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以为他重生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病娇以为他重生了 》作者:白商【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母亲和祖母去世后,舒宁就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性子最是温软好欺负,却意外得了一桩婚事,嫁与平宁侯谢玉为妻。 旁人道她好福气,高攀上平宁侯府。 可谁又不知平宁侯谢玉,性子阴鸷手段毒辣,最是喜怒无常。 舒宁泪眼盈盈嫁过去才知,谢玉遇刺成了活死人,婚后就藉口去江南修养,告假离京。 只是这日子自谢玉睁眼醒来后,越发过不下去了,他总觉着自己重活了一世,非要去阻止已经发生的惨案。 舒宁盘算着治好他的失心疯,倚着这份人情能讨封和离书,从此各自安好。 可最近她却发现那一惯喜怒无常的夫君好像病得更重了。 她去铺子里回来晚了,他就枯守在灯边等她回来,一边凶她:「若是不愿回来,今后也不必回来了。」 一边又替她倒上热水,悉心用热帕子给她捂膝盖。 舒宁:隔壁布庄老闆说他家娘子也是这德行…… —— 谢玉本是光风霁月的侯府公子,家人和睦前途光明,却家逢横祸,阖家被杀殆尽。 他从尸山血海中站起来,报了仇,扶植新帝上位,可家人惨死成了他的心魔。 他把自己活成了人间阎王,无人敢靠近,偏偏那个爱噘嘴的小姑娘朝他闯过来,又给了他一个家。 谢玉: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架空、双c 、1v1、he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宁、谢玉 ┃ 配角: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吖 ┃ 其它:温软积极小美人*消极厌世病娇权臣 一句话简介:拯救厌世病娇 立意:不论遇到什么,都要积极生活 第1章 春安 咸平元年,孟春。 度过漫长冬日,墙外柳树归生新绿,熹微晨光中,鸦灰色的屋檐上还蓄滴着点点水珠,「啪嗒」一声落在石青地面上,飞溅在丫鬟匆匆行走的裙摆上。 院中的海棠花正待盛开,丫鬟折下几支,素手捧进室内,小心翼翼点缀在窗前几案上那方花青色釉水托盘里,拿起白瓷盏,滴上几滴香熏清露在上头,娇嫩欲滴海棠的散发出馥郁清香,氤氲在室内。 窗牖半开,外头和煦的暖光照进屋内。 舒宁单衣披髮跪坐在软垫上,素手翻折金箔纸。再过两日便是母亲的生祭,今年刚把母亲的牌位从江南迁回京城安置在三清观,舒宁忙着多折些金箔纸供奉在母亲灵前。 丫鬟点朱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棕黑见清澈的药汤,立在舒宁身旁,心疼道:「姑娘且先歇歇,把这药喝了再折也不迟。」金箔纸这样的东西,舒宁总觉着自己折的才有诚意,因而都是自己动手,也不让别人帮忙,只是她还在病中,模样看起来有些憔悴。 舒宁折完手上这个,一併放在身旁几案上的竹篾篮子里,接过点朱手上的药,凑近闻了闻,清澈的药汤散发着苦冽的味道,舒宁不自在的别过头皱了皱眉。 入春换季,早晚寒凉变化,一不小心染上风寒,上院的夫人一日三次汤药都给她安排着,虽是继母,倒也没苛待她。 「大姑娘、姑娘!」 窗外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舒宁喝了药拧着眉头轻拭唇边余下的药汁,手拢着披散的长髮归到背后,乌黑的长髮顺着纤细葱白的手指垂落于腰际。舒宁坐直身子,温柔道:「进来。」 小丫鬟得了应允,迈着小步入门来,喜滋滋道:「禀姑娘,主君和夫人遣奴婢来请姑娘往上院去一趟。」 「可知是什么事?」 「夫人没说,奴婢见着夫人屋里添了许多头面首饰,应是给姑娘准备的。」 舒宁听了消息,心中大抵有个数,含笑点了头,命人捡几个果子赏给那小丫鬟,小丫鬟得了赏赐,欢天喜地离开。 点朱不明所以,夫人对姑娘衣食住行上虽不曾苛待,但到底是继母,亲厚不起来,因而连早晚的请安都免了,怎会突然为着摊派头面首饰这样的小事要见姑娘。 这丫头心里藏不住事,如是想,也就如是问了。 舒宁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有几分烦闷都写在那张小脸上,半晌开勉强笑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听说太妃娘娘要办花朝宴,估摸着是给陛下选妃,为着分派首饰见我,大抵是父亲要交代些什么。」 幽幽嘆着气,起身坐到妆镜台前,由几个丫鬟伺候着给她梳洗打扮,近身这几个丫鬟,都是自小伺候舒宁的,梳妆更衣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舒宁端坐在妆镜台前,温顺闭着眼睛任由她们打扮,心里却不安得很。 她是家中嫡长女,生长在江南,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续弦夫人,又升迁做了京官,举家迁到京城,单留她养在扬州祖母膝下,大前年祖母去世,父亲才将她接回京城。母亲祖母都盼着她将来寻个平常人家,安稳过日子就好,可因着这幅皮囊,上门提亲的人已是不少,若是不幸嫁个深宅大院,只怕将来的日子难熬。 因着病中憔悴的缘故,点朱拿着胭脂轻缓地扑在她脸上遮掩,这是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女儿,濡染过江南水乡的温柔春水,皮肤白嫩细緻,不施粉黛都是秀美颜色。 眼下在病中,更是带了三分病弱娇气,愈发惹人怜爱,点朱伺候了她这么多年,每次梳妆还是束手束脚,生怕不小心戳破了这水嫩的脸蛋儿。 第2页 见舒宁心神不宁,点朱宽慰道:「姑娘且放宽心,眼下还不知是什么事,何苦先愁着自个儿。」 舒宁听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心笑自己好不知羞,竟为这种事犯愁。 梳妆罢了又换了件艾绿色流光百褶裙,亭亭玉立的少女端庄站在面前,眉眼弯弯对着几个小丫鬟一笑,让人觉着这屋子里都亮堂了不少。 收拾妥帖了,由点朱搀扶着出门,主僕二人绕过曲折迴廊,往上院去。 才到上院,还没进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快的笑声。 这是父亲的声音,父亲待她一贯严肃,能笑得这样欢快,大抵是妹妹舒怡在。 果不其然,门前伺候的丫鬟领着她进去,绕过屏风,抬头一看,一家人都在。 父亲舒涛和继母孙氏并坐在罗汉床上,妹妹舒怡正趴在父亲肩上,说了什么逗趣的话儿,父女二人笑得合不拢嘴,弟弟舒哲趴在母亲孙氏膝上,像是听了什么臊得慌的话,整张脸憋得通红,正气恼着找母亲做主。 房间里的人本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冷不丁见舒宁进来,一时哑住声气儿,倒是衬得舒宁像个不速之客。 「宁儿来了。」父亲收敛了方才的笑,掸了掸方才被舒怡弄乱的衣袖。 气氛霎时僵硬,弟弟起身朝舒宁行过礼坐回下首的椅子,舒怡也从父亲肩上离开,立在一旁乖巧见礼。 舒宁静静看着几人的反应,面上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上前两步恭敬行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父亲母亲春安。」 父亲舒涛点了点头,孙氏的目光在舒宁如春风桃花的脸上停了一瞬,面上带着笑,吩咐身旁的嬷嬷:「给大姑娘看茶。」 舒宁在下面椅子上坐下,孙氏不开口,舒涛也默着,气氛仍是僵着。还是嬷嬷上茶来提醒,旁边的首饰是分给两位姑娘的。 孙氏朝嬷嬷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把东西拿过来。嬷嬷将妆匣子拿过来,捧到舒宁面前,孙氏笑道:「好孩子,你父亲给你们姐妹添了新首饰,这份是你的,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孙氏也是名门贵女出身,三十多岁的年纪,日子过得舒心,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自有一身当家主母端庄贤惠的气派。 妆匣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放了各式各样的缠花、珠钗和耳坠,并不算什么贵重物,胜在花样多装得满。 舒宁本不缺这些首饰,母亲给她留了大笔嫁妆,孙氏没有苛待她,家中也没有贪了母亲的嫁妆,但既是父亲一番心意,她自然是欢喜接下道谢。 「是你母亲给你们置办的,不干我的事。」舒涛并不将这份好据为己有,反倒是宠溺的看了孙氏一眼。 舒宁又是一番感谢。 舒哲不满的蹭到舒宁身边,往匣子里瞧了两眼,「二姐姐方才将长姐匣子里最好看那对明珠耳坠偷了。」 偷这个字分明不好听,舒怡撅了嘴嚷道:「你胡说,那是父亲从长姐匣子里挑出来给我的。」 才及笄之年的少女还带着孩子稚气,说话时噘着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霎时外倒在父亲怀里磨着父亲撒娇,称自己没偷东西。 舒宁顺着舒哲的目光望过去,在舒怡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上当真有一只明珠耳坠,方才并未注意到,细看来,舒怡肤色偏深,那耳坠戴着并不衬她。 明珠耳坠自然是精巧稀罕物,整个妆匣子里东西虽多,可总共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只明珠耳坠值钱。 舒宁垂眸淡淡笑着,蝉翅般的睫毛覆盖在眼前,投落下薄薄一层阴影,心下有些许冰凉。 舒涛搂着怀里娇女,尴尬的看着舒宁的反应,解释道:「怡儿喜欢你那对耳坠,我想着你母亲向来疼爱你比怡儿多,你也不缺首饰,就给了她,怡儿年纪小,你做长姐的要让着妹妹些。哲儿是气恼他姐姐方才说了他糗事胡说八道的,不必理他。」 「我胡说八道?父亲给买了一大盒子珠花,都是翡翠玛瑙的,母亲的珠花也让她拿去,她还不满足,上次还偷拿了长姐的镯子,还……」 「舒哲!」 舒哲仿佛逮住了舒怡的错,一股脑全说出来告状,舒怡从父亲怀里起身,大声呵斥他阻止他说下去。 舒涛和孙氏都愣了一瞬,交换眼神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屋内气氛再次寂静。舒宁微微低头转着自己手上的绣帕,不去看旁人反应,虽是些怪罪舒怡的话,此时却只觉得自己分外多余,若是不在这儿不听见这些话,想必能舒坦些。 舒怡精巧的小脸涨得通红,怯生生的眼神在舒涛和舒宁之间徘徊,解释道:「我没有,他胡说。」眼神中带着乞求。 舒涛解释道:「我那是上次下值回来路上随手买的,逗孩子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宁儿你莫要多心,姊妹之间勿须分彼此,生分。」 孙氏管教孩子严厉,若是知道她偷东西,定然不会轻饶她,舒宁看懂了舒怡眼中的乞求,也听懂了父亲的话,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笑来,「母亲待我一贯是最好的,妹妹喜欢,做姐姐的自然是要给妹妹,况且我并没有丢什么东西。」 舒涛和孙氏还有舒怡一併松了一口气,只是舒哲还想说什么,被舒涛瞪过去只好闭上嘴。 舒涛打圆场道:「好了,姊妹之间不分彼此,是姐姐的是妹妹的都一样。宁儿,找你来是有事跟你说。」 第3页 「明日惠太妃办花朝宴,你和怡儿都在名单上。这次花朝宴,不出意外应该是惠太妃给陛下和平宁侯相看贵女,我们家时没有这攀龙附凤的意思,你们的婚事你母亲也自有主张,不论是宫里还是平宁侯府都不是好去处,我的意思是你们姐妹能避着尽量避着,勿要冒头拿尖,尤其怡儿性子躁,你做长姐的多看着她些,遇事多提点她,勿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舒宁端坐这一旁,只安静听着父亲的话,适宜的含笑点头。可说起来,她生长在江南,江南的交际圈子与京城贵女的交际圈子大不相同,她对这京城的交际圈了解也并不多。 舒涛又回头对孙氏说,「宁儿和怡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两个孩子都生得如花似玉,我虽捨不得,也怕保不住他们,生怕落进哪个泥潭,苦了她们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掌上金枝》求个收藏鸭~ 华阳长公主李羡云是长安绝顶的美人儿,美艷妖娆,奈何名声不好。 得罪过的人和暧昧过的情郎她自己都数不清。 一朝失势,被送往幽州嫁给幽州守将之子戚晋良。 李羡云脾气不好,瞧不上这个曾经在她手下当质子的莽夫。 戚晋良也受不了她的嚣张气焰和矫情,每每想起在她手下受磋磨的那些日子,就恨得牙痒痒。 新婚之夜夫妻就分房睡,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看谁先磨死谁。 —— 戚世子在长安为质,重回幽州第一件事就是起兵造反,尔后又以休战为由要公主李羡云下嫁。 李羡云嫁过去后新婚之夜便被冷落,众人都道,风水轮流,长公主这回怕是要被折磨死。 毕竟,谁都知道,戚世子在长安为质时,就是李羡云的奴,是她踩在脚底还嫌脏了鞋的烂泥。 …… 夜里红烛罗帐,李羡云确实被「折磨得要死」,伏在软枕上,哑声询问:你已位登九五,耳之所闻是山唿万岁,又折磨我做什么? 新帝俯身抱住她,在耳边低声细语:我是别人的万岁,也是你的臣,吾皇陛下。 —— 旁人都以为戚晋良要娶李羡云是为报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个被始乱终弃的可怜人罢了。 她想争皇位,他就帮她,她想要孩子,他也给她。 她想要孩子不要孩儿他爹,那不行。 身心1v1,sc,he 女主前期略狗,走肾不走心 男主忠犬黑化 第2章 春安 舒涛叮嘱完舒宁,父女两相对无言,是以放舒宁回去。 点朱捧着方才的妆匣子跟在舒宁的身后,刚出门没两步,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嬉笑。 舒宁回头望了一眼,隔着朱漆木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见里面欢快的笑声和舒怡的娇嗔。 伺候的丫鬟顺着她的目光往里面看,也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眼里多了几分鄙夷。大姑娘不甚得主君疼爱,连带着底下人也不大敬重,也是主母心慈,才好生供养着她。 点朱晃了晃舒宁的袖子,将她的目光从里面拉回来:「姑娘,走了。」 舒宁的院子离上院最远,可整座宅邸也没多大,主僕二人一路上无言,没多久就回到自己的院子。 点朱将分来的首饰分装进妆奁,又将舒宁的首饰清点了一遍,这才过来回禀又丢了哪些东西。 之前点朱就发现丢了东西,舒宁还以为是哪个小丫鬟粗心弄丢了,今日才知道,是舒怡过来玩时顺走了。 「好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以后她再来,留心看着就是。」若是为着这些东西追问上门去,只怕又要叫父亲厌烦。 「还有夫人留给姑娘那支并蒂海棠簪子也丢了。」 舒宁轻轻「啊」了一声,上前来反覆仔细查看,那支并蒂海棠簪子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压箱底藏着,平常也很少拿出来,谁知道竟也丢了。 点朱没主意,眼巴巴望着舒宁,「是奴婢没替姑娘保管好,姑娘罚奴婢吧。」 「罢了」舒宁没什么脾气,「咱们这院子漏的跟筛子似的,哪回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得住一次两次也看不住天长日久,回头我问问她,要真是她拿的,添些钱再重新买回来算了。」 舒怡从她这里诓钱不是一次两次,舒宁的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和产业之前是祖母给她打理,都记在她名下,花些什么钱也不必通过公中应支,舒怡想买个东西,花光了自己的月钱就来她这里耍赖要钱,小姑娘一哭二闹舒宁就没法子。 「我乏了,歇息片刻。」 褪了鞋袜,舒宁躺在青纱帐内,面朝里背对着丫鬟,说歇息,其实也睡不着,点朱守在床榻边,心中想着事,低声啜泣起来。 察觉到声音,舒宁翻过身来,嘆了口气宽慰她:「此事并不怪你。」 「奴婢、奴婢是替姑娘难过。」她自小跟着舒宁,舒宁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养在老祖宗膝下还是欢天喜地不知愁的姑娘,进京没两年,都不爱笑了,「明明都是主君的孩子,主君偏心二姑娘可比姑娘多,一年到头见姑娘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都是为了二姑娘的事,不是替二姑娘向姑娘张嘴讨东西,就是训姑娘的话,连姑娘的婚事都不放在心上,辞了顾家哥儿的提亲,又耽搁着姑娘,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第4页 听着点朱抽抽搭搭的抱怨,舒宁没再出声,再次侧身面朝里头,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泛红,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枕上,贝齿轻咬着红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 惠太妃将花朝宴设在宜春苑。 马车早已备好,孙氏送她们出来,殷切叮嘱舒怡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收敛性子,舒怡被念叨得烦了,直摆手说知道了,小步快跑着先上马车。舒宁看着,说不羡慕是假的。 孙氏对舒宁道:「好孩子,怡丫头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姐妹俩要相互照顾,母亲先谢过你了。」说完又吩咐随行伺候的丫鬟,「照看好姑娘们。」 舒宁与点朱一一应下,孙氏才让她们上马车。 依着旨意,众人须得在津水桥会齐,再由宫人领着往宜春苑去。 马车沿着长街往津水桥而去,清早的薄雾笼罩着长街,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几家酒肆旌旗招摇,几个卖早点的小贩摆摊叫卖,别的还未出摊。 舒宁与舒怡同坐一辆马车,舒怡在车上犯困,本欲靠在车上歇一会,马车颠簸反倒磕着她的脑袋,舒怡捂着脑袋倒吸一口凉气,勐推开车门,外面的丫鬟婆子还以为她要怎么着,忙让车夫停车。 「你会不会驾车 ?磕到姑娘我的头了!」 车夫忙不迭道歉,丫鬟婆子也上来劝她,再耽搁迟到了不好,她才又将车门踢关上。 想起母亲的遗物,舒宁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问她:「二妹妹,我丢了支并蒂海棠的簪子,不知二妹妹可见过?那是我亡母的遗物,妹妹若是见过,可否还我?或者我花钱给妹妹买……」舒宁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 「我的好姐姐!」舒怡很是不耐烦,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吼她,「你丢了簪子与我何干?你花钱请我替你看着的?但凡妹妹有个什么喜欢的东西你都要占为己有,有你这么做姐姐的么?」 「是我误会妹妹了。」舒宁含笑给她赔礼,没有亲眼见她戴过,没有证据的事,舒怡又这么强势,舒宁心里还是有些犯憷的。 「我是有支并蒂海棠的簪子,可那是父亲给我的,你有本事去找父亲问我要。可我看,父亲多瞧你一眼都噁心。你说你好好呆在扬州不好,非得回来,我们一家和睦,就多了你这么个外人,吃个团圆饭都膈应。」 舒怡的话像根针一样一下子刺痛舒宁的心,黄豆大的金豆子簌簌掉下,打湿天青色的襦裙,舒宁低声啜泣:「祖母说,父亲本是为着照顾我,才娶的续弦夫人。」 「祖母祖母,一天天祖母挂在嘴上,你这样孝顺何不去地底下见你祖母和你那短命的娘?哭哭哭,我都嫌你那眼泪脏了我的马车。」 幸好舒怡没有赶她下车,马车在津水桥前停下,点朱扶着舒宁下车,舒怡早就离她而去,去寻相好的手帕交。 津水桥前聚了许多闺秀,欢声笑语、香衣鬓影,好不热闹。 舒宁容貌出众身形窈窕,穿的是中规中矩的天青色裙装,勾勒出玲珑曲线,纤腰不盈一握,刚才哭过,眼眶还泛着红色,连妆容都是简单整理了一下而已。 逋一下车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艷羡的有拈酸不屑的,因为不熟悉,很快又各自聊各自的。 有人上来攀谈,她在久在深闺,面对着眼前的环肥燕瘦,她却认不出来,只笑着见礼,并不多话,攀谈的人见着没什么意思,也就笑着去寻其他的乐子。 「宁儿。」 未见着人,便已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舒宁眼中才露出笑来,迎着正下马车的人去。 舒宁拉住徐盈月的手,笑道:「盈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次去探亲本是前几日就该回来了,遇上大雨耽搁了日子。」徐盈月拉过她左右瞧着,啧啧赞嘆,「果然是江南长大的美人儿,数月不见出落得越发精緻秀丽了,说话也软软糯糯的,像喝了甜酒撒娇似的。」 舒宁叫她说得面泛桃红,嗔道:「姐姐。」 江南软水养人,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丹唇含笑,眉眼清澈,一双杏眼笑起来便软软绵绵的,好似喝了米酒一般,叫人如沐春风,从心里生出柔软来。 徐家夫人和舒宁去世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徐盈月与舒宁也是自小玩儿在一处,后来徐大人高升做了户部尚书,两人才分开,前些日子徐家大姐姐生产,徐盈月去看望长姐,这才回来。 二人闲聊着,辰时三刻宫人来领,两人相扶着跟着众人往宜春苑去。 一路并未有过多拘束,徐盈月见她闷闷不乐,旁敲侧击从她嘴里套出话来,才晓得舒宁受了委屈。 「你那妹妹被你父亲溺爱得愈发娇纵了。那是你父亲给你母亲的定情信物,你父亲再煳涂也不至于去拿你母亲的遗物,我看这八成是她拿了,你先留心查看着,看准了在她手上再去告诉你继母,我料你继母也不愿见着丈夫送亡妻的定情信物戴在自己女儿头上。」 徐盈月端庄大方,说话给人一种极稳重的安全感,她给舒宁出主意,又好生宽慰一番,才将舒宁哄好。 虽不是赏春的最佳时节,但这宜春苑却是打理得甚好,未及奼紫嫣红开遍,却也春色新发,生机一片。 众人跟着宫人行至知春亭,惠太妃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众人行了礼之后惠太妃随即让人赐座。 第5页 「苑里的花还没开好,」惠太妃的目光从座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笑道,「可我瞧着,人比花娇,你们一来,这宜春苑都添色不少。」 惠太妃并不如想像中的严厉,甚至年纪也对不上太妃这个称唿,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神情语气极为和善,却透露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来赴这场花朝宴的几乎都知道惠太妃打的什么主意,在座的众人有的看中的是皇妃的位置,有的则是倾慕惠太妃的弟弟平宁侯谢玉,心思活泛的大着胆子奉承,但不少都是规规矩矩的坐着。 舒宁亦是乖巧温顺的陪坐,不敢冒头拿尖。 舒怡却赶着附和惠太妃的话,在众人中煞是惹眼,舒宁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惠太妃问了她的话,顺带着转到舒宁身上来,上下瞧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都是天姿国色。」 舒宁陪笑道:「太妃娘娘谬赞。」 惠太妃又问了她几句扬州风物的事,舒宁一一应答,嘴上应答着,可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惠太妃转去问了徐盈月,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徐盈月不似舒宁一样紧张,问答之间落落大方端庄得体,得了惠太妃几句称赞恰到好处的结束话题。 外面来了个小宫女在惠太妃耳边耳语几句,她笑道:「今日春光正好,叫你们来陪我这个孀妇,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自去玩,不必拘束。」 话毕率先起身,在众人的恭送下离开,路过舒宁身旁时舒宁闻到她身上一股好闻的香味,清清淡淡,十分舒心。 第3章 春安 惠太妃走后,众人也都三三两两结伴游玩,舒宁刚想叫一下舒怡,她已经走远了。 徐盈月拉住她:「她若是个明白人便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个煳涂人,由着你提醒也不见得她会领情,由她造化去。」正欲拉舒宁往别处去说话,陈姑娘却叫住了她。 「舒大姑娘可真是好模样。」 舒宁虽是温和乖顺,但她也不傻,这话听着便觉得没好意,可她并不认识这人,温和道:「姑娘此言何意?」 对面那人还欲说什么,被身旁的丫鬟轻轻拉住,只冷笑道:「没什么意思,夸你貌美如花。」不加掩饰的向舒宁翻了个白眼,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休要同她一般见识,」徐盈月拉了舒宁往曲径通幽的假山碎石边去,边走边说,「你久不出门不清楚外面这些事,此番设宴,众人皆知什么意思,她是陈国舅的女儿,陈国舅一心想让她做皇后自己做国丈,只是平宁侯不置可否,你没见她奉承惠太妃那样,低声下气央着惠太妃给她通门路,惠太妃却贊你貌美,她自然心里不痛快。」 舒宁并不傻,只是在京城养在深闺,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从前祖母也捨不得她沾染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不了解其中门道。 徐盈月却比她懂得多,父亲是高官,家中情况复杂,母亲治家有方,她也深受影响,说话温柔端庄,却常常能一针见血。 「宁儿你生得好看却太过软弱,那宫里和侯府都不是你我能安身的地方,太妃懿旨推脱不掉,我们只管朝着偏僻的地方走,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惠太妃乃是谢玉的姐姐,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前朝先帝几个儿子争权夺利,谢家卷进来,先帝就纳了她做惠妃,纳是纳进宫了,可面都没见过几次。 后来谢家倾覆,一个不受宠又没有娘家撑腰的妃子,在宫里那样波诡云谲的环境中活下来,原本天真烂漫的大家闺秀生生磨成了现在的样子,到如今,她也才不过二十三岁。 至于今上,出身卑微,一直不受先帝待见,在皇子府自生自灭了许多年,后来似乎是得罪了哪位贵妃,皇子府意外走水,把他打发到惠妃偏殿去,后来谢玉凭一己之力颠覆朝堂,先帝后嗣在夺嫡斗争中相互倾轧殆尽,才叫他白捡了个皇位。 虽是皇帝,却并无什么权力,谢玉大权独揽,陈国舅心有不甘欲与之分庭抗礼,斗来斗去,他还是个吉祥物。 李舒宁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唏嘘,虽是皇帝却如提线木偶,连喜欢谁不喜欢谁都要过问别人,惠太妃才二十三岁的年纪,莫非真要在宫里蹉跎余生? 徐盈月看出她脸上怜悯神色,又道:「世事沧桑,众生皆苦。她们爱争由着她们争去,争到头来落在谁头上都与咱们无关。」 李舒宁觉得徐盈月说得甚是有理,信服的点点头,这些话也就是徐盈月肯跟她说,旁人不会如此交心,父亲母亲更不会提点。 「好了,不说那些糟心事,」徐盈月转换话头,打趣道:「你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你家中可有什么打算?」 舒宁回过神来,听了这话笑着摇头。 家中对她,并无什么打算。 见她眼神暗淡,徐盈月明白这是还没打算,舒宁去年及笈,为祖母守孝已经耽搁了一年,可家中还没有为她做打算的心思。 徐盈月嘆了口气,可这到底是别人家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只能宽慰道:「你也不必着急,若不成,过些日子我让我母亲上你家中,探探你家中口风,替你寻着。」要依她来说,女子未必非要嫁人不可,光说舒宁母亲就给她的嫁妆也能够她吃一辈子,可如今世道如此,她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抗衡。 第6页 舒宁与徐盈月一路闲聊着往僻静清幽的地方去。 宜春苑不愧是皇家别苑,设计建造极尽别致,巧夺天工,就连地上嵌的鹅卵石都是精挑细选的,仔细一看还有各种好看的雕刻纹路。 今日也是巧了,她们走这样僻静的小路都能撞上别人在交谈。 徐盈月反应灵敏,远远看着人便立马拉住舒宁,沖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假山后面去藏身。 假山上有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孔洞,她二人隔着孔洞看过去,只见前面石桌边坐着四个人。 听墙角这样的事是不大好,但当好奇心占据上风的时候,那点不大好也就被抛掉了。 隔着石孔能看见那里坐着四个人,除了惠太妃还有陈国舅,另一个是穿着赭黄色圆领袍的少年,年纪看起来不大,还有一个着黛青色圆领袍,身上披着石青色大氅,修长的手指曲扣在石桌上,眼睑下垂并不说话。 「是陛下、陈国舅和谢玉。」 舒宁垫着脚从孔洞望过去,年纪大的是陈国舅,那身着赭黄色圆领袍的是今上,另一个应该是就是谢玉了。 提起谢玉,是个狠辣人物,本是平宁侯府光风霁月的二郎,文采无双才学卓着,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谁知卷进了一桩贪腐案子,连累阖府上下抄家流放,上百口人除了嫁进宫的惠妃谢瑶和他,无人生还。 可不过短短两年,他就率兵归来,以雷霆手段镇压了诸王之乱,几乎血洗了半个皇城。 那段时间,整个京城都瀰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菜市口的乌鸦栖了半年之久。 关于谢玉的传闻,舒宁听了不少,说的都是人间阎王,索命无常,从传闻中料想,应该是个凶神恶煞,可这么远远瞧着,分明是话本上的谪仙。 她这印象没留住片刻,就被谢玉亲手掐灭了。 远远只见对面似乎发生了争执,陈国舅似说了什么,谢玉生气拂掉桌上的茶杯,脸上波澜未起,若无这拂袖,都看不出他从头到尾有什么变化。 身旁几人被他这动作吓得不轻,陈国舅悻悻的收敛了刚才的脾气,隔着一大段距离,舒宁都仿佛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 谢玉起身告辞,舒宁看着他石青色大氅上的云纹图案,心里一紧,她的目光随着谢玉离开的方向去。 石青色大氅笼罩着整个人,与身边随侍的相比之下,却只觉得孤寂寥落,茕茕孑立。 徐盈月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扯了扯舒宁的袖子,她这才回过神来。 只是那茕茕孑立的身影像倒映在她心上一样,勾着她,不知是畏惧还是怜悯。 徐盈月握着她的手,左右顾看着,四周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谢玉最是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我们还是离他远些。」 舒宁深以为然点点头,这样危险的人确实是要离远一点,「可我觉得,他也挺可怜,一家人都没了,若是能选,他应该也不想这样。」 「可惜不能选。」 从这边离开,二人顺着原路返回,走走停停消磨了大把时间。 舒宁想着再不情愿,也得去看看舒怡,万一真叫她闯出什么祸来,也是她看顾不力。 徐盈月本意是懒得管她,架不住舒宁要去寻她,也只好跟着去。 及行至湖畔,只见几个姑娘齐齐跪在鹅卵石铺的道上,看那畏惧的样子,若非青/天/白/日,还以为是撞见鬼了。 舒宁顺着几人跪的方向看过去,披着石青色大氅的那人冷着脸站在湖畔,手中端着鱼食,随手抓了丢进湖里,引得一群鱼儿争相跃出水面。 舒宁在地上跪着的人中寻到舒怡的身影,与徐盈月具是唿吸一滞。 看这形式,怕是落在谢玉手里了。 偏那几人低低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愣是不敢哭出声来。 舒宁正犹豫着上前去,徐盈月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落在谢玉手里,不论是为什么,八成是没好下场,未嫁的世家贵女,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罚跪,牵扯进其中只怕名声都会受损。别人家自有爹娘操心,舒宁是什么也没有的。 舒宁明白她的维护之意,可舒怡是她带来的,真出了什么事她也难辞其咎。 她单留了徐盈月在原地,自己出来,可迈出步子来,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玉察觉到有人过来,一记冷眸眼风扫过去,把舒宁怔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盯着舒宁的反应,皱了皱眉,整个人显得愈发阴郁。 舒宁直觉得浑身战慄,咽了下干燥的嗓子,小步上前,轻盈向他福礼。 「谢、谢侯爷春安。」 谢玉眼皮都没抬一下,「嗯。」了一声,继续餵他的鱼。 舒怡看到舒宁,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舒宁看到了,也只是转头面向谢玉。 舒怡见她不理自己,又急又气,狠狠剜了舒宁一眼,只是舒宁转过头去并未看到。 舒宁在心中草拟了好几番腹稿求情,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来,半晌站着头皮发麻直冒冷汗,谢玉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舒宁求情的目光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更是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谢玉也不开口,目光在她身旁盘旋,看得舒宁心里发毛,最后鼓起勇气问道:「敢问侯爷,她们犯了什么错?」 谢玉瞥了她一眼:「你在以什么身份问本侯?」 第7页 第4章 春安 她要怎么回答?她不清楚舒怡犯了什么错,也不知要怎样求情才能让谢玉高抬贵手放了舒怡?舒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纠着手上的帕子。 她这份拘束落在谢玉眼里十分不屑,答话的胆子都没有还敢出来求情,未免太可笑了。 谢玉嘲讽的话都到舌尖了,舒宁斗着胆子道:「今日毕竟是太妃娘娘请大家来的,她们若是冲撞了侯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侯爷高抬贵手……」 舒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算勉强听得见,低头看着脚上的月白绣鞋,不敢去看谢玉的反应,显然她是没底气向谢玉求情的。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四下寂静无声,就连舒怡都忍不住抬头看向舒宁,她一贯软弱可欺胆小如鼠,哪里来的胆子敢站着向平宁侯求情? 谢玉这才正眼看向舒宁。 鬓髮如云,眉眼低垂,看起来极乖顺可欺,天青色襦裙衬得整个人还算清爽,腰封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纤纤弱质,风一吹就能跑似的。 舒宁没听到他的声音,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这一抬头,正好落入谢玉眼里。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纤长的柳叶眉下两汪清泉,澄澈清明,可怜巴巴望人一眼,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一眼就能令世间大半的男子心软。 只是她焦躁的手紧紧拽着手上的帕子,唿吸轻浅而急促,暴露她心中的紧张不安。 「我不用看僧面佛面。」谢玉看出了她的害怕畏惧,心中鄙夷又添上三分,「你替他们求情就不怕被投湖餵鱼?」 谢玉手上还端着装鱼食的木托盘,这样粗糙的东西端在手上,也丝毫不能折了他的阴郁气质。 舒宁腿一软,若不是徐盈月来得及时,怕就是要倒在谢玉脚边了。 「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来是在这儿。」徐盈月及时请来惠太妃,解救了舒宁的困境。 「姐姐,」谢玉沉了一口气,态度也稍微缓和一些,「你来做什么?」 「毕竟是我请来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好跟人家父母交代,不知她们犯了什么错,但看在我的面儿上你就别为难人了。」 惠太妃开口,舒宁心知这事有转机,才依在徐盈月身畔松了一口气。 谢玉看了舒宁一眼,以为是她让人请惠太妃来的,将鱼食连同手里的木托盘一起扔进湖里,不像是发怒,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最后那动作显然吓到了不少人,但随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被吓到的人才劫后余生地啼哭出声来,又对着惠太妃千恩万谢。 惠太妃怜她们受了惊吓,让人好生安抚了送回去。 舒宁由徐盈月扶着,六神无主想要离开此地,惠太妃又叫住她。 「舒姑娘。」惠太妃走上来摸了摸她的鬓髮,温柔得如同族中长姐,「叫姑娘受惊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舒宁受宠若惊连忙应,「不敢不敢。」一边怯生生往徐盈月身旁避。 惠太妃本还想说什么,见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开口,让徐盈月好好安抚她和舒怡。 舒宁和舒怡被徐盈月亲自送回津水桥,又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安抚好她们的情绪。 又问了舒怡犯错的缘由,这才知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舒怡跟着几个交好的姐妹四处闲晃,一个性子欢脱的小姑娘,只顾着自己闲聊,一不小心撞到谢玉身上去。 谢玉恶名在外,撞上去那姑娘登时如临大敌,当场给他跪下,余下几人心中畏惧,也顺势跪下。 谢玉没让她们跪,也没让她们起,只差人拿来鱼食,站在一旁餵鱼,她们也不敢起。 舒宁与徐盈月心中直道煳涂,她们以为冲撞了谢玉立时跪下求饶,可兴许谢玉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倒是她们自讨苦吃。 可要说她们的反应也正常,撞到谢玉身上,任谁也不会泰然自若。 徐盈月将她们安抚好,擦了眼泪,才将她们送上车。 舒宁拉着她的手,依依不捨的分开。 车轮粼粼碾过石板路,夕阳余晖透过车窗格子照进来,照在舒怡的脸上身上。 舒怡看着对面的舒宁,嗫嚅着嘴道:「今日,谢谢你。」 舒宁有些惊诧,她可很少从舒怡嘴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 舒怡见她惊诧,恼道:「反正我已经谢过了,随便你接不接受,但是回去你不可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听到没有?」 舒宁都要点头了,似想到什么,又道:「那你将我亡母的并蒂海棠簪子还给我,还有其他你从我这里拿去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今日都敢对谢玉说话,让她有了勇气,她竟会以此要挟舒怡了,话说出来舒宁自己都小吃一惊。 舒怡狠狠瞪着舒宁,胸膛微微起伏,咬牙切齿。 舒宁叫她瞪得想要不算了,可心里又不甘心,索性要紧牙关不松口。 两相僵持了一路,最后快下车了,舒怡才妥协:「还你!」 两人回到府上,府上的丫鬟婆子急急忙忙通禀主君和夫人。 「二姑娘回来了!」 舒涛闻声迎出来,口中唤着:「我的儿,可让爹爹担心死了。」 第8页 丫鬟扶着舒怡进了门,今日她跪了挺长时间,膝盖还疼着,就是强忍着也还是在孙氏眼前露了陷。 「你这腿怎么回事?眼睛怎么红肿着?」 舒怡扯谎道:「回来的时候在宜春苑里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哭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舒涛看着舒怡小脸皱成一团,眼睛还红肿着,心疼得不得了,看着站在旁边的舒宁,埋怨道:「宁儿你也是,和怡儿一道的,眼见她摔,你也不伸手拉她,怎么当的姐姐。」 舒宁想辩解,舒怡怕她说漏嘴,忙替她解释:「姐姐拉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连累姐姐也摔了。」 舒涛这才作罢,关心道:「都别在这儿站着了,来来来,爹扶你进去。」说着亲手扶着舒怡回屋,把舒宁丢在外面。 孙氏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说:「自己不长眼就该吃点苦头,你就惯着她。」 舒涛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心疼,孩子疼成这样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舒涛扶着舒怡回屋,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舒宁目送着他们进屋,也没等到舒涛回头对她说一句话。 院中的昏黄的灯光照在舒宁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孤寂又清冷。 舒怡那头和她这边,仿佛隔了一道天堑,两处的悲喜并不相通。 「姑娘,我们回吧。」点朱在她身后提醒。 舒宁挪动步子,点朱就上来扶,路上遇着下人唤她大姑娘,可是她也就比舒怡大一岁呀。 第5章 春安 夜里的凉风穿过碧纱窗,吹进烟罗帐,拂过舒宁的面上,清凉柔软。她眉头舒展,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梦里她在扬州瘦西湖上泛舟,穿梭于藕花之间,在小金山望月,折一枝梅花别在耳际,与三五好友谈笑风生,人散后又回家扑进祖母怀里酣眠。 醒来时,祖母指点她针黹,金丝银线绣出璀璨绣品,隔壁顾三郎端着一盘他父亲从岭南捎来的荔枝给她,一边剥荔枝一边夸她绣工好。 在秋日猎兔,见到一个锦衣少年郎,高头大马意气风发,马后捎着一只兔子和几只野鸡,策马从林中出来,然后笑着把兔子给了她,又策马而去。 兔子还活着,她惊喜之下回头看,那少年郎已经走远了,空留下一个鲜衣怒马的背影。 舒宁常常做这样的美梦,仿佛她还在扬州,还在祖母身边。 画面一转,她又梦见堂上挂上白绸白花,祖母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叔伯婶娘们抱着她哄。 再转,她就被接到京城了,接到现在的小院,人生地不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那个唤作父亲的男人印象模煳。 一场美梦被惊醒,已是旭日初升。 点朱撩开床帘,笑着唤她:「姑娘该起床了,今儿还要去三清观吶。」 今日是母亲的生祭,她可记着要把折好的金箔纸供在母亲牌位前。 阳光透进来,洒在床上,舒宁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挡了一下略微刺眼的光亮,长发垂散在腰际,柔软又慵懒。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伸腿下床趿鞋,还没睡醒似的浑浑噩噩摸到妆檯前,由丫鬟伺候着梳洗。 点朱笑她:「姑娘这没睡醒的样子,真像在扬州那会儿赖床用的招。」 从前在扬州她赖床,祖母来叫她起床她就作出这幅样子,叫祖母看了心疼,又准她多睡会儿。 「如今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招。」舒宁懒懒的说道。 如今连早晚请安都免了,她愿意睡到什么时辰都没人管。 可就是这样,她反倒睡不着了。 点朱本是想说两句开心的话逗她乐乐,可怎么看,舒宁都不像高兴的样子,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了,生怕嘴笨又惹姑娘伤心。 舒宁正闭目由着人给她梳妆,忽然想着舒怡答应还她的东西还没送来,便吩咐小丫鬟过去问问,「你就说是她昨日答应我的,她心里明白是什么事。」 小丫鬟领了吩咐,退出门,往二姑娘的院子去。 不多时,舒宁这边收拾打扮妥帖,小丫鬟便回来了,衣裳兜了小半袋子钗环首饰,都是从舒宁这儿顺走的。 舒宁检查过,翻出母亲那支并蒂海棠簪子,小心从头到尾看一遍,确认没损坏,这才放下心来。 舒宁今日穿了身素净的襦裙,头上钗环也简单,这会儿将那并蒂海棠簪戴在头上,素净中透着一点婉约可爱,通身干净纯洁,叫人看着就舒爽。 下人早已备好马车,也早就向孙氏禀明过,带上祭奠的用品和行囊,这次去打算在三清观多待几日。 从舒府出门一路往三清观去,路上遇见一队铁盔冷甲的兵蛮子,吓得街上的人连连避让,舒宁的马车自然也是避让在一边。 舒宁轻轻推开一个缝隙往外面看,看这阵仗像是要去拿什么人,舒宁心里祈祷,求这一路能安安稳稳到三清观,可别节外生枝。 她刚关上窗子,就听见外边有人敲窗户,舒宁心里发紧,怯生生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胡络腮兵路子的脸,可将她吓了一跳。 好在那兵蛮子还算讲道理,朝她拱了手道:「姑娘,我家侯爷在捉拿犯人,见那恶贼在姑娘马车这边消失了,为确保姑娘安全,还请姑娘下车,让我等检查一下。」 「可是、我们并未包藏恶贼。」点朱答话。 第9页 舒宁顺着大胡络腮的身后方向看去,他口中的侯爷不是别人,正是平宁侯谢玉,他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薄唇紧闭神情阴郁,撩眼看来正对上舒宁的眼神,吓得舒宁急忙避开他的视线,拉住点朱,对那大胡络腮柔声道:「这位官爷,我们是清水巷舒家的,往三清观去祭奠亡母,并未见过什么恶贼,这便下车应检,劳烦官爷查仔细些。」 点朱扶着舒宁下车,规规矩矩站在旁边,周围围了许多人,也不知是看热闹还是没来得及跑掉,总之都被当兵的人控制住挨个儿盘查。 那大胡络腮亲自仔细检查了马车一遍,连车底都没放过,也没查出什么来,都是些姑娘家的东西和祭奠的用品,便禀报谢玉:「侯爷,没有。」 舒宁悄悄看了谢玉一眼,只见他脸色更加阴沉了。 舒宁不敢动,有人来禀报,在城门方向发现那罪犯的踪影,谢玉嘴里吐出「去城门」三个字,便策马朝城门方向奔去。 舒宁抬头看了看谢玉离去的背影,蓦然涌上一股熟悉之感。她还没来得及回味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点朱已进催着她上车了。 马车重新滚动,点朱松了一口气,跟舒宁抱怨道:「这谢侯爷可真跟传闻中没差的,真是个凶神恶煞,一张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可怕得很,谁若做了他的夫人怕是要被吓得背过气去。」 舒宁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可不是,昨日花朝宴就见识过了,点朱留在津水桥没过去看着,随随便便就要扔人餵鱼的人,真是可怕得很。 马车在三清观外面停下,早有知道她要来的小师父在观门前等着,带她进观里。点朱去禅房安置,小师父领着舒宁拜过三清真人,又将她领到供奉着她母亲灵位的地方去。 舒宁对母亲的了解并不多,模煳的印象也是从祖母口中听说的,祖母说她生得肖母亲,舒宁揽镜自照时,常常会透过自己的相貌,去想像母亲是何模样,只可惜都不能勾勒出母亲的容貌。 有时她常常会羡慕舒怡,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个虽然经常拌嘴,但遇着事情也会护着她的弟弟,舒宁偶尔会想,若是母亲还在,她大抵也会过得像舒怡那样欢快。 舒宁在母亲面前供上亲手摺的金箔纸,又给母亲上香烧纸钱,在母亲灵前抄了经文供奉上,一连住了四五日,听见家里来消息,要她赶紧回去。 第6章 春安 舒宁收到家里的消息,似乎挺着急,心里疑惑,问来接她的下人,也问不出什么来,无奈只能收拾东西回府。 那边府上来了圣旨,要舒家嫡女给平宁侯谢玉沖喜。 接到圣旨舒涛骇得不轻,他本就不愿自己的孩子牵扯上平宁侯那等人物,何况,何况他谢玉如今生死都难料,下旨沖喜,只怕是不好了。 四日前平宁侯谢玉捉拿案犯,谁料中了毒计,身负重伤,如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料,任谁能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赴那火坑? 惦着沉甸甸的明黄圣旨,舒涛战战兢兢问来宣旨的内侍:「敢问中官,陛下指的是哪个嫡女?」 内侍一愣,他只是负责来宣旨,哪里晓得陛下要的是哪个嫡女,莫非舒家还有好几个嫡女?兴许陛下也只是要个人沖喜而已。 内侍沉思片刻笑着道:「自然是讨人欢喜的那个。」 舒涛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最后一点期盼都断了线,惊唿:「怡儿?」 孙氏和舒怡具是惊骇,吓得跌坐在地上。 内侍看在眼里,只笑眯眯道:「舒大人,杂家要恭喜你,得了个好女婿,快快准备吧!」 舒涛有苦难言,苦笑着送走宣旨内侍,院里登时哭作一团。 舒怡哭闹着不嫁,一哭二闹三上吊,搅得家宅不宁。 夜里夫妻二人刚将哭闹不止的舒怡哄睡下,对坐在罗汉床上相互瞪眼。 孙氏也跟着哭了好几场,这会儿眼睛也还红肿着,她问舒涛:「你真忍心看着怡儿去闯那龙潭虎穴?」 「怡儿是我捧在手心上长大的,我怎会忍心。」舒涛捶着腿,痛心疾首,「可如今圣旨都下了,能有什么办法?抗旨可是死罪。」 孙氏道:「可怡儿才十五岁。」 十五岁说小,可也及笈了,孙氏心中也怨自己,早知今日,她就该早些替舒怡寻个可靠的人家,可寻常人家她嫌配不上舒怡,世家公子中不是后宅混乱就是高攀不起,她总想着不着急,慢慢相看,谁能料到会有这飞来横祸。 若是旁人,高攀低嫁她都咬牙认了,有她撑着,总不能叫自家姑娘受了欺负,可那是谢玉。 蛇蝎心肠、歹毒手段,当初血/洗京城那段日子,菜市口的血水淌得到处都是,沾染在石板路上,至今都还是淡红色。 这全京城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惠太妃不是没给他榻上送过人,可他喜怒无常,高兴了让人唱个小曲儿,唱得不合心意就丢出门去。 也不是没有贪图权贵企图攀附上他的,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如今这情形,不论谢玉是死是活,嫁过去都讨不到半点好。 倒不如赶紧死了,死干净些,也省得祸害人。 孙氏越想越难过,刚哭过,忍不住又眼泪又掉下来。 嫡女也不只是她的怡儿是嫡女,凭什么要让她的女儿去蹚这火坑? 舒涛也是愁得眉毛鬍子皱一块儿,「可不能抗旨!」 第10页 「可也没指名道姓要我的怡儿!」 舒涛自然知道孙氏的言外之意,那圣旨上只说了要嫡女,既然没明说要舒怡,那换成舒宁也不算抗旨。 「可,」舒涛十分为难,「宁儿也是我的孩子。」 「我不管!」孙氏骤然大哭,「要不你就去求陛下收回成意,要不我和怡儿就死在你面前。」 孙氏的声音惊动了舒怡,舒怡醒了见爹娘正在为让她沖喜的事争吵,想起谢玉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又哭起来。 她想嫁个世家公子,若说之前还幻想过嫁给谢玉,那花朝宴那次就彻底吓得她歇了这心思。 万死也不敢去招惹谢玉。 孙氏见舒怡又哭醒来,走到床边去,母女两抱头痛哭。 舒涛被吵得头疼,又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好小心翼翼陪过来,嘴上答应着:「不嫁不嫁,不让怡儿嫁。」 第二日清早,孙氏就让人上三清观把舒宁接回来。 舒涛嘴上怨了她两句,到底也没阻止。 舒宁回来时,一路上都听到在讨论谢玉遇刺的事,追拿案犯反被设计,他谢侯爷这回可算栽了跟头。 又听说,谢玉病重,陛下下旨要舒家嫡女去沖喜,旨意下得急匆匆的,也不挑良辰吉日了,明日就要过门。 舒宁听了这些消息,再加上府上急匆匆接她回去,心里砰砰砰直打鼓,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点朱握住她的手,「姑娘不要着急,兴许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话虽这样说,可实际上舒宁和点朱都心知肚明,若是在她和舒怡之间只能保一个,父亲会毫不犹豫选舒怡。 回到府上,只见张灯结彩好像要办喜事。 舒涛和孙氏高坐正堂上,舒宁进府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点朱,屈膝向他二人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孙氏坐着不开口,支使舒涛说话:「宁儿,好孩子,你一惯是最懂事的,爹同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激动。」 舒涛说这话,舒宁已经猜个八/九分了,不出所料,舒涛接着道:「平宁侯重伤在床,宫里下了旨意,要我们家嫡女去沖喜,婚礼就在明天,叫你回来,就是让你准备准备,明天成婚。」 舒宁站在堂上,只觉得心中酸楚,强忍着眼泪问:「既然是嫡女,为何非得是我?」 她心知这话问着没意义,可就是不甘心。 父亲一惯偏爱舒怡也就罢了,如今入火坑也要推自己下去么? 她自生下来就没得父亲几天疼爱,如今倒要她为着是他的嫡女而赴汤蹈火? 「这,」舒涛一时语塞,「这不也是宫里的意思,你是我的女儿,我又岂会忍心看着你入火坑,这不是……这不是没法子了,抗旨可是死罪。」 舒涛语重心长道:「你和怡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做父亲的,一个都捨不得,可没法子了孩子。你是长姐,你要懂事一些,为了阖家人的性命,爹爹向你道歉了,孩子!」 他一字一句情真意切,舒宁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寒。 她一双白银盘嵌了两颗黑曜石的眼里蓄了两汪清泉,在眼眶里打着转,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舒宁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肉多手背肉少,我并不是生来就是逆来顺受的,父亲。」 祖母养她这么大,也不是叫她去填火坑的。 舒宁的眼泪再也崩不住,簌簌就掉下来,顺着纤长的衣裙掉在沾了些许泥灰的绣花鞋上。 抱朴守拙,小心谨慎本不是她原来的样子。 为了讨父亲和继母欢心,她乖巧懂事,鲜少跟弟弟妹妹争什么,继母不喜欢她,她就不到眼前去晃,可她也渴望着得到父亲的疼爱呀。 第7章 春安 这招沖喜匆匆忙忙,处处都在昭示谢侯爷不行了。 舒宁自知求不了父亲,抹着眼泪回自己的院子。 舒涛看着舒宁哭哭啼啼回了自己院子,总算没跟舒怡一样要生要死,心里松了一口气,叮嘱孙氏:「时间匆忙,也得让孩子体体面面的,你辛苦些,好好操持。」 「这我自然知道。」孙氏回答,事实上自从圣旨下来后,惠太妃就亲自遣人来帮忙,都是些操持过无数场宫宴的人,动作麻利井然有序。 舒涛抬眼看着外面那些四处挂彩绸的人,嘆了一口气,「我去玉石铺子看看,给姑娘挑几样打眼的东西。」说着背着手就要出门去。 孙氏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道:「我看是嫌这家里吵,出去觅清静,袖子一挥,什么也不管。」 舒涛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最不擅长应付这些繁琐复杂的事了,也由着孙氏骂,只当没听见。 孙氏见他不管不顾,恼得要摔杯子,还是身旁伺候的嬷嬷安抚住她:「夫人消消气,这外面都是宫里的人,咱们在这儿悄悄说说外面听不见,夫人若真摔了这杯子,当心犯大错。」 孙氏听了劝告,咬着牙放下杯子,「又不是我的姑娘,缘何要我处处操心。我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非他不可,好不容易熬死了那女人,心甘情愿来做填房,谁知竟是这么个不担事的东西。这些年你看他成了什么事?如今这位置还是我哥哥扶持他的。成天琢磨他那些破玉石,十几年还是个从五品的闲散小官,我回趟娘家都抬不起头。」 「夫人消消气消消气,」嬷嬷在她杯子里倒了一杯茶,低着声音宽慰她,「好在主君这么多年一直敬爱着夫人,不爱寻花问柳也不纳妾,家宅宁静,其他几个姑娘的姑爷可没这么安分,再说这京城里谁不夸夫人一句仁慈,将继女待得如亲生女儿?夫人都忍了这么多年了,眼看着就要出头了,别为了小性子功亏一篑。」 第11页 孙氏总算被劝得散了些脾气,抿了一口茶,渐渐平静下来,说道:「也罢,只求她这回嫁出去,再不出现在这个家里,我就替她操持这一回。」 外面的人送来聘礼单子,孙氏大略扫了一眼,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谢家倒是大方……」 聘礼单子足足有三指厚,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任是再挑剔的人,也看得出满满的诚意,若不是对方是谢玉还为着沖喜,孙氏都要感嘆,舒宁那丫头得了门受看重的好亲事。 