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守》 序 似你的样子却不是你,在浓雾中落下了月圆。 月光如此淡薄,我瞧见那雾散去了,一点点清晰,是你的侧脸。 你像在看我,明明只隔着一层月光,为何如此遥远,我触碰只觉满心冰冷,你的眸子打碎温柔的泡影,将我拖入深渊。可我只愿为你而来,即使死局困兽,亦求眷顾情色。 草上结了霜,我赤脚踩过那些荆棘,泥水打湿了第一抹晨曦。 鲜血灼热了寒凉的露水,丝丝缕缕的疼痛细小地攻击我的躯壳,我却觉得心头微颤。我看着芦苇丛中,你正看着我,满眼含笑。我太久没有见你这般温柔,常年被冰冻的心绪翻涌,我复苏了的爱慕,向你而来。你就是救赎我的神明,我只想玷污你的光华皎洁。 你一身白衣,显得衿贵清冷,不食人间烟火。那眸温柔却拂乱你的疏离,我一心为你奔赴而来。 芦苇垂落,摇曳的情意压制不住,见你笑颜如画,我满心是你。 你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似玉单薄,我听见心跳交缠在一起,我抓住你的衣袖,你像是皱了眉,却没有甩开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多年的思念,你低头看我,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多看你一眼。 你轻笑一声,我只感觉你的呼吸在我耳边,染红天边的云霞,绯红撩拨我愈发滚烫的脸颊。 你掠夺我的一切,像是一种杀戮,让我俯首称臣,卑微在地。 你的耳语是一种幻术,让我忘却那些疏离的画面。你的指尖抚上我的眼睛,泪珠滑落,不是我的。可你怎会为我落泪,不过是梦里的错觉,可我心生妄念,难以忘却。 温存让我深陷在那份甜蜜里,我从没细想这失而复得的深意。 你终于开始平静地欣赏我意乱情迷的样子,看着我卑微入尘。 突然的终止,我还不懂,看着眼前冷峻的面容,不容亵渎。 你仿佛置身事外,退后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如此赐你,可算安心?”明明咫尺距离,却遥不可及。 冷眼讥讽我的不堪,我的掌心仿佛还有他衣角的触感。 如坠冰窖似的,我就看着他,看着他打量我的丑态。 “无憾……”我麻木的心脏早该熟悉他这样了不是吗?撕开那些面具,我无法剥离我的爱意,纵使凉薄之人,我也甘之如饴,为他献身,飞蛾扑火也不在乎。 他右手握着长剑,看着我的心口,“快些吧!”我看着他有些犹豫不决,出言催促起来。 他的眸中寒意聚集,没等他过来,我已往前,握住他的剑尖,直直插入我的心口。 “对我不需要这样仁慈……”我留恋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找不出爱意的眼里满是霜雪,甚至还有转瞬即逝的错愕。 他的白衣溅上了残红,我想伸手擦拭,又怕他唾弃我的触碰。 我倒在那片芦苇中,纷飞的芦花是纯白的,多么干净澄澈。 他走了,我听见渐弱了的风声。幸好是死在他的手中,也算圆满了。 我阖上眼,坠入无尽的黑暗,那才是我的归宿。 壹 少女明媚的样子被血晕染,最后躺在冰凉的水中,魂魄生离躯壳。 泪水滴落,晕染开黄昏的美丽。苦涩腐蚀着心脏,魂魄在忘川中洗涤。 男人满面风霜,浑身鲜血淋漓。忘川水腐蚀着活人的躯壳,风里是亡灵的歌声,撕扯生者的魂魄。 他不知疼痛,凭着执念,定要寻出她。 她漂浮在忘川上,鲜血斑驳了面容。他拼命向她靠近,将她揽入怀中。流光斑驳,他滴落最后一枚血泪,万恶之身被剔尽,罪孽已除,再无魂息。 光阴在此刻碎裂,那些回忆被拼凑出原本的模样。 贰 世间原为混沌一片,后日月幻化孕育出生机,草木众生,无花无果,雨泽成泊,聚为江海。 有地唤作青城,神明居住之地。有水为潆,有神守护。 草木之心在潆水旁初生成树,世间第一抹花色在此绽放,名为琵琶花。 霜雪之姿,粉蕊点心,枝叶凋零,唯花高举。 百年化形,千年生智,万年孤寂。 天地本无情,难得有情人献身,从此天地花果累累,人间春色常驻。 世间轮回,忘川奈何生于青城后,彼岸花开不灭,养以为魂,桥畔有孟婆守,为往生魂魄引路。 彼岸花深处有庙宇,世称姻缘庙,中有月老。庙前有花树,姻缘签在树上摇曳。姻缘簿在庙中供奉,记载万千缘分,心血续缘,以命养之。 三生石上印刻前世今生缘分,有缘无分只能靠相思子毒血,损耗神明之身。 神明遇劫才入轮回,直至身毁魂灭。命数已定,逆天而行当以命换命。世间多薄情,罕见真情感动上苍。神明多是绝情人,本无情缘。 潆水本无情,得花露相依,渐生情根,化形守护琵琶花。 琵琶花受潆水日夜滋润,情意相通,遂成眷侣。 琵琶花化作清丽少女样,唤作凌玉衿。潆水君化作冷俊少年郎,唤作冷潆君。 青城之主难寻其踪,传闻是初生于混沌中的神明。 青城暂由凌玉衿和冷潆君掌管。 跪受万神烟火,茫茫虔诚中闪过一抹暗红眸子。 万千烟火绽放,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这对神仙眷侣在绚烂中相拥,却不知风雨即将蔓延。 叁 少女垂着白嫩的脚,花枝在脚踝处缠绕。白色长裙勾勒蓝色水纹,薄纱随风摇曳。 纤细的手腕上有只玉镯,浅色中泛着涟漪。 她安静地闭着眼,任由身后的少年为她编发。垂落的发缠绵在耳畔,勾在指尖轻柔。 “玉衿……”他低声说着情话,哄着少女红了脸。绯红在少女的眼尾落下一抹艳色,他停下的手中动作,侧着头在她的眉尾落下细细密密的花痕。 许久,花枝微颤,他慢条斯理地继续编着发髻,少女捂着脸不理少年。 发髻编好,少年用白玉簪装点。 飘落的花叶缤纷,他挽着她的手轻稳地落在地上。走了几步,少女突然停下,示意少年低头,将发间的那朵花挑出。她含着那朵花萼,将少年与她的距离化作负数,清冽的花香纠缠在水中,早已是分不清谁的呓语,唯有紧紧相拥在一起。 少年的眼被蒙上,天地之间,只剩对方的呼吸声,那些爱意不必言明。 许久,少年继续与少女前行,飘落的发带在花间隐藏。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重零才如梦初醒。他取下那条发带,上面是幽幽的花香。他将发带紧紧攥在手里。他无法控制自己喷薄欲出的爱慕,却只能日复一日看着那对璧人恩爱依旧。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记得回到那个洞穴。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早已等在洞口,见重零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嘲讽起来。 “重零,怎么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依旧这般懦夫样子……”沙哑的声音不停地刺激着重零。 “够了,不必这样激我,我生来丑恶,无法与她相配,等过些时日,我……”他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我养你出来可不是让你匍匐在地的,那些可怜虫的想法你还是省省吧!”男人看着重零的脸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洞穴。 重零想着那皎洁的娇色,那双眼睛更红了些,他踩进淤泥,走入黑暗之地。 当黎明再次诞生,少女坐在高高的殿堂上,裙摆在地上绽放花色。所有神明都虔诚地祈祷,可突然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那少女圣洁的样子,他满心掠夺。 他甘愿为仆,可少女不需要他这样低贱的仆从。她明艳动人,他只想要这份璀璨永远属于他。 当众神退去,他却站在原地。可那个少年郎已经上前,与她并行,那是潆,她呼唤了数次的名字,早已在重零的心里扎了毒刺。 重零低下头,少女没有注意到他,正娇俏地和少年说着话,她与少年十指相扣,白嫩的指尖灼痛了重零的心。 少女的裙摆皱了,重零想去抚平,但少年已经将少女横抱在怀中,少女拍了几下,少年没有放下她,还低头哄着少女,然后往前走,直到殿门沉重地合上,重零没有选择把门推开。 而是站在空荡荡的殿堂,任凭被黑暗包绕,听所有的寂静无声。 他回头,白玉座在高位俯视着他。重零突然跪倒在地,一点点往前挪,在座下停住,嫉妒控制了他血红的双眼,他发誓一定要得到她,哪怕用最邪恶的方式。 这样重复了千万次的卑微,他再也无法忍受,他不再满足于日日见她,他渴望拥有她,听着她呼唤重零,让她永远地属于他…… 他跌跌撞撞地撞开殿门,所有神明都唾弃他这副丑恶的样子,只有她不会嫌弃。 他想到初次相遇时,他出现在殿堂上,当所以神明都唾弃他生于黑暗,只有她会说一心向光明就是好神明。 可是他是万恶之心,生来肮脏至极,遭受所有的唾弃,无法被救赎。他没有被杀死,他虔诚地爱上了她,他想要那样的美好,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绽放,只为他耀眼。 不知道走了多远,当他抬头望见变幻色彩的烟火,水池旁的花树飘落缤纷,无法忽视的两人相拥,情投意合的样子打碎他那些遥不可及的愿望。这场美丽是潆献给她的,是重零永远无法奉上的迷梦。 灯火落尽,一切回归沉寂。重零目送她离去,她牵着潆,走向光明的另一方,只留下越来越小的身影。 可他不愿意看见她与别人长相厮守,他不甘心自己的爱慕沉入水底。即使燃尽自己,也想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即使丑陋恶毒,也要将神明拖下深渊,与我一同沉沦。纵使被诅咒,我也只贪恋这片刻温存,让她属于我吧。 那些欲念燃起就无法熄灭,他回到那个洞穴,带着面具的男人依旧用同样的言语刺激着他。 他受够了数年的重复,终于开始反抗,“够了,你只会日日这般刺激我,除了言语你还会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听从你呢?” 面具男人向前一步,掐住他的脖子,“怎么还想反抗,你是我创造出来的玩偶,怎么能不听我的?你想要就去抢夺啊,在这里和我争论什么!真是看走了眼,选了你这么个……”他看着眼前的重零,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弃。 他似乎要将自己的意志强行灌注到重零的身体里,操控重零的躯壳,毁掉青城,重新创造属于自己的地界。 “不,凭什么……你也配……出去……”重零挣扎着,浑身被灰气笼罩,眼里的红色也开始被灰色覆盖,他张着嘴极力呼吸着,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可我不能死去,我还想见她,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变成他…… 突然面具男人痛苦地放开了手,重零的眼睛恢复了红色,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男人跪倒在地,灰色的眼睛被红色渐渐侵袭,一滴血泪落在他的脸上,男人的面具大半都被红色的雾气熔化,皮肉都化去,只剩下畸形的骨头。男人捂着脸,血珠从指缝中漏出。“你这个疯子……竟想弑主……” “我早就疯了,杀了你不过是个开始!” “呵,你这点伎俩也想杀我?自不量力!” 男人唤出法术试图攻击重零,但随着一朵血雾,男人死了。血雾将完好的身体变成镶嵌着内脏的骨架。重零躺在血泊中,将心脏取出放在手中把玩,灰色的心脏好像还在跳动,他咬了一口,皱了皱眉,索然无味,随手抛在一旁。他满身是血,脸上也溅开暗红,但他满心是那个皎洁的神明。 但他没注意到,那个破碎面具上面似乎浮现出一张微笑的人脸,短短一瞬,人脸散作雾气,隐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肆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零觉得有些失落。 第一次见到那个面具男人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眼睛是伴随我数十年的噩梦。 我丑陋的样子总让那个男人皱眉,他厌恶我的相貌无法让那个女人动心。我这般见不得人,他偏爱用言语羞辱我,黑夜好像没有尽头,我是他创造出来的工具。 为了权势,他不择手段。因为我过于弱小,他划开我的心脏,将我扔在蛮荒之地,唤醒我骨子里的恶,让我的眼睛变得鲜红。 他吸取我的血液,讥笑我只会在角落缩着。他厌弃我,却渴望得到我的力量。 我上不得台面,却渴望光明,不甘心永远待在黑暗的淤泥里肮脏。 我偷偷出去,来到那个众神的殿堂,高高在上,我不敢上前。 我缩着身子,尽可能不被发现,但我这个异类模样,还是暴露了。我周围的神明都避开了我,他们惊惧的眼神让我想要逃离。 可我还没有迈开一步,我的头发被抓住了,他们大声地谈论我的发色,梳理我犯下的“罪行”。 越来越多的神明涌过来,他们拉扯我的衣服,想要剜去我罪恶的红色眼睛。 我挣扎着,他们就像看笑话一样看我,他们的话语铺天盖地网住了我。 “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周围突然变得死寂。我保住了头发和破破烂烂的衣服。 他们自觉地往旁边后退,空出一条路。 我预感有什么即将发生,悄悄抬起了头。 她从白玉座上起身,沿着台阶,一步步向我走来。白色的裙摆泛起水色的涟漪,她一直往前走,直到我的面前。她缓缓俯下身,我对上了一双温柔眸子,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干净的感情,让我感觉安心。 她明媚的面容我只一眼,就再难忘记了。她是一抹光亮,是我偷偷见过一角黑暗里的月光。 我迟迟没有说话,她皱了眉,抚上我的脸颊,她正要开口,我却受不住这般诱惑,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放下了手,问我是谁。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或许在讥笑我的行为大胆荒谬。 “我…我是重零……”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低着声音说话。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她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让我浑身滚烫。 “我……我不知道,不要赶我,我马上就……就走”我克制颤抖,想要马上逃跑,躲进黑暗的洞穴里腐烂。可是我又想多待一会,我喜欢这份光亮照着我。 她一直没有说话,我害怕地转身,我听见她的声音。 她站在我的背后,“只要你不惹祸事,你可以来这里,一心向光明就不是邪恶的化身……”剩下的话语淹没在神明的抗议中,我没有回头,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走了,也许下次我可以不那么狼狈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回到那个压抑的地方,面具男人破天荒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洞穴里走。 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拿着一条鞭子,我想逃,却被他强大的法力克制得无法动弹。 他看着鞭子,摩挲了一下纹路,随即抬头看向我,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只希望可以快些熬过。 我闭上眼,我本就破烂的衣服被撕裂成布条,露出的皮肤感受到阴冷,血温热地覆盖在上面,又被疼痛淹没。 我听见他越发模糊的低喘,是兴奋吗?我模模糊糊地想,但我听不清了,眼前都归于黑暗,我知道我不会死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旁边有一根鞭子,沾满了尘土和干涸血渍。 我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背后无法忽略的疼痛,不得不让我停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新的衣服甩在桌上,我看着身上遮不住什么的布条,还是穿上了那件白色的衣服。 身后的伤还在痛,我走出了洞穴,向着她所在的地方往前走。 殿门已经合上了,我不能像上次一样偷偷溜进去了,看守的护卫举着刀剑盯着我。 我固执地看着他们,站在原地。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我感受到伤口已经崩开,血开始浸湿缠着的布条,我不想让她再次撞见我的狼狈。但殿门开了,她出现了最后,即使在一堆神明中,她依旧是那样夺目,是无法被忽视的那个存在。 那些神明路过我的身边,总有不堪的讥讽,可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见她一面。 她终于向我走来,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我的躯壳,克制不住的欣喜流淌我的全部。 “是你么,可怜的孩子?”她停下了脚步,俯下身看着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我脸上的灰尘拍去。 “我…不会再冒犯…您了……”我察觉她的紧张,或许是上次那个吻,让她对我有些戒备。 她放下手,笑着看着我,我却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被她碰到的地方,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让我悄悄颤抖了一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却并不令我恐惧,我甚至还渴求更多。 她细软的发丝垂落一缕,余光里那片白嫩细腻的皮肤,我只觉得一阵热意。 “怎么了?”她发觉我的异样,我还是没敢抬头,转身狼狈地逃走了。 “真是奇怪……”她的声音很美,但我已经无暇仔细去听清了。 逃进无人的一处角落,我终于放松了下来,伸手探了探背后,掌心感受到湿意。收回手,已是一手鲜红。 疼痛被汗水刺激得越发尖锐,像尖刺在肉中拧搅。 我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咬着唇,将与皮肉粘连的衣服掀开,从怀中拿起那个小瓶子。疼痛似乎也蔓延到了手指,我拿不稳那个瓶子,它掉在了地上,幸好没有碎,只是裂了条缝。 我想弯下腰去捡,可是背后的疼痛使我无法做到。 我咬牙决定弯下腰去捡,疼痛更加猛烈,我拿到了。地上的青苔很滑,我趴在了地上,药瓶在手中安然无恙。 我拔掉瓶盖,拿着药瓶往背后洒,药粉沾到肉就更加疼,我颤抖着收回药瓶,将它盖好揣进衣服里。浑身是汗,眼睛酸疼得快要睁不开了。 我就闭一会,很快我就睁开,回到那个冰冷潮湿的洞穴。 伍 我兴许梦见了她,在黑暗中我迷失了方向,我无法退后,只能往前,前方有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前方有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流动的潮水漫过脚踝,空气中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香味,我不会忘记那个味道,是她,一定是她。 我加快了脚步,一直往前,心底有什么滋生,我迫不及待想见到她,被黑暗吞噬的温暖也许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哪怕只一瞬,也足矣。 终于那朵朦胧的光影摇曳着,我伸手想触摸,那光影开始忽明忽暗。不要消失,不要消失!我用尽全力往前奔跑,可还是来不及,面前出现一扇门,门在我面前合上了,将光明锁在了门里,只差一步,我就可以得到它了。可我做不到放弃,我一定要让这扇门重新打开,我想进去。 我拍打着门,门环重复摇晃,一声又一声,撞入我的耳中,将未知的情绪带入我的血液里。我跌坐在地上,手上不知被什么划开了,疼痛细微地扎在心里。那门上都是血印子,带着铁锈味。潮水漫到双膝,腐烂腥臭的味道一股脑钻入鼻中,我厌恶极了,勉强压住了想呕吐的冲动。 那门还是没有开,潮水依旧泛滥,我挣扎着,背后突然有一只手,按住我的头往下,浓重的气息终于包裹了我的全部。我呼吸不上来,水流仿佛在一点点吸走我的生命,我拼命挣扎却被压得更深。 我会死吗?恐惧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手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抓住那扇门,最后拍一下会不会开,可是我好像做不到了。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是我!我生于无尽的黑暗中,淹没在讥讽鞭打中,最后也要死在黑暗中吗?终日在黑暗中度过了,死亡也不能改变吗? 见过了黎明就再也不能忍受黑暗了,我想要她再看我一眼,想要站在她面前,不是苟且偷生,恶名缠身。 为什么是我呢?我睁着眼睛,望着那扇门在潮水中若隐若现,如同命运起伏不定。 突然那扇门开了,潮水退去,我趴在地上,背后那只手也不见了。 我大口呼吸着,又止不住地咳嗽,疼痛在身体里疯狂生长。我迈开沉重的腿,朝着那片光明往里走。 她吟着不知名的歌谣,婉转的声音像春天一样,让我渴求起那抹温暖。 花影重叠,世间的娇艳都开在了她的裙边,她的鬓发里斜斜地生出白色花枝,幽香淡淡地勾着他。 她原在那树上,当她纵身跃下,足尖踩在水面上,一圈圈涟漪亲吻那半遮半掩的肌肤。 她对着谁笑了,却让我心中酥痒。 她看向旁边的人,满是娇媚,她的衣袖垂落在水中,玉肩半露,她身旁的人将她搂入怀中,埋在她的肩颈。 我只能看见她的衣角,其他被挡住了。听着柔声渐起,只觉得火苗在四窜,我伸手,喘息在溅起的水声中黯然失色。 画面变了,我看见她坐在白玉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跪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向她靠近。 我亲吻每一级台阶,亲吻她的足尖,一点点往上,她的裙摆在我的脸侧摩挲,细腻的肌肤让我感到满足,我祈求着她的眷顾,在皮肤上落下每一分虔诚。 一阵疼痛让我哆嗦了一下,她已经站起来了,手执霜剑,血珠滴落在我的脸上,或者是从我的脸上滴落下来。 “冒犯之罪!”她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再也见不到她温柔的神色。 我被拖下了那白玉座,一条血痕在地上明显。 我跪在殿门外,紧紧关上的门,不会再为我打开了。 我醒了,心脏剧烈跳动,背后的疼痛已经让我麻木了。 我扶着黏腻的墙站起来,远处的日光沉入云雾中,天要黑了。 我该回去了,回到那个压碎一切光亮的洞穴。 天色暗沉,今夜没有月光,我走了很久,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洞口。 远处有摇晃的火光,像月光误入了这片土地,可它不该踏足这里,会玷污那片无暇的。 可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产生了觉得是为我而来的错觉。我也情不自禁往前,想窥见一眼皎洁。 那是一盏纱灯,昏黄的光芒淡淡晕染了她的衣袖,沾染月色的柔美。