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但是和平主义》 第一章:算卦 房间的桌面上,反射出头顶节能灯产生的清冷白光,放置于桌角的一次性纸杯上方,蒸腾起一阵袅袅热气。 身着制服的警员,打开了对面的记录摄像机,另一名警员坐在电脑前,无序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活动手指。 随着摄像机上的红色指示灯亮起,那名警员坐回桌边,清了清嗓子:“那么,现在就开始问询了。” “好的。”桌对面,年轻男人点头。 “姓名?” “周悬。” “年龄?” “二十四。” “籍贯?” “安平市,新城区。” “住址?” “新城区临江南路桃源小区4栋505室。” “政治面貌?” “群众。” “职业?” “自由职业者。” “说详细一点。” “我在江南路的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 “也就是说,你宗教方面的信仰是……” “我个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的师傅是一名天师。” “……天师?” “算是道士的一个分支。”周悬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跟着师傅学了点手艺,没有拜入道家门下。” “出于警员的义务,我必须提醒你。单纯的算卦行为并不违法,但以算卦为幌子,实施诈骗等活动,是违法的。”警员严肃道,“再比如兜售一些所谓的‘改命道具’,如果金额大的话,也有触犯法律的风险。” “我只算卦,不出售任何东西,收取的也仅仅是咨询费而已,请放心。” “这样最好。”警察继续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王呈一」的人?” 周悬想了想:“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警员把一张照片的复印件推向周悬。 “现在呢?” “原来是他。”周悬看着照片中耷拉着眉毛,右眼角有一条长疤的男人,露出一抹恍然的神情,“大前天下午,他在我这儿算过一卦。” “大前天,也就是6月2日。”警员思考了一下,“我想知道更具体的内容,比如他当时的衣着打扮,几点来的,以及主要诉求是什么。” “我只记得他戴着口罩,穿着一条黑色长袖和深蓝色牛仔裤,时间大概是四点左右。”周悬顿了顿,“他没有具体诉求,就是让我帮他算一卦。” “没有诉求?”警员眉头微皱,“照理说,不是问卦事业、姻缘、健康之类的吗?” “偶尔是会有这样的客人,他们没有具体的要求,就只是想听我‘算一卦’而已。”周悬喝了一小口变得温热的白开水,“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在拿我找乐。” “你不生气?” “没什么可生气的,反正他们会付我咨询费。” “算卦的流程是什么?” “客人给我生辰八字,我告诉他结果。”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么,在王呈一给了你他的生辰八字后,你有算出他过去的经历吗?” “没有,除非是故意找茬,不然没人会找我算‘过去’。”周悬看着警员的眼睛,“他是做什么的?” “根据我们的调查,上个月发起的三起‘抢劫出租车司机,并致人死亡’事件,均与王呈一有关。”警员挑眉,“换言之,他是一名「通缉犯」……我还以为你能算出这一层身份。” 周悬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后来呢,你跟他说了什么?”警员继续问话。 “考虑到客人没有特别的诉求,所以我就只是转达给他我所得到的结果。” “哪方面的?” “「生死」。” “生死?是指健康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生死」。” “……结果是什么?” “他会「死」在次日凌晨。”周悬顿了顿,“不过当时我用了更委婉一点的表述,把‘死’换成了‘有血光之灾’。” 伴随着周悬的话音落下,记录员的打字声同时消失,询问室陷入了沉默。 负责询问的警员,和抬起头来的记录员先是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名叫周悬的男子。 二十几岁的年纪,黑发黑瞳,相貌清秀,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金边眼镜,把他的气质衬托得略显斯文。 在校大学生,办公室的白领,待业青年……你可以把符合这个年龄段的任何身份,套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但其中,一定不包括“算卦摊的摊主”或“天师弟子”这两项。 最多,也不过是开网店,为年轻人算爱情运势、卖转运水晶的所谓“塔罗牌专家”。 而且天师……不是小说故事里“职业捉妖人”吗? 可是他刚刚说的…… “周悬,我再确认一遍。” “你通过王呈一提供的生辰八字,以算卦的方式,推算出了他‘会死于当日凌晨’的结果,是这样吗?” “我说的是,他在凌晨时分会有血光之灾。”周悬纠正了一下他的措辞。 “好,血光之灾。”警员沉声道,“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王呈一有什么表现?他做了什么?”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摘下口罩,一脸生气地让我看着他的脸,再重新算一卦。” “你同意了?” “不,我拒绝了。我如实告诉他,我不会看面相,哪怕再算一次,结果也不会变。” “然后呢?” “然后他卷起了袖子,似乎是想动手。但是想了想又作罢,只是威胁说明天他一定会来掀翻我的摊位,叫我老实等着。”周悬说,“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也没有付我咨询费。当然,第二天他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 “那么,话至此处。”警员凝视着周悬毫无波澜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警方传唤你的理由,是什么了吧?” “隐约猜到了。”周悬老实地说,“不过,我真不觉得这件事,能跟我扯上什么关系。” “你似乎很笃定自己的卜算结果。” “这不是应该的吗?” “……”警员沉默了片刻,“前天、也就是6月3日清晨,我市警方接到报案。一位清洁工人,在市郊一处住宅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头朝上的男尸,经核实,死者正是被警方通缉多日的抢劫杀人犯,王呈一。” “根据法医的解剖结果,死者死于急性心肌梗塞。” “也是在同一只垃圾桶里,我们找到了他的作案工具——一柄刃长十九公分的尖刀,以及一张名片。”警员把一张a4纸再次推向周悬,纸张正中央的,是一张黄底黑字的名片复印件。 其中,大部分内容,因为沾染了水渍,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唯一能够辨认的,就只剩下名片中央的“周悬”二字。 “这应该是你的名片吧,周……” “抱歉,打断一下,警官。”周悬抬头,直视着那名警员愈发严肃的脸。 “「你们应该不是在怀疑,他的死亡跟我有关吧?」” 第二章:青梅竹马是大明星 “别紧张,这只是例行询问,你如实回答就好。”那名警员拍了拍周悬的肩膀,在他面前重新坐下。 看得出来,警员没有进一步透露案情细节的打算。 不过稍微想想就知道,死者本人明显不太可能自己跳进垃圾桶,并且好巧不巧地身死于其中。 而且心肌梗塞这一病症的诱因…… “这是我的名片没错。”周悬回忆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从我的摊位上拿走了一张名片……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显得更有底气些吧?” “那么,6月2日晚十点过后,你人在哪里?” “在家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点了一份烧烤外卖。”周悬说,“外卖员可以证明,小区门口也有监控。” “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核查监控,并向外卖员核实的。”警员顿了顿,“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公安机关是否在对你询问期间,保证你的正常饮食和合法权益?” “是。” 一旁的记录员点击鼠标,一张a4纸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拿着笔录校对一遍,看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签字了。”警员把纸递给他,“然后对着摄像头说,‘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 派出所接待大厅前的院子里,雨水洒在水泥地面上,裹挟着一阵冷意,溅起连声脆响。 今早出门时,天色便是阴霾,如今这雨终归是落了下来。 周悬解锁手机,屏幕自动跳转进入微信聊天框,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眼神不善的卡通黑猫。 菲菲菲:你在家吗? 菲菲菲:别装死。 菲菲菲:说话。 菲菲菲:说话说话说话! 周某:在外面,现在回去了。 五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菲菲菲:收到,在家等我。 周悬把手机插进口袋,撑起了警员同志借他的黑色雨伞,步入雨中。 鞋底踩进薄薄的一层积水里,响起了一阵“啪嗒”声。 正常来说,做完笔录后,应该附赠接送环节,但考虑到周悬所居住的桃源小区,就在派出所对面一百五十米不到,便省去了这一步。 就在周悬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闷闷的提醒。 “手机要掉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却没有看见人。 只有院门口一左一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石狮子。 周悬推了推眼镜,把手机重新握在手里。 走了。 …… 桃源小区4栋,505室。 周悬坐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快速切换着频道。 最终,电视屏幕定格在某娱乐台,穿米白色西装的长腿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嗓音诵读着一则娱乐新闻。 “港区歌星李菲,将在本月底,于港区紫磡体育馆连开十八场个人演唱会。同时,这也是她生涯首场大规模演唱会……” 画面一转,手持着各家媒体标牌的记者们,正于机场大厅内,小跑跟随着一位用薄款毛线帽、墨镜、口罩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李菲!我们是娱乐天地的记者,请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吧!” “第一次个人演唱会就是连续十八场,你会为票房成绩担忧吗!” “对于‘港区新生代天后’这一赞誉,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菲!我爱你!”喊这句话的似乎是路过的狂热粉丝。 女子一言不发,牛仔热裤下的一双白皙长腿迈的飞快。 在机场自动门打开瞬间,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冲,彻底甩脱了人群的围堵,冲进了路边的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保姆车,镜头再次回归演播室。 周悬切换了频道。 “又一次!国足世界杯资格赛爆冷输给亚利叙!出线仅剩理论可能性……” 这一次他没换台,而是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左侧的相框。 相片里,两个一边大的小娃娃坐在是台阶上,男孩的双手平放于膝盖,女孩一手则勾着男孩的肩,一手比“耶”。 笑容灿烂。 李菲,周悬曾经的邻居,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李菲放弃了大学的入学资格,跟着父母移居至港区生活。 原本是打算缓冲一年后移民国外,结果在此期间被星探发掘,在经过四年的沉浮后,她在两年前发行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终于迎来爆火,推出即断市,成绩横扫全港。 李菲本人也荣获当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银奖”,直接杀进港区一线女歌手的行列。 后续的两张专辑成绩更是恐怖,很多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已经毫不避讳地用“天后”、“superstar”来形容这位时年24岁的女歌手——以她的歌喉和相貌,一切的成功似乎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只是周悬并不这么觉得。 在人生的某几个年头里,周悬曾一度以为,李菲未来从事的职业,应该是跳远、游泳、排球、短跑运动员。 毕竟在他们相识的那些年月里,这个身材高挑、运动细胞超群的女孩,“担任体育委员”的次数,要领先“担任文艺委员”两次。 虽然她从来都是校园十大歌手第一名。 ……总之还是茫然的情绪占大多数。 周悬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大明星”这件事。 思绪间,门外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门被推开,刚刚在电视上才出现过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地关好了门。 周悬打量着她。 时尚毛线帽、墨镜、口罩,宽松的连帽衫外加牛仔短裤。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辆保姆车的目的地,是桃源小区。 女人无视了他的目光,把墨镜抬上额头,将口罩叠好收回兜里。 齐肩的短发,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 她熟练地从鞋柜里翻找出这个家里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踢踏踢踏”地来到沙发另一角坐下。 “一大早忙什么去了?”她说话的时候也不闲着,弯腰从茶几下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别告诉我是去公园晨练。” “被警察叫进去问话了。”周悬老实说。 “警察?问话?”李菲看着电视机上的比赛回放,先是低声骂了一句“臭脚”,随后又转头看向周悬,“你干嘛了,捡到钱包没上交啊?” “没,前几天来摊上算了一卦的客人,意外去世了。” “他们怀疑你杀人?”李菲瞪大了眼睛。 “都说了,只是问话。”周悬摇头,“虽然他确实没付我五十块的咨询费,可天下哪里有傻子会为五十块钱杀人呢?” “难说。”李菲一本正经地说,“世上疯疯癫癫的人多了去了,昨天还有疯子在我录音棚门口蹲着,要我嫁给他呢。” “你答应了?” “可能么?我让他喝口孟婆汤清醒清醒!”李菲的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恶作剧成功时的标准窃笑。 “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周悬问。 “承蒙关心,前十场的票已经卖完了。”李菲顿了顿,“你呢,最近摊上的生意如何?总不是人人都赖账吧?” “马马虎虎,暂时饿不死。” “所以……”李菲看着他,“你这是完全不考虑,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了?” “什么?” “别装傻。”李菲舔舔手指,“你明知道港区的老板们信这些信得不得了。以你的水平,要是去那里混,一年挣的钱能翻一百倍。” “既然这样,怎么不请我算算,你的演唱会到底能成功到哪个份上?”周悬笑了笑,“只收你五十。” “两码事,我的不许算。”李菲打断道,“别想剧透我的人生!” 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女人重新挑起了话头。 她望着电视剧另一侧相框中,那个白须白发,穿着道袍,笑眯眯的把两个小孩儿搂在怀里的老人:“师傅走了多少年了?” “马上三年了。” “你们道士也有‘守孝三年’的说法?” “我不是道士。”周悬纠正她,“道士也没有。” “是,是,你不是道士,只是‘天师嫡传’而已!”李菲扭头看向沙发边靠墙立着的那面、印着“天师嫡传”字样的黄旗,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师傅要是泉下有知,晓得你对他的孝顺远胜亲爹亲娘,估计乐得要多给你发二百天地银行零用钱。” “你跟我妈又通电话了?” “是阿姨打给我好嘛。说他们过年回国的时候,一共就那么十来天,你还是天天出去摆你那个鬼摊子,家里的酒席也吃一天请两天假……总之就是不孝!” “情报不属实。”周悬摇头,“我翘掉的是她安排的相亲。” “相亲?!”李菲一愣,“你才多大啊!” “跟你一边大。”周悬平静地说,“非要说的话,确实也到了的适婚年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之前谁还结婚呐!”李菲立刻调转口风,“周悬,你做的好!我们年轻人,就是要跟‘催相亲’、‘催婚’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周悬点头,算是感谢她的支持理解。 “啊,我该走了。”李菲摸出从刚才起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瞄了一眼,“katie姐说车被狗仔发现了,再不闪人的话,你家这个‘秘密基地’就保不住了。” katie是李菲的经纪人,演唱会在即,被经纪人盯着也能理解。 李菲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周悬:“记得来捧场,到时候凭这个让安保带你从vip通道进去,有一个看台包厢是我专门留给亲戚朋友的,哪一场来都行。” 周悬接过:“好,有空的话就去。” “切!爱来不来!”李菲一拳锤在他胸口,“警告你,就算不来也别浪费,请你愧对的相亲对象来!我给她包机票酒店!” “对了。”李菲边穿鞋边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搬家公司的人。师傅那间房这是又租出去了?” “估计是。”周悬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那顶毛线帽的帽檐,“要回港区了吗?” “住一天再回,晚上还要和我姑妈吃顿饭。”李菲戴好墨镜口罩,隐藏起了那张大明星的脸,“你以为做艺人这么闲啊,就为了来周某家吃包薯片,坐这么久飞机。” 她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出去。 “周师傅保重,我先走一步。” “阿菲。”周悬叫住了她。 “干嘛?” “谢谢。”他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别腻歪人!”李菲笑了一声,走了。 “砰”的一声,门关上。 周悬把那张门票收进了茶几的抽屉,看了看客厅墙上的石英钟。 “差不多该出摊了。” 他关掉了电视,走向那面“天师嫡传”的黄旗。 第三章:天师 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便停了,乌云远去,尽管称不上晴朗,却也胜过压抑的阴霾天。 虽然是雨季,可倾盆大雨的日子只是少数,一个季度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小雨转中雨,中雨转多云,多云转小雨”。 反复拉扯。 江南路步行街东侧,一盏路灯下,支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 桌上,铺着一张中心部位印有“八卦乾坤图”的黄色桌布,一杆“天师嫡传”的旗帜插在桌角的孔洞里。 只是街面上没什么风,显得这旗子也有些蔫儿了。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盒名片,和两大支付平台的收款码,下方还备注着“一卦五十,童叟无欺”的字样。 桌边,一张帆布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浅灰色道袍,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人,衣领处,还能瞄见里头打底的那条黑色短袖。 是的,没错。 正如早上做笔录时,向警员同志汇报的那样。 周悬的本职工作,是在街头给人算卦。 当然了,就像是大多数江湖骗子一样,他的旗子、道袍、桌布都是为了充场面,在淘宝上订做的。 可若说是全是为了行骗,却也不尽然。 比如,他六岁时便拜入了师傅门下,师傅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天师,以驱妖捉鬼为使命的那种(自称)。 随手画的符纸就能凭空自燃、单手掐诀便能引来一道惊雷,也不过是师傅的基本操作。 至于为什么要拜师,原因也很简单。 周悬,从小便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口吐人言的独脚火鸟,一蹦一跳着前进的石子,生有人面的鬼树。 这一特质,让周悬的童年过得十分曲折,当时的他也没有现在的心性,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除了苦恼,就只剩下哭闹。 这可愁坏了他老爹老娘,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最多就是有点营养不良,长手长脚的,估计能长一米八;请来神婆跳舞,神婆说这孩子骨骼惊奇,只可惜不是女孩,不然老婆子我定收作关门弟子。 总之,各路神仙在年幼的周悬家里吹拉弹唱,眼看着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身体越来越瘦弱,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问题还没解决。 直到,某天上午,周悬家楼上搬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正巧,搬家公司的工人中暑进了医院,老道士眼看着就只剩最后一只大冰箱了,准备撸起袖子“亲力亲为”。 又是正巧,周悬他老爹刚从外头回来,就看见老爷子一人扛着冰箱步履蹒跚的上楼,赶忙过去搭把手。 这一来二去的,冰箱搬进了家里,缘分也结下了。 老道士听周父说起了周悬的症状,立刻从袖子里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副眼镜,让他转交给周悬,保管“药到病除”。 说来也神奇,戴上眼镜后,周悬的“病”居然真的就好了,虽然偶尔还是能听到些怪动静,但只要眼镜还在鼻梁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就绝不会再闯入他的世界。 只是现在想起来,那副眼镜的造型还真是“丑到掉渣”,镜框是椭圆形的不说,镜腿上还印着豹纹的图案,眼镜摊上卖五块钱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 眼看老道士真治好了周悬的毛病,周父大喜过望,再加上那阵子碰巧看了几本武侠小说,自诩也是个江湖人士,侠肝义胆的指数逐渐满溢。 于是就想让儿子拜入老道士门下,以报恩情。 可周母坚决不同意,她表示恩情肯定要报,但去当道士肯定不行,老周家的代还要他周悬来传呢。 周父笑她迂腐,说不能结婚的是和尚,和道士又不相干。 周母笑他不懂女人,看那老师傅一身本领,不也七十多岁了,还是一条老光棍么? 就这样,在两位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周家父母决定,让儿子拜老道士为师,学些傍身的本事即可,但不入道门,只负责给师傅养老送终。 最终,两位当事人也是欣然接受,老道士乐得自己多了个小徒弟,周悬则太过年幼,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他什么是“道士”,大多数认知还是源自于电视上林道长的鬼片。 所以,“何为天师”,便是周悬拜师后,师傅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按师傅的说法,道士归道士,布施道法、传播道教、修炼自身、度化他人,总体来说门槛不高,信仰虔诚,智力健全的人都能胜任;天师归天师,虽然也是道士,但职责是驱妖捉鬼。 这就意味着,想成为天师,有一个大前提。 只有能够“看见”妖怪的人,方能胜任。 若把“看见”以另一种形式做说明,大概就等同于玩游戏时的“魔免”这一概念。 妖者,并非生来就不为常人所见,只是其中的绝大多数,生来便通晓一些妖术而已。 其中,“隐匿身形”,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因此,周悬之所以能看见妖怪,就是因为他天生魔免,大部分妖术对他无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隐身这种小伎俩。 这样的人,可以说生来就是做天师的料。 师傅是,周悬也是。 虽然是搬冰箱路上捡来的便宜徒弟,但师傅也是尽心尽责,他表示“基础要从小时候打起,你父母让我传授你些傍身的本领,那便如此!好徒儿,你想先学什么,只管告诉师傅便是!” “师傅都会些什么?”周悬问。 “笑话,你该问师傅不会什么!” “那师傅不会什么?” “笑话,师傅当然是什么都会!制符驱邪,引雷唤雨,师傅我样样……” “我想学算命。” “算……徒儿是说那算卦的本事?” “嗯。” “这……这这这……” “师傅不会吗?” “笑话!区区卜算之术,有何难?!只是比起其他法门,师傅我不碰巧那么擅长……” “那就学算卦吧。”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师傅汗流浃背。 “我意已决。”年幼的周悬用电视上的台词回道。 …… “周悬周悬周悬!听我妈说,你最近拜了楼上的老道士做师傅!还要跟他学本领啊!” “嗯,但还没想好要学什么呢。” “那就跟他学算命吧,我在电视上看了,道士都会这招!” “为什么?” “你傻呀,等你学会了算命,不就能帮我算算,我几岁能找到男朋友了嘛!” “好吧。” …… “小师傅……小师傅?”耳旁,传来一声呼唤。 周悬睁开眼睛,瞧见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他的小摊前,似乎是情侣。 女孩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周悬。那一双大眼睛生得水灵,微圆小巧的下巴更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姑娘要算卦?”周悬礼貌道。 “对的!我室友说您算的特别准,我等了您几晚上,没想到下午遇到了!”女孩掏出手机就开始扫码。 “我晚上一般不出摊。”周悬问,“姑娘找我,是想算姻缘?” “不愧是师傅!” 周悬笑笑,心说你不是来算姻缘,那反倒有鬼了。 “有具体要问的吗?” “只要是和我爱情运相关的都可以!” “那姑娘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知道知道,给!”女孩把一张小纸条递给周悬,“生辰八字对吧!我特地打电话给我妈妈才问到的。” 周悬接过纸条,只是打开瞄了一眼,便递回给了女孩:“姑娘收好。” “这……这就行啦?”女孩一脸期待。 “稍等片刻就好。”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女孩的脸消失,化作无数的线条,于黑暗中重组。 先是一个昏暗的房间,而后,是一张小餐桌和四朵落在蛋糕上的荧亮烛光。 房间的窗边,站着一个穿着睡衣、手握手机的女人。 仍是那张娃娃脸和圆下巴,看起来十分减龄,可眼角的鱼尾纹,却还是暴露了岁月的痕迹。 女人正在流泪。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啪嗒”的微响。 她视线的尽头,是楼下小区里,那对手挽着手远去男女的背影。 她的手机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 手机画面,定格在了联系人那栏的“亲爱的”。 …… 周悬睁开了双眼,正对上女孩期待的眼神。 “有结果了嘛?”女孩连忙问。 “嗯。”周悬顿了一下。 “「你丈夫在你四十岁的时候,会有外遇。」” “……啊?” 第四章:纸鹤 “这……”女孩瞪大眼睛,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周悬点点头。 女孩迟疑了好久,似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才用手小心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男人。 “那我未来的丈夫……是他吗?” 周悬看了一眼,这个身高高出了女孩一个半脑袋的男人,诚恳地说:“应该不是。” 他虽然没有看到离去“丈夫”的脸,但仅从背影来看,也知道那是个身材略有些矮小的男人。 完全不像。 “呼……”女孩先是长舒一口气,似是得到了些安慰。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小师傅的话你听到了吗,亲爱的。”女孩转头,用略带着些哭腔的语气娇声道,“我未来的丈夫……不是你啊!” 男人用手指轻拭着她的眼角:“嗯,可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孩一掌打开他的手。 “你误会了,亲爱的。我只是庆幸,自己并不是背叛你的那个人。”男人温柔一笑,直视她的的双眼,“这很重要,不是吗?” “这能说明什么啊!”女孩几乎要哭出来了,常年看偶像剧的她哪里可能理不清其中的曲折,“我们没结婚,又不代表你没有背叛我!也许就是因为你的背叛,我们才没有步入婚姻的那一步!所以我……我才会嫁给另一个花心大萝卜啊!” 周悬背靠着椅背,默默地听着被女孩逐渐理清的逻辑。 无论在四十岁时背叛她的丈夫是不是眼前的男人,至少都说明了,这个男人跟她之间终有一别的事实。 听起来确实是个死局。 “所以呢?所以就要向命运投降?”男人歪着脑袋,反问道,“都这样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师傅话里的意思吗?” “我,什……什么?”女孩一愣。 “你呀你,就是太悲观了。”男人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师傅说,你未来的丈夫不是我,而那个男人在你四十岁的时候背叛了你……那么,想要改变这一命运的最好方式,难道不就是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周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只要成为你丈夫的人是我,未来就会因此被改写,是不是?」”男人循循善诱,“这样一来,那起背叛事件自然就不会发生了,毕竟当事人都不在了呀!” 女孩懵了,她看了看男朋友,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周悬,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没说错吧?”同时,男人也笑着望向周悬,语气平和,“所谓的命运,应该不是那种绝对无法违逆之物,对不对?” 短暂沉默过后,周悬清了清嗓子:“命运并非定数,尤其是这种已知天命的情况下,刻意的行为……确实有可能改变今日卜算的结果。” “你看你看。”男人朝女孩挤眉弄眼,“不信我的话,总该信师傅的话吧?” “那……”女孩明显动摇了,“那师傅能不能给我一个更保险的解决方案……” “替人出主意,我并不在行。”周悬平静地说,“我只会算卦。” “听到了没!比起问师傅,你更该问问我的意见呀!”男人哈哈一笑,“你要是想不倒霉,还得靠我呢!又或者,你心里其实不愿意……” “对,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怀疑你,就是刚才听到师傅的话,心里有点乱……” “哈哈!我开个玩笑嘛!” 看着三言两语间便开始你侬我侬的这对男女,周悬的选择是继续沉默。 刚才他的回答,表面是在认同,其实不过是顺着男人话给个台阶下而已,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命运“一定可以改变”,或者“一定不能改变”。 勉强算是说话的艺术。 周悬很清楚,尽管曾认真跟师傅学习过卜算的技艺,但自己所认知的、所看到的画面,跟师傅所传授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一方面,师傅虽然是个有真本事的正牌道士、天师不假,但在卜算一门上完全就是个外行(照师傅自己的话说,基本是算到你明天会破财,结果明天出门,就能捡到别人钱包程度),全无天赋,上课讲的内容还不如翻翻《周易》自学来的通俗易懂。 另一方面,就算是再没神经的家伙也知道,真正的卜算之道绝非如此简单——不需要要任何媒介,只是闭上眼睛,还原出被卜算者的相貌,心中默念“所求何事”,便能“看见”相应的结果……谁家算命是这么算的? 是的,不需要任何媒介,所谓的“需要生辰八字”,只是用来掩饰他秘密的幌子而已——周悬自认为,这种能力比起卜算,更接近“预知未来”。 换言之,他应该算是个「超能力者」。 他对于正统的卜算之道,不过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水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名师出高徒”。 至于他所“看见”的未来,又或者命运,究竟能否够被改变…… 只能说,“既相信命运,又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这样的人他见过不止一个。 可结局又如何呢? 就比如几日前死去的那个通缉犯“王呈一”,在明知自己会遭遇意外的情况下,不也没能逃过这一劫么? 哪有这么容易。 摊前两人的恩爱甜蜜仍在继续,周悬自动过滤了那些腻歪的对话内容。 百无聊赖间,又不好盯着人家女孩看,便只好多打量了几眼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头发染成了当下最流行的青灰色,上身一条黑衬衫,搭配一条休闲牛仔裤,耳朵上戴着一枚黑金色的耳钉。 不光是潮男,还是个显而易见情场老手,在婚恋问题上的解题的速度,竟然是出题人还领先一步。 只是,这对男女站在一起时,还是多多少少给了周悬一种“不搭”的感觉。 准确来说,问题出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太英俊了。 那个相貌中等偏上的女孩,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就像是“普通人”和“明星”的区别,五官的优势被无限缩小。 没错,明星。 这个人的脸,让周悬想到了上个礼拜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和李菲一起拍洗发水广告的男明星。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拥有着一张,几近于“完美”的脸。 天生丽质?整形手术?还是…… “小师傅,那我们先走啦!”女孩的声音,把周悬逐渐飘远思绪拉了回来,“我已经决定了,要跟我男朋友一起跟抗争命运!感谢你让我们坚定了信念!” 她身旁的男人则只是保持着浅浅的笑意,未置一词。 “有情人终成眷属。”周悬还以礼貌的微笑,“下次两个人一起来照顾我的生意。” “一定!一定!”女孩挽着男友的手,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周悬思量片刻后,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随意折叠了几下,一只小巧的纸鹤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对着远处一抛,右手迅速地掐了几个手诀。 那只即将坠地的纸鹤,忽然扇动了两下纸翼,居然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在周悬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女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连带着那只,漂浮于半空中的纸鹤一起。」 第五章:欢迎回家! “陈哥啊。” “嗯?”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出的蹊跷。” “你说早上的事?”年纪稍大些的警员看向身旁,那个今年刚加入警队的年轻人。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两人并肩从楼上下来,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便服。 今晨,他们一起负责了一起案件的询问工作。 “是啊。”小警员点头,“你还记得那个道士的回答吗?他不光预料到了死者的死亡,甚至还准确到了‘凌晨’这个具体的时间点。” “人家不是说了吗,自己不是道士,是什么……天师的徒弟来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小警员皱眉,“「他自己明明也承认了,只是委婉的告诉死者,当日凌晨会有‘血光之灾’。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特地把连死者都不知道的,所谓‘推算结果’详细地告诉我们呢?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你觉得有点刻意?” “没错,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么多。”小警员点头,“如果不是那张名片,他根本就不会进入我们的视线。说直白点,谁都知道他不可能跟这起案件有关,找他来做笔录不过是走个流程。” “再想想死者被发现时候的样子,那个姿势,说是‘站’在垃圾桶里也不为过……可就算是抛尸,谁会把人像是丢垃圾似的丢进垃圾桶里呢?又不是丢家里枯掉的发财树!这太诡异了吧!” “但确实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急性心肌梗塞的诱发原因也有很多。”老警员摇了摇头,“而且案发的时候,他的确没有出过门。”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小警员脑洞大开,“比如说……咒杀!如果他真是天师的徒弟,这也不难吧?又或者……那个周悬其实是个超能力者?” “动机呢?” “死者没有付他50块的问卦费!” 老警员听笑了:“要按你说的,周悬真是个那么不得了的人物,他还犯得着为了50块钱报复杀人吗?” “好像也是……”小警员迟疑了一下,“那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按我的经验,如果没有再发生类似案件的话,估计过两天就结案了。”老警员拍了拍他的肩,略微压低声音,“不过,也许真是报应也说不定。对于死在王呈一手下的那三个无辜司机来说,这种死法反倒是太便宜他了。” “唉,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两人在那两尊石狮子雕像的目送下,一起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 晚上六点整,周悬准时扛着他的那些“吃饭的家伙”,钻入了一辆出租车的后排。 “师傅,去桃源小区。”他对司机说。 司机回头,透过透明隔板,瞄了两眼他的那身道袍,有些好奇地问:“小哥你是道士?” 在上月那三起劫车杀人案的震慑下,安平市的出租车司机们都在运营公司的要求下,安装了防护栏。 这辆车也不例外,不过防护栏会把空调的冷气聚拢起来,所以司机师傅在手臂上戴了两只袖套作为防护。 至于袖套上印着的那两只夸张的青龙“文身”,大概是出于个人喜好吧。 “不,我是搞cosy的。” 如此的问答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周悬已经习惯了。 “喔喔,就是那个什么‘漫展’对吧?”司机轻踩油门,出租车驶回路面,“前两天我也拉了做这行的客人,是两个小姑娘,好像是扮……狐狸精吧,看她们身后都有几条毛茸茸的尾巴。” “嗯。”周悬平静地回了一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的打算。 装冷漠和玩手机,是应对热情的司机大哥们的最好方式,这都是经验之谈。 他解锁屏幕,正巧,聊天软件上冒出了一条新消息。 菲菲菲:周某,吃饭了没? 菲菲菲:【视频】 菲菲菲:姑妈太热情,姐们又吃撑了。 周悬点开这段只有两秒钟的视频,内容是手机主人对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拍出piapiapia的节奏。 他反复看了三次。 周某:还没吃。 对方正在输入…… 菲菲菲:正好,我要带闹闹她们几个去唱k,你跟她也好久没见了吧?快来快来,请你吃他们家的招牌牛肉面! 闹闹,是李菲的堂妹,小时候常来她家串门,跟周悬自然也熟悉。 只不过自从李菲一家搬去港区后,他们就偶尔只在李菲攒的“逛街唱k局”里才能碰见了。 周某:不了吧,下午出摊很累,现在就想回家躺着。 菲菲菲:……服了你,一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小心屁股长疮!到时候别求我来医院扶你上厕所! 下一则消息很快又过来了。 菲菲菲:早上忘记说了,我在网上买了东西,地址填的你家,回去记得签收一下。 周某:什么东西? 菲菲菲:我已经受够了出门还要带钥匙,而且还是你家钥匙的感觉了!现在谁家不用密码锁啊! 周悬挠了挠头,想起了李菲确实跟他抱怨过很多次,自己用惯了密码锁,来他家老是忘带钥匙云云。 其实李菲家在本市还有一套房子,是两年前买的,落户于某高档小区的联排别墅,她父母都在港区生活,平时也没人住。 但她每次回来要么是住酒店,要么是来周悬家,很少光顾那里。 照李菲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上车就跟司机说去桃源小区。 周某:等我装完,把密码发你。 菲菲菲:别搞太复杂哈。 周某:收到。 …… 与新城区的其他住宅区相比较,桃源小区,算是资历比较“老”的那一批。 在各行各业中,人们常把资历老视作优点,但把这个概念转换到小区里,就不见得是好事了——楼群拥挤,配套设施老旧,物业管理几乎为零,这便是这一类小区的特点。 所以,每当周悬扛着他的一众家什回家的时候,心里都会感慨为什么“加装电梯”说了两年,可到现在他却还是在爬楼这件事。 刚刚,他花了五分钟时间,在小区的快递驿站里翻找李菲所说的“密码锁”。 结果没有找到,打电话给李菲,李菲却很笃定的说有短信为证,绝对已经到货了。 “也许是送错地方了吧。”带着这样的想法,周悬不再纠结这件事,朝着自己家所在的4栋单元楼走去。 然而,当他站在熟悉505室门口,习惯性的掏出钥匙想要开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手里的钥匙无处可插。 「那把表面有些生锈的机械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相同位置的一柄,崭新的电子密码锁。」 周悬看着十位数字的面板,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 确实是505室没错。 他把手按在门把手,试探性的按了一下。 没有反应。 “哟,回来啦。”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男声,“密码是337845818,自己开门吧!” 周悬在短暂的犹豫后,照着屋里人的提示,输入了那段数字,再轻点右下角的那个#号标识。 “欢迎回家!”电子提示音适时响起,周悬把眼镜收进口袋里,再次按下门把手。 门,开了。 第六章:狐生九尾 周悬走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一张黄澄澄的符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指缝间。 沙发的中央,正坐着一个男人,那盏半人高的落地的灯的散发出的光亮,在他曲线分明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光与暗的分界线。 那副过于英俊的面孔,倒是替周悬省去了辨别来人的时间。 只见他一边逗弄着手心里的那只飞来飞去的纸鹤,一边笑眯眯地跟周悬打招呼。 “哈喽,晚上好。”伴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那只纸鹤忽然就像是认清了方向似的,离开了男人,拍着翅膀,朝周悬慢悠悠地飞了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有邀请客人上门。”周悬任由纸鹤停留在自己的肩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还是说,你有一份锁匠的兼职。” “别误会,我只是担心自己两手空空的上门,会惹屋主人白眼。”男人举起双手,摊开手掌,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结果在小区里看到了你买的新锁,就好心帮你装上了……就当是投名状如何?” “还顺便帮我设置了密码?” “没办法啊,不设密码它就一直滴滴滴的报警,我再不管它,你家邻居就真要报警了。”男人无辜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它告诉我的!”男人手指纸鹤,“那个跟踪狂!” “你还有一次机会。”周悬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作为施术者本人的周悬很清楚,这种能够飞行的纸鹤看似玄妙,实则不过是对“御物之术”基础运用。既没有攻击性,也不存在灵智,唯一的作用就是当自身被消灭的时候,能够让施术者有所感应罢了。 下午,他派了这只纸鹤跟随着那个年轻女孩离开,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那种“不对劲”。 现在,他的感觉被证实了。 纸鹤跟他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切断,本体也没有受损。 ……被幻术影响了么? “好吧好吧,我承认。”男人举起了一张让周悬有些眼熟的a4纸,“我弄到了你上午做的笔录,上面有你亲口说的地址……这总没问题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还真是‘戒备森严’啊。”男人见周悬仍站在门口,便随口转换了话题,“换了别人来,这一进门,估计得被吓个半死吧?” 他的手指勾了勾,两张半人高、薄片状的纸人从沙发底下飘了出来,也像是那只纸鹤一样,飘然着来到了周悬身侧的——同样的御物之术载体,这两名纸人原本的任务,是看家护院。 而现在,它们俩手中原本长枪长剑造型的武器,已经被人用黑色水笔涂鸦成了“扫帚”和“鸡毛掸子”。 “他们不会对‘人’发起攻击。”周悬手掌一压,纸人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你会被攻击,是因为你不是‘人’。” “是吗?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你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男人故作疑惑地说,“家里进了贼,难道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吓走就算了?” “莫非……这年头天师都改信菩萨,以慈悲为怀了?” 周悬没有回话。他默默地看着这个言语间有些轻浮的男人,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化形”,一种极其特殊、仅可为妖怪所习得的能力。 而虽然本质是变化相貌,但这种能力又不完全属于“幻术”的范畴——化形过后妖怪的形体、血肉的部分,也会转变成对应的样子,是真实且可触碰、可感知的。 所以,站在妖怪的角度来说,初学化形的妖怪,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时间适应这幅新的身体,这是弊端。 而站在人类、准确说是天师的角度而言,这些实实在在拥有人类形体的家伙,可不像是那些只是学会了隐形法术低级妖物一样,一眼便能看穿原型,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更麻烦的是,据周悬所知,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大量这样的家伙,他们伪装成人类,混迹在人群里,特地变化出极为普通的外表,在这座城市中“不为人知”的生活着。 周悬很肯定,面前的男人就是那其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所选择的外形,远比他同类们的要高调、出挑。 “喔,抱歉抱歉,我想起来了,你跟警察说自己不是天师来着。”男人挠了挠头,装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完全不提自己私闯民宅的事。 “不管怎么说,周师傅也好,周道长也好,看在我不辞辛苦又亲自上门拜访,又帮你换门锁的份上,咱们能不能别这么一幅互相防备、有很大误会的样子?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呢?” “那个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周悬夹着符纸的手垂于身侧。 “你说小李?”男人眨眨眼睛,疑惑道,“当然是男女朋友啊,很难看出来吗?” “确定不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喔?从‘猎艳’的角度来看嘛?那还真是。”男人嘿嘿一笑,“你很懂嘛。” “她还活着?周悬加重了语气。 “需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吗?我是不介意。”男人轻松地说,“不过看你下午的表情,好像对情侣之间聊天不太感兴趣。” “不是她的事……”周悬看着他,“难道杀了那个通缉犯的人,是你?” “你看吧,我都说了,咱们之间有误会。”男人摊手,“你但凡给我一个自我介绍,外加说明来意的机会,咱们这会儿早就坐在一起愉快地喝茶聊天了。” “你现在有机会了。” “哎呀,坐下说嘛。”男人起身,主动走向距离周悬最远端的那张单人沙发。 在经过客厅内唯一的光源——那盏落地灯的时候,散漫的暖黄色光线,覆盖了他的身后。 顺着那抹光晕,周悬看向他身后的地板。 那是一道被光拖长的影子,不,应该说九道。 那些细长的影子或卷曲,或舒展,像是九条黑色的绸带,不断变化、张扬地舞动着。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璟。”男人在单人沙发上重新坐好。 “当然,如果你也像那些自傲的同类一样,觉得妖怪不配拥有名字的话……”那张在人类社会的审美标准中,趋近于“完美”的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么你也可以叫我,「九尾狐」。” ……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山海经·南山经》 第七章:鸵鸟主义 师傅曾说过,妖怪的由来,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天通过机缘巧合、刻苦修炼成为的妖怪,种类千奇百怪,可以是猪狗牛羊,飞禽走兽,也可以是某颗顽石,某株古树。 第二种,则是天生的妖怪。 若要形容两者的区别,最好的例子,便是前者中的“狐狸精”,和“九尾狐”之间的差距。 尾巴的数量,在前者族群中通常代表着实力。 狐狸成精,若想要修炼出九条尾巴,可能需要近千年的时间。 而这,才只是够到了九尾狐刚刚出生时的状态。 如果天师这一职业群体中,也存在一本广为流传的《妖怪评级手册》的话,那么“天生妖怪”的威胁度,大体会是五颗星。 其中的九尾狐,则应该是七颗星——这种天生擅长幻术、精于诡计,且总是以族群为单位出现的妖怪,绝对是天师心中名列前茅的棘手角色。 现在,一只这样的生物,就坐在周悬家里的单人沙发上,笑咪咪地等待着这间屋子的主人落座——在天师面前暴露原型,对于妖怪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座城市里生活着九尾狐。”眼看这个自称“白璟”的男人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周悬也不好继续与他过度僵持下去,选择在沙发的另一角坐下。 “那可真是有些不公平,因为我关注你已经很久了,周先生。”白璟呵呵一笑,“从一年半前开始,你就扛着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子,在江南路的步行街给人算卦,生意也还算不错。” 平均日薪二百五。 周悬在心里默默补充。 “老实说,包括我在内,想过要找你麻烦的妖怪可不少。” “我必须承认,尽管你很低调,也从来不承接那些所谓‘除妖’的业务,看起来跟那些行骗的家伙没什么两样……可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天师’这个词本身,几乎已经成为麻烦的代名词了。所以虽然大家都很想让你赶紧滚蛋,但却没人傻到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但你还是来了。”周悬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我比那些‘同类’更有胆量一些吧?”白璟微笑道,“万事总有它的两面性,一方面,很遗憾,从那些纸人身上的法力和术式来看,无论承不承认,你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师。尽管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传承,可你师傅传授你的东西,显然不只有这一点。” “换言之,对妖怪来说,你确实是那种配得上‘有多远滚多远’的角色。” “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有点那么幸运。”白璟说,“因为,你居然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家伙,这对于天师而言,实在是个很稀缺的品质。” “综上所述,你是个‘能沟通的天师’,这对我们后续合作而言,很是有利的,这很好。” 周悬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合作?” “是的,合作。”白璟和气地说着,把那份笔录平铺在了茶几上,“王呈一,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周悬点头,警察之所以会叫他去做笔录,就是因为这个王呈一。 “他死了,而且死的有些莫名其妙。”白璟悠悠地说,“虽然我也认为这家伙确实该死,甚至觉得这样的死法都有点便宜他了。” “可对于执法者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人类的法律规定了,这个叫王呈一的疯子,应该死在刑场上,而不是以头朝上的姿势,死在一个垃圾桶里。所以警方为了履行职责,最近正在满城寻找那个杀死了通缉犯的家伙。”白璟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我最近也在找这个人。”他用指节轻敲桌面,“而且跟警方不同,警察找不到人,可以结案,但我却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因为那大概率不是一个人。”周悬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而是一个妖怪。” “你自称不是天师,却很自然地以天师的方式思考呢。”白璟笑道,“没错。离奇的杀人方式,外加胡闹式的抛尸选择……虽然同类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让我多少有点挂不住脸,可这怎么想都不是人类杀手能干出来的事吧?” “以及,我还注意到。”白璟说,“这份笔录显示,在被警方询问的时候,你主动交代了一些没有必要透露的细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提醒警方,赶紧来怀疑你似的……” “我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你这么做是想分散警方的注意力,你宁愿让他们对你产生怀疑,也不希望他们往另一个方面去想对不对?「比如……这座城市里,居然生活着一群妖怪什么的。」” “也就是说,我们在做的事,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白璟懒洋洋地往沙发靠背上一躺,“我们都不想让人类发现,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一群他们不太欢迎的生物,所以……” “必须得在下一起事件发生前,阻止他。”两人异口同声道。 此般默契下,不同于白璟的哈哈一笑,另一位当事人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周悬不得不承认,九尾狐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当人类因为某些事情,真的意识到了,这座城市里存在着一帮妖怪的话,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很遗憾,按照周悬对自己同胞们的了解、按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惯性思维逻辑,每一次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有很大概率会叫来一帮货真价实的“天师”,开展斩妖除魔的大行动。 而这,会给周悬带来如下的麻烦: 一,他自己就是个扛着“天师嫡传”旗帜,在街头摆摊挣钱的“相关者”,如果拒绝协助、想要置身事外的话,别的不说,步行街的管理者绝对会来找他的麻烦。摊位证、营业证的续期肯定是没戏了,直接变成无业游民。 二,如果他答应协助,即,加入“斩妖除魔”大部队的话,就代表着他要面对“九尾狐”这样棘手的对手,到时候大家打起来,输赢先不论,一个不小心就得缺胳膊断腿……他还没有领残疾证的心理准备。 三,无论他加不加入战局,这仗一打起来,腥风血雨是必然的。 试想一下,当他在某个宁静的夜晚在家看电视,楼下的小区里先是传来一阵打杀的动静,而后就是人或者妖怪的脑袋、断手断脚什么的,一个接一个的打破窗户,飞进他家客厅……搞卫生都得搞到明天早上! 综上所述,周悬无法接受这座城市变成那副模样,所以才灵机一动,选择帮那只不长眼的妖怪打掩护,以防事态恶化。 以及…… 他确实是个觉悟很低的冒牌天师,不仅不把除妖这件事视作己任,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不介意和妖怪合作。 只要,你们别在这儿打起来就行。 “需要我做什么。”周悬把袖中的符纸放在了茶几上。 既然是合作,那就拿出点态度来。 “很简单,我认可你的卜算能力,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被吓死的倒霉蛋的生辰八字对吧?”白璟恢复了此前那种轻松的语气,“所以你帮我算一卦就好了,就算算那家伙到底是被谁……” “做不到。” “……什么?” “为已逝者算卦,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周悬实话实说,“只要他死了,我就无法得知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别问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你……”白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你没问。”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你难道觉得我上门来,是想求你再去给那个天真烂漫的女人算一卦,算算她孩子未来的老爹是谁?” 白璟瞪大眼睛,这该死的落差让他想骂一声该死的上帝。 “我还以为你已经哄好她了。” “你完全不懂女人!” “好了,别激动。”周悬摆摆手,「“虽然我无法为已死者卜算,但别忘了,王呈一来到我摊前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状态。”」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以及,那个下午我所看见的,远比透露给警官们的要多。” 第八章:搞卫生 “一开始,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手里拖拽尸体的身影。” “那是个身高身材都没什么特点的的男人,他拽着手里的尸体,翻过小区的围栏,径直走向居民区内的垃圾投放处,整个过程非常轻松。” “在看到了一只印有‘易腐垃圾’字样的垃圾桶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具尸体丢了进去,以头朝上的姿势。” “被丢进去的,确实是王呈一没错。” “在这个过程中,死者口袋里飘出来一张黄色的小卡片,想来是我的名片。” “那个抛尸的‘人’在捡起名片后,明显犹豫了一下,并开始环视四周。” “但最终,他还是把名片丢进了那只装尸体的垃圾桶里。”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轻微的钟声。我记得城郊的星河广场,每到周一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就会响起那种提示音,周围的居民投诉了很多年。” “抛尸后,那个人便转身离开了,在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看清他的脸。「这有些奇怪,因为在那个距离下,我并不认为自己会看不清一个人的相貌。」” “「最后的画面是,他钻进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出租车,随后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以上。”周悬睁开眼睛。 “我下午其实就想说,从江湖骗子的角度出发,你给人算命的流程很不合格。”白璟挠挠头,摸摸下巴,抖了抖腿,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这更像是目击证人证词。 “因为我的桌上没有放铜钱,龟壳还有水晶球吗?” “没错,最好再搭配一些外星人咒语,相信你的生意会更加兴隆。” “那么,”周悬问,“这段证词,足够帮你找到凶手吗?” “容我沉吟一下先。”白璟思虑片刻,“想要找人,最直观的方式是知道对方‘是谁’。但很遗憾,从你提供的线索来看,‘身高身材普通的男性’……恕我直言,这种没有个性,欠缺品味的生存主义至上妖怪,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与之相对的,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倒是个很重要的线索。”白璟打了个响指,“因为这样一来杀人动机就能说通了——倒霉的杀人犯劫了妖怪驾驶的出租车,然后被反杀,很好的故事开展。” “开出租车的妖怪多吗?” “你应该问,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三千多个妖怪里,‘有一份正经工作的’,有几个。”白璟淡淡地说,“反正我没见过有谁是开出租车的,所以那一定是个刚来不久的家伙。” “看来你的朋友不少。”周悬看着他。 “朋友?喔,是啊,像我这样英俊、有智慧、好心肠、妖品也很不错的妖怪,大家总是乐于结交的,哈哈哈哈哈……”白璟的脸上泛起让人有些看不懂的笑意,“需要我介绍几个雌性给你么?” “女妖怪找天师做男友,约等于人类找大猩猩谈恋爱吧?”周悬摇摇头,“你准备怎么找他,只是‘出租车司机’这条,警方应该也能想到。” “他们的确想到了。”白璟说,“卷宗上显示,他们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就查看了附近路段的监控。虽然事发地点附近存在五十米的监控盲区,但还是足以让他们把那个时段,从那里经过的所有司机都找过来问话,其中自然也包括出租车。” “结果是,你的名片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白璟耸肩,“那些司机里,一个能够上嫌疑的都没有。” 周悬微微皱眉:“那辆出租车,是‘凭空’出现在那五十米的监控盲区里的?” “毕竟司机是个妖怪嘛。”白璟平静地说,“他神秘归神秘,不代表我们不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那个劫错车的倒霉蛋王呈一。” “那家伙在五月份犯下的三起命案,时间都集中在当月上旬,也就是说,他从犯下最后一起案件,到被杀死,中间间隔了半个月以上的时间。”白璟说,“作为一个劫车还要杀人的疯子,是什么让他休息了这么长时间,才再度犯案呢?改邪归正?怕被警察抓?还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放个假?” “但凡王呈一符合上述的任何一个条件,他都不至于一连犯下三条人命。”周悬回忆着王呈一在他摊前的言行举止中,所透露出的那种病态的不耐烦。 “来我摊上算命,却不说自己想知道什么,很明显是来找茬,目的就是发泄那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只不过我告诉他的结果,还是有些让他吓到了,所以只是撂下了一句狠话。” “不然他高低要以此为由头,揍你一顿。”白璟赞同道,“这很奇怪不是么?他明明很想杀人,街上也到处都是目标,想动手的话随便找一个就可以,可他却足足等待半个多月,直到那天晚上……” “他终于遇到了一辆,‘合适’的出租车。”周悬低声说,“在王呈一的眼中,那辆车是特殊的……是他所期待已久的。” “没错!”白璟“咻”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朝着门走去,“那辆车一定存在着一个不同于其他车的特点,只要发现了这一点,这案子就破了!” “你准备现在就去?” “当然,华生你难道没看见,我背后熊熊燃烧着的侦探之魂吗?”白璟自信满满地说,“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一起去吧。”周悬把脱下道袍搭在沙发靠背上。 “哦?”白璟眨眨眼睛,“你这是被我的热情感染了吗?” “我只是想赶紧解决这件事。”周悬说,“毫无疑问,如果那个妖怪继续往垃圾桶里丢尸体,警方对我的怀疑一定会加深,我可不想隔三差五被叫进去做笔录。” “喔,天呐,周悬。”白璟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夸张的调调说,“没想到天师里也有像我一样好心肠的家伙,回头给你送锦旗,就题字‘妖怪之友’如何?” 周悬没搭理他,把手对着那两个躺平在地的纸人招了招。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还要带上两个小弟?”白璟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天,像你这样懂得谨慎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 在白璟的注视下,那两个漂浮在空中的纸人,并没有跟上他们,而是挥舞着手里涂鸦造型扫帚和鸡毛掸子,分别冲向了卧室和窗台。 “它们去哪?脑子坏掉啦?”白璟好奇道。 “纸人没有脑子。”周悬把茶几上的符纸收进口袋里,向门边走去,“我的扫地机送去返修了,正好家里没人,索性让它们代劳搞卫生。” “……” “出发吧,速战速决。” 第九章:百态 江南路,是安平市最繁华的路段之一。 每日傍晚时分,六点整准时亮起的路灯,仿佛是裁判手中的发令枪,整条街上霓虹灯总是紧随其后,发散出五彩斑斓的耀目光亮,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过路客——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前进的中年人,三五成群打打闹闹的年轻男女,穿着花花绿绿骑行服、骑机车穿行而过的飙车族,直至第二日的清晨到来。 喧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里的主色调。 不分时段,只分白日黑夜。 “看这里!茄——子——!”步行街尽头,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撅着屁股,手握着一只拍立得相机,对准面前那三个站在“江南茶馆”烫金色字体招牌下,对着镜头比“耶”的年轻女孩。 咔嚓一声,一张相片纸缓缓从相机里吐了出来。 “完美!”白璟熟练地快速甩动相片纸,递给了女孩们。 “哇!”女孩们有些夸张地呼喊起来,仿佛白璟递给他们的不是一张相片,而是某个明星的亲笔签名,“哥哥你好会拍啊!” “如果把功劳都归功给我这个摄像师,你们妈妈一定会伤心。”白璟笑吟吟地说,“天生丽质可不是靠拍出来的。” “可是,我妈妈也说过,让我小心花言巧语的男人。”那个女孩对他眨眨眼睛。 “这恰恰说明了你妈妈也有过叛逆期。”白璟拍着女孩的肩膀,很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要不要我推荐你们一个更有意思的去处?” “哪里哪里?”女孩们立刻问。 “当然是这条街最有名的‘时空酒吧’!”白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老板还请了那个最近很火的爆炸头dj来演出,天天满场!要去晚了,舞池都挤不进去!” “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哥哥你也一起来?”那个女孩转悠了一下眼睛,顺势挽上白璟的手臂,“请你喝酒嘛!” “哇,有没有搞错,现在的准大学生,都这么大方嘛!”白璟嘿嘿一笑,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虽然我很想说恭敬不如从命……但真不巧,现在手头正好有一点事情,等我忙完了去找你们如何?”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不会是先去哄完女朋友再来吧?” “当然不是。”白璟信誓旦旦地摸出手机,“不信的话,加个联系方式,看看我有没有在朋友圈里秀恩爱不就知道了吗?” “好啊!” …… “慢走哦~”白璟目送女孩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而后笑眯眯地转身,走向“江南茶馆”对面那间咖啡店的露天座位。 他自然地坐在了另一个年轻男人身边,端起那杯冰块几乎融化殆尽的咖啡凑到嘴边,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唉,大晚上喝这么多杯咖啡,也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大概是受不了身旁年轻人探寻的目光,他扭头问道,“喂,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也想去跟茶馆合影吗?”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那间酒吧的股份?”周悬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周悬面无表情:“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就像是那间酒吧派来揽客的男公关。” “是吗?那等下次无聊的时候,我也去打个零工好了。”白璟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前提是老板开得起我的出场费……嗯,就收那个爆炸头dj两倍的价格如何?这已经是跳楼吐血价了。” 周悬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把“自恋”写在脸上的妖怪,将视线重新投向另一侧的马路。 各种颜色、款式的汽车,接二连三地从那里驶过,其中有部分显示“空客”状态的出租车,会选择并入路边排队的队伍,等待客人。 “如果我想找新城区夜车司机的麻烦,一定会选择在江南路蹲点。”——因为九尾狐自信满满的判断,周悬又一次来到他平日工作的步行街,并在这家咖啡店门口,坐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前半阶段,白璟表现得相当积极,一边和周悬讨论着关于那辆出租车的种种“可能性”,一边把脑袋探进每一辆红色车漆的出租车里,以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不同于天师可能会被妖怪的“化形”蒙蔽,九尾狐的眼睛能够看破一切伪装,这是这个种族的天生能力。 可过于缓慢的调查进度,还是导致他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对路过女性抛媚眼、帮女游客拍照,以及漫逗弄路过的狗等等“杂事”上面。 虽然周悬很确定,每当有红色出租车经过的时候,白璟还是会“意思一下”的扫两眼,但事实证明,这两个半小时的蹲守并没有让他们有所收获——尽管运营公司不同,款式也不尽相同,可他们并不认为,这些车子中的某一辆能够称得上“特殊”二字。 难道是判断出了错?还是因为他们对“杀人劫车”这件事毫无兴趣,所以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王呈一当时的想法? 思绪间,又是一对年轻男女,手挽着手,上了队列头名的那辆红色出租车——九尾狐懒洋洋的神情告诉他,那不是他们要找的那辆车。 “之前忘了问你。”白璟随口挑起了话题,“为什么要在选下午出摊,而不是晚上呢?两个时间段的客流量,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吧?” “因为晚上,会冒出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还有来找麻烦的醉鬼。”周悬平静地说。 “天师难道就不是三教九流?” “我是冒牌货,所以不算。” “……所以那又怎样?那些人根本连你家扫地的纸人都威胁不到吧?” “我不是怕,是觉得麻烦。”周悬看向不远处那个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扶住电线杆呕吐的中年男人,“做这一行,最讨厌人家挑衅,陷入自证陷阱也不过是徒费心神,叫人家看热闹。” “工作的烦恼啊。”白璟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叼在嘴上,不用打火机便自行点燃了。 “你有工作吗?”周悬问他。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没有。” “大部分妖怪都跟你一样吧?来到人类的城市,只是为了享乐。”周悬的眼中,映出了某家店铺招牌上,霓虹灯带所泛起的迷乱光芒,“之所以会‘遵守规矩’,并不是出于道德感,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能够继续享受因此带来的便利。” “别说的你好像很懂妖怪一样,天师老弟。”白璟笑笑,把燃尽的烟灰弹进空气里。 “弱者当然需要工作,因为他们像人类一样,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享乐’,而是‘生存’。以及,我可是很佩服那些努力工作的家伙们的喔?毕竟没有他们的努力,这座城市又怎能变的如此‘宜居’呢?” “我的确不太懂妖怪的想法。”周悬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条街上那家肯德基里,就有一只黄鼠狼在工作。