这边孙氏同宫里来的姑姑商量着婚礼,事情匆忙,好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平宁侯又还生死未卜,只能一切从简。 那边舒宁回了房间一个人蜷缩在烟罗帐里,拉了寝被蒙住头,伤心难过的哭。 被子裹住她的身子,勾勒出起伏的形状,身子颤抖着,哭声不大却足够难过。 房间里的丫鬟见着自家姑娘这幅伤心难过的样子,她们都知道是为什么。 那平宁侯实在不是良配。 「点朱姐姐……」小丫头见姑娘这样子心里难受,但她们也没办法,只能将目光聚集到点朱身上。 点朱红着眼,她也没办法,她跟着姑娘,向来都是姑娘自己拿主意,自己只管跟着。 恰有侍女进来,捧来明天要穿戴的喜服和发冠。 为首的是宫里来的姑姑,排场和气势压得点朱这等小丫鬟连连往边上退。 锦袍华服和婚嫁用品堆满整个屋子院子,带着名贵香料的薰香的气息,一时间扰乱了屋里碧玉盘中海棠散出的香露气息。 那姑姑见舒宁蜷在床上,隔着帘子都能看出她在哭在颤抖,挥手让侍女们出去。 点朱怕她对舒宁做什么,不肯挪动步子,那姑姑也不生气,相反脾气还很好。 待众人都离开只剩下点朱和舒宁在屋内,那姑姑才开口道:「好姑娘,奴婢能理解姑娘心里的惊慌,可如今木已成舟,再哭也于事无补。」 「姑娘识人不能光从外人口中打听,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姑娘不妨放下成见,去接触接触。」 「外头的人只说侯爷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可侯爷若真是那样的人,又岂会容忍别人嚼他的舌根。都是被形势逼迫才到如今这地步,姑娘性情温顺模样好,侯爷会喜欢你的,太妃娘娘定了这门婚事,也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既然哭于事无补,倒不如往前看,奴婢以为姑娘不是这样消沉,遇见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人,喜服已经拿来,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别哭坏了眼睛,明儿不好上妆。」 她说完,对着舒宁的背影行了一礼,便退出门去。 室内安静下来,碧玉盘中海棠散发的香薰和喜服带的薰香相互碰撞,渐渐掩盖过海棠香味。 舒宁哭了半晌,渐渐起身来,小脸在被子里闷得通红,鬓髮花簪也乱了,一双眼睛红得尤甚,数不尽的孤苦可怜。 她望着同样哭过的点朱,轻轻打着泪嗝,将她招到面前来。 舒宁问:「人都去哪里了?」 点朱以为她是要人来伺候,道:「人都在外面,姑娘要叫她们进来么?」 「你看看,让她们站远些,别守在窗下。」 点朱朝窗外看了一眼,小丫鬟们都蹲在门外石阶下伤心,并不在窗下。 舒宁掀开被子趿鞋下了床,让点朱扶着朝窗户左左右右看了几眼,确认外面没人偷听,才让点朱附耳过来。 她在点朱耳边低语几句,点朱登时惊骇:「姑娘,真的要这样?被发现了怕是会被降罪。」 「难道真要我去死么?」舒宁低头看着手上的镯子,这是祖母留给她的,若是祖母还在,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父亲不会为我着想的,我实在是怕平宁侯,他会吃人!」 舒宁提到平宁侯,泪眼朦胧的眸中都闪烁着害怕。 「趁着现在她们都在外面,简单收拾一下,等到后半夜,夜深人静了,我们从后门逃出去,只要不死,总归会有活路。」 舒宁说这些话,眼中满是着乞求,屋内香气的碰撞,让她忐忑,仿佛要被巨大的黑暗吞没,让她恐惧,也让她滋生久违的勇气。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要逃出去,离开了这里,去哪里都好,她要活着。 第8章 春安 定下了主意,舒宁便吩咐点朱,趁着人都在外面,赶紧收拾一下包袱。 不过是捡了两件换洗衣裳和金银细软,打包好了藏在床上,舒宁松了一口气,也止住了哭声,坐在妆檯边,点朱唤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 舒宁抚摸着妆檯面前的嫁衣,火红如火,是正房嫡妻才能用的颜色,绸缎也是最好的,上面的绣纹精巧非凡,点缀的珠玉饰品都是宝库珍藏的绝品,闪耀着珍重和宝贵,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做成的。 时间匆忙,惠太妃却是尽可能将事情做到最好,体现了足够的重视,可舒宁心中暗嘆,她无福消受。 惠太妃吩咐来的嬷嬷领着众人为了她的婚事忙得热火朝天,独不让人来搅扰她的清静,反倒是她这个院子里的人最清闲。 及至傍晚,舒宁坐到窗下石桌边发呆。 「徐姑娘来了。」 舒宁听了这话,旋即回过神来,总算露出些许笑容,欢喜站起来:「盈姐姐!」 「宁儿——」徐盈月人还在院门口,加快脚步迎上舒宁,连忙扶了她一把。 第12页 徐盈月拉上舒宁的手,眼里满是焦急,左右看了看院子里的人,俨然有什么大事要告诉她。 「去房间里,我有话同你说。」徐盈月拉上舒宁,往房里去,又遣了伺候的人出去,让点朱和她自己的丫鬟在门口守着,防着人偷听。 「盈姐姐,这是有什么事?」 「我今儿早上刚从庄子上回来,听见一路上都讨论平宁侯的婚事,心里不安得很。」徐盈月打量着舒宁,「你这继母好生厉害,我刚从我父亲那儿听来,陛下圣旨上写的明明是舒家嫡女,也没写是哪个,如今说是嫡长女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这才匆匆忙忙赶来,宁儿你是如何作想的?」 徐盈月一惯是知道她的,且不说她对谢玉没那心思,就是有过,她也不是会冒着风险嫁这样的人,看着她还在泛红的眼睛,便知道她定然是不愿意。 圣旨下来众人都大吃一惊,如今消息都传遍了,多少人说舒宁攀上了好亲事,可转过头含酸的有同情的有。 毕竟谢玉的名声在那儿,如今情况也不明朗,而舒宁从进京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美人,上门问亲的人可不少,其中不乏闺秀们爱慕的对象。 「盈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舒宁低头嘆了口气,「我不求权势富贵,只求能嫁个心意相通的人,安稳和乐过一生,如今这情况并非我所愿……」 「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愁着没人帮忙」舒宁看了眼门口,忽然压低声音,「我想求姐姐,为我备辆马车,今晚三更停到舒府后门。」 徐盈月大吃了一惊:「你要逃?!」 她声音不大,神情却足够惊讶,她知道舒宁温软胆小,但并非事事忍气吞声束手就擒的人,却没想到她这回竟如此大胆,连赐婚都敢逃。 舒宁按住她的手,乞求地望着她:「盈姐姐,我实在怕平宁侯怕得厉害,若是嫁过去,他若活着,我早晚得死,姐姐,我不想死。」 她自忖不是会讨人欢心的人,若是会,也不至于让父亲和继母如此厌烦,嫁过去也未必能得谢玉喜欢。 舒宁沉思了片刻,握住她的手,「宁儿,我要先同你说清楚,你迈出这一步,就是抗旨,将来只怕不好过,而我……我背着整个家族,怕是帮不了你多少。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那好,」徐盈月答应她,「今晚三更,在舒府后门那棵槐树下,我让人等你。」 舒宁又将自己的计划大致告诉徐盈月,出乎徐盈月的意料,她以为舒宁想着出逃,也只是出去躲一段时间,没想到舒宁比她想像中更成熟,心中琢磨的计划,虽不是天衣无缝,也基本不错了。 夜幕降临,徐盈月才从舒府离开。 宫里的姑姑亲自过来给舒宁讲明日成亲的规矩。 舒宁沐浴更衣过,穿了件单衣坐在窗边,点朱握着帕子,将她的长髮拢在手里,一点点擦拭她头髮上的水。 或许是想着今晚的事,舒宁有些心神不宁,手上拿着礼仪的册子,专心致志听着姑姑的话,心思却没在这上面。 舒宁本就生得美,或许是沐浴过,带着着慵懒的情绪,白皙的肌肤如吹弹可破的凝脂,在柔暖的灯光下愈发灵秀可人。 姑姑都有一瞬间愣神,真是个难得的美人,怪不得太妃娘娘喜欢。 见舒宁有些心不在焉,姑姑以为是她乏了,左右明天有自己亲自领路,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也不忍见她睏倦又强打精神的样子,干脆宣布结束。 舒宁行礼送走了姑姑,便吩咐丫鬟们各自去歇了,明日还有的忙,她这儿有点朱伺候。 待众人都回去休息,舒宁挥手让点朱停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确认人都出去了,又轻手轻脚跑回来。 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自己擦干头髮,也不拘粗糙的手法会不会伤了头髮,最后翻到床上摸了摸藏在角落里的包袱,心中砰砰直跳。 点朱吹了灯守在外间,舒宁衣着整齐躺在床上,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外面彻底歇了声音。 弦月在云间穿梭,洒落微弱的光芒,穿过窗棱照进来。 舒宁心里暗暗祈祷着:母亲、祖母,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能顺利逃过这一劫。 月至中天,更夫敲响三更天的梆子,舒宁翻身下床,穿上鞋袜背上包袱,到外间唤醒已经睡着的点朱,二人就着月光摸索着出门。 从院子里出来,一路小心翼翼绕到花园,有婆子点着灯笼在园子里穿梭,舒宁拉住点朱,侧身藏在假山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等那婆子走远了,二人才出来,转到后门。 后门一更天以后就关门,看守也不回去歇息了,现在三更天,从这里出去不会被人发现。 舒宁拉着点朱正开门,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声音。 第9章 春安 舒宁正开门,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声音,接着灯火通明,几个婆子围住她们。 为首的婆子是孙氏身旁伺候的嬷嬷,此时正笑觑着舒宁:「大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舒宁答不上来,抓紧门栓要开门,被另一个婆子一把按住。 「大姑娘,明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姑娘还是回去好生休息。」 这老婆子眼中泛着狠光,说话斩钉截铁毫不客气,点朱眼见她们不怀好意,当即护在舒宁面前。 第13页 舒宁摇着头,嗓子里带了哭腔:「嬷嬷,你放了我好不好,我回扬州,再不碍着夫人的眼了,你们放了我好不好?」 「姑娘若是走了,岂不是要二姑娘来顶包。」那嬷嬷手一挥,其余的几个婆子蜂涌上来,三两下拿住点朱,当即钳住舒宁的手,卸下她肩上的包袱,强行拽着回去。 后门外的槐树下,徐盈月还在等舒宁,望着舒府后门院里忽然一阵光亮,暗道不好,可她也不能冲进府里带人走,等到四更天还没等到舒宁出来,便知道彻底走不成了。 五更天时舒府又上了灯火,筹备着舒宁的婚事。 舒宁在屋内哭得尤为伤心,最后是被府上婆子灌了药,浑身软弱无力,逃不掉,也哭不起,任人摆布。 徐盈月天刚亮便过来,看到舒宁的情况万分难受,可也只能陪着她。 惠太妃派来的宫女伺候着给舒宁绾髮髻,又给她上妆,姑娘哭得狠了,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上妆的宫女尽最大的本事去遮盖,还是很明显,到最后是宫里的姑姑拍板定了妆容,好在有盖头盖着,外人也看不到。 众人又伺候着给舒宁换上层层叠叠复杂的婚服,衣裳铺展开,绫罗上精緻的绣纹栩栩如生,珠翠点缀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正红色的嫁衣穿在舒宁身上,再戴上发冠,端庄典雅娴静温柔一下有了具象。 饶是在宫里见惯美人的姑姑,都觉得眼前一亮,这般倾国倾城姿色,世间也少有。 再晚些时候,平宁侯府迎亲的花轿抬来,谢玉自然是不能亲自来了,没有催妆诗,也没有拦门,喜婆敲门后便有人扶着舒宁出来。 戏水鸳鸯的大红盖头盖在头上,舒宁看不清脚下的步子,全权由宫女扶着,由宫里的姑姑引路。 上堂拜过父母便被扶出门上花轿。 踏出门那一刻,舒宁心中好像有根线断了,这根线牵着她和这个家,虽然父亲不喜,可她直到被推出去之前,都还盼望着,有一天父亲能回头看看她,在她上花轿的时候能为她落一两滴泪,把着她的手殷切叮嘱:「汝自辞家门,愿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携手白头。」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开口说句话,只点头「嗯」了一声。 谢家的排场足够大,时间如此仓促,还能准备得这样齐备已经是难得了,可舒宁只觉得耳边的唢吶声格外吵闹。 舒宁的泪水掉在面前衣襟上,可那又有什么,也没人看到。 夕阳的余晖中,敲锣打鼓的队伍占了长长一条街,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有人道:「舒姑娘得了门好亲事,高攀上平宁侯府,换旁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有人说:「说这风凉话作甚,换你家姑娘上花轿你可愿意?」 有人嘆:「好好的姑娘,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事,这辈子算是掉进火坑,毁了!」 舒宁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话,眼泪跟断线的珠子掉下来,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等待属于自己的不幸。 惠太妃到底是在宫里磋磨过的人,又是圣旨赐婚,直接借了内府局的人来帮忙,虽然忙些,可办得还算体面,没让人觉得轻慢了舒家姑娘,相反,这样郑重,给足了舒宁的面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灯火初上,没有谢玉在丝毫没影响宾客的热闹,丝竹歌舞,热闹非凡。 舒宁独自拜过堂便被送进婚房,服侍的人让她坐在床上,盖头盖着,她能感受到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谢玉。 谢玉的手摊在外面,舒宁坐下后,正好碰到他的手,舒宁心头一颤,暗暗挪动身子,离开他手的位置。 他这样子,怕是不能起来揭盖头吧。 舒宁手足无措的等着,房间里空荡荡的,点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龙凤呈祥的红烛登花「哔剥」作响,惠太妃推门进来。 「舒姑娘。」 舒宁一怔,是惠太妃在叫她。 「我是谢玉二姐,今后便唤你阿宁吧。」她说着,拿了桌上的喜称,挑开了舒宁戏水鸳鸯的盖头。 映入舒宁眼帘的,是一张温和大气的脸,带着亲切的笑容,看着这样一张脸是很难让人生气的。 「累着了吧,」惠太妃主动给她倒来一杯茶,端到她面前,「成亲是辛苦,今日苦了你了,先喝点水,我已经让人去拿吃的了。」 舒宁没说话,她被家里婆子灌了药,到现在已经恢復了力气,但已经没用了。 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小口,防备地望着惠太妃,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床上的谢玉。 「听说你不愿嫁过来。」惠太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舒宁对面的凳子上,仍旧笑眯眯看着舒宁。 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被封为太妃,可她这年纪,实在是可惜了。容颜未老,还有沉鱼落雁之姿色,和舒宁是不一样的气质,若说舒宁是静谧安宁又富贵娇柔的海棠,那惠太妃就是雍容大气饱经风雨的牡丹。 不过她并没有要斥责舒宁的意思,「依他的名声,你不愿意嫁也是正常的,这门婚事,本就是我自作主张。」 舒宁抬眼看向惠太妃,睫毛轻颤,所以从始至终,要的不是什么舒家嫡女,要的就是她?舒宁心中困惑,为何又偏偏是自己? 第14页 舒宁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谢玉从前,不是这样的,在我眼里他也从未变过。阿宁,我要向你道歉,我是没办法了,才将你拖进着漩涡。」 谢玉的事她自然听说过,可都只是听说,惠太妃从自己的姓名说起,她叫谢瑶,是谢玉的二姐,姐弟俩一起长大,父母恩爱,阖家幸福,兄长年轻有为,姐姐嫁得扬州别驾,谢玉前途似海,自己也有一门满意的婚事。 可意外突如其来,谢瑶在宫宴上被皇帝看中,册为惠妃,随后谢玉刚踏进官场,初入户部就因为一个帐本牵扯进诸王夺嫡的滔天大罪中,诛连全家。 父亲被斩首,兄长和谢玉被流放,母亲一头撞死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长姐远在扬州,听闻噩耗难产而死,平宁侯府自此凋落。 谢瑶缓缓将谢玉这么多年的遭遇说出来,他和兄长被流放到北地充军,兄长体弱,半路上就被折磨死了,可谢玉眼睁睁看着兄长被暴尸荒野,却不能给他收尸,在军营中受了无数的折磨和苦难。 虽有后来诸王之乱中力挽狂澜,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被损耗得不行了,这次又因为陛下立后的事和陈国舅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上,才有了这次劫难。 「那为什么是我?」舒宁问。 她虽同情谢玉的遭遇,可为什么是她? 第10章 春安 舒宁看了眼那红烛,听着外面的喧嚣,委屈道:「如太妃娘娘您心疼谢侯爷,我祖母也心疼我,只盼着我嫁个寻常人家,谢侯爷……谢侯爷于我而言,不是我所愿意的。」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还是有些胆怯,谢瑶敢同她什么都说,她却有所顾忌,若是惹恼了谢瑶,自己也不好过。 谢瑶道:「阿宁,我是有事求你。」说着她起身到博古架的内阁里拿出一幅捲轴画。 捲轴在桌上缓缓摊开,纸上悦然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模样。 舒宁看了一眼,吃了一惊。 那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平宁侯留她的画像做什么?心里那点揣测让她惊慌,可又不敢相信,她印象中与谢玉并无纠葛。 「这是他十七岁时,送长姐嫁扬州赵府带回来的。」 谢瑶向她解释,谢玉此番遇刺,说是意外,其实也并非完全是意外,他早就算到陈国舅针对他的打算,还是冒险亲自去拿人,中计也在情理之中。 依太医所言,伤得并不厉害,只是他心病难医,倒下便不愿醒来。 「我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舒宁明白了谢瑶的意思,她以为谢玉心悦自己,让自己嫁过来,全了谢玉一桩心事,能让他醒过来。 舒宁转头看向身后的谢玉,眉目清朗温驯,比醒着的时候少了太多的桀骜阴沉,不过因为受伤,面色煞白,唇色寡淡。 她看着这张脸,在记忆中搜寻回忆,若说熟悉,是半点谈不上的,甚至连谢玉何时画了她这幅画像也不知道,看那画上的背景,好似在秋天的树林里,若说有什么印象,大抵就是那年秋天去扬州城外猎兔子,有人策马送了她一只兔子吧。 「阿宁,此事是我对不起你,若你实在不愿,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谢瑶看着床上的谢玉,「如今陈国舅视他如眼中钉,他这样子也不知何时会醒,不宜安置在京中,朝堂上也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他若是倒下了,势必会引起朝堂动乱,所以我想求你带他去扬州。」 「你原住在扬州,此番成亲后,会以谢玉带你回扬州祭拜祖母和母亲的缘由送你们离京,然后秘密安置谢玉,直到他醒来。」 陛下在朝政上受制颇多,尤其以陈国舅为代表的一群老臣,对陛下和谢玉多有不满,全靠谢玉在朝堂上制衡局面,甚至屡次刺杀谢玉,一旦谢玉真的死了,陛下将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傀儡,整个朝堂也就成了陈国舅的朝堂,所以谢瑶才费尽心思让舒宁来沖喜。 说是沖喜,不过是让谢玉能名正言顺活着离开京城的意思,只要谢玉不死,而是去养病,就还能调度他手下的人和陈国舅抗衡。 「你若当真不喜他,待他安全到扬州,我会给你一道懿旨,还你自由之身。」谢瑶恳切的看着舒宁,这是她做的最大的妥协了。 舒宁思量再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谢瑶松了口气,她什么都跟舒宁说了,若是还不答应,她也不会放过舒宁,还好没走到那一步。 谢瑶站起身来,向舒宁行了一礼,吓得舒宁连忙起身回礼,「太妃娘娘折煞舒宁了。」发冠还在头上,珠坠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谢瑶笑道:「傻丫头,我是谢玉的二姐,你也可以叫我二姐,不必拘束,在这个家里,没人会怠慢你。」 谢瑶凑近些,扶住她的手,舒宁的手很软,葱白修长,仿若无骨似的。谢瑶把她按在床上坐下,又替她把头上的发冠卸下。 见舒宁的肩背跨了一些,笑道:「累坏了吧,我去看看吃的怎么还没送来。」 舒宁下意识挺直身子,谢瑶却在她肩上拍了拍,很是亲切,刚要起身去拿吃的,下人就在外面敲门了。 「进来。」 外面奴婢得来应允,陆陆续续端着盘子进来,摆满了整个桌子。 之前在舒府操持舒宁婚事的那个姑姑也进来,向舒宁和谢瑶行礼,又看了一眼舒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单独给谢瑶说。 第15页 谢瑶道:「不必遮掩,直说便是。」 丹蔻姑姑道:「娘娘,陛下的车驾停在后门了。」 谢瑶愣了一瞬,笑道:「知道了,我一会就来。」 丹蔻得了话,便恭敬退下,舒宁看向谢瑶眼中有几分猜测,到底没问出来。 谢瑶也没打算说,只是一如既往的和善拍了拍舒宁的手:「阿宁,谢玉我就託付给你了,你是这侯府的主人,底下奴僕一应都听你差遣,丹蔻是一直跟着我的,近几日也会留在府里,若有什么问题,尽可问她。」 嘱咐完舒宁,又叮嘱了底下人几句,便匆匆离开。 平宁侯府后门,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停在巷道里。 谢瑶从后门出来,内侍就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玄色圆领袍的郎君,年未及冠,却带着成熟的男子的气息。 秀眉微挑,唇角带着笑,给谢瑶让出半边位置来。 谢瑶看清车里的人,脸色愈发沉了:「你来做什么?」 少年郎君嬉皮笑脸道:「娘娘还生气呢?写错圣旨是我的错,好在如今不也没弄错么,你好几日没理我了。」 谢瑶冷着脸剜了他一眼:「你不在宫里,出来做什么?」 「来接你回宫,顺便收拾了几个刺客。」梁策从身后翻出一张狐裘大氅盖在谢瑶腿上,「舒家姑娘安抚好了?」 提起舒宁谢瑶嘆了口气,「若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对不住的人,她算一个,将她扯进来……」 谢瑶此时的心情很复杂,甚至自从她在花朝宴上见到舒宁,到后面定下这个主意就很复杂,她不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舒宁,可又为了自己那点私心让梁策下旨。 「好了,事已至此后悔无药,扬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再过几日,就送他们出京。」 那边奴婢把吃食放下便退下,房间里没什么人,人都守在外面伺候。 依谢玉这样子,喜婆都没再进来过,合卺酒、结髮礼这些都省了,舒宁看着谢玉躺在床上,心里有些酸涩,结个婚结成她这样,天地间怕也是独一份儿了。 好在他如今躺在床上醒不来,比醒着的时候阴沉吓人看起来好些。 她也算随遇而安,只盼着回到扬州,拿了懿旨还她自由之身,天大地大由她去,也摆脱了舒府的限制,如此想来,情况也没那么糟了,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东西,也有了食慾。 如谢瑶若说,府上众人对她都极为恭敬,外面宾客的喧闹也不用舒宁去操心,丹蔻姑姑领了点朱回来伺候。 简单吃过东西,点朱服侍舒宁洗漱,却在睡觉这事儿上犯愁了。 第11章 春安 面对一个几乎陌生的男子,哪怕据说对方心悦自己,舒宁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与之同寝。 好在丹蔻姑姑也没有强迫她与谢玉同床共枕,只吩咐人悄悄搬了张小榻安置在床边。 婢女伺候她换下繁复的婚服,盥洗过后,剪灭摇曳烛火,卧房的帘子放下来,二人就这样隔着屏风歇息。 舒宁合衣躺在小榻上,窗外星光点点照进屋内,透过屏风朦朦胧胧可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的身影。 舒宁回忆着当年那个背影,秋叶漫天的树林里,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郎背挂弓箭策马向她奔来,马后横捎猎物而归,朝她笑着塞了只兔子进她怀里。 他速度太快,舒宁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眉眼,只记得那个青涩的笑,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见那个背影。 许是那天天气上佳,风景明媚,过去这么多年,早记不清那个笑了,却还记得那英姿勃发的背影。 劳累了一天舒宁隔着屏风,看着谢玉的身影沉沉睡去,不知是不是白天劳累的缘故,总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尘埃落定,她还能看见未来看见出路,睡梦中幻想自在安逸的生活,以及……梦见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舒宁这一夜睡得安稳,清早醒来,点朱领着侯府的婢女伺候她梳洗打扮用早膳。 管家送来昨日宾客送礼的礼单给她过目,舒宁坐在椅子上,看着厚厚一沓礼单,不明所以的看向管家。 「这……这是要我看吗?」舒宁试探着问,声音嗡嗡若蚊蝇。 管家恭敬笑了笑,这位新夫人可真是温顺模样,「是,夫人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是要给夫人过目,请夫人清点,若无问题,便入库落锁,一会等帐房整理好帐册,也会一併送来给夫人过目。」 舒宁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丹蔻姑姑,她没想到还要帮着看礼单。 丹蔻有些严肃甚至是不苟言笑,不过因为谢瑶吩咐过的缘故,对舒宁十分恭敬,也愿意露出笑容,勉强笑道:「夫人今后就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这等理帐持家看帐本的事,夫人自然要接手。」 舒宁浅浅的点了点头,好在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养在祖母膝下,看帐这样的事她还是会的,施施然起身,跟着管家去清点礼单。 新夫人出门,引起府上不少人的窥探,听说这位新夫人是一等一的美人,将来要在她手底下过日子,自然关心新夫人好不好相处。 不过一路有管家和丹蔻姑姑陪着,没人敢冒犯,有大着胆子扎到眼前来的,都叫丹蔻呵退了。 谢侯府的库房存着不少好东西,这次婚礼宾客们送也是奇珍异宝稀罕物,许多东西都是舒宁从未见过的,舒宁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纳罕。 第16页 她自己的嫁妆,府上重新开了间库房给她放东西,孙氏虽不喜她,到底没贪了她的东西,祖母和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平宁侯府的聘礼都一併添进她的嫁妆里让她带来,此番是彻底与她断得干干净净了。 舒宁并没有打算真将这个侯府夫人做下去,管家报上来的事,她也只是象徵性的看两眼,过问两句,剩下的都交给管家处理,并让丹蔻帮忙。 一天过去,对平宁侯府有个基本了解,也没怎么累着,只是丹蔻跟随着她,神色很是不满,让她有些畏惧。 谢玉身旁是有人伺候的,也用不着她,她只在旁边看着,大夫给他诊脉,到了晚上也有婢女给他餵药。 侯府灯火通明,屋内弥散着淡淡的药味儿,婢女餵药不小心洒在谢玉的衣襟上,挨了丹蔻一顿责骂。 舒宁站在旁边看着,有些瑟缩,丹蔻不是一般的凶呢。 小丫鬟跪在地上告饶,求到舒宁面前,头都磕红了,泪眼婆娑,好不惹人怜。 舒宁望着小丫鬟,又看了看丹蔻,有些手足无措,试探着问:「她也是无心之失,丹蔻姑姑、可不可以饶了她这次?」 丹蔻冷着脸道:「夫人这话不对,其一:无心之失也是过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该罚还得罚,当然,夫人是主子,若是主子免了罪责自然是可以的;其二:夫人不该称奴婢为姑姑,主子便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主子礼待奴才,是主子慈善,但尊卑应分明,主子不可过分宠溺,奴才也不可以此肆无忌惮,如奴婢这般态度对夫人,便是该责罚以儆效尤,稍后奴才会自行领罚;其三:夫人是当家主母,凡事需有自己的主张,不可睁只眼闭只眼悉数交给下人处理;其四,夫人既然过府,与侯爷便是夫妻一体,相互扶持相互过问,方是正理。」 「奴婢态度不当冒犯夫人,该罚;奴婢受命辅佐夫人掌家,夫人处事不当,就是奴婢失职,该罚,今后再失职继续罚,两罪并罚,自请于中庭受鞭笞之刑,以儆效尤。」 丹蔻的态度强硬,舒宁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都下得去手,刚想劝阻她,丹蔻已经吩咐人,将府中众人召集到中庭。 「丹蔻……」舒宁叫住丹蔻,丹蔻回头看过来,后面那两个字生生被拦腰掐断,湮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丹蔻冷脸道:「夫人有何吩咐?」 舒宁低低应了一声:「没。」 「那便请夫人一同前往中庭,下亲自下命令处罚奴婢。」 「不……」她刚想拒绝,又换了种说法,「可不可以,不去?」 「夫人是主子,不想去也可以。」丹蔻向舒宁行礼告退,到门口舒宁又叫住她。 舒宁软着声音道:「丹蔻,可不可以不罚?」 丹蔻回身面对舒宁,恭敬俯身低下身子,说道:「夫人是主子,自然有权决定罚不罚人,但是赏罚得当才能服众,奴婢冒犯夫人,辅佐夫人失职,自该受罚,若免了这顿责罚,夫人今后如何服众?奴婢告退。」 舒宁心里是懵的,她没想到丹蔻会因为这样的事罚自己,可她也听得明白,丹蔻在教她做一个真正的侯府主人。 侯府众人都被叫到中庭,丹蔻跪在地上,让众人吓了一跳,相互猜测着,「丹蔻姑姑是犯了什么错?」 丹蔻是平宁侯府跟着谢瑶嫁进宫的人,只比谢瑶大一岁,唤她一声姑姑,那是依照宫里奴才对大宫女的尊称,若按照年龄,叫声姐姐才对。 丹蔻跪在院子里,高声道:「奴婢丹蔻,出言不逊冒犯夫人,奉命辅佐夫人掌家,有失职之过,今领鞭笞之刑,众人当以我为鑑,安守本分各司其职,不可以下犯上冲撞主人。」 听见这话,众人都有些唏嘘,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夫人,过府掌家办的头一件大事竟然是责罚丹蔻姑姑,丹蔻可是太妃身边的人。 掌刑的小厮拿着竹条站在丹蔻身旁,有些胆颤,问道:「丹蔻姑姑,当真要罚?」 「自然该罚,不必手下留情。」 舒宁在屋内听见外面的声音,咻咻的竹条在空中划响,打在丹蔻身上疼在舒宁心里。 她听得胆颤,丹蔻这样罚自己,也是因为她,一鞭鞭打在舒宁的心上。 舒宁抓住点朱的手,站在烛光灯影里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推门出去。 她站在廊下,灯火照出她的恬静,出言道:「住手。」 第12章 春安 她声音不大,却能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这样娇柔的美人,是分外吸引人的,她坚毅的眼神也让人不敢侵犯。 掌刑的小厮当即住手,眼巴巴看着舒宁。 丹蔻受了好几条鞭,此刻紧紧咬着下唇,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脸色有些大白,也没吭一声。 舒宁默了片刻道:「今后我作为侯府主人,还望各位各司其职,莫要做出逾矩之事,我与侯爷也不会亏待各位。丹蔻有错,小惩大诫,各自散了吧。」 丹蔻抬头看了舒宁一眼,舒宁轻咬下唇,并没有迴避她的目光,倒是也没从丹蔻眼中看出什么来。 周围的人都散了,舒宁吩咐人送丹蔻回去休息,临走前丹蔻对舒宁道:「夫人,侯爷……」 舒宁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了想,对丹蔻道:「丹蔻,我会亲自照顾他。」 丹蔻点了点头,让人扶着回房休息。 第17页 灯火如昼,月明星稀,舒宁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又低头垂下眼睑,情绪有些低落。 这门婚事不是她求来的,如今看来,谢瑶是有心让她接受。 点朱看出她不高兴,也跟着忧愁善感,她扶住舒宁的手臂,劝慰道:「夫人,夜里风大,我们回屋吧。」 舒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让点朱扶着回屋。 她站在谢玉床前,床头桌上刚才餵的药还剩半碗,舒宁撩眼看向谢玉,仔细打量着他,这样躺着的谢侯爷极为宁静温和,之前不敢看他,如今仔细欣赏,这张脸确实是谪仙姿容,从脸型轮廓到鼻樑眉骨再到睫毛薄唇,都恰到好处的和谐,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听说谢玉当年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有玉郎美名,若是没有抄家那事,想必仍旧是京城人人羡艷的玉郎。 舒宁俯身端了桌上的药,木然坐在谢玉床边,低声对谢玉道:「谢侯爷,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雠,如今我嫁了你,逃也逃不掉,既来之则安之,我也认了,我愿试着将你当作我的夫君,尽心尽力当好你的夫人,也盼你醒来后能善待我,如若不成,也请你看在我愿尽心照顾你的份上,我们好聚好散。」 她说得认真,也不知谢玉能不能听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舒宁搅了搅碗里汤药,稍稍试了一下温度,还算可以,小心餵到谢玉嘴边。 他牙关咬得紧,药汤顺着嘴角流出来,舒宁忙用手帕给他擦干净,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没办法了,她将药递给点朱,动手钳住谢玉的面颊,打开牙关,最后是将药灌下去的。 又给他擦了脸,整理好被子,这才算收拾妥当。 丹蔻被罚过后就很少出现在舒宁面前,反倒是管家常常到舒宁面前开汇报事务,舒宁刚上手,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她在扬州时跟着祖母学过,虽然累了些,倒也还行。 管家把各处的事务禀报后,等着舒宁拿主意,见舒宁虽然还不熟练,稍有不足,但大体上都能处理得不错,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领了吩咐躬身退下去。 第13章 春安 回门礼那日一早,舒宁便被点朱叫起来,起身梳洗打扮。 舒宁仍是有些困,闭着眼坐在妆檯前,任丫鬟给她梳洗,舒宁对回门并不太高兴,早膳就用得磨蹭了些,又餵了谢玉一些流食。 舒宁看着谢玉默默垂下头,他到如今还没醒来,是不能陪她回门了。 磨磨蹭蹭的,点朱在外面催了三四遍,她才起身出门。 舒宁乘的是侯府的马车,马车前挂着谢府的吊牌,一路上的行人都主动避开,遇见车马也是避开让她先行。 马车到了舒府门前,舒宁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点朱看在眼里,忍不住嘆道:「来都来了,姑娘又停着做什么?如今姑娘也是侯府夫人了,她们不敢对姑娘怎样。」 「是啊,如今我也是侯府夫人了。」舒宁含笑附和她。 侯府夫人,该有侯府夫人的排场。今日回门这排场就很足,丹蔻特意让人准备的。 舒宁下了马车,舒府的奴僕往上院通禀的功夫,她已经从门外走进正堂。 家里并没有人等着她,还是舒宁坐了半天,舒涛才从上院过来。 逋进门,舒涛笑道:「宁儿回来了,我这……你说你回来也不说一声,家里都没个准备,你母亲在上院教训哲儿,一会儿就过来。」 舒宁皮笑肉不笑起身,向舒涛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舒宁态度从容,咬字果断,舒涛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感觉她这身上好像有股劲儿和往常不一样了,往常见她,都有那么几分唯唯诺诺,今日见她,倒是有那么几分当家做主的意思了。 舒涛嘴上说着,「自家父女,不必多礼。」打着哈哈让她坐下。 舒宁刚坐下,舒怡缠着孙氏过来,小女儿的娇羞在她脸上展露无疑,孙氏脸上崩着笑,装模作样伸手要打她,最后也只是轻轻在她手上拍了拍。 舒宁看在眼里,浅浅笑着,默不作声。 孙氏看到舒宁,脸上的笑收了大半,仍旧是端庄大方的样子,客气又疏离,笑道:「宁丫头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只会一声。」 孙氏施施然坐在上座,与舒涛并肩,舒怡像是没生骨头似的缠在孙氏身上,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高兴得两靥飞红。 孙氏坐定,轻轻拍了舒怡一巴掌,舒怡才从她身上离开,站直了身子。 舒怡今日兴奋得过头了,笑眯眯道:「长姐得了桩好婚事,我瞧着门外那排场,场面可大着呢,长姐回门,谢侯爷怎么没来?」 她虽笑着,言语间的不善舒宁明显能感觉到,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在侯府处理事情的缘故,听她这话嘴边莫名生出两句刻薄话,想回怼她两句。 不过孙氏及时接过话头去,笑道:「你这妮子,你长姐如今是侯府夫人,平宁侯尚在病中,你说这话岂不是伤她的心。」 「我不过是心疼长姐罢了,母亲何必这样说我,过些日子我嫁到永安伯府做正房夫人,若是跟长姐一样,母亲不心疼我?」 听这么半天,舒宁才听明白,原来是她自己得了好亲事,到这儿炫耀来了。永安伯世子据说是个妥当人,容貌俊美说话也好听,在京里也是不少未婚女子爱慕的对象。 第18页 只听舒怡又道:「不过永安伯世子身体康泰,人又温柔贴心,母亲也不必担心。倒是长姐,嫁过去沖喜,怎么也不见侯爷又起色?」 点朱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舒怡折辱欺负舒宁是变本加厉了,她在侯府让人恭敬礼待了两日,愈发不喜舒怡这样趾高气扬,从前是寄人篱下没得法子,如今自家姑娘都是侯府夫人了还有受这气,心里气闷。 看向舒宁,人倒是愈发沉稳了。 舒怡在旁边小嘴叭叭不停,舒宁听了半天,浅笑着开口:「原是这么个喜事,我还以为是二妹妹又从哪里觅得稀罕首饰了,还想叮嘱妹妹,可别再不问自取了,毕竟旁人不像姐姐,妹妹要什么我都给,不问自取了也替妹妹遮盖着。」 孙氏闻言看了舒怡一眼,舒怡脾性不沉稳,孙氏这凌厉一眼,让她一阵胆颤,连忙摇头道:「我没有,没有母亲。」 舒涛一直饮茶旁观,到这时也开口,语气不善,带着责怪的意思:「宁儿,你今日回门就是特地在这儿胡诌你妹妹的?为父是怎么教育你的?姊妹之间要相互帮助!你今日可了不得了,摆的什么排场!」 舒宁听惯了舒涛这样的话,但凡舒怡言语欺负舒宁,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舒怡天真无邪童言无忌,若是舒宁说些什么,他必要开口护着舒怡。 她听够了,也受够了,冷笑着道:「我也不知父亲怎么教育的,我自小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独我一个儿,不晓得姊妹间的帮助是个什么样,难道是妹妹偷了东西妹妹欺辱长姐,只能受着?父亲这样想不明白,不如去问问祖母,怎么教育我的?」 舒宁这话夹枪带棒得明显,说出来反倒舒坦了不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甦醒,在舒府压抑了两年,从没这么畅快淋漓过。 不再唯唯诺诺,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忍气吞声,每讲一个字每说一句话,她好像越发坚定,愈发有勇气。 舒涛被她这一番话吓得不轻也气得不轻,印象里舒宁一向乖巧温顺,从没这样针锋相对过,他一时竟愣住了。 孙氏也小吃一惊,不过心里还稳得住,不像舒涛那样表现明显,她皮笑肉不笑,说道:「大姑娘如今做了侯府夫人可了不得了,连父母尊长都敢忤逆,有侯府撑腰果然厉害,怡儿,今后见着你姐姐,说话要三思,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舒宁道:「是要三思,该有的恭谦礼敬记得做足了,毕竟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外头看来可是对侯夫人的不敬。」 孙氏看了舒宁一眼,舒宁不甘示弱回敬一眼,目光相撞,舒宁发了恨,孙氏差点接不住那目光。 两相对峙,这次是孙氏败下阵来,孙氏转了眼珠子,挪开目光,吩咐下人:「没见着侯夫人驾临么,还不去准备午膳,平宁侯还等着夫人回去照顾呢。」 舒涛这会儿缓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个大女儿,明显的变了,他对舒宁这种变化很是不满,嫁了个半死不活的阎王,竟然回家摆架子了。 舒涛哼了一声:「吃什么,侯夫人未见的看得起粗茶淡饭。」 「父亲你在阴阳怪气什么?」舒宁被逗笑了,「父亲以为我是做了侯夫人才变这样的?父亲可真不知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为着讨你们夫妻欢心才谨小慎微过日子,如今才觉得吃惊,可见父亲从未关心过我在扬州的日子过得如何,也不关心我回京后在后宅过得如何。」 不过是被逼着乖巧温顺,如今才找回自己。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舒怡站出来,指着舒宁,「你个白眼狼,父亲母亲是哪里对不起你?你今日要这样作妖?嫁了平宁侯府了不起?你剋死了你娘还不够,最好祈祷平宁侯多活几日,让你再逞几天威风。」 舒宁的母亲去得早,她不是没听过说她剋死亲娘的话,今日从舒怡嘴里说出来,仿佛往她心上扎刀。 这时下人来禀报:「平宁侯到了。」 第14章 春安 舒怡的话直戳舒宁的心窝,下人来禀报,平宁侯来了,舒怡顿时慌了神。 她对谢玉的恐惧丝毫不逊于舒宁,此时惊慌的看着孙氏和舒涛,紧紧依偎在孙氏身后。 谢玉恶名在外,人间阎王之名能止小儿夜啼,孙氏没接触过谢玉还能稳得住心神,舒涛与他同朝为官,虽接触不多也见过几次,这时已经六神无主。 舒涛望着舒宁,认定舒宁敢这样放肆,定然是有谢玉给她撑腰,怕是谢玉早就醒了,如今谢玉亲自来,对舒宁的重视不言而喻。 舒宁也不明所以,谢玉这是好了?这是来陪她回门的吗? 舒涛顾不得刚和舒宁争吵过,也顾不得丢了父亲的尊严体统,走到舒宁面前,拉着舒宁的手恳求道:「宁儿,好孩子,从前是父亲失职,没照顾好你,你母亲也从未苛待过你,怡儿还小,说话口无遮拦,你莫要跟她计较。」 他的手都是震颤的,可见对谢玉畏惧得厉害,孙氏看在眼里,不齿他这种前倨后恭的行径,可想想来人是谢玉,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按理谢玉再怎样厉害,也要唤舒涛一声岳父,舒涛可不敢奢望谢玉真能叫他一声岳父,回想刚才那样责怪舒宁,此时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现在不是关心脸疼不疼的时候,他好言好语安抚着舒宁,拉着她出门去迎接谢玉。 第19页 孙氏和舒怡跟在舒涛和舒宁后面,才到院里,下人又来禀报:「谢侯爷说腿上还有伤,不想下车,大人是岳丈,望体量,也不必上前拜见。」 又复述:「在府上等了许久不见夫人回去,心里挂念,特地来接,夫人若无旁的事,可一同回府,路过珍馐阁还能赶上新出炉的糕点。」 前后两句话态度截然不同,言语间都是对舒宁的挂念。 孙氏觉得谢玉这谱摆得大,舒涛却如释重负,谢玉不想见他,他也不想见谢玉,谱不谱的都不重要了。 舒涛催促舒宁:「谢侯爷挂念你,爹爹就不留你用膳了,你好好保重自身,也照顾好侯爷,夫妻间相互扶持。」 舒宁看着舒涛这幅小心叮嘱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几天前她出嫁,他可是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今日这样用心关怀,也不过是怕得罪谢玉,忙着赶她走,真让人作呕。 舒宁对谢玉是否真的来接她心中存疑,眼前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出了口恶气,临走对舒怡道:「好妹妹,你嫁入永安伯府做填房,姐姐望你好生照顾世子膝下嫡长子,毕竟,他不像我,将来整个伯府都是他的。」 她说这话时看了孙氏一眼,是啊,孙氏没有苛待她,可与苛待也差不了多少了,心理上的打压折磨,下人见风使舵的孤立疏离欺辱,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她自己博了个贤良淑德善待继女的名声,舒宁自己可是整整压抑、抑郁了两年。 舒宁从舒涛手里抽出手,挺直嵴背,抬头挺胸踏出舒府的门。 从第一次踏进这个门开始,从未有一时一刻如今日这般舒畅。 才两日,丹蔻不过是逼着她管了两日家,让她体会自在唿吸不受打压的感觉,,就让她变了个样,舒宁心里是高兴的。 谢玉是何情况她都认了,起码此时是真的让她感到松快。 舒宁踏出舒府的门,果真看到谢府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对出嫁姑娘来说,三日回门礼极为重要,谢玉刚醒,拖着病体来接她,舒宁心里还是有触动的。 点朱扶着她走到谢玉马车旁,舒宁放慢了脚步慢慢停下来,站在车旁,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最后鼓起勇气推开车门,看清车里的人,舒宁怔忡了。 车里的人没让她多做反应,伸手将她拉进来。 马车缓缓出发,舒宁坐在车内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谢瑶轻嗤笑了一下,攘了舒宁一下,逗笑道:「你这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舒宁摇了摇头,咬着下唇,苦笑了一下:「他那个身体,就算醒来,这会儿也该好好修养才是。」 倒是她想多了,谢玉那个身体,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太医说,是他自己不愿醒。 旁人眼里谢玉就是个人间阎王,包括舒宁之前也是这样想,可照顾了他这两天,舒宁觉着,他更像是在自欺欺人、在一心求死。 谢瑶坐在她对面,身上穿的是谢玉的衣裳,他们姐弟长得像,刻意装扮过,当真有六七分相似,若不往近身瞧,足够以假乱真。 「你……这幅装扮是做什么?」舒宁问。 「你猜?」谢瑶圆了圆眼睛,颇有几分古灵精怪的样子,与她平时的端庄大相迳庭,不禁让人想,从前她应该也是这样。 谢瑶笑道:「算了,不逗你了,谢玉得活着离开京城。」 她这是在营造谢玉活着的迹象。 舒宁有几分失落,但是比起上次见面,她在谢瑶面前放松了不少,尤其谢瑶这幅肖似谢玉的打扮,舒宁看着,好像谢玉躺在床上的样子也并不恐怖,以至她觉着谢玉醒了应当也是谢瑶这样子。 谢瑶握住舒宁的手,绝口不再提丹蔻对舒宁做的事,好言说起送他们出城的计划。 舒宁用心听着,也只是听着,谢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需要装作谢玉自己醒过来了,夫妻恩爱的模样,照顾好谢玉就行。 路过珍馐阁,马车停了下来,这家铺子糕点做得好,地段也不错,客流众多,眼下排队的也不少。 谢瑶稍稍撩开车帘一角看外面的情形,撩起帘子的角度不多不少,刚刚够外面的人看见她的身影,模稜两可的以为是谢玉,谢瑶笑着问舒宁:「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人去买。」 舒宁答道:「那就买盒碧玉糕吧。」 谢瑶敲了下车壁,外面的随从应声:「侯爷有何吩咐?」 谢瑶捏了捏喉咙,稍微掀开一点车帘,露出半张脸,故意粗着嗓子道:「夫人想吃碧玉糕。」 「是,小人这就去买。」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吖! 第15章 春安 小厮领了吩咐,往珍馐阁前去排队,不少勛贵人家也爱买这家的东西,虽不至于主人亲自去买,和也有几个常跟着主人拜见过谢玉的。 再回来时,谢瑶依旧撩开半边车帘伸手去接,蓼蓝的大袖遮挡着溶溶日光,朦胧映衬在她半张脸上,清雅利落,大气舒展。 谢瑶瞥了一眼珍馐阁前,不少人都看着谢侯府的马车,有的人脸上变了好几番颜色,车轮粼粼轧在石板路上,回到侯府时,舒宁扶着谢瑶下车,作出夫妻恩爱的模样。也遮挡了谢瑶半边身子。 谢瑶用余光扫了一眼侯府旁边墙角,顺势靠着舒宁,只留出广袖拖曳出来。 第20页 舒宁察觉到不对劲,顺着谢瑶的目光看去,却被谢瑶一把抓住手臂,只得收回目光,可看谢瑶的反应,心里猜着八成是有人盯着。 下人帮忙着,将尚未痊癒的病弱「谢侯」扶进府门,舒宁发现府上的奴僕大多不在院子里,跟在身边的也乖乖低着头,好像真是谢玉醒过来了的样子。 谢瑶和舒宁回到房内,谢玉还在安稳的躺着,方才脸上还带着笑的谢瑶,这会儿看着谢玉,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来:「他这样子,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舒宁低头搅着手上的帕子,轻轻咬着下唇,出声道:「我会照顾他的。」 谢瑶看着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我也觉着阿宁不是胆小的人。」 就在舒宁还在回味她这话里的意思之际,谢瑶差人去请李太医来给谢玉诊脉。 李太医原是军医,医书超群,与谢玉在北境结识,谢玉信得过的人不多,李太医算一个。他在紧挨着侯府旁边有处宅子,一直负责照顾谢玉的身体,日常也就是往返于皇宫、李宅和侯府,舒宁也是见过的。 谢瑶差人去请李太医,只一会儿便到了。 这人跟谢玉一样,若无必要,几乎不会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或表情,不同于谢玉的阴鸷,李太医嶙峋瘦骨身上,更多的是生人勿近的冰冷。 李太医向谢瑶和舒宁行过礼,极为熟练的坐到谢玉床边脚踏上,三个手指覆在谢玉手腕上,凝神静气给他诊脉。 舒宁和谢瑶则敛声屏气在他身后站着,等待他检查的结果。 片刻后李太医收回那只略为枯藁的手,又掀开谢玉的薄衾替他检查伤口,最后略显凉薄的嘴微启,平静道:「伤口无碍,筋骨没好,能不能醒看天意,想不想醒随他。」 言简意赅,冷漠短促。 谢瑶听着这话,心里着急,「李太医,能否用些特殊法子,让他醒来?」 李太医不悦地看了谢瑶一眼,这一眼是谈不上什么礼敬的,大有「看你不爽,不行你就处死我」的态度,冷漠答道:「我又不是神仙。」 舒宁他这态度,心中一紧,偏又不知该说什么。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掀开谢玉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头上施针。 待针灸完毕,又给了谢瑶一张方子:「我要去胶州上坟,去不了扬州,按着这药方抓药,要死要活随他。」 言毕,李太医收拾了自己的箱子就离开,并未多言也并未多留。 舒宁一直看着他的举止以及谢瑶的反应,谢瑶似乎也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只是仔细看了看他给的药方,又转交给舒宁:「他还要你多费心。」 谢瑶嘆了口气,替谢玉把袖子放下来,又盖上被子,「阿宁,明日谢玉会告假养病,你亲自出去转转,若有人问起,便让他们知道谢玉确实醒了,明晚我会秘密送你们出京,有人会扮做你们的样子留在府里,两日后再正式离开。这两日里,会有人将你们送到安全路线,一直到扬州安全地方。」 舒宁看着谢瑶诚恳的眼神,认真的点了点头,答应下这事。 谢瑶又叮嘱:「此事万不可让无关的人知道。」 舒宁想了想,仍是答应下来。 谢瑶走后,舒宁坐在谢玉身旁,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吩咐人准备晚膳。 她照顾谢玉还算能上手,谢玉喝不进药吃不进东西也能让她想方设法给餵进去。依她看来,这两日谢玉反倒有转好的迹象。 次日上午,舒宁听从谢瑶的话,带着点朱出门去,临出门,又叫了两个侯府小厮跟着,又特地要了谢玉平时乘的马车。 依着谢瑶的意思,出门转转的目的,是让人知道谢玉醒了,她在马车上想了一会儿,最后吩咐:「去法严寺。」 今日是法严寺的春安祈福会,人多的好去处,官贵人的家眷也会去参加,要让人知道谢玉醒了,去法严寺祈福最不显刻意。 舒宁收拾了心情,往法严寺去。 今日来祈福的人确实多,小沙弥守了一路,给香客提供帮助。 谢侯府的马车到法严寺前,前面的车都主动避开让她先停。 舒宁笑盈盈地让点朱扶着下马车,向方才让她们的那家夫人道谢。 起初那夫人还愣了一下,这样的娇娇玉人,她可是很少见过,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可再看舒宁的妇人髮髻,又看了眼谢侯府的马车,心下纳罕,给谢侯爷沖喜的原来是这么个美娇娘。 那夫人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客气道:「谢夫人也是来参加祈福会?」 舒宁喜笑颜开,娇羞回应道:「嗳,我来替我家侯爷求个平安符,他这番遭难,捱过来不容易。」 那夫人看着舒宁满心欢喜的样子,再听了她的话,心里揣测平宁侯应该是醒来了。 看着她这乖巧的小模样,心里喜欢,到底是畏惧着谢玉,连带也不敢多和舒宁亲近,客气道:「如此真是万幸,妾身在这里恭喜侯爷和夫人了。」 她们聊天这位置,正好是人来人往的路口,舒宁长得惹眼,乘的又是更为惹眼的谢侯爷的马车,只停留了这片刻,都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舒宁脸颊飞上一抹绯红,温温软软的同那夫人道:「妾身还赶着进去,就不多陪夫人了。」 那夫人陪笑着点点头,舒宁向她辞行,提着裙摆往寺院正殿去。 第21页 她刚走,周围方才驻足听她们谈话的人,便围上来,讨论起平宁侯的事。 「听说昨日谢侯夫人独自回门,后面是谢侯爷亲自去接的,好些人都看见了,现在看这样子,八成是真醒了。」 「估计是真的,我听宫里惠太妃身边的中贵人悄悄说,这谢侯爷原本就没大碍,只是一直不愿醒,惠太妃知道谢侯爷一直爱慕这位谢夫人,为了让他有点挂念,这才娶进门的,看这样子,估计是真的。」 「我看也是,你看谢侯爷那人,平时不近女色,原来是心里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玉快醒了,求个评论吖 第16章 春安 法严寺香客如云,舒宁依着规矩,在佛前求了个平安符便退出来。 出来时远远看到孙氏母女也来祈福,为了不和她们撞上,舒宁侧身拐到偏殿,从偏殿出来。 今日也是巧了,刚避开孙氏母女,正要上马车回府,就看到徐盈月在她们旁边下车。 舒宁站在马车旁唤她:「盈姐姐!」 徐盈月闻声看过来,顿时欢喜,当即朝她这边过来。 姐妹两拉着手好一番寒暄,舒宁笑嘻嘻道:「盈姐姐你最近怎么样了,我看你都憔悴了不少?」 徐盈月嘆气道:「快别提了,你知道我家中那些人事没一样省心的,我那不成器的二哥闯了祸事,把我母亲气晕了,如今我料理家务,那两个姨娘院里也在闹,整天琐事缠身,没一点安宁,趁着今日才出门透口气。你呢,你如今怎样?我都没空闲过来看你。」 「都好都好。」舒宁见到徐盈月笑得合不拢嘴。 徐盈月拉着她的手,仔细确认了她面色不错,看起来应当是过得舒心,也放心下来,左右看了看,靠近来压低声音问:「昨日我父亲回府,听说谢侯爷醒了?」 舒宁心里实话都到嘴边了,可想起谢瑶的话,又咽了回去,默了半天,等得徐盈月都着急了,才开口:「他那身子,还要好好静养。」 没说醒也没说没醒,徐盈月却当是醒了,先是担心她和谢玉相处不好,如今见她乘的是谢玉的马车,看起来谢玉待她不错,也算放心了。 相谈一会儿,徐府的丫鬟催着徐盈月,府上还有事,姐妹俩才依依不捨的分手。 徐盈月道:「我最近抽不开身,过两日闲下来再约你。」 舒宁应下来,目送她匆匆忙忙往殿里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不舍的上车。 回了侯府,舒宁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首饰,又替谢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裹,等着晚上出京。 夜灯初上,灯影幢幢,舒宁坐在窗边,目之所及是院内盆景万年青,茂密盛大。 设想着到扬州后畅快的生活,心情躁动久久不能平復。 点朱给她披上一件衣裳,笑道:「夫人可算是要如愿以偿回扬州了。」 舒宁笑了笑:「你不想回扬州?」 「想,奴婢做梦都想回扬州。」 舒宁伸出手指,在她额前轻点:「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 主僕不约而同相顾而笑,等着谢瑶的人来接。 到了后半夜,舒宁枕在点朱腿上睡着了,有人来敲房门,舒宁瞬间惊醒过来。 点朱去打开门,谢瑶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圆领袍的小郎君。 