低垂的珠坠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连忙躲进了旁边的树丛,她缓缓从我身边经过,我屏住呼吸,生怕她发现了我。 她走远了,朦胧消逝在远处,被黑暗吞噬。 我终于伸出手,对那片黑暗伸手,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间,让我生出几分旖旎念头。 地上有东西亮晶晶的,我发现那是一颗珠子,或许是那灯上珠子吧。 我将它踢进了树丛,第一次用了法术,将它隐藏起来。 我的心又开始猛烈地跳动着,一种隐秘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我感到一丝兴奋。 当我回到洞穴,那个面具男人已经睡下,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守在洞口。 我侧身躺在地上,那个梦又在脑中浮现,想了很久,我才静下心,沉入无尽的梦境,被引诱亵渎。 床上躺着的男人突然坐起来,看着地上那个缩成一团的瘦弱孩子。 许久,他笑了。只是面具下的表情,只有他知道,计划终于开始了,只需要等待便可。 摘下面具,镜子里俊秀的少年冷着脸,抚摸脸上每一寸皮肤,到耳后,撕下这一张面皮,毫不留恋地丢进抽屉,再取出一张新的面皮,轻轻贴在脸上,血渗出那张脸。他毫不在意,拭去滴落的血珠,含在口中,吞咽入腹。又是一副清秀的样子,他满意地勾起嘴角,一团黑雾笼罩他的身体,又很快消失。 那张满是狰狞伤疤的脸修饰好了,重新带上了面具,抽屉被锁上,仿佛从未开启过。 角落的香炉还在弥漫袅袅烟雾,只是这次他无法入眠了。他的手微微颤抖,拉下了一道纱帘。 一个瓷瓶从床上滚落,碎在了地上,里面的液体一点点渗入地面。 心是摄取贪念的武器,情是引诱的香气,二者相融,深渊避无可避。最可怜的是明知道结局,却身不由己。 一切把玩得刚刚好,就看你能带来怎样的剧情了,这场戏,你逃不出了。 月光陷入泥淖中,该怎么洗去烙印呢? 陆 花树摇曳风华,似雪纷纷。 凌玉衿穿着一袭鸦雏色纱裙,青丝绾起,丝带随风飘扬。 世间万物甘为陪衬,她翩然起舞,衣袖带起一阵香雾。莲足轻移,披帛萦绕。 冷潆君从树上飞落在地,远天蓝晕染长袍,水纹在袖上点缀。他伸手,水波幻化成水剑,跟着少女的节奏舞剑。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缓缓流淌的潆水,随风而动的花枝,不受人打扰的世界,难得悠闲。 舞了一会,累极了的凌玉衿躺在地上,冷潆君放下了剑,躺在她的身边。他悄悄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好可惜哎,今日没有月亮呢,潆!”少女撒娇地往他边上挤了挤,“今日下了雨,没有月亮也正常。若是玉衿想赏月,我们待晴日……”冷潆君皱了眉头,少女的发上沾了花瓣,他侧过身想摘去。却不料少女突然转向他,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唇边。少女眨了眨眼睛,“你想对我做什么呀?”她起身将他压在身下,他的耳垂微红。“怎么?之前是谁在我耳边说甜言蜜语,还轻薄我的!现在这样……”她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唇被含着,轻轻吮吸着,酥麻在心底荡漾。 她的耳垂被揉捏着,花朵从耳边绽放,细小的嘤咛被吞入喉中。放过了耳垂,从鬓发抚摸到腰间,看着她的脸上烟霞绯红。 十指相扣的手一直没有松,许久,她趴在他的胸口平复呼吸。耳垂上一个小小的牙印,花瓣盖在上面。 绾好的发髻松散了,他将袖中的木簪取出,轻轻插在她的发间。 “什么呀?”她顺着他的手摸到了发簪。“檀木簪,你戴上很美!”他吻在了她脸颊,眼里倒映红了脸的她。 “我很喜欢,只要是你的心意。这上面刻了花纹,又触手细腻,一定是你特意为我制作的!”她亮晶晶的眼里全是他,“谢谢你,潆!”十指紧扣,彼此诉说爱意的眸子。 我们只属于彼此,独一无二的情意,两颗紧贴的心。 多想一直这样到永远,没有人打扰的美好。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打结了的发被他小心地捋清。体温传递着温暖,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他闭上了眼睛,那发间的花香入了梦。她从他的怀中溜出来,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花枝将他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她伸手,一根树枝垂下来,握住那根树枝,就回到了树上。 拨开花枝,有一张床,她将他放在床上,掖好被子。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她心中泛起暖意。 她跳下花树,走到潆水旁,红豆随风摇曳,像是缀满了红色花骨朵的枝丫,零星的绿叶衬托那分艳丽。 她坐在岸边,脚伸入水中,只觉得浑身舒服。她伸了一个懒腰,躺在地上睡着了。 当夜色褪去,晨曦洒在脸上,她才悠悠醒转。 “玉衿?”他从床上醒过来,急忙下床寻找她。 “我在呢!”她洗漱了一下,赶忙来到了他的眼前。 “幸好你还在!”他紧紧抱住了她,发间的花香让他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说什么呢?阿衿是不会离开潆的……”她安抚怀中的人,“不会再发生了,阿衿保证!” 潆点点头,又想到没有洗漱的样子被她看见了。 “玉衿,我去洗漱一下,不要乱跑,等我!”他松开了怀抱,她戳了戳他的掌心。 他跳下花树,去了潆水中。 指尖挑起一缕青丝,她把玩着,想到了那天。 那是一个明媚的晴日,我坐在秋千上无聊地看着话本子。潆总是管着我,不让我偷偷跑出去,上次我出去玩险些被迷了路。怕我一个人无趣,他就去买了些话本子给我添乐趣。 我向往那些烟火气的生活,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让我羡慕不已,奈何自家的潆总是一副端正样子,连情话都少得很。 可过几日是他的生辰了,他一直照顾我,这次生辰可不能马虎了。 我捋了捋裙摆,戴上了面纱,一切准备妥当,我高高兴兴地溜了。 好不容易求了孟姐姐给自己指了路,我将一个小香囊放在孟姐姐的手里。 “孟姐姐,这是我的花,很香香的!”我笑着说,孟姐姐点了点我的额头。 “小花可要快点回来呀,你的潆哥哥还等着你呢!”孟英给我一个护身符,“那里不能用法术,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孟姐姐我走了哦!”我挥手,走上那条小路。孟英站在原地,我回了好几次头都能瞧见。 “孟姐姐是个好人,她一定要和月哥哥好好的……” 眼前是繁华的街市,好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我每个都去看了一小会。 可爱的瓷娃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大娘。 “姑娘,想要什么呀?”她拿起那对小瓷娃娃,“姑娘喜欢这种吗?” 我点点头,“可以照样子做两个吗?” 大娘笑了笑,“姑娘,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这条街,就我这儿可以订做,想要啥样的都能做出来!” “小吴,看着摊子啊!”她热情地招呼我走进一个铺子,摆摆手让一个少年过去看摊子。 在我的一番比划下,师傅画好了图纸,转身去了里间忙活。 “姑娘,四个时辰后来取呀!”大娘塞给我一张票子,“到时候拿着这个过来就行了!” 我将票子放进钱袋里,又倒出了许多铜钱。 “这些就够啦!”大娘把多余的铜钱递给我,我点点头,将钱收好了。 我走出店外,今天街市有好多人。花灯也有好多人拿着,人间的花灯真是多样。 逛了一会,我到茶水摊坐了一会。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缩在墙角,他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小景?”那个胖胖的摊主看到那个孩子,停下了手里的忙活。 可那个孩子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个摊主继续忙活起来,可他的脸上全是泪水。 “刘哥,别记挂你那个孩子了,丢了多少年了都……”一个男人将钱放在桌上,走过去拍了拍摊主的肩膀。 “再娶个媳妇吧,老一个人守着也不是个事啊!”他劝说着,“嫂子走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这些了,再娶一个,总不能没了后吧!” 摊主没有说话,那个男人叹了口气离开了茶水摊。 我看着天色不早了,正欲离开。那个孩子却跑过来抓住了我的裙子,我不知道怎么拉开他。 他吱吱呀呀地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懂。 那个摊主却过来,拉住了孩子。孩子看向他,手一松,我急忙逃走了。 那个胖胖的摊主搂着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那个孩子却呆呆的。 我没有回头,去找了那家瓷娃娃铺子。 两个小瓷人可可爱爱的。一个小姑娘穿着小裙子,拿着花枝,一个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笑盈盈的样子真俊俏。 我欢喜极了,想着潆收到一定会喜欢的。把它们装在小布袋里面揣进袖子,小心地避开人群,往回去的路走。 可是,突然一阵喧闹,我被推倒在地,幸好护住了那边的袖子,小瓷人安然无恙。 柒 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有一双手拉住了我,将我从人群中脱离出来。 我抬眼望向那个人,她有一双桃花眼,脂粉香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嘴。 她泪眼朦胧,似乎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她拉住我往前走,不知道要带我去哪里。头脑开始昏沉,最后只听见她唤了一声岁儿。 过了很久吧,我醒了,周围是一片轻纱,红裙的女人在床边睡着了。 床头是一些画,交颈鸳鸯在水中,莲叶未动花影重。 我试图起来,却发现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岁儿,你醒了?”那个红裙女人欣喜地看着我,浓妆遮不住眼下的一片青黑。 “我不是你的岁儿,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使劲甩开她的手。 “你还在怪娘吗?十年了,岁儿,我可算找到你了……”泪水晕染了一片妆容,她看着我的脸,“怎么会认错呢?这眉尾的痣,这眼睛这鼻子,你就是我的岁儿啊!” 她不顾我的挣扎,扑上来将我搂入她的怀中。泪水滴落在我的肩头,湿了衣裳。 可我不是她的岁儿,我还要回去找潆呢! 可她像是知道我要逃走,用力箍住我,她看着瘦弱为什么力气如此之大。 她哭着诉说这些年的艰辛,可言语混乱,我只能听懂只言片语。可我必须要离开,她要找的人不是我,我不是她丢失多年的女儿。她不听我的解释,拼命挽留我。脸上的妆容完全花掉,露出岁月刻画的痕迹。 我们僵持着,突然门开了,一双手挑起纱帘,一个扭动着腰肢的老妇人甩着手帕进来了。 “杏雨,有客人等着呢!你莫让人等着急了,砸了我这知意楼!”老妇人掐着嗓子,拽起床上的红衣女人,见她不肯动,狠狠拧了一把她的手臂,女人吃痛,忙放开了我。 “快去换裙子,打扮快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见女人傻站着看我,老妇人不耐烦地踢了一脚。 “那个小丫头,随我过来!”我下了床,穿了鞋,站在床前,不知对方想要做什么。 “过会来客人了,怎么还想抢生意?快些过来!”老妇人甩了甩手帕,那个红衣女人也推我过去,我不得不过去,握紧了护身符。 就到我要走出门的那瞬间,那解开了衣裳扣子的女人看向我,神情痛苦又不舍。 “求王妈妈照顾好岁儿……”她的声音颤抖,那老妇人没有应答,只是把门关上了。 “杏雨真是苦命人,失心疯了十年了,见年轻小姑娘都当她孩子带回来。”老妇人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姑娘快些走吧,回家去,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离开了知意楼,灯红酒绿的一片晃眼,有的是非无能为力,但有人懂得难处相帮也好比一个人熬着强。 夜深了,那些花灯在水面上绽放,瑰丽的景色,很多人闭着眼许下愿望,或许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吧。 我走过长桥,夜空也是星火万千,带着有情人的山盟,带着美好的期许。 我越发思念潆了,人间有万家灯火,总有一扇门打开等来晚归人,但是人间,没有我的留处。潆水畔,有我心心念念的他,那是我的家,我的归属。 我加快了脚步,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他,我觉得空落落的心有了依靠,我环住他,听着他的心跳声声撞入我的耳中。 “玉衿,这次不乖哦,竟然偷偷溜出来!”他故作生气地训斥我,想要松开我,我却赖在他的怀里,贪恋温暖。 “潆,你凶我,一直待在家里也很无聊的嘛!”我蹭了蹭他的衣服,枇杷花的香味沁入我的心房。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松开了怀抱,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是我不好,玉衿。我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带你逛会吧,今日是七夕!”潆温柔一笑,我也笑了。 “七夕,是话本子里说的那个七夕吗?”我看着正挑着花灯的潆,好奇地发出疑问。 “是啊,七夕是有情人倾诉心意的日子……”他还没说完,我就踮起脚,吻在他的脸颊。 他柔情似水的眼中全是我,把钱给了买花灯的小贩,他连忙拉着我向前跑,直到闯入一处灯火阑珊的高楼。台阶往上,他似乎等不及了,将我拥入怀中,一个横抱奔向最高处。 他将我轻轻放下,我站稳了,正欲开口,他就吻上了我。 他怀抱着我的腰身,暧昧的喘息从我的耳畔传入心底,引发一阵热意攀上我的脸颊。 许久,他在我的耳边开口,“玉衿,这是我的心意!”耳上的白玉坠被他含住,又是细细密密的吻往上,我随着他而沉迷,陷落他的温度中。 我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从未分离。 当我们平复好呼吸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木雕,郑重的放在我的手中。 一棵花树,一个正在荡秋千的小姑娘,一个看着小姑娘的少年郎。 我笑了,泪水却流下来了。他捧着我的脸,为我抹去泪痕。“是不是我刻的太难看了?”我没有说话,吻住了他的唇。 烟火绽放在夜空,那是最美的样子。 又是一个晴日,我等在长桥,等着他过来牵我的手。 可我没有等来那双温暖的手,我被打晕了。 醒来已在一辆马车,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被绑住了手脚,嘴里塞了东西。他挑起我的裙摆,露出我的脚踝,戴上一串金铃。 他拂去我的泪水,马车停下了,他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有人进来,一把抓起我,丢在了地上,然后坐着马车走了。 我被那根绳子牵着,来到了百花楼。 “哎呦,什么风把苏公子吹来了,今个儿是霜菊还是春杏啊?”那女人谄媚地看着面具男人,又突然发现被牵着的我,“这是又为百花增添娇色啊,多谢苏公子!” 她招呼着人把我扛进了百花楼,我捏着护身符,环顾四周。 松了绑,我被关在一个屋子,等候处置。 捌 冷潆君带着刚出炉的糕点赶到桥上,却只见到一只白玉耳坠躺在地上。他追寻着她的气息,来到了百花楼。 披着轻纱的姑娘娴熟地招揽路过的男子,路过的人皱着眉头还是耐不住寂寞进了楼里。 他混在人群中,来到了楼上,唱曲的音调勾人,男人带着唇脂的脸,酒倒在舞女身上,跳着魅惑的舞。 在一片香气混杂中,他寻到了那一抹属于他的气息。 一直往前走,直到面前出现一扇破旧的门。 砸开那扇门,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昏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绑住。他为她解绑,她突然醒来,袖中的匕首刺向他。 他毫不设防,胸口被刺中,鲜血滴落在地上。“冷潆君,今日重逢了!”男人的声音,撕下那张面皮,是一张满是伤疤的脸。 “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快说!”潆抓住他,红了眼眶看起来分外有情。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好戏才刚刚开场呢!”男人露出了原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这个小破屋子。 潆捂着伤口,被控制着跟随男人的脚步,那把匕首上被施了法术。 失传的禁术,如今也被这个男人把玩在手中。 随着台上乐声渐起,一个美人披着面纱,穿着镂空的红色舞裙,青丝如瀑,眉目艳绝。 双眼饱含泪水,故作深情地望向台下。她的笑容如同被刻画好了弧度,僵硬不已。 赤足踩在满地的琉璃瓦上,花瓣漫天飞落。 舞姿动人,在场的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直勾勾地盯着美人。 唯独潆眉头紧锁,试图逃离控制,终于他夺回了控制权,飞身上前,带走了那个美人。 坐在台下的人许久才从一场梦中醒来,台上是青色衣裙的姑娘弹琴,红衣舞女早已不知去向。 男人低声笑了一声,匆匆离场。 潆抱着沉睡的她,他第一次在人间使用法术,转眼间来到了潆水畔。 她躺在水中,一圈深蓝色光晕包绕着她,她的红色舞衣原是一根根红色的线,被血染红的白线。 潆划开指尖,血滴落在水面,晕染开一片浅红。那些红线褪去颜色,变成最初的纯白。 眉尾那颗痣淡了,他将血覆盖在痣上,加深痕迹。 他坐在花树下,花枝摇曳,花瓣落满了他的全身,他疲惫地闭上眼,胸口的伤口慢慢愈合。 她终于醒了,在花树下,潆正端着药过来。她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泪光朦胧。 他将药一口口喂入她的口中,微苦还带着甜味的药。 “先不要说话好不好!”潆放下碗,擦净唇边药水痕迹。将她揽入怀中,第一次为她落下泪水。 “玉衿,我真害怕会失去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好想你!” 漫天花雨,唯恐惊动二人语。 那对小瓷人碎了,她只护住了那个木雕。 她泪眼婆娑捧着那个木雕,带着血的木雕。她用手帕擦去那血迹,它依旧干干净净的。 她的发乱了,潆将那乌发小心地梳着,编成一个斜麻花辫,在发间点缀零星花瓣。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依靠这份眷顾她的皎洁。 玖(上) “奴家杏雨,拜见公子……”她盈盈弯腰,长袖落地。 乐声奏起,她舞动身姿,如蝶翩然,桃色衣裙如盛放的一枝春桃,花雨满目。只见她柳眉杏眼,面纱遮掩美人面。 玉手纤纤,铃铛清响,如遥远地呼唤,染了花色的指尖捻了一朵花。 忽然空中飘下一条丝带,她伸出一只手抓住飘带开始跳舞,如浮萍般轻弱,如同摇曳在心头,搅乱一池潭水。 当她轻飘飘落在地上,脚踝上的玉环摇晃了一下,嫩白的足尖躲进了裙摆中。 她怀抱琵琶,哼着江南小调,娇声在琵琶乐声中若隐若现,将人心放在手心中把玩,酥痒难耐。 那公子显然坐不住了,想要一睹芳容,那舞女却停了动作,转身离开。 公子上前,抓不住一片衣角,那舞女的一颦一笑早已勾走了他的心,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梦中醒来。 “袁公子,莫要心急呀!杏雨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舞姬,多少人都排着队想要一睹娇颜呢!”吴妈妈捏着帕子,“只要公子这个数,就能得到杏雨摘下面纱的模样!” 吴妈妈用手比了个数,看眼前衣冠楚楚的公子红着眼掏银子。 “吴妈妈,袁某的一点心意!”银子摆在桌上,吴妈妈笑开了花,看着眼前大手笔的袁公子。 “好好好,袁公子,这事交给妈妈保准给你办妥了,公子就等着信儿吧!”吴妈妈摇曳身姿,喜滋滋地唤人拿了银子。 杏雨披散着头发,楚楚可怜的模样,衣衫半褪,让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 “公子,深夜闯入奴家屋子不是君子所为!”杏雨想要捡起摔在地上的簪子,却被一把抓起来狠狠扼住了脖子。 “好好伺候本公子,你个小小的舞姬能被本公子看上是你高攀了,还装出什么烈女模样!”她被扔在床上,男人脱着身上碍事的衣服,随手甩在地上。 “本公子花了银子的,你生在这里早晚都有这遭,不如从了,还能给你快活点!”灯光被吹熄,他满意地回味了一遍绝色样子,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压在身下。 她奋力反抗,踢了男人一脚,男人吃痛甩了她的脸一耳光。她狠狠咬上男人手臂,拼尽全力将男人推开,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拍着门。 撞击的珠帘,男人一边骂一边摸索着她的位置。 她打不开门,门被锁上了,这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预谋。 她流着泪,楼里怎么会放进外人呢,定是妈妈允了的。 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她的手腕被抓住,她被拉去床上,她想逃就被打,抓住脚踝拖回来。 “杏雨?”有人敲了敲门,那是她的孪生妹妹,桃面。 桃面推开了门,举着一盏灯火,“姐姐,这门怎的锁……”穿着鹅黄色的裙子的少女突然停住了,跳动的火苗照着床上的两个人。 杏雨满脸掌痕,红肿的唇泛着血,裸露的皮肤都有着咬痕,“快走啊!”她朝着桃面大喊。 桃面提着灯,张皇的火焰照亮这个不安的夜。 吴妈妈被剧烈地拍门吵醒,她不耐地穿衣起身“桃面,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求吴妈妈救救我姐……姐!”她跪在地上,脚上的鞋不知落哪里了,只露出红绳缠绕的脚踝。 吴妈妈看到了这脚踝,忽地一愣,甩了桃面一个耳光。 “你这小蹄子,好大的胆子!”桃面被抓住头发,泪水滴落在泛红的脸上。 “求求妈妈……”她话没有说完,门已经无情地关上,在夜里吱呀一声。 “既然错了,就认了吧!”吴妈妈的话将她的希望全都打碎。 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朝着杏雨的房间走去。 撞开门,杏雨的脸上挂着泪,失神的双眼在看到她出现后突然出现了一抹痛苦,“求求你,快走啊!”她的声音嘶哑,像快扯烂的棉絮。 “我不能丢下你,都是我的错!”她一步步靠近,杏雨一直摇着头。 她靠近那个男人,男人停下动作,轻蔑一笑。“怎么,姐妹共同服侍吗?