史又误会了,”熊耿捋须笑道,“本公当然相信林小姐清白身家。本公想知道的,是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 林歆深深皱眉:“扬朗尔格是院长大人高徒。” 熊耿收敛笑容,缓缓道:“昨年年初,扬朗尔格曾去过桂鱼郡。” 林歆瞳孔一缩,轻轻抬手,却说不出话来。 星历元年的开必大地动现在在天夏,就是一个“政治旋涡”,谁敢往里面走一步,就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熊耿要不是有轩轲彤叛变提供的名单,现在都得留在开必县。 如今熊耿已借助圣会名单成为了秦植眼里的红人,就算他没有任何证据说克莱顿要造反,秦植都得想想怎么去镇压克莱顿造反,而不是怀疑熊耿。 所以只要熊耿说克莱顿去过开必县,那克莱顿就是去了开必县。 熊耿摆摆手,道:“只是怀疑调查罢了,林刺史找几个贴心人跟着本公便可。” “遵。”林歆缓缓行礼,而后又道,“那赵单一事?” “无妨,赵单已经死了。”熊耿对右上方拱手道,“陛下口谕,‘此事朝廷自会派人处置,林歆不必回安都’。林刺史也不要忧心了,踏踏实实留在岐州,协助本公便可。只是说法上,得是本公查你失职之论,以蔽圣会贼子之耳目。” “此事系下官监察不利,致使神话贼子入城,酿成如此大祸。”林歆立即起身,面有惭愧地行礼。 “陛下圣明,岐巍又是大城,自是知道其中鱼龙混杂,管理之难。虽然事情发生在林刺史的州郡,但陛下也不会太过惩罚林刺史,毕竟……”熊耿正在宽慰林歆,忽然他声音一顿,从怀中摸出一枚千里信,握在手中。 千里信有传音入耳之版本,可使在侧的外人不知其含义。 林歆只见熊耿脸色猛然大变,鬓发间似乎转眼就又添了几缕白发,原先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在林歆的忐忑注视里,熊耿苦笑着看向林歆:“林刺史,看来,你还得回趟安都。”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安静的程家铺子里,程节飞为自己和克莱顿各自倒上一杯茶。 “郑国侯为何隐姓埋名至此呢?”克莱顿看向面容刚毅气息悠长的程节飞。 “我早已被陛下剥了爵位,还是不要叫我郑国侯了。”程节飞喝了一口茶,笑道,“奔波到岐巍,自然是不想让人再找到我了。” 程节飞捧着茶,望着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六年前我在立宁关,带着一万名好男儿,为这个国家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然而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那一万个好男儿变成了死人堆里微不足道的白骨,而没有倒在立宁关死人堆里的我,却倒在了一群忝居高位的奸人的口诛笔伐下!” 程节飞看向沉默的克莱顿,冷冷道:“刀尖逼着额头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我们这群为国舍生忘死的人!而当刀没有架在脖子上时,我们这些武夫就会像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被狠狠地踢开!” “咔嚓”一声,桌子被气愤的程节飞一掌拍裂,眼疾手快的克莱顿抓住了两人的茶杯,默默放到地上。 “我只是不想再为这群奸人战斗了,所以才来到了天夏最西边的岐巍。”在路人惊异的注视中,程节飞有些别扭地起身换了个桌子。 “只是你终究没有走出天夏。”克莱顿跟着坐到程节飞的身边。 程节飞身上的怒气一滞,他有些恼地看向克莱顿:“什么意思?” “我的老师,姓碧原。你应该知道吧?”克莱顿没有回答,他轻声道,“我的老师呢,是天下第一。她的力量,如果只是说出来的话,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这会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程节飞不置可否,克莱顿的老师他当然知道,那位自他懂事起就已经天下无敌的碧原晴空。 “可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一个人,有一天居然会疲倦地问我,‘克莱顿啊,为什么老师都这么厉害了,也保护不了这里的百姓呢?’”克莱顿注视着神色震动的程节飞,平静道,“那是二十四年前,我跟随老师在贝克林国,那年,我十岁。” “在一场战争中,无论对战双方的高层是为了什么样的可耻理由、为了获得什么样的宝贵东西而掀起了战争,绝大部分的百姓,总归是无辜的。”克莱顿道,“我对老师说,老师有保护一座城的百姓的力量,那就保护一座城的百姓;有保护一国百姓的力量,那就保护一国的百姓。” 克莱顿看着神色变换的程节飞,道:“而你,程节飞,你有保护一国百姓的力量,为什么不去保护呢?” 程节飞有些说不出话来,于是转身望着铺子外面的天空。天空更加阴沉,厚厚的乌云叠在一起,似乎装满了雨水。 “昨年,申、天、罡三夏皇子为配合天夏、罡夏商订停战盟约,在三方同意下,三夏皇子在申夏玉公主保护下,在天罡两夏国内进行巡游。但就在上个月,正月十二,罡夏皇子赵单在岐巍遇刺。”克莱顿喝了一口茶,“本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是由天夏发起的,虽有《武康平盟约》做依据,但这个盟约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如果后面罡夏用护国战争、皇子身死的道义反攻天夏,你认为情势如何?” 程节飞猛然起身,脸色难看,没有回答。 克莱顿也起身,拍了拍程节飞的肩膀,轻声道:“六年前的天夏百姓需要程节飞,六年后的天夏百姓同样需要程节飞。” 最后,克莱顿微微一笑,道:“小弟我啊,也需要程节飞。” 程节飞疑惑地望着克莱顿,那副样子好像在说:你需要什么郑公! 克莱顿微笑道:“小弟有个晚辈,也是学枪的,希望你可以教……”忽然克莱顿话音一顿,他从怀中拿出信匣,从中抽出一枚千里信,片刻后,他脸色变得沉重。 “哗啦啦啦!”似乎积蓄的雨水太多,乌云终于承载不住,于是一股脑儿地往大地倾倒,雨声迅速轰隆,宛若瀑布从天往地奔腾。 磅礴雨声里,克莱顿仰望铺天盖地的大雨,轻声道:“立宁关消息,运送罡夏皇子赵单尸体的车队到了安州,有天夏百姓袭击车队,赵单的尸体,被侮辱了。 这场战争,要不死不休了。” 忽而暴雨里夹有狂风,吹得杆上的招子猎猎作响。 “把招子收了吧,风大。”克莱顿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不是招子,”程节飞仰望在狂风暴雨中飞舞着的“程”字招子,轻声道,“这是一面旗帜。” “程节飞的旗帜。” 第四十五章 腾岐学院春招 求学问道之地从来都是神圣的,就像书院对于普通读书人一般,修炼界的学院和宗门,也是普通修炼者的梦想之地。而在学院和宗门之间,学院又是更多修炼者的第一选择。因为加入宗门,基本就宣告了你未来必须也只能在宗门之中发展,如果要离开宗门,那就是叛宗。 学院相比宗门,就只是一个简单的传道受业解惑之地,并不限制求学者。这也是为何只有宗门封山,而学院如初的原因。普天之下,修炼者学院大抵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朝廷直属,其中子弟结业后,大都会进入朝廷任职;一类是大宗族私办,所培养的是自家子弟;一类是民间私办,广收天下修炼者,海纳百川。 朝府统计,天下修炼者学院无论大小,有近千数之多。朝府选其中鼎盛者,称一百零八院。而一百零八院中,只有四家学院为民间私办,历来被称为天下四大名院。 四大名院者,一为天夏岐州之腾岐学院,一为申夏泰州之泰君学院,一为秘玥班罗婆岛之辞玥学院,一为灵罗普市之大典学院。自天下排列学院以来,腾岐学院向来是四大名院魁首,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院之首,数百年间,无数修炼者趋之若鹜,从腾岐学院开启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修炼生涯,赋予了这座学院数之不尽的传奇色彩。 只是几十年前,天下大动,腾岐学院一代先生尽数身死道消,后续补位的先生良莠不齐,腾岐新院长碧原晴空虽是世人所仰望的天下第一,但却不理院务,这才致使腾岐学院名声一落千丈,不复往日辉煌。 不过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天下大多数修炼者心目中,腾岐学院依旧是他们的梦中情院。 腾岐学院外院设立在岐巍南城,内院设立在岐峨山山腰,因用意不同,制度也各不相同。 单论外院,腾岐学院学制为十年,也就是学子在院十年期满,必须离开腾岐学院。离开称谓分为“结业”和“除名”,其中三种修炼者的标准各不相同。 印灵者月、川、申、午、会、朝、木、玉、青、辰十境,内武者宗师、大宗师、尊者、半步大尊者、大尊者、封号武、武仙七境,石门师等初阶、等中阶、等高境、超阶四阶。 十年学业期间,修为达到印灵者朝境或内武尊者或石门师等中阶者,才可称为结业,未达标者皆是除名,其中意味不言便知。 腾岐学院的招生分为春招和秋招,春招在三月初一至初五,招收学子是十六岁以下,修为是川境以上;秋招在七月初一至初三,招收学子是十六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修为是申境以上。 时光荏苒,转眼来到星历二年(天夏年号:安平三年)的三月初一。 熙熙攘攘的岐巍南院门外,早从今日卯时起,高大城门外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列,数百位少年少女在可供四驾马车并行的官道上整齐排成三列,其中大多数孩子仍在好奇观察四周,羞涩于与人交谈,只有小部分胆大心细的孩子在互相行礼攀谈。不过总得来说,大家都很守规矩,谈话声音也是放得很低,没有人大声喧哗。 不难猜测,这些孩子正是前来参加腾岐学院春招的修炼者新生代,他们服饰发色语言礼仪各不相同,显然有不少人是从诸夏之外五湖四海之中跋山涉水而来。 腾岐学院春招自巳初始,现在是卯末,已是不足半个时辰了。 春招对于腾岐学院来说,自然是头等大事,早在十天前,林栖梧就开始命人准备仪式。为此,今日不仅延迟了开城门时间,就连学院外的小商贩们,都把自家摊位往后挪了近半里地,留出空间来。南院门外的百林园,也早在外围树木枝丫上绑上了彩带灯笼,靠近官道的林子,也都在宽阔处设下了席位,供学子及其陪伴亲属暂坐休息。 因为来腾岐学院求学的少年们,最大也不过舞象二八之年,家室尚好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位甚至几位长辈陪同,所以现在官道旁林子席位上,早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或锦衣华冠,或粗布短打,他们皆是面带笑意,与旁席交谈,偶尔抚掌大笑,偶尔指向队列中自己的晚辈,眉眼难掩骄傲之色。 南院门城头上,按照惯例插满天夏旗帜,此时初阳渐盛,迎风招展,颇有威势。只是在还有隐约寒意的春末里站了近两个时辰的少年少女们,已是有些乏了。 “咚!咚……咚!”这时忽有钟鼓响,共七声,代表巳初至。少年少女们立刻精神一震,屏息凝神,充满激动、渴望、热切的目光齐齐投向缓缓打开的高大城门。 南院门完全打开,十二位身着锦袍的中年修炼者徐徐走出,他们各自身上散发出的强横内力气息,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看哪!是腾岐学院的先生!腾岐学院的先生出来了!” “这气息,这十二位先生起码都是印灵朝境或内武尊者啊!” “老夫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十二位修为如此高深的先生同时出现,真是足慰平生啊!” “拜见先生!” “拜见先生!” “……” 众人立刻激动起来,无论自己是何等身份,此时纷纷向他们作揖行礼,声如海啸。 十二人中气息最为强劲的中年男子从容上前,双手执礼答谢,环顾众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腾岐先生将要讲话,立刻安静下来。 这位腾岐先生内力运于气机,微笑开口,声音温和从容,传出去极远:“学院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所由兴也。今日三月初一,乃腾岐学院之春招,所愿广纳天下贤才,传圣人三千术,弘我大道。腾岐学院印灵堂博士刘衍,领学院三堂十二博士,幸会诸位。” “幸会诸位。” 刘衍躬身一礼,身后其余十一位博士具行礼,声音蕴含内力,若雷霆滚滚而去,荡涤众人心灵。 在场之人无论老少,无论修炼否普通否,齐声还礼:“幸会腾岐。” …… 与此同时,岐巍城中。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当然还消弭不去玉公主他们的交手痕迹,所以那些被摧毁的道路和建筑,大部还停留在协商赔偿的扯皮阶段。但这些显然没有影响到身处东西方贸易交通要点的岐巍,就连戒严都只维持了短短十天就取消了。 更得益于腾岐学院春招和玉公主等四位封号境强者的交手,无数修炼者如潮水般汇集岐巍,只为一睹那交手痕迹、感受那已消弭在天地间的内力波动。 此时的岐巍中光北道北段,在玉公主用天赋印记大日砸出的巨坑周围,人山人海。就连附近尚算完好的楼阁,窗口处都挤满了人,业已爆满。唯一还不算拥挤的地方,也只有各个楼阁屋顶,那里也都立着几位修为高深的修炼者,互相见礼交谈。 嘈杂的交谈声、赞叹声几乎要吵破天际了,往来修炼者和走商不绝,人群在被官府用临时栅栏围上的大坑前乌黑乌黑地挤作一团,密恐者看上一眼就得晕倒。 “啪!话说玉公主冷声一喝,便见着太阳从天而坠,在场无不心胆俱裂……”稍远一些的某处酒楼里,说书人惊堂木拍得噼啪作响,围观的群众听得津津有味,每当说上玉公主如何如何,众人便不禁要发出几声赞叹、几次抚掌。 酒楼二层,脸色阴沉的古云用力关上房门,才让说书声和赞叹声显得稍小了一些。 “爷爷干嘛呀,孙子听得正有趣呢。”在摆放着瓜果茶具的桌子后面,声音腻歪得紧的迷香微微嘟嘴,一副撒娇模样。 “你给老夫适可而止!”已是忍了许久的古云咬牙切齿,“老夫叫你们浪花来是作绑架之事!不是让你来玩耍听书!更不是让你戏耍老夫!” “哎呀,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古前辈怎么还说呀,不就是不舒服地在臭烘烘的马车里趴了整整一天嘛。小气了哟。”迷香笑嘻嘻的。 古云额头暴起青筋。 “迷香,你要清楚得罪古家的后果。”古云寒声威胁。 “哎呀,我怎么敢得罪古家呀,再说上一次,幸好我们没抓到林珏,要不翊王就得来找我们了。”迷香捏起一小块甜点塞进嘴巴里,眯着眼咀嚼。 古云眼角一跳,缓缓道:“翊王带走的是琴柳,不是林珏。” “不管带走的是琴柳还是林珏,”迷香咽下嘴里食物,微微一笑,“幸好我们当时没有成功,对吧?” 古云无言以对。 “不过咱们浪花的宗旨就是让客人满意。”迷香拍拍手掌,微笑道,“我已经选了两人进入腾岐学院,伺机接近。” 古云微微蹙眉,淡淡道:“琴柳依旧在腾岐领之中,而且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谁知她会不会回新伊布坦?” 迷香忽然起身,在古云疑惑地注视中,跳起了舞来。 古云脸色愈加阴沉,双手紧握成拳。 然就在古云即将爆发之时,迷香身子一个顿住,两张信封滑落衣袖。 一封写有扬朗尔格·克莱顿,一封写有桑斯坦尼·蓝·琴柳。 古云面无表情拿起信封,先拆开了克莱顿的:“扬朗尔格已自岐峨山脚接到雪公主、林珏。” 古云眼睛微眯,然后不动声色地拆开琴柳的:“新伊布坦王庭有信,琴柳依旧留在腾岐学院。” 这时迷香又舞动起来,古云放下信纸,默然看去。 不得不说迷香的舞跳得确实不错,他本身身子就有种接近女子的纤细苗条,此时穿着青色的衣裳,舞动间犹如树木伸展枝条,确实赏心悦目。 正当古云仔细看时,迷香又顿住,清亮眼睛注视古云,轻声道:“林珏,也被翊王带走了。” 沉默。 古云起身离开。 …… 周羽是天夏蔡州义阳郡人,其高祖周安,是当年的天夏卫将军,其祖周绍、其父周术,亦皆是朝廷大将,皇恩浩荡,周家由是得以权倾郡县。 周羽身为周家长子,依照常理,应当选入天夏朝廷的天夏学院,而不是来腾岐学院。不过在朝廷国本的一些问题上,周家已是压了注,所以周羽才会听从家里安排,应了某位贵人的令,携着周云、周潭两个弟弟,前来腾岐学院。其目的是伺机出手惩戒一个名叫林珏的少年。 此时日上杆头已过晌午,腾岐学院的招生暂告一段落,十二位腾岐博士皆用午饭休息去了。四周的家属们也忙不迭地或从食盒中取出食物,或从后面的摊位上购买午饭,然后送到城门口处依旧保持着队列的自家晚辈手中。 就在百林园某处偏远的席位角落,周羽周潭挤在一席,正在低声交谈。 周羽周潭皆是束发之龄,各自相貌皆是上佳,眉眼间有相似之处。此时他俩聚在一起,手里各自展着一份画像,画像上人物是一位少年,仔细看去,确有七八分林珏的神韵。 “兄长,家里说此子乃横岐林家之子,可近两日却没见到横岐林家的人来,我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说话者身着黑色绸缎衣裳,唇上已有绒毛,正是周潭。 “弟弟勿忧,家里不是说,此前从未听闻林珏之名吗?说来不过一私生儿子,他林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存在,怎么可能敢舍下面子,来为林珏作保啊?而且这不正遂了我三兄弟的愿嘛,他既并无后台,我等出手时,也得以无顾虑了。”回话者一身深蓝色绸缎,面带微笑,气质儒雅,便是周羽了。 “唉,也不知这林珏是做了何等忤逆犯上之举,才使得贵人让我们兄弟抛弃学业,专来惩戒他。”周潭眉眼间隐隐有忧色,显然对于自己不能入读天夏学院而耿耿于怀。 “呵呵,周云已去打探了,到时便知。”相较于弟弟,周羽显然想的更多一些,知道他三兄弟如是能成功办成此事,那便是直接入了贵人的眼,也省得再去天夏学院里辛苦读书了。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不消片刻,三弟周云便回来了。 “两位兄长!”周云一身织白色武袍,身体健壮,脸色因为奔跑而有些泛红,隔着老远就举着手呼喊,引得旁人投来好奇目光。 周羽周潭对视一眼,各自笑了起来,起身迎接弟弟。 “慢些慢些。”周羽微笑上前拉过周云的手,引他前往席位。 “三弟喝水。”周潭笑着端起水杯递给周云。 “谢谢二哥!”额头满是大汗的周云笑呵呵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不等坐下便兴奋道,“二位哥哥,我问到林珏消息了。” 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的周羽并不着急,先是挥手让周潭周云都坐下了,才让周云细讲。 “小弟问过了几位二年级才知道,原来这林珏早在昨年就在腾岐学院了,而且似乎并未正式入院,因为他没有参加腾岐学院的考试!” 周潭惊讶道:“林珏没入腾岐学院,那是怎么进入学院的?” 周羽轻声道:“听闻腾岐外院的扬朗尔格院长和林枪王是多年好友,林珏应是借着这层关系才进入腾岐学院的。周云你接着说。” “大哥说的不错,几位二年级都说,林珏确和扬朗尔格院长走得很近。”周云笑道,“而这林珏之所以出名,还是因为另一个人,新伊布坦公主,桑斯坦尼·蓝·琴柳。” 周羽忍不住微微挑眉,实在是琴柳的名声太大了,大国公主,玉公主之弟子,修行天才。这些标签,旁人要是有上一个就不得了了,而琴柳全都拥有,说她是天选之女也不为过。所以现今修炼界,琴柳已是在他们这一代年轻人里稳坐前十了。同时,周羽也隐约想明白了自家贵人痛恨林珏的原因了。 果然,周云继续道:“就在昨年年末的考核期间,许多人都亲眼看着了,林珏和雪公主同伴而行!小弟听那几位二年级说,雪公主自从入院以来,就鲜少与人交谈,甚至为了躲避打扰,都几乎没去学堂听过课!然而就是这样的雪公主,居然和林珏共同出行,甚至还有说有笑!就是这样,林珏的名字几乎传遍了腾岐学院!” 周羽忍不住摇头叹息,心想这又是经典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了,自家这位贵人还真是啊,因为吃醋,居然还专门找来他们兄弟三人出气教训林珏。现在朝廷战事紧迫,而贵人居然还有这份闲心,一时之间,周羽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不过这些大事还轮不到他来愁,周羽知道,现今他们三兄弟只要执行好贵人的命令就行了。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递给二位弟弟,认真道:“家里说的清楚,林珏最多也不过宗师修为,擅长兵器枪,而且贵人明言,林珏虽枪法不错,但却不会武技。” “说到底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林家又怎么可能让他习得本家武技。”周潭语露轻蔑。 周羽并不反驳,想来也是,一个内武世家,不把子弟带回家里教导,反而让朋友送入学院,这已经表明林家对林珏的态度了。 当然,这些都是周羽把林珏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的分析,错了也不怪他。 周羽笑道:“你我兄弟三人,修为皆是宗师大圆满,再有一年便可踏入大宗师之境,所习武技皆是正天门,所用兵器皆是法器。他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内武宗师,又岂会是我等对手?我等只需注意行事,勿要授人把柄就行了。” “林珏也是我们一般年纪,又是私生子,心里肯定怨气重。我们到时想法子激他一激,逼他上台签契约,那时就算把他打废打死,都在情理之中!”周云冷笑,目露凶光。 周羽周潭自无不可,他们兄弟三人年少轻狂,凭着家族威势在州郡作威作福也是有一二年了,往日里虽说没打杀过人,但使人至伤至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如今谈起这伤人性命的事,才会如此轻松。 (名词解释: 辞玥学院:址在永星海域秘玥国的班罗婆岛上。 大典学院:址在星陆灵罗帝国的普市。 博士:夏朝时是掌管书籍文典的官职,后成为书院上专通一经、从事教授生徒的官职。林栖梧将其纳入腾岐学院,三堂各四人,共十二人,负责辅佐各堂先生讲学、监督学子。皆是选用修为达标、学识达标、年纪适中之人。 正天门:江湖人划的功法武技的等级,从上至下为正天门、偏天门、正地门,偏地门。 法器:修炼者使用的武器类别,分为三类,一类常器,便是普通兵器,寻常人皆可使用;一类法器,镌刻有阵法,输入内力可使武器威力大增的兵器;一类灵器,封印有神秘灵物在其上的兵器,如奥利·贝凉曾使用过的红弓。) 第四十六章 一杯茶 只是无论是古云迷香的谋算,还是天夏某位皇子派出的周羽三兄弟,现在他们唯一能影响到林珏的事情,也只有背后念叨念叨几句他的名字,让这个少年打几个喷嚏罢了。 “阿嚏!阿嚏!阿嚏!!!” “哎哟我的大哥,都说了这春末天气变化不定的,早上热乎说不定晚上就冻鼻涕了,你咋就不知道多穿几件衣裳啊?” 岐巍的扬朗尔格宅子里,阳光正好,暖洋洋地跳入院子,正正好好落在花圃里。檐下花圃里的绣线菊嫩枝舒展,身披柔毛,花盘环形,叶似柳眉,粉红色花朵细密,看来极讨人喜欢。 只是克莱顿显然没空欣赏这些被琴柳精心种下的绣线菊,他在院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一脸无可奈何地冲堂里正兴致勃勃泡茶的林珏摊手。 “我这不是受凉,就是想打个喷嚏舒服舒服。”穿着银黑相间华贵夏服的林珏用手背推远几个空荡荡的茶罐,掏出帕子低头擦手,纠正道,“还有,你就没给我说过天气变化要穿衣的话。” “诶诶诶,我这才接你和琴柳回来两天,着急忙慌的,一时忘了嘛。你就当我才说,行不?”克莱顿扶额叹息。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林珏关注点就这么奇怪? “院长你也知道才两天,怎么也不让我和琴柳休息休息,就让琴柳直接回学院了啊?还不让我去!”林珏气呼呼抱胸,显然很不开心。 “你还记得之前春本社,那位与我们一同游玩的林副院长?” “记得呀,见过的漂亮姐姐我都记得,她可温柔体贴了。后面还是林副院长带我下的天都岛呢。” “对,就是她。”克莱顿在林珏一边坐下,端起茶杯,愁眉苦脸地道,“你这位温柔体贴的漂亮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昨年三月任的副院长,一年都闷声没什么动静,结果今年一睁眼,好嘛!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腾岐学院给大刀阔斧改革了!” “啊?”林珏眨巴眨巴眼,表示自己不理解。 “这样说,你和琴柳昨年在学院是怎么学习的?” “白天待在书馆里读书,傍晚在静林修炼,很规律啊我们。”林珏摸摸脑袋。 “唉。”克莱顿喝了一口茶,又忍不住砸吧砸吧嘴,觉得林珏泡的这茶也太苦了些,不过再苦,想来也没有他的心苦。于是克莱顿继续道:“林副院长新规定,在一年的学期里,即三月初一到十月三十一的八个月里,每人必须听课四十八天!每次课前,会有三堂博士亲自勾名,一年期满而不足四十八天者,直接除名。” “八个月不算三余也有二百四十天,也不算困难嘛。”林珏不以为意。 克莱顿冷笑:“谁说我们的林副院长只修改了这一条?” 林珏皱眉歪头:“哪还有什么?” “旬考。”克莱顿严肃道,“这个世上最恐怖最惨无人道的制度,相传起源于书院,意为每一旬便要考试一次,考前会留一天给你美其名曰‘放假’,其实就是逼你在假日复习,让你无法玩耍!而且考后的成绩名次会张列出来,供众人观阅,然后旬考成绩将计入年末终考,若是不合格,最后也是要除名的!这是历代书院读书人的噩梦,没想到,咱们修炼者,居然有朝一日也会有旬考!简直惨无人道!” “这、这么严重?”林珏听得目瞪口呆。 “不然你以为琴柳为何会急匆匆地赶回学院?”克莱顿耸了耸肩,道,“无论几年级,三月初十都会举行今年的第一次旬考,二年级的印灵堂有一百多位学生,其中申境也有一两位,你觉得依琴柳的性子,她会愿意有人位次比她高?” 林珏不由回想起自己先前仅仅只是被翊王和琴柳当做修炼天才,以后修为会超越琴柳的事情,就让她不爽而被痛殴了一个多月的经历,立刻摇头如拨浪鼓。 “院长你说得我都不愿意去腾岐学院了。”林珏叹气。 “你先别说你愿不愿意去,你能成功混进腾岐学院我都要烧高香了。”林珏谈起这个,克莱顿就忍不住继续叹气,嘴巴更加发苦。 “我进腾岐学院不是院长老师安排的吗?”林珏疑惑问道,“你看院长老师让我和琴柳去腾岐领待一个多月,我俩二话没说就去了。现在我进学院这可也是院长老师说过的,你怎么不让我进?小心我找院长老师告你状。” “人家堂堂四天王的翊王来逮你俩,你能说什么?还告我状。”克莱顿没好气道。 “你又不在现场,你咋知道不是翊王请我去的。”想起一个多月里一直和自己做对的翊王,林珏立刻哼哼道。 “我不在现场,我……嘶,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经林珏这么一提醒,克莱顿忍不住回想起来那天和碧海清秋在马车里说过的话,以及最后衣衫不整在一间充满馨香的客房里独自醒来的自己,于是这心里就更加苦了。 瞧着克莱顿的神情,林珏好奇问道:“你有心事?” 克莱顿嘴角抽了抽,直接不理会林珏的问题,直接道:“林副院长还有规定,现在的入院考核,改成四阶段了。我给你说,林副院长这人犟得很,堪称铁面无私,又受我老师看重,现在老师不在,整个学院里她最大,我都得往后靠。要是你考核不能通过,我求情都没用。” 林珏听懵了,瞪大了眼睛问道:“啥四阶段?院长你能说点儿人能听得懂的话吗?” 克莱顿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这是寒燚打不得、这是寒燚打不得,好不容易压下了杂念,耐心道:“林副院长搞了个博士,借是书院职的名。咱们腾岐学院不是有三堂嘛,印灵堂内武堂石门堂,每堂设置四位博士,算是林副院长的心腹了。入学考核的四阶段也就是他们分别主持的。” 克莱顿又喝了一口茶,咂咂嘴巴,心想这玩意儿怎么就这么苦呢! “你的修炼内容像内武,我就用内武举例。四阶段第一阶段,先查验籍贯五官,前者是查你是否身家干净、年岁是否超龄,后面是看你面貌如何,古人云相由心生,如瞻视不端、白眼望天、面相猥琐之类,常蕴不臣之心,不可教授大道,祸患百姓。” 克莱顿看了看林珏,瞧着后者那希翼的眼神,勉强道:“你年岁自不用说,身家由我与林善瑕作保,自然干净。面貌嘛……你目光炯炯、五官协调,是端正之相。” “嘿!”林珏当时就不乐意了。 “你闹我就不讲了,后面通过不了可怪不得我。”克莱顿连忙摆手。 “嘶……”林珏咬牙点头,好歹是不再纠结了。 克莱顿这才继续道:“通过一阶段后便是二阶段,便是查验内力。到时会设置探查阵法,查验修为是否达标。 第三阶段考校的是读书识字、明句读。毕竟功法武技,多是前人记载,上面皆是古人古言,若是连字都不识、句读都不能断。那功法一看错,修炼时内力难免走岔经脉,轻则断了大道,重则身死。你读书本领我是知道的,自然不用担心。” 林珏微微一笑,在读书一事上颇为自傲。 “最后一阶段是查验学生武技,为保证隐密,设在静场进行,博士一对一查验。因为有些人虽然内力能达标,但其根基不稳,或是身体有缺,日后修炼可能会危及生命,所以才有此阶段。” 听完了一切,林珏不由疑惑问道:“听院长这么一说,我都可以通过啊?甚至考校我读书本领那里,还能增些彩,哪里有问题?” 克莱顿面无表情:“你以为你考书院呢?你前面就过不了。” “克莱顿院长!”林珏登时气炸了,怒道,“翊王说我丑就算了,前面说我五官端正也罢了,怎么现在你还来!” 克莱顿一阵无语,伸手用力捏着眉头,咬牙道:“我不是说你丑!” “那你是夸我比你帅?” “怎么可能!你、琴柳、我,我们三个人里面你确实是最丑的!” “你看!你现在说我丑了!” “我真的……” 克莱顿只觉一阵窒息,猛掐自己人中,生怕自己被林珏气昏过去。好歹缓过气来,他一脸疲惫地看着气呼呼的林珏,叹息道:“我是说你查验内力那里过不了关。” “嗯?”林珏一下子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急忙道,“怎么可能!在腾岐领的五十天里,琴柳努力修炼后突破到了申境,我也努力修炼到了川宫七盘的样子啊!还凝聚了五颗水滴呢!现在我川宫里可是有六颗水滴了!” “哈?水滴?”克莱顿一脸困惑地看着林珏。 “唔……”才发觉自己说漏嘴的林珏连忙捂住嘴巴,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一脸困惑克莱顿。 不过他又马上放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手道:“好啦好啦,我说实话嘛。” 克莱顿深吸口气,盯着林珏。他知道接下来林珏嘴巴里可能要蹦出来一些永星人听不懂的话了。 林珏坐好,似无意道:“我现在是川宫七盘,翊王说就相当于印灵的川境七段、内武的宗师境界。然后我修炼的功法和你们不一样,不是把灵气炼化为内力,而且从自己体内炼化出水滴,川宫既相当于丹田,又相当于灯盏和天门。七盘的意思就是指,我的川宫里可以容纳七滴水滴,然后我释放技能就是用水滴释放。这些我都没和琴柳讲过,现在就你和我还有翊王知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吧。” “……”克莱顿发现自己脑袋似乎过载了,于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嘶……你这茶肯定有问题!太苦了!”克莱顿瞪着眼睛看杯子里墨绿到近乎黑色的茶水。 林珏很不服气,大声嚷嚷:“我辛辛苦苦泡了好几罐的茶!精华全都汇在这里了!怎么可能苦!” “好几罐?!”克莱顿看看桌上摆放着的好几罐茶罐,好像明白了什么,登时跳了起来,抓起茶罐一个个打开往里看去。 “我的祖宗!六罐三夏乌茶被你一个上午泡完了!?”克莱顿目瞪口呆地盯着林珏。 似乎察觉自己闯了大祸,林珏缩着脑袋讪笑:“那么大一坨茶饼,这不是……净想着取其精华了嘛。” “那糟粕呢?”克莱顿面如死灰,仍是不死心地追问。 “我寻思糟粕也不能浪费不是,”林珏小手一指檐下一簇一簇盛开着的绣线菊,颇骄傲道,“我都给它喝了!放心,凉了我才倒的,花没事儿!” “呯!” 克莱顿直觉心里传来一声琉璃瓶碎裂的清脆响声。 “花没事,我有事。”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向府外走去。 “哎哎!院长你去哪啊!”林珏生怕克莱顿想不开,起身就要追赶。 克莱顿站定,只留给林珏一个背影,悲怆道:“我去找林副院长,到时,就算是拼了我这雕塑般完美的纯洁身躯,我也得让她把你这个妖孽收了!” 林珏哑然,只能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目送克莱顿离去。 克莱顿走后,林珏又在院子里站了良久,才回到椅子上,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小小茗了一口。 “嘶……果然苦啊。”林珏蹙着眉头砸吧砸吧嘴。然后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着砸吧砸吧嘴,“嗯……还是苦啊。” 第四十七章 入院的条件 林栖梧的办公址在腾岐学院的一琴台附近,是一间一进深的小院子,小院门扉上挂着牌匾,上有“木兰花”三个婉转秀丽的字样。小院周围种植有一圈杏树,粉嫩花朵开得正盛,杏香萦绕。 当心中郁闷的克莱顿来到这里时,已经是申初了。他手里还拿着一副上好字画,其用意不言自明。 克莱顿看看周围房门紧闭的讲堂,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珍藏字画,便是忍不住轻轻叹了气。 上午被林珏糟蹋了三夏乌茶,这下午还得为他舍出去一副珍藏,克莱顿这心里啊,愁啊。 “扬朗尔格院长!” 正当克莱顿为自己伤心之际,守在小院门外的林栖梧丫鬟却是看见了他,小姑娘立刻紧张起来,紧紧盯着克莱顿,穿着鹅黄色拈花交领襦裙的娇小身子挡住门扉,嘟着小嘴道,“克莱顿院长可别再闯进去了,上次过后小姐可训了我呢!” 对,克莱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林栖梧了,或者说,他经常来拜访林栖梧。有时是因为院务,但更多时候是为了逗林栖梧开心。 只是有一次克莱顿说错了话,不小心惹了林栖梧生气,她竟是不许再让克莱顿进木兰花院,所以才会有上次克莱顿趁这丫鬟不注意溜进院子道歉的事情。 虽说立刻就被逮到了。 克莱顿立刻收拾好心情,嘴角噙着淡淡微笑上前,给小姑娘行礼,道:“上次确实是我不厚道,那我给咱们小荷莲赔礼道歉,小荷莲可不能再生气了哦。” 丫鬟——荷莲顿时小脸一红,低眉小声嘟囔:“哎呀,克莱顿院长你不要胡乱叫我了。” 克莱顿微微一笑,抬腿准备进入院子。 荷莲却是立刻扬起小脸,伸开双臂拦着克莱顿,认真道:“小姐和王博士在里面谈论事情呢,克莱顿院长真不能进去。” 克莱顿轻轻一挑眉,知道林栖梧在里面处理院务,自己确实不好进去,于是便在院门外与荷莲讲些故事,逗得小姑娘忍俊不禁。 王博士全名王奴娇,是位女子,年芳三九,内武尊者,江湖散修。是为林栖梧招入腾岐学院的新讲师,现是内武堂四博士之一,也是今天腾岐学院内武堂春招的负责人。她和林栖梧之间谈论的内容自然是今天的春招。 “今年的运气着实不错,副院长你看,这才第一天就出了两位天才,真是天佑我腾岐!” 院子正房,点着有舒缓神经功效的熏香暖阁里,中间用摆放瓷器的高大架子与正堂隔开空间,下角用了布帘当作门扉。背靠摆满了各种书籍的高大书架,林栖梧与王奴娇隔着书案相对而坐,后者正眉飞色舞地激动说话,脸颊红彤彤的。 林栖梧今天穿着碧色绣荷对襟襦裙,俏脸略施粉黛,依旧清新可人,发髻上斜插玉簪,步摇微晃。 王奴娇容颜颇佳,身段还要胜过林栖梧几分。今天因为春招之故,她穿着玄色圆纹直裾深衣,秀发盘成端庄发髻,整体显得正式严肃。 “今天考校了八十七位学子,可入院者二十六人,整整二十六人啊!”王奴娇眉飞色舞,道,“八位印灵,十五位内武,三位石门。其中出彩的,印灵的秦芷柔是一个,内武的胡展甫是一个,这两个孩子只要不出问题,未来封号境必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副院长啊,这可只是春招第一天呢!” 林栖梧闻言也是轻轻一笑,素手放下名单,声音柔和温婉:“世上天才何其之多,而腾岐学院之中,天才更是不少。单是上一届,印灵有雪公主、博元夕,内武有夏定风、虞霖铃,这四人何尝不有封号之姿?我们这一届才出现两人,不足为奇。” 王奴娇仍是笑道:“咱们这可是第一天就出来了两位,后面还有四天,不怕没有。哼!等那些老古董瞧见咱们这一届有多少天才,他们就知道副院长的改革有多厉害了!” 林栖梧低头收拾桌面,轻声道:“收了多少厉害学子,都是我们腾岐学院的福气,让这些孩子可以借助我们腾岐学院而腾飞,这才是能够检验我们改革成果的最终标准。” 王奴娇瞧着低头的林栖梧,嘿嘿笑着,忽然就伸出自己丰腴洁白的双手轻轻揉搓林栖梧的脸蛋儿。 “哎呀,我正收拾东西呢。”林栖梧不满地声音轻轻响起。 王奴娇年长林栖梧两岁,两人虽是博士和副院长的上下级关系,但平日相处里,倒却像是闺中姐妹。 “春招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啦,我们的副院长可以好好休息了吧?”王奴娇笑眯眯地收回手。 “事多着呢。这两天有不少人递了名帖到府上,都是为的子弟入学一事。有送各种东西的,更有甚者,还说可以为我父亲说情。”林栖梧轻轻叹气,眉宇间有些许疲惫。 “啊?”王奴娇自然听说了前些日子岐巍大战的事情,也知道林栖梧的父亲林歆已经回京述职,声音不免担忧,“令尊还好吧?” 林栖梧摇头道:“我也不知,反倒是家里信件如雪片般不断,可是当日具体事情我也不知晓,问克莱顿院长,也是也顾左右而言他,不肯透露。好在我现在已是腾岐副院长,有这层身份在,想来朝廷也不会为难父亲。” “这年头,官也难做啊,还是江湖自在。”王奴娇也摇头道,“不过克莱顿院长也太小气了吧?成天往你这儿跑,竟然都不告诉你实情?” “也许是怕我关心则乱吧。”林栖梧把毛笔一根一根挂好,伸了个懒腰,女孩的美好身子缓缓舒展,春光大好。 “行吧,我得回南院门看着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你也得去休息休息啊。”王奴娇起身离开。 “今晚再看会儿今年计划,然后就去休息。” “行,我走啦。” 王奴娇背手哼着小曲儿踱出院子,一眼就瞧见了把荷莲逗得花枝乱颤的克莱顿。 克莱顿自然也看见了王奴娇,于是最后对荷莲眨了眨眼,让小姑娘羞得通红。然后才上前对王怒娇行礼:“王博士。” 王奴娇江湖出身,自是不拘礼节,抱拳取笑道:“看来是我耽搁院长时间了?” 克莱顿微微一笑,道:“我也刚到。” “是嘛。”王奴娇瞧了一眼一旁捂着小脸的荷莲,又把视线投向克莱顿手里拿着的字画,挑眉道,“院长大人还带了礼物呀?” “家里的字画。听说林副院长颇擅此道,特来讨教一番。” “呵呵,”王奴娇轻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最后抱拳告辞。 克莱顿从容回礼,而后微微整理衣裳,进入了院子。 “笃笃笃。” 扣门声轻轻响起,外面的荷莲也没有通报,低眉审阅公文的林栖梧以为是王奴娇又转回来了,便头也不抬道:“王博士还有什么事吗?” 正房的大门没有关闭,来人扣门之后径直进入正房,掀起布帘进入暖阁,声音含笑:“来者可不是王博士。” 熟悉的男子温和含笑的声音忽然响起,林栖梧微微一愣,眼底便忍不住划过一道笑意。 她扬起小脸,从窗户照进房间的阳光映在发髻上轻轻晃动的步摇珍珠,很是明亮。 “克莱顿院长怎么又来了?莫不是上次没教训够?” 女孩的声音温婉如潺潺小溪,克莱顿握着字画微笑一礼:“这不又来给林副院长道歉了嘛。” 林栖梧瞧见了克莱顿手里的字画,嘴角微扬,起身还礼:“既然克莱顿院长这般有心,那我也学古人大度一番,射钩斩袂,捐弃前嫌。” “多谢林副院长了。”克莱顿颇心疼地看看自己手里字画,又看向心情似乎很好的林栖梧,还是咬咬牙,递出去道,“听闻林副院长颇擅字画之道,我这里有幅多年私藏,特送来供林副院长评鉴一二。” 林栖梧微笑接过,放在整洁的书案上。请克莱顿入座后,她又转身在书架上取来一罐茶叶,一边从旁边的小案上挑选茶杯,一边道:“克莱顿院长喜欢喝什么茶?” 一听见茶字,克莱顿立刻脑袋都大了,连忙摆手道:“今日不饮茶,不饮茶。” 林栖梧颇意外地看了克莱顿一眼,放回茶罐,回身坐好,好奇道:“克莱顿院长不是最爱喝茶吗?” “说来都是悲伤泪,”克莱顿苦笑道,“林珏这孩子在家里无事,说要学泡茶,结果一次泡光了我三罐茶叶,让我喝了个够。” “呵呵,林公子可真是少年心性。”林栖梧听得好笑,素手掩唇轻笑。 “年少当学,我现在就担心林珏的学业。”克莱顿感叹道,“林善瑕把他托付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够让他在腾岐学院里潜心学道,如今看来,似是要辜负了。” 林栖梧轻轻挽起碧色衣袖,收好案上文章,道:“近些日子许多人往我府上送东西,但都没有我喜欢的,我可是很苦恼呀。” 克莱顿愕然看着林栖梧,他可没想到号称公正无私的林栖梧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意思不就是如果有人送了我喜欢的东西,那我一高兴就会帮他办事? 那林栖梧喜欢什么呢? 克莱顿默默看向自己书案上的画卷,嘴角微微抽搐。 然后他抓起画卷起身,瞧见一旁墙上刚好有空缺,立刻把画卷小心取出布袋,展开挂在其上,最后又坐回位置,看着一脸微笑的林栖梧,故作自然道:“我觉得这幅画挺适合这屋子的,要不干脆就送给林副院长了吧。” 林栖梧眉眼弯弯,笑着点头:“好呀,那就多谢克莱顿院长美意了。” “那林珏的学业?” “既然是林枪王的儿子,我腾岐学院自当奉迎。” “那考核?” “嗯?林珏不是已经通过考核了吗?” “嘿!”克莱顿当即跳了起来,望着林栖梧道,“不对劲!十分不对劲!今天怎么这么顺利!栖梧你想做什么?” 林栖梧柔荑托腮,亮晶晶地眼睛盯着克莱顿,笑道:“林珏入学院的事情,碧原院长早已经与我谈好了,他自然可以入院。” 克莱顿立刻感觉自己头都大了,瞪大了眼睛问:“那你前次为何不直接答应我?” “哼,谁叫你不告诉我当时岐巍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林栖梧微微嘟嘴,然后又笑了起来,“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之喜。” 克莱顿咬牙切齿:“我的字画!” “现在是我的了。”林栖梧轻拢发丝,对克莱顿俏皮眨眼,“这可是克莱顿院长亲口说的,这幅字画与我的暖阁很般配。” 克莱顿这下是真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深吸口气,起身就要离开:“我很不开心,我要走了。” “还有正事没谈呢。”林栖梧却是叫住了克莱顿。 克莱顿疑惑看向林栖梧。 “林珏可以进入腾岐学院,这是碧原院长说好的,”林栖梧伸出一根剥葱般的玉指,比了个一,“但是有一个条件。” 克莱顿立刻悲愤指向自己亲手挂在墙上的字画:“我的字画!” “我说了,这是意外之喜。”林栖梧摇摇头,认真道,“林珏可以不考核进入腾岐学院,但是,每月三次旬考里,他必须有两次都是位居前五。不然,则立刻除名。” 克莱顿微微皱眉,道:“旬考所考校的内容十分繁杂,而一届学子又不下于二三百人,没人能确保自己一直名列前茅。” “所以我只要求有三次有其二。”林栖梧淡淡道,“既然林珏不用向其他学子一样考核,那其他方面自然就要付出代价。” 克莱顿没有回答,因为他是真不知道仅仅跟随碧原晴空学习了一年都没有的林珏,知识水平和能力是否能与这些进入腾岐学院的天骄相比。 林栖梧见克莱顿不说话,继续道:“不过旬考名次也不是不可以改变。每次旬考,当日下午排出名次,当日晚上,前五十位者,每人皆有一次挑战别人与被别人挑战的机会,胜者得其名次。” “这样的话……”克莱顿明白了林栖梧的意思,颔首道,“即便旬考没考好,只要能打,还是可以拿到高名次。” “这下克莱顿院长可满意?”林栖梧轻声笑道。 比试?呵。 克莱顿微微一笑,对于和琴柳单练了一个月的林珏,他可是信心十足,于是拍着胸脯道:“林副院长只管放心,你就等着林珏的名字,响彻腾岐学院吧!” 第四十八章 林珏的学院之始(一) 克莱顿从木兰花院出来时候,正好是酉初,腾岐学子们刚刚结束了他们今年第一天的学习,陆陆续续从周围书堂出来,三五结伴,说说笑笑,或出学院,或往公厨。 也有不少学子望到了克莱顿,得益于克莱顿多年来“游荡”腾岐学院,大部学子都认识这位英俊幽默的院长高徒,于是都笑着过来向克莱顿行礼问好。 克莱顿似乎很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他一一回礼,很没架子地与各位学子闲聊起来。 “扬朗尔格院长,道贺年节!” “张学子也新年好啊,你这过年没少吃吧?壮了不少!” “哈哈,我这是长身体嘛!” 克莱顿笑笑,挥手作别学子,要离去时,不经意间瞧见了一人,青衫袍袖,正好是最后一个出学堂大门的,克莱顿微一回想,想起这人正是内院管事李明赤。 昨年在梦觉书馆,也正是李明赤与路发现的他,算是有了救命之恩。只是后来李明赤回朝府告职,后面又是休了长假,故克莱顿一直没机会当面道谢。今日好巧遇见了,他便上前行礼问好:“李管事好久不见。” “见过克莱顿院长。”李明赤也瞧见了克莱顿,当即转身回礼。 “昨年李管事救了我,我还未当面道谢,真是惭愧。” “当时我只是恰巧在学院,也是故副院长路最先赶到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克莱顿院长不必挂怀。” 克莱顿颔首笑道:“李管事不必谦虚,我克莱顿有恩必报,若后面李管事有需要,只管寻我便是。” 李明赤从容道:“多谢克莱顿院长美意。” 克莱顿越看李明赤越觉得这人谦逊有节,于是继续道:“未请教李管事在此?” “前些日子,蒙林副院长赏识,让在下忝列腾岐讲师,主讲修炼道史,”李明赤回道,“今日方是第一次讲学,院长不必担心,此业不会影响内院管事之职。” “院长,李先生今日讲的是尊王朝太学史,由浅入深,博采众家,满堂学子没有不叫好的。” 这时旁边有学子忍不住出声,众人皆响应称赞,声音里满是对李明赤的崇拜。 第一天讲学就能得到学子如此拥戴,克莱顿不免对李明赤高看一眼,道:“先生有大才,自当用之,我又怎么会阻止呢。” “在下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修炼之资,而有时间多读了些书罢了,算不上什么大才。”李明赤谦逊道。 克莱顿微笑道:“先生莫要自谦了,恰好我有一亲近晚辈要入学院就读,他正是热衷于史道。若是先生以为他有此道聪资,还望先生届时不吝赐教。” 克莱顿说的晚辈自然是林珏。他虽说可以随时进入腾岐学院,但平日里大多时光还是要在岐峨山的内院处理公事。而圣会的影连城虽然在暗地里照看,但他也显然不可能进入腾岐学院照看。正好今天遇到了李明赤,克莱顿觉其人谦逊博学,也许可以让他在学院里暂照看林珏一二。 克莱顿这样说话,李明赤自然也不会驳斥克莱顿的面子,当即应下。而后二人又闲说几句,各自告礼退去了。 …… 与此同时,清心岛上,秦萤山顶,珏轩殿中。 重檐庑殿顶的珏轩殿金碧辉煌,庄严大气。玉陛之上,中间两根包裹金箔的巨柱之间,丈许高的殿门大开。殿门以珍贵的山红木为材料,上有琉璃雕花装饰,自然逼真,色彩绚美,阳光照在其上,更是流光溢彩。 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其中,殿内地面上方寸大小的青玉石砖平整光滑,光可鉴人。