舒宁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花朝宴上那个小郎君,也就是当朝陛下樑策。 谢瑶让人扶着谢玉,领着舒宁从侧门出去,外面停了两辆马车。 谢瑶指着前面那辆,对舒宁道:「你和谢玉坐这辆,其他人坐后面这辆,出城后分开跑,按照商定的路线,最后在扬州会和。」 梁策扶着谢玉上了马车,舒宁也跟上去。 夜黑风高,谢瑶从窗口拉住舒宁的手,眉头紧锁,担忧道:「阿宁,谢玉……拜託你了。」 舒宁郑重的点头:「我会相顾好他的,」又补了一句,「我活着不会让他死。」 谢瑶看了看靠在舒宁肩上的谢玉,努力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舒宁挥挥手,哽咽道:「去吧。」 马车从谢侯府出发,从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出城,到城门处被守门的士兵拦下。 舒宁坐在车内,一只手揽着谢玉,敛声屏气等待着外面的动静,心跳得极快,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驾车的小太监对士兵说了什么,就让开城门放行了。 马车驶出城门,舒宁松了一口气,探出头回首望着渐行渐远的城门,城门灯火也越来越模煳,直到看不见。 谢玉靠在她怀里,他这身量是挺高大的,就这样靠着,将一身的力气都压在她身上,才这么一会儿,舒宁都觉着肩膀被压得酸疼。 一晚上行车,困得厉害,上下眼皮直打架,奈何马车颠簸,压根睡不着。 天亮时已经离京城不知有多远,谢玉行动不便,下车住宿也不方便,索性歇在车上,小太监去买了点吃的回来,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行了几天几夜,舒宁却看着着路越走越不像是去扬州。 舒宁敲了下车,叫停车,「我们不是去扬州吗,这不是去扬州的路?」 小太监一边赶车一边道:「夫人,扬州刺史倒向陈国舅,扬州别驾被控制,扬州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第22页 舒宁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不去扬州了…… 小太监片刻没有停,舒宁僵硬的坐在车里,有两滴温热的水滴掉在手背上,怎么……就不去了。 「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小太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夫人安心,小人会一路把夫人和侯爷安全送到目的地。」 舒宁抹着眼泪,哽咽着没回答,回头看着外面的路,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地界了。 直到下午,天色渐渐暗淡,驶过山崖夹道时,小太监对舒宁道:「夫人,前面是有镇子,我们过去歇歇。」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断崖两旁的树林让风吹得唰唰作响,看样子,风雨就要来了。 才走了一段路,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瞬间就让山道变得泥泞不堪。 山道间泥石被雨水冲下来,拦住了去路,还在继续冲下来,形势十分危急。 舒宁在车内不由得抱紧谢玉,小太监奋力勒住马缰,前面的路垮了,过不去,此处地势危险,只能掉头往回走。 就在回头刚出崖口之际,马车突然停下。 舒宁抱着谢玉,察觉到情况不对,她叫了小太监几声,没有得到答覆,舒宁内心涌出巨大的恐惧。 她将谢玉放开,靠在车上,试探着推开车门,外面的雨幕遮天,三米内看不清情况,小太监不见了! 舒宁的心怦怦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在马车门前叫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答,天色越来越暗,就着细微的光亮,她寻不到小太监的踪迹。 第17章 春安 连天雨幕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情况,舒宁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小太监的身影,车后不远的山崖轰然坍塌,卷着滚滚洪泥绕过车身侧流去。 看着车内昏迷不醒的谢玉,再看着外面滂沱大雨,舒宁的泪水霎时掉落。 看着洪泥越来越靠近马车,她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捡起缰绳,她并不会驾车,此时也只能奋力一试。 舒宁策马远离洪泥流水,马车颠簸不已,大雨浇湿了她的衣裳和头髮,天色已经黑了,就着闪电的光把车停在路边。 她的手被缰绳磨破了,渗出许多血,雨水冰冷透骨,舒宁颤抖着身子摸索着回到马车,勉强点燃车内的马灯。 昏暗的灯光在这样荒郊野外的雨夜显得尤为阴森,方才咬着牙齿驾车,下唇都被咬破了。 蓄积已久的泪水再也绷不住,彻底夺眶而出,舒宁抱着膝盖坐在车上,把脸埋在湿透的膝盖间,外面的雨声湮没她的哭声,惊雷又将她换起。 舒宁流着泪翻出包袱,也顾不得谢玉就在眼前,换下身上的衣裳。 在她过去十多年的生活里,从没有过这样的经歷,惊惧害怕和不知所措在这个雨夜彻底被释放。 「轰隆——」一声,雷声伴着闪电划破天际,电光照亮马车内的昏暗,舒宁被吓得一哆嗦,仿佛有电流从四肢百骸汇聚到颅顶百会穴。 她顾不得其他,坐到马车角落,紧紧抱着谢玉的腰,整个埋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谢玉的衣衫,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舒宁找到仅剩的安全感。 她丝毫不敢动,哭够了,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谢玉,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直到舒宁再次醒来,她感觉头上有个沉重的唿吸声,环抱着的身体也有较为强烈的唿吸起伏。 舒宁抬起头,一道阴侧侧的目光盯着她,吓得舒宁勐一下推开他。 谢玉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略显凉薄的唇轻轻张开,最后因为没有力气忍下了嘴里刻薄的话。 舒宁颤抖着声音问:「你……你醒了?」 谢玉唇色寡淡面色苍白,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浑身能动的除了起伏的胸膛,就只剩冰冷如寒潭冷玉的双眼。 舒宁僵硬的看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道:「我去找人。」 说罢,掀开车帘下车去。 晨光从层叠山峦间照在大地上,昨夜的大雨沖刷了山路,草地被水洗过,草叶匍匐着身子陷进泥土里,马儿的缰绳栓在巨大的石头上,舒宁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昨夜面临着多大的危险。 她本是想去找那小太监的,可昨夜奔驰到此处,要再找回去,她是断然找不到路的。 舒宁回到车内,木然坐着,不知该怎么寻找出路。 谢玉靠在车上,冷眼看着她,用微弱的气息问道:「现在在哪里?」 舒宁胆怯地望着谢玉,弱弱的回答:「我不知道。」 谢玉吃痛的咽了下沙哑的嗓子,「你是谁?我们要去哪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他感觉此时浑身无力,说这几句话,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舒宁诧异的看着谢玉,他不认识她? 也是,他是什么样的人,区区几面之缘,他又怎么会记得她。 舒宁将自他昏迷后的事一一告诉他,谢玉的脸色发生巨大变化,眼神已经从刚才的冷漠变成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今年是哪一年?」 舒宁看着他,咬着下唇挪开了稍许位置,回答他:「咸……咸平元年,春。」 谢玉定定的看着舒宁,半晌没有动静,眼睛都没眨一下。 咸平元年,不是熙宁二十七年。 也就是说,一切都没了。 第23页 谢玉勐地吐出咳出一口血,全数喷在身前衣襟上,舒宁惊骇地起身,慌乱地找帕子,没找着,最后索性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出路,谢侯爷……」 舒宁鼓起勇气看着他,渐渐压下心里的害怕。 谢玉靠在车上,尝试着抬手,用了浑身力气,突然发现,他的手不能动了,甚至脚也不能! 谢玉不可置信的尝试了好几次,最后颓丧的闭上眼。 车内唿吸可闻,静得可怕。 舒宁好几次想叫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唤了他一声:「谢侯爷。」 谢玉听到她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眼珠滚动,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泥泞的裙摆和鞋上。 有气无力道:「打开车门。」 舒宁应声打开车门,谢玉坐在车内,从车内看到外面的情形。 他目力极好,就这样也能将外面的情况看个大差不差,想了一会儿,说道:「向左转一矩之度,有路。」 舒宁听了他的话,下车去看,果真寻到出路。 艰难驾着车,顺着有路的方向去,找到一个镇上。 舒宁花钱定了客栈,再回来找谢玉:「谢、谢玉……」 谢玉看了她一眼,他身子靠在车上,也动弹不得,半身不遂也就如此了。 见谢玉没有发怒,舒宁大着胆子道:「我扶你下车。」 她一个人自然是扶不动,好在客栈老闆娘为人热心肠,主动吩咐小厮帮着扶。 小厮刚上车,谢玉一记冷眼扫过来,吓得人不敢动。 舒宁无奈,亲自去扶他,他也是毫不留情的冷眼恨她,不肯配合,舒宁撅了嘴,赌气道:「你到底要怎样?又不是我将你害成这样,你为难我做什么?」 正说着,金豆子又掉下来,两个人颓丧地坐在车上,谁也不肯让步。 客栈老闆娘姓叶,名唤千声,手里拿着把白绸小团扇,靠在门口朱漆暗红的柱子上,打量着眼前的马车。 叶千声腰肢曼妙,莲步轻移,走到马车边,眼波往车内瞧了一眼,先是小吃一惊,好个谪仙似的人物。 不过很快恢復镇定,尖细着嗓子道:「呦,多大个大爷还要人哄着,妹妹,你这相公不行呀?」 她声音尖细,说起话来带着两分风尘味儿,一句话像是戳中了谢玉,让他顿时涨红了脸。 舒宁伸手去扶,谢玉总算没有反抗。 客栈有两层,一楼摆了几张打尖儿的桌子,二楼是天字号住店的房间。 谢玉身子不便,客栈大半房间也空着,为了将就着他,老闆娘让人收拾出许久没人住的后院地字号房间,住在地字一号房,开门就是后院庭院。 客栈里人很少,一个老闆娘两个什么都干的小厮和厨房一个厨子,地段不错,客人却没几个。 老闆娘人不错,让人帮着舒宁安置,又从库房翻出一辆积满灰尘的轮椅摆在后院里。 叶千声捏着小团扇,挡住口鼻,嫌弃道:「我看你那相公废得厉害,这破轮椅留着吃灰也没用,你若肯自己洗干净,便送给你了。」 舒宁看了眼满是灰尘的轮椅,也就只是积灰了而已,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叶千声见她一直盯着轮椅看,说道:「瞧不上那就噼了烧火。」 舒宁忙答道:「要、要要要!多谢老闆娘。」 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能给谢玉弄来辆轮椅,也不错了。 叶千声扭着腰坐到旁边藤椅上,看着舒宁自己打了水来洗,故意放大了声音道:「妹妹,我瞧着你好好一个娇娇女,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还带着这么个拖累。」 叶千声说话实在算不上好听,想来客栈生意不好,也有这个原因。 舒宁只是笑笑:「我原也不愿意,奈何摊上了。」 两人的谈话传进谢玉耳朵里,他躺在床上,盯着床帘帐顶发愣。舒宁推着洗干净的轮椅进来,他也当作不知道。 「你要不起来试试?」 谢玉不答话。 谢玉不理舒宁,舒宁也不在他眼前碍眼,去找老闆娘说话,二人聊了好一会儿。 只是老闆娘不肯交底,舒宁也不肯透露自己的情况,谎称是商户之家,因家中不睦受了害,成了现在这样子。 叶千声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舒宁穿的衣裳是质地上好的云锦,别说商户之家穿不得,就是寻常官员家也穿不起,看她那双手,白皙细嫩,就算手上缠着纱布,也掩饰不了这是一双金贵的手。 她看破却没拆穿舒宁的谎言,让人去替谢玉请大夫,摇着扇子离开,不再与舒宁多话。 大夫很快过来,给谢玉诊过脉,说是无大碍,开了两贴药,养着会自己好,舒宁有些将信将疑,都半身不遂了还要自己养着,怕不是个庸医。 这话当然没说出来,舒宁又请他留了些治她手上伤的药膏,礼貌的送他出门,又去找了药店拿药。 熬好药回来,天已经晚了,点上灯火,谢玉才从黑暗中看到光亮,舒宁站在光影里,沉沉吐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 谢玉瞪着眼睛在乌漆嘛黑的房间里看了许久,乍看见舒宁站在光亮里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恍惚。 舒宁端着药坐到他身旁,试了下温度正正好,笑着像哄孩子似的道:「喝药了,喝了药好得快。」 第24页 谢玉眼睛盯着她,无动于衷,反倒扭过头,面朝内侧背着她。 第18章 春安 谢玉不肯配合,舒宁拿他没办法,把碗放在桌上,坐在桌边背对着谢玉,手托着下巴,盯着烛火发愣。 她知道他心里有结,之前是不愿意醒来,现在醒来了,也不愿好好活,这个心结不放下,他早晚把自己折磨没了。 许久没有声音,谢玉才回头看她一眼。 舒宁开口道:「谢玉,你在怄什么?你如今这样又有什么资格怄?半身不遂,咬舌自尽也能落个干净,命是你的,日子是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大不了就是个孀妇,你为难我,莫非能畅快一些?」 「只是你死了,可不就称了想要你死的人的意,惠太妃千辛万苦把我托进你这坑里,可不是为了让你死,你要是死了,她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舒宁回头看着谢玉,她的目光温柔而平静,这样温柔平静的目光触动谢玉空洞的内心,光凭眼神就恫吓过无数人的谢侯爷,头一次躲别人的目光。 床帘挡住烛光,他把头埋进阴影里,舒宁继续道:「我在这世上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捎上你,也有个作伴的,你这身子还能好,我好好照顾你,你好好配合我,好不好?」 舒宁瞧着他平躺的身体,还有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蒙蒙烛光照在他手上脸上,他却仿若不曾听见她的话。可舒宁瞧着,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吧。 舒宁又回来,给他餵药,谢玉这次不再反抗。 舒宁的手伸到眼前,谢玉注意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顺着他到目光看到自己手上,她弯眉笑了一下:「头一次驾车,技术生疏。」 谢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想开口教训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可话到嘴边,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餵药很耐心,低着头,鬓髮间小小的珠花点缀轻轻晃动了几下,额前散下来的八字小绺头髮有些凌乱。 「我自小没有母亲,在扬州跟着祖母过,和祖母最亲近,可后来祖母也走了,被接到京城后也不认识什么人,也不被家里人喜欢。所以很羡慕那些从小家庭幸福的人,就算遭逢不幸,可亲人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爱他们。」舒宁为他擦了擦唇角,把残留的药汁擦掉。 所以她其实很羡慕舒怡,能得到家人的偏爱。她在扬州祖母跟前时也是受偏爱的,堂表叔伯家的子弟也关爱她,后来在京城想念祖母的时候,怕点朱跟着伤心,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蒙着被子哭。 她止住了回忆的思绪,认真看着谢玉,她笑了笑:「可我还是想好好活着,人嘛,要知足,起码我祖母在天上看着,她是希望我过得好的。侯爷一个大男人,还有艰难为你保命的姐姐,可别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新酿的米酒,甜而不腻。 谢玉几不可察的抿了抿唇,又再次别过头去,心道多管闲事,这拙劣的激将法,跟哄孩子似的。 舒宁望着他孤倔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依她看,目前的情形还算比较好,起码谢玉也不像最开始见的那样骇人,也不像传闻中的人间阎王。 他是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只是受不了沉重的伤痛改了性子,可再怎么改,舒宁觉着,根子上不是坏的就都还有希望变回去。 她没什么大的本事,答应了照顾他就好好照顾,还能有个作伴的,若是将来他好了,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也不错。 如此想,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跟谢玉打商量道:「借我半个床位如何?这屋子里没别的睡处了。」 谢玉扭头回来看她,冷漠道:「不借。」 表情虽然还是冷漠,可明显看得出他有情绪。 舒宁笑着说道:「那我借你半个床位,房间是我订的。」说着脱了鞋就要上来。 若放以往,她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只是如今今非昔比,她实在累得不行了,况且谢玉这样子,他也做不了什么。 谢玉见她脱了鞋袜就要上来,涨红了脸,皱着眉头阻拦道:「你不会再订一个房间吗?」 「谢侯爷,我们在逃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得去,钱不多了。」舒宁爬上床,用枕头将谢玉隔在外面,「我实在是困了,你睡外面我睡里面,枕头为界,安息吧。」 下床吹了灯,舒宁回到床上躺在床里侧。她实在是困了,没多会儿就进入梦乡。 谢玉却睡不着,他不习惯身边有人。睁眼到半夜,好不容易闭眼眯了一会儿,又被弄醒了。舒宁身形娇小,睡在里面其实也占不了多少床位,只是她离谢玉离得远远的,睡到半夜把被子都给卷了进去。 谢玉在外面凉了半夜,舒宁挨近他时,恍惚闻到一股香气,这味道和他平时用的浓重的薰香不同,淡雅的恬静,丝丝沁入胸膛,就着这味道渐渐睡下去,舒宁离开他,他又醒了,试探着去嗅那味道,结果……他身上好像有味儿了。 于是浑身不舒服,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早上眼下布了淡淡一层阴影。 舒宁睁眼醒来,发现被子都在自己这边,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向谢玉道歉:「不好意思,我……」 「我给你换件衣裳。」谢玉身上穿的还是昨天吐血染过的衣裳,舒宁疏忽,看到他的衣裳才想起来。 她光着脚下地小跑,找到谢玉的包袱,翻出一套鸦青色衣裳。 第25页 谢玉看着她匆匆跑过去又跑过来,把衣裳放床上,就要把手伸向他腰际,如临大敌喝住她:「住手!」 「就只换外衣,我不对你怎样。」谢玉涨红脸窘迫的样子,不由得让她好笑。 她又皱了皱眉,「可是,好像都有味儿了。」 一路舟车劳顿好几天,可不是都有味儿了。 谢玉:「你去找人给我换。」 谢玉窘迫的样子,与平时大相迳庭,舒宁站在床前,含笑打量着他,心里起了调戏心思,揶揄道:「谢侯爷,咱们是夫妻,找旁人来换,可不好对外说。」 谢玉闭上眼拧着眉,不愿面对,他极少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第一次面对一个人觉得头疼。最后还是受不了身上有味儿这事,视死如归的咬牙妥协:「你蒙住眼睛!」 舒宁答应了他,扯了条带子蒙住眼睛,在谢玉警惕的目光中把手伸向谢玉的腰际。触及腰带时,她的手颤了一下,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太阳穴的跳动也十分明显。 谢玉看在眼里,心里嗤笑,原来她也知道怕。 谢玉反笑出声:「怎么,不敢?」 肉眼可见舒宁瞬间满面通红,红透耳尖,仿佛可以滴血。 谢玉玩味儿似的嘲讽道:「继续呀。」 舒宁颤抖着手抓住他的腰带,随即被握住手腕,这只手冰冷透骨,但强劲有力,只轻轻一握,都让她吃痛。 谢玉撒开舒宁的手,舒宁像是被烫到似的抽回手,解下眼睛上的带子,一张小脸红透得跟殷桃似的,低垂着眼眸,结舌道:「你、你,你好了?」 他一撑手便坐起来,「万幸没残废齐全。」刚才用力挣扎的一下,竟然能动了,只是腿还没恢復知觉,看了舒宁一眼,「出去。」 舒宁逃命似的跑开,到房门口又折回去,低着头把干净衣服塞谢玉怀里,又匆匆出去关上门,心情忐忑。 * 谢玉留在屋里自己换衣裳,舒宁去拿了早膳回屋,扶着谢玉坐在轮椅里,两人无言用完早膳。 她整理了床褥,将谢玉的衣裳收拾好:「我去外面了解一下情况。」 谢玉没有回应她,舒宁自讨个没趣,独自出门去。 打听到这里是江州芙蓉镇,地处南方,距离京城很远。被大雨沖断的那个山崖,通向更南方的陈州,听说官府正派人勘探情况,怕是要改道。 舒宁去打听,是否有人见到一个青衣小厮的踪迹,听人说,那天的大雨太大,这个情况八成是叫卷进水里沖没了。 那一带发大水,沖走了不少人,大多都被沖汇到河里,到了下游可能漂到岸上,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她托镇上跟着去疏通路的人留意着,若是看到,告知一声,若是真没了,给他收个尸有个归处,不至于流落在外成孤魂野鬼。 舒宁回来呆呆地坐在房前院里,想着小太监的遭遇心里难受,好好一个人,眨眼的功夫就没了。怎么就没了呢? 客栈老闆娘叶千声摇着小团扇坐到她对面不远处的藤摇椅里,她身姿裊娜,一举一动让人联想到仪态万千、风情万种之类的词。 叶千声:「呦,这是怎么了,你相公欺负你了?」 谢玉在屋内,听见外面的声音,自己推着轮椅靠近门边。 舒宁嘆了口气,难过道:「我听他们说,我家那小厮怕是被水沖走了。」 叶千声不为所动,「那就是他这辈子福薄命浅,赶着去投下辈子的胎,你难过什么,难过没人给你当奴才?」 舒宁反驳道:「人哪有下辈子,就这一辈子,死了固然世上的苦难都和他无关,可这世上的美好也和他无关了,活着或一时艰难,但还有机会去过得更好,死了只是亲者痛仇者快。」 叶千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不贊同她的话,只是将手上的扇子摇得更快了。 外面小厮高声喊她:「叶老闆,住店——」 叶千声一脸不快的摇着扇子起身,不大高兴的回应道:「今天关门了,不住客!」 舒宁搞不懂,这叶老闆开店做生意,怎么这就关门了,难道她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合适吗? 她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也懒得去想,眼下还要为往后的生计做打算,总不能一直住客栈。 起身推门进去,谢玉正在门后,舒宁推开门突然看到他冰冷的脸,吓了一跳。 第19章 春安 舒宁推门进来,谢玉在门后面静静坐着,吓了她一跳,舒宁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你怎么在这里,吓我一跳。」 谢玉没有理她,自己推着轮椅离开,整个人和早上大不一样,早上他还有兴味儿逗她,现在反倒与她素不相识一样。 舒宁摸不懂他的心思,也不知他生气的缘由。他低着头不理人,看天色也不早了,舒宁犹豫一会儿也便出去了。 晚膳时她从外面回来,屋内气氛依然很低,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下去,无奈的撇撇嘴。小厮拿来晚膳,谢玉不吃,只坐着从窗外望天,舒宁拿他没办法,也懒得再管他,索性自己吃。 她这几日了解了芙蓉镇的情形,依照谢玉这样子,若是在芙蓉镇养伤,她们不能一直住客栈,起码得重新找个长久的住处。她们的钱也不多了,不可能一直靠那点盘缠过日子,舒宁接下来的几日都比较忙碌,忙着找房子,忙着寻生计。 第26页 从前也没做过这些,头一次上手没经验,不知道行情,看上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宅子,轻信了中间人,被骗了不小的定金,让他们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 这夜舒宁从外面回来,天已经黑尽,谢玉坐在轮椅上看书,见舒宁推门进来,抬眼看了她一眼,嘲讽的开口:「怎么,嫌我累赘都不愿回来了?」 这是这么多天来谢玉第一次开口同她说话,平静中蕴含着怒气。舒宁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她已经累得不行,眼皮直打架。 「我很累了,不想和你吵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脱了鞋,衣服也不解,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玉就这么看着她躺下,心里愈发气闷,推着轮椅到床前,仔细看着她,是真的睡着了。她是半点不设防,这样都能睡。 谢玉给她盖上被子,自己坐在轮椅上,房间里安静得出奇,他独自在屋内呆了许多天,白天舒宁出去后,客栈的后院就几乎没有人进来,这屋子里比平宁侯府还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晚上她回来时,才有了点人气儿。 谢玉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有什么事需要这样成天在外面,八成是他惹人烦了,才整日避出去。谢玉看着舒宁熟睡的容颜,烛光照在她脸上,乌青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谢玉自嘲一笑,瞧瞧,连她也觉得他烦了。 舒宁在镇上找了处旧屋,因为死过人,是凶宅,没人愿意去住,这才让她捡了漏,人家急于脱手,直接卖给她,价格还低。舒宁总算了却一桩大事,可这房子实在有些旧,左右临近闹市,她光是花在打扫上就花了两天时间。 这日早上舒宁醒来时,谢玉还坐在轮椅上,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在轮椅上对付了一夜。 舒宁躺在床上长长嘆了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却把谢玉吵醒了。 「你醒了?」舒宁翻身趴在床上,嬉笑着,「对不住,我这几日忙着找住处,实在太累了,忽略你了。」 谢玉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眼底淡淡的乌青难掩疲倦。 舒宁小巧玲珑的脚在空中晃着,双手托着腮,满心欢喜的跟谢玉讲:「我找到了一处好地方,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可以住进去。出门方便,价钱也低,就是……死过人。本来我也是怕的,可我转念一想,有你在也不怕,你可是活阎王,哪个小鬼敢在我们谢侯爷面前放肆!」 她有意逗谢玉,可谢玉似乎并不领情,推着轮椅就转身离开,舒宁吃了瘪,噘着嘴嗔怪的看了些许一眼,不满的下床穿鞋。 用过早膳,舒宁收拾好东西,结了客栈的帐,又托客栈的小厮帮着搬家。 她们东西并不多,路程也不算远,把东西搬过去,又过来推谢玉。 新的住处靠近闹市,推着谢玉过去这一路比较显眼。最近大家都知道,镇上来了个美娇娘,据说带着个残疾相公,听说这事的人都惋惜,这么个娇娘竟嫁了个残疾。 推着谢玉上街,他们两都是容貌俊秀的人,这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街边的小娘子看见谢玉那张脸,先是红了脸,又嘆息:「这么美的郎君可惜是残废了。」 旁边的小贩附和道:「可不是,这样的残废也能娶到这样的娇娘。」 谢玉听在耳里,很是不舒服,这么久以来积攒的怨气全在这时涌上心头,他谢玉是何等骄傲的人,竟然沦落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怜悯,他脸色愈发阴沉,当街对舒宁发怒:「我要坐马车。」 舒宁也没想到会被人这样说,更没想到谢玉会当街发火,低头嗫嚅着嘴为难道:「马车我卖了。」 买新宅子要花钱,他们的钱根本不够,只能把车和马都卖了,才够买房和添置家具。 舒宁低声劝谢玉:「你别发火了,他们不是有意的。」 旁边一个卖绣帕的大娘说道:「你这小郎君,看你也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自己残废成这样,你娘子没抛弃你,还好好伺候你已经很了不得了,你还挑三拣四还冲她发火,真不识好歹。」 这大娘嗓门大,这么一嚷,满大街的人大半都听见了,不少人都附和着指责。谢玉一个冷眼扫过去,吓住了不少人。 舒宁推着谢玉,快速从众人眼下经过,往新买的房屋去。房屋有门槛,舒宁抬不进去,客栈的小厮帮着抬,谢玉却更生气,在小厮抬着他进门时试图奋力起身,谁知却往前扑去,摔在了地上,当即磕出血,人也晕了过去。 两个小厮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愧疚的看向舒宁。 周围不少人围上来看热闹,舒宁只觉得心里累极了,默默蹲下去扶谢玉,在两个小厮的帮助下把人抬进屋里,刚才说话的大娘一路围观,这会儿看出事了,也急忙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给谢玉看过,包扎上又开了药,刚才那大娘也帮着舒宁安置下来。 舒宁端着木盆出来,刚给谢玉擦过脸,帕子上还有血,盆里的水也被染红。 天气有些阴沉,凉风卷过地上的尘土,舒宁蹲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盆就放在旁边,深深的疲倦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能理解谢玉的心情,他谢侯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让人畏惧的,可是对于谋生,她这也是第一次,被人骗钱遭人冷眼,回来还要面对安抚谢玉的不高兴,她真的觉得累。 第27页 「丫头,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刚才卖手帕那大娘过来,脸上笑嘻嘻的,手上端了一大碗豆花。 舒宁:「大娘你这是……」 大娘把豆花放在舒宁身边的石阶上,豆花有些烫,她刚放下,忙吹手:「刚打的豆花,估计你也还没吃东西,分你一碗。」 「我姓何,你叫我何大娘就成,你家隔壁卖手帕的,我一看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知道,八成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落难到这里,这几天看你忙里忙外的,累着了吧。」大娘身子壮硕,一个能分两个舒宁,坐在舒宁身边,很是热情。 她这样的热情关怀让舒宁很受用,撅着嘴点点头,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何大娘道:「这些臭男人真是不识好歹,真当咱们女人就该伺候着他,你别惯着他,他要是欺负你,就打回去,反正他现在走不了,你打了赶紧跑。」 舒宁让她的话逗笑了,解释道:「其实他也不是坏人,也是最近才受伤的。」 「我知道」何大娘道,「你们这种小年轻,刚成亲都觉得对方是好的,他呢估计是受伤了心里有落差、不平衡,但也不能拿你撒气呀。」 「男人啊,都是这些臭毛病,你别惯着他,他要好好过就过,不想过就踹了他,千万别委屈自己。」 何大娘跟舒宁聊了许久,她从前嫁了个屠户,小日子过得也幸福美满,后来那屠户发达了,嫌弃她不温柔贤惠,和别人搅在一起,何大娘一怒之下提刀砍了他一刀,逼着她丈夫签了和离书,带着小儿子来到芙蓉镇生活。 她靠卖绣帕给人接绣活赚钱养家,儿子也还算争气,在书院里读书经常得到先生的夸赞。 何大娘劝她:「姑娘家过日子,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招唿一声,相互帮忙。」 舒宁让她说得泪眼婆娑,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艰难,可都在奋力活着,她这才多大点事,没什么过不去的。 何大娘劝她:「豆花要趁热吃。」 舒宁擦了眼泪,破涕为笑,谢过何大娘,也不再推辞。为了答谢何大娘,她主动接了一部分她没绣完的手帕帮着绣。 何大娘大笑道:「那感情好,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姑娘,女红都是顶好的,肯定比我绣的好。」 夜里上了灯,舒宁坐在灯下穿针引线,一丝一线在纱绢上游走,勾勒出惟妙惟肖的芙蓉花。 她的女红还算可以,祖母的绣工在扬州也小有名气,她在祖母膝下受祖母亲自指点过,手把手教出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20章 春安 舒宁昨夜刺绣到半夜,这一觉睡得安稳,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床帐,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才迷迷煳煳转醒过来。 已经搬了新住处。 舒宁转过头去,谢玉的面庞赫然映入眼帘。 面对着面,间隔着两拳距离,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昨夜没放床帘,此时光照在床上,看得尤为清楚。 因为昨天摔在地上磕着头,此刻他额上缠绕着一圈纱布。 昨夜睡得晚,舒宁觉得头上隐隐作痛,她并没有急于起身,而是侧身伸出手,在空中描摹谢玉的脸庞轮廓,苦中作乐。 他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眉头紧紧锁着,好像睡得很不踏实。 舒宁正欲给他擦擦汗,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舒宁的动作,谢玉眼睑微动,舒宁忙收回手闭上眼睛,而后听见他「嘶——」地倒吸凉气的声音。 舒宁以为他是碰到了头,急忙出声:「可是头痛?」 话音刚落,突然被人扼住脖子,吓得煞白了脸,也不敢动。 谢玉厉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舒宁脑袋空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都忘了自己被他掐着这事儿:「你……你忘了?」 莫非昨天那一摔,脑子又坏了? 舒宁被掐着,小脸煞白,她抓住谢玉的手,用力挣扎拍打,才让谢玉松开手。 他如今还在受着伤,手下也不算用力,舒宁其实没觉得疼,只是他目光太过锋利,让舒宁心里犯憷,她一遍咳嗽喘气一边哭:「你又怎么了?」 谢玉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根本用不了腿,左右环顾四周,发现并不是熟悉的环境,继而狠戾的盯着舒宁,将她逼近角落,质问道:「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腿怎么了?」 一连好几个问题,处处都显示出他的防备,舒宁泪眼婆娑回答他:「我是你夫人,这里是芙蓉镇,你的腿受伤了,在这里养伤。」 「我不是应该在京城吗?」再者,他何时娶的夫人? 他尝试着回想,只觉得头疼,舒宁想伸手去查看他的情况,却被抓住了手腕,她试探着问他:「今年是哪一年?」 她那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粉雕玉琢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谢玉默然收回手,想了想:「熙宁二十七年。」 熙宁二十七年,他刚进入官场,还是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父母亲人还在世,在这之前的日子,都是他努力想回到的过去。 「熙宁二十七年?」舒宁嘆了口气,胡诌道:「是熙宁二十七年,我也确实是你夫人,你还要怎样?」 得到舒宁的回答,他总算确认下来,低头皱着眉,思量了片刻,回忆起那个鲜血淋漓的梦境,梦中的痛苦好像真的一样,他道:「我要回京城。」 第28页 这个梦太可怕了,可怕得跟真的一样,他要回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谢玉挣扎着要下床,可是他根本动不了,双腿没有知觉,只能靠手撑着活动,奋力一撑,也起不来,反倒是头疼得更厉害了。 舒宁细细观察着他的情况,好像并不是那么兇狠,莫非他失忆了?她大着胆子把他拉回来,「你回去做什么?你现在受伤了。」 「不会去就来不及了!」 舒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来不及了,只知道他现在八成是得了失心疯,安抚他道:「来得及,来得及,现在出问题的是你。二姐,谢瑶,说了让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只有你好了,才一切都好。」 谢玉听了谢瑶名字,稍微镇定了一些,又询问舒宁京城现在什么情况,可舒宁其实并没有彻底了解过谢玉和平宁侯府的过往,所知也只是一些皮毛。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你和陈国舅起了龃龉,被暗算受了伤昏迷不醒,事情牵扯似乎挺大,我嫁给你沖喜,然后奉父亲母亲之命带你去扬州养伤,中途遇见山洪,只剩我们两个流落到此处。」 谢玉还想问,舒宁没让他开口,继续道:「我是扬州的姑娘,对京城的事了解并不多,你若是要问我,我也答不出来,我只知道眼下就我们两个在这芙蓉镇,父亲母亲安好,你若是放心不下,就好好配合,养好了身体,自然就能回去,可听明白了?」 谢玉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舒宁见他不大相信,又道:「我一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若不是我夫君,我为何要与你歇在一张床上?又为何要费尽心机照顾你?你若是我夫君,我自然盼着你好,又怎会骗你?」 舒宁做出生气委屈的样子,噘着嘴白了他一眼,越过谢玉的身体趿鞋下床。徒留下谢玉在床上反覆思考。 熙宁二十七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距离梦中惨案也还有两年时间,若那个梦是真的,一切应当还来得及。 舒宁端了木盆出来,心虚的拍拍胸膛,悄悄回望了一眼,又迅速转回来,生怕漏出什么破绽。 她在井边打了水,洗漱过后又去照顾谢玉下床,谢玉似乎被说服了,并没有再问她什么,难得的是,他比之前好伺候多了,对她也算和颜悦色,舒宁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 * 舒宁敲了隔壁何大娘家的门,将昨晚绣好的绣帕送过去。 何大娘拿着她绣的手帕仔细翻看,连连称赞道好,夸得舒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舒娘,你这绣工这样好,不用真是可惜了。」何大娘看了看手帕上的绣花,又看了看舒宁,眼珠子转了两转,拉着舒宁的手,「我看你那相公的身子,吃药要花不少钱吧?」 提到这个舒宁的低下头,「可不是,他那个身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何大娘笑着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活,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镇东头钱大员外家要嫁女儿,正在找绣娘做嫁衣,只要绣活好,价钱也不是不能谈,我看你这绣工,满镇上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来,你若是愿意,我就去接了这活儿,你负责做,我负责去接洽,到时候咱们五五分帐,你看如何?」 舒宁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心动,她也没别的本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绣工,若是合算,也不是不可以。 「做好了,大概要能有多少钱?」 何大娘说:「人家那是富户,又是嫁女儿,少说也是五十两起步。」 舒宁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番,五十两银子可不少了,虽不能跟从前在家的时候比,但如今今非昔比,在这样物价还算低廉的小镇,据说二十两银子就够吃一年,若是有五十两,压紧开销,应该也能过一段日子。 她在心里盘算好,答应了何大娘这差事。 何大娘乐得两手一拍:「成!待会儿我就去钱员外家接,拿着你这绣品去,这事儿一准成!」 事情有了着落,舒宁心里也高兴,辞别了何大娘,她还要去给谢玉请大夫,看看他这是什么情况。 * 大夫给谢玉看过,因为事先得过舒宁的嘱咐,在谢玉面前并没说漏嘴。 送走大夫,舒宁给谢玉换药。 她佯装生气道:「这回信了吧,大夫都说了你没问题,好好养着能好。」 谢玉也没生气,倒是极为温柔的向她道歉:「抱歉,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他话没说完,舒宁噗嗤一笑,他还会道歉,不错,有长进。 舒宁的模样很讨喜,眉眼弯弯一笑,这屋里好像都亮堂了不少,很能感染人,让人想到,恬淡温柔岁月静好这样的词。 阳光透过方格木窗照进来,洒在她身上,鬓髮如云,额前些许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黄色的光,鬓髮间的海棠珠花小巧玲珑,看起来很格外舒适。 谢玉不觉多看了一会儿,后面的话都湮在唇齿间,附和着笑了一下。 「你笑了。」舒宁笑的更高兴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谢玉被她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我饿了。」 舒宁心情大好,「你好好呆在家里,我去买点吃的,再买些食材回来。」 谢玉含笑点了头,舒宁也笑着出门去,谢玉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比起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谢侯爷,现在这个温柔会笑的要好相处得多。 第29页 舒宁出门去买东西的功夫,何大娘就已经去钱员外家谈好了活儿,靠着舒宁的绣帕做样品,钱员外夫人非常满意,当即答应了这桩事,还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 何大娘掂着沉甸甸的银子笑嘻嘻的推门过来,只有谢玉在屋檐下,下面有石阶,他只能在上面活动,能出来的最远距离也就是房门外屋檐下。 何大娘道:「哦呦,舒娘她相公,你醒了?舒娘呢?」 谢玉十分有礼貌的回答:「她出门去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给她送东西,」何大娘把要绣的嫁衣和十两银子的定金放屋内,想着昨天的事,有些看不惯谢玉,「我说舒娘她相公,你也真是,一个大男人,娶到舒娘这样好的娘子就该好好珍惜,你还欺负她,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谢玉不记得昨日的事,听何大娘这话,料想自己应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微微笑着不作辩解。 何大娘见他没什么反应,不满的摇摇头,正要出门去,谢玉叫住了她:「等等,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第21章 春安 何大娘听他这话明显愣了一瞬,舒宁也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儿和刚买的鲫鱼。 她站在门口,听到谢玉在问何大娘,心里提了一口气,默不作声把东西提进院子里放下。 谢玉抬头看她的时候,舒宁正低着头擦汗,他眼睑跳了跳,他没想到她会正好听到。 两人之间气氛僵硬,谢玉尤不死心,心里虽担忧着舒宁生气,还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何大娘。 何大娘乐呵呵笑道:「舒娘她相公,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今年是熙宁二十七年呀!」 舒宁听到这个答案,心里松了一口气,亏得她今早去送绣帕时跟何大娘交代过,依照谢玉的脾气,不可能轻易相信她,果然如此。 明知他多疑不轻信于人,可放这个人是自己时,舒宁还是有些不开心。 何大娘离开后,谢玉看着舒宁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口:「我……」 「我不是不信你……」话还未说完,他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本来就是不信,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说服不了。 舒宁没听他的话,来来回回挨个把买来的东西归置到厨房,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谢玉的位置,半握拳的手搭在轮椅上,正愁闷的低头思考。 她暗自抿唇笑了一下,又绷着脸出去。 谢玉叫住她:「你等等,我……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信你。」 舒宁撩眼认真的看向谢玉,她容貌秀美,在如此斜阳余晖照耀下,愈发衬得碧玉无双,仿若闪着柔和的光辉。衣裙已经不是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只是素净的粗布衣裳,却也掩盖不住她周身的清秀感。 「你就是这么个多疑的人,我也不敢指望你信我,你若还是不信,我去替你将满街的人都叫过来,你挨个问问?」她眉目连波,噘着嘴抱怨,平白添了几分惹人怜的委屈感。 这般模样,世间大半男子看了,都要将一腔冰雪心肠化作软水,此时的谢玉也不例外。 谢玉歉疚道:「是我错了,往后不会再有了。」 舒宁心里狐疑,她可不信谢玉真是不再怀疑了,可看他满脸恳切,她也实在看不出作假来。 她灿然一笑:「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要好好记住。」 谢玉目光里盛满了她的笑颜,温柔低头而笑:「我说的。」 他这样温柔的口吻,让舒宁特别受用,如此眉目清隽的郎君,看着便赏心悦目,这等小事,她就不计较了。舒宁转身进厨房做汤,新鲜的鲫鱼煲汤,舒宁从前在扬州,煲汤这种事,她也是会的。 谢玉推着轮椅,微微笑着往厨房去,做菜他是不会,帮着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刚到门口,舒宁就把他拦在外面:「这厨房太小,你进来施展不开,你先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谢玉只得就在外面,隔着窗户看她忙前忙后,心里分外安心,记得数年前送长姐嫁扬州,秋叶漫天的树林里,娇俏的小姑娘飞扑去捉兔子,也是她这幅样子。 只是多年前一面之缘,当时只觉得她有趣可爱,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成了这桩婚事。 他在外面看着,不知不觉就暮色四合了。 掌灯时分舒宁才堪堪将晚膳端出来,面颊上一抹灰黑让谢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舒宁不明所以,她愣愣地抬起头,就见谢玉坐在轮椅上,双手叠放膝上,抿唇笑得不能自已。 舒宁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谢玉强忍着笑,肩膀却不住的抖动,他笑得压抑,像揉碎的乱云繁星。 舒宁被他不明所以的笑惹恼了,他现在的样子很难让人将他和之前那个阴晴不定的谢玉联繫起来,舒宁嗔怪他:「没什么你还笑?」说着剜了他一眼。 由于她模样生得太娇软,剜人一眼也毫无威慑力,只让人觉得娇态横生,谢玉也毫无畏惧。 直到舒宁扭头故作生气,他才止住笑:「你脸上沾灰了。」言罢伸手替她捺掉脸上的灰。 他的手触及脸时,舒宁愣了一瞬,冰冰凉凉的手指在脸颊上捺过,却像点了火星子似的让她脸颊生热,一瞬间就红到耳根子去。 舒宁慌乱的站起来,装模作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娇嗔道:「有什么好笑的,吃饭。」 第30页 * 夜风将院墙角的竹子吹得簌簌作响,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夜枭在叫。谢玉坐在轮椅上,低头看书,时不时抬眼看看舒宁,她正坐在灯下做绣活。 蓬庐简陋,一盏青灯照亮屋子,舒宁仔细的穿针引线,十分专注认真。谢玉放下手里的书,盯着舒宁看了一会儿,她手里的东西,应该是嫁衣吧。 「你在做什么?」谢玉问。 舒宁头也没抬,很耐心的回答:「钱员外家嫁女,找人绣嫁衣,何大娘看了我的绣工,觉得还可以,接了这活,做好了有好几十两银子拿呢。」 谢玉捏着书的手不觉握紧,指间泛白,看着灯下舒宁刺绣的身影,低低出声:「是我不好。」要她这样为生计辛劳,他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手上的针线在指尖上穿梭,舒宁无声笑了笑:「你这样就很好,好好活着,慢慢养身体,就是最好的事了,钱的事我能想法子。」 谢玉看着舒宁的眸光幽深不见底,好像要将她明明白白看个通透,眉间挤出两条深浅不一的沟壑,出声唤她:「阿宁——」 舒宁应声抬头看他,唇角挂着宁静的笑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 灯花「哔剥」一下爆了,舒宁以为他要帮忙,笑着看他:「怎么了?」 谢玉浅笑着:「我是说,明天你替我买些笔墨纸砚来吧。」他书画都还不错,若是能卖出去,应该也能赚不少钱。 「行,明天我出去买,你还要什么?」 「就这几样。」 月至中天,舒宁打了个哈欠,谢玉道:「今晚就到这儿,早些歇息吧。」 舒宁也没再坚持,放下手中的针线,推着谢玉往床边去,扶着他挪动到床上,谢玉躺下,舒宁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却转身要走。 谢玉问道:「你还不歇息?」 舒宁解释道:「我睡相不好,夜里怕踢到你的腿,我去小榻上睡。」 谢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在床尾窗前,妆檯旁边有个简陋的小榻,整齐叠放着一床被子。 舒宁吹了灯,就着照进来的月光摸索着走到小榻边,脱了鞋袜合衣睡下。 谢玉躺在床上,许久不能入眠,盈盈月光下舒宁的脸庞流畅而柔和,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隐约还能看到她唿吸起伏。 * 舒宁给谢玉买了笔墨纸砚,从这屋子破旧的库房里翻出一张桌子,洗干净了给他当书桌用。 他自己研墨,提笔写了好几幅字。他年少高中状元,才学丰厚,书画造诣上也师承名家,这几幅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可见功力深厚。 谢玉停笔浏览自己的作品,露出欣悦的笑容,虽然不能站起来,笔力上较从前稍有欠缺,却也还看得过眼。 他放了笔,看向舒宁,向她招手,笑着唤她:「阿宁,你过来。」 舒宁看到谢玉招手,放了手中的活计过去,不由得啧啧称赞,谢玉不愧是少年状元,字也写得这样好,已到登堂入室的境地。 舒宁贊他,他反倒不好意思的笑了:「勉强看得过去,等它干了,你那出去卖,看能不能卖出去。」 谢玉自己打量着自己的字,在京城时有人为求他一幅字肯花千金,这里不比京城,就算卖不到千金之价,百金之数……应该还是可以的。 舒宁笑眼觑他:「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我说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养伤就是,虽说条件不比从前,就我们两个人,也还是供得下去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高兴谢玉能主动帮她分担,也答应拿出去卖试试。 第22章 春安 只是这并不繁华富庶的小镇,哪里有什么人家愿意出高价买他的字,也就几个稍微有些钱的富公子路过舒宁卖字的地方,被这镇上新来的娇娘的模样晃了眼,不怀好意的凑上前来看。 舒宁挨着何大娘的摊位支了个地摊,将谢玉的笔墨摆在上面供人看。 一个断眉塌鼻地痞流氓样的纨绔,带着两三个狐朋狗友和跟班的小厮,围到舒宁面前来。 舒宁看着他们这样子,直觉觉得来者不善,心里起了防备。 断眉塌鼻的纨绔拿起摊上的字卷,装模作样的打量一番,问道:「怎么卖啊?」 舒宁不清楚芙蓉镇这地界书画怎么个卖法,可想着,这字本身写得很好,若是在扬州,少说也是百十两起步,在这芙蓉镇,打个对半,胆怯道:「五、五十两。」 塌鼻樑唇上挂着笑,肥头大耳显得油腻,笑眯眯打量着舒宁道:「五十两金子还是银子呀?」 他肥头大耳凑近舒宁身旁,叫她觉得噁心,忙改口道:「我不卖了。」 说着要从他手里拿过字,塌鼻樑背过手去,躲开舒宁,奸诈笑着:「好娇娘,怎么就不卖了,爷又不是给不起钱。」顺势伸手要来摸她,他身边跟着那几个狐朋狗友也附和着笑。 舒宁放弃从他手里拿回字,躲过他要来摸的手,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害怕地往何大娘身后缩,何大娘一伸手,将她护在身后。 塌鼻樑眼露淫光,直勾勾盯着舒宁的半张脸,极尽猥琐调戏:「娇娘,你说说怎么卖,金子还是银子,爷都依你,这镇上抢着卖给爷的人可多着呢,爷偏偏瞧上了你的。你要是给爷送到府上,爷给你加钱,怎么样?」 他口中的卖和舒宁的卖显然不是一个意思,何大娘把舒宁紧紧护在身后,塌鼻樑几个愈发得意的围上来,他们人多势众,何大娘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31页 周围也聚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只是这几个人平素就是地痞流氓,轻易没人愿意去招惹他们。 眼见那几人愈发要凑上来了,何大娘抄起刚纳好了鞋底子,对着塌鼻樑,威胁道:「我警告你们,赶紧滚啊,再不滚别怪老娘不客气。」 何大娘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犯憷,鞋底子哪里打得过这些流氓。那几个流氓显然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娇娇儿,你跟爷回去,爷给你钱花,好不好。」 舒宁被逼得羞赧,红着脸骂了他一句:「你无耻!」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骂人也只有这么一句软绵绵的无耻,泪眼泫然,更是惹人怜。 「无耻?」塌鼻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满脸惊喜眼放精光的跟身边的人对视,「她说我无耻?」 那几人肆无忌惮的附和大笑,塌鼻樑道:「心肝儿,爷怎么就无耻了?爷是疼你呀!跟爷回去,爷好好爱你。」 舒宁头一次听这种下作的话,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何大娘「呸」了一声,扬着手里鞋底子大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说的什么狗屁话,赶紧夹着尾巴滚远点,再在老娘面前耍流氓,老娘撕烂你那贱嘴,阉了你这狗贼。」 何大娘这种话,所有的词她都听过,可这样连起来骂人,舒宁前半辈子的时光里闻所未闻,此时大受震撼。看那塌鼻樑被骂得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她竟觉得畅快极了。 塌鼻樑被骂恼了,也和何大娘破口对骂起来,若是真打起来打不过,可论骂人,塌鼻樑这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还真不是何大娘的对手。塌鼻樑被骂得恼羞成怒,挥手让人砸摊子,踩了舒宁的书画,又要去砸何大娘的摊子。 何大娘身子胖,倾身怼上去,挤倒了两个瘦小的,一边骂着一边高声大喊:「快来人帮忙啊!有人当街霸凌良家妇女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过来帮忙,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舒宁手足无措的看着,塌鼻樑那几个年轻力壮,动作灵敏挣脱得快,舒宁反手从身后摸到何大娘的扁担,看准了时机,一棒子打在塌鼻樑背上。 塌鼻樑被打趴下,余下几人也迅速被人制服,扭了送衙门去。 