吴妈妈真是一手好买卖……” 桃面笑语盈盈地靠近他,沾满鲜血的瓷片扎进他脆弱的脖颈。 男人愤怒地甩开她的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上桃面的脸庞,她笑得明媚。 “贱人!敢刺伤本公子……”他想要起身抓住桃面,最后瞪着眼睛死在了床上。 “快逃!”桃面拉起瘫在床上的杏雨,为她披上了衣裙。 草草拿了布包裹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银子,两人跳出窗外,滚落在地。 脚底被尖利的石子划破,风让两颗单薄的心悬在空中。 后面仿佛有火把追过来,杏雨不慎跪在地上,剧烈地疼痛撕裂了她的身体。 桃面见状将她背起来,望着远处的村落,加快了脚步。 那个村子燃着火光,她们渴望一个庇佑,却发现村子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终究逃不过吗?”桃面背着杏雨,杏雨却开始无力地下滑。 “怎么了!”她慌张地沾到一手黏腻,是红色的温热的血,沿着杏雨的大腿往下流,将裙摆湿透。 背上的杏雨满脸冷汗,像是知道活不过今夜了,虚弱地在桃面耳边说话,断断续续的语句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姐姐……活下去,我……可能不行了……”泪滴落在桃面的发间,桃面勉力笑着说:“不要说这种话,我们都会活着的,我一定能救下你的!” 火焰吞噬一切,她听见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像是抓住了活下去的光亮,堕入黑暗的数十年,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她决绝地往前,“我们共生,如果救不了你,杏雨甘愿与桃面一同赴死吗?” 可惜她等不到任何回答了,她擦去泪水,将背上的人儿背好,走进了漫天的红色。 年轻的生命被吞噬,灼烧皮肤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底,结束了,所有的错误。 我亏欠的,是我的姐姐啊。 玖(中) 兴许人临死时分,记忆都会如走马灯般走一遍,我陷在这场最后的回忆里,属于我的十六载。 爹娘死在了四岁那年的一场饥荒,我和姐姐逃出了那个村子,随着逃难的人们来到了江城,这个富饶美丽的地方。 我和姐姐躲在桥洞下面,和过路的猫狗抢一块米糕。 我小心翼翼地把粘着的灰拍掉,将米糕掰作两半。 “姐姐……”我看见虚弱的姐姐缓缓睁开眼睛,我一点点掰成小块放在姐姐的嘴里。 捧起清澈的河水,我喝了一口,小小的米糕填补不了饥饿多日的肚子。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活不过这个春日。 我背起姐姐,走向那个繁华的闹市,寻求一个庇护的地方。 “哪来的小乞丐,快走!”卖包子的看见我们就开始驱赶。 这个江城热闹繁华,却又冰冷如冰。 我们走了很久,直到有人拉住了我。那个衣着艳丽的女人打量着我和我背上的姐姐。 “小妹妹,来百花楼吧,不受饿挨冻!”我仿佛寻到了希望,只要可以活下去就好了。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间,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我背着姐姐,跟着那个女人,进了这座充满脂粉香和酒气的百花楼。 我以为寻到了一处安稳之处,殊不知它美丽的外壳下隐藏了多少肮脏,多少人葬送在这里,用一生书写一个错误。 踏入这里,就不能回头了。 我们被取了名,我叫杏雨,姐姐叫桃面。 我们每日都学着舞艺和音律,和其他姐妹学得不一样。 我常常见到她们穿着单薄的纱衣,按着那些图摆出姿势,声音娇媚婉转。 姐姐比我娇小些,于是她成了我的“妹妹”。不同于楼里的姑娘,她最爱在脚踝套上一个玉环,这样她跳起舞来更纤细婀娜。 我更善音律,每日晨起我都会弹琵琶,她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我们困在这座楼里,外面的喧闹欢乐都无法触碰。楼里的姑娘每次偷逃出去,都会被抓回来打一顿扔到柴房关三日。 因为我们姐妹二人相貌出众,吴妈妈对我们还算不错。 我常常在夜里溜进桃面姐姐的房间,我们在小小的床上裹着一床被子。 “姐姐,你还记得爹娘什么样吗……”我抱着姐姐,记忆里爹娘的声音和样子都模糊不清。 “暖暖的,会哄我们睡觉……”姐姐思考了一会,揉着我的头发。 可我却突然觉得很难受,如果没有饥荒,我们还能和爹娘在那个小村子里安稳地活着。来到这里的每一天都害怕被吴妈妈责罚,害怕未来被当做玩物献给那些达官贵人,害怕一辈子都被各种客人把玩。 那些染了病就会被扔出楼外的姑娘,那些被折磨死的姑娘。 我害怕地抱住姐姐,姐姐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那首曲子哄我睡觉,那是阿娘小时候会唱给我们听的。 天刚刚亮,她就马上叫醒我,我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躺进床上,等着过会吴妈妈过来抓我起来去练琵琶。 十四岁那年,我和姐姐登台。我跳起了姐姐最擅长的舞,姐姐在一旁弹琵琶。 台下座无虚席,宾客们为我们痴迷,为我们欢呼,赞叹我们这对双生花的绝色。 可我不快乐,姐姐最爱的舞不能跳了,她只能在我面前,在房间里翩翩起舞。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是我最无暇的珍宝,面纱的珠串重叠,显得那双更加夺目。 姐姐一直护着我,在这个人心不可测的囚笼里。 总有一些红眼的姑娘,嫉妒地划破美艳的姑娘,失去美貌的玩偶只会被丢弃,失去价值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 我们出了名,成为这座百花丛中最娇艳的那两朵,谁都想要看我们被粗暴地折下,在污泥中枯萎,或是容貌尽毁,此后流落街头,不复风光。 我们渴望自由,可梦里无论如何飞翔,醒来只能成为折了翅的雀鸟,羡慕平凡的一切。 而那些百姓,痛斥我们的污浊,又放任自己在楼里潇洒快活。 既要美名又要舒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两全其美。 我躺在床上,姐姐望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阿杏,未来吴妈妈会怎样处理掉我们?是被卖去当小妾还是送给那些权贵当玩物赏玩……”她看着我,眼里的泪掉下来,仿佛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会攒够银子带你逃离这里,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平平静静地生活!”我抓住姐姐冰凉的手,她靠着我的肩,我也唱起了那首曲子,望着那窗子里的月牙。 后来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吴妈妈揣着银子,脸上的笑容收不住。 “你们俩真是好福气,那么多公子哥为了你们挤破了头,瞧瞧今日大手笔的袁公子……”沉甸甸的银子一闪而过,我没有半分欢喜,只是觉得一阵心慌。 我打扮好,像往常一样去那里,我跳着舞,满脑子都是姐姐,她的舞蹈是我的枷锁,我抱着琵琶,那首我最爱的曲调脱口而出,也许此刻我只是杏雨,一个弹琵琶的女子。 我兴冲冲地回到姐姐的房间收拾,脱下那件衣裙,摘下沉甸甸的首饰扔在桌上。 今夜,姐姐在我的房间,我穿上姐姐的衣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穿我裙子的姐姐。 我手执一盏灯,在这个有些黑的长廊里,灯光微弱。 很奇怪,今夜姐姐的房门落了锁,莫不是被吴妈妈发现了?我敲了敲门,掏出偷偷配的钥匙,推开了门。 可看到的不是打扮好的姐姐笑语盈盈地唤我阿杏,而是白天见过的那个男人,在我姐姐的身上! 她红着眼,唇边还有血丝,为什么那个男人会进来这里,我想要去救姐姐,可是她叫我快走,她害怕我也被这个恶魔盯上。 我匆匆忙忙跑去找吴妈妈,我们是吴妈妈的摇钱树,她不会不管我们的,可是吴妈妈没有管。 她看着我脚踝的红绳吃了一惊,难道本来是我吗? 我飞快地回去,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我冲到了我的房间。 我决定要带姐姐走,当我看到姐姐凄惨的样子,我控制不住自己,将瓷片狠狠扎进那个恶魔的喉咙,我恨不得将他的全是扎得全是窟窿,可我必须快点带姐姐走,不然楼里的人会来抓我们。 我收拾了一下,扶起了奄奄一息的姐姐。 我以为逃出去就能有活路,可四处的火焰滔天,后面的人已经快要追来了。 姐姐不停地在流血,我怎么也止不住,她连睁开眼睛都变得费力。 我正在一点点失去我的姐姐,我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血亲。 “姐姐……活下去……我可能“不行了……”姐姐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她以为自己是杏雨,我是桃面。 既然不能救赎,就让我随你一起死去吧,姐姐。 我背着姐姐,平静地走进了火海,我怕姐姐被烫着,将她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 一起化为灰烬,我不会与你分开了。 玖(下) 杏雨在一座木屋中醒来,她的脸上被缠了布条。 “姐姐!”她四处张望着,却只有她一个人。 掀开被子下床,脚上钻心的疼痛让她跪在了地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缠着布条,衣裙下的身体也绕上了一圈圈布条。 她无法站起来,只能在地上跪着挪行,完好的膝盖渐渐红肿,她终于顶开了门。 门后有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杏雨努力往前挪,地上蜿蜒的血迹。 终于她看到了,那是姐姐,昏睡着的姐姐,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唇。 往日明艳动人的姐姐,因为她这个幼稚的玩乐,变成了这样。 她流着泪,想要轻轻碰一下姐姐的脸。却被一只手抓住,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惊恐万分,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背后想要做什么。 她被抱起来,男人走到另一个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姑娘,我路过那个村子,救下了你们姐妹。你现在被烫伤了好几处,要好好休息……”她仔细打量一番,眼前这个男人长着一副书生样,手里拿着膏药。 “多谢公子,我姐姐怎么样了……”她想到姐姐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那位姑娘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便好。”她听到姐姐没有事,那颗惶恐不安的心稍稍平稳了一些。 “我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她还是想多陪陪姐姐,好好照顾她。 “也许还需要两日,姑娘你如今伤口未愈,暂且还不能见你姐姐。”他欲言又止看了眼杏雨,将药膏摆在床边。“该换药了。”他淡淡地说。 随着布条被揭开,鲜红的血肉暴露在眼前。药膏涂在新的布条上,一圈圈缠绕。疼痛使她颤抖,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希望快些好起来,这样就能早些见到姐姐了。 春意阑珊,她终于可以熬过了伤口的反复感染,伤口都开始愈合,疤痕爬上那些曾经白嫩光滑的肌肤。 “阿杏……”姐姐被搀扶着,走到她的床前。桃面的眼里泪光朦胧,“阿杏,是姐姐害了你……” “不是的,是我不该让阿姐一个人留在我的房间里,那本应该是我,却让阿姐受了苦,是我对不起阿姐啊……”杏雨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却不慎扯动了背后的伤。她皱着眉,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抓住被子。 “是不是伤口扯到了,阿姐去叫刘公子……”可桃面的袖子被杏雨抓住了,“阿姐不要离开我了,不要走好不好,我没事……”杏雨抱住了桃面,那个为她抵挡风雨的姐姐,如今也瘦了许多。 后来刘公子还是来了,给她重新换了药。 深夜,她侧躺着,对着窗外的那片月光。一滴泪冰凉地落下来,渗进鬓发中,却像一根冰刺扎在她的心口。 她发誓,绝不会再让姐姐这样了,她一定要守护好姐姐,用自己的生命。 后来杏雨和桃面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了,因为无处可躲。 那位刘公子祖上行医,他不愿继承,在城里支了个茶水摊子,赚些银钱。 杏雨和桃面跟村里的大娘学绣帕子,绣得好些可以多赚些钱。 桃面和刘公子日久生情走到了一起,他们成婚那日,杏雨含泪看着穿着红嫁衣的阿姐,那是最美的阿姐。 “刘公子一定要好好对阿姐,阿姐不容易。若是你待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她恶狠狠地对新郎官说。 阿姐拉着她的手,笑语盈盈地看着她。“阿姐一定会幸福的,阿杏你也该找寻自己的幸福了,不能一直守着阿姐……” 她看着阿姐看向刘公子,那个即将成为姐夫的男人,对阿姐很好。可她还是想守着阿姐,看她和喜欢的人和和美美。 成婚三年,阿姐怀上了孩子,她小心翼翼地守着阿姐,生怕出现一点差错。 “放心好了,阿姐不会有事的!”桃面摸着杏雨的头,靠在她的肩上。 可当姐夫出去支茶摊的那日,阿姐突然腹痛起来,她慌忙地将阿姐扶上了床。村子里懂这些事情的大娘去唤了产婆,她一边烧着水,一边安抚着面色苍白的阿姐。桃面被疼痛折磨着,杏雨将热水备好就搂住了桃面,将额上的汗细细擦去。 “阿姐,一定会没事的,李嫂去找人了,马上就来了。姐夫也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会在身边陪着你,不要怕……”杏雨哼起熟悉的歌谣,怀里的桃面稍稍安心了些。 后来李嫂带的婆子来了,杏雨留在屋子里帮忙。 姐姐不停地呼痛,疼痛让她渐渐失去了力气。杏雨满是心疼她希望姐姐没事,希望一切快些平平安安地结束。 当鲜血浸湿了床褥,那婆子开始慌张起来。“怎么了!”杏雨看到婆子的惊慌,抓住她的手问。 “这是难产啊,这血止不住,孩子也出不来!”婆子从没见过这般生产的妇人。 “怎么会!要救我姐姐,听见没有,孩子不要管,一定要保住我姐姐知道吗!”害怕爬上她的心,她不能接受再度失去姐姐,不能让姐姐在她眼前出事。“一定要救我姐姐,我姐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婆子叹了口气,看着床上精神不济的妇人。 “姐姐,一定要挺住,我在啊!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床上的桃面感觉一切都开始遥远起来,杏雨见状慌忙抓住了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能流下来。 一定会没事的,她在心里一直重复着。 可是一切走向越来越不好,孩子出来了,源源不断的血将她的生命一起剥离。 “不,不要!阿姐!阿姐不要走,看看我啊,我是阿杏。不要丢下我,我不能没有你啊……”她看着阿姐无力地垂下了手,“阿杏,好好活……孩子……拜托你……了……阿姐食言了……” 最后一滴泪落在了杏雨的手背上,宣告着无情的结局。 匆匆赶回来的刘羽,却看到心爱的妻子死在了床上,鲜血滴落在地上。杏雨抓住那只垂着的手,神情痛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个孩子在怀里,他抱着孩子,站在门口。 杏雨感受着姐姐的手变凉,努力握紧,企图这样能让姐姐多留一会。 “阿姐……是我害了你……”她恍惚地看着那个合上眼的姐姐。 刘羽还是照常去支茶摊,杏雨在家里带着孩子。 那个孩子没有名字,刘羽叫孩子景儿,杏雨没有搭理。孩子很少哭闹,像桃面一样。 后来刘羽将孩子带去了茶摊照顾,孩子走丢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杏雨突然疯了,她紧紧抓住那个颓废的男人。 “那是阿姐最后留下来的念想了,你也要毁掉是吗!我对不起阿姐啊!”她冲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她寻到了那个孩子,被一群孩子欺负。她将姐姐的孩子紧紧护在怀里,“是阿母来晚了,阿母来晚了,阿母不会走了!”她带着孩子四处流浪,孩子从没有饿着,她却经常只能喝喝水填饱空瘪的肚子。 兜兜转转她还是受到姐妹的邀请,来到了百花楼。楼里的王妈妈是曾经交好的姐妹,也多少可以照顾她一些。 她将孩子取名叫安岁,将他扮成男孩,她接客的时候就放安岁出去玩。 她终日思念着姐姐,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变成梦魇慢慢吞噬她。她连年岁也分不清了,只是不停地呼唤着姐姐。 后来安岁回到了刘羽的身边,成为了刘景儿。杏雨找不到安岁了,那些路过的姑娘总会被她带入百花楼,她以为安岁长大了,可是她的岁儿还不到十岁呢。 王妈妈总是会放走那些无辜的姑娘,看着昔日的姐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样子。 后来,在一个明月夜,杏雨仿佛看见桃面笑盈盈地向她走来。 “阿姐,杏雨来了,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第二天,王妈妈发现杏雨上吊死了,手里还攥着一块绣了花的帕子。 帕子上血染的桃花和点了红的春杏依偎在一枝上。 又是一年春意,窗外的花开得正艳。 远处琵琶声停住了,舞姬含着一枝露水花苞,可曾记起故乡的歌谣? 拾(上) 重零醒来,他想到昨晚藏起来的那颗珠子。匆忙离开洞穴,来到了那个树丛。施了法术,将那颗珠子攥在手心,隐秘的幸福感包裹住他空洞的心,他贪婪地渴望,不仅是这颗珠子,连那抹月光都要摘下来,陪伴他的左右,直至身死魂灭。 他将欲望的眼神收敛,安分守己地来到殿堂中,那些异样的目光他都不在意。 她只是瞥了一眼他,就让他欣喜若狂,欲望在他的心中疯长,他低头扮作柔弱可怜的无辜。 这样持续了很久,他的爱慕如同浪潮快要淹没他的理智,他克制地在一众虔诚中肆无忌惮地抬头注视她。那个闭上眼睛宛若皎月的神明,她的救赎,令他生出亵渎之心。 众神忌惮她与潆的法术,俯首称臣,称赞这对神仙眷侣的般配。可他听不得这些天造地设的甜言蜜语,如同砒霜腐蚀他的心神。 他不愿让她这般光彩夺目,只想她归属与自己,终日与他为伴。他寻遍了古籍,终于寻到了一本放在角落的不起眼的禁术。 他翻阅那本禁术,全神贯注地学习上面的符咒。也许是因为他的血脉,那些古老的符咒学起来很容易。 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变强,这令他感到惊讶。 在黑暗与黎明的交界,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笑着,那双灰色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掌心的火焰疯狂地跳跃。 “掌控全局的终是我,重零,快些强大起来,杀死我的躯壳,让这步棋天衣无缝……” 拾(中) 重零从那些繁杂的回忆中醒来,根据符咒后面相配的药方,他决定去找齐那些药草。 “阿衿,等我,月光终将只为我而生!”他已经期待了太久了,之后数十年都将在寻觅药草中度过,思念会刻入每一寸血肉。 他练习轻柔的微笑,渴望那梦中的柔软。 在寒冰中,在泥淖中,翻过无数的山岭。当丛林的雨再次湿透他的衣衫,那颗珠子贴在心口,支撑他继续下去。 凌玉衿寻到了一处天然的小汤泉,她折了花枝在这里,在汤泉水的滋养下,花枝长成了一株花树,花瓣洒在水面,她最爱在这里休养。 潆见她喜欢,在这里设了屏障,以防被不速之客打扰。 今日是凌玉衿和冷潆君大婚,潆水畔的花树系上了水色飘带,宣月牵着孟英前来贺喜。 “小花妹妹终于抱得潆哥哥归呀!”孟英看着正在梳妆的凌玉衿,星蓝的嫁衣淡雅,衬得她冰肌玉骨。白色的刺绣化作水波,在绽放的花旁流连。裙摆曳地,蝴蝶翩然若飞。 描上细长的眉,再抿一下口脂娇媚,镜中人纤尘不染的圣洁。 “孟姐姐!”凌玉衿转身,扑进了孟英的怀中。 “哎呀,小心妆花啦!”孟英好不容易才让怀里的小美人安分点。 凌玉衿安静地坐着,孟英拿起木盒中的梳子,一边梳着一边唱着古老的歌谣。 梳起青丝,带上花冠,孟英羡慕地看着装扮好的凌玉衿。 “小花,姐姐真心祝愿,你们夫妇俩能举案齐眉,厮守一生!”孟英捧着绣着枇杷花的涧石蓝薄纱,轻轻披在凌玉衿的头上,流苏摇曳。 扶着新娘走出屋门,新郎冷潆君已等待多时。 “可要好好对小花!”孟英将凌玉衿的手放在冷潆君掌心,神色严肃地对他说。 “孟英姐姐放心吧!”冷潆君牵着新娘离开,向着远处的殿堂走去。 “月郎!”孟英看着身旁的宣月,宣月将她搂入怀中,“好啦,你的小花和小潆跑了,你就留下来好好陪我吧!” 一步步踏上无暇的台阶,枇杷花瓣飘落如雨。 殿门轻启,在众神的见证下,郑重起誓。 “我,冷潆君,以无尽的天命起誓,恳求凌玉衿接受我,成为我唯一的细君,纵使岁月更迭,日月轮转,我亦护她爱她珍惜与她的一切!” “我,凌玉衿,以无尽的天命起誓,恳求冷潆君接受我,成为我唯一的良人,纵使花落花开,缘起缘灭,我亦护他爱他珍视与他的一切!” 冷潆君隔着薄纱吻上她的鬓发,从此以她为姓,称凌潆君。 礼成,他抱起她,走向精心布置的屋子,将她放在床榻上,掀起薄纱。 他惊叹她戴着花冠的样子甚是美丽,她看着身穿涧石蓝婚服的他,也想着他今日甚是好看。 四目相对,竟忘却了该如何开口。凌玉衿笑了笑,“良人?” “细君!”他牵着她的手,清浅的吻在手背上,渐渐染上了情欲。 花冠摘去,梳起的青丝散落在肩头。她攀上他的脖颈,吻在他的侧脸。 衣衫褪尽,情语良宵,烛影深浅,掌上绝色。 拾(下) 近日潆水常有水患,凌潆君不得不常去治理。凌玉衿受到潆水波动,在玉池(小汤泉)中休养。 青丝如瀑,在袅袅雾气中,她秀美的面容略显苍白。重零肆无忌惮地窥视这片风景,心中的欲念蠢蠢欲动。 他红色的眼睛仿佛要吞噬这片屏障,他的掌心生出一团血雾,将屏障敲击,每一击都会让他感到兴奋。 幸福唾手可得,他格外期待她的反应,当她醒来,会是怎样地臣服? 屏障受到破坏,潆的心口仿佛也被细细地侵蚀,血气翻涌而上。他努力调息,鲜血从口中溢出。 “玉衿!”他平息潆水再度翻涌,跌跌撞撞走向那处汤泉。 “咳咳咳……”凌玉衿痛苦地醒来,唇边的鲜血滴落在水中,刹那鲜红。 “谁!”她勉强从水中起身,披上外衣。 屏障正在受到攻击,那个看着她微笑的人,正是重零。 “是你,多年未见,竟打起了我的主意!”她唤出法术,花枝攀附在屏障后,支撑有些裂痕的屏障。 血雾从缝隙中侵入,纯白的花开始染上血色,那棵花树开始凋落花朵。 她抹去唇边的血,再次施展法术,花枝伸展,缠绕在他的手腕,渐渐勒紧。 “如此,我甚是欢喜!”他的笑意更浓,他不慌不忙地将花枝割断,那些花枝掉落在地上,他一一拾起并亲吻。 久病未愈的苍白涌起绯红,密密麻麻的花枝刺向他。扎入他的身体,他的心脏跳动加快,他痴迷地看着剧烈反抗的她。 血雾漫起,花树开始枯萎,屏障的裂痕越来越多,她还在施展法术,就像垂死挣扎一样有趣。 