沿着石砖笔直向前,在中央位置,玉石制作的台陛上摆放着黄金雕龙的高大屏风、锦绣软席、墨玉几案。 只是上面显然是没有人坐过,而且看这台陛四角痕迹,似乎也是近期新添的。 台陛之前,圣会内阁七人各自在两侧端坐。 于宋、素宣鱼、轩轲居诸、景宇四人在右边先后列坐,文之行、郇茨、庄佼在左边先后列坐。 自从于宋进补内阁,而后内阁同意于宋处理寒燚一切事宜以后,实际的圣会大权基本已全落入于宋手中,所以虽然素宣鱼名义上依旧是首席掌司,领导内阁,但实际上内阁已经是于宋的“一言堂”。 于是沉默中,宽袍大袖的于宋最先开口:“两天前,影连城汇报,林珏已出腾岐领,扬朗尔格·克莱顿奉迎,归岐巍扬朗尔格私宅。依照前计,林珏将进入腾岐学院,修炼大道。诸位以为如何?” “……” 于宋看看众人,忽然轻轻笑了,道:“虽说由我处置寒燚一切事宜,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畅所欲言嘛。” 依旧沉默。 于宋顿觉无趣,刚想起身,忽然有平淡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看去。 “我所想问,是正月十二日岐巍事。”文之行平静注视于宋,“当时李青煌所言,翊王传声入密,告之他接走寒燚乃是碧原院长之谋划。于首座既处置寒燚事宜,敢问事前,于首座是否知晓碧原院长此举?” 于宋捋捋袖袍,笑道:“既然文掌司问了,那我便答。此事我自是知晓,不然何至于在城外观玉公主与徐淡钥决斗而稳如泰山呢?” “既是此等大事,即便于首座处置寒燚事宜,事先也当告之我等一二吧?” 于宋嗤笑不言。 郇茨立时怒目,直身而坐,而文之行只是淡淡一挥手,继续道:“第二事,当日具影连城在旁所察,寒燚虽然枪法颇精,然似并无内力,请问于首座,寒燚应当如何修炼大道?我圣会千年大宗,功法阵法武技甚至灵器皆是充盈于库,再问于首座,寒燚需要我等提供如何天材地宝?” 于宋微微眯眼,道:“寒燚修炼,自有其道,我前次拜见寒燚,已知其道不与我等寻常修炼之法同,你我皆无资格教导。且寒燚如今是林善瑕私生子之身份,是不能归家的不受重视之状,怎么可以拥有宝物?况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封山令已终,往年杀人夺宝之事仍历历在目,怎能不引以为戒?” “依照于首座所言,我圣会于寒燚,岂不是所谓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文之行摊手顾视众人,疑惑道,“寒燚如今所得,尽数是碧原之教,难道寒燚是碧原之寒燚,而非我圣会之寒燚?” 文之行此言一出,立刻使得众人脸色大变。 “哼,会里报,寒燚这一年来,就只让我们寻那什么布伦什么德的人做了冻糕,除此之外竟没有他事!”郇茨冷哼道,“不问宗事,不问布置,只问吃食!这难道是信任我们?!” “郇茨住口!”轩轲居诸突然一声暴喝,寒声道,“非议寒燚,是大罪!” “呵!大罪?”郇茨不屑挥袖,“依我看,这林珏就不是寒燚!你们都被骗了!此前我等先祖皆是以为寒燚是一宝物,不然我等先祖为何会立这圣会之宗!说不定真正之寒燚已被碧” “郇掌司妄言!”出人意料,这次出声反驳郇茨的,是在内阁里作用几乎完全被于宋取代了的素宣鱼。 “哦?”郇茨上下打量素宣鱼,“首席掌司,有何高见啊?” 素宣鱼目光平静,直视郇茨,声音坚定:“在座七人,与苏醒之寒燚相处者,只有我与玉首座。论陪伴时光,则我为最长。我可以担保,林珏就是寒燚。郇掌司,有朝一日,你要为你的话而负责。” 郇茨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但仍是道:“我等着那一天。” 文之行神色平淡,缓缓坐好。 于宋嘴角噙笑,双手扶膝。 见文之行问完了,很少发言的庄佼也直身朝于宋施礼。 “庄首座请说。”于宋微笑对庄佼作请状。 “我所想问的,是关于天夏的布置。”庄佼从容不迫,慢慢道,“之前因轩轲彤的叛变,致使我宗在天夏十州百数弟子丧于非命,唯独留下了一个岐州。前段时间,岐州刺史林歆被征召,至今没有消息。而有报,熊耿似乎已进入岐州,我担心熊耿是为查我圣会而来,寒燚的籍贯也是作假挂名在林善瑕名下的,执行者自然是我圣会弟子。若是被天夏查出这一层关系,那就大事不好了。” 于宋表情严肃了一些,他微微思索,道:“岐州北接新伊布坦,南通商国,西面腾岐领,东入诸夏畅通无阻,是极其重要的交通之地。我圣会于诸夏之财富,具以此州为要津,绝不能舍弃。现今可以依靠与天都岛的关系,进行遮掩。” “那若是岐州我会弟子有被天夏朝抓获之险呢?”景宇忍不住问。 于宋眼中寒芒一闪,缓缓道:“唯有改换朝廷可行。” 景宇当即张大了嘴,以外姓补入内阁的他似乎没想到于宋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庄佼和其他人则是沉默不语,显然是真的在思考如何实施此事。 长期以来存在感微弱的景宇只觉得他们好疯狂。 …… 第四十八章 林珏的学院之始(二) “克莱顿院长,咱们这是去哪啊?” 戌初,热闹的岐巍夜市里,沿着岐巍的几条主要干道,两边高高挂起各种颜色的有花鸟山水图的纵骨六角宫灯,色彩丰富,漂亮非常。宽阔道路两边的小贩叫卖声不断,游人三五成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而就在大家皆是漫步游玩的夜市之中,克莱顿却是带着林珏快步通过。 林珏穿着银暗两色交织的武袍,脚蹬蚕丝青面白底靴,手上是琴柳送的花纹繁美护臂,乌黑头发扎在脑后,脸颊还有些红彤彤。看他装扮,显然先前是在修炼。 克莱顿一身蓝色圆纹华贵交领,发以玉簪,虽已是而立,但英俊与气质具是不减当年,走在道路上,身子稳稳当当。周围的年轻女子都忍不住多瞧几眼,而后与女伴低声赞叹,不免娇羞,举扇巧笑嫣然。 跟在一旁的林珏显然没有享受到这些大姐姐的注视和赞叹,有些不开心地小声嘀咕:“就算克莱顿院长你确实比我帅一丢丢,但也不至于专门把我拉着出来转一圈吧?最起码你得让我换件衣裳不是?我刚练完武呢。” 嘴角噙着笑意维持风度的克莱顿闻言只是好笑地看向林珏,稍稍慢下脚步,道:“我可没那么无聊。” “那咱们这是要去哪?”林珏仰头问。 “刚才我回来不是便和你讲了,关于后面进入学院要比试的事情?” “没问题啊,我觉得我很能打。” “这便是问题了,”克莱顿领着林珏在嘈杂的人群中穿行,轻笑道,“腾岐学院之中可不乏天才,在没遇到更强的人之前,每个少年都觉得自己是最优秀的。但事实往往不是如此。” “那院长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打咯?”林珏很不服气。 克莱顿又笑了:“琴柳已经可以说是这一代年轻人里前十的存在了,你能够与她坚持单练一个月,即便从未赢过,但也算是有了些经验,普通的天才自然奈何不得你。 但正如我前面所说,腾岐学院不乏天才,那种人中龙凤更不是没有。我虽然相信你能打,但谁不想变得更能打呢?” “院长你要带我修炼?”林珏眼睛立刻亮起来了。 他现在的战斗能力除去燚瞳四个技能,就只会梦中枪、伊布坦战技,确实匮乏了些。 克莱顿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之前一直在和琴柳学习伊布坦战技,听人说后来刺客行刺之时,你也是用的枪法,所以你的能力类似内武。但我是印灵者,内武我不懂,所以给你找了个用枪的,准备让他教教你。” 可以学新的武技!林珏脸上笑容已经忍不住了,立刻开心地抱着克莱顿的手上蹿下跳:“院长你太棒了!” 克莱顿微微一笑,正享受着林珏对自己的赞美,忽然感知力极强的他不小心听见了附近女子遗憾的声音: “啊,这位公子都有孩子了啊,真可惜。” “唉,孩子都这么大了,唉,多俊的公子啊,唉。” “……” 克莱顿的脸当即一僵,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桃花正在朵朵凋落,立刻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脚下也走得更快了些。 “嗯?” 感觉自己似乎不经意间被嫌弃了的林珏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加快速度的克莱顿,人都懵了。呆了好一会儿发现克莱顿走远了,才连忙追上去。 “院长你等等我!” …… 夜晚的珏轩殿更显寂寥。 今天的内阁朝议已经结束,文之行等人先后离开,朝议期间驻守秦萤山道的甲士也已撤下。珏轩殿大殿内,十数盏近人高的铜制连枝灯依次摆放,蜡烛光辉照亮了大殿。 宽袍大袖的于宋负手站在殿门处,他白色须发垂下,神情平淡,沉默不语,遥遥向远方望去,清心岛上的一座座殿宇楼阁在黑夜中皆散发着一簇一簇的光亮,就像是以往的记忆,哪怕当时再鲜明,最后都只会变成回忆里的微微火光,一闪一闪。 于宋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在民间,如果老天爷给饭吃,没有大灾,他自己也身体康健,那这个年龄已经可以三代同堂,再有个三年,也可以不再响应朝廷征役,成为乡里的“乡老”了。若是如此,那种家乡闲居的休闲日子,比起现在的勾心斗角与龌龊,生活可能要轻松自在得多。 这样想来,那或许三十四年前,自己就不该答应那个可爱女孩,诺她一辈子的幸福安康。只是当年的他会拒绝她吗? 于宋忍不住温柔一笑。是啊,自己又怎么可能拒绝她呢? “叔父,今天的朝议居注都写好了。”殿里,眉眼清秀柔和的素宣鱼来到于宋身后行礼。 “哦,宣鱼啊。”素宣鱼的声音打断了于宋的回忆,他转身看看不远处案上一本一本层累叠起的书本,又看向女孩,声音温和,“我就不看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叔父。”素宣鱼又行了一礼,只是依旧站着并未离去,眼睛望着于宋,秀眉微微蹙起。 “嗯?”于宋有些疑惑,看着素宣鱼的目光里也带着些询问。 “今天文掌司他们,有些故意针对叔父了。”素宣鱼低声说道。 “呵呵,哪一天文之行不再针对我了,我反而要担心起来了。”于宋笑笑,道,“他今天和郇茨做这些,不过就是为了试探我与寒燚的关系,和我与碧原院长的关系。 他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我与寒燚貌合神离,我与碧原院长,各自打算。” 素宣鱼眉头蹙了更紧了些,疑惑问道:“林珏上次与叔父相见,不是也同意叔父的举动了吗?” “同意确实是同意,只要我提出了的事情,他全都同意了。只是,”于宋轻叹一声,“他也只是同意而已。” 素宣鱼不解。 于宋摇摇头,转身远瞰清心岛,道:“若是一个凡人,忽然知道自己是一个千年大宗的宗主,拥有巨大的权力,那多是喜不自禁,迫不急的地想要行使大权。少部分人会先感到疑惑,但几个月后依旧会欣然接受,肆无忌惮地享受这泼天富贵。 然而珏,这位寒燚,我们圣会的宗主,他并不在乎我们。因为他不认为圣会是他的,所以于圣会,无论我提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接受。” 说完这些,于宋轻轻叹息,迈出殿门,表情复杂的素宣鱼跟在他身后,皎洁月光落在两人身上。 “宣鱼,你还记得我们圣会因何而立吗?” “夏历八百二十二年,辰境印灵者羊玉建立邪宗泊神宗,聚众万计,一日屠夏朝,一日屠灵罗,两国境内百万无辜百姓丧生,生灵涂炭。八位本姓先祖联袂同心,共举义旗,集天下正道修炼者,欲覆灭泊神宗。然泊神宗毁而不灭,羊玉杀而不死,天下皆无法。神降梦,言泊神宗千年不灭,千年后将赐‘寒燚’覆灭泊神宗,先祖们故创立圣会。” 于宋看向素宣鱼,道:“这是《圣会史》里开篇之论,这一段千年未改,你以为其中真实性如何?” 素宣鱼摇头道:“泊神宗确有此事,大国大宗皆有记载,但宣鱼认为,泊神宗应已覆灭。首先在《夏史》、《灵罗神皇史》、《朝府年代记》、《天机山年鉴》里面,虽然关于泊神宗为谁覆灭、何时覆灭皆不同,但他们同样认为,最晚在夏历一千年,泊神宗已经灭亡。父亲当年教导《圣会史》时,说过此事,也是认为泊神宗已经覆灭,只是当时宣鱼年少,未曾多言。 后我掌管大事,遍查记载,更是没有见过什么泊神宗之事,我问及碧原院长,院长也说当年之事,早有结局。 最后,这段开篇之言其实有许多地方语焉不详,许多地方不仅与当时情况不符,且与后来史书所言更是矛盾,所以宣鱼认为,至少这段话的泊神宗至今未灭不可信。” 于宋笑笑,道:“那如今寒燚确实降临,你以为这段话真实性又是如何?” 素宣鱼明显迟疑了一些,但还是坚定摇头:“我坚持认为泊神宗已覆灭。” 于宋欣慰颔首,抚掌笑道:“呵呵,宣鱼你能够坚持自己之所见所感,令我欣慰啊。” 随后于宋负手在珏轩殿前的宽阔青灰石地面上踱步,道:“只是此段话语能够千年不改,自然有其理由。或是圣会创立之理不符合大义,故而曲笔;或是单纯以其神秘,引招弟子;或是当年其中所指,另有他顾。不过无论如何,寒燚对于圣会必然重要。” 素宣鱼微微沉默,继而轻声道:“叔父意思?” “你既与寒燚亲近,又与碧原院长喜欢,可多花些时间陪在他们身边,逐渐改变寒燚对我们圣会的看法。”于宋站住,俯瞰侯秦萤山下的车架,忽然道,“好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素宣鱼微微抿唇,神色略微有些低落,行礼道:“是,请叔父也早些安歇。” 于宋轻轻点头,素宣鱼莲步轻移,下山而去。 他独自站着,看素宣鱼下了山,上了车驾,最后车驾离去。 他沉默看着,宽大袖袍微微被风吹动。 …… 第四十八章 林珏的学院之始(三) 明月枝头高挂,银银光辉洒落大地。岐巍西阳南道,路边民居大多烛熄,一片寂寥。 西阳南道位处岐巍西南,与岐巍其他地方相比,晚间少有活动。 程家铺子不远处的联排民居里,有一间普通民居还发散着光。往后院看去,院落里坐着两人,程节飞与熊耿。 程节飞一身布衣,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借着身旁小桌上的烛光辩识。 熊耿坐在小桌另一边,外罩黑色大氅,面色安详平和,双手捧着升腾热气的茶杯,环顾打量院内陈设摆放,静静等待程节飞看信。 程节飞的院落不大,方圆二十步,四处堆着柴禾、铁炉等物,都是些正常小买卖人家的物件。不过熊耿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根粗大的杆子,上面还挂着“程”字招子。 “多谢郭国公送信。”信件看毕,程节飞折叠信纸,放回信封,向熊耿拱手行礼。 熊耿微微俯身行礼,声音诚恳:“事态情形,程丞相已在信中言明,国事危急,朝廷万民,全仰仗将军了。” 程节飞略微沉默,而后道:“国公于我兄弟二人有起擢之恩,我如何不敢尽力用命?请陛下与国公宽心,我后日启程,昼夜前往立宁关。” 熊耿心有感慨,起身温声道:“待将军得胜班朝,老朽必出安都三十里以迎将军。” 程节飞起身谢礼。 “笃笃。” 这时小院忽有轻叩门扉声。 程节飞二人俱是一愣。 熊耿立刻道:“将军自便,老朽在岐巍需秘密行事。” 程节飞伸手请熊耿:“国公可从屋后小门而出。” 熊耿颔首行礼告退,程节飞回礼恭送。待确定熊耿离去后,程节飞又才打开小院门,却是微微一愣:“克莱顿?” 院门外,克莱顿领着林珏对程节飞笑着一礼:“晚上好啊,程将军。” 林珏微微歪头,疑惑看向克莱顿。 程节飞看了眼林珏,侧开身子道:“进来吧。” 直到进入院子,林珏都还在疑惑小声问克莱顿:“院长,他不是前面铺子的店家吗?什么程将军?” 克莱顿瞥了眼桌上还未撤去的茶杯,笑着解释道:“之前李青煌不是讲过一个故事吗?镇守立宁关的程节飞将军。” 林珏立刻睁大了眼,猛地转身看向关门的程节飞,脱口而出:“他就是程将军?!” 程节飞瞧着一脸激动的林珏,走到克莱顿身边坐下,微微皱眉:“他怎么了?” “哦,林珏喜欢读史,之前听李青煌说过你的故事,很是仰慕你当年在立宁关的作为。”克莱顿笑道,“上次我不是说,有事想要请程兄帮忙嘛,就是他。 林珏是练习的内武,也是使长枪,刚好他今年要入腾岐学院就读,我想着请程兄教他一二。” 程节飞闻言轻轻点头,看来是想起了这件事,不过他却是轻轻一笑,摇头答道:“我先前可未答应过你。” 克莱顿微笑道:“林珏是林善瑕的儿子。” 程节飞扭头看克莱顿,见他不像作假,又看向望着他眼里亮晶晶的林珏。略微沉默后,他缓缓道:“克莱顿院长,可真是想得周到啊。” 嗯?林珏看着两人一脸懵。 “程家也是当年的内武世家,世居安州,也是使的枪法,颇为精妙。”克莱顿解释道,“当年你父亲在遇我之前与程兄交过手,结果嘛,程兄惜败一招。” 林珏恍然,原来是那位林枪王的陈年旧事。 程节飞淡淡道:“克莱顿院长不用高抬我了,输了就是输了。也不是什么输了一招半式,我当年完全不是林善瑕的一合之敌。” 克莱顿笑笑,不再说话。 程节飞看向林珏,道:“若是一寻常人,我决不会将我程家枪法传授,但你不同。论枪法,你父亲林善瑕已是独步武林、江湖魁首,天下人无出其右。也许经年过后,诸夏将只会有林家枪法,而无他道,我也是内武传家,当然不愿如此。 你是林善瑕儿子,必会学得林家枪法真谛,成为另一位林家枪法高手。我可以将我程家枪传授与你,但你须得保证,” 程节飞表情严肃,一字一顿:“不可使我程家枪断了传承。” 林珏默然,微微低头思考。 他知道自己虽然并不是什么林善瑕的儿子,那个林家枪他肯定也是不会,但若只是以后帮程家枪找一个传人……林珏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于是他扬起脸,坚定地看着程节飞,用力点头。 程节飞颔首,起身来到挂着招子的杆子前,将其插在地上树立起来。 克莱顿有些愕然,起身道:“程兄莫不是要用这杆子演示枪法?这未免太粗大了吧?” 程节飞没有回答,只是用宽厚手掌轻轻贴在杆身上,而后内力从掌心喷薄而出。 “咔。” 柱子应声开裂,显露出藏在其中的精铁枪身。 我去……木头里长铁枪了家人们!林珏微微张大嘴,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程节飞手握精铁长枪,随手挑了个枪花,声状呜呜。 “这杆子是中空的,”程节飞解释道,“我被贬后,便将这杆随我征战沙场的长枪藏在了其中,充作挂招子的杆子。”说完,程节飞又弯腰从裂开的杆子里面取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本卷起来的小书,递给林珏。 “我程家枪十三式,只有后三式属于内武技,可引动内力,其中招式方法都在里面了,你能学多少,都是你的悟性。”程节飞铁枪点地,明亮枪刃高过头顶。他抬头仰望在月光下泛光的枪尖,目光似有追忆之感。 随后他脚尖轻点,手腕带动枪身,以平拿之姿递向林珏:“此枪名曰鹤颈,长七尺九,枪头六寸。全枪虽以铁铸,然其上铭刻有阵法,坚韧远超同类,是我当年所用之枪。” 林珏表情惊讶,看看鹤颈,又看看程节飞,最后看向了克莱顿。 克莱顿上前道:“既是你贴身之法器,又何必赠予林珏呢?况且你一枪道武夫,难道手中可以没有枪?” 程节飞平静道:“自二十年前为林善瑕所败后,我便再也不曾使过此枪,且战阵之中,鹤颈又显得短了,于我已无用处,今连同枪法秘籍授予你,他日勿忘传承我程家枪法便可。” 克莱顿微微沉默,继而长叹一声,示意林珏接枪。 林珏这才上前,恭敬接过鹤颈,向程节飞行了一礼。 程节飞点点头,挥一挥手,道:“你们去吧。” 克莱顿迟疑一下,只是让林珏先出院子,他自己仍是没走。 “朝廷的人来过了?”克莱顿轻声问。 程节飞疑惑看向克莱顿,后者只是一指桌上茶杯。 “这我倒是没注意。”程节飞恍然颔首,自嘲道,“看来都说武夫粗鄙,确实没有错。” “前面战事已经如此严峻了吗?” “听探子报,赵单的死讯在罡夏国内很快就传播开来,那里的百姓都很愤怒,甚至影响到了我们临近的州郡。”程节飞坐回椅子,道,“前些日子故太常秦叶暴病而亡,其系原督安州的秦登秦谦赵文仁,三人无故罢免,军心民意不稳。秦猛周泰安镇守南疆,秦亮杜明蕴督兵北境,秦褚秦休守卫安都,朝廷下上已是无人堪用,故我兄长亲笔书信,让我出镇立宁关。” “所以你才会把鹤颈都送给了林珏?”克莱顿目光复杂。 “天夏昨年先是地动,又是雪灾,上天降灾,是天子无德,大地地动,是臣子无能,如今俱显于我天夏,是国家危亡之像。州郡之间,连年征役频仍,致使田地无人耕种,纺车无人驱使,营地兵甲反感,百姓不堪其扰。”程节飞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如今道义不出于我,临阵易帅,百姓军士动摇,何堪一战?唯有主帅忘命,鼓动朝野,以身殉社稷,不然,大事去矣。” 说到这,程节飞看向克莱顿,道:“我兄弟本是江湖草莽,图朝廷见顾之恩,征我兄为丞相,辟我为征东,并掌内外,无以为报。故此去立宁,已有死志。今夜你不来寻我,明日我也得去寻你,将我程家枪法托付于你。” 克莱顿苦笑道:“你我相识不过年余,你就这么放心把你家传家之物托付给我?” 程节飞笑笑,道:“好歹我曾经也是江湖侠客,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克莱顿大侠的义薄云天啊?” 克莱顿轻声道:“可我还未仔细听过程节飞将军的故事啊。” “哪有那么多故事,”程节飞靠着椅背,仰望或明或暗的繁星,轻声道,“又哪有那么多的人,可以留下自己的故事。” (名词解释: 《圣会史》:圣会宗史,自夏历九百八十七年始编纂,后续设有专门人员编纂,十年一传,于今已有百十传,凡圣会弟子必学之。 《夏史》:夏朝史书,由千尊谟陵孙洽、申夏琅琊王叡、天夏扶风李议、西夏陟归孔备四人同编纂,上启夏历六百一十八年,下至夏历一千二百七十九年,凡六百六十一年。其书集诸夏之史,其中有颇多争议之处,但较诸夏各自史书,内容相对客观。全书共七百八十六卷,本纪六十七卷,志一百六十二卷,表四十七卷,列传五百一十卷。 《灵罗神皇史》:灵罗帝国史书,上启夏历五百四十八年,下至夏历一千九百六十八年,共一千四百二十年。灵罗史记载以历代神皇为传,后各行省亦有传,极繁杂。因世大变,为保存历史而选优汰劣集合修纂,然其内容颇多可疑之处。全书共八百三十四卷,神皇本纪六百二十八卷,行省列传二百零六卷。然其全书文字不足《夏史》半数。 《朝府年代记》:朝府史书,上启夏历七百三十二年,下至夏历一千九百年,共一千一百六十八年。朝府记载以百年为一记,珍惜用字。全书共十二记。 《天机山年谱》:江湖宗门天机山宗史。上启夏历一百零一年圣域建立,下至夏历一千九百八十年封山令开始,共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其书以天机山宗中重要长老弟子历年生平作传,记载详实。全书共一百八十传。) 第四十九章 来自千尊的少年(一) 翌日,星历二年三月初二巳时,依旧热闹不减前日的腾岐学院大门前,身着不同服饰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称赞对方子弟,人声鼎沸。 而一墙之隔后,腾岐学院大多处地方都显得十分安静,只有一琴台附近的学堂里,才会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林栖梧规定,新入学院的学子可等到春招结束,也就是三月初六才正式入学,但往年学子,早在三月初一就已经开始正式讲学了。所以如果新学子愿意,也是可以去学堂听学的,毕竟,初十就要进行今年的第一次旬考了,而这些能进入腾岐学院的新天骄们,显然没有谁愿意陪坐末席。 一琴台前的空地间,林珏抱胸而立,抬头打量前面呈梯状扇形分布的学堂建筑群,目光充满好奇。今日克莱顿没有来送林珏,现在是林栖梧陪在他身边。 林珏今天依旧穿着银黑相间的精致武袍,手戴护臂,腰垂玉环,脚蹬银纹靴,背负用布袋装着的鹤颈,远远看去,确实是位翩翩少年郎。 他身边的林栖梧今天穿着青色绣荷襦裙,头戴花簪,面容温和。 自来到腾岐学院以来,林珏还是第一次正式来到腾岐的学堂,正在好奇观察各个学堂的分布方位以及周边景色。 林栖梧则是昨日与克莱顿谈好了,她先来领着林珏熟悉腾岐学院的功课。 她看向林珏,少年脸上的好奇不禁让她柔柔一笑,黛眉弯弯,檀口轻启:“好啦,林珏,说说你想要听哪些课?我好给你安排。” 林珏想了想,道:“林老师,我作夜听克莱顿院长说,有些功课是必须要听的对吗?” 林栖梧颔首,娓娓道来:“是的,且三堂所必听的课各不相同。内武堂这里,内武道、内武技、兵器、体战四课是必须要听的,其中内武道是书本课,只需在学堂听课便可,内武技、兵器前面在学堂听课,后面要去静场听课,而体战则全在静场。 除去这些必学的课程,还有内武史、印灵史、石门史、堪舆、五学、射艺、骑艺、兵道等等十数课程,若是喜欢,也可选听。只是要注意时间安排。 今年新规,课程时间有所改变,你要记住,以一日为例,每日辰正至午初是一课,未初至申正是一课。以一旬为例,前八天都需听课,第九天休沐,第十天旬考。 你是内武堂,所以有两天时间要听前面必听的四课,再减去两天休沐旬考,你便有六天时间选择其他课程。若是要选择听其他课程,可得注意时间,不要冲突了。” “那……”林珏想了想,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寒燚三问”,于是道,“那有宗门史吗?” “宗门史?”林栖梧微怔,似乎没想到林珏居然会想学宗门史,慢慢道,“我记得宗门史并不是显学,不过若是你想学,倒是可以看看修炼道史。” 想到这里,林栖梧微笑道:“今年学院新请了一位讲师,主讲修炼道史,姓李名明赤,昨日讲了一课,学子们反响都还不错,你以后倒是可以去请教一二。” “这样啊,”林珏默默记下李明赤的名字,道,“谢谢林老师。” 林栖梧柔柔一笑,正巧这时有十声钟鼓声从岐巍城中遥遥响起,是巳正至了,学堂内也响起了许多少年少女的欢声笑语,学堂大门也打开了,有不少学子在进进出出。 林栖梧知道这是暂时休息了,毕竟一上午连着一两个时辰讲课,讲师也是会疲惫的,所以才会有上午巳正各自暂时休息的规定。于是林栖梧便领着林珏往学堂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学堂虽然多,但每一间都有一位固定讲师,你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我记得今天正巧有一堂内武道课,讲师姓谢名景,年过六旬,尊者修为,躬耕内武道四十余年,讲学很是透彻,你不妨去听上一听。” 林珏乖巧地跟在林栖梧身后点头,大眼睛好奇打量周围的少年少女。 这些学子在林栖梧走近时,皆是各自行礼。 林栖梧从未以副院长身份在众学子面前露过面,但昨天就有讲师临着新学子来学堂了,所以这些学子自然以为林栖梧是讲师,才在林栖梧走到近前时才行礼。 林栖梧并不在意,柔和微笑着轻轻颔首回礼,那股子温柔大气的气质,让这群没想到学院里还有这般人物的学子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于是他们都选择性地忽略了一旁的林珏。 “……” 林珏深感无语。 谢景的学堂位于学堂建筑群较上端位置,其以楠木为主要材料搭建而成,屋顶样式是硬山顶,正门朝南,两扇门扉上有琉璃装饰,两侧还各有两个武器架子,上面摆放有十数件各种兵器。 门扉上有牌匾,上有“武以正道”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林栖梧领着林珏来到时还是休息时间,学堂内只有三三两两学子,也都是各自俯案看书,无人说话。在最前方案前席上,一位白须至腹、仙风道骨的老人闭目端坐,正是谢景。他身着深色大袍,双手轻轻搭在膝上,面前的漆木案上摊开着一本书。 正待林珏进入时,老人的平淡声音忽然响起:“放下兵器,” “立地成圣?”林珏脱口而出,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此时几乎还在学堂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林珏。 林珏尴尬挠头,林栖梧好笑地看着男孩。 谢景终于睁开了眼,老人并不浑浊的目光落在林珏身上。 “先生好。”林珏赶紧规规矩矩地行礼。 谢景打量了一番林珏,轻轻颔首以作回答,然后起身朝林珏身边的林栖梧行礼:“林副院长。”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林栖梧身上,属于学子的那几道还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林栖梧回礼:“谢老先生请坐。” 谢景淡淡扫视一眼那几个震惊盯着林栖梧的学子,下一刻这些学子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各自装作规规矩矩的样子看书。 林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满脸紧张地盯着谢景。 好、好凶! 谢景又才看向林珏,淡淡道:“少年倒是有趣,把兵器放在外面兵器架上便进来吧。” 林珏依言放好兵器进屋,林栖梧陪在他身边。 “谢老先生,这是林珏,林善瑕的儿子,今天第一天听课。” “学生林珏,拜见先生。” 听到是林善瑕的儿子,心中虽然疑惑,但谢景的眸中还是微微亮起了光,他看向对自己行礼的林珏,内力涌动间已是在探查他的身体。 “嗯?”但他立刻就挑了挑眉,很奇怪,他没有探查到林珏体内有任何内力的踪迹,这下不免有些惊讶起来。 “左手递来。” 林珏很听话地上前,递过去自己的左手,手臂上还戴着琴柳送的精美绣花护臂,把手腕遮挡得严严实实。 “……” 谢景沉默看着林珏,林珏也眨巴眨巴眼睛回看着谢景。 “哦……哦!”林珏很快醒悟过来,尴尬一笑,连忙动手去解护臂。 “唉。”谢景无奈看向林栖梧,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确定这是林善瑕的儿子? 对此,林栖梧只能回以微笑。 “好了好了。”林珏终于解下了护臂,还贴心地挽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白皙健康肤色手臂递向谢景。 谢景手指搭在林珏手腕,微微一挑眉。 倒不是林珏体内内力有多厉害,而是这小子的肌肤太平滑白皙了,不像是从小修炼的样子。且林珏体内几乎没有什么内力存在,甚至谢景以他尊者的修为,都看不清楚林珏体内经脉,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 “你年岁几何?什么修为了?”谢景收回手指,疑惑目光上下打量林珏。 “……” 这个问题倒是问得林珏有些傻眼了,也就是这时,林珏才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查看修为,都是与印灵者的境界作对比,那该等同于内武什么修为,他还真不知道。另一个问题是,前面克莱顿等人都以为他修炼之道类同内武,所以把他给送到内武堂了,那他现在应该怎么看自己的修为?如果说不好,那又当怎么办? 林珏一下子有些犯了难,第一次意思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以往他的事情都有克莱顿和碧原晴空处理安排,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对于克莱顿的决定也自然接受了,现在没想到居然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谢景见林珏蹙着眉头半天没说话,心中已是有些不悦,神情微微变化。 林栖梧察觉不对,立刻柔声道:“林珏,谢老先生以后就是你的先生了,所谓天地君亲师,先生自然是亲近的。你自可大方说出你的修为,这样谢老先生也才好因势教导。” 林珏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听见林栖梧的话,看着谢景古井无波的脸色,便是知道自己刚才怠慢了这位谢老先生,心中苦笑一声,道:“学生先才有所走神,还请先生原谅。嗯,学生今年十四,修为已是……宗师大圆满。” 按修炼界不成文规定,印灵下六境月川申午会朝,可以对应内武宗师大宗师尊者三境,而内武各境又可细分为门径、圆满、大圆满。林珏川宫七盘,相当于川境七段,而川境共九段。所以林珏此时比作宗师大圆满,倒也是可以接受。 谢景微挑眉,再次重新上下打量一遍林珏。 修炼一道,最是讲究开头万事难。许许多多人虽然可以涉足修炼一途,但大部只能修炼到月境几段或者宗师初窥门径,就此生无望寸进,止步于此了。 这就是大道有常,资质盈亏有数。 林珏十四的年纪便是宗师大圆满,这已可划入当代天才一列,如若顺利,十五大宗师,弱冠为尊者,确是可以。 谢景颔首,缓缓道:“如此,倒也不辱没你家门楣。只是为何老夫查验不到你身上修为呢?” 林栖梧倒是微微一愣,惊讶看向林珏。 她本就是凡人不会修行,确实不知道林珏身上居然没有内力,而且克莱顿也没和她说过这件事。 林珏则是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回先生,学生身上有家父所授之物,可遮挡修为探查。且是家父从小给予,学生实在不知如何取下。” 谢景却是微微皱眉,然后在心中忐忑的林珏的目光中,忽然恍然一般道:“你见过你父亲吗?” “……没有。”林珏摇摇头,这句确是实话,无论这个父亲是指他真正的父亲还是那位一直为他背锅的林善瑕,他都确实没有见到过。 谢景脸上终于是流露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在林珏眼中看来,却带有一种莫名的怜意。 “?”林珏眨巴眼睛,很是困惑。 正巧这时,腾岐学院自己设置在学堂建筑群的鼓声响起了,这是继续上课的意思。 林栖梧便向谢景微微一礼:“叨扰谢老先生了。” 谢景回礼:“老夫分内职责。” 林栖梧最后对林珏轻声说道:“那你便在此听学,后面想听什么课,可以请教同学在何处查看课程。我就在一琴台旁边的木兰花院子里,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林珏点点头,挥手道:“林老师慢走。” 待林栖梧离去后,谢景又才开口,声音比之前温和许多:“林珏,你自己好生学习修炼,不要东想西想,未来自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啊?”林珏人都傻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谢景会与他说这些。不过这时已经有许多学子陆续回到学堂,进来一个就对谢景行礼一个,林珏现在也没机会再和谢景说什么了。 “林珏你就坐在那里吧。”谢景颔首与其他学子回礼,还不忘指了指一处空着的案席,示意林珏去那里坐着。 “是,先生。”后面进来的学子越来越多,交谈声不断响起,一直坐在谢景面前,林珏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得到命令后立刻起身前往自己的案席。 第四十九章 来自千尊的少年(二) 学子们陆续入座,林珏的位置恰巧不前不后刚刚好,他坐下后得以迅速扫视一遍学堂里的同学们。 谢景的学堂几乎坐满了,林珏粗略估计有不下五十人,其中大部都是锦绣华服、佩环戴玉,鲜少有寻常衣冠。这倒也是,武道本就讲究从小打基础,没有家资的普通人家还真支撑不了。然后最让林珏不满的是,其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整间学堂里,居然只有四五位女孩!其他全是大老爷们,还个个眼带傲意,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看去没一个可以让人心情舒畅的。 相较于此,印灵则显得相对公平一些,印灵择主只会考虑缘分,不管你贫穷还是富贵,男孩还是女孩,有缘自会来,无缘也无法强求。 不过林珏运气不错,正巧有一位少女在一众男学子的众星捧月中走入了学堂。 这少女身着红色劲装武袍,身姿高挑,上好绸缎做成的衣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白皙肌肤,乌黑长发系成马尾,瓜子脸蛋,凤目凌厉,琼鼻挺翘,樱唇晶莹,一双笔直大长腿走路带风,看去英气勃勃。 这般漂亮姑娘不禁让学堂里众人投去惊艳目光,林珏也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学生李溪沙,见过先生。” 少女恭敬的问好声响起。 谢景朝李溪沙缓缓颔首,微笑道:“溪沙入席吧。” “同学,这李溪沙是谁啊?”林珏忍不住向身边的男同学低声询问。 “这你都不认识?她就是昨天才进入学院的李大小姐。”那位男同学念念不舍地把目光转移到林珏身上,话语间饱含赞叹,解释道,“她是商国黄州槐荫郡郡守的掌上明珠,今年十四岁就已经是内武宗师大圆满了,是我们这一届仅次于胡展甫的内武天才!” 商国?那倒是与周桦和董甘棠是一国的人,林珏微微有些惊喜,不过还是继续问道:“那胡展甫是谁?” “你真是我们这一届的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男同学的眼神立刻变得古怪起来,不过他还是道,“胡展甫是我们这一届最强的内武天才,是千尊人,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千尊?”林珏微微一愣,他是知道千尊这个国家的,位于夏陆东南,几百年前也是大夏的一部分,现与申夏隔大江而望。当初夏亡后,各诸侯皆打出了夏的复国旗号,是以现在的诸夏。只有千尊自己把自己开出了“夏”籍,越夏攀永星直追最古老的尊王朝,定国号千尊。而且其号称“南人善战”,鼎盛时期称兵百万,曾以一国单挑诸夏、朝府,十年时间,向西灭西夏、逐天夏,擒双皇,向北兵锋直抵中原,迫使申夏皇帝迁都,向南破朝府联军,杀降十万,险些一统天下。 如今千尊与诸夏势同水火,几乎成了诸夏所有人心目中的“野蛮之地”,怎么还会有千尊人跑到天夏来读书?这就是林珏不理解的地方。 “是啊是啊,”那男同学立刻紧张起来,小心向左边角落望了望,然后小声道,“他就坐在那边角落……别看!别看!” 瞧见林珏闻言就要扭头去看,那男同学连忙制止林珏:“他可是千尊人!千尊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看他就是挑衅他,千万别去惹他!” “……”林珏无语地看着这位一脸紧张兮兮的同学,未等他说话,忽有香风袭来,不屑的女孩声音随之响起。 “千尊人又没有长三头六臂,有什么看不得的?” 林珏不禁扭头看去,就见着满脸不屑的李溪沙站在不远处看他们,显然是听见了林珏二人的聊天内容。 林珏这才发现,原来李溪沙就坐在他旁边。 他瞧着李溪沙轻轻颔首,嘴角含笑,心想确实想着果然离近了才能发现,这李溪沙真挺漂亮,嗯,不过显然没有琴柳漂亮。 “谁与本小姐换位置?”李溪沙瞧见林珏脸上带笑,居然还有空打量自己,怒气顿生,银牙一咬,立刻就要找人换位置。 “我!我!” “我可以!” 不愧是男多女少的内武堂,李大小姐一发话,立刻就有几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生举手响应。 李溪沙轻哼一声,再次轻蔑地瞥了一眼林珏,不屑道:“胆小如鼠!”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你们换位置,可曾问过老夫?”这是,坐在前面的谢景忽然开口了,他淡淡瞥了一眼李溪沙,道,“坐回去。” 李溪沙俏脸登时浮现不满,但师道尊严在这里,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能行礼接受,气鼓鼓地用力坐了下去,恶狠狠地瞪了林珏一眼,然后抱胸扭头,不再看他。 香风在侧,被鄙视的林珏无奈咋舌,心中苦笑一声,也只能低头翻开摆在案上的《内武道》书籍看去。 不得不说腾岐学院就是财大气粗,每个书案都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和最新的《内武道》书籍,就是供进入学堂的学子学习所用。 林珏正随意翻阅书本之时,学生已全部回到学堂,谢景稍微整理仪容,便一捋白须,缓缓开口:“各位翻书至第五页。” 谢景显然不会因为有新学子的加入就重新讲学,而是沿着之前的内容继续讲了起来。 “内武天门,巍巍峨峨,启天门扉,入天门径,悟真武意……” 林珏眉毛微微一挑,知道这段内容是讲述内武者体内的天门,要点是内武者如何内视天门,后续的进阶是引动天门,如何短暂爆发比平常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知识林珏在太上还未传授给他燚功之前也是看书有过了解,赵明珠也给他解释过一些,加之谢景讲学确实厉害,由浅入深,循循渐进,慢慢启发。所以他倒还跟得上谢景的思路,最后还在讲学之后的释问环节小小秀了一把。 起因是一位华服少年语气谦恭地向谢景请教:“请问先生,内武宗师有第一座天门,学生天门在小腹,按照先生所教授口诀,内视依旧不清晰,请先生教学生如何改进。” 内武者体内共七座天门,四肢有四座,小腹、心脏、头部各有一座,对于部位开启天门,不仅有强健相应肢体之用,还有强化相应部位内力运转速度之能。所以一般内武者走取稳之道,都是先叩小腹、心脏两座天门。 谢景讲学时不怒自威,面不改色,闻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其他学子,道:“各位同学可有想法,解决此问?” 李溪沙立刻举手回答:“先生,这位同学可以先行运转功法,使内力充盈天门,而后精神下沉,可以内视。” 然后立刻有学生附声称赞,李溪沙俏脸含笑,骄傲坐下。 只是谢景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道:“还有其他同学回答吗?” 李溪沙黛眉微蹙,微低螓首,小手翻阅书本,思考自己刚才回答哪里不对。 然后她忽然察觉到坐在自己一边案席上的林珏起身了,她扭头望去,只见身着银黑相间武袍的少年声音清澈:“运转功法使内力充盈天门,这是引动天门之前所要做的准备。如果是要内视,那么需要使内力流经天门所处经络,而后内力包裹精神下沉,可以内视。” 然后李溪沙发现这小子居然看向了她,说道:“所以李同学,关于引动天门和内视天门,你记混了。” 这绝对是针对!李溪沙小脸立刻烧了起来,骄傲性子的她哪被人当面怼过,小手尴尬得拿笔也不是,翻书也不是,干脆扭过头去不看林珏。 林珏笑笑,也不再去看李溪沙,转而看向谢景。 谢景则是轻轻颔首,道:“正是如此,林珏且坐下。” 然后谢景便接着林珏的回答细致展开,最后还伸出手掌演示了一番,让这帮不过宗师的小家伙好好开了一番眼界。 很快上午时光一晃而过,讲学结束,学生们齐齐与谢景见礼,而后便各自去用午膳了。 林珏来到武器架前正好取走鹤颈,李溪沙便风风火火地杀了过来。 “你!”这次身边没带小跟班,李溪沙冲到林珏面前,凌厉凤目直视少年,小嘴咬了又咬,最后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珏感到有些好笑,他还以为这大小姐要做什么呢,原来只是过来问他名字,于是回道:“林珏。” “好,林珏,”李溪沙左瞧瞧又看看,见没多少人注意他们,她立刻上前一步拉进距离,瞪着林珏故作恶狠狠地小声道,“你刚才最后那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瞧着这小姑娘恶狠狠的小脸蛋,林珏不禁笑出了声,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后跳一步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你!”李溪沙气极,娇躯颤抖,凤目左右一看,忽得随手从武器架上拿下一柄剑,连剑带鞘地指着林珏,怒道,“信不信本小姐在你身上戳几个洞!” 看着李溪沙气得不轻的样子,林珏放下鹤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道:“好啦好啦,谁让你先说我胆小如鼠的?” “哼!本来就是!”李溪沙把宝剑丢回武器架,冷哼道,“胡展甫一个千尊人跑到你们天夏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别说扬眉吐气,你们居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样算什么武者?不是胆小如鼠那还是什么?” “喂喂,是我旁边那位同学一直在说好吧,”林珏无奈摊手,道,“我为什么怕千尊人,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不是?况且千尊力敌天下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千尊后来可是被朝府天船打分裂了的。大家都是修炼者,实力是拳头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 李溪沙抱胸冷笑,凤目上下打量林珏:“哦?你觉得你打得赢胡展甫?” “在下也正有此问。” 这时忽然有平淡声音响起,几人看去,一位身着黑色劲装武袍的高大少年走了过来。 剑眉星目,身高七尺有六,双臂猿长,劲装衬托出那身极具爆发力的身躯,看上去就充满压迫力。 李溪沙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莲步轻移拉开距离,紧盯着来人。 “阁下是?”林珏轻轻挑眉,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鄙人不才,正是可止诸夏小儿夜啼的千尊人,胡展甫。”胡展甫黑色瞳孔平静,俯视林珏,压迫力默然从他高大身躯散发而出。 坏了,说人坏话被正主听见了。 林珏扬起小脸与胡展甫对视,表面平静,但背后已经在悄悄咽口水了。 “林珏。”尽管压迫力十足,但林珏报上了自己名字。 但胡展甫并不在意林珏的名字,平淡视线投向林珏刚放在墙边的鹤颈。 林珏心中一沉,迅速伸手去握鹤颈,然而还是慢了。 胡展甫身形忽的一晃,转眼就来到了林珏身边,与他同时握住了鹤颈。 林珏眼身一凝,下身以伊布坦战技的动作扎稳,腰背挺直,握住枪杆的手臂悍然发力,带起枪身向后扯,然而他肉身全力施为,居然也只是将鹤颈枪身拽横。 林珏微微瞪大眼,看向胡展甫。 然而胡展甫也只是单手握住靠近枪尖位置的枪杆,身如山岳,臂若铁铸,不为所动。 两人此时就像是拔河一样僵持着,而鹤颈就是那道拔河绳。 这一幕立刻吸引了还未离去的其他学子目光,不过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没有上前。 李溪沙站在近前,柳眉轻蹙,就要娇声呵止,却又止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林珏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胡展甫在见识到林珏下身姿势后,看向林珏的目光终于不再平淡,而是变得饶有趣味了些。他轻轻点头,道:“还会伊布坦战技,看来你不是一个单纯的酒囊饭袋。” “我?酒囊饭袋?”林珏气笑,他虽说脾气很好,但被这样嘲讽,还是忍不住动了怒。眼睛微眯,川宫中的水滴已是蠢蠢欲动。 “或许如此说,是有些折辱你了。”胡展甫点点头,然后衣襟忽然无风腾起,体内天门震荡,手臂骤然用力,猛地把鹤颈朝自己这边一拽。 林珏眼神一狠,当即反应,川宫中水滴旋转,力量涌出传递到手臂,同时握着鹤颈往后一拽。 “呲!” 两相突然爆发的巨力同时施加在包裹鹤颈的布袋上,使其当即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的幽蓝枪身,在阳光下仿佛深渊中流淌的河水,透露出一股清寒之意。 枪尾在林珏一侧,他面沉如水,踏步上前,左手顺势握住枪身,横挥如月。 “当!” 胡展甫却是不闪不避,直接伸出手臂用护臂遮挡,月白枪尖落在外包牛皮的护臂上居然发出金铁相交之音! 铁质护臂!这不是几乎只会出现在军中甲士身上的东西吗! 林珏眼中惊异,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右手立刻回抓枪尾后跳,负枪斜立,警惕望着胡展甫,缓缓道:“天夏律,私藏甲胄,死罪。” 胡展甫并不追击,只是抬手看了看护臂上的裂口,淡淡道:“天机律,修炼者可着半甲,你以前不曾读书吗?” 