何大娘赢了塌鼻樑几个,畅快地拍拍手,看着那几人不服气的被扭走,对着背影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何秀英面前撒野,看你进衙门有你好受的。」 舒宁手里还拿着扁担,还心有余悸的站着。何大娘拍了拍她的脸,叫醒她:「好姑娘,打得好,这种杂碎就该这样打,下次才不敢再惹你。」 舒宁愣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勉强朝何大娘笑了笑,这才放下扁担。看着地上被踩得又脏又破的字,舒宁嘆了一口气。 谢过何大娘和帮忙的诸位,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舒宁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谢玉还在写字,心里盼望着,多写几张卖出去,舒宁也不用这么辛苦的做绣活了。 听见响动,谢玉满心欢喜的从窗户里抬头看了外面:「回来了。」却看见舒宁抱着一堆破纸灰头土脸的回来。 舒宁没应他,谢玉紧张的放下笔自己推着轮椅出来迎接她:「怎么了?」 舒宁看见谢玉,忍了一路上的眼泪再也包不住,噘着嘴簌簌掉眼泪。丢了手里的字,伏在谢玉膝盖上大哭。 她也不说话,只是哭,泪水氤湿了谢玉的衣裳,膝盖上温温热热的,面前的人娇小一只,她这样哭着,谢玉搜寻了半生的记忆,再没找到比这样更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抚摸着她的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细声询问:「阿宁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舒宁哭了半天,抬起头,嗡声嗡气的回答:「字……没人买,我还遇到了无赖……」 她抽抽搭搭把事情经过说给谢玉听,谢玉的拳头渐渐握紧,眉目间流露出兇狠的光。 舒宁伸手覆上他握拳的手,面上泪痕斑驳,噘嘴笑着同他说:「不过我打回去了,何大娘说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打回去他就不敢再来惹我了。」 谢玉伸手捺掉她脸上的泪痕,又替她整理鬓角掉落的碎发,勉强笑着说:「阿宁真厉害,打得好。」 「谢玉,」舒宁叫他,「我一路走着,想着刚才的事,觉着这人生和流氓一样,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只有打回去,不一定打得赢,但解气,多打几次兴许就赢了。你这腿也是一样,你的遭遇也是一样,死是很容易,可就这样死了,一点也不光彩。你要好好活着,把这流氓的生活打趴下。」 「你要好好记着这话,将来也要记着。」如果有一天她过不了这样的日子,自己跑回扬州了,又或者他的病好了想起阖家灭门的惨案,希望他能记着今天的话,好好活着。 谢玉没听懂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宽慰让他尽快把腿养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我会快点好起来,好好保护你。」 「你要记住了!」 谢玉点点头:「记住了,记在心里。」 夜里舒宁做绣活,累了便趴在案几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谢玉一直陪着她,见她睡着,推着轮椅到她身旁,看着她满身疲倦,手里还抓着绣线,小心地从她手里拿掉绣绷和针线,尝试着弯腰去抱她,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 第32页 谢玉无力的仰头靠在椅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不禁涌上心头,他不但护不了她,连抱一抱都做不到,尝试锻鍊了这么久,这双腿还是根本站不起来。 最后只能将舒宁摇醒,低声在她耳边嗡语:「阿宁,去床上睡吧,在这里睡要着凉。」 第23章 夏至 春日渐去,夏风渐渐热了,芙蓉镇的芙蓉塘满是接天莲叶,阵阵荷风送香,瀰漫了整个镇子。 坐在家里,还能闻到荷花的香味儿。 这几日舒宁心里颇不舒坦,日子一日一日磨着,今早揽镜自照,发现自己丑了许多,愈发不高兴了。 谢玉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冷哼着白了谢玉一眼,坐到廊下去。 也不是谢玉惹她生气了,只是这两日发现脸上长了颗痘痘,豆大一颗,也消不下去,再仔细检查,手指也粗糙了许多,也许久没施粉黛了,无他,没钱。 镇上胭脂铺便宜的胭脂看着便劣质,稍好一点的就贵得不得了,寻常的娘子,也很少买胭脂水粉,这家店铺便逮着那几个客人薅,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舒宁心情不好,连带着也没给谢玉什么好脸色看。舒宁眼下正在气头上,他也识趣的不去触霉头。 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个游方术士,舒宁请过来给谢玉看了一番,本来是死马当活马医,谁想竟真起了效果,眼下谢玉已经能杵着拐杖行走了。 他便收了几个镇上的孩子做学生,拿点束脩补贴家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谢玉是从没想到有一天还会为了过日子发愁。 舒宁为脸上的痘犯愁,都不愿出门见人了,对着镜子梗看来竖看去,左右都觉着不快。 她支使谢玉将她绣好的嫁衣送去给隔壁何大娘,自己倒蜷在床上蒙头闷睡。 谢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心里也猜出她是为什么事发愁了,望着她起伏的身子无声笑了笑,一只手夹着装嫁衣的箱子出门去。 到院门口,谢玉停了下来,驻足听着外面的喧嚣声,又低头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心里发紧,不敢开门出去。 他这会儿勐然意识到,自己当真是个胆小的人,回头看着卧房的窗户,唇角掀起温柔的笑,与天上流云一般无二。 自己在心里做了一番建设,谢玉开门出去。 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担货郎的叫卖吆喝,茶棚客人的高谈阔论,饭馆门前小二迎来送往,各人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没有人关注到他,也没人在意他。 这让谢玉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失落,京城玉郎也就是仗着家势才学受人众星捧月的追捧,离开京城谁又在乎他是谁。倒是这番宁静祥和之景,让人分外安心。 他敲了隔壁何大娘家的门,何大娘刚教训了她的儿子,怒气沖冲来开门,见是谢玉,惊喜道:「舒娘相公!你好了?!快进来进来。」说着给他让路进来。 谢玉礼貌笑答道:「好了一半,还没好利索。这些日子,拙荆与谢某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街坊邻居的,能帮就帮一把。」看到谢玉左手夹着一个笨重的箱子,连忙给他接过去,「这是舒娘绣花的嫁衣吧?」 谢玉点头应是。 何大娘打开看了一眼,精美华丽,好一阵羡艷,又夸了舒宁几句,说她手艺好,又给谢玉强调:「舒娘为了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她那样娇滴滴的娘子,我看着都心疼,你好了可得好好待她,别学这碎娃那死鬼爹,干些不着调的事。」 狠狠地瞪了她儿子一眼,小儿子跪在地上,眼泪刷刷直掉,也不敢哭出声来。 谢玉没打算问怎么回事,毕竟人家管教自己孩子,与他无涉,而且何大娘打孩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何大娘倒是自己说出来了,「这兔崽子也不知是学了谁,跟他那死鬼爹一样,好的不学竟学会了逛赌场……」 越说越来气,还当他是在学堂好好上学,若不是今日讨债的找上门来,她都不知道。 「舒娘她相公,你放心,等我从钱员外家拿到钱,立马给你们送来。」 谢玉连声称谢,辞了何大娘,正要回自己家,忽然驻足掂了掂钱袋里学生教的月钱,最后往问着路往胭脂铺去。 谁知他欢天喜地进胭脂铺,一脸惆怅的出来。 这胭脂铺的胭脂品相不好不说,竟还相当贵,都快赶上京城的价格了,好的更不必说,若是在从前,买盒胭脂都是随随便便的事,可如今不比从前了。 问了半天,这镇上只有这一家胭脂铺,寻常百姓家生计已是艰难,哪里有闲钱去打扮,一些爱美的姑娘家也只能看看或是买些次品。 谢玉心里愁闷,漫无目的的四望长长的街道,往药铺里去了,跑了好几家药铺,晃荡了几个时辰,才堪堪拎回几包药材。 他在屋外檐下叮叮噹噹摆弄着工具,把舒宁给搅醒了。 舒宁噘着嘴趿鞋下床,出门就见谢玉在磨药。 谢玉抬头看着她,柔声笑问:「吵醒你了?」 舒宁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想知道?」谢玉兴味儿十足的觑她,「不告诉你。」 舒宁不想搭理他,转身往厨房去。 谢玉在后头叫她:「嗳——阿宁,你别生气——」 晚膳过后舒宁对着镜子坐了好半天,最后索性把镜子翻倒,去小榻上睡觉了。 第33页 也不知谢玉在做什么,朦朦胧胧中觉着,屋里的灯是后半夜才熄的。 * 清早,晨光透过疏窗照在小榻上,雀鸟在檐上唿晴唤日。 舒宁从睡梦中醒来,闭着眼睛摸索到妆檯,坐了一会儿,揉了揉惺忪睡眼,就看到妆檯前多了几小个广口白瓷罐,还有两对精緻的珠花。 白瓷罐打开来,是新磨的脂粉、口脂还有眉黛。仔细嗅,这些胭脂还有淡淡的药材味儿。 舒宁惊喜的看向床上,谢玉早不知去哪里了。 「可喜欢?」清雅温润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谢玉一手杵着拐杖,一手端着陶碗,逆着光的方向,仿佛笼罩了一层圣光。 舒宁忙将他扶进来,坐在凳子上,眼波流转于妆檯和他之间,眉目里藏不住的欢喜,「你昨天叮叮噹噹的,就是做那些?」 谢玉抱臂挺胸,颇自信的点点头:「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想他谢玉什么不会,磨胭脂这样的事更是手到擒来。 舒宁惊唿感嘆:「你连这也会!」 谢玉把刚才端来的碗推到她面前,碗里是他早起煮的粥,这些日子舒宁操持家中辛苦,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如今他能动了,便想让她不那么累,只是他自己也不会做菜,在厨房弄了半天,也就煮出个白粥。 看着她欢欣鼓舞的样子不由好笑,解释道:「以前二姐自己研究胭脂水粉,她没我聪明,她没研究明白,我却学会了。」 以前在侯府,二姐谢瑶爱美,因为闯了祸事被禁足又罚了月钱,不能买胭脂水粉,便赌气自己做,她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倒是谢玉聪慧,本是过去落井下石结果变成了帮忙,照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谱子,摆弄着就会了,都没想到会有再做的机会。 舒宁转动着晶莹的眼珠,怀疑的问:「那个珠花也是你做的?」 「不是,」谢玉神秘的伸出手掌,在舒宁眼前晃了几下,比了个五,「我昨天出门,给人家写了个匾额,挣了五两银子。」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钱袋,阔气的倒出几块剩下的碎银子。 舒宁附和着点头,一脸崇敬的看着他。谢玉本就貌胜潘安宋玉,这样胸怀满志,得意扬扬的样子,不由得让人看得痴了。 听他缱绻柔情说着歉疚的话,郑重其事的承诺会让她过更好的日子,他这样好看,语气又这般温柔,与寻常人家哄娘子开心的郎君别无二致,全没有之前阴冷凌厉,好像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谢家玉郎。 看那张略显凉薄的唇平缓舒张,启启合合,舒宁鬼使神差的靠近他,贴近了,轻轻在他唇角小啄一口,让他絮絮叨叨的嘴停下来。 声音戛然而止,谢玉脑子一时怔住,心跳不自觉加快。 蓬门荜户,一室阳光正大光明闯进来,目窥这一场寂静无声的惊心动魄。 舒宁显然也让自己的举动给吓着了,像被烫了一般,迅速从谢玉唇角离开,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只剩下手足无措。 面面相觑了一瞬,两张脸都红透了,耳根几乎滴得出血来。 舒宁别过脸去,纠着衣袖,努力在脑子里搜寻解释的话,最后嗫嚅着嘴编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理由:「我……我,我看你……你脸上有蚊子。」 他显然从未经歷过这种事,神情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错愕,也神色慌张的四下张望,附和着:「嗯……我……我也觉着是,天,天热了,蚊子多。」 张口结舌,欲盖弥彰。 谢玉努力平復着心情,可一对视上舒宁,心里就平静不下来,忙道:「我……我灶上还有锅,我先去看锅。」 舒宁也不想再这么尴尬的相处着,克制着面无表情的催促他:「你……你快去,一会儿烧厨房了。」 谢玉杵着拐杖出去,舒宁背对着他,一张脸都皱在一起了,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 「那个……」谢玉回头叫她,舒宁又马上恢復面无表情的样子,谢玉指着桌上的白粥,「你,记得吃,我洗碗。」 确认谢玉没再回头,舒宁「碰——」地把门关上,捧着燥热的脸蹲在地上,欲哭无泪。 谢玉出门来重重唿了一口气,稍稍用手背试探了一下自己的脸,明显还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可想而知刚才在她面前又多烫。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自我安慰着,他谢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慌乱不安?定是夏天来了,热得人心慌。 再者,他们是夫妻,亲一下怎么了? 对,这没什么。 见过大风大浪的谢玉,一瘸一拐回到厨房,因为夏热,一口气喝了半壶水。 作者有话要说: 舒·嘴巴打蚊子第一人·宁 第24章 夏至 舒宁为自己的孟浪之举感到又羞又恼,独自坐在妆檯前看了许久,也不知做何反应,思来想去也就只想到了以后避着他走些。 可同住一个屋檐下,哪里避得开,舒宁出来时,谢玉正在院子里教孩子们读书,谁也不敢看谁,又忍不住偷偷看。 这几日舒宁总觉着有人在盯着他们这小屋,出门买个菜仿佛有人跟着,可回头看有什么都没发现,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直到亲眼看见有人跟踪她,才慌不择路的跑回家。 把这事跟谢玉说后,谢玉心里也犯嘀咕,但还宽慰她没事。 第34页 夜里睡觉后,听到院子里一阵响动,舒宁立即紧张起来,低声叫了谢玉两声。 谢玉从床上起来,挪动到舒宁身边,轻轻拍着舒宁的背,就着夜光警惕的从窗外看去。 「吱吖——」一阵门响,听起来像是从隔壁传来的,又像是外面的门发出的声音。 舒宁联想到连日来被人跟踪的事,心里不由得发毛,不自觉抓住谢玉的衣摆,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聚精会神的盯着窗户外面,生怕下一瞬就有黑影从窗前闪过,都没察觉到他们挨得有多近,唿吸可闻。 这样过了许久,也不见再有响动,谢玉安抚着她,低声道:「没事,兴许是镇上野猫,你坐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谢玉刚要起身,舒宁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怕。」 两人相扶持着出门去,却只捡回一袋钱。 谢玉把袋子打开,里面是几两银子和一张字条。 看完字条上的字,舒宁放下心来,又觉得丧气。 银子是隔壁何大娘扔过来的,字条上的字,大致意思就是,何大娘的儿子沉迷赌博,被人出老千,套光了家当,对方凶神恶煞她孤儿寡母斗不过,还不上钱连身家性命都得交代出去,不得已才带着儿子逃命。 之前接钱员外家的绣活得到的钱,念及舒宁辛辛苦苦做的,良心未泯的留了五两银子,剩下的全被她卷跑了,还说若是有人上门追债,只说没见过他们母子就好,她说对不住舒宁,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见,再报她的大恩大德。 刚才听见「吱吖——」的响声,想必就是他们母子趁夜偷偷逃跑时开门。 舒宁看着桌上的银子和字条,丧气地趴在桌上,她还指望着拿这笔钱做些小本生意,谁知忙活了这么久,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成,丧气透了。果然,离开了舒家,她也就是废人一个,一事无成。 舒宁趴在桌上,想着想着就哭了。谢玉看她情绪不佳,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可惜他活了二十多年,做的都是些落井下石看人笑话的事,真到用时,方恨自己没生个玲珑舌头,又恨自己害得舒宁陪他受苦。 谢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听见她抽抽搭搭的声音,便知道舒宁是哭了。 「阿宁」谢玉伸手将她勾进怀里,搂着她的背,身娇体软的姑娘,身上带着天生的幽香,「不哭了阿宁,阿宁不哭,当心哭坏了眼睛,我这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出去了解了解情况,我们回京城,好不好?」 但凡换个大点的地方,他自信也不会过得这样凄凉,芙蓉镇这个地方,百姓自给自足,交易甚至还有以物易物,与周边各镇又互不联通,闭塞不通,小打小闹过日子还可以,但确不是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地方。 他不愿再看到舒宁这样辛劳了,如何大娘所说,这样的娇娇,他只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让她受风吹雨打。 再者,他也该回京城看看,父亲母亲怎么样了,若那个恐怖的噩梦是真的,他得回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听到谢玉说要回京城,舒宁明显愣了一下。 「回,京城?」舒宁抬起头来,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红着,朦朦胧胧的望着谢玉,像清早林间雾气正浓时,穿林而过的小鹿,一睁眼,就像在他心上踩了一脚。 「不可以。」舒宁反驳道,「我是说,你还没好全,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况且就你我二人,我又不会驾车,你若再有什么闪失,我……我岂不是要做孀妇。」 她编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了,想自己如今越发不害臊了,什么样的话都张口就来。 他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了,可他脑子还没好利索,这样……真的适合回京城吗?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谢玉以为舒宁是在担心他的身体,又听了她的话,不禁轻笑出声来,抚着她的发顶,温柔道:「我已经无大碍了,回京城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驾车,你只管坐着,我做一回马夫,将你驼回府去。」 驼回去,藏起来,悄悄娇养着。 这话暧昧,谢玉的语气也暧昧,舒宁却像没反应似的,直说不行,要说理由,她也编不出来其他的,就顺着谢玉以为的,耍无赖不答应。 谢玉拿她没办法,只能应允再等些日子。 * 何大娘带着儿子逃了,隔壁院子就空了下来,接连几天都有人来敲隔壁的门讨债,但都没人开门,最后直接砸门进去,才发现早就没人了。 舒宁正蹲在墙角种菜,听到隔壁讨债的人砸开何大娘家的门,心里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平復下来,这拨人这样兇勐,何大娘孤儿寡母幸好逃了,否则难免受苦。 谢玉给她打来一桶水,直劝她,现在不是种菜的时节,种下去长不出来。 舒宁搓着满手泥巴,反驳他:「你不懂,种在自家院子里,经常浇水,过不了多久菜就长出来……」 画音未落,破旧的木质院门「砰——」地被砸开,吓了舒宁一跳。 讨债的见人跑了,竟折身推开舒宁这边的院门。 对方来人明显带着怒火,舒宁被吓得不敢动,好在有谢玉,气定神闲问为首的人:「你们是什么人,何故闯我家宅?」 「少他娘的废话,老子问你,隔壁那寡妇和她儿子去哪里了?」为首的莽汉膘肥体壮,说话也是高声阔气,满身土匪头子的气息。 第35页 「不知道。」谢玉将舒宁护到身后,冷淡着一张脸看对面的人,毫不掩饰的嫌弃。 对方不依,大步流星跨到谢玉面前,一手攥住谢玉的衣襟,咬牙切齿道:「老子再说一遍,隔壁老娘们儿和她儿子去哪儿了?」 这样的凶神恶煞把舒宁吓得不轻,尤其谢玉还被对面抓住了衣领。 谢玉双眸微眯,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放手关门出去,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事。」 或许是见谢玉杵着拐杖,腿脚不利索,对方显然不买帐,勐一下朝着谢玉的挥拳过来脸,舒宁害怕得缩在谢玉背后,用手捂着脸不敢看。 想像中的拳头并没有落在谢玉脸上,倒是对面大汉被拧住手腕,用力一摔,摔倒在地上,捂着手腕叫疼。 对面尤不甘心,回头看了带来的小喽啰,恶狠狠地下令:「上!」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谢玉用力一推,将舒宁推到身后的角落,挥着手中的拐杖,一人立克众人。 场面乱作一团,舒宁眼里噙着泪水,都忘了掉落,紧张的盯着打作一团的几人。 好在谢玉是有点功夫在身上了,以拐杖为剑,身法流畅招式凌厉,把那几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一个个躺地上捂着伤处哀嚎。 谢玉仿佛一个隐居避世的高人,遇上不开眼的地头蛇上门挑衅,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料理得干干净净。 见他举起拐杖,地上几人吓得连连告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大侠,望大侠开恩。」 谁知谢玉只是换了个姿势拿拐杖,对地上的人不屑一顾,回头看了眼舒宁,沖她露出个安心的笑,眼神中带着莫名的奸诈狡黠,又对这几个人道:「早说了我不知道,砸坏我的院子,你们看怎么赔。」 院子是乱做一团了,砸坏了打水的木桶,桶里的水搅和着地上的泥,弄得一片狼藉,那几个人脸上身上也尽是泥土。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告饶,老老实实赔偿损失。 损失其实没多重,但照谢玉算下帐来,就重了不止一点点,那几人明显欺软怕硬,见谢玉不好惹,只得认下赔偿,把身上有的钱都赔给谢玉,灰头土脸的离开。 这么一闹,谢玉倒是敲诈来大笔钱。放在手里掂了掂,正笑着欲向舒宁邀功,转身就见舒宁蹲在地上哭。 她这一哭,可把谢玉吓坏了,丢了拐杖拖着一只脚到她面前去,小心翼翼安抚着舒宁:「阿宁不哭,人都被打跑了。」 舒宁剜了谢玉一眼,反倒哭得更大声了,谢玉像只驯服的山虎,偎在她身边手足无措的安慰别哭,伸出手想捺掉她脸上的泪水,却被舒宁发现了左手小手指上的伤。 舒宁捉住他的手指,泛红的眼眶还挂着一颗欲滴不滴的透亮水珠,小声问他:「你受伤了?」 「没事,」谢玉不在意的笑了笑,「不过是被拐杖上的倒刺划了一下,没关系。」 舒宁却含住他的小指,温热的唇贴在手指上,十指连心,这些许温热顺着手指的经络倒流进他心里,谢玉沉默了。 舒宁将他手指上的血吮吸出来,小心吹了两口气,撅着嘴抱怨道:「你能不能别再出事了,自从遇到你,我赔了多少精力遭了多少罪,再这样下去,我不奉陪了。」 她虽在抱怨,落在谢玉耳朵里却无比顺耳,心里有些什么躁动的东西,此刻起伏得更厉害了。 自顾自答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目光却久久不能从她脸上移开。 * 谢玉这次敲诈,倒是得了不少钱。 他也常出门,镇上新开了家酒楼,是这镇上规模最大的酒楼了,谢玉给人家题字写匾额,还和人老闆交上了朋友。 好巧不巧,这李老闆还带了个说话难听,惯爱阴阳怪气的老闆娘,正是他们初到芙蓉镇落脚那家客栈的老闆娘叶千声。 奇的是,无论这老闆娘怎么阴阳怪气,怎么支使人,李老闆都笑嘻嘻的答应,老闆娘稍有不顺心,李老闆还得费尽心机去哄。 镇上的人不明所以,谢玉倒是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这李老闆和叶千声本就是夫妻,他们夫妇二人四处行商,叶千声想安定下来,李老闆觉得还没赚够,夫妻二人起了分歧谁也不服谁。 后来叶千声赌气留在芙蓉镇,李老闆独自去行商。 第25章 夏至 李老闆独自在外闯荡了两年,因为抢了别人的生意被追杀,消息传到叶千声耳朵里,还以为他死了。 好在李老闆福大命大,解决了歹人,也让买兇的对家被绳之以法。经此波折,心里悲戚难耐,愈发想念从前夫妻相处的温柔往事,于是处理了生意,收拾行囊回芙蓉镇来。 因是当初赌气离开,丢下叶千声在芙蓉镇不管,本以为叶千声兴许已经离开了,但他回来,在落脚的客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叶千声心里有气,李老闆心里愧疚,夫妻二人就这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重归旧好。 谢玉和李老闆交好,在这酒楼做了帐房先生,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就闲聊两句。 谢玉不了解外面的情形,心中困惑,芙蓉镇闭塞不通,他这样大规模的酒楼开下去是亏本的买卖。 李老闆向他解释,芙蓉镇因在水路交叉口,原本确实是避开了发展路线,但因几个月前一场大雨,堵塞了原来的路线,再疏通成本高昂,州府老爷一合计打算走芙蓉镇这条路,将上下打通,如此一来,芙蓉镇便成了勾连本州乃至周边各州的交通枢纽,芙蓉镇时来运转,在此处开酒楼做生意,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 第36页 李老闆四处行商,见识颇丰,为人也坦荡畅快,与谢玉合得来,没多少日子,就相互引为知己,谢玉却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叶千声端了两个菜从后厨出来,一脸嫌弃的看着没什么客人的酒楼,愈发看李老闆不顺眼,不悦的嚷道:「既然闲聊能填饱肚子,你又何必双脚沾泥留在凡间。」 有这本事直接上天做神仙多好。 谢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叶千声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 李老闆嗔怪的望了叶千声一眼,到底是拿她没办法,忙向谢玉道歉:「谢兄见谅,她,唉……」他也不敢说她的不是,只笑着赔罪,邀谢玉一同用饭。 谢玉摆手推辞:「我家就在旁边,稍后收了帐我便回去,李兄不必客气。」 李老闆邀请再三,谢玉拗不过,坐下来跟着喝了两杯酒。 叶千声吃好就离席,临走前对李老闆说道:「那床单,一会儿你记得洗了,还有换下来的衣裳,一併洗了,趁着太阳好,把柜子里的被子抱出来晒晒,否则今晚你就打地铺吧。」 李老闆好声好气的答应,叶千声刚离开,李老闆忍不住在谢玉面前扶额嘆息。 「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债,惹不起的祖宗,老拿打地铺威胁我。」 话虽这样说,表情哭笑不得但分明是宠溺的样子,谢玉看在眼里,回了句:「可我瞧李兄是乐在其中。」 被看穿了心思,李老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着小酒说起他们夫妻间的往事:「那是,她嘴上折磨我,到底是同床共枕的髮妻,我哪能跟她计较。」 「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后来跟了我,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为了给我生个孩子,差点丢了半条命,结果孩子也没保住,她还伤了身子。这么个祖宗把全副身家都交代给我了,可不得对她好点。我这辈子除了早死的爹娘,心里就装了这么个人,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四处行商,走了这么多地方,也算见过世面,到头来觉得,最好的还是她,就这么吵吵闹闹过日子,都觉得高兴。」 李老闆絮絮叨叨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带了醉意,越说越笑,越笑越高兴。 谢玉给他斟了一杯酒,耳边听的是他们夫妻的故事,心里想的却是舒宁的样子,就着他们的故事代入他和舒宁的样子,想着想着也忍不住笑出来。 阿宁那样柔弱可欺的样子,像叶老闆一样摇着小扇支使他干活,想想就觉得有意思,不过依她的性子,想必也就是噘着嘴生气让他自己想着动手。 至于同床共枕…… 谢玉眼前浮现出一副美人卧睡图,草庐低小,木枝撑开半扇窗户,清凉竹簟上侧卧着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床头白瓷瓶里插着两支当下时节随处可见的野花芳草。 美人卧睡,夜光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她光洁的半张脸上,晚风轻抚过她的衣衫,腰上搭的薄毯也轻轻晃动。 越想画面越离谱,甚至想到很久以前,在京城某个不靠谱的书店,意外翻开的不靠谱的书…… 谢玉这心里突然涌上不明所以的情绪,暗暗皱了皱眉头,试图挥掉脑袋里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可有些东西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点了火,就容易形成燎原之势。 谢玉心绪不定,暗自唾弃自己污秽,企图压下心里的龌龊心思,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李老闆看他光喝酒不吃菜,又皱着个眉头,以为他是想到什么难事了,连忙劝他:「谢兄,谢兄。」 谢玉终于收回思绪看向李老闆。 李老闆担忧地劝他:「谢兄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看你苦着一张脸,光喝酒不吃菜,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我给你想办法。」 谢玉面露窘色,回答道:「没事没事,李兄多虑了,只是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李老闆将信将疑:「当真?」 谢玉点点头,确认无事,他才放心下来,叮嘱道:「要是有事,你别瞒着我,我认真将你当朋友对待,若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能办到的我定倾囊相助。」 谢玉再三肯定,李老闆才算放心,这一篇才算翻过去。 可这翻篇的心思,在回家见到舒宁后又尴尬起来。 「回来了。」舒宁听到院门响动的声音,看了一眼,又回头做自己的事。 她绑着缚膊,正拿着一根绳子对着竹竿晾的衣裳笔划,莹白如雪的手臂挨着灰青色的衣裳,衬托得更加晶莹剔透。 「你在做什么?」 「我看你换洗的衣裳都磨破了,」舒宁将手上的绳子打了个结,「想着量个尺寸,扯几尺布回来给你比着再做一身。」 谢玉笑道:「我人就在这儿,比着我量不比比着衣裳量好?」 「也是,比着这衣裳量碍手碍脚的,不方便。」 舒宁拿着绳子过来,谢玉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舒宁看着糖葫芦眼中露出惊喜的目光:「给我的?」 谢玉薄唇轻抿微笑着逗她:「买来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舒宁娇嗔着剜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糖葫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糖味在唇齿间化开,酸酸甜甜的,她冲着谢玉笑道:「多谢你这哄孩子的玩意儿。」 第37页 「多谢?就……没了?」 谢玉期待的看着她,送她礼物,她不该有回礼吗? 他也不贪心,比如……上次送胭脂那样的回礼,就够了。 舒宁嘴里含着未嚼完的糖葫芦,鼓鼓囊囊的,乌熘熘的眼珠子滴熘熘转着,从上到下将谢玉打量了一番。 啧啧嘆道:「小气鬼,给我买的东西,还想分去一些。」 她以为他是想吃她的糖葫芦?谢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种想法。 谢玉宠溺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捺掉她唇角的碎糖,无奈道:「多大的人了,不但跟个孩子似的吃糖,还会沾到脸上。」 略微粗砺的手指划过舒宁细嫩的皮肤,反倒把糖擦得到处都是,黏黏煳煳的,好不舒服。 谢玉盯着她的唇角,黏黏煳煳的眼神也让舒宁嫌弃:「真这么想吃你就直说,让你从我脸上扣糖吃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说着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糖葫芦推到他面前。 谢玉身材高大,两人平地站着,足足高出舒宁一个半脑袋,舒宁举的糖葫芦,也只到他胸前。 缚膊勾住轻纱袖子,玉臂横亘在眼前,葱白般纤细的手拈着糖葫芦的木籤子。 被咬过一口的糖葫芦,上面还有牙印,贝齿有多宽,都引在上面。 见谢玉看了一眼糖葫芦,又盯着自己发呆,舒宁收回手,讪讪道:「没注意,这个我吃过了,你吃下一个。」 她刚要咬,谢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手腕也好细,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环,都能在小臂上上下移动。 谢玉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将糖葫芦重新送到面前,然后缓缓低下头将那半个糖葫芦咬进嘴里。 谢玉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松开她的手,然后若无其事的进屋去。 边走边道:「这就当你诚心谢过了。」 谢过了? 舒宁默默咽了下口水,混合着甜甜的糖渗透进心里,心里颇不宁静。 谢玉他这是在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那是她吃过的,他们这是……算什么? 西山顶上云霞漫天,丝丝缕缕如同轻烟,在夕阳的余晖中窥见这样的场面,不知是不是娇羞,也染上绯红的颜色。 谢玉回到屋内,深吸了一口气,回味着嘴里酸甜的味道,又看着还在外面站在发呆的舒宁,抿嘴笑了一下。 「你不是要给我量尺寸么?呆在外面做什么?」 第26章 夏至 舒宁叫谢玉的声音惊了一下,尴尬的回身,故作镇静道:「东西都还没吃完就让我干活,差遣奴隶也不是你这样的。」 她坐到檐下石阶上慢慢地吃,谢玉在屋内自己道了杯水,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李老闆那种乐在其中的欢喜,他也不是没有。 估摸着她快吃完了,谢玉给她倒了杯水出去,陪她一起坐在石阶上,落日的余晖拉长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 舒宁嫌弃的望了他一眼:「我还没好好回味,你就迫不及待给我喝水?」 「给你漱口的,吃完糖不漱口,牙会疼。」 「不要。」 吃糖这种事,除了吃时的味蕾刺激,不就是贪念吃完后的味觉回忆吗?漱口了还有什么意思。 谢玉把杯子塞进她手里,又从她手里抢过签子,认真道:「你要是不注意牙齿,往后我便不再买了。」 舒宁噘着嘴怨恨的看了他一眼,只好乖乖漱口,漱完口才反应过了,她为何要他买?钱都在她这里,她要买什么不能自己买?于是对谢玉的怨念又多了一分。 谢玉还不知道舒宁心里是这样的打算,起身回到屋内,唤舒宁道:「量尺寸了。」 舒宁满心怨念的拿着绳子进屋,谢玉摊开双手站在他面前。 尽管看过他很多次,舒宁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就是看不厌。 长得好看的人到底还是占优势的,做了什么事都容易被原谅,方才还对他心生怨念,此刻看着这张脸,都不想生气了。 舒宁心里明白自己不是个圣贤菩萨,但凡换个长得差点的人,为他一路吃这么多苦,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了和离书回扬州了。 量尺寸的绳子绕过他的脖子时,舒宁够不着,垫着脚也攀不上他的脖子。 舒宁道:「你蹲下来一点。」 谢玉稍微把头低下来一些,舒宁仍是够不着。 「再蹲下来些。」 谢玉又将头低下来一点点,舒宁还是够不这。 舒宁恼道:「再蹲下来些,我够不着。」 谢玉索性一把钳住她的腰肢,将她高高举起,放在凳子上,舒宁的心跳在举起来的瞬间慢了一拍。 站在凳子上,她忽然高了许多,直接能俯视谢玉的头顶,伸出手去量时,他贴身近来,几乎擦着她的肩窝。 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游走,舒宁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 站在下面的谢玉察觉到头顶的人的反应,露出奸计得逞的笑,不过很快恢復若无其事的样子。 量好颈部的尺寸和手臂的长度,要下来时,谢玉抢先一步又将她抱下来。他的手掌很有力,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手掌的宽阔,触碰之处,像被撩燃火苗一样觉得发烫。 舒宁涨红了半张脸,低着头绕到他身后,谢玉张开手臂,让她量腰围。 第38页 藤萝枝蔓绾住腰肢时,两人贴的很近,唿吸的热气喷薄在背上,谢玉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那个……」 寂静的空气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为了打破尴尬,两人同时开口,不约而同撞在一起,反倒更尴尬。 谢玉礼貌道:「你先说……」 「我是想问问你,你上回给我的面脂,可不可以教我做?」舒宁将手上量过到尺寸记下来,「我用过后觉得效果十分好,便想着芙蓉镇这地方,卖胭脂的店铺少,还卖得不合价,若是将你做的胭脂拿上街去卖,物美价廉,生意必定会很好。」 据她所知,女子爱美,世多如此,芙蓉镇的女子也不例外,芙蓉镇胭脂水粉销路不好,一是因为缺钱,二则是镇上只有一家店铺,垄断了所有生意,价格还定得高,普通人自然买不起。 若是她也卖胭脂,在控制成本的基础上卖得低些,薄利多销,生意未必不会好。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谢玉,谢玉沉思了片刻,淡淡开口道:「不是不能教你做,只是阿宁,」谢玉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她,「你实在不必这样辛苦,如今我已然大好,养家餬口这样的活交给我便是,你若想买些什么,尽管去买,不必担心钱不够。」 他现在做着好几份活,早上给镇上孩子们上课,下午孩子们散学后去对面酒楼做帐,晚上回来给人做润笔,偶尔帮忙写几副匾额,挣的钱也不少了,甚至已经将家里改造一番,暂时比不上京城侯府那样富丽堂皇,但放眼整个镇上,也算半个富户了。 要说给舒宁买什么都能买,哪怕镇上胭脂铺定价那样高,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他看过那东西,横竖写着两个字:劣质。那样的东西用在舒宁脸上,还说不准又生出什么痘来。 况且,他做的面脂,成本也不低,在芙蓉镇就算按成本价出售,就目前芙蓉镇的财力水平,也不会有什么人买,连工时费都不一定赚得回来。 舒宁听了他的话,指了指床上躺着的罗裙,笑着道:「你挣的钱是不少,然后就乱花钱,给我买那么贵的裙子,自己衣裳磨破了都接着穿?」 今日学生放假,她一早起来,谢玉已经出去了,在她新换的妆檯上放着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件新裙子,还是镇上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她从未和他提过,只是前几日和他一道出门逛街时,看到有人穿,那姑娘模样好,衣裳穿得也好看,便忍不住多看两眼,谁知他就记下了。 看到裙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做人都是相互的,他待她不错,她也想对他好些,便想着给他做一件衣裳,聊表心意。 「你放心,」舒宁将他按坐下来,「我并非是因为缺钱,只是想自己也学点东西,你看你什么都会,随便一样拿出手都不会饿死自己,我就只会做做针线活,拿出去卖还挣不了几个钱,我心里自然知道,傍着谢郎君是饿不死的,但总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很失败,就连镇上卖豆腐的大娘都比不过。」 以前在扬州,她是千金小姐,学的都是将来怎样做好一个宗妇,怎样相夫教子,怎样持掌中馈。 流落到这芙蓉镇来,抛却名门贵女的身份,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她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看到一个人撑起一个客栈的叶老闆,看到一个人抚养孩子的何大娘,再看到镇上抛头露面,为生计奔忙的人们,舒宁觉着,若不靠家里不靠夫婿,把她就这么扔进人群里,她是活不下去的。 在京城时盈姐姐也常说,女子没有半点不如男子,不过是世道苛刻,将女子困囿在后宅几寸天地,还要用《女德》《女诫》来驯服她们。 以前她对这些话是半懂半不懂的,因为她接触的女子都是这样困在后宅一方天地,大家都这样,她也没什么想法,走到哪步算哪步,要真是守着内宅安稳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她在这小小的芙蓉镇,亲自接触到另样的生活,另一种世间百态,仿佛理解了许多,依着舒宁看,谁都靠不住,自己自立自强才是正理。 「你将你做胭脂的法子教我,我也算有个一技之长。」 舒宁试探着和谢玉商量,普通做胭脂的法子她也略知一二,但做出来也就两个字:煳弄。 「好好好。」谢玉拗不过她,她想学,他教就是,说不准也就是小姑娘贪玩,一时兴起,不过他乐得和她相处。 「我待会儿写个方子,你照着方子去把材料买来,我教你怎么做。」 「你不拦我?」舒宁眨巴着滴熘熘的眼睛在谢玉脸上打转。 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他的夫人,这种官宦子弟,有又几个真能接受自己夫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 谢玉笑道:「我拦你做什么?」总之是她怎么高兴怎么来,他乐见其成,做胭脂而已。 * 说做就做,舒宁拿着谢玉写的方子,上街买好材料,做胭脂的器材上次谢玉已经买过了。 头一次做,她不敢买太多,况且转了一圈下来,添入胭脂的药材价格还挺贵。 舒宁顺道又去布庄挑了匹月白色带暗纹的布料,谢玉的模样,适合穿素色的衣裳,朗月风清的,最为好看。 挑好布让人送的家里,舒宁回去时,又在屠户那里买了一斤哨子,一半精肉一半肥肉,晚上包饺子。 第39页 提着东西回去的路上,一路和人打着招唿。 没奈何,镇上的百姓太热情。 她们来镇上的时间也不长,偏偏就人人都认识,镇上的舒娘和她瘸腿相公,模样最好看,消息传得广了谁都想看一眼,究竟什么是天仙儿似的人物。 舒宁刚回头和买茶水的伙计打招唿,伙计往她身后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后面看。 舒宁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并没有什么人,疑惑的看向伙计。 伙计招手让她靠近些,在她耳边小声道:「后面有人跟着你,当心。」 舒宁正要回头看,伙计一把拉住她,高声吆喝道:「唉,小娘子,来吃碗茶再走不迟。」 又低声道:「别回头,他出来了。」 舒宁装模作样要拒绝,用余光瞥见,确实有人在有意无意看着她的这个方向。 那人戴了个草帽,怀中抱着把陌刀,正装模作样拿着个小孩儿玩的拨浪鼓看。 舒宁谢过伙计,保持原来的速度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在路边摊上看,趁机回头看,那人还在跟着她。 看他的装扮和身材,不像是寻常百姓,倒像是话本里的江湖人。 舒宁不知道这人跟着她的目的何在,但对付她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不至于要带刀出手吧,思来想去,只怕是针对谢玉来的。 第27章 夏至 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在京城时就听说陈国舅和谢玉不合,连谢玉被刺杀都是陈国舅下的手,这回该不是也是陈国舅派来的人? 可谢玉现在脑子还没恢復,将现在当做熙宁二十七年,这一年他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麻烦,舒宁一概不知道,都是谢玉自己认定的,她要怎么跟他开口说这事? 舒宁心里烦恼,前前后后绕了几圈,发现根本甩不掉后面那人,那人好像眼睛生在她身上一样,走到哪里都能被找到。 她干脆找了处卖瓜子的摊子,买了二两瓜子,就这么边磕着和人唠嗑,边守着。 大约是守的时间久了,那人也有些不耐烦,他旁边的商贩比他更不耐烦,直接不客气的沖他嚷道:「我说大哥,你买东西就买,不买东西别杵在这儿成吗?你抱把刀在这儿,我还怎么做生意?」 舒宁瞅准那人的反应,见他当着小贩的面,亮出半截亮锃锃的刀,不知是吓唬还是威胁,总之看得出来,不是个善茬。 不过小贩也不是怂的,继续道:「你抽刀吓唬谁?你要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我看你也不像本地人……」 舒宁正为怎么脱身犯难,小贩把人给缠住了,那人抽刀反倒引起大家的注意,那小贩嚷得厉害,周围的人都围过来,将那人围住,舒宁看准时机趁机脱身。 * 谢玉还在对面酒楼做帐,整理好帐册,交给李老闆过目。 李老闆笑道:「谢兄做事,我是信得过的,这帐册也没什么好看的,且先放下,你我喝一壶。」 「酒稍后再喝也无碍,李兄还是先把帐册看过,我心里也踏实。」 李老闆笑着虚点了他几下,「好吧,那就先看帐。」 通篇翻下来,帐本并无什么问题,谢玉书画已入文艺之镜,帐册的字写得极好,看着便赏心悦目。 李老闆点了点头,最后又盯着某页上一串小字锁眉出神。 谢玉不明所以,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没有,」李老闆皱着眉摇摇头,「帐做得是极好的,字也写得不错,只是……谢兄写错了日期。」 李老闆将帐册摊到谢玉面前,指着上面道:「你看此处,今年是咸平元年,并非熙宁二十七年,距熙宁二十七年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明堂上坐的天子都换人了……谢兄,谢兄?」 谢玉耳边嗡嗡的响着,嘴里默念着:「咸平元年?」李老闆看他不对劲,结连唤了他好几声,他也仿若未闻。 眼前的场景走马灯似的上映,记忆中鲜血淋漓的惨案清晰而又模煳,那是梦?还是真的已经发生过了? 谢玉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些声嘶力竭的挣扎吵得他头疼,他闭上眼睛甩了甩头,差点没站稳。 李老闆眼疾手快扶住他,担心道:「谢兄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谢玉免力支撑着自己站稳,歉疚道:「大约是身体有些不适,李兄确认今年是咸平元年?」 李老闆不明所以:「今年确实是咸平元年,你怎会如此发问?」该不是病得严重,病煳涂了? 「李兄,」谢玉头晕得厉害,一个没站稳,一把扶着桌子坐下来,喘息都不顺,「李兄见多识广,小弟请问,李兄可知京城平宁侯府?可知他家如今怎样了?」 李老闆虽不解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回答他:「你这可是问住我了,我虽早年走南闯北,但独独没去过京城,至于平宁侯府,也只是略有耳闻,听闻平宁侯平诸王之乱扶持新帝上位,其余的也不甚知晓。」 他看着谢玉这模样,心里有几分斗胆揣测,似乎平宁侯府也是姓谢,眼前这人打第一眼见,他就觉得气度不凡,不像池中之物,再看他那娘子,也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小姐,莫非真与京城侯府有什么关系? 李老闆怀着这份揣测,多看了谢玉两眼,越看越觉得八。九不离十。 他主动道:「谢兄打听这侯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李某所知不多,但也有几个熟悉京城情况的朋友,谢兄若有问,我可代为询问。」 第40页 他这番动作正撞到谢玉心上,他迫切的想知道侯府现在的情况,便委託李老闆代为打听消息。 看他这情况不太好,李老闆劝他回去歇歇,他也没推辞,辞了李老闆,杵着拐杖,踉踉跄跄出门去,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谢玉杵着拐杖出门,寻了个茶棚坐下,要了一碗茶,仔细思索现在的情况。 如果那个噩梦不是噩梦,那么父母兄长怕是已经没了。 谢玉回忆起从前,家人和睦幸福的日子,父亲母亲还在院里种石榴树,长姐坐在鞦韆架上看书,他和二姐追逐打闹,大哥反倒像个老爹,板着脸吼他不去读书只顾和家里姐姐妹妹打闹,不像话。 这样的场景很多,当时只觉得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可等到泼天大祸降临,一夕之间整个侯府哗啦啦似大厦倾倒。 他越想越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情愿选择相信这就是熙宁二十七年,但越是这样想,那些血肉模煳的画面就越清晰,仿佛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谢玉头疼得厉害,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更迫切的想回家,想回到舒宁身边,一路上都没注意到有人跟着他。 他推开门时舒宁也才回到家,刚放下东西,还惊魂未定地坐在屋内拍着胸脯,正想着怎么去告诉谢玉她被人跟踪这个消息,谢玉就回来了。 「你回来了。」 谢玉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舒宁。 舒宁正想跟他说被跟踪的事,谢玉忽然丢了手里拐杖,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舒宁一下子愣住,他抱得紧,好像稍微一松手,舒宁就会跑了一样。 抱得舒宁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要推开他:「你怎么了?」 「你别骗我,别离开我。」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不骗你,你先松开,我要喘不过气了。」 舒宁挣扎得厉害,谢玉这才松开她,沮丧地扶额坐在凳子上。 舒宁看着谢玉这幅颓丧的样子,也不清楚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看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遇到什么艰难的大事了。 看他这样子,她也没敢问,只能让他自己先静一静。 过了片刻,谢玉勉强抬起头道:「答应了教你做胭脂,方法我昨夜已经写下来,就放在你妆檯上的匣子里,抱歉,我今天可能没办法亲自教你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舒宁还是比较担心他,劝他道:「那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你要不去床上歇歇?」 谢玉应道:「多谢。」 他这语气十分客气,舒宁要去扶他,也被他伸手拒绝了。 谢玉合衣躺下,面朝里面背对着舒宁,鞋也没脱,被子也不盖,就只是找个地方歇歇疲倦的身子。 舒宁隐约感觉到他的疏离,但只当他是遇到难事了,心情不好罢了,主动去给他脱鞋,刚触及他的脚,谢玉勐地一踢,正踢在舒宁身上,舒宁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踢得疼,眼泪一下子没忍住掉下来。 谢玉坐起来,看到泪眼盈盈的舒宁,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向她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是别人……」 他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来,踢了就是踢了,况且这屋子里就他们俩,这个说辞也太拙劣了。 谢玉伸手去扶舒宁起来,被她避开了。 舒宁自己擦了眼泪,低声道:「没关系,你心情不好,我只是看你没脱鞋也没盖被子,那你自己把鞋脱了盖上被子好好歇息,我就先出去了。」 不待谢玉开口,舒宁抹着眼泪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谢玉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她,索性由她去。 舒宁关上门出去,躲到厨房里捂着胸口哭,谢玉那一脚可真用力,踢得她生疼,也不知有没有泛青。舒宁抽抽搭搭轻轻解开衣裳,雪白的肌肤上,一大块青红相间的地方,舒宁自己找了药,咬着牙齿抹在伤处,本就很疼,再回忆起谢玉那丝毫不诚恳的道歉,就越发觉得委屈。 他竟然踢她?屋里就他们俩,难道她是别人吗?道歉也毫无诚意,心情不好就随便踢人发脾气,又不是她惹的他。 哭够了,又想着,他或许是真的遇到大难题了,他若肯拿出态度来,重新好好道歉,姑且原谅他这一回。 晚上舒宁做了晚饭,叫谢玉起来吃饭。 谢玉没应她,接连叫了几遍,他也好像没听到一样,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最后不轻不重的撂下一句:「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便侧过身去背对着舒宁,不再说话。 舒宁看着桌上精心包的饺子,准备的晚饭,再看着谢玉背对着她,瞬间没了心思,赌气道:「那我自己吃。」舒宁心里有气,她知道现在谢玉这样子,哪怕她想跟他吵架,只怕他也是一声不吭就这么背对着她,干脆不再搭理他,省得自讨没趣。 明明是两个人的晚饭,只剩她一个人吃,忍着伤疼做的一桌子菜,竟是白费心思。 第28章 夏至 夜里舒宁睡在小榻上,看着谢玉的身影,心里生着闷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主动开口:「谢玉,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说给我听的,我虽未必能帮到你,但两个人一起承担,也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谢玉没说话,回答她的只是静默的黑夜。 第41页 舒宁以为他没听到,又唤了他一声:「谢玉。」 谢玉翻身背对着她,冷淡道:「不早了,睡吧。」 舒宁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也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还当他没听到,原来是自己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不识好人心。 一阵冷风吹进来,吹得她一阵寒颤,连忙裹紧被子,这秋天还没来,天气就开始变冷了。 舒宁不再管他,裹着被子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中。 谢玉一夜没睡,稍稍想想一些往事,就觉得头疼欲裂,后半夜听见舒宁磨牙的声音,这才翻身看了她半晌。 这人睡相不好,本来裹着被子,半夜睡热了,把被子踢掉在地上,就在腰上搭了一节,两头都露在外面。 谢玉起身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她还上,触及冰凉的脚他都被凉了一下。 想起晚上踢她那一下,应该很疼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谢玉想给她检查一下,又不太好动手,于是坐在她脚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她倒是会挑地方,顺着暖气往谢玉身边塞脚,谢玉将她脚抱到膝盖上,又扯了被子盖上,眼前的人蜷缩着,睡得安稳,只是时不时磨一下牙齿。 他心思杂乱无章,就这么坐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回到床上稍微眯了一会儿。 