他饶有兴趣看着她抵挡不住侵蚀,虚弱地晕倒在地上,屏障也在此刻完美地碎裂,犹如一场庆典开始前的奏乐。 他一步步走向倒地的美人,朝思暮想终于握在掌心。他贪婪地嗅着她的香气,她美丽的脸庞抹上了他的血,就像月光终于坠落在深渊里。 “你终将只会属于我!”他亲吻她的脚尖,虔诚地就像一个信徒表达自己的内心。 “阿衿,这样唤你可好?”她安静的样子让他心生怜惜,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 “阿衿,等我取了你的仙骨,灵力滋养,重塑一个你。一个只会爱我,只会属于我的阿衿,可好?”他取出血雾化作的刀刃,刺入她的心脏。纯白无暇的衣裙染上鲜血,兴奋让他的手微微颤抖。她的衣裙散落在地,他摸着她的脊背,将灵针小心地刺入,取出仙骨。 纯粹完美的仙骨捧在掌心,盈盈白光包绕。 阿衿不要怕,重零一直在,睡一觉,醒过来我会一直爱你的,你不能离开我,你是只属于我的……”他喃喃自语,满手鲜血,亲吻她已经青灰的脸庞。 “你是我的……”他温柔的眼眸看着她赤裸的身体,“你真美……”他握着她的手,满身血迹,他却迷恋这血腥的气味。 “仙子美貌,不敢亵渎!”他说着,将被撕开的衣裙重新盖在她的躯壳上,在额间落下一吻,一个带着生生世世的吻。 他将暗红的符咒混着药水融入她的血肉里,“不要怕,它会指引你的……” 他笑着,脸上鲜血淋漓,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魔。 潆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地上满身血迹的她。 “住手!重零!你对玉衿做了什么!”他抢过重零搂在怀里的凌玉衿,一掌将重零打入那片血色的玉池中。 “玉衿?”潆颤抖地伸出手,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连仙骨都被生生挖了出来。他只能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发冷的身体。 “为什么!你杀了她还拿了仙骨,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他悲愤地看着重零,一时心神不稳,唇边鲜血滴落。 “自然是用她的仙骨塑一个新的她!”重零一身青衣斑驳,唇畔用指腹的血涂抹上一层暗红,又被他舔舐干净。 “仙子美貌,当配重零!”他笑着看向潆,“她就应该是我的,为什么要成全了你?我重零偏不认你们,玉衿和我应是神仙眷侣,只有我真正地爱她,你又算什么?”他嘶吼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潆,仿佛要在他身上戳一个窟窿,吃尽他的血肉心肝。 “无耻卑鄙!快将仙骨还给我,你这般龌龊心思,怎敢如此待她!”潆伸手将重零藏在袖中的仙骨取出,小心安放在怀中。 重零再次坠入血水中,残留的香气使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灰绿的长发湿哒哒地拢成一团。 他又哭又笑,目送潆抱着她远去的身影。 “她会回到我身边了,你护不住她的……”重零说着,又缩着身子,让自己浸泡在这片水中,血源源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他的心脉被击碎了。 “阿衿,下一世,我们再相见!”重零刺入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些梦中的旖旎都会成真,他终会寻觅到她的。若是他得不到,也不会让潆长久与她相守。 潆抱着怀里的她,裙角滴落的血,化作残缺不全的花瓣。 他喃喃自语,泪滑过脸庞,又怕湿了怀中的人儿,便停滞不前,随风而逝。 泪痕斑驳,他的发落了霜似的,渐渐隐在云雾中。 忘川河畔,孟英看见了他怀中的凌玉衿。 “小花怎么了!怎么会……”孟英落下泪,昔日爱胡闹的凌玉衿怎么突然就没了气息。 “是谁这样歹毒,把她害成这样的!”她发现凌玉衿脊背翻开的血肉,仙骨被取出了。 “是重零,趁我去治理水患,偷袭了玉衿!”潆看着浑身是血的凌玉衿,颤抖着声音。 “竟是此人!”孟英后退一步,被宣月搂入怀中,宣月担忧地看着小脸煞白的孟英。 “当务之急是要护住她的魂魄,仙骨离体太久便会消散”宣月说。 彼岸花幻化成一盏莲花灯,顺着水流,灯芯是盛着仙骨的枇杷花。 “去寻她吧!青城还有我们守着呢!”潆感激地看着宣月和孟英。 他跳入水中,随她去重逢。 壹 他一路追随,直到来到了这片祈求被神明护佑的土地。人们跪在地上,虔诚的神色寻不出一丝错处,或许是听到了那些掺着情感的言语,花灯碎裂,她落在岸边,身穿樱色长裙。人们将她供奉在清池中,日日养护。 她受的伤尚未痊愈,姑且算作半神,在这里人们都以青为姓,人们称她为青玉奴。 她从漫长的沉睡中醒过来了,魂灵依附在那朵白色的莲花中。青丝终成暮雪,她穿着绣着金线的茶白色长裙坐在水岸边。 潆穿着云水蓝的衣衫坐在她的旁边,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潆将她搂入怀中,泪眼朦胧只觉心疼。 “玉衿,对不起,是我,我回来了……”她点点头,安静地望着水天一色的风景。 她的泪无声滑落,胸口的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靠近听他的心跳,仿佛是证明她活着的依据。他伸手拂过发丝,指尖的青丝已是雪色。 他指腹贴上她的嘴唇,温热的感觉才让他安心。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她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脸,他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疼吗……”她生涩地开口说话,含着泪光的眸子看着他。 “我不疼的……”水波荡漾,泛起涟漪,他咽下了喉中的一口血。 夜色沉没,月光洒在水面上,在茶白色的裙摆上晕染一片朦胧。 易碎的美丽,在风雨中注定漂泊不定。可即使身如浮萍,也想守住一方安康。 黑夜中,生出一朵黑色莲花,依偎在白色莲花旁,仿佛相拥。 血雾飘起,将黑色莲花隐藏起来。一双红色眼睛依恋地看着远处水岸边的身影。 当晨曦在枝叶间舒展,一缕光照在那朵神秘的光影,若隐若现却无人察觉这份危险。 “阿衿,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绽放在阳光里的花,在清池下掩藏着累累白骨。 他依托在白骨上,侵蚀那些选中的目标,直至爆裂而亡。 百年安定,突然被一声尖叫打破。 颤抖的女人跪在水井旁,水桶打翻在地上。满是水的地面分不清有多少是她的泪,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死去多时的姑娘躺在井边,面容尽毁,浑身血迹。凭着手腕上的珠串,她辨认出那是自己前几日走失的孩子。 血水蔓延,带着腐烂的气味。女人仿佛扎根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在她乌黑的发上,有一缕洁白的发丝,紧紧缠绕着。 女人攥着那缕发丝,不管不顾地冲破围观人群,闯入殿堂,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半神,那个人们求了多年才降临的神明。 “你就是个杀人的妖魔,杀了我的女儿!”她悲愤地扑上去,挥着手拼命想要将眼前这个披着圣洁外衣的女人撕碎,将她的恶毒心肠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她被拦下了,她看着那些执迷不悟的人们自发地护在那个女人面前。 “放肆,这是神女殿下!”拄着拐杖的老人威严地敲击地面,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疯癫的女人。 “是她啊!为什么要帮这个恶魔!我的女儿被她害死了!”她拿出那缕白色发丝。 “那个死去的姑娘,沾染了一缕白色发丝,只有神女殿下是……”见过那姑娘尸体的人开了口。 “住嘴!神女殿下岂是你们随意污蔑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在座的人看向坐在殿堂上,那个暮雪高高绾起,一身茶白色衣裙的半神。 “怎么?”她往下瞥了一眼,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人,信任总是很容易被打破,怀疑总是如此扎根萌芽。 “神女殿下守护我们百年安定,各位心中都是明白的,神女怎么会杀害无辜呢?”有人说道。 “啧,神心难测!”有位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那可是个漂亮姑娘,女人嘛难免不会起了妒忌……” “我说各位,人家好歹这样守护咱们了百年,我们怎么随随便便就……” “难保她没有别的目的,半神是不纯的,总多了什么是吧……” “够了!”那殿堂上的神女俯视着那些丑恶的面孔,那些盘算着各种法子的人们。 “百年来都未有战火,如今只凭一缕白色发丝,就可以断言是玉奴所为吗?没有实证,就下结论了是吗?各位还真是这方神土的好百姓!” 人群突然陷入沉默,自知无力抵抗神力,寻了由头退下了。 清冷的身影走下殿堂,她感觉一阵头痛,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贰 “再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阿衿,是我啊……” 神女如同被操纵的木偶,眼里闪着诡异的红色,机械地往前走,离开了明亮的殿堂。 裙摆溅上尘土,阴暗处的青苔泛着湿润,光亮被全部遮掩,重零将她拥入怀中,贪婪地将她身上的香气吸尽,吸入每一寸骨肉中,一点点侵占无处安放的爱意。 “放松些,不要那么僵硬啊。阿衿,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重零跪在地上,亲吻她的手背,她泛着红的眼睛,她正在属于他。 她的衣裙脏了,是跌落深渊的月光吗?若是如此,那便与他一同沉沦,在黑暗中纠缠不清。 他怨极了她会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在圣洁的殿堂中化身守护的神明。他只愿她在自己面前,为自己绽放那份无暇的美好。 “为什么想逃走?我给你的爱不及他是吗!”他摇晃着她的身体,在无暇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他红色的眼睛欣赏自己留下的杰作。 他又从癫狂中醒过来,怜惜地抚上她的脸,泪水摔碎在地上,他看着眼前被控制着的人。 “为什么你要在光亮里绽放呢?来陪我好不好?求求你来怜悯我吧,我的阿衿……”他在她的耳边反复说着,感受到她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意识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座囚笼,那些密密麻麻将她覆盖完全的网。 “不……不要……”她艰难地开口,苍白的唇边染上了一抹血红。 他细心地将鲜血抹匀在她的唇上,红润的唇看起来娇嫩不已。他看着指腹残留的颜色,舌尖轻点,他享受这甜美的滋味,就像她一样,让他感到愉悦。 最美的玫瑰他已经见过了,今夜,在这位美人的唇上,绽放了。 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每一处都挑不出瑕疵,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独一无二的最完美的礼物。 他甘愿为她付出,为她夺来一切,只是她绝不能被人夺走,从他的身边。 “你真美,是恩赐吗……”他喃喃自语,将她推出这片黑暗。 虽然你生来光亮,万般美好在身,而我身处最黑暗的角落。但我会让你向我走来,走入我的无尽爱意中。你我一同在黑暗中,迎来属于我们的黎明。当月光堕落陷入泥淖,我愿倾尽所有,让她成为独属于我的救赎。 第二个姑娘死在清池旁,一身红衣,血在衣上斑驳。摔落在旁的灯上开出了黑色莲花,在血水池中生长的它。 白色发丝攥在她的手中,染着暗红,却让围观的人心里生出一丝恐惧。 “她自小没了爹娘,全靠邻里的接济才长到这么大的,怎么就……”血在地上模糊那些身影,苍白的手垂落,亲手做的灯笼注定送不出去了。 等她的那扇窗子,听了一夜的雨。 后来,死去的姑娘越来越多,白色发丝每次都会出现。 谣言如潮水般涌来,人们的怀疑越来越重,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神女,这片土地里唯一的白发。 “玉衿,这是什么?”她光洁的手臂上有一朵烙印,是黑色莲花样子的。 潆看着这朵莲花,神色微变,这似乎是远古的一种咒术。 在肉体中种下符咒,渐渐侵蚀仙骨,最后神智尽毁,沦为傀儡。若是任其继续发展下去,性命堪忧。 他日夜翻阅古籍,终于寻到了这咒术,只是破解那页被撕去了。 她已经陷入昏睡,难得清醒。他哀痛地看着她,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拢在耳后,衣裙褶子抚平。 “莫不是重零在捣鬼?”他想到那张带着鲜血的脸。 得知神女出事的人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有人为神女不能护佑这片土地而忧虑,有人为此感到庆幸,之前那么多姑娘被害,她终究是得到了报应。 窗外那双红色眼睛注视着细心照顾她的潆,心下不满。 外面似乎有人尖叫,潆望向窗外,却对上一双血红色眼睛,重零正满是怨恨地盯着他。 “潆?真是阴魂不散,你还来纠缠她……”重零看着潆手中为她拭汗的帕子。 “她是我的细君!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用下作手段肖想她,她如今这样又是因为你吧?”潆护着怀里虚弱的她,看着那缕血雾轻而易举透过窗子溜进屋子。 “是我又如何,你与她怎算作良配,我偏要拉她与我一起,你们成婚与我何干!”血雾幻化成人形,墨绿色发丝高高束起,一身血衣。 “那些姑娘是你杀的!”潆看见那朵黑色莲花占了重零的半边脸。 “她们轻易被我引诱,放弃了血亲和情郎,甘愿献祭作为我的养料,怎么算是我杀的?”重零笑了笑,把玩着沾满血迹的灯芯。 “姑且再和你玩会,这可比那些姑娘有意思的多……”重零消失不见。 潆顾及屋里的她,没有出去,而是关上了那扇被打开的窗子。 背后突然抵上了尖锐的东西,刺入血肉。 “潆,是我啊……”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带了冰凉的意味。 “玉衿,你怎么了!”他想到那种咒术,反手握住剑,忍痛将它拔出。 他转过身,鲜血已经湿透了衣衫,他看着面容依旧的她,那双格格不入的红色眸子闪着诡异的光亮。 “你为什么要附身在玉衿身上!”潆看着她手中的剑指向他的咽喉,怕伤到她,潆只能不停地往后退。 “怎么,不敢伤了她,那就只能伤了你了!” “重零,滚出玉衿的身体!”潆的指尖泛起浅光,潆水凝聚,洒落在她的身上。 遇到纯净潆水的净化,疼痛迫使重零离开她的身体。潆接住倒下的她,将她护在怀中。 一夜无眠,潆将潆水滴落在那朵莲花上,好延缓侵蚀的速度。 可夜晚实在难熬,当这片土地出现越来越多的黑色莲花,一切欢乐都被阴云笼罩。 “神女殿下,祈求你发发善心,庇佑我们吧!”人们恢复了虔诚的样子,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怜。在满是黑色的世界里,他们终于回想起索求圣洁的神女的怜悯。 渴望神女殿下能再一次献身,就像百年前的战役一样。他们跪倒在花海中,等待神女殿下的献祭。 叁 “献祭吗?”那茶白色的长裙在地上流动着晨曦,朦胧的光影里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 砸碎了人们片刻的虔诚,他们抬起头,信徒的假象终于碎裂。他们数着她犯下的罪行,那些染着血的发丝就是他们索要公平的砝码。 他们的泪水在激动中落下,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了新的争吵。 “只要神女献祭,我们可以将你继续供奉,那些死去的姑娘也都不是神女杀害的……”拄着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拐杖指向了曾经极力维护的神女。 接下来一个两个,如雨后春笋般站起来的人,应和着他的话语。 所有的锋芒终于统一地刺向她,那个护佑百年安宁的神女。 他们的眼里像燃起了一团火,如此热切却又格外凉薄。 她笑了,望着那些曾经跪在地上虔诚地祈求她留下的人们。 风拂过她耳边的发丝,伸出指尖,金色的光芒汇聚,在地上亮起一个光阵。 “百年也不过如此,守护最终也是这般……”她看着那些黑色莲花,那些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那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远处,等待她的到来。 黑色莲花在她的额间生长,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红烟雾。 “只要你属于我,这里将永远平静,如你所愿那样……”低哑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蛊惑她僵硬地往前迈出第一步。 她的唇边溢出鲜血,滴落在地上,在光亮里像一朵血色的花绽放。 施以幻象,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中,月光与晨曦,此刻便都属于他。 重零打着一手好算盘,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她踏着晨曦,一步步为他而来。 “玉衿!不要过去!”潆冲过去试图将失了神智的她拉回来,她停住了,却像生了根一般扎根在地上,任他如何劝说都无法唤回她的清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甩开他,向对面的重零走去。 “潆,等我过来……”她陷在幻象中难以脱身,那一双秋水眸子里满是爱意。 “阿衿,你只要过来就好,喊谁的名字我都不介意,只要是你就好……”那双红色的眼睛尽是深情,他幸福地看着她缓缓向前,朝自己走来。 人们在原地望着眼前的闹剧,津津有味地谈论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依我看,还是重零大人厉害,只要他拿下了神女,咱们就安生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这神女的俊俏小郎君胜了,那神女一心软还会答应护着咱们的!” “妇人之见,只怕这次都不安生了!” 人们争论不休,撕开了曾经良善的面具,想尽一切办法为了自己的胜利。 重零望着那些可怜痴傻的人们,无怨无悔将自己的生命交付,抛弃了所有成全了他占据了这片土地。 还记得有个姑娘,在夜里私会自己的情郎,见到他把灯都摔了。不过几句话就哄得她将自己托付给他,还甘愿献祭助他修习咒术。 他见她如此赤诚,允许她的灯上生长一朵花,她临死前狰狞的脸,刻在他的脑中。 他特意穿上一身青色的衣衫,显得他温雅了些,正是她喜欢的那种样子。 藏起那些脏污,用最完美无缺的样子将她占有,不枉他一番辛苦。 “阿衿回到我的身边吧,回到我的怀中,你本该就只照亮我一个人的……”一身青衣的重零站在山顶,金色的丝线绕在他的手腕,他的血散作雾气,萦绕在身边。 只剩最后两步,她突然停住了,那层雾气碎裂,恢复了原来的清亮。 “是你,重零!”她转身,向潆跑去。 金线断裂,阵法摇晃了一下,却变得更加闪耀。 咒术开始加速侵蚀她的仙骨,她呕出一口殷红。 潆施展了太久的召回术,血丝在唇边被抹去。他含泪看着怀里的凌玉衿,他想伸手,却怕满手的血脏了她雪一般的发丝。 “潆,没事的……”她将他的手握住,带着血的吻印在手背。 “玉衿……”他似乎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看着泪眼婆娑的她。 “潆,我自知此咒难解,不必白费精血救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引发他的心口疼痛,“趁我还算意识清明,将我的魂魄取出,即使仙骨尽毁也无碍,我们还会有来世的缘分……” “不,你叫我怎么下得了手,生取你的魂魄,此等苦痛……”他神情痛苦,双手颤抖着,将她拥得更紧。 眼前的她再次吻上了他,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唇上鲜血滴落,绽放出天地间最决绝的一抹花色,转瞬即逝。 他伸手却抓不住她,斑驳的光亮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华。她赤裸的脚背开出第一朵金色的莲花,渐渐向上绽放,直到她的脸庞绽放最后一朵金色莲花。 莲影重叠,潆看着她嫣然一笑,站在光阵上,一点点碎裂。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那片她的魂魄晶片,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色。 他看着那最后一缕金色的光华升入天边,消散在霞云中。 “不,玉衿!快回来!”他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是一场空。 “她只属于我!潆,你输给我了!”重零笑着,青色的衣衫被风吹皱,他伸手将光阵揉碎随即吞噬,将她的力量吸收。 突然重零痛苦地叫喊了起来,随着碎裂声一点点开始,他的身上剥蚀黑色的瓣片,直到最后满地灰烬,他的魂魄漂泊在风里。 潆用潆水剑将重零斩作两半,重零化作血雾消散,只剩下布满枯萎黑色莲花的土地。 潆站在原地,掌心的魂魄晶片微弱地跳动着。他将她放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养着,去寻找来世。 人们惋惜地看着这场结局,殊不知风云搅动,危险正在逼近。 黑色莲花彻底碎裂,纷纷扬扬的一场黑雨,洒在每一寸土地。 那清池里的森森白骨显露,失去庇佑的土地还是遭到了预言的灭亡。 人们的身上开始燃烧起奇异的火焰,衣服拍打火焰只会让它越来越旺,河水迅速地干涸,没有水浇灭的火焰伴随着呼啸的风越发嚣张。 没有被火焰包绕的人只剩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他捋着胡子大笑。 “神女还是庇佑着我的,瞧瞧你们这样狼狈!”他拄着拐杖一步步逃离这场滔天的火焰。 “休想逃走,拉也要拉你下地狱,我们一个都不能落下!”一个燃着火焰的青年拉住了他。 “凭什么!”一个妇人举着菜刀,朝他身上砍了一下。血腥味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黑暗,他们纷纷举起手边的利器向他扔去。 扑到老人的身上像野兽一样撕咬,反正都要死了,不如一起。 拐杖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天色昏沉,从天空降下的雷在土地上点缀。 连续好几日的大火终于熄灭,焦黑的土地,再不复当初的繁荣模样。 从此这片土地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偶然飞过的鸟雀也会受到诅咒,无声地腐烂。 