林珏脸色难看。 天机律是江湖大宗天机山定下的修炼者法律,江湖常常以遵守天机律为正道,违反天机律为邪道。虽然其中有部分地方与各国律法冲突,但向来是约束修炼者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各国虽未公开认同,但在处理修炼者案件时,往往还是会依天机律判罚。 而林珏还真没系统学过天机律,只是浅浅翻过一二,所以眼下胡展甫如此嘲讽,他还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胡展甫不想再说什么,最后看了林珏一眼,道:“旬考前五十名可互相挑战,希望林公子能拼尽全力挤进此列,回答在下先前问题。”说完,胡展甫对着林珏执平辈礼,而后转身离去。 两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林珏只得回礼。 “这家伙……好厉害的气势。”李溪沙皱眉看着离去的胡展甫背影,轻声自语。 “他确实很厉害。”林珏深吸口气,俯身去捡刚才断成两截落在地上的布袋。 “唔……对不起啦。”李溪沙看着俯身忙活的林珏,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她本来只是想出出气,也没想到会让林珏得罪胡展甫。 “没事没事,倒也不是不能打。”林珏裹好布袋,对李溪沙笑了笑。 “不过胡展甫虽然厉害,但是也太小气了。”李溪沙有些气鼓鼓,但很快便豪气地拍拍自己颤巍巍的胸脯,傲然道,“这祸是本小姐闯的,你放心,要是他真敢打你,本小姐给你做主!” “你打得赢他?”林珏好奇看李溪沙。 “唔……就算本小姐一个打不赢,但我还可以叫人!”李溪沙叉腰哼哼道,“本小姐在学院里可是有大哥的,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欺负我,胡展甫敢打我我就叫我大哥揍他!” “……你也厉害。”林珏向李溪沙拱手,由衷赞叹。 “哼哼!”李溪沙颇自傲地笑了。 (名词解释: 《天机律》:夏历一千三百六十八年,由时天下第一、天机山掌门归脊轩颁行江湖。其主旨是“以民为贵”、“以刑止刑”、“以科道德”。其内容是由以往各朝有关修炼者法律和江湖约定俗成的规定选优汰劣而成,故为天下人所接受。六百多年里天机山不断修缮天机律,至今有十二篇。归脊轩也因此被《天机山年谱》列传,语在第一百二十四传。) 第五十章 博元夕(一) 与此同时,在学堂建筑群的最高台,谢景与一位布衣葛巾的中年男子凭栏而立,俯视着下面离去的林珏和李溪沙,互相交谈。 “魏先生觉得这几个小家伙怎么样?” “胡展甫心机深沉,无论是武力手段还是礼数,都胜过了林珏。李溪沙虽骄傲跋扈,但也颇通人情,是个好姑娘。” “那你认为林珏如何?”谢景看向魏姓讲师。 魏姓讲师笑了笑,道:“林珏今天有一个地方我很满意。” “哪里?” “被胡展甫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他却不急不躁,捡起了地上破掉的布袋。” 魏姓讲师意味深长地道:“这般年纪,这般平淡恬静的心性,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看来魏先生很看重他嘛。”谢景捋须颔首。 魏姓讲师道:“加之刚才与胡展甫相争,他爆发出来的力量也的确是宗师圆满上下,有这几个条件,林珏他就算只是林善瑕的私生子,未来成就也不一定会弱于林善瑕。” “嗯?”谢景有些惊异地看向他,道,“既然咱们大名鼎鼎的魏武夫都如此说了,看来林珏这孩子还真有麒麟之资,那老夫一定在讲学之时多多照顾这孩子。” 魏武夫笑笑,注视着渐渐远去已经几乎看不见背影的林珏,道:“明日上午是我的体战课,且让我再试他一试也不迟。” 林珏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两位讲师给盯上了,先是回凌志楼自己的房间放下了鹤颈,而后再是去公厨用午膳。 不得不说腾岐学院的公厨是个神奇的地方,林珏又一次在这里遇见了周桦和董甘棠。 人满为患的腾岐公厨里,三两学子围桌而坐,席间攀谈欢乐之声不断,显得有些嘈杂。正站在柜前点餐的林珏皱着眉头仰望挂在墙上的食谱犯难,不知道自己该吃些什么,酱花鸡、香蹄花、鱼香丝、蒸甜糕各种菜名五花八门,个个听上去都好吃得要命,直看得林珏选择困难症要犯了。 “林公子!林珏!林珏!” 也就是在这时,林珏忽然听得某处有人在呼唤自己名字,他循声望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脸兴奋的周桦正站着朝他挥舞双臂,引得附近学子皆是投来好奇目光。而周桦见林珏看来,便又笑着喊道:“林珏你过来!” 时隔几月,又见好友,林珏嘴角也不禁挂上了一抹笑容,往周桦那一桌走去。 “周桦,董小姐,欸?马学长和林学长也在啊?” 离得近了林珏才发现,原来马云飞和林雅正也和周桦董甘棠在一桌,五人见面各自行礼自不用说,引林珏入座。 林雅正只是微笑着朝林珏颔首示意,没有说话,他一旁的马云飞当然知道林雅正不说话的原因,只能苦笑着给林珏解释:“昨年考核前我不是又与林生娇对赌了吗?结果还是输啦,因为林生娇还没想好怎么整我,所以她就给了林雅正钱,让他随时随地盯着我,以方便她随时随地整我。” “啊这……”林珏听完也不免咋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问了一句,“上次是第九次了吧?” ……你这还要补刀吗?马云飞实在心累,叹气摇头不语,闷声吃菜。 “林珏你记性真好,”董甘棠顺手拿起周桦的手帕轻轻擦拭嘴角,道,“截止到今天,马学长和林学长一共比了九次,平局两次,马学长输了七次。” “诶诶,甘棠这是我的手帕,”周桦苦兮兮地看着董甘棠。 “哎呀,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董甘棠笑眯眯道。 林珏在旁看着忍不住轻笑,心想这几人还是当初的模样。 “我记得马学长你们今年不是已经五年级了吗?你们四人是怎么到一桌的?”想到这里,林珏有些好奇问道。 “哦,我来说。”周桦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年不是有位姓李的新讲师嘛,他讲的修炼道史课非常有趣,刚才上午又是他的课,我们都是在李讲师的学堂里遇见的。” “是呀是呀,这位李讲师讲学一点都不让人打瞌睡,就连我一上午都是精神抖擞的。”董甘棠也点头道。 就连才被补刀的马云飞也抬头道:“李讲师讲学确实可以。” “这样啊”见几位朋友都如此推崇,再想到之前林栖梧也曾与他说过李明赤,林珏心中不免对李明赤的好奇更多了几分。 “哦对了,”这时有公厨小二送来碗筷,林珏一边接过一边道,“你们见到琴柳了吗?” “雪公主?我昨天上印灵道课时,在隔壁学堂见到过,那场面,啧啧。”周桦一边给林珏添饭一边道,“不过等下有堂灵战课,雪公主肯定会来,你要不来看看?” “灵战课?哦,就是类似内武的体战课是吧,”林珏接过碗,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那我等下和你一起去。” “我是石门堂的,马学长与林学长又都是五年级的,我们三个肯定没见到雪公主。”董甘棠笑眯眯看向林珏,乌黑大眼睛燃烧着八卦的熊熊火焰,“雪公主没和你在一起?哼哼,你俩以前不都是形影不离的吗?” 林珏无奈道:“我是内武堂,而且是今年才正式入院的,所以今年还没在学院里见过琴柳。” “内武堂?你不是印灵吗?”周桦一愣,脑海里不禁回想起昨年他们结伴“偷窥”林珏和琴柳比试时的场景,林珏随手召出血色长枪的形象还历历在目。 “啊?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印灵?”林珏疑惑看向周桦。 董甘棠赶紧在桌下用小脚踢了一下周桦,要知道散布林珏和琴柳关系亲密八卦的人可就是她,现在这件事被琴柳的追求者们弄得沸沸扬扬,她可不想被林珏逮到。 “哦……哦!”周桦也立刻反应过来,道,“我不是看你和琴柳经常一起修炼嘛,以为你也是印灵呢。” “哦,那倒不是,”林珏没有怀疑,道,“琴柳当时是在教我外武术伊布坦战技。” “雪公主果然是天纵英才啊,”马云飞忍不住赞道,虽然是印灵者,但却可以教授内武者外武术,真是天才。” “雪公主是天才早已是所有人的共识了,”周桦笑道,“昨年一年都没怎么去学堂的她,最后的考核成绩居然是全年级最高,简直离谱。” “不过今年新规出炉后,雪公主也必须去学堂听学了,诶周桦,”马云飞忽然就兴致勃勃地问道,“反响咋样?” 周桦摊手:“还能咋样?雪公主来时,全表现得衣冠楚楚、礼仪周到、温和优雅,动不动就要秀一下自己多高的修为、多大官的老爹,雪公主走后,全都现了原形,一个个都像是猴子附体,嗷嗷叫唤,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春天。” “啥意思?”正呼哧呼哧往嘴里刨饭林珏有些不理解,抬起腮帮子鼓鼓的小脸看周桦。 马云飞朝林珏挤眉弄眼,道:“意思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以你的实力,这些人当然都是不值一提的啦。” 马云飞是几人里唯一一个亲眼见着林珏和赵明珠下天都岛的,在他心目中,有天都岛背景的林珏已经是胜过了天下绝大部分人。 只是说到这里,董甘棠不仅想起了自己昨年散布的八卦,回想起那些男学子念着某个人的名字目光喷火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说道:“林珏你要小心一点,特别是二年级那两个叫博元夕、夏定风的,他们一个申境一个内武大宗师,碰上他们千万别上头。” 董甘棠和周桦则是只知道林珏是上原林家的子弟,这个身份和学院里那些豪门贵胄比起来,说低不低,但说高也没多高。 “博元夕夏定风?”林珏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我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会上头?” 董甘棠叹道:“林珏你要知道,雪公主这般天骄一般的角色,身份高贵,容貌绝美,修炼天才,岂不能引得天下男儿倾心?你可以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朝夕与雪公主为伴,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在其他人眼中,可是把你羡慕得紧。” “其实不止博元夕和夏定风,更不止于二年级,就说我们五年级里面,都有几个人倾心仰慕雪公主,但碍于脸面不好表达,所以博元夕和夏定风这两人就是整个学院里追求雪公主追求得最疯狂的。其中夏定风还算正派,但这博元夕就是臭名昭着。”马云飞微微皱眉,道,“林珏你知道为何雪公主昨年没怎么去学堂听学吗,就是因为这博元夕,脸皮比城墙还厚,连续有半年时间都在雪公主面前晃荡,那话说得,啧啧。后来还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出了面,本来要以德行恶劣的名义除名博元夕,也不知他什么背景,居然让故副院长路驳回了除名的提议,只是让他居家禁闭了半年。而你现在在二年级里可是出了名,大家都说你和雪公主出则同舆、入则同席。想必那博元夕夏定风,都是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马云飞一席话语下来,林珏听完依旧脸色平静,没有变化,自顾自吃菜。 见他这番不在意的态度,周桦忍不住说道:“要不林珏今天下午就别去了?那博元夕肯定也会去上灵战课的。” “为什么不去?”林珏把碗里最后一粒米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筷,平静看向周桦,认真道,“我也想学灵战课。” 第五十章 博元夕(二) 静场名中带静,其实并不安静,相反不仅紧邻马嘶阵阵的御马场,这里也经常有学子联系印记武技,十分热闹。 时已过午,阳光热烈灿烂,此时距离下午课程开始还有些时日,所以大部分学子都聚集在静场旁边的亭子里休息。但西边的那座八角亭却是没有寻常学子敢去,甚至连从那里经过时都忍不住放低声音加快脚步,生怕被那亭子里的人看见。 因为博元夕在那里。 西边的八角亭里,博元夕惰懒斜靠凭几,左边有跟班轻摇蒲扇,右边有小案摆放时令瓜果,青翠欲滴。 博元夕今年十五,丰神俊逸,体若雕塑,满头金色短发灿如黄金,蓝眸里透露着一股骨子里的傲慢。他身上穿着明显不是夏服的“奇装异服”,金色竖纹长裤,洁白短衬外罩劲装上衣。 “博公子,半年不见,小的真是十分想念您啊。”在博元夕一旁伺候的跟班名叫士芳,是依附于博家的子弟,正一边殷勤伺候一边用颇哀怨的声调道,“没有博公子的腾岐学院,简直就像是没了太阳,那些见不得人的阿猫阿狗全跑出来了。” 博元夕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所以本公子倒是很想问问,林珏,又是哪里来的狗东西?” “小的打探过了,”士芳连忙汇报,“林珏是上原横岐林家的子弟,只是还没探到是谁的儿子。” “上原林家?一个靠林善瑕勉强撑起的门楣罢了。”博元夕不以为意,修长手指捻起一颗鲜红明艳的樱桃,在指尖把玩。 “是啊!那林家什么货色,怎么可能与公子的家族相比!” “那为什么,”博元夕冷漠眸子忽然落在士芳身上,声音里带着怒意,“你们还敢让他活到现在?” 士芳神情惶恐地放下蒲扇磕头,声线颤抖:“林、林珏那小子和雪公主还有克莱顿院长走得太近了,我们实在没法下手啊!” “和琴柳走得很近?”博元夕眼睛微眯,变得危险起来。 “小的说错了!小的嘴坏!掌嘴!掌嘴!”士芳心态几乎崩溃了,连忙颤抖着身子用力扇自己,“啪啪”脆响不断,力度之大显然是铆足了劲儿。 这是另外一名跟班匆匆来到,见到这一幕显然是吓住了,连忙跪地磕头。 “行啦,”博元夕起身站好,淡淡道,“琴柳最是慈悲心肠,见不得凡人受苦受难,你再打下去,她得讨厌本公子了。” 士芳连忙收手,不住磕头:“谢雪公主慈悲恩德!谢雪公主慈悲恩德!” 博元夕显然非常满意士芳的态度,挥挥手示意另一名跟班说话。 这名跟班名为糜仁,也是依附于博元夕的家族而生存,和士芳一同随博元夕进入腾岐学院,立刻恭敬回答:“公子,雪公主已经出了静林,正往静场而来。” “好,”即将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博元夕心情都舒畅了不少,“你带士芳下去,他这张脸,本公子可不想让琴柳看到。” 糜仁称是,立刻上前搀扶士仁就要离去,这时忽有声音在后面响起。 “哎呀,马学长,这路这么宽,咱们别走这里呀。” “但是那亭子上面有水果诶,还有猪头!” “那不是猪头,那是人……嘿你还真别说,还真的像猪头。” 随着交谈声越来越近,士芳糜仁的脸色也愈来愈阴沉,站在前面的博元夕目光饶有趣味地投向来人。 “哇塞,林学长你看诶,那人穿得好不检点。”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糜仁脸色阴沉,大步上前,厉声呵斥:“住嘴!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也敢嘴碎!” 相较于属下的愤怒,博元夕脸上倒是看不出愤怒,他含笑抱拳:“马云飞学长,林雅正学长。” 来者一行五人止住脚步,都向博元夕投去打量目光,四男一女,正是林珏一席人。 马云飞微笑颔首:“博公子好久不见啊。” 林雅正则是颔首微笑,没有再说话。 但他旁边林珏倒是“悄悄”问周桦:“这就是那个傻呗博元夕?”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此几人都能听的清楚。 糜仁士芳皆是对林珏怒目而视。 博元夕脸上笑容不减,他蓝色眸子投向林珏,道:“这位同学是?” “林珏。”林珏很平静地与博元夕对视,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糜仁士芳立刻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林珏,士芳更是脱口而出:“你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林珏看着博元夕,认真问,“你就是那个傻呗博元夕?” 博元夕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他紧盯着林珏,蓝色眸子透着危险的光,衣袍隐隐无风自起。 “这样才对嘛,”林珏满足点头,“别装了,真要论大度有礼,这方面你肯定比不过玉苏,他比你强多了。” 此话一出,不禁是博元夕,就连来帮林珏撑腰的林雅正马云飞看向林珏的目光中也不免带上了惊讶之色,心中都有同一个疑问: 林珏还认识玉苏? 要说玉苏虽然是申夏皇子,但他毕竟不是太子,所以原来玉苏虽有些知名度,但名声也不至于传到修炼界来。 直到几个月前的岐巍事变,玉苏悍然出手,以弱冠之年爆发出朝境修为,这才使得他进入修炼界的目光,成为又一名修炼天才。 所以林珏居然能够认识玉苏?再看看眼前为林珏站台的马云飞林雅正,这两人也是腾岐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了,这番情形,让博元夕不得不推翻了之前对林珏做出的推断,重新正视起林珏来。 他微微眯了眼,看向马云飞:“本公子记得今天没有五年级的体武课,马学长怎么有空来静场了?” 马云飞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林珏的肩:“陪朋友来看看。” 朋友?他们居然是朋友? 博元夕忍不住挑眉。 不过博元夕并没有惊慌,他只是看向林珏,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林珏。” 林珏毫不客气:“我就很不高兴了。” “哈哈,”博元夕失笑,摇头离去。 但就在将要离开之前,他却笑着指了指案上摆着的水果:“各位自便。” 随后他带着愤愤不满的糜仁士芳头也不回离开了。 见博元夕终于离开了,周桦和董甘棠才不免面露担忧地看向林珏。 “林珏你还认识申夏的玉苏皇子?”马云飞难忍好奇。 “之前在岐巍城里的时候认识的。”林珏很大方道。 “岐巍城里……哇塞!难道当时刺杀的时候你也在吗?”董甘棠八卦小宇宙瞬间爆炸。 “是的,当时琴柳请我和克莱顿院长去思照客栈吃饭,后来出去玩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刺客。” “太劲爆了!我想听我想听!”董甘棠像是吃到了一个宇宙大瓜一般,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甘棠,以后有时间再讲嘛,你看现在已经快上课了。”这是周桦忽然出声打断了董甘棠。 “是啊,以后有时间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讲也不迟。”马云飞也适时开口,目光扫过一众观望这里的学子。 董甘棠也从吃瓜的兴奋中醒悟过来,她看看周围全望着这边的学生,也是知道轻重,立刻点头,离开时还不忘对林珏提醒:“林珏你可别忘了啊!” 林珏笑着颔首,与董甘棠三人各自告别,便和周桦一同前往二年级灵武课的场地了。 二年级灵武课的场地在偏东一些位置,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男有女,皆是穿着劲装,见周桦来到,都是笑着上前行礼问好,看来周桦同学关系处得还是不错。 这倒也是,当时周桦与林珏初见,就通过只言片语猜出了林珏的林家子身份,他有这种机警灵敏,处理好同学关系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相比之下,他在董甘棠面前才会表现出的单纯,自然更是发自本心的。 在周桦和同学们见礼的空档,林珏也趁机观察起这些学子来。 灵武体武这种课程都是年级大课,并不像其他课程会限制人数,所以此时聚在这里的所有人基本就是二年级的全部印灵堂学子了,差不多有两百来人,男女比例大概在四比一左右。 当然,这堂课博元夕和他的跟班没来。 嗯……这个姐姐腿真好看,嗯……那个姐姐手也好看,霍!这个姐姐真是胸怀天下啊! 正在林珏目不暇接之时,周桦也硬着头皮带着几位同学来给林珏打招呼了,不然他总觉得把林珏一个人晾在这里有些不好。 “这位公子姓林,是我的好朋友,修习的内武道。”周桦终究是没有说出林珏的全名。 这些同学既然是周桦带来的,自然都是周桦玩的比较好的几人,当然会给周桦面子,都微笑上前与林珏见礼,林珏也一一回礼。 就在林珏答礼之时,忽然四周都安静了。 林珏疑惑看向面前这位同学,却见后者视线越过了他定定望着什么。 林珏不免好奇看去,呼吸忍不住微微一滞。 湛蓝色眼眸深邃如大海,精致容颜不施粉黛,白金色长发系成马尾,露出肌肤如玉的脖颈,天蓝点银珠纹窄袖劲装贴身得体,浅色镶玉腰带隐隐勾勒出少女发育姣好的娇躯,裙摆下露出白色金边长靴,雕花长剑挂在腰间。 桑斯坦尼·蓝·琴柳。 林珏嘴角不仅露出一抹微笑,两日不见,琴柳似乎更加美丽了。 然后在所有人愕然嘲弄的目光中,林珏开心笑着自然走向琴柳,挥手示意。 这一幕其实早在昨天就不停地在众人眼前上演过了,但不同的是,首先行礼的是许许多多或优雅得体或腼腆紧张或大胆莽撞的公子哥儿,因为这样,这位雪公主就要符合礼仪地回礼一次。但这样之后,她便不会再多说什么,让所有想和她拉进关系的人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现在林珏上去了,还不主动行礼,真是够狂妄的。学子们都认为林珏不过又是一个拜倒在琴柳裙下不知好歹的少年罢了,都在等待他最后失魂落魄的样子。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这位不苟言笑若高岭之花般的雪公主见到林珏时,凤目中显露出一股意外,居然主动开口了: “林珏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也进入学院了,而且我好多天没见到琴柳,就来看看你。” “才两天不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好多个秋了。” “这又是跟克莱顿院长学的话吧?” “欸?琴柳你怎么知道?” “你哪里会说这些话?正巧今天是灵武课,刚好可以看看你几天是否荒废了修炼。” “啊?一见面你就要打我啊?” “……” 林珏与琴柳并肩而行,旁若无人般交谈着路过石化一般的众学子,前往主持灵武课的先生处,他们的移动也带动着所有男学生的呆滞目光。 最后,不知是谁最先醒悟,突然大声喝道:“他就是林珏!” “林珏!?” “特么的他也没我帅啊!” “我第一次见到雪公主主动开口,他凭什么啊!” “……” 忽然有眼睛赤红的学子扭头看向一脸无辜的周桦,道:“周桦你刚才说这林珏是内武堂的?” 周桦一下子成为众人目光的中心,只能无辜摊手。 “我要疯掉了,内武堂的大老粗来抢我们印灵堂的女神!你们内武不是都有虞霖铃了嘛!” “我忍不了了,干死他兄弟们!” 身后含有自己名字的喊杀声响彻寰宇,林珏错愕回头,只见所有男学子都杀气腾腾地盯着他,那场面,吓得他人一哆嗦。 林珏看看神色平静的琴柳,又看看面前国字脸上写满无奈的中年先生,一脸懵地摊手: “我这……什么都没做,就成为公敌了?” 琴柳依旧脸色平静,只是那双瞳孔中,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五十一章 我是打不赢她 这位主持二年级灵武课的先生名为邱申,三十岁上下,星门火印灵,朝境修为。此时看着林珏,他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无奈,抱胸纳闷道:“我记得二年级的内武堂里没有你这号人物嘛?” 林珏憨笑挠头:“我是今天才正式进入学院一年级内武堂的。” “得,”邱申看看那群眼冒凶光的学生,无奈道,“你这学院生活倒不会无聊了。” 林珏耸耸肩,不置可否。 琴柳倒是有些好奇看向林珏,她记得林珏应该是印灵者,怎么现在又成了内武者?不过眼下人多眼杂,她自然也不好多问。 “你先去旁边,”已经到了上课时间,邱申也不废话,威严目光扫过一众学子,“琴柳与你比试可以,但须等到课程差不多的时候。” 学生们被邱申目光一扫,皆是乖乖站好,林珏则并无不可,行礼后退。反正他只是来见琴柳的,既然琴柳说要和他比试,先生也同意了,他只管等待便可。 而后一众学子分列男女,各自排列站好,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邱申才负手而立,声音洪亮地讲述起印灵的格斗技巧。 “我们这一二月的课题是瞬发印记,瞬发印记是印灵者战斗时极其重要的一个技能,不可不掌握。如今时局动荡,江湖又起波澜,各位日后闯荡江湖难免厮杀,瞬发印记便是不得不掌握的了。在讲解之前,印记施法之要点,各位谁能讲述一二?” 虽说刚才许多学子都被林珏弄乱了心神,但大家毕竟都是凭真本事进入学院的,没有因为这一件小事而干扰到听学,所以立刻有学生举手:“先生,印记施法要点有三,一者运转功法引动内力,使之汇集至相应灯盏;二者沟通印灵呼应将施放之印记,使内力在灯盏中以相应印记轨道运行;三者结印为证便可释放印记。” 邱申满意颔首:“雷同学所言不差。三要点中,前二者关于自身经脉天赋,很难有所提升,且其速度本就迅速,外力无法改变。而第三点,结印是最为耗费时间,我们所要提速的,便是此点。” 说着,邱申释放印灵,额上浮现燃烧火焰般的印记图案:“看我动作,这是寻常结印。”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去,只见邱申表情严肃,双手迅速变换动作,额上印记闪亮,内力体内涌动,最后随着邱申双手往天上一推,一团方圆丈许的火球在他头上形成。 “哇!”众学子皆是震撼仰望。 邱申微微一笑,收掌为拳,维持火球存在的内力骤然消失,火球随之消弭在天地之间。 “接下来是瞬发印记。”邱申单手举天,众学子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跟随。 “咔嚓!” “轰!” “好快!” 邱申响指清脆,内力喷薄而出,火球瞬间形成,速度之快让学生们不禁失声惊呼。 再一握拳,火球再度消弭,邱申负手含笑,道:“所谓瞬发印记,便是用一固定动作代替繁复结印,释放印记便可念生技出,形同瞬发。” 接下里邱申便开始详细讲解如何用固定动作代替结印,详细生动,同时穿插印记释放示范,牢牢抓住了所有学子的心神。 林珏在一边抱胸而立,也在仔细听邱申讲解,心中不免想到了自己燚瞳带来的三技。与印灵者相比,他的技能似乎一开始便是瞬发,意念一动,川宫内水滴旋转,也不需要像印灵者内武者那样运动内力于身体经络,直接就可以释放出去,如此看来,他还真有优势。 时光悠悠而过,因为这一课程时长有两个月之久,所以每一堂的内容其实不是很多,多是需要学子自己去感受练习,所以邱申很快就讲解结束了。 只是随着邱申讲解的结束,学子们并没有散开练习,而是继续聚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林珏。 邱申也只能无奈笑笑,他看向琴柳:“琴柳,现在要比试吗?” 琴柳轻轻颔首,声音清冷:“还请先生主持。” “自无不可,”邱申点点头,向林珏挥手,“林珏你过来罢。” 与此同时,另一边聚在一起的众学子那里。 “开始了开始了!”有男学子兴奋地盘坐在地,面前摆放着一小块毯子,“来来来!压雪公主赢的拿回本金,压林珏赢!注一赔十!” “程兄你这开得没意义啊,雪公主还能输不成?” “嗨!弄个彩头罢了,不然那林珏一上去就输了,也没有趣味嘛!” “也是此理,那我便压雪公主赢。” “我也压雪公主!” “……” 很快更多学子参与进来,只是一百多个学生,没一个人压林珏赢的。 “周兄,你怎么不压啊?”有学生笑着问周桦。 “是啊周兄,林珏是你朋友,你不压他赢?” 周桦只得无奈掏钱,道:“行咯行咯,就知道你们等着我呢,一百钱,我压林珏赢!” “嘿!多谢周兄!今日晚饭有着落了,”那程姓学子立刻笑了起来,拱手道,“今晚吃饭的时候我一定吃一口就叫一声周兄!” 大家一齐哄笑起来,只有周桦无奈苦笑。 随着一众学子这边下注离手,前面准备比试的林珏琴柳二人也是准备妥当,在邱申的主持下拉开身位。 为安全计,邱申并不允许二人使用真刀真枪,而是从旁边的武器架上取了木枪木剑分给二人。不过这木头也不是凡品,而是特制专供修炼者对练使用,强度已是超过了寻常兵器。 只是让邱申不解的是,林珏一连要了三杆枪。 林珏手执木枪,枪尖斜指地面,吐息悠长,在他身后还放着两杆枪。 琴柳反握木剑,湛蓝双眸倒映出少年身形,手背上印记微微亮起。 见此众学子皆是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前方,不过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琴柳身上。 站在中间的邱申左看看林珏,右看看琴柳,点点头,猛一举手下挥,示意比试开始,身形同时退去。 率先动作的是林珏,他当即变换姿势,双手握枪前压,弓步蓄力,身形微微一顿,而后风声叱咤,身形如电般疾奔而上。 梦中枪第四式,龙抬头。 与林珏对练了一个月,琴柳已是无比熟悉他的招式,印灵释放,三团黑火浮现身后,手背印记闪亮,单手结印,黑色光幕就要扩散。 林珏却是脚下刹车,身形猛一停顿,面沉如水,双手执枪下压姿势改为右手单手平伸,川宫水滴疯狂旋转,磅礴力量猛然从手臂爆发传递到枪身,枪尖带起恐怖呜咽。 梦中枪第三式,点梅。 “咔嚓……”细微声音从木枪上响起。 感知极佳的邱申微微瞪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刚才是听到了木枪裂开的声音吗? 林珏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但这也恰恰是他为何选择了三杆枪的原因,所以他心中并不慌张,继续递枪前刺。 将力量击中于一点以对抗琴柳向四周无差别扩散的盛火屏障,这便是林珏的应对方法。 毕竟熟悉对方招式的,不只是琴柳啊。 琴柳并不慌张,还未完全释放的盛火立刻收回,内力在灯盏中激荡,玉葱般的手指动作迅速变换,身后一团黑火骤然射出一道漆黑的侵蚀光线,目标正是枪尖! 第二印记·照耀。 “来!”在琴柳收回盛火之时林珏便有所察觉,他大喝一声,脚步蹬蹬前踏,左脚在前,左手随之握住枪尾,而后整个人腰部发力,在逐渐被消耗变小的水滴强化力量之下,身体以一种旋转之势硬生生带动木枪向右横挥,原本平直向前的枪身几乎立刻就被猛然施加的力量带弯了枪身,掀起劲风,声状呜呜。 梦中枪第七式,掠营。 “咔嚓咔嚓……”细密不断的开裂声在木枪上响起。 “……”再次听到断裂声的邱申已经瞠目结舌,似是很不理解林珏这是哪来的力量? “嗤!”照耀光线落空,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侵蚀的牙酸声,青石板随之出现一个小洞。 然而琴柳已来不及驱使黑火继续转动照耀,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反手握剑斜挥,是要硬接林珏这一击。 “雪公主!” 印灵者选择与内武者近身格斗厮杀,这是个极其不理智的行为。所以此时即便是原本一点儿都不看好林珏的这些学子都看出了这一招的危险,有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就连邱申都有些犹豫起来,他本就要动身上前营救,却在看见丝毫不为之变色的琴柳后有些犹豫。 “噼啪!” 此时木枪与木剑相触,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琴柳居然从中一剑直接斩断了木枪! 木屑飞舞之际,面无表情的琴柳蕴含内力的玉手前推,林珏适时丢枪,双手交叉护胸,水滴加持护住手臂,硬接了琴柳这一掌。 “嘭!” 所幸琴柳还是留了力,林珏只是双手砸在胸口,暂时喘不上气来,脚下连连后退。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林珏下意识地伸手就要释放寒术,召出琉璃剔透长枪,幸好醒悟过来忍住了。 他现在是内武堂的身份,可不能再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寒术,不然难免会出现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深吸口气,林珏脚尖点起另一杆木枪,双手斜握前压,目光紧紧锁定着琴柳。 琴柳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什么林珏不适用召唤出长枪的“印灵”,但依旧没有询问,只是莲步一边轻移变动身位,一边随手舞了个剑花。 直到此时,有些学子才将自己的震惊目光移动到林珏身上,声音或干涩或难以置信: “这林珏……好快的速度啊。” 刚才林珏几乎是闪电般发动攻势,攻势迅猛,见招拆招,迅速逼近琴柳,几乎进到了一步之内。 而印灵者被内武者近身的下场,往往就是任人宰割。也只有琴柳这般的天骄,才能够抵挡近身的内武者了。 “好生俊俏的公子。”有女学子俏脸微红,水汪汪的眼睛微亮,注视着神情严肃的持枪少年,小声犯着花痴。 周桦则是看看自己的一百文钱,又看看其他学子下注几乎堆成了小山的钱币,嘴角偷笑,心中难免不会有一丝丝大胆的想法。 第五十二章 不是打不赢你 场上局势逐渐焦灼,林珏手执长枪面沉如水,吐息悠长,身子纹丝不动。琴柳绕着林珏长靴轻移,带动裙摆泛起潮起潮落的波纹,玉手木剑斜指地面,凤目似有意无意落在林珏身上。 相较于一个月前的沉不住气,林珏已是成长许多,他全身肌肉紧绷,川宫中水滴旋转如陀螺,源源不断将力量供给到躯干四肢,随时准备应对琴柳的攻击。 场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屏息凝视,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落在场上,生怕错过了二人的精彩瞬间。就连朝境修为的邱申神情都庄重了几分,仔细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看着林珏,琴柳湛蓝色眸子泛起一抹无奈,他们都互相熟悉对方招式,这小子防得太好了。 但一直这么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琴柳决定出手了。 在绕到林珏右手边之时,琴柳体内内力猛然升腾,她脚下一扭,裙摆下的浑圆笔直长腿骤然发力,娇躯瞬间掠出,同时一手结印,黑色光幕向四周扩散,盛火印记再度释放。 “嗤……” 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音接连不断地在青石板地面上响起。 林珏并不慌张,向左转身横挥木枪,身形同时后退,而后一落地,脚尖便猛然发力。 “咔。” 青石板裂开细小裂痕,林珏大步前冲,以半蹲之姿迅猛上挑出枪,枪尖直指琴柳手中木剑。 梦中枪第一式,吐信。 吐信虽不像点梅那样击中全部力量于枪尖一点,但也是将力量施加在了枪刃上,经过一个月的“梦中苦练”和白日对抗,林珏也已可以熟练掌握此式力度了,他有把握用这招击破琴柳的盛火屏障。 “嗤……” 木枪枪刃果不其然顺利突入屏障,虽同时也在不断被侵蚀,但下一瞬就可以点断琴柳手中木剑。林珏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届时琴柳手中无兵,而他可是还有一杆木枪,胜负便是可以知也的了。 但琴柳忽然也是微微一笑,不过这抹动人笑容落在林珏眼里,不仅没让少年惊喜,反而让他惊慌起来。 要完! 这是林珏心中最后的想法。 随着这个想法从林珏心中出现的同时,琴柳木剑上骤然升腾起黑色火焰,摧枯拉朽地侵蚀摧毁了木枪枪尖。 “啪。” 两人身形停顿,重新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琴柳白金马尾轻轻摇晃,天蓝点银珠纹窄袖劲装的裙摆逐渐恢复平静,美好的少女手执木剑,剑尖刚好抵着少年的脖颈。 少年无奈丢下被侵蚀得枪尖几乎都完全消失的木枪,摊开绑着护臂的小手,道:“我输啦。” 全场先是寂静,然后才响起巨大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这些二年级印灵堂的学长们齐齐鼓掌喝彩,复杂目光却少见的没有落在琴柳身上,而是落在了那个名为林珏的少年身上。 今天林珏的表现,值得掌声和喝彩声。 修炼界从来都是以实力为尊,若是林珏修为低劣到难以形容的地步,还能与琴柳有说有笑,那自然会引起琴柳所有的仰慕者之愤恨,这种叫“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林珏若是能表现出不俗的修为,那同样道理,自可获得大家的尊敬,这就叫郎才女貌,般配。 现在林珏虽然依旧输给了琴柳,但大家都知道琴柳的实力在同龄人之中也是属于第一档的存在,所以林珏输了也是自然之理。关键是他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素质,已是超越了绝大部分同龄人,至少在场两百多位腾岐学院骄子中,有一半左右的人是自认不如林珏的。 邱申含笑上前,递还了琴柳的雕花剑,而后很是欣慰地拍拍林珏的肩膀:“年少有为啊。” 林珏嘿嘿挠头,只是道:“琴柳实在太厉害了。” “琴柳厉害是自然之理,印灵堂里,她可是与博元夕一样的修炼天才啊。”邱申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学生们,声音略微有些困惑,“今天怎么没看到博元夕?我记得他今年已经可以回到学院了啊,难道旷课了?”然后邱申就往聚在一起的学生堆走去,看来是去清点人数了。 林珏看向琴柳,瞧见对方听到博元夕的名字后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也就没说他之前骂博元夕的事。 “你的枪法招式又精进了。”琴柳重新挂好剑,稍微整理自己的衣服,看向林珏。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林珏嘿嘿笑道,“不过还是打不赢琴柳欸。” “你打不赢我才是正常。”琴柳轻声道,“还没问过,你这枪法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是做梦梦到的。”林珏很诚实地回答琴柳。 “……”琴柳无语看着一脸认真的林珏,最后只是轻点螓首,“今天下午还去静林吗?” 自从离开了腾岐领,再也享受不到翊王准备的木屋后,琴柳又只能在每日黄昏之时修炼黑火印灵了。 林珏忙不迭地点头,他今天可是还没有修炼燚功,就是等着去静林呢。 就在这时邱申面带惊讶地走了回来,看向林珏:“林珏,有人看到你与博元夕起了冲突?是真的还是假的?” 琴柳都难免意外地看向林珏,也是很奇怪林珏怎么和琴柳起了冲突的。 “是的,先生,”林珏一脸人畜无害,很认真地和邱申解释,“来静场之前我在西边亭子里遇到了博元夕,我骂了他两句傻呗,他说很高兴见到我,我说不高兴见到他,然后他就走掉了。” 林珏的声音清澈响亮,主打一个在场的人全部都能听到。 所以一下子大家都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立刻有人看向周桦,随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周桦。 周桦依旧只能无奈摊手。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珏的目光都不仅仅是尊敬了,更多的都是敬畏。 博元夕何许人也?那可是一位在师道尊严的诸夏文化学院里硬扛数位先生的除名提议,也仅仅是被处罚了归家半年而没有除名的狠人!就连一直被博元夕骚扰的雪公主都是选择躲避,没有招惹,博元夕这背景,实在大过了边了。 是以学院里虽有许多人都对博元夕深恶痛绝,但却没一个人敢去触其虎须。 而林珏居然敢当面辱骂博元夕,这魄力,已是远超大多数人了。 “林公子好帅啊。”更多的女学生看向林珏的目光中泛起了星星。 “你、你骂他做甚?”邱申很是费解,“你以前认识博元夕?” “没有,我今天才知道有博元夕这个人。”林珏摇头。 “那为什么?” “因为琴柳是我的朋友。”林珏认真道,“我就只有五个朋友,他们都是好人,我很喜欢他们,所以我不允许有人欺负他们。” 琴柳无言凝视林珏,湛蓝色眼眸微微颤动,轻轻抿了唇。 周桦默默在心底数了一遍,雪公主、马学长、林学长、甘棠,再加上他刚好五个人,他立刻深情看着林珏,心中真是感动。 邱申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林珏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先生要处罚我吗?”林珏看邱申。 “虽说辱骂他人不合礼数,但处罚大可不必。”邱申笑笑,“博元夕不来听学是他的过错,与你无关。” “还有他的两个跟班也没来听学。”林珏细心补充。 “哈哈哈哈!”邱申哈哈大笑,点头道,“好,他们三个都记旷课。” 一众学子都笑起来,目光频频投向林珏,更有不少人缠着周桦问东问西,林珏俨然成为了众人讨论的中心。 不过或许是有人看不惯林珏抢占了风头,忽的声音不忿:“不知林公子可愿与我一试?” 周桦眼前猛地一亮,心想我终于等到你! 邱申一挑眉,嘴角挂起一抹淡笑,微微点头,心想这些孩子还真有脾气。 林珏与琴柳也不禁把目光投去,打量说话之人。 说话者是位身着白色方纹箭袖的俊逸少年,头戴紫冠,手拿折扇,神色颇为傲气。 见林珏看来,俊逸少年不慌不忙端正行礼:“在下横岐王兆河。”语气重点落在了横岐二字上。 林珏不明所以,只觉得王兆河说话语调怪怪的。 周桦自是听出了王兆河的弦外之音,连忙跑到林珏身边小声道:“横岐县的,他肯定查过你,知道你是私生子。” 林珏茫然道:“哪又咋了?” “是这样啊,这年头皇族的看不起门阀的,门阀的看不起寒门的,寒门的看不起庶出的,庶出的看不起私生的。”周桦耐心道,“王兆河的家族在横岐比较有名,家里现在有一个刺史两个郡守,他这是表示看不起你啊。” “……无聊。”林珏沉默片刻,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旁边的琴柳眼底泛过一抹笑意。 另一边王兆河见林珏和周桦顾自交谈不理会他,脸上已是有些挂不住了。 幸好邱申出来解围道:“修炼一途,本就充满着比斗厮杀,这也往往是江湖散修的生活常态。你们作为长在学院的修炼者,少有争斗,相较于散修就要少了几分血性脾气,今天兆河敢主动提出比试,这便是有勇啊。” 邱申一席话给足了王兆河面子,让不少人赞叹着看向后者。王兆河心中大喜,然面上仍是不显,从容上前,再次对林珏施礼:“不知林公子可愿与我一试?” 王兆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林珏,自然是早就打听了林珏底细,加上刚才他见林珏攻势注重速度,而速度又正是他之长处,所以才敢挑战。 林珏默默内视了一下体内的七颗水滴,除去六颗无甚变化外,其中一颗已因为上午和胡展甫相争、刚才与琴柳比试,而体型略微减小,不过应该还足以支撑再战斗一次,于是回礼:“自然可以。” 周桦立刻嘿嘿笑着跑回了人群,逮到先前开赌的程姓学子就道:“我要赌我要赌!” 程姓学子无奈道:“你就这么相信林珏能赢?王兆河的星门风印灵可是也不弱的。” 周桦笑道:“你只管开,我只管下注。” 加上其他同学也在起哄,程姓学子只能重新铺开摊子,让众人下注。 “琴柳,他的印灵是什么啊?”林珏小声问。 琴柳只是微微摇头:“我不清楚,周桦或许知道。” 林珏看向兴奋掏出自己全部家当的周桦,只能撇撇嘴:“他现在正准备靠我发财呢。” 琴柳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可别让人输个精光。” 对面王兆河也已拉开身位,准备就绪。邱申投来询问目光。 林珏捡起最后一杆木枪,摆好架势,颔首道:“好吧好吧,等下让周桦请我们吃大餐。” 邱申见二人准备完毕,颔首挥掌落下,示意比试正式开始。 林珏又是率先发难,持枪冲向王兆河,如一道银黑色的闪电带起劲风阵阵。 而王兆河既然能被选入腾岐学院,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在邱申落掌的瞬间风之印灵当即释放,双手迅速结印,虽不如琴柳迅捷,但也是很快了。 在林珏还在狂奔途中,第一印记凝神已经释放,第三印记风暴也已结印到一半。 凝神印记其效果是提升身体吸收灵气炼化速度,虽不属于风系,但因其有助于印灵者在战斗中恢复内力的作用,加之其并不珍贵,所以是绝大部分印灵者的首选印记。 正如那句话,缺乏情报的修炼者对战,讲究的就是一个做好自己的事情。 所以林珏并不在意王兆河将要释放什么印记,他屏息狂奔而至,川宫水滴运起轰鸣,一记龙抬头带起呜呜声响眨眼便至。 王兆河此时也展现出了一名腾岐学院骄子应有的素养,他面不改色,手上动作不变,脚尖连点后撤,堪堪躲过了枪刃。 但林珏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止,日夜练习的记忆涌入四肢,立刻便照着伊布坦战技的招式挥舞木枪逼近王兆河。 见着这一幕,琴柳也是微微颔首。伊布坦战技本就是战阵之术,不仅可以赤手空拳,当然也可以使用武器,其进攻方式依旧是讲究一个“一步一进”。 骤然密集逼近起来的招式让王兆河心中一沉,只得借助风印灵本身的速度加持躲避,但所幸的是他手上结印将要完成。 “风暴。” “呼!” 结印终于完成,连连躲避的王兆河当即双手平推,一道高越十尺的微形龙卷风骤然在他面前成型,劲风卷起周围漫天灰尘,所过地面石砖皆碎裂,青色狂风带着割铁断金的威力袭向林珏。 手中只是木枪,林珏自然不敢硬接,枪尖点地后拨,身形同时退去。 “叱!”王兆河手指林珏,龙卷风当即紧逼而上,形势骤然对调。龙卷风携尘遮人眼目,林珏面沉如水,身上衣襟已是猎猎作响,双手发力,枪尖挑起青石砖块投向龙卷风,却也是瞬息就被绞成粉末,其威力可见一斑。 见此,林珏只能继续将水滴能量灌注下身,脚尖在青石板上如舞蹈般连点躲避,毕竟这龙卷风连石头都能绞得粉碎,就更别说木枪和他的身体了。 “武夫不能近印灵者的身,已是输了一半。”场上如此情形,那些押注王兆河赢的学子皆是放松下来,有人笑道,“林珏用枪讲究速度,然兆河速度更甚于他,如此打下去,林珏已是败局已定了。” 更有甚者,已经对周桦笑道:“周桦,你今天得输个精光了。” “哈哈哈哈!多谢周兄请我等吃饭啊!” “周兄大气!周兄大气!” 然而周桦并不气恼,只是目光坚定地盯着林珏,没有说话。 见到林珏在自己的龙卷风下只能不断狼狈躲避、被迫拉开距离,听着周围人的赞叹和分析,王兆河心中已是有些飘飘然,嘴角含笑。 他微一审查身上内力已是不多,也不禁暗暗咋舌。 这第三印记风暴虽然强大,但消耗内力的速度也是惊人,短短时间,他川境六段的内力已是去了一大半。不过眼下林珏已是险象环生,他只要继续进攻,就算龙卷风碰不到林珏,后者也得因为出了比试场的距离而落败,如此也是胜利! 想到取胜之法,王兆河便精神一振,深吸口气,继续加大了对第三印记风暴的内力供应。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原本已与王兆河有近百步距离的林珏身形忽一停顿,面对着王兆河下身呈后弓步姿势,上身低伏,双手执枪下压,漆黑双目澄澈如水,气势猛然凝重。 王兆河心中警兆大起,但林珏距他远有百步,且风暴印记形成的龙卷风也近在林珏咫尺之间,只要他继续驱使印记靠近林珏,那邱申便会立即出手救下林珏!他依旧会赢! 王兆河目光坚定,当机立断,咬牙加大了内力注入,全力驱使龙卷风攻向林珏! “轰!” 但是林珏更快!龙卷风未至,他的身形已如炮弹轰然击出,带起轰鸣风驰电掣般逼近至王兆河五十步之遥,然后在众人的骇人注视中一跃而起。 跃起腾空的林珏身着银黑武袍,漆黑长发脱冠,因重力而飘散,宛若天上雷神手握雷芒一样手握长枪,目放神光,口中怒咤:“中!” 