再醒来,舒宁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今日休息,谢玉既没去酒楼,也没去教学生们,他也没想出门去,找到舒宁昨日买的材料,先做第一道准备。 午时渐近,仍不见舒宁回来。 等到下午,还不见舒宁回来,谢玉心里有些着急了,把家里舒宁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东西都在,她应该没离开。 又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仔细回想,他昨晚的态度,确实是不应该,再怎么样也不能伤她,她尽心哄着自己,倒是自己不识好歹。 谢玉去了趟药铺,买了最好的伤药回来,又自己亲自做了菜,准备等舒宁回来,给她赔罪。 他的厨艺差舒宁差多了,花了大力气,也还是难以下咽,这种东西拿来赔罪,也太上不得台面了,只好全都倒了,去对面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等着舒宁回来。 傍晚时候,舒宁还没回来,谢玉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在门前看了好几回,街上的人都收拾东西各自回家了,也不见舒宁的影子。 菜也热了好几遍,天色暗淡下来,谢玉已是焦急得不行,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舒宁离开他了?还是遇到危险了? 她要是遇到危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该怎么办? 谢玉问了左邻右舍,都没有人看到舒宁去哪儿了,最后找到在他家门前摆摊子的货郎,才打听出舒宁的去向,听说她往镇口去了。 谢玉得到消息,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找她,天已经黑尽了,还是没找到。 他提着一盏灯站在镇口等了好长时间,等得越久心里的恐惧越大,都不敢去想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是他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孤灯独明,像一个黄泉路上的引路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在那里?」 打更的老叟提着灯走近了,看清楚谢玉的样子,问道:「舒娘她相公,你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打着灯笼在这里做什么?」 谢玉脸色苍白,灯照着,一双眼泛着水光,哑着嗓子道:「我等我娘子。」 「你娘子?」老叟困惑道,「舒娘不是在家吗?方才我见你家灯火通明,特地去看了一眼,舒娘守在门口眼巴巴望着,说是等你。」 老叟画音刚落,谢玉拐杖也丢了,灯也丢了,高中状元也没这么高兴过,忍着脚疼跑回家,家门留了一条缝,应该是舒宁给他留的。 谢玉站在门外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回到屋内,屋里还亮着灯,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舒宁已经歇下了。 他好像脱力一样,跌坐在舒宁身旁,伸手勾了勾舒宁的手,自己都没发现,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 回来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回去定要好好和她吵一架,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知不知道让人有多担心,可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玉抬头看向窗户,忽然看见一个人头影子,谢玉快步出门去,人已经翻墙出去了。 那人跑得无影无踪,谢玉也没有再追,回到屋内把门关上,看到安睡的舒宁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仍在盘算着,那是什么人? * 舒宁醒后两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还是谢玉先开口:「你昨天去哪儿了?」 舒宁情绪不高,淡淡道:「昨天早上我听说隔壁桂花镇河口挖出了一具尸体,我去看看。」 谢玉不明白,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可看她心情不好,这话到底没说出来,只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人?」 舒宁点了点头。 她心里还记挂着当初送他们来的那个小太监,也不知是死是活,毕竟是条人命,如果不是他,那他大约还活着,如果是他,那就买副棺椁将他葬了,也不至于不能入土为安。 可昨日去看了,面目都辨认不清,只是身上的衣料还是能勉强认得出来,看着可怖,她不敢亲自给他收拾,託了当地的做丧葬的人替他收拾一下,今日再去挑个好点的地方,将人埋了。 第42页 想到昨晚那个黑影,谢玉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必,」舒宁将鬓角散落的头髮梳上去,用小朵珠花固定住,「你在家歇息吧,省得又不高兴。」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起身就要出去,谢玉伸手将她拦住。 「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再生气了。」 舒宁抬眼看向他,冷笑道:「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敢踢她一脚,一句道歉就让人一笔勾销?世上竟还有这样好脾气的人?如果真有,那可惜她不是。 「阿宁,我不想同你吵。」 「我也不是在和你吵。」舒宁推开他,从他身旁出门去。 「可今年不是熙宁二十七年,」谢玉道,「今年是咸平元年。」 舒宁刚到院子,听到他的话愣在原地,原来他想起来了。 「所以呢?」舒宁转过身来看着谢玉,「既然你都知道了,你阖家满门是我杀的吗?你谢侯爷是我刺杀的吗?这桩婚事是我求来的吗?你凭什么这样欺辱人?」 一脚踢开她,到如今还痛着,她自问已经够体贴善解人意了,还想着他若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心里好受些,可他怎么对她的?那样冷淡,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昨晚回来看到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以为他是要道歉,可她眼巴巴在门口等到半夜,也不见他回来。 谢玉不想和她吵,关上房门要陪她一起去,舒宁又不去了。 「既然你想去,那你去吧,那小太监也是为了送你逃命才死的,合该你也尽点心力,夜里才睡得安稳些。」 舒宁不走,谢玉也不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是谢玉妥协留下,舒宁才自己出门,雇了辆马车去桂花镇河口。 舒宁刚走没一会儿,谢玉就跟着出门,也是雇了一辆车,远远跟着她。 小太监的尸体已经收拾好,安置在棺材里,舒宁跟当地人打听,找了块不错的地方将他安葬了。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晚了,车夫出了点问题,不肯送她回芙蓉镇,舒宁好说歹说,他也不答应。最后没办法,只能自己走回去。 好在芙蓉镇和桂花镇相距不远,走上一个时辰,估摸着就能到了。 回去的路上,在山林小道上夜枭振翅飞过头顶,吓得舒宁一哆嗦,这荒无人烟的小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没。 比如那种话本子里专门吃落单的人的野兽,又比如打家劫舍的山匪恶霸,或者那种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 舒宁越想越瘆得慌,心里悔不当初,早知会是这种情况,多花些钱也愿意重新雇个马车,总好过一个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里地方担惊受怕。 又走了一段距离,舒宁恍惚听见有打斗的声音,吓得她知道激灵,莫非真是遇到山匪了? 她停住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是有刀剑打斗的声音,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灭了手上的灯笼,借着月光悄悄靠近。 她藏在草从里,靠近了,能看清楚前面是一辆马车,还有一群黑衣人。马车已经翻了,那群黑衣人围着一个人,看起来不像山匪劫财,更像是要杀人灭口。 舒宁四处打量着,周围并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东西,况且对方人多,她又不会武,若是贸然出去,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黑衣人要杀的人只有一个,被转转围住,她也看不清是什么人。上去帮忙还是见死不救?如果要帮该怎么帮?她心里也没有底,她还不想死。 这会儿心里不禁涌上巨大的悔恨,为什么要惜那点钱,不肯雇个车回去,那样她也不会遇上这样的事。 对面的黑衣人的打斗停了下来,围着里面那人道:「谢玉,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 舒宁清清楚楚的听到对面的声音,谢玉?被围的人是谢玉? 第29章 夏至 舒宁听到那伙人叫出谢玉的名字,心道不好,前两日就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她,那时她就猜测是京城来的人,要对付谢玉,本是要把这事告诉谢玉的,谁知道他一回来就闹得不愉快,他不理人,她生着气,后面两日又没人再跟她,她竟将这事给忘了。 此时看来,那些人确实是冲着谢玉来的,当日跟踪她,大约也只是踩点而已,记住了住处,便于后面行事。 只是这样想来,谢玉不出门,他们要动手也该是在芙蓉镇家里,怎么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杀人后埋尸于此倒是有可能。 想去想来,也就一种可能,怕是谢玉嘴上答应不和她去,暗地里又跟上,这才让人截在这儿了。 那群人的火把照得亮,谢玉寡不敌众,已经被钳制住了,只是还没被杀而已。 为首的黑衣人在听下属汇报着什么,让开几步的距离,正好让她可以完完整整的看到谢玉的样子。舒宁眺目望去,看到他被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半条腿跪在地上,她不清楚他武功怎么样,但此情此景就算是武状元附身只怕也难逃。 在这片刻的功夫里,她也不由自主的权衡利弊。 若是谢玉死了,于她也无多大妨碍,谢玉不是死在她手里,这笔帐惠太妃谢瑶要算也该算到陈国舅头上,她在扬州有祖母和母亲留给她的偌大家产,就算得不到和离书,她也是个自在身的孀妇,自此过自己的日子,也乐得逍遥。 第43页 若是救,去报官肯定是来不及的,他们人多势众,她就一个人,谢玉都没法子,她上去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她和谢玉……她承认这段日子相处,总的来说谢玉待她也还不错,不像最初相见时那样兇巴巴的,毕竟相依为命共患难过。 可如此上去自投罗网,毫无意义。 如此安慰了自己后,舒宁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闭上眼不听不看,悄无声息呆在这里,等事情完了再出去。 世上苦难何其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不是圣贤菩萨,过好自己已是不易,不是谁都能能渡也不是什么苦难都能救。 祈念谢玉此番遭难能得解脱,不必再困囿于家人丧生的痛苦当中,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过,虽无夫妻之实,到底有夫妻之名,若能留下尸身,她必定好生送回京城,安葬在他父母兄长墓旁,让他得享合家团聚,也算全了这段日子相处的情分。 可脑子里总不自觉想起谢玉那张脸,想他笑容满面的从外面回来,随手从身后变出个可心的小玩意儿,想她做绣活时扎到手,他焦急的样子,想她情绪低落时他费尽心机讨好的样子…… 都是些寻常小事,本不值一提,可若想到那人血溅当场,横尸在她面前,自此再见不到这个人了,不知怎的,她这心里莫名的酸楚。 如此想了一番之后,舒宁头顶触碰到垂坠下来的树枝,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识的站了起来。 她泪水盈眶,不高兴的噘了嘴,她谢玉又不是什么神仙人物,凭什么要她想法子救他,她又能想出什么法子?祸害了她一次还不够,这种时候还偏偏让她遇上。 可又能如何,舒宁自嘲一笑,摸了一把身上挂的小半袋石灰,这是给小太监下葬时圈地用的,鬼使神差带过来,竟是用在这时候。 小太监死了她救不了,谢玉这人生已经够苦了,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她面前,她会不甘心。 舒宁伸手进袋子里抓了把石灰在手里,一边用另一只袖子抹眼泪,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像是故事里慷慨赴死的侠士。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1 她蹑手蹑脚迈出第一步,心里想的是她和谢玉也算不上知己,怎么就要和他死一块儿了,可惜她还没回扬州给祖母上坟。 一会儿要不行,她就跑,不管谢玉了,又或者抓住谢玉挡在她面前? 她心里煳里煳涂想着这些毫不靠谱的自救主意,小心翼翼借周围的环境隐藏自己,就在她泪流满面踏出草丛,将要靠近那伙人时,忽然触及到谢玉的目光,他目眦尽裂,眼中是舒宁从未见过的恐惧。 他在示意让她离开。 舒宁眼泪鼻涕一起流,只看了谢玉一眼,留心防备着那伙人,又蹲回草丛里,尽量借草丛矮树隐藏自己的身影,强忍着抽泣的声音,观察从哪里下手。 谢玉看着蠢蠢欲动的舒宁,怎么用眼神给她传达意思她也不看,此刻谢玉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又觉有什么温润的东西在眼里。 那个一生气就噘嘴的姑娘,浑身上下明明白白写着怕死和恐惧,眼泪鼻涕一起流,还在向他靠近。 谢玉忽然挣扎着要起来,他不能让舒宁过来,不能让人注意到她。 可是他要死在她面前,她会更怕吧。 谢玉趁人不备,反手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夺过来,并反客为主拿住那人做威胁。 谢玉的举动惊动了旁边下属汇报的黑衣人头头,他转过身来看了看谢玉,丝毫不为谢玉的挟持所动,冷漠吩咐道:「把他绑了,扔上马车,上面要活的。」 谢玉自知自己手上拿的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毫无威慑的力量,先发制人杀了手上的黑衣人,立即挥刀向敌。 谢玉手上的人倒下时,舒宁并未见到血,因为谢玉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谢玉刀一抹,那人就倒在地上,其余人蜂拥而上,场面乱作一团。 舒宁被满地的尸体吓得不轻,努力稳定着情绪,此时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不会武,上去只会给谢玉添麻烦。手里的石灰从指缝间洒了不少,她却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玉之前就拼杀了许多人,被擒住时已经力竭,此刻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巨大力量,拖着半残的腿,力克众多黑衣人。 可他到底只有一个人,而对方十几个,都是能以一敌十训练有素的杀手,谢玉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浑身是血,不敢去看舒宁的方向,生怕引起黑衣人的注意。被黑衣人绑住,因为杀了他们不少人,被一脚踢在地上,又抓起来扔上马车。 从头到尾舒宁都没敢出来,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哭出声。 好在他们没有立即杀了谢玉,只是用马车将他拖走。舒宁一路悄悄跟着他们,马车跑得快,她一路跑着也没赶上,好在他们走的这条路没有岔道,舒宁顺着路追,鞋跑掉了一只,脚也划破了,最后在天泛鱼肚白时,在路边竹林里,一个客栈中追上马车。 这里早不知道是什么地界儿,舒宁顾不得那么多,看清马车停在客栈竹门外,车旁守着一个黑衣人,怀里抱着剑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睡着了,想必谢玉还在里面。 天还没大亮,其他黑衣人想必还在客栈。舒宁绕过守在马车旁睡觉的黑衣人,蹑手蹑脚靠近马车。 第44页 谢玉在车内一夜没睡,手脚都被绑住了,心里还挂念着舒宁的处境。听到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应声停下手上的动作,装作闭上眼睛睡觉。 车窗的帘子被挑开一个小角,透露进一丝更为明亮的光线,照在谢玉脸上。他听到一声熟悉的低唤:「谢玉——」 声音几乎是用气送进来的,谢玉却极为熟悉,他勐然睁开眼,目之所及是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沾满泥土和石灰的脸,半点算不上干净好看,可他觉得再没比这更好看的样子了。 千百种情绪堵在喉咙里,盈在眼眶里,他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最后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救你。」 舒宁小心看了车旁的黑衣人一眼,确认他没醒,低声告诉谢玉:「车门口有个人,睡着了,我要怎么救你?」 他简直哭笑不得,她连怎么救都不知道,就敢贸然来救人? 谢玉忽然挣开手上的绳子,不知道他从哪里抓来的一块瓦片,磨了一个晚上才磨掉绳子的一半,用力一挣就挣开了。 舒宁给他放风,谢玉手脚麻利的解开脚上的绳子,要起身时,发现腹部中了一剑,刺得不深,也没有血流不止,但勐然扯到伤口也还是很疼。 他忍着身上的伤痛,轻轻挑开车门的帘子,车外面坐了一个黑衣人,谢玉趁其睡着不备,一下子抽出他怀里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抹了脖子,就倒在马车脚下。 黑衣人倒下惊到马,在林中打了一个鼾声,谢玉伸手挽住舒宁的腰,将她塞进车里。 眼见惊动了客栈里的人,不等他们出来,谢玉一手提刀,一手拉着马缰,站在车上策马驾车而去。 谢玉身上有伤,可后面的人穷追不捨,对方骑着马,一箭射在马车上,眼看就要追上了。 马车哐当一下,车轮撞在一块石头上,舒宁在车内被颠簸,她好像意识到车似乎要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咏荆轲》陶渊明 第30章 夏至 马车昨夜颠簸疾驰已经受到损伤,再经这么一撞,跑起来已是摇摇欲坠。 眼见后面就要追上来了,舒宁心中惊惧,莫非这回真早交代在这里? 谢玉一边驾车,一边观察后面的情况,侧身回车一把拉住舒宁,将她抱在身前,一跃骑在马上,左右两刀,斩断马车的绳子,弃马车而行。 道路狭窄,马车被弃在路上,正好挡住黑衣人的路,谢玉弃了马车,往林中小路跑去,虽然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但足够谢玉甩他们一程了。 他一只手揽着舒宁的腰,一只手绾住缰绳提刀拍马,舒宁横坐在马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坐姿极不舒服,但逃命的场合,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跑到一条河边,确认没被追上,谢玉才停下来。 他二人已是精疲力尽,均瘫坐在石滩上,大口喘着粗气。 待缓过气来,舒宁伏在膝上,几乎是嚎啕大哭,她跟了一夜,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早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裙角都是泥泞,脚上被乱石划破,被野草割伤,流了许多血。 谢玉看得眼眶湿润,心里被狠狠地纠着,他呆呆的看着舒宁,良久后,他忽然伸出手,勐然将她抱在怀里。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着眼,任她在怀里呜咽,伴着流水的声音。 他们这样僵持了许久,舒宁哭够了,渐渐歇下声音来,谢玉才慢慢放开她,舒宁用力一拳锤在谢玉身上,像是在发泄怨气。 谢玉丝毫未动,她这力气,软绵绵的,打在身上像在捶背。 舒宁抽泣着埋怨:「谢玉你就是个混蛋,我这辈子最坏的事就是遇到你。」 遇到他几次死里逃生,胆战心惊,把前半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 要是他不和她吵,她早点把事情说清楚,早点做防备,兴许就不会流落到这步田地。 这又是个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只有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河,背后就是一片密林,对岸是连绵起伏的高山,除了一匹和他们一样精疲力尽的马,什么都没有。 舒宁抽抽搭搭坐着抹眼泪,谢玉撕了半截衣袍,到河边沾了水,替她擦干净脸,又小心抬起脚,细细擦拭脚。 碰到伤处,舒宁又疼得哭出来,她一哭,谢玉就受不了,从没发现自己这样受不得她哭。 收拾干净,谢玉又替她梳整好头髮,这才算有个模样。 舒宁这时候终于回神,一双眼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她看着他,噘嘴道:「现在怎么办?」 谢玉打量了四周环境,又撕了块布给她包扎脚,认真道:「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谢玉让舒宁歇在地上,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提上刀往林子边捡了些柴火过来,打算生火。 舒宁侧身靠在一块石头上,她似乎累极,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睡着了,平日那么娇俏的人,这会儿躺在空旷的地上,显得愈发娇小可怜。 他的动作惊醒了舒宁,火光亮起来,舒宁迷濛着眼,看了眼温暖的火光。 谢玉道:「累了?再睡会儿吧,待会儿就有吃的了。」 她又累又困,但身下尽是石头,一躺下去硌得慌。石头上睡着并不舒服,舒宁也不愿再睡,强打着精神坐起来:「不睡了,我帮你。」 第45页 谢玉叮嘱舒宁道:「那行,你看着火,我去去就来。」 他又提上刀折回林子,过了一会儿后,他回来,用衣裳包了一大包东西,舒宁抬眼望去,谢玉似乎是兜了一堆碎树叶子。 他将衣服里的树叶用外套包住,打结捆成一个软垫,随后递给舒宁:「用这个垫着坐或是靠,软和些。」 说完之后谢玉背过身去,弯腰把裤腿挽到膝盖上,把衣摆扎进腰带里,提上刀就往水里去。 舒宁是个娇生惯养的,能有更舒服的选择她自然不愿意坐在硬邦邦硌人的石头上,她把树叶包放在地上,坐着果然舒服多了。 又听见潺潺水声,看到谢玉提刀站在水里,半佝着身子盯着水里,一动不动。 谢玉的耐性是极好的,在芙蓉镇家里时,她给钱员外的女儿绣嫁衣,他就在旁边打下手,把细珍珠串成串,又细又小的穿孔,他能坐着一动不动穿上几个时辰。 此时他也是一样的专注,舒宁盯了他大半天,除了眼珠子转动表明他还是个活物,其余的都像极了一副静止的画。 舒宁撑着下巴,盯着不远处的青年。 那张侧脸冷峻严肃,让舒宁想起当初在花朝宴上遇到他,他也是这样一张令人生畏的脸,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的郎君,确实是整个京城,乃至天下都难寻第二个,清水河上月白衣衫长身玉立,任流水淙淙他自岿然不动,沉稳又文雅。 舒宁盯着谢玉看了许久,只见他快速「歘」一刀插进水里,再拿起来刀上叉了一条鱼。 谢玉把鱼扔上岸,又回身立住,故技重施,再叉上来一条鱼。 他腿上其实还有伤,腰间也还有伤,但为了让舒宁安心,尽力掩饰自己的伤势。 谢玉削了根木棍串了鱼,架在火上翻烤。 周遭是山林,鸟鸣啾啾应和着水声,烤鱼发出「滋滋」的声音,腮边冒出几个小水泡。 谢玉问舒宁:「为什么要救我?」 舒宁抬眼看他,隔着火光,眼前这人的脸都是在晃的:「还不是见不得你死。」 「怕我死了你要做孀妇?」 舒宁剜了他一眼,说的什么狗屁话。 她淡道:「我答应了惠太妃,我活着就让你活着。」 谢玉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因为这个?」 「自然也是有这段日子相处的情分在里面,好歹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这么长时间,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做不到。」 「还有呢?」 「谢玉你大毛病又犯了?」舒宁不悦,「你审问犯人呢?这样刨根问底,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反覆无常。今年是咸平元年的事是我瞒你,还不是你自己认定的?我不恨你一脚踹我身上,你还这样追问不休,你真这般怀疑我,何不一刀砍了我?」 她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别过头去生气,谢玉伸手捏了一把她气鼓鼓的脸也被她甩开。 他抿唇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在她心里他还是有个位置的吧,想听她亲口说出来,原来是操之过急了。 「那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原是备了酒席想郑重向你道歉,谁知道去了桂花镇,我去接你,和你走错了,回来时你已经歇下了。」 「今日我再郑重向你道歉,阿宁,是我的过错,今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你消消气可好?」 听到这里,舒宁狐疑看他,认错态度诚恳,保证不再犯,她是极好哄的,反问道:「真的?」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若是再伤害你,叫我不得好死。」 舒宁嗤道:「你的性命算什么,你之前可是一心求死不愿活着,死了岂不如你意,再者你性命对我又有什么用?你若说话当真,我也不要你性命,也不要你不得好死,给我一纸和离书,放我离开就行。」 谢玉低头轻笑了一下,如今他是不愿死了,活着比死难,有了活着的意义,再难他也不想死了。 谢玉点头答应她:「我答应你。」 他把手里烤好的鱼递给舒宁:「小心烫,小心鱼刺。」 谢玉这人,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事极尽细緻,力求分毫不差。真要对一个人好时,他也是足够细心的,若说他疏忽,那是微乎其微,除非是不够在意。 舒宁接过鱼,她追了一夜,又没吃东西,此时已经饿得不行,可鱼又还烫着,下不了口。 她伸手召谢玉,谢玉靠过来,她攀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一只手举着鱼,另一只手却按住他后脑勺,认真道:「谢玉,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朝前看。」 谢玉将下巴埋在她肩窝沉默不言,垂落的髮丝挂在他脸上,酥酥痒痒。他心里酸涩得厉害,又像是被狠狠拽了一把,从冰冷的深渊里拽上来。 他一手举着另一条还没烤的鱼,另一手将她箍在怀里,两人一人举着一条鱼就这样抱着,画面十分诡异,却又无比和谐。 他答应道:「好。」 为着眼前这人,他也要好好活着。 松开来,舒宁美滋滋吃着鱼,谢玉一面烤,一面带笑瞧她,似乎颇为高兴。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鱼,休息够了,谢玉又去砍来竹子削成能装水的竹筒,又找了些能充飢的果子,全都装好和刀一起挂在马身上。 他灭了火,抱着舒宁骑上马,寻路离开此处。 第46页 一路颠簸,两人都带着伤,谢玉毕竟是男子,又是曾在北地沙场上驰骋过的人,身体还撑得住,舒宁和他比就差得多,不知骑了多久,昏昏沉沉在谢玉怀里睡去,开始谢玉还当她是累极了,可渐渐发觉不对劲,她的体温太高了。 谢玉叫了她几声,没叫醒她,温度却滚烫如火炉。 第31章 夏至 舒宁再睁开眼睛时,正躺在雕花架子床上,轻纱帐挂在两头,屋里瀰漫着淡淡的香气。 四下看了几眼,正是个富丽堂皇的屋舍,与芙蓉镇的那处大不相同。 窗户下的几案上放置着描青花的白瓷盘,清水供养着几枝垂丝海棠的花,香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这个时节,不该开垂丝海棠才是,怎么会养在这里?用花做香托,放香精散味的习惯,除了自己,还有谁也这样? 舒宁试探着想趿鞋下床,脚刚触及地上,疼得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脚上还有伤。 地上摆着一双崭新的绣花鞋,鞋上硕大两颗东珠,看着就价值不菲,她身上的衣裳也换了,绫罗绸缎,软和服帖,最舒服不过了。 「夫人醒了!」点朱推门进来正看到舒宁坐在床上,惊喜得不得了,鼻子一酸,眼泪唰唰掉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舒宁身边。 看到点朱舒宁更加意外,当然也掩盖不了高兴的神情,舒宁激动的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会在这里?谢玉呢?」 点朱答道:「这里平宁侯府啊夫人!」 那日和舒宁分开上了两辆马车,舒宁和谢玉一路出城绕道而行,点朱他们再出来时已经找不到人踪迹了,只能一路下扬州,后来还没到扬州,又被惠太妃秘密带回来。 「侯爷去上朝还未回来,嘱咐奴婢好好守着夫人,夫人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 原来是回到侯府了,可她明明记得,她和谢玉还骑在马上,在林子里乱转找出路呢。 谢玉果真是个有本事的,这都能让他安全回到京城。 舒宁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两只脚都被缠上纱布,想下地行走,这一两日之内怕是不能了。 「侯爷说夫人脚上伤得严重,不可下地走动,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养着。」 舒宁点了头,对点朱道:「可有吃的?」 她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直睡着,也没吃什么东西,准确来说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咕叫着,不自觉的口齿生津。 点朱见她想吃东西,自然是乐得不行,屋外守了一大批僕从,点朱开门传话,就有人把食物送进来。 低眉顺眼的奴婢们鱼贯而入,可惜盘子里都是些清淡的菜式,沾点荤腥的也就一条清蒸鲈鱼。 舒宁顿时泄气不少,她睡了这么久,只觉得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儿,只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可这些菜看起来就没什么胃口。 点朱看出她不喜欢这些菜,劝她道:「侯爷吩咐了,太医说夫人身子弱,这番又吃了不少苦,刚病了一场,醒来肠胃娇弱,不宜立即吃荤腥的东西,先吃点清淡的养几天。」 舒宁无可奈何,勉强吃了几口,觉得困得很,又躺回去睡了。 谢玉回来时舒宁还在睡,一踏进院子就有人喜滋滋来禀报:「夫人醒了,吃了些东西,这会儿又歇下了……」 谢玉不待他说完,已经快步往他住的朝晖堂去。 府上的下人这几日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开始适应,侯爷与夫人感情好,做下人的自然乐见其成,比起之前冷若冰霜,动不动就发脾气的侯爷,现在这个可是像换了一个人,相处起来也觉得松快多了。 谢玉进去时舒宁还在睡,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坐在脚踏上,都不敢惊扰她。 因为发热,舒宁额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眉眼舒展着,比前两天看起来好多了。 谢玉用帕子轻轻给她擦拭头上的汗,不意惊醒了她,迷迷濛蒙的眼睛半睁不睁,带着几分被吵醒后的慵懒,含含煳煳道:「你回来了。」 谢玉微微笑着,低声回应她:「回来了,还继续睡吗?」 舒宁没有理他,屋里烛台亮得刺眼,刚睡醒还没适应过来,舒宁伸手挡住眼睛,谢玉察觉后,往前挪了两寸,替她挡着光线。 「不想睡了,睡太久骨头都要化了。」 谢玉被她的话语逗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他的手极为温暖宽阔,一只手就能遮住她所有的光线,温温热热的气息萦绕在眼睛周围,让她渐渐舒展开眼。 本来温情的一幕,舒宁很不配合的拽开他的手:「你没洗手。」 谢玉:…… 他怔忡停下手,尴尬的转了两圈眼珠子,又将手半握拳放在唇边,掩唇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我……马上去洗。」 谢玉吩咐人送来洗手水,顺带着拧了帕子给舒宁擦手。她睡觉时总喜欢把大拇指扣在里面握成拳,握的时间长了,手心发热干燥,擦把手润润会舒服一点。 谢玉低声道:「可要起来吃点东西?」 舒宁点了点头,谢玉扶她坐起来,在背后放上枕头让她靠,吩咐人送来一碗白粥。 舒宁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白粥,谢玉餵到眼前来,她却不想吃,「可不可以有点其他东西?」 谢玉纵容着笑了笑,「那换个有味道的。」 结果换成一碗白菜肉沫粥,虽然也还是粥,但好歹有点味道,谢玉小心吹冷餵过来,他这样温柔仔细,对舒宁来说特别受用,一不小心就吃完了一碗。 第47页 还想再吃,谢玉阻拦道:「夜里少吃些,怕积食,明天白天随便你吃。」 他放下碗,舒宁也没再要,问他最近在忙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玉向她解释,他走这几个月,宫里积了一堆事务,陛下一个人处理不及,他帮着分担一些,一个没留意天就黑了。 又和陛下商量了一下陈国舅的事,他们出去这几个月,陛下找藉口将陈国舅的女儿指给禁卫军首领,禁卫军首领与陈国舅有旧怨,陛下乱点鸳鸯谱,让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睦。 陈国舅不能再借女儿的婚事做伐,这段时间对陛下越来越不满,甚至也不太恭敬,看起来像是要有什么动作。 舒宁不清楚朝堂上那些事,只知陈国舅一向和谢玉对着干,他要是有动作,谢玉必定要阻止,反覆叮嘱他,谨慎行事,注意安全。 以前谢玉对人对事,铤而走险,不要命的干,他那时觉得过一日算一日,要是哪天死了才舒坦,现在却觉得,还是活着好。 谢玉道:「岳父大人听到你的消息,说想见见你。」 当初归宁时就让她一个人去,三朝回门是新妇的十分重要的礼节,他没能陪她去,那时候,想必她受了不少委屈罢。 这回她回去,他倒是想陪同,见一见岳父岳母,尽一尽做女婿的心意,也看看舒宁之前住过的地方。 舒宁想起当初的事,低垂下眼睑,有些犹豫。 第32章 夏至 见舒宁不太高兴,谢玉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舒宁低头纠着被面摇头,锦被上的绣花都被她揉皱了,默了片刻,她抬头道:「去吧,过两日我脚好了再去。」 当初闹得那样难看,她本是不愿再回去的,可想着当初嫁过来匆匆忙忙,好些东西还在舒府,归宁时不欢而散也没来得及带过来,这次去收拾一下,一併带过来。 谢玉牵住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又笑着揉揉她的头顶,「那等你好一点再去,要睡么?」 舒宁还震惊在他那个吻里,睁大了眼睛看着谢玉,他在干什么? 舒宁心里有个不妙的想法,试探着问:「谢……谢玉,你……是不是,喜欢我?」 当初惠太妃说谢玉心里有她,她并不是全信的,若是有她又怎么会那样对她?后面在芙蓉镇,好几次她也有隐隐猜测,可心里觉着,不好意思问出口,就这么一来二去将就着。 现在谢玉主动吻她…… 舒宁眼盯着谢玉,没想到自己反倒更紧张,心跳得很快,怎么回事?她在期待什么? 谢玉失笑,避而不答反问:「你呢?你心里可喜欢我?」 舒宁转过脸去,不敢看她,她觉得自己现在脸上肯定红透了,他是在笑话自己吧? 下一刻就听到谢玉认真道:「我喜欢你,阿宁,我喜欢你。不论你现在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谢玉理了理她鬓角散落的一缕头髮,给她夹在耳后。 他回来后惠太妃来看过他,也知道他和舒宁经歷的种种,惠太妃笑话他:「我看你藏着那副画好多年,就知道这事错不了。」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舒宁,当初谢玉那种状态,把舒宁拖进火坑,她不是不知道舒宁可能会面对什么,可为了她那点私心,她还是做了。 谢玉从惠太妃那里听说了舒宁当初不愿嫁他的事,只是笑了笑,易地而处权衡利弊,他也不愿意。 可她愿意陪他在芙蓉镇过那段日子,在生死关头打算救他,这么看来,他也未必在她心里全无位置。 不论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就算现在没有真正喜欢他,他也有信心成功。 至于惠太妃答应的和离书? 谢玉笑了笑,惠太妃答应的事,和他谢玉有什么关系? 谢玉牵住她的手,也不强迫她正视他的目光,温柔说道:「你愿意劝我好好活着,愿意在生死关头来救我,说明你心里,并不全然是讨厌我的,对吧?既然如此,留在侯府,留下来,陪我一起好好过,可好?」 热气在耳边萦绕,他握着她的手,火烧火燎一样烫,舒宁心跳得厉害,目光在四处游离,就是不敢去看他。 谢玉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舒宁一个女子,自认都说不出他这样柔软的话音,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舒宁咬着下唇,稀里煳涂应道:「嗯。」 谢玉满意的笑出声来,明明是他在表白,却把她逼得更窘迫,舒宁恼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毫无杀伤力的剜他一眼。 谢玉心满意足,也不再闹她。 「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你先歇着,不必等我。」 谢玉替她掖着被角,天渐凉了,夜里着凉容易生病。 他刚关上门往书房去,舒宁羞得用被子蒙住脸,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半晌才探出头来。 平心而论,谢玉这个人,不论是身材样貌,还是家财权势,天底下都挑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来,如今他也变好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反覆无常,似乎实在是个极好的夫君人选。 而且,舒宁听他刚才那番话,心里竟有些高兴。 兴许她也是喜欢他的。 舒宁蒙着被子傻笑了半天,回想起谢玉刚才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不必等他?他还要回来? 第48页 她前后左右看了看,这屋里,也并没有小榻。 再看看这宽敞的床,舒宁心里咯噔一下。 谢玉那处处理得并不顺利,回禀事情的官员一直呆到半夜。 北边上奏催冬衣冬粮,奏摺一直被压着,得知谢玉回来,北边的守将直接让人拦住谢玉上朝的马车,把文书送到谢玉手上。 今早他在朝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责令兵部处理此事,结果现在他才知道,不仅北边的摺子被压,连户部也将国库的情况瞒着。 谢玉不在朝上,那些老臣见陛下年纪轻,手段也不像谢玉这样狠戾,多有怠慢的意思。 陛下虽有在尽力,可他将陈国舅女儿指婚的事,得罪了不少大臣,就连禁卫军将领都对他颇有微词。 这一招实属失策。 秋季的税收还没收上来,今年的春税也还没补齐,而国库已经被贪腐所剩无几,要拨给北地边军,还要养着朝廷上下,根本不够。 谢玉为这事犯愁,散退了来禀事的官员,谢玉独自在院里站了许久。他发愁的时候就爱抬头望天,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回到京城又捡起来了。 良久他才回到寝舍,更深露重,外套上沾了露水,谢玉将外袍脱下随意仍在架子上,坐到舒宁身边。 没想到舒宁还没睡着,被子遮着半张脸,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外面转。 谢玉本来是很烦闷的,可一看到这双眼睛,刚才那些烦恼丝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还没睡呢?」 舒宁蠕动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大约是在被子里叫热气闷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她问道:「你今夜要睡这儿?」 谢玉点头:「自然,这是我的寝舍。」 「不可以,」舒宁严词拒绝,「我的脚还伤着,不能碰到。」 「我不碰你的脚。」 「那也不可以。」 舒宁眼珠子滴熘熘转着,谢玉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有意戏弄她,促狭道:「可你睡在我床上,我自然也是要回自己床上睡。」 舒宁怨恨的看着他:「那也不行,你去睡书房,或者我回自己的院子,不耽搁你。」 「书房的床睡着不舒服,你的院子几个月没打扫,都积灰了,下人都歇了,怎好再让他们起来连夜给你收拾。」 谢玉不怀好意的看着她笑,故意问道:「你我是夫妻,同床共枕有何不妥?或者,你在想什么?」 舒宁被拆穿心思,脸更加烫了,成亲时谢玉的身体不行,可大婚之礼她也知道,鞋底画的惊心动魄的图,当时看着就心惊肉跳,好在谢玉身体不行,她也忙着伤心没什么旖旎心思,如今想起来,仍觉得面红耳赤。 「总之就是不行。」舒宁耍赖不答应。 「好了阿宁,」谢玉坐在床榻边缘,方才还有意和他逗趣,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愁眉苦脸肩膀也塌下来,「我今日实在很累了,再没精力去重新收拾屋子,我就睡半个床位,不会对你怎样的。」 一惯挺直肩背的人,是有股气儿提着的,舒宁见他嘆气惆怅,又想想他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忍叫他再奔波。 她看了眼床榻里面,还空着大半个床位,挣扎了半天,还是松口了。 「那你睡里面,夜里不许乱动。」 谢玉好像真的累极了,眼睛都睁不开,点头答应之后,就吹了灯,脱掉鞋袜小心跨进里舖。 黑漆漆的夜,都没有月光,什么也看不清,谢玉满意的笑着掀开被子盖上。 他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盖着被子睡觉,身边多了个人,两人都不是很能适应。 手背碰手背,热气相传的时候,舒宁小声道:「我要睡了,你答应不乱动的。」 谢玉也做出困极的样子,勉强「嗯」了一声。 然而在舒宁沉沉睡去后他还十分精神,侧头看向舒宁的方向,她睡着了,没有光的夜晚,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好像又能在黑夜里清楚的描摹出她的模样。 留心着不能碰到她的脚,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她睡觉很不踏实,偏偏这次又十分配合,往里侧翻身,正好扑进谢玉怀里。 谢玉轻唤了她两声:「阿宁,阿宁。」 没有听到回应。 谢玉默然一笑,「是你自己往我怀里钻的,可与我无关。」 他像抱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心里还装着一只,上天下窜,满心欢喜。 隐隐嗅到她身上好闻的幽香,轻轻浅浅的唿吸一阵阵传出热气,抱着怀里又暖又软还带着淡淡香气的人,谢玉渐渐平復下来,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天明后,舒宁醒来,发现自己被谢玉抱着,他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 舒宁警觉的坐起来,防备的看着谢玉,生气道:「你昨晚答应我的?」 「我昨晚什么都没动,是你自己睡相不好,踹被子,半夜嫌冷主动往我怀里钻,还要枕着我手臂睡,叫你你也不醒,我没奈何了只能如此。」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埋怨道,「我今日还得去早朝,为了不打扰你,已经起迟了。」 舒宁看了眼外面天色,对她来说还早,对要上早朝的谢玉来说已经不早了,又见他揉着手臂,以为真是自己主动的,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那你快些起床,你上朝要迟了。」 「嗳。」 第49页 谢玉幽怨起身,自己披上衣裳,对舒宁道:「天还早,你还可以多睡会儿,我让人给你准备好早膳,睡会儿再起来吃。」 他这样贴心,对舒宁很受用,舒宁高兴的抿唇一笑,答应道:「哦。」 谢玉见她不生气,回味着昨夜睡得十分安稳,上朝都满面春风。 昨日刚被他训过的某位大人,今早战战兢兢去汇报公务,还是出了些岔子,可难得谢侯爷只是嘆了口气,并未和他过多计较。 那位大人胆战心惊从政事堂退出来,如同死里逃生,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私下问起侯府下人,谢侯爷今日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那下人也不敢多透露什么,只说不知道。 那位大人双手合十抬头朝天上拜了拜:「菩萨保佑,不论谢侯爷遇到什么好事,求让这好事继续保持。」 第33章 夏至 舒宁的脚不便利,谢玉煞有介事的给她弄来一张轮椅,也像他之前腿脚不好时一样。 谢玉让人将轮椅放进屋来,舒宁正坐在床上看话本,见谢玉放下公务不处理,赖在她这儿,好笑道:「你这弄的什么?我又不是残废,除了还有些疼,下地也是能够的,用不着这些。」 「当初你给我捡来那个轮椅,我坐着舒坦,也叫你试试。」谢玉按了按位置上的金丝软垫,「样式尚可,推出去也不会叫你丢脸。」 谢玉招手:「试试?」 轮椅款式是极好看的,看起来也挺舒服,舒宁圆了圆眼睛:「那,试试?」 谢玉笑着将她抱坐在轮椅上,扶着把手左左右右转了两圈,满意的点点头:「还可以。」 「你不是还有文书要看么?」舒宁催他,「还不快去,赖在这儿,堆到半夜才看?」 谢玉不情愿的起身,嘆气道:「那些个公务也做不完,看着就头疼。」 「那也要看啊。」舒宁推着他往外去,「朝廷还需要你,偷懒不得。」 谢玉没奈何,那日朝廷不需要他了,安稳赋闲在家,陪着舒宁侍花弄草才好。 藉口为了早点恢復,诓着舒宁去外面晒晒太阳。舒宁握着一本书,在院里研究怎么做胭脂,谢玉将文书搬到窗边,低头批阅文书,抬头就能看到她专心致志的看书。 见她懒懒散散睡着,谢玉让人取来毯子,小心盖在她身上。 午后徐盈月过府来看舒宁,才进院子,笑声先进门,将舒宁给惊醒了。 徐盈月隔着窗户看到书房里的谢玉,再看看舒宁,福灵心至,爽朗一笑:「我来得不巧,搅扰你们了。」 「盈姐姐!」舒宁听见这声音,便知道是徐盈月,转过来一看,果真是她,脸上是又惊又喜。 小姐妹许久不见,想念得紧,手拉手相互打量,又哭又笑。 徐盈月到底比舒宁稳重些,虽是眼热,倒也不至于哭出来,伸手替舒宁擦眼泪,小声道:「你可莫哭,谢侯爷眼盯着我们,待会儿可要怪我把你弄哭了。」 舒宁朝谢玉那处看了一眼,他果真盯着这边,见舒宁望他,才低下头去。 舒宁破涕为笑,拉着徐盈月要回房里说悄悄话。下人将她连人带轮椅搬回屋,谢玉看着心里惊慌,一个箭步从书房冲出来,将舒宁抱着,让人将轮椅放回屋。 当着徐盈月的面,舒宁勾着谢玉脖子,一脸羞赧,回到内拍打他催他快放下。 谢玉确实她坐稳了,才一步三回头出门去,叮嘱道:「我就在书房,有事叫我。」 舒宁催他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出去。」 待谢玉出门去,徐盈月噗嗤笑出声来,舒宁羞得嗔她:「你还笑。」 「哎呀,自你嫁进侯府,我总担心着你会受苦,你又一声招唿不打就回扬州,我可是为你担惊受怕,如今瞧着倒是我多想了。」 就谢玉刚才那个紧张劲儿,百鍊钢也化成绕指柔。 又问起她的脚是怎么回事,舒宁思来想去,把这几个月的事大致都告诉她,包括被人追杀。 徐盈月听完,惊得连连纳罕,就差直唿「我的天爷」。好在他们平安回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怪不得他这样紧张你,」徐盈月道,「若有人愿为我奋不顾身,只怕我也像他一般,恨不能捧出一颗心来回报。」 「我瞧你这趟出去,比之前倒是改变了不少,像是又回到还在扬州的时候,仗着有人疼就娇纵。」 舒宁也觉得她这趟变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她娇纵,总之她觉得和谢玉相处起来愈发轻松,也不像最初害怕他,也不像别人要小心观察揣摩他。 他对别人板着个脸,扭头看她时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就算她有说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地方,谢玉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哄她。 但仔细想想,她和在扬州时还是有很大不同,在扬州那会儿才十来岁左右的小姑娘,无忧无虑,仗着有人疼爱,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如今她成熟了不少,清楚自己不像徐盈月一样有本事,也靠不了家里,现在过得怎么样,全看她在谢玉心里是什么分量,她总不能指着谢玉的宠爱过一辈子,若有朝一日和谢玉的感情又反覆了,她没什么傍身的手段,日子也过不硬气,所以还想着开胭脂铺,把她手上那些产业盘活。 如今舒宁算是苦尽甘来了,徐盈月那边却还愁苦着。她母亲的病反反覆覆总不见好,好在有徐盈月一手把持着家中大权,不至于落在妾室姨娘手里。 第50页 这几日她父亲那个妾室,吹耳边风撺掇着徐大人尽早将她嫁出去,这些事本该是徐夫人料理,可徐夫人久在病中,徐盈月也不可能自己去相看夫婿,妾室耳边风吹得厉害,徐大人也有点看不惯她在家里,这些日子也在打算给她找夫婿。 「过几日是我祖母大寿,也是我操持,他们有意趁着大寿的机会,从来宾里替我随便择一个,我自不会顺了他们的意。」徐盈月一惯是个有主见的,做事也比舒宁使得下手段,说起这事,她像是胸有成竹。 「那你要如何?」舒宁道,「这种事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子,可是有计策了?」 徐盈月轻轻拍着舒宁的手背,笑道:「你安心,我早防着这事,心里也有些打算。」 她与家中兄长关系还好,与妾室姨娘所出的姊妹则是水火不容,若要出嫁,想在婆家挺直腰杆子,还得娘家有人愿意护着她。 一旦家业落到妾室手中,必想方设法谋夺家财,不仅自己没有身后倚仗,母亲也不得安好,兄长虽愿意护着她,却太过心善迂腐,必得找个厉害的嫂嫂才能管住家。 徐盈月计划着,先拖着将兄长的婚事办了,将家业拖善交到新嫂嫂手上,她才能放心嫁人。 舒宁听完她的打算,听说她看上的是建安伯府的小伯爷,心里还是不安。 说起这小伯爷,并非什么善类,若是放在从前和以前的谢玉比,两个都不是良配人选,谢玉是权势滔天狠辣阴鸷,建安伯则是笑面迎人杀人不见血,相似之处都是名声不好。 徐盈月却叫她放心:「他的身世倒是与我颇像,都是叫庶母旁支搅得家宅不宁,他需要一个帮手,能给他稳定后宅,偏我就是,在后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况且那些人与我还没有亲缘,对付起来我倒省了心软。而我需要一个能支撑着我体体面面过日子,又不要管束着我的丈夫,他伯爵身份,前途也还可观,在这京城里,倒也能让我体面过日子,而且他这人私下里爱出去花天酒地,正好给我腾地方。只要打好商量,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可以的。」 舒宁见她心里打定主意,虽不是很贊同,但从徐盈月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很好的打算,于是也没说什么。 过几日是徐太夫人的八十大寿,徐盈月也邀请她过去。 徐太夫人在扬州住过,与舒宁的祖母彼此相熟,自然也就认得舒宁,后来回京城,也对舒宁多有照顾,她老人家的八十大寿,舒宁自然是要去贺寿的。 舒宁答应下徐盈月的邀约,姐妹二人有说了些体己话,徐盈月本是忙里偷闲来看她,坐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舒宁腿脚不便,只送她到院里,吩咐点朱小心送出去。 谢玉批阅文书,见徐盈月离开,从窗户里探头出来,问道:「她走了?」 舒宁笑道:「走了,她说再不走,怕谢侯爷要记恨她。」 谢玉嗤笑一声:「我记恨她做什么?你在家里闲的无聊,她来陪你我乐得高兴。」 舒宁懒得跟他斗嘴,「好好看你的文书,别总盯着我,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她自己推着轮椅回屋内,谢玉无奈的摇摇头,可不就是怕她飞了,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像是着了她的魔,片刻看不见她就觉得心慌,总怕她跑了,怕自己待她不够好,让她伤心了。 这样患得患失,谢玉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 又过了些日子,舒宁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舒府的信催了一封又一封,非要他们过门一趟。 说是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父亲信件催得这么急,舒宁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冷淡了她许多年的父亲。 但他们到底还是去了。 谢侯府的马车停在舒府门前,舒涛亲自出门迎接,就连一向不太喜欢她的孙氏都亲自出来,倒是让舒宁受宠若惊。 谢玉扶着舒宁下马车,舒涛在一旁看着,不住的点头。 这一趟点朱倒是十分神气,以前在舒府,大姑娘不得主君疼爱,连带着她做奴婢的也被其他奴婢瞧不上。多少次舒宁差遣她去外面打交道,她遭了不少白眼,受了不少气。 如今再回来,大姑娘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连侯爷都疼爱有加,侯府上下没人敢对她颐指气使,再看看舒府这些以前欺负过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向夫人问安,连带点朱都觉得扬眉吐气。 不由得在心里暗嘆,这趟回来得好,叫她也有机会看看这些人前倨后恭的嘴脸。 第34章 夏至 舒涛亲自迎着谢玉和舒宁进门,又客套的说了许多话。 难得谢玉十分有礼貌,在舒涛和孙氏面前,也没有摆他侯爷的架子。 只是舒宁与他们没什么话可说,安安静静在旁边坐着,听舒涛和谢玉翁婿套近乎。 她倒是在心里好奇,按理舒涛与她并无多少父女情分,他又是个爱躲事的人,谢玉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舒涛避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和他套近乎。 想当初说起陛下选妃之事,他还想避着,就连给谢玉赐婚,他也不是很情愿,若非圣命难违,他又心疼舒怡,想必也不愿有谢玉这么个女婿。 如今他倒是再三发信函催促,总叫人觉着,是别有用心。 第51页 谢玉与舒涛其实也谈不到一起去,舒涛向来明哲保身,平时所接触的除了日常公务,也就爱好个珠宝玉石,而谢玉……也就敬着他是舒宁的父亲,好好应承几句。 他见舒宁并不是很高兴,止住话语偏头靠近舒宁,低声问道:「怎么了?」 来都来了,舒宁不想再有什么争吵,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有些睏倦,你们继续聊,不必在意我。」 舒涛看着,给孙氏使眼色,孙氏别扭了半天,陪笑道:「既是睏倦,那先回屋歇歇?你的院子一直让人打扫着,东西都没动过,就等着你随时回来。庖厨那边还有些功夫,歇歇回来,正是时候。」 舒宁见他们在这儿聊天,她也插不上什么话,与谢玉点过头,索性让点朱扶着,往自己以前的院子去。 谢玉还陪着舒涛坐着,他这人对于看重的人和事,其实很有耐心,哪怕是对基本上聊不到一块儿的舒涛,他也能将就着跟着他走。 舒涛指着舒宁离开的方向,笑道:「阿宁这孩子,从小娇气,性子别扭,想必给贤婿添了不少麻烦。」 「并未,」谢玉笑道,「岳父大人多虑了,阿宁很好,不娇气也不变扭,况且,就是娇气我也是喜欢的。」若能更娇气些,就更好了。 