肆 潆站在潆水边,风声太重让他格外憔悴。月白色的衣衫被风吹皱,他伸手接过一片花瓣。 那棵枇杷树靠着潆水的滋养,勉强存活着。只是最后一朵花都凋落了,那稀疏的枝叶里净是空洞的风。 “都交代好了吗?”他对身边的小童问道。 “替您治理潆水的神明已经在了……”小童低着头,“您放心吧……” “那便好……”潆稍稍舒展眉头,耳边的风让他一阵恍惚。 “凌玉衿,为了儿女私情枉顾一方百姓,让数千人失去庇佑而亡!你身为她的良人,没有劝她回归正途,并且放任恶徒与她纠缠,罚你自断心脉,去人间历劫尝尽百苦。凌玉衿随你一同前往人间,待罪孽赎清,方可回归青城!” 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青城之主,诞生于混沌中的神明。 他迫于铺天盖地的威压,不得不跪在地上,接受惩罚。 那重叠的云雾中,披着墨灰色斗篷的神明低下高贵的头,抿唇轻笑。 “青城之主荼靡!”他手腕处的白色花蕾绽放,勾刺在羽叶中若隐若现。 站在最高的山顶,享受权利在手,将风云搅动。 他心中的那片天地,即将到来。 水声泠泠,潆站在玉池旁,想起那棵花树飘落花瓣,少女穿着纱裙翩翩起舞。 记忆在慌乱地播放,他将那杯酒饮下,唇边的鲜血滴落在发丝上,心脉自断也算不上什么疼痛。 他走在彼岸花丛,忘川水在不远处安静地流淌着。 将晶片小心地取出,带着心口余温。 晶片在花丛中缓缓化作她的样子,她含笑看着他,拉住了他的手。 千言万语却只能相顾无言,两人缓缓踏入忘川水,水流将前尘都封住,最后的一眼,是我许下的万年。 忘川水向很远的地方流去,那个地方,叫人间。 壹 据史书记载,新皇谢思忆继位,改年号锦绣,长公主谢清和于锦绣二年生。 谢清和自幼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女皇陛下格外怜惜此女。 谢清和最爱枇杷花,女皇特意在长承殿中种了一棵枇杷树,专人养护。 谢清和孤僻冷漠,琴艺舞技尚佳。女皇曾让吴家医女入宫陪伴长公主。 锦绣二十三年谢清和染伤寒不治而亡,女皇悲痛欲绝,改年号清宜。 我年幼时总爱依偎在母皇的怀中,听她慈爱地揉揉我的头发,唤我一声忆儿。 母皇总是操劳政事,极少会来长承殿看我,我生辰她才会放下一切来陪我,每年的生辰都是如此。 我看不懂她眼里为什么总有泪光,她会抱着小小的我,在秋千架上坐着。 长承殿旁的谨云殿是所有人的禁忌,包括我的母皇。我曾悄悄问过婢女林儿,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曾好奇地问过空闲时终于想起来陪我的母皇,她原本笑盈盈的,突然她皱了眉,我不敢再问,母皇那日也匆匆离去。 在夜里我悄悄拿着小灯来到谨云殿,褪了色的彩结和有些灰尘的殿门,看上去废弃了很久。我悄悄推开门,沉重的殿门带着铺天盖地的灰尘,我咳嗽了许久。 里面的摆设都非常精致,看上去花了不少心思。后来宫里有人发现我不见了,着急忙慌出来寻我。 于是我夜闯谨云殿的事被母皇知道了,她失望地看着我。我不明白她含泪的双眼,那些想要藏起来的旧事究竟是什么,会让她第一次罚我三日不得出殿门。 兴许是受了惊,次日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母皇害怕极了,抛下那些奏折来照顾我,她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却又如此滚烫,让我在昏沉中努力睁开眼看她。 她看着我的脸,说着谨年,她吻在了我的脸上,饱含泪水的双眼在我的心里捅了一个窟窿,风穿过让我觉得浑身疼痛。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的脸像一个人。我是谁的替身呢? 那个从未听闻的名字,是那个禁忌吗? 剧烈的头痛让我难以入眠,我闭着眼听着母皇的声音,感受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后来吴家的长女入宫,母皇也放心了,她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数年间我与吴恙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愫,母皇大怒,将我关在长承殿思过,让吴恙出宫嫁了人。 我的病越来越重,母皇或许动了恻隐之心,让吴恙来宽慰我,可最后我还是在那棵枇杷花树下长眠。 原来情爱如同春意,总有阑珊之时。 我欢喜世上有人知我以真心对我,我幻想朝朝暮暮长相见,却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我恨这场春日耗尽了我所有的气力,让我挣扎到最后。我恨这场缘分的起始,原是一场算计,我的性命在权力面前如同沙粒一样渺小。 我毁掉了我的脸,在雨夜中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我这一生等不到一场真心的爱。 贰 “陛下召你入宫呢,还不快些准备?”吴夫人笑着对愣住原地的吴恙说。 吴恙失了魂地回了房间,麻木地换上挂着的华美衣裙,将那些瓶瓶罐罐都胡乱塞到布包里。 “为大业牺牲性命是你的福分!”她自言自语地攥着手中的医书,还是无奈地将它放在了包里。 门突然被推开,吴夫人姿态优雅地关上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颤抖的吴恙。 “身为吴家长女,你不应该这样怯弱!教了你多少回了,怎么还是这般。好好去服侍长公主知道吗?” 她逼迫眼前低着头的吴恙抬起头,吴夫人抚上吴恙的脸。 “真是楚楚可怜,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样!”吴夫人很快收了手用手帕细细擦拭着,“虽然你出身不好,但好歹流着吴家的血。这么出挑的样子不枉我细心调教!一定要好好抓紧长公主的心,知道吗?” 吴恙点点头,攥着衣角的手还是松开了。“去吧,会有书信给你的!”吴夫人确认了没落下什么,才放心将包袱甩给她。 她蹲下来捡起包袱,吴夫人打开了门,催促她快点离开。 吴恙保持着笑容,假装拭泪不舍的吴夫人将她送上了马车,在帘子即将垂落地刹那,吴夫人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抓紧了包袱,帘子挡住了所有视线。她陷入了一片近乎无声的昏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从一个笼里出来,又被送往另一个笼子。 她知道这一去,就不能回头了。 她踏入金殿,远远地跪下,感受这女皇打量的目光,她假装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让女皇卸下防备。 “吴家世代为医,今吴家长女吴恙,特入宫为长公主医侍!”女皇在高高在上的金座上,安静地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丫头。若是能与忆儿相伴些年岁,这身体会好些,也能不那么孤僻了。性子活泼些总是招人喜欢不是吗? 女皇挥挥手,吴恙规矩地退下,宫人领着她向长公主的长承殿走去。 陌生的红墙琉璃瓦,她如千万次想象中来到了这深宫之中。远处的一角天色也衬得更加苍白无力,她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跟上宫人。路过谨云殿,积了灰的殿门,褪了色的彩结被风吹的摇摇摆摆的,一副冷清的样子。宫人匆匆走过,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招惹麻烦。吴恙也没有问什么,她不在意这些宫里的乱事,继续跟紧了宫人。 重重纱幔中伸出一只手,拨开云雾,林儿赶紧上前,谢清和缓缓起身。 热水浸了浸有些冰凉的手,帕子擦了脸,又细致地擦了一遍手。 换上备好的衣裙,镜中的人漫不经心地描了两下眉,又放下手安静地等着侍女打扮梳妆自己。 “今日母皇召了人进宫么?”她蹙眉看着侍女挑的一对珍珠耳坠,“昨日戴过了,换这对如何?” “听说是吴家小姐吴恙。”林儿梳着头发,“这对儿衬得殿下肌肤娇嫩呢!” 侍女将耳坠为谢清和戴上,镜中人笑了没有说话。当繁复的发髻终于梳好,她拨弄了一下流苏,满意地起身。 “吴家的小姐吗?母皇为了我的身体真是用心!” “今日花开了,去拾些吧!”两个侍女提了篮子,跟在谢清和的身后。 走了一段,领路的宫人停下了脚步。“这便是长公主的长承殿了!”宫人对着吴恙说。 她抬头,长承殿的殿名字迹娟秀,如新写的一般。 “陛下待长公主极为爱护,年年都会亲自为长公主题这殿名。让这字色泽不改,日日如新!。” 见吴恙许久没有说话,带路的宫人便回去了,吴恙内心挣扎,还是保持端庄地踏入了这长承殿。 枇杷花在风里,如雪飘落在发间,地上积了些。 “可是吴家小姐?”月色衣裙的姑娘回头,手里还拿了个小竹篮。 吴恙看着那人,恍若瑶池仙影,弱柳扶风。青丝绾起,流苏摇曳,面若芙蓉。 她为这美貌吃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礼数,便低头跪在了湿冷的砖石上。 夜里这场雨,倒如今依旧冰凉入骨。 “回长公主,正是小侍!”她低垂了眉眼,依旧是纯良无辜的模样。感受到谢清和慢慢靠近并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感到一丝陌生的惶恐。 “起来吧,莫要低着头!”谢清和生出了一丝逗弄,在这个偌大的深宫里闯入了一只“白兔”。 叁 吴恙抬起头,谢清和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你我可曾见过面?”谢清和看着吴恙。 “未曾。”吴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宫里,赶紧开口回了公主。 “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随我来吧。”谢清和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只觉得无趣,深宫里困住自己就够了,何必牵扯其他人进来呢。 谢清和将小篮子递给一旁的侍女,挥袖往内殿走去,吴恙紧随其后。谢清和后头正巧撞入那双干净澄澈的眼中,她心神不稳,赶忙回头向前,却被什么一绊险些摔倒。 “长公主!”侍女涌过来,挤走了吴恙,林儿扶起了谢清和。谢清和擦了擦衣裙上沾染的水痕,“无碍。”她看着林儿担忧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 吴恙没有说话,暗自揣摩着公主的心思。谢清和回头见吴恙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微微咳嗽了一声。吴恙赶紧抬头,跟在谢清和身后进了内殿。 桌上有一小篮花瓣,两碗花羹。谢清和坐下,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花瓣。微微尝了尝,不烫口的温热带着清甜。 “坐下尝些吧,时辰尚早。”谢清和看着还站在桌前的吴恙,示意让她坐下。 “谢长公主!”吴恙闻言坐下,小心地端着碗。温热的花羹入了喉,感觉温暖多了。 “以后不必唤我长公主,唤我清和即可,既是吴家爱女,也算客人。”谢清和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侍女将碗端了下去。 “这恐怕不合礼数吧……”吴恙看着谢清和,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不安。 “不过一个称号罢了,礼数算什么!”谢清和将碎发往后捋了捋,平静地说着。 “是……清和。”吴恙纠结了一会还是照着谢清和的意思开了口。 谢清和望着窗外的枇杷花出神,没有再说话。吴恙将空了的碗轻轻放在桌上,去了安排的房间,将衣物叠好放在柜子里。翻开医书开始研读,直到夜色微沉。 谢清和无趣地在花树下坐着,花瓣飘落在发间,她也没有动。 林儿在一旁守着,翻看着话本为谢清和解闷。 谢清和听了一会便起了困意,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将那些簪子和耳坠取下放在侍女手中的盒子里,梳了梳头发就窝在被子里了。 直到夜色微沉,她才起来,打扮了一下,准备用些汤菜。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寒意。谢清和皱了皱眉,林儿赶紧关上了窗。 吴恙出了门,在院里抬头看着天。 谢清和缓缓走到她身后,她才回过神来。谢清和坐在了石桌旁,看着花树。 “你是家中独女吗?”谢清和伸出手,花瓣落在她的掌心,如羽毛轻轻掠过心头。 “不是,家中还有些妹妹……”吴恙低了头,看着花瓣在地上被风吹起来又掉回地面。 微凉的手拂过她的脸,她诧异地抬头,不慎擦过那收回的手。 谢清和看着沾到唇脂,弯了弯唇。 “长……清和可有喜欢之物?”吴恙突然抬头看向谢清和,谢清和看见她眼里的星辰一瞬,“这满眼的枇杷花。”她眼里满是枇杷花。枇杷花是长公主钟爱之物,人人皆知。吴恙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月色。 月光隐在云中,谢清和饶有兴趣看着眼前人。 许久的沉默后,吴恙先开了口。 “长……清和,夜深了,小侍该退下了。”吴恙逃走了,她总觉得谢清和心思缜密能看透自己的心,多待就会暴露那些计谋。 谢清和过了许久才起身,将自己泡在花瓣水中驱散夜里沾上的寒意。 满树月霜,清香入梦,一夜花雨。 肆 谢清和倚在床榻上,盖了件绀青色披风,手握半卷诗集,纸页因为翻看了太多次,有些残破。 风斜着吹入,她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婢女怕惊扰了她,一边看着她的神色一边低声问道。 “殿下,夜深了,林儿把窗关了吧……”谢清和蹙眉看了一眼窗外的那场纷乱的花雨,闭了眼。 “也好,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谢清和叹了一口气,睁开眼将手中的诗集放在一旁。 看着窗子被一点点关上,那些风雨都被阻隔了,空荡的殿内燃起灯火,影子都被这昏黄模糊了。她抚上眼角,有些湿润。 “回殿下,已是子时。”林儿又剪了一次灯花,灯花在一旁的小盏里积了几朵。烫好的茶也在这夜里失了热气,余温也消散在了烟雾里。 “先下去吧……”她无力地说。这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强撑着睡意,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些碎片连起来的真相,她是否应该去证实?纱帘垂落,看不清眉目的模样。她手边的半卷诗集,绀青色的披风挂在了椅背上,衣角垂在地上。 素商至末,长承殿在这场夜雨中灯火通明。 握着笔的手还是颤抖了起来,落笔却依旧娟秀。她还是受不住了,勉强收拾了一会便入眠了。 她睡不安稳,没一会又捂着胸口醒了。那些纠结的事情一直搅乱她的心,她还是选了去证实自己的猜想,即使是如此明显的破绽,她还是决定去寻求一个结果。 山蓝色长衫描了茶白的枝蔓,泛着粼粼的翠纹,瓶沁色的披风拢着单薄的身子,芍药绣鞋珠光盈盈。对镜抹了些海棠唇脂,眉心开出一朵枇杷花。 薄粉微施,那花隐约显露,显得她娇俏许多,将那些病弱的苍白掩饰。 “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伏案批阅奏折的女皇抬眼,远远望见那殿外站着的身影,眼里意味不明。 这是谢清和第一次来到这里,往常她再怎么思念母皇也不会踏足这里。 “这孩子体弱,外面这般冷快些让她过来吧!”女皇舒展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看着踏上长阶一步步走向她的谢清和。 “母皇!”谢清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女皇慈爱地看着眼前的长女,看着那张越来越像他的脸。“清和怎么来了?近日身子可还好?母皇还想着批阅完这些事情就过来看看你呢。”女皇捂着谢清和冰凉的手,谢清和的眼里却染了一层水雾。 “忆儿……想见见母皇不可以吗?”她望着那叠小山似的奏折,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清和,你是清和,不是忆儿了!”女皇突然站起来,奏折抖了抖。女皇的声音尖利像一把毫不犹豫的刀插在了她的心间。 女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谢清和,那双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眸子,此刻饱含泪水却不肯掉落。谢清和颤抖着面对身为替代的事实,唇被咬出了一道血印。她悲戚地注视着眼前被自己敬仰的母皇,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 随后镇定的表情碎裂,她叹了一口气。泪水不知不觉已经落了两行,在手背上晕开一朵冰凉。谢清和也恢复了冰冷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事实,用了九年。 “母皇,我的脸像他对吗?”她所有的忧虑和猜想,在多少个日夜里辗转难眠,在这一刻已经了然。 女皇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她看着谢清和浅浅一笑,“清和告退,母皇保重。” 谢清和没有回头,一步步迈下了长阶,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在女皇的视线里。 女皇坐了一会,还是拿起了奏折,沉没在政事中,企图掩饰心绪不宁。谢清和回了宫,路过长承殿旁的谨云殿,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那扇殿门。 那些民间流传的故事,年少的皇太女与戏子的风流韵事。她等了很久,只有风携着雨过来,林儿撑了伞,将她扶回了长承殿。 她捻起瓶中的花,轻轻掐断了花枝,精心修剪的指甲裂开了,血珠滴在花瓣上,她只是冷漠地看着侍女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包扎上了药的手指。 那朵花依旧困在瓶中,绽放不属于她的娇艳。 纱幔朦胧,她眼眶微红,洇湿了那卷诗集,字迹晕开,她合了眼不再管。 疼痛细细密密让她有了由头避开那些繁琐的事务。她还是病了,在那场小小的风雨后。 那个繁忙的女皇依旧没有抽空过来,昏沉中陪伴她再一次度过的,只有苦涩的一碗碗汤药。 谢清和病好了,却变得更加冷漠了,她常常看着窗外。 她渴望逃出这座深宫,而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耗尽所有的气力。哪怕时日无多,也想展开自己的双翼,看一次花开花落。 在这深宫之中,谁能完整地属于自己呢?连她这个长公主,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伍 谢清和从梦中惊醒,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仿佛回到了过去。窗外的雨声敲着窗棂,她顿时没了睡意。 她急匆匆地将重叠的纱幔拨开,等候多时的林儿看着她匆忙地梳洗,连外衣都未披,赤着脚往外跑。 “长公主殿下!外头寒凉,这外衣披上啊,鞋袜也要穿啊!等等林儿啊!”林儿追了出去,其他的侍女也拿了伞和绒衣追着前头的长公主。 珠帘带着雨珠,在发间滴落水痕,摇晃的清脆也带着一丝沉重。谢清和见风大,勉强接过了林儿的外衣,披在身上。赤足踩在地上,砖石带着寒意,她颤抖了一下,继续向着花树跑去。 她微微喘着气,含泪看着花瓣被一夜的风吹落,在水里狼狈地沾着泥。一片片花瓣被拾起,在她的掌心安静地躺着。她含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侍女敢上前打扰。 “殿下!”吴恙撑着伞小心地来到谢清和的身旁,将陛下前几日赏的团花织锦羽裘脱下,为谢清和披上。尚存的温暖没有被风吹散,伞挡住了雨丝。 谢清和抬起头,撞入吴恙的眼中。谢清和披着羽裘,露了些单薄的寝衣。“清和,我们回去吧,外面这般冷,小心身子,花会有宫人细心捡拾的!”吴恙轻声细语,却仿佛是贴着她耳边说的。谢清和耳尖微红,点点头。 斜着撑伞的吴恙后背已经湿漉漉了,伞面溅开的水在她的衣上晕染花色斑驳。 “长公主殿下玉体金贵,外头风雨,还是早些进去吧!”侍女们在低着头恳求。 谢清和眨了眨眼,一团朦胧在眼前,吴恙俯身轻笑,将睫毛上那颗水珠抹去,谢清和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了些。 她攥紧手中的花瓣,想站起来,可蹲久起来身子晃了晃,她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摔倒,足底沾染了滑腻的泥水。 吴恙拉住谢清和的手,十指相扣。 谢清和还是跌入吴恙的怀中,温暖还带着熏香的气味,她抬起头,青丝垂落,红着眼眶,泪眼朦胧,像多少文人笔下那魂牵梦绕的江南烟雨,吴恙感觉心头一热。她抱起了谢清和,谢清和的脸颊贴着厚厚的衣物,仍能听见一声挨着一声的心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吴恙的。 “殿下可要专心些……”吴恙撑着伞微微低头对怀中人说,“恕小侍无礼了……” 谢清和的双手被安放在吴恙的脖颈上,环着那脆弱的肌肤。 谢清和的眼闭着,睫毛轻颤,像蝴蝶的翅,纤细易碎。白瓷般的肌肤,轻轻一用力就能泛红,让人心生怜爱难以下手。 谢清和的腰被搂住,她苍白的脸泛起一抹绯红,吴恙微微一笑。 伞交给了一旁的林儿,林儿撑着伞,吴恙抱着公主往里走,公主被安放在桌旁的椅子上。 花瓣粘在谢清和的掌心,吴恙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放在桌上的小盘子里,用热水浸过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沾了泥水的手。 她的眼里是谢清和从未见过的温柔,谢清和别过脸,几缕发丝贴在脸颊。 谢清和缩在裙里的脚也被林儿放在热水盆里,久违的温暖让谢清和别扭地看向桌上的花瓶。 “殿下玉体娇贵,这几日寒凉,小侍添了些驱寒的药末。若无事,小侍便退下了!”吴恙匆匆离去,很久之后,她才一种莫名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她看着医书上的药方,又看了眼手心的那片花瓣。 谢清和抱着暖绒制的手枕,浴桶里的水加着,雾气有些迷离。她回想起刚刚的事,这个怀揣着不一样心思的吴恙,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是女皇可怜的补偿吗,让她好过一些?褪去厚重,她穿着薄软的里衣,那件羽裘放在桌上,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唤了林儿进来。 “将这件洗干净还给吴恙。”林儿低头将羽裘拿了下去,门又关上了。 乌发用醉玉簪绾起,她踏入浴桶,水没过锁骨,药味混着花香倒也没有那么难闻。 屏风后水雾朦胧,片刻,侍女涌入。 长发用篦子梳着,披散及腰。望着窗外,谢清和闭了眼。 床纱被撩起,吴恙端了碗药跪在床前,“殿下,此药可驱体内余寒。”谢清和撑着身子,看了看这散着雾气的汤药,皱着眉说:“不喝。”吴恙想了一下突然笑了,“殿下是怕这药苦,难以入喉吗?”