他总是上晚班,我回家前如果想路过去买吃的,基本都能见到他。” “我认识他,黄六郎对吧。他家大姐好像在超市上班。”白璟笑嘻嘻地问,“那为什么没想到去问问他,‘努力工作’的理由呢?” “是啊,是该问问他的。”周悬想起那只黄鼠狼妖,第一次见到穿着道袍的自己时,那副惊恐的神情,不自觉地笑了笑,“如果当初问了的话,或许现在就能知道,那个妖怪为什么要选择开出租车这份工作,以及,他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方式把人的尸体丢进垃圾桶里了。” “这就研究起犯罪心理学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周悬看向身旁吞云吐雾的男人。 “这要看他的态度如何,以及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白璟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口烟气,“以前倒也不是没见过类似出格的家伙,一个个都自以为很有能耐,能把这里闹个地覆天翻。结果要么是被打服了,灰溜溜地滚回老家,要么……” 他做了个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看来你很有经验。” “别这么说,我内心其实是个热爱和平的好妖怪来着。”白璟站起身子,用脚把烟头踩灭,“换你盯一会儿。” “去哪?”周悬问。 “饿了,去买肯德基。”他边伸懒腰边说,“吃什么?我请客。” “葡式蛋挞。” “收到。” 第十章:一点也不特殊 “小哥,去哪里?”中年男人的脑袋,从一辆红色新款桑塔纳的车窗里探了出来。 “我不是在等车,不好意思。”周悬有些抱歉地退后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在司机光滑的头顶过多停留。 好在没多久,一个穿短裙的女乘客就顶替了他的位置。 周悬目送红色桑塔纳打左转向灯,驶入霓虹闪烁的夜色之中。 很快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补位上来,等待下一位客人。 “不是他。” 周悬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在这个炎热的夏夜,再一次得出了与此前相同的结论。 虽然“化形”会干扰天师对妖物原型的判断,但却不影响他对妖怪的感觉——那位光头司机师傅,显然是个纯正的人类。 失去了九尾狐的协助,让他不得不亲力亲为地奋斗在第一线,用自己的眼睛,作为最后一杆标尺。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其他方法,比如路灯的灯柱上贴一张“识别到妖气就会自燃”的符纸,以甄别过往车辆。 但考虑市政府没有颁布过“禁止妖怪搭乘出租车”的相关条例(刚刚他和白璟就是坐出租车来的),用这一招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别管是人是妖,愿意付车费,那就是好人好妖。 尽管,周悬很希望能够赶紧解决这件事,以确保这座城市的垃圾桶里不要再出现“人类”垃圾,但这活儿比他想象中还要难。 根据去年年底的统计结果,安平市市区的出租车数量,在五千辆以上。 若是笼统地将各色出租车进行等分,那么按照平均四辆车中,就会出现一辆“红色”的方式计算,这座城市里至少存在着一千多辆红色出租车。 而且,除了江南路外,火车站、机场等地,也是出租车司机们“热门聚集地”,面对着分散在各地的红色出租车,他们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比拼运气的占比未免有些太大。 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得弄清楚那辆出租车的“特殊”之处…… 周悬顺着路边,一边缓缓地顺着队列前进,一边不停地打量着在车内或抽烟、或打电话、或无聊地滑动着手机的司机们。 根据白璟的情报,之前三名被王呈一杀死的司机,性别为两男一女,一名本地人,两名外地人,以及,他们车的颜色分别是一黄两蓝——死者之间几乎不存在共性,就连“收集各色车辆”这种荒唐且偏执的理由都无法匹配。 所以,王呈一的作案毫无规律可言,是个“不挑食”的杀手,唯一的执着就只有“杀死出租车司机”这一点而已。 而这,也是让周悬为之不解的最大原因。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以杀人为乐的穷凶极恶之徒沉寂了半个月之久,以至于要来算卦摊上刁难无辜善良的冒牌道士,以缓解、发泄自己的恶意? 周悬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远处队伍的末端,又有一辆红色出租车加入其中。 在这个距离下,他「无法」感受到“妖气”的存在,如果不想做出太明显的举动,就只好等待那辆车自己开上来…… 等等。 无法? 周悬忽然呆滞了一下。 如果,那个王呈一沉寂下来的理由,是“没办法”呢? 他不是不想杀人,不是畏惧警方,也不是打算金盆洗手……而是“没办法杀人”。 周悬上前,用指节轻敲面前那辆车的车窗,视线迅速扫过车内的布置。 停留在导航界面的手机、挂在后视镜上的手串,以及……隔断司机后、右两个方向的透明防护栏。 “小哥,别让我难做啊。”司机师傅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小声提醒他,“大家都在排队呢,辛苦你走两步,去队伍前面吧。” “不好意思,师傅,我想打听一件事。”周悬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最近打车,看车上基本都装了防护栏……是因为上个月的那几起劫车杀人事件么?” “喔,你说这个啊。”司机用手框框锤了两下护板,“可不是么,有个神经病乱杀人,好像一直都没落网,搞得出夜车的司机人心惶惶,不装怎么行!” “可总有胆大的人吧?我看有些师傅是部队里退下来的,杀人犯要是找上他们,可不是得倒霉吗?” “跟胆子大不大没关系。”司机摆摆手,“这是上级部门统一要求装的,不装给查到了,责令罚款两百,还得停业整顿三天呢。” “要求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好像是第二个人死的时候吧。”司机想了想,“一开始其实很多人是不想装的,主要还是不想给那帮孙……咳咳,不想给那五十的安装费,但很快就有司机真的被处罚,再加上没两天就又被杀了一个,这谁顶得住啊?就那几天,装配件的工人钻头都打冒烟了!” 司机越说越气,窗户缝也越来越大,冷气嗖嗖地直往外冒:“要我说那孙子也真是够傻逼的,出租车招他惹他了?路上这么多开网约车的不杀,好家伙,专门盯着出租车司机嚯嚯!” 周悬装作认真听师傅吐槽的样子,心里暗暗开起了小差。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不装防护栏的车子了。 相关部门的严厉监管和凶名在外的杀人犯,让这帮平时以“难管控”著称的司机们,也少有的配合起了工作。 这种护栏或许无法阻挡枪击,但抵挡刀具还是绰绰有余,结构上也能好的护住了司机的要害——其实这年头的出租车上,基本都安装了一键报警装置,奈何此前凶手下手实在太过狠辣,刀刀要害的行凶方式,让那些遇害者根本没有报警的机会。 仔细想想,王呈一的凶器,确实是一柄十九公分长的尖刀没错。 莫非阻碍他继续行凶的,真的是这两块不起眼的挡板不成? 可作为“特殊之处”而言,这未免也太不“特殊”了一点…… “唉,希望警方给点力,赶紧把那个王八蛋给抓起来枪毙了。”司机师傅看着自己车前空出的两个位置,拨回前进挡,“我接着排队去了,哥们,回聊!” 周悬向他点头示意,自己也走向队列前方。 不知道是不是正赶上的商场打烊,路边一时间涌出了大片的客人,出租车的队伍正以飞快的速度缩短。 当周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时,新递补进队首的,正好是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周悬快步来到车前。 伴随着车窗缓缓降下,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毫无特点可言。 「属于那种哪怕见过一百次,也不一定能在人群中认出的长相。」 以及,周悬注意到,这老款桑塔的驾驶座上,并没有安装透明防护栏。 “客人去哪里?” 司机问。 第十一章:你没得选 司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有个朋友没来,可以等一下他吗?”周悬反应很快,“提前打表也没关系。” “可以。”司机按下计价器,配合地把车往前开了一些——大部分司机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去某些里程数不足以跳表的地方,提前打表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额外收益。 “谢谢。”周悬摸出了手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声音就先从身后响起了。 “你这就打算跑路,是不是太没义气了一点?” 周悬回头,一个抱着印有kfc字样巨大食桶的男人,正笑眯眯地走向他。 男人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炸鸡上方的那对蛋挞:“好歹也把蛋挞先吃完吧?” 只不过从始至终,白璟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那辆,停靠在路边的红色出租车。 直到两人汇合后,他才给周悬使了个眼色。 但很遗憾,两人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默契指数,并不足以让周悬看懂他的眼神。 “上车吧,别让师傅久等。”周悬拉开了后排车门,他身后的白璟则直接跟着钻了进去。 “客人去哪里?” 司机又一次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城郊的王子花苑。”白璟不知何时叼了一只鸡腿在嘴上,有些含糊不清地回道。 “请系好安全带。” 司机左打方向,操纵着这辆老款桑塔纳驶上路面。 …… “节目的最后,又到了我们今日的‘娱乐大揭秘’环节。”车载收音机里,晚间档女主持甜美的嗓音响起,“各位听众最近应该都有关注吧?港区万众瞩目的歌星李菲,将于本月底开启她的一连十八场个人演唱会。” “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被盛赞为港区‘明日天后’,以粤语歌征服当地市场的李菲,其实是我们的老乡,土生土长的安平人喔!” “嘿嘿!说到这里,小雅我还有一则好消息要透露给大家!” “本周日晚八点,李菲将做客我们fm88.8,讲述她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听众朋友们可千万不要错过!届时我们还会送出她的演唱会门票……” 女主播滔滔不绝地说着,车里的听众们也给予了她绝对的尊重。 自上路以来,这三“人”就保持着一言不发的节奏。 司机闷头开车,周悬平静地看着路面,至于白璟…… 可以说,除了路噪和广播声以外,车里只剩下白璟吧唧嘴的动静。 “说起来,还真是很多年都没去看过演唱会了……”他滑溜地吐出一根骨头,扭头提醒周悬,“蛋挞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确定这是十翅一桶套餐?”周悬看着已经空掉了大半的食桶,和附着在一旁的小票,“而不是五十翅一桶?” “哎呀,我都说了我跟黄六郎是老交情嘛。”白璟很自然地说,“你去你朋友开的餐厅吃饭,他不得使劲给你添料吗?” “他不是在店里打工吗?” “你看,暴露了吧?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完全不关心黄六郎的近况!”白璟振振有词,“人家兢兢业业工作,最近升职了,现在是夜班经理!” 周悬回了他一个“那又怎样”的表情。 说话间,桑塔纳减速,缓缓停靠在路边——几天前抛尸事件的案发地,王子花苑,距离他们仅剩下一条人行道的距离。 “车费二十元。”司机结束了计价,“请付现金。” “什么?只收现金?”白璟的找茬来的很迅速,显然是蓄意已久,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身上还带现金啊?这么奇葩的规矩,上车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不是哥们,你是不是想找茬……” 司机沉默地把手指向副驾驶头枕后方的那张打印纸,上面赫然是四个黑体大字——只收现金。 “……” 白璟的眼珠子转悠了一下。 他自上车起就光顾着和这通鸡翅较劲(光顾着想理由找茬),还真没注意到阴影里贴着这么一张纸条。 “我们没带现金。”周悬出声道,“还有别的支付方式吗?” “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债,但不找零。”司机的语调还是平静。 “这个行不行?”白璟主动把手里的食桶递向司机,“还剩半桶……喔,我忘了,你应该不吃炸鸡对吧?准确来说,是不吃……” 白璟故意留了半句话没说。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司机扭头,冷漠地看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干嘛,生气啦?明明是哥们你先敲诈的好不好?”白璟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块名表,“统共就二十块钱,让人家用东西抵债还不找零,你这不是敲诈是什么?来来来,看看我这块表,知道多少钱吗?” “下车。”司机冷冷地说,“我不收你的车费,马上下车。” “这就放我们走了?”白璟不依不饶,“确定不是要把我们俩丢进垃圾桶,以解你心头之恨?” 这话一出,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 下一秒,一阵不易察觉的眩晕感,瞬间覆盖了车内的两名乘客。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车子还在原地,车里的人也还在自己的座位上。 “……你做了什么?”司机再一次转头,用略带些疑惑的眼神,看向那个面带嘲弄笑容的英俊男人。 “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白璟就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点,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怎么不先说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刚刚,是想用缩地术对吧?”看着表情阴沉不定的司机,周悬觉得再沉默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司机猛地看向他,就好像是刚刚才发现,车上还有第三名乘客似的。 “你的法术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我。”周悬摊开双手,以示友好,“如你所见,我其实……”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司机立刻将手伸向了门把,竟然是想要弃车而逃。 可在他反复的扳动之下,车门依然纹丝不动——从他的视角自然不可能看见,后排的同侧的车门上,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贴上了一张代表着“禁行”的符纸。 豆大的汗珠顺着司机的额角不断滑落,也是这时,他终于听清了,后排那个笑个不停的英俊男人嘴里念叨着的话。 “哈哈哈……居然想在天师眼皮子底下用缩地术跑路……哈哈哈哈哈……” 这位沉默寡言司机的语调,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你……你是天师!” “你刚刚没给我把话说完的机会。”周悬降下车窗,四张画满了密密麻麻符咒的黄纸,从他的口袋里飘了出去,自行附着在桑塔纳的四只车轮上,“事出突然,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如果你不愿意谅解的话,也没关系。”周悬友善地把一包纸巾递给他,“反正……” “你也没得选,不是么?” 第十二章:无头骑士异闻录 按照正常小说故事的流程,当周悬说完那句“你没得选”的台词过后,车内应该先是迎来良久的沉默,而后要么是司机奋起反抗,大喊一声“狗天师,老子跟你拼了”;要么就当场磕头,跪求天师爷爷饶自己一命。 当然,达成这一结局的前提是,车里没有那只笑个没完的九尾狐——看到司机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白璟抱着食桶,笑得更开心了。 “别太紧张,我们只是有些事想要问你。”周悬把纸巾递到司机的手里,“你如实作答回答就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那家伙流汗的样子,说是海绵妖怪也有人会相信吧?” “为什么……为什么天师会和妖怪一起活动?难道说……他其实是你养的鬼使?!”司机频频擦汗。 “哈哈哈哈哈哈……鬼使?那不是用人类魂魄炼制的东西吗?大爷我可是妖怪啊……哈哈哈哈……” 周悬一掌拍在白璟的肩上,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这一掌他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可白璟却如遭重创般的“哎呦”了一声,就像是被抽打的陀螺似的,单手抱着他的炸鸡桶原地转了两圈,失控地倒向了闪避不及的司机。 按理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地去抓前排的头枕,可白璟不是,他伸出的左手,直奔司机的脑袋而去,竟是把人家的脑袋当成了攀岩墙上五颜六色的岩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白璟探出的大手什么也没有抓到,反倒是自己顺势打了个滚,一下滚到了副驾驶座上——从整个过程中食桶内纹丝不动的炸鸡来看,周悬很确定,这是一场意义明确的碰瓷行为。 这出突如其来的插曲,让车内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期待已久的安静。 有人在为自己夸张的演技暗自窃喜。 有人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有人则……摸不着头脑。 当周悬的目光再次扫向司机的时候,才发觉,他上身那条立领t恤衫的上方空荡荡的,视线透过那个位置,甚至能直接看到挡风玻璃左上角的汽车年检标志。 那颗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脑袋消失了。 「这辆车的司机……变成了一个没有头颅的人。」 物理意义上的摸不着头脑。 在呈三角之势的良久“对视”过后,最终还是周悬望着脑袋空空的司机,用充满试探与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是龟妖?” “……” 此话一出,白璟在忍耐无果后,再次发出一声爆笑,嘴里还念叨个不停,什么“本能反应”“缩头乌龟”之类的。 司机摆了摆身子(因为没有头),小腹部位蠕动着,发出了沉闷又带着些谨慎地疑问,“你真的是天师吗?” “对不起。”周悬为自己的阅历不足,尴尬地表示歉意。 既然不是乌龟妖怪,那就只能是…… “好啦,人家小年轻,把遇事不决先缩脑袋的家伙,误认成‘龟妖’也很正常吧?”最后还是好兄弟白璟给解了围(抿着嘴唇,强忍笑意)。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穿衣服的刑天啊。”白璟仿佛是忘掉了自己刚刚想拿人家脑袋当扶手的行为,十分自来熟地用手搭着司机的肩膀,对着周悬说,“介绍一下,刑天,一种喜欢不穿衣服在山林里当原始人的妖怪!难怪你之前没看见他的脸,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呀~” “那不是爱好,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 “确定不是因为穿着衣服,就像是带了口罩似的,彼此之间听不清对方讲话?” 司机闻言,用手扯住自己的衣角,眼看着就想把上衣给脱了。 “哎!文明社会,你想耍流氓啊!”白璟连忙按住他。 “是你说听不清我讲话的。”司机闷闷地说。 “他的意思是,你可以重新化形成人类的样子,就像刚才一样。”周悬提醒道。 司机愣了愣,似乎是意识到周悬的话颇有道理。 下一秒,一颗男人的脑袋就出现在了它本应出现在的位置。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发声器官从肚子变成了嘴,没了衣服的阻碍,声音果然清晰不少。 “刚刚不是说了嘛,找你是想打听点事儿。你倒好,见势不妙就对车子用缩地术,干嘛?想把我们拖到荒郊野岭灭口啊?”白璟不满道,“好在我哥们眼力惊人,一眼看穿了你的小伎俩!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是何居心!” “行了,白璟。”周悬看着这司机一头雾水的样子,上车前的那些担忧便已减轻大半,“你是刚来这座城市吧?” “……很明显吗?”周悬和善的态度,让司机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了一些。 “也不是,主要……”周悬俯身,从门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本印着“我的城市我的家,直把他乡作故乡——欢迎你,新安平人!”的小册子。 “本地人一般不会买这种书来看。不过这不是重点。”周悬顿了顿,“就像之前说的,我们来找你,是想打听一些事……我就有话直说了。” “第一个问题。刑天,是吃素的吗?”周悬的问题一出,司机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悬暗暗舒了口气。 难怪,警方还有发现那具尸体的机会……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死过一个人?”他继续问。 “人?” “就是他。”白璟在空中虚化了几笔,一张人脸很快浮现在了空气中。 见司机没反应,白璟又添了两笔。 当一副黑色口罩出现在王呈一脸上的时候,司机终于反应过来了。 “喔,你说这个人。”司机摇摇头,恢复了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我没杀他。” “但他上过你的车吧?”周悬问。 “嗯,他让我拉他去城郊,又不说具体位置,我就只好载着他到处乱走。”司机回忆道,“过了一会儿,他先是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嘴上说什么‘终于被我等到了’,接着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尖刀,直往我脖子上扎。” “然后你就把脑袋一缩……”白璟露出恍然的神情。 “不是缩脑袋,只是现出了原型而已。”司机纠正他,“那是我们这一族的本能反应。”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周悬追问。 “他先是一愣,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司机沉声道,“我在山里的时候,曾经翻看过人类的医书,如果没搞错的话,他应该是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他就这么死了?” “是的。”司机诚实地说,“人类就像书上写的一样脆弱,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死去。” “法医的解剖结果显示,死者是死于急性心肌梗塞……”白璟掰着手指说,“而心肌梗塞的诱因中,有一条就是‘遭受过度惊吓’……” 周悬点头:“他是被活活吓死。” “反正我没杀他。” 司机摊开手,表示无辜。 …… “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山海经·海外西经》 第十三章:脚踏实地 “好吧,关于‘用卸妆的方式吓死了一个想要谋杀自己的人类’这件事,究竟算不算杀人,咱们一会儿再议。”白璟拍拍手,“我们真正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以那种方式(用手比划着投篮的动作)抛尸呢?看你这样子(仔细打量着司机没特点到了极点的脸),也不像是很有性格的妖怪呀?” “我……” “估计是因为这个。”周悬又从靠背夹缝里,摸出了一张印有“垃圾分类,行动有我,绿色生活,文明共享”字样的宣传画报,上面还附赠了xxx属于xxx垃圾的详细介绍。 “是的,虽然上面没写,但我觉得尸体算是易腐垃圾。”司机附和道,“其实更准确的分类方式,应该是把他的衣服丢进募捐箱,不过我当时还没什么经验。” “如果你真这么干了,收到那套衣服的人估计得膈应死。”白璟幸灾乐祸地说。 周悬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名片也丢进去?” “因为其他垃圾桶都没套垃圾袋。”司机后知后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名片。” “所以,你这段时间就是跟着这些……教学资料,学习人类相关的事?” “是的,还在学习中。”司机谦虚地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记住的第一句话。” “还好你记住的不是‘时空酒吧特别酬宾活动火热进行中’。”白璟拍拍司机的肩膀,“尽管以刑天的能力,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你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成为一名‘租车司机’是吧?” “因为人类把‘工作’这件事,认为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司机说,“我想要脚踏实地一些,所以也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 “伟大的志向!”白璟对他竖大拇指,“不仅如此,你还做了见义勇为(吓死杀人犯),保护环境(把尸体丢进垃圾桶)的好事!完全是个像我一样道德高尚的妖怪呀,当司机委屈你了!” “等等……”周悬忽然反应过来,“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那是什么?” “……你没有身份证,是怎么找工作的?” “这并不难。”司机说,“我在汽车报废厂里找到了这辆车,反正也是人类不要的东西不是吗?所以我就开走了,正好我们一族有驾驭坐骑的天赋。” “还有这一说?”周悬看看白璟。 “当然了,没看过那部动画片吗?无头骑士异闻录!”白璟对此毫不意外,“然后再用法术变出了牌照,翻新车子,是吧。” “是的,我还照着别人样子弄出了那个‘什么码’,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把钱提出来,只好改成只收现金了。” “……你用缩地术拉客人?” “没客人的时候才会用,能省点油钱。” “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司机一样装防护栏?” “我是妖怪,人类的抢劫犯不可能伤到我。” “……” 周悬看着那张,写有‘常平’这个名字的运营资格证,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车是报废厂偷来的,车牌是自己变出来的(也不知道存不存在套牌现象),用缩地术省油钱,还把客人的尸体当做垃圾随手丢掉…… 如果这也叫脚踏实地工作的话,那立志要在微信群里以抢红包为生的小孩,高低算是“遵纪守法”急先锋了。 “好啦好啦,刚搬来城市里的妖怪都这样,见多了这种事你就习惯了。”白璟热情地拍拍司机的肩,“你很幸运,常老弟。刚来到这里不久就收获了这里最强大、最英俊、最有智慧的妖怪,白璟的友谊!放心吧,有我在,保准你只用一周,就能在人类的社会里混得如鱼得水!” “白璟?”司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是那只九尾狐?” “呀!难道我的名声,已经传到遥远的山林里去啦?”白璟一脸喜气洋洋,“这可真是让人难为情!” 面对着这个笑容狂妄的英俊男人,化名为常平的司机,难得地主动切换了话题:“你明明是妖怪,为什么会和天师混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利益关系一致吧?”白璟嬉皮笑脸地看着周悬,“这在人类社会里是很正常的事喔,为了利益,哪怕是曾经的死对头也可以成为同伴……就像是妖怪和天师一样。” “是吗。”司机忽然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周悬。 白璟没有给周悬提出质疑的机会。 “说起来,我大概有两百多年没见过在城市里活动的刑天了。怎么,你们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山里蚊子多,还是城里的生活更美好’的道理,所以决定搬家啦?” “怎么可能。”常平摇头,“我们居住的山林外围,被人类开发成了旅游区,住在那些地方的妖怪只能往山林深处迁徙,哪怕我们愿意分一部分地盘出去,可还是容纳不了所有人。” “他们为了抢地盘打起来了?” “这是山林里的常态。”常平无奈地说,“虽然他们不敢打我们主意,可周遭没完没了的斗争还是让族人们感到苦恼。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提议,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搬家,换一块宁静些的土地生活。” “所以就决定派个先锋来城里探探路?哪怕这里是人类的聚集地?”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常平的态度相当务实,“不来看看,怎么知道呢。” “可为什么偏偏是安平市呢?”白璟问,“据我所知,这附近可没有什么未开发的山林,你这是绕了远路吧?” “这事说来话长。”老实妖怪刑天不像白璟那么懂得故弄玄虚,基本是你问他就答。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天,我们部落里(还说不是原始人),突然有个天师打扮的人类来访。” “一开始我们很紧张,因为那片山林里很少有人类涉足,就算是偶尔有迷路进来的,我们也会用法术抹掉他的记忆,把他送出去。” “更别提,那还是个道行高深的天师。” “你们知道的,天师和妖怪之间,向来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常平看向车后排的年轻人,“像你这种对妖怪没什么敌意的天师……嗯,你确实是天师没错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周悬示意他继续。 “总之,那个人跟你很像。不是长相,是对妖怪的态度。”常平回忆道,“他对我们很友善,拜访了族长,跟部落的年轻人交流修行的话题,给孩子们带了书籍作为礼物,甚至人类准备开发旅游区的事,也是他告诉我们。 周悬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一帮没有脑袋的孩童,围坐在一起点着蜡烛苦读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他装出喜欢妖怪的样子,为了哄骗你们献出族中的少女给他当小妾?”白璟阴险地分析。 “不,他在部落里只待了半天就离开了。”常平说,“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座城市的位置,还有一串手机号码。说如果我们未来有人想要去城市生活的话,可以联系他,届时他会给予我们一些帮助。” “你后来联系上他了?”周悬问。 “没有,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打这个号码。”司机把自己那款老旧的按键手机递给白璟,通讯录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联系人,“但这是个空号,也不知道是不是写错了。我选择做出租车司机,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里再遇见他一次。” “莫非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最高境界,故意留个错的号码?”白璟看着一旁的周悬,“等等,十八年前你几岁?那个人不会是……” “六岁。”周悬随手一招,那些贴于车内外各处的黄纸,便“簌簌”地飞回他掌心。 “那没事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串号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把手机丢给周悬,继续吃起了夜宵。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接过手机,看到那串号码的刹那。 周悬的瞳孔猛然紧缩了一下。 “常平。”周悬低声问,“那个天师……有留下姓名,或是道号吗?” “他自称清云道人。” 周悬沉默了。 “你怎么了?”白璟注意到了周悬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不会是低血糖了吧?快吃蛋挞!” 周悬谢绝了白璟的好意,把手机递还给了司机,“这个人,你不用继续找了。” “为什么?” “他过世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周悬苦笑了声。 「“因为他是我师傅啊。」 第十四章:关于缩地术的正确运用 清晨时分,周悬站在路边,目送着那辆红色出租车远去。 街对面派出所的院里,右侧的石狮子张开大口的打着哈欠,左侧石台上则是空荡荡的。 直至周悬重新戴上眼镜,那两尊雕像才恢复了一左一右的布局。 这年头,连摆摊的冒牌天师都得加班到天亮,看大门的石狮子却能按时上下班,真是不知该不该说“没天理”——是的,经过了一夜的加班,疲惫的周师傅终于回到了自家小区门口。 昨晚事了后,原本他是准备蹭车回家的,结果白璟非说要给“新安平人”常平接风洗尘,邀请大家一起去大排档吃个夜宵,顺便开展一下“关于如何有效促进安平市内人与妖之间和谐共处关系”的讨论。 如此空大泛的说辞,周悬自然是不以为意,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纯粹是为了常平口中那个自称道号“清云”的天师——活了二十四年,周悬只认识一个天师,那个天师的道号,恰巧就是“清云”。 或许世上叫清云的天师不止一个,可用那串139数字开头号码的天师,却不可能有别人。 那是他的师傅,也只能是他的师傅。 仔细想想,虽然师傅确实是有一身本领不假,但周悬还真是没见过师傅“捉妖”的样子,就连白璟也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曾经生活着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天师…… 很可惜,关于这件事,常平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唯一能肯定的,就只有“十八年前”这个到访日期而已——往回推算,十八年前,正好是周悬六岁左右,师傅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点。 也就是说,自称以“驱鬼捉妖”为己任的师傅,为何要拜访妖怪聚落,并主动邀请其来到自己即将去往城市的行为,事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桩悬案——现实毕竟不是火影忍者,无法以秽土转生的方式让死者现世,回答自己的疑问。 当然,一场通宵达旦的夜宵局,绝不可能只有一个议题。 在菜上来后,虽然常平和周悬分别以“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和“酒精过敏”为由,拒绝了白璟的“来点儿”的邀请,但九尾狐却毫不介意,一边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一边给常平科普一个又一个“安平市生存小贴士”。 “江南路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你想找雌性约会,晚上十点过后去准没错……嗯,前提是你得换身衣服,至于相貌就不用了,被太多雌性记住你长什么样也不见得是好事,这可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记得,别太在意电视上关于禽流感啦,猪流感啦的传闻,你去菜市场的时候该买什么买什么,绝对毒不死你……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去菜市场?我是说他!不信你问……你看吧!这家伙为了伪装人类,连跟菜贩子砍价这种事儿都做得出来!啊哈哈哈哈!” “至于租房子,我建议你去这个地段,离大学城很近,美女出没的概率很高喔……你说你对人类的雌性没兴趣?哈哈,哥们,这话你算是说早了!” 就这么,在东家的滔滔不绝中,时间很快过去,按照白璟的话说,他们三人现在已经成了跨越种族隔阂的好朋友,这是可以留名青史的重要一笔(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周悬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白蛇传》以及《倩女幽魂》的电影标题)。 直到凌晨五点半,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周悬再也无法忍受服务员小妹幽怨的眼神,起身拉着白璟和常平离开了那家排档,一人两妖坐上常平的爱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期间倒是没什么插曲,除了白璟酒劲上来,连着对出租车释放了几次“缩地术”无果以外(然后就睡着了)——按理说,天师的“魔免”效果只对自己生效,没理由会影响整个环境。 根据常平事后分析,“缩地术”失效事件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的: 1、他们释放缩地术的对象是出租车,而出租车只要移动,就会连车带人一起。 2、恰巧,今天车后排坐了一个天师,天师的“魔免”能力,阻止了“传送”生效。 3、这导致本应连车带人一起生效的法术,完全失去了效果。 最后常平总结,等下次点背再拉到天师客人的时候,就只对自己释放缩地术,在对方无防备的情况下,应该可以跑路成功。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到了目的地,只有周悬下了车。 白璟说还要帮常平搞定身份证、驾照、车子的租赁手续等等问题——周悬出于担心,自己可能会涉足法律边缘、犯下知情不报罪的考量,便没有询问其中细节。 …… 早上六点左右的桃源小区,与大部分老式小区有着差不太多的光景:运动器材旁嘿咻嘿咻晨练的老人、飘着袅袅炊烟的早餐铺子,道路上叼着包子的个别行人——这里的租客大部分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工者,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自然也不乏这个点便出门工作的。 周悬略过了他们,穿过密密麻麻的拥挤楼群,直奔自己家的单元楼——且不论夜宵过后的胃是否还有余地,他向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家楼下,那盏感应灯在他到来前便先一步哆哆嗦嗦地亮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隐约的哼歌声。 他抬头,目光正好扫见一个背着双肩包女子从楼上下来,她的面容清丽却陌生,想来便是李菲昨天说起那个租客——女子身材娇小,扎起马尾的发尾是几缕挑染的金发,搭配上清凉的荡领背心,外加一条牛仔超短裙,与时下追赶潮流的女孩们没什么区别。 在视线和周悬撞上的时候,女子明显一愣,歌也不哼了。目光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盯着面前年轻男人的脸,死不松动。 直到周悬说出了那句“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之后,她总算回过神来,一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而后犹豫半天,问起周悬是不是住五楼,并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离开了。 「周悬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又回身确认了一下,自己这趟的确并没有扛着那杆“天师嫡传”的黄旗后,才上了楼。」 第十五章:孤独的期限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咔。 砰! 周某:锁装好了,密码是337845818。 对方正在输入…… 菲菲菲:我的低调,不是你们装逼的资本?mc石头? 菲菲菲:周师傅什么时候这么潮了? 周某:我说是出厂自带的,你信吗? 菲菲菲:这话你自己信吗/翻白眼。 周某:上飞机了? 菲菲菲:【照片】。 一张李菲的自拍照,照片中她那双被媒体朋友们称赞“极富灵气”的招牌式大眼睛,被两颗凸起、半挂在外头的眼珠子所取代——好吧,只是一副搞怪造型的眼罩而已。 周悬放下手机,回头看了一眼门边已经回归原位的纸人兄弟,又打量了一下脚底一尘不染的地板,心里默默盘算着是否要退货那台返修的扫地机器人。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按下电视遥控。 娱乐频道的画面亮起,声音甜美的美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一则花边新闻,主角是周悬不认识的一位奶油小生。 他没有转台,只是减小几格音量——其实他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并不爱看电视,只是觉得有个如果声音在念叨的话,会让这套三居室显得不那么“空”一些。 说起来上次装修,好像还是在十五年前。 在这座城市绵长雨季的影响下,如今客厅几个角落的地板,已经有了受潮的迹象。 或许该在长出蘑菇之前,找个师傅来重新做一下防水,又或者干脆把地板换了……可是这样的话,就得连配套的墙纸一起…… 他摇了摇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装修是个大工程,上次周悬家装修的时候,正赶上对门的李菲一家出国旅游,一家人这才有个地方暂住。 可现在不同,李菲家的房子在他们搬去港区的时候就卖掉了,至于楼上师傅家的房子,在他老人家过世后,被一个远房侄子继承了过去,之后就一直交给中介公司打理,这不,最近也租出去了。 所以,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装修,周悬就得早上当监工,晚上住酒店……这可不是个好选择,摊位的生意要暂停不说,钱包还得大出血。 思绪在无意识间发散,周悬抬头望向电视机旁,那副被纸人的鸡毛掸子打扫地干干净净的三人合照。 其实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李菲没有搬走,师傅还在世的话,他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还记得小时候,两家父母的工作都忙,出差是家常便饭。所以在暑假的时候,都是把他们两个小娃娃托管在师傅家,让师傅代管——作为一个外表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老头,师傅向来都是家长们所信任的对象。 在那些个年少时的蝉鸣午后,李菲总是边搓脚边躺在师傅家的大沙发上看电视,他则是苦哈哈地跟着师傅练功、学画符; 晚饭过后,三人一人一柄勺,一起分食冰镇西瓜,李菲总是吃的最多的那个,然后说自己肚子疼,霸占厕所去了又去;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师傅回他的卧室休息,周悬便和李菲躲在房间里,举着手电筒偷偷较量五子棋。 其实师傅压根不管他们几点睡,因为他总是早早便打起呼噜,睡得天昏地暗。 如此往复的剧情持续到了周悬和李菲上了初中,才从全日制寄宿改为了去师傅家吃顿晚饭——孩子们都长大了,大人们终于不必担心,谁会闲的没事干拧家里的煤气玩儿。 师傅,是周悬大三时候过世的,享年九十二岁。 也快三年了。 周悬还记得那一天,事业刚有起色的李菲从港区连夜赶了回来,在师傅的灵堂前,对着那张笑眯眯老头的遗像,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 不同于李菲,整个丧葬的过程中,周悬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往往这种状态才是最吓人的,所以在周悬高三毕业后出国创业的父母,因为担心他,又轮流在国内多呆了三个月。 直到确定,儿子真的没有做傻事的打算后,两口子才重新开始忙起了事业。 当然了,无论是周家父母还是李菲,都不会傻到会相信,周悬的内心,真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冷静。 只是大家都不敢问原因而已。 回拢的思绪,让周悬缓缓闭上了眼睛。 “为师最近闲来无事,便给自己算了一卦,徒儿你要不要听听?”记忆中,那个因为声带老化而有些干枯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师傅算出来结果,自己相信吗?”周悬边沏茶水,边问。 “嘁!莫说这些扫兴的话!”师傅咳嗽了两声,“虽然为师不精于卜算之道,但也不代表就没算准过……” “比如,就是因为算到了,自己在安平市能收到个命里的关门弟子,才决定退休后来这儿生活。”周悬应和道。 这故事师傅说了太多次,他早已滚瓜烂熟了。 “那次之所以会突发奇想算上一卦,就是因为感知到了天命,晓得吧?”老头儿无视了医院的禁烟标识,哆哆嗦嗦地抖出一颗烟,叼在了嘴上,“这一次,为师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算了什么?” “哼哼,来生!” “来生?” “没错!人总有要死的那一天,死了便是要入轮回。师傅我功德圆满,心态早已超脱世俗,不纠结于今生之事了。”老头一脸得意地从枕头底下摸了张纸条递给他,“「下一世,师傅我会在此地降生,再活精彩一世!」” “时间呢?”周悬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行让他感到陌生的地址。 “从明天起算,三年整,申时。”师傅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到时候欢迎你来与为师,重续师徒缘分!” “谁当师傅,谁当徒儿?” “呔!不孝徒儿!一日为师,世世为师的道理,你难道没听过?” 周悬没回答,一仰脖子,对着门外喊到:“护士!这里有人抽烟!” “呀,你这孽徒!” …… 周悬起身,从那副相框的后头,扯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内容他已经滚瓜烂熟的字条。 安平市中心医院。 作为道士、天师的弟子,轮回转世一说,周悬自然是信的。 至于师傅的算卦功力,他向来是不看好的。 当年所谓的收徒故事,后来想想也实有“马后炮”之嫌。 「只不过,在师傅去世当日的都市报上,的确是神奇地出现了“安平市第一医院,即将更名为市中心医院”的消息。」 既然如此,只是三年的短别,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这不是个无解之结。 所以才他选择留下来,哪怕这座城市,在抛去回忆的滤镜后并不显得那么美好——好吧,其实他也分不清楚,在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糟糕的交通状况、飘忽不定的房价面前,“城里还生活着一群妖怪”这件事,究竟够不够得上是这座城市的缺点之一。 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三天,师傅。」”周悬把相框摆回原位,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没人会真的享受孤独,只是在某些执念的衬托下,这种情绪并不显得那么难以承受罢了。 第十六章:超能力者的严谨 周悬坐在摊位上,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是17:50。 距离收摊还有十分钟。 今天他终于开始有些理解,当年那些在暑假还未结束时,就叫嚷着“在家好无聊,还是上学有意思”的同学们的心情——惭愧,一觉睡醒后他无事可做,便又穿着那身淘宝定制的行头,出来摆摊了。 不过说来也有趣,今天他的摊上,居然破天荒地来了两位妖怪客人——尽管他们化形出的样子,是一对朴素的中年男女,但天师的直觉从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周悬并没有点破两妖的身份,只是礼貌地问他们有什么事。 毕竟昨天白璟才说过,这座城市里的妖怪们,都希望他这个扛着“天师嫡传”旗子的家伙趁早滚蛋,所以周悬把下意识地把他们当成了是来找茬的妖怪。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客套后(“听说小师傅精通卜算之道,想来是师承某位高人”“没有没有”“小师傅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哪里哪里”),周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两只妖怪,居然真是来问卦的——摆了一年的算卦摊,遇见妖怪客人还真是头一遭。 按照这两人(妖)的说法,他们是一对夫妻,再过两周家里的女儿就要中考了,这次来访,是想问问师傅,家中爱女这次的考试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显然是做过功课,这对夫妇在说完自己的诉求后,一本正经地向周悬出示了女儿的生辰八字,以及一张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单人照。 先不论这女孩长得像不像这对夫妇,单说这个生辰八字所对应的,居然真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件事,就足够让周悬感到困惑了——只有十五年道行的妖怪,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修炼不出人身吧? 然而,还不等周悬询问,这对夫妇就主动告知他,这是他们十五年前在医院门口捡到的养女,襁褓就里放着她的生辰八字。 他们之前也找别的师傅看过,那师傅直白的说,这小姑娘的八字一看就是个克夫的命,说夸张点就是嫁一个死一个,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遭人遗弃。 然而,那位师傅对养女悲惨命数的断言,反倒是让这对妖怪父母对她越发怜爱起来。 毕竟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克夫就克夫,又不是天煞孤星,大不了不给孩子找夫家就是了,何必为此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这话听得周悬也有些感慨,被人类遗弃的孩子,居然被一对妖怪夫妇小心呵护着抚养长大,转眼都到了中考的年纪。 不仅如此,这对夫妻因为担忧养女的前程,居然还冒着风险来“疑似天师”的摊位上算卦以求心安,也不知该说是世道变了,还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反正生辰八字只是周悬掩饰自己能力的幌子,女孩的照片才是重点。 两夫妻得到了周悬“稳定发挥,能上重点高中”的卜算结果后,便千恩万谢地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双方的身份有过讨论。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师傅,其实还偷偷地为他们俩算了一卦,结果是三十年后,他们会迎来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窝雪白的小兔子。 当然,周悬没有告知客人这个“附赠”的结果,只是出于职业素养(毕竟人家没问),并不代表周师傅对自己所看到的“结果”有所怀疑。 事实上,在初觉自己拥有着惊人天赋后,周悬的心态从最初的欣喜若狂到后来的心如止水,还是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才总结归纳出了自己能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首先,他所能够窥探未来的目标,并不受限于种族:上至人与妖,下至水族馆里的海豚、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皆入法眼。 其次,在事件的选择上,可以说只有他想不到,没有看不到——无论是“未来过去”、“生死大事”,还是“明天早饭吃什么”之类的杂事,对他而言,这都不成问题,其随心所欲的程度,完全配得上“超能力”这个词。 至于,这种能力的限制,就目前所知,一共有两点。 一,虽然他能够看破生死,但却无法看到死者的任何事——即,只要这个人的生命体征消失了,那么周悬就再也无法以他为“锚点”,观察到关于死者的任何事,哪怕是过去也不可以。 二,他无法观察到任何关于“自己”和“师傅”的事,只要他想要观测的结果与这两个人挂上钩,那么就什么都看不到。 举个例子。 看到“李菲明天早饭吃什么”的未来,这是周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但如果李菲明天的早饭,是和他、或者师傅一起吃的话,能力就会失效。 再比如,想知道“李菲明天放学后会和谁玩”。 如果李菲的选择是和其他同学一起,那么周悬就能看到正确的结果;可如果玩伴之中有周悬本人,那能力就一定会失效。 虽然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用自己的主观行动改变客观未来,比如故意拒绝李菲的邀请(结果他们还是会在同一间早餐店偶遇),还是主动寻找李菲和她的小伙伴们(结果是找遍小区都找不到人)。 总之就是没成功过,而且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他觉得非常疲惫,颅脑胀痛只是最基本的惩罚。 相对而言,成功后就不必付出什么代价,这也是他能够天天出摊的原因。 他不是没有询问过师傅其中缘由,可师傅却说自己是天师,不懂超能力,这种问题还是请教外星人为妙。 至于为什么说,自己的能力只对这两个人,而不是对整个天师群体失效,主要还是因为周悬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其他天师(冒牌货除外),实在是不敢妄下定论。 正所谓,搞科学要严谨。 研究超能力,更要严谨。 距离下班还有一分钟,周悬起身,开始收拾摊子——今日入账又是两百五十元,这让他又一次动了“要不然每天的第五单生意干脆少一块钱好了”的念头。 就在周悬收好了付款码,准备扯下那张“八卦乾坤图”桌布的时候。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哪怕时值六月,他依然能感受到自肌肤传达而来的冰冷之感。 他下意识地侧目。 对上视线的,是一双暗红色的眸子。 “这位道友,请留步。” 寡淡的语调。 就像是她冰冷的手一样。 第十七章:师伯! 傍晚六点整。 摊位后方的那盏路灯,“啪嚓”一声地准时亮起。 冷色调的光线,落在了女人身上,得以让周悬瞧见了她的一身装束。 隐藏在黑色的框架眼镜后头的,是一对暗红色的眼眸,深黑色的长发用鲨鱼夹简单地抓夹起来,只有一缕发丝垂落在脸侧,再搭配上那条略显宽大的黑色卫衣,说不出是古板还是随意的打扮,让人一下分辨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唯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的肤色。 苍白,面对女人更甚白皙、缺乏血色的皮肤,周悬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 至于刚刚那声“道友”……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悬探寻的目光,女人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她的嘴角挂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可眼底却让人感受不到笑意。 她退后了半步,顺势展露出了自己腰后佩戴着的物件——一柄断掉的桃木剑。 这个动作让周悬的神经抽搐了一下,思路立刻按照这样的路线开始运行: 她刚才称呼我为“道友”——她有一柄道士才会带的桃木剑——她是个真道士——我是个假道士——她是来打假的。 做贼心虚的一番心理活动,加上女人说不上友好的态度,使得周悬也退后了半步。 “打假”,是江湖骗子们最害怕遇到的事,轻则丢掉尊严,不得不转移阵换个城市重头再来,重则被扭送派出所拘留,留下一生污点。 虽然周悬自认不是骗子,可他道士的身份的确是假冒的。 假使对方问他出身哪家道观、用道家典籍中的内容来拷问他,那么结果必然是一问三不知——他不曾拜入道门,跟师傅学的那些天师的手段,就等同于无证驾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如果这女道人讲理,那还有周悬就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万一对方的冷静只是伪装,下一步就要揪住自己的衣领大喊“大家快来看呐!这里有个假冒道士在骗钱!”的话…… 头脑风暴过后,周悬也挤出了一个微笑。 “您有什么事吗?” 总之……先看看情况再说。 女人的目光在那杆“天师嫡传”的黄旗上扫望了一眼,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这位道友,可是天师?” “……算是。”完了,真碰到懂行的了。 “原来如此。”女人接着问,“这条街上的生意还不错?” “还可以。” 周悬极暗暗猜测,这位女道长下一步就是要问他收入多少,并以此判断是不是构成诈骗。 “挺好。”没想到女人只是笑了笑,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周悬主动问道:“您……这是也想来这儿摆摊?” “我?不,我不太擅长卜算。”女人摇头。 伴随着她的再次沉默,气氛开始尴尬起来——就像是情商修炼不到位的人找人搭讪,虽然很想继续聊下去,却奈何肚子里缺货,问完两个问题便不知如何继续了。 话题的主导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周悬这里。 路灯之下,两人保持距离的站位,外加一言不发的氛围,已经引来了个别路人好奇的目光。 周悬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女人再次致歉,看起来是真心的,“说起来,还真是有很多年没遇见天师了。” “那个,其实我……” “你认识一个叫清云的道人么?他跟你一样,也是天师。” “……清云?” “嗯,我听说他来到了这座城市。”女人补充道,“他是我的师弟,我最近正在找他,可是一直联系不上。” “我确实认识一个叫清云的道士,但是……跟你找的,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周悬挠了挠头。 “为什么?”女人问。 “因为他是我师傅。”周悬老实说,“如果他老人家没过世的话,今年得有九十五岁了,所以怎么想都……” “你认识的清云道人,是否出自云华观。”女人打断道。 “云华观……”周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回忆开始倒带。 在他的记忆中,师傅很少提及自己师门的往事……可云华观这三个字,他却依稀是听过的。 思绪间,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道人。 不知何时,女人眼底的冷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来,清云师弟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们师门兄弟之间的事。”女人的指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框架眼镜,微笑道,“可我却知道你的事。十年前,师弟在与我互通书信的时候,曾说起过,自己收了一个叫周悬的徒弟。” 「“你就是周悬,对不对?”」 女人的一番话,让周悬的思维有了一瞬的短路。 师傅……是这个人的师弟? 她今年多少岁? 她的道行,会在师傅之上吗? 如果是这层身份是假扮的……她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恍惚间,无数的疑问,在线路重新接通之后,呼啸着涌入了周悬的脑海。 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师伯!” 周悬一面躬身,一面双手在腹前合抱——这是标准的道家作揖礼。 师傅曾叮嘱过他,万一以后落魄了,想吃天师这碗饭,那么遇到来拆台的前辈,一定要把“讲礼貌”的原则贯彻到底,搞不好人家心情好就放你一马。 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师长。 只不过,在礼毕之前,女人先一步扶住了他:“你未入我门,不必这样唤我。” “这也是清云的意思。” “……师傅?” “‘道士的弟子不必是道士’,这是他的原话。”女人笑笑,“正好,我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以师长自居,所以你叫我清秋就好。” “那……清秋道长。” 清秋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你一会儿有空吗?”她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抽一点时间,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师傅的事么?” “您……想了解什么?” “什么都可以。”她平静地说,“但若是说最想知道的,应该只有一件事。” 「“你师傅临终之前,应该告诉了你一些事吧?”」 「“一些,他以前从未说起过的事。”」 第十八章:保重 傍晚,江南路步行街。 如果你也是这座繁华街道内的商贩之一,那么你一定会注意到,那位总是某盏路灯下摆摊的算卦先生。 他几乎从来不在夜间出摊,每日路灯和霓虹灯点亮夜色的时分,便是他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 可今天,分明收摊的时间早已过去,这位年轻的师傅却还在自己的摊位上,跟一位女客人频频交流着什么——如果是问卦,未免也太久了些。 对此感到好奇的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悄悄路过了他们身旁,想要听听这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你忽得发觉,今日江南路的夜比起平时,似乎是多出了几分吵闹。 也正是那不多不少的嘈杂声,恰巧让你无论如何都没法听清,那两人聊天的具体内容。 真的只是巧合么? …… “你在御物之术的研习上,倒是颇有些天赋。”清秋看着半空中,那只悠哉悠哉拍打着翅膀的小纸鹤,“五行之术又如何?” “擅长火法,金石之术最弱。”周悬召回纸鹤,谦虚地说,“但哪怕是自己所长,也远不及师傅。” “清云是我门中少见的全才,不必跟他比较。”清秋摇摇头,“他入门五行之术,只花了一周,粗通御物之术,更是只花了十天。” “也不见得是全才吧?” “是,卜算之术除外。”清秋淡笑道,“给出的卦象,能偏离事实那么远的,也确实是少见。” 周悬配合地给出一个微笑,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面前的女人,的确如她自称的那样,是师傅的同门师兄弟,这一点不必怀疑。 毕竟,关于师傅的琐事细节,若非多年相处,绝不可能了解的如此清楚。 而且她虽然不以师长自居,但话里话外间对自己这个“冒牌师侄”的态度,比起初见之时,也已是柔和了不少——估计她最开始是真把自己当成江湖骗子,叫一声道友,也不过是为了套个近乎。 “至于先前,你说清云自称算到了,‘自己在安平市能收到个命里的关门弟子’,那只是他自吹罢了。” 清秋道长随口就揭了自家师弟的短:“我们的师傅,道号天算,最擅卜算之术。他老人家曾为门内的每个师兄弟都算过一卦。轮到清云的时候,他算到的,便是他跟你说的那般结果。” “那为什么,师傅在临终前突然能算到自己的来生?”周悬问,“总不能是突然开窍吧?” “你这么理解,倒也不算有错。”清秋居然赞同了他的随口猜测,“修道之人,在临终之时感知天命,这不稀奇。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清云真的在那一刻突然参透了卜算之术,更有可能是他梦到了什么,也就是所谓的‘预知梦’。只不过转达给你的时候,临时改口成了更加有说服力的说法而已,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不是么?” “吹牛吹到死的作风。”周悬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多年不见,清云竟是已经入了轮回。”清秋说,“他生前的居所,现在还在吗?” “被他的远房侄子继承过去了。” “侄子?”清秋双眼一眯。 “因为他没有后人。”周悬解释,“侄子的身份我们也帮着确认过了,虽然关系是远了点,但终归是自家人。” “我是想问,为什么不是由你继承?” “我?” “清云没有成家,你们师徒一场,情同父子,由你继承他的遗产,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清秋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反正就是不太合适。”周悬挠挠头。 其实师傅到了晚年,确实是动过想把遗产交给周悬继承的心思,还是周家父母千万推脱才作了罢——他们两口子这辈子最多是贪点小便宜,说到底还是老实人,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拎的很清楚。 这些年,社会上类似的纷争也不少,无论个中是非,到头来都是脸皮薄的那方更加吃亏。 “那房子现在是空着的?”清秋问。 「“最近已经有新租客了。”周悬纠结着措辞,“想拜访的话……可能不太合适,因为住进去的是个年轻女孩……”」 “那便算了。”清秋听出了他话里的规劝之意,也不再做强求,起身道,“你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出摊么?” “不出意外的话。”周悬连忙起身。 “好。”清秋道,“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几天,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 “您这是准备等师傅……” “这是自然。”清秋颔首,“我与清云同门一场,既然赶巧遇到了他转世的日子,少不得要看看他这一世为人,重投的人家如何,也算是讨个安心。”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需要我帮忙吗?”周悬主动说。 “你?”清秋忽然一笑,“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有几件事想问你。” “请问。” “你自小便生活在这里,又拜入我师弟门下,想来与妖魔鬼怪相关之事,也是经历不少。”清秋问,“有除过妖吗?” “没有。” “那你可知道,这座城市里,究竟生活着多少妖怪?” “……不知。” “看来清云把你保护的很好。”清秋先是笑笑,转而正色道,“实话告诉你,据我观察,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数量至少有几千之多。哪怕是我游历四方多年,也很少见一座千万级别人口的城市中,生活着这么多妖怪。” “就是平均三千个人里,有一个是妖怪而已……”实际上拥有独家情报的周悬,在心里偷偷说。 “实不相瞒,我来此处,除了寻我师弟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顺手调查。”清秋看着他。 「“你知道一种,名为‘九尾狐’的妖怪么?”」 周悬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确实听师傅讲起过,说那是一种很危险的妖怪。”他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回复道。 “没错,九尾狐的凶险之处,除去它们天生掌握的幻术和蛊惑人心的能力以外,还因为,这种妖怪总是以族群为单位行动。”清秋缓缓道。 “要知道,妖物之间通常只以强者为尊,哪怕是同类相遇,也少不得因为争抢地盘、配偶的问题争个你死我活。” “但九尾狐不同,这种妖怪极其团结,具备很强的家族观念。不仅在同伴遭遇敌手时,会毫不犹豫地群起而攻之,它们对其它族群的同类,也同样是呵护有加,几乎是到了爱屋及乌的境地。” “这就导致了,寻常的天师如果不小心招惹到了这种妖怪,下场大都凄惨。” “恰巧,前几日途径临市的时候,我曾听闻,安平市就生活着一只行踪莫测的九尾狐。”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这座城市里生活的妖怪,比其他城市,要多很多。” “如果,我是说如果。” “形单影只的九尾狐只是假象,这座城市的暗面,其实存在着一个规模庞大、力量足以改变这座城市的某些规则的九尾狐家族的话……是不是就能解释,其它妖怪聚集过来的原因呢?它们被同类的强者所吸引,遵守着强者制定的规则,也享受其中的便利……” “所以,周悬。”清秋暗红色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凶芒。 「“你听说过一个,叫白璟的人吗?”」 “……” “怎么了?”清秋看着这个,避开了自己目光的年轻人。 “总要给我点时间回忆一下吧?”短暂的沉默后,周悬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笑着说,“不过想了半天,还真是没听过,姓白的人就蛮少的。” “这是那只九尾狐的名字吗?”周悬追问道。 “应该说,这是他最常用的名字。”清秋转过身去,把那缕发丝拢到耳后,任由头顶的光线,落在自己苍白的脸上。 她身后的年轻人这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张美丽到,需要以“刻意的不起眼”来掩饰的面孔。 “我该走了。”她平静道,“保重。” “清秋。”周悬叫住了她。 “嗯?” “……你也保重。” “谢谢。” 伴随她微抬手臂,轻轻一握的动作,一个原本将二人笼罩其中的透明领域,随即化作齑粉。 年轻女孩们的娇笑声,街边商贩的吆喝声,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打羽毛球的呼喊声,在这一刻,如海潮般涌入了原本宁静的那方世界。 低头远去的女人,立于原地的男子。 这阵贯穿长街的喧嚣,将他们一同吞没。 第十九章:姐弟 肯德基,江南路分店。 因为还是工作日的缘故,今日光临门店的客人数量,稍逊于周末的同时段。 周悬把折叠式桌板和那杆黄旗靠在窗边,自己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摸出手机,开始点单。 香辣鸡腿堡一个,香辣鸡翅一对,葡式蛋挞两个,中可一杯,备注多冰。 下单成功,耗时三十秒。 默默记住了自己的订单号后,他便放下了手机,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街对面的“时空酒吧”这个点还没开始营业,门外只有两个嚼着口香糖的安保人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什么。 “也不知道酒吧允不允许穿着道袍的‘奇装异服’人士入内。”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可脑海中浮现出的,却并非自己步入其中的样子。 清秋,当周悬又一次想到这个今日方识的女人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无法否认,在此前和她的那番交流中,比起警惕或者排斥,在他心中占比更重些的情绪,其实是亲切。 周悬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跟人这样的聊起过师傅了。无论是聊起他的往事,聊起他爱吹牛的性子,还是聊起他,其实是个道行那么高深的天师。 其实他还想知道更多,比如师傅在师兄弟中排名第几,修为又是第几; 比如师傅的师傅,那位周悬名义上的师公、道号“天算”的云华观掌门,是个怎么样的人; 再比如,云华观如今的道士们,是否知道了师傅的死讯,有没有在观中供奉他的牌位…… 正是因为这种好奇,再加上清秋温和的态度,让周悬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他本不该忽略的事。 那个穿着朴素的女人,跟穿着道袍的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她是拥有着正统传承的天师,她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每天下午,穿着淘宝上买来的道袍在步行街上给人算命。 捉妖,这才是天师的本分,也是属于她的本分。 如果不是“九尾狐”这三个字,把周悬的思绪从那种飘飘然的“认同感”中及时拽了出来,可能他回过神来的时间,还要再往后延一些。 清秋的打算,周悬并非完全猜不到——自家师弟三日后投胎的城市,竟然是一座居住着上千只妖怪的“妖窟”。面对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一个天师,恐怕都会采取些什么措施。 这也是,他们与周悬在思维模式上的最大分别。 作为同样知道“妖怪”这一物种存在的“同类”,周悬所追求的只是安于现状,从未动过要把它们赶出这座城市的念头。 所以他不关心也不在乎,这座城市到底生活着多少只妖怪,又或者到了明天、明年,还会有多少只妖怪加入其中;更没有兴趣了解,在自己看不见的所谓“暗面”,是否还生活着一群,能够影响这座城市运作规律的“九尾狐”。 可在清秋看来,“大量的妖怪居住在人类的城市”这件事本身,大概就是“天方夜谭”吧?作为天师的她,之所以要了解妖怪、调查妖怪,并不是为了能够和它们“和平共处”。 就像猎人调查猎物的习性,不是为了为它们烹饪一顿可口的晚餐一样。 消灭隐患的最好选择,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可这,真的对吗? 周悬不知道。 从小到大,师傅几乎没怎么跟他讨论过“是非”二字。 记得小时候,他因为嘴馋而多吃了两根冰棍,到了后半夜却因为胃痛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的师傅,并没有责骂他嘴馋,反而是乐呵呵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你多吃了冰棍,是因为你想吃,满足了口腹之欲是人之本性,这不是过错; 你因胃痛而失眠,第二天也没精神玩乐,这同样算不得过错; 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只是在内耗而已,并没有伤害到他人; 只要你自己能承受那个代价,不去害人,别去恼人。 那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是非……或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就像周悬可以为了师傅,在这座城市独守三年,甚至不惜和妖怪合作,也要确保这里秩序能够保持稳定一样。 清秋道长为了师弟未来的安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柄断剑,把潜在的威胁降低到最低、甚至是根除。 他们都问心无愧。 那么九尾狐,又如何呢? 