舒涛听他这样说,心里放松了大半,揣摩着看谢玉这态度,该是能看在舒宁的面子上,答应他的请求。 舒涛叉着手,摩挲了半天,扭扭捏捏开口:「这个,贤婿啊,我这儿听说,你最近在查盐税的事,办得可还顺利?」 谢玉听到盐税的事,抬眼看了舒涛一下,端上茶盏微微抿上一口,淡道:「确是有这么个事,北地边军追问粮草军饷,我查了一下户部,亏空巨大,尤其盐税这口子上,被开了个大刀。不过我记得岳父调到太常寺任职,与盐税的事也没沾上干系,怎会突然关心这事?」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只是他积威深重,这么不咸不淡的问上一句,舒涛心里有事,这么一问,就更加心虚了。 舒涛尴尬笑道:「哪里哪里,我自是与这事无甚干系,不过是担忧贤婿身居高位,怕你处事太过,恐惹祸端。」 「这个岳父倒是不必担心,」谢玉道,「都是依律法办事,岂会惹祸端。」 「是是是,」舒涛紧张的笑道,「你办事一向是有手段的。」 听到这话,谢玉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弄得舒涛更加紧张,怪自己说错话,赔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章法。」 谢玉没有同他计较,见这个话题聊不下去,舒涛在他面前束手束脚,都不敢高声说话,谢玉转移话题:「听说阿宁幼时是在扬州生活?」 「是,阿宁从小在扬州,跟在她祖母身边,后面她祖母故去,才回到我身边。」 「她在扬州时,也是这般?」 舒涛不知道谢玉说的是哪般,默了一瞬,尴尬道:「是,也是这般,这孩子,打小就这样。」 谢玉轻嗤了一下,又道:「她待我好,我也想待她好,想在她生辰时给她准备一份礼物,只是当初成亲匆匆忙忙,婚后我也公务繁忙,恍惚记得她生辰在十月,却忘了在什么日子,又不好去问她,正好今日在这里,想问问岳父,阿宁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还有她会喜欢些什么东西?我也好私下做准备。」 「阿宁的生辰?」舒涛想了片刻,却想不起来舒宁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了,当初成亲递庚贴是孙氏操持的,他向来不管家里这些事,舒宁又不常在他跟前儿,仔细一想,他还真想不起来舒宁的生辰,至于她喜欢什么,他更是不曾留意过。 「我记得,阿宁的生辰不是在十月,是在五月,当年她母亲怀她辛苦,端阳节前后一个大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早产的。至于她喜欢什么……」舒涛敛眉想了半天,回答道,「她喜欢首饰。」 说道这个,他笑道:「这孩子,年纪比妹妹大,却总和弟弟妹妹争东西,见到妹妹有好看的首饰,就想要。」 舒涛说完,就看谢玉神色不对,悻悻闭嘴。 谢玉冷笑一声,不作回復。 舒宁是早产,却不是在端午,是在早春,冰雪未销之时,家里下人躲懒,没将雪道清扫干净,她母亲去找隔壁刚生完孩子的顾家夫人学做小孩的鞋子,脚底踩滑早产的。 为这事,舒宁的祖母发卖了好几个躲懒失职的下人,舒宁同他说起时,还模仿祖母跟她说这事儿时的神情,说:若是有个万一,伤着乖孙儿可如何是好。 舒涛对舒宁不尽心,舒宁从未跟他提过,说起家中事,也只说扬州时祖母待她如何好,如今看来,她不是不提舒涛,只是提起来都是些不开心的事,也就懒得提了。 他只是试一试,就想明白了为何提起回舒府,舒宁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如此,对舒涛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舒涛问他问题时,他也就带了几分冷漠,弄得舒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坐针毡。 * 舒宁回到自己的住处,院子倒确实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前伺候她的下人也都还在,个别人还泪眼涟涟,表达对她的思念之情。 若非一早就知道,就是从小伺候惯她的人,到京城后也被孙氏买通,导致她这个院子漏得跟筛子似的,她都要信了这一出主僕情深的戏码。 第52页 舒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让点朱收拾了一些以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发现少了几支步摇和两套裙子。 爱从她这儿顺东西的,想来也就是舒怡了。好在她也不缺这些东西,也就懒得再去问。 舒宁亲自打开墙上挂的那副倦鸟归林图的捲轴,从捲轴里取出一把钥匙,把画后面遮住的墙壁推开一个缝隙,露出钥匙孔。 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十几张房契地契,还有好几家铺子。这些都是她在扬州的产业,当时带去侯府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她这次回来,主要也就是拿这些东西。 刚整理好东西,孙氏敲门进来。 孙氏不喜舒宁,向来见都不愿见她,今日含着笑进来,倒是让舒宁有几分不寒而慄。 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孙氏为当初的事向舒宁道歉。她当家主母做惯了,难得低下头来认错。 道歉后,见舒宁没有拒绝,竟还亲热上来,主动问起她的情况。 舒宁不明所以,只是你来我往的应付着。 过了半晌,看氛围也差不多了,孙氏道:「好孩子,看在母亲虽是继母,但从未苛待过你的份上,帮帮母亲可好?」 「你舅父,就是我兄长,犯了桩错事,落在谢侯爷手里,轻则褫夺官位流放苦寒,重则要满门抄斩。好孩子,母亲求求你,谢侯爷看重你,你跟他求求情,高抬贵手,放我兄长一马可好?我们自知不敢求还能保住官位,只求松松手,夺官放还就好。」 「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才求到你面前,孩子,看在我们到底是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兄长吧!」 孙氏涕洒当前,就差跪在舒宁面前了。 她是贤淑敦厚的大家闺秀,又是端庄大方的当家主母,这还是舒宁头一次见她这么低三下四。 可是,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懂,谢玉若真要办人,又岂会听她的话? 第35章 夏至 孙氏见舒宁不开口,咬牙将心一横,跪在舒宁面前,哀求道:「好孩子,你是知道你父亲的,他的官位全靠你舅父提携,他与你舅父也有牵扯,此事事发,必定会牵扯全家,怡儿和哲儿还小,谢侯爷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再让他亲手办了自己岳父一家,旁人又会如何想他?没了舒府给你撑腰,你在侯府,也会受影响,好孩子,但凡母亲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求你。」 她跪在地上,让舒宁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她,扶不起来,干脆一道跪在她面前。 外面这么多奴才下人,孙氏向继女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舒宁做了侯夫人,连继母也不放在眼里。 舒宁道:「夫人所求之事,我会告诉侯爷,只是朝堂上的事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此事还要看侯爷如何决定。我已答应告诉侯爷,还请夫人快快起来,莫要为难舒宁。」 「好孩子,母亲替你舅父,替全家谢过你了。」 舒宁低着头将她扶起来,孙氏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桌上盒子里的契书,没想到舒宁还有这么多家产。 她也只当没看见,保住兄长一家,她就有依靠。 舒宁怕再被缠着,好声好气送走孙氏,嘱咐点朱:「把重要的东西带上就好,衣裳这些就不带了。」 全都带走,只怕孙氏起疑心,以为她要和舒府断绝关系,又出什么异端。 庖厨准备好膳食,将家宴设在花厅,谢玉在舒府下人的带领下,去舒宁的院子接她,站在院门口,看到院里种了一株海棠。 这时节海棠花谢了,还剩青绿的树叶,树下有个老旧的鞦韆,日晒雨淋已经腐朽。 舒宁清点着东西,吩咐点朱让人把那些箱子都抬上马车。 谢玉隔门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架势是要都搬过去?」 「倒也不是都要搬过去,」舒宁有些愁眉不展,「只是搬些贵重的,许多还是留在这里。」 「怎么了?不高兴?」谢玉踏脚进来,坐在凳子上,伸手将舒宁拉进怀里,难得她没有反对,极自然的坐在他腿上。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去再仔细说给你听。」 她不愿说,谢玉也没有强迫她,只是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有什么事交给我,你不必担心。」 下人又过来催促,家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们二人。 舒宁从谢玉腿上下来,理了理衣衫,柔柔笑道:「走了谢侯爷,还要人三催四请呀?」 谢玉无奈一笑,二人并肩往花厅去,一家人都到齐了,就连今日一直没见到人影的舒怡和舒哲两姐弟也终于出来了。 舒怡见到舒宁,明显有些不高兴,见谢玉长身玉立温柔谦和,牵着舒宁落座,她一张脸黑得跟夜里见过鬼似的。 不过对她来说,与见鬼也不差了。托谢玉的福,她前不久才定下的婚事,因为舅父的案子,被人家退婚了。 舒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关在屋里大哭了一场,想不明白为什么舅父的案子还能牵扯到她的婚事,姑娘家被人退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以她的身份再难找到之前那么好的婚事,就是今后再谈婚论嫁,也要低一等。 再看谢玉这个人间阎王,在舒宁面前冰山化水,铁树开花,心里愈发不高兴,这桩婚事本该是她的。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不舒坦,除了谢玉。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往舒宁碗里夹菜,舒宁吃不下,娇嗔着让他别再夹了,谢玉也是笑着答应。 第53页 他这份关怀落到舒怡眼里就格外刺眼,扒着碗里的米饭,沉着一张脸盯着他二人。 舒怡满脸不高兴的斟上一杯酒,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舒宁身边,冷淡道:「好姐姐,姐姐觅得好夫婿,妹妹敬姐姐一杯,祝姐姐年年岁岁、得承恩宠。」 她这话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是个人都听得出讽刺的意思,一时间,本就安静的花厅变得更加寂静。 孙氏和舒涛恨恨盯着舒怡,这个时候,她说这些话不是惹祸上身么? 舒怡却像没看见孙氏威胁的眼神,盯着舒宁:「怎么,姐姐高嫁,就不认自家姐妹了?妹妹敬酒姐姐也看不上?」 火药味是更加浓烈了,孙氏呵斥道:「舒怡!回来!」 舒怡还倔强的举着杯子,谢玉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那就谢妹妹好意了。」舒宁从桌下按住谢玉的手,示意他别动怒,举杯接住舒怡的敬酒。 舒宁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在放下酒杯时,舒怡从她身旁回自己的位置,回身时不经意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舒宁的酒尽数倾倒在谢玉身上。 众人都看着谢玉,气氛十分紧张。 舒宁拿出手帕给他擦掉剩下的酒液,歉疚道:「对不住,把你衣裳弄脏了。」 偏巧那酒液正洒在两膝交汇处,舒宁的手刚触及,只擦了一下,谢玉快速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他将手帕盖在面前,合拢膝盖掩饰,笑道:「你弄脏我衣裳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又意犹未尽,低声在舒宁脸畔说道:「人都是你的,还怕衣裳。」 舒宁反应过了他说的什么意思,脸颊飞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好在他们都没表现出太明显的神情,只是低头默不作声,应当没听到吧。 听没听到,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谢玉藉口出去更衣,让舒宁先坐着,他去去就来。 让人领着进恭房,下人退出去,谢玉手中攥着舒宁的手帕,闭上眼睛狠狠唿出一口气。 他没想到舒宁只是碰了一下,反应会这么大,还是在席间。若不是反应及时,他只怕要在舒宁面前出丑了。 暗自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待那反应消下去,他才出去。 刚出恭房,就看到舒怡背对着他站着。 她的身材相貌与舒宁又三五分相像,但光看背影,他也能分出谁是舒宁。 舒怡听到响动,转过身来,向谢玉屈膝行礼。 「怡儿有些话想跟谢侯爷说。」 谢玉冷淡道:「可本侯与你无话可说。」 谢玉看都没看他一眼,提步要走,舒怡道:「是关于舒宁未嫁之前的事。」 「侯爷难道不想知道吗?」舒怡见谢玉停下脚步,得逞一笑,「舒宁未嫁之前,在扬州的旧人旧事,侯爷应该不知道吧。」 谢玉回头道:「阿宁的事自有她亲口告诉我,何需你如此做派?」 「因为她不可能告诉侯爷。侯爷难道就不想知道,她瞒了你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谢玉对舒宁的百般温柔,舒怡对谢玉也没什么恐惧了,理直气壮的拦住他的去路。 谢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跟着她往恭房后的假山处去。 水波平静,倒映着二人的影子,谢玉冷淡开口:「说吧。」 舒怡得意的笑了一下:「谢侯爷可知,舒宁在扬州时曾与人定过亲事,那人姓顾,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舒宁心里一直有他,若不是圣旨赐婚,她也不会嫁给你。」 「所以呢?」谢玉的情绪毫无波澜。 「所以谢侯爷不嫉妒吗?」舒怡笑着,「她心里那人不是你,不过是嫁了你,指着你过日子而已,她与顾家三郎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我记得有一年,两人相约去踏青,突遇大雨与众人走失,最后找到时,舒宁正躺在顾三郎怀里。但因着两人本就有婚约,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可我这姐姐一向是守礼之人,若不是心里认准他,又怎会行此举。那夜二人究竟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谢侯爷,你贵为侯爷,对她那样体贴温柔,你可知道,她心里那人从来不是你。」 舒怡顺着潋滟水波瞥了一眼,水波那头倒映着另一个人影正在走过来,舒怡渐渐靠近谢玉,轻笑道:「侯爷这桩婚事,本是我的,她心里没有侯爷,怡儿却是爱慕过侯爷。」 「因为一些原因,才让舒宁嫁给你。可我比她爱你。」舒怡在谢玉愣神之际,一把抱住他的腰,谢玉想甩开她,可她缠得死死的,挣扎了半天,舒怡才放开手。 谢玉扬起巴掌,差点给她一耳光,可看着那张肖似舒宁的脸,巴掌到底没落下来,只是晦气的拍了拍身上衣裳,冷冷的警告:「阿宁如何本侯心中清楚,用不着你挑拨离间胡言乱语,再敢胡作非为,自有你好果子吃。」 谢玉甩袖离开,往花厅去,他脸色不善,弄得舒涛和孙氏都十分紧张。 方才舒宁说出去看看他,回来时也是一脸不快,现在谢玉又是如此,只是与他前后脚进来的舒怡还算正常。 一顿饭勉勉强强撑到末尾,谢玉先舒宁一步上车,留她在后面说告辞,孙氏还有意缠着她让她求求谢玉,舒宁答应会转告谢玉,急忙脱手上车。 车上氛围有些冷,谢玉沉着一张脸,舒宁也没有开口说话,没想到来这一趟,会遇到这些事情。 第54页 回到侯府,谢玉一回来就去换衣裳,顺便洗了个澡,舒宁默默在屋子里清点她的财产,气氛冷淡,点朱都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第36章 夏至 「把这些,都锁进柜子里去。」 舒宁吩咐点朱把从舒府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又嘱咐她,明日让人去看看,相个好的铺面,为开胭脂铺做准备。 她又挑灯翻了几本扬州送过来的帐册,府上的收支,没留意,天色已晚了。 谢玉过来时她还在看帐,都没注意到人已经到身后了。 「看什么呢?」谢玉出声。 「哎,」舒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是谢玉,拍着胸脯恼道,「你走路怎么不带声?吓我一跳。」 谢玉替她捏着肩,道歉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舒宁也没和他计较,还是低头看帐册,并没回应他的动作,谢玉问道:「你今日不高兴?」 舒宁低头道:「是不高兴,你不也不高兴吗?」 舒宁想起孙氏求她的事,嘆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帐册,回头看着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在查盐税的事?」 谢玉听她这么一说,便心里有数了,孙氏的兄长在户部,就是本次盐税一事的主管,盐铁向来是朝廷挣钱大户,孙氏的兄长牵扯其中,干净不了。 谢玉没有明说,只是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平淡道:「确是在查盐税,你问这做什么?」 「我继母说,你此次查盐税,牵扯众多,她兄长也牵扯其中,她以为我在你面前得脸面,让我向你求求情。」 「那你要求情吗?」 谢玉不动声色的问,他还说舒涛接二连三的催他们回去是为什么,原来是打的这主意,孙氏倒是会求人,若是舒宁向他开口…… 他还等看,舒宁会不会开口。 若是她求情……谢玉捻着两个手指摩挲,他大约也不会答应。 舒宁默了片刻,淡然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也只是答应她向你转达,该如何处置与我无甚关系,我若是替她求情,未见得你会答应,再者我心里小气,我从来很少求人,要是求了情,不论成不成,开口就是恩情,她还不起我这恩情。」 谢玉看她垮着一张脸,表达极大的不悦,不禁笑出声来,伸手来揽她:「天不早了,这帐册明日再看也可以,该歇息了。」 舒宁一巴掌拍开谢玉的手,盯着他看了半天,道:「我今晚睡书房。」 「睡书房做什么?」谢玉不明所以,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 舒宁道:「那你去洗澡。」 「我洗过了。」 「再去洗,不洗就别上床了。」 谢玉脾气极好,笑道:「你这是生哪门子气?今日衣服上沾了酒渍,已经换洗过了。」 「你今日,让人抱了?」 她今日看得明白,舒怡在湖边抱着谢玉不撒手她都看在眼里,若是在从前,兴许她也不会在意,就是谢玉要纳妾,她也只会端端正正的接了妾室茶,可今日看到,她这心里实在不舒服。 她也不想演什么粉饰太平的戏码,他不主动说起,她就直截了当的戳穿。 谢玉垂下眼睑,低眉止不住的轻笑,问她道:「你是在为这事儿生气?」 「你还笑。」舒宁诘难道,「我隔着湖水看得明白,她一把搂在你腰上,也不见你巴掌落下来。你这人两面三刀得很,当着我的面好听话说尽,背着我就对别人怜香惜玉,若是我没看到,没问出来。你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打算就这样瞒着我?」 舒宁这段时间来脾气大得很,全不见半点当初遇见时的畏惧,若有不合意的就生气。好在她又很好哄,有脾气很快就发了,不憋在心里煮隔夜茶。 谢玉舔了舔齿间,笑意全写在脸上,如今他也算是体会到芙蓉镇的李老闆和娘子争吵的乐趣了,心里高兴得很,笑问道:「你这是吃醋了?」 谢玉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个答案来。 「我不知道……」舒宁向后退了两步,靠在窗棱上,「你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吃醋不吃醋她还没回过味儿来,也没去想若换成别人抱谢玉她会不会这样生气,但那人是舒怡,她就是不高兴。 舒怡都有那么多了,有父亲母亲的无条件偏爱,有弟弟的爱护,从前在家,能让的都让着她,可她为什么还要来招惹谢玉? 舒宁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奇怪的占有欲,好像已经把谢玉划到她的私有物一类,舒怡向来比自己讨人喜欢,她要谁都行,可要谢玉不行。 舒宁背对着谢玉道:「去再洗一次吧。」 「阿宁。」谢玉也叫她的态度败了兴致,笑意也冷淡下来,「我已经洗过了,为何还要再洗?」 「那歇息吧。」 舒宁径直绕过谢玉身旁,自己去换洗过,披着头髮湿漉漉的从净室出来。 点朱安安静静的给舒宁擦头髮,谢玉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了,一动不动盯着舒宁的背影,也看到镜子中她的样子。 雾气在眼前缭绕,朦朦胧胧一层,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知道她是不高兴的。 谢玉挥退点朱,亲自拿了帕子一点点给她擦头髮,他没什么经验,但胜在够耐心细心,动作也十分轻柔,并未弄断她一根髮丝。 待头髮擦干了,舒宁合衣躺在床上,她这些日子以来,都睡在外侧,谢玉睡里侧,今日也一样。 第55页 舒宁在外侧睡下,便闭上眼睛,灯火照着,眼前一片橘红色,待谢玉吹了灯,又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谢玉从她脚边进入里侧,并肩在床上躺着,舒宁背过身去,中间空出一大块床铺,被子里的热气全顺着两人之间宽阔缝隙散出去。 谢玉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你若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可毫无理由让他再去洗一次,不是不能洗,只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你可是嫌弃今日她抱我?」 谢玉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回过身来。 舒宁顺着他的力气,转过身来,拦腰抱住他的腰肢,头埋在他胸前,嗡声嗡气道:「我不喜欢她,」 舒宁不喜欢舒怡,连带谢玉被强行抱了一下都觉得不舒服,她想让谢玉只待她一个人好,只能她一个人抱。 「谢玉。」舒宁从他胸前抬起头来,这样漆黑的夜里,看不见人,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你别再和她来往好不好?我不喜欢她。」 她几乎是要哭出来,声音沙哑,幽怨的让她别再和舒怡往来。 谢玉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似的答应她:「好,阿宁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宁别哭,我再不和她往来,不会再让她靠近我,阿宁别哭。」 舒宁在他怀里哭了半天,得到他的回答,勾着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唇。 她的吻很生涩,温温热热的唇只是胡乱贴上去,嘴唇磕在一起而已,明明什么也不会,她却像想极力讨好他,从唇上吻到眼角眉梢,吻到修长的脖子。 谢玉怔怔接受她的亲吻,在她柔软的唇贴上喉结时,他像疯了一样俯身回应她。 唇齿交缠,予取予求。谢玉占据了主场,他动作很温柔,顾着她尚还生涩,给她喘息之机。舒宁仰头承受着,嘴角沾上些许溢出的津液,有些不习惯,可她还耐着性子容忍他。 谢玉急促的喘息着,喘息声中的热气唿在她耳畔,声音也染了热气,喑哑着轻声问:「阿宁,可以吗?」 滚烫的身体相互贴近,舒宁感受到谢玉的不适,顿时清醒了不少,她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内心涌出幽暗的恐惧将她吞没。 舒宁不作回答,谢玉并没有为难她,脱力似的瘫在床上,他忍得难受,急促的喘着气。舒宁抱歉的靠近他,向他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害怕。」 谢玉没有理她,舒宁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探出手去,试图牵住他的袖子央他别生气。 将要靠近时被谢玉一把抓住,他力气前所未有的大,抓得舒宁生疼,可她越挣扎,谢玉越用力,像是要将她固定住。 「阿宁,你别动,我怕我……忍不了。」 舒宁顿时不敢动,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任他抓着她的手,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只是握住手,她都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谢玉试图转移注意力,他沉缓开口:「盐税一事,非查不可,北地苦寒,将士们戍守边疆艰辛,若无粮草过冬,将会苦不堪言,冰天雪地会冻得浑身疼痛,若是再遇外敌袭击,死伤不可计量。」 「如今国库空虚,拿不出多余的钱,却养肥了一众贪腐之人,我办他们,一则是为北地边军筹备军饷粮草冬衣之事,二则也为肃清朝堂风气,不至于混沌一潭死水。」 「孙寄在此次盐税案中首当其冲,对他不可能轻轻放过,若不严惩,则不好对其余人下手,所以我不能放过他。」 他在向她解释不能帮孙氏的缘由,虽然她并未求情,谢玉还是解释了几句。 舒宁听着他的话,心里涌上几分心疼。北地艰难,他当时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37章 夏至 北地苦寒,当年他就是被流放去北地,大约是亲身经歷过,才会这样怜惜北地将士。 旁人都说谢玉手段毒辣,可若是没他,这天下如今又是什么样?据说当年两王相争时北地趁机入侵,朝廷都起了割地求和的心思,若是割地,北地十四州都会落入外敌之手,进而南下犯进也不是不可能。 舒宁抱住谢玉的手臂,将头枕在他身上,心疼道:「你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好像她对他的了解,都是来自别人,从没听他主动说过。 「都过去了,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 「我想听,」舒宁覆手在他眼上,触碰到他额上的细汗,轻轻替他捺掉,「我想听你说,那些年,你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谢玉将她抱进怀里,嘆了一口气,声音拉得很长,穿透无边的黑暗,缓缓叙述着以前的事。 他也就是删繁就简,梗概着说事情的大致情况,他说到兄长和他一道流放北地,因为身体孱弱染上疾病,又受了押解士兵的许多折磨,死在他怀里的事时顿了一下。 流放时正在寒冬,冰天雪地里两人坐在囚车上,押解士兵不情不愿的跑这差事,对他们动辄打骂,兄长护着他被打得浑身都是伤,最后倒在他身上,寒天里热气散得快,他感受到兄长身体温度渐渐散失,最后浑身冰冷僵硬,唿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他不自觉抱紧舒宁,像抱住唯一的温暖,怕一不小心就没了。 「谢玉,」舒宁叫他,「你别怕,都过去了,有我陪着你。」 谢玉平和一笑:「别离开我。」要是连她都离开他了,他想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56页 晨起醒来,舒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到里侧了,谢玉坐在床沿,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声声嘆息着。 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有些事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自问不是个贪恋女色之人,可对舒宁,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一晚上将她抱在怀里,既想靠近又怕靠近,好不容易捱到天明,那点反应却不减反增。 他已经坐了许久,还没消下去,但再这么下去,舒宁就该醒了,若是让她察觉,又怕吓到她。 谢玉坐着烦闷了许久,将将退下去些许,舒宁迷迷煳煳醒来,正看到谢玉坐在床沿,舒宁睏倦的哼了一声,伸手环住谢玉的腰,含煳道:「你又要去上朝了。」 消下去的反应顿时又蓬□□来,谢玉闭上眼仰头嘆了口气,抓住舒宁的手往腰腹处去。 舒宁跟着他的手触碰到那反应,顿时吓醒过来,勐然从谢玉手里抽回手,从床上坐起来,用整张脸和脖子瞬间红透。 舒宁惊惧似的:「你……你怎么这样?」 谢玉低头苦笑:「你怕什么?我非耄耋老叟,正血气方刚的年纪,阿宁,我也只是个正常人。」 他艰难的弯下腰,穿上鞋袜,强忍着起身。 舒宁牵着被子捂住自己,看他如此艰难,嗫嚅着嘴小心问:「你……真的很难受吗?需不需要……我……我帮你。」 她声音渐说渐悄,书上说,用手也是可以的。可这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声音落在谢玉耳朵里,轻若蚊蝇抓心挠肝,都是极大的引诱。 谢玉痛苦的别过头,挣扎着转身扑到床上,像洪水勐兽一般握住她的手席捲而来,热切的吻住舒宁。 他将舒宁按了下去,睡在被褥间,舌如利剑穿梭,撬开丹唇贝齿,游走在其中。他来势兇勐,但仍是克制着,吻着舒宁,带着舒宁,欲擒故纵,她紧张又放松,惊惧又沉迷,到最后也说不清谁在吻谁,谁更占风头。 阳光穿过床帐纱帘,落在床上,两人情难自制。 舒宁正神思混乱时,谢玉突然停住,手指撩过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附在她耳边喑哑着声音,作恶道:「这种苦楚怎么能我一个人受,也叫你尝尝。」 舒宁又羞又恼,心里有种别样的感情。 谢玉迅速起身,干脆利落的披上衣裳往净室去,沖了几桶凉水才稍微好受些。 * 徐家太夫人的八十大寿,徐盈月亲自操持的,办得热热闹闹。 点朱给舒宁装扮好头面首饰,换上极好看的新衣裳,只是那衣裳磨脖子,才穿上一会儿,脖子上就被磨出一道红痕,点朱看了小声惊唿:「这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怎会磨出这种痕迹?」 舒宁也觉得脖子上不舒服,照着镜子看过,这被磨的位置很是不好,暗红一块,反倒有点像夜里荒唐闹出来的痕迹。 「重新换一件吧,衣裳也未必名贵就好。」她在芙蓉镇时穿的也只是普通的料子,穿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可见穿衣服与穿鞋子也差得不多,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衣服穿着合不合心意也只有自己知道。 点朱应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华丽的衣裳,配色鲜亮却不突兀,料子摸着也很舒服,看起来像京城时兴的雪缎,点朱道:「夫人看这身怎么样?」 舒宁看了一眼,这是谢玉前两日给她买的衣裳,她嫌太过招摇,一直压在柜子里,舒宁道:「再换一件吧,又不是没有其他衣裳了。」 「奴婢倒觉着这件更好看,面料舒服,颜色也衬夫人肤色,款式还新鲜,做工也精緻,徐太夫人一向最喜欢小辈的穿鲜亮的颜色,夫人穿这身去,定能博太夫人欢心。」 点朱将衣裳挂在架子上摊开,确是十分好看,舒宁看着也心动,便答应试试。 这衣裳就像是特地给她量身定制的,尺寸正正好,多一寸都没有,颜色也衬得她更加娇艷明媚。 舒宁看着镜子中盛装打扮的自己,迟疑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毕竟我们是去贺寿。」抢了主人家的风头总是不好的。 「不招摇,」点朱替她抚平袖子,「侯爷的眼光真不错,夫人这样好看,就该穿这样华贵的衣裳,才能衬出夫人的美貌。」 旁边几个小丫头也附和道:「夫人素日里穿得都比较素雅,今日换个打扮也换种模样。」 舒宁听她们都这么说,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确实别有一番风采,也不再顾忌。至于脖子上的红痕,一时半会消不下去,只能上了点粉勉强遮住。 点朱扶着舒宁出了门,坐上谢侯府的马车,往徐家去。 徐太夫人的这次大寿,徐家打定主意办得风风光光,特地请了会武堂舞龙舞狮队伍的在大门前耍,敲锣打鼓放鞭炮,还请了南府的戏班子搭台子唱戏。 徐盈月掌管着家里大小事务,为这次寿宴忙前忙后,又要出去待客,还要听管家娘子们随时汇报事情。 听到谢夫人来的消息,她还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忙亲自出门迎接。 「方才底下的回话说谢夫人来了,我还忖思了半天,是哪位谢夫人,这才想着,可不就是你。」徐盈月自见到舒宁起,笑意更浓了几分,同她道,「祖母念了你许久,今日总算能见到了,我母亲也等着想见你。」 徐盈月朝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扫了一眼她脖子上到红痕,笑着称赞道:「如今也是侯府夫人了,果然比从前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场,母亲还担心着怕你过得不如意,这下她可算能放心了,谢侯爷待你可算疼爱得紧。」 第57页 舒宁笑了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多,她还端着个端庄劲儿,跟着徐盈月进了后宅,一路上看到布置得极妥帖,想着她亲手操持这些事,不由得替她觉得辛劳,嘆道:「这番筹备倒是辛苦你了。」 徐盈月笑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合该落到我身上罢了,只要能让祖母高兴,什么辛苦都值得。」 徐夫人身子骨不好,与徐大人感情也寡淡,徐盈月姊妹三个还小时就被妾室姨娘压着,多亏有太夫人撑腰,徐夫人为了几个孩子,也勉强强势一点。 直到徐盈月大一些,才逐渐接过持家的担子,有老夫人的帮助,她渐渐站稳脚跟。 如今徐府后宅掌握在她手里,在京城高门大户之间早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也是徐盈月挑夫婿难的原因之一,不少人家都看中她模样好手段厉害,但顾虑的也是她手段厉害。谁家当娘的愿意找这么个厉害的管束着自己儿子,若是婆媳关系不好,当婆母的还未必降得住她。 舒宁听了她的话点点头,确实也只有她有这个本事担这份责,她母亲身体不好,长姐性子软,在家中时就硬气不起来,幸好倚仗父亲是户部尚书嫁了个比较不错的人家,夫婿温柔体贴,待她也好,这才没受委屈,至于兄长,徐盈月还指望着找个厉害的嫂嫂来持家。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徐太夫人院中。 老人家喜欢热闹,八十大寿通家上下都来了,本家的、旁支的、老夫人娘家的姊妹和小辈,都来给她拜寿,徐家大姐姐正抱着孩子在老夫人面前逗笑。 见到舒宁过来,太夫人十分高兴,忙招手让她到跟前儿回话。 屋子里站了不少人,见到舒宁进来,一时都屏住唿吸,世上的美人各有各的美法,如徐盈月这般是大家闺秀端庄富丽,舒宁这样的就是那金屋想藏的娇娥,她若是蹙眉,都会让人觉得是天下人的错。 舒宁久在扬州,在京城时也鲜少出门,座中多半不认识她,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貌美堪赛天仙,被嫁与平宁侯谢玉沖喜,但至于怎么个貌美法,也没什么人真看过。 一时间低声议论的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6 22:55:45~2021-09-07 22: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识汝亦识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夏至 坐在正前方主位的便是徐太夫人,银丝满头,鬓白如雪,但还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招唿舒宁道:「快到祖母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 她老人家向来喜欢模样好看的小辈,舒宁这样的便尤为喜欢,今日这身装扮大方明丽,更是得她欢心,拉着舒宁的手前前后后反覆看上一番,满意的点头称赞:「还是这样好,看着就叫人觉得通身舒服。」 「前些日子去扬州办了些事,好些日子没来看望祖母,是舒宁的过,还望祖母恕罪。」舒宁笑着道歉。 「你前些日子不顺,我也替你焦虑着。」太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左右你是正房夫人,任他也不能刻薄了你去,拿住正房夫人该有的权利和体面,所谓恩宠如何也并不那么重要,要紧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舒舒服服的才好。」 太夫人的话,让屋子里本就各怀心思的各人更加尴尬,她旁边抱着孩子的徐大姑娘轻轻摇了摇太夫人的袖子,示意她说话小心些。 如今谢玉在办盐税案,徐大人又是户部尚书,事情如何她们自是不清楚,但这其中干系也是撇不清的。 气氛一时冷淡,好几个人都尴尬笑着。 舒宁自是知道太夫人是关怀她,怕她过得不如意,去钻牛角尖,自己为难自己,她笑着道:「祖母放心,侯爷待我极好,我们夫妻和睦,并未受委屈。」 太夫人尤自不信,狐疑的盯着她看,徐盈月笑着打圆场道:「哎呀祖母,宁儿确未受委屈,我亲自去看过了,谢侯爷巴不得将她捧在手心揣在怀里,批个文书都要放在眼前,哪有你那些担心。」 太夫人得了这话,又见舒宁点头,她才定下心来。 旁支的几个哥儿姐儿也来拜见,前面的管家娘子找到徐盈月要回事,老夫人便打发了一屋子的人且先去外面玩耍。 徐盈月去外面处理事情,徐夫人身边的嬷嬷找到舒宁,将她领到徐夫人院子里去。 徐夫人身子差,最受不得热闹繁琐,住的院子也比较偏远,外头炮竹连天,她这边也没什么响动,照旧是寂静清幽。 徐夫人躺在床上,用靠枕倚着背,舒宁拜见过后,徐夫人忙让人搬来凳子坐在她面前,又添上热茶,把着手仔细问她过得如何。 舒宁老实答过,她才放心点点头,徐夫人嘆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 聊了一会儿,徐夫人便睏倦的挥手:「去吧,去外面玩,在我这满屋子药味的地方呆着也烦闷。」 徐夫人睏倦,舒宁也不便再打扰,便让点朱扶着出去。她与徐家的其他女儿们并不熟悉,徐盈月又忙着待客,自是没什么空闲时间陪着她,她便在亭子里喝茶餵鱼。 出乎她意料的是舒怡也来拜寿,隔着渌波潋滟的湖水,舒怡正和她几个手帕交沿湖闲聊。 第58页 许是感受到舒宁的目光,舒怡朝她看过来,她倒像变了许多,比以前的张扬跋扈收敛了不少,看到舒宁也只是看到而已,也没多停留片刻。 舒宁也不愿看到她,索性当作没看到。她在亭子里吃了两杯茶,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往前院去等着开席。 她对徐府还算熟悉,捡着景致好的那条小道走,却听见假山后面传来几个声音。 听人墙角并不是什么光彩事,舒宁正准备离开,可挡不住人家提到她的名字。 「你家那姐姐舒宁,嫁去平宁侯府,日子过得好像还挺不错,方才在我姑祖母面前,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悽惨。」 「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强装光鲜亮丽罢了,她当初宁愿逃婚都不愿嫁给谢侯爷,心里还惦念着扬州旧人,就算给她花团锦簇的捧着,也还是不如意,更何况谢侯爷嫌弃着她呢。」 「也是,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我要是谢侯爷,也觉得膈应,哪里还会再宠着。不过我看她那身衣服倒是极好看,料子可是现下最时兴的雪缎,我也只敢摸一摸,她竟做了一整套衣裳。」 「她从前可不喜欢这种花枝招展的颜色,可见过的悲凉,才想着添点亮丽的颜色。」 听声音是舒怡,另一个大约是太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儿,七嘴八舌的还有其他几人,都是说她如何过得悽惨,诸如不解风情惹谢玉厌烦、胆小懦弱只能强颜欢笑、扬州旧事爱而不得等等。 又说到谢玉,「平宁侯这次办案子,听说下狠手,一个早朝的功夫抓了好几个官员,我听我爹说,他亲自去拿的人,当场就砍死了好几个,我们这头锣鼓喧天的闹,菜市口那头又是血流成河,看着可吓人了。」 「他可真是人间阎王,杀人不眨眼,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想必日子也不会好过。」 「听说你舅父孙侍郎也牵扯其中……」 「我舅父是我舅父,我是我,再说了,徐大人还是户部尚书,他还悠闲的在家里祝寿,能出什么事。」 那几人闲聊着走远,点朱听着又气又恼道:「二姑娘怎能这样编排夫人,侯爷和夫人恩爱情深,她胡编乱造做什么?」 舒宁只是按住她的手,「她爱说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由着她去。」旁人如何想她,她也管不着,左右谢玉待她好,面子这种东西最不值钱,若能留着里子,争不争面子也无妨。 倒是谢玉,这几日他为盐税的事奔波劳碌,一直忙到半夜才得休息。他其实,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坏,甚至可以说好得很,初见时确实有几分冷酷无情,可后来在她面前,脸都没冷过。 他办案拿人,确实是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可都是依着律法办案,难道这也是错吗? 舒宁心里为谢玉抱不平,又觉得这样好没意思,谢玉要真是活阎王,还能由他们肆意编排他?就说拿两个典型,也能止住不少关于他的恶言恶语,他一个混迹朝堂的人会想不到如何处置对他的编排? 舒宁纠着帕子,气恼着走过去,又想着这是在给老夫人祝寿,忍着心里的不高兴,端出个端庄大方的笑出来见人。 徐盈月将这寿宴办得很好,来客众多,把老夫人扶出来,哄得高高兴兴的。 徐尚书乐呵呵的迎来送往,但明显能看出,他那些同僚都不是很欢喜,落座后便沉着一张脸,各自思考自己的事。 舒宁与其他人也不算熟悉,独自寻了个不太显眼角落,与几个不喜热闹的姑娘坐在一起。 宴席到一半,戏班子「锵锵锵锵锵」敲锣打鼓奏着乐,忽然听到外面高喊:「平宁侯到——」 院子里瞬间静了大半,不少人敛声屏气注视着门口,直到看到谢玉沉着脸跨进大门。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谢玉今早刚办了一批牵涉盐税案的人,独户部尚书徐应守告假在家为老母祝寿,户部盐税出事,身为尚书,说毫无罪过是不可能的,谢玉此时出现在这儿,可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舒宁心里也忐忑不安,要是谢玉当场拿人,她要不要求他暂且停手?从私心上论,太夫人和徐夫人对她都很好,这毕竟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耄耋之年的老人,还有多少个日子可能热闹? 可是……她并不想干涉谢玉的事。 谢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最后在角落里找到舒宁的目光,他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跨步进去堂中,到太夫人面前去。 谢玉平淡道:「谢玉贺老太君寿辰,赠南海观音木念珠一串,祝老太君福寿延年。」 他身边的侍从奉上一个檀木盒子,太夫人让人接住,乐呵呵道:「侯爷费心了。」 徐尚书要将谢玉单独安置一桌,被谢玉拒绝了,只见他众目睽睽之下,往舒宁那桌去,一言不发就在舒宁身边坐下。 徐尚书笑着招唿众人,继续吃继续喝,其余人见谢玉并没有要闹事的样子,也都慢慢又热闹起来,除了和盐税案有关的官员和谢玉这桌的姑娘们。 谢玉在舒宁右边坐下,背对着院墙,一桌子人噤若寒蝉。 谢玉伸手从桌底下握住舒宁的手。他平常在舒宁面前手心都是温暖的,可今日却冰凉得厉害,粗砺的手指穿过舒宁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着像是怕她跑了。 他一言不发地给舒宁夹菜,舒宁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色寡淡,面色阴沉,袖口和衣摆还沾着血。 第59页 「谢玉……」舒宁担忧地唤他。 「吃菜。」谢玉给她夹了块葱油白切鸡,「给我盛碗汤。」 舒宁小声道:「你握着我的手。」 「左手也可以。」他就是不想放开她的手。 一桌人静静看着,面面相觑,舒宁旁边一个闺秀,怯怯站起来,打算帮忙道:「我替侯爷盛……」 谢玉冷冷道:「不必。」 眼风凌厉扫过,吓得那闺秀立即坐下,一动不敢动。 谢玉轻轻捏了捏舒宁的手,蹙眉央道:「给我盛点汤,我一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第39章 夏至 这幅两面做派让一众人目瞪口呆,悻悻不敢说话,舒宁极为尴尬的用左手替他盛了一碗汤。 谢玉简单吃过,又餵了舒宁一些,舒宁看着周围盯着他们看的人,十分不自在,谢玉却仿若无人。 隔壁桌与舒怡同坐的那几人也看着这边的情形,不由得面面相觑,看向舒怡时,眼神也变了。 最后舒宁向徐盈月说过话后,带着谢玉先行离席。 方才上了马车,舒宁还未坐稳,谢玉便揽住她的腰,紧紧抱在怀里。 谢玉将下巴埋在她颈间,吮吸着她身上淡淡好闻的海棠花香,像是想到什么害怕的事,喃喃道:「阿宁,别走,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声音染上寒意,带着颤颤惊恐,夏日里也觉得透骨冰凉。 舒宁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也不知他遇到什么事了,依偎在她怀里生怕她不见了,谢侯爷顶天立地,此刻也只是个渴望温暖关怀的人。 她想起舒怡他们说他的话,心里不自觉酸涩,旁人嘴里心狠手辣的平宁侯,在她面前在她心里,也只是谢玉而已。 舒宁轻抚着他的背,温柔安抚道:「我在,我一直在,谢玉,我一直在。」 颈间的香气从鼻尖一直萦绕进心头,抚慰那颗恐惧的心。 谢玉轻缓道:「我今天杀人了,他诅咒我。」 咒他谢玉不得好死,从万人之上跌个粉身碎骨,所求违意,不得善果。 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可当那人放荡的笑声徘徊在菜市口的血泊中时,他莫名感到心颤。 他所求如何?不过守着舒宁一辈子而已,若是舒宁离开他……谢玉眼眶中睫毛里蕴藏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濡湿舒宁的衣衫。 他刚回到冰冷的侯府,听下人说夫人没在府上,「所求违意,不得善果」这几个字愈发振聋发聩,让他心生恐慌,衣裳都顾不得换就直奔徐府而来,直到在人群中找到她的身影。 舒宁茫然又心疼的抱住他,轻吻他的眉眼,替他吻掉眼泪。 * 这一晚谢玉睡得很不安,总有那个声音萦绕在脑子里。 「阿宁!」 谢玉一声惊唿,二人同时惊醒,他的手还扣着舒宁的手,确认她在眼前,喟嘆地将她抱在怀里。 舒宁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温和的应了一声:「我在,谢玉,我在的。」 谢玉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吻了她一下,冰凉的唇,如鱼遇水,勾荷动莲,他又在耳边低语:「可以吗?阿宁。」 舒宁迷茫闭着眼,半睁不睁。她被带着,欲擒故纵,感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一样,再没精力去想别的事,软软的应了声「嗯」。 谢玉捧了准许行兇的敕令,再无顾忌。 好在谢玉真的很顾着她的感受,言语诱哄着她说感受,那些羞于启齿的话,随着他诱哄的话用一些简短的词语应答出来,他便试探着怎么才能让她少受些苦。 不小心在谢玉背上挠了一下,纤细的手指根本用不上什么力气,可指甲不客气的划破了谢玉的背,留下淡淡几条划痕。 可磨合过后所谓沉醉不知归路,一梦欲生欲死,大抵也就如此。 一次结束,舒宁蜷在谢玉怀里,到底是人生在世头一遭,虽然有谢玉小心翼翼,还是觉得浑身酸痛,已是毫无力气。 浑身汗津津的,黏煳得难受,舒宁捏了捏谢玉的手臂,有气无力道:「谢玉,我想洗一下。」 她柔柔的挠着谢玉的手心,像小猫似的央求,谢玉满足的笑了一下,抱着她往净室去。 谢玉的净室有一处温泉,是他从北地回来时,为了养伤造的药泉。 这时候,下人都歇了,他也懒得再叫人备水,抱着舒宁往温泉池去。 轻纱幔帐围拢着温泉池四周,舒宁有气无力的攀住谢玉的脖子,由他抱着往温泉中走去。 温水漫过肩头,水雾氤氲在眼前,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的含着水光,看着便叫人心旌摇晃。 舒宁靠在谢玉身上,泡了许久,才渐渐恢復过力气来,她的长髮早被谢玉弄散了,搭在肩上,垂进水里勾绕在面前丰盈的月照丘山之上。 她勾了勾身旁谢玉的手,抬头看着他的脸,嗔怪的看了他一下,又不好意思低下头。 谢玉低头失笑,拉住她的手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腰身,按住她的后脑吻着她潜进水底。 温热伴随着窒息感刺激着头脑,又很快延伸到四肢百骸。 水花四溅蔓延到池子外,忽而似听见外面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又渐转沉缓温柔,浸润万物。 最后结束时舒宁已经再无半点力气了,任由他抱着擦干身子,又抱回床上,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60页 次日天明,舒宁醒来时,察觉头顶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抬头看去,谢玉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 舒宁想起昨夜的事,羞赧地蒙住被子,可又发现,身上不着寸履,正与他坦诚相对。 舒宁满脸通红卷着被子翻过身去,嗫嚅道:「天已大亮,你上朝要迟了。」 谢玉悠然道:「我今日告假了。」 言语间还能听见他的笑意。 上朝那样的事,令人厌烦得紧,哪里有在家守着阿宁睡觉来得舒服。 「那你也该起床了,还赖着做什么?」 他不起,她怎么好穿衣服。 谢玉笑着倾身环住她,连带着将被子裹在怀里,她虽卷了被子,也只隔住上半身,谢玉稍稍屈膝,便抵住她的小腿,肌肤相亲,舒宁被他捉弄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将他踢出去。 谢玉笑道:「羞什么,你我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今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阿宁,你面皮这样薄,可如何是好?」 舒宁被他温热的声音弄得酥酥麻麻,红着脸回头瞪了他一眼,毫无威慑力。 还多着呢?昨夜已叫她受够了,虽然……虽然除了刚开始有些疼,后面确实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谢玉哄着她时两人都很快乐。 但她到现在还浑身酸痛着,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再多来几次,她就该散架了。 已知餍足的谢玉也不再逗她,起身去穿衣服。 舒宁捂着被子,偷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谢玉不仅脸好看,身材也好,胸膛宽阔腰肢精壮,同床共枕这么久,她一早就知道了,可隔着衣服的感觉,与昨晚还是大不一样。 他将玉带束在腰间,竹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像山间带雪的松柏,气质清冽,沉稳温和。 舒宁再次确认,与昨晚的狂烈大不一样。 谢玉知她羞赧,只笑着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今日我不上朝,你只管歇息。」 又替她寻来一身崭新的衣裳放在床尾:「我亲自帮你穿你大抵会羞恼得慌,若是自己不便动弹,丫鬟们就在外面,叫一声就是。」谢玉顿了一下,「若是叫我,我也进来。」 舒宁恼羞成怒捡了地上鞋子朝他扔过去,谢玉伸手接住,又给她送回床前,笑道:「不可光脚下地。」 见舒宁恨恨瞪了他一眼,他才笑意浓浓的出门去。 吩咐厨房给夫人炖点汤,又想着怕她觉得吃着腻味,又让煮些清淡的粥,又想这清淡的和油腻的一起吃,会不会反胃?又吩咐做些开胃菜,总之是有的没的担忧了一堆,厨房里的婆子都想发笑。 见侯爷这样子,便知道和夫人做了什么事,婆子笑道:「侯爷放心,老奴会给夫人做合适的,既让夫人喜欢又养身体。」 谢玉这才放心的点头。 舒宁这边见谢玉出去,才伸手去拿放在床尾的衣裳,掀开被子时,看到凌乱的床褥,不禁觉脸上烧得厉害,谢玉应当是看到了吧? 检查到自己的身体,腰上和腿上都有荒唐过的痕迹,看着便能回忆起他昨夜都对她做了什么。 舒宁羞恼地给自己穿衣服,这又不知道是谢玉从哪里变出来的衣裳,好看是极好看的,这一身配色清雅,有淡淡的暗花纹,穿着也贴身舒适,若是在阳光下,还会泛上粼粼波光,他不知不觉已经给她买了好多东西,柜子里叠放了好几套,妆奁匣子又添了一个又一个,就连鞋子都换着花样买了一箱子。 他这样让舒宁不由好笑,可心里是甜滋滋的。 她自己穿好里衣,遮住身上的痕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唤了丫鬟进来伺候。 丫鬟们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但也只当不知道,照旧好好伺候着。 整理衣衫的丫鬟无意间瞥见夫人脖子上的红痕,只将发热的脸埋得更深,头低得更厉害。 丫鬟要去整理床铺,舒宁惊得呵住她:「等等!床铺不用你们,我自己来。」 小丫鬟收回手,不再去动,舒宁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不会引起她们怀疑吧? 第40章 秋风起 徐盈月给徐太夫人办过寿宴,又着手准备他她兄长的婚事。 寿宴那天舒宁离开得早,没等到后面给徐盈月相看夫婿。 说是相看,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只是借徐太夫人的名义走个过场,建安伯亲自去拜见老夫人时,聊了几句话,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秋日寒露时节,法严寺办法会,徐盈月邀了舒宁去法严寺进香,同往的还有温家大姑娘温颜,也就是徐盈月相中的未来嫂嫂。 舒宁的马车在法严寺前停下,点朱扶着她下车,方抬一头,就见前面石狮子前面徐盈月向她招手。 「宁儿,这里。」 舒宁笑盈盈走过去,徐盈月为她二人做介绍,姐妹三人见过礼,温颜笑道:「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花朝宴上美得可是晃了我的眼。」 舒宁笑道:「皮囊相貌,哪里比得过姐姐才智无双。」 「哎呦喂,」徐盈月道,「你二人是准备就这么一直相互吹捧?法会都快开始了。」 舒宁对京中闺秀的交际圈子并不熟悉,嫁了谢玉后更是鲜少去参加聚会,一则是不熟悉,二则是人家忌惮着谢玉,帖子都不敢递上门。 温颜和徐盈月倒是一类人,操持家中事务是一把好手,外出交际也很少做无用功,就是不喜欢一个人,如无必要,也不会故意给人下脸,相处起来十分舒适。 第61页 但她们对舒宁却不一样,徐盈月是因为与舒宁有多年相交的情分,温颜却喜欢她这样乖巧的美人,一路沿着石阶往大殿去,短短的路程就对舒宁心生喜欢。 舒宁心里念着谢玉,又想他最近忙碌的事,好像不太顺利,诚心替他求了个平安符。 从大殿内拜过出来,三人在后禅院找了出僻静的地方闲聊。 问及徐盈月的婚事,她倒毫不关心,先是随便敷衍了两句,架不住追问,才道出来。 「我祖母看过他,本是不答应的,嫌他名声不好,行为放浪。可我又不是要他规规矩矩守着我过日子,我只求他别来烦我。我同祖母分析了一通,她虽不是很满意,到底也没阻拦着我,他家挑了黄道吉日,过些日子便来定亲。」 说起这个,徐盈月是有些羡慕温颜和舒宁的,她嘴上说着怕男人烦她,可那日看到谢玉来接舒宁,看到兄长对温颜的温柔小意,说不羡慕是假的,不过也就羡慕一阵,过了那会子,再看着自己父亲转头倒在姨娘怀里,就心生厌烦,愈发觉得还是离男人远些的好。 舒宁对她倒是有些歉疚,谢玉处理盐税的事,听说将徐大人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撸了下来。 徐盈月不提,舒宁心里却觉得过不去的,主动向她说起此事,徐盈月却笑道:「这有什么,他自己做事不体面,自有人教他怎么做,他在家中宠妾灭妻,在朝上却叫手下的侍郎骑在头上,可不是天道轮迴。也是没牵扯太深,只是丢了官,别人可是丢了命。