她笑意温柔,谢清和半坐着,略带苍白的面容,悄悄抬头看去,忽见着自己被瞧着,这眼神又躲闪开来。“才不是。!”谢清和低声说道。“殿下不必忧虑,小侍特意添了半勺蜜糖。这药凉了便失了效,趁热喝了吧,也暖暖身子。”吴恙说着,用药匙轻轻盛了些,等了一会才移到谢清和唇边。谢清和启唇将药汁咽下,觉得这有失礼数,便夺了碗,一口气喝完了。“长公主身子甚是虚寒,寒凉之物应少食。若无事,小侍便退下了。”谢清和见她离去,心绪一时难安。 香炉生出袅袅烟雾,谢清和陷入浅眠,只是皱着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陆 谢清和捂着胸口醒来,近日总是梦见过往的事情,只觉得不安。 她无法再入眠,隐隐有些头疼。她拨开床幔,想去桌上倒些水喝。她坐在床榻上,找着鞋子。眼前逐渐模糊,她起身走了几步勉强坐在了桌旁,颤抖地拿着茶壶想要倒些茶水。 茶壶摔在桌上,茶水淋淋漓漓湿了半张桌子。 林儿听到声响赶紧进来,“殿下,怎么了?” 谢清和感觉喉中一阵疼痛,面色苍白却浮上病态的潮红,她听不清侍女的说话。 林儿见她这样,赶紧去请吴恙。 “殿下病了,吴医侍快去瞧瞧吧!”吴恙赶紧穿好衣服,匆匆整理了一下,带着医书去了谢清和那里。 珠帘摇晃,谢清和陷入昏睡,桌上的水滴落打湿了单薄的寝衣。 换了干净的琴艺,吴恙抱起谢清和,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子。 病弱之躯,多愁之心,寒邪入体,高烧难退。她将半干的帕子敷在谢清和额上,翻看着那本医书。 谢清和忽地落下泪,滴落在鬓发里,吴恙伸手将星点泪痕抹去,那双泪意朦胧的眸子在她的脑中浮现。 吴恙坐了一夜,直到那高热终于退下去。疲惫不堪的身体却有一颗跳动加快的心,她竟觉得自己也中了毒。 她钻入被中,一切都会在梦里遗忘。 春光正好,陈荆月从小门进了吴府,成了月姨娘。她一入府,就被吴夫人灌了哑药,再不能说话。 “从楼子里出来的狐媚胚子,用了邪术让老爷着了你的道,但进了府,你就得按着规矩,做个姨娘!” 吴夫人看着那张细嫩的脸,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楼里教出来的做派。 她不屑地抿了一口茶水,叫人带月姨娘去院子里。 最偏僻的院子里,月姨娘住进了潮湿的屋子,她含泪的双眼看着掌心的红头绳。 她的哥哥,在哪里? 月姨娘困在深院里三年,最后死于血崩,瘦弱的女婴满身血迹,过继到吴夫人名下。 月姨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沙哑的喉咙拼命发出声音,恐惧漫上心头,她想念多年未见的哥哥。在楼里困住的那些年她曾经见过他一面,听闻他后来成了皇太女的房中人。 他一直在寻她,可她被南府夫人卖到了这里,拿她的性命要挟她哥哥。 她再也不能逃出去了,她真的太累了,这一生,总是颠沛流离,连死去也算不得解脱。 哥哥,月儿好想回到那年,那时候我一定会紧紧拉住你的手,不会走失,不会沦落至此。 可惜回不去了,我注定困死在这里了。 月姨娘闭了眼,一切消散在婴孩的哭闹声中。吴夫人厌弃这个克死了亲娘的孩子,但一直没有孩子的她不得不接受。她给孩子取名吴恙,一个不被期待的产物。 吴恙自小知道吴夫人不是自己的亲娘,却不得不受她的训诫。 后来吴夫人生下了孩子,她的身份就像一颗刺扎在吴夫人心里。吴夫人看着吴恙长得像那个死去的月姨娘,就总会寻由头将她关在屋里一顿训诫。 吴家的野心大了,需要一个祸水去搅乱太平。吴夫人舍不得自己孩子,于是她被推了出去。那个冷冰冰的吴老爷从不会管孩子们的死活,只要明面上过得去。 她分不清白昼与黑夜,被关在屋里受着灌入的计谋,她每一次逃离都是一次痛苦的挨打,她变成工具,只为了一朝的出场。 她不能回头,她没有活路,即使成功也不会活下去。当今的女皇,吴家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都不会放过她。 她为这个长公主而犹豫,那些肮脏的计谋,真的该用在她身上吗?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最后死去吗? 她动摇了,可每日准时的书信,逼迫她向前。 她削弱了药效,将一切延缓,她开始害怕失去眼前人。 她再一次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柒 晨曦透过云霭,谢清和缓缓睁开眼睛。重叠反复的梦境将她推入深渊中,在安神香的气味里她迷失在一片雾林中。浓雾散去,在刺目的光亮里站着一个人,她费劲地靠近,那个人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不是母皇,却是吴恙。 她温柔的眸子让她温暖,可她的影子却开始碎裂化作尘埃,她伸手抓不住任何碎片。 她望着模糊的光影,她觉得自己似乎变了。 重重纱幔被撩起,温热的指腹擦过谢清和的手腕,随后停留了一会。 “殿下,既然醒了,就起来喝些粥吧。”吴恙收回了手,温热撤回了领地。 仍有一丝温软的触感在谢清和的手腕上驻足,她觉得那块肌肤都发烫起来,格格不入的差异感。 她面色不改,仍由林儿将染了薄金的纱幔拨开,她伸出手,林儿赶紧上前。 披上外衣,谢清和还是微微咳嗽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脸。手浸在热水里,谢清和的发丝垂落眼瞧着就要落入水中,吴恙将那缕不安分的发丝捻起,等手擦干了,林儿端着热水盆退下,吴恙才将它捋到耳后。“多谢。”谢清和将碎发往后捋了捋。 “林儿不在,公主可要小侍拿篦子过来?”吴恙看了看乌黑柔顺的长发,擦手时的十指纤纤玉笋红。 “麻烦了。”谢清和皱着眉看着掉落的一根发丝,将它缠在指上绕着圈。 青丝如瀑,吴恙小心地梳着,用绣着枇杷花的青色丝带束住发尾。 林儿端着温热的粥进来,谢清和小口喝着。吴恙低着头,熏香袅袅的薄雾,她皱了眉,不动声色将药粉抖入小孔中。 她这才安心些,开了窗能望见外头一角景色。 带着花香的风吹入,谢清和闭眼轻嗅了一下,眉头舒展。 喝完了粥,她继续缩在床上。随手拿了本诗集,继续看了起来。吴恙跟着林儿离开,珠帘随风摇晃,击碎被削弱的心防。 女皇迎着日光,站在长阶之上,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往下踏出一步。 风吹皱了她的金色衣裙,她突然回头,簪子掉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将她从忧虑中唤醒。 “林儿,这一步是不是错了?”林儿拾起了簪子,站在女皇的身后。 “陛下,既然当初选择了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林儿恭敬地将簪子递给女皇,女皇犹豫了一下才将簪子握在掌心。 “但愿清和能拎得清,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女皇叹了一口气,“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长承殿。” “是……”林儿欲言又止,见女皇望着天色不说话,她还是退下了。 熬过了又一个冬日,谢清和感受着回暖的天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她终于可以离开床,去看看那些关不住的春色了。春意渐浓,长公主第一次乘着马车出了宫,吴恙随行。 谢清和感受长街的喧闹,从未想过可以离开那个笼子。 满枝桃红柳绿,如纱般在河岸晕染色彩,谢清和与吴恙漫步在期待了许久的春景里。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两人相熟。 一朵桃花绽放在吴恙的指尖,她将这朵春色别在谢清和的发间,衬得谢清和娇俏许多。 “吴恙!”谢清和将柳枝折成花环放在吴恙的头上,却被吴恙摘下,将它缠绕在谢清和的腕上。 吴恙感受到谢清和渐起的情愫,她不能回应这颗高贵的心,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碧水如镜,船夫划着水,风拂过涟漪圈点。吴恙为谢清和撑起伞,伞面绘着如意梅花纹样。 在这美好的晴日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玩累了的谢清和坐在树下,吴恙斜着伞,挡去那些剪下的金色碎影。 她望向谢清和的眼里,带着藏不住的情意,但她不知道。 春日短暂,夏日带着滚烫的热意扑面而来。谢清和热得睡不着,林儿在床边扇着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谢清和偷偷去了小厨房,想着拿着冰镇的蜜瓜就回去睡觉。谁想到遇见了半夜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吴恙。 “如今这时辰,清和怎来这里?”吴恙瞧着谢清和汗涔涔的脸,拿着手帕向前,俯身擦了擦额上的汗。 气息纠缠不清,谢清和觉得更热了。吴恙看着摆出高冷表情的谢清和,藏不住耳尖升起的那抹绯红。 “殿下身子虚寒,实在不宜多食这些寒凉之物!”谢清和气恼,吴恙揉了揉她的脑袋。 “哼!”谢清和甩袖回去睡觉,吴恙看着冰镇蜜瓜若有所思。 午后,谢清和躺在竹椅上,看着诗集。一盆冰块堆在旁边冒着冷气,林儿扇着凉风。 珠帘清脆地打碎了夏日的烦闷,吴恙捧着一碗绿豆汤进来,身后的侍女端着一小盘蜜瓜。 “天气炎热,殿下少食一些。”谢清和眼睛一亮,薄纱衣裙贴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殿下不必起身,小侍过来。”谢清和闻言放下了诗集,吴恙将绿豆汤一勺一勺喂给谢清和。蜜瓜切成了小块,方便食用。 “告诉我,你到底求什么!”谢清和在吴恙耳边低声说,“钱财还是权势?” 吴恙一愣,面上一副被伤了的样子。“殿下不曾听过真心二字吗?”吴恙放下了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清和冷着脸,看着桌上的蜜瓜和绿豆汤,她突然猜不透吴恙所求之物。 “真心?恐怕只有野心吧?”女皇看着奏折,林儿站在一旁。 “罢了,这棋子动了心便容易得多,等个几年便可见真心了……”女皇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香炉断断续续的染着香雾,吴恙坐在床上,怀疑那些计谋是否出了差错。 为什么她会为谢清和的猜忌而感到难过,本以为她会保持冷漠的本心去感受公主对她满心爱慕直至公主跌下深渊。 她却开始减少药量,对公主的温情也会心软。 这几日她没有出过门,谢清和也忧虑着该如何解释。 谢清和还是敲响了门,端着绿豆汤进来,吴恙抬起头,一种情绪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期待了多日的设想终于实现,谢清和放下了心防。吴恙对多日的冷清感到寂寞,她无数遍回忆起谢清和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她拼命压住的心。 谢清和握住她的手,与她说了很久的话。 自此两人之间的隔阂消去,彼此敞开心扉。 但吴恙还是没有说出她的计谋,那个用心良苦的计谋。 两人度过了九年,在九年里,她们察觉到了对彼此的心意,气氛常常暧昧。吴恙甘愿和谢清和一起,困在这宫里。在甜蜜相处中,她无数次祈祷,暴露的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谢清和渴望逃出深宫,她不愿成为史书记载的那些和亲公主,也不愿成为高高在上的君主。她厌弃权势,甘愿在民间成为平凡人。 捌 谢清和望着窗外落了雪,簌簌的声音让她恍惚。 谢清和望着窗外落了雪,簌簌的声音让她恍惚。 她伸出手,一枝带雪梅花放在了她的掌心。 “吴泱?”谢清和看着窗外那个满头都是雪的小公子。 “殿下,生辰快乐!”吴泱笑着,漫天飞雪不及他展颜一笑。 “谢谢,只是今日落雪,这课业本殿又要落下了!”谢清和咳嗽了一下,屋里暖和极了,这外头的寒风让她出不得门。 “殿下如此聪慧,落下了也无碍。若是殿下不嫌我愚钝,我可以将先生的课业带回来给殿下讲一些……”吴泱看着谢清和,耳尖发烫。好在天寒,像是被冻着了一样。 谢清和没发现吴泱突然红透的耳尖,她莞尔一笑,“那好呀,吴小公子可要说话算数呢,本殿在长春阁候着!” 本就姿色绝佳,如今一笑更是人间独一份的绝色。 吴泱愣了一下,才点头。 见吴泱离去,谢清和将那枝沾了雪水的红梅放在瓶中。 母皇怜惜她身子不好,将这靠近温泉的长春阁赐给她。出了这长春阁有一条临水长廊,夏日有一池莲香,还有一些锦鲤可以赏玩。 珠帘微动,女皇脱下沾了外头寒气的披风,等身上寒气散去了,才走到谢清和身旁。 “忆儿,今日还咳嗽吗?”女皇怜爱地扶着谢清和,将开了缝的窗子关紧。 屋里暖烘烘的,谢清和苍白的脸有了一丝红晕。 “母皇,忆儿今日只是稍微咳了几声,不碍事的。”谢清和淡淡地说。 “今日确实冷了些,过几日便好了。可不要再出去着了凉,你这身子禁不起折腾!”女皇想起谢清和上次出去闹了会雪,回来就高热不退,咳嗽现在还没好全。 “好啦好啦,忆儿听母皇的,等晴了再出去!”谢清和在女皇怀里撒娇,女皇拿她没办法,只好应了。 “这瓶子里的梅花倒是不搓,是林儿寻来的?”女皇注意到了桌上那枝娇艳欲滴的红梅。 “不是林儿!是……吴小公子……”谢清和低声说,面色微微泛红。 “红梅林距忆儿这长春阁可有些远,他特意为你寻一枝?” 女皇打趣谢清和,见她支支吾吾也笑了。 “时候不早了,朕先走了,过几日给你带栗子糕可好?”女皇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谢清和一眼,还是走了。 谢清和坐在桌前,手撑着头看着梅花发呆。 忽的珠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的声音远远就能听见。 “殿下!”珠帘掀起,少年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手里的几卷书搁在一旁。 她才看清吴泱,穿了一身红衣如火一般热烈,腰上挂了一块玉,像是她送他上次的生辰礼。 “抱歉,今日是沈先生的课,所以迟了些,殿下等了好久了吧!”吴泱将掌心的糖递给谢清和,“殿下尝尝,梅子糖!” 谢清和剥开纸,只有一颗。“本殿若是吃了,你不就没了?” “没事,我尝过了!”吴泱将糖放在谢清和的掌心。 谢清和将糖放进嘴中,酸甜的滋味让她弯了弯唇。 “很好吃!”谢清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吴泱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吴泱拿起那几卷书,细心地为谢清和讲解。还时不时模仿沈夫子的动作和语气,谢清和禁不住笑了起来。 梅子糖的香气浓郁,包绕吴泱的鼻间,他悄悄看正在练字的谢清和,见对方认真,他也低头只瞧着书。 梅子糖他好像没尝到滋味,又好像尝到了,梅子甜里带着少女熏的枇杷花香。 谢清和拿着笔,照着字帖描着字,墨水不小心滴在纸上晕染开,吴泱将那一小团的墨水描成一朵花样子。 谢清和感觉到吴泱靠得特别近,他身上也染了她的枇杷花香。许久,吴泱离开长春阁,在隐约的暮色中,谢清和披上斗篷,地上的雪印上了一串很浅的印子。 那枝梅花在瓶中依旧娇嫩,芳香如故。 雪化了个干净,春风吹动一池碧水,声声莺啼。 谢清和踏出长春阁,吴泱等待多时。 “殿下,今日是沈夫子的课。”吴泱跟在谢清和的身后,踩着她的影子。 “无妨,吴小公子不是将之前的课都教本殿了吗?”谢清和回头,正好抓住吴泱的小动作。 吴泱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 “我是说,殿下今日的书拿错了,这是前日的课业……” 谢清和脸上的笑凝固了,她看向一旁的吴泱。 “这些书都一个样,本殿如何分得清?”谢清和捏了捏帕子,“林儿,将本殿书桌上的那几本取过来……” “殿下,不必操心,我昨日将殿下的课业拿去了,如今正在我手中。”吴泱晃了晃手中的几本册子。 “好啊,吴公子真是好本事!”谢清和恼了,要捶几下吴泱。 吴泱捏住她的手,“好啦,我的不是,殿下莫要伤着了自己。沈夫子的课要赶不上了,我们还是快些吧。课后我任凭殿下处置!” “那说好了,别逃走了寻本殿乐子!”谢清和点点吴泱的额头。 “都依殿下的,我怎么会逃呢?”吴泱拿着册子,跟着谢清和到了沈夫子那里,寻了座专心听讲。 沈夫子将课业翻了翻,满意地笑了笑。 “长公主殿下的课业真是不错,许久未见,殿下竟未曾落下半点!”沈夫子赞许的目光落在了谢清和身上,谢清和谦虚一笑。 吴泱高兴地看向谢清和,在谢清和偏头看他时又故作镇定。 课后,别的公子小姐都溜出去玩了,只剩下吴泱和谢清和。 “上回的梅子糖可还有?”谢清和看向他,吴泱笑着拿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梅子糖。 “殿下尝尝!”吴泱将小布袋放到谢清和面前,拿出一颗梅子糖,剥了糖纸递给谢清和。 谢清和接过,将糖塞到了吴泱嘴中。吴泱错愕不已,梅子糖丝丝缕缕的甜味绽放,他看着谢清和将糖又剥了一颗,满意地自己吃掉了。 “喜欢吗?”谢清和含着糖问吴泱,吴泱点点头,满眼都是谢清和。 谢清和看着吴泱泛红的耳尖没有说话,只感觉嘴里的梅子糖更甜了。 春意渐浓,谢清和得女皇应允,出宫赏春。 乔装打扮一番,谢清和穿着晴山蓝上衫,下配浅紫松花纹裳裙,绣花鞋隐藏在裙摆下。 宫门外,吴泱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纯蓝黛云纹长袍,玉佩流苏,手执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哪家俊俏小郎君?让本姑娘好生瞧瞧!”谢清和学着话本里的,轻轻挑起吴泱的下巴,吴泱配合她的戏份,移开扇子,他还眨了眨眼睛。 吴泱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清和,吞咽了一下,她碰到的地方都像燃了火一般,滚烫一直传到他的心里。 “怎么,瞧上本公子了?”他低声凑近她耳边说,谢清和觉得痒痒的,说不清的情愫在心头萦绕,像羽毛轻轻挠过。 “好啦,去你说的那片地方吧!”谢清和率先认输,吴泱笑了笑,恢复了正经模样,守在谢清和身边。 一团团淡粉色的烟雾混着青色在河岸笼罩,靠近才知道是桃花和柳叶。 桃花不及人面娇美,谢清和摘下一朵桃花,别在吴泱的衣襟。 吴泱也将柳叶点缀在谢清和的发间,在流苏中,柳叶是一抹青色烟雨。 走在桥上,柳枝低垂着,花雨随风而下,为水面点上胭脂色。在天水交接处,朦胧的光影合着风碎裂。吴泱带着谢清和玩了许久,在宫里呆着的谢清和第一次感受到烟火气。 月儿在夜空中发出柔和的光,人间的灯火也回应着,带着世间的喧嚣。 玖 数年后,那个小公子已经变成了俊俏郎君,好多姑娘都爱慕他。 谢清和站在城楼上,看灯火万千,在她的生辰,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双眼。 熟悉的梅子糖味,谢清和笑着说猜不出。吴泱委屈地看着她,谢清和穿着华美的衣裙,万千烟火都不及她。 吴泱将木簪放在谢清和的手心,“殿下,生辰快乐!” 谢清和握着还带着温度的簪子,含笑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吴泱。 吴泱准备了许久,此刻还是不由得慌乱,他鼓起勇气开口。 “我心悦殿下,殿下可愿……”他紧张地看着她,不错过一丝希望。 谢清和打断了他的话,她将簪子别在发间,笑盈盈地看向他。 吴泱看着那只簪子在她发间,心底的石头终于放下。 谢清和掌心摊开,是一颗梅子糖。她将梅子糖递给吴泱,吴泱将糖放进口中。随即谢清和踮起脚,吴泱感受到唇上的温软,他小心地搂住她的腰,俯身看着闭上眼睛的她。 梅子糖的甜,在今夜,变成了永恒。 据说这段长公主与吴家公子的情爱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编成了话本。 后来吴家公子殿前求娶长公主殿下,陛下气恼,甩袖离去。 长公主殿下病重,最后香消玉殒,女皇悲痛欲绝。 吴小公子几年后娶妻陈氏,闺名忆儿。 但陈氏从不出现在人前,曾有人说她与长公主殿下有七分相似。 吴泱将屋门关上,轻唤一声娘子,谢清和在妆镜前描眉,吴泱走近,点了点胭脂。 拾 谢清和从那个美好的梦中醒过来,吴恙离去多时。 长承殿的灯火摇晃,她伸手却遥不可及。 她想起来曾经的美好,就像浮影一般,有着昙花的美丽,却还是不能长久。 泱泱,那时她曾对吴恙说,恙寓意不好,泱很美,也和她相配。 可惜都是一场空罢了,在这深宫之中,她回不了头了。 史书记载,清宜十二年,女皇谢思忆因病不幸崩,随即谢知意继位,改年号南音。 原来春意浓不过是捉弄人,风花雪月也不过是一场镜中春。可怜谢清和这一生,等不到一个迟来的春日。 思云深 谢思忆自小就受到女皇独一份的宠爱,连名字都在众多皇女中格外耀眼。 她庆幸自己被上天眷顾,虽然身在皇家,日子却还是自由的。 下着雨的日子,她那时也还小。素来温柔的皇姐拿着满是血的匕首,告诉她,她受够了被冷待,受够了女皇偏爱谢思忆一个人。 从前温柔的皇姐走向谢思忆,想要将她也一起送下黄泉路,这样女皇就可以看得到她,自己也会成为皇太女了。 可谢思忆不想死,皇姐步步紧逼,她不得不举起匕首,第一次让这把华贵的匕首染上了鲜血。 她害怕极了,这场雨夜就像无法洗刷干净的梦,地上的雨水都带着红,她淋着雨,那些鲜血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汇聚。 后来她被女皇关在了院子里思过,皇姐谢吟词也指了婚事,打算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每一个有雨的日子,她都会想起那件事情。 过了好几年,她做噩梦的次数少了些,她也渐渐放下了。 在成为皇太女的前一天,她得到了女皇的允许,她第一次离开了皇宫,在热闹的街市,遇见了那个让她心动的人。 年少总是情深,情窦初开之时遇见了陈谨年就是一场刻骨铭心的风花雪月。 他的容颜太过惊艳,她一度以为是个女子。她带入那戏中,他的一颦一笑都足够诱惑。 后来她成为了皇太女,女皇的身子也不好起来了,像是找到了托付的人就可以放心放手。 皇家的感情,往往不顺遂。女皇的感情也不能如愿,她病痛半生,最后含恨而终。 谢思忆还是成为了新的女皇,她年幼时曾想要放弃皇女身份,去宫外做个平凡人,可惜后来宫中只有她一丝血脉,她只能坐上了金座,华贵的宝石镶嵌在那金冠上,沉重地压在她的头上。 重逢在那个疲惫的夜晚,他是皇姐献上的玩物,她仿佛还记得那个满是杀戮的日子。 她抗拒他的接近,在这个深宫里,她不得不舍弃少女的天真,积攒起那些帝王的心计。 昙花落下的那一刻,她接受了那个带着花香的吻,她想要多靠近他一点。她有了私心,那份情欲还是绽放了,她的爱浓烈不已,可最后呢,下场是阴阳两隔,是有生之年再难相见。 她悔恨没有早点抓住他,让他忧思过度最后郁郁而终,那场盛大的婚礼就像昙花开放的瞬间。 皇姐叛乱,还是败给了谢思忆,谢吟词此生都过得不顺遂,所求都不可得,在她的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谢清和的出生像是他的延续,她将所有的愧疚都加倍赐给这个女儿,后来这个女儿长得越来越像他,她不知不觉将女儿当成了他的替身,伤了她的心。 最后他的血脉还是死在了她的怀中,她迟来的悔恨,换不回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叫忆儿的小公主。 谢清和的爱被她亲手扼杀,她的一生淹没在一场算计中。 若是一开始知道结局是如此,她还会这样选择吗? 误白首 当我见到暮云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有些像云谢,或许他是个替身,我每次思念的时候可以发泄出来的玩偶。 