白璟自称与周悬抱有着相同的志向,不希望有外来者扰乱这座城市的秩序、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那真的是他的真心话吗?他所追求的真的只是“和平”,而不是“统治”吗? 一边是冒牌天师和妖怪之间,并不牢靠的合作关系,一边是雷厉风行、道行高深,有同门之谊的正统天师…… “客人,这位客人……”一声轻唤,把周悬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面对着他的,是一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身材有些瘦弱,长相也并不英俊,鼻子上还长着点点雀斑——能够区分他与其他餐厅员工,大概就是那身款式不太一样的制服吧。 “我是今天的夜班经理。”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在了周悬的桌上,向他解释道,“之前我们的伙伴一直在叫号,但是没人答复……我想这应该是您下的单吧?” “啊,是的。”周悬有些抱歉地说,“之前我可能是在走神,不好意思。” 周悬的反应,让男人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那么祝您用餐愉快,我这边就先……” 他面带笑容地后退一步,正想离开…… “方便说两句话吗?” 周悬的这声“留步”,让男人一下僵在了原地。 “我记得……”周悬看着一脸紧张的男人,“你好像叫黄六郎,对么?” “我,我我我我我……”男人开始结巴了。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周悬刚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看见他额头冒出来的汗珠后,便把自己的动作改成了递纸巾。 “是,我,我是黄六郎,家里一共十一个兄弟姐妹,双亲都在家乡务农……”男人哆哆嗦嗦地说,“上师……长老……不,道长!道长您叫我小六就行……” “嗯……”周悬想了想,“我听说,你有个姐姐,在超市工作?” “是,是的!大姐年芳四十,还没有婚配,平时爱吃炸鸡和肉干,最不喜欢吃胡萝卜……”黄六郎继续报菜名式的发言。 “行了,打住。”周悬摆摆手,考虑到自己的“客套”恐怕会对黄六郎造成更大的伤害,决定还是把话说的直接点。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份工作?”周悬看着不停擦汗的男人,“我是说,在肯德基里……嗯,当服务员。” “因,因为我刚来城里的第一餐,大姐带我吃的就是肯德基……”黄六郎吞吞口水,“后来听说这里招员工,员工餐还能吃到炸鸡,我,我就留下来了……” “那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城市呢?” “因为我大姐在这儿,我是来投投投,投奔她的……” “……那你大姐又是为什么来?” “这个这个,大姐她从小就很向往城市的生活……”黄六郎怯生生地说,“家父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也劝过她,说城市里可能有坏妖怪、天(瞄了一眼周悬,赶紧改口),天杀的野猫,总之就是很危险……可是大姐不听,最终还是溜出了家,一个人来到了城里……” “后来呢?” “后来……她寄了钱和信回来,说是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还交了个男朋友……” “过了段时间,她又寄信回来说,自己被人甩了,积蓄也被骗光了,这段时间可能要打两份工,没时间联系家里……” “所以你来了。”周悬说。 “是啊,一开始爹娘是派我劝她回心转意,早点回家找个夫婿……可她性子太倔,非说自己要在城里闯出一片天地……所以我只好也留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至少有个帮衬不是……”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周悬看着他,“因为一些原因,让现在的你重新回到老家生活的话,你还能适应吗?” “应,应该可以吧……”黄六郎小声说,“虽然这里事事都很方便,但回到家里……至少能少点提心吊胆。” “那你姐姐呢?” “那就得看具体是什么原因了……”黄六郎挠挠头。 “比如有人要赶走她。” “那她搞不好……会跟那个人拼命吧。”黄六郎想了想,“她从小就不怕惹事,我以前被人欺负了,也是她帮我出头……更何况还是要把她赶出自己最向往的大城市。” “哪怕自由的代价,可能是死亡?” “死死死死死,死亡?!” 周悬点头:“假设,有个很厉害的天师定下了规矩,要求所有住在城里的妖怪都离开,不听话的就是在跟他作对,后果自负。在这种情况,你姐姐会怎么做呢?” 六郎抱着脑袋,想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毕竟我不是大姐……” “也就是说。”周悬忽然笑了,“其实,你怀疑你大姐还是会选择反抗的,对吧?尽管黄鼠狼并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妖怪。” “也许……也会有其他和大姐志同道合的妖怪也说不定……大家如果一起反抗的话,可能……有希望吧?” “那你呢?” “我总不能看着大姐去死……” “哪怕结局一定是血流成河?” “……我没得选,道长。” “我了解了,多谢。”周悬把一张名片递给黄六郎,“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处,觉得我能帮上忙的,只管打这个号码就好。” “小,小人怎么敢劳烦道长!”看到了名片上的“天师”二字,黄六郎又开始哆嗦了。 “别误会,业务可不是免费的。”周悬看着他,“可以帮我拿一个打包袋吗?” “您……您这是?” “嗯,还有点事,这顿饭可能得回家吃了。” “好好好,您稍等!” 看着黄六郎飞奔向柜台的身影,周悬笑着摇摇头。 他解锁手机,打开通讯录的联系人界面。 “喂,白璟?是我,周悬。” “你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是的,现在。” 第二十章:神经病 周悬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吸管。 杯中的可乐已经喝完,只剩下吸管发出徒劳的“咕噜”声。 半个小时前和黄六郎的那番对话,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搞错了一个根本性上的问题。 回首昨日和白璟的相识,说到底,他们能够结成暂时的联盟,还是因为九尾狐的主动。 如果不是九尾狐的邀请,周悬根本就不会加入到“抛尸案”的调查队伍中,毕竟按照他过去的立场,能给警员们制造点混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细想一下,昨天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为这座城市的平稳,做出了一点自己的贡献。 在那之前呢? 为什么一座明明生活着这么多妖怪的城市,在治安方面却基本没有出过什么值得一说的“大事件”,就连那个犯下三条人命的出租车司机杀手,到头来也只是个人类。 人类社会的法律和道德标准,显然不可能限制天生掌握妖术的妖怪们,而能够除妖的天师,在人类中也是稀少存在的个体。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让这帮“其心必异”的妖怪们,在这座城市中“老实本分”的生存下去呢? 答案,一定跟那只九尾狐分不开关系——少数实力强大的妖怪,以自己的力量约束着其他同类,禁止他们做出出格的行为。 这看似有些粗暴的方式,却非常管用。 这座城市得以稳定的原因,并不是周悬、又或者任何一个途经此地的天师。 而是妖怪们自己。 如果有人打破了此间的平衡,必然会招致强烈的反噬。 一心想在大城市扎根立足的黄鼠狼大姐;勤勤恳恳,胆小怕事的黄鼠狼小弟;为了人类养女,不惜拜访天师的妖怪夫妇……谁都没法保证,当血流成河的那一日到来之时,这些弱小的妖怪中,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当他们遇险之时,他们的亲人同族,又会怎么做呢? 答案是,在杀戮与悲剧的车轮开始滚动的时候,牵连其中者,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这根本不是选择一辆呼啸而过的列车,要碾死十个,还是一个人的问题。 真正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阻止那辆列车发动,把可能发生的混乱扼制在摇篮之中。 哪怕这班车的驾驶员……是师傅的同门师兄,是自己名义上的师伯。 只是在那之前……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门被推开,穿着黑衬衫、戴着十字架造型项链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他左看右看,在确定门后的纸人不会再偷袭他后,吹了一声口哨,紧跟一个飞扑,整个人趴在了宽大的沙发上。 这时,他才有空侧过脸,看向这套住宅的主人。 “周先生,我想你对我,应该存在一些误解。”白璟说,“很大的误解。” “因为你一通火急火燎、意义不明的电话,我推掉了一顿晚餐、一顿宵夜、还有两场约会……你知道我平时其实很忙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一通电话就能随便约出来的缺爱闲人?” “确定不是四场约会?”周悬反问。 “我特意强调晚餐和夜宵,是在向你传递一个message,一个‘我现在很饿’的重要message!”白璟用眼神给他递刀子,“别告诉我,你没给客人点晚饭!” “还剩了一枚蛋挞。”周悬指了指茶几,“需要我帮你微波炉加热一下吗?” “免了,顺便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喜欢吃甜食!”白璟一个咕噜爬起来,一口闷掉了蛋挞,口齿不清地问,“所以你找我来干嘛,总不是想关心刑天的事儿吧?你又不是领导,我可没理由跟你汇报工作……” “常平的事怎么样了?” “……” “?”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搞定了!从今天起,人家就是有人权的安平市公民,为城市交通辛勤付出的出租车司机了!”白璟抓起可乐杯,把里头的冰筷一股脑倒进了自己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 “这么快?” “你以为我是谁?”白璟翻了个白眼,“等着吧,以常平的性格,迟早会给你送果篮,感谢天师大人的提携之恩的。” “没事了吧?没事我可走了,顺便提醒你,下次你的来电,我会酌情接听的。”白璟吃完蛋挞,起身就想走人。 “我还有件事想问。” “我们还有共同的朋友?”白璟对着电视机屏幕,整理发型。 周悬看着他:“你结婚了吗?” “什么?”白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看来没有。”周悬继续问,“你平时跟谁一起住?女朋友们?还是其他亲人?比如父母,兄弟?” “喂……”白璟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这是被人口普查单位收买了?他们最近准备给妖怪们新颁一张身份证?” “当然不是。” “那你在这儿查什么户口呢!” “我只是想知道,这里是不是还住着其他九尾狐。” “其他九尾狐?”白璟眯眯眼睛,“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没在这里见过你的同族。”周悬说,“正常来说,你们应该以家族、家庭为单位行动的妖怪吧?可你似乎是这里唯一的九尾狐……” “九尾狐又不是黄鼠狼那种妖怪,你逛条街就能见到好几只,什么大妮二妮六郎十一郎……”白璟掰着手指数。 “所以?” “我当然是这里唯一的九尾狐!” “这不符合九尾狐的习性。” “习性?”白璟一乐,“那按你的说法,其他人类都朝九晚五的上班,你怎么一天只工作四个小时呢?是因为懒吗?”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其他九尾狐爱腻歪在一起,跟我白璟有什么关系?我就爱一个人待着不行吗?你懂不懂自由的含金量啊!” “那附近的城市里,有你的同族吗?” “我又不是佛祖,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 “也就是说……”周悬抛出一个假设,“如果你在安平市被人打了,也不会有其他的九尾狐来助阵,对不对?” “我?被打?”白璟瞪大了眼睛,“谁敢打我?你以为我是谁……等等,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你最近有出去旅游的计划吗?”周悬又问出了一个,在白璟听来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好是去别的国家,一个月内不回来的那种长途旅行。”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式请你暂时离开这里比较好。”周悬认真地说,“因为,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有人来找你麻烦。” “谁?” “天师。” “你神经病发作了?” “不,不是我,是我名义上的师伯。” “他是神经病?” “她有没有病,我不知道。”周悬一字一顿地说。 “但我觉得他想杀你,这是真的。” 第二十一章:疑点 “等等等等……”白璟整理着被自己挠得乱糟糟的头发,“信息量太大,容我消化一下先。” 周悬点头,起身去泡茶。 刚刚,他简要地把事件始末跟白璟描述了一遍,从他的师傅到清秋道长。 信息量确实有点大。 “你说……你死去的师傅,会在三天后,在这座城市里投胎?”白璟问。 “是的。”周悬找出茶叶罐。 “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觉得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这叫什么话?当然有关系!谁知道你们这种天生怪胎,在投胎之后还会不会是天师?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能在你师傅小时候,提前为他建立良好的、有爱的、正确的价值观!”白璟大声说,“你没听说过,‘教育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 “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我想到了,所以才不告诉你。”周悬端起了热水瓶,“刚才只是委婉的说法。” “罢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原谅你了。”白璟长吁短叹,“所以,那个女天师就是为你师傅而来的对吧?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是师门情谊。”周悬纠正他。 “随便你怎么说。”白璟大方地摆摆手,表示这都是浮云,“追随师弟而来的女天师,在得知这座城市的竟然生活着这么多只妖怪后,为了让师弟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所以决定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把安平市打造成一座没有妖怪的现代化……” “这只是我的猜测。”周悬打断他,“而且也没有这么夸张,我不觉得清秋道长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掉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妖怪。” “但弄死几个‘刺头’还是没问题的,对吧?”白璟用手指着自己,“比如,我,白璟,安平市妖怪们的领袖,同时也是这里最英俊、最有智慧、最……” “你是它们的领袖?”周悬转头看他。 “嗯?我以前难道没说过吗?”白璟疑惑道,“还是说你在这儿,还见过比我更强的妖怪?嘶……不应该啊……” “我认识的妖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周悬把茶杯端到茶几上,重新坐好,“所以呢?你有胜算?” “废话!你不会真觉得,从来没有天师来这儿找过我的麻烦吧?”白璟不屑地说,“结果呢?爷爷我现在还在这儿坐着,悠闲地喝着天师泡的茶,那些家伙又在哪里?想靠找我麻烦扬名立万?先看看自家祖坟是不是着大火了吧!” “就算你能跟她斗个平分秋色,但她可以请其他天师来助阵,你却不行。”周悬提醒他,“总之,跟她动手,绝对是下下策。” “所以你就来通风报信,建议我赶紧跑路?” “不是跑路,是暂避锋芒。”周悬说,“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当发现安平市里的净是些没什么修为的小妖之后,自然就走了。届时你再回来,继续做你的地头蛇。” “别傻了,没戏的。”白璟摇头,“你也说了,我是这里的地头蛇。可天狐不在家,猴子还能称霸王呢!你不会以为这里都是些黄六郎那样胆小怕事,没有野心的妖怪吧?如果没人盯着那帮家伙,一两个礼拜或许没事,时间一长,他们就会觉得我已经被仇家弄死了,到那个时候……” “被你师伯杀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两只妖怪那么简单了。” 周悬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那你想怎么做?” “呵呵,我在安平市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靠的可不是当缩头乌龟。”白璟微微一笑,“所以,当然是要先发制人,‘劝’她有多远走多远。” “也别太悲观了,可能这事儿也没这么糟糕。只是你对天师有刻板印象,曲解了你师伯的纯洁心灵而已。万一她跟你一样,也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以和为贵(怕麻烦),届时我就跟她签字画押,保证不伤害你师傅……” “你觉得有可能么?”周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对捉妖没兴趣,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天师,而她……” “停,stop,打住。”白璟抿了一口茶,悠哉地说,“你天天扛着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子出去瞎晃悠,都能底气十足地说自己不是‘天师’。那么我请问,周悬同学,你是又凭什么肯定,那位清秋道长,就是个正牌货呢?可别说是因为那柄桃木剑啊。” “她和我师傅师出同门,只是这点就够了。” “照这么说的话,你还是你师傅的关门弟子呢,你怎么就不是正牌货?” “因为我不曾拜入师门,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天师传承,只是跟师傅学了点防身的本事而已。” “可你的师傅,曾热情地建议一帮没脑袋的妖怪来城市里做客,这也不是正常天师会做的事吧?”白璟笑眯眯地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许你师傅,就是受了这帮同门师兄弟的影响也说不准喔。如此一来,所谓的云华观……呵呵。” 周悬的眉头皱了起来。 白璟的话他的确无法反驳,因为“邀请妖怪来自己的城市发展”,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天师会做出的行为。 至于师傅的师门,云华观是个什么情况,周悬自然是不了解。 但非要说的话,清秋道长的身上也确实存在一些疑点,其中最明显的…… “……她的年龄。”周悬忽然说。 “什么?” “道门中,师兄弟之间的排辈不以年龄为准,但师傅说起过,他拜入云华观时的年纪,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周悬低声说,“如果按这么算,哪怕清秋的年龄比师傅小,却是先拜入的师门,那她今年最少也有九十岁了。” “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白璟一愣。 “嗯。”周悬有些犹豫地说:“据我了解,仅从修道这件事来说,人类相比起妖怪有着先天的优势,这也是为什么,寿命不过百年的天师,却能够战胜拥有漫长寿命的妖怪。” “这点你倒是没说错,从一开始,人类跟我们所选择的就是两条道路。”白璟附和道。 “妖怪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修行和进化’上,这也是我们维持长生最基本的方法。而人类不同,他们所选的道路更加便捷,也更加极端。正因此,他们才能够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建立庞大的都市、创造复杂的社会上。” “付出的代价,就是短寿,对么?”周悬说。 “如果他们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修行上,那么多活个五十一百岁,应该问题不大。”白璟耸耸肩,“不过我还真没见过,哪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天师,不是一副皱巴巴的模样的。” 「“不光是你,我也没听说过,道门还有驻颜术一类的法门……就算有,也不可能有着如此惊人的效果。”」 周悬沉声道,“而她故意打扮得朴素、低调,说明她其实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这幅相貌,存在着难以解释的……问题。” “道行高深,不代表长生不老……”周悬的一番话,让白璟的眼神一下活泛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一开始不说?” “就像我不会在跟人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把自己化形成了电视明星的样子……”周悬忽然愣了一下,“……化形。”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决了这个荒唐念头。 “为什么不可能?”白璟笑眯眯地说。 “如果她……如果她不是人类,我不可能看不出来。”周悬笃定地说,“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错过。” “可是你现在不也感觉到了,这事儿有蹊跷么?”白璟摸着下巴,微微一笑,“对了,你刚刚说她‘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这是不是表示,她是个大美女?有张好看的脸总是很减龄的对吧?” “有点意思……不,是很有意思……”白璟一下站了起来,笑容更甚了。 “你想干什么?”周悬警惕地看着他。 从九尾狐的脸上,他看到了明显的“闯祸”预兆。 “我吃撑了,出去散步消食。”白璟冲他眨眨眼,“一会儿就回来。” “喂!” 在白璟的身影消失在客厅的下一刻,周悬也推门冲了出去。 果然在刑天车上,他们讨论如何用缩地术甩开天师的时候……这家伙是在装睡! 第二十二章:清秋 山里的清晨,似乎总是少不了雾的相伴。 那缭绕的雾气如轻纱一般,在郁郁葱葱的山色间缓缓流淌,它环绕着山林,也环绕着位于深山之中的一座青砖灰瓦、占地颇广的道观。 道观敞开的大门前,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高大古松,树下的青石小路上,两位年轻的道人正在扫地。 此观,名为云华观,据说已有千年的历史。 有人说,这道观之所以起名“云华”二字,是因为这里的第一任观主,道号云华,故以此命名; 也有人说,“云华”本是这座山的名字,“云华观”的本意,其实是“云华山里的道观”。只是后来叫着叫着,山成了无名山,人们只记住了云华观。 “听说了没?前些日子,师傅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儿,师祖他老人家决定收为弟子了。”其中一个扫地的道士小声说。 另一个道士接话道:“听是听说了,我可分明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师兄们都说,咱们师傅才是师祖的关门弟子……这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去!”挑起话头的道士压低声音,“师兄们之所以那么传,只是因为师祖很多年没新收弟子而已。再说,他老人家的事,那能叫变卦么?知道师祖的道号是什么吗?天算!肯定是他从那个小……咳咳,小师叔的身上算到天机!” “但这徒弟是不是收得太简单了点?好像师祖什么仪式都没准备办,就只是赐了道号了事……” “咱们师傅入师门的时候,不也什么仪式都没有么?这叫一视同仁!” “师傅入师门,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听师兄们说的!” “那师兄们又是……” “嘘!噤声!” 伴随着那个道士忽然一声低喝,两人赶忙握紧扫把,俯身认真扫起了地。 没一会儿功夫,山间的古道上便又出现了一道的身影。 那人穿着道袍,肩背浅灰行囊,戴着一顶斗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帽檐压得略有些低的缘故,这让她看起来比起那两位扫地的道人,略矮了一个头。 但这并不妨碍道士们在她经过的时候,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 “见过师伯!” “嗯。” 清澈的女声响起。 被唤作师伯的道人,向他们点头致意,随后便步入了观中。 …… 清秋踮着脚,站在自己厢房的窗前,把一副去年买的竹帘挂了上去。 她记得自己离开师门,外出办事的时候,分明还是初春。 今年的夏日比起往年,似乎是要早来了些日子。 只希望今年的仲夏,不要再那么炎热了。 她默默的想着,又把一串看不出是什么贝类编制成的风铃,挂在了门边——返程途径镇上的时候,她顺手帮一位小贩解决了桩麻烦事。 这串风铃,便是她选走的报酬。 挂好了竹帘,放好了风铃,清秋又仔细地开始修剪起了墙上那几株翠绿的爬山虎。 她原本是打算放下行囊,就去向师傅报告的。可转念一想,反正一会儿吃早饭的时候还是会见到,也不差这一时——该说不说,观里向来没什么规矩,就连吃早饭都得等到巳时前后。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师傅居然又收了新弟子。 日子过的真快,记得九师弟来的时候,也是小娃娃的年纪,多年过去,却是也收了三五个弟子,被唤作师傅了。 以九师弟淡薄的性子,估计是对当什么“关门弟子”没有兴趣,想来对师傅再收弟子也不会有意见。只是这可苦了他的那几个好徒弟,如今观里没几个年轻人,这阵子他们估计是少不得帮师傅带孩子。 想起一帮年轻道士,追着小娃娃的屁股喊师叔的样子,清秋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热闹一点也好。 在她的记忆中,云华观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所谓“香火鼎盛”的时期,道观虽大,可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有百来人而已,大部分厢房都是空荡荡的。 如今,更是只剩下三十几名道士了。 思绪间,清秋的手,从爬山虎的一处嫩芽上收回来。 身后,响起了一阵推门的“吱呀~”声,紧接着一串有些踉跄的脚步。 清秋侧目,瞧见了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睡眼惺忪的小娃娃。 小娃娃晃晃悠悠地走到自己身侧,一股屁坐在了厢房的门槛上,揉起了眼睛。 清秋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就是师傅新收的小徒弟?” “嗯,师姐好。”小娃娃边打呵欠,边对她挥挥手。 “道门讲求身心顺理,为道是从,从道为事。”清秋指正他,“故为道士者,男女平等,不以性别细分。” “听不懂。”小娃娃说。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叫我师兄,而不是师姐。”清秋平静道,“就像他们叫我师伯一样。” “可你明明是女的啊?” “这是两码事……”清秋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对门的厢房,“你住在那里?” “嗯。” “九师弟隔壁不是也空着么?为什么不住那儿?” “九师弟是谁?” “他右脸上有一颗黑痣。” “喔!”小娃娃一拍手,恍然大悟,“是我自己选的!” “自己选?” “对啊,师傅让我自己挑住处,我看师兄那儿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而这里就漂亮很多,还种着花。”小娃娃看着他,“换你,你也会选这里是不是?” “这本来就是我的住处。”清秋在他身旁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张……不对不对,我想想我想想……”从小娃娃苦思冥想的模样看,他还不是很熟悉师傅给赐的新名字。 “我叫清秋。”清秋提醒他。 “清……清云,对,师傅说我叫清云。”他总算想起来了。 “来观里几天了?” “三天了!” “晚上一个人住,不害怕?” “住在道观里有什么好怕的?妖怪也不敢进来。” “你倒是聪明。”清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说话间,一只从山上慢慢悠悠飞来的纸鹤,落在了两人的身侧。 清秋拾起纸鹤,拆开一看。 里头是书写潦草的四个大字。 “来吃早饭!” 刚放下纸,又有一只紧随其后的纸鹤,落在了清秋的手心里。 “带上你师弟一起!” “师傅催我们去吃早饭了。”清秋起身道。 “喔,那快去吧。”小娃娃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清秋想了想,也没有挣开,带着他一起朝院外走去。 “师姐的手好冰啊。” “是师兄。” “师姐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平时都不晒太阳?” “……” “师姐饿了没?” “还好。” “你刚刚在门上挂的是什么?” “风铃。” “什么是风铃?” “就是有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声音?” “就是……” …… 叮铃铃。 耳旁,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清秋侧目。 只见,一个侍者打扮,端着银质餐盘,提着手摇铃铛的男人,已经来到了她的桌旁。 “嗨,美女。”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容,一出口,便是与服务行业从业者毫无关联的搭讪。 “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趋光性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搭讪,清秋只是微抬起头,以没有回应作为自己的回应。 男人则完全不介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推开清秋身前的那杯温茶,把手里的托盘放了下来。 “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喝茶,美女真是好雅兴。”男人瞄了一眼头上“江南茶馆”的招牌,又看看周围空无一人的坐席,微笑道,“不过不觉得可惜么?” “为什么而可惜。”分明是问句,可清秋的语调却听不出什么起伏。 “当然是为转瞬即逝的美好夜生活。”男人望着远处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笑呵呵地说,“这里可是江南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段,每到夜晚,街上霓虹灯就会成片成片的亮起,吸引来各形各色的家伙,直至天明……你听说过,‘昆虫的趋光性’吗?” 清秋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只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在霓虹闪耀的地方多做停留,而是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对分别穿西装和一字裙的男女,在侍者的指引下,手挽手步入了一家高档西餐厅;顶着夸张爆炸头的男子,在一众保镖的护卫下,快步走进了一间酒吧;几个穿着潮流,却明显还是学生脸的小姑娘,从一家量贩ktv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有的叼着烟,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你把他们比作昆虫?” “是,也不是。”男人保持着笑容,“你或许不知道,趋光性其实也分正与负,拥有正趋光习性的昆虫,会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光里,而负趋光的,则相反。” “就比如萤火虫,虽然自身也能发光,可它们却不喜欢待在光亮的地方,唯独只对同类的光感到亲近。”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换上了一种油腔滑调的口吻,“就像远离人群的我,被你所吸引一样,这位女士。” “我们不是同类。”清秋否定了他的说法。 “话别说这么早嘛。”男人笑眯眯地把领口的十字架收进衣服里,“如果是为了你,我不介意做出一点改变喔?不就是信仰问题嘛?明天我就去找个道观,认个师傅……好吧,可能得多等几天,你也知道,这年头没什么人修道了,道观都在深山老林里,难找得很。” 男人摸出了手机:“还是,我干脆去淘宝上找个师傅,给我远程开光一下……” “如果只是想要讥讽我的话,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清秋依然保持着平静。 “怎么会呢,我只是打小就讨厌道士而已。”男子嬉皮笑脸地说,“所以你也该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了吧?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我没兴趣。”清秋说。 “嘿嘿,我就猜到你会拒绝我,所以早有准备……”男人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poss,俯身揭开了餐盘的银质扣盖,“在茶馆喝一杯,也挺不错的是不是?” 盘中的,是一盏水晶高脚杯。 杯中晃动着的液体,呈现出深红色,看起来似乎是红酒。 可若是稍一细看便会意识到,酒精的颜色绝不可能如此深邃且不透光亮,比起红酒,这杯中的液体倒是更接近于…… 血液。 在看到红色液体的瞬间,清秋的脸色明显一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心情的变化,男人知趣地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嘴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清秋已经没有听下去的耐心了。 一个翻掌的功夫,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符咒的黄纸,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面对着男人的方向,清秋将符纸甩了出去,符纸在脱手的那一瞬,纸张上便燃起了火苗。 周围的原本略带着些潮意的空气,就像是被符纸点燃了一般,先是蒸腾出了阵阵白气,而后又发出了一阵如同柴火被点燃霹雳噪声。 男人似乎是眼前的一幕被惊到了,他愣在原地,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一条通体皆由熊熊烈火构成的巨龙。 水晶酒杯的杯壁上,也反射出同样的画面,那狰狞的火光,像是要把杯中猩红色的液体一起点燃。 只见,火龙长尾一摆,在完全成型的刹那,便张开巨口飞扑了过去。 看势头,明显是想一口吞噬掉面前的男子。 “啊啊啊啊啊!”躲避不及的男人,在被火龙正面命中的下一刻,浑身上下便燃起了熊熊火焰,他双手抱着脑袋,慌乱地惨叫着,竟是连扑灭火焰的动作都忘记了做。 “好烫好烫!要死了要死了!” 清秋冷冷地看着在火中挣扎的男子,没有因为担心被火焰殃及自身而起身躲避,也没有施救的打算。 她的冷眼旁观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很快,离奇的一幕便发生了。 这男人分明只是抱着脑袋,没有做出扑灭火焰的动作,可他身上的火却越来越小,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团无力跃动着的小火苗。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清秋毫冷淡的态度,男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巴掌拍灭了自己肩头最后的那一点火星子。 “不是吧,我的演技真有这么烂吗?”他问。 “一般人身上着了火,都会下意识地在地上打滚,或者是脱掉燃烧的衣服。”清秋说。 “哇塞,不管怎么说,我受到的惊吓也是实打实的好不好?”男人不满道,“别人动手之前至少还会先放几句狠话,你倒好,一句话不说,就派家里养的火龙出来咬人,要不是我早有准备……” 男人一边吐槽,一边解开了自己侍者服的扣子,大方地把内衬的部分展示给清秋看。 这条衣服里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纸,唯独衣角的位置,只剩下一团不太明显的灰烬。 清秋的眉头微微皱起。 “看来广交朋友还是有好处的,对不对?”他笑嘻嘻地说,“剩下的保命符还有很多,足够你家宠物饱餐一顿的。来吧来吧,下一只是什么?水龙还是土龙,或者干脆派条雷龙来,咱俩就当是演习一下,以免雷劫到来的时候手忙脚乱……” 清秋无视他的插科打诨,把手探向自己的腰后。 “嘿!注意你的手!黄牌警告!”白璟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女人苍白而美丽的面容,“难道没人告诉你?我最讨厌除了我以外,所有喜欢搞小动作的家伙吗?哪怕是美女也不能饶恕喔!” “你的同伴在哪里?”清秋举起了手中那柄,只剩下一半剑身的桃木剑,指向白璟。 “同伴?不是吧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出来泡妹子还带僚机啊?”白璟瞪大眼睛。 “你还有一次机会。”伴随着清秋的双指拂过剑身的动作,这柄造型古朴的断剑上,立刻翻涌起了冲天的煞气,“告诉我,其他九尾狐在哪里。” “喂喂,跟优质的男士约会的时候,总是提起无关紧要的家伙,可是容易让人很不爽的喔?”虽然白璟仍保持着流里流气的调调,可在看到那柄桃木剑后,他的表情也了渐冷下来。 下一秒,英俊的男人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雪白,背后生着九条修长尾巴的狐狸。 与之相对的,是九团自他身后燃起的幽幽狐火,火焰扭曲着,就像是九张狰狞的人脸。 “莫非是饿昏了头,急着寻找食物不成?可是也不对啊……”银色月光,照在九尾狐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眉心的那道血色纹路。 九尾狐用那对深青色的竖瞳,望着面前的女人:“我给你准备的宵夜,按理说,应该很合你的胃口才对。” “总不可能是,我不小心认错了你的原型……嗯,我应该还没到那种老眼昏花的程度。九尾狐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觉得呢?” “僵尸小姐。” 第二十四章:歪门邪道 九团幽蓝色的火焰,呈包围之势,朝持剑的女道人飞去。 女道人丝毫不惧,她立于原地,手中的断剑舞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斩开了两团狐火。 那些如貌似鬼脸的火焰,“砰”的一下炸开,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声。 可女道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反手又是一剑,劈开另一侧袭来的火团。 在幽火散去的瞬间,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女道人的身侧,就在他抬起利爪,想要劈开道士的后脑之时,道士空着的左手以肉眼几乎不可视的速度,直接一把反擒住了九尾狐的脖颈。 九尾狐的表情立刻变得痛苦起来,他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这只纤细的手臂,却受制于对方无比强大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 道士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狐狸,左手猛地发力。 只听“咔嚓”一声爆响,被拧断了脖子的九尾狐脑袋一歪,俨然是一副气绝身亡的样子。 可就在下一秒,道士准备松手的时候,死去的九尾狐身上,忽然冒起了一团蓝火,火焰顺着道士的手臂向上蔓延,燃烧的过程中,还隐隐响起了婴孩哭声般尖锐刺耳的惨叫。 眼看着火势迅速蔓延,女道人单手迅速掐诀,只见一阵红光闪过,那团火焰就像是周围被抽走了空气一般,在烧毁了道人半边衣袖后,便自行熄灭了。 道人侧目,望见那只九尾狐仍然蹲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位置。 “又是僵尸特有的力大无穷,又是人类天师的道术,你没听说过‘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吗?”九尾狐口吐人言,“还是说,你这种弱小的妖怪,如果不选择这种歪门邪道,就没办法生存下去?” “藏匿在人群中,惯于用幻术操弄人心的九尾狐,也配说别人是歪门邪道?”清秋冷冷地看着他。 “哟,瞧你这没皮没脸的样子,还真是学到了那些人类的精髓。”九尾狐舔舔爪子,揶揄道,“活了几百年,不要脸的妖怪我见过不少,可跑到道观里当天师的‘妖中败类”,还真是头一次见……” 九尾狐用深青色的竖瞳,打量着这个手持桃木剑,肤色苍白的女人,心中默默有了算计。 他很确定,面前的女人的身份,确实是一只僵尸没错。 僵尸,是一种由尸体变化而成的妖怪。 虽然会继承了那具尸体的肉身,但僵尸本身与那个死掉的人之间,其实没有关系。 它们不光无法继承死前的记忆,就连灵魂都没有任何关联。 这也导致了,新生的僵尸大都十分弱小,智力低下到几乎只顺从本能行事,就算是没有任何道行的人类,只要拿起武器并且人数够多,就能轻易收拾掉这种妖怪。 当然,天道是公平的,虽然天生实力不比其它妖物,可是当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后,便会进化成“魃”,民间传说中轻而易举便能引发一州之地干旱的“旱魃”,其实就是指这种妖怪。 这个分界点,大概是五百年。 也就是说,拥有五百年修为的僵尸,基本能稳稳压制修行年份与自己相同的大部分妖怪。 而“魃”的下一阶段,也是僵尸的最终形态,就是“犼”,更是能和天神较量的恐怖存在。 仅从刚才的交手来看,白璟能判断出,面前的女人至少是“魃”级别的僵尸,至于再细致的部分,就无法分辨了。 这是因为,无论是从此前的龙火之术还是护体法门都能看出,这只僵尸所修习的并非妖术,而是正统人类天师的路数,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她身上的妖气单薄到几乎无法察觉。 如此一来,也就怪不得那个年轻的天师没能察觉到异常,因为这只僵尸根本就没有化形,最多只是用了法术来掩饰自己过于苍白的皮肤而已。 现在样貌,几乎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如果不是九尾狐一族的天生能力,恐怕就连自己都会误以为,她是个真正的人类。 但这还不足以解释她身上的所有疑点,就比方说那柄因为不知道浸染了多少妖血,从而沾染上冲天煞气的桃木剑,像是自己这样的血统纯正的妖怪,光是碰到剑柄,估计皮肤都会立刻被灼伤。 可看那僵尸的样子,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这很奇怪,要知道,哪怕她再怎么刻苦修习人类的法术,可妖怪终究是妖怪,没理由不被那种煞气反噬…… 难道说…… “喂,僵尸。”九尾狐重新变成了白璟的样子,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你不该会是天师的尸体变成的妖怪吧?” 只是话刚一出口,就连他自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上到皇帝,下至贫民,可以说,在机缘巧合之下,这些人在死后都有可能会变成僵尸。 可唯独天师,这类终身修习道法的人类,是绝不可能变成妖怪的。 果然,清秋冰冷的眼神已经替他否决掉了这个可能性。 “那柄剑是什么情况?” 白璟发问的同时,清秋也冷冷地开口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血?” 两人看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就在气氛即将再度降至冰点,白璟身旁漂浮着的狐火蠢蠢欲动,清秋手中又出现了一张符咒的时候,一阵清脆地拍打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二人抬头,看向头顶的那轮圆月。 一只黄色的千纸鹤,正从高空中拼命拍着翅膀,向着二人俯冲而来。 白璟眉头一挑,伸手就要接住它,却不成想,那不开眼的纸鹤忽然拐了个弯,就这么落在了对面清秋的手心里。 清秋犹豫片刻后,熟练地拆开了纸鹤。 纸的正中心,写着一行略显潦草的字。 “大人不记小妖过。” “喂,他说了什么?”白璟踮着脚,想要看清纸上写了什么。 “他说,让你解开幻术,出来详谈。”清秋把纸鹤重新叠好,面色如常地说。 “真的假的?”白璟并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女人在低头将纸鹤收进口袋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见清秋一副“你照做就是了”的表情,白璟虽然不爽,但还是对着月亮,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睁眼,在看到了彼此的脸后,又同时别过脸,看向方桌一侧的那张新面孔。 “欢迎回来。” 清秀的年轻人,晃晃手里水笔,向二人致意。 …… “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犼有神通,口吐烟火,能与龙斗,故佛骑以镇压之。”——《续子不语》 第二十五章:标准的恶棍 周悬坐在桌边,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 这副眼镜跟师傅当年送的那副相比,只是款式更加好看了一些,功能是一致的——透过镜片,能让他不再看到那些,自己在某一段年岁中不愿看到的“异类”——原因不明。 其实周悬自己也记不太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变得不再害怕,或者说抗拒看到它们。 可能是因为跟着师傅学会了那些傍身的法术,也可能某天突然发觉它们,对自己其实没什么恶意之后。 不过说到底,所谓成长,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失手打碎的花瓶、无意间弄丢的钱包、充错账号的话费,许多个当你觉得“完蛋了”、“死定了”的瞬间,到后来都会觉得。 其实也没什么。 他看看左边的男人,又看看右边的女人,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举起手:“我可以解释。” “不必,在看到他身上的符纸后,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清秋平静地说,“我还不至于,连自己门派的道术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你刚才是真想杀我?”白璟不满地看着她。 “如果连那种等级的术都撑不过去,只能说明你的道行还差得远。”清秋顿了顿,“而且,结果最多也只是被你自己的幻术反噬而已,不至于丢了性命。” “别用那种说教的语气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老娘!” 清秋无视了小心眼的九尾狐,转头对一边的周悬,以很坦诚的语气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人类,但我与你师傅确实有着同门之谊,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周悬点头。 “那么,我也想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和这只九尾狐,是什么关系。”清秋看着他。 “朋友。”周悬说,“昨天刚认识的。” “你完全可以不说后面那半句。”白璟在一旁提醒他。 “天师的弟子,和妖怪做朋友?”清秋挑眉。 “啊啊~这世道,妖怪都能跟天师做师兄弟,却不允许天师和妖怪做朋友……啊啊~没天理啊。”白璟立刻阴阳怪气的还击。 “这件事说来话长。”周悬说,“我先前之所以隐瞒,是因为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清洗这座城市的妖怪势力,为师傅的顺利降生铺路。” 清秋笑了笑:“你认为我能做到?” “不好说。”周悬老实道,“因为这座城市里并没有所谓的‘九尾狐家族’,如果白璟被你杀死的话,那么这座城市的势力,确实有可能遭到洗牌。” “你不会觉得……我打不过她吧?”白璟把手搭在周悬的肩上,暗示他仔细想想。 “我只是在假设而已。”周悬拨开他的手。 “你确实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部分。”清秋说,“在得知这座城市有九尾狐出没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座城市很可能已经被九尾狐家族暗中占据,因为曾经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只九尾狐成为了某位国王的妃子,用幻术操纵着国王的思想,最终把那座王国,变成了自己家族的所有物。”清秋看着白璟,“‘骷髅若岭,骸骨如林’,这就是那座王国最终的下场。”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那事儿发生的时候我都没出生呢。”白璟耸耸肩,“我就算是色诱,也是去色诱女国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向这座城市的一些妖怪们打听过,关于你的事。”清秋淡淡地说,“而你刚才的说辞,恰恰符合我对你的调查结果。” “下流、狡猾、好色、欺凌弱小、坑蒙拐骗、好吃懒做、阴险狡诈、游手好闲……”清秋一一举例,“这是安平市的妖怪们,对你平时行为的总结。换言之,你是一个标准的恶棍,用‘无恶不作’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是谁!是谁这样出卖我!”白璟怒吼着——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驳清秋的话,而是让她供出二五仔的名字,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对吧。”周悬有些疑惑,“如果妖怪们知道了,有一个道行高深天师来到这座城市,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走才对,可我和白璟完全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言。” “因为在我不主动表露身份的情况下,对妖怪们来说,就只是同类而已。”清秋说,“从他们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来看,估计是把我当成了他的某一任情人,过来寻仇的。” “我可没跟僵尸谈过恋爱。”白璟马上举手表示无辜。 “这件事让我有些疑惑。” “干嘛!我就不乐意跟僵尸谈恋爱不行吗?” “我不是在讨论你挑选情人的眼光,真正让我疑惑的,是这座城市的状态。”清秋说,“无论是以前在山林中,还是如今的城市里,妖怪们总是以强者为尊,这一点不假,每座城市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几个拥有自己势力的妖怪。” “同样的,天性使然,妖怪们之间总是避免不了斗争,过去的领袖被杀死,新的领袖上位,这样的事对妖怪们来说,是常态。”清秋缓缓道,“可这里不同,据我了解,九尾狐对这里的统治,已经持续了几百年。” “那是因为我的妖品极佳,仇人很少~” “错,你并不是没有仇人,相反,这座城市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妖怪跟你有血海深仇,恨不得生吃了你。” “只不过他们的下场大都不太好,敢于挑衅你的,要么是被赶出了城市,要么干脆彻底消失……从这点来看,你确实有些手段。” “过奖过奖。”白璟谦虚地拱手。 “你上次还说,自己的朋友很多。”周悬看着白璟。 “朋友也分很多种不是吗?”白璟对他挤眉弄眼,“酒肉朋友、异性朋友、有钱的朋友、有趣的朋友……” “一开始,我想当然地认为,你之所以能够几百年如一日地拥有这样的地位,是得益于你身后家族的支持,但奇怪的是,所有妖怪都说,这座城市并不存在什么九尾狐家族。而且他们虽然讨厌你、惧怕你,可却几乎没人敢明明张胆地违抗你制定的规矩、推翻你的‘暴政’。”清秋说。 “当然是因为他们太弱了。”白璟得意地说,“强者欺负弱者,这才是所有规矩的底层逻辑。” “是啊,就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清秋居然认可了他的说法。 “虽然你的管理方式很粗暴也不讲道理,但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所有仇人的复仇行动几乎都只针对你一个人;那些不服从管理的妖怪的妖怪,会被赶走、杀死。” “这为城市里弱小的妖怪们争取了生存的空间——只要他们足够听话,就不会惹上麻烦。” 「“所以,这座城市之所以聚集了众多妖怪,却依然维系着稳定治安状况的根本原因,就是你,白璟。”清秋看着他,“只要九尾狐还活着,安平市的和平,就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那些弱小的妖怪们,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十六章:必须喝一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执着于寻找白璟呢?”周悬不解地问,“他的存在,明明是对这座城市有益的。” “因为,之前的情报,只能让我确定九尾狐对妖怪们的态度。”清秋说,“而我真正想确认的,是他对天师的态度。据我所知,天师失踪的事,在这座城市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周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如果你一开始,就坦诚告诉我你跟九尾狐有所结交,那么后面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清秋点头,“当然,这并不都是你的责任,毕竟此前我对你也有所保留。” “所以,一切都源自于你们的紧张过度,一个害怕残暴的天师在城里大开杀戒,另一个害怕强大、英俊、智慧的九尾狐会谋害自己未出世的死鬼师弟!”白璟愤怒地拍桌子。 “可实际上,这件事,跟我、白璟,根本就没有一毛钱关系!如果你们能早点把话说清楚,今天我根本就不会错过一顿晚餐、一顿宵夜,还有两场约会!把时间浪费在跟天师斗法上!” 周悬拍拍白璟的肩膀,转头看向清秋,有些犹豫地问:“天师转世之后……依然还是天师吗?”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清秋道,“毕竟我不是人类,我也不确定,你们这一类人‘天生对妖术具备一定抵抗能力’的原因,究竟是因为肉体的变异,还是灵魂层面上存在特殊。” “如果是前者,那理论上就不会影响来生的自己。可如果后者的,那么哪怕经过了转世轮回,恐怕那种特殊之处也不会因此而被消抹。”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与清云的同门之谊,对他而言只是上辈子的事,我留在这里等待他,也不过是图个安心而已。” 「“因此,无论他这一世是天师还是普通人,后续的事,都与我再无瓜葛。”」 “三天之后,我会自行离开的。” 最后这句话,是对白璟说的。 白璟的回应,也只是不阴不阳的一句“希望天师大人言而有信”。 很显然,他并不希望这座城市里常年驻扎着一个道行高深的天师——哪怕,这个天师并非人类。 “以及,我想请问,这杯血是哪里来的?”清秋指了指桌上,那个装着深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当然是医院的血库。”白璟耸耸肩,“我还不至于为了刺激你,随机挑选一个路人抹脖子。” “介意我饮用它么?”清秋看着周悬,“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没事的,请便。”周悬说。 “僵尸维持生命的基本条件是饮血”,他一点还是知道的。 虽然,一个背着桃木剑的女道士,当着他的面品尝鲜血的这一幕,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冲击。 似乎是看穿了周悬的心事,清秋在放下杯子的时候,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自拜入师门以来,我便不再饮用活物的血,这条原则哪怕是离开师门之后,我也一直遵守着。” “与其忙着告诉周师傅,你比蚊子道德高尚,不如先为他解释一下,你们那个什么云华观,到底是不是正经道观,为什么要收吸血僵尸当道士。”白璟在一旁揶揄。 “如果他感兴趣的话,我会坦诚相告的。”清秋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语气,“但今天不行,我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饮血过后,周悬总觉得她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 “你又要去搜集本帅哥的花边新闻了吗?”白璟冲她抛了一个媚眼,“我估计三天应该不够喔。” “我是要去找负责这里的鬼差。”清秋起身道。 “鬼差?”话一出口,白璟和周悬皆是一愣。 “现在才想起来贿赂鬼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白璟挑眉,“煤老板和房地产商人后代的位置,早就被安排完了吧?” “师弟此生的命数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刻意去为他谋一个好人家。”清秋说,“去找鬼差,是有些其他事要问。” 话毕,她回头看向周悬:“明天你有空吗?” “有。” “方便陪我出去一趟吗?” “……好。” “我不会太早来,所以你可以睡晚一些,没有关系。” “她一定是在暗示你最近黑眼圈有点重。”导致周悬黑眼圈加重的罪魁祸首,在一旁小声说。 “我会等你。”周悬说。 “谢谢。”清秋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道别之后,她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远处的来来往往人群之中。 看来,萤火虫的微光,与霓虹闪烁的步行街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就这么放她走了?”白璟顶了顶周悬的肩膀,“你其实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吧?毕竟也算是师门前辈,等关系套近乎了,她可能还会告诉你,哪座悬崖上的洞窟里藏着失传已久的打狗棒法呢。” “道士能学会打狗棒法吗。”周悬收回目光。 “也是,用棍子打人的是和尚(确定不是乞丐?),道士砍人,都是用桃木剑的。”白璟眯眯眼睛,“也不知道她用那柄剑杀死了多少‘同类’,呵呵。” “你不太喜欢她。”周悬说,“因为天师的身份?” “你误会了,我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妖怪,对美女的追求,可是不分种族、不分身份的。”白璟看着那盏不知何时已经洗去血液、注满了清水的高脚杯,“不管是从妖怪还是天师的角度出发,她倒都算是个蛮有礼貌的家伙,这很难得。” “护短的时候除外。”周悬补充。 “你也看出来了?”白璟笑了,“要不要打个赌?我可不相信,她找鬼差真的只是为了‘问点事情’……以前可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喔,妖怪母亲为了人类养子杀进地府,把刀架在阎王爷脖子上要改生死簿什么。” “她跟我师傅又不是母子关系。” “你不懂,不是母子,可年龄差却远胜母子,越是这种畸形的关系,越有可能擦出火花喔。” “小心被她听到,回头收了你这个妖孽。”周悬提醒他。 “得了吧,虽然她的道行比我高,但实战经验未必比得上我,在这里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白璟阴笑了一声,起身道,“行了,天师大人都走了,冒牌货和妖怪也没必要在这儿伺候着,咱们也闪人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喝一杯!”白璟热情地搂着他的肩膀,“你今天作为人奸、天师的败类,专门为我这个妖怪通风报信,我必须请你喝酒!” “我今天才睡了四个小时。” “总是说这种扫性的话,三清老爷可不会饶恕你喔。” “我酒精过敏。” “你骗鬼去吧!” 第二十七章:人类 第二天早上,十点。 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接警方通报,我市上月连续犯下三起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凶手王呈一,已经确认死亡……尸体发现的位置,是城郊某住宅区的垃圾投放点……法医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患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疑似是为了躲避警方追捕,才选择躲藏在垃圾桶中……” 当地台的男主持人,在播送完“出租车抢劫杀人案”的结果后,以一个极其精准的切入点,将话头延续到了“灵活就业”、“中年危机”和“延迟退休”的民生问题上。 “叮咚,叮咚。”就在周悬准备换台的时候,门铃响了。 “来了。” 房门推开,穿着宽大黑色卫衣的女人站在走廊上。 今天她没有背自己的桃木剑,而是提着一副用布包好的画作。 “早。”清秋把手里的画递给周悬,“上门拜访,总觉得空手来不合适,所以不嫌弃的话。” “太客气了。”周悬接过礼物,让开一步,“请进吧。” 清秋很自觉地换上了拖鞋,跟着周悬来到客厅,参观了起来。 只是在结束参观后,估计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夸的,清秋只给出了“户型挺不错”的礼貌评价。 周悬为她泡好了茶。 “谢谢。”清秋的目光投向电视机旁的那张三人合影,“你还有个姐妹?” “那是我以前对门的邻居,一起长大的,跟师傅也很亲近。”周悬说,“现在搬到港区去了。” “很漂亮的姑娘。”她说。 “小时候街坊邻居们都说,她是我们小区的一朵金花。”周悬顿了顿,“昨晚还顺利吗?” “虽然找到了鬼差,但没来得及说上话。”清秋说,“在大城市任职的鬼差,忙一些也很正常。” 周悬回想起平日摆摊的时候偶尔见到的,那些穿着黑衣白衣、两人一组,漂浮着穿街而过的身影,点了点头。 他们看起来的确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那今天还要继续找他们吗?”周悬问。 “慢慢来吧,反正还有两天不是吗。”清秋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了耳后,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温度高于夜晚,也可能是昨晚的进食,总之此刻她的脸色比起昨夜已经好了许多,远不至于到“惨白”的程度。 “你想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的。”周悬说,“这里并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城市,别太在意白璟的话,他最多只是……有点神经过敏而已。” “看来你也很清楚,跟天师相处,对于妖怪而言意味着什么。”清秋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别担心,昨天我自己留了余地。虽然三天后会离开不假,但并不代表我不可以回来‘做客’,是不是?”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狡猾”,反倒让周悬有些反应不及。 虽然以她的“外在年龄”来说,哪怕是笑得再“开怀”一些也不会显得奇怪。 “随时欢迎。”周悬顿了一下才说。 果然“师伯”这层身份,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不该有的滤镜。 “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清秋又恢复了以往没什么表情的状态,“我想去医院一趟。” “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 产房的门被推开,门口长椅上男女老少们“咻”地一下站了起来。 “男孩还是女孩?”四个老人一下簇拥过去。 “轩之!快点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喊道。 戴眼镜的男人在姐姐的召唤下,赶忙踮起脚凑上去,想看看护士怀里的小宝宝。 可他又想起了昨天网上刷到的“嫁给这样的男人,算是倒了大霉”帖子,于是赶忙改口,连声问:“我老婆呢?我老婆怎么样了?” “是妹妹喔~”抱着孩子的护士,笑盈盈地公式化回复道,“眼睛可漂亮了,跟妈妈一样大。” “哎呀,女儿好女儿好,长大了会疼人。”四位老人欢天喜地,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想看看妹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凑上来。 “那个……我老婆……” “爸爸要过一会儿才能进去喔~”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婴儿塞进了眼镜男怀里,“在那之前,先抱抱女儿吧。” “喔,女儿女儿……”男人紧张地看着怀里皱巴巴的小孩儿,“怎么看着有点老呢?也不像我老婆啊……” “这还不像!你脑子坏掉啦!”老人和姐姐立刻开始指指点点,“仔细看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有吗?”男人挠挠头。 “哎哎哎,双手抱!” “对不起!” 这群人再次乱做一团。 从焦急的等待,到尘埃落定的宽心,跌宕起伏的心情之下,这一大家子人并没有察觉到,这条走廊的另一条长椅上,还坐着一对跟与他们一样,见证了新生命诞生的年轻男女。 “看来是位欠缺经验的爸爸。”清秋收回了视线,看向身旁平静的年轻人,“你喜欢孩子吗?” “没什么感觉。”周悬老实回答。 “倒也看得出来。”清秋浅浅一笑,“那如果非让你选的话,是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吧。”周悬想了想。 “为什么?” “因为以我的经验,女儿跟父母会更亲近些,儿子……我不好说。” “子欲养,而亲不待。”清秋提醒他。 “……我会反省。”周悬抓抓脑袋。 “好啦!爸爸去换衣服,可以去陪妈妈了!”那个小护士喊道。 “来了来了!” “在离开师门后,我曾经在医院里呆过一段时间。”清秋忽然说,“以医师的身份。” “为了学习医术?” “我的医术,还不至于糟糕到要特地去医院进修的地步。”清秋淡淡地说,“至于为什么选择医院,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里能为我提供需要的血浆。毕竟哪怕是以我现在的修为,一周内也至少需要饮血一次,这是……僵尸的天性。” 周悬注意到,清秋在提及“僵尸”二字时,语气有一抹不太明显的波动。 他识趣地问:“另一部分呢?” “因为这里,有其他地方很难看到的东西。”清秋望着不远处开始拿起手机,发朋友圈、通知其他亲友的人们,“人类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也在这里经历希望、感受绝望……我喜欢像这样观察他们。” “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是不是?”她问。 “我能看的出来,你很喜欢人类。”周悬平静道,“所以我觉得没什么。” “哪怕我不是人?”清秋歪了歪脑袋。 “人类中,也分喜欢人和不喜欢人的。”周悬老实说,“这与你是不是人无关。” “原来如此。” 清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谢谢。” “没关系。” 第二十八章:死后会去哪儿 “所以咱们今天来,算是踩点么?”周悬看着关上的产房大门。 “嗯。”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符纸,出现在清秋的手中,“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是……”周悬看着有点眼熟。 “护身符的一种,能够弱化部分妖术的效果,虽然不及天师的体质就是了。”清秋俯身,将符纸贴在了自己的座椅下方,“妖怪之中也有擅长卜算的存在,清云在外游历数十载,若说没有结下仇家,我是不相信的。” “要防止其中有跟我们拥有相同情报的家伙,上门寻仇。”他明白了。 “没错。”清秋点头,“妖怪的寿命比人漫长,所以在‘复仇’这件事上,他们的耐心也同样远胜人类——死者为大,从来都只是人类独有的价值观而已。” 我承认,生前你比我厉害,我拿你没办法。 可到你身死道消,重活一世的时候,又如何呢? 当周悬还在品味其中深意,并开始思考,曾经那些有过“挫骨扬灰”事迹的历史人物,会不会是妖怪化形而成的时候,清秋已经把一叠一抹一样制式的符纸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负责这栋楼,我负责住院部。” “完成之后,楼下见。” 说完便她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周悬呆呆地看着手中,厚度远超过年压岁钱的符纸 看来,大家对有备无患的定义,也不尽相同。 或许这就是正牌天师的行事方式吧。 …… 二十分钟后,医院楼下。 “贴这么多符纸,真的不会引起公愤吗?”在两人贴完手里的所有符纸,再次碰头后,周悬忍不住有些担忧地说。 毕竟,在一栋楼里贴满了针对妖怪的符纸(连厕所都没放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在公园的每个角落里私自张贴“只允许走路,跑步罚款”的告示一样。 有没有用先放一边,主要是有点伤自尊。 他几乎能想象到,某日白璟无意间溜达进这座医院,在看到四处张贴的符纸后,那暴跳如雷的画面了。 “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失踪,九尾狐制定的‘规矩’,不可能管住所有妖怪。”清秋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宽慰道,“而妖怪来医院,基本只有‘觅食’一个目的,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行为还是有好处的。” “而且,那种符纸的效果只能持续七天,这是我反复测试过……” “嘀嘟嘀嘟~嘀嘟嘀嘟~”说话间,一辆闪着警报的急救车,在一个极限的刹车过后,停靠在两人所站的台阶下方。 车门打开,年轻的护士一马当先跳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两位担架工以及浑身是血的伤者。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护士一边为伤员开路,一边向急救科室里冲出来的医生护士补充解释伤者情况,“出血性休克!上压已经降到七十以下了!” “准备输血!”急救科的负责医生也大喊道。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急诊室。 “他们没有赶上。”清秋望着远去的担架,给出了结论,“那个人撑不过一个小时,哪怕输上血也无济于事。” “以你的道行也无能为力吗?”周悬压低声音。 “再早五分钟的话,应该来得及。”清秋摇头,“他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了,这种情况下,谁来都没用。” “原来如此。”周悬收回了视线——在这座城市生活,学会冷漠,不仅仅是妖怪的必修课。 “你怎么看待轮回转世这件事。”在两人即将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清秋忽然问。 “这是个不好深究的话题。”周悬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什么意思?” “因为有很多人相信,自己死后会上天堂。”周悬一本正经地说,“与信仰相关的问题总是伴随落差,别深究,对大家都好。” “你怎么知道人死后不能上天堂?”清秋没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故而失笑道,“你不知道除了黑白无常外,还有负责类似工作的天使吗?” “……什么?” 周悬一愣。 “地府、天堂、地狱、西天,生前拥有不同信仰的人类,在死后会被带往与之相对应的不同地点。”清秋说,“我觉得这应该是常识,你师傅估计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没有专门告知你。” “可能是因为平时神神鬼鬼的事情接触太多,反而让我有些麻木。”尽管有些惭愧,但周悬还是不耻下问,“那无神论者呢?” “那就得看是谁先到了。”清秋摇摇头,“你以为,鬼差们平时都在忙什么?” “他们……是在忙着抢人?!”周悬呆滞了一下。 回想一下,自己倒也不是没见过,路上见过背后生着羽翼,头上意义不明光环的男女快速飘过。 可他一直天真的以为,那是某种似鸟似人的妖怪…… 等等,既然能被自己看见,那么天使和鬼差……又该被划分到什么物种里去呢? “方式或许也很重要。”清秋想了想,“鬼差们依仗自己的形象,基本都是以严厉的方式命令死者,赶快跟他们走;如果是天使的话,则会告诉死者,鬼差们有多么多么吓人,天堂有多么多么美好,多少有点连哄带骗的意味。” “在双方同时到场的情况下,胆小的死者一般会跟着天使走,不相信糖衣炮弹那一套的,则会跟着鬼差走。”清秋沉默了一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终有死去的那天。这么说或许不好听,但提前了解一下自己死后的去处,在我看来也不是坏事……除非,你能成为我们中的特例。” “你说的特例,不会是指修成正果吧?” “正是。”清秋戴上卫衣的帽子,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避免阳光与皮肤直接接触,“据我所知,想要摆脱自身种族的寿命桎梏,这是唯一的方法。” “对于经常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领退休金那天的人来说,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太遥远了?”周悬笑着摇摇头,“不过以你的道行,也许有机会?” “你错了,想达成这个目的,更需要不是道行,而是运气。”清秋平静地说,“到目前为止,我只亲眼见证过一个成功的案例。” “人类还是妖怪?” “人。” “那运气可真不错。历史教科书里有他的名字吗?” “我没读过你们的教科书,不过他的名字,你应该不会很陌生。” “谁啊?” “天算。” “什么?” “那个修成正果的人,是我的师傅。”清秋顿了顿,“云华观曾经的观主,天算道人。” 第二十九章:修成正果很难的 “噗!”白璟一口喷出了嘴里的可乐,“你说僵尸的师傅,是个修成正果的仙人?!”