你只管放心,他们如何斗,也影响不了你我的感情。」 徐盈月对她父亲怨念颇深,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如此舒宁倒稍稍放心一些。 温颜却好意提醒她:「谢侯爷这次掀得彻底,怕是连陈国舅都要连根拔起,这几日我听说京城里有不少关于谢侯爷的流言。」 那些流言舒宁自是听过,她胭脂铺新开张,在胭脂铺楼上坐一天,就能听见不少骂谢玉的话。无非是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还说他挟天子以令天下,有不臣之心,她听在耳朵里,心里也不好受,连着好几天都再没去过胭脂铺。 总之现在谢玉的名声坏透了,再点把火估计都能让人揭竿而起。 舒宁勉强笑道:「他的事我一向不过问,朝堂的事我不懂。」 可她心想,谢玉不是肆无忌惮就杀人的人,只是迫于无奈,陛下又躲在他背后,该处置的还要他去处置。 她倒是很感谢徐盈月,这时候都没和她断了关系。 乘车回去的路上,她在车里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扣着车窗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侍从禀报:「侯爷在前面。」 她这些日子出门,谢玉派了许多人保护她,侍从添了不少,还都是会武的。 听到谢玉在前面,舒宁挑了帘子打算去看看谢玉。 可她刚挑开帘子,就看到谢玉的一队人马围住前面的临街的府宅,那位大人一家上下都被刀架着跪在地上。 谢玉手里提着剑,寒光铮亮,他周身都是肃穆冰冷,那位大人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谢玉冷淡道:「把帐册交出来,我自不会为难你。」 「侯爷,帐册真不在下官手上,侯爷开恩,饶了下官吧!」 他跪在谢玉面前连连扣头,额头上磕出一大块血肉模煳的痕迹。 谢玉却冷淡得很,浑身像千年寒铁,比冰山还凉几分,他目光冷鸷盯着面前的人,略微嫌弃的退回半步,生怕他的血沾到他的衣摆。 抄家的士兵出来禀报,并未找到帐册,那位大人盯着一头血,胆怯的抬头望着谢玉。 谢玉抽刀架在他脖子上,森冷道:「交帐册还是交命你自己选?」 刀刃轻轻没入皮肤,刀口上渗出一点点血迹,他站在那里,真的像极了索命阎罗,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别人如何议论。 他身旁带刀的护卫提醒他,舒宁在后面。 谢玉回过头,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看到舒宁正弯腰站在马车上,一只手撩开车帘,正看着他。 谢玉眼神慌乱了一瞬,带着刚才没有的柔和。 他面前那人已经痛哭流涕闭上眼睛,只等待着脑袋搬家。出乎意料的是谢玉竟然收了刀,蹲在他面前,冷漠的说了什么,那位大人便惊慌失措的拉住谢玉的衣袍,抱住他的腿,连声说他知道帐册在哪里。 谢玉让人将他带回刑部,将手上的剑插入旁边侍卫的剑鞘,快步往舒宁这边走来。 舒宁刚放下帘子回车内,谢玉便跨上车来,正坐在她对面。 舒宁纠着袖子,低头不语,默了一会儿,谢玉主动开口道:「我没杀他。」 舒宁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阿宁……」 「你什么都不必说。」舒宁抬头看向他,试图去勾他的手指,「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我不会妨碍你的。只要……别伤害无辜的人。」 至于罪有应得的,那便该论罪处理。 她虽不愿意见谢玉动刀剑手上沾血,可他这个位置,是退不得的,他和陈国舅已是势同水火,总有一个要倒下,而她,不希望那个人是谢玉。 谢玉将她箍在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呆了片刻。 谢玉道:「好。」本来他也没有滥杀无辜,那些人的罪状,数都数不清,只是因为有陈国舅一路隐瞒保护,让他束手束脚,现在既然要查,手段自然是狠毒了些,但他还分得清是非。 第62页 谢玉下了马车,重新骑上马,朝舒宁的马车看了一眼,她正从车窗看着他。 梦里那个少年的背影变得清晰,与他吻合,只是眼前的青年比当年秋日猎兔,意气而归的少年,身上多了些沉稳的气质。 谢玉将人带到刑部,严加拷问,从他嘴里撬出藏帐册的位置,派人去找来,顺着帐册的名录翻出一众有牵连之人。 但棘手的是,陈国舅摘得太干净了,就算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还能悠闲的在政事堂喝茶。 谢玉带着帐册和奏本进了趟宫,与陛下商议处置之法。 他出宫时已是半夜,梁策对着谢玉呈上来的帐册静坐了许久。身旁的内侍给他添了杯茶,淡笑道:「谢侯爷对朝政还真是操劳。」 梁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内侍一眼,却看得内侍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谢侯自是辛劳,这回不斩草除根,都枉费朕这么多年的用心。」 内侍揣摩着梁策的语气,缓缓道:「除了陈国舅,陛下也能了却心头大患,再没祸乱朝纲的外戚了。」 梁策只要笑不笑的盯着这老奴才,盯得人浑身发毛,淡然道:「你说谢侯对朕可忠心?」 内侍嘴角带着笑,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位帝王的心思,比他伺候过的任何一位主子都难猜,面上温文尔雅笑着,却比刚走出去那位冷面阎罗还要小心伺候,他现在只恨自己在当初新帝登基时何不乞骸骨,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 内侍揣摩着圣意,在肚子里打好腹稿又绕着肠子转了好几圈,才用自认最合适的话说出来:「老奴愚钝,陛下心里看得明白。」 梁策嗤笑了一下,虚点着他:「老滑头。研墨。」 梁策思量了一番谢玉刚才的提议,提笔下旨。 此番要动陈国舅,必定牵连出一大片朝臣,要是都处置了,那朝中将会出现大片空位,要是不处置,他要重新掌权,必得再费一番辛苦。 这些老臣都是在朝中摸爬滚打混熟的,私下结党营私他心知肚明,就是打一顿再放过,也未必好用,他年纪尚轻,今后大权在手,总要用称心如意的人才好办事,与其如此,不如培养自己的人。 梁策洋洋洒洒写下诏书,特开恩科考试,按照原本的时间,科考还有一年,可他已经等不及了。 写罢将诏书交给内侍,吩咐明日早朝宣旨。 天色已晚,内侍问可要歇息。 梁策想了一下,温文笑道:「听说太妃夜里梦魇,朕去看看。」 「可是,」内侍看了一眼漏刻,犹豫道,「天色已晚,太妃怕是已经歇下了。」 他跟在陛下身边,一些隐晦的事他心知肚明,宫闱秘事,他不敢说,又不敢阻止,还有一个满腹心计口蜜腹剑的帝王,他实在是胆战心惊。 梁策淡笑了一下,「也是,那你说朕要不要去看看?」 第41章 秋风起 内侍不敢阻拦,可又觉得怎么说,太妃也是陛下名义上的庶母,歷朝虽也有新帝纳庶母为妃的事,可若是传出去,史官笔下,还不一定怎么写呢。 梁策没有理他,一甩袖子,迳自往惠太妃的宫殿去。 内侍要跟着,却被他呵斥回去。 惠太妃的灵台宫与陛下的起居之处相隔甚远,起码明面上,他们还是母子的关系,作为先帝的后妃,宫里又没有太后,理应与新帝避嫌。 梁策却不这样,他一路沿着长长的甬道朝灵台宫去,脚底生风走得飞快。 到灵台宫外面,却被侍卫拦住。 侍卫看清来人,连忙请罪。 梁策挥了挥手,宽恕道:「起来吧。朕听闻太妃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侍卫犹疑了一下,梁策身边没带人,他正要进去,却又被拦住。 侍卫道:「陛下,按理臣不敢拦陛下,只是……夜已过半,太妃娘娘已经歇下了,陛下还是明日再来……」 梁策负手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一下左右的侍卫,哂笑道:「方侍卫,你头一次来灵台宫任职吧?」 侍卫方弥原是城防司的副将,后来被提到宫里做副统领,刚上任还有积极性,今夜还亲自来灵台宫轮值。 方弥困惑道:「陛下怎么知道?」 梁策不答,他怎么不知道,灵台宫一花一草他都知道,更何况灵台宫换了侍卫统领这样的事,他只淡淡笑着:「宫里许多事,方侍卫还要多多了解。」 梁策毫不避讳地迈步进去,方弥还要阻拦,被梁策一眼瞪回去,便不敢再动。 梁策进了灵台宫,悄然进入惠太妃的寝殿,连守夜的宫人都没惊动。 他换下鞋袜掀开被子在谢瑶身边躺下,不想将谢瑶惊醒,他笑道:「你醒了。」 谢瑶惊诧地看着他,又看向舍外,低声斥道:「你怎么来了?今夜是方弥值夜!」 梁策仿若未闻,替她掖上被角,淡道:「入秋了,天凉,盖好被子。」 「我问你,半夜三更你来我这儿做什么?」要不是怕惊动外面的人,谢瑶不会任由他在这里。 梁策两手撑着身子,俯视着谢瑶,将她禁锢在面前,居高临下像极了饿虎扑食,却又软着声气委屈道:「姐姐不要阿策了吗?」 谢瑶被他这声姐姐叫得脸红心跳,外面响起宫人的脚步声,渐渐朝这边走来,小声问:「娘娘可是不舒服?」 第63页 宫女声音不大,但谢瑶听得清清楚楚,她用力推着梁策,要将他往身后按,若是宫人过来看到,就糟了。 梁策却不为所动,他毕竟是男子,又习武强身,力气比谢瑶大了不止一点。他俯身靠近谢瑶,软着声气儿小声在她耳边道:「阿策好想姐姐。」顺势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骇得谢瑶小声惊唿出来。 「娘娘?」宫人迈着脚步慢慢走过来,听声音已经快到帷幕前,脚步越来越近,甚至还在加快。 梁策按住她挣扎的手,顺着她的耳垂吻在她颈肩,在谢瑶的肩窝处落下一问,用气声唤她:「瑶瑶姐姐。」 漆黑一片的夜里,床榻上暧昧朦胧,宫人在外面点上蜡烛,端着蜡烛过来。 梁策仿若不知,埋头在她颈肩亲吻,里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扯下,梁策在她光洁的肩头咬了一口,口中还唤着她「姐姐」。 谢瑶疼得「嘶——」倒吸一口凉气,宫人听见声音,卷开帷帐就要过来查看,隔着床帐,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与太妃平时相差很多。 宫人心生疑窦,正要过来,谢瑶厉声呵道:「站住!」 「把灯熄了,不许过来!」她正浑身燥热喘着气。 宫人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掐了灯,关切问道:「娘娘可是身体不适,是否要请太医?」 梁策在黑夜中吻住她的锁骨,毫不在意外面有人。 谢瑶强行保持镇静,喘着气吩咐道:「不必,你出去,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寝殿,任何人都不准。」 宫人大约是个煳涂的,这时候还问:「那陛下呢?」 谢瑶被梁策搅得思绪紊乱,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紧蹙着眉头,呵斥道:「不准!滚出去!」 宫人刚退下去,就听见身上樑策一声轻笑:「瑶瑶姐姐,陛下也不准进来吗?」 不准进来的陛下正在她的床榻上。 方弥守在外面,一直不见陛下出来,心里生起一种不好的猜测,但他不敢问,提心弔胆在灵台宫外守了一夜,便彻底明白了。 * 开恩科的旨意颁下来,京城的天就大变了,陈国舅一党被清算殆尽,连朝中空了不少位置,吏部人事调动都力不从心。 陛下要在梅山举行秋猎,谢玉自是要一同前往。 舒宁替谢玉整理衣裳,想着已经入秋,天气渐渐凉了,入了夜更凉,替他备了好几件厚衣服,他腿不好,舒宁特地准备了一副护膝。 谢玉从库房里翻出他许久没用的弓箭,兴沖冲过来给舒宁看,正看到舒宁给他收拾了好几箱子穿的用的,倚在门框上笑道:「你就收拾了我的衣裳?」 舒宁道:「入秋了天凉,你身体又不是太好,我可不愿见你被抬着回来。」 「想不想去狩猎?」谢玉问她,目光柔和,眼中装着整个舒宁的模样,「梅山上风景甚好,你若想去,我带你去。」他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给你捉兔子。」 舒宁也叫他说得心动:「我可以去?」 「自然可以。」歷届秋猎,除了王公大臣陪同,世家贵女也有,这次也不例外。 舒宁欣喜的走到谢玉身边,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还不待他反应,就吩咐点朱收拾东西。 秋猎在皇城外梅山,说是梅山,其实并没有梅花,就是一座皇家猎场。 谢侯府的马车到达梅山猎场时,自有人帮着安置,谢玉与舒宁住一个帐篷,这次来的人可不少,舒宁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狩猎活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又带着点胆怯。 谢玉笑她:「怯什么,有我在,你就是横着走也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 舒宁在他腰上捏了一下,不满道:「我又不是螃蟹,横着走做什么。」 午时日色当空,画角连营吹过,陛下的御驾便浩浩荡荡而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上首的位置。 此次一同来的还有惠太妃。众臣自然觉得不妥,毕竟若是陛下带自己的宫妃来,倒也没什么,可惠太妃,毕竟是陛下的庶母,就算是太后,这种场合也极少会来。众人的面上不显,只能以目相互交流。 显然,惠太妃也不像愿意来的样子,自打坐下,便让人打着扇子,慵懒的靠在位置上歇息,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看起来倒像是被逼迫。 谢玉带着舒宁随众人给陛下请过安后便落座。 她模样好,本就惹眼,坐在谢玉身边,谢玉毫无顾忌的给她剥橘子,更是引人注目。 酒过三巡,歌舞也演过,陛下宣布狩猎开始,就有人牵来好几匹马,其中就有谢玉的马。 有人认出谢玉的马,再看他一身劲装,举杯遥敬他,笑道:「谢侯爷也要上场?」 谢玉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橘子皮推到一起,剥好到橘子放到舒宁面前,并不答他的话。 那人尴尬的自己喝了酒,找旁边的同僚说话缓解尴尬。 谢玉低声对舒宁道:「待会儿我上场后,你就坐到太妃身边去,陛下也会上场,若是天黑之前我没回来,你不可先行回家,也不要离开太妃身边半步。」 舒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这话里,总觉得有别的意思,秋猎而已,难道会出什么事吗? 舒宁拉住他的袖子,小心问道:「你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谢玉笑着安慰她道:「不危险,阿宁放心,我必定全须全尾的回到你身边,你只要记住,紧紧跟太妃,不会出差错的,相信我。」 第64页 舒宁却越听越心焦,担忧的看向他,谢玉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两下,示意她安心。 随着号令发出,第一场上场的儿郎们策马进入密林。 陛下,看向谢玉的方向,玩笑似的开口道:「谢侯爷身边的可是你那位心尖尖上的夫人?」 谢玉淡道:「回陛下,正是。」 他显然对除了舒宁以外的人和事都没什么兴趣,就连回復梁策都是简洁冷淡。 梁策呵呵笑了两声,似有若无的瞥了一眼惠太妃的方向。惠太妃仔细看了舒宁和谢玉几眼,总算露出笑容来。 梁策又转头看向陈国舅,温和道:「朕听闻国舅年少时可是猎场无敌,下一场,与朕比一比?」 陈国舅身上穿的还是广袖长袍,显然并没有要上场的打算,谦和道:「老臣年事已高,猎场是年轻人的天下,臣这幅残朽之躯,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这样啊?」梁策惋惜道,「可恨朕没早生十年,也能有机会向国舅讨教。」 梁策看向谢玉,吩咐道:「谢侯,下一场与朕比试比试如何?」 谢玉淡道:「臣遵旨。」 又吃过几杯酒,第一场的将士们满载而归。 谢玉收敛了笑容站起来,目光也变得冷漠,走到御前,恭敬的行过礼,接过侍从捧上来的弓箭,翻身上马。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精干利落的束袖劲装,头髮整整齐齐束在发冠内,回头对舒宁笑了一下,随意号令发出,他随众人策马而去。 秋日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奔向秋叶深深的树林。 舒宁的目光一直目送他进入树林,隔着宽广的原野,扬州秋林里那个猎兔少年仿佛重新回到眼前。 无尽的炽热阳光和少年鲜衣怒马一时都在眼前鲜亮起来。 第42章 秋风起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谢玉勒住缰绳,目光逡巡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梁策温文笑道:「布了这么大张网等他来,看这样子,像是要白费力气了。」 谢玉冷声道:「来也好不来也罢,你会安心留着他?」 梁策看着他孤僻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从他认识谢玉起,就很少见他有温和的一面,就是在谢瑶面前,也是爱笑不笑,就像现在一样,时刻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保持猎人的警觉。 「不来还好,来了还有麻烦事做,他若真不来,朕往自己胳膊上来一刀,弒君的罪名他不背也得背。」梁策翻身下马,将马的缰绳系在树干上,撩袍子靠着树根坐下。 他二人已在林中绕了许久,却并未发现陈国舅有所动作,谢玉心生疑窦,按理,陈国舅已是穷途之末,他心里清楚谢玉和梁策想除掉他的心思,不可能不有所应对,而最彻底的事,莫过于重新换个皇帝,或者他自己上位。 盐税一案,陈国舅确实将自己摘得干净,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干净,不过是杀人灭口,洗是洗不清自己了,但真要拿出实打实的人证物证将他一举消灭,又要费时费力。 谢玉没那个闲心再去仔细一桩桩一件件查,既给了他喘息之机,也让谢玉觉得疲倦厌烦,左右按照他过往做过的事,不是斩首也是抄家流放,索性换个罪名,一举连根拔除。 而这次秋猎,就是最好的机会,陛下御驾入林,与身边侍卫走散,只有平宁侯伴随,如此好的机会,不搏一把都对不起谢玉这样用心等他。 谢玉正欲下马,忽见一道白影从眼前掠过,他拈弓搭箭射出去,正射在那白影上。 梁策见谢玉去将那玩意儿捡过来,不但没伤着它,还拍了拍它身上的杂草,极有耐心的抱在怀里,与他冷峻严酷的样子很不协调。 梁策笑道:「朕不知,谢侯还喜欢兔子?」 谢玉在梁策身旁坐下,随手扯了几根草绾成绳子,将兔子的四脚绑住,口中道:「阿宁喜欢。」 记得那年在扬州秋日的树林里,她身上批着明亮惹眼的披风,弯腰在树林里逮兔子,他远远骑马看着,不禁莞尔一笑,就那样一面,记了好久。 梁策不清楚他们这些过往,只好笑道:「朕还以为谢侯不食人间烟火,原来遇着喜欢的人,也会这般柔情蜜意,如此,你姐姐也不必成日担心你孤家寡人一个,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朕作为你姐夫,也为你感到高兴。」 他这幅样子让谢玉很不爽,年纪不如谢玉大,却因为谢瑶的缘故,托大拿乔沖长辈,谢玉瞪了他一眼:「她一日还是太妃,就是你庶母。」 梁策哑然。 「等这事结束,让她去观里吧。」谢玉将绑好的兔子挂在马背上,轻抚着红鬃烈马光滑水亮的毛髮,「去观里换个身份,你们爱怎样我也懒得管,只有一条,她若是在你手上受了委屈,只要我不死,你的皇位怎么得来的,我就让你怎么摔下来。」 梁策听了他这话,眼神微眯了一瞬,像遇到危险的勐禽,防备的看着对方,不过在谢玉回头的那一刻,又恢復正常。 谢玉清楚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毕竟他面前的是一个帝王,还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帝王,但他还是说了。 谢玉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也不必费力起杀了我这样的心思,待陈圮伏罪我就辞官,江山大业交到你手里,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但当年的谢玉,尚且是流放之身,也是一无所有杀回京城的。 第65页 梁策笑道:「你多虑了,若说旁的朕未必会答应,但对瑶瑶,你放心。」 * 火把照亮了整个营地,陛下和谢侯爷失踪的消息以经传来。 谢瑶拉着舒宁坐在营帐内,静待外面的消息。 舒宁焦急得落泪,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看得人心生怜悯。 谢瑶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羽林卫已经搜山排查,很快就会回来了。」 「当真?」舒宁红着眼眶问谢瑶,她不如谢瑶稳得住,一想到谢玉可能出现各种情况,她心里就着急,当初陈国舅派人追杀谢玉,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些穷凶极恶的杀手。 「不会有事的,」谢瑶道,「你也说了,谢玉告诉你,只管安心待在这里等他,方弥在外面守着,整个猎场都被层层包围着,不会出差错的。」 谢瑶说得不错,禁军十三卫,这次秋猎就调动了一半兵力,为了防止陈国舅拿她们做要挟,特地带来猎场放在眼前。 还不待舒宁擦干眼泪,方弥突然闯进来,向谢瑶执礼汇报:「陈国舅带人反了,围住了营地。」 舒宁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紧张的看向谢瑶,谢瑶冷静吩咐方弥:「死守住营地,他既然来我们这里,说明并没有找到陛下和谢侯,只要我们坚守住,陛下很快就会回来。」 「等等,」方弥正要出去,谢瑶又叫住他,「将此次随行的王公大臣连同女眷,全都控制住,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另外……再将陈府家眷带过来,若有必要,推到阵前去。」 方弥领了命令退出去,谢瑶拍着舒宁的手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此时谢玉那处,火把燃烧点亮了半个林子,一群黑衣人将谢玉和梁策团团围住,谢玉和梁策背靠着背,手里握着剑,防备着对方随时动手,他们身上都沾了血。 按照谢玉的谋划,这群人不可能一直杀到他们眼前,刚出现就应该被虎贲卫拿住。 事情出现意外,唯一的可能就是虎贲卫出了叛徒。 梁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道:「谢侯,这回你失策了,朕和你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谁死还不一定。」 谢玉冰冷的凝视着面前的黑衣人,忽然将剑一横,沖将出去,瞬间倒下好几个黑衣人。 * 「太妃娘娘——」方弥急匆匆进来禀报,看了眼睛红肿的舒宁,刚要出口的话一时又被咽回去。 谢瑶见他紧张的样子,心知不是什么好事,正欲让方弥出去回话,却被舒宁拉住。 舒宁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太妃娘娘,出了什么事,也别瞒着我,我受得住。」 说着金豆子就滚落下来,可还紧紧拉住谢瑶的袖子。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渐近,明显是敌军攻进来了。 谢瑶一咬牙,对方弥道:「说!到底怎么了?」 方弥答道:「虎贲卫副统领叛变,陛下和侯爷被包围,叛军正在靠近。」 谢瑶:「建安伯呢?他带的人什么时候到?」 「建安伯那边还没有消息。」 谢瑶又吩咐方弥:「去顶住,不可让叛军再靠近一步。」 至于梁策和谢玉,谢瑶心里也没底了,她相信整个猎场的兵力是能制服陈国舅的,但梁策和谢玉那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一旦 他们没撑到援军救援……情况危矣。 谢瑶看向舒宁,舒宁抽抽搭搭,反倒不哭了。 舒宁让点朱扶着自己站起来,站到谢瑶身边,声音因为哭过变得沙哑:「他会没事的,我等着他回来。」 她心里忐忑,却强迫自己相信谢玉会平安无事的回来。谢玉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她要和谢瑶好好守着,谢玉一定活着回来的,北地战场那样兇险莫测的情况他都挺过来了,陈国舅的刺杀他也能安然度过,这次也一定能平安无事回来。 她主动握住谢瑶的手,静静站在帐内,外面刀光剑影,谢瑶让内侍出去看外面的情况。 内侍来报,叛军离营帐越来越近了。 舒宁紧张的看着谢瑶,谢瑶思考了一会儿,吩咐道:「去找方弥,让他把陈府家眷带过来。」 如果真要顶不住,有陈府家眷在,能撑一时是一时。她不想杀陈府的人,可陈国舅真要攻进来,她不介意当着他的面杀人。 方弥将陈府家眷绑了带到谢瑶帐前,谢瑶捡了她一早准备好的剑,提剑出帐去。 舒宁也学着她的样子,战战兢兢提上剑跟在谢瑶后面。 眼见叛军逐渐靠近,舒宁都忘了怎么哭,目光中盛满夺目的火把,照亮整个猎场。 忽有一人踏马破敌而来,一路过关斩将,将陈国舅斩于马下。 人头落地那瞬间,舒宁被吓得差点晕过去,看清来人她泣不成声。 谢玉赶到她面前,舒宁扔了手上的剑,一把抱住他,伏在他怀里呜咽。 谢玉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你看,我回来了,我说了没事的,阿宁别哭。」 谢玉将外面众人丢下,自有下属去处置,抱着舒宁进营帐内。 梁策提着剑,浑身沾满血站到谢瑶面前,温柔的笑了一下,谢瑶眼中蓄了泪水,只在火光中闪烁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落下来。 舒宁坐在谢玉腿上哭了许久,谢玉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替她捺掉眼泪:「可别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哭坏了。」 第66页 舒宁抱着他的脖子问:「可有受伤?」 「是有点。」 舒宁焦急的从他腿上下来,想要查看他伤在哪里,又被谢玉温柔笑着拉回怀里。 「骗你的。」谢玉笑道,「除了担心你,并未受伤。」 舒宁看着他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尤自不信,谢玉解释:「都不是我的血。」 虎贲卫叛变在他意料之外,当时情况确有几分危急,可谢玉多疑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性子,凡事不止一手准备,撑了一会儿便等到援军。 建安伯的人马也迅速赶到,看似危急的情况,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2 21:11:06~2021-09-13 21:4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识汝亦识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秋风起 陈国舅此番大厦倾覆,谢玉大刀阔斧整治朝纲,弄得朝野上下都有几分人人自危。 舒宁也担心着他,总觉得他事情做得太过,怕他惹上麻烦,又嫌他这几日火气太大,特地吩咐厨房做些清热败火的膳食。 两人正用早膳时,舒宁给他盛了碗素汤,谢玉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汤,笑道:「阿宁这是想暗示我什么?」 舒宁哼道:「你自己猜啊。」 谢玉扫了满桌子的青菜,不见半点肉沫,碗里漂着两滴油珠的素汤,谢玉看着舒宁气鼓鼓的样子,若有所思,促狭笑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太忙,回来你都歇下了,今日就不去政事堂了,留在家中陪你。」 「陪我做什么?」舒宁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玉放下碗筷,走到她身旁,一下将舒宁抱起,骇得舒宁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 谢玉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忙得只能吃素,连累阿宁也没肉吃。」 他抱着舒宁大步流星回房去,院里奴婢识趣的关上门,舒宁还一头雾水,不过是让他吃清淡点去去火,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情况? 舒宁躺在床上,伸手拦住谢玉:「你做什么?」 「吃肉。」 「不行!」舒宁可算明白他想到哪里去了,脸上一阵泛红,「你想哪里去了?让你吃清淡点是让你去去火,你你你……你当我是为那档子事?」 谢玉放在舒宁腰上的手一阵僵硬,他好像会错意了什么。 舒宁推开他的手坐起来,呸他道:「自己污秽,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正经。」她扶着被弄散的钗髻,嗔怪的看了谢玉一眼。 就要起身时又被谢玉拽回怀里,调笑道:「是我污秽了,那我们做点干净的事。」说着重新将她压倒。 耽搁了半日,舒宁还累着,趴在金丝软枕上小憩。 谢玉本打算今日就这么消磨下去,刚去书房取了笔墨过来,打算趁她歇着给她画幅画像,在门口就被小厮拦住,说是陛下遣人来请他进宫议事。 谢玉不悦的应了声:「不去,就说我病了。」又继续回去给舒宁作画。 外头等待的内侍听说谢侯爷病了,回到宫里忙禀报给陛下。 谢玉这人处理朝政上很少推脱称病,梁策还以为他真是生病了,忙让人带上太医去请脉。 刚画了一半,下人又来敲门,这下将舒宁也给吵醒了,慵懒道:「外面叫你。」 谢玉这才搁下笔,走出去问什么情况。 好在下人有眼力见儿,并未真将宫里来的人领到院子里,只让他们在前厅等候,自己来报谢玉。 下人将事情报给谢玉,舒宁在里面也听到了,将谢玉叫回去。 谢玉坐在床沿上,替她揉着肩膀道:「我怕是还得回去一趟,开恩科考试,事关未来朝廷栋樑。」 他是要辞官,也厌烦做官,一山不容二虎,他在朝中一日,梁策便不会安心,可辞官之前他得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科举取仕,这些未来的朝臣未必要尽数掌握在他手里,但起码有一部分要在他手里,让他能无后顾之忧的辞官。 舒宁自是不会拦他,勉力从床上撑起来,抱住他的腰,说道:「你要做什么,我自是不会拦你,但凡事别太冒进,如今没人能威胁到你,能不赶尽杀绝的就放一马,惹急了我怕又有人要找你报仇。」 谢玉知她心中不安,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歇够了,要是嫌家里闷,就出去转转,我会尽快处理好,回来陪你。」 舒宁在他怀里蹭了蹭,让他出去了。 谢玉走后,舒宁也觉得无聊,最近胭脂铺生意红火,她便想着去看看。 吩咐点朱进来伺候,盥洗过装扮上,让人扶着出门去。 胭脂铺的名字叫芙蓉靥,匾额还是谢玉亲自题的字,龙飞凤舞华贵大气,只站在街上抬头看一眼,就觉得此店规格高。 要是在芙蓉镇,说不准还没什么生意,太华丽了人家也买不起,可在这京城就大不相同,东西好配上好店面,才不至于掉了京城贵人的面子。 舒宁坐在二楼临街的窗户边喝茶,低头觑着街上人来人往,一时觉得好生无趣,正回头时,点朱忽然拉住她,指着她往下看:「夫人,你看看,那是不是扬州顾家三郎?」 舒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熟人,巧的是那人抬头,也正看到她。 第67页 舒宁忙唤了点朱迎下去,顾章兴沖沖朝她奔来,又在她面前三步停下,俯身作了一礼:「许久不见,舒宁妹妹安好。」 舒宁笑道:「许久不见,三哥还是这样客气。」 顾章身旁还跟着个乖巧的姑娘,年纪看起来与舒宁也就一般大,经顾章介绍,姑娘名唤吴佳如,是顾章的远房表妹,此次家中因官职调动,一併回京。 舒宁问道:「祖母和姨母可有一同来?」 「我在京中尚未立住脚跟,此次来也只为赴恩科考试,只我一人前来。」 舒宁失望的垂下眉眼,扬州顾家的祖母和姨母待她也很好,她自回京和扬州那边的联繫,也就是扬州店铺庄子遣人回京禀事,才有消息传递。 不过顾章能来,她已是很高兴,路边不便说话,舒宁便做主请他二人往东街酒楼去,说是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说及此次恩科考试,舒宁以为以他的才学,金榜题名定然是如探囊取物,他这样容貌端正、才学丰厚的郎君,「身、言、书、判」都是极好的,吏部铨选都会多加青眼。 顾章垂眸淡笑了一下:「舒宁妹妹高看我了,我此次来也就是试试水,不敢抱一击即中的雄心,能中固然很好,不能中一年后也还有常科。」 若是错过了这次,一年后再考就少了一次机会,再考还要等三年。 舒宁高兴,多喝了两杯酒,就同他说起扬州旧事来。 顾章看向她头上的妇人髮髻,微抿了下唇,问道:「你如今过得可还好?比之扬州觉得如何?」 「自是不如扬州畅快,」舒宁说这话时,顾章抬头凝眸看着她,舒宁继续道,「只是那时尚且年幼,做事没个分寸,那年在瘦西湖上泛舟,一个勐子扎进水里,若不是你及时拉住,我今日也不会安然坐在这儿了,京城哪有扬州那样的景致。」 扬州的日子是极为畅快的,祖母嘴上念叨她,可事上都纵着她,又有顾家几个兄弟姐妹带着,就愈发没规矩了,她那时候出船採莲藕、上树摘榆钱,什么都做过。 可后来来了京城,终日守着府上定的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顾忌多了,也怯懦了不少。 她也常会想起在扬州的日子,总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去看看,把谢玉领到祖母坟前去磕个头,不过照谢玉如今这忙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陪她回去。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着扬州往事,顾章坐在她对面,眉目舒朗,温和从容,时不时低头跟着笑,喝酒也克制着浅尝辄止。 顾章道:「听闻你嫁了平宁侯,过得……可还好?」 「好,他名声不好听,就我喜欢他,他可把我捧着了。」舒宁带了三分醉意,玩笑的说着,「你若考中了进士,好好看一看,他这人不坏的,只是一只手要撑着朝堂,一只手要牵着士庶,稍有处置过了,就落人口实,可若不处置,朝纲还不知道要败坏到什么地步。」 她喝了酒,有些醉醺醺的,说话也有些没顾忌,这还是酒楼,她就胡乱说话,好在这个时辰酒楼里人不多,顾章和吴家姑娘也有意替她遮挡着。 她是亲眼见过,谢玉半夜三更不睡觉,坐在书房里,捧着北方来的白皮素封的报丧书信泪流满面。 她听谢玉身边的随侍谈论起,那是北地的军医李太医,就是她刚嫁进侯府时,住在侯府隔壁,负责替谢玉诊治的李太医,当初他们要离开京城时,李太医说要去上坟,上完坟就直接去军中报到。 北地苦寒,「胡天八月即飞雪」,谁知竟因为御寒衣物不够,将士冻伤一片,药材又被剋扣,都是些次品,李太医负气出门採药,被雪地里的狼咬死了,尸骨都没留下。 只是谢玉不说,她就不问,装作不知道。 舒宁心疼谢玉,落在顾章眼里,只余下一声嘆息,未说尽的话尽数和在酒里,滚烫的辣过喉咙。他让人撤了壶里的酒,省得舒宁喝酒没个分寸,又说了些话,坐了许久。 眼看时辰不早了,顾章道:「天色不早了,我现暂居在云来客栈,今后还有机会再见,今日就到这里吧。」 「好吧。」舒宁应了声,站起身来,让点朱扶着,随着顾章出门去。 一路下楼出酒楼,舒宁都觉着脚步有些虚浮,刚出酒楼下石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还是顾章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没摔。 谢玉办完事回府,马车经过酒楼前,正好看到这一幕。 谢玉听到随侍说夫人在前面,撩开车帘一看,脸色瞬间沉了大半,叫车夫停了车,自己下车去。 他刚走到舒宁身边,毫不客气的从顾章手里夺过舒宁,闻到她身上的酒味,皱眉道:「你喝酒了?」 舒宁喝了酒,两颊绯红醉眼朦胧,但还认得清眼前的人是谢玉,笑着抱住他的腰:「你来接我了?这是顾章,扬州顾家三郎,与我自幼/交好,此次进京赴试,住在云来客栈,是吧,三哥?」 第44章 秋风起 「顾三郎?久闻大名。」 谢玉冷面扶着舒宁,曾经与舒宁有过婚约的顾三郎,他可没忘记。 顾章的目光落在舒宁的手上,也落在谢玉的腰上,玉革带修饰着颀长的身材,顺着看上去,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是舒宁会喜欢的模样。 谢玉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舒宁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上,伸手拉着舒宁缠住自己的腰:「抱好了。」 第68页 顾章回过神来,躬身向谢玉行礼:「学生见过平宁侯。」 谢玉冷淡道:「顾三郎是吧?在扬州时多谢照顾我家阿宁,如今到了京城,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本侯。」 顾章含笑点头,说了句:「那便多谢侯爷照顾。」谢玉便抱着舒宁上了马车。 舒宁醉意朦胧的缩在谢玉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谢玉想着她刚才和顾章的亲昵样,一时气上心头,想将她弄醒,同她吵两句,可一低头,看着她蝉翅鸦羽般的睫毛,因醉酒不太舒服,轻轻颤动着,面堂紧贴他的胸口,到最后也只是恨恨的看了她几眼,作恶地把她头上的簪子卸了,留一头如瀑青丝垂泻在臂弯上。 谢玉没想到舒宁酒量这么差,酒品还不好,也不知是喝了多少,回去后就一直没醒来。 半夜里睡觉,比之前睡相不好还变本加厉,也不知是梦见什么了,一会儿抢被子一会儿拳打脚踢,谢玉被吵醒,恶狠狠的翻身箍住她的双手,她反而又规矩了。 谢玉又泄气的躺下去,索性整个人将她箍在怀里。 刚睡不久,舒宁模模煳煳叫了他一声:「谢玉……」 谢玉含煳着应她一声,她正靠在他怀里,勐一个抬头,头顶磕到了谢玉的下巴,牙齿又咬到舌头,疼得谢玉醒过来捂着下巴。 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自己揉了揉头顶,仍旧睡着,梦里喊他:「谢玉……我渴……」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渴死算了。」他捂着下巴趿鞋下床,「跟我都没喝过这么多酒,跟他倒醉成这样。」 谢玉愤恨的提来一壶水,抬着舒宁的头靠在自己身上,餵她喝了几杯,又放回床上掖好被角。 「明日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因着舒宁一夜闹腾,谢玉也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见她还没醒,自己就先去上朝。 下朝回来,慢悠悠在府门前踱步,让人进去通报,她若还有良心,满面春光亲自出门迎接,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以往的惯例,侯爷嫌麻烦,是不喜欢有人迎上去请安的,下人也没什么要走的程序,都是他自己兴沖沖就往夫人那里去,因而虽是通禀过,也没人有什么反应。 谢玉在门口晃悠了片刻,不见舒宁出来迎接,心道都是自己太惯着她了。 也罢,到底是自己惯出来了,她若还有良心,待他走到院门口,她肯从窗里探出头来,甜甜的叫他一声,撒个娇,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谢玉理了理衣袖,沉着脸回院子,一路上下人看着都觉得瘆得慌,猜测侯爷八成是在政事堂又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大气都不敢出,恭恭敬敬行礼让他先过。 行至院门前,窗户大开着,院里鞦韆架上都积了落叶,谢玉扯了扯喉咙干咳一声,凝眸看去,窗户里也并没有人探出头来。 谢玉心里狐疑,总不至于睡到这个时辰? 开门进去,床上被子叠地整整齐齐,人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人呢?!」 院里的小丫鬟听到谢玉的怒吼,不敢上前去,努嘴让洒扫的小厮上前回话。 小厮本不愿意,奈何小丫鬟脚底滑熘,早退下去了,他只能硬写头皮进屋去禀报:「回禀侯爷,夫人说她去云来客栈找人,让侯爷不必等……」 低着头小厮都能感觉到头顶的冷气,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也不必去接……」 听到云来客栈的名字,谢玉恼得拂袖摔了桌上的杯子,怒声吩咐:「备马!」 * 今日舒宁去寻顾章,带他逛了京城好几个有名的地方,又去了趟法严寺,科考的举子考前都会来此拜拜。 顾章谈笑风生,如同在扬州时一样,只是如今要守着分寸,一路上都有下人跟着,不曾与她多亲近一寸。 从法严寺出来时,正遇上舒府孙氏和舒怡。舒怡戴着帷帽,遮住一整张脸,也不知是怎么了。 上回家宴过后舒宁和舒府再没有联繫过,舒府的人也没有主动找上来。孙氏的兄长因盐税一案被谢玉抄家流放,想必孙氏心里正恨着自己,舒宁便打算主动避开她们母女。 只是此处上下只一条道,在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石阶上,舒宁也只能背过身去装作没看到。 孙氏也当没看见她,舒怡路过她身旁时却刻意停下来,看了一眼顾章,嘲讽道:「谢夫人还真忘不了旧情人,婚都退了,还不甘心?有夫之妇与人携手同游,好生惬意,平宁侯可知你这风骚的样子?」 她这话说得舒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想到家宴时她缠在谢玉身上,心里更是噁心。 舒宁后来留意过,舒怡并未再找过谢玉,仅有的联繫也止于那日家宴,甚至后来路上相遇,对谢玉也不屑一顾,她也想明白了,舒怡不是喜欢谢玉,纯粹就是给她找噁心。 她们俩像是八字不合,舒怡从没对她好辞色过,如今倒是比从前更刻薄了。 舒宁正想驳斥她,孙氏站在前面的石阶上,呵斥道:「你还在哪儿做什么?还不跟上?」 只见舒怡快步跟上去,走了几步,也不知她们母女说了什么,孙氏反手就给了舒怡一巴掌,帷帽都打掉了,可见下了大力气。 她没想到孙氏竟会对舒怡动手,未嫁之前,孙氏再如何教训舒怡,最多也只是打手心,如今竟扇她耳光,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69页 她看到舒怡回身捡被打落的帷帽时,幽怨的看向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打出来的。她的目光像暗滩的毒蛇,吐着信子想吃人。 舒宁不寒而慄,点朱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就看到谢玉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谢玉大步流星踏上来,一言不发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回走。 舒宁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他抱上马背,被按在怀里策马疾驰。 马背颠簸,她骑得很不舒服,甚至还有想吐的感觉。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下了马背,谢玉仍不放开她,强行抱着往里走,他动作很粗鲁,勒得她手腕生疼。 舒宁挣扎着:「谢玉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谢玉也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直接将她带回屋里,扔在床上,整个人透露着强烈的压迫感,像极他带人抄家处置罪臣时的森冷。 舒宁见他把窗户关上,以为他又要做那样的事,嵴背一阵发凉,他现在正在气头上,那样肯定疼死了,胆怯着往床角缩,无辜的眼神下一瞬就能泪眼涟涟。 但她想像中的事并没有发生,谢玉只是恨了她一眼,甩袖关上门出去。 她在里面还听到他在外面吩咐:「把门上锁,没有本侯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放她出来。」 谢玉这是怎么了? 窗户关上,屋里光线暗了大半,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为什么要关她?是要将她禁足还是囚禁? 舒宁跑到门边去拍门:「谢玉你关我做什么?你放我出去!」 谢玉冷声道:「舒宁,你最好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掌握好分寸,从今日起你就在里面给我待着。」 他还真说到做到,命人搬了个小榻进去,用膳有人送,夜里也不和她同床,反倒自己睡在小榻上,连睡觉都锁着门,他关她连自己也关上。 舒宁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心想他生气莫非是因为听到舒怡说到话以为她和顾章有什么? 虽不满他怀疑自己,为了能出去,舒宁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她与顾章从未有逾矩之处,当初的婚约是长辈定的,彼时她尚年幼,不知情爱为何物,以为嫁谁都一样,况且顾章待她还好。 后来被舒府退了婚约,也不觉得惋惜,只当是儿时好友一般对待。这次他进京来,带来不少扬州的消息,便愿意听他说说。 谢玉手握着文书,抬眼看她,舒宁发誓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邀他出游只是惦念儿时情分,一路都有下人跟着,并无半点逾越。」 谢玉还是不理她,舒宁又道:「你说,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劳您大驾陪着我坐牢狱也要关着我?」 谢玉抿唇默了片刻,放下书吐出两个字:「你烦。」冷漠的吹灯睡觉。 舒宁盘腿坐在床上,见他在对面吹了身旁的灯合衣躺下,还背对着她,又气又恨,照着他的背影踢脚,又噘着嘴下床朝他那处去。 舒宁侧身躺在他身边,伸手绕到他面前抱住他,委屈央声道:「谢玉,你不要我了?你看看我,我都哭了你也不哄我,你果然不爱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4 23:50:03~2021-09-16 23: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识汝亦识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秋风起 舒宁以为她服个软哄一哄他,这事就过去了,把脸贴在他背上,努力蹭了蹭。 谁料这次谢玉并不吃她这一套,被蹭得烦了抓着她的手撒开,自己又往床榻里面挪,还将枕头放在中间做间隔,楚河汉界分明。 舒宁被他推开,先是一愣,他怎么这样?这是要打定主意生她的气吗?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地方。 本着为了夫妻感情着想,舒宁赖在榻上,自己撤了枕头,挨着他取暖,谢玉挪一寸她就追一寸,后面是墙壁除非他还能穿墙。 谢玉终究是被她逼得没法了,翻过身来欺压住她,居高临下盯着她,俯身吻下来,落在她的脖颈间,他像是在惩罚,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动和莽撞,一点也不温柔。 落在唇上时,舒宁张口迎合他,谢玉却并不客气,舌尖像钳了把利刃,搅得舒宁忍不住咬了他一口,谢玉又报復性地咬回去。 最后吮吸掉她唇上的血迹,将她禁在怀里,凉薄狠戾道:「你休想离开我。」 就算关起来,也不可能让她离开。 谢玉动作粗鲁并不温柔,唇上咬她那一下让舒宁吃痛,一时委屈上心头。 都给他解释清楚了,他还在怀疑什么?又在惩罚什么? 这回换舒宁不干了,试图挣开谢玉的禁锢,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他力气比她大很多。 最后舒宁泄气的认输,任他抱着,眼泪划过脸颊,在他胸前濡湿一片他也没再哄她。 谢玉把她关了两天,上朝回来就把自己也关在屋子里,不爱再搭理她又要放在眼前。 舒宁挣扎了好几次都没用,他关得很紧,为了防止她逃出去,连窗户都封上了,点朱也进不来。 舒宁耍脾气要什么他给什么,就连她要人伺候着洗脚他也亲自来,除了放她出去。 闹得过分了,他就沉着一张脸,阴森得吓人,就像阎罗殿里刚拉出来的死鬼,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不再理她的任何要求。 第70页 舒宁在屋里哭了许久,眼睛都哭肿了,谢玉也没再搭理她,仿佛与之前贴心温柔的不是一个人。 终于在第四天清早,舒宁起得比谢玉早,他醒了时舒宁已经端正坐在妆奁前,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髮髻,尽量用脂粉遮住眼底的乌青。 桌上放了一纸和离书。 察觉到谢玉从小榻上坐起来,舒宁淡道:「醒了?那把桌上的和离书籤了吧。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谢玉一愣,起身去看,桌上确实写了一纸和离书,簪花小楷跟她这个人一样隽永清秀,纸上她那头已经签了名字。 「不可能。」谢玉将手上和离书撕得粉碎,拍在桌上。 舒宁却并不恼,整个人都奄奄的,就算上了脂粉,也还是没遮住脸上的疲态,眼睛还红肿着,昨夜她又哭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和离不过是看在这段日子你待我不错的份上,给这段关系一个体面。你不愿签,我便去求太妃,当初她指这段婚事时,便答应过我,只要你活过来,她可以让我和离。」 「是,你是一手遮天的侯爷,我不过一个毫无倚仗的小女子,也不能对你做什么。」舒宁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可我做了你的妻,你我本该是平等的,你误会我和顾章,我也同你解释过了,我心里从始至终只爱过你一个人,即使将来分开,兴许也还会继续爱你,可是谢玉,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学过诗书明些道理,不是笼子里养的金丝雀。」 「你这样关着我,限制我的自由,你把我当什么?你的一个宠物还是物件?我不是你的犯人。」 舒宁哭着控诉道:「你半身不遂时脾气不好,我不在乎,一个病人合该让我体谅些。可你现在身体康健,唿风唤雨,却随意就将我关起来,谢玉,你太可怕了。」 「我想要的夫君,只希望他是一个正常人而已,而不是像你这样的偏执狂。」 他现在的样子,像走火入魔一样,偏执不听劝诫,喜怒无常。 舒宁嘆了口气,她清楚自己得很,她不是圣人,她胆小怕事,他身体有病还能治,他心里有病她治不了,也没打算搭上自己去治他。 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比起爱他,她更爱自己,祖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着她被人圈着养。 「你今日要么签了和离书,要么我给你休书。」 她虽硬气着讲这些话,心里却很难过,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她都想好等他辞官了,就带他去扬州,给祖母扫墓上香,亲口告诉祖母,自己找了个多么好的夫君,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谢玉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只是想起舒怡说过的话,又亲眼见到顾章对她的亲昵,一时醋意上心头。 他从没怀疑过她和顾章有什么,可同为男人,他很清楚顾章看她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意思。 是渴望、是珍惜、是占有,还有……欲擒故纵。 他承认他是吃醋,醋她满心欢喜的去客栈找顾章,也小心眼,不希望他们再来往,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谢玉丧气的坐在凳子上,舒宁的话给他当头一棒,仔细回想自己做的事,他心思竟扭曲到这个地步,想监/禁她,想把她绑在身边,强制占有。 这样的想法和心里想呵护她,宠着她的想法相互撕扯又融合。 谢玉闭上眼睛暗自咬着牙齿默了许久,道:「此事绝无可能。」 他看向舒宁:「我不会答应和离,你的休书我也不会认。」 「阿宁,此事是我错了,今后不会再有。」 谢玉把门打开,又吩咐人把窗户上的封钉卸了,夫人要去哪里,任何人不得阻拦。 做完这些,他再回来时,舒宁又写了一封和离书,还未写完,不出所料又被谢玉夺过去撕了。 谢玉拉住她的手,乞求道:「阿宁,不要。」 舒宁面无表情的撒开她的手,赌气道:「你不是要关着我吗?关啊!我也不出去了,除非你签了和离书。」 她脱了鞋,卸了妆发,重新躺回床上去,盖着被子背对着谢玉。 和离书是不可能签的,为了赎罪,谢玉亲自下厨给她做了她爱吃的菜。 舒宁看都没看一眼,甚至开始绝食抵抗。 谢玉央了她许久,求着她出门她都不出了。 没法子,谢玉只好让人去请徐盈月。 徐盈月上门时,谢玉正在书房批阅文书,他为了哄舒宁,两日没去上朝了,如今朝堂上大患已除,梁策也开始打理政事,不再要他起早贪黑的忙,他不去政事堂,一些文书就送到侯府来。 徐盈月到院里,隔着窗户看向书房,谢玉皱着眉头向她拱手:「有劳了。」 徐盈月笑道:「谢侯爷也会有求人的一天,你做了什么事,让宁儿伤心至此?」 舒宁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声音,连忙将糕点塞进枕头底下,盖上被子装作睡觉的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也不知道谢玉说了什么,徐盈月装模作样斥了他两句,想必是央求她的话。 徐盈月推门进来,点朱正泪眼涟涟伏在舒宁床边,见徐盈月进来,哭诉道:「徐姑娘,你劝劝我家姑娘,她和侯爷置气,两天没吃东西了。」 徐盈月四下里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确实一点没动,看向点朱时,这小丫头心虚,不敢抬头看她。 第71页 舒宁作出虚弱的样子,颤声道:「盈姐姐,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就算同他置气也不该伤着自己,他敢惹你伤心,你自己挨饿,他又岂会心疼?」徐盈月坐到床沿,伸手想扶她起来,摸到一手糕点碎屑,再看点朱那心虚的样子,立即心领神会。 舒宁也察觉到她的反应,眼巴巴望着她。 徐盈月朝窗户的黑影看了一眼,嘆道:「他敢欺负你,你就给他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窟六个洞,放干他的血,做个寡妇自己享清福多好,你辛苦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当时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满京城谁不说你是去跳火坑,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他好了,翻脸不认人,你自己虐待自己他又不会心疼你,你死了他还能再娶,岂不便宜了别人。」 谢玉在外面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像着他当初躺在床上,大婚之礼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于一个女子而言,她确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么长时间来,他是什么名声他也清楚,想来她也跟着遭了不少恶意。 徐盈月又道:「他自己造的孽,满京城谁不觉得他心狠手辣,名声坏到这种地步,京里贵女夫人们办雅集都刻意孤立你,难为你还处处维护他,回回上法严寺还用心为他求平安符,小心翼翼给他缝进领子里,如今一片真心餵了狗,你真绝食死了,谁替你惋惜?」 舒宁也叫她说得心虚,毕竟她可真没想死,枕头底下的糕点盘子还硌着头呢。 谢玉在窗外听着里面的话,伸手顺着衣襟摸,在脖子后面的领子上摸到略厚的一块,舒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平安符缝在他身上了。 他心里忽然酸楚得厉害,明明相互珍视,全叫他搅和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6 23:04:47~2021-09-17 23:4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识汝亦识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秋风起 徐盈月在屋里劝了一会儿,舒宁自己受不了,下床让点朱伺候的梳洗打扮。 姐妹二人一道出门,遇上谢玉,舒宁也没什么好脸色,徐盈月道:「我带宁儿出去转转。」 谢玉没说什么,徐盈月带着舒宁出去,直奔酒楼,点了一桌子美味珍馐,吃得不亦乐乎。 舒宁边吃边道:「他不是让你来劝我么,你刚才那样说话,他怕是都听到了,岂不要记恨你?」 徐盈月笑道:「你不知,要把一个男人捏在手里,除了让他爱你,还要让他愧疚,愧疚越多,便觉得对你再好都不够弥补,对你就越好。再说,我这不是把你请出来了,也没辜负他的请求,我说的哪句话不对,他又凭什么记恨我?」 她说得理所当然,舒宁好笑的嗔她一眼,心里想着,其实她也没觉得谢玉亏欠她什么,从头到尾她随时都能走,留下来也是自愿。 窗户外忽然出现一张人脸,吓了舒宁一跳。 来者是建安伯钱伯齐,一身风流浪荡的袍子,手里握着把花鸟摺扇,隔着窗户对着徐盈月笑道:「你在这儿呢?」 他二人已订过婚,只等钱伯齐忙过这阵,挑个黄道吉日迎她过门。 