我痛苦地在过往中挣扎,没有见到他爱意的消散。当我想要他爱我的时候,他已经放手了。 或许我不知不觉爱上了他,在无数个梦里,我依旧记得那双他看向我的眼睛,我又错过了。 那个孩子我取名知意,可每每见到她我总是会想到他离开的决绝。 于是我狠心将她送出了宫,也许她会像普通人一样平凡,也许她还会回到这个深宫。 我失去了清和,撑了几年还是倒下了,我派人去将她寻了回来,这个深宫她还是没能逃掉。 知意,愿你不要重蹈覆辙,情爱一事,太过艰难了。距离暮云的生辰还有几个时辰,但是我真的熬不住了。 谢知意坐着软轿,她再次踏入这座深宫,昨夜的旖旎还在脑中断断续续回放。风景无暇欣赏,朱红的宫墙依旧鲜艳,光阴的流逝并没有消磨它的美丽。她走下轿子,苦涩的药味侵袭了每一寸气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躺在床上靠着药吊着性命,谢思忆吃力地看向她,犹豫了许久才喊着她的名字。谢知意恍惚了一下,上次女帝这样喊她,不知是多久之前了。久到模糊得像一团消融的泡影,她甚至怀疑那是虚假的,她从未被女帝注意到一样。谢清和已经病逝两年了,皇室没有继承人了。那个女帝终于想起来我,送出宫的那个孩子。 谢清和,红颜薄命慧极必伤都占了,求不得偏求,名利皆抛也不得善终。谢知意从未见过长公主殿下,这个长姐太过陌生,史书也不过寥寥一句带过。 数十年只留下史书上的一行字,那些情爱最终都会消散。 多年后,谢知意离开了深宫,在万千繁华中追寻那颗丢失的心。 那个叫南风的少年郎,她再也忘不掉了。 她也偶然知晓了谢清和与吴恙的情爱,可怜这谢家人,在这座深宫里,困在情欲中。 心高气傲的谢清和含恨而终,吴恙也郁郁而终。 而谢知意自己,流落宫外多年,和一群孩童成为献祭的祭品,她与南风侥幸逃出,却失散了。 她被林妈妈哄骗入了花楼,她重病了一场,醒来失了记忆,成为了唤作绾绾的花楼女子。黎喻偶然瞥见她一面,就想花重金将她买下。 后来她逃出了那个噩梦,融入血里的那些药开始发作,每每都心痛不已。 皇室的人找到了她,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皇室的血脉。 她打听到了南风的消息,去见了他,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没关系,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她成为了新的女皇,迫不及待让他入宫,站在她的身边。 可宿命的轮盘还是没能放过她,黎喻发起了战争,她不得不应战。荒凉的大漠,满是血腥味,红衣上是斑驳的暗色。黎喻想不到昔日那个卑贱的青楼女子竟是新上位的君主,真是可笑。 但不论如何,她如此美貌,定是要抢到自己手里尝一尝的。 无数的将士倒下,旗帜在风里飘荡。 “绾绾,回来吧,我纳你为贵妾!”黎喻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用怜惜的目光打量她。 “何必如此!”谢知意拿着沾满血的剑还想冲上去,却面色一白咳出一大口鲜血。黎喻的眼里是错愕,又带着几分玩味。 “有意思!”黎喻看到谢知意身后的那个男子皱了皱眉,还是拿着刀在手心划了一道。 谢知意倒在了地上,南风的刀穿过她的血肉,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却还是模糊。 “为什么?”她张口,温热流失,风也变得格外刺骨,她想她输了,她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怀中还有余温的她,太医匆匆赶来,“离心口还有半寸,幸好啊。”“毒血可排净?”他问着。“配着药可将余毒清除。”“那就好”他放下心来,从容地闭上了眼睛。 她醒来,周围的人唯独没有南风,“人呢?”“公子突发心疾,不治而亡。”“毒血已尽,陛下好生歇息。”太医退下,那些宫女太监也都离开。她看着空空荡荡的一切,想了一整夜。 她一头白发,再没有人提南风这个名字,她执政十年,将皇位让于义女,便不知去向…… 南风知意,怨词相望。再不见青丝,白发换死生。 “从此我拥有你的心,却无法再为你而心动。” 重来时 荼靡坐在高座上,白玉座上缠绕着白色花朵,他皱着眉看了许久。苍白的手指抚上花瓣,咬破的指腹滴落血珠,将纯白蹂躏成一朵朵浅红,他才平静了些。 他等了许久,灰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地上那一团东西。 直到地上那团动弹了一下,还是熟悉的红色眼睛,浑身是血的身体。 重零渐渐恢复意识,明亮的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挡,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弃抬手这个动作。 他记得自己明明爆裂在那个鬼地方了,是谁等不及他的恢复,将碎了的肢体拼起来了。 他本想装死,不料荼靡已经注意到他了。 “怎么?”荼靡随意挥了一下手,指尖那条花蔓快速伸展,刺直直插入重零被缝补的那些骨肉,剧烈的疼痛消停了一会儿,变成了隐隐作痛。 荼靡看了一眼,将花蔓折下,嫌恶地擦了擦手指,将帕子丢在重零脸上。 “重零,凌玉衿和凌潆君已经落入人间了。”荼靡看重零艰难地拿掉帕子,不觉好笑。 “荼靡城主是何意?”重零坐起来,那些缝补的痕迹完美消失,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去为他们的劫难加把火,作为报酬,下次来会给你一个物件,让你和她永远在一起……”荼靡循循善诱,盛开的花被摘下一朵,重零抬头,荼靡高傲地看向他。 “怎么,城主大人这是打算利用我做打什么算盘?”重零看向那朵被扔在地上的荼靡花,带着血色的花朵有一种濒死的美丽。 重零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将那朵花碾碎,白色的花汁中混着血的香味。 他嗅了一下,眼前花汁变成灰色,重零也感觉到什么缠绕上了自己的手腕。 “谈条件?”荼靡走下高座,来到重零面前,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向重零。重零跪在地上,他闷哼一声,唇边溢出鲜血。苍白的手指掐住重零的脸,留下深红的指痕。荼靡强迫重零抬眼与自己对视,那双灰色的眼睛泛过一丝黑色。 重零感觉有什么在搅动他的血肉,细细密密的疼痛席卷而来,他睁大眼睛,荼靡漫不经心地松开手,抚上脸庞。 花一朵朵绽放,颤动的香气像针扎入他的血肉。 重零坚持不住了,他张了张口,那股威压瞬间消散,连带着那股浓稠的香气。 他大口喘着气,全身都像浸在水里一样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荼靡笑着将那缕发丝拨弄到耳后,重零虚弱的样子真是少见呢。 “可不要让我失望呢!”荼靡高傲地转身,回到了高座上。 重零想到了那破碎动人的场景,他暗自捏紧了拳头,垂眼点了点头。 血止住了,他的恢复能力不错。只要他求生,就永远无法死去。 重零站起身,唇边的血咽入喉中,他抬手,还是那颗珠子,看了许久,一滴泪落在上面,他第一次流下无色的泪珠,茫然地抚上眼角,指尖的血蹭了上去。 他走了很久,来到一条小河边,他小心地洗了洗珠子,沾满血的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他换上了荼靡给的衣衫,水面倒映出样子。 壹 或许算计好的每一步都是欲望的倾泻,甘愿走入深渊,带着所有的痛楚。 可是也想要变成澄澈的少年郎,与心悦之人相拥,而不是拉着月光堕落。 重零看着水面被风泛起波澜,心底也被搅出一团水花。贪念生了根,带着渴求生长起来,他任凭那些情欲支配自己。 那些血污落入水中,指尖上还有斑驳的伤疤,过一会就会恢复。他伸出手,仿佛回到了初见那个瞬间。 她温柔的眉眼在他的记忆里刻了一道痕迹,无法被磨灭的印记。 他冒失的吻,她细腻的皮肤,还有她唤他孩子的怜悯,他渴望得到她的柔和,怜悯,情爱。有关她的,他都不愿错过。 她说过只要一心向光明,可他还是做不到,想着将她拖到自己的世界。 拨弄水花,那些荒诞的梦化成碎裂的光影,浮在虚空中捉不着,却又扎入血肉,尖锐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他离开了那条不再干净的小河,下定决心不再回头。 那些欲望充斥他的全身,他还是想要将月光拥入怀中。 苍白的手指拨弄了几下琴弦,荼靡脱去了墨灰色斗篷,穿着单薄走入汤泉。 上好的琴摔在地上,无暇的玉石出现裂痕。 一双死气沉沉的眼,带着无尽的恨意,混沌侵袭了他的身体,让他生了心魔。或许是他意志不够坚定,沦为了心魔的傀儡,又或是他本性暴露。 他到底是回来了,受万神瞻仰,苦心谋划一切。 合上眼,丝丝缕缕的墨色在袅袅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忘川少了掌管到底还是不行!”发丝垂落,他将舒展开的花摘下。 天地无情使有情人分离,纵有情,亦能无情。 许久,荼靡慵懒地披上斗篷,在夜色中不知其踪。 念念 壹 燕城是归属于燕国的都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修习剑术。 燕云念是城主之女,豆蔻年华,娇俏可人。 后来燕国破灭,燕城也陷入了战乱中。 燕云念在逃亡过程中与亲人失散,被人所救。 多日的赶路让她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她不知道将去哪里,只是麻木地往前。 眼前越来越模糊,喉中干裂的疼痛让她连吞咽都极为困难。她太想睡一觉了,可如今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阵风都能将她打散。 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她还是撑不下去了,一阵淡淡的香味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是陌生的居室,远离喧嚣的地方,仿佛是另一处桃源,梦一般不真切。 推开门,埋首诗书中的人抬起了头,温润公子,她揉了揉眼睛,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姑娘醒了?”他开口,手还握着一卷书。燕云念才回过神来,那双手她见过的。 “多谢公子搭救念念!”她没有什么东西可答谢,只有一个玉簪子。 “姑娘不必如此……”顾景奕笑了笑,谢绝了那白玉簪子。 “公子……可否帮念念寻失散的亲眷……”燕云念犹豫地开口,她害怕这位公子会嫌自己麻烦。 她只顾着绞着衣角,没发现那假意看书的人正在看向她,预料之中的答案。 许久,她终于等到他的声音,“可以……” 她住在了他安排的院子里,找了几个月也没有寻见失散的家人。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如愿成为了她的依靠。 他的温柔打动了她,她渐渐对他生了情愫,她不敢向他倾诉。 夜里风凉,她披了件衣裳,悄悄去他的院子远远看一眼灯火摇晃的窗子。 她听见他和屋里另一个人的谈话,是关于她的。 “顾兄,你打算如何取得剑心?” “自然是一步步诱骗,让她甘愿为我献身……”顾景奕执黑子,吞没了白子,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燕云念捂着自己的心口,她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在这个死寂的夜里。 忘记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她慌忙地收拾着东西,想要偷偷逃跑。 顾景奕听侍卫说她跑了,面色依旧。“时间还长不是吗?”他放下了棋子,转身走入夜风中。 剑心,需要她一心为我。 他抚摸一柄剑,眼里晦暗不明。 燕云念背着包袱,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带着霜的草叶擦过她裸露的皮肤,打湿了摇曳的裙摆。湿黏的感觉,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阴冷黑暗。 鲜血染红了草叶,她跌倒在地,那生了刺的花枝,扎入皮肉。颤抖的手助它脱离那些扰人的血肉。 疼痛还在细细密密蔓延,汗珠被风干,她咬牙还是站起身,向着遥远的地方逃跑。 泪水止不住流淌,她抱紧了那个小包袱,企图汲取一分安心。 黑暗笼罩太久,她都快忘记黎明的耀眼。 那双白净的脚上布满了鲜血与尘土,梳好的头发也乱作一团。 她像寻不见归途的候鸟,侥幸寻得庇佑,却早有预谋。 天终于朦胧地亮起来了,她还在走着。 念念 贰 顾景奕一身白衣,青色的绸带蒙在双眼,风吹动空荡的衣衫。 他伸手捻碎一片花瓣,指尖滴落花汁。 “殿下!可还要去寻?”侍卫跪在地上,等了许久,顾景奕才回过神来。 “不必寻,她会自己回来的……”顾景奕将青色绸带解下,放在掌心。风吹动绸带,却始终在他的掌心不肯离去。 一双不含情欲的眼,她却想要他跌落云端,捧着她的心爱慕她,可笑荒唐。 绸带像折了翅的鸟儿摔落在地上,轻飘飘得好像没有重量。 真心,是什么份量呢?他活了十多年,仍是不懂。那些痛彻心扉的感情,他从没有感知过。 澄澈却带着浓重的尘埃气息的水珠滴落,他伸出手,宽大的衣袖层叠,水滴稳稳地落在掌心,顺着纹路滑落。 那些人在情爱之中痛苦不堪,他自己则漠然地观看。感情如云烟一般脆弱易逝,求而不得的挣扎,被抛弃的无奈哀怨…… 他并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穷极一生只为了情欲,为了那些欲望牺牲一切。 明月依旧冰冷地挂在远处的天边,弯如新描好的眉,他突然想到那颗红痣,在无暇的白雪上格外动人。 纸上的墨干了,他执笔未动。 她再次回到了燕城,昔日的光鲜亮丽都剥离,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燕城二字。 火焰肆意地吞噬繁华,破碎的灯笼在地上,染血的绢花攥在青紫的手中。 燕云念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血腥味,曾经的记忆都被撕裂得面目全非。 她推开了那扇大门,鲜花在地上被蹂躏腐烂,再也见不着曾经枝头的娇艳。 青石路上生着青苔,她站在原地不动,仿佛看到了孩童在满园花开中嬉闹,扑到她的怀中,她笑盈盈地想要搂住那个孩子,却是一场空。 她看着幼妹长大,又看着幼妹在怀里死去,那双澄澈的眼睛终是消散了,多少场梦里,只能梦见模糊的光影。或许是恨她的,连梦都不肯施舍给她。 幼妹是为了她而死,为了那颗剑心,那颗本就不该生于世间的心。 雨水从屋檐落下,细细密密如针,扎在肉中又消融。 燕城在三日后成为了雁城,归属于凉国。大凉太子身穿红衣,在万人中抓住了一个自荐枕席的姑娘。 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含羞带怯的女子,她眉目中流转几分风情,小手捏着帕子,柔若无骨地想要倚在他的身上。 “殿下……”打着弯的声音恰如黄莺,他避开了那薄纱衣袖。 “滚开……”他挥袖,那姑娘还想往前,下一秒她白皙细嫩的脖颈上出现一条血痕。 “孤不近女色,没打听清楚吗?”他嫌恶地擦着手,带血的匕首扔在地上。“殿下……”那姑娘捂着脖子颤抖着往后,脖颈处的伤口此刻涌出大量鲜血,衬得她肌肤如雪。 随着她倒地,顾景奕将那条薄纱盖在她的脸上,静静等待她微弱的呼吸消失。 他寻遍了太多地方,相似的眉眼终是不像她。 剑心,他摩挲着那把剑,沉默不语。 念念 叁 传说燕城中有一颗剑心,被心血沐浴过的剑能成为世间最锋利的剑。但要剑心主人心甘情愿,甘愿献身。否则剑会变成噬主的凶剑,怨气不散。 人人都想要得到剑心,想要一统天下。 顾景奕谋划了相遇,对一个可怜的亡国姑娘,他戴上面具,扮演温雅之人。或许他应该多等一会儿,不必这么快就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份。 她懵懂的样子就像一朵刚刚成型的花苞,他等不及她成长,索性不遮掩,将她的幻想碾碎。她那一刹那的表情都落入他的眼中,他观望世人的喜怒哀乐,利用那些情欲来谋划,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站在燕国的落星楼,他触摸白玉柱的一点朱红,像一滴泪。墨色的衣袖垂落在地,宣纸上残存泪痕几点。天地太广,每个宫殿都冷清,竟不如当时的那个屋子来得有烟火气。 微冷的风刮过他的脸,她澄澈的眼终是要染上世俗的情欲,世人皆是如此有情。 他捏起一枚玉石磨成的棋子,接下来这颗棋子摆放在何处呢?燕云念坐在荒凉的院子里,她不眠不休等着熟悉的声音唤她念念,她还能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地撒娇淘气。 燕城的城墙上,挂着城主的头颅,她再不是那个任性的姑娘,没有人会护住她了。“姑娘可是姓燕?”推开门,那个跪在地上的姑娘闻声抬起头。 “我家公子有请。” 她被迫蒙上眼睛,来到那位“公子”面前。 微凉的刀刃贴着她的脸,缓缓移动。 “想不到竟是这般好皮相,怪不得那般无情之人也动了心!”顾景毓嫉妒地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脸。 她自幼养在宫中,对那太子殿下觊觎已久,她想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她为此谋划太多年了,可那个无欲无求的太子总是看穿那些伎俩,让她无从下手。 她打听到太子曾救下这个燕国女子,还与她同住许久。这般情意,让她忍不住想毁掉这个突然出现的绊脚石。 她绝不会放手,不能让任何人抢走她的太子妃之位。 刀刃终于划开细腻的皮肤,鲜血一丝丝渗出,滴落在潮湿的地面。燕云念没有皱眉,呆呆地任由顾景毓动手。 “竟是个痴傻的……”顾景毓无趣地放开手。染着蔻丹的手接过侍女递上的帕子,拭去不慎沾染上的血珠,随即帕子跌入尘埃中。 “罢了,放走她,这脸如今也是无用了……”燕云念蒙着眼,一方细腻的瓷器碎裂,只能叹息。她被丢在路上,穿着单薄的白衣。风将布条吹开,轻飘飘落在地上。 “姑娘……”燕云念扯了扯那即将离开的衣袖,那跟在顾景毓身后的侍女回头。 她俯身想听清燕云念微弱的声音,却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柔弱的姑娘冷漠地看着她。 侍女才后知后觉摸上脖颈处,鲜血从指缝中滴落。 “雁儿……”顾景毓回头,看见那那个侍女倒在血泊中,那张溅上了血迹的脸也不再楚楚可怜。 “怎么了,殿下!”匕首滴落血珠,燕云念踩过血泊,陈旧的暗色又添一笔朱红。 就像枯萎灰败的花朵重新回到最娇艳的时候,鲜红欲滴。 脸上的血凝结,一双冷清的眸子看着瑟瑟发抖的顾景毓。 “真是好手段!”顾景毓面色煞白,但她还是嘲弄地看着那个低贱的燕国女子,“若是动了我,殿下可饶不了你!” “顾景奕?”燕云念不为所动,甚至加快了脚步,直直地盯着她。 “为了那个位置,你划了多少女子的脸,让她们最后自尽而亡……”刀尖挑起顾景毓的脸,鲜血的味道萦绕在顾景毓的鼻间。 摇晃的金钗落了地,顾景毓害怕地闭上眼,燕云念看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得可笑。 等了许久也没有疼痛,顾景毓睁开眼。燕云念将那发上精巧的簪子拔下,匕首落在地上。 念念 肆 当簪子即将划破那张脸时,燕云念的手腕被抓住,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景毓,是孤太纵容你了!”顾景奕夺下那簪子,看着燕云念脸上那道血痕。 “殿下……”顾景毓想不到太子殿下前来护着这个女人,“为什么不是我?”十多年了,她得不到眼前人的半分回应。 “孤是你的皇兄,收好你的心思!”顾景奕冷冰冰地看着顾景毓,“记住你的身份!” 顾景奕扯着燕云念离去,带着寒意的风携着雨,将一切情意浇灭。 “太子殿下,静颜不是景毓啊!”没有人再理会她的哭喊,她如同弃妇,精致的衣裙沾染污泥,发髻散乱妆容凌乱,昔日的美丽迅速消散。 门被关上,燕云念被拖到了床上,无情无欲的太子殿下还是跌入了红尘。 “为何不来寻我?”顾景奕抓住她瘦弱的肩,“燕云念,看着我!” “为何!太子殿下将我燕氏屠尽,让我再自投罗网好取剑心是吗!”燕云念看着眼前这幅清冷模样,“殿下心计深厚,将一切都算攥在手里冷眼旁观……” 匕首离顾景奕还有一寸,她的手不得再往前一点。“燕云念,剑心我要,但你不会死!” 匕首落地,挣扎的手被抓住,顾景奕闭上眼,放纵欲念淹没他的理智。 燕云念无法动弹,泪珠滑入鬓发,被他轻吻。每一寸潮湿都令人感到恶心,就像被阴冷的蛇爬过。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剧烈疼痛让多日无眠的她昏了过去。 醒来,她已经被锁在殿中。他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端着碗,逼迫她张口喝下。 “原来太子无情是如此……”她红着眼,被呛得连连咳嗽。 “燕云念,好好待在这里,孤还能护着你……”他话还没有说完,手被燕云念狠狠咬了一口,像要扯下他的肉一样撕咬。 “罢了……”她唇上不知是谁的血,他想去触碰唇角的伤口,她偏过头拒绝他。 药膏掉在地上,燕云念无动于衷,手上的绳结松了松。 “可笑吗?为了我这颗心,大凉太子殿下将燕国百姓屠尽,让我爹娘不得入土,逼迫我前来!”她通红的眼,如同炽热的火焰,让他犹如被烫到一般。“为了一统天下,让百姓颠沛流离,血流成河!” “够了!”顾景奕用指腹抹去她唇上的鲜血,她又咬住他的手指。 他不得不打晕了她,看着她皱着眉倒在他的怀中。 三个月后,大凉太子成为新主,同一日新主下旨用剑心沐浴新剑。沐浴焚香后,拥有剑心的燕氏女走上祭台。 她面色苍白,神情麻木。顾景奕拿着剑一步步靠近她,她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她突然笑了起来,匕首已经插在心口又被快速拔出,溅出的鲜血在顾景奕的剑上滑落。 “顾景奕,既要剑心又要我活下来,所求太多了。”红衣晕染开一团暗色,匕首落在地上。 顾景奕抱住她,金冠沉重地压在头上。他突然想到了那些人受情欲支配的样子。 “太子殿下跌入红尘,有了烟火气,真是悲哀……”红色衣裙的少女在他的怀中闭了眼,手上的鲜血像他的眼泪。 那把剑后来时时陪在他的身边,像梦魇一样缠着他,年轻的君王瘦骨嶙峋,望着远处的雁城。 顾景毓领旨远嫁他国,不到半年身染重病不治而亡。 顾景奕后宫空置,在位七年,凉国安定,百姓康乐。 无心念念燕分离 壹 燕城还是抵不住大凉的攻打,城门的火焰被风撩高。婴孩在母亲怀中啼哭,鲜血在地上干涸。 宫中的贵人已经沦为囚笼中的羔羊,有骨气的已经血溅当场,不愿成为玩物被戏弄。 燕城主和剩下的军士仍然不愿放下兵器,尘土飞扬,燕城主突然落了泪。临别时的一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刻在脑中,娇气的姐妹两个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这个快要坍塌的城,需要他。 旗帜斑驳,他还是倒下了。没有落下的泪望着故土,再难守护。 “是燕城主啊!”苍白的手拾起了那滴泪,染着血的泪。 贰 “殿下,逃了……”顾景奕闻言,微微皱了眉。“听闻南方水土养人……” 他戴上了面具,变成儒雅公子。在那里邂逅一个逃难失了方向的姑娘,让她动心,心甘情愿为他献祭。 可他算错了一步,从此步步错。多年后他无数次渴望回到最初,变成澄澈的少年郎,为他心爱的姑娘穿一次红衣,见她一直欢喜就好。 