随即长枪脱手如雷霆,轰鸣投向手中结印不及、满眼绝望的王兆河。 胜负已分,邱申轻轻叹气,当即出手救走王兆河。 “轰!” 下一刻木枪轰然击碎青石砖地面,掀起漫天尘土。 满堂鸦雀无声地注视着落地的林珏。 在满堂寂静之中,林珏只是满脸无所谓地看着众人轻揉手腕,微微耸肩:“我只是打不过琴柳,又不是打不赢你们。” 第五十三章 博元夕的愤怒(一) 黄昏时分,静林之外,林珏与琴柳并行而至。 正是春末季节,静林外围的树林繁茂,梨花盛开。梨树雪白花朵枝头颤颤而立,远远望去恍若飞雪敝枝,近来却见着“嗡嗡”蜜蜂飞舞,淡淡香气沁人心脾,甚是美好。 梨花树下,通往林中湖的石板小路边,谦谦公子身躯凛然,形貌昳丽,腰间横挎长横刀,挺拔如松。他衣服是上好的浅白色丝绸,上绣有雅致梅花,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冠相得益彰。 林珏二人走近,他见到此人,难免没有些疑惑地看向琴柳。 而琴柳依旧神色平常,目不斜视。 “好久不见,雪公主。”这位公子微微行礼,语气温和,“在下夏定风,不知雪公主可曾记得?” 琴柳回礼,只是轻声道:“夏公子。” 夏定风眼中划过一丝落寞,轻轻点头,看向林珏,声音带着冷意:“敢和博元夕叫板,你倒有些魄力,只是若无实力,最后依旧会是他人笑谈。” 林珏无奈摊手:“那阁下既然与博元夕齐名,想来自然有这份实力,那为何不教训教训博元夕?” 夏定风右手轻按刀柄,语气平淡:“博元夕败在我刀下两次,他至今不敢在我面前露面。” “那为何博元夕依旧如此耀武扬威?”林珏微一挑眉,已是计上心头,“你有本事去收拾博元夕,让他再也不敢来晃荡。” 不过夏定风闻言只是摇头道:“激将法?还是驱虎吞狼?你用意也太过明显了。” “呵呵。”被看穿的林珏脸不红心不跳,扭头就对琴柳道,“我们进去吧。” 琴柳颔首,对夏定风行礼告别,而后率步而进。 夏定风神色平静地目送二人进入静林,而后又继续站在道路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琴柳你认识夏定风?” 林间小径里,林珏目光投向琴柳。 “昨年帮我解了几次围,听闻他生活贫穷,便也送了他些钱粮。” “这样啊,那夏公子还算是位正人君子,”林珏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刚才琴柳都没有和他讲话诶?” “夏定风为我解围,我也赠与了他所需之钱粮,两不相欠。”琴柳淡淡道,“至于交谈,我与他并无可谈之物,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这样啊。”林珏微微一笑,心情好上许多。 原来今天除去得罪胡展甫、结仇博元夕外,还是有些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发生啊……嗯,这样想来,那认识李溪沙也算是好事吧? 林珏正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的察觉琴柳望着前方停住了脚步。 林珏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手提食盒站在湖边,向他们微微行礼。 “哦,这是来送冻糕的伙计,应该是外面找不到我所以就到这里来等我了吧。”林珏笑着解释,率先迎了上去。 影连城一身布衣葛巾,脸上也用易容术稍稍遮掩了些原本的英俊容貌,双手显然也是有所遮掩,手指粗大,皮肤干燥多褶皱,看上去确实是常年干粗活的样子。 他远远望见林珏二人过来,拱起上身行礼,双手递出食盒。 “多谢了。”林珏含笑接过食盒,悄悄对影连城比了个手势,示意有事交代。影连城自然明白,恭敬候在一边。 望着食盒里颤巍巍的精致冻糕,琴柳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挂起一抹浅笑。 上一个月在腾岐领里,虽说翊王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各种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一个月没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冻糕,琴柳心中当然遗憾。 所以此刻见到满满一食盒冻糕的琴柳已是食指大动,立刻伸出玉葱一般的枝头拈起一块冻糕,红唇轻启,贝齿轻咬,绝美容颜上立刻浮现一抹动人的满足感。 林珏眉眼含笑地温柔注视着琴柳,但他也没忘记正事,起身来到影连城身边。 他自然知道影连城其实是圣会派给他的隐秘护卫,与代表院长的克莱顿一起,作为圣会的代表,一明一暗共同“保护”他。 “最近岐州还好吗?”林珏没有忘记一个月前于宋等人为何会来到岐巍,之前他在腾岐领无法与外界沟通,现在才有机会问询一下影连城当时的情况。 “天夏朝廷准备齐全,十州没有一个人逃出来,会内商议,为保隐秘,减少了岐州的部分弟子,还请殿下放心。” “我想查三个人。”林珏也是没想到圣会在天夏的局势会变得这么严峻,微微蹙眉,道,“一个叫博元夕,一个叫夏定风,这两人都不知来由,一个叫胡展甫,来自千尊。” 林珏本来是准备拜托克莱顿去查的,但想到周桦他们说的,博元夕很有背景,就连腾岐学院都得给他面子,所以才改变了想法,让圣会帮忙去查。 影连城微微一怔,以他所知,博元夕夏定风都是腾岐学院的天之骄子,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林珏要调查这三人。 “博元夕是坏人,我想收拾他,夏定风了解一下就行,至于胡展甫,我想知道他师从何门,武技都是什么。”林珏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要求,这样也便于影连城的探查方向。 影连城脸色不变,行礼应下,随后便告退林珏退出了静林。 至于琴柳和林珏,则是继续他们的修炼功法、练习伊布坦战技这两项雷打不动的修炼了。 …… 第五十三章 博元夕的愤怒(二) 夜幕垂下,圆如玉盘的皎洁月亮向大地散发着柔和的光。岐巍城中灯火繁盛依旧,在东西方往来不绝的商队带动下,北市道整条街道都是亮如白昼,贩夫走卒叫卖不断,游客学子摩肩接踵,端得是热闹非凡。 而在岐巍中明道之南,因为坐落着岐巍的豪门宅邸与朝廷府衙缘故,其处入夜过后除去更夫报时与巡城卫律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响,与北市道的热闹截然相反,一片寂静。 其间某座大宅之中,院落厅堂皆挂满精美灯笼,悦耳丝竹之声自垂下珠帘的正厅里悠扬响起,循声而进,只见五位正值二八之年、容貌身段具是上佳的柔媚女子身披罗纱,在堂上随乐舞动美好身躯,白皙肌肤在烛火下白得耀眼,修长睫毛微颤,杏眼轻眨,频频向坐在上位软榻斜靠凭几的金发公子暗送秋波。 这位外披大袍、里面只着白色中衣的金发公子,正是博元夕。 他惰懒斜靠凭几,嘴角噙笑,搭在案上的修长手指跟着乐声轻挥,另一只手轻拈酒杯,蓝色眼眸肆无忌惮地在舞女身上游移,好不惬意自在。 堂上除去博元夕与舞女乐师,还有三人。其中一位正是白日里跟随在博元夕身旁的糜仁,此刻他正笔直站在博元夕身边,但博元夕可以放浪形骸,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却不敢去看这些衣着暴露的舞女,只是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脚尖。 另外两人则皆是容貌严肃刚毅的中年男子,一左一右端坐在两侧席上,各自案上虽也摆放着佳肴美酒,却没有动过的痕迹。他们投向舞女的目光也几乎不带淫秽之意,只有对舞蹈的欣赏。 正是酒酣耳热之际,脸上红印未消的士芳神色惶恐地进入了厅堂。 “公子。” 士芳直接扑通跪在博元夕面前,声音颤抖。 坏了,糜仁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沉。 “哦。”博元夕似是喝醉了,眯眼认真瞧了瞧才认出这是士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见士芳如此惶恐,两位中年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起身拍掌,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个个美目哀怨,许是遗憾没能拿下眼前这位公子哥儿,齐齐施礼退下。 “嗯?别走,都别走!”博元夕望向不知所措站住的舞女,语带不满地看向起身的中年男子,“宋叔,这些可都是我爷爷送给我的,小侄正看得兴起呢。您和赵叔要做正人君子,别挡着小侄享受啊。” 宋叔一指跪伏在地的士芳,坐回席位,淡淡道:“士芳有事要禀。” “嗯?”博元夕变了坐姿,一手搭膝,上身微微前倾,眯眼盯着低头不起的士芳,缓缓道,“跪着做什么?当初我爷爷选你们,是让你们做我未来的左膀右臂,可不是给本公子选只知下跪磕头的奴才。站起来!” 博元夕突然一声暴呵,吓得一众舞女娇躯颤抖,神色惊慌地看着这位前一刻还是放浪形骸的贵公子。 士芳声音惶恐:“小人有罪,不敢起身。” “你是在教本公子做事?”博元夕脸色森然,一改浪荡气质,眼神阴狠如恶狼。 士芳双腿颤抖,哆哆嗦嗦地勉强站起了身。 博元夕看看已经空了的酒杯,糜仁立刻端起精致酒壶恭敬倒酒。 “本公子让你盯着林珏,说说吧,你看到了些什么。”博元夕饮干杯中酒,重新靠在凭几上,斜视士芳。 “是,”士芳眼神躲闪,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公子离开后,林珏与周桦去听了灵武课,与雪公主比试,输了。” 博元夕神色不变,林珏自然是不可能赢过琴柳的,这点他并不意外。 “不过他然后又与王兆河比试,赢了。” 糜仁适时轻声补充:“王兆河是横岐王家子弟,其家族风印灵已传七代,修为在川境五段左右,以速度见长。在二年级印灵堂里排得进前二十。” 博元夕不以为意,嗤笑道:“一个区区王兆河罢了,赢他算不上什么人物。” 然后他抬眉看士芳:“然后呢?” 士芳神色变换不定,但最终还是咬牙道:“其间先生邱申问到了公子为何不至。” 糜仁眼皮一跳,微微张口,却立刻受到了博元夕隐含愤怒的目光。 糜仁缓缓闭上了眼。 “说下去。” “邱先生问到了林珏,林珏说,林珏说,” “一口气说完。” “林珏说他辱骂公子傻呗,然后、然后公子说很高兴见到他,他说不高兴见到公子!” “……”空气骤然变冷。 “所有人,都听到了?” 博元夕的声音低沉。 士芳绝望闭上眼,轻轻点头:“所有人,都听到了。” 博元夕缓缓起身,神色平静,从一边柱上取下挂着的带有细小圆钉的指厚木板,一步一步走到士芳面前,一字一顿:“跪下。” 士芳紧咬牙关,双手哆嗦着解开腰带,脱掉上身衣物,裸露出少年修炼者的结实身躯,缓缓跪了下去。 他的背脊上依稀可见曾经的条条伤痕,显然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博元夕木板轻轻拍手,绕着士芳踱步,声音居然带着些笑意: “昨年本公子被那群老不死的撵出了腾岐学院,本公子独独留下了你,让你在学院替本公子看着琴柳,看看有哪些不长眼的玩意儿接近她,然否?” “是。” “嘭!” “呃……啊!” 木板狠狠落在士芳背上,几乎是立即就泛起一大片红痕,强忍的痛哼从少年的喉中挤出。 “那为什么那个畜生林珏!陪在了琴柳身边!”博元夕怒目圆睁,吼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是夏定风!夏定风一直在阻拦小人,这才接近不了雪公主!也无法去了解林珏。”士芳疼得满头大汗,咬牙回答。 “本公子说过多少遍!只要夏定风家里出事!他就一定离开腾岐学院!他家里皆是普通人,你如何动不了手?” “夏定风的家人……是无辜的。” “嘭!” 木板再次在相同部位落下,这种特质的木板本是专供朝廷杖罚之用,即便是身体健壮的普通人,受上二十下都得皮开肉绽。士芳虽是修炼者,但只是印灵者,身体素质也高不过平常人许多,再加上施刑的博元夕极度愤怒下完全不留手,他背上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嗬……嗬……” 剧痛贯穿大脑,士芳双目瞪得将要凸出,四肢登时无力,整个身子瘫在地上,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 “就你是正道君子!就你讲仁义!”博元夕勃然大怒,“修炼!就是你死我活!强者为尊!弱者草芥!哪有什么仁义道德!” 然后博元夕脚尖点过矮案,踢到士芳面前。 糜仁心中不忍,但在博元夕的怒火之下,还是只能把喘气的士芳伏到矮案上。 看着糜仁的动作,博元夕冷笑一声,继续踱步,双目喷火,声音咬牙切齿,每说完一句都要挥舞手中木板落下一次,木板砸在身体上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半年!关于林珏半年时间你什么都没调查到!本公子今日之前居然都不知道他还和玉苏相识!才让这个畜生在本公子面前耀武扬威!还和本公子的女人同出同乘!现在,居然让他骑到本公子头上!踩着本公子扬名!辱骂本公子是傻呗!” “嘭!嘭……噗!噗!”木板连续不断砸在士芳背上,血肉模糊,鲜血沿着身躯矮案滴在木地板上,背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 而士芳眼睛依旧圆睁,用力仰着头,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咸湿的汗水混合着被他咬出伤口的嘴唇的铁锈味的鲜血滑落。 “呼!呼!”博元夕似是打累了,额前的金色碎发还沾着汗珠。他咬着牙大口喘气,直起身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随手把还沾有鲜血的木板丢开。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舞女们、呆坐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乐师。 接触到博元夕视线的乐师舞女皆是身子剧颤着跪下磕头。 博元夕脸色阴冷,咬牙叉腰,余怒未消。 “公子,”原本堂下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叔忽然平静开口了,“再闹下去,就得出人命了。” 博元夕低头看看士芳惨不忍睹的脊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神色低落的糜仁点了点头。 糜仁立刻从堂后取来药物,也不敢移动士芳,就这么为他施药处理伤口。 “现在这么心疼,刚才见你垫矮案时候可没犹豫啊。”博元夕语气嘲讽。 糜仁轻声回答:“先前是行公子之忠,现在是尽朋友之义,两者并不冲突。” “瞧瞧,”博元夕挽袖蹲下,指着专心上药的糜仁,对宋叔和赵叔笑道,“咱们博家又有一个仁人君子了,您二位有后啦。” 赵叔面不改色,淡淡道:“糜仁有君子德行,公子日后是要做一国之主的,要尽心学习此道。” 博元夕撇撇嘴:“还一国之主,一国之主能轻易遭人辱骂吗?二位叔叔刚才可是都听见了,那林珏白日里是如何的狂妄。” “林珏行事猖狂,以其卑贱而犯公子尊躯,自然不能放过他。”赵叔点头道,不过见到博元夕眼睛亮起,又立刻道,“当然,公子不能违反天机律,否则于名声不利。而我与宋兄同样不能出手,免得落了个以大欺小的恶名。” 宋叔补充道:“不过若只是调查林珏背景、限制其家中长辈,自然可以。而后公子让林珏立下生死契约,在比试中堂堂正正将其就地格杀,便名正言顺了。” “那就依二位叔叔所言。不过小侄认为,凡事都得做两手准备。”博元夕当然知道这两位肯定不会亲自出手对付林珏,不过宋叔提出的方法也很是可行,他轻笑着拨动额间金发,起身看向糜仁,“糜仁你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琴柳就是那块天下独一无二的璧玉,除去本公子,这天下还没人配得上她。 如今那小子与琴柳走得近,自然有人憎恨,你去找几人探探,如果他修为低劣,杀了便是。如果力强,就探出他招式。哦对了,” 博元夕忽然眼睛微亮,笑道:“夏定风,你想办法去让林珏与夏定风结仇,让他们狗咬狗。” 糜仁行礼称是。 事情敲定,博元夕心情大好,施施然坐回软榻,对堂边瑟瑟发抖的五个舞女招了招手。 “过来,过来。” 几个舞女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看,然后壮着胆子挪到博元夕面前。 “过来些,再过来些。”博元夕英俊脸上挂着温和笑容,又对舞女们招了招手。 要走到博元夕身前,就得经过背部血肉模糊的士芳,舞女们不小心撇到一眼,就吓到心惊胆裂不敢再看,小声哭泣起来。 有一位神态怯怯的舞女勉强着靠近了些,乌黑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只期望这位公子能不再动怒。 然而事与愿违,博元夕再次变了脸色,手若铁钳,一把抓住神色惊恐的女孩娇嫩脖颈,用力拽到自己面前,阴冷声音宛若从九层地狱传来一样:“告诉我那位正人君子的爷爷,” 宋叔与赵叔俱是变了颜色,皱眉看向博元夕,似是唯恐这位不怕天不怕地的混世魔王说出什么对那位老人家大不敬的话语来。 博元夕缓缓扫过二人,忽然轻笑:“在他老人家荣登仙界之前,博家都只会有我这一个子孙。” 他松开了满脸泪水身子不停颤抖的舞女,任由女孩的美好身躯瘫软在地上,对着赵叔和宋叔摊手:“二位叔叔下次别让爷爷给我送了,您们二位想要,只管与爷爷开口便是。现在,这些姑娘是你们的了。” 赵叔与宋叔神色一松,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应下,有细微灰尘细沙从屋顶房梁掉落。 二人脸色同时凛然,猛然抬头,狂暴的半步大尊者内力瞬间在二人体内四座天门爆发,身形拔地而起! “轰!” 舞女乐师惊叫喧哗中,屋顶轰然破碎,瓦片砸如冰雹,博元夕神色大变,内力爆发护住士芳糜仁,同时抬头仰望,那里赵叔二人已经冲出了屋顶。 “林珏!”几乎是直觉般,博元夕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第五十四章 圣会,影连城(一) 影连城,现年二十二岁,圣会八本姓之影氏嫡传,拥有圣会所传“六内武一印灵”之非凡星门影子印灵。其容貌英俊,少有才学天资,现今修为朝境三段,任圣会暗部堂座。星历元年,奉长老会、素宣鱼之令,从此在暗保护林珏。 林珏若在岐巍城中,克莱顿便会在其左右,他只需随侍阴影、暗中护卫,顺便给林珏送冻糕。若是林珏在学院中,克莱顿无暇顾及,他便伪装成思照客栈之人每日继续往腾岐学院送冻糕,借此确认林珏安全。 反正影连城就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就是送冻糕。 星历二年三月初二的这一天,影连城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天。他照例起早乔装打扮,去思照客栈取了冻糕,像普通市井百姓一样规规矩矩从通济门出城,以普通人的脚程赶到腾岐学院,通过学院院卫的盘查进入。 这时今天的第一个变数出现了,因为下午去静场听学灵武课,林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匆匆取了冻糕向他道声谢就离开,而是让影连城等了许久都没有出现。 从去年就开始送冻糕的影连城当然知道林珏拜托圣会准备冻糕是为了什么,于是他径直前往静林。 其实送东西讨女孩开心这种事情,影连城以前也有做过一次,记得那是一幅他很认真勾勒的字画,画面是杨柳依依,小河潺潺,横跨小河的木桥上站着一位手牵马匹缰绳往前走的女子,画面里影连城自己是个小小的人,就站在河边的小亭子里,遥遥目送。 旁边配的诗句是“夜阑听风雨,山林静鸟雀。提笔乱相思,相思扰勾提。”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影连城已经来到了静林的林中湖边,湖面平滑如镜,湖边青草依依,四周树林的叶子呈针形蓝绿色的样子向四周舒展,从上往下一层一层逐渐延长,显得极为规律。 这种树名为伊布坦松,中原人一般称呼为雪松。雪松多分布在高山地区和寒冷北境,因其在北境广泛生长所以木材资源丰富,向来是北方民族搭建房屋的主要用料,因此被伊布坦人称赞。而之所以又称其为雪松,是因为其冬季树叶也不掉落,每一片叶子都会盛满洁白的雪,因此而得名。 影连城以前并不认识这些树木,只是昨年在此追杀古云时见到了,觉得有些好看才去了解一些,但其实那一次他和古云也没有打起来。嗯,又开始想有的没的了。 但如果不想这些东西,除去修炼和送冻糕,影连城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能做些什么。毕竟谁叫这位寒燚,只会让自己送冻糕呢。 “……至于交谈,我与他并无可谈之物,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独属于那位大名鼎鼎的雪公主的清冷声音从枝叶掩映后的石板小径上轻轻响起,影连城收回了思绪,以一位小二应有的姿态恭敬站好。 说来也不怪林珏坚持每日都给琴柳送冻糕,无论在什么地方,优秀的人总是会成为人们的中心,无论男女,无关情爱。琴柳这样一位美好的人儿,即便不是抱着爱慕之情,单单是朋友之意,都足以让人往她身边靠拢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又哪里在见到之后不会有所倾倒呢? 脚步声渐近,然后是带有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在身上,影连城心中微微一凛。随即便传来林珏笑着解释的声音,然后上前取走冻糕,悄悄给他使了个手势。 林珏可能没经过什么系统的培训,影连城真没理解这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长期只让自己带冻糕的寒燚罕见地下令了,所以脸上又绝对不可能是茫然不解。 于是影连城微微端正神色,给林珏一种他懂了的回复。 眼看着林珏满意地提着食盒走向琴柳,影连城却不知自己是走是留,少见的犹豫不定。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林珏很快回身来找他了,但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位雪公主隐晦的审视目光。 虽不明显,但自幼刻苦学习这类技能的影连城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眼神微凝,知道这位聪明的雪公主已经有些怀疑自己,虽然并不知道琴柳怀疑他的理由,但已经在怀疑了。 不愧是大国出来的公主,能够如此机敏,雪公主真是名不虚传。 然后接下来林珏说了一大通话,影连城抓住了其中重点。 “博元夕。” 受年初的天夏朝廷掀桌影响,圣会在天夏的情报网络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连根拔掉,仅剩岐州一根独苗。 圣会的情报能力自然遭受重创,虽然影连城回到岐巍后立刻将林珏的要求上报给了清心岛,但等到清心岛查阅资料、派人探寻、收集整理、再回复给他,几个环节下来没有四五天根本没有结果。如果运气坏些,那博元夕家族地址偏僻,那里没有圣会弟子或者有弟子却没有千里信,时日耗费便又是天长日久,不知几月能有结果。 影连城不是犹豫蹉跎之人,立刻便以自己的堂座身份动用了部分岐州蛰伏的圣会弟子,找到了博元夕岐巍的宅邸所在。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博家宅邸居然紧临着岐巍县令的宅邸,然后往右不远便是岐巍县衙、岐州刺史府衙,往左又是特执衙门。这处地段几乎是岐巍明面上除腾岐学院、思照客栈以外守备最严密的地段了,往往是黄金万两也难求。博元夕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居然能在这里求得一宅之地? 迟则生变,加上目标有些棘手,担心会里的探查可能会惊扰对方,影连城当晚便决定亲自前去探查。 博家宅子今晚灯火辉煌,无论是宽阔的前院,还是歌舞不息的厅堂,甚至是最后面空无一人的房舍之中,都点满了烛火。 这番情形着实惊到了影连城,但为保稳妥,他还是换上了夜行衣,双手手臂戴着由特殊材料制成的漆黑袖套,蒙面而行。 隐藏在博家宅子对面的屋舍缝隙阴影之中,耐心等待三人一组的巡城卫律走过,影连城身形如箭矢一窜而过,来到博家宅邸旁的小巷之中,借着墙面连蹬而上,矫健如野猫无声攀过墙壁,落在花丛掩映之间,不远处刚好有一对手捧食物的婢女匆匆走过。 丝竹声从正堂中悠扬飘出,影连城屏息打量方位,他此处位置正对着博元夕所在的正厅堂左面耳房,那里往往是书房作用,一般主人家接待亲密好友,都会选在那里。 影连城四顾,确定无人后无声跃出花丛,少量内力注入袖套,袖口当即探出小刃撬开书房小窗,身形一翻无声滚入。 书房里面依旧点着烛火,影连城不敢起身,只能蹲着身子前进。 书房不大,里面与平常书房一样摆放着书架席案、香炉瓷瓶,陈设了无新意。 影连城摸到案边,上面放着一封曾被揉成一团、然后又被平铺展开的信纸,其上内容也被人用力污过,大都地方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檀香墨渍,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几个的苍劲字迹: “贤孙……佳人……往年……子” 影连城无声扫视,视线又落到一旁落在地上的木制筒形信函。 他并不捡起,依旧蹲着低头细细看去。 信上内容虽然大多不可辨识,但“贤孙”二字能落在前面,那写信者就应当是博元夕的祖父。其信纸虽既被揉搓乱画,但依旧被平铺展开,那其内容必然让博元夕愤怒,但他却不得不接受,那就说明写这封信的博元夕祖父必定在家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而博元夕年岁十五,推论其祖父年纪最小当在五十五左右。 影连城再看信函,其封口上以金丝缠绕,且筒身在烛火上隐有星光点点,且随着目光移动才会在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他伸手遮挡烛光,其上光辉便全然不见。 影连城若有所思,这般神奇的信函显然不是寻常修炼者应该有的,这种在烛火下才会发光的木料,他更是听都没听到过。只是为何他看来却有一种熟悉感呢? 影连城微微皱眉,被黑布遮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按理说如果是这种珍贵物件,他不可能记不得啊,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这时一旁正厅的丝竹之声忽然消失,影连城立即警觉,迅速抽身离去,在窗户处左右四顾无人,身子抓住窗框一翻便跃上屋顶,冷静目光盯着下方院落,低身伏着,屏息凝神。 但依旧没有脚步声在书房响起,反而是正厅堂里再度传出声响。 影连城缓缓挪到正厅堂屋顶之上,四面观察,正好发现面前的几处瓦片许是年久失修而已有裂痕。因不知其堂下都有哪些人,他不敢释放印灵,只是再次将小股内力注入漆黑袖套,双手袖口皆弹出锋利袖刃,一边屏息探出袖刃,沿着裂痕如若无物切开小块瓦片,小心挪开残缺,向下投去目光。 这里正对着下方赵叔与宋叔之间,因缺口不大,只能勉强看到伏在矮案上的士芳大腿。 “……就你是正道君子!就你讲仁义!……修炼!就是你死我活!强者为尊!弱者草芥!哪有什么仁义道德!” 听着饱含愤怒的年轻男子声音,影连城两眼微眯,心中已是知道这人正是博元夕了。 继续听去,没多久博元夕施刑结束,满头金发的少年蹲着与赵叔二人说着抱怨。 金发?不是夏人?难道是塔图诺恩人?博姓…… 还没等影连城继续思考,下方响起的声音却不经让他心中一凛。 “公子日后是要做一国之主的……” “林珏行事猖狂,以其卑贱而犯公子尊躯,自然不能放过他……” 林珏还只是想收拾收拾博元夕给琴柳出气,却没想到博元夕已经在谋划怎么杀人了,啧,不愧是未来要做国主的纨绔子弟。 影连城忍不住心中感叹,原来和博元夕这样的纨绔子弟比起来,自家那位圣会之主寒燚还停留在逗姑娘的境界,算不上太纨绔,顶多算风流。 不过一国之主这个称谓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探查方向,这天下国家就一百多个,只要找谁家姓博就行了。 继续看下去,听得博元夕和赵叔等人准备的计策,影连城眉头微皱,已然记下了。 再后面博元夕似乎回到了主位,离开了影连城视线。 “……在他老人家荣登仙界之前,博家都只会有我这一个子孙。” 影连城眉眼一跳,似乎明白了先前在书房里见到的信上都是写的什么了。看来似乎这博元夕的祖父也觉得这小子无可救药,都准备让博元夕生个儿子重新培养。不过博家居然只有博元夕这一个后人,那现在做国主的就只能是他的祖父了,嗯,王族唯一王储,板上钉钉的未来国主,确实算是个大背景了。 想看清楚一点博元夕的面貌,他伸手轻轻移动了一下刚被他切开的另一块瓦片,想要在上面一块瓦片上切个小口出来。 这时有细微到几乎不可听见的沙子滚动声从瓦片下响起,影连城微微一愣。 “……现在……” 岐巍坐落在天夏西部,其西边是常年青翠的岐峨山,再往西便是一片浩瀚林海,那里绝不可能有沙子。 “……这些姑娘……” 岐巍其他方向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南边更是还有大江流过、琪燕湖平卧,绿草茵茵,岐巍又没有过什么大风,哪里又有黄沙呢? “……是你们的了……” 下方厅堂博元夕的声音落入尾声,一种极其危险的猜想浮现脑海,影连城心中大骇,毫不犹豫地起身半蹲作蓄势状。 “轰!” 下一刻原先影连城伏身之处瓦片从下往上轰然炸开,两个浑身裹挟着肉眼可见磅礴内力的人影瞬间腾空而起,目光立刻死死锁定在内力涌动的影连城身上。 影连城目光平静如水,印灵内力几乎是同时间释放爆发,双腿骤然发力,力度之大,脚下瓦片檩木应声断裂如粉末,身形如离弦之箭朝远方激射而出。 “刺客!”宋叔和赵叔同时爆出怒吼,声音传荡出去极远,瞬间唤醒了岐巍。 “林珏!”厅堂之中,博元夕毫不犹豫地咬牙切齿念出了这个名字。 第五十四章 圣会,影连城(二) 特执衙门是朝府府国修炼者府衙,与朝府的特执部相对应。天夏的特执衙门原名称是丘湖寺,其意为“丘陵湖泊,皆在山川江河之间”,以表江湖与朝廷两者地位,而寺有持之义,是以此称拥有修炼之力的修炼者。后在几十年前的大战之中,为方便统一调度,天夏是以改称特执衙门。 特执衙门设在各州州治,岐州的特执衙门自然设立在岐巍,就在中明道之南,与岐州刺史府衙和岐巍县衙仅有数百步之距。 按例,每夜特执衙门都至少要有十二位寺卫驻守,且在其西南角还设置有望楼,可观察附近一举一动。 但一个月前赵单在岐巍遇刺,虽说徐淡钥等人确实强大,但特执衙门仍有失察之罪,不仅让岐州的寺署丢了乌纱帽,还使得尽管已是一个月后,今夜特执衙门依旧有二十多名寺卫执勤,远超规定的十二人。 虽说在衙门里会因这些本不干自己的事情受罚,但在宗门封山已有二十年的江湖散修眼里,特执衙门俨然是他们最美好的出路。只要能够进入那里,就是有了“编制”,就算没什么公事整日闲逛,朝廷都照样会下拨给他们钱粮、秘籍,比他们之前为了一点儿修炼资源就打生打死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颜灵就是在这样的感召之下最近加入岐州特执衙门。 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家境普通,就是岐巍县旁边的农户,没什么做大官的亲戚。个子不高,修为也不高,仅仅只有大宗师境界,平日里呆萌呆萌的,连只鸡都不敢杀,别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混到编制的,就这样她的顶头上司还逢人就夸她,说自己挖到了一块璞玉,天生的缉捕能手。 颜灵不知道什么璞玉啊能手啊,她只知道她今夜的任务就是守在望楼上,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歹人啊、火情啊。 所以小姑娘看得很认真,站在望楼上杏眼不停转溜,小脑袋晃啊晃。 只是整个中明道的夜晚似乎都是一片寂静,更别说什么歹人了。嗯,除了那里。 颜灵视线投到不远处烛火通明的博家宅邸。 宅子里点这么多蜡烛好浪费的感觉,嗯……好像还有酒味和……红烧鸡翅的味道。 颜灵眼睛一亮,但又立刻撇嘴摸肚子,红烧鸡翅诶,她超爱吃的,唔……现在也好想吃红烧鸡翅啊,可是前半夜要守望楼,后半夜估计什么店铺都打烊了,只能白天再去吃了。嗯……她身上还有上个月发的俸钱,应该可以买一对烤翅…… 小姑娘望着博家的方向,就着烤翅的香味,小手撑着脑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刺客!” 寂静夜空骤然爆发出怒吼,平静湖水投入石子,颜灵立即回过神来,定睛看去。 于是她看见了,从屋顶上跃起飘在半空中的影连城,头顶是莹白色的皎洁月光,脚下是烛火通明的屋舍院落。 然后她惊讶地瞪大了眼,只见在空中无凭无靠的影连城面前忽的出现一道漆黑人影,二人互握对方双手,竟在空中一个旋身将影连城向更远方投掷。 这什么印灵!好神奇!而且,她从那个男人身上闻到了红烧鸡翅的味道! 颜灵眼里亮起浓烈的好奇。 “颜灵!颜灵!”这时下面有焦急声音响起。 她探出脑袋往下看,只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寺正陈播正在呼唤她。 “人往哪跑了?” “往北!”颜灵响起了刚才那神奇的一幕,补充道,“速度很快。” “速度很快?那你一起来!”陈播当即示意颜灵下来。 “哦。”颜灵很听话地爬下了望楼,反正她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与此同时的岐州府衙,其房檐之上忽的唰唰出现了好几道人影,目光紧紧锁定着影连城。 从屋内披衣而出的熊耿望向博家的方向若有所思,最终轻轻颔首:“跟上去看看。” 博家屋顶,脚下瓦片还在接二连三往下掉落,赵翔与宋匡之站立屋脊,望着倏忽远逝的影连城背影,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目中惊讶。 无需交流,二人颔首,赵翔脚下猛然发力,身形也如箭矢激射而出,直追影连城而去。 宋匡之则翻身落地,进到厅堂,拿起他们二人各自案边的长刀。 “有人在屋顶窥视,触动了陷阱。”宋匡之快速解释,“只有一人,受过训练,反应极快,招数奇特。” 博元夕颔首,脸色阴沉:“宋叔尽管前去,特执衙门的人就在附近,不必担心小侄。” 宋匡之点头,也正是此意,立刻出了厅堂循迹而去。 博元夕脸色难看地看了眼伏在矮案上的士芳和一旁冷静上药的糜仁,挥手道:“你们去后面。” 而后他又看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哭泣的舞女们,寒声道:“忘记今夜的事。” 舞女们满脸泪水,点头如捣蒜。 紧接着大门被轰然破开,十数名寺卫或翻墙或破门直接带着卫律冲进了博家,却在进到厅堂前的小院时微微一愣,他们的眼神微微愕然,手上动作也不由得停下。 瓦片掉落如冰雹的厅堂里,灯火辉煌,大袖金发的博元夕坐在榻上,蓝色眼眸满是无趣,静静看着他们。 追击已经开始。 漆黑夜里,街道俨然房舍密集一片漆黑的中明道区域,一身夜行衣的影连城全力催动印灵,额上印记大亮,朝境内力在体内灯盏激荡如雷霆,驱使他的身躯矫健如猎豹,高速通过巷道之间的矮墙杂物,向北奔逃。 但无论影连城如何奋力驱使,那位拥有半步大尊者修为的赵翔依旧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影连城也曾想过停步伏杀,然而他只要慢上一步,饱含半步大尊者内力的拳风便会轰然而至,击碎房檐和地面,掀起房中百姓惊呼。 他心中一沉,联想到没有追过来的另一人,明白多半是去取武器去了,所以赵翔才会既不接近又不远离,就这样跟着他,就是在等待武器! 必须立刻摆脱! 影连城目光沉稳,食指比作剑指,内力涌动,印记释放,身形宛若瞬移般骤然出现在十步开外,然后同一印记连续释放,几乎立刻就拉开了距离。 第三印记·影闪。 赵翔微微皱眉,跃上屋顶,抬手内力鼓荡衣袖,又一记携带内力的拳风袭出,然而依旧慢了半拍,只是又一次轰碎了某家房檐,惊扰了不知谁的美梦。 后方有不止一人的杂乱脚步传来,他微微放慢了脚步。 一名中年汉子领着三男一女缀在后面,领首之人向他喊话:“特执衙门寺正张播!” 赵翔点头:“博家家臣,刺客就在前方。” 张播立刻回头看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颜灵:“灵子你闻到了么!?” “红烧鸡翅!”颜灵即答。 “???”在场众人满脸问号。 “刺客身上有红烧鸡翅味儿,我超爱吃。”颜灵认真补充。 张播满头黑线,把腰间箭匣扔给颜灵,颜灵忙手忙脚地接过。 “这是鸣镝,你轻功好,跟到位置就射一箭!”张播严肃道,“你只管射箭!别逞强!等我们上!” “哦。”颜灵点头答应。 这时宋匡之追了上来,空中扔刀,赵翔跃步接过,动作丝滑。他回头看这个小姑娘: “跟得上吗?” 颜灵认真点头。 赵翔轻笑一声,拔刀,磅礴内力涌入冷冽刀身,他身形微微一顿,然后骤然加速射向前方。宋匡之同样动作,两人身形瞬间与众人拉开距离。 “我的孩儿,半步尊!这种修为给你当家臣?!”有寺卫震惊吐槽。 “别瞎叫唤,”张播不耐烦道,正要再叮嘱一番颜灵,扭头一瞧人没了。 再往前看去,只见那小姑娘身形在屋顶间不停闪烁,居然隐隐跟上了那两位半步尊的急速。 “我去!这是真快啊。”寺卫赞叹。 “咻!” 这时有鸣镝在远方上空响起,表示颜灵已确认影连城方位,张播等人精神一振,立刻提速追赶。 鸣镝之下,昏暗小巷中,为节省内力而稍稍放慢脚步影连城错愕抬头,明白特执衙门也加入了这场追击。 他想到过这一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能继续往北跑了,跑到人声鼎沸的北市道,只有在那里可以隐蔽踪迹。 但还未等影连城有所动作,心中忽然警兆大生,刺骨杀意在脊背蔓延。 影连城当即停止前奔动作,扬手斜指旁边的高塔飞檐,内力灌入袖套,立刻射出一道钩锁挂住飞檐,同时带动他的身形拔地而起。 “轰!” 下一刻一道无匹刀芒在他先前所站之地轰然炸开,土石飞溅。 赵翔错愕抬头仰望如旱地拔葱一般凭空飞上十几丈高塔的影连城,很是不解。 这高度是人能一跳就上去的?难道这家伙真是“飞翔”印灵? 宋匡之紧随其后,虽说同样惊讶,但他冲势不停,双脚猛地在房脊上用力一踏,身形腾跃而起,手中长刀朝影连城斜撩斩出尺长白色刀芒。 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挂在飞檐之上的影连城忽的抬手变出了一面盾牌,硬接了这一击,而后身形借着这股冲击力倒飞而去,再度奔逃。 “这小子有古怪!”赵翔咬牙追赶,半步尊修为的内力几乎凝为实质升腾,体内天门运动如雷霆,磅礴内力如潮水连绵不绝涌出,手长长刀频频挥舞,内力刀芒不断在影连城背后绽放,却总是被他借助附近的矮墙房屋躲避遮挡,没有一道刀芒落到他身上。 “他是要往北市道逃!”宋匡之紧跟在赵翔身侧,并未出手,“要过北市道需过雀道,那里空旷,可以拦下!” 赵翔咬牙颔首,又是一记刀芒轰出,劈得房屋瓦片横飞,里面惊叫连连。 影连城迅速落入巷道堪堪躲过这一击,双腿在墙壁间来回蹬跑,拐入一条弯曲小道准备甩开身后追兵。 “咻!” 又是一道鸣镝在头顶响起,紧随其后的是数道凛冽内力刀芒,身侧两面院墙轰然倒塌,影连城不得不抬手射出钩锁跃上屋顶,身形再次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 这人好烦,他心中少见地生出了些烦闷之感。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后面的赵翔再次出刀了,这次是数道一前一后横斩飞至的刀芒,影连城无处可躲,不得不再度释放影闪拉开距离,身形掠过小街,落入小巷。 “咻!” 鸣镝毫不意外地在头顶炸开,然后又是尺长刀芒从天砸落,虽勉强躲过了,但绷起的碎石直打得他身子疼。 影连城微微蹙眉,心中烦躁,但更让他疑惑的是那人为何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是身上被下了什么东西吗? 只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能沾上什么东西,因为很明显这射箭之人是特执衙门的! 而就在影连城思考如何摆脱射箭之人的追踪之时,他们四人也已逐渐接近那条雀道了。 赵翔看向宋匡之,后者颔首。 然后在影连城将跃出屋舍街道疾速掠过那条可供一辆马车通行的雀道之时,在后尚有几十步的宋匡之忽然深吸气,内力狂暴涌动,天门轰鸣之音几乎透体而出,全身亮起内力升腾的白色光晕,然后他双腿发力,脚下房舍轰然倒塌,身形拔地而起腾跃空中,反手拔刀,裹挟着狂暴内力的刀身在皎洁月光下清冽如水,最后他作投掷状,胳膊与背部力量蓄满,肌肉高高隆起,瞬间撑爆衣袖,口中爆出怒吼,长刀咻然射出。 “中!” 死亡危机笼罩全身,影连城下意识驻步,骇然回首,只见电光一闪,然后距他仅有十步之遥的雀道地面轰然炸裂,宛若地动。 此招波及甚远,两侧房屋连续倒塌,惨叫痛呼声不绝于耳。影连城当然也没有躲过,几乎瞬间就有无数碎石如子弹砸在他身上,当即喷出一口鲜血,粘稠血液顺着蒙面巾滑落。 不待影连城反应,赵翔提刀狂奔而至,双手持刀,以开山之势高高跃起,悍然下劈,刀身在月光下拉出一道月弧。 强忍剧痛,影连城手作剑指,影闪再度发动,身形勉强向左偏移,赵翔一刀劈空,地面炸裂,四寸刀痕径直延伸出去。 宋匡之翩翩落地,面无表情地自破碎地面拔出长刀,站在了影连城左边,与赵翔呈两面包夹之势。 赵翔愕然看向影连城,他刚才离得近,确切感受到了对方的修为,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朝境?” 两位半步大尊者带着一众特执衙门寺卫合力围杀一名朝境修炼者,结果还让人带着溜了几里地,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一准会笑掉大牙。 此时颜灵也匆匆赶至,她站在屋顶,手中举着小弩,见着影连城被围了微微一愣,再瞧四下痕迹,她脸色更是一沉。 其实这一路上的所见已经很让她不开心了,但她向来没有主见,很少主动开口说这些事情,但如今,她也忍不住开口了:“你们出手太肆无忌惮了。” 二人皆是一愣,赵翔望向这个小姑娘,有些好笑道:“他是刺客,我二人追杀他是自然之理,也并不违反天机律,姑娘何出此言?” 颜灵微微抿嘴,小脸上尽是不满,道:“他修为比你们弱,怎么刺杀你们?而且你们这一路追来,毁伤民居太多,出手完全不考虑百姓。” “算了,”赵翔还要再说,宋匡之淡淡出声制止了他,看向颜灵,“今夜损失我们博家赔偿。” 颜灵小口一张就要再说,宋匡之目光骤然凌冽:“你还不够格说话。” 这小姑娘左右一看是没有自己人,连忙举起弩箭对天发射鸣镝,还不忘哼了宋匡之一声。 宋匡之懒得去管,他看向依旧带着蒙面巾的影连城,微微眯眼:“谁家的探子?” 影连城不答话,双手再度比作剑指,内力涌动。 二人当然关注着影连城动作,同时出刀要斩。 然而他们还是小看了影连城释放印记的速度。 第二印记·迷踪;第四印记·影形;第五印记·影侍,三个印记组合成影武。 四道手持短剑的影武瞬间出现在宋匡之四周,短剑呜咽刺出,宋匡之不得不横刀旋身格挡。 “叮叮叮叮!” 而另一边的赵翔出刀,影连城则是对他平伸左手,内力覆盖袖套,骤然射出一串铁链缠住其长刀,阻止其挥刀。 赵翔当即鼓动内力在手臂处天门轰鸣,刀身白芒大亮,就要以此内力加持割断铁链。 “咔咔……” 刀刃与铁链摩擦出奇地传来阻塞之音。 “法器?灵器?!”这一幕让赵翔看得大骇,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小小袖套不仅能变幻出怎么多东西,还如此坚韧,能够帮助一位朝境修炼者挡住他半步大尊者的内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肯定是一件法器甚至是灵器! 到底谁家刺客会带着灵器行刺啊! 趁着赵翔惊呼之时,影连城迅速抬起右手,三根弩箭自袖套嗡然射出。 赵翔瞳孔猛地一缩,闷哼一声屈膝后仰偏开脑袋,才勉强躲过三根弩箭,但这般姿态显然无法发力,另一手已是握不住长刀,被影连城铁链一拉缴了械。 宋赵二人皆是自幼练习刀兵,手中无刀实力便是去了一大半。影连城铁链一挥甩飞长刀,然后做势前冲,双袖变为袖剑就要欺身而上。 赵翔长刀脱手,猛蹬地面身形倒滑而去,双手灌满内力往前平推出掌。 影连城早有所料,本就是假意前冲,立刻脚尖轻点横移开来,那两道满含内力的掌风自然击向了后面的宋匡之。 而宋匡之在赵翔丢刀之时便双手横握长刀,而后吐气如白雾,旋身圆斩,刀芒如满月,四道影武瞬间被拦腰斩断,化作灵气消散在天地之间。但紧接着他要面对的就是赵翔打出的掌风。 此时赵翔身子在后退,宋匡之将要被赵翔打出的掌风击中,影连城身形虽在二人之间但已向一旁移开,似乎可以趁机奔逃。 但宋匡之不愧为半步尊,连步法都是炉火纯青,他脚下步子忽的迷乱起来,身子一晃便躲过掌风,而后拖刀前奔,几步逼近影连城又旋身圆斩,五尺刀芒迫身,影连城不得不将双刃交叉胸前硬接。 “叮叮!” 刀刃相交金铁交鸣,火光四溢,刀上重力震开了影连城双臂,中路大开。 宋匡之面不改色欺身而上,双手舞刀狂乱如雨,骤然洒洒落向影连城面门,影连城再度被逼得连连后退。 赵翔也止住身形,同时大步而上,双臂挥舞如铁鞭攻向影连城后背,影连城前后皆敌,已是避无可避,陷入死地。 到此为止了吗? 身体遭受重创,内力已去大半,平静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刀芒,影连城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 第五十五章 变化三千 世上修炼者使用的武器可分为三大类,用寻常材料寻常方法铸造而成的,叫做常器,意为寻常之物。 用特殊材料特别手法铸造、且有石门师添加阵法的,叫做法器,意为阵法施加之物。 而最后一类,以天地为材、施神明之术、赋生灵之魂,可称灵器,意为有灵之器。 天下传承逾两千年,修炼者不计其数,而世上灵器却不足百数,之前贝凉使用的红弓是一个,现在影连城使用的漆黑袖套也是一个。 或者,不必称它为漆黑袖套,可以直接称呼它的名字:石门·变化三千。 莹白月光洒落破碎街道,影连城若被击中之状向后倒退,面前宋匡之刀刃加身,背后赵翔冲拳力大,似是死地。 影连城目光平稳,平静得就好像陷入绝境的人不是他。 宋匡之眼神微微凝重,他不理解面前这个年轻刺客的平静从何而来,这般进退不得的窘迫境地,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只能是回天乏术。 然而这个年轻人忽然看向他,蒙面巾下微动,同时那双刚才一直变出各种武器的袖套亮起了光,他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年轻刺客的平稳声线。 “变化三千·甲兵。” 两道猛烈白光瞬间自漆黑袖套爆发,笼罩影连城全身。已经将影连城逼入死地的宋匡之与赵翔不敢大意,立刻抽身而退,一前一后警惕戒备。 当当…… 白光逐渐暗淡,钢铁与地面接触的特殊声音清冽响起。 随着白光彻底不见,影连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影连城头戴兜鍪,顿项垂下,面覆恶鬼铁面,肩扛漆黑兽吞,其余护臂身甲一应俱全,往下胸甲以黑铁甲叶用皮条或甲钉连缀而成片,但在手腕肘部腿部等关键活动部位又有别于寻常铠甲,以方便穿戴者活动,赫然是一副专为修炼者灵活行动打造的铠甲。 影连城身披铠甲,目光缓缓移动,铠甲摩擦声细细响起。 “变化三千,”宋匡之眯眼紧盯影连城,心中涌出狂热的贪念。