徐盈月端庄笑着,假模假样道:「在呢,有事么?」 「无事。」钱伯齐轻摇摺扇,眉眼间恣肆风流,意态横生,「我途径此处,上来打个招唿,这便走。」 说走还真就走了,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舒宁打量着徐盈月道:「你手段这么多,怎么对他爱答不理?」 「没手段和有手段不使是两回事,我巴不得他少在我眼前晃。」徐盈月给她夹了块肉,「吃你的吧。」 舒宁同徐盈月在酒楼坐了许久,又去茶楼听书,因为徐大人的事,她总不好意思再登徐府的门,架不住徐盈月拿徐太夫人做要挟,又去老夫人面前请安。 老夫人通达明事理,并未对她心生芥蒂,留在院里用过晚膳,又劝了她许多话,才放她回去。 舒宁不想早早回去对谢玉那张冷脸,去胭脂铺里检查生意,铺子里如今生意红火,这一季的新品挣了不少钱。 半夜,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她在车内坐了许久,最后受不住夜风寒凉,还是回去了。 逋一进屋,谢玉正枯坐在灯下,沉着一张脸,看样子,是在等她。 谢玉冷淡道:「若是不愿回来,今后也不必回来了。」 舒宁撇嘴,想回敬他几句,又懒得搭理他,索性当他不存在。 谢玉却拉过她,让她坐在小榻上,拧了热帕子过来,给她敷手捂脚,触及她冰凉的双手。 本来舒宁听了他刚才的话,心里很不乐意,可看他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里畅快了不少,也叫他试试这种有气闷在心里的感受。 夜里还是各睡各的。 谢玉一边沉着脸凶她,一边又做着对她好的事,弄得舒宁也一头雾水。 隔壁布庄老闆说,他家娘子吵架过后也是这德行,大抵是嘴硬心软,想求和又不好意思思说。 舒宁听着很有道理,心里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夫妻吵架本是常事,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谢玉有些脾气,她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起码能证明,他是个正常人,只要控制住,做得不过分,偶尔生生气舒宁是能接受的。 第72页 …… 谢玉坐在政事堂,手上拿着摺子,看了好半天眼睛还盯在那一页上。 底下等着他批覆的官员小心观察着,这几日谢侯爷面色不佳,他们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但恩科考试就在眼前,朝中人手短缺,许多事因为没人处理,都堆到谢玉眼前等着他拿主意,那位大人也小心叫了他两声:「侯爷,侯爷。」 谢玉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继续看摺子,快速扫过上面的提议,淡淡道:「做得不错,就依这上面的意思。」 那位大人松了口气,到底是打回来好几次了,这次再不过,他那几个同僚头髮都要薅没了。 他领了批覆,恭恭敬敬要退下,谢玉忽然叫住他。 谢玉问道:「你和你夫人,感情可好?」 那位大人不明所以,回道:「下官的夫人六年前就去世了,她在世时与下官感情是不错的。」提起过世的夫人,他脸上还有勉强苦笑,他心里猜测,这几日谢侯爷心情不佳,可是在家里和夫人吵架了?不过他不敢问。 谢玉这才回忆起来,他和他夫人感情极好,后宅一直空置,夫人去世六年有人劝他续弦,都被他客气的回绝了,一心一意守着孩子过日子,孩子大了他就一门心思投在公务上。 谢玉道歉:「抱歉。」他并非有意提人伤心事,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那位大人也豁达,见谢玉周身的气氛比之前好了许多,思来想去,还是开口劝他两句:「侯爷恕下官僭越,下官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夫妻之间小吵小闹是难免的,若不是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笑闹闹就过去了,别等到人没了,才追悔莫及。」 难得谢玉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嗯」了一下,又追问他:「你与你夫人争吵时,怎么和好?」 谢玉肯问,那位大人也肯多说两句,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道:「夫妻之间嘛,不过是你爱我我爱你,你敬我我敬你,你疼疼我,我也疼疼你,惹夫人生气了,投其所好哄哄她,实在不行让她疼疼你也成。」 谢玉揣着听来的几句话,一路思索着,好像就悟了。回去后也不再和舒宁置气,说话也好听多了,夜里不再分床睡,舒宁不让他上床,他死皮赖脸躺下就不下去了。 舒宁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一面,直挺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她要推也推不动他,生气的把他的被子掀下床,自己蜷在里侧背对着他。 谢玉也不去捡地上的被子,反倒过来和她挤,舒宁想挣脱他的怀抱,谢玉哑声道:「阿宁,我好冷,好累。」 他说这话时带着无尽的疲惫,舒宁很少见他这样,一下子心就软了大半,但还硬着嘴说:「你冷就自己盖被子,累就睡觉,我又没有药。」这又不是什么病,就算是病,她又不是太医。 「你是,阿宁。」谢玉软着声气儿道,「太妃去观里,过些日子她就死了。」 舒宁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太妃过些日子就死了? 舒宁转过身来,狐疑的看着他,太妃要死了他还不去救? 「我救不了」谢玉看出她的疑惑,「只有她死了,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舒宁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只要一日还是太妃,她和陛下就一日不能成婚,我希望她能光明正大的牵陛下的手,所以她不能作为谢瑶活着。」 舒宁明白了,是假死。 谢瑶和梁策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多,朝廷毕竟还是推崇仁孝,陛下和庶母在一起,就算梁策能不顾一切力排众议,可终究有违孝道,于谢瑶于梁策都会名声有损。 况且这世道艰难,梁策身为帝王,无人敢说他什么,谢瑶身为女子,却要承受太多,狐媚惑主、秽乱宫闱这些罪名,都会被强加给她,若梁策能成为明君还好,梁策稍德行有亏,旁人不会去怪他,反倒会更加指责身为女子的谢瑶。 谢玉何尝不想让她名正言顺做谢瑶,可他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到。 「她一死,这天地旷大,谢氏一门也只有我一个人。」 舒宁觉得他这话有点夸张,换个身份而已,只要人活着都不算什么。 但看他这样悲伤,想一想也是,众人眼里谢氏满门只有他一个,他也不能名正言顺叫谢瑶姐姐,谢氏凋零至今,也不怪他悲从中来。 谢玉情绪低落,舒宁不忍,怜悯地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在他嘴角亲了亲:「此事古难全,好在人还活着。她是去过光明正大的日子,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谢玉点头,抱住她可怜道:「阿宁,你多疼疼我。」 舒宁:…… 她不是在和他生气吗?事情怎么变成什么样了? 算了,不管了。浮生长恨欢娱少,及时行乐要趁早。 * 恩科过后,便是入冬,朝廷考核贬谪擢升官员的事谢玉还在参与,但显然散漫了不少,上朝也是有一日没一日,梁策知他心思不在朝上,他怀着雄心欲大展宏图,也乐得没有谢玉在朝中掣肘。 但梁策毕竟年少,处理事情上还不成熟,许多事还要让谢玉帮着把关。他虽不喜谢玉位高权重留在朝堂上,却也觉得丢了谢玉损失巨大,要是谢玉能为他所用,又不至于有太大的威胁,就再好不过了。 谢玉空闲在家,带着舒宁去了趟太清观见谢瑶。 第73页 观里小尼领着她二人往谢瑶住的禅院去,她是太妃之尊,有自己的单独禅院,环境也还不错。 方弥统领原本是守灵台宫的,如今还是跟着谢瑶来太清观做守卫,见到谢玉来时,向谢玉行礼。 谢瑶正打坐诵经,便听到外面传谢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7 23:43:25~2021-09-19 11:1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识汝亦识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暖冬 谢玉见到谢瑶时,她神色还是宫里的样子,她是带髮修行,只是一身藏青色素服显得人清减了许多。 见到谢玉和舒宁手牵着手进来,谢瑶忙让人沏茶,只是这姐弟俩都很沉默,他们彼此过得怎么样,对方都清楚,以前的事提起来也是徒增忧愁,简单问候过,就找不到其他话说了。 随侍的婢子奉茶过后,谢玉便让人都退下,屋里只留下他们三人。 谢玉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手书推给谢瑶:「开春我便和阿宁去扬州,你在京中许多事我帮不上,这上面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倘是他对你不好,或是出了什么事,上面的人你可以用。」 谢瑶大略看了一眼,名列上面前朝后宫都有,有几个她认识,也有几个也不认识,粗粗看去,都没什么联繫,好几个都是不怎么起眼却占着重要位置的人。 谢玉又道:「当然,你若是鬼迷心窍把这名单给他看见,就自求多福吧。」 他这句话生生让谢瑶快掉下来的眼泪又憋回去,偏头苦笑了一下。 坐了一小会儿,谢玉便要起身离开,谢瑶拉着舒宁,想同她说些话,谢玉也没有拦着,去外面等舒宁。 谢瑶拉着舒宁坐下,笑着问道:「他对你可还好?」 舒宁点点头,谢玉除了上次毛病其他时候对她都很好,要星星他连月亮一起摘下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她刚才看到他们进来,两人感情看起来是极好的,她因为当初指婚的事,一直觉得对不起舒宁,如今看他们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阿宁,我这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好在没将你们凑成怨偶。」谢瑶看了一眼外面,谢玉正在和方弥说话,「他这人有时候幼稚还无趣,我知这话我不当说,可还是想,让你多包容包容他……」 谢瑶嘆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舒宁让她宽心,就算去了扬州也会常回来看她。 两人又说了几句,谢瑶便放舒宁出去了。 谢玉也正好和方弥说完话,上前来牵住舒宁,两人顺着下山的路回去。 山间幽径堆积了不少落叶,放眼看去,一些落叶树已经光秃秃的,间或有些叶子还挂在树上,只等一阵大风就吹个干干净净。 舒宁问他:「你和方侍卫说了什么?」 谢玉也不瞒她:「我问他想不想去西南。」 「去西南?」 「嗯」谢玉解释道,「方弥原是侯石的部下,我把侯石打发去了北边,方弥才升任副统领,可这对他来说,屈才了,西南重镇虽然艰苦,但好好干能出头,所以问问他怎么打算的。」 「侯石又是谁?」 谢玉笑道:「我原来的部下,跟着我从北地一路走过来的,膘肥体壮五大三粗,一脸大鬍子,你看到怕是要吓你一跳。」 舒宁好像想起来,谢玉身边原来确实有这么个大个儿:「可是那次我去祭奠母亲时,你让拦住搜我车那个?」 谢玉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态度很不好,他还以为舒宁要翻旧帐,含煳道:「大约是有这么回事吧,提他做什么,我长得没他好看?」 舒宁嗤笑了一下,侯石没他好看可比他懂礼貌多了,懒得同他计较,让他继续说。 谢玉也没细说,只是捡了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两人择蜿蜒曲折的小道下山,一路走着一路闲聊。 谢玉让方弥去西南是有私心的,谢玉对方弥有恩,当时朝中混乱,拖了北地三个月军饷,方弥母亲去世没钱安葬,谢玉流放之身一穷二白,翻了仅有的玉佩丢给他,让他去当安葬费,方弥当时哭着接了玉佩,安葬过后剩的钱又还给谢玉。 这段往事没什么人知道,过后方弥还是一个有些才能,但仍需要歷练的小兵,谢玉说服北地统帅,迎头痛击外敌,将敌军打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能再南下进犯,又抓准两王之乱的时机,带兵入京,谢玉从此声名大躁,北地也没再出现缺衣少粮的事。 方弥早前只是侯石一个小小部下,就算回京混了这么久也只是一宫守卫统领,在大部分人眼里和谢玉几乎没有交集,去西南大约也要从底层做起,但方弥能吃苦耐劳,只是缺少独当一面的磨鍊。 谢玉多疑,不论是对梁策还是对朝臣,甚至对谢瑶都有点防备,除了舒宁。他做事可以做绝,但很明白路不能走绝。方弥去西南是给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是给谢玉一条后路。 舒宁听他说着跟着点头,说到有趣的地方止不住的笑,他们下山寻的是条僻静小道,绕来绕去比正路远多了,舒宁走累了停下来休息。 谢玉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看起来还有要下雪的意思,问她:「还能走吗?」 第74页 舒宁摇头,没想到这条路这么蜿蜒,走这么久也还没到。 谢玉蹲在她面前。 舒宁道:「做什么?」 「我背你。」 舒宁朝他背上看去,身姿挺拔身段好,蹲着也不折损气质,勾了勾唇角,朝他背上扑去,调皮道:「多谢了,谢侯爷。」 谢玉无声笑了笑:「谢夫人不必客气。」 * 谢玉督送完北地最后一批冬衣便彻底怠下来,上了道摺子告假,也不管梁策批不批,在府中和舒宁研究菜谱。 谢玉抱着舒宁,餵她一瓣蜜橘,嘆道:「待我辞官后,一无所有,怕是养不起你了。」 舒宁把头枕在谢玉腿上,手里举着书,一双脚在空中晃荡,地龙烧得热,外面寒风冷雨也和他们没关系。 舒宁嚼着橘子,认真道:「怎么会,我吃得又不多,我在扬州有几十间铺子,还有庄子,京里胭脂铺生意好,我还打算带到扬州去开,哪里就养不起了。」 「况且府里管事的来回话,我可是替你把侯府名下的产业都管得很好,还比我的多一点。」她伸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养得起你。」 「那好,待京中事定,我随你去扬州开胭脂铺,届时还请谢夫人不要嫌弃为夫愚笨。」 舒宁笑着,张口又接了他一瓣橘子。 舒宁其实很不明白,谢玉明明很在乎谢瑶,谢瑶也很关心谢玉,但她们见面,一点也不像谢玉说的,他们幼时关系很好。 后来谢玉同她说,谢瑶当时进宫他是不同意的,先皇继位晚,纳谢瑶时老得都能当她祖父了,谢瑶要让皇帝安心,想保护家人,执意进宫,谢玉不同意,为了这事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后来家中倾覆,两人再见时,都不愿再说以前的事,时间长了,相互都默认不再提。 如此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舒宁也就安心了。 * 冬日大雪纷飞,谢玉难得去政事堂坐坐,吏部将选拔/出来的进士安置名录给谢玉过目,谢玉扫了几眼,留意着他关照过的几个人也在其中,职位有高有低,总体来说没什么差错,便点了头。 自恩科过来,谢侯爷脾气好了很多,偶尔还能看到他笑,经常到他面前回事那几个人,还能和他说说笑笑。 打发过吏部的人,谢玉手里捧着暖炉站在政事堂,仔细打量着他待了几年的地方,外面雪花纷纷扬扬,荒腔走板的半生走马灯似的回忆而过,好似大梦一场。 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一路小跑朝政事堂这边来,到了檐下哆哆嗦嗦抖掉身上的雪,头上乌纱帽也顶了一头雪。 户部尚书理好衣袍,笑嘻嘻进门朝谢玉拱手致礼:「谢侯爷冬至安康。」 谢玉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子,鬓角还有没化开的雪粒,想必是伞也没撑跑过来的。 谢玉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户部尚书也没客气,笑笑接过来,捂着真暖和。 户部尚书问道:「侯爷找下官,有什么要事?」 谢侯爷还是侯爷,但他在朝中的分量,与宰执无异,是以尚书这样的朝廷大员,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是有几件事交代你。」谢玉倒了两杯热茶,「我要辞官了。」 「这么快?」谢玉打算辞官户部尚书是知道的,只是本以为他会等朝廷再稳些,再功成身退。 谢玉点点头,他总要留些事情给梁策做。 「你办事妥当稳重,我走之后认真干一段时间,我这个位置也是你的了。」 户部尚书身材短小精悍,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但看起来就很精神,他嘿嘿一笑。 谢玉道:「一则,朝廷这些年亏空不少,我将你从益州提上来,管着朝廷钱袋子,是期望你能做出点实绩;二则,陛下雄心壮志想干一番大事,可到底理政经歷有所欠缺,站在山顶的人,很少能看清山脚求生蝼蚁的艰难,很多事还要列位大臣慎重,这话你给我向其他几位大人转达。」 「三则……」谢玉看着窗外的雪嘆了口气,一场雪下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谢玉问户部尚书:「你觉得本侯是什么样的人?」 户部尚书顺着谢玉的目光看了眼窗外的雪,拢了拢袖子:「下官以为,侯爷是个好侯爷,心里干净。」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当初谢玉血/洗京城时,他远在益州,听到消息后在衙门里痛骂了谢玉一顿,后来谢玉掌政,虽然雷厉风行,但效果也明显,慢慢觉得,倒也不错,再后来了解谢玉后,心里既是怜悯又是感嘆,谢玉手里没有冤死的鬼,双手沾满鲜血,可对江山百姓他已经尽力了。 谢玉朝他伸手:「还我。」 户部尚书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暖炉,虽然捨不得,还是还给了他。 谢玉道:「尚书大人,本侯前半辈子自认问心无愧,后半辈子想做个真正干净的人,他年青史留墨,还望公允,笔下留情。」 谢玉捡了门背后那把十八骨湘妃竹油纸伞,一手团着暖炉,一手举着伞从政事堂出去。 户部尚书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看谢玉撑伞进雪地,喊道:「侯爷去哪里?」 「回家」谢玉清朗道,「养花、逗猫、哄夫人。」 雪越下越大,户部尚书这才注意到,谢玉今天穿了一身白袍,一尘不染,走在雪地里,浑然一体,渐渐走出政事堂,将朝堂变幻诡谲的风云留在身后。 第75页 谢玉在侯府下了马车,进门后高声道:「阿宁,我回来了。」 舒宁坐在屋子里,发脾气道:「外面哪个狐狸精勾了你的魂,这么捨不得还回来做什么?」 谢玉把伞放在门外,呵着气进来,笑道:「怪我怪我,今天冬至,说好一起吃晚饭,谁晓得天黑得这样快。」说着从背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糖葫芦。 舒宁接过糖葫芦,抿唇笑笑,朝旁边努努嘴,示意他盆里有热水,谢玉满心欢喜的洗过手,坐到她旁边同她一起吃晚饭。 灯火照亮半个院子,这一隅平淡祥和的天地,藏匿着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温暖。 冬至寒夜过后,日渐长夜渐短,从此天光大亮,爱与温柔永存。 —正文完— 第48章 番外(一) 一夜秋雨过后,晨起天色明朗,看起来像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甲一在厢房门前探了好几次头,犹豫着要不要去唤醒自家公子。 二公子是个有分寸的人,这次送大姑娘嫁扬州太守赵家长子,昨夜喝酒也掌握着分寸,总不至于醉到这时候。 迟疑了一会儿,甲一还是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他原本以为二公子应当还在醉着,都在想要是叫不醒,就让他多睡会儿,反正大姑娘和姑爷那边也还没动静。却发现二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也没叫人进来伺候,自己正了衣冠,对着镜子打量,满意的点点头。 二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正是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头透露着恣意风流,笑着招手:「你过来给我看看,我这髮髻可摆正了?」 「公子怎么也不叫人进来伺候?」甲一走到他身旁,替他把髻上那两颗珠子拨正。 二公子年未加冠,已是解元之身,若非风头太盛被侯爷拦着,当年参加科考,必定也能拿个状元回来,如今却要等到明年。 「这又不是在侯府,我自己也不是不能打理自己。」谢玉对着镜子,把衣襟整理妥帖。 甲一知道,侯府里都是惯常伺候他的下人,知晓他的习惯,但在这扬州赵府他嫌下人伺候得不顺心,凭添麻烦。 谢玉自己整理妥帖,吩咐甲一把床铺理好。 甲一问道:「公子要出去?」 「嗳,我和赵二约好了,今日去秋鸣山打猎。」谢玉抬脚出门去,甲一整理好床铺,急忙跟上。 谢玉一路从厢房出去,小丫头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只敢在他路过时偷偷瞧上一眼,少夫人这位弟弟,模样俊美,性情似乎也不错,家世显赫,人也体面,听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解元了,送亲来这几日在扬州城可引起不小的轰动,不少夫人小姐都往赵府打听,这样的俊郎君可曾定下婚事? 赵二公子邀着谢玉在花厅匆匆用过早膳,向家中长辈禀过,在马厩里挑了两匹上好的红棕马,跨上箭袋从扬州大街上招摇而过,引起不小的关注。 赵二打趣道:「谢兄此来,都快成了扬州名人了,我母亲在家这几日,不少交好的夫人都来打听你是否有婚配。」 「夫人如何回答的?」谢玉笑问。目光瞥过一个穿嫩黄袄裙,淡粉披风的小女孩笑着从旁边跑过,许是那笑声太过清越,在这闹市显得格外明显,谢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我母亲自然是答,谢二公子的婚事,自有侯府长辈做主。」 谢玉与赵二公子一路往秋鸣山去,秋高气爽的时节,金黄的叶子厚厚的在地上铺就一层,猎物踩过发出松脆的声响。 秋鸣山这处环境好,虽是秋天,猎物倒还多,不比京城一入秋就什么都没了,就连皇帝陛下想打猎,还要有专人把猎物赶进猎场。 叫谢玉来说,打野的才过瘾。 就比如现在,追着一只野鹿绕了半个林子还没追上,只在马后挂了几只野鸡。 谢玉骑在马上,瞥见一个快速跑过的身影,张弓搭箭就要射,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小姑娘。 嫩黄裙袄,淡粉披风,蹑手蹑脚跟在一只白毛兔子后面。 好不容易接近了,脚下被树枝拌了一下,勐一个扑腾摔在树叶上,兔子也给惊跑了。 不过隔得远,那小姑娘又一心栓在兔子身上,并未注意到他,谢玉明目张胆的盯了好长时间,只见她吃痛的爬起来,见丢了兔子,不高兴地跺脚,復又发出些莫名其妙类似猫叫的声音,看起来像是企图将兔子哄回来。 谢玉看着不禁笑出声来,好个又娇又蠢的小丫头,看着就招人喜欢。 兔子跑到他跟前,谢玉顺手逮在手里,策马朝她那边奔去,及近了,方看清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眉眼间稚气浓郁,一双圆圆的杏眼,紧紧的盯着他骑马过来,被吓到似的忙往后退。 谢玉脸上挂着笑,提着兔子耳朵侧身塞进她怀里。 本是想多看她两眼,奈何只顾着往她怀里塞兔子,没拉住马,风一般飞奔出去。 一直回到赵府,他都还记得住她的脸。 他向来记性好,记得住她的脸不稀奇,稀奇的事凭空觉得她可爱极了,粉嫩嫩的脸颊想想就想捏一把。 晚膳后闲得无聊,赵二邀他去街上看灯。 扬州城的夜丝毫不逊于京城,本朝没有宵禁,夜市发展得极好,杂耍的、变戏法的、卖夜宵的,扬州城里富户多,又不像京城官宦人家多,富庶繁华却比京城少了许多管制。 第76页 赵二带着他往一个变戏法的台子下钻:「这些变戏法的是外地新来的,变的东西新鲜,大变活人、变活物,手法比我从前看过的都还要精彩,你在京城想必也看过不少,不妨来看看我们扬州的花样。」 这些东西对谢玉来说都没什么稀罕之处,他自幼读书多,除却四书五经,闲来无事也看些杂书,这类戏法他偶然看到过,大同小异终归骗人的原理都一样。 为了不打消赵二的热情,谢玉还是欢欢喜喜的站在下面。 台上的伶人从木箱里变出一块红绸来,台下一片叫好,最为显眼的是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被人群推搡到前面,只与高台平齐,扒着台子不停跳起来看。 谢玉目光扫过,还是白天那个小姑娘,换了一身灰布衣裳,装作小厮的打扮,不过长得太娇嫩,一眼就能让人看穿。 眼见前面看不到,她从人缝里钻出来,正从谢玉身旁猫腰挤过,双手高举拱手道歉,周围人太吵,谢玉并未听到她嘴里在说什么,但看她的动作,想必也是「抱歉、借过」这类的话。 谢玉的目光追着她出去,看她在旁边花了两文钱,向卖糖水的小贩租了条长凳,搬到旁边踩在长凳上看上面变戏法。 看到高兴处,大声来喝彩,没看到的地方抓耳挠腮好不烦恼。 谢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她一会儿一个样的反应,可比台上的戏法好看多了。 赵二看了半天,觉得没意思,回过头来找谢玉,遗憾道:「今日他这戏法变得无聊,轻易就看穿了,不看了不看了,我带你吃酒去。」 赵二见谢玉没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小厮装扮的小姑娘踩在长凳,看着上面变戏法的乐不可支。 赵二又看回谢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谢玉才回过神来。 赵二揶揄道:「谢兄,你莫不是看上上面那个娃娃了?」 「谁知道呢。」谢玉含煳其辞,「她是哪家姑娘?」 赵二将他拉出人群,笑道:「那是城里舒家姑娘舒宁,舒大人在京城任职,她与祖母随叔婶住在扬州。我说谢兄,我劝你留点良心,那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娃娃,年未及笈,我扬州好看的姑娘也不少,你要什么样的找不着?」 听他此言,谢玉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小姑娘确实生得好看,可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起歹念,不过是看她有趣,又一日见了三次,觉得有意思罢了。 谢玉跟着赵二一路在街上逛,看了许多京城没看过的东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巧得很,又是她。 举着一串糖葫芦,一步三回头,像在躲什么人。 冷不防撞上谢玉,糖葫芦全沾在他衣服上。 舒宁先是低头惊唿:「我的糖葫芦!」 糖葫芦全掉在地上,舒宁满脸可惜的看了几眼,头也没抬连声向面前撞到的人道歉:「抱歉这位贵人,我并非有意撞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不真诚的道歉让谢玉并不很满意,但看她为了一串糖葫芦可惜成那样,又不由得好笑。 后面家丁追上来,连声喊道:「姑娘,你别跑了,老夫人说了不罚你,快回来吧。」 舒宁捡起地上的糖葫芦,朝着谢玉作了个揖,泥鳅似的穿梭进人群,跑了个无影无踪。 谢玉看着面前一片糖渍,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她竟是一眼都没看他。 回到赵府后,谢玉兴致极好,让甲一备颜料笔墨,也不知要画什么,等画出来,却是她在林中扑兔的模样。 长姐谢璇过来他也没察觉,正看到他这幅画,待谢璇噗嗤笑出声来,谢玉才回神。 看着谢璇意味深长的眼神,谢玉莫名觉得尴尬,耳尖也不自觉染上薄红。 谢璇看在眼里,也不遮掩,坐在他房里,笑道:「我看你这模样奇怪得很。」 谢玉一本正经镇定道:「哪里奇怪?」 「也是,」谢璇道,「少男思情,算不得什么奇怪事。」 谢玉叫她尖锐戳破,恼道:「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你年已十七,对妙龄的姑娘有好感,本就是正常事。」 谢璇本是早早定的婚事,因为赵家长辈去世,赵大公子守孝才耽搁了婚期。 「京城里那么多姑娘明里暗里打探你的心思,你都冷眼相待,没想到来趟扬州倒是开窍了,你瞒不过我,你这模样分明就是思情,快与我说说这是哪家姑娘?」 谢玉搁下笔,又恼又羞,推着谢璇出去:「你成天就爱胡说八道,净说些有的没的,懒得搭理你,我要睡了。」 他将谢璇推出去,很快吹了灯,合衣躺在床上。 谢璇在门外道:「你若喜欢,我替你打探打探。」 谢玉没有出声,也没再想别的,很快就睡着了。 他却跟魔怔似的,竟又梦见舒宁。 梦里谢瑶的未婚夫退了亲事,宫里忌惮谢家,强召谢瑶进宫,他考上状元后,初入官场被人陷害,连累全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谢璇也因为受不了噩耗悲痛去世。 次日清早,谢玉是被惊醒的。 这个梦太过真实,就连兄长靠在他身上体温一点点消失都那样真。 梦里家破人亡,鲜血淋漓太过悲痛,谢玉兀自坐在床上许久都没缓过来。 甲一来敲他的门,今日该回京了。 第77页 谢玉这才收回神思,慢吞吞的起身,唤甲一进来伺候。 甲一见他面色不对,以为他是身体不适,问了两句,都被谢玉含煳打发过去,甲一心里担忧,这次回京城,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舟车劳顿,若是公子强撑着身体赶路,半道上出现什么情况可不好处理,可见谢玉出了门,又若无其事,他也不好再喋喋不休,只好暗中告诉大姑娘。 谢璇拉着谢玉的手,面上笑着,心里还是不舍,听闻甲一的话,又询问了谢玉一番,知道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这才放下心来。 谢璇笑问他:「你对舒家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都打听清楚的,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年纪还小,再等个三四年倒还可以,你若有意,我替你留意着,自然我也不会去打扰她。」 舒宁么? 谢玉想起那个嫩黄裙袄,粉色披风的小姑娘,又想起昨夜那个梦。 昨夜那个梦太可怕了,若是真的发生,谢玉不敢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比梦里还要暴戾不堪,可那个小姑娘,在他梦里,嬉笑怒骂都让他整个死气沉沉的人变得鲜活起来。 他很清楚梦里那种感觉,像是上辈子亲身经歷过一样,就算是在梦里,也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绳索。 不可否认,他爱她,不是出于在他昏暗日子里拉他一把的感激,而是像无根浮萍终于找到依靠,像冰天雪地将要冻死的人突然抓住的温暖,不可或缺。 谢璇见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线,以为他是不高兴,打圆场道:「若你没那个意思也不要紧,你还年轻,前途正光明,不急于一时。」 「劳烦姐姐了。」谢玉抬头看她,谢璇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谢玉笑道,「舒家姑娘惹人喜爱,劳烦姐姐替我照看着,待我明年春闱高中,便来提亲。」 他言语中情绪克制,但这话还是让谢璇惊骇了一下,她这个弟弟忽然对人家姑娘才见过几面,都打算上门提亲了。 谢璇乐不可支,连声答应,她对谢玉一向纵容,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她都是支持的,便答应他替他留意着。 谢玉坐上返程的马车,路过扬州大街,下意识撩开帘子看窗外,待反应过了自己在期待什么,不由轻笑了一下。 偏偏好运,如他所期待的,真看到一个碧绿衣裳的姑娘在和丫鬟挑拣钗环,她恶趣味的捡了朵硕大的绒花,戴在面前丫鬟头上,大声笑道:「点朱,你戴这花像戴家里鸡毛掸子。」 谢玉闻言一笑,她面前的小丫鬟不满地摘下绒花,仗着个子比舒宁高些,往她耳后别上。 确实像鸡毛掸子,马车驶过,谢玉缓缓放下帘子,嘴角的笑意还没放下来。 跟梦里一样,狡黠可爱。 谢玉回到京城后便为明年春闱备考,常常会收到扬州来的信,知晓谢璇与舒宁隔壁顾家姑娘交上朋友,趁机与舒宁交好。 从信中字句可以看出,谢璇很喜欢舒宁,甚至催促谢玉早早定下主意,她好上门说亲。 谢玉将信收进匣子里,四下环视自己的房间,梦里侯府经过一番动乱,再回来时侯府的布置也有一些改变,但他的房间大致保存完整,如今看着,梦里那些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她在跟前嬉笑,慵懒的躺在她怀里小憩。 仔细看看也有许多不同,比如如今还没有她的妆檯,还缺个红木箱子,床帘的颜色也不对,她喜欢亮色的,还会在案头置一个素色瓷盘,里面盛上水,摘几朵花盛在里面,加上她自己调的香精,屋子里清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想起来,他对现在的舒宁了解不多,但仿佛觉得很熟悉,熟悉到她每一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熟悉她每一寸肌肤何处有颗痣。 谢玉心里总对梦里那件事心有警惕,连那年科考的题目都能记住,他心里的忐忑不安终于在春闱那日被证实。 考试的题目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甚至连抓出一个作弊举子的时刻、巡考官当日腰间特赐佩戴的银鱼袋都对得上。 旁人考完出来是丢了半条命,谢玉虽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一脚刚出贡院大门就瘫下去,内心却很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康一下预收呀 《你个假和尚》戳进专栏就有呦~ 辕朝末年,时逢乱世,曲水县的袁家老爷吃穿不愁,却愁如何为独女娇娇寻个能庇护袁家的夫婿,娇娇却对兴龙寺的三宝小师父情根深种。 奈何三宝不但是个和尚,还和袁家有仇,化缘也不会化到袁家门口那种。 三宝:别问,问就是没缘。 三宝冷静自持,骂人还凶,终于把娇娇骂哭了,二人划清界限,不再纠缠。 娇娇:沈狗你最好一辈子当和尚。 寺中生计难以为继,三宝打算离开曲水县去谋生。 还未离开,袁家就遭了难,袁娇也身受重伤。面对袁老爷的临终託孤,三宝闭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还是救了她。 谁料她睁眼醒来竟不记前事? 世道混乱,三宝秉承最后的良心,将她带着,转身投军去了。 为了让她安分守己,三宝诓她:「你我是兄妹。」 娇娇一想又是「宝」又是「娇」,果真是兄妹。 娇娇:我失忆了,我装的。 后来天下初定,三宝成了开国大将军,娇娇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将军妹妹,在新朝国宴中笑得欢快。 第78页 三宝自己喝着闷酒,越看那帮在娇娇面前狗腿殷勤的同僚越觉得扎眼。 三宝:就,悔不当初懂吧? —— 娇娇:你常挂在嘴边的皈依三宝,是哪三宝? 三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算了,还是皈依娇。 皈依国、皈依民、皈依你 第49章 番外(二) 谢瑶和母亲还有长兄带着府上小厮来接他时,想起梦里母亲和兄长凄凉景象,不禁悲从中来,唤他们时声音都有些哽咽。 谢夫人觉得自己儿子在贡院遭了大罪,心疼得不得了,忙让人去搀着上马车,又给他倒了碗热汤。 初春时候,天气寒凉,贡院里更比不得家里暖和。 谢世子见他神态奄奄,心里心疼得紧,他将来要承袭爵位,出于不甘心,自己也去考过,贡院里情况如何他是知道的,自己弟弟一惯生龙活虎,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萎靡,不由得嘆了口气。 「好在总算考完了,回家去好好歇几天,养养元气。」 谢玉由着他们,从前对这些关心都觉得习以为常,如今却觉得弥足珍贵。 科考成绩下来,不出意外,他就是状元,报喜的小吏敲锣打鼓到平宁侯府给状元公送喜报,得了不少赏钱。 阖府都充满热闹欢喜的气氛,谢玉却安静的待在房间里思考问题。从客观的局势来分析,侯府倾覆的事并非不可能发生,他的担忧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梦。 老侯爷忧心忡忡的推开他的房门,一如梦里干坐着嘆口气,像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梦里情形,他只沉浸在自己才华得证,高中状元的欢喜当中,忽略了父亲言语中的担忧,如今他才明白,父亲的连声嘆息里包含着多少情绪。 谢玉的父亲与母亲感情坚笃,养了二子二女,后宅安宁,对子女也多有疼爱,无有偏私,因为谢玉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除却父母的疼爱,还有兄长和两个姐姐的关怀,风调雨顺惯了,天真赤忱,梦中的惨案,是他接受不了的。 既然让他生了防备,那就该做些什么来应对。 谢玉状元及第,按规矩授了翰林院编撰,他不是神人,但有梦里的预知,处置得如鱼得水,也暗暗做了防备。 紧接着,谢瑶被退了婚,又被宫里召见,都一一应了谢玉梦中情形。 谢璇在扬州寄信回来,问他何时来扬州提亲,谢玉回了一封信,说再过些日子。 事情未成,他不想早早将舒宁拉进侯府漩涡。 一家人坐在一起为谢瑶的去留髮愁时,谢玉力阻不让谢瑶进宫,同时劝说父兄不要轻易妥协,更不可放弃眼下手中的筹码。 谢玉言之有物,分析透彻,父亲虽疑惑,一向纯粹的小儿子怎么突然对朝堂大事如此了解,甚至看问题的目光比他还锐利,给出的主意也比他想像中兇狠决绝,但好在谢玉一向聪慧,老侯爷只觉得对他刮目相看,欣慰孩子能多思多虑,慎言慎行。 谢玉和父兄定下主意,便着手应对侯府可能面对的问题。 老皇帝和太子对平宁侯府的忌惮昭然若揭,平宁侯府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要想君臣相和是不可能,倒不如奋力一试。 谢玉寻着梦里记忆,加上父兄的助力,并未再被陷害,在皇帝病时夺嫡大战中占据上风,经过一场血雨腥风的残酷斗争,成功将梁策推上皇位。 梁策年纪尚轻,是个可造之材。 梁策推崇老侯爷的治国之道,欲加封平宁侯为平宁公,被老侯爷拒绝了。 平宁侯处事有自己的风骨,梁策时常来侯府请教,又或是召谢家人进宫。 现实里没有梦中的惨案发生,谢玉的脾气秉性还很温和,没有那么狠戾孤僻,甚至没有梦中的过分多疑,与梁策相交甚好。 谢玉以为,梦中的惨案被阻止,谢瑶和梁策应是没有可能的,不想那日他与老侯爷同在梁策面前奏事时,梁策忽然提出想娶谢瑶做皇后。 老侯爷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回到府中,言词恳切的上书,表明侯府的忠诚之意,不必皇帝加封赐爵,更不必允诺皇后之位,谢家为江山肝脑涂地,不求其他,只求君王信任等等。 梁策被老侯爷义正言辞的一番话骇了半天,想来老侯爷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只能曲线救国,徐徐图之。 谢玉对此倒是没什么话说,他只希望谢瑶能过喜欢的日子。 谢玉再度收到扬州来的信,谢璇在心中气他不争气,称是舒宁的及笈礼将至,上门问亲的人快把门槛都踏破了,顾家三郎也对舒宁有意思,他若想提亲,尽快上门。 谢玉举着信,兴沖沖跑到谢夫人面前,又在房门前停下脚步,揉了揉脸颊,整理好衣裳,做出郑重其事的神情。 一旁的嬷嬷看到二公子这样子,不由笑出来:「二公子快进来吧,夫人在里面呢。」 谢玉进门后恭敬地朝谢夫人和嫂嫂李氏请安,谢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看。 李氏见谢玉进来,笑着揶揄瞧他一眼,谢夫人收了手里的信,一本正经坐好。 「可是有什么事?」 谢玉脸红了半天,讨好道:「儿子,有事求母亲。」 「嗯」谢夫人端茶抿了一口,「何事?」 谢玉摸不清她这是什么态度,母亲鲜少会摆出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他往旁边嫂嫂那处求助,嫂嫂也不理他,兀自低头饮茶。 第79页 谢玉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认真道:「儿子请母亲替儿子求亲。」 他话刚说完,谢夫人婆媳俩憋不住笑出声来,谢夫人道:「我当你木头一个不会开花,如今晓得着急了?」 谢夫人也收到了谢璇的信,谢璇在信里将谢玉托她留意舒家姑娘的事仔细说过,又表达自己对舒宁的喜爱之情,又对谢玉的迟钝恼怒不已,说再晚些叫人家抢先去定亲了,叫他后悔都来不及,今后打着灯笼都难再找这样好的娘子。 谢玉红了半张脸,恳求母亲为他提亲。 谢夫人琢磨了一会儿,对旁边的李氏道:「我恍惚记得,扬州舒家,现下是在京中任职?」 李氏点点头,「我听夫君说过,舒大人受他舅兄牵连,被降了职,现下在太常寺做个闲散官职。」 谢夫人道:「既是在京中,直接上舒府提亲岂不方便?届时事成,将姑娘接近京来,婚事操持起来也方便。」 「不方便」谢玉急忙道,「舒大人另置家室,膝下另有一女承欢,对舒大姑娘,许是有些疏忽,舒大姑娘与其祖母在扬州生活,想来她的婚事,应当也是其祖母做主。」 * 谢玉向梁策告了假,陪着母亲亲自去扬州,谢璇办事很妥当,知道谢玉的心思后马不停蹄带上礼物上舒家议亲,抢先顾家一步。 舒宁的祖母,舒老太太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青年无所了解,但对谢璇很满意,顾家小子也催着家里上门提亲,如此谢瑶和顾家就坐到了一起。 舒老太太宠爱舒宁,打算询问她的心思。 谢璇坐在堂中,心里发紧,顾章和舒宁青梅竹马,可舒宁才见过谢玉几面,若是她允了顾家三郎,这可如何是好。 谢璇笑道:「老太太你这可不公平,是我谢家先上门提亲,阿宁又与三郎又旧交,我二弟人还在途中,此时让阿宁决断岂不早了,不妨等些时候,等我二弟到扬州,让阿宁见见再做选择。」 顾家三郎急了,紧张道:「谢二郎人在京城,阿宁长期生活在扬州,谢二郎如何能了解阿宁的脾气秉性,他可晓得阿宁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顾三郎到底年轻,情急之下说出这话,谢璇也不客气,反道:「三郎你急什么,正是因为我二弟与阿宁不甚相熟,才要来见见,你若真为阿宁好,和我二弟比一比,让阿宁自己挑才是对她好。」 顾家二姐姐恨道:「谢姐姐,我瞧错你了,原以为你是真心想同我们交朋友,原来是想抢阿宁。」 谢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抢阿宁是真的,交朋友也是真的,二妹妹,事情不能这么论……」 因为都是相熟的人,场面混乱些也没人在意。她们如何论,舒宁只觉得吵闹,论了半天,谢璇问舒宁,可愿见见谢玉。 舒宁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谢璇得胜似的朝顾家道过歉,挽着顾家二姑娘的手离开,顾二姑娘本来生气,可谢璇太热情,邀着去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哄了半天气才消了小半。 舒宁躺在床上犯愁,她梦里那个郎君,她叫他谢玉。 舒宁梦到她和谢玉身体交织的画面,羞赧极了,心想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可整个梦做完,她像是看了一个话本,唏嘘感慨,又……期待。 那种感觉和对顾三郎的很不一样,三郎对她很好,舒宁也觉得三郎很好,但是不会像对谢玉那种喜欢且沉迷。 * 谢玉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扬州,听谢璇说了情况后,马不停蹄赶到舒家拜访。 舒宁规规矩矩坐在屏风后面,隔着屏风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听他的声音,比梦中温文清越,观其身法,与梦里没太大的差别。 她只顾着观察谢玉,都没留意祖母问了些什么,直到谢玉转过身来面对屏风朝她行礼,舒宁像偷窥被发现,忙坐正身姿。 谢玉看到她的身影晃动,抿唇轻笑了一下,开口同舒宁说话。 他声音极好听,温温柔柔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至于说了什么,舒宁也没认真听,只简略的胡乱应两声,妄图隔着屏风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谢玉走后,舒老太太叫她到面前回话,问她心里怎么想的。 舒宁也没怎么想,就算他真是梦里那人,也别妄图通过梦来博取她的好感,既然说喜欢她,就看看他怎么表达喜欢喽。 而后几日,赵府频频发出邀请,借谢璇的名义请舒宁赏花吃茶观宝,无一例外都能遇到谢玉。 他学识很高,人又长得好,还有耐心,相处起来很愉快。 末了,谢玉送舒宁回府,他骑在马上,舒宁坐在车里,一路上引人注目,众人都知道舒家姑娘今年及笈,上门问亲的人排了老长的队,就连京城平宁侯府的二公子都来提亲。 舒宁掀开车帘,趴在窗户上盯着谢玉看了半天。 谢玉笑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在梦里见过你。」舒宁怕他不信,认真道,「就在你还没来扬州之前,我梦见你好多事情。」 谢玉愣了一下,笑谈道:「我也梦见过你,就在我还在京城的时候,这才马不停蹄来想娶你。」 他说得直白,舒宁羞得放下帘子坐会车内,半晌又探出头来,「你梦见我什么了?」 谢玉见她出来说话,答道:「我梦见你被赐婚给我,梦见你与我在芙蓉镇过日子,被人追杀,你想救我,跟着马车跑了一夜,弄得浑身是伤。」 第80页 舒宁惊奇道:「我也梦见过。」 「我梦见你当上侯爷,很兇,很吓人,然后在芙蓉镇你撞坏了脑子,就变了,粘人撒娇,嗯……还给我糖葫芦吃,对了你还欺负我。」 谢玉骑在马上怔忡片刻,望着宽阔的扬州长街失神,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到底是梦,还是前世未了缘? 「餵……」 谢玉被舒宁叫回神,笑道:「我叫谢玉,不叫餵。你这梦与我的听起来一模一样,怕不是你前世就是我的妻。」 舒宁又害羞了,「你净胡说八道。人哪有前世后世,只这一世,你别妄图用乱七八糟的梦来诓我嫁你,想娶我你可要好好哄我高兴。」 「是,你若嫁我,倾我终生,託付你一人。」 * 婚事到底定了,顾家三郎接受不了,离家去书院。 谢玉听说此事后在新买的谢宅里朗声大笑。 赵二用手肘捅他一下,「差不多得了,知道你将要娶梦中情人,收敛些吧,舒老夫人可是嫌你年纪大,不想将孙女嫁给你。」 这不过是舒老夫人嘴犟的气话罢了,她捨不得舒宁嫁去京城,又不肯随舒宁一起去京城。 谢玉随即在扬州挑地段好的地方买了处大宅子,跟家里商量过后,谢玉打算上书辞官,梁策不允,周旋了许久,放他在扬州做官。 舒宁问起他怎么说要辞官就辞官,谢玉笑了笑,答道:「我这人恃才傲物,总想证明自己的才能,科考高中,也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真想做官。」 也并非不想做官,谢玉觉得,自己还是挺沽名钓誉的,大抵就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之后,随便选个清闲官做。 况且,他现在所有想留住的都在身边,父母亲人,还有阿宁,都在。还有三五好友,这便足够了。 红烛罗帐夜中,鸳鸯锦被浪里。 谢玉觉得,这辈子圆满了。 舒宁觉得,为什么梦里会觉得这种事愉悦?果然梦都是反的。 第50章 番外三 时隔几年再往芙蓉镇,明明当年住过,一路行来却大不相同。 托水路交通的原因,芙蓉镇这几年变化很大。 当年与谢玉住在芙蓉镇时,这里还是与世隔绝,如今水路便利,发展迅速,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商路中心,一路走来,只觉得时移世易。 过芙蓉镇地界前,他们去当年那个小太监坟前给他烧过纸钱,再入芙蓉镇。 「李兄在信中提起,我们当初住的院子,还保存着,就是在一众辉煌的阁楼间,显得低矮简陋。」 谢玉骑在马上,怀里抱着舒宁,在她耳畔温声细语。 舒宁道:「那还真难想像芙蓉镇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芙蓉镇确实变化极大,他们那个小院子,原本立在一众楼阁间虽然显得突兀,但并不影响什么,不过前不久收到李老闆的信,说是镇上打算规划改造,小院也在规划范围,恐是要被拆掉。 谢玉和舒宁捨不得,这才打算来看看,小住两日。 词儿还在坐在马车里,刚睡了一觉,醒来不见爹娘,忙撩开车帘,正看到爹和娘在骑马。 「爹你耍赖,又把娘拐走了。」粉嘟嘟的小糰子,跟他娘一样,生气就爱噘嘴,气鼓鼓的朝他爹翻白眼。 谢玉回头看向自己儿子,笑道:「阿宁先做了我娘子,然后才做你娘,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规矩?」 他们这趟来本是打算不带词儿,就他们两个轻车简从,可词儿还小,又没什么十分亲近的亲人可以照顾他,独自放他在扬州家中,舒宁不放心,这才一併带来。 词儿辩不过谢玉,把目光投向舒宁,软声撒娇喊她:「娘,你回来陪我坐车好不好?骑马多不舒服。」 舒宁偏头看谢玉,只看到他的下巴。谢玉淡笑了一下,在舒宁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去吧,小子撒娇,往后再找他算帐。」 谢玉勒住马儿,将舒宁抱下马背,又扶着她重新坐上马车。 词儿给舒宁让出位置,冲着谢玉拌鬼脸,谢玉看着妻子儿子,无奈一笑,与车夫换了位置,坐在前面给她们娘儿俩赶车。 词儿话多,一路上絮絮叨叨都没停下来过,问题也稀奇古怪,舒宁嫌累懒得回答,谢玉就在车外回答他。 到达原来住的宅子,果真大变样,周围都被翻修过,焕然一新,对面酒楼生意红火,他们来时,李老闆正送客人出门,见到谢玉和舒宁,欢喜大笑:「谢兄!你来了!」 谢玉与他相互见礼,李老闆热情的邀请他们过去喝酒,谢玉笑谢辞谢:「我们刚过来,先安置下,再来拜会。」 李老闆往旁边看了一眼,他们此行只带了两三个下人,舒宁旁边依偎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李老闆看着词儿问道:「这是你儿子?」 「对,我儿子谢词」谢玉向词儿招手,「词儿,给李伯父打招唿。」 词儿站到谢玉身旁,向李老闆道:「李伯父安好。」 谢玉和舒宁都是容貌卓绝的人,词儿完美的继承了他们的优点,小小年纪,一眼就觉得惊艷。 李老闆纳罕,「这小孩子可真会长。」 又相互聊了几句,下人已将东西搬回旧宅,他们来之前托李老闆让人打扫过,所以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他们这趟是轻车简从过来的,词儿看着这处院子,十分简陋,但好在整洁,从房间里找到一个旧轮椅,兴沖沖推出来,「爹,这就是你以前坐的轮椅?」 第81页 谢玉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词儿走过来,一手扶着轮椅,仔细摩挲了许久,淡然一笑,「你娘当初就是用这个轮椅,把我骗到手的。」 舒宁在旁边听闻这话,无声白了他一眼。 外面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列队在外面,县太爷声势浩大地冲到小宅门前,逋一进门,啪一下给谢玉跪下:「下官金水县知县,拜见侯爷,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词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牵住谢玉的袖子。 谢玉没想到他这般低调行事,还会被人发觉,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县太爷红光满面,看起来油水很足,趴在地上听候谢玉的吩咐。 谢玉觉得头疼,吩咐他起身,朝舒宁示意,带着人出去,这一方小院,可容不下这么多人。 谢玉带人出去,因他们阵势大,惊动了不少人,原来镇上的左邻右舍都聚在小院门前,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见谢玉出来,有相熟的人,以前是卖糖水的,如今还卖糖水,不过身上都穿得起锦缎了,容光焕发,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舒娘她相公,你和舒娘回来了?」卖糖水的问,「官府带人来你家,这是做什么?」 「什么舒娘她相公,这是平宁侯!」县太爷厉声呵斥。 周遭的人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威名远扬的平宁侯竟然和他们做过邻居! 谢玉斜眼觑了县太爷一眼,面色不太满意,又笑着对街坊们道:「不管我是什么侯,都是舒娘她相公,当初承蒙各位照顾,谢某与舒娘才能在芙蓉镇立足,谢某和舒娘心里感激各位,大家也还可以照旧称唿我,不必改口。」 卖糖水的朝县太爷得意地哼了一声,舒娘她相公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人,不像这新来的县太爷,架子大。 谢玉淡然吩咐县太爷回去,街坊四邻围上来,问了他许多话,诸如他们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离开之后去哪里了,这次回来还走不走这类的事。 谢玉耐心的一一回答,有些不方便说的话,就简略隐过去,最后大家觉得,舒娘她相公真是个好人,当了侯爷也不摆谱。 谢玉此来还为巡查商路。他虽辞官,但梁策保留了他的爵位和京城侯府,允他从商,致力发现经济。谢玉便从头开始经商,舒宁有时候靠在他身上,会忍不住感嘆,他怎么什么都会,还能做得很好,从头开始经商,也能做得风生水起。 舒宁陪词儿躺在床上,哄他睡觉,听词儿叽叽喳喳说对面酒楼的李家小子来找他玩,他在酒楼吃了什么好东西,一会儿又讲他那些精妙绝伦的故事。 舒宁听得睏倦,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他爹带,偏偏更亲近舒宁,话多得很,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那么多故事,整日做出老成持重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讲故事讲道理。 仔细想想,她年幼时虽然贪玩了些,也不像他话这么多,总说也说不完。舒宁都睏倦了,他还那么精神,大约是随他爹。 舒宁迷迷煳煳睡着了,词儿还在说话,察觉舒宁睡着了,轻声唤她:「娘,娘?」 舒宁没理他。 词儿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了鞋袜下床,刚出门,有丫鬟拦住他:「小公子怎么不睡觉?」 「我把娘哄睡着了,我睡不着,出来等我爹。」 小丫鬟没管他,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夫人说要哄孩子睡,结果自己被哄睡了,小公子总是要出来等侯爷。 词儿托着下巴,抬头望着漫天星星,问旁边的小丫鬟:「茵儿姐姐,你可知天上有多少个星宿?」 茵儿知道,小公子又要拉着人讲话了,好意的配合他:「奴婢不知,公子知道?」 「当然,我告诉你,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按照东、西、南、北分为四宫,每个宫有七个星宿,所以是二十八星宿……」 茵儿附和:「小公子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词儿颇有些得意,继续向茵儿推送他的「学识」和「人生道理」。 词儿有些话痨,又怕吵醒房间里在睡觉的舒宁,刻意压低声音,从牛郎织女讲到青鸟传信,从精卫填海讲到愚公移山,小小的孩子,把自己从书里看到的东西絮絮叨叨说出来,最后把小丫鬟讲睡着了。 他推了推小丫鬟,「你去睡吧,我不会跑的,我就在这里等我爹。」 小丫鬟紧守本分,不肯下去,词儿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一个人自言自语。 终于等到谢玉推门进来,他欢喜地扑向谢玉,谢玉一把将他抱起来。 「爹你怎么才回来,我已经把娘哄睡着了,没有吵她。」 「是么?」谢玉捏了他的脸一把,「词儿真乖,咱们回去休息。」 词儿乖乖听话,在舒宁旁边睡下,谢玉把巡视的情况写成文书,准备休息时,已是半夜。 院子简陋,分不出另外的房间给词儿,谢玉脱下外袍过来,妻子和儿子用一样的动作,屈膝蜷在床上。 谢玉替他们盖好被子,在舒宁身边躺下,外面清辉洒进来,他回忆起和舒宁在芙蓉镇的日子。 想起摔坏脑子以为自己重活了一次,不禁笑笑。 可不是重活了一世,如果没有舒宁,他大抵余生都活在暗无天日的冰冷深渊里,变态扭曲,自己都噁心那样的自己。 好在如今妻儿在侧,去爹娘墓前,他也不再受那种锥心刺骨之痛。 第82页 他侧身抱住舒宁,舒宁半醒不醒看了他一眼,含煳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继续睡吧。」 舒宁回身抱住他的腰肢,枕在他胳膊上,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谢玉温柔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1 青空皓月,漫天星斗,芙蓉清香,蝉鸣半夏,如今的日子温暖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