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惊讶。”周悬淡定地递纸巾给他。 他们正在周悬家客厅吃晚饭。 “岂止是惊讶!”白璟瞪着眼睛,“我至少有五百多年没听说过,有人类修成正果的消息了!” “那你比我好点,我活到现在,也就听说过这一次。” “我活了多少年,你活了多少年?这能比吗!”白璟翻了个白眼,“你根本就不懂,人类想要修成正果究竟有多难!” “要知道,一个妖怪想要得正果,一般都是将采补、修炼、吸收天地间灵气这三种方式结合在一起,代价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我们计算道行的方式,基本是以‘百年’为计数单位。”白璟的手指在茶几敲敲敲。 “而人类不同,尽管你们只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年时间,就可以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所小成,听起来很令‘妖’羡慕。可一旦到了‘修成正果’这件事上,你们的劣势就暴露出来了。” “因为短命?”周悬猜测。 “短命,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白璟摇头,“我刚才说的三种方式中,先说‘吸收天地灵气’。对妖怪而言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修行方式,只需要打坐吸收日月精华就可以。” “但人类不一样,你们的体质和修炼体系决定了,天地灵气只能成为你们增强法术威力的‘助燃剂’,而非可被吸收的‘营养物质’。” “再说采补,妖怪可以通过魅惑、吃掉有道行的人,吸收妖怪的内丹来吸取的修为,但人类不行,你们采补的唯一方式就是服用丹药,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对不对?但实际情况并不乐观。”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们太脆弱了,吃稍微效果好一点的丹药就可能被毒死、被烧烂五脏六腑;至于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更别说了,什么都敢吃,只会死得更快。” “这就导致了,人类想要修成正果,几乎只能走‘刻苦修炼’这一条路子。且不论双方的修行速度是否相同,但在需要‘大机缘’这件事上,妖怪和人类都差不多。” “寻常的人类修道者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过是百年左右的寿命,而我们妖怪只要好好修炼,想活几千岁根本就不是问题,甚至还能更长。”白璟看着他,“明白我的意思吧?” “活得久,就意味着高容错,你们等来机缘的几率,是我们的几十倍。”周悬精准地总结。 “没错,等机缘可不是买彩票,日子要一天天的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根本就没有捷径可言。”白璟把一块炸鸡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在我看来,这几率就像走半道上被天降陨石砸死一样。哪怕你再怎么努力修行,陨石不眷顾你,拐个弯去砸别人,一切都白搭。” “所以你也在等一个机缘?”周悬看着他。 “我?你说我?”白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想那种事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白璟翘着腿倒在了沙发上,很自然地说,“你也不想想,得成正果的目的是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可现在到处都是繁华的大都市,想要过好日子的话,只需要搬来城市里就好了,哪里还需要天天刻苦的修行啊!没苦硬吃吗?” “反过来说,如果人类修行者中还有怀揣‘成仙’梦想的家伙,我反倒不会取笑他,毕竟对短命种族来说,成仙的收益可比我们这些妖怪要大多了……”白璟忽然收敛了笑容,眼睛先是转悠了一圈,才又看向周悬,“这么说起来,你有没有考虑过……” “没有。”周悬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否决。 长生不老对他而言,是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念头。 他确实没有兴趣。 “可惜了。”白璟一脸遗憾地从全家桶里摸出一只鸡翅,“我刚想说,如果你也有此志向,我少不得要帮你一把。比如去绑架几个道士来,逼他们天天炼丹,给你当糖丸吃……呵呵呵呵。” 他阴笑起来,似乎已经在脑补那个画面了。 今天傍晚,周悬结束了一天的“作陪”,刚回到家里正思考晚饭要吃什么的时候,白璟拎着两个全家桶,及时出现——按他自己的话说,如今时局风云动荡(清秋来了),作为安平市的领袖(妖怪领袖),慰问一下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那是他应该做的。 虽然,周悬极度怀疑,这顿肯德基是白璟从黄六郎那里敲诈来的。 但考虑炸鸡很香,肚子很饿…… “所以呢?除了去医院的厕所设陷阱,你和僵尸这一天还忙了些什么?”白璟问。 “去市里几家口碑还不错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分别逛了逛。”周悬回忆道,“之后又去了几家月嫂机构参观,只不过她似乎对那些月嫂的素质不太满意。” “我明白了,清秋道长这是打算用法术让你师傅一家中彩票,买套好点的学区房。”白璟分析,“然后她再打入月嫂机构,变成月嫂的样子,成为你师傅一家的专职保姆。” “应该不至于吧,就是随便逛逛而已。”周悬说这话的时候也有点犹豫,“我倒觉得她之前说会准时离开的事,是认真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完全不懂女人!”白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在等你来一句客套话,然后就顺理成章说……” 他捏着鼻子,以一百倍的夸张程度模仿着清秋的语气,尖声尖气地说:“‘好吧,既然你这样挽留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见证一下我师弟的成长吧~’。” “……” “小周你应该也不想还没结婚,就天天陪别人去逛母婴用品店、带小孩逛公园吧?你也不希望我为了这座城市的和平担忧,三天两头地长白头发吧?”白璟把手搭在周悬肩上,循循善诱,“所以,她越是这样,咱们就越是要坚定立场!说好三天就三天!等日子一到,咱们就联手把她赶出……” “不瞒你说……”周悬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我已经邀请过了。” “哈?!” “但是她拒绝了,所以我才觉得她应该是真心的。”他自知理亏,连忙找补道,“对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我也问了,关于那柄桃木剑的事。” 第三十章:做人,也难! 清秋的桃木剑,原本是她师傅,云华观掌门人天算道人的法器。 天算道人在得道飞升前,活了一千年,共收过十个弟子。 其中,清秋排行第三。 到了七十年前,天算道人飞升在即,观中剩下的亲传弟子,只剩下了清秋,九师弟清风,以及小师弟,也就是周悬的师傅,清云三人。 至于徒子徒孙,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人。 在飞升之前,天算道人做了三项决定。 一,他将性格成熟稳重的九徒弟清风,立为云华观的下一代掌门人。 二,他把自己的法器,也就是那柄据说是他师傅留给他的、在往后千余年间斩杀过无数妖魔的桃木剑,交给了三徒弟清秋——在清秋的记忆中,那柄桃木剑还在师傅手中时,就是断掉的。 三,他把小徒弟清云叫到身边,与他说了一番“密话”——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 完成这一切后,天算道人便了无牵挂地飞升了,观内的道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离开的具体时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发觉,师祖的厢房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问题。 坊间传说中,仙人飞升后会留下自己的遗骸,也就是所谓“仙蜕”,经事实证明,是骗人的。 那些自称飞升,却留下皮囊的高人们……大概应该也许有可能还是因为,面子上抹不开。 应该说,最了解徒弟的,还得是师傅。 果不其然,在天算道人飞升后不久,清秋和清云便向师弟/师兄、当时的掌门人清风请辞,说是要离开云华观,四处游历一段时间。 面对着师兄弟的道别,清风心中其实早有预感——这几年间,清秋在外游历的时间本就远胜过待在道观里清修的日子,毕竟以她现如今的道行与心境,无论是否有意,想在别处另开宗派,完全是绰绰有余。 更别提师傅如今已经飞升,这云华观,自然是留不住她。 而小师弟清云,正是二十来岁年轻气盛的年纪,就连师傅都夸赞过他,在法术修行上的天赋是“百年来第一人”,如今只是欠缺一些下山历练的经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留他在这儿,反倒是浪费师弟的天份。 所以纵然心中有千百般不舍,清风也还是没有过份挽留,并在两人相约离去的那一日,亲自送他们下山。 在山脚下,已是半百老人的清风掌门,泪流满面地目送昔日的师兄弟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的背影,渐渐远去。 再说回清秋这边,在离开云华观后,她背着师傅留下的桃木剑游历四方,尽管她偶尔也履行道门弟子斩妖除魔的“本分”,但要说那柄桃木剑上冲天的煞气与她相关,那也是冤枉——虽然信奉“以杀止杀”的原则,但清秋却并非弑杀之人,若非遇到恶贯满盈者,她一般不会出手。 在四处游历的日子里,她一直和两位师弟保持着书信联络,虽然从一开始的一年、五年,变成了最后的十年一次,但三人的情谊却没有变过。 期间清秋也抽空回过几次师门,直到清风道长以九十岁高龄逝世以后,她才彻底和师门断了联系,成了那些个徒子徒孙们传言中,“云游在外、不老不死的神秘师祖”。 而后的事情,周悬已经知道了——十年之期已满,清秋却没有收到师弟清云的来信,于是便来到安平市探查情况,这才得知师弟已经身死三年,甚至即将开启新一段人生的消息。 听完自己“秘密线人”的汇报后,白璟夸赞了一声“good”,随后便躺在周悬家的沙发上,把电视切换到“动物世界”,仰头打起了呼噜。 想来这两日,他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放松,否则也不至于一到晚上就急匆匆的来到周悬家,打探情况;而清秋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选择在和周悬单独出门的时候,将自己和师门的情况告知他,很显然是对九尾狐有所防范。 至于周悬,他完全能理解双方的心思。 一方是这座城市的“妖怪领袖”,对突然到访的天师有所提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换句话来说,如果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那么白璟也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另一方,是正统传承的天师……老实说,以周悬对这一行业人士的了解,换成其他天师来到了这么一座“妖物丛生”的城市,其反应,只可能比清秋更加夸张。 而一天的接触下来,尽管清秋对师傅的上心程度,虽然让周悬有些自惭形秽,但终归还是人之常情的范畴以内…… 没错,“人”之常情。 要知道,哪怕是白璟这种长年累月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其本身的思维、做事方式,也依然是从妖怪的角度出发,最多只能称得上是“很了解人类的妖怪”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叫本性难移,哪怕是再怎么投入的演员,也不会演到最后忘记自己是谁。 而清秋不同,尽管因为双方的身份特殊,在聊天的时候,不免会牵扯到一些“神神鬼鬼”的话题,但无论如何,她的表现都不像是在刻意扮演一个人类。 如果说,白璟是“很了解人类的妖怪”,那么清秋就是“很像人类的妖怪”。 这与她是不是道士、天师无关。 所以哪怕无关乎彼此身份,这两妖之间的不对付也是天生的。 白璟认为以清秋是在装模作样,清秋则对白璟的“道德指标”和“作风”,予以充分鄙视。 偏偏,这两妖又对周悬抱有充分信任,都把他当成是“自己人”。 只能说,被夹在两人中间,难做人。 被夹在两妖之间,更难做人。 好在,周悬的“周旋”很快就要结束了——伴随着师傅的降生,清秋将不再有理由在这座城市继续逗留,而白璟估计也会象征性给出一些保证,以确保她别提着剑,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师弟最近过得开不开心。 “两天后见,师傅。” 他在心里悄悄说。 第三十一章:大家都是朋友 安平市,下午两点半,天气晴。 今天,是师傅转世投胎的日子。 现在,距离师傅当年所给出的“申时”,还有半个小时。 “出租车!”周悬站在小区门口,对着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招手。 也不知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反前几日的鸡飞狗跳,昨天白璟和清秋都没有联络他,这让周悬得以度过了相对平静的一日。 平静的代价是,他失眠了,而且是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的那种。 这就导致了,百无聊赖间他只能刷手机,在某app上翻看诸如:“六月份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星座”、“孩子起名时,不应该有xxx这几个字”、“父母的教育,影响孩子一生”一类的话题,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事实证明,偶尔忙一点,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前几日被妖怪们扰乱了注意力,他反倒睡得不错,也不去想那些本该使他焦虑的问题。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旁,周悬心说“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一边拉开车门。 然而,在看清了司机师傅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后,周悬还是惊诧地出声道:“常平?!” “是我。”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对他点头致意,“下午好。” 周悬环视四周,车倒还是之前那辆老款的桑塔纳,只是车里多了两张蓝绿收款码,以及依照规定加装的透明挡板——虽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死,但这条规矩想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你改上白班了?” “是白璟让我来接你的,平时还是晚上出车。”常平的语调还是老样子,缺乏起伏,“去市中心医院,对吗?” “嗯……”周悬默默地看着他打开计价器,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吧?” “是的,多亏了你和白璟。”常平点头,“如果不是你们的建议,我恐怕还要再迷茫一段时间。” “都是白璟在操心,我没出什么力。”周悬说,“他已经在医院了?” “毕竟是涉及到天师的事。”常平说,“只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明明我们一族曾受过清云道长的恩惠。” “大家都是朋友,有这个心就好了。”周悬连忙说。 对于妖怪的报恩,人类可不一定会领情,而老实妖怪的报恩,方式必然直白,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在这个年代,家门口突然出现陌生人送的果篮,大多数时候都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早上我还接送了另一位天师。”常平打了一把方向,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右拐,“听白璟说,她是你的师伯?” “……算是吧,她叫清秋,这次就是为了师傅的事来的。”周悬补充了一句,“今日事毕后,她就会离开这里。”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留下。”常平的回复,有些出人意料。 “为什么?” “因为她的道行很高,只要她留下,你在这座城市的处境就会非常安全。”常平说,“没有妖怪会想同时招惹两位天师。” “可你也说了,她是天师。”周悬提醒道。 他还记得,常平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份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是,所以我只是建议你这么做而已。”常平淡淡地说,“就像白璟希望她离开一样,我也不喜欢跟天师相处。但这是两回事,你要多为自己考虑。” 周悬在沉默许久后,才说道。 “谢谢。” “不客气。”常平伸手把计价器按停,“到了。” 周悬举起手机扫码,就在他确认了收款人的名字是“常*”而不是“白*”,正准备输入金额的时候,常平却出声打断了他。 “不用给车费。”常平平静地看着他,“大家都是朋友。” “好,那我先走了。”看来,多在社会上混几天,确实比跟着书本学习如何做人要来的直观不少。 “帮我跟清云道长问好。” “让小婴儿听懂问候语,恐怕有点难度。”周悬推开车门,笑了笑。 “也是。” …… 医院门前,一辆贴着蓝色贴纸的电瓶车,停靠在岗亭一侧。 “大爷,这儿外卖车能进去不?”骑手小哥问门岗大爷。 “进,能进。”大爷摆摆手说,“坦克车也能进,骑慢点就行。” “好嘞。”电瓶车无声地钻了进去。 不出意料的,刚一进医院,小哥就直接无视了大院内走动的病患,拧动电门打算加速。 这明显是把大爷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毕竟在外卖员的世界观里,很少存在“慢点”这个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怎么给电,这电瓶车不仅快不起来,反倒是越开越慢,最终速度被锁死在了五码,还不如小跑两步来得快。 “该死!昨天刚换的电瓶,不会又没电了吧!”小哥嘟囔着,无奈地停好车,拎着外卖快步走进了医院大堂。 外卖员当然不会想到,也不会注意到,自从他进入医院以后,一辆写着“宅急送”字样的电瓶车旁,有两个年轻男子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 “真危险!进了医院还骑这么快!万一撞到人了怎么办!”其中一个鼻子上生着雀斑的年轻人低声道,“要我说,医院就不该放这些人进来!” 话毕,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对着身旁的另一个年轻人说道:“周道长你说是不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进不来。”周悬摇了摇头,“是白璟请来你来帮忙的?” “哎,这话可不兴说。”黄六郎讪笑着拍拍自己的外卖箱,“我这种法力低微的妖怪,能帮上什么忙呀?白璟是让我来负责后勤的。” 周悬环视四周。 他刚进大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而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感的一样。 目所及之处,零零散散地出现了不少化成人形,穿着白领、建筑工人、邮政快递员制服的妖怪。 他们有的站在大门附近,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进入这间院子的人;有的坐在长椅上,看似在低头玩手机、看报纸,其实是在悄悄地关注四面八方的情况,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到脚步匆匆的护士。 其中一个假扮成清洁工的妖怪,正缓缓地放下手臂,他刚才所面对的,赫然是远去的外卖小哥的方向。 周悬望着众妖,眉头微皱:“他们也是?” “当然当然,我们今天一早就来了。”黄六郎频频点头,“这么大事儿,大家都很重视!” 第三十二章:祝你师傅好运 周悬看着院里一脸戒备的妖怪们,再看看身旁不停献殷勤的黄六郎,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无力。 前天晚上,白璟在离开的时候确实表示过,等到师傅出生的的时候,他也会来医院,凑个热闹。 周悬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拒绝了也没用。 所以他在看到常平后并没有太感意外,毕竟师傅的事,常平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士”,白璟这么做,估计是顺水推舟让他把人情给还了。 结果一进医院周悬才发觉,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此时距离师傅降生还有二十分钟,由几十只妖怪组成卫队,已经完全包围了这座医院,根本就是严防死守的态势。 根据黄六郎的说法,今天到场的,都是跟白璟有旧交的妖怪,他们各自被分配了任务,有负责看门,有的负责后勤补给,还有的负责维持场内秩序——刚刚那辆越开越慢的电瓶车,就是受到了其中一只妖怪的法术影响。 虽然各司其职,但妖怪们的核心任务却是一致的——截至今晚以前,不允许任何妖怪,或者道士、僧侣、传教士打扮的人类,踏进市中心医院半步。 至于理由,白璟自称是自己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今日下午会在这家医院重投人胎,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到小朋友的降生。 应该说,这儿虽然办得很不讲道理,但却也符合九尾狐一贯的乖张作风,再加上妖怪们也乐得让白璟欠自己一个人情…… 于是乎,一支临时凑齐的“妖怪警备大队”,就这么入驻进了这间医院。 他们不仅负责起了外围的警备工作,还在无形中,对医院原本的安保力量造成了降了不知道多少个维度的降维打击。 在黄六郎的解说下,周悬顺利“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大堂门前。 一路上,其实还是多多少少有几个妖怪,认出了这位平时在步行街摆摊给人算卦的“嫡传天师”。 他们看到周悬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硬着头皮想要上来阻拦,毕竟哪怕他没穿平日那身道袍,但眼睁睁地放一个天师入内,众妖自问还是扯不下面子的。 而后,当他们看到了陪伴在周悬身侧的黄六郎后,脸上几乎毫无意外地被“惊讶”或是“绝望”所替代。 众所周知,这只在肯德基打工的黄鼠狼,是九尾狐的“亲信(欺负对象之一)”,而现在,这位亲信带着一个天师入院,这显然是也是九尾狐的意思。 于是,一个念头,一下从在场所有妖怪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该死的九尾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居然已经不惜和天师合作了!这个妖中败类! 当然了,也就仅限于在心里骂骂而已,骂完了继续该站岗的站岗,该巡查的巡查,像极了人类中那些周末加班,刷到老板游山玩水朋友圈的打工族——没办法,九尾狐的势力越是强大,就越有必要跟他打好关系,这点道理,妖怪们还是明白的。 “就送周道长到这儿了。”黄六郎点头哈腰地向周悬道别,“要是我再进去,就算是坏了规矩。” “辛苦了。”周悬其实很想让他别这么道长长道长短的,可又担心医院里这么多人,自己万一吓到了这家伙,人家忽然跪地磕几个响头的话,这事儿真就解释不清楚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一送外卖的,您才是今天的主力。”黄六郎讪笑着走了。 …… 安平市中心医院,门诊楼六层。 走廊一层的长椅上,清秋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后没有佩戴那柄桃木剑;白璟站在不远处的窗边,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禁烟标识。 两妖保持着五米的安全距离,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廊上的“多生多育”宣传画,另一个则无聊地玩着打火机。 不过在看到周悬到来之后,他们明显都松了口气,大概是意识到,气氛总算是不用继续紧绷下去了。 “怎么样了?”周悬走向离他更近些的清秋。 “符合条件的孕妇目前只有一个,昨晚住进来的,现在在待产室里。”清秋压低声音,“她本人一名小学教师,丈夫是银行职员,两人今年都是二十八周岁。” “那边是夫妻双方的亲人。”清秋指向走廊另一侧,待产室门口或坐或站的人群,“他们都是独生子女,而且是第一次生产,所以家人们也非常重视。” “好事。”周悬看见了窗边白璟正在对他招手,顿了顿,“那,我去跟白璟打声招呼。” “去吧。”清秋看了一眼走廊上的电子时钟,“还有时间。” “如何?”白璟热情的揽住周悬的肩膀,“我为我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他居然真能记住)尽的这份心意。” “你搞这么大阵仗,清秋没说什么?”周悬压低声音问。 “当然没说什么,她看到我的拳拳心意,只会感动地冒鼻涕泡。”白璟嘿嘿一笑,“再说了,人家现在也没功夫关注这些有的没的。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之前紧张的样子,就差调查人家小夫妻祖上十八代有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了。” “不过你放心,僵尸靠不住,有我在呢!”白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由我的警备队守护,保准你师傅白白胖胖地出生!” 虽然觉得白白胖胖这个形容词有些奇怪,有点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形容唐僧,但周悬还是拍了拍白璟的后背,表示感谢。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白璟小声说,“我们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病房里待产的女人,就是你师傅未来的老娘。” “可清秋说她是医院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孕妇。” “那是两码事。”白璟摇头,“你知道的,投胎并不发生在怀胎的时候,而是婴儿降生的刹那。而你师傅说过,他投胎的时间是申时……所以,如果那个女人不能在两个小时内把你师傅生出来,就说明咱们搞错了对象。” “你这么一说……”周悬回忆起昨天晚上刷到的“临产小知识”,其中确实有说,进入待产室跟进产房是两回事,不太顺利的产妇,尤其是头胎,可能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诞下孩子。 偏偏是这个时候,白璟递给了他一份不知道哪儿找来的报纸。 报纸标题上,是赫然的鲜红色字体:震惊!花季少女于医院厕所内诞下男婴,手足无措之下竟想将其溺毙!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社会的倒退…… “要不怎么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呢。”白璟看着周悬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低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祝你师傅好运了。” 第三十三章:错误 “妈妈……”产房紧闭的大门前,一个小男孩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小声喊道。 “怎么了?” “那三个人,是姨夫家的亲戚吗?” 女人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不远处或坐或站的两男一女。 “应该不是吧,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来之前那两个人就到了,你看,就是那个很白的姐姐,还有另一个很高的……叔叔。”小孩挠挠头,“他们俩时不时就偷偷朝咱们这儿瞄,后面又来了个哥哥,也是没事干就朝我们这儿看两眼,还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你说,他们不会是来偷小孩的吧?” “偷小孩?”女人被这番童言童语给逗乐了,她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说,“放心吧,就算真是人贩子,咱们这儿这么多人,他们没机会下手的。” “也是……”终归是小孩子心性,男孩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很快思路就跳转到了别的地方去,“妈妈妈妈,我肚子饿了,咱们去楼下买的吃点吧。” “你现在去的话,万一等小姨的宝宝出来了,你就见不到他第一面了喔。”女人提醒他,“是谁昨天吵着闹着,说自己不想去学画画,要来陪小姨生孩子的?” “那小姨还要多久才好啊?” “应该还要一会儿吧,她才刚进去二十分钟呢。” “二十分钟已经很久了吧?” “这可不一定,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可是在产房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呢,都快没力气了你还没出来。” “为什么生我生得这么慢啊?” “嗯……可能是因为你太胖了。” “啊?” …… 那位孕妇四点出头才被送进产房,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产房的大门依然紧闭着,毫无反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剩半个小时了,道长你倒是给点力啊……” 白璟背着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絮絮叨叨。 另外两人虽不像他一样四处走动,却也并不显得轻松。 清秋偶尔会跟周悬说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脸严肃地盯着走廊发呆,周悬则是看着手机屏幕,已经偷偷搜索起了“市内哪家福利院待遇最好”。 期间,他不止一次生出了诸如“要不还是去厕所看看情况吧”一类的念头。 闭目养神大法也试过了,完全无效,一闭上眼睛,马桶抽水声混合婴儿啼哭声的套餐就会立刻响起,让人颅脑发胀。 如果不是因为白璟那份该死的报纸,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我去洗把脸。”在两人的注视下,周悬最终还是“咻”得一下起身,快步走向厕所。 “你不该给他看那份报纸的。”清秋看着白璟,低声道。 “那能是我的错吗?错的明明是这个险恶的社会好不好!”白璟叹了口气,心里也有点后悔。 “你会不会催生的法术?能让孕妇两秒钟就把孩子生出来的那种。”他问。 “以九尾狐一族的阅历,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法术,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白璟眉头一皱,“万一产房里一会儿抱出来的,真不是你师弟呢?” “无妨,只要他在这栋医院,我就有办法找到他。”清秋说,“前几日我去拜访鬼差,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学会了鬼差辨别灵魂的手段?” “皮毛而已。” “可你能接受那个,也许‘不是那么好’的结局吗?” “人事已尽。”清秋平静地说,“无论结局是怎样,我都只能接受。” “确定是坦然接受,而不是杀到地府去给你师弟出头?”白璟看着她,“这可不像天师的作风。” 清秋无言。 白璟半眯起眼睛,似乎是还想再追问一句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周悬先一步回来了。 于是这两人又恢复了一个走来走去,另一个严肃神游的状态,状态切换之流畅,让心不在此的来人完全没有察觉。 “怎么样了?”周悬问。 “老样子,妈妈很努力,宝宝很顽强。”白璟笑着凑上来,小声道,“我刚刚怎么听着厕所那儿有吵闹声,什么情况?不会真有堕落的花季少女吧?” “不,是女厕里发现了一只刚出生就被猫妈妈弃养的狸花猫。”周悬说,“那几个护士正在商量该怎么办。” “母猫一般情况下会弃养幼崽吗?”清秋抬起头,问道。 “好像是因为猫妈妈叼着崽子转移的时候,被进来的人吓到了,偏偏是最后一只。”周悬摇头,“我看那只小猫,出生应该都没到一个小时,估计很难养得活。” “爱心泛滥的小护士……”白璟的关注点明显不太一样,只见他眼珠子转悠了一圈,随后便朝着周悬的来路走去,“罢了,反正在这待着也是空耗时间,我去凑凑热闹,发散一下多余的爱心,等师傅出来了再叫我!” 周悬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白璟离开了,走廊上少了皮鞋踢踢踏踏的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周悬重新在清秋身旁坐下,本想找个话题打发时间,但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秋没什么表示,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五分钟过去了。 厕所方向传来了白璟和小护士们的笑声。 十分钟过去了。 产房门口,围聚着的亲人们正在轻声地讨论着什么。 时间所剩无几。 周悬的脑袋越来越空。 四点五十七分。 距离酉时的到来,还有三分钟。 清秋俯下身子,揭下了长椅下方的那张符纸——这一刻,她亲手解除了自己设下的禁制,那个原本为了削弱妖术而存在的领域消失了。 周悬看着她缓缓起身,也看着她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得虚无、透明。 天师一门中,并不存在这样法门,或者说,这是以人类之躯不可能做到的事。 看来,到最后关头,某些人还是坐不住了。 周悬之所以还能看见她,纯粹是因为自己天师的独特体质。 “我很快回来。”清秋叮嘱了一句,随即转身,快步走向了产房紧闭的大门。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房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忽然的变故,让清秋的身形在原地一顿。 她飞快地倒退了几步,及时为拥上来的亲友们让开了路。 周悬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 “妈妈!宝宝出来了!”人群中,一个小男孩高声道。 小护士怀抱着婴儿,正说着什么,可是这一家的亲戚很多,七嘴八舌之下,周悬根本就听不清楚。 吵闹间,有人捅了捅他的腰。 周悬回头,茫然的视线对上了男人英俊的笑脸。 “怎么,好不容易等到大结局,还露怯了?”白璟冲他挑眉,“傻站着干嘛,走啦!去看看你师傅是不是是真的白白胖胖!” 就这么任由白璟拖着,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亲友团外围。 白璟很自然地一边说着“恭喜恭喜”,一边拽着他一个劲的往人群里挤,两人宛若远房亲戚家没见过世面的熊孩子,好奇心和素质成反比。 过程中,周悬听见了诸如“六斤半”,“小帅哥”,“长得像爸爸”一类的话。 这些句子,化作了一缕一缕的“实感”,一寸寸地打入了他的身体里,最终化作了三个字。 结束了。 师傅的预言是正确的,他苦守三年的执念终于迎来了结局,而且过程其实一点也不“惊心动魄”。 这个孩子其实早就出生了,只不过是抱出来得有些迟而已;无论是清秋的符纸,还是白璟的“妖怪警备队”,最终都没有起到效果,事实证明,他们只是一直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这就是一场很顺利的生产,他之前为此而付出的紧张,不过是“庸人自扰”。 又见面了,师傅。 周悬把手撑在白璟的肩膀上,踮起脚,努力想要看清护士怀中的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嗯,看起来不太像他…… 周悬随即摇了摇头,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 像才奇怪吧?投胎本就是将灵魂投放至新皮囊的过程,只要灵魂还是那个人,那么…… 周悬正如是想着,忽地,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头,这才发觉,清秋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隐身术,并挤进人群,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缺乏血色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 同一时刻,那个婴儿好像是被人群吓到了,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嘹亮的哭声。 人群大笑起来。 无奈,周悬只得半低下身子,把脑袋凑向清秋,“你刚刚说什么?” “不是他。” 清秋在他的耳旁轻轻说着,语气里,完全听不出喜悦。 “什么?”周悬没反应过来。 「“那个孩子……”清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不是你师傅。”」 “我们找错人了,周悬。” 第三十四章:最糟糕的情况 关于转世投胎这件事,其实真说起来,其中的算不上是很复杂。 大体细分的话,大概就是以下三步: 一、人死后的十天以内,会有负责对应区域的鬼差,将死者的鬼魂带去地府。 二、鬼魂来到地府后,将迎来一次审判,比如你生前做过什么好事坏事、是否有冤情,又是否罪孽深重等等,地府会根据这些内容,决定鬼魂最终发落何处,以及需要在地府等待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投胎的机会。 三、在地府的发落结束、鬼魂的滞留时间期满后,鬼差们就会把即将返生的鬼魂送往应去之处,这是鬼魂重获新生前的最后一步,而大部分贿赂行为,也发生在这个阶段。 别误会,“给鬼差送黄金,好让自己的‘亲人’、‘朋友’投个好人家”这种事,其实很少发生,大都是打趣的说辞。 毕竟地府的生死簿上,可是明明白白地记录了每个返生者去向的,鬼差又不是傻子,犯不着为了这点收入而承担“贪赃枉法”的风险。 所以,一般贿赂鬼差,基本都是为了得知返生者的去向,从而提早布局,比如给那家人送张彩票什么的,改善改善条件,也算是尽了一份力,以回报死者生前对自己的恩情。 不过,投放往生者这项工作,终归不是工厂机械化的流水线,鬼差们偶尔也有工作失误的时候,比如“把男胎投成女胎”、“人投成了动物”、“妖怪投成了人”什么的。 一旦发生了这类情况,地府方面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到等受害者下次投胎的时候,再给人家安排个好去处作为补偿。 也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失误的可能性,所以难免会有些知道内情的人,会以“这辈子的命这么不好,绝对鬼差搞错,害我投错了胎”为由,痛骂鬼差一顿,以宣泄心中的苦闷。 …… “最近新调过来的鬼差是猪吗!”白璟边走边骂骂咧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搞错,白费了我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我要去地府投诉!” “地府把办事的效率几乎全集中在了争夺新死的鬼魂上,这些年犯的错还少吗?”清秋脚步匆匆地往楼下走,随手揭下角落的一张符纸,“终归是我们自己放松了警惕。”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报纸上新闻成真呢!”白璟拨通了电话,“喂,六郎,是我……不,不是让你们解散!听着,赶紧封锁医院,别放任何一个鬼魂离开……是,家门不幸!我外公的表兄弟的儿子的侄子的养子他没投成胎,走丢了……什么,做不到?做不到也要做到!” 周悬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神情复杂。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在那个婴儿被抱出产房后,清秋立刻施展了从鬼差那学来的辨别灵魂的法术——原本,她学习这一招只是为了确保,如果同一时段有多名婴儿降生的话,自己能够从中准确地分辨出,他们中的哪个才是自己师弟的转世。 结果没成想,那个唯一符合条件的孩子体内的灵魂,竟然跟自己的师弟对不上!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清秋,立刻唤回了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周悬和白璟,三人急匆匆地开始对这栋大楼展开排查。 结果是,“今日申时出生的婴儿”,只有一个,也就是他们认错的那一个。 此般结果,让一个更加沉重的事实,狠狠地砸在了三人的头上。 很可能不是他们找错了人,而是某个返生者投错了胎——在那个婴儿降生的时刻,有另一道灵魂,进入了那具身体。 就像是鸠占鹊巢,错误的灵魂被塞进了错误的皮囊里,阴差阳错间得到了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体和人生,从而导致那副皮囊原本的归属者无处可去,变成迷失的灵魂。 如果能被察觉到异常的鬼差及时发现还好,可如果没被发现、一错到底的话,结局就只能是灵魂在耗尽自身的力量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总之,从焦急迷茫到认清事实的冷静过后,他们三人一致认为,清云道长遇到的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最糟糕的情况。 “我能感应到,师弟就在这栋楼里。”清秋眉头紧锁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快速地环视四周。 她的脸色相较之前,明显又苍白了不少。 “你还好吗?”一旁的周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清秋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就是使用鬼差法术的代价。”白璟解释道,“鬼差、天使这类家伙,按照分类的话,应该算是‘神使’,所以他们日常使用的法术比起‘妖术’,其实更接近于人类修行者的‘道术’。” “别看她师承天师,但本质上还是妖怪。以妖怪的身体使用这类的法术,而且还是在不熟练的情况下,不仅效果差,消耗也会非常大。”白璟压低声音,“肤色变得苍白,就说明她正在调动属于僵尸的力量,这会使得她很难继续维持伪装出来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里最适合学习鬼差法术的,其实是我?” “理论跟实际是两回事,我劝你别动这种心思。”白璟摇头,“如果只是短暂维持应该没什么,可一旦消耗过度,那种力量可能会影响你的健康。那毕竟是鬼差自成一脉的传承,哪怕跟人类的法术相似,也不代表人类就可以不承受代价……喂!” “清秋,你先休息一下。”周悬把手轻按在清秋的肩上,“我来顶一会儿班,教我怎么做。” “这是我自愿承受的代价,与你无关。”清秋摇头。 “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周悬说,“如果师傅的灵魂离开了这里,再想找到他就很难了不是吗?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 “你觉得,清云可能会希望你这么做吗?”清秋的看着他。 “师傅没告诉过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周悬坚持道,“他只是教我,做事之前要想想,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 清秋忽然愣了一下。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说。 “我知道了。” “什么?” “没什么,就按你说的做吧。”清秋轻声道,“我会教你鬼差的法术,但是只给你五分钟时间,如果没有成效,就不要再做尝试了。” 第三十五章:清秋道长是这么说的 “师姐啊……” “嗯?”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等师傅他老人家飞升之后,我是该帮九师兄一起打理门派呢,还是趁着年轻,出去历练几年比较好。”年轻人的语气忧愁,“虽然我觉得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可是把担子都甩给九师兄,又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不仗义……” “师傅是怎么说的?” “师傅你还不知道吗?说了等于没说!”年轻人叹了口气,“他说无论是留下来,还是外出历练,只要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 “师傅这不是给了你建议吗?问心无愧。”清秋说,“所谓问心无愧,就是去做这一刻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毕竟谁都无法断言事情的走向如何,所以此时此刻没有愧疚,那就可以了。” “你明明只是把师傅的话重复了一遍!” “因为师傅以前就是这样教我的。” …… “重复这十个手诀的时候,心中要默念你师傅上一世的生辰八字。”清秋叮嘱道,“保险起见,这个过程中你最好闭上眼睛,以充分调动自己的集中力。” “了解。”周悬点头,鬼差的法术并没有他想象中复杂,大概是真如白璟所说,清秋之所以消耗这么大,纯粹是因为体质的原因。 难以想象,以妖怪之躯拜入天师门下,她究竟付出过多少努力和时间。 “记住,你只有五分钟。”白璟在一旁学清秋说话,“保险起见,我会准时在四分五十九秒的时候打晕你以阻止施法的。” “开始吧,就像你说的,我们时间紧迫。”清秋说。 “好。”周悬摆好架势,在心中最后回忆了一遍师傅的生辰八字。 随后,他轻呼一口长气,伴随着眼帘轻合,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朦胧暗幕之中,头顶白炽灯光线的残余,化作了一条细长的光斑,仿若黑夜中的星河,让他的思绪、感官迅速宁静。 记得第一个手诀是…… 就在他准备按照清秋的指示,连续掐出手诀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忽然上涌。 只是一个恍惚间,他眼底的那抹星河便迅速崩塌,连带着漫天的黑幕一起,破碎成了无数的无色线条。 这种感觉…… 周悬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破碎的线条散落一地,而后又在自己的眼前重新排列组合、从线条,到图形,再到物体。 不需要任何媒介,只需要闭上眼睛,还原出被卜算者的相貌,心中默念“所求何事”,便能看见相应的结果……看来,刚才闭眼静心的过程,让他“预知未来”的能力在无意间开启了。 这似乎是某人家的客厅。 从成套的藤制躺椅、摆放着棋盘的红木茶几,再到墙边摆着几只花瓶、挂着一串贝壳风铃的博古架,这间客厅的装修可以说是非常的“古色古香”,甚至连液晶电视都没有看到。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客厅里的光线非常昏暗,这显然是窗边那副厚窗帘的功劳——很少有人会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安装这种窗帘。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让周悬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动地进入这种状态。 这意味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一刹那,他所见证的究竟是谁的未来。 眼前画面似乎是静止的,只有墙壁上的时钟在提醒他,时间还在流逝。 依照他的经验,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这场未来的主角…… 思绪间,那面厚实的窗帘忽然动了一下。 一个半鼓起的物体,正于窗帘后方,沿着窗台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很快,窗帘被撩拨开一条缝,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屋内的陈设。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略显慵懒的步子,出现在周悬的视线中。 「一只狸花猫。」 它就这么蹲坐在窗台上,面朝着周悬,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这场未来的主角,居然是一只猫? …… 当周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陈设古朴的客厅变成了医院的走廊,慵懒的狸花猫,则变成了一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男女。 “我说……”白璟尴尬地挠挠头,也不知道是在替谁尴尬,“你酝酿了半天,结果居然一个手诀都没记住,这是不是有点太……” “不,先别说话。”周悬背靠着走廊,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他正在回忆,自己在闭上眼睛、进入那种预知未来的状态之前,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清秋传授的手诀?还是白璟五分钟之内必须结束施法的叮嘱?不……都不是,他最后一个回想的问题是…… 「师傅的生辰八字。」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确实出现了师傅的样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被卜算者的相貌”,就是在这时满足的。 至于“所求何事”…… 「周悬本就是为了得知师傅的去向,所以才决定冒险使用鬼差的法术,也就是说,他的“所求”,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满足了。」 当一切的疑点最终串联成了一条线时,最终的答案,自然是昭然若揭。 他刚才看到的未来,其实是…… “跟我来!”周悬转身,向着上行楼梯的方向飞速奔去。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推理中,还存在着一个无法忽视的矛盾点……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去哪啊?”白璟身体的反应比脑快,下意识地跟上了周悬的脚步。 “五楼,妇产科。”三步并作两步的拾级而上,让周悬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之前在厕所发现的那只小猫,现在怎么样了?” “猫?”白璟一愣,“被抱到护士站去了吧,医院不让养猫,她们好像是准备给找个领养……问这个干嘛?” “能帮我支开她们吗?”周悬问。 “可以是可以……” “交给你了。” …… 五楼,妇产科走廊的窗边。 英俊的男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笑话,逗得身边的几个年轻护士笑作一团。 她们没有注意到,那只放在护士站下方、里头垫着尿布的纸箱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原地。 …… 楼梯上,一对男女蹲在纸箱的旁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箱子里,那只连巴掌大都没有,此时正在张开四肢,呼呼大睡的小狸花猫。 “难以置信。” 女人缺乏血色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果然是这样吗……”一旁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 “喂喂,不是吧?”一个英俊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探头探脑地望向纸箱,“来真的啊?” “鬼差的法术不会出错,我的判断……应该也不会出错。”犹豫过后,女人把纸箱里的小猫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盯。 三双眼睛,一齐望向这只睡不醒的小猫。 “我师弟的灵魂,现在就在这只猫的体内。” 清秋道长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六章:好久不见 “关于你并不擅长、或者说根本不会算卦这件事,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了。”超市的宠物用品专区,清秋把两罐羊奶粉放进了购物车。 “因为包括我师傅在内,我见过很多精于此道的人,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遇事不决,先算吉凶。”清秋推着小车,继续朝下一个区域溜达,“毕竟,过于精确的卜算结果,有‘窥探天机’之嫌,而只是卜算吉凶的话,就可以以最小代价获得相对直观的结果。” “但是你没有这个习惯,甚至在下午那种情况下,你都没有为清云的吉凶卜上一卦的想法,这种行为就像是写字时忽然放弃了自己的惯用手一样,是不可理喻的……”清秋顿了顿,“温度计拿了吗?” “这里。”周悬晃了晃手里的酒精温度计。 她点头,继续道:“至于让你困惑的,‘以前无法看到这自己和师傅的未来,今天却突然变得可以了’,应该就是因为……” “你师傅这一世,已经不再是天师,而是投胎成了一只猫。”白璟把一袋猫砂放进了购物车,“恭喜你,这下子你超能力的克星又少了一个,距离天下无敌更进一步啦。” “我原以为,你们听说这件事之后,会表现得更惊讶一点。”周悬打量了一眼清秋口袋里睡得正香的小猫。 “这有什么?”白璟趁清秋不注意,把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小玩偶扔进了车里,“这世上连妖怪都有,有超能力者难道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生能看见妖怪、且拥有免疫大部分妖术体质的天师,本来就是跟超能力者近似的存在。” 清秋低头翻看着一本《新手养猫指导手册》的书籍,平静道:“所以我觉得,你不必太在意这件事。更何况,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的找到师弟。” “我只是没想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周悬面对着货架,仔细对比两只奶瓶的尺寸和造型。 如你所见,时间是晚上六点半,他们正在采购一系列养猫的必备物品。 什么?你想问这两妖一人的精神状态,为何如此松弛? 事情是这样的。 在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仨好死不死,居然正好遇见了路过的鬼差——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讨问个说法。 而当白璟询问起鬼差,下午这事儿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差错,又该如何补救的时候,那鬼差是这么回答的: “九尾狐,你质疑我的工作态度,可以,但你如果想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就先拿出证据!” 于是,白璟无语地把小猫抱给他看,准备打脸。 又是一个没想到,那鬼差居然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白璟。 “九尾狐,你玩我呢?这么明显的猫胎我怎么可能跟人胎搞错?你以为我去年的先进是白评的吗?!” 然后鬼差大人就气呼呼的走了,留下三人在风中凌乱。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所以他们才一头扎进了超市,直奔宠物专区。 “你们说……”白璟又拎了一提啤酒放进购物车,“清云道长这到底是‘算到了’,还是‘没算到’?” “时间和地点确实都对上了。”周悬最终决定还是把两只奶瓶都买了,“至于人和猫,我不认为他有必要隐瞒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果是为了面子,那一开始别告诉我就好了。” “清云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清秋把手伸进兜里,确认小猫的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这小猫从被他们带出医院起,就一直处于呼呼大睡的状态,也省得清秋为它施加昏睡的法术。 “东西都买好了,就先回去吧。”清秋说,“书上说,刚出生的小猫每隔2-3小时就要喂食一次,算算时间,正好也差不多了。” …… “泡奶粉要多少度的水来着?”周悬盯着那支插在水杯里的温度计。 “四十度上下。”清秋把奶粉倒进奶瓶里。 “要我说,家里养只宠物也挺好的,比养小孩儿轻松多了,还热闹。”白璟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指着自己胸口呼呼大睡的小狸花猫,“咱们现在就差给道长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话音未落,餐桌旁的两人立刻投来饱含杀意的目光。 “开个玩笑而已。”白璟打了个哈哈,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所以,关于道长的猫生……我是说人生规划,就按之前说的这么定下了?” “木已成舟,这种情况下,除了依靠‘帝流浆’之外,我们别无选择。”清秋头也不抬的说。 相传,每逢六十年一度的中元节,那一日的月光中会含有一种名为“帝流浆”的东西,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十年,而草木、动物如果接触到了当天的月光,便可以开启灵智,脱胎换骨成为妖怪。 可以说,那是属于妖怪们的机缘。 而今年的中元节,正好就是六十年一度,降下“帝流浆”的日子。 所以,尽管“师傅变成猫”,乍一看是个很荒谬的开局(其实就是很荒谬吧?),但终归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让师傅服下帝流浆,成为妖怪,总好过浑浑噩噩以猫身了却此生,这就是他们在三言两语间制定好的计划。 虽然这么重要的事,本该要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但考虑到师傅现在的状态…… 周悬起身,把趴在白璟身上的小猫抱了起来,端详着它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念头在作祟,周悬越看,越觉得这猫真跟师傅长得真有几分相像。 虽然师傅的脑袋没这么圆,耳朵没这么大,好像也没这么能睡觉…… “奶粉泡好了,抱他过来吧。”清秋拿着奶瓶,冲他们招手。 “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闻到了奶香味,周悬怀里的小猫闭着眼,吸吸鼻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细长的“喵~”声。 “哟,道长第一次开口,怎么没人开个录音机记录一下?”身后传来白璟吹口哨的声音。 …… “好久不见,师傅。” 距离中元节,倒计时两个月。 第三十七章:租房小记 第二日,清晨。 “早上好。”周悬推开房门,向餐桌边正在泡奶粉的清秋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寻找起了家里的新成员。 很快,他在沙发边的小窝里,找到了抱着一只长得很丑的小玩偶,睡得正香的小狸花猫。 昨晚,为了照顾小猫……现在是师傅了,清秋索性在家里住了下来,并主动承担起了守夜喂奶的职责——在夜晚比白天拥有更好的状态,而且几乎不需要睡眠,这是僵尸这一类夜行性妖怪的特质。 也是在昨晚,经过商讨后,清秋决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小住一段时间。 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师傅能够健康顺利的等到那场“帝流浆”的到来。 对此,白璟也很罕见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此一时,彼一时。 白璟很清楚,让小动物跟在妖怪的身边提前适应妖气,对它未来的修炼很有益处,而如果清秋离开了,周悬一定会把这个义务扣在他的头上…… 赞成朋友家养宠物,跟自己养宠物,那可是两码事。 等事情说定后,白璟原本也打算留下,以表仗义,可清秋说,就算他留下来也只是看电视制造噪音,根本帮不上忙。 对此,白璟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角度,于是在留下一句“有事电联”后,便很自觉的走人了。 “我昨天记下了几个房东和中介的联系方式。”清秋把奶瓶递给周悬,“如果方便的话,一会儿就陪我出去看看房子吧,争取今天就把这事给定下来。” “好啊。”周悬蹲下来,熟练地把奶嘴对准小狸花猫微张的嘴巴——经过一晚的特训,他如今也勉强算是个熟练工了。 “不过师傅怎么办?”周悬盯着小猫一碰到奶嘴,就开始蠕动的小嘴,“总不能把他留在家里。” “毕竟是之后要一起生活的住处,我打算带上他一起。”清秋淡淡地说,“有我在,不会出问题的。” …… “两位真是好眼光,也够幸运!”秃顶的房产中介,在一套公寓的客厅里,对着清秋和周悬喋喋不休,“这套房子三天前才空出来,一下就被你们相中了!” “我们只是先看看……”周悬有点受不了他的攻势。 “电视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免费使用,还附赠了半年的宽带使用权限,适合拎包入住。”面对周悬的退让,中介大叔不退反进,“小区的位置也挺不错,临近市中心点起外卖很方便,而且楼下就是健身房,完全符合咱们年轻人当下的生活节奏……” 中介大叔看着一言不发的清秋,主动问道:“美女应该也觉得挺满意吧?” “小了点。”清秋如实道。 “客厅小点是正常的呀,现在的公寓楼考虑到舒适性,很多面积都分给了两个卧室……” “我指的是这套房子。”清秋说,“我希望空间可以大一点,卧室和客厅都是,方便家里的小孩活动。” “你,你都有孩子啦?”大叔瞪大眼睛。 “算是。” …… “两位请看,这套房子,如今少有的中式装修风格,古朴却又不显过时,而且租金很低。”留着八字胡的房产中介热情地说,“除此之外,房东还是个风水爱好者,请看这面屏风……” “看得出来。”清秋用脚轻轻撩起脚下的地毯,露出了下方的八枚铜钱。 中介一愣,随即讨好地问:“您对这方面也有研究?” “只是懂些皮毛。”清秋顿了顿,“请问,房东是不是就住在这楼下?” “这您也看得出来?!”中介惊讶道,“没错没错,这上下两层都是他的房子,如今有一户闲置了,所以才拿出来……” 清秋打断他:“那房东是不是也有过要求,租客不可以破坏他任何的布置?” “没错没错,这都是为了不破坏这聚财局的风水嘛……” “你怎么看?”清秋不理会他,侧脸看向周悬。 “不像。”周悬看着天花板,“没听说过聚财局的镜子对着地的,鱼缸的位置也不对。” “嗯,走吧。”清秋转身向门外走去。 “哎哎哎!”不明所以的中介赶忙追了出来,“您二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与其说这是聚财局,不如说是个漏斗局来的更贴切些。家里聚的财运留不住,都跑楼下去了。”周悬拍了拍中介的肩膀,“您还是告诉房东,这种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吧。” …… “您看这卧室的采光多好,太阳照到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半!”高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不喜欢卧室采光太好的。”清秋说。 …… “您看看这装修,最流行的简约装修,大理石的地砖、瓷砖,很有质感。”矮个子的房屋中介说。 “我对欧式装修兴趣一般。”清秋说。 …… “您看看……” “我可能得再看看。” …… 下午四点半,桃源小区。 “看来找个住处,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清秋从口袋里把小猫拎了出来,双手抱着,颇有些感慨地说。 “没关系。明天继续吧。”周悬在一旁附和。 确实是不太顺利的一天,他们早上出门,临近傍晚才看完了房子,中途还回了两趟家喂猫。 结果还是没能相中。 要说怪清秋要求高吧,周悬觉得倒也还好,主要还是她的要求,跟市面上所谓的“好房子”不太符合。 找个哪哪都好的房子,很难; 找个哪哪都“没那么好”的房子,也很难。 两人这么一路溜达着进了小区,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辆越野车迎面驶来。 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卷发的女人探出头来,热情地对周悬喊道:“小周!” “王阿姨?”周悬看见了越野车后排堆着的大小件,一愣,“您这是……” 王阿姨,是周悬对门506室的租客,依稀记得她和她丈夫,好像是半年前搬进来的。 “你忘啦,我上个月不是说了吗,我家的新屋终于装修好了呀。”王阿姨满面春光地说,“昨天下午我去你家跟你打招呼,你人不在!” “喔!”周悬想起来了,“那您这是要搬走啦?” “对啊,虽然租约还有一个月到期,可我这归心似箭的……”王阿姨嘿嘿一笑,“下次来阿姨新家玩哈,地址一会儿微信发给你!” “一定一定。” 周悬看着远去的越野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清秋问。 “没,我是在想,王阿姨家……也就是我对门的那套房子。”周悬回忆道,“我记得阿菲小时候常跟我抱怨,说家里客厅太空旷,卧室采光很差什么的……” “反正是我对门,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十八章:请多关照 “周哥,感谢,真是太感谢了!”年轻的中介小伙儿握着周悬的手,连声道谢,“这房刚空出来,您就给介绍了新客户,及时雨都没您及时呀!” “这不是我朋友正好有需求吗,赶巧了。”周悬对中介笑了笑,“那你们先聊着,我回去……回去做饭了。” “好嘞,那这位姐,您跟我来。”小伙儿摸出钥匙串,打开了506的房门,殷勤地邀请清秋进来说话。 “有劳。”清秋抱着猫走了进去。 周悬顺着门缝瞄了一眼,屋里还是李菲一家搬走前的老样子,连家具也没带换。 清秋还在看房子,周悬也不闲着,坐在自家沙发上,摸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刚一打开外卖软件,有电话进来了。 “阿菲?” “吃了没?”电话那头,李菲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没,这才几点。”周悬回道,“你感冒了?” “不是,我刚从排练室出来呢。”李菲咳嗽了两声,“彩排了一下午,累了。” “我还以为开演唱会都是去会场彩排呢。”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周悬的知识盲区。 “会场也去,但主要是去踩下点位,我又不用边唱歌边跳舞。”李菲顿了顿,“下周一二,你能别出去摆摊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空吧?” “有什么区别?”李菲很自然地说,“反正你不出去摆摊,就只能在家当宅男,那不就等于有空吗?” “行吧,您有什么安排?” “谈不上安排,谈不上安排。”李菲嘿嘿一笑,“这周日,我要回安平一趟。” “为了录电台节目?” “嗯……嗯?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打车的时候,听到预告了。”周悬回忆着那天在常平车里听到的广播,“说是什么……关于你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的少女二三事。” “少女二三事……”李菲“咦”了一声,“怎么听着怪肉麻的。” “上次来我家的时候,怎么没提起这事儿?”周悬问。 “嗐,还不是这事儿答应了太久,我最近又忙,一下就给忘了!多亏了katie提醒我。”李菲说,“不过倒是正好,记得么,前几天回来,我跟闹闹去唱ktv来着。” “嗯。” “她大学不是学乐器的吗,下周要毕业演出了,正赶上我姑妈姑父出差,所以她拜托我去给她捧捧场。我一想,下礼拜紫磡有其他歌手在开演唱会,我本来就没排练任务,于是就答应了。” “嗯。” “你总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吧?那得多无聊啊。”李菲话接得很快,“我都安排好了,礼拜一咱们去看演出,然后带着闹闹出去吃顿饭。礼拜二去逛逛市里新开的水族馆,晚点我就上飞机走人了。” “你不怕被狗仔拍到,人家写你消极怠工吗?” “什么消极怠工,我那是不想工作吗?这叫情况不允许!”李菲还想再多伸冤几句,结果手机却忽然拉远了,“啊……冇啦,同人煲粥嚟噶……ok,马上都返去啦……” “好啦,katie约了几个妆造,要一起聊一下,我先回去上班了。”李菲风风火火地说,“明天晚上见!” “不是后天……”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看演出啊……”周悬背靠沙发,扭头看着客厅角落里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帜,心中默默地检讨自己——因俗事缠身,这几天出摊的次数确实是少了点,这样不好。 但不得不说,这几日过得,确实是有那么点“迷乱”的感觉。 九尾狐、刑天、僵尸……还附赠一只小猫,这帮家伙就像是约好了要轮番登场似的,把他原本一成不变、与世无争的生活,激得散了一地。 周悬并没有告诉清秋,昨晚他其实做了噩梦。 他梦到一只足有煤气罐大小、穿着道袍的狸花猫,在自己家里横冲直撞,还把他家负责扫地的纸人撕成了一条一条,条状的纸人们,发出“我好苦啊,该死的野猫还我命来”的刺耳尖叫声。 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可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以外,好像也别无他法。 应该说,人与妖的相逢、相知、相识,并不都如志怪故事中描写的那般新奇有趣或者令人艳羡。 毕竟这些缘分的背后,还涉及了荼毒城市的恶棍、离奇抛尸案的始作俑者、吸血僵尸道长以及疑似是因为杀孽深重、从人被罚变成了猫的前任天师。 此般冲击下,当事人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自然是远胜过书本后的看客。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门被推开,这是清秋回来了。 “怎么样?”周悬很自觉地把边睡边流口水的小猫抱回窝里,起身去冲奶粉。 “还挺不错,就像你说的,空间蛮大,卧室的日照时间很短,楼层也不算很低。”清秋满意地说,“而且这个小区我挺喜欢,晚上会比较清静些。” “那挺好呀,难得这么顺利。” “很顺利倒也谈不上。”清秋坐在沙发上,解下了头上的鲨鱼夹,任由自己的满头青丝垂落在地板上,“中介一开始告诉我,房东不允许租客养猫,也不允许我扔掉那些陈旧的家具,这让我觉得很麻烦,就问他能不能通融一下……有梳子吗?” “给。” 周悬还是第一次见清秋如此放松一面。 看来心情不错,估计最后还是谈成了。 “中介依照我的意思联系了房东,对方态度很坚决,说租金可以再商量,但不能养宠物、和不能丢他的家具这两点却无法通融。”清秋边梳头边说,“原本见他这么说,我是打算放弃了,可是再想想,找到心仪的房子也不容易,也不好意思每天麻烦你陪我出门,所以……” “所以?” “所以我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喔……啊?!” “虽然房东还在外地,下礼拜才能签购房协议,不过中介看反正也没有租客,就直接把钥匙给我了。”清秋把梳好的长发重新夹好,淡笑道,“一晃眼,自师傅飞升、师弟故去后,我已经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找个安稳的住处,平静地歇上一段日子了,正好也为清云做些准备。” 清秋起身,对着还没从“啊?你买房了?这就买房了?”的状态中回神的周悬伸出了手:“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第三十九章:赢在起跑线上 第二天。 “这些家具,我想全部换掉,客厅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淋浴间我昨天发现有些防水方面的问题,虽然用法术解决了,但也可以考虑重新装修一下。” “这个房间我准备改成书房。” “这个房间就留给清云吧,大一些,也方便他活动。”清秋身旁的一言不发的周悬,想了想,“如果你希望保留一部分你记忆中的陈设,那我也可以先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悬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只是在感慨,现在买房子是不是也太简单了点。” “原来你在说这个。”清秋笑着摇摇头,“房东答应得这么干脆,主要是因为这套房子面积有点大,再加上小区老旧、没有电梯一类的原因,在租赁市场上不太热门。所以趁早出手,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然,于我来说,这也是好事。” “祝贺你。”周悬由衷地向清秋表示祝贺。 昨晚,清秋向他借了大扫除用的纸人,把这套旧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还详细规划了以后的装修方案,不可谓不上心。 这大概就是归属感所带来的情绪价值吧? 如今也是有房有猫的人了。 “谢谢。”清秋推了推镜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就可以带着清云先搬过来了,跟我常待在一起,也有助于他的修行……对了。” “一会儿我准备去逛一逛家具市场,傍晚之前会回来,在那之前就拜托你和清云好好相处了。”清秋说,“要吃什么提早告诉我,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 …… 于是,又是“出摊未遂”的一天。 “师傅啊,以后要注意身材,千万别变成煤气罐了。” 周悬坐在猫窝旁,一边碎碎念,一边用湿巾小心翼翼地给小狸花猫擦眼屎。 “喵~”小猫儿这两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饱了饭,眼看着这叫声,比起第一天的咿咿呀呀,响亮了不少。 “我上网对着图片搜了,师傅你这一世的老爹老娘很给力,像你这样品相的小奶猫,放店里高低得卖个一千来块。” “喵~” “清秋道长说了,等帝流浆帮你重塑身体后,她会试着解除地府对你上一世记忆的封锁,到时候你就会想起来我是谁了。” “喵!” “放心吧,修行者的灵魂强度远胜于其他野……我是说其他人,只是一世的记忆而已,不会把你变成傻子的。” “喵~”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周悬警惕地抬起头,等确定了不是上门的客人后,才低下头继续念。 “阿菲今天就回来了,你想不想见见她?”周悬看着小猫闭着的双眼,“想见的话就眨眨眼睛。” “喵~”小猫背靠着那只丑丑的玩偶,依然是闭着眼,叫了一声。 周悬笑着摇摇头,起身道:“行了,你在这躺会儿,我冲奶粉去……” 然而,下一秒,周悬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随后以堪比打地鼠机里地鼠缩头的速度,重新蹲在了猫窝旁。 他的视线,正对上了一对半睁开的淡黄色的眼睛。 “喵~”小猫打了个哈欠,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 “白璟,是我。”周悬拿着奶瓶说。 “哥们,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白璟睡意朦胧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冒了出来,“中午都还没到,知道我昨天几点睡的吗?” “我师傅刚才睁眼了。” “喵!”猫儿一口咬住了奶嘴。 “什么?” “他睁眼了,今天才第三天。” “……那又怎么样?”白璟茫然地问,“难道你们那儿有风俗,不让小孩没事干睁眼玩儿?” “我上网查过,小猫从出生到睁眼,至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周悬向他强调,“但是他刚刚睁眼了,这才第三天。” “喔~你说这个。”白璟打了个很长很长的哈欠,“很正常啊,他天天跟僵尸形影不离,沾染到了妖气的动物,肯定会比同类成长得快。” “道理我都懂,可这速度也太离谱了。”周悬担忧地看着转眼间消灭了半瓶奶,还在拼命蠕动嘴唇的小猫儿,“感觉像是打了激素似的。” “嗯……可能跟他前世修行者的身份也有关系。灵魂的强大,多少是会从肉体上体现一部分的。”白璟那儿传来翻身的声音,“哪怕他没能赶上帝流浆、没能变成妖怪,就以猫的身份过一辈子,他的智商体力也会远超其他同类。抓去比个猫咪奥运会什么的,拿个金牌绝对没问题。” “你安心吧,以僵尸那种‘师弟今天多掉了两根毛’都能发现的性格,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担心……”白璟顿了一下,“不对啊,僵尸这两天不是住你家吗?你特地打电话给我干嘛?” “她出去买家具了,正忙着,我不好意思打扰。” “所以就可以打扰我?”白璟正打算痛陈周悬有多不当人,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买家具干嘛?现在租个房子还得自己买家具,房东不当人啦?” “原本是打算租房的,可后来发生点事情……总之,她现在把我家对门的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买房?!”白璟一下清醒了,“她这是真没打算走了?” “这种隐私问题,你自己咨询她吧。” “喂,不是,咱们不是说好……” 周悬挂断了电话。 …… “喔,可能是我忘了告诉你。”清秋一手抱着小猫,一手拿着那只丑丑的玩偶,向门外走去,“其实他昨天晚上就能睁眼了。” “昨天晚上?!”周悬扛着师傅其余的大小家什,一脸惊讶地跟在清秋身后,“可我看他早上一直都是闭着眼的啊?” “可能是想偷懒。”清秋指着客厅的角落,“辛苦了,东西先放这吧,他现在还没到一个人住卧室的时候。”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睡单间?” “至少等他学会怎么自己用猫砂盆。”清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按这个速度,下周教他,应该就差不多。” “看来你的童年注定过得不会太幸福,师傅。”周悬看着半睡半醒的小狸花猫,在心里默默地说。 “周悬要走了,跟他说再见吧。” “喵~” “……再见。” 第四十章:呱呱呱 晚上,七点五十分。 周悬坐在沙发上,看着高中班级群不停滚动着的聊天页面。 今天,是李菲接受安平市电台采访的日子,同学们早早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群里热闹非凡。 超级暴龙战士:“谁家里有收音机!重金收购!” 啊啊啊,再上班我要死了:“傻的,你用手机下个能听电台的软件不就好了?” 小蜜蜂:“什么情况,我煮了个饭就这么多消息,阿菲真回来了?@菲菲菲。” 一拳打爆这个世界:“人家直播节目,应该没空看手机吧。” 小蜜蜂:“也是哦……” 菲菲菲:【分享】——我在欢乐麻将分享活动中领到了6666欢乐豆,你也来试试吧! 超级暴龙战士:“好快的打脸!” 菲菲菲:【游戏邀请】——嗨,我在玩欢乐麻将,快来一起玩吧! 菲菲菲:还有十分钟,来打两圈,先到先得啊! 就在周悬犹豫要不要点进去的时候,窗户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砰”的动静。 他转头,可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砰砰砰”。 声音还在继续。 他起身,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羽毛黑亮的鸟类,在用喙敲窗。 看起来是只在南方并不常见的乌鸦。 周悬隔着窗户和它对视,三秒钟后。 “砰砰砰”! 它又敲了敲,嘴里还呱呱地叫着什么。 周悬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哗”,他拉开了窗。 “呱呱,晚上好!”不出所料,乌鸦呱呱地口吐人言。 “晚上好。”周悬强忍住又一次想为自己的直觉叹气的冲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口渴了。”乌鸦很礼貌地站在窗沿上,没有蹦进来,“老弟能不能给倒碗水喝?” “你……我是说……”周悬纠结了半天措辞,“你怎么知道,可以来找我呢?” “根据我的经验,就算是再怎么嫉‘妖’如仇的天师,也不会跟乌鸦一般见识。”乌鸦说,“毕竟我只是一只乌鸦。” 周悬走向厨房:“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师?” “喔,你说这个。”乌鸦拍拍翅膀,“最近有个天师跟九尾狐还有僵尸混在一起的事,城里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妖怪们基本都知道啊。” “他们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周悬把一碗凉开水放在窗台上。 “多谢老弟。”乌鸦把头探进碗里,“吨吨吨”地喝了半碗水才说,“也没什么看法,跟九尾狐有仇的,就说他是勾结天师的败类妖怪。” “那跟他关系好的呢?” “说你是勾结妖怪的败类天师。” “……” 乌鸦用喙在自己的黑羽里啄了啄,很快叼出了一张红色钞票,甩到周悬手里。 周悬看着手里的钱,一愣:“什么意思?” “喝水不得给钱嘛。”乌鸦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呱呱道,“我可不是那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妖……我是说乌鸦。” “喝碗水而已,不用给钱。”周悬下意识想把钱塞回去,但是被乌鸦一翅膀打断了。 “肚子饿了,老弟家里有没有吃的?”乌鸦的嘴巴一张一合。 “有昨天买的花生。” “花生?!”乌鸦双眼一亮,“能不能来点?” “行,进来坐吧。”周悬邀请道,“顺便吹会儿空调。” 乌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老弟。” 乌鸦展翅,扑棱扑棱地停在了周悬家的茶几上,期待的蹦跶了两下。 “鸦兄从哪里来?”周悬把一袋炒花生倒进盘子,端到乌鸦身前。 “哪里来?”乌鸦很熟练的用嘴拨开花生,咯嘣咯嘣地嚼着,“我的口音,听着不像本地的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周悬尴尬地说,“听得出是本地的。” “嗯嗯。”乌鸦抬头看向漆黑的电视,问道,“大晚上的,怎么不看电视?” “我在等广播节目开始。”周悬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广播?现在还有人类会在家里听广播吗?”乌鸦好奇道。 “嘉宾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才听听。”周悬随即打开了手机上的电台软件,进入调频88.8。 “哪怕没有办法一定有说法, 就算没有鸽子一定有乌鸦, 固执无罪,梦想有价, 让他们惊讶……” 一点进去,便听到了李菲的歌声。 节目的预热选曲,是李菲上个月为一部电影献唱所的主题曲。 大概是为了契合那部电影带有鲜明讽刺意味的主题,这首歌的编曲相较于她过去主打抒情的一众作品,风格更显奇诡、激进,部分乐评人甚至赋予了其“颠覆普罗大众对李菲固有印象的一部艺术作品”这样的超高评价。 “这首歌不错。”乌鸦边吃边点评,“歌名是不是叫《乌鸦》?” “歌名是《白痴》。”周悬说。 “啊?” 时间跳转到八点整,节目正式开始。 “哈喽,欢迎收听今晚的《娱乐夜谈》,我是主持人小悠。”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响起,“也欢迎我们今晚的特别来宾,李菲!” “大家好,我是李菲。” 从语气听来,李菲的状态很平和。 “喔,你朋友是明星啊?”乌鸦这才反应过来,“我还以为是那种秃头的金融专家。” “金融专家也不一定秃头吧。”周悬起身把没喝完的水也端了进来,“花生吃多了口干,喝点水。” “多谢老弟。”乌鸦问,“还没请教,老弟你贵姓?” “免贵姓周,周悬。” “周悬……”乌鸦想了想,“你们俩名字听着很搭配啊。” 周悬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都是两个字。” “有道理。” “鸦兄贵姓?” “没姓,单名一个鸦。”乌鸦拍拍翅膀,“我自己起的名,还不错吧?” “好名字。” “李菲你知道吗?自从上次公布了你要来我们电台录节目的消息,我们节目的官方微博下第一次收获那么多留言,我们的编导同学也是受宠若惊。”广播里的主持人笑着问。 “有不少你的歌迷都很激动在问,‘李菲在这个时间做客安平市电台,是不是在为将来家乡的演唱会预热’。不过据我所知,这一次的演唱会,一连十八场都是在港区的紫磡体育场举行对不对?” “是的。” “可按理来说,既然是港区的演唱会,肯定是以参与当地的宣传活动为主是不是?那为什么这一次会来到安平市参与我们的节目呢?” “这一次会回安平,其实是因为在半年前的一次活动上,我碰到了贵台的朱台长。”李菲的回答很耿直:“他问我可不可以抽空回一次安平录节目,我想着应该ok,所以就答应了……啊,这是不是不方便在这说?” “可是你已经说出来了?”主持人大笑道。 “朱台长对不起!”李菲立刻说。 “这个朱台长,我见过。”听众鸦说,“上次见他从电视台出来,开的那辆车很气派,跟坦克儿似的。” “是吗。” “他其实是个秃顶,但是戴假发出门。” “这样啊。” 第四十一章:小周和小李 “好啦,相信台长会原谅你的。”主持人抓住机会,切入了今晚的主题,“说起来,你之前其实就有来过安平市电台对不对?” “嗯,以前读书的时候,来这儿录过音。” “所以你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了?” “没有啦,是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一帮同学被音乐老师带着来的。” “可是我有听说喔,李菲你在学生时代,曾经破过安平二中的一项纪录。”主持人循循善诱,“你还记得那是什么项目吗?” “女子一百米。”听众周悬默默地想着。 “女子一百米?”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bubu!错!”女主持模仿综艺节目里表示‘no’的声音,“再给你一次机会!” “女子跳远。”听众周悬在心里再次回答。 “女子跳远?”果然,李菲也这么说。 “她以前是运动员吗?”乌鸦忍不住道,“怎么破这么多记录。” “你的回答,怎么让我有一种在访问田径运动员的感觉。”主持人幽默地接话,“好啦,为了防止李菲同学一晚上破太多记录,现在让我来公布答案!” “正确答案是,李菲同学在高一时期,因为夺得了校园歌手一名,一举打破了安平二中艺术特长班对该项赛事长达十年的垄断!不光如此,李菲同学还做到了‘从反垄断到垄断’,在她高中三年里,每一年的校园歌手冠军,全都被她一人包揽!” 李菲、周悬、乌鸦都沉默了。 “这是什么鬼记录?”一秒后,电台里的李菲,和周悬家里的乌鸦,同时开口道。 “你这么说,对特长班的同学们很残忍啊。”主持人笑道,“当初怎么就没想着谦让谦让呢?” “我其实也不想报名,高一的时候是班里没人愿意报名,倒霉抽签抽到我了。”李菲实话实说,“后来拿了冠军,班主任就更不放过我了。” “诶,听你的意思,在高中时期,你其实不那么喜欢唱歌?” “唱歌我一直都喜欢,只是那段时间对打排球更有兴趣。”李菲回忆道,“如果报名唱歌比赛的话,彩排就会浪费我打球的时间,学校还搞得特正式,分什么预赛初赛晋级赛决赛,搞得我快一个月都没怎么打球,我都快气死了。” “这么说来,你有过成为运动员的梦想?” “不不不,搞体育的话每天要练体能,在操场上跑步什么的,我不喜欢跑步,觉得很没意思。” “可你刚还说,自己破过女子一百米的……” “报名女子一百米,也是被逼的。”李菲叹了口气,“运动会上没有排球比赛。” “……听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打排球。”主持人眼看着话题在排球上越走越远,便试着把主题拉回来,“这跟身高是不是也有关系?你那个时候多高啊?” “高中毕业的时候,量的是一米七一,前两年又涨了一公分。” “这个身高算很高的是不是?”乌鸦呱呱地问周悬,“跟老弟你差不多高。” “比我矮一点。”周悬说,“但在女生里算很高的。” “喔。” “二十几岁还在长个的大宝贝是吗?”主持人哈哈一笑:“好啦,相信各位听众朋友也知道,我们今天节目的主题是,畅聊李菲就读于安平市二中时期的少女二三事。刚才虽然得知了李菲排球少女的隐藏身份,可我还是想问,李菲你觉得,当时爱运动、爱唱歌的你,算是一个‘好学生’吗?” 李菲认真地想了想:“好学生的定义是什么?” “哎,好问题。”主持人说,“大家都知道,好学生也分很多种,比如说思想端正啦、尊敬师长、成绩优秀啦什么的,但我觉得,成为好学生的最基本条件……” “李菲同学,请听题!” “啊?”主持人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李菲一愣。 “请问,你高中地理老师的名字叫什么?” “地理老师……” “李菲同学不会在第一关就倒下了吧?”主持人笑问,“我要倒数十秒了喔。” “十。” “九。” “等等……” “八。” “七……” 在主持人的倒计时中,周悬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屏幕,赫然是熟悉的聊天界面。 一旁的乌鸦也凑脑袋过来。 菲菲菲:咱们高中地理老师叫什么来着? 菲菲菲:快点啊! 周悬飞快地打字。 “三。” “二……” “孙有德!孙有德!”倒计时的最后关头,李菲连声道。 “差一点就跟‘好学生’失之交臂了,恭喜!”主持人笑道,“我刚才看你在看手机,不会是请外援了吧?” “没有的事。”李菲的笑声中满是心虚。 “好啦,那让我们先进一段音乐,一会儿再继续来聊,关于李菲的少女二三事。”主持人说,“李菲——《白痴》。” “怎么像在骂我似的……”在音乐切进来的前一刻,李菲的嘟囔声也被收音了进去。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 明天我要攀越喜玛拉雅, 什么高楼,什么大厦, 钢铁能炼成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我们不傻……” “这首歌果然很好听啊,如果把名字改成《乌鸦》就更好了。”乌鸦把花生壳吐进垃圾桶,跟着音乐的旋律蹦了蹦,“不过你这个朋友,怎么连老师的名字也记不住啊。” “我也奇怪,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她还总跟我提这个老师的名字很搞笑来着。”周悬俯身又拿出来一袋原味瓜子,拆开包装往盘子里倒,“说‘孙老师他爸妈,到底是多怕这孩子没德行啊!’。” “够了够了,周老弟!”乌鸦眼看着瓜子没过了花生,赶紧举起翅膀拍拍周悬的手背,“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瓜子是李菲之前带来的,我平时总忘,再不吃该过期了。”周悬说,“你说她的歌好听,她请你吃瓜子,礼尚往来。” “小李真是女中豪杰。”乌鸦很感动,呱呱地说。 第四十二章:对媒体朋友要大度 周悬听着音乐,看着乌鸦“咔咔咔”熟练地嗑瓜子。 听得出来,这一次电台活动,对李菲而言确实是有点“友情帮站台”的意思。 毕竟以她现在的名气,已经几乎不需要以这种形式依靠地方电台造势,和主持人的互动也纯属闲聊性质,至于演唱会和新歌的消息,不过是顺带宣传而已。 其实李菲一向是个不怎么喜欢上节目的人,此前还有关于她‘是个很难访问的艺人’‘冷脸的时间比笑的时间多’一类的传言——真实情况是,她认真思考问题或者发呆时候从来都是那种严肃的表情,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而今天她的状态之所以比较自然,估计也是因为电台节目不需要做表情管理吧。 很快,下半场访问开始,主持人在简单预热后,立刻开始了快问快答环节。 “喜欢狗还是猫?” “狗。” “长发还是短发?” “都能接受。” “男性朋友多还是女性朋友多?” “差不多。” “现在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 “男的。” “最近想去的地方?” “水族馆。” “相信命运吗?” “相信。” “关于‘李菲私底下其实是个活泼可爱的人’,你同意吗?” “同意。” “如果恋爱了,会想要主动公布恋情吗?” “顺其自然就好。” “理想的结婚年龄是多少岁?” “三十岁以后……” “以人类的寿命,三十岁是不是有点晚?”鸦问。 “现在大家都差不多。”周悬说,“不结婚的人也有很多。” “周老弟可有婚配?” “没有呢。” 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小李漂亮吗?” “以人类的审美来说,应该算是‘很漂亮’吧?” “原来如此。”乌鸦认真地呱呱道:“小李是个好人,你可以考虑一下她。” 周悬笑了:“可是在那之前,是不是得过问一下小李的意见?” “小李会答应你的。”鸦分析给他听,“因为现在瓜子卖得很贵,她舍得买给你吃,不用说,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周悬笑着摇摇头,决定还是不给不上网的鸦兄科普“人生三大错觉”了。 “嘻嘻哈哈,劈哩啪啦, 只有天才听懂了我的话, 呼噜哇喇,咿咿呀呀, 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 嘻嘻哈哈,劈哩啪啦, 你们以为我们骂谁来呀……” 电台节目就这点不好,一首歌分三段放,一轮问题问完,音乐又切进来了。 不过乌鸦听得很开心。 “这首歌果然就是为乌鸦写的吧!”鸦激动地呱呱乱叫,“唱得太好了!” 歌曲结束后,节目还在继续。 “我们都知道,虽然李菲你是安平人,但现在的工作重心完全是在港区。”主持人问道,“那么在你的心中,是如何定义安平市和港区呢的?” “安平是家,港区是办公室吧。”李菲说。 “哪怕你父母现在都在港区居住?” “家……是种感觉。”李菲想了半天才说,“有父母的地方是家,但却不是唯一的家,我有很多朋友都在这儿,有的时候没事了,就总想回来见见他们。” “那这次会在安平待上几天呢?”主持人问,“正好赶上紫磡体育馆这两天有其他歌手在开演唱会,这应该是你在演唱会前的最后休假吧?” “嗯……待个两三天吧,我确实是有点私人的事情。”李菲说,“不过行程保密。” “是不是这两年被我们的媒体朋友跟怕了?”主持人笑着问。 “与其说是怕了,倒不如说是习惯了。”李菲也无奈地笑,“习惯躲着他们走。” “可是你还是经常被拍到是不是?明明你的经纪人是不公开任何行程的,为的就是不要麻烦粉丝们来接机。” “我也搞不清楚,可能就是纯粹的倒霉吧。”李菲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一次,正赶上另一个艺人的粉丝在机场接机,结果我先出的通道,就被认出来了。” “那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呼吁媒体朋友们‘放你一马’?” “算啦,都是在外工作,我也能理解他们。”李菲很大度地说,“做艺人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冲我来吧,别打扰到我的家人朋友就可以。” “瞧瞧这心态,不愧是第一次办演唱会,就有勇气连开十八场的明日天后!”主持人笑眯眯地说,“好啦,我们的节目接近尾声,依照惯例,最后一个环节是接听听众来电,我们会抽取一位幸运听众,送出即将售罄的李菲演唱会门票一张,请大家踊跃来电……” “这就要结束啦?”乌鸦意犹未尽地说,“那首歌还会再放一遍吗?” “应该不会。”周悬说。 “好吧。”乌鸦想了想,“你要不要也打个电话过去?” “为什么?” “他们送门票啊,抽到你的话,就能免费去听演唱会了!” “我就不用啦,阿菲之前给过我入场的证件,想听的话随时都可以去的。”周悬从茶几下面翻出了那张证件,正想给乌鸦瞧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鸦兄喜欢听她唱歌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周悬看着他,“不过入场的时候,得适当的用一下隐身术。” “我?”乌鸦双眼先是一亮,但很快又摆摆翅膀,“还是算了,飞去港区太远,也太累了。” “一起坐飞机不就好了。” “坐飞机?我?乌鸦坐飞机?”鸦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前提是用隐身术。”周悬反复提醒他。 比较一般情况下,乌鸦确实是不能坐飞机的。 “好主意!周老弟,好主意啊!”乌鸦又激动地呱呱乱叫,“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光!” “那就说定咯?” “谢谢,谢谢!说定了!” 这时候,电台节目也终于来到了说结束语的时候。 “好啦,感谢阿菲今晚的做客!”主持人甜笑道,“下班后准备去哪?” “不去哪,回酒店睡觉咯。”李菲说。 “哈哈,行,希望媒体朋友今天能放你一马。” “哎哟,感谢你的祝福。” “那么听众朋友们,我是小悠,她是李菲!再见,晚安!” “晚安~”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乌鸦拍着翅膀,跳到窗边,自己就把窗户给推开了,“谢谢你的款待,周老弟!” “下次再来做客。”周悬对着那个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挥挥手。 而后,他回身,正准备关掉广播的时候,手机先一步响了。 联系人:李菲。 “喂?” “喂,周悬。”电话那头,李菲压低了声音,有种做贼心虚的既视感,“你在家吗?” “在啊。” “行,我一会儿就到。” “什么?” “什么‘什么’?” “你不是刚才还说了,要去酒店睡觉吗?” “傻,那是故意说给狗仔听的。”李菲悄声道,“行了,一会儿见了面再说,挂了!” 第四十三章:美好夜生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背着单肩包,戴着墨镜高瘦人影闪身进来,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了那双粉色拖鞋换好,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把手上的那一大袋东西扔在茶几上。 “烧烤?”周悬已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 “外加冰啤酒。”李菲摘下墨镜。 一般情况下,李菲来到周悬家后的三部曲,分别是找拖鞋,跳上沙发,按遥控看电视,期间虽然有可能会掺杂一些其他小动作,但总体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然而今日不同,她放下了那一兜子烧烤后的第一件事,是转身向周悬曾经的卧室走去。 “来一下。”她边走边招呼。 李菲推开卧室门,一片黑暗中,她一巴掌精准地命中了电灯开关。 “怎么了?”周悬也走进来。 自从父母出国,周悬搬到了主卧去住后,这间卧室便空了出来。 虽然家具都还在,但除了打扫卫生以外,一般没人进来——偶尔李菲要是来小住,就会住这间屋。 “今天录节目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李菲踢踏踢踏地来到墙边,一张印着刻度尺的长颈鹿贴纸旁,很神秘地说,“我很可能又长高了。” 说着,她还用手指指了指长颈鹿脖子处的一行小字——“172,李菲,20xx.6.16。” “真的假的?”周悬不用辨认,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笔迹。 “真的,刚才主持人问我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膝盖和小腿一阵酸痛,你懂吗?酸痛!”李菲振振有词,“你记不记得,我刚读初中那阵子,天天腿疼的事儿。” “你妈带你去看医生,医生说是生长痛。” “没错,跟今天这感觉一模一样!” “人又不是竹笋,哪有说长高就长高的。”周悬不信。 “眼见为实,过来给我量量就知道了!”李菲把拖鞋一甩,脚后跟很自觉的抵住墙角。 周悬四下打量,找了把尺子横在她头顶。 “好了没?” “好了。” “别夹我头发啊。” “放心吧。” 李菲一矮身子,从周悬的腰侧钻了出来。 “还真长高了……”周悬看着手里的尺子,正对上刻度尺上的173cm。 “我就说吧!你还不信!”李菲得意地把一只水笔递给他,“你说,我这两年长一公分,等到了五十岁,岂不是能笑摸你的狗头了?” “在那之前,你应该会被研究外星人基因的组织抓去研究。”周悬趴在墙上,边写边说。 …… “你怎么过来的?”沙发上,周悬正在吃烤串。 “我让katie坐我的保姆车回酒店,自己从电视台后门开车出来。”李菲喝着啤酒,得意地说,“机智如我,他们肯定不知道那辆车是我的,绝对安全!” “那你今天不回去了?” “嗯,我想过了,明天从你这儿出发最安全。”李菲说,“katie也这么觉得,她还说准备明天假扮成我的样子去逛街,看看狗仔们会不会认出来。” 李菲的经纪人katie,从李菲刚来到港区便开始带她,从低谷,到现在的高峰。 不同于其他经纪人,入行多年的katie虽然手上握着不少资源,但一直都全心全意只带李菲一个艺人,两人相处起来的方式,比起合作伙伴,也接近于亲人、朋友。 她几乎不过问李菲的私生活,不仅如此,还经常像这样给她打掩护。 有小道消息说,katie之所以对李菲这么“放纵”,是因为她上一个带的艺人,明明天赋也很好,却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而患上了心理疾病,最后不得不选择了退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这件事让katie怀疑过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继续这份工作,也因此,她甚至萌生过退意。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菲的话。 “我找到了一个嗓子好得不得了的女孩。”——这是katie在签下李菲后,和公司高层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工作敬业、外表看起来冷冷的,私底下却很随性活泼的女孩,在这六年中所带给她的欢乐,远胜过忧愁。 “男朋友你随便找,只要不是结婚前一天才通知我就好。”——这是katie在签下李菲几年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啊!假期!我的假期终于开始了!”李菲背靠着沙发,开始狂点遥控器。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一瓶啤酒下肚,想来是酒精多少开始起了点作用。 “演唱会结束后能休息多久?”周悬问。 “可能小一个月吧,也说不准,前阵子接了个可乐的代言,中途可能要去拍个广告。”李菲掰着手指,“综艺我不上,新专辑的制作至少要等到九月,上次那个电视剧的邀请katie也帮我推了……” 说话间,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电视。 屏幕中央的,正是戴着墨镜,从录音棚里出来的李菲。 “据悉,李菲方以‘对演技没太大信心’、“想要专心准备演唱会”为由,婉拒了将于近日开拍的青春偶像剧,《倾城一笑》剧组的邀请。”电视上的画面随即一转,一个古铜色肌肤、眉目俊朗、笑容阳光的男人的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对此,出任《倾城一笑》男主角的顾乐表示遗憾,并称李菲是他非常欣赏的艺人,希望以后能有其他形式的合作机会……娱乐天地为您播报。” “就是这部剧?”周悬看向身旁盘着腿的李菲。 “新闻都这么报了,那总是咯。”李菲叹气,“演戏实在太要命了,何况还是腻歪人的偶像剧……我剧本都没看就让katie帮我推了。” “我最近在电视经常看到这个人。”周悬回忆道,“好像有人说他是……‘偶像剧小天王’什么的,还说他演技超群,演哭戏一秒钟就能哭出来。” “哟,难得看你关注除我以外的艺人。”李菲冲他挑眉,“要姐们我帮你去要个签名吗?” “你跟他很熟?” “不熟,就是之前颁奖典礼上见过一次。不过他也被选为可乐代言人了,拍广告的时候肯定会遇到。”说着,李菲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浴巾是不是还在放在衣柜的那个格子里?” “要洗澡了?” “没错,洗完澡,迎接美好的夜生活。”李菲攥紧拳头,“为了明天一觉睡到中午,我今天必须晚点睡!” 第四十四章:奇葩邻居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千与千寻》的动画电影。 电影中有一个名叫“无脸男”的角色,是一只神秘的鬼怪,全身黑色,头戴一个白色面具。 影评家们认为,这个角色的存在象征着孤独,并认为他在剧情中种种的变化过程,是人性被社会阴暗面污染的写照。 现在,周悬家客厅的沙发上,就坐着两只这样的生物。 他们面对着,以一张棋盘为分界,盘膝而坐。 他们正在低声地交流着什么,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奇怪,让人感觉轻而无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缝上了嘴巴一般,过分的“矜持”。 其中一个身穿着黑色睡衣的,在良久的思考后,终于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向前推动两格。 “哈啾!”另一位棋手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她的“脸”也猛地皱褶了起来。 “空调要不要调高点?”周悬看着身上包着大号浴巾,头上缠着小号毛巾,像是中东国家的有钱的李菲,很“矜持”的问。 “不用,我就是鼻子痒。”李菲用小拇指抚平了脸上的面膜,也“矜持”地回道。 好吧,敷面膜的时候说话,语气确实会“矜持”一些。 “你家以前的房子卖出去了。”周悬等着她落子。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我一个朋友买的。”周悬说,“她本来想租,可是房东不让养……宠物,所以她一怒之下,就把房子给买了。房东估计也急着出手,答应的很迅速。”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李菲摇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也是个年收入在港区名列前茅的有钱人。 “要去看看老房子吗?”周悬问,“赶在她重新装修之前。” “不用啦,平白无故打扰人家干嘛?反正搬家前,咱们已经在家里的各处合影留念过了不是吗,那些照片我都还存着呢。”李菲想了想,又问,“你朋友怎么想到买这小区啊。” “可能是图清净吧。” “这儿?清净?我可不觉得!”李菲刚要撇嘴,随即想到自己正在敷面膜,只好强行忍住冲动,“还记得吗,你家楼上,就师傅那间房子,这几年的租客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嗯……”周悬无法反驳。 自师傅离世,楼上的那间房子由他的那位远房亲戚接手后,便交给了中介公司打理,这几年也陆陆续续地入住了几轮新人。 第一位租客,是个女主播,依稀记得好像是跳舞的。 因为职业特殊性,这位主播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桃源小区都是老房子,隔音很差,只要这位女士一开始跳舞,周悬家的天花板就“咚咚”响,夜夜如此,完全是工作狂魔。 周悬还好,在他发现楼上住进来的不是一般选手后,立刻用静音的符纸隔绝了来自上层的噪声,也算是免去了一劫。 但是六楼的其他邻居就没这么客气了,在他们的忍无可忍地轮番投诉下,这位主播在三个月后搬走,临走前还送给周悬一篮子水果,感谢他这几个月来的包容,并附赠了自己的直播间号。 女主播搬走后,下一户搬进来的是一对带双胞胎男孩的夫妻。 应该说,为人父母的社会经验,还是要比从事媒体工作的小女孩更胜一筹。 送礼送在前,这户人家刚搬进来的时候,妈妈就提着水果(看了看包装,确认是出自同一家水果店无误)来周悬家拜访,说自家这两个小娃娃性格比较活泼,也正是吵闹的年纪,希望邻里邻居能多些包涵。 周悬仗着自己有独特的法门,对这件事也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当晚他就见识到了这俩熊孩子的厉害——他的符纸只限制了来自天花板上啪啪啪的拍皮球声,却无法阻止高分贝的尖叫声撕破空气,穿过自家的窗户袭来。 无奈之下,周悬只好给窗户那侧的墙上,也加了一张符纸。 不出所料,三个月后,605室的新租客,再次被六楼的全体住户联合赶走。 在离开的那一天,那俩倒霉孩子还一边运球一边下楼,并时不时的发出骇人的尖叫声,全然是人球合一、狮吼功小成的高级境界。 大概是因为房租低廉的原因,在这家人搬走后,很快又有新的租客入住。 这第三位租客,是个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男人。 前两周,这个男人表现得非常正常,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生活作息,这让周悬和六楼的其他住户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在两周之后的某一天,桃源小区四栋单元楼的所有住户的家门,连续三天,被这个男人挨个敲了三遍。 第一天,他说自己家里住着厉鬼,请邻居们救命。 第二天,他说自己家里可怕的妖怪,请邻居们救命。 第三天,他说自己家的通风管道里,住着一只吃人的山魈,请邻居们救命。 第四天,正当邻居们想着他今晚会找什么理由的时候,电视台《走进灵异》节目组的人先来了。 第五天,是派出所的民警。 第六天…… 应该说,四栋的邻居们,对各家各户从小看着长大的周悬还是颇为照顾,在男人的疯狂骚扰下,愣是没有一个人供出“505那个小伙子是个道士”这件事。 而周悬本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很简单:厉鬼、妖怪、山魈这三种的生物,不可能住在同一个人家里,就算是请电视台的人来,也不会改变这个底层逻辑。 所以这人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症发作而已,无需深究。 三个月后,男人搬走了。 下一任住户是个以偷电瓶为生的小伙,租期没满就被警察抓走了。 再下一任,是个家里养了十只狗的富有爱心的大婶。 再再下一任…… 唉。 “怎么样,这次住进来是正常人吗?”李菲低头看着棋盘上焦灼的局势,“不会又是主播吧?” “我还只是见过一面,不太清楚。”周悬顿了顿,“不过……” “怎么了?” “没什么,到你了。” “天灵灵地灵灵……”李菲念动咒语,随即将手中的骰子一扔。 骰子滚动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上。 棋盘上,一架红色的飞机前进一格,而后在李菲“咻咻”的配音下,驶回了己方的停机坪。 “你输了!”李菲矜持地“耶”了一声,随即扯开了自己头上的浴巾,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 “这面膜影响我发挥。”周悬矜持地叹了口气。 “别耍赖啊,赶紧的。”李菲把吹风机递给他,“愿赌服输!” 于是,在呼呼声中,无面男开始帮无面女吹头。 第四十五章:秘密座驾 隔日下午,一点四十。 李菲把餐桌上的车钥匙揣进兜里:“应该没忘带东西吧?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手机,人。”周悬说,“除了这些,还要带什么?” “也是……那就把垃圾顺手扔了吧。”李菲把茶几边上的垃圾桶拎起来,给垃圾袋打了个结,“什么情况,里头这么多花生壳瓜子壳,你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昨天有朋友来,没别的东西招待了。” “你朋友是松鼠吗?吃这么多坚果。” “是乌鸦。” “哈?” “开个玩笑,最近听你的歌,老联想到乌鸦。”周悬把李菲的墨镜递给她,自己戴上了那副金边眼镜。 今天,是李菲堂妹闹闹举办毕业演出的日子。 周悬上一次见她,大概是两三年前。 记忆中闹闹比他们小两岁,比李菲矮一个头,性格挺好,大学读的音乐表演专业——原本该由李菲的姑妈、姑父,也就是闹闹的父母作为观众出席这场演出,但不巧赶上两人出差,便只得由李菲代劳,冒充一下家长了。 虽然演出两点半才开始,但考虑到她们学校离得也不近,两人决定还是保险起见早点出发,省得自家妹子成了“没人爱的孩子”。 昨晚应李菲的邀请,两人下完棋、吃完夜宵、又看了一场球赛,快三四点了才睡觉,早上更是一觉睡到了十一半点,吃完了外卖就准备出门——还好李菲私底下没什么明星的架子,穿着短袖短裤,象征性地涂了个口红就当是自己打扮过了。 “走了走了。”李菲推开门,甩着垃圾袋就往外走。 周悬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了熟悉的问候声。 “要出门?”一个年轻的女人,正从楼下上来。 “嗯啊。”李菲下意识地应了句,结果低头看到女人怀中的那只小猫后,忽然愣了愣。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李菲的目光,小猫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圆溜溜的淡黄色双眼和李菲对视着。 盯—— “这是清秋。”周悬拍了拍还在发愣的李菲,小声暗示她,“现在住我对门。” “喔喔,你好。”李菲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周悬常跟我说起你。”清秋礼貌地说,“我们是朋友。” “我们要去看她妹妹的演出。”周悬随口说一句,“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清秋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她也是你曾挂念着的人吗?”她轻声说。 “喵?” “没什么,回家了。” “喵!” …… “你怎么了?”两人走出单元楼,周悬见李菲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出口问道。 “我总有种……感觉。”李菲嘟囔着,“你朋友她……很奇怪……” 这话让周悬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开口解释道:“现在女孩子,皮肤白点不是也很正常吗?你看你就很……” “什么白不白的?你说什么呢?”李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你在说什么奇怪?” “我是说她抱着的那只小狸花猫。”李菲压低声音,“你不觉得,那猫看着有点眼熟吗?” 没等到周悬回答,李菲自己先摇了摇头:“我肯定是近视度数加深了,居然会觉得一只小猫跟师傅长得像,明明它的脸比师傅圆,耳朵比师傅大……” “你车停哪儿呢?”周悬四下张望。 “你怎么不接话?” “什么?” “你……你不会也那么觉得吧?” “没有的事。” …… 李菲的座驾,是一辆看起来很威风、开起来也很威风的墨绿色路虎,正衬她的高个子。 这辆车是她去年买的,上的也是本地的牌照。 原本是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周悬帮着开开,省得太久不开出故障。 但周悬表示,自己家楼下根本就没车位,每一次停车都要冒着被贴条罚款一百五的风险,实在是有点划不来,让她另请高就。 李菲不信,结果车刚开回来的那天,她找周悬庆祝,只是一个上下楼的功夫,雨刮器上就多了一张交警同志亲笔签名的罚单。 李菲很感慨,说不知道自己的签名照拿出来卖的话值不值一百五。 于是,这辆车就被她托付给了一个开公司的朋友,临时要用的时候再让司机给开回来。 正因此,包括消息灵通的狗仔队在内,很少有人知道李菲在安平市还有这么一辆私人座驾,李菲每次开这辆车出去,也都是为了私事。 如果说周悬家是她的秘密基地的话,那么这辆车就是她的秘密座驾。 “闹闹是学什么乐器的?”周悬看着窗外闪过的江景,问道。 他们走的是前段时间刚修好的江滨路,加上这个时间段的车很少,路虎充分发挥了它的大排量应有的性能,在宽敞的路面上狂奔。 “这我还真没关心过,只记得她是学民乐的。”李菲的手指顺着车内英文歌的节奏,轻点着方向盘,“反正肯定不是学笛子这类吹奏乐器。” “她小时候不就是学笛子的吗?”周悬说,“你忘了?她暑假来你家住的时候,你姑姑每次都让她背支笛子来,每到晚上就对着谱子练,因为掉了两颗门牙,吹得还漏风。” “亏你记得,她那会儿还上幼儿园呢吧?”李菲哈哈一笑,“后来就不学啦,也怪我嘴贱,我逗她说笛子吹多了,容易发腮变成仓鼠。结果这丫头真信了,回家跟她妈闹,说是打死也不学笛子了。现在我姑姑说起这事,还跟我急呢。” “她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周悬问,“这个专业出来的,基本都会去当培训班的老师吧?” “我猜她打算先给自己放个暑假,出去旅个游什么的。”李菲不以为意,“小孩子爱玩就随她吧,找工作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实在不行来我们公司当个前台,反正她从小就爱傻乐,像朵迎春花似的,正好招待客户。” “你姑姑舍得她去港区?” “这有什么舍不得,跟我混还不好?又不是让她给我当小秘书,一年到头坐飞机。” 音响里的外国歌手正在飙高音。 “换首歌听吧。”周悬说。 “你自己切。”李菲把手机丢给他,“别放我的歌就行。” 屏幕一解锁就是几千条未读消息的微信,只有几个置顶的好友头顶上没有红色的气泡。 “为什么?” “因为听腻了。” “可我正好想听呢。” “你想听哪首?” “《白痴》。” “哟,品味不错,你放吧。”路虎稳稳地停在了红灯前,李菲对周悬比了个大拇指。 “这首歌从demo到手的时候我就挺喜欢,虽然有人说不像是我唱的。” “你唱的蛮好。” “我知道。”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 明天我要攀越喜马拉雅。 什么高楼,什么大厦。 钢铁能练成最幸福的家。 我们不傻。 我们伟大。 第四十六章:知道不知道 为了响应城市发展规划,闹闹就读的安平传媒大学,是在四年前,也就是她刚入学的那一年,搬迁到临海区的大学城的。 换了地方,坏处是距离市区稍微远了些,好处则是环境更好,设备更齐全,学校更大了。 墨绿色的路虎拐弯进了学校,一路上很顺利,保安同志还热心的给指出了停车场在哪——因为这几天接连的毕业演出,学校正处于半开放状态,只要确认了是学生家长的车,一律放行。 “保安说对面的校区也有一个表演用的礼堂。”周悬回头看,“咱们不会走错了吧?” “不知道,闹闹没回消息,估计是在后台化妆呢。”毕竟是在学校里,李菲一进来便减缓了车速,车子沿着人工湖缓行着,“今天不是礼拜一么?怎么路上一个学生都没见到?” “学期快结束了,有些课可能提前结课了。”周悬说。 “大学生活啊,想想就很美好。”李菲颇为感慨地说。 “让你选现在的生活,和读大学的生活比,你选哪个?” “当然是现在。”李菲毫不犹豫。 “做作”这个词,跟李菲向来不沾一点关系,自己如今的生活被多少人羡慕着,她比谁都清楚——每年上大学的人有很多,但能在紫磡体育场连开十八场演唱会的人,历史上不超过十个。 “我上次听说,咱们高中的班主任,这两年老拿你的事激励学生来着。”周悬说。 “我?激励他们向我学习,偶尔翘课逃学放松一下心情么?” “不,是告诉他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周悬说,“哪怕成绩不好,也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路……什么的。” “胡说,我当年成绩又不差!”李菲有点不爽,“王艳艳肯定是因为我当年老不去晚自习,故意诋毁我的形象!” “你既然记得班主任叫王艳艳,为什么忘了地理老师叫孙有德?” “我没忘记孙有德,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是教什么的。”李菲打了一把方向,路虎拐弯进了露天停车场,“我向来尊重师长。” 停车场里的车比想象中还要多,应该都是像他们一样来看演出的家长。 “地球上最有道德的人,孙有德。”周悬解开安全带,“这么记的话,就能记住他是地理老师了。” “痴线嘅。”李菲笑骂了一声,对着周悬伸出了手。 周悬犹豫了一下,跟她“啪”的一声击掌。 “你干嘛呢?”李菲一愣。 “?” “我是让你把车门边的口罩给我。”李菲说,“没看我给你使眼色吗?” “从你的墨镜里,我只能看到自己的眼色。” “对唔住。” …… 下午两点十分,距离演出开幕还有二十分钟。 当周悬和李菲步入大礼堂的时候,电子横幅正在滚动着“安平传媒大学20xx级民乐演奏专业毕业音乐会”的字样,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了。 其中有很多看起来都是在校的学生,来看师兄师姐们的最后一次演出。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周悬和李菲一进来,想都不想就一起往最后一排走。 然而,还没等他们坐下,就有个戴着红袖、志愿者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 “两位同学,来看演出,要先登记一下班级和姓名。”女孩说,“如果没有预约报名的话,要等开场后有余位的情况才能入座喔。” “可我们是家长。”李菲小声说。 “啊?是哥哥姐姐是吧,不好意思。”女孩的反应很快,立刻改口道,“家长就请往前排坐吧,我们预留了座位,请问孩子是哪个班级的?” “哪个班级我还真是……”李菲挠挠头。 “喔,没事,咱们专业班级确实有点多。”女孩善解人意地说,“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吧,我可以帮忙问问。” “闹……陈静。” “喔,陈静学姐,真巧!她是我们灵异社的社友。”女孩笑着为他们引路,“请跟我来吧。” “我没听错吧?灵异社?”李菲凑到周悬身旁,小声问,“是咱们高一时候就被取缔的那个,天天放鬼片的灵异社?” “根据小道消息,就是因为天天放鬼片,吓到了路过巡查的校领导,才被取缔的。”周悬也压低声音,“我记得她小时候不是最怕这些了吗?” “女大十八变,我都变了好几年了,现在的行情我哪里还懂。”大礼堂的灯光实在太过昏暗,饶是运动天赋傲视群雄的李菲,也只能搭着周悬的手,才能保证自己下楼梯的时候别崴着腿。 演唱会在即,这个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李菲也不想戴墨镜,可自家堂妹之前特意叮嘱过,现在大学生里恐怕十个有五个是她歌迷,如果不想在密集场所造成混乱的话,还是把自己捂得严实点为妙。 “这边就是咱们三班家长的座位了。”为他们引路的女生转头,正好看见李菲挽住周悬胳膊,像个盲人似的向下走的一幕,她不禁笑了笑,“之前听学姐说,她父母可能有事不能来看演出的时候,我还为她捏了把汗,谢谢你们能来,哥哥姐姐。” “应该的。”周悬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一旁的李菲则对她比了个“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运气不错,家长们给他们俩省了靠走廊的位置。 “闹闹大名叫陈静?”落座后,周悬跟李菲打听。 “对啊,你不知道?”空调风有点大,李菲搓搓手臂。 “还真不知道。”周悬说,“起这个名的,小名为什么叫闹闹?” “一方面是因为她小时候太能闹腾,故得此名。”李菲随口胡诌,“另一方面可能是期望她‘动静结合’,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 “你这么编排你妹妹,你姑姑知道吗?” “我姑姑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很想吃爆米花。”李菲看他没反应,于是继续念叨,“周悬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吃……” “学校哪有爆米花卖?” “有的,会场入口左边,我看刚才见有学生推着车来卖,算算时间,现在第一桶应该已经爆出来了。”李菲立刻停止念叨,拍拍他的肩,“去买吧,反正演出没开始,现在也没事做。” “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钢管舞 “衷心祝福所有毕业生同学,寻光而往,逐梦而行,走出人生大道!宽——又——阔!”男主持人豪迈的介绍下,一个穿一身中山装的男生走了出来,大屏幕上的介绍也随之转换。 民乐二班,张亮——《通天大道宽又阔》。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激昂的唢呐声,顿时响彻全场。 “好!”前排一个男家长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啪。”场下也跟着鼓掌。 “这种情况有点像是演出的时候,下面有观众在乱打拍子。”李菲把头侧向周悬,一开口就是满嘴爆米花儿的香甜味,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很少有歌手能撑过这一关。” 她话音刚落,台上男生的节奏果然就开始乱了,慌忙之中还吹错了一个音,给人一种气球漏气的感觉。 李菲得意地“哼”了一声,又朝嘴里丢了一颗爆米花。 好在学校的老师们经验丰富,赶紧起身,示意观众安静后,表演才得以继续进行。 此时此刻,距离这场毕业演出开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期间,作为专业歌手的李菲,趁着没人关注她,索性把口罩拉了下来,痛快地吃着爆米花——因为那副墨镜的遮挡,周悬其实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表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走运,周悬被使唤着出去买爆米花的时候,很荣幸的成为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那几个学生很慷慨地把他要的大桶免费升级成了特大桶。 当他抱着被垒成小山一般的爆米花儿回来后,李菲是又震惊又快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天艺人体质”,李菲的一大特点就是吃不胖,哪怕是面对爆米花这类顶级热量炸弹也全无压力。 而根据周悬的观察,今天爆米花摊的生意恐怕不太好,纵观全场,至少家长的方阵里,就只有李菲一人在吃零食,其他人都忙着给台上的表演者们拍照。 这搞得周悬压力很大,于是他也摸出手机,打算装模作样地对着台上拍两张。 一旁的李菲,在目睹此情此景后,是这么说的。 “你拍这小孩儿干嘛?又不是自家人,难道还回去欣赏吗。” 周悬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吃爆米花的人又多了一个。 终于,这场跌宕起伏的唢呐表演结束了,那位男家长再度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对场上一脸“压力山大”的男生喊话,“啊啊啊啊啊!儿子,吹得太好了!你是最棒的!” “我看他儿子脸都快绿了。”周悬小声说。 “有吗,我看看。”李菲把墨镜向上推了推,一看,乐了,“哟,还真是,跟酱瓜似的。” “有点不对劲……”周悬仔细盯着男生正在向“青苹果”靠拢的脸,就在他心中思考“人类的脸是不是真的可以绿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李菲忽然“哦~”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头顶。 好吧,原来是灯光出了问题,顶棚上一盏绿色舞台灯,好死不死地正好落在了这个男生的脸上。 两人低声说闲话的时候,台上的绿脸男孩张亮没下来,主持人先上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提着一杆二胡的小伙子。 依主持人的说法,这俩人是住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如今毕业在即,为了纪念这段兄弟情,他们决定一起出个节目,合奏一曲。 应该说,主持人还是相当有水平的,期间掺杂了不少什么“君子之交”“一生兄弟”之类的词汇,叫张亮同学他老爹在台下听得眼泪直流。 两人合作的曲目,是他们改编过的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这歌的原曲是抒情悲伤的调子,歌颂了学生时期的纯真感情和对青春的迷惘,在这样的场合下演奏,搭配上离别时的淡淡伤感,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只可惜,唢呐配上二胡的组合,让一切都变了。 哪怕是周悬这样完全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俩乐器凑在一起,要么是大喜,要么是大悲。 而这俩哥们大概是为了强调“离别不是永远”,选的是前者。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叽叽啾啾叽叽啾啾!”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此般阵仗,全然不像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而是《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 周悬旁边那个举着手机的男家长,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充满歉意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时候,久经舞台的专业歌手,和普通观众的差距一下就显露出来。 “在录《白痴》的时候,我曾经有想过,如果把里面的那段二胡独奏换成唢呐,会是什么效果。”李菲模仿围棋动画片的主角,把一颗爆米花夹在两指之间,很平静地说。 “现在呢?” 趁着周悬说话的时候,李菲把爆米花“咻”的一声,弹进他嘴里。 十环(对不起,周悬)! “还好只是想想。”她暗暗攥拳,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喜悦,“编曲的事儿,果然得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按主持人的说法,除了最后的大合奏,这应该是二班最后的表演了。”周悬把爆米花咽了下去,“等三班一来,应该就是闹闹上场了。” “放心,到时候我会大拍特拍的。”李菲握着手机,指着台阶下方,“你一会儿到那儿去,咱们双机位,一人拍一百张,等回去了好跟我姑姑交差。” “可我不太会拍照。”周悬老实说。 “没关系,只要拍的够多,总能挑出一张能看的。”李菲安慰他。 终于,在无比欢快的氛围中,这曲《在我上铺跳钢管舞的兄弟》在全场的欢笑声和掌声中落下帷幕。 这一次上台的,是一位穿着长裙的女主持。 更换主持人就意味着,该轮到下一个班级登场了。 “大家好,我是来自民乐三班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让我共聚一堂……” “下面,让我们欢迎民乐三班的陈静同学,为我们带来一曲《红豆》!” “啪啪啪啪啪!”鼓掌声立刻响起。 在志愿者把琴抬上来的时候,主持人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陈静同学还让我强调一下。这首歌的原唱,是她最喜爱的歌手李菲,希望大家喜欢!也请大家支持李菲将于月底在港区举行的个人演唱会!感谢!” 第四十八章:闹闹 主持人话音落下的时候,后排立刻传来了一阵女孩们的娇笑声,几位老师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民乐三班的陈静同学,是港星李菲忠实粉丝的这件事,在她的朋友圈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与她相熟的学生们,对她“借公开场合追星”的行为,显然也是早有预料——好在,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场合,她胆子这么大,活该她追到星。 很快,在掌声中,挽着同心髻,发髻上斜簪着海棠,身穿雪白色汉服的女孩款款走上台前,面朝观众们优雅地行了一礼。 她身后电子屏上的字幕也随之变换。 民乐三班,陈静——《红豆》。 “原来她是学古筝的,蛮好蛮好。”这首《红豆》的原唱,此时正手搭凉棚,笑嘻嘻地望着台上的妹子,“不过搞出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付她宣传费了呢。” “她同学知道,你是她姐姐吗?” “估计不知道,这小妞嘴向来很严,我姑父过年偷偷给她包红包,等她把钱花完了,我姑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李菲打开手机的同时,还不忘戳戳身旁的周悬,“好了,上班上班,说好的双机位,行动起来,gogogo!” 周悬领命,一路弯腰快步行至台下,而后紧跟一个标准的单膝跪地,掏出手机对准了台上的女孩——不会拍照没关系,但动作一定要做到位,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构图简洁……突出主题……景深运用……光影协调……”就在周悬心中默念以前在网上看来的“摄影入门要点”的时候,台上少女的演奏已经开始了。 该说不说,古筝的声音就是要比二胡和唢呐来的宛转悠扬些,饶是周悬这样连音乐爱好者都算不上的门外汉,在琴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都有种被“撩拨心弦”的感觉。 同样是流行音乐改编,这首古筝曲目从还原度上也显然比《钢管舞》要高了不少,非常完美的诠释了原曲中“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的柔情蜜意和淡淡哀愁。 再看镜头中的少女,她额上贴着梅妆,一对弯弯柳叶眉配上暗红色的纤长眼影,虽是为了舞台而准备的妆容,却并不显得过分夸张,反倒带着一抹“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之意,很衬这首歌的曲意。 不过平心而论,虽然意境是到了,但台上的表演者跟这首歌的原唱者却并不很像,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 李菲个子很高,身边没熟人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属于高冷御姐且生气了还会给你两巴掌的那种类型。 台上的少女就不同了,她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天生一对桃花眼,加上偏圆的脸型,哪怕化着略显成熟的舞台妆,也无法掩饰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妥妥的天真无邪邻家少女,给人一种你问她借两百块钱,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借你,你还不用还的感觉。 这两人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亲戚。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子,此刻周悬的心里,说没有“孩子长大了”的感慨,那一定是假的。 不用过感慨归感慨,本职工作还是要继续。 咔嚓咔嚓,周悬举着手机,对着舞台上的女孩一阵猛拍。 终于,一曲弹罢,当女孩起身再次向观众们致意的时候,周悬也完成了自己100张照片的流水线作业kpi。 掌声中,女孩优雅的退场,周悬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如何?”他一回来,李菲便探脑袋过来问。 “拍了很多。”周悬说。 “我也是,都光顾着拍照片了,曲子都没来得及仔细听……”说着说着,李菲忽然愣了一下,“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录像呢?” 此话一出,周悬也愣住了。 对啊,他们分明是在看表演,为什么要拍照,而不是录像呢? 李菲看着周悬,周悬看着李菲墨镜里倒映出的自己。 两人又同时低头,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一张张照片。 懊悔,涌上心头。 …… “最后,让我们一起再次祝福我们的母校:人才辈出!桃李芬芳!让我们一起再次祝福我们的师长: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也让我们一起互相共勉: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一路顺风!万事顺意!” 三位主持人结束语念罢,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激昂的掌声也响起,金色彩带从天而降,在这场金色的雨中,安平传媒大学民乐系毕业生的最后一场演出,就此划下完美的句号。 全场的灯光亮了起来,参与了最后一场大合奏表演者们、在后场等候的其他同学、场下的老师们,都纷纷上台,按照班级为单位站好,等待着摄影师为他们拍摄一张全系大合照。 等全系大合照拍完了,就是班级的合照。 等班级合照也拍完,场地便一分为二,一班二班一半,三班四班一半,方便让学生们跟家长、老师、同学们一起拍单独的合照,留作纪念。 周悬和李菲刚起身准备去台子边上排队,可看着家长们变戏法似的从座椅下方拿出一捧捧的鲜花时。 这两人又傻眼了。 “完了,我就说出门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李菲一拍脑袋,“怎么把送花这一茬给忘了!” “你平时演出的时候,不是应该常收到花吗?”周悬扶额。 “那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没给别人送过!” “那现在……” “等着,我出去买去!”李菲转身就要往外走,“卖爆米花的都有,肯定也有卖花的!” “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先去找闹闹,别让她傻等着。”李菲三步并作两步,把腿长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别人家孩子都有花,我家孩子必须也有花!” 几秒钟过后,李菲便不见了踪影。 周悬看着台前一层又一层的家长,因为担心眼镜被无情地挤掉,所以决定迂回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侧面偷偷溜上台去。 然而,他才刚往右边走了两步,就看见那一侧的舞台上,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孩正对着他招手。 “姐夫,这儿呢!” 第四十九章:这是我姐姐,这是我姐夫 “姐夫,这儿呢!”女孩踮着脚,对周悬一个劲地招手,“好久不见!” “祝贺你,闹闹。”周悬快步来到舞台边缘,第一时间送上自己的祝福。 “你等等你等等。”四周的环境实在是有点吵闹,女孩儿掖着裙角蹲下来,把脑袋凑向周悬,“姐夫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我说,祝你毕业快乐。” “喔哈哈,谢谢谢谢。”女孩维持着蹲姿,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姐人呢?” “她去给你买花了。”周悬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们没经验,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拍照送花的环节,你等等,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等等姐夫,要不你还是先上台来,这么蹲着说话,我脖子疼。”女孩对周悬伸出手。 周悬摆了摆手,直接单手撑着台子翻了上来——开玩笑,当年跟着师傅混,这点身手还是有的。 “你说我姐买花去了?” “嗯。” “这到处都是花,随便找人借一束来拍照不就好了,干嘛还特意去买啊?”女孩一脸疑惑,“她以前是那么讲形式主义的人吗?” “做家长的,总是希望自己家孩子能得到最好的。”周悬拍了拍她的肩膀,很高情商地说,“这都是你姐对你的爱。” 没办法,总不能说其实不是你姐形式主义,而是你姐怀疑你有形式主义吧? 眼前的少女,正是李菲家的堂妹,大名陈静,小名闹闹。 至于李菲家的妹妹,什么要称呼周悬为姐夫…… 很遗憾,周悬也不知道。 他只是依稀记得,闹闹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这么称呼他了。 一开始两家大人都是笑,觉得孩子童言无忌叫着好玩,也没多干涉。 直到闹闹长大了,知道这词不能乱用的时候,已经叫顺了嘴,“姐姐”和“姐夫”也早就麻木了,于是就这么将错就错了下去。 根据李菲的事后分析,很可能是这倒霉孩子小时候受到了不良偶像剧的荼毒,一觉醒来,眼里冒爱心,非觉得全世界的男女都在谈恋爱,就连自己家的姐姐也不能幸免。 总之这一叫,就是快二十年。 “希望她也能对自己那么浪漫。”闹闹摇了摇头,随即又警惕地问,“她没被人认出来吧?我刚才在后台可都看见了,她把口罩摘了,一个劲地吃爆米花儿呢!” “放心吧,今天你们才是主角。”周悬笑着宽慰她,“没人关注爆米花……” “我说的是我姐!” “喔,我说错了,是没人关注你姐……” “陈静!”就在两人低声闲聊的时候,一个似乎是辅导员的年轻女人走过来,招呼道,“轮到你啦,快过来拍照吧,按顺序,先和家人拍一张……这位是你哥哥?” “这是我姐夫。”闹闹连忙说,“我姐姐出去买东西了,我能不能先和老师同学拍合照?” “可以的,不过咱们要抓紧点哈,下午时间有限,还有好多人排队呢。” “我知道我知道。”闹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周悬,“姐夫,辛苦你了。” “喔喔。”周悬接过手机,开始帮忙拍照。 看得出闹闹人缘挺好,跟老师拍完后还有一大堆姐妹闺蜜什么的,都来跟她合影留念,光那个什么灵异社就来了十几个人,又是摆pose又是举社团旗帜的,热闹的不行。 “好啦好啦,陈静你这是来读大学了还是来参加绿林军了,就数你朋友最多!”辅导员笑着过来,“剩下的合影你们私下聚会的时候再拍吧,先和家人把照片拍了。你姐姐还没来啊?” “她……她应该……” “民乐三班,陈静同学的姐姐,您在会场吗?”还没等周悬和闹闹阻止,这位热心肠的辅导员直接举起了话筒,喊话道,“听到消息的话,请马上来台前集合!你妹妹和你丈夫正在等你拍照!” 这一喊话,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类的八卦本性被激活,家长同学们都开始下意识地左看看右看看,开始寻找那位“陈静的姐姐”究竟身在何方。 就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捧着花、戴着口罩墨镜的高挑的身影,从会场外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是我姐姐。”闹闹小声对辅导员说,“您就不用……” “陈静她姐姐,这里这里!”辅导员立刻热情地喊道。 周悬和闹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辅导员的这一声,仿佛是在提醒全场师生家长,陈静那个不靠谱的姐姐终于到了。 人群纷纷为这位捧着花的女子让开了一条道,李菲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低着头一边说谢谢,一边快速通过人群。 “对不起,我来晚了。”李菲手里这束百合花递给闹闹,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毕业快乐,闹闹。” “谢谢姐姐!”闹闹立刻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啦,她姐夫,把手机给我吧。”辅导员说。 三人在老师的指挥下站好位置,周悬在左,李菲在右,捧着花的闹闹在中间,组成了一个“凹”字。 闹闹默默地踮起了脚尖。 “姐姐,合影的环节口罩是不是摘一下?”辅导员举着手机提醒道。 李菲知道这一刻对自家妹妹很重要,于是没有犹豫,照做了。 “好啦,姐姐姐夫摆个好看的姿势,笑一下!” 而后,这两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同时对着相机,竖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大拇指。 “咔嚓咔嚓咔嚓”,敬业的辅导员连续拍了好几张,才把手机还给闹闹,“好啦,下一个是谁?快上来拍照……” “喂喂,你看静静她姐姐……”台下,有几个眼尖的女生已经小声嘀咕了起来,“她长得……怎么这么像李菲啊?” “我也觉得有点……” “得了吧,静静这么喜欢李菲,李菲怎么可能是她……” “你还记得么,静静她喜欢李菲的时候,李菲还没有现在那么出名……” “你的意思是……” “我靠!不会吧!” “只有明星才会在这种场合戴着墨镜和口罩……” “天呐!” “我还是觉得……” “阿菲。”察觉到女孩们炙热视线的周悬,一个侧身挡在了李菲身前。 “我知道。”李菲把口罩重新戴好,“准备走人,闹闹……闹闹人呢?” 两人同时转身,这才看到闹闹早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溜到后台等他们了。 “傻愣着干嘛,快来啊!”她边跳边招手,像是一只采蜜归来的小蜜蜂,“走后门!我预留了逃生通道!” 第五十章:在蝉鸣中无休无止的夏天 夏日炎炎,蝉鸣嘒嘒。 描写夏日的课文里,似乎总是蝉鸣声作为开头。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大礼堂通向住宿区的小径上,闹闹一手捧着那束百合花,一手牵着一旁李菲的手,一边唱歌,一边甩啊甩啊甩啊甩。 “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 “哎呀行了,你都毕业了,还炸什么学校,留着给你学弟学妹炸吧。”李菲嫌弃地甩开手,“大热天的,腻不腻歪?” “别这么说嘛。”闹闹立刻又贴上来,像只树袋熊似得挂在李菲的手臂上,“我这不是看到你和姐夫来,我高兴嘛。” “等我们俩中暑了,记得叫120。”眼看四下无人,李菲便把口罩摘了,回头看跟在她俩身后,像个保镖似的周悬。 “闹闹你同学都不知道,李菲是你姐姐的事?”周悬问。 “我故意不说的。”闹闹狡黠一笑,“你们不懂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有多爽,表面上我跟她们一样,是李菲的忠实粉丝,抢签名专辑抢得头破血流,可是私底下嘛……哈哈,想不到吧!李菲其实是我姐!” “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以前住周悬家楼上那个专门偷电瓶的小伙。”李菲点评,“偷感很重,闹闹。” “有吗?哇哈哈哈哈。” 完全是小姑娘得志的嘴脸。 “她们刚刚好像把你姐认出来了。”周悬说。 “没事没事,都是姐们,我隐藏了这么久的龙傲天身份,也是时候告诉她们事情的真相了!”闹闹嬉皮笑脸地说,“俗话说,维系一个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拉别人共享这个秘密,我必须增强她们的宿命感!” “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保证能行!”闹闹用自信的语气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保险起见,我一会儿把她们的名字给你,姐姐你回去了在专辑上给她们签个to签,然后再邮给我,确保万无一失。” “什么是to签?”周悬问。 “就是写个to谁谁谁,再给附赠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的留言。”李菲手搭凉棚,望向远处,“之前签售会写过几次,手都快断了……你宿舍在哪儿呢?怎么这么远啊。” “快了快了,就差两步路了。”闹闹说,“放心,寝室我整理过了,这次回来就带了俩皮箱。” “你就回来表演前临时一天,至于带两个皮箱吗?” “一个是演出用的,另一个是带着出去旅游用的。” “你要去旅游啊?”李菲向周悬挑眉,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对啊,今天晚上就出发,你们一会儿送我去机场,我约了同学一起。”闹闹打了个哈欠,“这可是我的最后一个暑假,必须赶在我妈拽我去打暑假工之前走人。” “你昨晚干嘛了,出去蹦迪啊?”李菲弹弹她的脑门。 “可能么,就是纯粹没睡好。”闹闹摆摆手,“你们是不知道,我宿舍楼下的蝉这一天天的有多吵,跟开拖拉机似得,滋儿哇滋儿哇的乱叫。” “真的假的,你们宿舍晚上又是关窗户又是开空调的,谁家蝉这么有劲,包租婆啊?”李菲不信。 “哎呀真的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看吧。”闹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类似论坛的界面,在搜索栏打了个的“蝉”字。 瞬间,好几篇帖子一起冒了上来。 随手点开一篇标题为《蝉,蝉,蝉!该死的蝉!》的帖子,一进去就看见楼主在骂街。 楼主:妈的!四栋和五栋快被蝉吵死了!连着几晚上了都不停,是不是有王八蛋坏心眼,拿扩音器对着蝉屁股呢! 二楼(楼主):有没有哥们今晚组团去抓蝉的!再这样下去,要精神衰弱了! 三楼:没用啊,昨天宿管大爷不就组织校工去抓过了,结果压根就没抓到几只,一到半夜叫得还是一样欢。 四楼: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超自然现象。 五楼:灵异社的闭嘴! “能看得出来你们灵异社挺不受待见的。”李菲摸摸下巴,“你好端端的,参加这种一天到晚放鬼片的社团干嘛?” “什么放鬼片,你这是对灵异社有偏见!”闹闹不乐意了,“我们可是探寻超自然现象的组织,上次还上杂志了呢!” “是吗,那你们发现什么了,会说话的狗还是大脑袋的外星……”李菲正说着,突然,一阵激烈的蝉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连带着她的脚步都是一顿。 “这是蝉的叫声?”李菲皱着眉头,望向两栋宿舍间的绿化带,“怎么听着跟机关枪似的?” 她身后的周悬也循声望去。 这确实不像是蝉能发出来的动静。 倒不是说跟蝉鸣声不像,只是真的就像是那位论坛上的仁兄所描述的一样,感觉是有人把扩音器放在了蝉的旁边,增幅了那种叫声,简直是能洞穿灵魂的程度。 “我没说错吧?”闹闹用手捂着耳朵,“还好这几天不用在学校住,不然我该成大熊猫了。” “估计是这两年绿化搞得太好,蝉营养过剩了吧。”李菲回头看向周悬,忽然发觉他正面朝着远处一颗大槐树,看得有些出神。 李菲以为那棵槐树上有什么东西,可是她定眼一瞧,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怎么了你?”李菲用手在他脸前晃了晃。 “没事。”周悬回过神来,“要我陪你们一起上去吗?” “不用了,东西也不多,我们俩上去就行,我正好把衣服换了。”闹闹说,“姐夫你在楼下等等,我们很快下来。” “好。” 目送两人走进寝室楼后,周悬再次面向着远处的那颗枝叶繁茂的大槐树。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那副平光眼镜,眼前的场景也随即发生了变化。 槐树某根弯曲的枝条上,正坐着一个面容清秀,身穿布衣的少年。 少年望着晴空朗日,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陶醉地歌唱着什么。 只是那声音,并不悠扬婉约,也不使人陶醉,顶多是对枪械爱好者们有些吸引力。 