他舔了舔嘴唇,声音略微粗重,“小子,这是一件灵器,对吧?” 赵翔用力咽下口唾沫,近乎呆滞地望着影连城身上线条完美的漆黑铠甲,说不出话来。 灵器的稀有程度和其强大是挂钩的。影连城一个以暗中刺杀为长处的影子印灵能在宋匡之二人两位半步尊的手上逃这么久,很大程度都是依靠的这件变化三千。所以能够拥有一件灵器,那自身实力也会有质地飞跃,甚至越阶作战也不是梦想!他们如何能够不心生贪念? 在场之人,只有那个颜灵依旧呆呆的,蹲在房檐上,努力扇动鼻翼感受,最后还是只能苦兮兮地撇嘴:“唔……没烤鸡翅味儿了。” “我兄弟俩少年时便共同行走江湖,配合默契,眼下你即便手握灵器,也是插翅难飞。”很是担心影连城绝望之下用灵器激发什么会损伤灵器的阵法,宋匡之耐心劝说,“试问昨年奥利·贝凉,手握灵器也依旧被罗曼尊者斩于浮海之上。今日情形,可比当时更险,你若迷途知返,丢下灵器,未常不有生路,还可称为明智。但若执迷不悟,即便我兄弟二人不能暂时将你拿下,稍后朝廷兵马一到,你再想投降便是作笑天下!” 影连城默默感受灯盏内力,此时他身上剩余的内力离释放第九印记·影回还要差一些,便一边驱动第一印记·凝神缓慢恢复内力,一边淡淡回道:“你是担心自己不能拥有这灵器罢,那儿可是有一位寺卫。” 声音从钢铁鬼面后传出来带着一丝磁性,依旧平稳淡定。 宋匡之脸上露出轻蔑笑容,并不说话。 “啊?”颜灵眨着眼睛茫然看向影连城。 “免得日常梦多,立刻动手吧!”赵翔催促。 宋匡之缓缓颔首,双手握刀竖立胸前,道:“既然你一心取死,便只有这个结果了。” “如果我投降,”影连城忽然改口,“那这一件灵器,你们兄弟二人如何均分呢?” “自是献给家主,使我博家壮大!”张翔冷笑,“还想分裂我与兄长,你这人着实可恶!” 宋匡之却是微微皱鼻,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回答。 “哗……” 就在这时,影连城迅速抬手结印,身上剩余内力全速灌入体内第九位灯盏! 铠甲动作带起声鸣,二人立刻警觉。 “他要施展高位印记!”宋匡之勃然大怒,跃步劈向影连城面门,刀身在空中带起一轮弯月。 赵翔怒目圆睁,同时背后出掌,掌风凌厉。 先前影连城施展印记几乎都是瞬发,而这个却需要结印,那就说明这印记肯定是高位印记,消耗内力不仅巨大而且内力所过经络繁琐。 更关键的是,位阶越高的印记往往威力越强大,他们一不了解影连城印灵,二不了解变化三千效果,三又害怕这块肥肉飞走,只能全力上前阻拦其释放! 面对二人凶悍攻击,影连城不闪不避。 于是宋匡之当头劈下,正中兜鍪。 当…… 声音清脆,甚至蹦出火花,但在一位半步尊的双手下劈之下,变化三千所变成的铠甲却没丝毫破损,甚至就连印子都没留下。 反而是宋匡之手中长刀崩出了一道缺口。 宋匡之登时双眼圆睁。 嘭…… “呀!”赵翔在后双掌结结实实轰在影连城背甲上,却错愕发现后者不仅纹丝不动,他自己反而登登后退,手掌微微发红。 同时影连城结印最后一个动作完毕,身上最后的一滴内力涌入第九灯盏,于是火苗猛烈蹿高。 宋匡之心道不妙,横刀面前,内力自体表喷薄,在身前形成一道内力护罩,全力防护。 滴答,滴答。 宋匡之双目血红地撤回内力,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影连城刚才还在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不仅仅是影连城,还连带着他的所有气息,全都消失不见了。 “跑、跑了?”赵翔不敢置信地跃上附近屋顶,目光急切地环顾四周,“真特么跑了!” 灵器!那可是灵器啊! 宋匡之霍然转头死死盯着蹲在墙上的颜灵:“他在哪!” 小姑娘被大叔的凶狠眼神吓得浑身一寒,连忙扇动鼻翼努力嗅了嗅,然后小手往东北方向一指,小声道:“那边。” 然后地面宛若风刮一般,宋匡之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已是不停在屋顶上起起落落,疾速往前追杀,赵翔也急忙忙跟了上去。 颜灵撇撇嘴,继续坐在房檐上等张播等人。 只是等了一两息后,忽的她鼻翼微动,影连城的气味儿忽然变成了两道,一道在刚才的东北方,另一道在不远的正北方,疑惑望向正北方向。 “怎么那里也有?” 小姑娘想不明白,因为影连城在打斗中身上的鸡翅味儿散了许多,她还专门嗅了下影连城刚才的味道,不可能记错吧?嗯……不过既然宋匡之他们去了东北方向,那她去北方向就行,反正两个方向都有,她这样想着,便也不再等人了,娇小身子往北前掠去。 影连城受了重伤。 “咳咳!” 岐巍东北城区某处位置,寂静漆黑的小民居里,影连城身形突然出现,身子一晃便倒向床铺,身上的铠甲也因失去了内力供应而消失,变回了漆黑袖套的样子。 影连城斜着背靠床铺摘下被他吐满鲜血的蒙面巾,大口喘气,英俊脸上大汗淋漓,脑海因为内力的干涸而传来一阵一阵的不适感。 但他依旧不敢歇息。 也不知道那小妮子是怎么跟踪上他的,他俩之前明明没见过! 影连城蹙眉苦想。 东西只有可能是在博家那里惹上的,被下标记……不可能,今日之前他们都没见过;被印灵追踪……也不可能,他的影子印灵自带危机感,被盯上了一定会有所察觉……也不可能是药,那还有什么……味道? 尽管这个猜想不合理,但确实所有可能里面剩下的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了。影连城回想起先前在博府时候,自己在屋顶上面,下面那一盘香喷喷的烤鸡翅香气直往上飘,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这可能吗?那女人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影连城咬牙切齿地迅速脱衣,在扯到受伤的背部位置脸色登时雪白。但还是咬牙脱了下来,迅速从屋里拿了一身衣服换上,从墙上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卷轴,上面镌刻着一个小型的三等传送阵,可将他转移到不远处的另一处藏身地。 也幸好是三等传送阵,消耗内力不多。影连城等了一息后便立刻将刚恢复的内力注入其中,身形再度消失在房间里。 莹白月光无私洒落大地,小巷道里,颜灵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往前移动。 这里已经靠近仍然热闹的北市道,外面大街上不时有小商贩推着小车咿呀咿呀路过,为避免引起惊慌,小姑娘专门跳下了屋顶,在巷道里穿行。 只是临近北市道,各种食物味道便齐齐飘向她的鼻端,让她追踪的影连城味道淡薄了很多。 不过这也让小姑娘很开心,这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去北市道里买些吃的,也许等下就可以买红烧鸡翅,不用等到明早了! “嘿嘿。”颜灵幸福得忍不住傻笑出声。 也就是这时寒意贴上白皙脖颈,年轻男子冷静的声音轻轻在耳后响起:“别动。” 全身骤然变冷,大脑一片空白,颜灵眼睛瞪大,身子一动不敢动,死死盯着前方,不敢移动脑袋。 是熟悉的味道,是刚才那名刺客的味道! 一想到刚才影连城与宋匡之等人打斗的场面,只有大宗师修为的小姑娘心中瞬间生起一个念头: 要死! 颜灵身子一软直接往前倒去。 “嗯?” 在后面的影连城连忙移开架在颜灵脖颈上的剑刃,另一只手抱住女孩纤腰,以免这姑娘直接撞上来,要知道他这变化三千变出的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割开人的脖颈不要太简单。 “你修为不高,倒还有几分骨气。”影连城难得称赞,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毕竟这小姑娘敢以自己大宗师的修为参与他们一个朝境两个半步尊的追杀,现在一被抓就想要寻死,其勇气还是值得赞叹。 “唔……谢谢。”因惊吓而身子疲软的颜灵看着影连城手臂上的剑刃,很感激地道谢。 还挺有礼貌的。 影连城微微挑眉,收回变化三千,改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掐着颜灵脖颈,另一只手取下颜灵腰间的弩:“鸣镝。” “哦。”颜灵很听话地从箭匣里取出鸣镝,就要往后戳。 影连城偏头,手上动作顿时一紧。 “不、不是你要的箭吗?”因为无法呼吸,颜灵小脸通红地费力说话,很是委屈。 要箭的是你,给你箭掐我的还是你,到底要怎样啊。 “装弩。”影连城比颜灵高了一个头,微微低头看小姑娘,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颜灵撇嘴把鸣镝装在弩上,影连城看了看确定是鸣镝后举弩往前方发射。 咻…… 影连城环顾四周,依旧没松开颜灵,毕竟他身上内力不多,加上带伤,放开颜灵估计就算这妮子只有大宗师的修为都能够打死他。 “怎么追踪到我的?”影连城声线一如既往的平静。 “味道,你身上有红烧鸡翅的味道。”颜灵老老实实回答。 果然。 “那现在又是怎么发觉我踪迹的?” “你刚才收拾了,身上有血味。” “你鼻子挺灵敏啊,血和红烧鸡翅的味道都能闻出来。” “以前家里穷,只有过节才有肉吃,好不容易吃次鸡肉,母亲却总是抢着要吃鸡翅,说是那里最好吃,只给我吃不好吃的鸡腿,所以每次母亲吃鸡翅的时候我就拼命闻,就能闻出来了。” 影连城心中柔软位置被微微触动,声音罕见柔和下来:“你修为太低了,你母亲不会希望你进入特执衙门的,早些回家去吧。” “可是进特执衙门可以领钱粮啊,”颜灵眼里亮晶晶的,“而且在特执衙门,我母亲可受乡里尊敬啦,这里事情又不多,大家也对我很好,我超喜欢特执衙门的。” 只是为了俸禄和名声吗?影连城微微沉默。 按理说在用鸣镝误导追兵过后他就该直接杀掉颜灵离开,拖拉只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现在他有些心软了,不知是因为这个姑娘年纪太小太单纯,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但自己不能死。 “领朝廷这份俸禄是有风险的,”影连城目光平静,手指缓缓用力,“被我这样的人杀死的风险。” 颜灵满眼满是恐慌,小手用力抓住影连城铁钳般的手指,呼吸越来越困难,小脸从红转白,最后即将转为青紫。 扑! “咳咳咳咳!” 影连城忽的松开手,任由颜灵身子跌倒扑地,拼命咳嗽呼吸。 然后他蹲下拉上颜灵袖口,在素白手臂上轻轻一点,将恢复不多的内力运至指尖,以便能让她清楚感知到。 “好了,我给你下了印记,我的内力一天后会自然消失,但在这之前,如果你再追来、或者你的同伴追来,我就引动这个印记,你会立刻死掉,再也吃不到鸡腿鸡翅。”影连城严肃威胁,带着面巾露出的眼睛格外凶狠。 颜灵吓得眼泪不断往下流,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追。 “你不适合特执衙门,更不是一位修炼者。”影连城轻轻摇头,折断弩,随手丢下,转身离开。 颜灵趴在地上,努力撑起上身大口呼吸,咳得泪溢眼堤,泪眼朦脓地看着影连城离开。 “再追,就是死。” (名词解释: 变化三千:属于灵器里也是极其强大的,为影氏家传之物,所以圣会没有去干扰分配。且其中之灵会自己选择主人,是故会出现在年轻的影连城身上。 变化三千其意为可以变化的器物有许多,并不是真的三千之数。影氏将之分为几种形态,漆黑袖套是刺客形态,铠甲是甲兵形态。) 第五十六章 书馆下的剪阳 今天天气不错。 高大树木枝叶繁茂,早起的鸟儿鸣声清脆悦耳。凌志楼三层某处房间,早早起床洗漱完毕的林珏端坐大开的窗前,放下名为《九家传》的书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早起读书,白日听课,黄昏修炼,夜晚温习,这大概就是林珏在学院里的生活了。 房间里有沙漏,林珏瞥了一眼便收好书卷,下了凌志楼往一琴台走去。 一琴台建在如梯田高低铺展分布的学堂建筑群前面的广场之上,附近的木兰花院等小院子是副院长、先生休息办公之所。在一琴台前的布告栏上张贴着最近三日的课程安排,以供学子选择。 当林珏来到时,这里已经聚集起了许多学子,三五成团,年岁与他相仿,大多都是一二年级的。 一琴台四周梧桐摇曳,早晨的温暖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出意外,在一琴台前阳光正好的一处有许多学子聚集的地方,身穿丹色女子武袍的李溪沙鹤立鸡群,干练马尾上的紫金水晶配饰熠熠生辉,凤目骄傲,琼鼻挺翘,樱唇晶莹,下罩修剪过的绣有典雅百合花的裙摆,笔直大长腿被长袜包裹,蹬靴挺立,英气十足。 这番打扮饶是林珏都忍不住多看了眼。 武者感知灵敏,李溪沙顺着目光就发现了林珏,眼睛一亮,朝他微微昂首问好。 林珏虽然不认为自己和李溪沙有什么关系,但毕竟是昨天说过话的同学,又偷看对方直接被正主逮到了,便走了上去。 “李同学。” “本小姐收回昨天的话,”李溪沙眸子打量林珏,轻笑道,“你不胆小,相反,你胆子很大,林珏。” “什么?他就是林珏?!” 李溪沙声音不小,身边众人立刻惊呼起来,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他身上,更有不少小姑娘望着林珏眼里星光闪闪,那张不算帅气的脸庞也变得英俊十足起来。 林珏耸肩,他自然知道是昨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博元夕、打败王兆河的事情传了开来,无奈道:“我们几个平均川境的家伙打打闹闹,这也不算什么事吧?” 李溪沙挑眉看着林珏,道:“本小姐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狂了,没想到你这人说起话来更是狂。你可知道那博元夕可是二年级中能与雪公主齐名的修炼天才?你倒是厉害,一个刚进学院的学生,就敢冲冠一怒为红颜,当着印灵堂所以二年级学子杀了他的威风,现在整个学院都是你的传奇,这还不算什么事?” “本来就是,”林珏扭头查看课表,道,“学院里的几个学生因一些小矛盾发生冲突是常事,这有什么。” 李溪沙一挑眉,走到林珏身边一起看课表,啧啧道:“昨天还那么嚣张,今天怎么就是霜打的茄子蔫啦?那股豪气昨天一口气吐完了,知道自己打不过怂啦?” “毕竟是能和琴柳齐名的家伙,而且他的信息我一个也没有,我只是一个宗师圆满,当然怕啦。” 李溪沙越听越觉得林珏有趣,笑道:“你要去听什么课?” 林珏他们是一年级生,而从三月初一到初五都是春招阶段,依照常理他们这段时间是不需要去听课的,因为就算听了课,那些先生可能也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不会给他们勾名,后面春招结束还是得重新去听课。所以现在是想听什么课就可以去听,不想听也可以不去。 所以林珏看完课表后颇遗憾道:“我本来是来找那位李明赤讲师的课,可是这三天都没有。” “李明赤讲师?这还是本小姐同姓。”李溪沙笑道,“昨天本小姐也听人讲过,说他讲课很有趣。” “好啦,我走咯。”林珏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没他的课你就不听了?”李溪沙微瞪大眼。 “上午没我想听的,下午有堂体战课我再来听。” “走吧走吧,”李溪沙有些不满地抱胸,柳眉一蹙,不耐烦道,“下午记得来啊!” 林珏头也不回地离开,众人视线都随着他的身形移动,李溪沙嘟嘴低头去看自己的裙子,却被胸前的波涛遮挡住了视线。 “哦对了。”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林珏停步回头,迎着众人好奇目光,他看着眼里疑惑的李溪沙,笑道:“你的裙子很漂亮。” “哗!” 人群骤然喧哗起来,少年们的悲愤与少女们的惊呼响彻一琴台。 李溪沙俏脸含笑,抱胸挺立,骄傲目光落落大方地与林珏对视。 林珏率先败下阵来,拱拱手,转身逃去。 哼,本小姐就说嘛,怎么可能有少年能对自己无动于衷。 李溪沙心情大好,马尾一甩,转身前往学堂。 …… “啧,我刚才好像不该回头的,但总感觉气氛到了,不回头也不好……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真被克莱顿院长教坏啦?素掌司知道后会不会杀了我?” 宽阔道路两侧桂花树高大挺立,绿叶繁茂随风摇曳,花期将近,枝头上圆珠状花芽探头探脑,外面的两片芽鳞先后飘落地面,露出许多大小不等的黄褐色膜壳,顶在即将盛放的花蕾上方,传出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林珏踏踏踩在石板街道上,轻声叹息: “要是真变成克莱顿院长那样可怎么办啊。” 忽有一片绿叶落在鼻端,有些痒。 林珏仰头,阳光透过枝叶掩映星星点点落在地上,又随着枝叶摇晃而轻轻变化形状。 “这是……桂花树?”林珏捡起飘落的绿叶,忽然就想起了昨年,赵明珠带着他从这里走过,去往南院门外的小摊上开心吃饭。 林珏恍然发觉,原来赵明珠离开腾岐学院已有一年时间了,自己离开天都岛碧原院长也有六个月时光……还是有些想念那段时光。 只是一想到在腾岐领里翊王说的那些话,心情便又有些低落下来。 “碧原院长啊,您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啊。”林珏轻声叹息,注视着手里的绿叶,“我究竟,可不可以自己找到答案呢?” “……少年就要有少年气,一股敢闯敢拼的气。现在想不明白的事,不妨把他丢给未来,时候到了,总有恍然大悟的一天。” 林栖梧温柔鼓励的声音忽的在脑海里回想起来,林珏吐气一笑,摇摇头,收好这片绿叶,继续往梦觉书馆走去。 梦觉书馆靠近院门,走得近已是可以看见不远处在正在进行考核的众多少年少女。 林珏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就进入了梦觉书馆。 “大哥二哥!” 考核排队的内武者队列里,原本百无聊赖四处看看的周云忽的眼神猛然集中,死死盯着梦觉书馆前的那道人影。 站在周云前方的周羽二人疑惑看去,只听周云压低了声音指着那道人影激动道:“那就是林珏!” 周羽二人立是精神一振,目光也投去,果然就是林珏。 “大哥,马上就到我们考核了。”周潭低声道。 “好,我们兄弟三人考核一过就立刻进入梦觉书馆,见机行事!”周羽眼神微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天助我也! 林珏自然不知道自己已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周家三兄弟给盯上了,大步进入了梦觉书馆。 经历过林栖梧新规后的梦觉书馆这段时间已没了昨年的热闹,绝大部分学子都在学堂或静场听学,而新进入学院的一年级学子,也或像李溪沙等去学堂听学,或在岐巍玩耍休息,基本没人来梦觉书馆读书,加上今天时间还早,是以林珏走入梦觉书馆经过了几个馆都没见到什么学生,只有搬着椅子出来晒太阳的管理员向他含笑行礼。 林珏径直往捌馆而去,刚才想起了昨年和赵明珠一起去外面吃饭的事情,当然不会忘记那位死在赵明珠手上的含元宗弟子。当初他以为这位含元宗弟子是为他而来,但现在细细想来,他更觉得这人是为碧原院长而来,他只是个无辜受害者,便专程来寻含元宗的书看看。 梦觉十座书馆从右到左依次整齐排列,前后种植有高大的梧桐树,太阳高悬天空,仁慈地自东向西向大地投来三月温暖和熙的阳光。 捌馆的管理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搭了把藤木躺椅摆在捌馆门前的阳光里惬意躺着,晃晃悠悠好不轻松惬意。 “大叔,有没有什么讲含元宗的书啊?”林珏以前几乎天天都往捌馆跑,与这位管理员已是相熟,很是随意地打招呼。 “嗯?小林子来啦,年节快乐。”大叔拿起搭在胸上的蒲扇挡住阳光眯眼看去,笑着给林珏打招呼。 “年节快乐。拜托,年节都过去了两个月了。”林珏很敷衍地回了句。 “这不是年节时候没见到你嘛,”大叔笑着撑起身子,往捌馆走去,“昨年那本《九家传》看完了?” “写得像是志怪话本。”林珏撇撇嘴,跟在大叔身后,“什么狐妖鬼怪、魑魅魍魉全都来了,纯图一个新鲜。” “就不能是真的吗?”大叔一边在目录上翻找,一边和林珏搭腔。 “怎么可能,狐妖还可以用灵族和灵门印灵解释,但鬼什么的完全不可能。”林珏小手托腮,回忆起碧原晴空的话来,“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管是修炼者还是凡人,死了就是死了。” “这倒是个理,人死就像老天爷打个屁,一溜烟儿就没了……咿?这本含元宗弟子的游记被借出去了?我没记得借出去啊?” “啊?”林珏傻了眼,“那还有其他的没?” “没了,”大叔很干脆道,“有关含元宗的书就那一本,哦,我明白了,应该是昨天借出去的,昨天我有事,后面拾馆的孟老帮我看的门,你去问问他。” “行吧。”林珏点点头,往拾馆走去。 梦觉书馆的拾馆在梦觉书馆最左边位置,靠近一条林间小道,再往左便是格开腾岐学院与岐巍城区的高大城墙。拾馆里面存放的都是文学经典,数量也不多,只有百十来本,很是空旷。加之腾岐学院的学子们又少有人会去看这些文学,使得这里更加冷清。 拾馆的管理员老头姓孟,名讳不详,因其年纪很大,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孟老。拾馆前的梧桐树下有一个手雕长椅,据说是年轻时孟老亲手雕刻搭建出来的,已是很有一番年头。 林珏以前也在书馆里见过孟老,记得这个老人喜欢穿着一身素白布衣,从早到晚地坐在长椅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永远都是乐呵乐呵的。 但今天孟老没有坐在长椅上,坐在长椅上的是一位妙龄少女,很漂亮。 少女穿着棉白色的对襟襦裙和一双花边绣鞋,细软笔直的长发下垂至腰,上面别着一根精致发簪。她双手捧着一本书籍坐在木雕长椅上,阳光透过梧桐树叶被剪成一块块的不规则光晕,照在她的襦裙和长发上,此时枝头鸟雀敛翅歪头,风声穿过掩映悄无声息,光晕摇摇晃晃,一切仿佛都是不真实的。 林珏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女孩,似乎已经忘记了思考。漆黑眼眸里燚瞳不受控制地释放,不规则的图案碎片缓缓流转,一如落在女孩身上的不规则光晕。 第五十七章 秦芷柔 苍穹铁青,平原辽阔苍凉,一望无际的疮痍大地上插着数不尽的残破兵器,恐怖的沁人心骨的寒冷杀气不知日夜地盘旋。 仿佛被人用刀削成两半的漆黑山峰静静伫立,没有一点儿生机,山峰之后的阴影里,无数铁链忽的绷直,发出酸涩的咯吱声。 “怎么……可能!” 嘶吼愤怒、疑惑。 “怎么……可能?”林珏毫无知觉地重复出这句话,突如其来的少年声音打破寂静环境。 坐在长椅上的少女放下书,抬眉望向呆立在那里的林珏。 林珏燚瞳骤然收回,再次变得漆黑清亮,他似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从容对女孩行礼。 少女轻轻颔首,重展书页看去。 这个女孩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林珏微微皱眉,没再去看少女,进入拾馆。 “哦,那本书被外面的学生借走了。”坐在柜台后的孟老听闻林珏来意,温和道,“就是这位坐在长椅上读书的姑娘。” 林珏颇意外地扭头去看静静坐在长椅上读书的少女,轻声道:“以前没见过她啊。” “呵呵,是今年的新学子。”孟老合上目录,道,“姓秦。” “秦?倒是与皇家同姓,莫不是皇家之人?” “呵呵,天下秦姓者何其之多,没人规定凡秦姓皆是皇族啊。” “这倒也是。孟老,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 “这本书名为《杜含元游记》,是几十年前含元宗一位杜姓弟子编纂的,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为含元宗各峰景色,下篇为他所游历之诸夏景色,是世上唯一一本详细记载含元宗的书籍。”孟老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这杜姓弟子或许年少时读过书籍,很有才学。游记文字笔墨简洁明练,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各处美景,算得上是佳作。” “可惜了,晚了一步,今天算是看不到了。”望着阳光下读书的少女,林珏轻轻叹息。 “自昨年开始,就见着你一直在读宗门书籍,怎么?有志趣于此道?”孟老微笑看着林珏。 “看着玩罢了。”林珏笑笑。 “我看这小姑娘像是经常读书的模样,这书内容又不多,你不妨去问问她何时能够读完。”孟老温和提议。 林珏颇为意动,轻轻点头,当即上前。 脚边忽有阴影过来,少女轻轻抬头,眸子里带着疑问。 二人目光一时对视,看着女孩澄澈的目光,林珏忽地喉咙干涩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心脏慢跳了一拍,不知如何说话。 少女坐在长椅上抬头望着张口欲言又止的男孩,眼里疑惑更甚。 林珏心情莫名紧张起来,在那无边荒原之上、层层铁链之后,不屈的灵魂轻轻叹息。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的声音干涩紧张,女孩微微睁大眼。 “抱歉抱歉,”林珏的脸立刻就像是红苹果红透了,上面写满了慌张,心跳如擂鼓,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口无遮掩。 枝上鸟雀扑翅叽喳,树叶沙沙作响,似乎都在嘲笑林珏:你这是好老的搭讪啊! 林珏现在是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克莱顿带坏了,怎么泼皮话一句接着一句不带停的。完了完了,本来都不认识对方,只是来问问“同学你书看得怎么样啦,后面可以借我看看吗”,现在如此劲爆开局……可能对方会直接把自己当成什么泼皮儿!昨天还是一年级生林珏为雪公主仗义出手,今天就是一年级生林珏泼皮骚扰新同学!这转变也太大了吧!自己的名声会直接炸掉吧! 林珏人还站在这里,但其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秦芷柔。” 林珏一怔,茫然看着女孩。 少女似乎是以为林珏没有听清楚,微微加高了声音,但依旧轻轻柔柔的:“秦芷柔。” “……林珏。” 秦芷柔温温柔柔一笑,低声道:“你好,林公子。” “你好,秦小姐。” 这是天使吧这一定是天使吧! 林珏感动得想哭。 “林公子有什么事吗?”秦芷柔好奇看着林珏。 “哦,是”林珏小手不知如何摆放,正要回答,忽然声音一顿,视野被极速拉回,意识骤然被抽离躯体。 他又一次回到了苍凉大地,面前是切面平滑的高耸山峰。 “燚功……” 陌生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林珏茫然四顾,未待发问,意识回到身体。 林珏身子轻轻一晃,目光依旧茫然。 定睛一看,他依旧在梦觉书馆里,长椅之前,秦芷柔注视着他,等待着回答。 “……抱歉。”只是林珏已是满腹疑问,他来不及回答,只能匆匆对秦芷柔行礼,然后跑着离开了。 秦芷柔疑惑看着林珏离开的背影,不知其意。 孟老缓缓走出拾馆,平静目光注视着林珏背影,脸上罕见没有了笑意。 …… 凌志楼里,林珏关上房门,眉头紧蹙,呼吸急促,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林珏记得很清楚,那个地方他在第一次梦到太上之前见到过,也在每晚的梦里见到过,苍凉平原、铁青天空,地上插满了残破刀兵。他就是在那里,在一次次被那道人影杀死的过程里学会了梦中枪法。 但他为什么会在清醒状态下回到那里?那道声音又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道人影发出来的?太上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满腔疑问几乎撑破了林珏胸口。 燚功。 林珏眼前一亮,忙不迭地上床盘膝坐好,平稳呼吸,清空脑中杂念,运转燚功,引动一滴血滴自心口飘出,在缓缓旋转中一块一块地剥离血渍,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水滴来。 林珏只感觉随着自己的修炼,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的可以“看见”了,而且逐渐往上,好不神奇。林珏不知道,这是意识在剥离肉体。 随着意识的飘飖,视线穿越了屋顶穿越了天穹,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来到了这片苍凉的大地。 “这是哪里?”林珏好奇四顾,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捏拳,感觉清晰明显,又轻点地面,脚下质感也与真实无异。 “苍土。”陌生声音忽的响起,林珏立刻警觉望去。 只见之前一直在梦中杀自己的那人凭空出现在不远处。 “你是谁?”连续五个月被那人在梦中刺死,林珏手指几乎是应激一般虚点,一杆琉璃长枪立即出现在手中。 “我?”那人似乎在看林珏手中的枪,但是他浑身都笼罩在黑雾之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人形,根本看不清容貌。林珏也只能依据这仿佛金属摩擦一般的声线勉强辨出这是一个男性。 “我叫玉。” 玉? 林珏微微蹙眉,枪尖斜指地面,紧盯着对面的玉:“那苍土是哪里?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太上究竟离开没有?” 玉低低笑了:“你的问题可真是多啊,但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呢?” 林珏神色平静,淡淡道:“今日是你在主动唤我,不是我在唤你。” 玉一步一步走向林珏,随意伸手,一杆残破长枪飞入手中。 林珏握枪的手一紧,面无表情注视着玉,脚下站姿微微改变成最适合发力的姿势。 “被我连续杀了一百五十三天,还敢威胁我?”玉低笑,“你凭什么,珏。” “你杀不死我。”林珏平静道,“或者说,你只能杀死梦中的我,醒来后我依旧活着,而你只能继续在这里等待,等待着下一次杀死我的机会。” 玉停步,抬起黑雾笼罩的头颅,林珏清晰感受到满溢杀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苍土就是苍土,我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你为什么会来?是太上放你进来,让我教授你寒燚一族的绝学。” 见玉不准备动手了,林珏心中一松,虽然前面两个问题都是回答的废话,但他依旧点点头,心中隐含期待地重复最后一个问题:“太上?” “太上走了,”玉冷笑,“他看不到希望,所以走了。” 看不到希望?是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吗? 从玉口中再次得到太上已经离去的消息,林珏心情微微低落,但很快又被玉后面的话弄得蹙起眉来,百思不得其解。 “这枪法名为当旗。”玉随手舞枪花,“共十三式,一天一式,一百五十多天,我已向你演示了十次,学得多少?” “都会了。”林珏轻轻点头,终于算是知道枪法的名字了。 “说到枪法,”林珏看着玉,有些不满,“下次能不能不要一睡觉就一枪戳死我,让我安稳睡一觉?” “呵,你可知什么地方最适合练武习技?”玉语气不屑。 “实战。”林珏明白了意思,恍然道,“所以你才每次都戳死我,就是想让我有一种实战的感受?” “不算太蠢。”玉冷声嘲讽。 “那这个苍土,”林珏用力跺脚,感受脚下土地质感,道,“只有做梦的时候我能进来吗?” “……”玉冷冷盯着林珏,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这是我的地盘!” “明白了,得你同意我才能进来。”林珏毫不在意玉的愤怒,恍然点头,继续问,“那你也是寒燚咯?” “呵呵。”玉冷笑不语。 林珏耸耸肩,看来这个问题直接问是得不到答案了,于是换了个问法:“咱寒燚还有什么绝学?” 玉当然明白林珏的想法,嗤笑道:“你这种寒燚,只有寒术,燚瞳,当旗枪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这种寒燚?意思还有不同类型的寒燚?林珏若有所思,正欲再问,玉却忍不住了。 “你问的够多了!” “别急别急,”林珏对玉招招手,竖起一根手指担保道,“最后一个,真的最后一个。” 玉牙齿咬得嘎嘣响,身上黑雾已有向上升腾的架势。 “最后一个问题,”林珏认真问,“苍土在哪里?” 这下是玉沉默了,片刻后,他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林珏微微眯眼。 “那个女孩,”玉忽然开口,声音略微复杂,“秦芷柔,替我多多照顾她。” “秦芷柔?”想起那个安静得像是一颗小树的姑娘,林珏心中疑惑更甚,但立刻就恍然大悟一般震惊道,“那句是你让我说的?!”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这下明白了,原来这句让自己心态大崩的话是玉让他说的! 但另一个猜想也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林珏一下子瞪大了眼。 玉可以看到他看到的东西,而玉又在苍土中,那苍土难道就在他身上!? “不该说的话就别说!”玉寒声威胁,话语中是真的杀气弥漫,“这是太上的安排!” 林珏怒视玉,咬牙切齿:“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 玉怒声暴喝:“闭嘴!” “来来来,”林珏冷笑,眼中破碎图案弥漫,燚瞳释放,水滴之力加持琉璃长枪,身形如炮弹暴射而出,“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姓林!” “你本来就不姓林!”玉咬牙切齿,大步奔向林珏,身上黑雾升腾如火焰,长枪拖地格格作响。 “轰!” 随后二人身形在空中相撞,爆出一圈圈能量波纹,在铁青天穹下传出去极远。 而在现实世界里,林珏的身子依旧盘膝修炼,燚功不停运转,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他原本一天只能修炼两个大周天的极限,而且还在不断提升,胸前那颗水滴,旋转得也越来越快,上面的血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林珏的气息也在不断强盛提升。 第五十八章 川宫八盘(一) 时间是这个世上最精明的小偷,最擅长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带走你的时间。 当林珏结束了今天和玉在苍土里的“友好交流”时,已是未时过半,只是他现在只记得和玉在苍土上说的话,所以与李溪沙一起上体战课的“约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翘掉了。 不过林珏却是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当他意识在苍土中时,现实中的他修炼燚功不仅没有次数限制,而且修炼的速度更是极快,已是突破了川宫七盘、来到八盘的境界了。而且第八颗水滴也已出现在川宫之中,换句话说,现在的林珏是有史以来最强的状态。 “哇塞,没想到在苍土里还有这样好处,玉你不早说?”林珏收回内视川宫水滴的意识,脸上已是心花怒放。 只可惜似乎离开了苍土,玉就不能和他沟通了,所以没有人回答他。但林珏知道玉肯定是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便也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啦,看在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事的份儿上,你让我帮忙照顾的人我一定会照顾好的,我马上回梦觉书馆去。” …… 安静寂寥的梦觉书馆大门处,周羽、潭、云三兄弟已顺利通过考核,正聚在一起小心往里面打量。 “确定没见着林珏出来?” “兄长,刚才只见林珏进去了,后面我们都去考核了也没见他出来应该还在里面。” 周羽微微蹙眉,没办法,刚才考核耽搁了时间,他们三人都没注意林珏是否出过梦觉书馆,而且这书馆里有十座高塔,也不知找林珏要找到什么时候。 “只能先进去看看,我们兄弟三人分开一个馆一个馆地找,找到了再互相通知,”周羽严肃叮嘱,“记住,今天的目的是激怒林珏,我们兄弟三人想办法殴他一场,让他记恨下来,后面才好激他立契约。” “晓得了大哥。” “一定不要逞强,”周羽还是有些不放心,耐心道,“一个人碰到他的时候千万别直接上。” “大哥莫要担心,”周云满不在乎地拍拍腰间长刀,笑道,“估计那林珏顶破了天也就是个宗师圆满,小弟高出他整整一个小境界,有什么可怕的?” 周羽皱眉,正要叮嘱,周潭却也笑着道:“大哥宽心,即便三弟不能胜他,也能拖住,我们二人闻声而至便可,这书馆里的管理员都是些普通人,谁拦得住我们?” 周潭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周羽也不好再驳,点点头便领着二位弟弟进入了梦觉书馆,各自选了一座书馆高塔进入寻找林珏踪迹。 恰在他们三人各自进入梦觉书馆的高塔之后,一路从凌志楼赶来的林珏刚好踏入梦觉书馆,马不停蹄地往拾馆而去了。 而在林珏之后,又有一人不紧不慢缀在后面进了梦觉书馆。 值得庆幸的是,当林珏能够远远望见拾馆的时候,他看见长椅那里,秦芷柔依然在安静看书,倒是省了他一番找寻的功夫。 于是林珏便放慢了脚步,一边走向秦芷柔,一边小声问玉:“诶诶,玉,你以前是怎么认识秦芷柔的?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只可惜玉并没有回应他。 林珏颇无趣地自语:“唉,你既然认识她,倒是说说她喜欢什么啊?我不怎么会说话的,等下没话说大家都很尴尬的……” 在林珏看不到的某处地方,铁青苍穹下的残破平原上,全身笼罩在黑雾中的玉坐在地上,斜靠一杆长枪,透过林珏的目光静静注视着阳光掩映下的安静少女。 他的心情似乎很低落,身上的黑雾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像是孤独的小猫,离家出走好多年后,不经意在街道拐角的长椅上再次见到那个曾经为它细心剥开火腿肠衣的少女。记忆里,她细细的声音带着不注意听就会错过的笑意,轻轻柔柔地“咪咪、咪咪”地呼唤它,她会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它,柔顺的长发落在身上就像是不曾有过的慰藉。但那些都是记忆里的了,久远到它只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现在它只能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躲在转角遮掩住自己的身形,远远地看着她,不敢接近。林珏的声音每响起一次,这样的失落感就会在它心里更加严重一分,直到最后,就像是涨潮的海水淹过了脖颈,呼吸都带着“咳咳”的杂响。 “好想……见见你啊。”玉更用力抱紧了自己,黑雾后的目光透过林珏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轻轻希翼着这不切实际的梦想。 “好想……出去啊。” 秋天的森林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枯枝落叶,只需一点儿火星就能点燃一切。有些念头就像是那一点儿火星,只要生出就会在苍土里席卷出一场谁也无法控制的大火。玉身体周围的黑雾迅速向四周蔓延,如飞速延伸出去的火线,贪婪地想要笼罩苍土的一切。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太上低沉的声音忽然在玉的脑海里响起,黑雾骤然一顿,然后如鲸吸牛饮一般全数回到他的身体周围,苍土依旧苍凉寂寥,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唯有黑雾里的玉,更加用力抱紧了自己。 太阳当空,趴在如蓬松舒软的云朵上,向下面辽阔无边而又丰富多彩的大地投去遥远的一瞥。 林珏又一次站在了秦芷柔面前,这次他很正常地对着女孩端正行礼。 秦芷柔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柔柔回礼,然后小手拿起身旁的另一本书递向林珏,封面上写着“杜含元游记”几个大字:“孟爷爷说林公子想看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现在给你。”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细小得用心才能听得仔细,林珏含笑点头,道谢接过。 然后秦芷柔又坐回长椅,捧起刚才手里的书细心读着。 林珏摸摸脑袋,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隔着秦芷柔小段距离在长椅坐下,翻开《杜含元游记》安静看书。 不得不说这本书写得确实好,这位只知姓不知名的含元宗杜弟子的笔墨有一种平淡如水但又引人入胜之感,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一座栩栩如生的府邸宫殿,笔锋一转便是拔地而起的高耸山峰,云雾缭绕如临山巅,鹤鸣阵阵似丝竹悦耳。林珏本就爱书,此时很快便看入了神,津津有味地看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答应玉的事情。 很快林珏就几乎是囫囵吞枣一般读完了第一篇,也就是着重记叙含元宗的各处美景的篇章。 看了估计有半个时辰时光,但林珏却丝毫不觉得疲惫,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惰懒目光随意向一旁投去,微微一愣。 秦芷柔依旧在安静读书,而且看得很认真。阳光透过树林缝隙斑驳落在少女棉白色的襦裙上,并不厚重的小书平摊在柔荑上,另一只素白小手轻轻拈动书页。少女垂首,修长挺翘的睫毛若蝴蝶翻舞,笔直柔顺的长发从肩膀落下,搭在酥胸位置勾勒出美好弧度。从林珏的角度看去,少女的小脸在阳光下白里透红,每一根绒毛都纤毫毕现,宛若一件绝世瓷器。 “真美。” 林珏情不自禁地轻轻念道。 这声赞美不带任何爱慕之意,只有单纯的对美的赞美。人类总是愿意对美的事物毫不保留地表达赞美,看来寒燚似乎也是如此。 秦芷柔温温柔柔地对林珏回以微笑,小声道:“谢谢。” 林珏轻轻笑了,干脆合上游记,问道:“秦小姐,您之前见过一个叫做玉的人吗?” “玉?”秦芷柔小口微张,想了一下,轻轻摇头,“若有人的名字是单单一个玉字,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不认识啊……这就难办了。 林珏点点头,换了个方向问道:“那秦小姐看过这本游记之后,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 给一个人送他喜欢的东西,在别人欺负他时保护他,在林珏看来,这就是照顾。而这些也正是林珏认为自己应该为朋友做的事情。 有人愿意与自己谈论书籍,秦芷柔似乎很是开心,她轻轻微笑,声音细细的:“含元宗的清花山、大漠领的茶瓷古道、目句郡的花竹,还有许多地方,都是极美的。那林公子喜欢哪里呢?” 含元宗的清花山……在商国,茶瓷古道又称西夏大峡谷,横贯大漠领连通西南三夏与商国,至于目句郡,林珏记得也是在西南三夏。 他不禁无奈一笑,没想到这小姑娘乍一看文文静静的,喜欢的地方却都是极远的。 “我还没看完,”林珏笑道,“不过清花山我也挺喜欢,那位杜弟子说‘天工不用笔,清花自成画’,说是那里自成一番水墨山水画。” “林公子也喜欢书画?”秦芷柔微歪头,笑意吟吟地看林珏。 “以前有老师教过,”林珏回想起碧原晴空和赵明珠还有素宣鱼先后给自己讲解书画时,那副同样的恨不得戳他脑袋怒骂榆木疙瘩的表情,迎着秦芷柔的目光略微尴尬地挠头,“但我很不上道,老师们都是说我是肚皮里横了根门闩。” 林珏话语忽的一顿,秦芷柔好奇看着他。 “不开窍。” “呵呵。”秦芷柔被林珏逗笑了,微微低垂视线,轻轻抬袖掩唇。 “哈哈,没办法,老天爷不给我开这扇窗,没这个天赋。” “天道从不偏颇,”秦芷柔轻声道,“有得便有失,这世间才能阴阳平衡、盈亏有数。林公子没有书画天赋,那自然在其他地方要胜人一筹。” “嗯……那这样说来,我修为还挺不错。”林珏想了想,道,“我今年一月份刚好满十四,修为是宗师圆满,估计也差不多大圆满了。” 秦芷柔细声道:“这便是林公子胜过常人之所在了。” “嘿嘿,”林珏嘿嘿一笑,又问秦芷柔,“秦小姐修为几何呀?” 按理说林珏与秦芷柔才第一次见面,实在不该问对方确切修为,但秦芷柔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没有迟疑便轻声回答了林珏。 “看来要称林公子哥哥了,”秦芷柔微笑道,“不过修为似乎要高上林公子一些,是申境一段。” 林珏登时瞪大眼,满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秦芷柔。 申境!而且年纪比他还小!难道是十三岁的申境?这天赋琴柳似乎都比不过! “小妹二月份的生辰,只比林公子小一个月呢。”秦芷柔望着林珏,小手轻轻掩嘴。 “这哪里是天道公平啊,”林珏看着秦芷柔无奈摊手,“秦小姐不仅天赋如此卓越,还颇懂学识,更是极其美丽,这已经可以说是天道偏爱了。” 然而秦芷柔神情低落下来,只是轻轻摇头,低声道:“天道的确是公平的,它给了我罕见的天赋和容貌,却也带走了我的父母。” 林珏心底忽地一疼,不知是玉的感受,还是他的感受。 但看着我见犹怜的秦芷柔,他忽然鬼使神差地上前摸了摸她柔软有栀子花香的秀发。 两人都是一愣。 第五十八章 川宫八盘(二) 林珏自醒来便被碧原晴空和圣会保护得很好,很少与人有身体接触,更别说女性了。如果要说的话,碧原晴空与赵明珠肯定是有,但这二位都是年岁早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前辈,照顾他时只有慈爱。至于素宣鱼,她则是桃李年华,又是圣会内阁首席掌司,对待林珏既有下臣侍君之意,又有长姐顾弟之风。真要数与林珏有身体接触且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孩,便只有琴柳了,不过琴柳性子清淡不愿多言,接触也多是发生在比试期间,若是其他时间,比如之前刺客刺杀一幕,林珏捏住她双肩不知觉揉动,她往往也是面无表情,眼神危险地警告林珏,不会多言。 当然林珏不会有自己第一次被琴柳打昏迷后被她背着的记忆。 但秦芷柔明显不同于上述诸位,突如其来被林珏摸头杀,原本心情低落的她立刻目光错愕,小嘴微张,白皙脸蛋瞬间上覆醉人酡红,大脑当场死机。 其实林珏鬼使神差地把手放上去后立刻就肠子都悔青了,脸上紧张不已,心脏跳如擂鼓。 他这般行为若是放在岐巍大街上,保不齐不会被四周义愤填膺的路人见义勇为,按在地上好一通乱揍,然后解送官府,判个“行为不端”之罪……要死,也不知道秦小姐会不会报官,到时候克莱顿院长会不会来“探监”…… 脑海里胡乱想着,小姑娘弱弱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响了起来: “林、林公子……” 还得是林珏耳聪目明,秦芷柔这么微弱的声音他都能听到,当即回过神来,如摸了一块炽红的大炭般闪电抽手后退,双手尴尬不知如何动作,脸上也因羞耻红到耳根,连忙作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秦小姐您肚子里能撑船,宽宏大量,海涵海涵。” 