短暂的犹豫过后,周悬走向了他。 …… 牛亨问曰:“蝉名齐女者何?”答曰:“齐王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曰齐女也。”——《古今注·问答释义》 第五十一章:抓住了蝉,就是抓住了夏天 关于蝉妖的典故,世间常有流传。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说的是古时候,齐王的王后因忿恨而死,尸体变成了蝉,飞上庭树,苦苦鸣叫。 得知了这件事的齐王悔恨不已,人们自那以后,便将蝉称做齐女。 再后来一些,齐女,就成为了这类妖怪的统称——夏生秋死,是以为齐女也。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 周悬抬头,看向稳坐于树顶的少年。 “下午好。”他说。 少年似乎是才刚注意到周悬的到来。 他停止了歌唱,并不言语,就只是这么看着低头看着树下的男子,清澈的目光中,透露着一股天真无邪。 五秒。 十秒。 三十秒。 对视和沉默仍在继续。 周悬伸出手,指了指槐树的树干。 少年循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只趴伏着的,黑褐色的蝉。 少年俯下身子,轻轻地捏住了黑蝉的翅膀,将它小心地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张开了嘴巴,把蝉送进了嘴里。 一口闷。 蝉被吃掉了,少年低下头,继续用那种清澈的目光看着周悬。 周悬又指了指,很快,另一只蝉也被吃掉了。 继续对视。 ……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蝉妖的真相。 「齐女,从来不是蝉所化成的妖怪。 它们的本质,其实是以蝉为食的树妖。」 下面的内容,涉及到天师一门的专业知识,请务必仔细做好笔记。 树妖,是一种特殊的妖怪。 在形成一定道行之前,他们无法离开自己的本体。 它们不像其他妖怪一样,在危难时刻,还有“逃跑”这个选择——无论是风吹雨淋,还是雷劈火烤,它们只能承受。 也因此,某些种类的树妖,进化出了一种能力。 即,在这颗树成妖的50年后,树上就会诞生一个会发出蝉鸣声的少年。 少年受制于树妖的特性,无法离开这棵树,他存在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吃蝉。 为什么要吃蝉? 因为蝉以树汁为食,对树木来说,是害虫。 蝉发出鸣叫声的目的,是求偶。 而少年发出蝉鸣,则是一种拟态行为——他模仿蝉的声音,从而吸引其他蝉,把它们吃掉,化作自身的养分。 这就是造成“齐女”就是“蝉妖”这场误会的根本原因。 试想,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人见到了停息于树上,昂首发出悠悠蝉鸣的少年。 毫无疑问,那个人的第一反应,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只蝉化作的妖怪,而不是以蝉为食物的树妖。 再加上一些“夏生秋死”的脑补,从而其导致忽略了“齐女只在夏天出现,是因为其他季节没有蝉可以吃”的根本逻辑。 谣言,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当然了,关于“齐女”这种妖怪,哪怕在天师界,都存在着不少未解之谜。 比如,没人知道,为什么每棵树上齐女的形象,都是清秀的少年; 没人知道,为什么齐女只是以蝉为食,而不吃其他害虫; 没人知道,当树妖的修为成长到下一个阶段,即,能够化形离开本体的时候,原本的齐女为何会不知所踪,以及它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树妖知道。 但是树妖不肯说。 周悬看着树上的齐女,渐渐理感受到了,那种清澈的目光,比起“天正无邪”,其实要更接近“愚蠢”一些。 清澈的愚蠢。 毕竟还只是树妖的初级阶段,智商不太高,也能理解。 这也是为什么,草木顽石开启灵智成精,比起其他动物,要来得困难的多——这就叫输在起跑线上。 “你太贪心了。” 周悬抬头说。 少年歪了歪脑袋。 “你不停的发出鸣叫声,想要把蝉吃光,这对你的修炼有帮助,我可以理解。”周悬说,“但这里是学校,过分的噪声会引来人类喷洒杀虫剂,以达到除蝉的目的。” 少年眨眨眼睛。 “我知道,蝉被消灭,对树来说是件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树木上没有蝉,却还是有不间断的蝉鸣声时,会发生什么?”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学校为了保障学生的睡眠,会把这附近的所有可能栖息着蝉的绿化全部翻新重做,也包括你的本体,这棵槐树。”周悬耐心地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这棵树如果被砍倒,那么你必死无疑,明白么?”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为了生存,你必须停止那种过分的叫声,我知道这有违本能,但是你没有选择,因为这里是人类的地盘。”周悬顿了顿,“不过好消息是,你只需要再忍耐两个月就好了。” 少年眨眨眼睛。 “今年的七月十五,是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周悬看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帝……”少年缓缓张开嘴,很不熟练地重复着,那个对于妖怪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帝……流……浆。” “果然,不像其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树妖,你距离下一个境界已经很接近了,这场帝流浆应该能帮助你突破。我也知道,道行高深的树妖是可以脱离本体的限制的。”周悬说,“所以在那之前,你要想的,就是怎么撑过这两个月。” “克制自己的食欲,别再发出那种声音了。”周悬上前一步,拍了拍槐树的树干,“少吃点。” 他看着少年,少年看着他。 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年转身,一头扎进了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姐夫,我们好啦!”身后,传来了闹闹的吆喝声,“走吧走吧!姐姐说一起去喝下午茶!” “喔,来了!”周悬戴好眼镜,转身走向一人拖着一只行李箱,走出宿舍楼的姐妹二人。 闹闹已经换上了一身背带裤的休闲装。 “你站在那干嘛呢?”李菲问。 “乘凉。”周悬主动把她们俩手上的行李箱接过来。 “在树底下乘凉?姐夫你胆子真大。”闹闹半开玩笑地说,“我听说蝉会尿尿喔!” “放心吧,蝉都睡午觉去了。” “什么睡午觉,明明刚才还……诶?”闹闹茫然地看着李菲,“姐,你听,怎么蝉都不叫了?” “可能是蝉听说了某人要炸学校,都收拾行李跑路了吧。”李菲不等他俩,迈开步子就走,“赶快回去了,在你姐我被晒脱皮之前。” “诶,等等我!” 周悬看着大长腿一路甩开小短腿,也笑着跟了上去。 “滋儿哇——滋儿哇——”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蝉鸣。 这次,应该是真货吧? “滋儿哇——滋儿哇——” 此起彼伏。 第五十二章:毕业后要去杂志社工作 安平市,新城区,喜来乐川菜馆。 “这是杨总送的,招牌雪豆蹄花汤!”服务生推开二楼包厢的房门,一边吆喝,一边把雪白的蹄花汤端上桌。 “让你们杨总少送几个菜,吃不完了。”李菲无奈地看着桌上满满的菜。 “杨总也是一片心意,您三位吃好喝好就行。”服务生笑着离开了。 “哇,我馋这碗汤好久了。”服务生一走,闹闹立刻端起碗,先给李菲盛一碗,再给周悬盛一碗,最后才是自己,“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学校食堂的紫菜蛋花汤有多难喝!呕!” “你中午没吃饭吗?”李菲看着战意旺盛的闹闹。 “何止是中午,我早饭都没吃!”闹闹把一块熬煮的晶莹剔透的猪蹄夹进蘸水碗里,“舀”了一圈,裹满红油,“都怪天杀的学校领导,一大早非叫我们去彩排!搞了半天下午也没见他来看演出!” “行,那你多吃点,争取把早上两顿也补回来。”李菲喝着汤,慢悠悠地说。 原本说喝下午茶,李菲是想找个安静点的西餐厅来着,可闹闹非说要自己马上要去川地旅游了,必须提前吃顿川菜预习一下。 虽说来川菜馆喝下午茶是怎么想怎么不对,但李菲秉承着“绝不扫小孩儿兴”的原则,既然闹闹点名要求了,那就照她的意思来。 于是他们就来了这家李菲朋友开的川菜馆,要了个二楼的小包厢,吃起了这顿也不知道当哪顿饭的下午茶。 “闹闹,你们几个朋友去玩啊?”周悬放下了碗,问道。 “六个……”闹闹嗦着骨头,含糊不清地说,“我的高中同学,都是女生。” “那要注意安全。”周悬递纸巾给她。 “多谢姐夫关心!”闹闹擦擦嘴边的那一圈辣椒油,继续挥舞筷子战斗,“我回来会给你们带礼物的,实不相瞒,我已经做好了去熊猫园区狠狠扫货的准备了!” “嚯,瞧瞧这战斗意志,不亚于我每次买包前的豪言壮语。”李菲在一旁笑,“你妈给你批了多少旅游经费?要不要我再给你贴点?” “得了吧,我哪能花你们钱呐?机票都是我自己买的!”闹闹仰头把汤喝完,爽快地“哈~”了一声,“为了这次川地之行,我可是攒了很久的钱,不然还犯得着节俭地去吃食堂吗?” “你可别花得一分钱不剩回来。”李菲提醒她,“不然你妈肯定扭送你去打暑假工。” “不会不会,我一定会坚持原则,宁死不屈,等到过完暑假,九月份再去找工作的。”闹闹想了想,“姐,我去港区看你的演唱会……你不会不给我包机票酒店吧?” “放心吧你。” “那就好那就好。”闹闹扭头看向周悬,“姐夫,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要不咱俩一起吧?我不想跟我爸妈坐同一班飞机啊,老听他们俩念叨我真受不了。” “还没决定,要看手头有没有事情。”周悬说。 “这是杨总送的,火爆双脆!”服务生又进来了,“请慢用!” “想好了以后要找份什么工作没?”李菲不怎么爱吃内脏,所以没伸筷子。 “想好了想好了。”闹闹夹起一块猪肚,咔蹦咔蹦地嚼着,“我有两个方案,正好你们帮我参谋一下。” “第一个方案,我准备去投奔姐夫!” “我?”周悬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没错!我听姐姐说了,姐夫你在江南路步行街摆摊对吧?我可以在你旁边再支个摊子,给人做美甲!”闹闹说,“去你那儿算卦的人来我这儿做美甲打折,来我这儿做美甲的,去你那算卦打折,是不是很棒?” “周某你也是好起来了,都能被闹闹蹭上热度了。”李菲在一旁笑。 “我摊上的生意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周悬挠挠头,“而且,现在摆摊的人挺多,摊位证挺难下来的,至于美甲店,步行街上光是有店铺的,就有三四家……” “好吧,那就算了!”闹闹放弃的比想象中还要快,“第二个方案,我想去杂志社当记者!” “杂志社?”此话一出,周悬李菲都是一愣。 “你想当狗仔?”两人异口同声。 “什么狗仔啊!我要去的是科幻杂志社!”闹闹一边比划一边说,“就是那种,研究宇宙奥秘啦、研究时光机啦,还有研究不明飞行物外星人什么的。” 李菲松了口气,自家这个妹妹的思维有多跳脱、行动力有多强她是知道的,不然姑姑姑父也不会顶着陈静这么一个大名,又给她冠了个“闹闹”的小名。 如果陈静同学也有座右铭话,那么一定是“人生就是一场闹腾”。 这种人想去当狗仔,只能说……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跟你在灵异社时做的事一样?”周悬问。 “没错没错。”闹闹连连点头,“探索超自然现象,也是科幻杂志社的主营业务之一,我们之前拍到的ufo照片,拿去投稿的时候还得奖了呢!” “你们拿橡皮泥捏了个ufo啊?”李菲问。 “什么呀,我们是真拍到了,在山里野营的时候!”闹闹拿出手机,把相册打开给两人看,“看到了没,就是这个,发光的这个!” 李菲和周悬把脑袋凑上去。 照片的背景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到,想来是在一个多云的夜晚拍摄的。 俩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终于在云层中发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 闹闹用手把那团光放大,他们才意识到,那确实是个具有飞碟轮廓的……不知何物。 “看着还真有点像。”李菲摸摸下巴,“周师傅怎么看?” “我对外星科技没什么研究。”周悬想了想,“什么时候拍到的?” “就一两个月前,那天我准备拍星星来着,结果忽然飘过来一阵乌云,星星没拍照,拍着飞碟啦。”闹闹收起手机,很得意地说,“后来我就想着,我能拍到飞碟,说明我跟外星人有缘;我跟外星人有缘,就说明我肯定还能遇见他们!所以我入职科幻杂志社,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闹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关于我的就业计划。” “挺好,你乐意就去做吧,我们都支持你。”李菲扣扣脑袋,“虽然跟你的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 “我都学了那么多年琴了,等上班了还要继续弹琴,谁受得了啊!” “祝你顺利和外星人交上朋友。”周悬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这么说。 “多谢姐夫成全!” 第五十三章:太阳下山 “那我先进去啦!”航站楼门口,闹闹拖着粉色的箱子,跟两人道别。 “用不用我们送你进去?”周悬问。 “不用不用,我同学已经在里面等我了!” “你刚才吃的川菜那都是改良过的,去了人家的地盘,别搞得自己很会吃辣一样,小心被辣死在店里。”李菲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叮嘱道,“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了没。” “姐,你怎么净杀我威风呢!” “行了,我不说了,你好好玩吧。”李菲抱了抱她。 “放心放心,等我到了会给你们发消息的。”闹闹挣扎着把下巴垫在李菲的肩膀上,看向周悬,“姐夫,刚才我微信大号加你好友了,记得通过一下啊!” “好,我一会儿就看。” “拜拜!” “一路平安。” …… “总算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李菲打了把方向,驱动路虎车驶离匝道,“每次带孩子,都让我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边的夕阳将天际染成了一片金红。 随着路虎加快车速,道路两旁的树木渐渐变得模糊,只留下天边那如火般的残阳,在她的墨镜上跃动着。 “总比小时候上房揭瓦的时期好。”周悬低着头,通过了用户“闹闹大魔王”好友申请,“想当年放暑假的时候,她怎么也算‘桃源小区一霸’,楼下养的那条金毛一看到她就夹尾巴跑路。” “还是艺术细菌注入得太少,得多打两针。”李菲瞄了一眼周悬的手机屏幕,“怎么样,没想到现在年轻人玩这么花,微信号都有俩吧?” “我还说她那个微信号,怎么这两年都不发朋友圈了。”周悬挠挠头,“原来是换号,大号变小号了。” “她那个号其实也在用,只不过是应付家里人用的。”李菲说,“常用的微信就不一样了,一天换一条个性签名,偶尔还英文日文韩文,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旅游社实习呢。” “可能是在尝试给外星人发送电波吧。”周悬笑着说。 “唉,你说这好好一姑娘,性格挺好,长得也挺漂亮,怎么就迷上了外星人呢?”李菲摇头,“我真害怕她转天告诉我,撒哈拉沙漠那儿不下雨,天气好,她准备去找那里搭个帐篷野外求生两年,顺带找外星人。”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说她?” “我怎么说啊,她都相信真有那玩意儿了,我能说什么?说那是我捏的橡皮泥,请人挂天上去哒?”李菲不满道,“别光说我,你为什么不说她?” “你是她姐姐,要说肯定是你说。” “你还是她姐夫呢!”李菲哼了一声。 “不瞒你说,其实我小时候也相信有外星人的,还老是幻想自己有天会不会被请去m78星云做客。”周悬安慰她,“大家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多包容包容她,也许过段时间就放弃了。” “你那是几岁的时候?” “五六岁吧。” “她今年都二十二了!” “唉,也是。” 正聊着,电话铃忽然响了。 联系人:清秋。 “喂?” “刚才有人提着东西来你家拜访,我看你不在家,就让他来我家坐了一会儿。”清秋说。 “拜访我,谁啊?” “那天送我去医院的刑天。” 周悬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 “……常平是吧。” “嗯。”清秋顿了顿,“他自称和清云有就旧交,在白璟那里听说了清云遭遇后,特地上门来拜访一下。” “他提什么来?水果?” “猫罐头和猫粮,还有一袋燕麦的种子,种猫草用的。” “他已经回去了吗?” “嗯,说是要上夜班。”清秋说,“走之前他跟清云聊了聊,但清云的状态你也知道,除了喵喵叫了两声,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好,下次我遇到他的时候,会再感谢他的。” “好,先挂了。” “嗯。” “我发现你最近朋友变多了。”李菲侧目看他,“以前一个月都不见你接一个电话。” “这是好事吗?”周悬放下手机。 “当然是好事。”李菲伸手放下遮阳板,烈火般的残阳以她的墨镜为界,划出了一道光与暗的分界线,“只不过知心朋友很难交到就是了,感觉过了一个年龄段之后,遇到的人,都自然而然地成了酒肉朋友。” “酒肉朋友的定义,应该不仅仅是一起喝酒吃饭吧?” “是吧,偶尔也会互相倾诉些鸡毛蒜皮的事,但也仅限于此。”李菲想了想,“热情来了,也许你们会短暂的成为好朋友;等热情褪去了,你们又会重新变成普通朋友。我成年后收获的大多数友情都是这样,在这个圈子里,你很难真的跟人交心,因为大家都带着面具生活。哪怕你想摘下面具,也会有人提醒你说‘不,不要这么做’。” “有想过要回来吗?” “有啊,刚去港区的时候,我谁都不认识,也不会说粤语。那阵子我天天想回来,想见你,也想见师傅。”李菲说,“可是没办法咯,星探找上门的时间太巧合,那天我正在街边的奶茶摊上,看回家的机票,想着要怎么逃回去,结果就被问‘你要不要来当艺人’。” “以你的脾气,应该会拒绝吧?” “是啊,可那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李菲耸耸肩,“可能是真的无聊过头了,想找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 “这样啊。”周悬靠着头枕,望着即将熄灭在天际线的最后一抹残阳。 “等你想要休息一阵子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他忽然说。 “你是说退休吗?” “按你们的话说,应该叫暂别歌坛吧?” “被katie听到了,肯定要骂你没脑。”李菲笑笑,“在我演唱会前说这种话,知道我现在有多红吗?” “也是。” “找你能做什么啊?” “我帮你跟步行街求求情,让你在我旁边开个美甲摊,蹭一蹭我的流量。” “痴线嘅。” 李菲轻轻挥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雷猴。”周悬说。 “什么?” “我只会说这句粤语。” “傻的。” 路虎的车灯亮了起来。 太阳下山了。 ————————————————————— 作者的话: 因为有大家帮忙追读,这两天数据比较好。 无以为报,所以今晚会有两更。 感谢大家,谢谢。 第五十四章:命运终点的煤气罐 “再往上点……往右点往右点……多了多了!”李菲蹲在电视机旁,指挥道,“行了,你蹲下来,给我看看。” 周悬站在沙发上,双手托举着一副山水画,半蹲下来。 “嗯……再往左下挪挪。”李菲说。 “这样?” “行了行了,完美!”李菲打了个响指,把茶几上的榔头钉子递给周悬。 周悬正在挂的,是前几日清秋上门拜访时,送他的那幅画。 正赶上这几天忙,就把这事儿给搁置了,直到李菲回来才想起。 “duangduangduang。”周悬开始钉钉子。 “这画功真厉害,感觉比我小时候文化宫教画画的那个美术老师画得还好。”李菲分析道,“不过应该是她自己画的。” “怎么看出来的?”周悬对美术一窍不通,只是觉得画得挺好。 “因为正反面都没见到名字啊,这种水平的画作,如果是拿出来卖的话,肯定会署名的。”李菲边嚼口香糖边说,“要我说你也真行,人家乔迁之喜,你不给人家送礼,还收别人的礼物,你妈知道了,少说得数落你俩小时。” “等她房子正式过户了,我会送礼物的。” “不行不行,一码归一码。”李菲说,“咱们一会儿就去把礼物买了,等人家正式搬过来了,你再送点别的,不然不礼貌。” 周悬想想,也有道理。 如今清秋既是他的邻居,还帮他照料师傅,于情于理,他都该有些表示。 “行,不过买什么?” “这还不简单,人家家里不是养小猫了吗?咱们投其所好,去宠物超市给买点猫罐头猫粮猫草种子什么的。” “她……家里应该不缺这些吧。” “你忘啦,以前住二楼的陈阿姨,家里养的那只狸花猫有多能吃。”李菲抓起一个大号抱枕向他比划,“每次晚上吃饭都要干一大盆猫粮,没两年就胖成煤气罐了。咱们多送点,有备无患。” “我记得那猫叫‘大大’。”周悬想起来了。 那确实是一只远近闻名的胖猫,陈阿姨搬家的时候,那猫都二十几斤了,跟小猪似的,每次奔跑都虎虎生风。 “什么‘大大’,人家给起的名儿叫‘小小’!”李菲哈哈一笑,“是我们俩使坏,天天叫它‘大大’,最后那猫自己也觉得自己叫‘大大’了。陈阿姨叫他‘小小’没反应,一叫‘大大’就喵喵叫。” “真的假的,我有这么坏吗?”周悬放下榔头挂好画,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挂歪了。 “每个人都有熊孩子的时期,你只是熊而不自知。”李菲把车钥匙丢给他,“为了惩罚你忘记大大……不,是小小,今天换你开车。” …… “好了,收工!出发去和虾兵蟹将约会!”李菲满意地跳上副驾驶。 出门前她特意换了身打扮,黑色渔夫帽、休闲衬衫加破洞牛仔裤,虽然还是戴墨镜,但帽子的加持能让她少戴副口罩。 “这么多东西,我要怎么搬回去啊。”周悬回头看着后排一袋袋成排的的猫粮猫罐头,还有未组装好的“超豪华款猫爬架”,长叹了一口气。 早该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进去买东西的时候,李菲开路,周悬只是心不在焉地跟着,心里还在为“师傅会变成煤气罐”的未来深深地担忧。 上次就梦到了类似的事,这次李菲又提起了那只大胖猫,简直是在给他伤口上撒盐。 中途似乎是听见了李菲说,“哇,这个好这个好,猫儿就是要多运动才不会变成煤气罐。” 没等周悬看清她搬了什么东西上来之前,李菲就推着一购物车的东西,风风火火地走向收银台——她买东西下手一向狠辣,最关键的是刷卡速度比你反应的速度都快。 “没事,一会儿逛完水族馆,我让司机开这辆车把你送回家,顺便把货搬上去。”李菲系上安全带,把导航地点改了,“给你看看,我这次演唱会上的妆造。” “粉头发?”周悬瞄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随即打转向灯驱动着车并入主道。 “仅限前几场,头发可能也要剪短一点。”李菲把墨镜架在额头上,滑动着手机,“后面几场应该会把头发染回来,再接上脏辫,搭配一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什么的。”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开演唱会的话,想要开一场安安静静的演出会,让大家都闭嘴听你唱歌就行。”周悬把车停在红灯下,看着李菲手机里造型夸张的模特,“现在不那么想了?” “没有啊,我在开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不同意。”李菲气哼哼地说,“他们说造型也是舞台的一部分,我的想法是‘偷懒,是糊弄观众’,那我能怎么说嘛?只能顺从他们咯。” “你爸妈准备去看哪一场?”周悬问。 “第一场,他们叫了很多亲戚一起,像是小时候过年表演似的。”李菲说,“看完再请他们一起吃饭。” “难怪我妈昨晚打电话来,说她跟我爸也要去看第一场,问我要不要一起。” “昨晚?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洗澡的时候,我没告诉她你在我家住。”周悬说。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啊,周大官人。”李菲从储物格里拿出便利贴和水笔,低头写写画画着什么,“不会真不打算来支持小妹吧?” “后面几场吧。” “不会是为了逃避你妈的催婚攻势吧?” “被你猜中了。”周悬看着她,“在写什么呢?” “噔噔噔噔~”李菲把便利贴展示给他看,上面写着“添猫添禧,添猫添福;喜得贵猫,可喜可贺!”的祝福语,右下角的署名是“小周、小李”,还附带一个猫猫头的涂鸦。 字如其人,李菲的字很好看。 虽然写的内容,看起来恶搞的成分更多一些。 “你记得上门帮人家把猫爬架搭好,然后返个图给我看看。”李菲“啪”地一掌,把便利贴贴在了其中一包猫粮上。 “唉。” 周悬想象着一只黑白灰相间的煤气罐在猫爬架上滚来滚去的画面,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下个路口处,右转。” 导航里的甜妹如是说道。 第五十五章:珠泪 安平市海洋公园,员工休息室。 扎着马尾辫,发尾挑染着几缕金发的女孩儿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拿着吸水拖把拖地。 “珠泪啊。”长椅上,另一个盘着腿的年轻女孩,看着她说。 “怎么啦,莹莹。”被唤作珠泪的女孩随口应道,手里的活儿却没闲着。 “我是真羡慕你的精力……”莹莹叹了口气,“每天都一大早就过来,午休的时候也不睡觉,下午场还有力气接着演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嗯?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珠泪轻松地说,“早上来得早是因为这儿管早饭,中午我还兼职给海豚、白鲸喂食的工作,喂完饭陪它们玩一会儿,正好赶上下午主管点名,那肯定就没时间睡午觉咯。” “咱们又不用像其他部门一样一大早就准备,就为了顿早饭,你家过来至少要六点多出门吧?” “早点出门不堵车嘛。”珠泪嘿嘿笑道,“顺便我还能去喂海豚它们吃早饭……嗯,虽然早上是义务劳动,不给补贴就是了。” “我要有你这心气,估计早就财富自由了。”莹莹唉声叹气,“啊!车贷!车贷!车贷!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呐!当初我为什么非要买那辆破车不可啊!” “有车不是挺方便的吗,我听说现在电车充电可便宜了。” “那都是人家厂商算好的,充电便宜,可过两年换电池也得花钱,算起来也没比油车实惠多少。” “可是电车对环境污染小呀。”珠泪沥了一把水,继续勤奋地拖地,“我看前几天报纸上还说,如果大家都不开油车的话,再过……反正就是再过很多年,咱们的环境就能恢复到十年前的样子了。” “环境污染……那是咱们老百姓需要考虑的问题吗?而且怎么感觉十年前的空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呢。”莹莹心疼地按着自己因为泡水太久,引起皱褶不说,还白的吓人的双脚,“你说我再这么泡下去,有一天不会给我泡截肢了吧?” “哎呀,你就别瞎想了,天天这么负能量,跟个煤球炉似的,突突往外冒黑烟。”珠泪放下拖把,来到莹莹身边,温柔地给她按脚。 莹莹看着身旁的女人,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跟珠泪,是在半个月前成为同事的。 一开始,她其实并不喜欢珠泪,原因说起来其实有点难以启齿——珠泪长得很漂亮,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这种风格的话,应该就是“清纯”,这让她不自觉地想起自己那个前男友的前女友——她之所以会和男朋友分手,就是因为他总是对那个该死的、长相清纯的前女友念念不忘,甚至还偷偷借钱给她。 问男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男朋友说“因为我了解她,她长得就不像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 莹莹怒而分手。 清纯清纯清纯,可去你的清纯吧!人家最后不也没还你钱嘛! 而且不光如此,珠泪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有“装”。 以前每次跟珠泪说话的时候,莹莹总觉得珠泪是在“装”,是在忽悠人。 什么吃免费的早饭可以赶第一班车来场馆啦;为了挣那点喂海豚、喂白鲸的补贴费,中午可以连觉都不睡啦……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对不对? 毕竟看她穿的衣服,虽然不认识牌子,可看版型和做工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她还天天换衣服不带重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缺这点补贴呢? 有本书里说,‘全世界会有两万个人,是你一见到她就会爱上她的’。 同理,世界上有些人,是你一见到她就会讨厌她的。 莹莹觉得,遇见珠泪,就是遇见了自己生命中注定讨厌的那个她。 怀抱着这样的恶意,莹莹第一次向珠泪打了招呼。 “珠泪啊,你……” 「“嗯?”」 不知为什么,在珠泪的回应她的那个瞬间,莹莹忽然呆滞了。 那一刻,她心里的所有恶意,就像是被一个浪头卷走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能够轻易的化解对方的敌意。」 在这个插曲过后,两人渐渐熟络了,莹莹也知道珠泪的一举一动,并不是在装给别人看,她只是对“攒钱”这件事有很大的执着,好像是想未来做个小生意什么的,此前对她的那些误解,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一厢情愿。 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不是么? 她知道自己来得晚,领早饭的时候就偷偷多领一个面包留给自己吃;自己有天生理期不舒服,她就给泡红糖水喝……再比如现在,自己的脚被海水泡的起皮了,她就会温柔地帮着按摩…… 啊啊啊啊啊啊!这么好的女孩!我为什么当初要讨厌她啊!我真不是人! 好多个失眠的夜晚,莹莹都是这样从床上坐起来,捶胸顿足地后悔着。 “我上次都说啦,表演结束之后你不能偷懒,要马上冲水。”珠泪边给她按摩边说,“馆里都是海水,海水对人类的皮肤会造成伤害的……” “人类的皮肤?”莹莹被逗笑了,“怎么说的你不是人类似的。” “啊……我说顺嘴了嘛。”珠泪陪笑道。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你给我按一小会儿,皮肤就会舒服很多……你以前不会是学按摩的吧?”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珠泪嘻嘻笑道,“我以前也做过别的工作嘛。” “好吧,为了感谢你,今晚我送你回家!”莹莹握拳,豪气地说“车贷都背了,我不开车,岂不是浪费么!” “哇!这么好!”珠泪一把抱住她,“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莹莹!” “……你不会是为了能省那几块公交车的钱,才这么说的吧?” “这,这怎么可能?” “对了,你家那小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总忘。” “桃源小区桃源小区桃源小区。” “喔喔,想起来了。” …… 海洋公园,露天场地。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水族馆吗?”李菲舔着冰淇淋问。 “不知道。”周悬舔着冰淇淋说。 “因为这个!” 李菲指着一张印有美人鱼的海报,细看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则招聘启事——新馆开业,特招聘美人鱼演员两名,要求长相美丽大方,同时具备xxx资格和xxx…… “你想来当美人鱼啊?” “……你想哪儿去了。” 第五十六章:尝尝咸淡 安平海洋公园,是上个月才正式投入运营的。 安平市政府对这个项目可以说是非常重视,投资也好,宣传也好,一切都是按照最高规格的来。 这使得这家海洋公园一时间风光无两,从游客到本地市民,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观光客来此参观、游玩,周末高峰期可以说是人比缸里的鱼还挤——这还是中小学生还没放暑假的时候。 “茄子。”周悬半蹲在地上,帮李菲和一只海龟合影。 海龟老兄很配合,呆呆地看着鱼缸外李菲的侧脸,李菲则半弯着腰,比耶。 照片拍完了,海龟老兄似乎是知道自己任务完成,拍打着脚蹼慢慢悠悠地远去,也不管还有两对情侣在缸边眼巴巴地等了半天。 “如何。”李菲压低帽檐凑过来,看周悬的手机。 “不知道海龟隔着玻璃看我们,跟我们隔着玻璃看海龟是不是一回事。”周悬说,“不过感觉他蛮喜欢你的。” “那是,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小动物。”李菲得意地说,“一会把照片发给我,我过两天发微博!” “下一站去哪?”周悬问,“还是就在这儿等着人鱼秀开始?” 李菲这次来海洋公园的目的,除了逛逛水族馆陶冶一下情操外,主要就是为了看“人鱼表演”。 她过段时间的可乐广告,听说是要到水族馆去拍,所以她想提前预习一下水下的妆究竟是什么效果。 “还有时间,先去极地馆看企鹅好了,再买点毛绒玩偶送人。”李菲说,“katie她女儿好像很喜欢企鹅,她妈天天陪着我,我也得补偿一下她不是?” 他们路过巨大的水族箱,看着阳光透过海水,斑斓的光点落在巨大的透明幕墙上,闪烁起无数的小钻石在水中跳跃;五彩缤纷的珊瑚、海葵在水中摇曳生姿,各种鱼儿穿梭其间,两者交相呼应着,串联成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 不得不承认,每每走进水族馆,总会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哪怕你不知道鱼儿在想什么,海龟在想什么。 怪不得人常说,约会三大圣地里,有水族馆的一份。 李菲一来到这里,也是肉眼可见的很快乐。 她打小就喜欢动物,父母不让她养宠物,她就成天拉着周悬去逗邻居家的猫,主动帮邻居遛狗,还煽动周悬“咱们要不要偷偷养只仓鼠玩”,虽然最终计划还是以“周家父母也不同意养宠物”而告终。 以前每年学校组织去春游,就是李菲最高兴的时候,为此她还特定制造了一套“战略方针”。 去春游前一天,她会准时告诉妈妈,说自己最近很想吃橘子,不用很买甜的,不用买很贵的,只要大个点的就行——她很清楚,妈妈去买橘子,肯定会顺带给邻居家的小周也买一兜,这样一来,小李同学在春游前,就拥有了整整两书包的橘子。 等到春游的大部队进了动物园,一定会去猴山参观,这就到了她大发神威的时刻——其他同学,都是拿橘子一瓣一瓣地喂猴子,李菲不同,她从来都是直接往里头扔一整个的橘子,跟丢炮弹似的,一炮惊起一群猴儿,以绝对的数量、质量优势取胜。 自己的扔完了,还有周悬的可以接着扔,这就导致了,每年路过猴山的那十分钟里,李菲走到猴群就叽叽喳喳地跟到哪,跟巡礼似的,完全是当之无愧的女猴王。 毫无疑问,十几年前的李菲就走在了版本最前沿,比起现在每年都会冒出的什么猫咖狗咖,猴儿们给的情绪价值可大多了。 “这帽子有意思。”李菲把一只的帽子、围巾二合一的企鹅头戴在周悬头上。 她伸手捏动气囊,帽子上的一对耳朵便会“咻”的一下立了起来。 “不太行。”周悬摘下帽子说。 “为啥?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你见过企鹅长耳朵的吗?” “耳朵?”李菲诧异地回头,定神看向企鹅馆里一扭一扭的企鹅,这才惊讶道,“天呐,我才注意到企鹅居然没长耳朵,这帽子到底是哪个小天才想出来的设计啊!” “估计是拿之前很火的那款兔子帽改的。”周悬分析。 “算了,我还是老实点买两只qq回去吧。”李菲抱着抱起两只缠围巾的企鹅玩偶说,“好像现在的小孩儿估计都不玩qq了,真怀念我的qq宠物,也不知道好端端的,给人停运了干嘛,害我那天还掉了两滴眼泪。” “你养的那只企鹅叫什么来着?” “‘李有德’啊,怎么了?” “……没什么。” …… 这家海洋公园的人鱼表演,每个下午会演出四次,每次十分钟。 即将开始的,就是今天的最后一场。 周悬和李菲来得早,所以成功占到了前排的位置。 应该说,现在游客们的素质是都高了,像他们这些前排的观众,都很自觉地抱膝坐好,尽可能不影响后面人的视线。 这口缸应该是为人鱼表演而专门准备的,里头安置了群游习性的鱼群,还有性情温和的大鱼,以及两只贴着缸边、像是毯子似的时不时滑翔而过的鳐鱼。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两分钟,李菲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对用肩膀撞撞周悬,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听不听? 周悬说好啊。 李菲清清嗓子,做了个泡茶的手势:“有一天,孟婆在煮孟婆汤,忽然想尝尝咸淡,她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 “然后,她又想尝尝咸淡,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她又想尝尝咸淡,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她又想尝尝咸淡,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她又想尝尝咸淡,喝了一口,满意地笑了……” 笑话讲完,周悬满意地笑了,李菲也满意地笑了。 其实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这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戳中了笑点,一直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傻笑个没完。 直到轻柔舒缓的音乐响起,他们才勉强抬起头,看向水面。 一条斑斓的鱼尾,从水面上轻巧地落进水里,而后轻轻拍打出了一阵气泡。 人群发出期待的欢呼声。 大家都意识到,这是表演开始前的预告。 “你说这海水有多咸?”李菲小声问。 “估计比孟婆汤咸点。”周悬小声说。 两人又开始笑了。 第五十七章:人鱼 四点十五分,两位穿着鳞裙的人鱼演员,同时跃入水中。 她们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肩上,一位身穿亮片镶嵌的蓝色鳞衣,另一位则是粉色的款式,更接近于人们想象中的美人鱼——从入水的角度来看,刚才用鱼尾悄悄跟观众打招呼的,应该是那位穿粉色鳞裙的演员。 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相比起其他海洋公园的人鱼演员,她们没有戴护目镜,也没有夹鼻夹,肌肤在光和海水的作用下,泛起淡淡的光泽,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像”是一只真正的人鱼。 她们时而并肩游弋、手掌相合,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时而各自加入鱼群,在鱼儿的环绕中甩摆动长尾,带起泡沫和涟漪一圈圈,搭配上背景音乐中那时有时无的空灵的吟唱声,这一刻,她们就是属于这片海的生灵,谱写着一曲曲水中的华章。 自表演开始,前排的观众们几乎都拿着手机记录这一美好的时刻,仅仅是静静欣赏美人鱼表演的周悬和李菲,反倒成了这其中的异类。 “我没想到她们的妆这么淡。”李菲抬起头,小声说,“感觉就只是擦了粉底而已,还没有闹闹昨天的妆浓呢……莫非是因为水里不显妆?” “看着是蛮自然的。”周悬想了想,“我听说有些冲浪的人,因为觉得化妆品的化学成分会污染海洋环境,所以连防晒霜都不涂,水族馆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毕竟是跟鱼同游。”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自己当年给猴子扔橘子的行为很没素质。”李菲小心翼翼地摘下墨镜,压低帽檐——这个位置很安全,能看清她样子的,只有玻璃对面的海洋生物。 “还好吧,至少你没扔烟跟打火机。” “这钱绝对没看起来那么好挣。”李菲仔细研究人鱼人员摆尾的动作,意识到这事儿不简单,“看完她们游泳,感觉自己都不会游了。” “你小时候不是自称游泳健将吗?” “我只会蛙泳,真进了这缸里,估计还不如穿四角泳裤的大爷表演跳水来的有观赏性。”李菲同学好就好在很有自知之明,“你看见人家这表情和眼神里那种好奇的感觉没?就像是在水里呆了一辈子的人鱼第一次见人似的,这你让我演,我绝对演不出来。” 周悬看着美人鱼上浮换气,脑海里浮现出戴泳帽、穿四角泳裤的蛙泳老大爷,健壮的跟牛蛙似的,用一副好奇天真的表情向鱼缸外打量,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寒。 人鱼秀一共分两个阶段,一阶段是人鱼演员们为观众展现泳姿,二阶段则是互动环节。 两位人鱼演员各自负责一边,在靠近玻璃的位置悬停于水中,和观众互动。 就在周悬身侧,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正拼命地向着人鱼挥手,嘴里还喊着“人鱼姐姐看这里!”。 似乎是真的听见了她们的呼唤,那位穿着粉色鳞裙的人鱼,轻轻摆动着尾巴游向她们。 人鱼贴向玻璃,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那两个孩子不假思索地立刻亲了上去,结果在缸壁上留下了两个带着水汽的唇印,引起了一阵笑声。 这时,一只黑色的鳐鱼贴着缸壁,从周悬和李菲的眼前晃晃悠悠地游了过去。 这种鱼的腹部很像是“一张笑脸”,看起来非常蠢萌。 就在李菲摸出手机,终于想到要拍个照留念的时候,这只鳐鱼忽然一个急加速,用嘴巴吸住了一只逃脱不及的黄色小鱼。 “它要吃同事!”李菲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指向鳐鱼。 其他观众注意力,都集中在人鱼和那两个孩子有爱的互动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一场“谋杀案”即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黄色小鱼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鳐鱼的嘴巴扭动着,“笑容”更甚。 就在这大鱼吃小鱼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位穿着粉色裙子的人鱼演员察觉到了异常,只见她一个摆尾,冲刺到了鳐鱼的身后,随即举起拳头,轻轻地锤了它的脑袋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拳,让鳐鱼不得不吐出了到嘴边的猎物,“笑”着悻悻而去了。 水族馆的员工,及时制止了同事吃掉另一名同事。 在人群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之前,这位人鱼姑娘吐出了一串水泡,双手迅速滑动了一圈,将气泡变成了一串上浮的爱心。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人鱼演员们对换气时间似乎有着相同的标准,另一名人鱼已经开始上浮,这位刚刚吐出了一串气泡的人鱼,也摆动着尾巴,想要向上游动。 途中,她故意经过了周悬和李菲这侧,似乎是想要表示感谢。 在近距离下看清她面容的时候,周悬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只人鱼怎么有点面熟。 人鱼在对上周悬视线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不过演出毕竟还在继续,演员的专业素养让人鱼姑娘很快收回视线,准备若无其事地继续上浮。 可就在下一刻,她瞄到了周悬身旁那个环抱着双膝的女孩。 在和李菲对视的刹那,人鱼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呆滞,甚至还微张开嘴,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呆若木鸡。 除了这个词以外,你无法联想到任何能够概括这位人鱼演员此时状态的词汇。 李菲意识到了什么,在友好地冲人鱼招了招手后,她重新戴上了墨镜。 哪知道,就是这个动作,让人鱼姑娘的眼里,一下冒起了明显的血丝,感觉就像是…… 快要哭出来了。 她的异常,不仅仅吸引了观众们的注意,还引得另一位人鱼演员游过来查看情况。 蓝色尾巴的人鱼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歪着脑袋眨眨眼睛。 这时,这名人鱼演员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在对着观众挤出了一个笑容后,迅速地上浮换气。 「就好像是,换气这种小事,哪怕忘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少观众,在这场骚动后,都开始用好奇的视线打量前排的这一对年轻男女。 “看来海龟看我们,跟我们看海龟是一回事。”周悬低声说,“你被认出来了。” “嗯。”李菲推了推墨镜,“此地不宜久留,准备闪人。” 第五十八章:小赵 “刚才真是吓坏我了!”员工淋浴间里,莹莹把洗发水挤在头顶,边搓泡泡边埋怨,“好端端的,你突然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从水上往下看,还以为你溺水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珠泪蹲在淋浴头下面,抱歉地说,“我那个时候走神了。” “走神?”莹莹不信,“我看见帅哥游不动道儿走神了还有的说,你会走神?我可不信!” “我见到了美女走神不行啊?”珠泪小声嘟囔,“我……我肯定没看错,那,那可是……” “什么?”莹莹拨开头上的泡沫。 “没什么!一会儿记得送我回家!” …… “katie已经在等我了,一会儿我走后门出去。”李菲边走边说,“正好,我朋友安排的司机也到了,一会儿司机把你送到家后,我的车就交给他开走,闹闹的那只箱子也暂时寄存在他公司里。”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港区了吧。”周悬抱着李菲此前寄存在储物柜里的那两只qq。 “也许下一次见面,我就长到一米七四了。”李菲嘿嘿一笑,“距离笑摸你的狗头,又更进一步。” 大概也是习惯了这样的开展,虽然水族馆之行结束得有些匆忙,但李菲的心情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别是在演唱会上唱着唱着,突然长高裤子崩线就行。”在一口无人在意的水母缸前,两人站定,周悬把手里的玩偶递给了李菲。 李菲没接,而是张开了双臂。 周悬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她。 这个距离下,他能嗅到李菲身上木质调香水的味道。 “学老外的道别方式吗?”周悬小声问。 “这是对你和闹闹一视同仁,以展现我的广阔胸襟。”李菲轻笑着抽身而去,顺手拿走了那两只玩偶,“我走啦。” “嗯。” 缸里的水母,一上一下地游动着。 …… 当周悬来到停车场的时候,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已经在路虎车旁等待了。 “是周哥吧?您好您好。”年轻人上前一步,殷勤地跟他握了握手,“是王总让我来接送您的,您把车钥匙给我就行。” “怎么称呼?”周悬把路虎的车钥匙给他。 “赵海,您叫我小赵就行。” 两人上了车,赵海在确认了周悬没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后,就把导航的目的地,设定成了桃源小区。 车子上路后不久,赵海便主动找起了话茬。 “我最近我刷短视频,就常刷到这海洋公园相关的。”赵海说,“听说里面的人鱼演员是个顶个的漂亮,身材也好,评论区的有些老哥都在求支招,问怎么能让自家孩子,主动跟妈妈要求说要去看人鱼表演,哈哈。” “是吗。”周悬随口应了一声。 似乎是出来周悬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赵海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改聊起了家常。 “您跟菲姐,应该认识蛮久了吧?” “是挺久的。” “菲姐人真的很好,前段时间我哥正为我的工作发愁,菲姐知道了,亲自打电话给我们王总让他帮忙,我这才算是稳定了下来。”赵海笑道,“每个月公司还给缴保险呢,这么好的单位要我自己找,我上哪儿找去啊。” “你哥?”周悬侧目,看到了小伙子脖子上那朵淡淡的玫瑰花刺青。 “啊,忘了说,我哥也是开车的,现在在港区给菲姐开车,这两年稳定了,就把我嫂子和我小侄子也接过去了。”赵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脖子,“小时候不懂事,瞎弄的。上个月去医院洗,痛得那叫一个哭爹喊娘,后悔死我了。” 周悬收回了视线:“今年几岁了?” “再过两天就满二十啦。” “那你车开的蛮不错。” “之前开过半年的出租车,练出来的。咱们这儿的交通您也知道,天天跟打仗似的。”赵海笑呵呵地说,“走路的是爸爸,骑电瓶车的是爷爷,开车的是孙子。” “那怎么不继续开了?” “觉得收入不稳定呗,很早就想着换份工作了,结果工作还没换成,出去喝顿酒先把腿给摔折了,在家里躺了半年多才好利索。”赵海说。 对于出租车行业不景气这事儿,周悬还是蛮认可的——油费一天天地涨,以至于就连妖怪司机都要靠缩地术来省油费的工作,那能好的了吗? “王总说,等我把这文身洗干净了,就想办法让我正式进车队,以后有机会加个班什么的,还能多挣点。”赵海乐观地说,“多攒点钱,早点把媳妇娶了,我老爹老娘估计才能放心。” “浪子回头金不换。”周悬点头附和道,“肯努力,总是能做成事情的。” “承您吉言啦。”赵海笑笑。 应该说,小伙子还蛮有眼力见的,虽然话是多了点,但从始至终都没细打听周悬和李菲的关系,——想来是他哥常年为明星开车,晓得其中的规矩,提早知会过他。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子很快进了小区,停在了四栋楼下。 赵海很殷勤,主动扛起了李菲买的“豪华猫爬架”外加几袋猫粮就往楼上走。 到了周悬家门口,赵海把东西靠墙放下,摸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周悬:“菲姐和我们王总交代过了,周哥您平时有出行方面的需要,直接联系我就行。” 周悬思索了一下,把自己的名片也递给了他。 看到名片上的“天师”二字,赵海明显一愣。 “我平时在江南路的步行街上摆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当,赚个辛苦钱。”周悬平静地说,“有事的话,可以找我。” “啊……好的好的。”赵海连连点头,“东西重,我帮您搬进去吧。” “没事,就两步路,今天辛苦……”周悬话还没说完,家里门先他一步自行打开了。 门外的两人皆是一愣。 很快,门里探出了一颗英俊的脑袋,连带着家里的冷气嗖嗖往外冒。 那人像这家的主人似的,很热情地招呼:“辛苦辛苦,东西放门口就行,我们自己搬哈。” 周悬看着赵海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扭头看向单手拎起猫爬架包装盒,向门里走去的白璟。 “你怎么来了?”周悬问问。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白璟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天气这么热,所以我提前来你家帮你把空调开开,这难道不是朋友应该做的吗?” 第五十九章:有些事,主动说总感觉不合适 “是吗是吗。”白璟接过周悬递来的一根缠着麻绳的短柱,只见他手指转动了一下,那根柱子便自行对准了螺孔,自己把自己给拧上了,“僵尸小姐明明对房子很挑剔,而且还很倒霉,看个房子都能遇上做局害人的房东,结果却好巧不巧,独独看上了你家对门的这一户……” “你能别总是这么想入非非吗?”周悬又把一截同样缠着麻绳、印着猫爪的迷你楼梯递给他,“她住我对门,我也方便照顾师傅,我觉得蛮好的。” “我也觉得蛮好啊,以她的道行,你师傅跟着她混,保准健健康康,能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白璟嬉皮笑脸地用法术继续组装猫爬架,“我刚来才来的时候就敲过她家的门,本想着陪清云道长玩会儿,结果她家没人,估计是出去物色托儿所了。” “你是为了看我师傅来的?”周悬不信。 “怎么啦,反正清云道长接受帝流浆的洗礼是迟早的事儿,我早点跟他打好关系,就等于是跟僵尸打好关系,以后在安平市混,腰板不也能挺直些么?”白璟笑眯眯地一边看着猫爬架的组装图,一边转动手指。 “你已经接受了她要在这儿长居的现实了?” “如果只是赶走她一个人,我是有把握的,可再加上你和你师傅,你们凑个‘天师一家人’出来,我可就没招了。”白璟呵呵笑道,“与其搞得这么剑拔弩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咯,谁让我是个心胸宽广的好妖怪呢?” “改天请你吃饭,行了吧。”周悬把一个颗带绳子的毛绒球递给他,“算是报答你这两天的‘辛苦付出’。” “是么?不瞒你说,我最近正好有一家心仪的……” “人均两百五以下的。” “请客吃饭能别这么扣扣搜搜的吗,你到底是周天师还是周扒皮啊。”白璟顿了顿,话风忽然一转,“那现在有你师伯帮你带孩子(周悬立马看向他)……我是说师傅,你就可以美美的跟你的大明星女朋友享受二人世界咯?” “不是女朋友,是青梅竹马。”周悬说,“你也认识她?” “开玩笑,李菲那么大个明星,谁不认识?”白璟说,“光我知道的,是她粉丝的女妖怪就有三位数,上次她们为了一张签名的限量版专辑,打的头破血流、昏天黑地的。好在我及时赶到,好言相劝,才没有酿成大错!” 周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她这两天住我家?” “当然是因为我有个女性朋友,想要她的签名咯。”白璟回忆道,“那天我在电视台楼下蹲点,看到她上了那辆路虎车。原本是准备等她下车之后装成‘偶然路过的歌迷’,问她要个签名的。一路上我还顺手教训了几个跟我有同样打算的妖怪。” “等看到她把车停在了桃源小区的门口的时候,我还心想着‘应该没那么巧吧?’,结果她就真的走进了你家的单元楼。”白璟耸耸肩,“早知道你认识她,我还用费这么大周折吗!过两天你记得让她邮张签名专辑,就当感谢我一路充当护花使者了。” “看来下次不能让她一个人开车了。”周悬抓抓头。 白璟要是不说的话,他还真没想到,妖怪里原来也有追星的,还玩尾随这一套。 不过听白璟的说法,妖怪们追起星来……好像还挺讲武德?饶是白璟这种风评很烂(白璟:喂!)的流氓妖怪,也就只是打算“装成歌迷要个签名”而已。 “她知道你师傅的事吗?”白璟问。 “如果你是指他变成猫的事,不知道。” “没准备告诉她?”白璟把最后一个部件组装好。 “总感觉这事儿得问问师傅的意见。”周悬叹了口气,“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抛去明星的身份,她终归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好像一般天师都会这么选,我是说,不把‘我们’的事告诉身边人。”白璟平静地说,“不过你不说,也不代表她自己就什么都察觉不到。网络现在这么发达,天师到底是干嘛的,百度上都搜得到。” “阿菲脑筋很好,师傅当年教导我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讳过她。她能察觉到不对劲,是正常的。”周悬说,“只不过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或许是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不想给我负担。” “嘴长在你身上,你想开诚布公地说,随时都可以。”白璟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得学着主动点,万一被人家先发制人了,显得你很没诚意。” “不是没想过,只是有的时候会想,这样自说自话地告诉她所谓“世界的真相”,或许是种傲慢也说不定。”周悬轻声道,“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圈子。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就认识,我们现在的人生道路,说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也不为过。” “两个人都心里门清的装傻充愣么?”白璟挑眉,“不得不说,你们还挺般配的。” “所以……”周悬指着已经完工的、自带两个猫窝的豪华猫爬架,“我们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在我家的客厅搭好猫爬架,而不是直接去对门组装呢?” “……这难道不是留在你家的吗?” “当然不是。”周悬忧愁地说,“这么大的东西,连我家的大门挤不过去。” “莫慌,以前我曾经跟着一位前辈学习过‘缩小东西’的法术,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白璟盘腿坐下,沉思道,“只是太多年没用,容我回忆一下口诀是什么先……” 周悬摇摇头,绕过白璟,拿起手机准备给金主李菲拍个返图。 “笃笃”。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了!”白璟抢先应道。 反倒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有些迷茫——自从换了密码锁以来,上次有人敲门,感觉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走啦,快开门去,别影响我回忆法术。”白璟催促道,“估计是来推销厨房清洁剂的。” 周悬推开门。 在看到来者何人后,他先是一愣,随即一个箭步走出了房门,抢在白璟投来视线以前,先一步把门带上了。 “果然……果然是你!”门口的年轻女子,很有些激动地说。 第六十章:晕倒了怎么办 周悬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丽,身材有些娇小的女孩。 她说出那句“果然是你!”的时候,其实周悬的心里,也在默念着相同的台词。 果然是她。 在周悬印象中,他曾跟这位女子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在解决完常平事件后的清晨,他们在楼下遇见,一个回家睡觉,一个出门上班。 另一次就是在今天下午,他们隔着鱼缸,一个是观光客,一个是扮演美人鱼的演员。 或许世界真的就是那么小,“看人鱼秀却发现里面的人鱼是住自己家楼上的邻居”这种事都能被他碰上,也真是没谁了。 “你……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女子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就是那个,那个……” “你住我楼上,上次咱们打过招呼的。”周悬很友好地说,“下午的演出很棒。” “谢谢谢谢……”周悬和善的态度让女子暗自松了口气,随后便大方地向他伸出了手,“我叫珠泪,你好呀。” “周悬。”周悬伸手与她相握,“看来你们下班蛮早的。” “啊?喔喔,是啊,四点那场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珠泪保持着笑容,不过语气却略有些心不在焉。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周悬礼貌地问。 “确实……是有件事想跟你打听一下……”珠泪被看穿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周先生,你或许,额,我是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李菲的人啊?”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李菲的话。”事已至此,周悬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我想认识她的人应该还挺多的。” “那么今天下午,在你身边看表演的那位……”珠泪的声音一下颤抖起来。 周悬点点头。 “我搬过来的那天,从五楼出来的也是……” “我记得那天,她好像是全副武装出去的吧?” “没用的,没用……”珠泪喃喃道,“那个身材,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那只可能是她,只可能是李菲……我绝不可能认错……” “就是李菲啊,李菲!港区的歌星,未来的天后!世界上最会唱歌、最有魅力的女人!”珠泪的语速毫无征兆的突然加快了十倍,给周悬吓了一跳。 “她就是从你家的出来的对吧?你们是什么关系?亲戚?好朋友?男女朋友?还是说……你是她包的……”珠泪忽然警惕地看向周悬,谨慎地评估着面前男子的姿色,“嗯,应该不可能,李菲绝不是这种人!” 她的眼神让周悬觉得有点尴尬:“你应该……是她的粉丝吧?” “不是粉丝,是歌迷!李菲说过,她更喜欢‘歌迷’这种叫法,因为会让她感受到认同……” “好的,歌迷,对不起。”周悬及时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我跟阿菲确实是朋友,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们以前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周悬指了指走廊对面清秋家的房门,“这一户以前就是她家的,不过现在……” “你说,她以前住在这一户?”珠泪怔怔地看着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房门,一下愣住了。 沉默中,周悬试探地开口:“你还好……” 然而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女子忽然双眼一翻,双腿一软,就这么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好在周悬抢先一步扶住了她,才避免了后脑勺着地可能诱发的惨剧。 她晕倒了。 就这么晕倒了。 “喂!喂!”意外来得实在是有些突然,搞得周悬怀抱着珠泪,有点手忙脚乱,“你还好吧!” “什么情况,吵吵闹闹的,你跟死推销的打起来了么?要不要帮忙?”身后的门推开一条缝,白璟的半边身子探了出来,手里还揣着一个魔方大小的超迷你猫爬架。 “哇喔~”看见怀抱着美人的周悬后,白璟如是说道,“看来你已经搞定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利索,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天师中的天师!” “赶紧过来搭把手,没看见人家都翻白眼了吗!”周悬架住珠泪的胳膊,喊道。 …… “所以……”白璟看着瘫软在沙发上,昏厥过去的女子(因为觉得翻白眼有点吓人,所以周悬帮她把眼皮合上了),“她就这么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然后就翻白眼晕倒了?” “不然难道还是因为我的一记上勾拳么?”周悬无奈地说。 “现在的妖怪体质真是越来越不行了。”白璟给出了0分的点评。 沙发上,这名自称“珠泪”的女子,其实是一只妖怪这件事,对于这个家里的天师和另一只妖怪而言,似乎是个不需要过多讨论的话题。 实际上,从周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多了个妖怪邻居了。 “清秋道长知道这事儿吗?”白璟问,“她师弟以前的房子,现在的租户是只妖怪?” “我反正没主动说。”周悬说,“最开始是怕她找人家麻烦,后来熟了,又感觉没必要特意讲。” “你也是个人才,面对人类的时候,帮妖怪打掩护;遇到妖怪的时候,还是帮妖怪打掩护。”白璟对他竖大拇指,“不愧是天师败类!” 周悬懒得搭理白璟,他的视线缓缓在女子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她脚上印着草莓图案的那双粉色袜子上——白璟很贴心,进门的时候为了避免周悬家的地板变脏,于是很贴心地帮人家把鞋给脱了。 “这是她原本的样子?”周悬皱眉。 “嗯,除了腿以外。”白璟看着女子一身漏脐背心、牛仔超短裙的“追潮流”打扮,摇了摇头,“就连僵尸那种道行的家伙都知道要打扮的古板一些,少惹人注目,可这家伙却完全没有警惕心……” “说起来,也好久没在陆地上见过她们了,这一族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行事风格,没什么脑筋。”白璟伸了个懒腰,“我敢打赌,她要是知道你是个天师,绝对不敢来敲门的,毕竟‘泉先’可是出了名的害怕天师啊。” “果然是‘泉先’么……”周悬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给她放桶水泡会儿能醒过来吗?” “嗐!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老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化,泉先怎么啦?泉先就不是妖怪吗?”白璟把大拇指对准珠泪的嘴唇上端,“学着点,遇到晕倒的妖怪,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她……” “掐人中!” ……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泪泣,则能出珠。”——《搜神记》 第六十一章:住楼上的追星族 泉先,是一种栖息在海里的妖怪,也有人称她们为鲛人、美人鱼什么的,总之周悬也是第一次见。 按师傅的说法,她们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强大的种族,可却有一种“在言语间迷惑其他种族”的天生能力。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泉先在说话的时候,能够让其他生物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心。 在这种能力的加持下,哪怕是对她们心怀恶意的家伙,只要听见了泉先的声音,便会自行打消那种恶念。 所以不同于其他妖怪,哪怕是混迹在纷乱的城市中,泉先也不必担心其他妖怪或是人类,会对自己不利,这也是这一族大都不会选择,把自己的相貌变得平平无奇的原因——因为没有必要。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她们的能力就对天师完全无效——一旦来到了陆地,在失去地理优势的情况下,面对天师的追捕,泉先们只能束手就擒。 因此就像白璟说的,泉先这个种族,对于天师的惧怕程度,一向都是妖怪中名列前茅的。 在水族馆扮演美人鱼的美人鱼么? 周悬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珠泪。 离群索居的九尾狐、开出租车的刑天、想要做人的僵尸、变成猫的天师、喝水给钱的乌鸦…… 自己如今的生活圈子,就好像是开足了一辆马力拖拉机,正搭载着载歌载舞的妖怪们,轰轰烈烈地向着天涯海角进发着。 “什么情况,晕得这么彻底?”白璟看着珠泪隐隐泛红的人中,若有所思地说,“莫非是我下手不够狠?” “你那套可能是给陆上的妖怪用的。”周悬在一旁发表见解,“果然还是把她泡在水里……” “泡水里有屁用,你以为是泡海蜇么?” “别急!我还有一招!”白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坚决,“既然掐人中没用,那就改用人工呼吸试试好了!” “……不好吧?” “什么不好?救命重要还是我个人的清白重要?肯定是救命重要啊!” “你其实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干吧?”周悬越想越不对。 “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白璟闭上眼睛,夸张地嘟起嘴唇,就要往上凑。 周悬想要阻止他的恶行。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际,沙发上昏厥多时女子忽然睁开眼睛,“咻”的一下挺立坐起,嘴里懊悔不已地大喊着:“天!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我就不租六楼了!” “砰”的一声,她光洁的额头正中白璟面门,两人同时痛苦的“哎呦”了一声,一个晕头转向倒回沙发,一个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你们……还好吧?”周悬一时不知该先扶谁比较好。 “这,这是哪啊?”珠泪哎呦哎呦地爬起来,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新城区临江南路桃源小区4栋505室。”白璟哎呦哎呦地爬起来,抽了张纸巾垫在自己飙血的嘴唇上,“周天师的寒舍。” “天,天师?!”好死不死,珠泪的目光正好瞄到了客厅角落那杆印有“天师嫡传”的黄旗上,声音顿时哆嗦了起来。 “那旗子是淘宝上做的,我对你没有恶意。”因为担心她又一次晕过去,周悬连忙解释道,“你别太紧张。” “现在知道怕啦?”白璟叼着纸巾,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如果他对你真有恶意,你早就被做成标本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还住着天师!”珠泪抱着双腿,心思还没从“天师”这个恐怖至极的名词中挣脱出来,看来是真的很害怕,“那个中介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这简直是谋杀!” “不必担心,这位美丽的小姐!”白璟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换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调调,“大家都是同类,这里还有我在呢!天师又如何?插标卖首之徒尔尔,不足为惧!” “你……”珠泪看着白璟忽然转变成深青色的那对竖瞳,恍然大悟,“你是!” “没错,正是在下!” “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我最讨厌别人叫我狐狸精!”九条雪白的尾巴,怒气冲冲地从白璟的身后窜出来,“别把伟大的九尾狐跟那种道行浅薄妖怪混为一谈!” “喔,原来你是九尾狐啊!”珠泪又一次恍然大悟,随即疑惑道,“咦,我怎么来之前没听说,这里还生活着九尾狐家族呢?” 对于妖怪来说,某些九尾狐家族的存在就跟人类社会里的“黑帮组织”差不多,如果跟它们没什么旧交的话,还是离远点为好,省得被这些既护短又能很能打的妖怪惦记上。 “你的情报网薄弱到连这儿住着天师都不知道,九尾狐的聚居地要是能被你发现,那我们也算是混到头了……”白璟不屑地嘟囔。 “他是自己住的,这里就他一只九尾狐,你不用怕。”周悬看着一惊一乍的两人,为了防止他们在激动中打碎自己家的茶几,于是及时出声道,“我们是朋友。” “和妖怪做朋友的天师?”珠泪眨眨眼,这会儿她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这对天师和九尾狐的组合好像确实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便大着胆问道,“可我怎么就跑你家来了呢?我记得我们明明是在讨论……” “在讨论阿菲住哪的事。”周悬无奈地说,“说着说着你忽然就晕倒了,是我和白璟把你扶进来的。” “阿菲,你刚刚叫她阿菲!”珠泪的眼里立刻冒出了星星,“你们真的是好朋友啊!” “不是好朋友的话,也不会一起去水族馆看人鱼表演吧?”周悬指了指向电视机柜旁边的那张三人合照。 珠泪立刻脚踩着茶几冲了过去,跪倒在电视机前,热泪盈眶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满面的小女孩:“真的!真的是李菲!她在微博上发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来着!一模一样!” “你没问题吧?”周悬提醒她,“如果头晕的话,要早点说。” “头晕?没有呀……就是不知为何,觉得人中这儿有点痛。”珠泪摆摆手,“算了,我回去泡个澡就满血复活了。” 周悬看向白璟,白璟一边吹口哨,一边看向窗外什么风景都没有的风景。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李菲的邻居!”珠泪放下了照片,激动地走过来,握住周悬的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关于李菲的东西,你赶紧带我参观一下呀!” 第六十二章:还是城里好 “关于李菲的东西……”周悬挠挠头,“我一时间还真是想不起来,她挤过的牙膏算吗?” “挤——牙——膏!”珠泪拖长声音,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在你家用牙膏?难道说……” “她住的酒店被狗仔包围了,所以这两天暂住在我这儿。”周悬说。 “天呐!你为什么不早说!”珠泪尖叫着跳起来,“她住哪一间?” “那间。”周悬指给她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珠泪再一次尖叫着冲了过去。 “其他妖怪追起明星来,也像她这么疯狂么?”周悬压低声音问,“我还是头一次意识到,李菲的人气有这么高。” “也分情况,看年龄和阅历什么的。”白璟摸摸下巴,深以为然地说,“不过毕竟是妖怪,能对人类明星这么痴狂的,也蛮少见。” “哎呦!”黑漆漆的房间里传来一声珠泪的痛呼,周悬和白璟赶到的时候,她正捂着自己的肩膀,看来是磕到了。 “房间有点小,当心。”周悬拉开了窗帘。 “这是身高尺码?”珠泪根本无暇关心自己的肩膀,一个箭步来到了墙壁上的长颈鹿贴纸旁,“天呐,这都173了,李菲又长高了!不愧是李菲!” “这就是她睡过的床!哇塞!”周悬来不及出声阻止,珠泪先一步扑到了床上去,愉快地打着滚,“好软的床,好漂亮的被单,不愧是李菲!眼光真好!” “逐渐变态起来了。”白璟小声说。 “没事,阿菲走之前帮我把床单给换了,这一块是新的。”周悬也小声说。 “要告诉她实情么?” “估计说了她也听不进去吧。” “也是。” “啊!这是李菲用过的笔筒吗?” “不,这是我用过……” “嗯嗯,造型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不愧是李菲,笔筒也这么有个性!” “……” …… “哇,真是满足的一天。”珠泪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端茶过来的周悬,“我下次还可以来做客吗?” “随时欢迎。”周悬把热茶放在茶几上。 “这杯茶……” “茶叶是李菲邮给我的。” “好茶好茶!” “你应该刚搬到这座城市来不久吧?”白璟喝了口茶,打量着这只埋头仔细数着茶叶的泉先,“我有很多很多年没在陆地上见过泉先了,听说你们现在都生活在远离大陆的海沟,还搞了个什么‘海洋生物互助协会’?。” “因为海里没有天师嘛,他们闲得慌。”珠泪说,“不过我不一样喔,我从小就是在人类中长大的,在陆地上生活的时间,比在海里多多了。” “喔?你今年多少岁?”白璟看着她。 “五十五岁。” “怪不得。”白璟看了周悬一眼。 “什么概念?”周悬问。 “按泉先的标准,相当于人类的未成年吧。”白璟耸耸肩。 “那你今年多少岁?”周悬又问。 “距离八百岁生日,还有几个月。”白璟自恋地撩撩头发,“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说起来,你应该是我在这个小区里,遇到的第二个妖怪。”珠泪说。 “第一个妖怪不会是你自己吧?”白璟挑眉。 “什么呀,我说的是住你们对门的僵尸。”珠泪啜饮着茶水,“我早上下楼的时候遇见的,她还跟我打招呼了呢。” “你怎么知道她是僵尸?” “嗯?皮肤那么白的,除了僵尸还能是什么妖怪?”珠泪眨眨眼睛,“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见,白天主动外出活动的僵尸呢。” “小珠啊,以貌取妖,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白璟深沉地说,“万一有人表面上是僵尸,暗地里却做着天师的勾当……” “白璟。”