一串儿道歉词语忙不迭若连珠炮从不断作揖的林珏嘴里出来,直听得小姑娘轻轻柔柔一笑,红着俏脸微微垂目: “林公子在取笑小妹了,小妹一饭只吃得一粥,肚子哪里大了。” “啊?啊!哈哈哈哈!”林珏先是被秦芷柔的话弄得一愣,后面才明白了她是在缓解刚才的尴尬,连忙配合地大笑几声。 “小妹去还书了,林公子自便。”秦芷柔轻笑一声,起身微微行礼,莲步轻移向拾馆。 “秦小姐再见。”林珏在后行礼作别,直身后才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出来。 看着秦芷柔若蓝繁缕那样柔弱的娇躯消失在拾馆门扉之后,林珏轻轻摇头自语: “玉啊玉啊,我可算是被你害惨了。” 忽有一道阴冷目光落在身上,林珏当即警觉,目光微沉,扭步转身。 脸上刻满嫉妒愤怒的周云站在林珏十几步开外,冷冷盯着林珏。 周云是其父第六房小妾所生,在三兄弟中年岁最少,也是最快搜索完前面书馆的。他自幼娇惯,性情最为嚣张跋扈,曾打断过侍奉自己起居的小厮双手,仅仅是因为端过来的水不够烫。 这种出身性格倒是可以说通他目光的阴冷,但脸上的嫉妒愤怒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秦芷柔。 周云这人虽在三兄弟中年纪最小,但行事却最是离经叛道。长兄周羽是周家子弟门面,自然谨遵礼法,不敢有所逾越,女色方面也以年岁尚小、修炼为重不曾有所沾染,二兄长周潭也是此理。 唯有周云,极重女色,十三岁那年便强夺了自己仅二八年华的贴身婢女清白,后面更是不知节制,被周家大夫人发觉,大怒杖毙了那位无辜婢女,而周云居然没有求情,更别说落泪了,当天就换了一位婢女。 周云今天之前并不认识秦芷柔,但现在他见到了。 自己是周家儿子,所以一切他看上的东西就都得是他的,人也不例外。 但那个被贵人钦定要死的林珏,居然当着他周云的面,碰了应该是他的东西!何其该死!该死! 林珏自然不知道周云的愤怒从何而来,他刚才完全沉浸在了与秦芷柔的相处之中,完全没注意这颗满是愤怒的电灯泡从何而来。 而且他根本就不认识周云。 面前周云眼里的寒冷让林珏微微蹙眉,他放下手上书卷,疑惑问道:“你认识我?” 周云冷笑一声,反而说道:“你碰了我的东西。” 林珏更加疑惑,他四下看了看,最后指着长椅上的书卷:“这书你的?” 周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真是蠢货啊,被这种蠢货碰过的头发,要全部剃掉才行啊。” 林珏听明白了,虽然与秦芷柔只是初见,但既然答应了玉要照顾她,自然不能让这种人出口侮辱。于是他眼神微沉,双手自然下垂,川宫中八颗水滴缓缓旋转,脚边落叶无风自旋。 “祸从口出,小子,在外面要谨言慎行,见到人要礼貌有礼,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 “呵呵,”周云被林珏逗笑了,左手按上刀柄,目光阴冷,“老子看中的女人就是老子的女人,老子不论是剃她的头发还是剥她的衣服都得依老子的心意,你这种蠢货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老子!” 林珏平静注视周云,心中难得有了火气。 就在这时,拾馆的管理员孟老忽然背着手走出拾馆,来到林珏身边。 “哟!老东西今天也想死!”周云看着突然出现的孟老冷笑道。 林珏扭头看孟老:“孟老放心,这人狂耽无礼,我自己可以解决。” 而孟老只是递上一把普通长剑,笑呵呵道:“剑是君子之器,最适斩小人。” 林珏微一挑眉,接过长剑,拔出一指森冷剑身,语气无奈:“我不会用剑,只会用枪。” “剑是臂之伸展,招式不外乎刺、劈,避实击虚,用着用着就熟悉了,哦记住,”孟老拍了拍林珏肩膀,微笑道,“无故挑衅者重罚。” 林珏了然,点头礼送孟老回到拾馆,重新站好看向周云。 周云脸色阴冷,知道林珏只会用枪的他并不在意那把长剑,冷笑道:“只要你给老子跪下磕头,就可以离开这里。” 林珏并不答话,神色平静,拔剑出鞘,长剑森寒。 周云满意颔首,拔出长刀,丢开刀鞘双手握刀,镌刻着阵法铭记的刀身清冽如水,似乎就连温柔阳光都浇淡了一些,他轻笑道:“真是蠢货。” 在周云看来,自己宗师大圆满修为,贴身法器长刀在手,更有两位宗师大圆满境界的兄长以作后援,林珏只要敢应战,那必是手到擒来,不是蠢货是什么? 川宫八颗水滴同时加速旋转,磅礴能量沿着经脉自有力跳动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来到世界一年之后处于最强状态的林珏满足感受着身体里的这股力量。然后他目光锁定周云,水滴能量全力迸发。 飒—— 林珏骤然爆发的速度有如风卷落叶,大腿带动劲装下摆,扯出“嘭”的一声闷响,身如炮弹轰向周云! 这尼玛是宗师圆满能有的速度!宗师大圆满! 周云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轻松神色当即消失,内力在胸口部位的天门激荡,长刀阵法瞬时激发,刀身延伸出尺长刀芒,在身前挥舞作圆盾。 “叮!” 要说这周云虽然人品一塌糊涂,但毕竟出身将军之家,这修为身手倒还真不是虚的,在猝不及防之下依旧准确用较厚的刀背抵住了林珏剑尖,发出金铁之鸣。 止住林珏冲势,周云眼中一喜,只要接下里他转刀欺身而上,林珏必定来不及收剑回救,届时他以武技身随刀走,眨眼可取其首级!哈哈!林珏啊林珏,你修为到了宗师大圆满又如何?说不定还不需要两位哥哥,我一人就可以杀了你! 然而周云眼中的喜意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不待他转刀驱使内力施展武技,刀身上骤然袭来的力量就迫得他难有其他动作,甚至脚下也快站不稳了! 不对!刺出的剑上面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大的力量剑为什么不会断! 始料不及的周云咬牙朝林珏手中看去,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因为林珏刺出的根本就不是剑,而是剑鞘! 林珏目光平静,瞧见周云眼中的不敢置信,脸上依旧没有动作。他当然知道剑身亦断,与坚韧无比的枪身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在前冲之时便换了剑鞘。 虽说林珏是单手持剑鞘,但他身上的力量可不是盖的。林珏本身气力就大,而在经过水滴能量加持之下,他浑身的“蛮力”更是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力量这一方面,或许学院里只有琴柳能够胜他一筹。 所以手握剑鞘的林珏并不像传统剑术那样一击被当立刻收剑旋身调整姿势,而是继续用剑鞘势大力沉地抵住周云。 “你妈……”周云咬牙切齿地怒视林珏,然而口中话未说完,林珏便蹙着眉加大了力气,全身同时发力,竟抵着周云的身子飞了出去。 脚跟离地的瞬间,周云眼中浮现绝望。 武夫力从地起,双脚离地就代表无法发力,更别说借力出刀了。 但是他不服,不服!他还会很多武技!很多这一辈子平常人看都没资格看的武技!每一个都可以改变战场局势!他不服!林珏一个普通子弟,凭什么能一合就制他! “啊!”周云双目充血般通红,竟直接偏开刀身,脚尖努力勾地,几乎磨掉那里的鞋底,然后全部内力灌注刀身,刀上内力白芒有如火焰升腾近三尺,怒斩向近在咫尺无法躲避的林珏! 武技·斩将 “死!” 周云状若癫狂,怒吼若不知名的怪物。 远处站在拾馆门口的孟老轻轻叹气,似乎是看出了胜负,不满林珏的表现。 按常理而言,放弃抵挡剑鞘从而解脱出长刀,然后在林珏依旧前冲身体无法躲避之时全力驱动武技当面将之斩杀,就算肩膀被硬挨剑鞘一击受点伤,但林珏却是要死在这里,所以周云做出了自己最好的选择。普通人若是遇到这一招,估计只有横死当场。就连孟老都认为年轻的林珏没有战斗经验,必输无疑。 但那是林珏。 原来只和琴柳比试过的林珏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直到昨天和王兆河比试,他一跃而起掷枪如弩炮之后,感受着众人的震惊目光,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有多大。 简单来说,他的力气只比琴柳弱。 而琴柳比所有人都强。 一力降十会听过没有? 见面就是杀招? 面对周云毫不留手疯狂斩出的武技,林珏目光平稳,只是迅速抬起长剑格挡,而右手剑鞘力量不减反增。 “噗。” 很难形容剑鞘这种粗大东西直直插入人的身体拱断骨头深入血肉的声音,或许只有紧随其后的声音可以勉强形容。 “啊!!!” 痛苦凄厉到难以形容的声音从周云口中发出,原本握住长刀的双手瞬间就因肩膀被贯穿的剧痛松开,每一根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扭曲,积蓄满武技内力的长刀凭空无力,被长剑轻松格开,深深插入旁边地面,其中的内力在地下爆发,使得土地发出闷响,地面猛地拱起。 林珏松开剑鞘,忍住想要继续补上一记要命膝顶的冲动,停住前冲姿势后退几步,双手保护自己耳朵,歪头注视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痛吼不断的周云。 拾馆门口的孟老放下手臂,注视着林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三弟!” “拿命来!” 两道怒吼忽然响起,随后两道匹练刀芒一前一后破空斩向林珏。 第五十八章 川盘八宫(三) 刀芒光华凝实,蓄满了宗师大圆满境界的精纯内力。 林珏后跳几步躲开,微微蹙眉望向来人。 周羽周潭二人双眼通红飞奔而至,其中周羽一马当前挡在痛苦哀嚎的周云身前,周潭则在后查看周云身上伤势。 隐约从刚才的喊声里知道了这三人的关系,林珏单手提剑,朝脸色阴沉的周羽道:“这位同学莫不是他的兄长?” 周羽长刀斜指地面,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插在地上的长刀、地面砖铺道路上的摩擦痕迹,再度看向林珏,心情已是沉重下来。 “同学你好歹毒,竟然无缘无故出手伤我三弟!”周羽眼神微眯,冷声呵斥,他可是见着附近再没有其他人在,立刻猪八戒抡家伙倒打一耙,想先让林珏坐实出手伤人的恶名。 林珏当然不乐意了,道:“明明是你家三弟出言不逊在前、狂悖无礼于我。反而是你,一来便不论青红皂白直接倒打一耙,不问实情、不听陈述,一心只为你家三弟开脱,简直就是无礼无义,你这算是什么兄长?” 周羽冷笑,道:“我三弟自幼乖巧懂事,在家尊敬父母,在外交结少年,乡里大郡均有声名,怎会无礼?反倒是你,与我兄弟三人初识,又何来的仇怨,要将我三弟无辜殴打至此!” 鬼话,一通篇的鬼话。 林珏蹙眉道:“不信你可问你三弟,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大哥!”周云额头大汗淋漓,在周潭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忍痛咬牙道,“我刚才见着这位同学,就想着过来攀谈一番,刚报上家门,谁知这位同学就无故出言嘲讽我们家族!我们家族世代为朝廷肝脑涂地、守土安民,小弟一时气愤,正言劝告这位同学收回前言,却不料他突然出手!” “大哥,三弟的肩膀断了,要赶快医治!”周潭在旁急切道。 周羽脸颊微微抽搐,握刀的右手缓缓用力,眯眼盯着林珏,寒声道:“事情已经明了,你等着,我兄弟三人一定会求学院还我三弟一个公道!”话毕,周羽当即挑起周云长刀,三人迅速离去。 “这、这什么东西啊!”林珏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周羽三人离去。 “呵呵,这兄弟三人倒是好玩,周家的名声,说不定就要败在他三兄弟手中。”原本一直躲在拾馆门扉处的孟老晃悠悠踱出拾馆,来到林珏身边,笑呵呵地看着离去的周羽三人。 “对嘛!”林珏连忙对孟老行礼,不解问道,“孟老您刚才也在,肯定也听到是那人先出口不逊在前的!这把剑都是您借给学生的,为何刚才不为学生说话呢?” “哟,你什么时候成我学生了?”孟老好笑地看着林珏,伸出手掌,“剑给我。” 林珏双手奉上长剑,恭敬道:“剑是君子之器,君子佩戴以养正气,如玉一般,皆是君子美德,不可离身。孟老愿意借剑给学生,自然是将在下视为学生。” “真不愧是克莱顿日夜教导之人,当真是无利不起早啊。”孟老微笑看着林珏,轻轻摇头,“克莱顿是院长门徒,你既为克莱顿所教导,那便也是院长门下,我可不敢在你面前自称先生。借剑于你,只是为了秦芷柔这孩子。” 林珏微微一愣,疑惑看着孟老。 孟老走到长椅边坐下,林珏跟在他一旁。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孟老望着斑驳树叶,轻声道,“我年少读书,最喜文辞之道,每日晨起暮歇,手不释卷,常诵‘天下为公、均田志志’。只是我每一读到这里,家中长辈就会笑抚我头,小厮婢女也总是偷笑。总角时我不懂,以为这是赞赏,便更加努力诵读,及冠时我亦不懂,只是以为自己只要读过便是有了君子德行。直到而立之年,走过一番天下我才明白,长辈笑抚我顶,是嘲笑我无知,下人偷笑,只是他们看出了长辈眼里的嘲笑。” 孟老扭头,看着脸上茫然不解的林珏,温和道:“你以后也会明白的。” 林珏略一犹豫,还是向孟老行礼:“谨遵孟老教导。” “这不是教导,甚至谈不上叮嘱,”孟老轻轻摇头,“我不是你的先生。”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道不公平。在这种世道里,秦芷柔既幸运,又不幸。她有世所罕见的天赋、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也如无本之木,无所凭依。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你应当认识那位雪公主吧?” 林珏轻轻点头。 第五十八章 八盘八宫(四) “那位雪公主好比万载寒冰,仅仅是靠近,就能让人感受到刺骨寒意,不能接近;而秦芷柔则是一块燃烧的小炭,靠近她就能感受到温暖,但当你真想把她握在手里的时候,小炭周围的炽热又会烫得你丢手。”孟老轻轻叹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珏听明白了,轻声道:“容貌美丽不是她的过错。” “可这世道就是这般不公平啊,”孟老看着林珏,“要保护她,就得有伸手去握炽红炭块即便被烫伤也不松开的觉悟。今日的他们就是第一缕火焰,林珏,你敢伸手去熄灭他吗?” 林珏苦笑摊手:“为什么是我?” 孟老轻轻一笑:“因为恰好他们出现了,你也恰好出现了,又恰好,你没有败,而是赢了。一切都是巧合。就算没有你,也总会有其他人会为了秦芷柔作斗争。” “那为什么您愿意保护她呢?” “这世上总有人以摘掉一朵花、践踏一片草获得病态的快乐,自然也就有人愿意呵护一朵花、养育一片草以获得安慰的快乐。”孟老轻轻笑了,“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人呢?” 林珏也笑了,点头道:“孟老自然是第二种。” “那你愿意吗?林珏。”孟老声音温和慈祥。 “我愿意。”林珏轻轻颔首。即便没有孟老的嘱托,他也是答应了玉的。 “万事大吉了。”孟老满意起身,走向拾馆,“秦芷柔还在馆里找书,你且回去吧。至于周家三兄弟,我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的。” “谢孟老。”林珏恭敬行礼。 而另一边,腾岐学院的医馆。 “大哥!林珏根本就不是什么宗师圆满,他是宗师大圆满!大圆满!” 药草味十足浓郁的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格落在躺在病床上神色狰狞的周云身上,他咬牙切齿道,“而且他的力量非常大!即便是大宗师境界的父亲都比不过他!” 周潭坐在床边心疼地用温热帕子擦拭周云额上的冷汗,抬头看手里拿着剑鞘一副沉思表情的周羽:“大哥您说句话啊。” “这只是普通剑的剑鞘,”周羽缓缓道,“家里给的情报有问题。” “老子回去就把家里那群该死的混蛋全打死!”周潭眼睛通红。 “最开始的情报是那位贵人提供的,你是要去打死那位贵人吗?” 周潭张口无言。 “呼,”周羽疲惫地长呼一口气,坐在一旁道,“十四岁的宗师大圆满,还天生神力,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苗子,没有哪个内武世家会因为嫡庶而不去尽心培养的。唯一可能,只能是让林珏回到林家的恶劣后果比给林家一个天才的好处更大。” “坏处比家族得到一个天才的好处更大?大哥的意思是?” “还记得吗,林珏是谁带进腾岐学院的?” 周潭一下子瞪大了眼:“腾岐内院的扬朗尔格·克莱顿院长!” “这位当年和林家家主林善瑕一起搅动江湖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周羽长叹,“我现在猜测,这林珏其实就是林善瑕的私生子。而林善瑕的正妻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本来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但若让林珏回到林家,那作为庶出长子又是修炼天才的林珏就有了争夺家主之位的资格。就有可能使林家因家主之位而内讧分裂,所以林善瑕才让克莱顿院长在学院照顾林珏。” “如果是这样……林善瑕的儿子……”周潭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大哥,怎么办?” “别慌,还有办法。”周羽咬牙道,“只要逼林珏签契约死斗,在场上光明正大地杀死他,就算是林善瑕也无话可说!他林珏是天才,我们又何尝不是?凭什么就比他弱!只要能杀了林珏,有贵人庇佑,他林家还能奈何得了我们?” 周潭脸上也浮现疯狂之色,用力点头:“听大哥的!” 笃笃—— 平缓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谁!” 周羽周潭同时猛然回首。 沙漏里的细沙不断落下,许是起风了,房屋外的树木摇曳,连带着透过窗格落在房间里的阳光也摇曳起来。 平淡的声音透过门扉穿进来。 “糜仁。” (名词解释: 含元宗的清花山:在商国东南部的云西郡。 大漠领的茶瓷古道:位于西夏大峡谷之中,自西向东横贯海神大漠领,连通商国和西南三夏,是诸夏向西的的南线商路。 目句郡的花竹:位于西南三夏东部,黑白二色的竹林茂密,世称花竹。) 第五十九章 平淡生活(一) 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五,腾岐学院星历二年的春招正式结束,象征着天下四大名院的南院门在黄昏的钟鼓声中再次轰隆关闭,徒留下无数失落彷徨的少年在夕阳投下的百林园里自怨自艾、悲伤痛哭。 但同时,也有二百三十六名通过严苛考验正式考入腾岐学院的天之骄子,这群年龄普遍在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们,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阶级,怀抱不同梦想,但都秉持着对修行大道的渴望,将要一起在腾岐学院中写下属于自己华丽人生的第一个音符。 不过这一切对于林珏来说影响不大。自上一次在梦觉书馆与周云打过一架后,这些日子他白日都待在拾馆外的长椅上看书,预想中周羽三兄弟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传开,生活清净了许多。至于正式开课的影响,也只是每天必须去听课而不能整日泡在梦觉书馆里,见不到秦芷柔。除此之外,他清晨早早起床,上午下午听课,黄昏静林与琴柳一起修炼,一切与以往并无差别。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一切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李溪沙这段日子算是气得够呛,虽说以她爹二千石郡守的官职,在豪门大族子弟到处走的腾岐学院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可能小到哪里去。加之她自幼受家里宠爱,八岁时又有高人看相断定她内武修炼根骨极佳,便是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宠爱,现在郡里都还有歌谣称赞她:“槐树要生根,土地不可少,槐树要长大,溪水不可少,槐树已扎根,土地终富庶,槐树已有荫,溪水终成江!” 如此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围着李溪沙转,让这大小姐的性子养得极骄。 可就是这样一位骄傲的大小姐,居然被某个少年放!鸽!子!李溪沙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气得晚饭都没吃,后面几天更是没去听课。好不容易等到春招结束,一年级生都得去听课,刚好这几天过去她气性也消得差不多了,准备大度接受林珏失期不至的道歉,所以初六那天她板着脸就去了学堂,却看见一副没事人儿一样的林珏朝她打招呼,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李大小姐眼睛都快气红了,嚷嚷着就要找自己大哥教训不明所以的林珏。 马云飞则是叫苦不迭,以前他还可以躲着那位林生娇走,但现在学堂强制听学不能旷课,还有博士点名,他根本跑不了。最让马云飞悲愤的是,就算他运气爆棚溜掉了,但那林雅正就像是苍蝇一样甩也甩不掉,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给林生娇报信……诶不对,林雅正是苍蝇那他是什么? 周桦一天天的也很头疼,比起其他学子,他昨年就和院长等人偷偷看过林珏和琴柳比试,那一次林珏和琴柳算是打了个平手。他就已经以为林珏很天才了,但没想到林珏居然能这么天才!那王兆河修为和他相差无几,都是二年级印灵堂实力位居上流的存在,没想到居然在林珏手上连一炷香都没能撑下来,简直不要太厉害。而且那天的比试结果几乎在学院里传疯了,林珏的名声算是彻底响彻学院了,导致现在每天都有人找他问林珏消息,无论是听课还是什么时候,让那些讲师先生点了他好多次名。有时还不乏一些羞答答的女孩过来扭扭捏捏地问,让董甘棠看得一阵狐疑,乌黑的大眼睛转啊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作弄他的主意。更更糟心的是,自己那个新来的远房表妹居然找他说林珏欺负她,让他去教训林珏。 见鬼嘞!我还能教训他?不得一拳给我从天夏锤飞到灵罗去! 胡展甫作为目前一年级内武堂当着众人和林珏发生冲突的唯一一人,自然也是大家关注的重点,当时胡展甫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林珏下了挑战书,如今林珏在腾岐学院声名鹊起,这场比试自然成为了大家的话题。因千尊在诸夏的名声所系,大家都是希望林珏能够赢过胡展甫,不过胡展甫本人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在学堂、静场、公厨、凌志楼四点一线。 至于博元夕,这些日子都没来过学院,传出来的消息是他几天前遇到了刺客,目前正在家休养。 而周羽三兄弟也没有前去学堂听学,听说是请了病假。 除去上述这些与林珏或是朋友或有矛盾的人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在因为林珏的事情愁眉苦脸。 他就是一年级印灵堂的“牌面”,天夏朝廷现丞相陆朴之幼子、郭国公熊耿之外孙、川境九段巅峰的天才豪门贵胄,陆算。 什么叫牌面人物? 一般来说,除去整日钻研书本不问世事的石门堂外,每一年级的印灵内武两堂都会有自己的“牌面”人物,他们各自都是这一年级中两堂修为最强的学子,无形中就代表了各自的堂。而石门堂之所以没有,是因为相较于不擅正面作战且数量稀少的石门师而言,印灵者与内武者既是占据修炼者群体绝大多数的存在,还都讲究对阵厮杀之道。 无聊如人类,就连吃饺子都有人为蘸甜酱还是蘸辣酱而争得面红耳赤,印灵者与内武者孰强孰弱的争论自然也不可能缺少。 所以自有修炼之道以来,印灵者与内武者就是相看两生厌,谁也看不起谁,两种修炼之法的带来的许多差别之处,也几乎成了各自的刻板印象。比如灵罗就有一个历史悠久且流传范围极广的笑话,一家酒馆,一位衣裳华丽的印灵者推门而入,见着一位袒胸露背的内武者用碗喝酒,便嗤笑说“好大的汗臭味儿,真真让人讨厌”,内武者冷笑回答“好矫揉造作的男娘,估计他娘生他的时候忘给他安上卵子了!”然后印灵者就会气红了脸,瞪眼说自己打内武者就是猫逗老鼠。而内武者则怒目而视,说自己打印灵者就是抓小鸡崽儿,然后两者就打了起来,不可开交,最后酒馆被砸烂。 虽说这只是一个笑话,而且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印灵与内武都有在互相取长补短,前者通常会练习基本的外武术,且第二印记都是强化身体的印记。后者也会将内力脱器化芒作为最基本的通用武技。二者都有了全方位的发展。 但依旧不妨碍这个笑话好笑。 印灵者与内武者的矛盾自然也体现在了腾岐学院之中,在以往,两堂各自的牌面人物都会被学生们拿来比较,而印灵堂强于内武堂的趋势已经在腾岐学院持续了许多年。比如二年级,拥有琴柳和博元夕的印灵堂自然要稳稳压过虞霖铃和夏定风的内武堂;五年级,还是代表印灵堂的林雅正压过了代表内武堂的马云飞和林生娇。 但是今年的一年级内武堂显然是有异军突起之象,不说宗师大圆满境界的胡展甫、李溪沙、周羽三兄弟,光是一个自称宗师圆满境界的林珏居然都击败了二年级印灵堂的王兆河! 虽说比不过琴柳博元夕那些人,那人家好歹也是在腾岐学院学习了一年的川境八段修为的天才啊! 而要命的是,比林珏修为还要高的人,这届内武堂还有五个。 这届印灵堂太难带了,难受。 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只喜欢读书的申境一段境界队友的陆算嘴角发苦,默默垂泪。 “今日第一堂课,我们讲修炼之道。” 三月初六,腾岐学院一年级新生的第一堂课才正式开始。 谢景作为在内武道上颇有见解的老先生,负责给一年级内武堂的新学生们上第一堂课,老人坚定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诸位以为,修炼是为何?” 面对的皆是天之骄子,谢景惯以问话开始讲学。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强身健体、延寿百年。”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学得一傍身技,投身沙场,报效朝廷。”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遨游天下,扬名江湖,做一侠客。” “……”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得武艺,保护亲人、护一方平安。”说这话的是李溪沙,大家齐齐向她投来赞许尊敬目光,大小姐很骄傲地如天鹅昂首。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强大自己,成无上霸业,为天下第一!” 众人立时骚动起来,显然这个说法更符合大部分人的心境,但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看到说话之人时,众人又立刻鸦雀无声下来。 因为说这话的是传说中可止小儿夜啼的千尊人,胡展甫。 迎着众人如视恶鬼的忌讳目光,胡展甫目光平静,冷声道:“天底下一切道理都是虚无,只有拳头才能代表一切。不能建立在实力上的道理,皆是空中楼阁,一触即溃!”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学堂如今落针可闻,有人怒视胡展甫,想要直身反驳,却又碍于修为不如他不好反驳,于是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默默吃瓜的林珏。 林珏一愣,茫然四顾。 都看我作甚? 堂上的谢景淡淡一笑,道:“修炼修炼,修的是大道,炼的是己身。己身为一切之根本,大道必然出自己身。故诸位所言,无论是求身体康健,还是遨游江湖,或是无敌于天下,皆有道理。林珏,” 谢景忽然看向林珏,带动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一脸懵的林珏,他温和问道:“你以为,修炼为何?” 当着这么多人的目光,林珏其实心底有些尴尬,但先生发问了他又不好不作答。不过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修炼是为了知道碧原院长想利用我做什么”吧?也不可能说“我修炼是为了找到寒燚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更不可能说“我修炼是为了知道圣会九家等等想利用我做什么吧?” 那说保护一方平安?不对李溪沙说过了,自己再说那这莫名其妙朝自己发脾气的大小姐又会气死,那说什么呢? 林珏忽然想起来太上离去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学生以为,修炼,应该是为了,”林珏看看众人,轻轻笑了,“去那目所不及的远方,看那迎阳盛开的花朵。” 少年的声音平平淡淡,带着些笑意,轻轻在学堂里响起。 众人都是一愣。 谢景注视林珏,轻声问道:“大道漫长,如何得去?” “努力修炼呗,走着走着或许就走到了。” “若遇艰险?” “想法子解决,然后继续往前走。” “如不能进?” “那能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其实我觉得除了远方有花朵,路上也是有景色的,看看路边的也不错。” 谢景眼神微微触动,注视着似乎在轻笑着想象大道一旁景色的林珏,魏武夫的评价在他心底响起。 “平淡恬静的心性。” 第五十九章 平淡生活(二) 印灵者与内武者的矛盾自然也体现在了腾岐学院之中,在以往,两堂各自的牌面人物都会被学生们拿来比较,而印灵堂强于内武堂的趋势已经在腾岐学院持续了许多年。比如二年级,拥有琴柳和博元夕的印灵堂自然要稳稳压过虞霖铃和夏定风的内武堂;五年级,还是代表印灵堂的林雅正压过了代表内武堂的马云飞和林生娇。 但是今年的一年级内武堂显然是有异军突起之象,不说宗师大圆满境界的胡展甫、李溪沙、周羽三兄弟,光是一个自称宗师圆满境界的林珏居然都击败了二年级印灵堂的王兆河! 虽说比不过琴柳博元夕那些人,那人家好歹也是在腾岐学院学习了一年的川境八段修为的天才啊! 而要命的是,比林珏修为还要高的人,这届内武堂还有五个。 这届印灵堂太难带了,难受。 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只喜欢读书的申境一段境界队友的陆算嘴角发苦,默默垂泪。 “今日第一堂课,我们讲修炼之道。” 三月初六,腾岐学院一年级新生的第一堂课才正式开始。 谢景作为在内武道上颇有见解的老先生,负责给一年级内武堂的新学生们上第一堂课,老人坚定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诸位以为,修炼是为何?” 面对的皆是天之骄子,谢景惯以问话开始讲学。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强身健体、延寿百年。”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学得一傍身技,投身沙场,报效朝廷。”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遨游天下,扬名江湖,做一侠客。” “……”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得武艺,保护亲人、护一方平安。”说这话的是李溪沙,大家齐齐向她投来赞许尊敬目光,大小姐很骄傲地如天鹅昂首。 “学生以为,修炼是为强大自己,成无上霸业,为天下第一!” 众人立时骚动起来,显然这个说法更符合大部分人的心境,但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看到说话之人时,众人又立刻鸦雀无声下来。 因为说这话的是传说中可止小儿夜啼的千尊人,胡展甫。 迎着众人如视恶鬼的忌讳目光,胡展甫目光平静,冷声道:“天底下一切道理都是虚无,只有拳头才能代表一切。不能建立在实力上的道理,皆是空中楼阁,一触即溃!”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学堂如今落针可闻,有人怒视胡展甫,想要直身反驳,却又碍于修为不如他不好反驳,于是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默默吃瓜的林珏。 林珏一愣,茫然四顾。 都看我作甚? 堂上的谢景淡淡一笑,道:“修炼修炼,修的是大道,炼的是己身。己身为一切之根本,大道必然出自己身。故诸位所言,无论是求身体康健,还是遨游江湖,或是无敌于天下,皆有道理。林珏,” 谢景忽然看向林珏,带动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一脸懵的林珏,他温和问道:“你以为,修炼为何?” 当着这么多人的目光,林珏其实心底有些尴尬,但先生发问了他又不好不作答。不过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修炼是为了知道碧原院长想利用我做什么”吧?也不可能说“我修炼是为了找到寒燚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更不可能说“我修炼是为了知道圣会九家等等想利用我做什么吧?” 那说保护一方平安?不对李溪沙说过了,自己再说那这莫名其妙朝自己发脾气的大小姐又会气死,那说什么呢? 林珏忽然想起来太上离去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学生以为,修炼,应该是为了,”林珏看看众人,轻轻笑了,“去那目所不及的远方,看那迎阳盛开的花朵。” 少年的声音平平淡淡,带着些笑意,轻轻在学堂里响起。 众人都是一愣。 谢景注视林珏,轻声问道:“大道漫长,如何得去?” “努力修炼呗,走着走着或许就走到了。” “若遇艰险?” “想法子解决,然后继续往前走。” “如不能进?” “那能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其实我觉得除了远方有花朵,路上也是有景色的,看看路边的也不错。” 谢景眼神微微触动,注视着似乎在轻笑着想象大道一旁景色的林珏,魏武夫的评价在他心底响起。 “平淡恬静的心性。” 第五十九章 平淡生活(三)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能通过修炼才能得到的东西吗?”谢景饶有兴趣地问。 “那当然有了,”那些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浮上心头,林珏无奈道,“而且那可太多了。只是究竟能不能走到最后,这也是一个问题,我只能尽力往前走,在一途中让自己快乐就可以了。” 谢景笑笑,捋须颔首,道:“倒是和克莱顿院长一般性格了。” 他继而环视诸位学生,温和道:“林珏这番回答,不知觉间已是契合了前言,所谓己身为一切之根本,大道必然出自己身。愿你能保持这番心性,不为外物所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那样也许,花朵就会灿烂盛开。” 林珏微笑着行礼称是。 谢景再道:“前面还有一位同学对修炼之道的看法,我以为是要作些说明。胡展甫同学的说明,想必很符合大家心底的想法吧?只是大家碍于礼仪道德,没有勇气像胡展甫这样大胆说出来。” 学生们有些人躁动起来,显然是对谢景的说法不赞同,因为胡展甫先前所说的正是修炼是为强大自己,在夏人看来,这种无益于家国的说法显然不合道理,就算你装模作样在外面套个什么为国为家的壳子都能够让人更接受一些。 “的确,力量自古以来就是为人所追求且尊崇的,毕竟,没人能拒绝力量带来的金钱、权力以及最重要的敬仰。”谢景循循道,“为何我说敬仰最为重要?大家也要知道一点,在天下万万人中,我们修炼者只占有很小一部分。我们拥有的力量,是绝大部分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由此,百姓敬仰我们,朝廷礼遇我们,且越是强大者,越是可以得到超越寻常诸侯的待遇。就算在我们修炼者中、在我们腾岐学院、在我们堂中五十六位学子中,试问大家,谁没有出于此的想法?若是没有,那为何又会有所谓的‘牌面’人物?” 当说到牌面人物时,大家都沉默下来,目光或在林珏身上或在李溪沙或胡展甫身上游移。 谢景继续道:“敬畏力量无可厚非,以此得到超越常人的待遇也是正常,但其中有一个度是需要大家去理解、去把握的。那就是不以力欺人、以势压人。我们作为修炼者,我们拥有力量,但同时,我们也是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上。没有百姓耕作,我们以何为食?没有百姓织布,我们以何为衣?所以以此,历代先贤才会不辞辛苦地谆谆教诲,让我们修炼者尊礼重道,不以力量压迫百姓。这也正是大家之所以以单纯强大自己为耻、而以一身修为报效家国为荣的道理。 但敬畏力量是人之本性,这是无法改变的,即便你能控制自己,让自己达到圣人的境界,但其他人又很难做到。所以就有了一个度,这个度是什么呢?那就是约束。先贤有言,纯粹以力量为尊的是茹毛饮血、没有灵智的豺狼虎豹,而只有懂得以礼仪道德约束力量,才能称之为人。 我讲这些,是想让大家明白,敬畏力量、追求力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实在不值得鄙视。但如果认为只要自己有力量,就可以蔑视没有力量的人,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谢景看着下面这群大部分都是生来便享尽了富贵的少年少女们,最后说道:“你们大部分人皆是生来尊贵,出身豪富,未来也大多是要出将入相、为官一方,更是要懂得这些道理。勿要离开我们学院后,却以学院所教授之力量欺压一方,抛弃了学院的正道思想,玷污学院百年声名。若是那时,也只有依《天机律》行事了。” 言语于此,再蠢笨的人都能明白谢景所言,皆是俯身行礼称是。 其实谢景这番言论,在场大部分家风优良的学子自幼都是在这些教导中成长起来的,这的确是因为若是大家真的都以实力为尊,罔顾礼法,今天你杀我全家明天我杀你全家,那国家如何存在?百姓如何生存?这世界还不真乱了套?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谢景最后一句话,《天机律》。 这世上是真的有一群死守这个道理且愿意为之而死的卫道士。 所以谢景选择在第一堂课讲这道理确是腾岐学院有所考虑的,毕竟腾岐学院所秉持的就是传授正道修炼学问,培养正道修炼人才,若是有了心智不纯之辈,腾岐学院劝导无果后,也是宁肯不让其顺利毕业也要将之除名,以免未来为害一方,玷污了学院名声。 上午的上半节课就在谢景以礼法约束自己的教导中过去了。下半课才是真正的讲述修炼之道。 “在传统看来,修炼是什么呢?那是每位修炼者不惜一切都要穷尽毕生之精力探索的无上奥秘之大道,只有达到最高的境界,才能脱凡入圣,成仙成神,永生不灭。然而自有修炼之道以来,三四千年里,也只有堪堪九人能够抛弃凡躯,登顶为神。” 林珏眼前微微一亮,知道这九人便是传说中的九家。说来他一年多的时间也看了许多书,但有关九家的书的确是看得最少的。这不是林珏偷懒,他可是已经通过素宣鱼、书馆书籍两个角度全方位了解了一遍圣会,要知道圣会可是一千多年的历史,这都要算偷懒的话,那世上也没什么勤快的人了。 他之所以没能怎么了解九家,完全是因为有关九家的记载流传在外的太少了,他在梦觉书馆找到的几本书都是杂谈趣闻,到现在他甚至都没能弄清楚九家到底是哪九家。至于普通修炼者和普通人,甚至都会以为九家指的是一个姓“九”的家族。 此时见到谢景说到九家,林珏显然有些激动,立刻举手问道:“先生,这九人就是创立了九家的先祖吧?” 林珏话一出口,大家先是把责备目光投向林珏,却在听清楚话语内容后都把好奇期待目光投向谢景。 众所周知,先生认真讲道理是最无趣的,但讲八卦却又是最有趣的。 被忽然打断思路,谢景显然是有些愣,但见着大家的好奇目光,他也并没有大怒什么师道尊严雷霆动怒,只是温和笑道:“这一点我并不了解,若是各位同学想要了解,不妨可以去听一听李讲师的课,或者去梦觉书馆看看。” 然后他接着道:“我们继续,圣人曾有言,天理居九穹,大道登云梯,高处不可攀,仙人亦独行。修炼便是如此艰难,每一境界都能卡住数之不尽的人,是故先贤们为了帮助自己修行,便改进了圣人三千术,帮助自己修行。 那什么是三千术?三千为虚数,术为功法,其意便是许许多的的修炼功法。修炼功法即是为炼化天地无处不在之灵气为内力,蓄藏于天门之法,诸位皆有修为傍身,必然有功法,但诸位以为,哪种功法是最优的呢?” “学生以为,学生现在所用的功法即便不是最优,也是上佳,”一位衣裳颇华丽的少年语气颇为自傲,“此乃一位大尊者前辈曾用过的功法,家父不惜以万文求得。” “哗!” 大家立刻惊异起来,向这人投去羡慕目光。 “呵,”见此情形,李溪沙轻哼一声,不屑抱胸道,“功法要适合自己才行,我之功法便是一位封号武老前辈云游时为我量身定制的。” “哗!” 学生们震惊起来,齐刷刷把不敢置信地目光投向李溪沙。 就连谢景古井无波的眼睛都泛起一抹讶异,继而微笑点头道:“李溪沙所言不差,所谓世上无一片相同之叶,人也是如此,修炼功法更是如此。人虽皆有经络,但其中厚薄坚韧皆不同,如何修炼最为合适?还需得一位德高望重的强大修炼者探脉,定做功法才行。 所以现在,我将依名册点名,诸位皆可上前,我亲自为大家探脉修订功法。不过要为所有同学制作功法,所需时日甚多,要一月多才能完毕,名次在后的同学不要急躁。” “多谢先生!” “多谢先生!” 学生们立刻激动起来,齐齐向谢景行礼。要知对于内武者而言什么最重要?那必是修炼功法、武技秘籍、趁手兵器三者。现在他们才第一天正式入学,谢景就愿意为他们量身定做功法,简直不要太让人激动! 林珏撇撇嘴,完全不以为意,毕竟他可是寒燚,修炼的是太上给的燚功,谢景再探也只能探人的,还能探到他的不成?他还得小心别让谢景探出他的不同诶。 “大名鼎鼎的谢先生亲自为我们制定功法,林公子为何并不激动?”这时林珏旁边的少年凑过来问林珏。 林珏偏头看去,微微挑眉,只见这少年体格稍感瘦弱,肌肤白腻,容貌俊俏,惨绿衣裳,倒是有些眼熟。 “咱俩上次一起被李小姐鄙视过的。”少年挤眉弄眼。 “哦,我想起来了,”林珏恍然点头,道,“你好你好。” “小弟米禾。” “在下林珏。” “嗨,林公子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已经传遍学院了,小弟怎会不知。” 米禾大咧咧地拉过席子靠近林珏,林珏耸肩道:“你上次当着李溪沙面说那些话,可是连累了我被鄙视成胆小鬼。” “嗨,小弟那可是给林公子营造了与李小姐相识的机会,”米禾这次悄悄抬头望了望另一边的李溪沙,才小声道,“您看你现在不是正和李小姐打得火热吗?” “……”林珏一阵无语,耸肩道,“她今天莫名其妙发火倒是挺‘火热’的。” 米禾眼前一亮,还要再说,就听得上面谢景在叫他的名字,连忙行礼小跑上前。 谢景则是看着林珏又看看胡展甫,似满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这一个月期间,希望我们内武堂的诸位之间不要发生什么冲突,有什么矛盾,也等到修炼功法确定好之后,以免受伤耽搁了大家时间。” 话音刚落,林珏就感受到自己又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注视。 ……无聊,我又不是没什么好斗的人,怎么真可能和胡展甫因一言不合就打架?林珏撇撇嘴,低头看书。 嗯,一定不会的。 第五十九章 平淡生活(四) “见过先生。” “诸位下午好。” 阳光和熙的静场一隅,一百多名一年级的内武学子排列站好,齐齐向面前的武袍男子行礼。 在上午的学堂听学结束后,下午的课程是体战课,先生正是魏武夫。 魏武夫看起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没有像久经锻炼的内武者那样拥有一身坚如磐石的肌肉,但也不像未曾锻炼过的人,整体看来给人一种普普通通之感。 魏武夫双手背负,环顾众人,缓缓道:“在下便是诸位的体武课先生,魏武夫。” “魏武夫!” “魏大侠!” 众学子一下子都激动起来,只有林珏还不知所以地看着众人。 “他很出名吗?”林珏小声问。 “这可是魏武夫啊,”凑在林珏一边的米禾眼睛闪亮,解释道,“听说八年前煌州军队哗变,六百全副武装的叛军准备进攻郡城,形势危急。魏武夫以一人之身破阵,斩杀逾半,名震江湖。当年魏武夫就是半步大尊者境界了,现在肯定是大尊者大圆满,离封号武也只有一步之遥。这种境界的修为,在哪里不是位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最不济也能当个将军,封个亭侯,怎么愿意在学院里当一区区先生啊?” 说到这里,米禾看向眼中惊异的林珏:“林公子不也是天夏人?您不知道?” 林珏耸肩,随口胡诌:“以前住在乡野之地,没听过这些。” 米禾微微低头,眼中惊芒一闪而过。 “先生难不成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魏大侠!?” 有学生语气难掩兴奋。 魏武夫淡淡道:“在学院,便称呼先生。” “是!先生!” 这已经是变相承认身份了,居然可以见到曾经名震江湖的大侠客,这些少年少女们已经是难掩心中激动,一个个眼睛闪闪地仰望魏武夫,气氛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魏武夫并不理会激动的学生们,低头翻动名册,道:“今天是我们内武堂体战课第一课,我们一年级内武堂共有一百一十二位学子,刚才博士已经点过名,除去周羽、周潭、周云三兄弟因故不能前来,剩下的大家都到了。” 姓周的三兄弟?林珏眉毛一挑,默默回想,今天他确实没见着那三兄弟,当时周云没和他通报姓名,只记得那天打过周云后,孟老后面也是说什么周家,而且人数也对,那应该就是他们了。 其实林珏回想起来,觉得这事肯定不能怪他,自己肯定占着理。毕竟是周云出言不逊在前,后面也是周云先动杀心,当头一刀就要斩,他也是不得不反击。 只是想着想着,林珏就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抬头望去,正是魏武夫。 魏武夫瞥了林珏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淡淡道:“体战课体战课,所教授的自然是战技术。当今天下封山令已作废,江湖将要再度风起云涌,日后争斗少不了。作为修炼者,自然不能不会战斗,作为腾岐学院的学子,更不能不擅长战斗。 我不论诸位来腾岐学院,是只为提升修为,还是作一谈资,不论修为高低,不分男女,皆必须从最开始学起,最后都要精通战斗之技。但在学习战斗之技的同时,诸位也要知晓一个老生常谈的道理,战,为的不是畅快,而是止战。”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林珏身上。 “修炼者,先重忍字,非形势所迫,绝不动手,即便动手,也要三思而行,留手以慰藉德行。