周悬示意他别说了。 “总之,无论是妖怪还是天师,大家的心肠都很好,这就足够啦!”珠泪举起杯子,“来!咱们干杯,庆祝我们成为邻居、朋友!” “好!以茶代酒!”一提起干杯,白璟不知为什么就有劲了,“干杯!” 见两妖如此热情,周悬也举起茶杯跟他们碰了碰,说了句“干杯”。 “你说自己从小在人类中长大。”周悬问,“你出生在陆地上?” “嗯,因为我父母跟族里闹了点不愉快,所以他们俩就搬到了陆地上生活。”珠泪说,“不过我爸爸很早就去世啦,是我妈妈把我拉扯大的。” “那你妈妈现在……” “她现在回老家啦。因为我外公身体不好嘛,所以她要回去照顾,也算是借此机会跟家里人冰释前嫌,和好了。” “那你怎么不回去?”白璟问,“你不会是因为在陆地上交了男朋友,所以才……” “什么呀,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当然是想也不想就跟着她一起回的老家,只不过……”珠泪讪笑着抓抓头,“住在老家的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你们是不知道,那里没电没网,也没有电视剧和明星,我在那儿住了三个月,都快憋疯了!” “能理解,能理解。”白璟附和道,“在城市里住习惯了,你现在要让我去山里住一个月,我大概也会无聊的发疯。” “于是你就。”周悬听明白了。 “所以我就又回来了呀,一开始是在其他城市生活。”珠泪笑眯眯地说,“后来我听说李菲的老家就是安平市,我想着,反正都是住在城市里,如果去安平市的话,也许某天还能跟她偶遇,嘿嘿,所以就又搬来这里啦!” “可她更多时候都在港区住吧?” “港区的……房租太贵了。”珠泪吐吐舌头,随即又很乐观的说,“不过我现在租了桃源小区的便宜房子,虽然装修不怎么样,可我跟李菲的好朋友成了邻居,也算是一种幸运对不对?”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白璟摇头晃脑地念叨,“每次我跟女朋友分手,总是这么告诉自己,下一个会更好。” “对了!”珠泪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二人,“我,我今天早上遇到了点小麻烦,你们能……额,帮个忙吗?” 周悬正想问是什么事,白璟已经先他一步站起来了。 “小珠!真见外!咱们是什么关系,还说这个!”白璟很有气势地把手搭在珠泪的肩上,“说,被谁欺负了!我是这里的地头蛇,我帮你摆平!” “也不算是欺负啦……”珠泪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尴尬,“在这里说不清楚,总之你们先来我家一趟行么?” “走了,小周!还愣着干什么?”白璟义字当头地揽着珠泪,招呼道,“为朋友冲锋,是男人的职责!” 第六十三章:采花大盗 张小龙,今年二十二岁,性别男,爱好女。 平日里,他孝敬长辈,待人和善,五岁就知道给来家里做客的小朋友让梨子吃,八岁,已经主动在寒冷的冬天里去菜市场给父亲买大鲤鱼熬汤喝。 从表面上看,张小龙是个好人。 为什么只是表面上? 因为有句俗语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私底下,张小龙是个变态,一个迷恋陌生女性内衣裤的变态。 当然了,“变态”是个泛指,张小龙并不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他对自己的定义是,“采花大盗”。 世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因此,“采花”这件事,对张小龙而言代表着风雅,代表着情操。 在偷内衣这件事上,他已经得手过很多次了。 从低层住户的阳台,到别墅区的庭院,每一次偷盗的难度都在上升,但是张小龙从未失手过。 他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是为了做这件事而生的人。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得到那些晾晒在晾衣架上的内衣裤,而是新迷恋上了一种类似于“开盲盒”的感觉。 抽屉,衣柜,洗衣篮……不一样的颜色、大小、尺寸…… 张小龙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这种来源于未知的快乐。 入室盗窃……唯有走进她们的家里,才能满足他日益上涨的恶念。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游走于社会的灰色地带,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学习了一门开锁的好本领——努力和坚持,也是张小龙的优秀品质之一。 在学成归来后,他成功过了几次,很快沉溺其中,并总结出了不少经验。 首先,不同于盗贼的其他分支,像他们这种专偷内衣裤的采花贼,大都是白天作业——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早上晾衣服,晚上收衣服。 为此,张小龙甚至改掉了自己熬夜的恶习,天天睡得比狗早,起得比鸡早。 其次,最好找年轻、上班时间早的女性下手。 因为她们一天天过得大都糊里糊涂,很少会注意到自己家里丢了几件内衣裤。 小区的物业肯定也是越不靠谱越好。 最后,目标最好选定那种穿衣打扮时尚的女生,因为她们的内衣会比较有品位。 于是乎,在经过反复考察后,张小龙把作案地点,选在了这座城市管理混乱的代表小区之一,桃源小区。 四栋605室的租户,是一位年轻女性。 根据张小龙的观察,这位女子生得年轻漂亮,衣着也很有个性,最关键的是她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就会准时出门赶公交车,完美契合了《行业守则》中的每一条。 今天早晨,在一周的观察后,张小龙决定行动。 6:05分,在楼下蹲点许久的张小龙,看见了那个女孩,跟另一位皮肤白皙,衣着略有些朴素的女人,有说有笑地一起下了楼。 张小龙猫着腰,走进了楼道,心中暗自埋怨着自己,为什么没发现这栋楼里还有类似作息的另一位女子。 下次……就光临她家吧。 很快,他上到了六楼,面对着605室的房门,深吸一口气,摸出了那柄久经沙场的开锁工具——采花大盗也有自己的约翰·h·华生,这是他的老伙伴了。 不多时,锁舌轻轻弹开,发出细微的响声,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区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门轻轻推开,张小龙溜入屋内,为了不留下鞋印,他甚至脱掉了鞋子,换上了一双粉色的小码拖鞋。 张小龙无暇关心客厅的其他陈设,他迅速进入了卧室,迅速打开衣柜,抽屉,一一查看。 最终,在衣柜的下层,他找到自己寻觅已久的珍宝——粉色、天蓝色、淡紫色……五颜六色内衣裤,正在向他招手。 张小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贪婪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内衣一件件取出,展平欣赏,同时尽可能保持谨慎的动作,以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是可是采花大盗的基本素养。 终于,他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几款内衣裤收进了口袋里,准备离开。 然而,当张小龙来到玄关,正在穿鞋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音。 他暗道一声不好,这是主人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忘在了家里? 张小龙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居然真的在鞋柜上发现了一只手机,正放在一口崭新刚拆封的平底锅里。 汗液不要命似的从背上冒出来,慌乱之间,张小龙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那把指甲刀,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张小龙握紧指甲刀,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女人的哼歌声。 “手机~手机~我的手机~我怎么忘了拿我的手机~” 也是在这一瞬间,张小龙忽然呆滞了。 他心中的警惕,在莫名其妙的歌声里迅速褪去,这一刻,张小龙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要握着这把手中的指甲刀。 我在做什么? “哇!你是谁?在我家干嘛!”在张小龙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女孩的尖叫声先一步响起,“啊!肯定是小偷!有贼啊!” 随后,张小龙似乎是看到一个黑色东西,正在朝自己的脑袋飞来。 “砰!”的一声过后,他失去了意识。 …… “所以……”白璟挑挑眉毛,看着这个倒在鞋柜旁,被一双西瓜图案的袜子在塞住嘴巴,被绑螃蟹的绳子捆住手脚,头上肿着一个大包,眼神惊恐的男人,“你家里进贼了?” “对啊!如果不是我早上把手机忘在了鞋柜上,家里肯定已经被他洗劫一空了!”珠泪躲在周悬和白璟身后,探出脑袋,有些后怕地说,“早上我还要赶公交,暂时没时间处理他,现在想想,真是越想越害怕!” 周悬看着发出“呜呜”声的男人,叹了口气,心里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楼上摊这浑水。 “他似乎有话想说。”白璟摸摸下巴,“咱们要听么?还是干脆直接把他……” “还是听一听吧。”作为守法公民,周悬谨慎地发表意见,“先听他狡辩一下。” “行,那姑且就听他狡辩一下。”白璟俯身,拽出了张小龙嘴里的袜子,“喂!你可以开始狡辩了!” 第六十四章:做好事有什么用? “误会!都是误会!”嘴巴重获开火权的张小龙,一开口便是标准的求饶话术,“大哥大姐饶命啊!” “都多少年了,你们做贼的就不能换套说法吗?”白璟打量着他,“我再给你个机会,重新编个理由,五,四,三……” “真是误会,真是误会!”张小龙大声喊冤,“我是个业务员,专门负责给咱们小区免费清洗油烟机的!” “免费清洗油烟机的,应该都是骗子吧?”珠泪小声问,“我看电视上都这么说。” “这取决于他有没有向你推销厨房清洁剂。”周悬说,“不过当骗子跟做贼是两回事,。” “是吗,现在死推销的业务能力都这么强了?上门推销都不用主人帮开锁,自己就开门进去了?”白璟似乎是很熟悉这类人的秉性,直接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嘿嘿一笑,“你要不然再想想?” “真的……千真万确……”张小龙痛苦地说,“是这位小姐忘记关门了,我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才进来的……都是误会……” “他说你忘记关门了,小珠。”白璟看向珠泪。 “我……这种事情,谁会记得啊!”珠泪一开始还有点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关门,冤枉好人,可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对!我之前看他手里拿着刀子想偷袭我!推销员怎么可能会带刀子出门!他就是贼!” “好啊!你还想行凶!”白璟又是一脚。 “那……那是指甲刀啊!我带着剪指甲的!”张小龙被踩得差点吐血,“不信你们看,我胸前……胸前的口袋里,还有一瓶试用装的厨房清洁剂……” “胸前的口袋?”白璟收回了脚,一把抓起张小龙的领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会在胸前藏了只刺猬,等着看我笑话吧?嗯?” “刺猬装得进口袋吗?”珠泪小声问。 “刺猬装不装得进口袋,我不知道。”周悬皱着眉头,从张小龙的裤子口袋里,拎出了一条天蓝色的女士内裤,“我只知道,他的口袋里好像不止有指甲刀和厨房清洁剂。” “啊!”珠泪看清了那条内裤的款式,惊叫了一声,脸色迅速涨红。 张小龙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尘埃落定的绝望。 “你看吧,我都给过你编理由的机会了,你那个时候要是说自己是上门推销内衣的,我们可能还会为你的应变能力鼓个掌。”白璟一副了然的神情,“那么,让我们梳理一下案件吧。” “首先,你的身份是个无耻、卑鄙、下流的内衣贼,今天早上趁着我朋友出门上班,你撬开了她家的锁,进来偷内衣。”白璟拿起了鞋柜上那口,标签都还没摘、底部有着明显凸起的平底锅,“结果在跑路的时候不幸被发现,紧接着就被这口锅子敲晕了……有疑议吗?” 张小龙脸色苍白,紧闭嘴唇。 “哟,没想到你居然还懂沉默是金的道理?不过没关系,你等不到你的律师了。”白璟微笑道,“不是哥们说你,没志气也有个限度。的确,你长得很丑,还天生自带一种变态的气质,你这种类型的,哪怕是在酒吧枯坐一晚上,也不会有人会来问你的联系方式……可是你为什么不想着改变呢?为什么要放任自己维持现状呢?” 白璟的话,让张小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当然不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很丑。 这个性格乖张男人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而是跟自己聊起了天。 虽然他的话里满是讥讽的意味,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跟一个采花大盗浪费这么多口舌?难道他是想规劝我?想要给我一个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机会? 是的,一定是的,看他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以前肯定也是混社会的……大家都是过来人……这样的人最容易共情此时失意的我…… 象征着期冀的火焰,从张小龙的心中燃烧了起来。 “是的哥,你说得对……我也不想……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没办法,我长得太丑了,女孩们都说我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猥琐……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干出这种昏招……”张小龙立刻哀求道,“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一定一心向善,多做好事……” “多做好事?”白璟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多做好事?多做好事难道会让你变得好看吗?” “啊?” “我的意思是,你长得丑,跟你做坏事,没关系。你看我天天做坏事,不也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以下省略……)么?”白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个蠢货,长得丑就该去整容啊,做好事顶什么用。” “啊?” “我,让,你,去,整,容。”白璟一字一顿地说,“你又不是妖怪,就算长得丑也可以变出一副好看的样子,人类想要变好看,除了去整容你还有选择?在这里偷内衣就会有女生搭理你么?” “……妖怪?” “你真该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我们这些好脾气的妖怪,如果你去了五楼,啧啧……”白璟一下现出了原形,变成了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继续用鄙夷地眼神看着呆滞的张小龙,“估计这会儿你已经被吸干了血,晒成人干烤着吃了。你吃过烤鱿鱼吗?跟那个差不多,大家坐在火炉边喝着烧酒……” “你,你是妖怪!”张小龙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这里有妖怪……” “妖怪怎么了,你还偷妖怪的内衣呢!变态,大色狼!”珠泪没有给张小龙继续喊下去的机会,举起平底锅对着他脑门,就又是一下暴击,“吵到了邻居怎么办!闭嘴!” 看着再一次瘫软下去的张小龙,周悬叹了口气,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该算他好运还是倒霉。 “还你内裤。”白璟用爪子勾起了那条天蓝色内裤,递给珠泪。 “真是太丢人了!”珠泪满脸羞愧地把内裤收了起来。 “还有呢。”白璟指指张小龙口袋里的五颜六色。 “啊啊啊啊!这个大变态!” “看来泉先平时没什么机会遇到这类人啊。”白璟重新变成了英俊男人的样子,用鞋尖捅了捅张小龙的脸,“记住,下次遇到这些傻子,打一顿、抹掉记忆,再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就好了,不用对他们客气。” “我要是会那种高明的法术,就不用找你们帮忙了。”珠泪抱着自己的内衣裤冲向房间,“我这不是不会嘛!” 第六十五章:莫名其妙解开了一个未解之谜 “如果修改记忆,都能算是‘高明的法术’的话。”白璟用手指在张小龙的额头上划了两下,还顺带附赠了一个昏睡的法术,“那咱们应该早就被这的天师赶到另一界去了。” “我听说,泉先是必须要在水里生活,才能正常的修行、增强法力的种族。”周悬还是很善良的,“她从小在陆地上长大,所以没什么修行的机会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珠泪理所当然地说,“不会法术怎么了?人类不会法术不也在城市里生活得很好嘛!” “跟人类比,未免也太没追求。”白璟想了想,“化形……” “化形我还是会的!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脸也变成其他人的而已!”珠泪连忙说。 “喔,也是,至少你把尾巴藏起来了。”白璟的手掌在那口锅上拂过,平底锅立刻恢复平整,“飞行你会么?” “会!怎么不会!我飞得可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挤公交上班?”白璟问,“莫非是怕撞到飞机?” “这个这个,虽然我会飞,但我不会用隐身术……” “不会隐身术?”这次轮到周悬傻眼了。 得益于天师的体质,他活了二十几年,大大小小的妖怪也见过不少。 可连隐身术都不会的妖怪,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看来你们桃源小区,还真是卧虎藏龙啊。”白璟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同情,“前有学习道术的僵尸,后有不会法术的妖怪,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 “家里简陋,没什么能招待二位的。”珠泪把两杯加了冰块和柠檬片的可乐端到茶几上,“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家里的茶叶刚好喝完了……” “你家跟简陋可没什么关系吧?”白璟打量着客厅里的宽屏液晶电视,高功率音响,cd播放机,以及成套的、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音乐专辑,“这些东西加起来,都不知道够你付多少个月的房租了。” “有吗?我觉得这些都是必需品啊?”珠泪眨眨眼睛。 “怎么样,时隔几年回到这里,有没有一种‘触景生情’想要飙泪的感觉?”白璟用胳膊肘顶顶周悬。 “还好吧,经过了这么多任屋主,跟师傅还在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周悬看着墙上李菲手握麦克风的宣传海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周悬记得以前这个位置上,曾挂着一张李菲在前往港区后,邮寄回给师傅的单人照——那张照片里的李菲在金紫荆广场对着镜头比“耶”,笑容很灿烂。 那个时候师傅的身体还好,自己提着榔头钉钉子、挂照片,根本不用帮忙。 “徒儿,看看人家阿菲,越长越漂亮!你也加把劲,明年带个女朋友回来给师傅瞧瞧!” “你昨天晚上跟阿菲通电话的时候,就只是让她‘保护好自己’,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 “你懂什么?她一心急,万一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谈恋爱怎么办?要我说,这事就不能急!” 原来那已经是五六年的事了啊。 “师傅?这里……以前住着天师?”珠泪有些紧张,“他不会留下什么陷阱吧?那种妖怪一碰到就会被炸成碎片的东西?” “不会,他去世之后,我在整理屋子的时候彻底排查过,没有留下任何禁制。” “啊……他已经去世了啊,请节哀。” “没关系的,再过两个月,他和他师傅就要团聚了。”白璟可乐喝多了,在一旁打嗝,“到时候肯定请你喝一杯。” “什么话!怎么能这样诅咒别人呢!你真没礼貌!”珠泪立刻皱起了眉头,“呸呸呸”了几句,“他还这么年轻,距离那天还早呢!”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白璟想让周悬帮着解释一下,却忽然发觉,此时的他正有些出神地看着电视柜旁的那副相框。 似乎是这个家里,唯一跟李菲扯不上关系的一张照片。 “怎么了?”白璟问。 “这位是你的……母亲?”周悬用一种很疑惑的目光,看向珠泪。 “对呀,是我妈妈,好多年以前照的了。” “方便我走近看一下吗?” “可以啊。” 周悬起身,半蹲在电视机柜前,仔细打量着那张照片。 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盛大的舞台,一个蓄着大波浪长发、穿一袭白色长裙的美丽女人,面带大方得体的笑容,手握麦克风,站在舞台的中央。 “怎么了?”白璟也凑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我是说珠泪的妈妈,看起来很面熟。”周悬说。 “你这么一说……”白璟摸摸下巴,“是有点啊。” “你再看看这个舞台。” “这是……春晚?” “她妈妈是不是长得很像xxx?” “那个当年火遍全国的xxx?” 白璟想起来了,好像是曾有过这么一位女歌手,她的嗓音被这个国家的人称之为天籁,在那两年里,街头巷尾的卖唱片的音像店里,没有一个不是放着她的歌的。 然而,就在她的事业即将走向另一个巅峰的时候,这位歌手却忽然宣布退出歌坛,随后便彻底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 伴随着她的退场,关于这件事所引发的各种阴谋论、小报新闻,几乎铺满了整个娱乐板块足足一个月。 直到今天,她究竟因何而离开、又去了哪里,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珠泪看着两人一脸严肃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珠泪,你妈妈是不是叫xxx?”周悬问。 “xxx?喔,那是个艺名啦。”珠泪好奇地问,“你们也认识我妈妈?” “只要是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应该多少都听说过她的名字。”周悬说,“虽然她隐退的时候,我才刚出生不久。” “我下次回老家告诉她的话,她肯定很开心。”珠泪笑道,“都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 “所以你妈妈隐退的原因,不会是……” “我不是说了嘛,因为要回海里照顾我外公呀。正好她也不想干了,妖怪在人类社会中这么出名,是很危险的事情,当时已经有天师盯上她了。” “那些报社记者和粉丝们,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恐怕都会疯掉吧?”白璟摇摇头,“我还记得当年他们各执一词吵架的时候,有说你妈妈去和有钱人结婚了,也有说是生小孩去了,最夸张的说法是她得罪了帮派,被暗杀了。” “去你的,她好好的呢,上个月还用法术跟我通过电话!” “有些真相,或许知道比不知道要好。”周悬感慨地说。 “是啊。” “嗯……我也觉得!” 这间屋里的妖怪和人类,脸上都泛起了苦笑。 以至于大家都暂时忘记了,玄关的地板上还躺着一个,一点都不无辜的采花贼。 第六十六章:周道长的忌口 在珠泪的盛情邀请下,周悬和白璟决定留了下来,大家一起吃顿晚饭。 但不同于只会点外卖的小周,珠泪是真的打算自己做饭招待他们。 于是,两个客人被留在客厅里自行参观,她一个人跑去厨房忙活了。 “你猜晚上有什么菜?”白璟坐在沙发,看电视上的篮球比赛,“我闻到辣椒的味道了,估计是水煮鱼。” “应该还有螃蟹。”周悬瞄了一眼玄关,珠泪用来捆住采花贼手脚的红绳,怎么看都是捆螃蟹用的。 “偶尔吃一顿海鲜大餐,也挺好。”白璟一只手搭在脑后,一只手指着电视柜上挂着的那只造型略有些奇特的大海螺,“知道那是什么吗?” “海螺。” “我也知道那是海螺,我是问你,知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看起来是乐器。”周悬看到了海螺尾端系着的那条白色丝带,“螺号?” “答对了。”白璟摸摸下巴,“我曾听说过,泉先一族在外出游历的时候,无论是去陆地,还是去其他界,都会带着一只造型奇特的螺号。” “那种海螺是特制的,能吹响它的就只有泉先一族。”白璟说,“曾经一种说法,说那是泉先一族用来联络彼此的工具,还说什么“不同的频率代表着不同的意思”。但事实证明那只是陆上妖怪对海里种族的刻板印象,就好像海里的妖怪也觉得,生活在深山里的刑天每天只会拿着长矛在火堆旁鬼叫一样。” “珠泪刚才说,她妈妈能用法术跟她通电话,显然是不需要用海螺来联络彼此。”周悬认可了他的说法:“所以那海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种事情,看看珠泪不就明白了么?”白璟笑笑,“一只连法术都用不明白的妖怪,却能从不知道多远的海里返回人类城市,总不可能是靠游的吧?人类还知道开船呢。所以肯定是有他人助力,比如……” “那只海螺是用来召唤坐骑的?” “坐骑?哈哈哈,可能对珠泪来说是这样吧。”白璟说,“几千年前,有一只神兽曾受过泉先一族的帮助,自那以后,它便成为了这一族的守护神。它交给了当时的泉先族长一只海螺,一只能够召唤它子孙后代,甚至是它本尊的海螺——当然啦,这么好用的东西,后来肯定被是泉先们量产了。” “你说的神兽,不会是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说的就是那只大鱼。”白璟压低声音,“不然你以为,像是珠泪这种家里都能被小贼光顾的妖怪,还能独自在城市里生活那么多年是因为什么?如今泉先势衰,她们能力也不是无敌的,想害她们办法有的是……人家不过是忌惮鲲的威名罢了。” “跟你们九尾狐在外头的名声差不多?”周悬明白了。 “去你的吧,我混得好,那是我自己有本事,跟九尾狐有什么关系?你这思维就像是那帮求神拜佛的信徒,分明是自己靠努力挣来的东西,非觉得是老天爷赏赐的,这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连续的过人突破,上篮,球进啦!”电视里传来解说员的呐喊声。 “总而言之,鲲这一族,有在各界来去自如的能力,就算是不借助它的威名,能跟它们结交对泉先来说绝对是件好事,是人家求也求不来的机缘。”白璟笑眯眯地说。 “所以咱们发散一下思维,跟珠泪搞好关系,就相当于跟鲲搞好关系;跟鲲搞好关系,那么你想离开人间界、想去地府偷生死簿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是不是很心动?要我说心动不如行动,你干脆……” “你怎么自己不行动,反倒劝起我来了。”周悬皱眉,“这是你的风格么?” “我?得了吧,跟泉先谈恋爱,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那点小秘密全给她招了。到时候我想saygoodbye,人家一开口,分手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变成‘亲爱的咱们今天晚上去哪吃饭?’,这种关系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白璟挥挥手,“就像我从来不跟有夫之妇发展恋爱关系一样,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儿,能少做就少……” “呀?白璟你跟谁谈恋爱呢?是什么种类的妖怪?”珠泪系着围裙,一路“噔噔噔”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还是说……人类?!” “恋爱?你听错了吧?我今天明明单身呀?”白璟笑呵呵地吸吸鼻子,略过了恋爱话题,“我已经闻到香味了,什么时候开饭呐?” “哼哼,我已经烧好了!”珠泪一拍手,“开饭!” …… “葱烧鲍鱼、螃蟹蒸肉饼、敲鱼汤、蒜蓉粉丝虾、水煮鱼……”白璟品尝着桌上的每一道菜,像个美食家似的发表评论,“咸淡、嫩度都刚刚好,最重要的是很新鲜,感觉这虾吃到嘴里还能蹦两下……你很有水平啊,小珠!” “还好啦,我就是比其他人更会挑海鲜而已。”被夸奖珠泪嘿嘿一笑。 确实是谦虚的说法,身为水里的种族,泉先有能让海鲜保持活力的特殊能力,哪怕是不会法术的珠泪也能做到这一点。 再加上她确实很会做饭,虽然是临时起意的一顿晚饭,还是家常烧法,但完全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是我这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真的很好吃。”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的周悬,一边夸赞,一边把筷子伸向那盘火辣辣的水煮鱼。 “诶诶诶!那个你不能吃!”珠泪连声提醒,“我用的是黑鱼!” 道士有四不吃,分别是牛、狗、黑鱼和大雁——因为在道家的理念中,这四种动物分别代表着善,忠,孝,贞。 这是连妖怪的都知道的常识。 “没事啦,都说了他是冒牌的,你还不信。”白璟嘴里嚼着q弹的鲍鱼,“周道长的唯一忌口是香菜。” “真……真的假的?” “狗肉我也是不吃的。”周悬补充了一句,把水煮鱼片送进嘴里。 很香,很辣,很好吃。 再吃一片。 还是好吃。 再吃一片…… 忽然又想到了孟婆汤的故事。 第六十七章:都不容易 “在水族馆工作,感觉怎么样?”白璟把蟹钳送进嘴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嗦”了一下,就把蟹肉给完整地吸了出来,“演出累不累?待遇好不好?” “挺好的挺好的,在水里泡着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同事也对我很照顾。”珠泪呵呵一笑,“就是偶尔会忘记上浮换气,哈哈。” “我看人鱼表演一天有七场,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演出的话,还是挺忙的吧?”周悬回想起自己和李菲下午看人鱼表演时的场景,知道这绝不是轻松的活计。 “嗯,莹莹……我是说我同事,她觉得有点吃不消,老抱怨有命赚没命花,现在轮班的两个小女孩还是新人,演出的时候需要我们分一个人带着。”珠泪喝了口汤,“等他们再找多找几个演员就好啦,虽然那会分走我演出经费……可恶啊!” “你很需要钱?”白璟看着她。 “谁会嫌钱少呢!我还年轻,我得多干!不能仗着自己是妖怪就堕落,年轻才是本钱!” 珠泪挥舞着筷子,一出口就是满满的正能量,说得餐桌旁吃白饭的另外一人一妖很惭愧——这一顿饭,怎么着也得吃掉珠泪两场的演出费吧? “那这个送你。”白璟拿起一把汤勺,等递到珠泪手上的时候,汤勺已经变得“金光闪闪”了。 “哇塞!点石成金!”珠泪欢天喜地地看着手里的纯金汤勺,“你果然很厉害啊!白璟!” “过奖过奖。你随机找一个当铺坑去吧,记得戴口罩戴墨镜,李菲同款的那种。” “嗯?坑?什么意思?” “这种用法术变出来的黄金,过个一两个月就会恢复原状的。”周悬解释道,“等到时候店家发现了,肯定能想到是你,毕竟一般人不会拿这么奇葩造型的金件去典当。” “那……那还是算了吧。”珠泪讪讪地说,“万一把其他天师引过来就不好了。” “人鱼表演一场的收入,几百块应该还是有的吧?”周悬好奇道,“这里的房租也不贵,哪怕是……我是说负担追星什么的,也绰绰有余吧?” “生活是够啦,但我不可以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的。”珠泪苦笑道。 “虽然跟以前的时代不同,现在我们妖怪想要混进人群里,只需要出示几张有法律效用的证件就可以,根本没人关心那张人皮下面包裹着的是谁……可是人缘太好的,还是会容易引起讨论的,尤其是我这种女妖怪。” “流言蜚语是很可怕的,不仅对人,对妖怪也是。”白璟接过话茬,老成地说,“泉先的能力能让小珠很快融入新环境,这是她的优势;但相对的,当你身处一个环境中,身边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领导都喜欢你的时候,就很容易引起非议了。” “他们觉得你……”周悬想到了什么,没有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觉得我是领导的情人,跟同事有不正当关系什么的……没事啦,人类和妖怪都是这样的,喜欢八卦是生物的天性嘛。”珠泪说。 “我们虽然能通过语言,来消除他人的恶意,但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声音,录成手机铃声交给他们吧?所以恶意还是会滋生的,当它们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流言就会脱离这个圈子本身,开始满天乱飞。”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你也很辛苦。”周悬有些感慨。 该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 就拿他自己举例,有些人觉得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件很酷的事儿,可周悬从小为这件事担过了多少惊,受过了多少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菲也是一样,她每年能赚很多钱,坐拥着一大票粉丝,还从事着自己喜爱的事业,听起来就很让人艳羡。 但相对应的,她是很难拥有“私生活”的人,外出的时候永远都要戴着墨镜不说,一旦不小心被人认出来,就必须要马上离开,以防给当地的安保造成负担——如果真的发生了踩踏事件,哪怕这事儿跟她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会改变李菲会遭受铺天盖地指责的事实。 这个庞大的社会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某些场景下你是施暴者,某些场景下你又会变成被害人,哪怕你主观上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可恶意,却不会因为你的克制而减缓太多滋生的速度。 这条规则,并不分人或是妖而区分。 “挣了钱打算干嘛?”白璟用牙签剔牙,“自己当老板?” “没错!”珠泪起来,给他们俩展示自己的这一身打扮,“这都是我自己照着网上的图片做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你想去开服装店啊?” “对呀,如果我自己开店的话,就不会有人老蛐蛐我是人家包的二奶了!”珠泪合掌,一脸期待地说,“我最近每天都在看步行街的商铺,还有研究装修的设计图纸,都快看花眼啦!” 周悬和白璟对视了一眼,一起举杯:“祝你成功。” “祝我成功!”珠泪也端起杯子,“干杯!” “干杯!” …… “我们先走了。”周悬说,“晚饭很好吃,谢谢招待。” “我就不送啦,两位走好。”珠泪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也谢谢你们帮我扔‘垃圾’,下次再来玩喔~” “修改记忆毕竟是妖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去找楼下的美女僵尸帮忙吧。”白璟提了提手上那个脑袋上肿着大包,昏迷不醒的采花贼,“拜拜咯,小珠。” “拜拜!” ……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要是按着别人衣服的版型来做衣服,有被骂抄袭的风险?”楼梯上,周悬压低声音问。 “告诉她干嘛,打击人家的自信心吗?”白璟把那个一点都不无辜的采花贼扛在肩上,“何况你不也没提醒她,泉先流出的泪水会变成珍珠,她其实压根就不用去上班,每天在家看苦情剧痛哭就能发财么?” “也许她不喜欢哭。”周悬说。 “也许她其实也懂设计。”白璟也说。 “你准备去哪?”周悬问。 “去公园,把这傻子丢滑滑梯上,让他冻一夜。”白璟打了个哈欠,“便宜他了。” “那我先回去了。”周悬拐弯进了五楼走廊。 “嗯。”白璟消失在了原地。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周悬开灯,看着茶几上魔方大小的猫爬架,一愣。 “忘记让他把猫爬架变回去了……” 第六十八章:吃冰棍,也要有追求 “早啊,菲。”保姆车的后排,经纪人katie放下手机,跟弯着腰上车的年轻女子打了招呼。 “早……”戴着遮阳草帽的李菲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哇,你昨天系唔系又打电动到半夜?”katie问。 “昨天发现了一个消消乐游戏,消除方块就能打怪兽,结果没忍住多打了几把,抬头一看天都亮了……”李菲迷迷糊糊地摸索了半天安全带才插好,忽然一愣,“嗯?我刚刚是不是在说国语?” “那是因为我也在gong国语啦。”katie呵呵一笑,“贼莫样,我gong的比以前有zen步吧?” 李菲听着她糟糕的普通话,觉得一下人都清醒了不少:“哇,怎么突然想起来讲国语?” katie愁眉苦脸地说:“冇法啦,明天的发布会我也要上台的,内地来了很多媒体,万一我gong得太烂,给人家gong‘哇,丢,李菲的经纪人话都说不明白’,岂不是要丢人吗。” “那你趁今晚,多跟琪琪学习吧。”李菲给她支招。 琪琪是katie女儿,现在读幼儿园大班,李菲偶尔有空给她读绘本故事的时候,小姑娘问问题都是普通话、粤语、英语轮着来,听得李菲都一愣一愣,比她老妈的语言天赋不知强了多少。 “琪琪只会说,mom,你的国语sobad,还是‘唔好讲咁多嘢(少说点)’比较好。”katie叹了口气,然后从自己包里把几张专辑,连带一张金色的签字笔递给李菲,“你昨天要的cd我去仓库拿来了,这是要送谁啊,搞这么大阵仗。” “这几张是送闹闹同学的。”李菲打开微信,开始看闹闹给她发的同学名单。 “烙烙?喔,你去看演出的那个妹妹是吧。” “是闹闹,不是烙烙。”李菲手里的笔唰唰签着,换碟的速度跟翻报纸似的,“她为了贿赂同学,别把我是她姐的事儿讲出去,逼得我给她们每人都签张to签。” “总比她跟同学炫耀,‘我姐姐是李菲!’好啦。”katie笑着说。 “随她吧随她吧,坑我几张专辑,总比出去坑别人好。”李菲把签好的几张专辑递给katie,“一会儿我给你她家地址,这几张就系成捆寄给她。” “那这张呢?”katie看着李菲手里剩下的那张专辑。 “这张是周悬昨晚问我要的。”李菲又开始低头签名,“他说自己家楼上搬来了一个我的超级粉丝,把家里客厅布置得跟‘李菲纪念馆’似的,让我也给她签一张,说是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晚饭。” “喔~我才想起来都没问你,这两天跟小周的同居生活怎么样?”katie八卦道。 “蛮好蛮好,两个人住家里,愣是找不出一个会用电饭煲的,狂吃了两天外卖。”李菲附和道,“想在这世上想找到跟我一样在厨房间里全无天赋的家伙估计也很难,我都想着到了三十岁要是嫁不出去,就找小周凑合凑合得了。” “切,别太自信,小周这么优秀,人家可不一定等你到三十岁。”周悬跟katie见过几次,还顺便帮她算过,她女儿能不能通过那家贵族幼儿园的入园考试。 再加上李菲青梅竹马的加持,这让katie对他一直都蛮有好感,觉得这是个又聪明(算卦算得准),又努力(天天出去摆摊),又专一(异性缘不怎么样)的小伙,比如今那些生活态度糜烂的年轻人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是我高攀了,等下次我跟小周说说,让他给个机会,多等我两年。”李菲把那张用写着“to珠泪”的专辑递给katie。 “珠泪?这名字真好听。” “我也觉得,像小说故事里的名字。”李菲忙完了手里的事,就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瘫倒在座椅上,“我先补会儿觉,快猝死了。” …… 下午三点,安平市,江南路步行街。 今天是工作日,距离放暑假还有些日子,所以这个时间点的街上没什么行人。 周悬坐在摊位旁,眼镜随手放在八卦图上,头顶是一把问管理处借的遮阳伞——保安队长很会做人,亲自派手下的小弟帮忙把伞扛过来,周悬心里过意不去,想给十块钱辛苦费,被正义的小保安断然拒绝。 一年来的出摊生活,让周悬已经习惯了工作日的清闲,这会儿正叼着一根绿豆冰棍吃。 冰棍是从街上的一家小超市买的,店主是个大婶,周悬曾经帮她算过老伴儿的手术结果(都是一条街上的,所以没收钱),很灵验,大婶很感激。 自那以后,周悬去她店里买东西,她要么是打死不收钱,要么是给双份。 这搞得周悬很不好意思,只好非必要情况下,尽可能少去——人际关系的维护实在是件很让人烦恼的事,太冷漠了不好,太热情了也让人倍感压力。 只是今天太热,对冰棍的渴望,已经超越了怕麻烦的心。 所以他今天花了一块钱,收获了两根冰棍——绿豆冰棍,就是要买便宜的、里头没货的。 真有完整绿豆的他反倒不爱吃,觉得不对味,跟吃绿豆粥似的,丧失本心。 记得几年前有一次,也是夏天,他去超市里买冰棍吃,结果便宜的卖完了,就只剩下三块钱一根的。 他买了,也吃了,结果那绿豆冰棍里居然裹着红豆夹心,简直是邪道,令人头皮发麻,直感空耗情感。 周悬呆滞地看着空荡荡步行街,继续舔冰棍。 出摊的生活一般都是这样,等四点钟左右客流量才会见涨,在那之前大部分都是玩手机和发呆的时间。 他正在纠结,是不是应该赶在另一根冰棍开始融化前,快点把嘴里的冰棍吃完——只是总觉得三两口就把冰棍嚼了的行为,跟把水果硬糖直接咬碎没什么区别。 正当周悬做着心理斗争的时候,一个穿一身宽大白袍、头戴一顶“一见生财”字样官帽的高大身影,溜溜哒哒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不只是衣着,男人的脸色同样惨白,像是盖着一张李菲的补水面膜。 似是察觉到了周悬的视线,那个男人止步,扭头看向他。 “我记得你好像……”男人看着周悬的脸,陷入了沉思。 “我们在医院见过。”不同于男人,周悬对他还是挺“印象深刻”的,于是出言提醒道,“人胎和猫胎。” “喔!是你啊。”白无常恍然大悟,“那个跟九尾狐混在一起的人类。” 第六十九章:白无常 受命于地府的鬼差,通常是两人一小组行动,一个全身穿黑,一个全身穿白,是被世人称作“黑白无常”的组合。 现在站在周悬身边的,正是其中那位大名鼎鼎的白无常——当时他和白璟、清秋带着师傅离开医院时,碰到的就是这位。 “那天还真没看出来。”白无常看着那面“天师嫡传”的旗子,“原来你是个天师。” “借天师的名义,混口饭吃而已。”周悬和善地问,“您今天不当差?” “下午我跟我兄弟轮休了,这不闲着没事,出来逛逛。”白无常叹了口气,“这两天行情不好,在家呆着也烦闷,不如出来走动走动。” 看起来还真是,不同于工作时间的状态,白无常这会儿手上不见那条铿铿作响的铁链,原本长长的挂在外头的舌头也不见了,也不知是收进了哪里。 “地府也有行情不好的时候?”周悬起身,把另一张给客人坐的帆布椅拉到身旁,礼貌地示意白无常请坐。 “偶尔吧。”白无常想了想,最终也没拒绝周悬的好意,在帆布椅上坐下,“晚上还是挺忙的,下午一个人就够了。” 鬼差大人刚一坐下,便是一阵阴风袭来,比空调还好使。 “行情不好的话,去医院应该就能有收获吧?”周悬回想起那天在医院时,看到走廊上游荡着的那些棉絮状的灵魂——虽然师傅没怎么给他科普过亡者世界的知识,不过他也清楚,像小说故事中那些完整的、有意识的灵魂其实是极少数,大多数灵魂看起来不过是一团白茫茫的雾气,活人就算触碰到了也不会怎么样。 “那些灵魂没什么价值,我们只会每天固定时间去收取,连业绩都算不上。”白无常摇摇头,“如果世上都是这样的灵魂,那地府每个月付给我等的饷银,不知道能节省多少。” “……鬼差的工资,是按件计酬的?” “做多少事,挣多少钱,不是很正常么?”白无常翘起了二郎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在上班时间,他看起来也随和了不少,“如果混吃等死的人也能领到酬劳,反倒是出了问题。” “也有道理。”周悬把没开封的冰棍递给白无常,“吃根冰棍吧?” “喔,多谢。”白无常居然没有拒绝。 于是,两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步行街,吃着冰棍,就这么闲聊了起来。 “奇怪,吃着分明是绿豆味……”白无常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冰棍,疑惑道,“可怎么吃不到绿豆呢?莫非是打成了粉?” “冰棍都是这样的。”周悬岔开了话题,“那究竟是怎样的灵魂,才算得上是能评上业绩的?” “最低标准是形貌完整,我们一般把这类称作末等灵魂。”白无常叼着冰棍说,“再往上一些的次等灵魂,一般会有些意识,基本都是些被人杀死、或是因为事故横死的灵魂,他们会记住死前最后一刻的感受,被恨意支配……” “然后就化成厉鬼去害人?” “那倒没有,这类灵魂只会徘徊在事故现场,不断回忆着自己死亡的瞬间而已,一般情况下是无害的,哪怕触碰到了生人,也不过是给那人带来些冷意罢了。”白无常平静地说,“这类灵魂找起来最方便,因为哪里出了事就去哪儿等着就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最优等的就是……” “具有清晰意识的灵魂,他们能记住自己死亡前的一切,爱情、执念、恨意……可以说和生前的区别只在于肉体部分,并且可以自由行动。”白无常点头,“不过这样的灵魂非常少见,一百、一千个人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其中要么是天生灵魂坚韧之人,要么是曾经的修行者。” “一旦找到了这样的灵魂,我们不光本月的饷银有保障,还能领到不菲的奖金。”白无常叹气道,“只可惜数量实在太少,你们上次的给我看的那只猫儿,算是一个。” “那是我师傅。”周悬说。 “天师么?那倒是正常。”大概是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的道理,白无常还特意找补了一句,“如果对他返生的事还有疑惑,可以让九尾狐或者僵尸去地府投诉,不过不一定有用。因为在我看来,那就是个猫胎。” “没事的,我们已经接受事实了。”周悬平和地说,“也算是侥幸吧,今年正好是帝流浆降临的年头。” “帝流浆啊……说起来确实是今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六十年前我和我兄弟,还在其他城市当差。”白无常有些感慨地看着蓝天,“也不知今年的七月十五,这世上又会诞生出多少妖物。” “灵魂如果吸收了帝流浆,应该也会有生灵们一样的效果吧?”周悬问,“我听说绝大部分的鬼魂之所以能够成为鬼修,都是得到了帝流浆的机缘。” “看是哪一种,如果是那种优质的灵魂,就像你说的,在吸收了帝流浆后,基本能达到能够触碰物体、进食的境界。”白无常说,“至于对其他的鬼魂就没那么有效了,毕竟是连肉体都没有的魂灵,能够借机开启灵智已是极限。” “地府方面也有规定,在帝流浆落下的日子,我们不会工作,算是送给那些鬼魂一份机缘。”白无常抿了抿手指,“只是能不能争取到,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地府好像比我想象中有人情味。”周悬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这样的道理,身为天师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白无常望着天色,淡淡地说,“时候差不多,我也该走了,还约了一个老友下棋,下次再……” 没等到白无常起身道别,忽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走在前头的,是个穿着一身无袖运动服的女孩,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的造型,看起来清爽利落; 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是个一头金发,头顶光环,背后生一对雪白双翼的男子。 总之是对俊男靓女的组合,他们边走边交谈的着什么,还搭配一些手上的动作,似乎是在吵架。 “我都说了,我是个无神论者,不会跟你去天国的!”那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转过身子,抡着拳头对男人说,“快别跟着我了!” “这位女士,我都说了好多遍了,天国才是像你这样善良美丽灵魂的最终归宿呀。”男人退后半步,仍然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她,“尘世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是尽快认清形势,跟我走吧!” 第七十章:打起来了 “哎呀,你这个人好烦!”女孩被这位天使烦得够呛,索性也不逃了,就这么站在原地指着他问,“你口口声声地说自己要带我去天国,可我凭什么相信你就是天国派来的?你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这还需要证明吗?只有我们天使才是这样的装束啊。”这位天使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光环,又扇动了一下双翼,带起了一阵泛着点点金光的微风。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cosy,是想骗我去地狱的恶鬼假扮的?”女孩的眼珠转悠了一下,“除非……除非你能拿出工作证!不然我坚决不信!” “工作证?你说这个?”那名天使居然真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写着英文的工牌来给他看,“诺,这是我的名字,理查德·华尔兹,这个是我隶属的部门……” “真有啊?!”女孩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我们可是正经的神职人员!有编制的!”名为理查德·华尔兹的天使循循善诱,“以女士你的资质,只要愿意跟我们走,无论是以后是打算修行也好,加入我们神职人员的队伍也好,相信我,伟大的父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 “真的吗?什么愿望都能满足?” “看来这位女士的心中还有未了的心愿,既然如此,不妨趁此机会告诉我。”天使笑着说,“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助你,好让你相信我是带着诚意来……” “我想复活,行不行?”女孩换上了一幅楚楚可怜的表情。 “什么?”天使一愣。 “我前几天才刚满十八岁,就这样死了,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女孩双手合于胸前,一脸虔诚地说,“这样,你复活我,然后顺便保佑我能活到一百……不不,八十岁,八十岁就够了,等我心怀感恩地活完了这辈子,我一定跟你去天国报道!” “这位女士你有所不知……”天使老兄勉强跟上她超脱常人的脑回路,“人的寿命,一般情况下都是从出生就决定好的,除非你是那种很厉害的修道者,能够破开天地的对于寿命的桎梏。但据我所知你生前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不是高中生,是高中毕业生!”女孩纠正他,“我高考已经考完了!” “总之,复活这种事我是办不到。不如这样,你先跟我去天国,只要你日后诚心祷告,我父听见了,或许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不行不行,你不满足我的愿望,我就不跟你走。”女孩态度坚定。 “女士,相信我,纷扰尘世对现在的你而言十分危险,一意孤行留在这里,还有可能被其他居心险恶之人拐……我是说带走。”天使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腕,“其他神使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我都说了我不去!别扯我,你这个金毛流氓!鸟人变态!” “女士,我是为了你好!” “这就是你说的优等灵魂吧?”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周悬小声问,“她看起来不太想跟天使走的样子。” “不跟天使走,说明她具备基本的是非观念。”白无常眯了眯眼睛,不屑地说,“那些境外偷渡进来的,成天嘴上说着糖衣炮弹,实际却做着拐卖人口的好事。晓得他们品行的鬼魂,自然不会上他的当……” “你们俩!别光顾着看呐!”那女孩瞧见了街边正坐着的两人,此时也没工夫思考他们是不是真的能看见自己这个鬼,总之还是先分散一下金毛天使的注意力再说,“快来帮忙呀!这里有坏人欺压民女!” “呔!天使小儿,不得放肆!”白无常“咻”的一下起身,那条甩来甩去的长舌头一下从他嘴里冒了出来,不知哪来的粗大铁链在手中舞动的虎虎生风,一秒钟进入工作状态,“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明了了天道轮回,生死循环的千古常理(真的明白吗?),人家不听信你的谗言,你却仍然苦苦相逼,实在是叫人听之不悦!” “鬼啊!”女孩看见白无常的大舌头和惨白的面容,被吓得惨叫一声,立刻躲到了天使身后。 “白无常?!”那天使瞧见来人,也是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笑话!”白无常发出一阵桀桀怪笑,“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你今日在我们兄弟的地盘上诱拐民女,我自然是少不得要出来主持正义!” “嘁,主持正义?你们这些鬼差只会说些道貌岸然的话,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来跟我抢人么?”天使发现了黑无常不在,于是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西洋刺剑,正义凛然地对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孩说,“女士别怕!平日他狐假虎威惯了,如今他兄弟不在,无法以多欺少,且看我两剑送他回老家!” “那洋贼口蜜腹剑,做不得真!”白无常断喝道,“姑娘还不快来!随我速速回地府报道销案!” “姓白的,你少血口喷人!” “该死的天使,我早就想教训你了!” 这两人骂着骂着,各自拿着家伙上前一步,竟然就这么当街叮叮咣咣地打了起来,看起来是真的积怨已久。 那女孩见势不妙,赶忙跑开,躲在了周悬身后。 “那两个人,真的是天使和白无常?”女孩探头探脑地小声问。 “嗯。”周悬担心自己也被波及到,于是把帆布椅往后挪了挪。 女孩犹豫道:“那我能看见他们,岂不是说明我真的……” “一般活人确实是看不见他们的。”周悬点头。 “那你难道也是……” “我是这个。”周悬指了指头顶的“天师嫡传”的旗帜。 “天……天师?”女孩恍然大悟,“你是道士!” “冒牌道士。”周悬纠正她,“所以呢,你打算跟谁走?” “跟谁走?我谁都不跟!”女孩看着打作一团,羽毛和衣袖碎片飞了一地的两位神使,“跟这些暴力狂混,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嗯。”周悬想提醒她你已经死了,可是又觉得不太好。 “白面鬼,你去死吧!” “天杀的鸟人,这里岂容你造次!” “喔!趁着他们打起来,我得赶紧跑路了!你是不知道那个婆婆妈妈金毛追了我多久!”女孩说,“那我先走了小哥,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话,她一溜烟的就跑了,速度之快,完全对得起那身运动服的装扮。 “黑无常不在,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黄毛小儿,收拾你,我一只手就够!” 互殴还在继续,周悬决定暂时远离战场,去买桶爆米花来吃。 第七十一章:收我做徒弟! 三天后,夜晚。 周悬拎着自己的一众家什,扛着黄旗,在“为什么还没装电梯”的暗骂声中,来到了自家门口。 这几日李菲在忙演唱会,城里也没有外来务工的妖怪作乱,这使得他重新回归了原本的生活作息——正常出摊,生意尚可,日子过得很平静。 唯一的插曲是,有天早上有个白璟的女朋友不知从哪儿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结果发现这是天师的家后,又落荒而逃了。 师傅的“长势”也十分喜人,刚生出来跟明明小耗子一般大小,这在清秋身边才待了一礼拜的功夫,已是跟满月的小猫差不多大了。 可以的话,希望这种平静能再多持续两个月。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欢迎回家!” 说起来,这把智能锁虽然装在周悬家的门上,但跟他本人却缘分浅薄——锁是李菲买给他的,安装和设密码的是白璟,他像是个客人似的,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进来过。 这导致了,这把智能锁虽然自带了指纹解锁功能,可周悬每天一看到数字盘,脑子里就先蹦出那段魔性十足的数字,紧接着手就开始不自觉地输入密码,一直没想到要给自己录个指纹进去。 “咔。” 在门开刹那,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黄纸,出现在了周悬的掌心。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从客厅方向传来的清亮女声:“嗨,现在才回来?” 周悬打开灯,把眼镜放到鞋柜上,看清了沙发上正翘着腿跟他挥手的女生。 她还是穿着那身运动服,发型也没变——正是三天前趁着天使和白无常相斗,趁乱逃脱的那个鬼魂。 “是你?” “别怪我喔,我原本是想敲门的,可一不小心就穿过你家大门进来了。”女孩吐舌,“我还有点点不习惯现在的样子,见谅见谅。” “天使和鬼差没有把你带走?”周悬回头看向门边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拿着“鸡毛掸子”的纸人哥俩,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给抽空它们加个“针对鬼魂”的禁制。 “他们哪里跑得过我呀?”女孩拍拍自己小腿上线条匀称的肌肉,得意地说,“好歹我以前,也是市里的高中生运动会的短跑冠军好吗?” “天使那边我不知道,但只要地府的生死簿上有你的名字,鬼差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你。”周悬看着她,“他们的法术全都是针对鬼……你这种情况的,我不觉得光靠跑就能解决问题。” “好吧,我承认,之前我确实差点被抓到了,那个什么黑……黑白无常?就是那天吐舌头的那个!还有个黑色的,看起来比他还凶!” 周悬点头,心里却默默为“现在的孩子居然连黑白无常都不认识”而叹气。 难道她们连西游记都没看过吗? “那天我正在闲逛,结果他们俩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还大喊着什么阳寿已尽,要押我去地府报道,我慌乱之间就跑进了这个……这个什么桃源小区?”女孩回忆道。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一进这小区,他们俩就变得一副很谨慎的样子,感觉像是害怕自己扰民似的,不大呼小叫了,身上也不冒冷气了,素质明显变高了!” “可能是因为怕打不过住这里的妖怪吧。” “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 “然后就没什么了呀!我找个树丛躲起来,他们也不敢乱用法术,没一会儿就走了。”女孩说,“但是我也不敢出去,于是就晚上在小区里闲逛,白天人多的时候躲起来。这不,刚才逛到你们这一栋了,没人的屋子我就挨家挨户地进来参观……” “所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 “你放在餐桌上的名片,跟你摊位上的名片一模一样!” “好吧。”周悬也在沙发上坐下。 这段日子,关于应对“我明明是独居,但每次回家都有客人在”这件事,他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偶尔来混吃混喝的白璟;偶尔来“做客”,实际上是陶醉地在他家里寻找李菲蛛丝马迹的珠泪;以及,偶尔带着师傅来家里玩的清秋——妖怪们都知道他家门锁的密码,所以几乎每天都有来串门的。 不过跟鬼魂相处,他还真是没什么经验。 看她那天对鬼差和天使反感的样子…… 总之还是先劝劝她好了。 “你……” “我叫季澜,你好,周悬!周先生!周师傅!”女孩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十分殷勤地上来跟他握手,“哇,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碰到他们,手都是直接就穿过去的!” 周悬收回了手:“你应该知道,自己和其他鬼魂……你介意我这么说吗?” “没事没事,我知道我死了!很清晰的知道!” “你和其他的鬼魂不太一样,按照地府的分类,你应该算是最优质的那一类鬼魂,这跟你的灵魂强度有关。”周悬努力斟酌着措词,“所以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必躲着他们,就像那位天使说的,无论你跟谁走,无论是想要修炼,还是转世,他们都会给你优待……虽然复活是不太可能。” “但是地府很恐怖,鬼差很吓人;天堂里的人又神神叨叨,动不动就什么父不父的,我可是个无神论者,要我跟谁走我都不情愿。”季澜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了吗?” “我?”周悬茫然地指了指自己,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收我做徒弟,我跟着你修炼就好了呀!”季澜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说,“无论是去地府还是去天堂报道,都是有时限的吧?就像学校开学新生报到一样,逾期不候!所以我就跟着你学点傍身的本领,当个小‘鬼仙’,顺便等拖过这一段时间,我就自由啦!” “死者报道,跟开学报道是不是一回事我不知道……”周悬挠挠头,实在是没想到这女孩找他是为了这件事,“我只知道,我自己在修行上也只是个半吊子,恐怕教不了你什么。” 收人当徒弟? 得了吧。 上个收我当徒弟的,现在都变成猫了。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啊,每个老师都有第一次带学生的时候!”季澜兴奋地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腾云驾雾,叱咤天地的模样了,“鬼差和天使都觉得我很有天赋不是吗?跟你学道术我也一定行!” 周悬拗不过她,只好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张符纸和朱砂,随手在上面写画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你试着触碰一下这张符纸。”周悬提醒道,“不要碰到朱砂,用手指轻点纸的边角处就可以。” “哇!好痛!这什么啊!”季澜痛苦地捂住冒烟的手指,一蹦三尺高,脑袋先是冲过了天花板,然后整个人掉进了沙发里,狼狈地探出头来,“你在上面加了什么针对鬼魂的邪恶法术吗?” “恰恰相反,这是护身符的一种,贴在身上会有些清神明智的效果,有些道观会给去祈福的考生发放。”周悬很委婉地说,“可你跟它的相性似乎不太好。” “你觉得呢?” 第七十二章:我死不瞑目 “你的意思是,我连碰你们道士符纸的资格都没有?!”季澜瞪大眼睛,显然是没想到结果居然会是这样。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话周悬只敢在心里说。 高中时期,在他看来正是心理特别脆弱的年纪,跟这类孩子接触,尽可能还是把话说得委婉些好。 “每一种修行体系,都有适应它的人和不适应它的人。”周悬耐心地解释,“鬼魂的性质特殊,你如果真的想要修炼的话,或许还是得向你的其他‘前辈’们讨教。” “那你认识其他的鬼么?”季澜指了指自己,“像我这样的。” “不认识。”周悬摇头,“就像之前说的,对于各路神使而言,你们是关乎业绩的‘抢手货’,一旦遇见,他们必然不会放过。” “那怎么办?”季澜一脸颓然地坐在地上,“我一离开这个小区,那两个吓死人的鬼差肯定闻着味儿就来了,到时候还是要押我去地府的……” “你真的有这么排斥这件事么?”周悬看着她。 “你说投胎转生吗?” “嗯。” “当然了,你想啊,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高考结束,自由的明天就在眼前,结果我却在这个时候挂掉了。”季澜掰着手指头,“我死了,也就算了,或许就像那个金毛帅哥说的一样,这是我的命……可如果我就这么乖乖去投胎的话,那这十八年的苦我岂不是白受了?” “以你的资质,只要跟地府好好讨价还价,他们肯定能把你送进那种条件很好的家庭。”周悬想了想,“在那种家庭里,你的人生应该会顺遂很多……可能都不用参加高考。” “可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我吗?” “什么?” “人投胎之后,就会忘记上辈子的事情吧?可是忘记了就代表不存在吗?肯定不是啊!”季澜说,“就算下辈子过上了好日子又怎么样?对我来说,过上好日子的那个人只要不是季澜,我这辈子就算是白忙活了!” “那就让鬼差再找个姓季的人家,然后想办法诱导他们给孩子取名叫季澜。”周悬给出了很务实的建议,“如何?” “不如何!”季澜对他脑回路感到无语,索性伸开手脚,以“大”字形的姿势躺在地上,无力地说,“反正我就是不想投胎,也不想上天堂学外语……想继续做鬼也不行吗?” 周悬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像白无常说的,天道轮回,生死循环,是世上的千古常理,人死后就是会去往地府投胎,或者是前往生前信仰的所在地,这样的惯性思维早就深入了每个人的脑海——死了就是死了,要么投胎重活一世,要么去天堂享福、去地狱受难,亦或者是去西天听佛经,这容不得你情不情愿。 以至于,周悬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死后会去哪儿”这个问题,也没想过,世上居然还有已逝者,会这么抗拒前往死后的世界。 “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周悬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剩下可能性了。 这个女孩去世时只有十八岁,想必是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经历过,有太多的风景没有看过,所以对人生还有留恋是很正常的一件…… “没有,我没有心愿,想复活是随口忽悠天使老兄的,其实我对自己人生没有什么不满意,顶多是有点不甘心死得这么早而已。”季澜保持躺平的姿势,双眼无神地望着周悬家的天花板,过了半晌才说,“不过承老兄你吉言,我现在有了……” “什么?” “我想当鬼仙。” “……” 真是执着的孩子。 “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周道长。”季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一介女流,死的又这么早,孤身一人孤苦伶仃不说,外面还有鬼差通缉……我如今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呀!” 周悬抓抓头,再一次陷入了“不知如何作答”的窘困境地。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鬼魂的特殊性,也清楚就算是修行者死后,也不见得都能像这个女孩一样,能够撑过生死的考验,在步入生命的下个阶段、另一种形式后,依旧保持着清晰的“自我”。 估计哪怕是自己死后,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机缘吧? 就算有,那时那刻的自己,会选择乖乖跟着鬼差们离开么?还是说,自己也会像这个女孩一样,漂流在尘世,埋着头一意孤行着,久久不愿离去的呢? 届时他又该向谁求助呢?清秋,白璟,珠泪?还是在帝流浆过后,已是重活一世的师傅…… 他们应该能帮助自己吧……不,不是应不应该,以他们的道行和经验(珠泪的任务应该是负责当拉拉队),只要有心相助,鬼差恐怕都没有带走自己的机会。 就像是白璟说的,“妖怪母亲为了人类养子杀进地府,把刀架在阎王爷脖子上要改生死簿”之类的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嗯,这个例子有点奇怪,还是略过好了。 “你……” “死者为大,意思就是要活着的人要尊重死者的心愿!”季澜扑上来,恳切地握住他的手,抢先道,“我不要纸钱,也不想复活,我就想好好当个鬼!你不答应我的话……我,我死不瞑目啊!” “我会想办法的,你该合眼就合眼吧。”周悬叹了口气,心道人果然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 开门前还想着这几天真清闲,马上就有女鬼找上门“求帮忙”,居然还用“死不瞑目”为代价来威胁他…… 不过对“死亡”这件事这么想得开的人,想不瞑目也挺难吧? “你果然是好人!”季澜立刻开心地蹦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叫人忍不住怀疑此前她的“诉苦”和“心声”是否有些表演的成分在。 周悬坐在沙发上,扶额沉思。 鬼魂修炼的法门他实在是不懂,想搞清楚里面的门道还是得找个懂行的人问问。 按理说,这种奇奇怪怪的事还是找白璟商量比较好,九尾狐一族对法术的了解在妖怪中也是赫赫有名,可是…… 他看看这个躺在沙发,已经在畅想着美好未来的女孩。 季澜虽然是鬼魂,可也是个漂亮的鬼魂,以白璟的性格,看到漂亮的女鬼……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一首老歌的旋律,从他的脑海中一下蹦了出来。 周悬不再犹豫,起身道:“跟我来一下吧。” 第七十三章:不愧是高人 “咱们这是要去哪?”季澜殷勤地跟在周悬身后,“是找一位高人拜访,还是道长您先去跟黑白无常沟通一下,麻烦他们把通缉令收回去?” “很遗憾,在鬼差那里,我没有面子可卖,我也没想过要主动招惹他们。”周悬边穿鞋边说,“我也有会死的那一天。” “周道长说笑了,像您这么高深的道行,最后肯定会去天上当神仙的啦。” “……” “既然不是去找鬼差?那咱们就是去拜访高人咯?真好真好,我在这小区躲了这么多天,早就想出去逛逛……” “高人就住我家对面。”周悬穿好鞋子,对身后的女孩叮嘱道,“一会儿跟我在身后,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做……看到了小动物也不要伸手去摸,明白了么?” “我明白!高人的脾气一般都不太好!我会规规矩矩的!”季澜给他敬了个少先队员礼,“高人家的养的神兽我也绝不会招惹的!” 周悬没接话。 虽然知道清秋道长见多识广,对鬼魂的了解肯定在他之上。 但周悬并不很确定,她对鬼魂这类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的存在的态度。 也可能就像她不喜欢白璟的跳脱一样,或许她也不会喜欢这个叽叽喳喳,浑身充满青春气息的小姑娘…… 总之还是先问问吧。 他推门而出,带着季澜,没两步就来到了清秋家门口。 “砰砰。”他轻敲房门。 “请进。”门里头响起平静的女声,门也随即弹开了一条缝。 “比你家高级多了。”季澜小声夸赞,“不愧是高人。” 周悬看了她一眼,季澜立刻双手捂嘴,缩在了他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门被完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客厅。 镶嵌整齐的深棕色实木地板,成套的藤制躺椅、摆放着茶具红木茶几、只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和几本不成套线装书、略显空旷的博古架,以及……一般人家应该放置液晶电视的墙壁边上,正摆着一座超豪华猫爬架。 好吧,这个巨大的猫爬架多少有点破坏意境,虽然颜色也说不上是不搭配,但还是影响了原本“古色古香”的装修调调。 一个女人正坐在藤椅上,正借着头顶暖黄色射灯的光亮看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衬托的缘故,这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有些“异于常人”的苍白。 “也许美容院的‘美黑’项目会适合她。”季澜在心中默默想着。 但无论肤色是否有异,都无法改变这个女人“很漂亮”的事实——哪怕她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裙,头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用鲨鱼夹夹了起来,但也无法掩盖,她那张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脸。 原来高人们也不都是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也有气质清冷的美女啊。 也不知道自己成了“鬼仙”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这么有气质…… “坐一会儿。”女人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向厨房,“我去泡茶。” “不用这么麻烦。”周悬一坐下,目光就不自觉地看向猫爬架。 “泡杯茶而已,不费多少功夫。”女人笑笑,微微提高了声音,“清云,周悬来了。” “喵~”猫爬架上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在看清来人后,它又喵了一声,大概是算作打招呼。 而后又倒了回去,继续睡觉。 这就是高人家养的神兽吗?看起来跟普通的小猫没什么两样……肯定是用法术故意把自己变得低调吧? 季澜暗暗赞叹,心里又想着等自己变成了鬼仙,肯定就能随心所欲地换衣服,而不是天天穿着这身运动服了…… 想着想着,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清秋很快把两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端到客人面前茶几上。 她看了一眼躲在周悬身后探头探脑的女孩,平和道:“你也坐吧。” 季澜还记得之前的约定,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悬。 “坐吧,没事。”周悬介绍道,“这位是清秋,算是我的同门师长。” 季澜忙不迭得点头,两只手掌平放在大腿上规矩坐好。 师长……应该就是老师前辈的意思吧?这么年轻的师长……莫非真是神仙? 周道长,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看来你的清闲日子没能持续下去。”清秋半开玩笑地对周悬说。 “谁说不是呢。”周悬清清嗓子,“这位是季澜,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前两天看到鬼差守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清秋淡笑道,“这两天你早上一直蹲在灌木丛里,想来是在躲着某些‘人’吧?” “不……不愧是高人。”季澜讪讪地说,心里祈祷高人千万别发现,自己晚上没事干在别人家空屋里“走马观花”就好。 “叫我清秋就可以。”清秋打量着她,“也怪不得鬼差们对你这么感兴趣。据我所知,哪怕是曾经的修行者,也不一定在死后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本我’……” “多谢高……清秋姐姐夸赞!” “姐姐么……”清秋抬头看了一眼猫爬架上打着呼噜的猫儿,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周悬,“所以呢?你带着她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让我‘长长见识’这么简单吧?” “嗯,碰上了点我搞不定的事,所以想来找你商量一下。”周悬喝了口茶,心中松了口气。 