要知我们与常人不同,古人有云,‘布衣一怒,以头抢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地裂山摧。’此匹夫,便是指的我们修炼者。布衣愤怒,不过两人殒身;天子雷霆,最多流血千里;然匹夫气盛,却可毁天灭地、绝人间之祭祀。我魏武夫有传授诸位战斗之技的责任,忝为师傅,诸位日后若有凭势修为犯伤天害理之举,愚师必追而罚之。” 满蕴杀气的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部屏息低头,不敢再大口喘气,甚者手掌泌汗。 环顾众人一圈,魏武夫继续道:“诸位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到作奸犯科之辈、篡逆邪道之徒,亦要量力度行,奋正道之烈,弘正气于天下。而同道之间,要相敬友爱,若因言语之犯而心怀怨怼,便不是大气,也绝非君子之举。” 林珏微微蹙眉,莫名的,他总觉得魏武夫这是在暗地批评他打伤周云,明明是周云做错了事,反倒来责备他?林珏哪忍得了这个,上前一步就要开口,却听得魏武夫接着道: “诸位也当知晓,事不当看一面,若有人两相而争,绝不可偏听一方,偏听则暗啊。” 大家都是疑惑抬头,显然不知道魏武夫怎么突然就讲到这里了。 而感受着魏武夫隐带笑意的目光,林珏无奈耸肩,又退了回来。 接下来魏武夫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了正式授课,刚开始的内容也不难,都是一些简单基础的马步之类的姿势,不过魏武夫要求极其严格,手拿木棒在每个人的面前转悠,遇到姿势不合格的便是木棒落手,不分男女,毫不讲情面。 在场诸位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虽说也是从小练武,但其中不合格的竟然也有大半,而那些寻常出身的学生也有许多不合格,他们大概是因为从小没有良师教导,姿势摆岔了。一百多人里,合格的只有林珏、李溪沙、胡展甫、米禾等二十几人。 林珏昨年在天都岛上早就因姿势不标准而被碧原晴空和素宣鱼打了个够,正确姿势已经是刻进骨子里了。而对于李溪沙胡展甫二人合格也很正常,毕竟这两位都是一年级的天才,反倒让林珏感到惊讶的是米禾。他是没想到这个凑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的家伙居然姿势也这么标准。 随着时间流逝,阳光渐渐毒辣,已在大太阳下顶着烈日蹲了近半个时辰的少年少女们已是有不少大汗淋漓,脸露悲切。 魏武夫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在学子之间漫步,不时纠正几个学生的姿势,或许是见着大家都很疲惫,他悠悠提议道:“各位都是内武者,体质强于常人。若是身子坚持不住,尽管运转内力。”然后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大家只不过宗师修为,内力就那么一点儿,若是直接用内力舒缓身体,就算再小心计算,恐怕不过一个时辰,内力也会耗尽,届时还有一个时辰才完课,到时怎么办呢?” 一颗汗珠滚过脸颊,自下巴滑落滴在地上,林珏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嘴角微微一抽,心中默默回答我怎么知道! 魏武夫环顾一圈沉默不答的少年少女们,轻轻一笑,踱步道:“闲来无事,便给大家讲些有趣的。” 有故事听?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甚至感觉身子的疲惫都少了许多。 “想来有些同学已经听说了,前段日子,二年级印灵堂的博元夕在岐巍城中的府邸里遭遇了刺杀。那情形究竟如何?愚师自特执衙门借来了当日的档案看了一番。” “先生,特执衙门的档案不是不能外借吗?”有家中长辈在特执衙门任职的学生忍不住好奇问道。 魏武夫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这学生:“你是?” “学生曹义,家父正在特执衙门中任职。”这学生瞧见魏武夫笑了,连忙也笑道,“学生以前听家父说过。” “哦,是这样,”魏武夫点头道,“愚师不才,也在特执衙门里挂了一职,所以可以翻阅档案。你叫曹义是吧?” “是的先生。”曹义强忍着身子酸痛向魏武夫笑着点头。 “曹义多蹲一炷香。”魏武夫淡淡道,“谁说的蹲马步可以说话?” 曹义顿时瞪大了眼,苦兮兮地低下头,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焉了。 魏武夫再一扫视众人,众学子皆是立刻一动不动维持姿势,生怕被魏武夫逮到。 “话归正题。”见大家这么乖,魏武夫满意颔首,继续踱步,“档案上记载,当夜特执衙门当值的有二十七人,先是博家家臣发现潜伏在屋顶上的刺客,而后哨塔的寺卫才发现,随后一部分特执衙门寺卫在博家护卫,一部分协同博家家臣追杀刺客。大家知道那两位博家家臣都是什么修为吗?” 一片沉默,毕竟有曹义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搭话。 “你们也太无趣了,”魏武夫遗憾摇头,继续道,“两人皆是内武半步大尊者。” “半步尊!” “我去啊!” 这容不得大家不惊讶,连连惊呼起来。两个半步尊居然愿意当家臣?博家这是什么实力! 林珏也忍不住微微蹙眉,之前他交给影连城这个任务之后,也问过一次,影连城只说消息不够,待齐全整理后再呈送给他,如今说来,难道这个刺客就是圣会去查探消息的的人? “……五个,六个,七个。”魏武夫笑眯眯地数刚才惊呼的人头,道,“你们这几个都要陪曹义多蹲一柱香,别忘了。” 说完这些,不理会被点名学子的悲切神情,魏武夫继续道:“档案记载,刺客和博家家臣的速度很快,寺卫这里只有一人追了上去,据观察,刺客修为在朝境,诸位以为结果如何?” 两个半步尊联合特执衙门寺卫追杀一个朝境,这结果还用说? 魏武夫笑道:“刺客跑掉了。” 众人皆是瞪大眼睛,满是震撼不解。 这能跑掉? 林珏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就担心这刺客是圣会的人,要是因为他而出事,他都不知道要内疚成什么样子,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所以他没注意到,旁边米禾的窥探目光和不远处魏武夫不着痕迹的一瞥。 魏武夫面不动色,继续道:“两名半步尊拿不下一名朝境,其中原因既有刺客借岐巍房屋躲避,又有刺客印灵奇妙之缘。各位要谨记,作战之前,最重要的便是要了解敌人所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作战之地也首重扬己长显敌短之所,紧迫之下无法选择地形,也当冷静心神,急中生智,变无利于有利。”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一) “前几天去博府刺探消息的人,是圣会的吗?” 正是晚饭时分,南院门外小摊鳞次排开,叫卖声不断,蕴着各种食物香气的水雾蒸腾而起,往来学子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道路两旁的百林园里,林珏与小厮打扮的影连城一前一后,轻轻踱步。 林珏问道:“博家两个半步尊追杀他,没受伤吧?” “谢殿下关怀,当日确是我圣会弟子,并无大碍。”影连城轻声回答,“不过博家的消息比较少,会中正在全力调查,相信不久就会有所回音。” 林珏轻轻点头,他是知道圣会布局和做事逻辑的。在经历了新伊布坦之变后,圣会势力大幅缩水,主要的机构和力量都集中在了清心岛上。散在天下各方的弟子,要么是像影连城这样有任务在身的,要么是深藏一方势力的谍子,要么是为圣会筹措资金的弟子,大概就这三类。 由此布局,圣会的做事逻辑也发生了很大改变,特别是在元年年初,素宣鱼将十字式改为百曲式后,不仅大量扶持了依附于素宣鱼和夕部的弟子,也让几乎所有事务都得先经过内阁审议后才能执行。这也正是为什么影连城当时选择自己行动后没有将情报告之林珏,因为他这种行为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违背百曲式了。 “其实调查博元夕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罢了。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寻常贵胄,没想到他身份居然这么硬,如果后面调查对圣会有阻碍,便就不调查了。”林珏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让圣会调查博元夕这事有些欠考虑了,毕竟谁知道博元夕居然能让两个半步尊给他当家臣。要是圣会在调查博元夕的过程中有人受伤甚至死亡,这份情欠得就大了。 “殿下勿要忧虑,这些都是我们圣会应当做的。”影连城轻轻摇头,“圣会所创,本就是为殿下排忧解难,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林珏一下子沉默下来,他听素宣鱼说过,圣会创立就是为了等待寒燚去灭什么泊神宗,但他后来也查过,这泊神宗一千年前就灭了,还等他? 但这一年下来,圣会还真没怎么要求他做什么,似乎是真的抱着让他成长起来去灭掉泊神宗的想法,一直在不断地满足他,无论是冻糕啊还是什么,只要提出,圣会就没有不应允的。所以林珏也搞不清楚圣会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只有现在圣会主事人于宋对他的目的,林珏认为自己是明白的,即借他寒燚的旗号统治圣会。 也不知未来圣会会是敌人还是朋友,林珏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黄昏时分,安静寂寥的静林林中湖旁,刚刚修炼完燚功的林珏背靠树木箕坐着面对平滑如镜的湖面,沉默不语。 他又在心底依据已有的信息推导圣会等势力对寒燚的看法了。 沙沙—— 脚步落在青草间的声音轻轻响起,林珏恍然回神,扭头望去,身着雪色武袍的琴柳腰系雕花长剑款款而来。 “修炼结束啦?”林珏笑着仰脸看琴柳。 轻点臻首,琴柳站在林珏身边,沿着他刚才的视线投向湖面,目光间似是不解。 “刚在想些事情。”林珏随意捡起手边石子投入湖泊,“咚”地一声打破平静湖面。 琴柳又看向林珏,轻声道:“你似乎经常想事情。” 林珏愕然,笑道:“没有吧?” 琴柳轻轻摇头,声音清冷平稳:“你修炼速度比我快,结束地早。每次我修炼结束,都会看见你一副沉思模样。” “有这么明显吗?”林珏语气无奈。 琴柳如大海湛蓝的美目落在林珏身上,似乎是想了想,很自然地拢裙坐在林珏身边,轻声道:“林珏,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讲,我们是朋友。” 少女清冷香气萦绕鼻端,林珏脸上露出不自觉的微笑,声音柔和许多:“嗯……怎么讲呢,只是有些纠结嘛。” 琴柳微微歪头,目光落在林珏脸上,作倾听状。 “就是琴柳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林珏斟酌语句,轻声道,“就是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我就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尽管可以装得很勇敢无畏的样子对别人说,‘我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知道的’,但其实心底还是很害怕,因为要知道答案太难太难了,有时候会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也挺好,随遇而安嘛。哈哈,这样是不是显得很没出息啊。” 林珏干笑一声,望着又回归平静的湖面,神色落寞,道:“好像我的存在就和那块小石子一样,投入湖中引起一片涟漪,然后湖面再复平静,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琴柳静静注视着少年,没有话语。在她的角度看来,林珏会有这一番想法是因为林珏作为一个大家族在外的私生子,没有得到相应的地位待遇,在自己身份上出现了偏差,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只是一个有些修炼天赋的乡野少年还是大家族的子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至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则是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也许乡野之时的他以为自己未来就是耕种田地一辈子,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见到了不同于凡间的修炼世界,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迷茫。 简单来说,就是看不清自己的定位,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不得不说,尽管琴柳思考的角度不同于寒燚,但某种程度上讲,寒燚相对于人类,和私生子相对于大家族,确实都有一种不被认同身份的迷茫感。林珏对未来的迷茫,确实给琴柳想对了。 于是琴柳忽的伸出纤细白嫩的小手,如一位温和可亲的大姐姐一般轻轻抚摸林珏脑袋。 林珏微微愣住了,他扬起小脸看向琴柳。 琴柳湛蓝美目注视着林珏,温温柔柔地轻轻露出一个微笑。 林珏微微睁大眼,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像是身子忽然轻飘飘,走在云端可与白鹤比肩。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二) “明年,和我一起回新伊布坦吧。”琴柳声音清冷柔和,轻轻微笑,小手又揉了一下林珏脑袋。 “明年,和我一起回白沙吧。” 莫名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眼泪不自觉地溢出眼眶,沿着脸颊滑落,林珏哭了。 “啊?” 琴柳明显也是有些惊慌起来,林珏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安慰的朋友,怎么才说一句话就给人说哭了呢? “没事没事。”林珏笑着抹去眼泪,很灿烂地对琴柳微笑,“那就说好了,明年我和琴柳一起回新伊布坦!” 见林珏笑了,琴柳心底也松了口气,轻轻笑着点头。 与此同时的苍土之上,透过光幕与林珏共享视野的玉注视着微笑的琴柳,微微蹙眉,手指在横放膝上的枪杆上轻轻敲击,颇困惑自语:“不应当如此啊。” 只可惜铁青色穹顶下的平原寂寥安静,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视角拉回现实,林珏擦干眼泪,琴柳收回小手,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湖边眺望远方,头顶苍穹干净明亮,圆圆的月亮逐渐遮蔽太阳,余晖已尽,月华将起。 “说起来,新伊布坦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和天夏有什么区别啊?”林珏又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摩挲,准备又要往湖里丢。 琴柳想了想,轻声道:“新伊布坦土地辽阔,幅员千里,制度习俗皆与诸夏不同,首先,新伊布坦的人们多是塔图诺恩族,像我一样有着大海颜色的眼睛,以放牧为生。其次,新伊布坦土地多在北境,气候寒冷,故人口较少且集中在几个主要的大城镇。最后,新伊布坦虽有国王,但其麾下还有三位领主镇守各自领地,所以实质是国王与领主共治。” “唔……为什么琴柳你们的国名要叫新伊布坦呀?”林珏好奇问道。 “伊布坦是夏语译名,塔图诺恩语的本意是‘极北之母的儿女’。”说到自己的祖国,琴柳显得很有谈兴,较往常话语多了许多,她继续道,“伊布坦建立时间很早,可追溯到永星王朝时期。而之所以在前面加个新字,是因为我们家族是在夏历一千七百三十七年的伊布坦之变后才开始统治的。” “伊布坦之变?”林珏手上动作一顿,忽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立刻追问,“什么是伊布坦之变啊?” “以前有个宗门叫作圣会,不仅在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宗门,还掌控了许多俗世国度。”琴柳语气依旧清冷,道,“其中伊布坦就深受其控制,已经到了国王选择继承人不依照年岁能力,只听圣会安排的地步。不过凡物皆是盛极必衰,圣会也是此理。就在那一年,强盛到顶点的圣会突生内乱,随后圣会两派在伊布坦国内爆发战争,随后在国都决战,圣会大败,自此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 林珏轻轻点头,琴柳所言与素宣鱼所言除去详细内容,其过程结果都大差不差。 这位千年圣会“吉祥物”一般的第一位“宗主”林珏,难掩心虚地小声道:“圣会在伊布坦做了这么多坏事,琴柳你不讨厌圣会吗?” “说不上讨厌不讨厌,其实若是没有伊布坦之变,我们桑斯坦尼家族还无法推翻前王室,这一点无法否认。”琴柳目光平静,道,“最后,这都是快三百年前的事了,当年到底实际情况如何谁已不得知,又哪里去谈什么讨厌不讨厌呢?”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三) 两天后,三月初八清晨,腾岐学院新一届一年级学子正式开学的第三天。 在塔图诺恩人的神话里,天地都是神明的花园,如果说北方的新伊布坦是最坚韧美好的花朵,那位于新伊布坦之南的诸夏便是香气终年萦绕不绝的花朵。 人间三月天,正是芳菲时。腾岐学院如瓦片鳞次栉比的学堂群周围规律种植着各种树木,道路两侧边缘堆砌有水道。正是粉嫩桃花交映之时,行走在花下水道旁,清澈水流潺潺,桃花花香在清脆鸟声中婉转不绝,引人流连忘返。 或许也是出于担心学子不用心学堂而留恋花丛的缘故,许多学堂都是关门授课,唯独在学堂群落一角,一间竹木结构的青翠学堂正门大开。不仅是正门大开,就连四面窗扉都是支起,似乎生怕花香不能游入期间。 而这间学堂如此做法原因也很简单——听学的学子太多了。 是的,在学子总人数不过千人、有五十余间各供五十余名学子共同听学的学堂的腾岐学院之中,开学不及一旬,这间不起眼的青翠学堂就出乎意料的爆满。 不仅堂内学子满座,在正门及窗扉处亦有许多比肩站立的学子,围得一圈一圈。一眼望去,似乎近有百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爆满。 而这堂课,正是今年新入腾岐学院的讲师李明赤所主讲的《修炼道史》。 虽说李明赤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腾岐学院的“明星讲师”,但以往的学堂还没有这么多人。之所以今日会如此热闹,是因为这堂课是一年级学子入院后的第一堂《修炼道史》课,所以几乎有一大半自老学长口中听来李明赤大名的一年级学子前来听课,一下子就让人显得多了起来,气氛也就格外热闹起来。 这气氛不仅坐在学堂里的林珏懒懒地胳膊搭案、小手撑脸,就连一帮辅助记名的两位博士都有些头大。 今天在场的大多数学子眼中,林珏的运气显然很好。 林珏心中对李明赤早已是期待值拉满,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占位。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天爷倒也没耍赖,还真让他占了一个前排位置,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早起努力得来的,为什么其他学子会认为林珏运气很好呢? 这时我们把视角拉远,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身穿银黑两色相间武袍的林珏右边,坐着身着丹色华贵女子武袍、如天鹅般高昂着雪白脖颈而俏脸上写满郁闷神色的李溪沙,而林珏左边,则坐着身穿鹅黄色寻常襦裙、如江南涓流般文文静静低眉看书的秦芷柔。 左右皆是姿貌荣美各具气质的青春少女,而且一位热烈如火一位平淡如水,一位是印灵堂的天才一位是内武堂的天才,林珏还被她们夹在中间位置,这怎能不让广大男同胞们羡慕嫉妒恨。 只可惜在众人看来,林珏似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全然不与二女攀谈,只是自顾自无聊坐着。虽然这种场景很让这群情窦随春天而绽开的少年们悬着的内心稍有安慰,但一想到林珏传说中还与那位腾岐学院真正的高岭之花雪公主关系亲密,他们本悬着的心便一下子就死了。 见鬼,这林珏什么吸花体质啊,为什么会让我和他生在一个时代?真的受不了啊。 然而作为众人复杂视线焦点的三人显然不明白周围的人在想什么,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李溪沙还在因为被林珏当众放鸽子的事情而生闷气,满脑子都是“林珏你怎么敢”的小抱怨。 秦芷柔依旧是专心看书,心思沉浸到了书本世界之中,不在意外界变化。 而林珏,他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加之被周围的人吵得有些心烦,只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不过好在片刻后便来到了上课时辰,一身儒袍的李明赤步入学堂,吵闹声随之消失。 “见过讲师。” 学堂内外的学子们齐齐作揖行礼。 “见过诸位。” 李明赤微笑向诸位学子还礼。 然后他环顾一遍众人,微笑开口,嗓音平稳亲和:“蒙各位麟子凤女厚爱,今日我等齐聚一堂,实乃盛事。愚师所述,乃修炼道史,不拘泥传统,从古自今,而是依新例而论。今日盛事得以举行,赖腾岐学院之恩德,故第一堂课,愚师为诸位一述我腾岐学院之传奇岁月,” 李明赤略一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每一位学子,声音略显沉重:“人灵四十八年大战。” 堂下所有学子皆是呼吸微微一滞,瞪目凝神,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明赤。 他们原以为李明赤是要讲述腾岐学院的创立史,那确实也是一段英雄史诗,用作第一堂课也属正常。 但他们没想到李明赤上来就是一个大的,直接要讲现在修炼界讳莫如深的人灵四十八年大战。 “李讲师,学生听闻,朝廷不许私下讲述此段历史。” “是啊,据说当年有人私下谈论此史而被抄家。” “李讲师,换一个讲吧!” 腾岐学院的大部分学子还是天夏本地的豪门贵胄,有学生忍不住担忧出声,立刻就有其他学生附和出声,似乎生怕李明赤冒犯了朝廷。 林珏也忍不住了,扭头看看蹙眉思考的李溪沙,还是转头低声问秦芷柔:“秦小姐,这事有这么严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李溪沙:“???” “林珏你什么意思!”李溪沙银牙紧咬,恨恨盯着林珏。 这位大小姐都要气冒烟了,林珏要是直接去问旁边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好,但为什么要先看看她再扭头去问?怎么?意思是本小姐不如她咯! 林珏呆呆望着像猫一样炸毛的李溪沙,眨眨眼人都懵了,他什么时候又惹到这妮子了? 倒是秦芷柔轻轻摇头,细声回道:“未曾见过笔墨记载,但确听过老人讲故事般说起过,说是朝廷为此有很大牺牲。” 林珏微微蹙眉,这段什么人灵大战他是真没听说过,难道说……林珏眼中精芒一闪,是碧原院长在有意不让他知道这段历史? 而面对着议论纷纷的各位学生们,李明赤只是轻轻摇头,道:“首先,无论是天夏朝廷,还是任何诸夏任何一个朝廷,甚至是灵罗和朝府,谁都没有禁止谈论,只是没有人愿意主动谈起此段史。而有同学听说因谈论被获罪的,多是江湖杂谈,不能作数。” 李明赤神色庄重地环顾众学子,缓缓道:“之所以愚师要在第一堂课讲述此段史,一者,当今世界格局,如朝府、各方朝廷、江湖宗门,三者关系皆在战后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诸位皆是人中龙凤,未来必成大器,不管是为官一方还是任侠江湖,若要清醒看待世界,不可不知;二者,人族与灵族共同生存于此间,人族虽然昌盛于世界,但灵族依然占据着有十四领之称的广袤土地,我们修炼者作为人族之非凡者,直面灵族,我们两族以往间隙,不可不知;三者,人灵四十八年大战中,世界各地上千万百姓惨死,而所殒命之修炼者更是不可胜数,腾岐学院当年六十七位先生,皆为护卫岐巍而陨落,他们的姓名,不可不知。” 三个不可不知,尤其是最后一个最为沉重,再无学子能够反驳,于是学堂再度回归了安静,只有李明赤的平稳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已有百岁之龄的竹木之间。 “人灵四十八年大战,又名贝克林之愚行。我们诸夏一般将之称为,四方灵乱。 在讲述之前,因在场也有许多内武者,所以要先普及两个知识,即印灵者如何获得印灵和印灵者如何获得印记。前者获得印灵,有两法,圣人言,‘上天降灵,行于世间。见有缘者,即为印灵。传其八代,方归天地。’故第一法便是得印灵垂青,第二法也是第一法之延续,为血脉继承,可传承八代人。 后者获得印记,有三法,一为血脉传承第一代之印记,二为往灵族处求得印记,三为以记载印记之卷轴得到印记。” 林珏轻轻点头,记得琴柳当时迈入申境,得到的印记便是翊王提供的卷轴印记,如此看来是第三法。 这边李明赤稍稍停顿便继续道:“诸位同学已然清楚了,得到印记的三种方法,那么其中哪一条与灵族有直接关联?” “第二条。” “没错。”李明赤轻轻点头,道,“正是第二条。许多第一代印灵者想要求得一个适合自己的印记,往往要查阅无数典籍,而后不记岁月地渡过远海翻越群山涉足大漠,舍生忘死深入灵族十四领,只为求得一个印记。而若是灵族不愿提供印记,就算是将之杀死,十之有八也大概不是所期望之印记。即便愿意,其所求又多是难以满足,许多印灵者要么因此少年殒命,要么从此修为不能有所寸进。 而在夏历一千九百一十三年,天夏永熙五年,夏陆西北之紧临灵族贝克林领的贝克林王国宣布创造出‘凝气秘法’,可以依印灵者之需而自灵族身上提取印记。并以此提出了‘印灵者乃天帝之子’的口号,大肆招募印灵者,宣称收取少量钱财便可为其提供印记。” “嘶~” 原本的印灵者学子本来正在因李明赤前面讲述获取印记之艰难而感叹,下一刻就在听到这个凝气秘法立时震惊地无法言语。 “这凝气秘法,是真的吗?” 有学子忍不住紧张地颤声发问。 李明赤笑笑,道:“自然是真的,据事后朝府估计,在凝气秘法加持下,贝克林在短短七年里为不下十万印灵者提供了各个位阶的印记,其中不乏中三境的强者。” “十万印灵者!我的天啊。” 一时学堂内倒吸凉气的颤声不断,所有人都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十万印灵者,这是什么概念?” “毁天灭地啊,毁天灭地啊。” “凝气秘法是我们印灵者之福音啊!” “既然如此好用?为何现在没有凝气秘法了呢?还有那十万印灵者又去哪里了呢?” 四下同学惊叹疑惑更甚,只有林珏微微蹙眉,敏锐地发现了其中不对,疑惑出声。 李明赤颇赞赏地对林珏点了下头,继而环顾众人,轻声道:“诸位以为,一切都是没有代价吗?” 学堂内霎时安静下来。 “首先凝气秘法,是自灵族身上提取所需印记,如何提取?”李明赤微微眯眼,“不能杀死,唯有剥其皮、挖其心、断其魂可行。” “不能杀死的意思是……”有女孩不敢置信地用小手捂嘴。 李明赤长叹一声,道:“每获得一个印记,就得有一只灵兽遭遇折磨。要知灵族不是野兽,他们也与我们人族一样有所灵智,就如同人族之兄弟,都是天道的孩子。如此作为,岂不惹得天怒人怨?贝克林王室亦知此理,怎敢独自倒行逆施?但他们又不愿放弃凝气秘法,视之为制造完美印灵者的无价之宝。于是他们便以少量钱财即可提供印记为诱饵,诱惑天下印灵者从中获益,届时事情败露,将要面对灵族滔天之怒的就不单是贝克林一国,而是全部人族。贝克林将之称为,‘使人族皆入我局,胜天半子’。” “就没有人阻止他们吗?!”李溪沙愤然发问。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四) 李明赤神色庄重地环顾众学子,缓缓道:“之所以愚师要在第一堂课讲述此段史,一者,当今世界格局,如朝府、各方朝廷、江湖宗门,三者关系皆在战后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诸位皆是人中龙凤,未来必成大器,不管是为官一方还是任侠江湖,若要清醒看待世界,不可不知;二者,人族与灵族共同生存于此间,人族虽然昌盛于世界,但灵族依然占据着有十四领之称的广袤土地,我们修炼者作为人族之非凡者,直面灵族,我们两族以往间隙,不可不知;三者,人灵四十八年大战中,世界各地上千万百姓惨死,而所殒命之修炼者更是不可胜数,腾岐学院当年六十七位先生,皆为护卫岐巍而陨落,他们的姓名,不可不知。” 三个不可不知,尤其是最后一个最为沉重,再无学子能够反驳,于是学堂再度回归了安静,只有李明赤的平稳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已有百岁之龄的竹木之间。 “人灵四十八年大战,又名贝克林之愚行。我们诸夏一般将之称为,四方灵乱。 在讲述之前,因在场也有许多内武者,所以要先普及两个知识,即印灵者如何获得印灵和印灵者如何获得印记。前者获得印灵,有两法,圣人言,‘上天降灵,行于世间。见有缘者,即为印灵。传其八代,方归天地。’故第一法便是得印灵垂青,第二法也是第一法之延续,为血脉继承,可传承八代人。 后者获得印记,有三法,一为血脉传承第一代之印记,二为往灵族处求得印记,三为以记载印记之卷轴得到印记。” 林珏轻轻点头,记得琴柳当时迈入申境,得到的印记便是翊王提供的卷轴印记,如此看来是第三法。 这边李明赤稍稍停顿便继续道:“诸位同学已然清楚了,得到印记的三种方法,那么其中哪一条与灵族有直接关联?” “第二条。” “没错。”李明赤轻轻点头,道,“正是第二条。许多第一代印灵者想要求得一个适合自己的印记,往往要查阅无数典籍,而后不记岁月地渡过远海翻越群山涉足大漠,舍生忘死深入灵族十四领,只为求得一个印记。而若是灵族不愿提供印记,就算是将之杀死,十之有八也大概不是所期望之印记。即便愿意,其所求又多是难以满足,许多印灵者要么因此少年殒命,要么从此修为不能有所寸进。 而在夏历一千九百一十三年,天夏永熙五年,夏陆西北之紧临灵族贝克林领的贝克林王国宣布创造出‘凝气秘法’,可以依印灵者之需而自灵族身上提取印记。并以此提出了‘印灵者乃天帝之子’的口号,大肆招募印灵者,宣称收取少量钱财便可为其提供印记。” “嘶~” 原本的印灵者学子本来正在因李明赤前面讲述获取印记之艰难而感叹,下一刻就在听到这个凝气秘法立时震惊地无法言语。 “这凝气秘法,是真的吗?” 有学子忍不住紧张地颤声发问。 李明赤笑笑,道:“自然是真的,据事后朝府估计,在凝气秘法加持下,贝克林在短短七年里为不下十万印灵者提供了各个位阶的印记,其中不乏中三境的强者。” “十万印灵者!我的天啊。” 一时学堂内倒吸凉气的颤声不断,所有人都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十万印灵者,这是什么概念?” “毁天灭地啊,毁天灭地啊。” “凝气秘法是我们印灵者之福音啊!” “既然如此好用?为何现在没有凝气秘法了呢?还有那十万印灵者又去哪里了呢?” 四下同学惊叹疑惑更甚,只有林珏微微蹙眉,敏锐地发现了其中不对,疑惑出声。 李明赤颇赞赏地对林珏点了下头,继而环顾众人,轻声道:“诸位以为,一切都是没有代价吗?” 学堂内霎时安静下来。 “首先凝气秘法,是自灵族身上提取所需印记,如何提取?”李明赤微微眯眼,“不能杀死,唯有剥其皮、挖其心、断其魂可行。” “不能杀死的意思是……”有女孩不敢置信地用小手捂嘴。 李明赤长叹一声,道:“每获得一个印记,就得有一只灵兽遭遇折磨。要知灵族不是野兽,他们也与我们人族一样有所灵智,就如同人族之兄弟,都是天道的孩子。如此作为,岂不惹得天怒人怨?贝克林王室亦知此理,怎敢独自倒行逆施?但他们又不愿放弃凝气秘法,视之为制造完美印灵者的无价之宝。于是他们便以少量钱财即可提供印记为诱饵,诱惑天下印灵者从中获益,届时事情败露,将要面对灵族滔天之怒的就不单是贝克林一国,而是全部人族。贝克林将之称为,‘使人族皆入我局,胜天半子’。” “就没有人阻止他们吗?!”李溪沙愤然发问。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五) “当然有,但他们的人数与接受了凝气秘法的十万印灵者相比,自然无法同日而语。他们发出的正义声音放在天下,也只是一道不留神就注意不到的微弱呼喊罢了。”李明赤轻轻摇头,道,“各位,永远不要相信人的本性,绝大部分人的贪婪都是无止境的,贤者圣人终归是极少数。 而那所谓十万之巨接受了凝气秘法的印灵者,里面有九成多的人修为最高也不过川申之境,都是些天资匮乏的江湖散修,其中堪能独当一面的何其之少?但是当时天下以为修炼盛世来临,散修皆聚众讲道,各地宗门如雨后春笋而起,修炼者们大肆涌入各个灵族领捕捉灵兽,其中贝克林领几乎灵族绝迹。随着宗门的强大,各方朝廷威势大减,更加无法约束。江湖似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 然而历史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今日无故得到的恩惠,都将在明日清算代价,且往往沉重到无法负担。凝气秘法终究暴露在了灵族面前,于是这一切都将在七年后的二月二十三日那天,化为人族故纸堆里最厚重的一声叹息。紧随着人类忘乎所以的修炼盛世到来的,是自永星王朝以后,修炼界最黑暗的四十八年。 夏历一千九百二十年,天夏建功二年,二月二十三,四方灵乱。夏、星两陆十四座灵族领发生前所未有之暴动,灵族倾巢出动,一时之间无数百年千年之强大灵兽横行天下,临近灵族领之百里的城镇村落几乎无一幸免。就连修炼者卧虎藏龙的岐巍城,一开始都有近半数城区被踏平,无数修炼者与普通百姓哀嚎惨死。大海之上巨浪拍天,凡海上之船只需顷刻便人毁船亡。九天之下,朝府引以为傲的天船在空中燃烧解体,如天穹垂泪,大地悲鸣,末日景象……” 上午的姣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学堂,落在每个人神色沉重的脸上,学堂内只有李明赤的沉重语调缓缓响起,他仅仅用文字,便为在座的少年少女们勾勒还原出了八十二年前的残酷景象,仅仅是文字,其背后蕴含的意义已足以让人悲恸,而这幅景象,对于八十二年的少年少女们而言,不但不是结束,反而只是开始。 而且这场战争一旦开启,便是一场持续四十八年的旷日之战,满腔愤怒的灵族与不知缘由的人族在和平相处一千两百年后,他们的战争,再次开始了。 “各位知道为何我们学院会有朝廷供资的公厨和御马场吗?”李明赤环顾诸位,庄重道,“建功五年,正是在四方灵动、天下扰乱之际,我朝昭帝亲至岐巍,车驾腾岐,镇定天下名心,亲率禁军与各方力量协力抵抗腾岐领,终于稳住战线,让岐巍不至于全城沦陷。公厨与御马场便正是在那段时日设立的。” “讲师,朝廷就没有发现灵族进攻人族的原因吗?”有学生急切询问。 李明赤苦笑一声,道:“当时,只有贝克林与‘护国宗’为战争做了准备,只不过他们虽然利用凝气秘法培养出了一百余位所谓的‘完美印灵者’,但他们也完全没有想到灵族的强大,居然将占据天下大部肥沃土地两千余年的人族逼入到几乎要灭亡的绝境。那是夏历一千九百四十一年,战争已经开始了二十一年。 当时的局势严峻到什么地步了呢?星陆的西王盟丢掉了所有延领村落,军队只能龟缩在城堡之中;东西绵延四千里的神弃走廊皆是白骨,二十六国覆灭十七;斯图亚丹王国损失惨重,召集信徒诵经请神等死;传承千年不绝的灵罗帝国甚至到了只能编写史书以避免彻底亡国的境地;四列班国船只尽毁,岛屿不断沉没;就连朝府总部麦鸣岛都被灵族包围长达三年之久;只有夏陆一方,诸夏、千尊、新伊布坦、铎莱、贝克林几国实力强大而情况稍好,但也只是稍好罢了。贝克林国王和其护国宗宗主预想的以毁灭灵族而成为人族英雄的设想完全落空了。 但尽管如此,有着‘完美印灵者’的贝克林依旧几乎是各地抵抗灵族领的主力,而灵族见到他们,也是愤怒气盛,直接进攻完全不交流。各方朝廷又要仰赖他们的力量,自然不好发问。就算有人不经意发现,恐怕也被谋杀了。再继续下去,星陆人族将要覆灭,而后便是我们夏陆。” “讲师,”林珏目光平淡看着李明赤,道,“但是呢?” 众人呼吸届时一滞,是啊,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当年真相,那说明肯定有人发现并且以此在夏历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终结了这场战争,所以但是呢?是谁发现了真相? 李明赤看看林珏,轻轻笑了,道:“贤人曰,‘常人甲子年寿,修炼者百年。’故我们修炼界往往以百年为一时代,而夏历一千九百年的时代,要分为上下两个阶段,以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分段。”李明赤说到这里故意停顿,微微扫视众人,让一众学子屏气凝神,充满疑惑、好奇、急躁、不喜的各种目光落在他身上,唯有一道目光平淡无情。 林珏。只有林珏平静望着李明赤。 李明赤视线也随之落在林珏身上,缓缓道:“在她之前,数万万人族被贝克林的野心家裹挟上了通往深渊的战车,延续数千年的人族即将断绝祭祀。在她之后,悬崖边上疾驰的战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刹车,人族被拯救,而后以一己之力诉清公道,令灵族俯首,使贝克林王室自缢,贝克林‘护国宗’灭宗,凝气秘法销毁,后定二十年封山令,从此江湖不振,朝廷威势再起,才使诸位能生得好时节。” 最后的最后,李明赤用充满敬畏的语气庄重念出了她的名讳: “这位人族当之无愧的救世主,就是我们腾岐学院的现任院长大人,无敌于天下四十一年的天下第一,姓碧原,讳晴空。” 轰! 一股冷颤从尾椎骨沿脊背直冲大脑,林珏身子不自觉一个轻微颤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双目微瞪,满目震撼,张口不能言语。 他脑海里不禁回响起一年前,他初见翊王昏迷之前迷迷糊糊听得的碧原晴空略带笑意的那一段话: “是啊,天下人都称吾,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碧原晴空。” 这段话当时是那样模糊,现在却是这样清晰,宛若雷霆在脑海里音爆炸开,震得他难以回神。 当年的他完全不清楚碧原晴空的天下第一是什么概念,以为只是比圣会强过一些,现在看来,强得何止一星半点! 如果这样碧原晴空真要对自己做些什么,无论是献祭还是挖骨,恐怕都由不得他吧? 而在林珏晃神之际,李明赤已继续在满堂小脸激动泛红的学子的兴奋目光中娓娓讲述起来:“时夏历一千九百四十一年,院长大人正值二八年华,却已是炉火纯青的朝境修为,何等的惊世艳艳!而当时天下危机,院长大人先解麦鸣三年之围,再陷阵拯灵罗神皇之垂危,后打穿神弃走廊,斩环国王领六位长阶的千年灵兽、灭其领三位王阶,再回旋斯图亚丹,杀得莫雷斯大漠领之灵族不敢再出一步,便入海东渡,血染碧海,时只费两年,而星陆之颓势陡然消散。” 十六岁的朝境?两年就拯救了一个大陆?这是凡人所能达到的? 在座学子无一不是被雷得外焦里嫩,个个瞠目结舌,嘴里几乎塞得下一个鸭蛋。 与碧原晴空比起来,他们别说天才,就连蠢材都不是,那志气功绩就更别说了,简直是九重天与无底深渊的差距。 “而此时,院长大人年芳二九,已是玉境。”李明赤轻声感叹,“院长大人两年经历,就已是听之不似凡人,完完全全是上天神明降临凡间来拯救人族的。 此时正是夏历一千九百四十三年,院长大人北走贝克林经新伊布坦入天夏,此时天夏岐巍正直面传说中的灵族四天王之一的白水天王,据记载白水天王的实力约合两位青境修炼者。为抵挡白水天王保护陛下,我院前任院长青境修炼者潘陆海院长携一众学院先生死战白水天王,六十七人尽数殒命,最后时刻院长大人赶到,击退白水天王,于是潘陆海院长临终之前,将学院托付给了院长大人。当时,白水天王在天夏,黑翊天王在千尊,兰木天王在贝克林,金光天王在新伊布坦,图腾领饕王在申夏,余下还有二十余位长阶千年灵兽逡巡夏陆各国,灵族力量最为强大。” “李讲师,为什么四位天王都在夏陆啊?!”有学生忍不住发问,四位天王加一位饕王一起伺候夏陆,他是从心底为自己的家乡感到憋屈。 李明赤轻轻点头,解释道:“原先是只有一位天王在贝克林,后面星陆修炼者大量战死,几乎全面崩溃,其他三位天王认为星陆不足为虑才全力进攻夏陆。” “而后院长大人发现贝克林秘密,在一次与白水天王两败俱伤之后又遭到贝克林的人暗杀,以此得到了灵族天王初步信任,各自私下调查贝克林。这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当时人灵两族死战二十多年,互相死伤无算,对彼此皆是恨得刻骨铭心,根本无法合作也不能合作。且除去贝克林外,大量其他朝廷、宗门的修炼者战死,实力大损,有的宗门和世家甚至到了灭门失去祭祀的地步。且贝克林王室与其护国宗十分狡猾,院长大人费十三年才探明全部真相,弄清楚凝气秘法之底细。而此时贝克林王室与其护国宗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宁肯毁灭世界的地步,誓要带着所有人一起死也不愿意投降,直接无视普通百姓释放他们几十年来收集的大威力印记,而后院长大人召集天下修炼者,率领四万余位各境界的修炼者进攻贝克林,费时一年而灭其宗、绝其王室祭祀。 而后与灵族各方谈判,直至一千九百六十八年才正式订立合约,由此,四方灵动才宣告结束。” 李明赤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看看还沉浸在自己话语中的少年少女们,缓缓坐回软席,双手搭膝闭目休息。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六) “而后院长大人发现贝克林秘密,在一次与白水天王两败俱伤之后又遭到贝克林的人暗杀,以此得到了灵族天王初步信任,各自私下调查贝克林。这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当时人灵两族死战二十多年,互相死伤无算,对彼此皆是恨得刻骨铭心,根本无法合作也不能合作。且除去贝克林外,大量其他朝廷、宗门的修炼者战死,实力大损,有的宗门和世家甚至到了灭门失去祭祀的地步。且贝克林王室与其护国宗十分狡猾,院长大人费十三年才探明全部真相,弄清楚凝气秘法之底细。而此时贝克林王室与其护国宗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宁肯毁灭世界的地步,誓要带着所有人一起死也不愿意投降,直接无视普通百姓释放他们几十年来收集的大威力印记,而后院长大人召集天下修炼者,率领四万余位各境界的修炼者进攻贝克林,费时一年而灭其宗、绝其王室祭祀。 而后与灵族各方谈判,直至一千九百六十八年才正式订立合约,由此,四方灵动才宣告结束。” 李明赤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看看还沉浸在自己话语中的少年少女们,缓缓坐回软席,双手搭膝闭目休息。 但是此时心中满是疑惑的林珏并不想让李明赤休息,立刻急切追问:“那李讲师,为什么后面朝廷都不允许谈论四方灵动呢?” 所有学子都想看李明赤,他们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几代官宦豪门贵胄,还有一部分则是在四方灵动之中以军功起家的家族,四方灵动距现在不过八十余年,结束也是在夏历一千九百六十八年,肯定有那段时期的老人还活着,李明赤又说朝廷没有禁止谈论,那为何无人敢谈论?这确实也是他们的疑惑。 李明赤无奈睁眼,环顾学生,道:“是因为封山令。” “封山令?” 林珏微微一愣,他似乎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李明赤这次也不起身了,就笔直身子,端坐席上娓娓道来:“夏历一千九百六十八年,人灵二族和平盟约正式订立,但战争其实早在夏历一千九百五十八年贝克林大战之后就已结束了,至于今日,已有四十四年之历史。因宗门和修炼世家不惧牺牲,我们诸夏百姓受到的损伤反而是人族中最低的,除却临近灵族领的州郡,中原几乎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而作为抵抗腾岐领的重要关隘,岐巍城的重建也在短短十年间就恢复到了往日的繁华景象。现今的岐州百姓,大多都是朝廷自中原迁居而来,很少有人亲历过人灵战争。当时和平盟约签订不久,朝廷自然还会大力宣传、祭奠四方灵动中牺牲的修炼者和百姓。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夏历一千九百七十九年。和平盟约订立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了人族的院长大人成为了所有人的偶像,世人开始疯狂追求修炼之法,以修炼为荣,不能修炼为耻。院长大人深以为不妥,担忧贝克林护国宗之事再度重演,便下定决心澄清江湖。于是在这一年,院长大人联合天机山修改《天机律》,命令世上所有宗门订立封山令,二十年封山令期间,各宗门不许下山,也不许收徒,违者即违背《天机律》,灭宗。” 李明赤长叹一声,道:“四方灵动之时,宗门子弟奋不顾身投身战场,尸骨无存,做出了何其之大的牺牲。是故即便院长大人是天下第一、人族英雄,但此举依旧受到了极大的抵制。当年事情,我们终究不能知其全貌,院长大人订立封山令的缘由,我们也不能知道了,唯一确定的是,天夏四百年大宗之含元宗公开抵制,含元宗号称弟子六千,何其强大?然其宗主长老八十七人,尽为院长大人所斩,江湖肃然。 夏历一千九百八十一年,封山令正式开始,除去监管宗门的天机山未曾封山外,江湖宗门绝迹,由此修炼者噤声。而在诸夏,四方灵动之时宗门散修出力最多,而宗门封山后朝廷重掌威柄,自是不愿再长宗门威风,便不再过多讲述当时之史,便渐渐无人讨论。不过若是去了星陆,那里谈论四方灵动的人便多了起来。” 林珏深吸口气,直身迫问:“李讲师,除去天机山外,其他宗门皆封山了?” 所以学子都被林珏声音吸引了,都看向林珏,似是不解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 李明赤微不可查地挑眉,看向这个连续发问的少年,微微点头,道:“然也。” 有问题,有大问题。 林珏蹙眉凝神思考,臀部缓缓落回脚跟。 如果封山令真的是严格执行,那圣会也是宗门,为何还能行动?甚至去开必县迎他?而且院长大人明显也同意圣会行动。 难道说……封山令是为了让江湖安静,更方便圣会迎寒燚?那碧原院长一开始就知道寒燚的存在?是什么时候?凝气秘法凝气秘法……凝气秘法是让灵族提供印记给印灵者,碧原院长也是印灵者,难道是想用凝气秘法让他这个寒燚提供印记给她? 林珏立刻摇头,听完碧原晴空在四方灵动之时的所作所为,再想到和碧原晴空相处那段时间,他完全想不到院长大人凶神恶煞地用凝气秘法折磨他的样子。 但肯定的,冥冥之中,林珏就是认为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前面李明赤讲碧原晴空花了十三年才查到真相,但前面碧原晴空可是有两年打穿星陆、两败俱伤于白水天王的傲人战绩,怎么又会花费十三年才能查到真相呢? 林珏几乎可以断定,这十三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碧原晴空肯定是在这十三年里查到了什么和寒燚有关的东西! 而就在林珏自顾自思考的时候,旁边见他忽然直身发问又冥思苦想着晃头的李溪沙终于忍不住了,她心中满是好奇,低声询问:“林珏你做什么?” “啊?”林珏看了眼好奇几乎写在了脸上的李溪沙,摇头道,“没什么。” “哼。”见林珏什么都不说,李溪沙不满地哼了一声,抱着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扭头不理林珏。 林珏都快习惯李溪沙莫名其妙发脾气了,只是扭头对静静看他的秦芷柔微微一笑。后者也是柔柔点头,目光回到李明赤身上。 而李明赤继续讲道:“而封山令在昨年已告结束,今年之后,世上宗门便可重新开启山门,诸位此般年纪,正可以说是赶上了好时节,也可以说是不幸。好时节意思是指,宗门开山,江湖扰动,那便有许多宗门弟子重现江湖,无数五花八门的宗门绝技可让诸位大饱眼福,其不同宗门间的百年恩仇大戏又将上演,还有那些百年千年未曾发现只记载在宗门秘籍里的秘境古迹都将重现,起源不乏各种机缘。诸位各种运气好些的,还有进入秘境,习得其不世秘籍。” 大家都笑了起来,显然是有些兴奋于李明赤口中的未来江湖。但依旧有些学生继续望着李明赤,显然在等待后面的“不幸”。 李明赤继续说道:“但同时,大量宗门弟子游历江湖,也将带来极大危险。其一,宗门弟子以宗门为尊,不服朝廷,多有傲气,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打斗起来不分场合不故百姓。其二,修炼者杀人夺宝之事从不断绝,且宗门弟子以为最,有些宗门弟子往往会说这宝物是他们哪哪代先祖的,然后强夺,几乎如蝗虫过境。其三,还有些宗门弟子则以正义自居,不分青红皂白只以眼见断案杀人,从不计后果。至于宗门之间争抢地盘互相厮杀则是屡禁不止,往往血流成河。” 李明赤最后看着在座学子,笑道:“不过也不全是坏事,诸位千万别回到家族之后,行那欺男霸女之事,不然遇到心怀正义的宗门弟子将你惩处了,无论家族在朝廷有多大的权力也是无法报仇的。” 大家都哄笑起来,连连说自己不会做坏事。 李明赤微笑道:“岐巍是腾岐领边缘之大城,如今封山令已解三月有余,想必已是有许多宗门弟子聚集在岐巍了,诸位再去岐巍城中游玩时,可要小心待人,心怀谦逊,若是见到年轻的修炼弟子,可不要与之轻易起冲突。” 众人皆称善。 {名词解释: 莫雷斯大漠领:在斯图亚丹(又称帖随汗)国境内,北为冰原南为沙漠,横旦广阔。 环国王领:在西王盟十三国东侧,南北绵延。 斯图亚丹王国:位星陆北境,在星陆神弃走廊之北、环国王领之东、四列班国之东,国土东西绵长,约有五千里。现约有六百万户,民族以西鲁因恩人为主,但其他民族亦多。 斯图亚丹原名帖随汗,几百年前还只是一不过几十万户不过数百里的牧民部落,后圣心宗进入,帖随汗随即信仰祭祀二十八神,并以圣心宗为基础鲸吞北境,百年而有四千里,成为世上第一个朝廷宗门合一的大国,同年改称国号为斯图亚丹。 斯图亚丹之意在西鲁因恩语中为“神明儿子的土地”。} 第六十章 往事揭秘(七) 如果封山令真的是严格执行,那圣会也是宗门,为何还能行动?甚至去开必县迎他?而且院长大人明显也同意圣会行动。 难道说……封山令是为了让江湖安静,更方便圣会迎寒燚?那碧原院长一开始就知道寒燚的存在?是什么时候?凝气秘法凝气秘法……凝气秘法是让灵族提供印记给印灵者,碧原院长也是印灵者,难道是想用凝气秘法让他这个寒燚提供印记给她? 林珏立刻摇头,听完碧原晴空在四方灵动之时的所作所为,再想到和碧原晴空相处那段时间,他完全想不到院长大人凶神恶煞地用凝气秘法折磨他的样子。 但肯定的,冥冥之中,林珏就是认为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前面李明赤讲碧原晴空花了十三年才查到真相,但前面碧原晴空可是有两年打穿星陆、两败俱伤于白水天王的傲人战绩,怎么又会花费十三年才能查到真相呢? 林珏几乎可以断定,这十三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碧原晴空肯定是在这十三年里查到了什么和寒燚有关的东西! 而就在林珏自顾自思考的时候,旁边见他忽然直身发问又冥思苦想着晃头的李溪沙终于忍不住了,她心中满是好奇,低声询问:“林珏你做什么?” “啊?”林珏看了眼好奇几乎写在了脸上的李溪沙,摇头道,“没什么。” “哼。”见林珏什么都不说,李溪沙不满地哼了一声,抱着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扭头不理林珏。 林珏都快习惯李溪沙莫名其妙发脾气了,只是扭头对静静看他的秦芷柔微微一笑。后者也是柔柔点头,目光回到李明赤身上。 而李明赤继续讲道:“而封山令在昨年已告结束,今年之后,世上宗门便可重新开启山门,诸位此般年纪,正可以说是赶上了好时节,也可以说是不幸。好时节意思是指,宗门开山,江湖扰动,那便有许多宗门弟子重现江湖,无数五花八门的宗门绝技可让诸位大饱眼福,其不同宗门间的百年恩仇大戏又将上演,还有那些百年千年未曾发现只记载在宗门秘籍里的秘境古迹都将重现,起源不乏各种机缘。诸位各种运气好些的,还有进入秘境,习得其不世秘籍。” 大家都笑了起来,显然是有些兴奋于李明赤口中的未来江湖。但依旧有些学生继续望着李明赤,显然在等待后面的“不幸”。 李明赤继续说道:“但同时,大量宗门弟子游历江湖,也将带来极大危险。其一,宗门弟子以宗门为尊,不服朝廷,多有傲气,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打斗起来不分场合不故百姓。其二,修炼者杀人夺宝之事从不断绝,且宗门弟子以为最,有些宗门弟子往往会说这宝物是他们哪哪代先祖的,然后强夺,几乎如蝗虫过境。其三,还有些宗门弟子则以正义自居,不分青红皂白只以眼见断案杀人,从不计后果。至于宗门之间争抢地盘互相厮杀则是屡禁不止,往往血流成河。” 李明赤最后看着在座学子,笑道:“不过也不全是坏事,诸位千万别回到家族之后,行那欺男霸女之事,不然遇到心怀正义的宗门弟子将你惩处了,无论家族在朝廷有多大的权力也是无法报仇的。” 大家都哄笑起来,连连说自己不会做坏事。 李明赤微笑道:“岐巍是腾岐领边缘之大城,如今封山令已解三月有余,想必已是有许多宗门弟子聚集在岐巍了,诸位再去岐巍城中游玩时,可要小心待人,心怀谦逊,若是见到年轻的修炼弟子,可不要与之轻易起冲突。” 众人皆称善。 {名词解释: 莫雷斯大漠领:在斯图亚丹(又称帖随汗)国境内,北为冰原南为沙漠,横旦广阔。 环国王领:在西王盟十三国东侧,南北绵延。 斯图亚丹王国:位星陆北境,在星陆神弃走廊之北、环国王领之东、四列班国之西,国土东西绵长,约有五千里。现约有六百万户,民族以西鲁因恩人为主,但其他民族亦多。 斯图亚丹原名帖随汗,几百年前还只是一不过几十万户不过数百里的牧民部落,后圣心宗进入,帖随汗随即信仰祭祀二十八神,并以圣心宗为基础鲸吞北境,百年而有四千里,成为世上第一个朝廷宗门合一的大国,同年改称国号为斯图亚丹。 斯图亚丹之意在西鲁因恩语中为“神明儿子的土地”。} 第六十一章 博元夕和周羽 一天后的三月初九,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岐巍城一如既往的热闹鼎盛。中明道南的岐州刺史府衙门前青石地砖上,木质牌楼耸立,栩栩如生的两尊石狮蹲伏在紧闭的红门两侧,各有一名挎刀卫律站岗,如此冷峻气氛,与仅有一墙之隔的岐巍县衙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府衙后院,气味芬芳的牵牛花正是开放时节,覆满绿叶的树枝向天际伸展,天蓝色的花瓣状似喇叭,朝向苍穹,好像在和天上的人讲述秘密。 状似莲花的石桌旁,须发皆白的熊耿穿着紫色柔顺丝绸袍服,一手搭在桌上,一手翻开小书,耐心听取汇报。 两名平头百姓打扮、实际是特执衙门千石高官的中年男人半跪在前,双手抱拳向熊耿句句道来: “禀光禄大夫,三月初三夜博家遇刺之事,属下等已有调查。特执衙门表示,博家不是岐州世家,而是新伊布坦的一个家族,其家中长辈姓名、做何营生皆无消息,来到岐州也是因为博元夕求学于腾岐而来。” 熊耿轻轻点头,道:“那刺客身份,特执衙门可有消息?” “那刺客印灵诡异,身手极其灵敏,我等当日也跟丢了,只有特执衙门一新进寺卫和博家两位半步尊家臣紧随其后,后刺客以手中灵器逃脱,再无消息。” “灵器?”熊耿端起茶杯刮去茶沫,头也不抬,“可曾识得?” “问过那名寺卫,只说可以随意变换,最后甚至变成了一副铠甲,博家家臣所言与寺卫亦无差。” “随意变换?随意变换……难道是圣会的灵器石门·变化三千?”熊耿抬眸,微微蹙眉,道,“石门·变化三千在特执衙门案牍中可有类似记载?” “岐州这边没有。” “老夫即刻写信回禀圣上,在安州特执衙门案牍中查询。”事关圣会,熊耿起身,踱步道,“博家可与圣会有仇怨?” “目前没有有关消息,不过三月初二,博元夕倒是在腾岐学院中与一名学子起了冲突。” 熊耿当即停步看去:“说。” “那名学子名为林珏,是今年的一年级内武堂生,据腾岐学院学子讲述,博元夕与林珏同爱慕雪公主,二人因此爆发冲突,使得博元夕当日没有去听学。” “那林珏何许人也?” “据腾岐学院学子讲述,林珏天资卓越,前些时日在学院里当众击败了二年级印灵堂的王兆河,实力不可小觑。但还有有学子说,林珏并非今年才入腾岐学院的,实际早在昨年就已学院之中,据说与扬朗尔格·克莱顿相交友善。至于他的家世,没有定论。” 熊耿眼中寒芒一闪,缓缓道:“扬朗尔格·克莱顿。” 他继而道:“你们一个去查这个林珏的底细,一个看看还有哪些人与他相熟,记住,只能用特执衙门的力量,选人配合时也要着重选择身家清白的人。” “是。”两名特执衙门千石高官行礼退下。 院落再次恢复安静,阳光和熙的院落里,头发斑白的熊耿负手而立,双目深邃,仰望枝叶随风轻轻晃动的牵牛花。 终于,又让老夫抓到你们的尾巴了。圣会,开必县的血债,一定要用你们的命来偿还! …… “赵叔是在怀疑,那名刺客是林珏的人?” 在岐州刺史府衙不远处,屋顶已重新修缮完毕的博家大宅里,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博元夕斜靠躺椅,好奇看向坐在下位的赵翔和宋匡之,他笑道:“按两位叔叔所言,那刺客身手敏捷,结印迅速,还有灵器傍身,这分明是大家族子弟才能达到的。这样的人杰,又怎会听从林珏言语而以身涉险呢?” “正是如此,才需要公子慎重对待。”赵翔淡淡道,“林珏能驱使这般人杰,料其背后必然不止是一个横岐林家,公子日后作为,必须三思而后行。” 宋匡之接着道:“且那刺客手中所用灵器也是甚为奇特,若是能将之掌握,必能使公子实力更上一层楼。” “说来那是什么灵器?竟能助一位朝境自两位叔叔手中逃了出去?”博元夕好奇问道。 “那灵器可变兵幻甲,几乎有无穷变化。为剑则削铁如泥,为甲则摧钢不入,我从未听闻。”宋匡之叹道,“可惜当日让他逃脱了去,不过他当日也有伤在身,必定不会走远,如今想必此人如今还携灵器藏匿于城中,只是不知如何寻他。” “宋叔勿要忧虑,小侄有一计。”博元夕笑道,“如今封山令已终,天下宗门皆入江湖,只要我们将此灵器消息传播开来,自然有无数宗门长老弟子赶赴岐巍,那时何愁找不出呢?” 宋匡之却是微微蹙眉,道:“若是如此,届时灵器不能入我等之手如何?” “宋叔莫不是要舍本逐末?”博元夕笑道,“灵器终究是外物,修炼只需依靠自己。可曾听闻端坐天都岛四十一年的碧原院长手握什么灵器?不是依旧无敌于天下?” 宋匡之无话可说,只能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 博元夕起身,眼神微眯,轻声道:“不过这件事终究只能慢慢来,但我已经是等不及了。” 赵翔微微蹙眉,道:“公子意思?” “还请二位叔叔看小侄演一场戏。”博元夕神秘一笑。 然后他轻拍手掌,面无表情的糜仁自主厅隔壁的书房推门而出,但他并未直接走向博元夕,而是站在一旁侧立作请状,让屋内的另外两人出门。 赫然正是周羽周潭二兄弟。 “周大公子,周二公子,幸会幸会。”博元夕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主动大步上前迎接,完全没有什么架子。 “博公子,幸会。”周羽不愧为周家长子,见到二年级印灵堂可与琴柳并列的修炼天才博元夕主动行礼,他既不颜色得意,也不言语卑微,而是不卑不亢地上前几步从容回礼。 周潭相比周羽则气势弱了些,早就听闻博元夕大名的他稍有些拘束地回礼。 博元夕不以为意,微笑着抓住神色略微有些惊讶的周羽手臂,拉着他往院落里走,笑着道:“愚兄早闻两位公子大名,只恨不能早日相见。糜仁是愚兄手足兄弟,特让他延请二位,没有亲至,还望二位勿要怪罪啊。” 周羽神色也很快恢复自若,道:“承蒙博公子厚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 周羽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那天周云刚被打伤,糜仁就找上门来,他又不是不知道博元夕前些日子被林珏扫了面子,当下就明白了博元夕意思,不外乎就是利用他对付林珏。呵,只可惜博元夕不知道的是,他们周家三兄弟本就是带着贵人命令来对付林珏的,现在博元夕要利用他对付林珏,还不知到时是谁利用谁! “哈哈哈哈,二位公子有所不知,四十多年前的贝克林大战上,愚兄祖父与二位祖父周老将军正是同袍战友,愚兄从小可就是听着祖父对周老将军的赞叹长大的。”博元夕笑若春风拂面,说起谎话来完全不脸红的。 周羽两兄弟脑瓜子立刻嗡嗡的。 周羽想到博元夕会许诺重金,也想到博元夕会与他们一同谋划出手,但他就是没想到博元夕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啥?我们祖父是同袍战友?你还是从小听着我祖父的光辉事迹长大的? 我自己都没听过那什么光辉事迹啊! 周羽眉毛都要蹙起了,想要张口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因为他们周家确实是在四方灵动之时以军功起家的,贝克林之战时,他高祖周安的确带着他祖父周绍一同去的战场,最后周安战死沙场,至于其他经历他就一概不知了。 现在博元夕突然来一句“我们祖父是同袍战友”,周羽还真不知道其真假。 周羽心中思量,忽然想到一点,即其高祖周安的死讯。因为天夏朝廷有意无意不愿谈及四方灵动的原因,周安的死讯在外界看来是病逝在家的,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如果说博元夕是从小听着周绍的事迹长大的,那博元夕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安的死讯,周羽想到这里,立刻就要询问,就听得博元夕长叹一声,道:“可惜周卫将军,当年为救我祖父而殒身沙场。” 周羽周潭两兄弟立刻瞪大了眼睛,他还真知道! 周安是周家创业之人,也是周家得以壮大到如今局面的最大功臣,周羽忍不住追问道:“敢问博公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博元夕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正好到了午膳时分,愚兄已在前面思照客栈摆下宴席,不如我们兄弟三人边吃边谈?” “好!”略一思量,周羽用力点头,带着周潭和博元夕见过礼,随后糜仁上前引领着周家兄弟二人出门上了马车。 博元夕在原地轻笑着抱胸而立。 一边的宋匡之淡淡道:“连几十年前的一所谓卫将军的死讯都知道,公子还真是博学多识。” “呵呵,诸夏、新伊布坦所有封疆大吏和诸侯的人物故事,本公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博元夕笑道,“这便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吧?” “这般戏耍周家兄弟是为何?” “好玩呗。”博元夕无所谓地耸肩,道,“他们三兄弟一来就被林珏打废一个,简直无趣,不过若是拿去恶心恶心林珏,倒也还不错。” “公子玩儿兴真大。”赵翔轻轻摇头。 博元夕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博元夕和周羽(二) 宋匡之却是微微蹙眉,道:“若是如此,届时灵器不能入我等之手如何?” “宋叔莫不是要舍本逐末?”博元夕笑道,“灵器终究是外物,修炼只需依靠自己。可曾听闻端坐天都岛四十一年的碧原院长手握什么灵器?不是依旧无敌于天下?” 宋匡之无话可说,只能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 博元夕起身,眼神微眯,轻声道:“不过这件事终究只能慢慢来,但我已经是等不及了。” 赵翔微微蹙眉,道:“公子意思?” “还请二位叔叔看小侄演一场戏。”博元夕神秘一笑。 然后他轻拍手掌,面无表情的糜仁自主厅隔壁的书房推门而出,但他并未直接走向博元夕,而是站在一旁侧立作请状,让屋内的另外两人出门。 赫然正是周羽周潭二兄弟。 “周大公子,周二公子,幸会幸会。”博元夕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主动大步上前迎接,完全没有什么架子。 “博公子,幸会。”周羽不愧为周家长子,见到二年级印灵堂可与琴柳并列的修炼天才博元夕主动行礼,他既不颜色得意,也不言语卑微,而是不卑不亢地上前几步从容回礼。 周潭相比周羽则气势弱了些,早就听闻博元夕大名的他稍有些拘束地回礼。 博元夕不以为意,微笑着抓住神色略微有些惊讶的周羽手臂,拉着他往院落里走,笑着道:“愚兄早闻两位公子大名,只恨不能早日相见。糜仁是愚兄手足兄弟,特让他延请二位,没有亲至,还望二位勿要怪罪啊。” 周羽神色也很快恢复自若,道:“承蒙博公子厚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 周羽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那天周云刚被打伤,糜仁就找上门来,他又不是不知道博元夕前些日子被林珏扫了面子,当下就明白了博元夕意思,不外乎就是利用他对付林珏。呵,只可惜博元夕不知道的是,他们周家三兄弟本就是带着贵人命令来对付林珏的,现在博元夕要利用他对付林珏,还不知到时是谁利用谁! “哈哈哈哈,二位公子有所不知,四十多年前的贝克林大战上,愚兄祖父与二位祖父周老将军正是同袍战友,愚兄从小可就是听着祖父对周老将军的赞叹长大的。”博元夕笑若春风拂面,说起谎话来完全不脸红的。 周羽两兄弟脑瓜子立刻嗡嗡的。 周羽想到博元夕会许诺重金,也想到博元夕会与他们一同谋划出手,但他就是没想到博元夕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啥?我们祖父是同袍战友?你还是从小听着我祖父的光辉事迹长大的? 我自己都没听过那什么光辉事迹啊! 周羽眉毛都要蹙起了,想要张口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因为他们周家确实是在四方灵动之时以军功起家的,贝克林之战时,他高祖周安的确带着他祖父周绍一同去的战场,最后周安战死沙场,至于其他经历他就一概不知了。 现在博元夕突然来一句“我们祖父是同袍战友”,周羽还真不知道其真假。 周羽心中思量,忽然想到一点,即其高祖周安的死讯。因为天夏朝廷有意无意不愿谈及四方灵动的原因,周安的死讯在外界看来是病逝在家的,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如果说博元夕是从小听着周绍的事迹长大的,那博元夕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安的死讯,周羽想到这里,立刻就要询问,就听得博元夕长叹一声,道:“可惜周卫将军,当年为救我祖父而殒身沙场。” 周羽周潭两兄弟立刻瞪大了眼睛,他还真知道! 周安是周家创业之人,也是周家得以壮大到如今局面的最大功臣,周羽忍不住追问道:“敢问博公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博元夕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正好到了午膳时分,愚兄已在前面思照客栈摆下宴席,不如我们兄弟三人边吃边谈?” “好!”略一思量,周羽用力点头,带着周潭和博元夕见过礼,随后糜仁上前引领着周家兄弟二人出门上了马车。 博元夕在原地轻笑着抱胸而立。 一边的宋匡之淡淡道:“连几十年前的一所谓卫将军的死讯都知道,公子还真是博学多识。” “呵呵,诸夏、新伊布坦所有封疆大吏和诸侯的人物故事,本公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博元夕笑道,“这便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吧?” “这般戏耍周家兄弟是为何?” “好玩呗。”博元夕无所谓地耸肩,道,“他们三兄弟一来就被林珏打废一个,简直无趣,不过若是拿去恶心恶心林珏,倒也还不错。” “公子玩儿兴真大。”赵翔轻轻摇头。 博元夕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博元夕和周羽(三) “我说林珏,咱们今天出来玩合适吗?” 响午时分,阳光炫目,人来人往的中明道思照客栈外,周桦一脸复杂地捻着冻糕小口吃着,对在他身旁手捏小串的林珏道:“明天不是要旬考吗?今天怎么还敢出来玩啊?就连甘棠都在梦觉书馆看书,你不怕旬考失策吗?” 林珏无所谓耸肩,嘴里塞着食物声音有些含糊:“小意思啦,反正一旬就一天假,不出来玩实在对不起自己。” “雪公主呢?”周桦叹道,“平日你不尽是与雪公主一起吗?” “琴柳又学习去啦。”说到这里林珏就有些不满,用力咬下一块肉,哼声道,“之前我说她每日就知道学习修炼,她还不承认。今天我去找她出来玩,好说歹说她都不来,后面被我劝烦了,还瞪我!我昨天陪她试验新打法伤还没好呢!你看!” 说着林珏一口咬住小串,就要解腰带掀衣服给周桦看,吓得周桦连忙止住林珏动作,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密集人流,压低了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脱衣啊!” 林珏嘶气,拿下小串吃着。 “琴柳体会出新打法了?”刚结完账从思照客栈出来的克莱顿颇感意外,“我想想,诶不对琴柳以前打法是什么?” 林珏道:“以往琴柳和我比试,多是先用少量内力连带外武术试探,如果不能解决就会直接以力制敌,还不行才会大幅动用内力释放印记。” “以力制敌?”周桦来了兴趣,问道,“雪公主力气很大吗?” 林珏点头:“比我大。” “你当时可是一跃丈高,投出木枪击碎青石砖面!”周桦语气不禁震惊,“雪公主比你力气还大?她可是印灵者啊!” “谁说印灵者就该是身娇体弱?”克莱顿拍拍周桦肩膀,笑道,“有些印灵者生来就是天生神力,有些印灵者的印灵对身体有益,这都是常事。琴柳节省内力,也是因为她印灵的特殊,只有固定时段能修炼,导致其他时段内力难以恢复。那新打法是什么?” 林珏轻笑一声,微一昂头:“不告诉你们。” 克莱顿哈哈一笑,挥挥手,正欲带着二人离开,小厮打扮的影连城却忽地手提食盒悄然出现。 克莱顿脸上微笑不减,似是毫不在意。林珏神色不变地伸手去接,对影连城轻轻点头。只有周桦疑惑问道:“林珏你之前不是说给雪公主冻糕还是下午送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哦,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就等下就去送给琴柳,我们先回去吧。”食盒入手手感极轻,林珏笑着解释,扭头催促起克莱顿来。 周桦便也不再多想,随后克莱顿一马当先,三人往东而行,准备走劝学阁后面的小门回腾岐。 而他们离开不久,一辆纱帐轻罗的马车停在了思照客栈门口,博元夕、周羽两兄弟先后下车,一齐步入思照客栈。 不久后的腾岐学院静林林中湖边,克莱顿与林珏并肩坐在横倒在地的枯木上,面前打开的食盒里放着一张孤零零的纸,上面写有五个字: 院长被跟踪。 “院长你被跟踪了。”林珏神色严肃,缓缓说道。 克莱顿无语般朝林珏翻了个白眼:“我看得见。” “是不是院长你在外面干坏事了?” “我克莱顿的名字在江湖上写作仁义。” “那铁定是院长你在外风流被找上门来啦。” “你别听赵嬷嬷和素姑娘瞎说,我可没风流债。” “那……” “就没可能是你惹了祸?” “我能闯什么祸?” “羞辱博元夕,战胜王兆河,打残周云,哦对了还有刺杀博元夕,还用我说吗?” “哎呀刺杀博元夕不是我做的,欸不对,院长你怎么也知道周家三兄弟的事?” “周云肩膀插着那么大一根剑鞘从梦觉书馆走到医馆,你当一路上真没人看见?” 林珏瞪大了眼:“那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当时上课,见到的都是无事的先生和书馆管理,他们上报了林副院长,因内容太过神奇,林副院长便又告诉了我。”克莱顿揉眉毛,长叹道,“要不是我后面私下去问询了梦觉书馆的孟老,估计你已被铁面无私的林副院长从学院除名了。” “啊?”林珏惊呆了,道,“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欸。” “所以你少惹点祸,省的别人替你擦了屁股,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克莱顿无奈道。 “明明是周云他们有错在先。”林珏不满道。 “是他有错,但也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嘛。”克莱顿从食盒中拿起纸条收好,看向林珏,“还是说你适应了和琴柳比试,不懂收力?” “是当时周云要下死手,”林珏抱胸抱怨,“他刀挥到我眼前了,不那样做我就死了。” 克莱顿微微蹙眉:“不对啊,我记得周家三子的风评没这么差嘛。” “那我不知道了。”林珏撇嘴摊手。 “欸对了,那说到这里,”克莱顿对林珏微微挑眉,“那姑娘是叫秦芷柔吧?” “只是偶然认识。”林珏看出来克莱顿眼里的打趣,无奈道。 “我也没问什么啊。”克莱顿笑了,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拍拍林珏肩膀,“别欺负人家,这姑娘虽然家室普通但天赋很高,这样的姑娘最是惹不得。” “我怎么可能惹她,我又不是克莱顿院长一样喜爱风流?”林珏想到苍土里的玉,想说又不好说,只能撇过脸郁闷说道。 克莱顿笑着点头,在林珏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底闪过一道电芒。 虽然用谈笑话打消了林珏心中担忧,但他却始终没忘记那条纸条上透露出的信息。 你被跟踪了。 作为碧原晴空的弟子,江湖有无数目光都投在克莱顿的身上,某种意义上,他即是碧原晴空的“态度”。因为他加入了一百零八院,所以朝府的一百零八院才能不受阻碍推展开来,使罗曼得以有力量进行改革;因为他加入了圣会,所以圣会才会认为碧原晴空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展开合作而不是互视仇雠。你可以了解克莱顿结交克莱顿,但跟踪他,这就无异于是在挑战他背后的那一位,天下第一,碧原晴空。 所以究竟是谁在跟踪他,才会迫使影连城向他透露消息? 第六十二章 天机山榜 是夜垂云,月光稀薄。 今晚岐州特执衙门早早点上了灯笼,正是当值的寺正张播在天井里急得满头大汗,来回不停踱步,不时就问一句“功曹来了吗?” 而周围几个他带进来的年轻寺卫只能在一旁苦着脸劝慰,说“已经在赶来路上了。”只有蹲在屋檐下的颜灵眯着眼一脸幸福地砸吧砸吧嘴,似是在回忆早上吃过的美味酱饼。 张播余光扫到天真浪漫的颜灵,也不禁无奈扶额叹气,感叹道:“颜灵能够如此天真,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了。” 今天的张播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今天的特执衙门从安都来了人,来的是两位千石寺署长史。 寺署是各州特执衙门的最高长官,阶两千石,寺署之下便是比千石的功曹。只有天夏国都安都的特执衙门才有寺署长史,阶千石。 诸夏官场有句名言:宁做京城芝麻官,不做外州府君郎。即便是京城那地方的一百石官,随便拎出来一个其背后都是一连串朝廷高官,根基深厚。而特执衙门直接越过丞相为郎官指挥,几乎就是代表着皇权。所以京城阶千石的寺署长史,便是皇帝的意志。如今岐州寺署被撸了官,两名寺署长史驾临岐巍,其背后蕴含的意味更是不能言语。 是故今日值守的最高官,阶三百石的寺正张播一见到令牌就立刻派人去请特执衙门功曹了,现在也只敢命人奉茶小心伺候,不敢进前。 第六十二章 天机山排名(二) 天穹浩瀚深邃,乌云密布,银白月光难以透过厚重云幕,只能留下一道模糊阴影。星辰如银屑洒落苍穹画布,在乌云边缘露出星星点点。 飞鸟不及的高空之上,一座缓缓自旋的天岛解开了隐蔽其身的星河阵法,显露出来。 这座天岛较清心岛更小,然其间楼阁殿宇错落有致,周围全无一自然山岭,是一巨大的宫殿建筑群。正面看去,是以白玉石铺就的椭圆广场,广场后的单檐庑殿顶主殿稳坐中轴,两侧廊道顺势向外延伸,而后逐渐向前合拢,最终在白玉石广场前形成一高大牌楼,远远观去有如一君子从容作揖行礼。 牌楼上悬墨玉牌匾,三个大字走势自然潇洒,气质卓然物外,倒是与君子相得益彰。其上书究竟何字? 天机山。 此岛便是天机岛。 说来好笑,名中带山之名的天机山其实没有山岳,地势更是平坦如原。单若非要在天机山上论个最高点,那便是其主殿之后的一座稳当立在中轴线上的飞檐盔顶八层高楼。 明渊楼。 楼中六根楠木金柱直贯楼顶,楼梯绕柱旋转向上,周围绕以廊、枋结合,飞檐挂铃,顶覆琉璃黄瓦,构建庄重大方。 明渊楼第七层,烛火笼罩,窗扉半掩,有一白发苍苍老者与一清俊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中间案上摆放棋盘。棋局已至中局,白子龙形已成威势,黑子零落固守一角,似是胜负已分。 第六十三章 夏定风与胡展甫 清俊中年男子神情恬静,正坐如向荣新木,探出修长手指捻起一枚白子。 莹白棋子落在棋盘,声音温润,黑子形势更险。 “唉,又输了,我就不是下棋的料。”白发老者苦笑投子认负,靠回凭几,大袖搭在两侧扶手。 “路副院长行棋自有道理,老夫也只是堪堪险胜。” 第六十二章 天机山排名(四) “路副院长行棋自有道理,老夫也只是堪堪险胜。”清俊中年男子拢袖危坐,平和目光投向路。 “掌门取笑晚辈了。”白发苍苍的路笑着执礼。 卡罗特?司徒?路,碧原晴空大弟子,扬朗尔格·克莱顿师兄,因修炼特殊功法导致岁月流逝、容貌枯老,故虽今年虽才而立之年,却已是耄耋之态。而他对面之人,正是天机山现任掌门尹爱人,尹掌门已过耳顺之龄,其驻颜有术,观之甚是年轻。 尹爱人云淡风轻地轻抬手,算是止住了这个话题,继而和蔼问道:“不知旬日以来,路副院长歇息如何?” 路是十天前来到天机岛的。一月前他在岐巍思照客栈奉春阁与曹延相对坐谈,而后便借曹延之手离开岐巍,短短二十余天时间便登上了远在申夏的天机岛,自天夏岐巍至申夏天机岛有八千里之遥,短短二十余天时间跨越八千里,这般速度,不禁使人更加疑惑路究竟与曹延做了什么交易。 路笑道:“贵宗建筑有君子度外之风,是世上两千年以降之唯一,晚辈这些时日在天机山起居,颇受感染,心中不禁更加仰慕君子的德行。” 第六十四章 皇帝无过,过在卿相 今年天气比以往要热烈一些,还在三月中旬,阳光已是明媚近乎炽热。便是早晨,若穿戴正装在屋外转一圈儿,汗水亦可以沁湿衣裳。 虽说修士内力护体,深厚者不惧寒暑,但林珏确实怕热怕得紧,再加上凌志楼许是太高缘故,房间要比寻常住宅热上几分,就更无法忍受了。 卯时时分,他早早洗漱用膳完毕,不待开课便奔至梦觉书馆寻清凉。正是时候,青绿梧桐微风抚岸,桃心嫩叶调笑作声,林珏惬意仰躺椅上,以臂作枕,用书覆面,似睡非睡,好不舒服。只是他虽舒服,却难免碍了旁人。 躲热的可不单他一人。梦觉书馆虽大,然这木雕长椅却独此一处,不说没来得及抢占好位无可奈何的孟老,只能坐在馆前小凳上轻摇蒲扇,就论轻衫抱书踟蹰不前的秦芷柔,秀丽容颜上也是欲言又止,抱书的柔嫩小手捏了又捏,在叫醒不叫醒林珏之间犹豫选择。 独自坐着的孟老瞧见这幕,无奈轻笑,他自有修养,不愿与小辈斤斤计较,便随了林珏“霸占”长椅,但他又知秦芷柔温婉性子,必不好叫起林珏。抬手欲言不及,清冷香气忽飘入鼻翼,清脆步子由远及近。 秦芷柔回首望向香气来处,双目微睁,睫毛轻颤,便低下头去,抱书不便,遂轻伏作礼。 轻脆步子略停,主人回礼,而后复又作响,超过秦芷柔,直抵长椅。 熟悉的清冷香气总是能让人倦意尽去,仰躺椅上的林珏身子一震,绑着花纹护臂的小手掀起书本,似未睡醒,眼睛微眯起打量面前人儿来,然后猛然瞪大了眼,一骨碌地就要翻身起来,却慌忙错了方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秦芷柔歪头抿唇忍笑,发上配饰轻晃。 孟老来了精神,笑呵呵地继续坐好看戏。 “嘶……好痛好痛……欸嘿,琴柳早安~”林珏一面轻嘶喊痛一面站好,对着眼前的白裙少女傻笑问好。 白裙少女——琴柳脸色平淡,道:“此处唯一长椅,你占了许久,应让与同学坐坐。” 林珏向旁望去,秦芷柔垂眸轻轻一礼见过,再瞧她怀中书籍,难免惹得少年羞了脸,忙作揖赔礼:“我一时行为无端,霸占长椅,轻慢了同学,还请秦姑娘上座。” 秦芷柔轻轻笑着,摇首细声:“林公子不必多歉,小妹也只是才到。” 琴柳瞥了秦芷柔一眼,不多言语,径直坐在木雕长椅一边,顺手拿起林珏落在椅上的书翻开看来,而秦芷柔也在林珏的赔礼声里落座长椅另一边。 二人坐好,林珏左右一看,长椅还有中间空着,他笑着就要坐下,琴柳却忽地抬首瞧了他一眼,湛蓝美目看不出什么意味儿。 林珏以为琴柳还在因他霸占长椅、轻慢同学而不悦,不敢上前,转念一想,连忙托辞借书溜进拾馆,想着躲着不见,让她先消消气罢。 在他进入拾馆大门时,坐在一边的孟老满脸笑意地瞧着少年三步并两步地上楼,轻笑摇头:“这小子,真是个不通人情的主儿。” 琴柳不置可否,垂目扫了眼书名:《杜含元游记》,又翻开细看,一边的秦芷柔亦自捧书,四周安静下来。 孟老顿觉无趣,闭目摇扇,似是重梦周公。不过今天的拾馆当真是热闹,不多时又有脚步声遥遥而来,孟老睁眼扫了一通,复垂目不语。 踏踏—— 长靴踩在石板地面的声音坚实有力,身着象牙色印花垂胡袖的配剑少年摇扇而来,端的是唇红齿白、相貌轩昂。 “二位同学晨安,真巧,不期在此遇见秦同学。”少年一眼便瞧见温婉坐在长椅上的秦芷柔,再又看见清冷独立的琴柳,微一惊诧,上前行礼。 秦芷柔收书回礼,柔柔道:“陆公子晨安。” 琴柳微颔首以示回礼,复垂目读书。 这少年正是此届印灵堂修为仅次于秦芷柔的川境九段天才、郭国公熊耿外孙、丞相陆朴幼子,陆算。 陆算猜到琴柳身份,也不故意攀谈,就站在长椅十步开外,与有十几天同学情谊的秦芷柔轻声交谈。 “近来阳光渐炽,凌志楼里闷热难耐,是以来此避暑,想来秦同学应如是。” “嗯,桂荷阁中亦有些炎热,早晨便来此避一避。” “唉,我朝真是国是艰难,元年冬大雪灾,今年正月又有刺杀事。及今季春谷雨,本应春雨绵绵、雨生百谷,奈何日渐炽而云不聚,唉,若是误了农时,百姓一年生计又无所遗。” 身为官宦之后,陆算日夜不免忧伤国是,才至于对秦芷柔都能无奈吐闷。然秦芷柔有哪里懂得这些,倒是琴柳听的有些叹息,只是不待二女开口,另一少年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天灾人祸,俱在臣子,臣子首推丞相,必是当今丞相无德无能,才致如此。” 陆算闻言忿然,“唰”地一声合扇紧握,扭头看向慢慢悠悠地从馆中出来的林珏:“天灾是上天降罚,人祸是贼子非为,与丞相何事!” 林珏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脸忿然的陆算,一手拿书,一手摊开:“皇帝设廉耻、礼义于其臣,县官有罪,吏民不知;卿相有罪,但称不职;是臣当以节行报其上,故皇帝无过,过在卿相。天灾非无缘故,下人有所为,上天有所显,所以罪不在上,止在丞相。便是前丞相渤侯程节书,他执政十年,权倾朝野,皇帝宠幸,赏赐巨万,厚爱远盛当今丞相,卒遇兵事不利、国库空虚、开必地动,不也是旦夕获罪罢官吗?这正是经道圣人谆谆教诲的,诸夏不正以经道为尊吗?” “你!你!”陆算本就因不喜经道才来腾岐,怎料腾岐竟还有经道书生!一时哑口无言,紧握扇子的小手指着林珏,俊朗小脸气得绯红,身子哆嗦。 这番反应让林珏懵得很,扭头向一旁复睁目看戏的孟老求助。 孟老呵呵笑道:“这少年姓陆名算,当朝丞相之子,你这小家伙,对子骂父,便是无礼。” “啊?”林珏大窘,尴尬挠头,瞧瞧长椅上投来好奇目光的二女,又看看被自己气得无语的陆算,情急之下,脑子忽地灵光一闪——诶,我有个办法。 他忙对陆算道:“刚才说的不算不算,经道什么的,那是迂腐书生才奉若经典!咱们可是星年的大好少年,才不信那些,不信!那个……皇帝是天子,老天爷降灾,那肯定是皇帝没做好,老子罚儿子,关人家大臣什么事,嗯!所以都是皇帝的错……额?孟老,我说的不对吗?他怎么看上去更加生气了?” 林珏瞧着手中扇骨几乎快被捏碎、漆黑瞳中怒火飙升的陆算,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旁辛苦忍笑的孟老。 孟老好歹是忍住了伸手敲打林珏脑袋的冲动,笑道:“你啊你啊,诸夏以经道为尊,做官必考校经道,你说经道学子迂腐,可是把人家尊父祖父外祖父骂了个遍。又口不择言,妄议皇帝,还说天下事罪在上躬。又有言,君为父,谁的父?天下苍生的君父,你又骂了人家的父。” 林珏皱眉,不满抱胸,嘀咕道:“啧,这天老爷发怒,总得有个人顶缸不是?皇帝不顶丞相不顶,那谁来顶?百姓?”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孟老脸上敛去了笑意,陆算眼里怒火骤然消弭,秦芷柔柔柔望着林珏,琴柳默默注视少年。 一时安静。 终于,陆算长叹一声,身上再无丁点儿怒意,他站好,对林珏端正作揖:“谢……同学教诲。” “啊这……我什么都没做啊,”林珏有些受宠若惊,忙作揖回礼,“是我该道歉才对,我没想到丞相是公子尊父,有辱尊父,海涵海涵。” 陆算苦笑:“同学先前说得对,罪在……唉,家父曾言,‘既食君禄,为君分忧’,初不解意,今听君一席话,终知全貌。未请教同学尊姓大名?” “免尊,在下林珏。” “哦!原来是林公子!”陆算面上浮现惊喜,上前抓住林珏手臂,笑道,“我道学院之中是谁有这般见识,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公子!今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小弟不耻,愿攀公子为友,万望公子!” “这那里话!”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珏也笑道,“能与陆公子为友,我才是高攀了。” 孟老瞧着两个化干帛为玉锦的少年,微笑着轻摇蒲扇。 长椅上,秦芷柔温温柔柔注视着与陆算称友大笑的林珏,低声自语:“林公子真是聪慧明辨,几言几语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琴柳又瞥了秦芷柔一眼,湛蓝凤目看不出表情,而后视线扫过林珏,复落在书上。 林珏感觉琴柳目光,投目望去,琴柳正垂目读书,视线略转,便与秦芷柔一触,后者朝他温婉轻笑。 林珏微微一笑,拉着陆算上前与二女认识,四人各自见礼,问好夸赞声不断。 瞧四人这般模样,孟老笑笑,摇着蒲扇有意无意道:“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三兄弟倨傲而一公子谦恭,其家官职大小可以知矣。” 林珏也想起周羽三兄弟,感叹道:“是啊是啊,那周家三兄弟一个仗势欺人,一个不明事理,一个大言炎炎,真是令人生气。” 陆算不着痕迹瞥了眼孟老,问:“周家三兄弟?” “嗯,也是内武堂的,听说是蔡州义阳郡人。前次也是在梦觉书馆,他出言不逊、无故出言侮辱,逼得我忍不住出手。三兄弟有一个被我打伤,都未来听学。” 陆算微皱眉,蔡州义阳郡的周姓不少,有家还出过几位朝廷宿将,也算是当地名望,难道是他们的子弟? 陆算正待再问,一直安安静静的秦芷柔轻轻柔柔起身,细细道“开课了”,他们几人才想起这还是早上,连忙各自告别,飞奔往学堂。 孟老摇着蒲扇,起身悠悠来到木雕长椅坐下,望着几人越来越小的背影,轻轻笑了。 …… 酉初时刻,岐巍城逐渐进入夜幕的宁静,岐州刺史府衙后院,身着藏青色圆领袍服的熊耿负手站在桌旁,注视橘红的夕阳被莹白的月光渐渐笼罩。天色渐暗,有小吏欲上前点灯,只见身形已不太高大的老人背对着他轻抬手:“免了,还有些余晖。” 小吏退下,只觉奇怪。他及冠就被编入州府衙为吏,见过的大官如过江之鲫,但能在岐州这个转一圈就满手是油星子的地界这么节俭的官老爷,啧,他还是打头次见到。 踏踏—— 有脚步声自廊道响起,少年略微不悦的声音传来:“怎么月遮了还不掌灯?路都看不清楚。” 小吏连忙退到一旁暗自叫屈,未待回答,熊耿淡淡开口:“是我让他们不点灯的。” “外祖父!陆算见过外祖父!”少年——陆算几步跃下廊道,来到熊耿背后行礼,声音饱含喜悦。 熊耿挥手屏退了小吏,又对陆算招招手:“算儿,到外祖父身边来。” “外祖父。”陆算乖巧上前到熊耿身边。 熊耿微偏头看已有翩翩君子之风的外孙,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的悲凉似乎也淡了许多。他如今膝下无一子一孙,唯有这个外孙能够疼爱,也只有这个外孙敢与他贴心。所以他即便是悄悄来岐巍,也通知了陆算。 “算儿,学院生活可适应?” “嗯!腾岐学院不愧为天下名院,房间学堂书馆花园公厨修炼场等等一应俱全,硕师大家并不高坐讲台,而躬行席案之间,所讲无所不尽、无所不精,直令人醍醐灌顶、一身爽气!且不单有名师,贤友亦是数不胜数……” 陆算越说越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熊耿静静听着外孙的侃侃而谈,心中悲凉确实淡了许多。 只是陆算忽地一顿,眼神中有挣扎之色,小手微微捏紧,终是壮着胆子扭身正面熊耿,扬起小脸直视熊耿:“外祖父,算儿有一言,不能不说,若是不对,外祖父尽管责罚!” 熊耿眼中微讶,也站好道:“你尽管说。” 陆算与熊耿注视,咬牙道:“孙儿以为,父亲可以舍去相印,归隐田园!” 熊耿默默看着陆算,直看得后者目光有些退缩才道:“何得此言?” “昨年有大雪,今年罡夏皇子又遇刺于我,这是天灾人祸,与父亲无关!但皇上必责罚父亲,父亲唯有主动请辞才能避开皇上怒火,然孙儿之言必不能动父,唯望外祖父能劝父请辞皇上!” “天灾人祸,俱在臣子,”略微沉默后,熊耿淡淡道,“臣子之过,丞相失职。算儿,我以为你不喜经道,怎还懂得这番道理?” “是在学院新结识之朋友说的。” “哦,原来腾岐之中,还是有读圣贤书的学子啊。” “……外祖父,您愿意去劝说父亲吗?”陆算小心问道。 “我不罚你。”熊耿转身落座石椅,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灯,一豆晃动。 “我不罚你,是因为你所言不差;亦不帮你,是因为‘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坐过来,”熊耿看着一脸失望的陆算,心中那股悲凉又涌了上来。 待少年坐下,这位老人才接着道:“算儿,你有印灵天眷,心底可以不喜经道圣人学说,但你父自幼苦学,于今不分五谷只擅治国理政,如何躬耕田亩?若是陛下因天灾罢免你父,日后还有升迁之望。但主动请辞,岂不是归罪陛下,你父前途如何?” “……啧,这天老爷发怒,总得有个人顶缸不是?皇帝不顶丞相不顶,那谁来顶?百姓?” 林珏的嘀咕回荡在脑海里,陆算一时哑然,只能低垂脑袋。 熊耿眼底闪过一抹凌厉,道:“算儿,为你作此计者谁?” 陆算没注意到慈祥的外祖父眼中异样,一边抬头一边道:“也不是为我作计,只是他说了我就刚好想到了,是今日新认识的朋友,林珏林公子。” 熊耿瞳孔微缩,呼吸一顿,但在陆算扬起脸时又恢复平常。 他似毫不在意地问:“哦?林珏?哪家的林公子?” “我知道的也不确切,还是听学院里传才晓得有这人物,”陆算道,“林公子是内武堂学子,他进入学院不久,就在二年级印灵堂学子面前大展神威,先后与北边的雪公主、横岐的王兆河比试,先败后胜,赢得印灵堂学子的一众喝彩,好不厉害。” 熊耿淡淡道:“哦,这也算是厉害吧。” 陆算有些急了,觉得自己最敬爱的外祖父看不起自己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好朋友”,有意抬高林珏门楣,连忙道:“以前听人说他是乡野小子,还有人说他是横岐私生子,不过我今日见他,倒认为真是大门大户里的公子。学问谈吐俱是不俗,自信从容不是乡野辈能有的,衣裳繁华,还能与雪公主相交友善,其家世必定不低!” 家世!户籍!对!案牍库!熊耿眼中精芒一闪,缓缓点头:“算儿说的有几分道理。” “孙儿与林公子一见如故,有机会一定领他来拜见外祖父!”陆算以为熊耿认可了林珏身份,语气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陆算话兴正盛,熊耿却道:“算儿,我此次来岐巍,是隐秘事,你万不可透露。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吧。” 陆算微怔,不过瞧着熊耿逐渐锋利起来的眼角,也明白国事为重,行礼告退。他去后不久,熊耿轻轻拍手,几道黑影唰唰落在院中,恭敬地向他行礼。 银白色的月爬上云头,洒下银白色的光落在小院子里,就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般轻轻摇晃,暮春的空气中飘荡着丝丝寒意。 “扬朗尔格行踪确定了?” “禀光禄大夫,属下已通过各州郡城门侯登记簿查明,扬朗尔格于前年腊月初六凭商传出岐州,初九过署州岐燕郡,十四日入署州城,廿七入平波郡,而后再有消息,便是昨年正月十七,在戒备乡野的卫律的护送下进入岐燕郡西时城,歇了三日,于廿四前后回岐州。” 熊耿心中推算,眼角锐利。腊月十四到来年的正月十七,足足二十二天,扬朗尔格,你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 “他在西时可有亲戚?” “扬朗尔格是西列班人,亲人不在夏土,西时倒是有个以前走南闯北的朋友,唤作刘经,平常人,做些胭脂买卖。” “落脚也是在刘经府邸?” “正是。” “捉他问询一二。” “用何罪名?” 熊耿面无表情地起身,自袖中取出一金黄色绸布高高举起。 这是皇上秘旨,面前几人立刻整齐跪下接旨。 “有旨意,‘命光禄大夫、郭国公熊耿行大司农,监各州郡增收‘过住税’,五税一,查不实商贾,下狱问罪,大司农有便宜之权。’缺税不纳,暂就用这罪名吧。” 跪下的几名特执行衙门高官皆身躯一震,眼中透露出难以想象的意味来。 其一,他们以往游历江湖,也是用商传出郡过州,自然知晓商税之苛重。天夏还算好的,一般都是二十税一,申夏、罡夏都是十五税一,最严苛的当是千尊,据说达到了十税五的程度。如今天夏朝廷为何加税? 其二……他们不敢多想,更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光禄大夫、行大司农、郭国公,只能齐声道遵。 “另外,”熊耿转身负手望月,最后补充,“岐署二州近十年的户籍名册都要调出来,案户比名。” “查谁?” “林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