从清秋的态度来看,她很早就知道了小区里躲着一个鬼魂,而她没有出手把她交给鬼差,说明她无论是对这种行为,还是对鬼魂本身,都谈不上反感。 “我来说还是你来说?”周悬看着一旁端坐的季澜。 “我……你你你,还是你来说吧!”季澜害怕说错话,谦让道。 “她死了,鬼差和天使想要带她走,但她既不想去地府投胎,也不想去天堂待着。”周悬言简意赅地说,“她想要留下来当鬼修,但我不太懂这里的门道,所以来请教你。” 这也太简单了吧,高人能听懂嘛! 季澜在心中咆哮。 “原来如此。”清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真不愧是高人。 第七十四章:提拉米苏 “你以前有见过类似的情况吗?”周悬问。 “有,但不多。”清秋说,“其中大多数都是因为在被鬼差带走之前,先一步接触到了‘帝流浆’。面对已经初具修为的灵魂,地府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按以前订下的规矩给他们销案。” “虽然我不知道‘帝流浆’是什么,不过变成鬼仙之后,黑白无常对我就没兴趣了对吧?!”季澜激动地说,“只要我熬过了这阵子,我就自由了!” “前提是,你能在鬼差们抓到你之前,先成为鬼修。”清秋淡淡地说,“至于‘帝流浆’,就是能拔高你的修为,让你从普通的鬼魂,成为初具道行鬼修的东西。” “就是灵丹妙药一类的东西对吧?我懂我懂!”季澜一脸喜气洋洋,巴不得立刻起来给清秋道长跳段霹雳舞看看。 “以她的状态,能撑到那个时候么?”周悬问。 “没问题的,这类鬼魂哪怕完全不修炼,也能在尘世间存在十几个年头。”清秋说,“而且比起普通的鬼魂,她修炼起来的效率也一定是事半功倍的。否则地府也不会这么看重她。” “俗称‘先天修仙体质’对吧?我懂我懂!”季澜已经开心得忘乎所以了。 什么叫运气?这就叫运气! 自己为了躲避鬼差,误打误撞进入的小区里,居然住着这么厉害的高人不说,而且这位高人正好还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周悬:你就这样报答恩人吗?)一副关系很要好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就连美女高人都认可了,自己是个修炼天才!很有当鬼仙的天赋!哇哈哈哈哈! “你了解鬼修能用的修炼法门么?”下一刻,周悬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一两种吧,虽然只是炼体的皮毛而已,但作为基础是够用了。”清秋说。 “时间呢?” “看天份,也看刻苦的程度。”清秋想了想,“七到十年吧,差不多就可以达到能够触物的程度了。” “七到十年?!”季澜跌倒在地上,“这么久吗?我不是很有天赋吗?其他鬼魂要这么久的话,我应该能少点……” “我说的普通鬼魂,是指那种通过帝流浆才能够开启灵智的灵魂,它们能够活下来,本来就是幸运至极的事。修炼对它们而言,说是奢侈也不为过。”清秋对着季澜轻轻抬掌,好似有一阵清风拂过,把她重新托到座位上,“失去了肉体的鬼魂,达到能够触物的程度,本就是最难,也最关键的第一步,急不来的。” “天呐……”季澜抱着脑袋。 道理我都懂,可是十年对于一共才活了十八年的我来说,未免也太太太太太遥远了一点吧? “白无常说,‘帝流浆’可以直接让鬼魂突破到可以进食的程度。”周悬思绪道,“差不多等于三十年修为?” “嗯,差不多。”清秋点头。 “那比我想象的效果要好。”周悬端起茶,抿了一口。 “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帝流浆’……很珍贵吗?要很多钱吗?”季澜苦着脸问,“如果便宜一点话,我可以给你们打工还债,你们先借我一点……” “帝流浆,是每六十年,蕴藏在中元节那天月光中的物质。”清秋看着这个愁眉苦脸的女孩,笑容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温柔,“你很幸运,因为今年就是降下帝流浆的年份,对于你这样的灵魂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补剂。” “真的?免费的?!”季澜表情呆滞地说,“我记得中元节,应该是农历的……” “七月十五,还有两个月左右。”周悬放下茶杯,平静地说,“如果你实在是很抗拒投胎返生的话,帝流浆是你最后的机会。” “谢谢,谢谢你们……”季澜擦拭着眼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泪滴还是顺着她的手臂一滴滴落在了地板上,溅起了晶莹的光斑,“等我成为了鬼仙,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呜呜呜……” 周悬看着这个喜极而泣的女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帮助她,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毕竟去地府投胎,和成为鬼修是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且在他看来,前者的风险是要远小于后者的。 只是这种事似乎很难用简单的“对与错”来概括,就像他当年也不理解,李菲为什么要在十八岁的时候放弃学业前往港区,等待出国的机会一样。 可事实已经证明了,如果李菲当时选择留下来念大学,港区或许还是会出一个“明日天后”,但那个人却绝不可能是她了。 而这个哭泣着的女孩,在机缘巧合下躲过了天使和鬼差们的围堵,这样的事放在以前简直是闻所未闻。 或许,等待那场帝流浆的降临,真的是她的命数也说不定…… 就在周悬犹豫,给她递纸巾到底有没有用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 “清秋,你在家吗?我来找你玩啦!” “进来吧。”清秋招了招手,门又像是刚才那样,打开了一条缝。 扎着双马尾,穿着清凉背心的女子提着一盒东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呀,周悬你也在?”珠泪看见了周悬,走到餐桌,把手里的提拉米苏糕点放在桌上,热情地邀请道,“来吧来吧,一起吃!我买的大份,一个人吃不完!” 也不知道因为泉先的特殊能力,自从那天早上的偶遇过后,这几天珠泪跟清秋已经混得很熟了,所以也经常来她家串门。 其中就包括了这样提着东西不先回自己家,专门来朋友家吃的场景——攒钱归攒钱,但偶尔吃个甜品犒劳一下自己也是很有必要的。 周悬看到了上面明显是加了双倍的可可粉,犹豫了一下:“我少吃一点。” “喂,不是吧?看到可可粉就退缩了?难道是怕胖?这可不行!”珠泪嘿嘿一笑,“小猫才不能吃可可粉呢,你又不是你师傅,再说我们不是发誓要吃遍天下甜食的好伙伴么?” “喵~”猫爬架上的狸花猫喵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表示抗议。 然后又打起了呼噜。 作为“打入天师组织内部”的妖怪,加上他们也没有刻意隐瞒,珠泪自然是不免得知了师傅的事。 “我没有发过那种奇怪的誓吧?”周悬说。 “你在心里发了,我知道。”神经大条的珠泪正拆着包装纸,突然发现了坐在周悬身旁的女孩,“嗯?还有别的客人?诶不对,你……” 珠泪眯着眼睛看她,疑惑道:“你不是妖怪吧?好像也不是人类,难道是……” 季澜擦干眼泪,皱着鼻子,对她做了一个一点儿都不恐怖的鬼脸:“我是鬼!” “喔,你是鬼魂啊,难怪。”珠泪在餐桌旁坐下,“那你吃不吃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好啊……”季澜刚想答应,忽然觉得不对,“鬼怎么吃东西啊!” “是吗,鬼原来不能吃东西吗?”珠泪转头看向清秋,“清秋你呢?” “我不吃了,谢谢。” “唉,你这么好的身材,不吃甜品可惜了。”珠泪拿起勺子,“那我开动啦!” …… 作者的话: 大家好,原本我是想在“作者说”里写这段话的,但考虑到字数限制,所以就占用一下章后的位置了。 相信原因大家也知道了,是因为最近这两章的更新内容似乎是起了一点小节奏。 不过在回应这件事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说一个我亲身经历的小故事。 2022年的九月底,在早上五六点的时候,我被肾结石疼醒,被父母送到了急诊。 肾结石有多痛,相信有过相关经历的朋友,恐怕都不愿意回忆这件事。 也应该说是好运吧,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爸心急,车子开得快了些,这一路抖着抖着估计是把我的结石糊里糊涂地给抖下去了,等到了医院的时候,我也不再觉得有多疼了。 当然,来都来了,自然是少不了一通检查,最后的结果也确实是结石已经下去了。 检查结束大概是八点多的样子,我爸去开车,我和我妈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大概40岁上下,穿着黑衣服的阿姨向我们走了过来。 她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想向我们借用一下手机,跟自己的家人联系一下。 那个时候我还完全处于蒙圈状态(起太早加上被疼痛折磨),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妈已经把自己打开拨号界面的手机递给了她。 很快,电话打通了,接起电话的应该是这位阿姨的丈夫。 过程很短暂,阿姨最多也就交代了三五句话的样子(似乎是说的其他地区方言,我听不太懂),便把手机还给我妈,说谢谢你啊。 我妈问她:“没事吧?” 她说“没事”,可是我听到,这个时候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哭腔。 阿姨继续说:“我刚才问了好几个人,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谢谢你。” 说完她就掩面离开了,我妈则有些感慨,如今“世态炎凉,居然有困难的人,连个手机都借不到”什么的。 按理说,这件事到这儿就已经结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中,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忆这件事。 “如果我们把手机借给她,她拿着手机跑了该怎么办?” “如果她是个精神病人,当着我们的面把手机砸了该怎么办?” “我们是应该抓住她?应该报警?还是应该大叫救命?” 但除了这些问题以外,其实我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其实是。 “如果,我们刚才没有把手机借给她,会怎么样?” 在已知结果的前提下,这其实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对吧? 可我就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哪怕最终也没想出什么一二三来。 只能说,万幸,我们把手机借给了她。 …… 以上这个故事,跟我们现在在写的故事,其实够不上什么关系。 我把它分享给大家的原因是,我在创作“季澜”这个“享年十八岁”的角色时,曾数次想起过这件事。 还记得一年前,我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准备这本书的部分“人物设定”时,我就已经确定了,我不会创造任何一个“十全十美”的角色,也包括我的主角,冒牌人类天师,周悬。 白璟在远离桃园小区的时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恶棍、恶霸”,用“没道理可讲”的方式统治着这座城市的暗面; 清秋是心怀人性,却极端护短、溺爱师门兄弟的“大师姐”; 珠泪是天真可爱,偶尔欠缺神经,偶尔会贪点小便宜的“疯狂追星族”; 李菲虽然是大明星,可有的时候却总不把自己当明星,时常会有些“凡尔赛”地想着,要不要干脆放下一切去跟小周厮混,想着,“啊,日子再清闲一点,工作再少一点就好了”——虽然她一年挣很多钱。 至于我们的主角周悬,周天师……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周旋”。 再到季澜这个角色也是,她生前是个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思维跳脱,带着点学生时期特有的任性、不谙世事,外加“自来熟”,这就是她的性格特点。 你说她很讨喜吧,我不觉得,可你说她坏吧……我好像也不觉得。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死了,可也是“活生生”的。 当然,这一段的“小冲突”我设计的没有很好,这是因为我如今的功力还未到火候,难免有用力过猛的部分;另一方面是,我认为小说人物的性格本来就是需要“稍微被放大一些”,才能为读者留下记忆点,这应该大概也许可能,是每个群像文作者的共识。 我们笔下花费笔墨塑造的配角,绝不可能是单纯为了“推动情节”而存在的工具人,你可以说这是我的坚持,也可以说,我很固执。 但群像文,我觉得就是得这么写。 之所以会写这一篇故事,一是为了剧情可以过渡到下一个章节的“港区演唱会篇”,另一个原因是,我想通过配角的视角,去观察我们的其他配角和主角,我认为这是一个必须的尝试。 至于你说季澜这个角色,有没有存在的意义……我想说,这本小说不是文学作品,如果论“意义”的话,倒不如说这本书本身是否有存在的意义。 我自己也天天在网上冲浪,也清楚现在网上的许多争论、奇葩事件层出不穷,会让大家很容易“极端”的看待某件事、某类人。 这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特色,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受害者。 “每个故事、每个角色,一定会有喜欢它的人,和不喜欢它的人”,关于这一点,哪怕我是个不太成熟的作者,但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借此机会,我也想要很明确的告诉大家,周悬,不可能充当我们后续所有故事的主角,一定有某些故事,是不从他的视角展开的,其中就包括了我后续计划中的“妖怪偶像篇”。 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作者要为读者们开单章解释剧情”,是件特别不专业的事儿,但没办法,我确实不是很专业,这本书的成绩能够这么好,我也一直坚信是因为“运气来了”。 总之,感谢你看到这里,我会说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挽留谁,或者平息节奏。 真的只是因为情绪到了,我此时此刻想要说这件事,所以我就说了——“意气用事”,可以说既是我的性格缺点,也是优点。再加上还没有上架,比起收费章节的时候再去说这些零碎的事,我觉得还是现在说比较妥当,因为大家都相对能承受得起“代价”。 最后,我相信,一定程度的“善意”和“意气用事”,也可以成为某些事件的推动力,但不是全部。 感谢你喜欢这本书,写得不好请大家多担待,我会继续努力。 2024.9.5。 第七十五章:安平市一点也不平安 “喝茶。”清秋新泡了杯茶,端到珠泪手边。 “嗯嗯(谢谢)!”珠泪边吃边嗯嗯道。 “你刚刚为什么说我是妖怪啊?”季澜好奇地飘过去,“我看着难道很像妖怪……不,这世上真的有妖怪么?那不是志怪小说里杜撰出来的生物?” “嗯嗯,嗯嗯嗯嗯(有的,有妖怪的)。” “你说啥?” 珠泪嘴里塞满了蛋糕,她怕一开口把可可粉喷出来,于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示意女鬼小姐往这里看。 季澜低下头,这才发觉珠泪穿着草莓图案袜子的双腿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淡粉色的鱼尾。 “你……”季澜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美人鱼啊?” “我是泉先啦,不过你怎么叫都行,反正不是‘丑人鱼’就可以。”珠泪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喝了口清秋给她泡的茶,给她科普知识,“泉先就是妖怪,所以我是妖怪,懂不?” “啊?”季澜看向茶几边上悠闲喝茶的两位道长,“道士天师……不应该是捉妖的吗?你们怎么会……” “道士们还老被人请去捉鬼呢,你不也好好的么?”珠泪不以为意,“怎么,允许世界上有人、有鬼、有神使,不允许有妖怪呀?” “我……不不不,重点是,妖怪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季澜惊讶地说,“我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 “你一定听过,只不过是把那些事都当成了无聊的‘都市传说’而已。”考虑到大家以后还得相处一段时间,以及他本人特殊的“朋友圈”,周悬决定还是把话说在前头,“这座城市里现在生活着三千多只妖怪,珠泪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季澜持续性大吃一惊,“可我记得安平市一共才……” “九百多万人,不算是小城市。”周悬点头,“也就是说,你每遇到三千个人里,无论男女老少,其中的某一个就是化形成人类、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 “那其他地方也……” “一样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这里的妖怪更多一些。” “天,我再也无法直视‘安平市’这个名字了。”季澜扶额。 “为啥?”珠泪好奇地问。 “当然是因为这里跟‘平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恰恰相反,虽然是一座生活着很多妖怪的城市,但安平市在治安方面,基本没有出过什么值得一说的“大事件”,前几年还被省里表扬过。”作为安平市土著的周悬很有发言权,“上个月发生的那三起‘出租车抢劫杀人案’,你有听说过么?” “有有有,班主任还特地叮嘱过我们,晚上出行不要坐出租车,非要打车的话,尽可能选网约车,因为那个杀人魔貌似对网约车没兴趣……”季澜恍然大悟,“喔!你是在告诉我,这就是妖怪偶尔犯下的‘大事件’对吧!” “不,那个杀手叫王呈一,其实是个人类。”周悬说,“他上了一辆妖怪驾驶的出租车,想要行凶,结果被妖怪司机反杀……准确来说是被吓死了。看得出你平时没怎么关注社会新闻,因为电视上有播报过这件事的结果。” “这,现在谁还看电视啊。”季澜挠挠头,“按这么说,那只妖怪岂不是做了好事?” “是,也不是。”周悬说,“如果你想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的话,最好不要把自己所见所闻事情都按照‘善’与‘恶’的界限来划分,这是我的个人建议。” “我似懂非懂……”高中毕业生、社会经历约等于零的季澜很诚实地说。 “周悬的意思是,别看到妖怪就觉得是坏人,也别觉得妖怪做了‘好事’,就是好人。”社会经历丰富的珠泪放下勺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见过很多满脸横肉的大叔,其实每年都给希望小学捐款呢!” “那你的意思是……”季澜打量着这个长相清纯的年轻女子,“你暗地里其实是一条杀人如麻的邪恶美人鱼?” “我?可能吗?”珠泪端着茶杯,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人美心善’这个词的代言人!”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人美心善的……”季澜看着她牙齿上沾着的可可粉。 “这座城市里,也有很多像是珠泪这样,认真工作,好好生活的妖怪。”周悬终结了这个话题,“鬼修的身份不同于人类,日后你只要是继续生活在这里,就多多少少会跟他们产生交集,所以提早做好心理准备吧。” “知道了。”季澜低声应了一句,心里觉得自己恐怕还需要多点时间做准备。 不过想想也是,鬼魂、黑白无常甚至天使都存在的世界,有妖怪存在……其实也不是无法理解。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为这件事感到惊讶,主要还是因为,自称是“泉先”的珠泪,跟自己过去心目中对妖怪的印象完全不同吧? 她看起来跟城市里其他“追求潮流”女孩们根本没有什么两样,穿着时尚的衣服,爱吃甜食,喜欢去朋友家串门……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对自己这个“鬼魂”也很热情吧? 也不知道其他妖怪,会不会像她一样对自己这么友善…… “鬼修?你想要做鬼修啊?”珠泪“哇喔”了一声,“我说这两天小区门口怎么总是有鬼差徘徊,原来是为了你而来的。那你可得加油,好好修炼!等出山了就一拳打飞他们!” “你也不喜欢鬼差?”季澜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 “没有啊,我只是在觉得,如果他们被打飞的话,那条长舌头可能会跟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乱飞吧?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趣!”珠泪把季澜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给她捏肩膀,“加油加油,我很多年没见过道行高深的鬼修了。俗话说得好,‘一鬼得道,妖怪升天’,等你哪天成了大人物,可别忘了我啊!” “唉,那么遥远的事情,我哪里敢想……”珠泪的话勾起了季澜心里的苦闷,她正想诉苦两句,清秋家的门却突然毫无征兆的“砰”地一声,自己弹开了。 “哇,有没有搞错,我说怎么周悬家没人呢。你们一起开party,怎么没人通知我?”不像周悬礼貌敲门,也不像珠泪主动喊门,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高大英俊的男人,就这么拎着一大兜烧烤啤酒,自己开门走进了清秋家里。 “哟?还有美女来做客,欢迎欢迎。”也不像珠泪的没神经,男子一进来就发现了坐在桌边的季澜,很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呢。 季澜看着他帅到没边的脸,一下呆住了。 周悬,清秋,珠泪三人意味深长地各自对视了一眼,随后把目光一齐投向白璟,等待他的进一步动作。 …… 作者的话: 大家晚上好,依稀记得,距离上一次跟大家的沟通,还是在上一次。 今天凌晨的那章发布以后,大家的评论、建议、鼓励我都有切实地收到,感谢大家。 借此我也想就大家的留言,给出一些自己的反馈和思考。 事先声明:本篇仍旧不是为了“挽回”谁而发布的的单章,同时,这种回复方式不会保持下去,这也是我就相关情节最后一次发布单章。 在看过大家的留言后,我本人的状态,说是“醍醐灌顶”也不为过。 我意识到了,季澜这个角色的首要问题出在哪——她来的太突然了。 请大家受累翻看目录,关于上一位登场的角色「珠泪」,连续章节的描写其实只有七章,但不影响我成功将她塑造了出来——至少,这是一个并不引起大家反感的搞笑角色。 为什么?为什么哪怕篇幅不多,剧情也缺乏冲突点的情况下,我却依然能让大家记住“泉先”这个很多人第一次听到的种族名字,记住周悬家楼上,住着一个“疯狂的追星族”? 因为我做好了准备。 我在十四章就为她的出场埋下了伏笔,在相关情节开始前,我又特地以人鱼同事的视角,为她做了预热,这一切准备让珠泪的登场非常自然,让大家很顺利地接受了她。 而季澜,我自认没有很好的做到这一点,这是写作方法方式上的错误,是判断的失误。 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尽管我很早就确定了会写这个片段,但是没想过要在这个时间点写出来——我认为直接从《水族馆的人鱼篇》直接到《港区篇》有些急促,我也需要为珠泪和鸦再多补完一下角色设定,所以才临时决定要写,但我没有为《女鬼篇》做好预热。 你说在这一“仓促”的大前提下,有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有。 我可以肯定,如果我选择用季澜的视角来展开这段故事,无论是刚死时的迷茫,还是天使鬼差的闹剧,再加上一些心理描写,她的人设一定会更加立体——我错在,没让大家先看到她性格中好的部分,而是让大家初印象就觉得,她给周悬带来了困扰。 树立好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个很重要的事儿。 但为什么当时我没这么做呢? 答案是,我不敢。 因为这本书成绩太好了,好到超乎想象。 这给我带来的压力非常非常大,更新量、追读、数据pk,等等等等,我必须评估风险系数,选择相对稳妥的方式写作。 因为我真的不敢肯定,我的读者们在那个时间点能不能接受,一个故事,要从一个大家完全不认识的角色的主视角展开,哪怕那样写,在我看来会更有趣一些。 这就导致了,只有我一个人了解,季澜这个角色的全貌究竟如何,我把她的悲哀,把她的喜感,放到了故事的中段、后段。 我的读者们不知道,或者说,他们没法及时了解到。 这个切入点真的不够好。 这就是“连载”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最大压力,哪怕这本书写到现在,我仍然没法特别好的适应“单元剧”和“连载故事”的结合,这让我的写作进度非常缓慢。 假设我能一天就把这个几万字的故事一下子放上来,那么读者想要知道故事的全貌,只取决于他的阅读速度,以及好奇心。 而现在,这居然取决于我的更新速度。 这实在是对积极追读的读者不太公平。 以上,是我对季澜故事开篇中出现的问题的小小总结,不能说涵盖了全部,但我想让大家知道的是,我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反思。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写好这本书,所以我会尽己所能吸取过往的经验,争取越写越好」。 这是我能给出的态度,大家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言尽于此。 …… 下面,我来说大家提及到的另一个问题,一个关于本书世界观、不,应该说生死观的问题。 如大家所见,这是一个“死了之后,可以去往地府投胎,或者是前往天堂、西天的世界”。 虽然这一道理并不为普罗大众所周知,但我们书中的主角和配角们,是知道的。 所以,当你套用我们现实世界的生死观,用“人死之后就是该去投胎,不跟着鬼差、天使走就是逆天而为”这个逻辑,来看待我们后续的故事,你会非常难受,因为你不适应。 但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因为,我还没有把死后的世界、地府的“某些”规则、鬼差对鬼魂的态度、黑白无常究竟在惧怕些什么完全展示出来。 写这一篇故事,本来也就带有“拓宽世界观”的目的,所以请不要心急。在这本书定稿前我就跟编辑说过,我的目标之一,是为读者们展示“都市妖怪的独特生态”。 简而言之,鬼差、地府、生死循环,在某些角色的眼中是规则的一部分,但在某些角色的眼中,一文不值。 还请大家不要轻信鬼差的“鬼话”,如果你信了…… 请不要托梦给我。 …… 最后,我们来聊人设。 这个问题承接上文,主要是清秋和周悬两位天师,对待鬼魂的态度上。 有朋友认为,清秋道长是个虽然护短,但是“守规矩”的妖怪,这一点体现在她“尊重师弟变成猫的事实,没有为难地府生死轮回的管辖权”一事。 所以她不该帮助季澜。 我想说,你说得很对,但不完全对。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清秋刚来到安平市的时候,带着她的桃木剑,是为了做什么。 相关的情节我写的有些隐晦,但在我的设想中,如果初来乍到的清秋道长发现,稳定城市秩序的九尾狐,是对“天师”这一职业极度憎恶的存在时……后果,应该会很接近当时周悬的脑补。 她不介意摧毁这座城市原有的暗面秩序,在涉及师弟的问题上。 而清秋的优点是,遇到问题的时,她第一时间想的是“我要解决这件事”;这一点和白璟完全不同,当白璟得知了投胎出现问题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该死的鬼差,我要去地府闹事!”。 包括后来,她接受了师弟变成猫的事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帝流浆”要来了,哪怕是木已成舟,但我仍然有的选——那就这样吧,放你一马。 应该说,这也是我的责任,为了保险起见,我用很多的巧合掩盖了她性格中的某些“缺陷”,在如今有限的篇幅中,我还没有专门把这个角色扩写开来,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真正想告诉大家的是,每一个角色,都有各自的性格和所谓“标签”,这不假,但那不是她的全部,我希望你允许她拥有自己的小心思,允许她偶尔任性。 尽管她大部分时间愿意遵守规则,尊重规则,但不代表她永远都这么想——这本身,就是这个角色设定的重要部分组成。 何况,以清秋道长的道行,其实应该是地府不愿意招惹她——说来说去还是上面的问题,本书的世界观、生死观,并没有完全展示出来,所以你会有误解。 这篇故事虽然是写妖怪的,但人性,也同样是我们的议题。 妖怪,也可以有人性,我希望这是一个有温度的故事。 不是应不应该帮,是可不可以帮,想不想帮。 再说周悬。 有人说,周道长万事求稳,最怕惹麻烦,哪怕师傅变成猫了都无动于衷。 事实不是这样的。 首先,周悬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师傅会变成猫,甚至在师傅降生的前一天他才开始失眠,而后又因为白璟“危言耸听”的一番话,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而后木已成舟,他只能选择接受,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就是周悬“迟钝”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有那么点“没神经”的角色。 至于他怕麻烦这件事,倒是真的,可季澜篇的开篇剧情是,他已经被这个冒冒失失的女鬼缠上了。 在这一前提下,解决方式只有两种,要么,他愿意帮这个女鬼一把,尊重她不想投胎的愿望;要么,就是把季澜直接交给鬼差,卖个人情。 按照“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行动方针,周道长应该会选择后者,评论区也有人认为,他就该这么做。 可问题是,周悬的原则其实是,“两害相权取其‘缓’”。 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底色,也是我一直在着力刻画的一部分。 在此前的每一段剧情中,他其实都有“冷漠、事不关己”这个选项,但是他没有,他总是或主动、或被迫地投身进去,然后用相对柔和的方式解决问题——比起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我觉得这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管你是人、是妖怪、是鬼魂,只要别闹大,我能帮你一把,我也就帮了。 他是个劝架的人,而不是给某一方拷上手铐的人。 希望等我们的故事再深入一些,大家会对我今天说的话,感受到多一些的认同。 路还很长,这只是刚刚开始。 …… 写完以上内容,我忽然意识到,平时和大伙们的交流实在是有些欠缺,就这么写着写着,发现要写的问题居然有这么多,甚至超过了更新量,实在是惭愧。 这也许是我的失职,因为我没有建群,平时评论区也只是挑一些比较可爱、有趣、有梗的回应,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和大家的交流。 最后还是申明,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会投入自己的全部精力,此前出现过的问题,也会尽可能的避免重蹈覆辙。 同时,大家的近期的留言评论我也会着重关注——实际上,在我上传吃绿豆冰棍那一章的时候,季澜篇的故事就已经全部写完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我的存稿。 这意味着之后的内容,也会按照我原本的设计来,不存在因为压力而大幅度改稿,搞得最后剧情不三不四的可能,请放心。 …… 最后的最后,抱歉,原本说周日上架的事儿,现在要改为下周二上架了。 因为在今天早上,我收到了编辑的临时通知,她说,这本书上三江了,上架时间必须按照规矩来。 现在,我要眯一会儿,然后准备《港区篇》的故事细纲了。 在那个故事里,除去主线内容以外,我会为大家揭露一些,关于「九尾狐」的秘密,敬请期待。 让我们三江再见吧。 感谢你们。 第七十六章: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澜虽然是鬼魂,但她是个“美女”这一点,这间屋子里的人和妖怪们,都有共识。 白璟喜欢“美女”,这一点,大家也有共识——这几天珠泪跟周悬和清秋混熟了,多少知道了些他的“光辉事迹”,再加上白璟平日讲电话时对异性朋友们那种“过分热情”的态度,让她多少对这只九尾狐的“秉性”有了进一步了解。 现在,漂亮的女鬼和好色的九尾狐共处一室,大家都在等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璟哼着小曲,把冰啤酒和烧烤放在桌上,随即看到了珠泪特意给周悬留的“三分之一份”提拉米苏。 “唉,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吃甜食,每次小珠你都这么客气!下次别买了啊!”他张开嘴,把蛋糕整块直接丢进嘴里,边喷可可粉边说,“好好好,特地加这么多可可粉,还是你了解我的喜好。” 然后他开了一罐冰啤酒,美美地喝了起来——是的,自从进门的那句招呼后,白璟就没再搭理过这个被他英俊的外表“迷”住的美女鬼魂,看起来对她完全不感兴趣。 “喂喂!”珠泪不管仍处在“石化”状态的季澜,走到白璟身边小声道,“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发烧了?” “发烧?没有啊,你见过谁发烧吃烧烤喝啤酒治病的吗?”白璟用筷子拆分着一只烤鱼,头也不抬地说,“等着,我知道你爱吃鱼眼珠子,我会留给你的。” “你看仔细点,清秋家里有客人呢。” “我看见了呀,不是很热情地打过招呼了么?”白璟重新看了季澜一眼,然后又低头开始给鱼拆骨,“是周悬捡回来的吧?前两天听他说起过白无常的事,当时我就断言他要倒霉了,他还一脸乐观的样子。你看,猜得多准。” “可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珠泪轻声提醒她,“人类里能长成这样的,很少吧?” “很少?李菲不就是吗?”白璟反问。 “李菲?哈哈哈哈,李菲当然是啦!那还用你说!没听周悬讲吗,她从小就漂亮!”谈起李菲,珠泪一下没绷住,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你真有眼光。 随即珠泪注意到周悬使来的眼色,意识到任务的她,立马清清嗓子继续问:“咳咳,我的意思是,看到美女,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你这是从良啦?” “小珠啊,我都搞不清楚到底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白璟不以为意地说,“美女归美女,可她一个一点道行都没有、用力拍两巴掌估计就会消失的鬼魂,怎么能拿来当女朋友呢?” “什……什么意思?” “就是说,当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休息的时候,我不小心打个滚,就可能压得她灰飞烟灭。”白璟满意地看着被自己剔骨后,造型保持的十分完美的鱼肉,“鬼魂可没有再死一次的机会,我这是在行善积德啊。” “什么嘛,害我们白想那么多!”珠泪抢过筷子,夹起剔骨后的半条鱼,外加白璟特地分出来的鱼眼睛,一口送进自己嘴里,“下次注意!别再让人担心了!” “我的烤鱼啊!”白璟肉痛地嚎了一声,原本他是准备美美地一口吃掉的。 “你刚才吃掉了我留给周悬的蛋糕,我这是替他惩罚你。”珠泪砸吧砸吧嘴。 清秋适时走到季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下解除了她的“石化”状态。 季澜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看她,又看看正在给珠泪倒啤酒、嘴里喊着“不醉不归”的英俊男人。 好帅……看起来跟电视上的明星……不,简直比那些明星还要帅气……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帅的男人自己直到死后才能遇见……为什么他跟自己上学时候,班上那些满口脏话、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男生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别忘了周悬和珠泪刚才说的。”清秋摸摸她的脑袋,俯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 “嚯,练体育的就是有骨气,居然放弃投胎当富二代的机会,想当鬼修啊。”白璟听完季澜自述着自己被鬼差们追杀的全过程(添油加醋版),端起酒赞许地说,“敬你一杯!” “等我能喝酒的时候,肯定跟你碰回来。”季澜双手抱着膝盖,环视着这张小桌上的一众“食客”。 刚才在周悬的介绍下她已经知道了,对面这个名叫白璟的男人也是一只妖怪,而且还是“九尾狐”这种大名鼎鼎的妖怪(至少季澜听过这个名字),他接近八百年的道行哪怕放眼整个安平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据说,他之所以用一种“化形”的法术,把自己变成这么帅的样子,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恋”,一方面是方便泡妞——不同于在水族馆扮演美人鱼挣演出费的珠泪,白璟对“努力工作”这件事毫无兴趣,每天都在享乐中度过,没有约会安排的时候就会跑去周悬家里混吃混喝(偶尔也自己带吃的,比如今天)。 总之他是个很厉害的妖怪,但也是个到处沾花惹草的“渣男”。 自己居然差点因为他的那张帅脸而迷上他!实在是丢人! 这间屋里的两个道士中,清秋以茶代酒,主打一个陪伴,周悬虽然喝了点酒,但主要目标还是放在消灭烧烤上——因为季澜的突然来访,他还没捞着空吃晚饭呢。 那只小狸花猫也醒了,这会儿正安静地蹲在周悬的肩上,偶尔“喵~”一声,旁边的珠泪,就会把泡过牛奶的猫粮丢进它嘴里——说来奇怪,这只猫好像有不止一个名字,有人叫它“清云”,有人叫它“师傅”,还有人叫它“猫道长”,也不知哪个是大名哪个是小名。 总之就是一片祥和的氛围,跟人类们的聚会看起没什么两样,聊天,喝酒,逗逗宠物,讲讲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 放在以前,道士和妖怪欢聚一堂的场景,季澜是打死也想象不出来的,可真正坐在了这张餐桌旁,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破灭”的感觉——周悬所说的“适应”,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等到自己成为鬼仙之后,应该也会过上这种日子吧?逍遥自在,不用读书,不用工作,不被俗事所扰…… 她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不知多久后,身旁的清秋叫了她一句。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 “他们准备回去了。”清秋说,“你是跟周悬回去,还是留在我这儿?” “澜澜,你也可以住我家!”珠泪很热情地呼唤着她,“不用怕孤单,咱们晚上可以睡一起!” “小心你晚上梦游,把她压扁了。”白璟的酒量很好,那些啤酒他来说跟清水估计没什么区别,这会儿脸都不带红的。 “怎么会!我睡觉很安静的!” “我……”季澜看向周悬,毕竟怎么说都是他把自己带过来的,贸然做决定好像不太好。 “留在这里也好。”周悬把狸花猫抱回猫爬架上,跟它挥挥手,“跟清秋待在一起,或许有助于你的修行。” “喵~” “那,那我就留下吧。”季澜不好意思地说。 虽然自己死了,可跟能看见自己的异性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感觉还是怪怪的。 “好,那么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拜拜了美女~” “下次来我家玩啊,澜澜!” “……嗯,嗯。” 第七十七章:到底谁是谁师傅 深夜,桃源小区四栋506室。 清秋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正在一副画板上作画。 她摘掉了束发的鲨鱼夹,任由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银色的月光洒在她半身上,越发凸显出她肤色的苍白。 屋里没有开灯,她似乎只是在借着月光完成这幅画作——尽管这里是背光面。 藤椅边上,摆着一只蒲团,穿着运动服的少女正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脸认真的样子。 她正在按清秋教她的方式打坐修炼,但老实说也没什么诀窍,清秋只是让她先把心静下来——大半夜不睡觉修炼,当然不是季澜同学勤奋上进,纯粹因为是鬼魂根本就不需要睡觉,哪怕清秋已经给她留出了一间房。 应该说,修炼确实是件很辛苦的事,季澜这都坐了快十分钟了,完全没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不说,反倒是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从白垩纪的恐龙灭绝事件到人类首次登上月球的伟大壮举,比上数学课时发散出的奇思妙想还要再翻上一番。 “如果我没死的话,这会儿腿应该早就麻了吧?估计高人们的膝盖患有关节炎……” 身旁又传来小动物的打滚、奔跑、跳跃、喵喵叫的动静。 以前就有同学告诉过她,自家养的猫白天永远都在睡懒觉,一到了晚上就开始飞天遁地跑酷…… 看来高人家的猫也不能免俗。 唉,真没想到打坐的时间过得这么慢,哪怕是找个木鱼来敲两下恐怕都不会这么无聊吧……不对,以我现在比“肌无力”还肌无力的状态,好像根本就拿不起木槌…… 在死前,季澜从没想过,原来鬼魂,是这么弱小的存在。 按白璟的说法,什么钻进电视机里吓人啦,变成厉鬼害人啦,多少都得有个三五年道行才行。 而且,真有些道行的鬼仙,压根就不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儿,人家修炼还来不及呢,谁有功夫天天出去吓人玩儿? 所以那些所谓的“灵异事件”,基本都是人类自己吓自己,跟鬼仙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修行不必急于一时,修心亦是如此。”正当季澜持续性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传来了清秋说话声。 “你,你看出来啦?”季澜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因为看到你的眼皮一直在跳。”清秋平静地问,“在想事情?” “没有没有,胡思乱想而已,哈哈。”季澜起身,习惯性地做了几个高抬腿活动身子,视线往清秋的画板上瞄。 这幅画已经到了最后的上色阶段,背景一片苍茫的大海,银白色的弯月高悬在夜空中,映照着画面中央的一叶孤帆。 帆舟上,坐着季澜觉得有些眼熟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洁白纱裙,正伏着身子,对着海中另一个一个头戴贝壳头环、面带着天真笑容的女孩伸手……好吧,这位比船上的女人看起来还要面熟,感觉两个小时前才刚刚见过。 “这个人。”季澜指着海中的少女问,“不会是珠泪吧?” “她说总觉得卧室少了点什么,就让我帮她画一幅画,准备挂上。”清秋没有否认,“很少有人会希望自己也能出现在画作上,不过既然她要求了,那就按她说的来吧。” “那这个人……”季澜又指了指船上的美丽女人,“莫非是最近很红的那个……” “李菲。”清秋点头,“珠泪希望自己能和偶像出现在同一副画上。” “还能这样追星么?”季澜汗颜。 “你喜欢她吗?” “谁啊?李菲?” “嗯。” “喜欢啊,她歌唱得可好听了,我最喜欢那首《执迷不悔》,第一次听的时候我刚跟男朋友分手,都给我听哭了呢。”季澜笑着说,“不过要说我最最最最最喜欢的明星,还得是顾乐!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我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清秋想了想,“听起来是个男明星?” “是的是的,他是个演员,长得可帅了!”就像是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季澜说起自己喜欢的明星,也是很滔滔不绝的,“不仅如此,他的演技也很好,是现在少有的‘实力派偶像剧’演员呢!” “实力派演员会去演偶像剧吗?”清秋问。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接到合适的剧本,所以只能在偶像剧上发挥演技了!”季澜对着空气打了两拳,“他的身材很好,我觉得去演拳击手这类硬汉角色绝对没问题,嘿嘿嚯嚯!” “喵!” 那只正在跑酷的狸花猫,突然被季澜对着空气打拳的动作吸引,在一个蹲姿蓄力后,朝她一下飞扑了过来。 “哇!当心!”季澜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要接。 就在小猫即将落在季澜身上的刹那,清秋及时伸出手掌托住了它,把猫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哇!好险好险!”季澜拍拍胸口,“我都忘了,我现在碰不到它,要是摔着了就不好了。” “如果任由他穿过你的身体,受伤的应该会是你。”清秋拍拍猫儿的脑袋,起身把它抱回猫爬架。 “诶?不至于吧,我前两天也试着摸过外面的野猫,可手就直接从它们身上穿过去了,也没什么感觉啊?反倒是它们会打个哆嗦什么的,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你无法触碰到野猫,是因为它们只是动物,而非妖物;野猫会觉得冷,是因为在灵魂的强度上,它们比不上你。”清秋重新坐下,拿起画笔,“清云的情况不同,他虽然没有妖物的身体,但灵魂的强度却不弱于你。这就像是两柄锋利的矛对撞,拥有肉体的它不会有大碍,你却相当于直接被矛头穿心而过。” “不……不愧是高人家养的猫。”季澜其实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不忘送上马屁。 “喵~”小猫的注意力很散,被抓回猫爬架上之后,便又开始晃动着尾巴,打着滚玩起了毛绒球。 “所以它的小名是‘师傅’和‘猫道长’,大名是清云对不对?”季澜好奇地问,“是你给起的吗?跟你的名字好像呀,真有爱。” “给他起名‘清云’的,是我们的师傅。”清秋说,“而他曾经是周悬的师傅,所以周悬才这么叫他。” “等等等等,一下冒出来好多个师傅,到底谁是谁师傅?” “清云,是周悬的师傅,是我的师弟。”清秋指了指小猫,耐心地说,“所以论辈分,我是周悬的师伯,虽然他没有正式拜入我们这一门就是了。” “你说这只猫,是周悬的师傅……还是你的师弟?”季澜怀疑自己听错了,“周悬是跟它学的本事?可它最多才一个月……不,不对,周道长的师傅是一只猫?!” “他这一世是猫,不代表他上一世也是猫。”清秋看着逐渐迷失在这场混乱伦理关系中的季澜,笑了笑,“曾经他也是跟你、周悬一样的人类。这样说,你懂了吗?” “哈?!” “喵!” 第七十八章:做妖怪也不错 “天呐!”一通“谁是谁师傅”的关系下来,季澜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烧掉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个槽要从哪里开始吐起,最后神经短路了半天,居然冒出来一句,“还好我没跟那两个鬼差走!不然我也变成小动物了!” “这应该属于极少数事件。”清秋很理性地说。 “那你……”季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面前女人的师弟明明已经轮回转世走了一遭,可她看起来却不过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再加上她诡异的肤色,以及来她家做客的那些个妖怪们…… “虽然我师承天师一门,但我并不是人类。”清秋端起了手边那杯呈现出暗红色的液体,抿了一口,“我一开始就没有要对你隐瞒这件事的打算,只是没找到机会主动说。” “你刚才喝的是……” “饮血,是我延续生命的方式。”清秋实话实说,“这是来自医院的血浆。” “真好啊……”季澜喃喃道。 “什么?” “变成妖怪,比当鬼好多了不是吗!”季澜一脸羡慕地说,“你们拥有自己的身体,可以随意变成各种样子,喝点血就饱了,还比人类长寿……不像我,唉!干啥啥不行!你说我怎么就没变成妖怪呢!” “鬼修……也有鬼修的优点。”清秋暗暗佩服这个女孩转变思维的速度,真不愧是能把鬼差和天使耍得团团转的人物。 “所以是你厉害还是白璟厉害?”季澜立刻开始了喜闻乐见的战力对比。 “九尾狐一族的幻术虽然克制我,但天师的法术同样克制他。”清秋说,“尽管道行上是我更胜一筹,但我们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赢对方。” “那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咯!”季澜一拍手,“怪不得那两个长舌头不敢在这个小区里造次!” “鬼差的心思,我不是很清楚。”清秋想了想,“不过我倒是有听珠泪说起过,关于这个小区最近被妖怪们列为‘危险区’的传言……我正好想跟你说这件事。” “考虑到鬼差还没有放弃追捕你,保险起见,你得在这里多呆上一阵子。”清秋重新拿起画笔,“要出行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在有我,或者白璟陪同的情况下——至于白璟会不会答应,这个我做不了主。” “周悬和珠泪不可以吗?” “你如果是指‘从追来的鬼差手中保下你’,周悬没问题,地府的势力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清秋说,“但他毕竟是人类,人类和鬼差在关系处理的问题上,会比我们敏感很多,所以我们要多为他考虑一些。” “对喔,他跟我说过的。”季澜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把我赶出去了,周道长真是个好人……你说,被我缠上,算不上是好人没好报啊?” “这我不知道,只能说说你很幸运,遇到的是周悬。”清秋用笔在画纸上轻点几下,海面立刻变得波光粼粼起来,“他确实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珠泪咧?” “珠泪是从小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妖怪,几乎不会法术,她能像现在这样自在的生活,依靠的是泉先一族的天生能力。”清秋顿了顿,“之前珠泪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会有那种‘不自觉对她产生好感’的感觉吗?” “这……虽然她很漂亮也很可爱,但也没到那种程度吧?”季澜连忙说,“我性别女,爱好男!” “泉先一族能在言语中魅惑其他生物,使得他们不自觉放下对自己的警惕心。”清秋说,“她的能力对你无效,估计对鬼差这类存在也没用,所以她没法保护你。” “看来我得在你家叨扰两个月了……”季澜躺在地上,仰天长叹,“也不知道鬼魂的身上会不会长出蘑菇……” “我们会尽可能在那之前,让鬼差放弃你的。你这样的灵魂虽然稀少,但偶尔放过一个,对鬼差其实不算什么。”清秋宽慰她,“实在无聊,在小区里散散步应该没问题。不过白天不可以出去,阳光会对你造成伤害,哪怕已经成为了鬼修也一样。” “不会吧,我前几天都晒太阳了,也没觉得不舒服啊?” “那是因为你刚刚死去,阳气还有残留,如今几天过去,你身上的阳气已经非常淡薄了。很多没有被各路神使们及时收走的鬼魂,就是因为阳光的曝晒而魂飞魄散的。”清秋放下画笔,“不过幸运的是,我曾经学习过一种遮阳伞的制作方法,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帮你抵挡阳光的侵蚀……” “谢谢谢谢谢谢!”清秋话还没说完,季澜已经激动地扑了上来,“等我有用一点,一定努力回馈你们!为桃源小区的建设添砖加瓦!” “别高兴的太早,那种伞在制作的过程中需要反复施加一种法术,时隔多年,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清秋拍拍她的脑袋,“我委托了周悬帮我去找相关的典籍,在他找到之前,暂时还开不了工。” “做不成也没事,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季澜感动地说,“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 “是么?”清秋继续开始画画,“那就再打坐半个小时吧。” “这这这这……清秋你不睡觉吗?” “我对睡眠的需求很少。”清秋说,“从这点上来说,我们倒是很像。” “好吧好吧。”季澜重新盘腿坐在了蒲团上,闭上眼睛问,“那等我变成鬼仙了,是不是也可以学习妖怪的法术啊?” “可以。” “那你是不是可以教我两手!” “我真正擅长的是天师一门的法术,如果你想要正式学习妖术的话,跟着白璟会是更好的选择,九尾狐一族的幻术也更加契合鬼修。” “可是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白璟吧?晚上我看你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我们的做事方式不同而已。”清秋平静地说,“对于这座城市而言,这里可以没有清秋,但却不能没有白璟。以后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知道我知道,虽然很不对付,但是为了世界的和平,还是不得不和他好好相处对吧?就像我以前和那个不仅喜欢上课挖鼻屎,还要一口吃掉的同桌一样!”季澜闭着眼睛,做了个扇鼻子的手势。 清秋摇摇头:“白璟知道你这么说他,估计会很生气。” “哼,谁让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呢!” “不是因为周悬告诉你白璟喜欢美女,结果他晚上却一直对你不冷不热么?” “……我哪里是那么小心眼的鬼啊!” 第七十九章:周道长晕头转向地走了 两天后的中午,当周悬提着纸袋,走进清秋家里的时候,正看见季澜盘腿坐在蒲团上,举着一根逗猫棒在师傅面前晃悠。 “周道长好!” “你已经可以触物了?”周悬惊讶地问。 “我要有这么厉害,还能躲在这儿当个没出息的鬼吗?”季澜晃动着手腕,像钓鱼似的想把小狸花猫往猫爬架上引,“是清秋在把手上加了点法术啦,所以我才能举起来……嘿!猫道长看这里!” 小猫不睬她,只是仰面躺在地上,面朝着周悬,晃晃尾巴,很敷衍地用爪子勾勾逗猫棒上的羽毛,一时也不知道是谁逗谁。 “中午好,师傅。”周悬也跟它打了个招呼。 “喵~”小猫得到了回应,趁季澜不注意,一个猫儿打挺,跳起咬住了羽毛,把整根逗猫棒拖到了猫爬架顶端,得意洋洋地看着女孩。 “喂!你不讲武德,还我兵器!” “喵!” “你要的木鱼我买来了。” 周悬从纸袋里拿出一只被“hellokitty”贴纸包裹住的小巧木鱼,放在茶几上。 “这……这什么?”季澜看傻了,“现在流行的木鱼是长这样的吗?还是我没见识?” “佛具店的木鱼卖完了,我去幼儿园门口买的。” “幼儿园门口卖木鱼?” “很幸运,那家幼儿园有开设课后兴趣班,音乐社团里就有把木鱼当乐器敲的。”周悬看着她,“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还行还行,闲了有猫逗,无聊了有人陪……就是修炼进度很缓慢。”季澜跳起来,抢过了自己的逗猫棒,“我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愚钝了。” “万事开头难,加油。”周悬顿了顿,“关于鬼差的事,我跟白璟聊过了,他说他有个主意,但要看你的意愿。” “我的意愿?”季澜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的意愿很重要吗?死人也有人权吗?” “我猜白璟的意思是,他可以帮你搞定这件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悬解释道,“如果你后悔了,不想做鬼修、想要去地府投胎的话,现在你仍有机会,我们也会帮着你跟鬼差谈条件,争取利益最大化。” “但如果跟鬼差把这件事说破,你就只有成为鬼修这么一条路可以选择了。” “没事,不用尊重我的意愿!我不后悔!让他快跟鬼差说吧!”季澜连忙说。 “你的反应跟白璟猜的一模一样。”周悬摇摇头,“他晚上会来接你。” “我……我也要去啊?”季澜一想起黑白无常那两张仿佛涂了二十层粉底液的脸,就觉得害怕。 “‘她可以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但代价是得当我一个月的女朋友,你让她自己选吧。’”周悬耸耸肩,“这是他的原话,我觉得你不会同意。” “你说对了,我还是豁出命去会会鬼差吧。”季澜叹气。 周悬环视客厅:“清秋不在家吗?” “我在。”季澜还没接话,清秋头上包着浴巾,从房间里出来,“刚才在洗头。” “书我买到了,但是里面有缺页,我不确定你需要的内容在不在上面。”周悬提着手里的袋子说,“等你先把头吹干么?” “没关系,你一会儿还要出摊,先看书吧。”清秋来到茶几边坐下,跟周悬一起研究起了那几本古籍。 想到他们俩毕竟是在为自己的事儿操心,季澜便也飘过去站在他们身后,围观大佬开会。 不过站了一会儿她就发觉,自己不光看不懂书上那些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词句,他们讨论的内容在她听来也如同梵音阵阵,不明其意。 只是勉强听出清秋是想使用一种,基于“避水咒”所改良的驱阳法术来制作阳伞——她的师傅天算道长曾教过她这一法门,但是伴随着清秋的修为精进,身体已经不再会被阳光灼伤的她,已经有数百年没有使用过了。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人形路障的季澜决定不再打扰他们。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逗猫打发时间的时候,却发现小猫已经打起了呼噜——照清秋的说法,这只看起来一个月大,实际才刚出生一周的小猫,上辈子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只可惜投错了猫胎,如今正在跟她一样,等待帝流浆的到来。 清秋还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等这只猫因为帝流浆而脱胎换骨、变成妖怪的时候,她会帮它解开前世记忆的封锁,以另一种形式帮助师弟“重生”。 只可惜,当季澜问她,“人类的身体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的”时候,清秋很明确地说希望渺茫。 两世的记忆进入同一个人的身体,道德伦理上的问题先不论,总之是存在一定让那个人变成傻子的风险。 这也算是彻底断掉了,季澜跟着鬼差去投胎的最后念想。 至于“为什么自己死后,也能像猫道长一样拥有如此强度的灵魂”这个问题,季澜也向清秋请教过,但清秋说自己也不太了解,只能猜测要么她的某一世曾经也是修行者,要么,就是她单纯的运气好。 季澜盘着腿坐在豪华猫爬架的另一只猫窝里,用手撑着下巴,开始发呆。 昨天珠泪下班后来找她玩儿,还带着她在这个翻新过的家里寻宝,看看能不能发现李菲孩童时期的踪迹,像是百变小樱贴纸什么的——这里居然是大明星李菲的旧居,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季澜还是蛮惊讶的。 当然,更令人惊讶的是,根据珠泪的描述,李菲跟住对门的周悬竟然是一对青梅竹马,而且两人之间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自己脑补的),像极了这两年网上流行的文娱类爽文,脑子灵光的男主角和外表高冷,内心火热的超级大明星一步步坠入爱河的故事(也是她自己脑补的)。 唉,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在死前遇到他们呢?明明长得漂亮、身材很好、气质迷人的女主角跟道士、妖怪、大明星结缘的故事,听起来也卖点十足不是吗? 结果好了,现在自己死了,充其量只能混个配角当当了,老天真不公平! 就在这位配角少女想入非非的时候,高人们的会议结束了。 “我晚上会再去城东的另一家书铺看看。”周悬起身道,“我还没想过,‘避水咒’能有这样逆向的应用方式,算是长见识了。” “术的开发,确实是需要一些巧思。”清秋说,“这应该算是清云的爱好之一,记得他以前总是在研习火法的时候,把道观里炸得鸡飞狗跳,结果被师傅一通臭骂。” “师傅向来只跟我说自己威风的往事。”周悬看着那只呼呼大睡的小猫,摇头向门外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季澜连忙跟上去,“不太顺利吗?” “书是找对了,但我们需要的内容恰好在残缺的那几页里。”周悬说,“我晚点再去碰碰运气吧。” “辛苦周道长!”季澜鞠躬。 “没事……对了。”周悬从袋子底下,拿出了一张封面用金笔着“to珠泪”字样的专辑,放在餐桌上,“我让阿菲给签给珠泪的专辑到了,今天她估计也会来你们家做客,你记得提醒她带走。” “我代表珠泪感谢你!”季澜频频点头。 我懂我懂,让自己的明星准恋人给粉丝朋友送签名专辑,看起来一副低调的做派,实则是无形中秀一把恩爱……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周悬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周道长走好!”季澜又是一鞠躬,马尾辫都落到了地板上,“haveagoodday!” 周悬晕头转向地推门离开了,季澜回过身,立马又跟在了清秋的屁股后面。 “清秋,放着我来!我帮你吹头发!” “可是你拿不动吹风机吧?” “你给吹风机也加点法术不就好了吗!” “……好吧。” 第八十章: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晚上,大约是晚饭过后的时间节点。 季澜坐在窗边的蒲团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回忆着幼儿园时在电影院看的那部《哆啦a梦:大雄的恐龙》,右手握着被法术加持过的木槌,毫无节奏地敲着hellokitty木鱼。 “哟,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大,在两个道士家敲木鱼,不怕挨揍吗?”语气轻浮的男人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俯下身子双手插兜,夹杂着烟草味的温吞的鼻息打在季澜的头顶,吓得她一下蹦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季澜把木槌丢向他。 “两秒钟前。”白璟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飞袭来的木槌,嬉皮笑脸地说,“还用这么少女粉的木鱼,这下好了,又得罪道长,又得罪方丈!” “戴着十字架项链的妖怪没资格说我!” “怎么没资格?这可是我死后上天堂的重要凭证啊。” “你……你死了准备上天堂?你不是妖怪么?” “妖怪怎么了?你不允许妖怪上天堂?种族歧视啊?”白璟抛着木槌说,“不过你的目光太浅薄,区区天堂,可配不上成为我旅行的终点站。” “听好了,等我死掉之后,第一步我会去地府通知阎王,让他给我在地府的别墅住宅区准备一栋欧式装修的豪华住处,作为临时落脚点; 下一步我会去天堂,跟美丽的天使小姐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 最后一站我会去西天,让佛祖把他的位置让给我来坐,并友情赠送他一顶最大头围的棒球帽……哇哈哈哈哈哈哈!” “你真是个疯子……”季澜退到了藤椅上正给小猫梳毛的清秋身后。 “喵~” “放心吧道长,等我变成佛祖了,一定封你当我座下神兽,顺便许你的好徒弟、我的好兄弟小周长生不老的果位!”白璟狂妄地大笑。 “喵!” “听说你要带她去找鬼差。”清秋看着白璟,出声终止了他越说越离谱的“死后宣言”,“你有计划了?” “你和周悬的共同特点,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害大家一起白白紧张,空耗心神。”白璟吹了吹刘海,“黑白无常而已,又不是去找阎王本人麻烦,需要什么计划?” 清秋眯了眯眼睛,念在他也是来帮忙的份上,没有和他过多计较。 “我在你身上施加了能助你脱身的法术,如果遇上了危险,会给你一线生机。”清秋把手轻按在季澜背后,“平安归来。” “谢谢,我一定会鼓起勇气面对的!”季澜给了清秋一个拥抱,原本还想抱抱猫道长,可旋即想起了昨晚清秋说的后果,还是算了。 “喵~”小猫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难处,于是对她摇摇尾巴,算是宽慰。 季澜也对他摇摇屁股。 没想到这一刻的到来,比她预想中还要早。 这两个月里,自己能否得到自由,就看今晚了! “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鬼差真有那么吓人吗?”白璟挠挠头,“心理建设做好了没,好了就跟我走吧。” “走吧!” …… “我感应到了她了!”江边的小径上,一黑一白的身影正在疾走奔行,身上的铁链发出哐哐的响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还以为她准备在那个小区里躲一辈子,原本都打算放弃了。”黑无常桀桀怪笑,长舌头一晃一晃地说,“看来那只僵尸的心肠也没你我想得那么好。” “那个僵尸……真的是她?”白无常低声问,“上次她来请教我法术的时候,我真没往这方面想。” “千百年来,为了自己横死的师兄,以那种方式闯入地府,还能毫发无损离开的,不超过十个。”黑无常冷哼一声,“虽然那时我还是个实习鬼差,但我绝对不会认错!我记得那个女人的味道!” “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小心行事。”白无常保持着单手掐诀的手势,“万一是她的计谋……” “无妨,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仔细回想过当年的事。”黑无常阴笑道,“她敢那样猖狂,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她那个师傅撑腰?那一次如果不是她师傅及时赶到……结局还两说呢!” “天算道人……我听说他是近千年来最强的人类修行者,连阎君都要敬他三分。” “贤弟莫怕,天算再强,现在也已离开人间界,他那个破道观或许都已经不在了。”黑无常持续性阴笑,“再者说,就算真是僵尸的计谋也无妨,我们脱身便是。你我们兄弟在安平市多年的深耕,这里的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过我的……” “黑无常,你自己眼睛长头顶上就算了,能不能别带着你兄弟一起中二病发作啊?”正当黑无常桀桀怪笑的时候,戏谑的男声忽然响起。 无常二鬼身形猛地一顿,同时看向江边步行道上的那只蹲坐着的,通体雪白,生有九尾的生物。 幽蓝色的狐火在它的身后燃烧着、扭曲着,仿佛九张狰狞的人脸,也照亮了位于它眉心处的那条血红色的纹路。 “九尾狐?”白无常眯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在等您二位大驾光临呢。”九尾狐用那对深青色的眸子打量着他们,嘴角微微上咧,“我听说,你们最近在找一个‘人’,是不是?” “是或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黑无常上前一步,冷哼道。 “黑无常,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就算被天使和尚揍了心情不好,也别拿我发泄呀。”九尾狐嬉笑道,“你看人家白无常,就比你好说话多了,怪不得人家能评上去年的先进,你就只能拿个安慰奖。” “九尾狐,你别欺人太甚!”黑无常甩着锁链就要抽他。 “哟哟哟,你还想打人?” “兄长,别跟这妖孽一般计较。”被评选为去年先进干部的白无常保持着优秀员工的素质,“九尾狐,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能伸能缩的态度,上次在医院楼下你因为加班给我甩脸的事,我就先不跟你计较了。”九尾狐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天正在追捕一个很不错的苗子,同时也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鬼对吧?” “很不凑巧,我对她也很感兴趣,所以……”九尾狐轻挑眉毛,“机会难得,把她让给我如何?” “放肆!”暴躁的黑无常瞪着它,随时准备用手里的追魂牌砸它的脑袋。 “干嘛,想打牌去棋牌室,这里禁止赌博。”九尾狐伸爪对着空气挠了挠。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灵魂对地府来说意味着什么。”白无常冷冷地说。 “我知道啊,不就是等于三个月的业绩,外加一个月的奖金么?”九尾狐舔舔爪子,不以为意,“安平市这么大,那种灵魂虽然少,但也没少到那种程度,你们多努努力,多加加班,总能遇见的。” “这不是我们放弃她的理由。” “不不不,我觉得你们还是放弃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没听过那句老话吗?‘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九尾狐面对着他们,懒洋洋地说,“作为安平市的老大,我都放任你们在我这儿拘走这么多灵魂了,你们一次都没孝敬过我不说,反倒还一副理所应当、替天行道的做派,知不知道这很让人讨厌呀?” “你……” “我今天就是来收利息的。”九尾狐半眯着眼睛,“你们就说吧,那个灵魂是让,还是不让给我。” 第八十一章:祝你长寿,九尾狐 “呔!九尾狐,你不要欺人太甚!”九尾狐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暴脾气的黑无常,“我们兄弟二人是为地府效命的差役,有什么理由要向你这个妖怪孝敬!你在此作威作福多年,难道真当我地府无人?能任你放肆?” “黑无常,你是真忘了自己当年,被我揍的哭爹喊娘,差点魂飞魄散的事了?”九尾狐揶揄道,“你们娘家有人的话,怎么现在还没来帮场子啊?你这不也没外嫁吗?” “你!”黑无常攥紧了锁链。 五十年前,他们之间确实曾有过一战——这座城市中扎根已久的恶霸九尾狐,以一敌二,不仅赢了,还差点把无常二鬼中的黑无常打的魂飞魄散。 心胸都不怎么开阔的双方因此积下了怨恨,这些年里在一座城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没有再打过架,但一见面总是少不了几句针对彼此的冷嘲热讽。 那一次他们之所以会打起来,是因为当晚无常二鬼正在跟西天侍者抢一桩生意,黑无常抄起追魂牌想要砸对方的脑袋,结果误命中了搂着女朋友路过的九尾狐,于是被痛扁一顿。 听起来是个很无厘头的故事,完全没有流传出去的价值。 但这些年地府“业绩优先,服务第二”的办事态度,让很多妖怪都心生不满,听到咋咋呼呼的鬼差们被九尾狐痛扁的“好消息”,个别好事的妖怪立刻借此由头,展开了二次艺术创作。 所以,这个故事就被改编成了“初来乍到无常二鬼,在过去任职的城市嚣张跋扈惯了,于是一来到安平市,就想拿这里老大九尾狐立威,结果踢到了钢板,反被教训了一顿”的版本,并流传至今。 这搞得当事人无常二鬼很尴尬,可因为是自己有错在先,再加上也确实是没打过九尾狐,只好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搞业绩,任由这个故事越传越广;九尾狐则乐得于此,还暗戳戳地派人把这个故事印刷成小纸条,在火车站发放给初来乍到的妖怪们。 “行了行了,我开个玩笑而已,瞧你急的。”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开战的前一刻,九尾狐摆了摆手,收回了自己先前的挑衅,“你们俩就是因为太没有幽默细胞,所以才会被城市里的妖怪们讨厌。以后有机会,还是得多跟我学习学习说话的艺术。” 无常二鬼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放下武器,可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五十年的光阴,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九尾狐而言都算不了什么,这就意味着如果这次再打起来,他们也没什么胜算——那只僵尸过了这么多年,心性好歹还沉稳了少,而鬼差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们不怕有原则的人,最怕不要命的疯子…… 而正如九尾狐所言,那个灵魂虽然珍惜,但也远没有到值得他们“不顾一切”的份上。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挑衅在先,如果不是为了捍卫地府公职人员的尊严……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九尾狐。”白无常冷冷地说。 “是是是,我下次会注意,少跟两位差爷开玩笑。”九尾狐撇撇嘴,“所以你们能把麻绳和麻将牌收起来说话么?” “什么麻绳麻将牌,这是老子的勾魂索和追魂牌!”黑无常怒吼道。 “兄长,冷静。”白无常面向九尾狐,沉声道,“你为什么想要那个灵魂?说个理由出来,如果得当的话,这事不是不能商量。” “理由?”九尾狐的眼珠子转悠了一下,“我前几天在路上闲逛的时候,那个女鬼忽然扑进我的怀里,说鬼差正在追杀她,如果我能让鬼差放弃押她去地府投胎的话,她就愿意当我的情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觉得呢?”白无常冷声反问。 “我感觉蛮好的啊,走在路上就有美女投怀送抱,也很符合我的妖设不是吗?”九尾狐晃晃脑袋。 “呔!天地有轮回,我堂堂地府,岂能为儿女私情网开一面!”黑无常把锁链舞得呼呼作响,正义凛然地说,“你的无理要求,我们兄弟绝不……” “行了行了,打住。”九尾狐打断了他的发言,用狐尾把一卷皱巴巴的羊皮纸丢给了黑白无常,“拒绝我之前,先看看这个。” 无常二鬼依言看向羊皮纸上的内容,神色忽然一滞。 “这是……” “地府千百年前立下的规定。鬼差劝人往生,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允许为了业绩,强行押解灵魂离开尘世。”九尾狐微笑道,“这张羊皮纸上,记录了你们来到安平市至今,不幸被目击到的每一桩‘强买强卖’案件……” 黑白无常脸色一变。 “尽管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地府办事,可我要是把这张羊皮纸提交到阎王案前,你们后续十年的年终奖,恐怕都……” 九尾狐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两位差爷工作辛苦不说,还得应付天使和西天侍者,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想拿这个威胁你们。可谁让我这人最讲信义,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这份……证词,你有没有备份?”白无常打断了他。 “瞧您这话说得,能给你们看的东西,我当然有备份,不然你们一着急,把纸揉成团吃了怎么办?”九尾狐笑道。 “不过放心,只要你们今天卖我这个面子,我保证这份证词不会出现在阎王老爷的案桌上。不仅如此,等下次我遇到了类似的‘好苗子’,一定介绍它去你们那儿报道,就说你们那工资待遇好,退休金还给双倍……不知两位差爷意下如何?” “贤弟……” “一言为定!” 像是生怕九尾狐反悔,白无常的手中立刻燃起了苍白的火焰,把那张羊皮纸烧成灰烬。 “那我就不送二位了。”九尾狐笑眯眯地说,“等我成亲的时候,肯定请两位差爷来喝一杯。” “请客就不必了,祝你长寿,九尾狐。”白无常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便带着一脸愤慨的黑无常走人了。 目送二鬼的身影,消失在了步行道尽头后,九尾狐尾巴一震,八团幽蓝色的狐火随之消散,他也重新变成了英俊男人的样子。 “我就说了,这事儿没你想象的那么难搞定吧?”白璟面对着最后剩下的那团上下跃动着的火焰,打了个响指,“还非不信。” 清脆的响指声过后,火焰中,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蹦了出来。 “紧,紧张死我了。”季澜拍着胸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