或许宿命如此残忍,他以为独善其身,却不知早已入局。醒时已经误了终生,再无人是念念。他是太子殿下,后来是帝王,唯独不是她的夫君。 那把剑染了她的气息,生了执念,日日让他深陷情网。他终于落了红尘,再没有往日俯瞰众生的无欲无求。 叁 阿娘常说,念念以后定能寻个疼惜人的郎君,让我日日欢喜,护我日日平安。 我终其一生未曾遇见,或是生了这颗所谓的剑心的缘故。阿娘用命换的小妹,死在了我的怀中。她唇边溢出的血,那双映着我的眼睛成为了梦魇。国破城亡,一切都像梦碎裂。 我曾抱一丝希望,可最终还是破灭了。城墙上那些头颅,那些守护着这座城的将士,成为了雁城的旗帜。 我拼死将阿爹抢了回来,让他与阿娘团圆,若是还有来世,可要托生好世道。 那块跳动的心,让我觉得浑身疼痛。我只觉眼前明暗夹杂,我说不出话,连流泪都成了奢望。 我不敢去黄泉寻他们,可这样一日一日地过着,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完结? 我不能死,只能这样苟延残喘,他迫使我活着。 为什么是我拥有这颗心,他因为这颗心,接近我,又爱上我占有我,我成为了被掠夺的物件。我被囚禁在冰冷的宫殿,奢华的摆设只会让我心生厌恶。 终于我死去了,那一刻,他眼里满是痛苦,我拔下金簪,用最后的气力,扎进了他的心口。 肆 “燕师妹!”顾景奕追赶着前方逃了课的燕云念。 “师兄,饶了我这次好不好!”她穿着新做的红衣裙,如同这山上燃烧的映山红。 回眸一笑,星辰落入眼中。顾景奕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燕云念捂着胸口吓了一大跳。 “师兄!”她试图转身,手被抓住。 “燕师妹,修习法术不得荒废!”他板着脸,严肃地将佩剑递给她。 “那好吧……”燕云念又一次逃课失败。 在他转身的刹那,她眉眼带笑,指尖缠绕发丝。 顾师兄总是冷清模样,待人合乎礼数,她总调皮惹他注意。 他待她,或许是与旁人不大一样的。 天下大乱,世人皆说剑心之剑可得太平。 师门的燕师妹,便是剑心之人。师门原不信这般,可山下的百姓得知,纷纷在山下祈求燕云念献祭。 瘟疫和饥荒席卷,百姓怨声载道。燕云念走火入魔,被逐出师门。 她四处辗转,她是妖女,被天下人唾弃。曾经宗门最受宠的小师妹,现在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 “自甘堕落,为天下献身是多么荣幸,她竟然修炼了邪道!”茶摊上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听说书人讲着那个妖女。 燕云念走在街头,面具遮掩了她原本的容貌。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并未修炼邪道,宗门想将她交出去。她迫不得已逃下山,顾师兄没有拦她,只是和她说。 “不要回来了,燕云念!” 她还是被捉住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顾师兄,多年的青涩褪去,连带着那些情意。 “师兄,你是来杀我的吗?”她开口,他没有回应她。 或许是太远了,遥远的光影模糊了她的泪,她不停往前走,踏过荆棘。芦苇絮被风吹起,落在了她的发上。他一身白衣,更像误入凡尘的仙人,她落入他的怀中,他呼吸一滞。 她还是踮起脚,靠近他的唇边。闭上眼,满心爱慕溢于言表。 他轻笑一声,她不敢动了,想要偷偷撤退,他倾身吻上她的唇,强硬地掠夺一切,她的退路被他拦截。 终于她落了泪,她好不容易缓过神。他依旧无情模样,冷冷看着她。 梦结束了,旖旎会留多久? 燕云念闭了眼,微弱的风声停驻她的发上。 顾景奕握着那柄染着血的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走出那片芦苇荡,他突然停住了。那个明媚的燕云念,不会再笑着和他撒娇说修习太难了。 他决定回去,再次回到最初的位置。 她安静地躺在地上,红衣依旧,他才觉出一丝疼痛刺在身上。 “燕云念?”他看了许久,抱起轻飘飘的她,走向宗门。 “顾景奕,你为了她,要与为师断绝关系?”众人不敢相信,这个无情无欲的弟子,竟会如此任性。 “你天资卓绝,如此半途而废,真是辜负了为师的教养!” “师父,弟子甘愿受刑!”他下定决心,无人能让他改变心意。 顾景奕穿着白衣,抱着燕云念,四处求复生之术。 在第八日破晓,昔日的天之骄子顾景奕在墓前自断心脉而亡。 念念,七日未见,才知相思入骨。 顾景奕从梦中惊醒,又是一场梦。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今日是她的生辰。 若是她还在,应是二十有一。 匕首在木盒中,他看了许久。泪滑落,他的唇边有血。 太迟了,那个秀丽的姑娘,连梦都是如此残缺,得不到一个圆满。 静女思(上) “前朝之事,姑娘莫要打听了!”那洒扫的宫人摇摇头,“姑娘,听老奴一句劝,新帝忌讳就不要触霉头了……” 戴着面纱的姑娘叹了口气,红叶摇落在她的发上,愣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红叶在风里挣扎片刻,不知所踪。 “陛下,打听到了,长宁公主曾在江南那边出现过……”孟清晏戴着金冠,手中的笔微微颤抖了一下,落下的墨污了宣纸。 “如今,她在哪?”他放下笔,下意识捏紧了腰侧的香囊。 “臣不知……”孟清晏垂眸隐藏情绪,帝王突然沉默起来。 “罢了,朕亲自去!”孟清晏挥袖离去,顾不得身后臣子的呼喊。 江南烟雨如梦,他将权交给了丞相,孤身寻找那失了七年的前朝长宁公主。 传闻前朝景帝在位七年,后宫空置。那景帝曾是大凉太子时,无情无欲,恍若仙人跌入凡尘。 他算计颇深,却最后咳血而亡。为了一个燕氏女子,那个生有剑心的燕城人。 她在献祭那日自尽而亡,平日风淡云轻的景帝却泪流满面,痛失所爱竟也能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景帝将燕氏女停灵一旬,满朝文武皆反对,但景帝一意孤行。 燕氏女准入皇陵,与景帝合葬。虽不合礼制,但也不得不按旨。 世上或许本无剑心,只是个幌子罢了。 景帝将燕氏族人屠尽,才发觉动情。却求燕氏女垂怜他,忘却那些算计。 景帝是明君,却在情爱上不可理喻,偏执不可逆。 执念太深,终不寿矣。 前朝有毓敏公主,是景帝同胞之妹,远嫁和亲,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 听闻毓敏公主幼时聪慧可人,落水后染了风寒,痊愈后性情大变,娇蛮任性。 壹 “殿下可算是醒了!”徐静颜弯了弯唇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装作虚弱的样子。 侍女见她虚弱无力的模样,没有多嘴。 顾景奕跟着御医进来。隔着重叠的床幔,伸出一只手,顾景奕看了两眼,面色微变。 “景毓?”他唤了一声,那手缩了一下,又舒展开来。红色蔻丹上少了一颗珠子,一颗粉色珠子。 “太…皇兄!”徐静颜从未这般近距离接触这传闻中的太子,一时间竟险些喊了声太子殿下。 隔着纱幔,她的心猛烈地跃动着。 “那孤不打扰了,景毓好生休养吧!” 顾景毓面色如常,房门紧闭,御医留下药方离开。 徐静颜拿起镜子,抚摸上自己的脸,眉尾的一颗红痣,在白嫩的肌肤上惹得怜惜几分。 那时候她初见这颗痣,就迷恋上了。无法效仿,总不似那番神韵。如今也只是七分像,但足够了。 风吹起珠帘,她的脖颈被掌控,薄薄的刀刃贴着那跳动的血肉。 “景毓殿下呢?”少年郎注视着镜中那九分像的脸,眼里燃烧着烈火一般,仿佛下一秒她就可以身首异处。 “你是何人,竟直呼本宫!”她的伎俩拙劣,孟清晏的刀刃缓缓上移。 “冒犯公主殿下了。”少年郎松开她的脖颈,眼神掠过那张脸,停留在染了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指。 漏洞百出,既然要成为公主,那就要完成公主的使命。 少年郎消失在最后一抹夕阳中,海棠摇落一池春红。 “殿下?”孟清晏执白子,落在棋盘许久,才见顾景奕落子。 “孤已寻得,既然是她自愿远离这深宫,孤便护她平安。” “殿下怎知不是?”孟清晏执子欲落,却被拦住。 “顾大人,这是孤落的子,你逾越了!”顾景奕看着心不在焉的孟清晏,“既然你无心对弈,就请回去吧。” 顾景奕站起来,瞥了眼孟清晏腰侧那个香囊,将棋子拂乱,甩门而去。 孟清晏还在原地,泛红的眼眶还是支撑不住,落下一滴泪。 静女思(中) 顾景毓褪去华服,只穿了件兰苕裙,走在林间小路上。徐静颜只是一个庶女,却肖想太子妃之位。顾景奕并非正宫所出,只是陛下垂怜那个美貌孤女,才让他远离乡野,免于漂泊。那个孤女受不得这般恩宠,早早就被赐死。 他被带去给皇后抚养,而她从此就不是大凉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了。人人都追捧那位唯一的皇子殿下,连陛下也对他多加赞赏,连她的生辰礼都险些忘了。 她厌恶他,但想到陛下只他一个皇子,便收敛了些。 端庄知礼的长宁公主殿下,厌倦了那些阿谀奉承,人心多变。那个高高在上如同神祗的太子殿下,面对一切都果断冷情。 “本宫早厌了这些玩意儿,宫外倒是新奇。” “徐静颜,既然你做了这个选择,就不能回头了!”她坐在高位,手中的人皮面具贴合着徐静颜的脸。她细细描摹自己的轮廓,直到那双粗糙的手刺痛她的手背。 “殿下……”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顾景毓,那双往日看起来那么美丽的眼睛,如今看起来就分外怪异。自己从不会露出这般纤弱的姿态惹人怜爱。 徐静颜如愿以偿,成为了娇纵的公主殿下。 当她穿着单薄的寝衣,长发松松绾着,发上沾染一丝花香。她总爱对镜细看这双生得极好的脸,每一处都极其完美。 “皇兄?”她喊了一声,湿漉漉的眼眸恰好映上那一抹衣角。 “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顾景奕看穿了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躲开了她贴上来的动作。 “皇兄?”顾景奕皱眉看着她,“看清自己的身份!”他挥袖离去,可她却冲过来从背后搂住了他。 那股甜腻的花香让他有些恍惚,她如同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他,让他想起从前的不堪。 “够了!你是何种身份!大胆假冒长宁公主,还妄图魅惑孤!”他用力将她甩在地上,冰冷的眼神如冰刺扎在她的心中,“孤告诉你,既然选择这个身份,就安分点,孤没那么多耐心!”他俯身捏着她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张薄如蝉翼的脸直直扎入那被隐藏的血肉中。 “太子殿下,我……”她的泪落在他的手指上,他只是看着她,如同看毫无生息的困兽。 许久,她被侍从丢弃在路上,被侍女扶了回去。 从此她性情大变,对那些容颜姣好的姑娘偏见颇深。每每有姑娘毁容甚至失去名节。 太子殿下也不管,直到登基后,将公主许去他国以示友好。 “殿下?”那双眸子在看到她之后有了光彩,他想走下高座试图紧紧相拥多年未见的姑娘。可他只能看着那个姑娘跪下喊着参见陛下。 “长宁……”他低声呢喃,顾景毓蹙眉,记忆里那个少年郎还是老样子,只是如今跪着的是她。 “陛下,前朝长宁公主已亡,我不过是……”她低着头,看不清情愫。 “不,不要再说了,孤封你为公主,封号敏璃可好?” “谢陛下。”她终于抬起头,面纱遮掩了大半张脸。 但孟清晏知道,她回来了。 静女思(下) 在幽冷的宫中,顾景奕看着那位妇人,那位美貌妇人。 “谢陛下……”她盈盈一拜,接下那盘毒酒和白绫,含泪的双眼朦胧望向宫外,望向已经注定无法更改的命运。 “若不是因为你,我还能自由漂泊。浮萍虽轻,生了根便唯有死路一条……” 她红着眼,抓着他细弱的肩膀,“你非但不能护住我,反而成了我的催命符!” 她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梳妆,泪珠滑落,最后洇湿华贵的衣裙。 她四处漂泊,对外出赏景的陛下一见钟情,雨露恩泽使她苦熬多年,最后还是在这宫里成了没名没分的可怜人。 在史册中,她只是个孤女,受不住天子恩泽,最后缠绵病榻香消玉殒。 不甘和少女的情窦初开,都消亡了。 她带着血的唇角微微上翘,白绫悬挂梁上,那双绣鞋摇晃,莲香与珠帘都轻声。 裙摆上的蝶停驻,梦似的华影碎成青烟,听过精心编织的曲调,花团锦簇还是抱憾而归。 他是皇后的爱子,被陛下赞赏多次,封为太子。 皇后慈爱,对所有人宽容大度,偏偏对于他这个意外闯入者,她格外严苛。 夜深灯火映书,笔墨不辍,炭火余温尚存,他僵着手试图感化书中论。 他生得极好,人人都奉承他。 冰冷在发上凝结,他只是远远地站在高楼,俯瞰所有。华服被风扬起,如雾般蒙住他的双眼。 那位公主,果然是皇后亲生。流着一样的脾性,高傲有知礼大度。 对他的出身嫌恶,又不敢得罪他这个皇帝的独子。 没有人是真心的,为了名利讨好他,为了今后的生计奉承他。他只是流着那样高贵的血在这副躯壳里,自由早已被割舍。 幼年的欢乐成了禁锢,连梦里都不曾轻松。 顾景毓还是选择回到了宫里,成了当今陛下亲封的敏璃公主。 宫殿的摆设犹如回到了多年前。 孟清晏从顾景奕手中接过这个国,镇国将军坐上了皇位。 他寻了多年的意中人终于愿意回来了,他日日唤宫人打扫的宫殿迎来了名正言顺的主子。 深夜,她坐在窗边,夜色一点点浸润窗纸。长袖中的手触摸灯影,纹路如记忆里的熟悉。 “殿下!”轻轻叩门声使她从回忆中脱身。她披上外衣走到门边,对方默契地放了手,短暂地静默后,她打开了门。 孟清晏走了进来,门随即合上。 她容颜长开了些,那双动人的眼里水波盈盈。 “本宫不在这些年,你变了许多。”她捏着茶杯,“清晏,谢谢你,还为我保留这处地方!” “我又怎会认不出你?你说厌倦了这宫中的纷争,我便守着你爱的这些东西,等你想好了愿意回来!孟清晏眼中情深依旧,那些青涩的情感在光阴的沉淀中变得坚定成熟。 年少时他们彼此爱慕,可她说向往宫外的无忧天地,于是立下誓约,若是她心里还有他,就会回来。他还是等到了,这些年他默默守护着她。 她倾身向前,长发交缠,距离缩短,一双眼中映着的全是她,两人呼吸开始急促。 孟清晏搂住她的腰,烛火颤抖地吻上影子,那绯红的耳尖印上一抹海棠色。 衣衫被攥紧,又骤然松开。她的发尾被他拢起来,裸露的脖颈染上浅红的薄雾。 她闭上眼,终于寻到了归处。那些年寻遍太多景致,绮丽或是清雅,终惴惴不安。 如今被他拥入怀中,她才彻底放下心来,那些梦里的思念有了归期。 她如同易碎的珍宝,被他细细呵护着,她放下了高傲的身姿,长住他的心。 烛火熄了,花正绽放出隐匿的美丽。耳鬓厮磨,说尽此夜的欢愉。 不胜“酒”力,她浅浅喘息着,红唇再次被吻住,纱幔遮掩曼妙的影。 直到很久,露水滴落叶尖,那花垂落,露出斑驳的娇艳。夜渐沉,等待晨曦来临。 梦里犹是年少时,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她有一个伴读,是将军府的孟小郎君。 他课业不佳,却偏爱给她寻不少宫外的稀罕物件逗她开心。她高傲像一只白孔雀,其他人都避她锋芒,只是千篇一律地远远恭维。 唯独这个少年郎,为了她能不远千里寻一枝早开的桃花,带她逃学去坐船赏春景。 他温柔的眸子里盛的全是她,就连最宠她的父皇也不曾这般呵护她。 后来那个宫外的血脉认回了宫,她要低头喊一声皇兄。看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阴郁少年,小声喊了一句皇兄就逃跑了。 他占据了自己在父皇心里的位置,父皇看到她,眼中偶尔闪过的那一丝歉意。她厌恶他的到来,她厌恶他冷漠的样子。 那个美艳的妇人死在了他来的半年后,从那以后,他来到了皇后的身边,不久成为了太子。 她见他只会喊声太子殿下,如众人一样,她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皇兄。她还是那般高傲,不愿意低头。 她与孟清晏渐生情愫,得知皇帝有将她和亲的打算,她彻底厌倦了冰冷的深宫。 她想要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只告诉他,若是她愿意回来,他们就在一起。 少年郎点点头,看着她走远,在深红的宫墙和琉璃瓦的衬托下,显得她格外渺小。 几日后,他偷偷翻墙回来,发现她已经走了,留下那个戴着面具效仿她的庶女。 那个庶女只是放肆地借着公主的身份胡作非为,让那些美貌女子无辜失了容貌,性命或是清白名声。 徐静颜千方百计魅惑太子殿下,她的拙劣把戏实在是难看。 后来她去和亲,成为皇帝陛下的顾景奕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不过半年就死在了异国他乡。 而顾景奕思虑过重,勉强撑了七年也还是倒下了。他召回了镇守边地的孟清晏。 “孟将军,这天下还是给你了……” 他登上高位,不忘继续寻找她的踪迹。得知前几日有姑娘寻问前朝之事,他便留意了。 新帝即位一年,迎娶皇后顾氏,恩爱一生,后宫闲置。 再度入梦 一滴泪晕开涟漪,她睁开眼睛,抬手是夜色漫天。 “这是哪儿?”她坐起身,原来自己在船上,船桨划开忘川的涟漪,她得不到回应。 船已经停靠在了桥旁,她等了许久不见其他人,于是她提了裙摆下船,不远处是奈何桥。 桥旁多了一个人,披着斗篷,给每个人一碗汤水。有些熟悉的样子,她走快了些。 她走到桥下,那人将装了汤水的碗递给她,一碗清澈的水。 凌玉衿没有像前面的人那样接过碗,“孟婆”疑惑地抬起头,见到她微微垂了眼,随即又看向她。 那斗篷下乌发依旧,只是那衰老的容颜让凌玉衿吃惊。清秀的脸上布满了褶皱,如同枯萎的藤蔓,那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孟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凌玉衿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所有记忆涌入脑中。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怎么连孟姐姐也变了样子。她去人间不过短短一瞬,怎么回来孟姐姐变了样子呢? “那我的良人呢?你见到他了吗?还有月哥哥呢?”她焦急地询问,可只能得到一声叹息。 “快去前头吧,你的良人刚刚过去了……”“孟婆”摇摇头,只是催促着凌玉衿往前,宽大的袖中有银光闪烁。 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孟婆”已经迫不及待将她推往前面的人潮,袖中的银光悄无声息已割断一缕发丝。看着掌心的发丝,他满意地笑了。 “他们也在人间呢,会有相见的时候,这次先见见以后她的样子,省得下次认不出来呀……” 凌玉衿想回头,可后面的人推着她往前,潮水穿过她的裙摆。 她发不出声音,即将被推入忘川,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袖子将她拥入怀中。 “潆!”她抬头望见他熟悉的脸庞,想要伸手触摸他眼角的泪,却还是穿过了他的脸。 “玉衿!”他却能抓住她的手,她泪眼朦胧望向他。 “吴恙?”记忆翻涌,她颤抖着声音,他伸手遮住了她的眼,掌心湿润一片。 “是劫,清和……”他吻上她的唇,沾染汤水的唇顺着喘息将记忆消融。“会忘记的,玉衿……”他眼角的泪珠还是落了下来,尝到一丝丝苦味。 只要他记得就好,这场不知尽头的劫。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安抚着陷在记忆中的凌玉衿。 穿过彼岸花丛,他挽着她的手,一同落入忘川水中。 忘川水泛起涟漪,她闭上眼,泪滑落,回忆都浮起来,一张张碎片被网拢住,最后化成雾散去。 潆想伸手施法术,最后还是没施展。水覆盖她的脸庞,他俯身虔诚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随后他闭上眼,一同沉没在水中。 挣扎在水中的人们或许还有不甘,随着记忆被抽出,丝丝缕缕成结成网,执念与往事一同消散。 他们才终于平静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水慢慢上升,他们安静地闭上眼,随着忘川水流动到人间。 潆水旁的红豆摇曳,鲜红欲滴。 引梦 几近透明的掌心中绽放出一朵花苞,晕染了墨色薄雾。荼靡看了一眼,挥袖将花变成皎洁的无暇。 斗篷解开散落在地,发丝被簪子束起,指尖触碰簪子,瞬间显出一团黑雾蚕食他的血肉。 那朵花绽放,妖冶的墨色跌入雪中。 荼靡闭上眼,揭开面具的脸上布满狰狞的疤痕。如同将过去烙印在他的身上,他再也忘不了是如何落入深渊,抵不住那番诱惑。 浓烈入骨,回头无岸。他睁开眼,一双墨灰色眸子,如雪将融在黛瓦上。 那身青色薄衣渗出血珠,晕染开一片浓墨重彩。细细密密的勾刺在血肉中纠缠,在细腻的肌肤上鼓起一团团。 终于血浸透了所有色彩,在地上汇聚,疼痛迟钝发酵成另一种模样侵蚀记忆。 高座上的血蜿蜒,他终于倒在那片血中。紧闭的门将所有光亮阻挡,他自从那日之后就无法直面光亮了。所有的骄傲都被摧毁被碾碎,连捡拾的机会都得不到。苍白的唇咬上一朵荼靡花,那花枝被黑雾侵蚀,如同被藤蔓缠紧,垂死挣扎后失去了生气。 仿佛有什么要冲破他的身体,携带着他的魂灵逃走。尖锐的疼痛搅乱他的所有脏器,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呕血。 “不!不要走!”他捂着眼睛,黑雾萦绕在指尖,如同眷恋的亲吻。 微弱的呜咽声让他落下泪,淌进血肉中成为新的苦痛。痛苦在积蓄,等不到一丝缓解。 水墨勾勒绽放的轮廓,浅淡的香气渗入骨中,一道道疤痕结成尖刺丛生的花叶。 骤雨停歇,剩下的残云还微微颤抖着。干涸的痕迹成了揉皱的花瓣,在地上堆叠,像隔了夜半褪的胭脂融了水。 他颤抖地睁开眼,胸膛空洞无物,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引发一阵寒战。他大口喘气,像从地狱中侥幸回到人间的厉鬼。 他擦去眼角残留的汗珠,勉强从地上起来。 抬手覆上心口那处,还能感受到它的滚烫,灼烧他冰凉的指腹。才能证明他切切实实地存在着,不是一具躯壳。 他重新戴上面具,镜中人触摸那一寸光洁的皮肤,像要将它缝入那些疤痕里。 地上恢复了原来干净的样子,荼蘼漫不经心地坐在高座上,指节敲打这手边的浮雕。 “如今劫数已渡,忘川旁还缺个引路人。孟英便去为那些魂灵指引方向吧!”他冷眼看着下面不甘的这对眷侣,“青城本就无心,生了情便要分离!” 殿门紧闭,香气侵袭。随着反抗落下帷幕,禁闭的大门拖出两个浑身血迹的影子。 此后,忘川旁多了一个孟婆为亡魂递上引路的汤水,传说她生了情欲不知悔改,被降下神罚容貌尽失,却留青丝长存。 姻缘庙多了一个鹤发童颜的月老,他掌管世间姻缘,所有的姻缘都长在庙前的姻缘树上,月老手执一本姻缘簿,勾勒每一笔情缘。 彼岸花浓烈如火,月老常常眺望远处的忘川。 忘川旁的孟婆终日为亡魂引路,偶有闲暇就会翻开一旁的本子记录什么。 忆昔不成相思梦 殷家有两位千金,长姐唤作忆鸾,小妹唤作羡意。 城中举办花会,在花团锦簇中,秦将军的小公子骑马上街。 少年意气风发,多少芳心暗许。他却俯身将手递给那位殷家小娇娘,让那位姑娘上了马,留下一对影子伴着马蹄声远去。 “过几日我又要随我阿爹出征,待我凯旋。”殷羡意点点头,呼啸的风将少年郎的声音吹到心底,急速的心跳来不及被风散去,化作红晕飞上脸颊。 幸好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眸子。 秦郁瞥见姑娘被风吹乱的发,将速度放慢,弱了的风轻抚脸庞,如情人低语。 耳垂上的珠子摇晃,如同朦胧的情愫生长,丝丝缕缕趁着风不注意,渗入每一次心声。 秦家与殷家两家交好,秦将军立下战功累累,爱妻病逝,独留父子三人。 她的一双眸子,常浮现在月光留下的碎影里,少年郎初生的思念在一封信纸上发觉。 月光潺潺,他斟酌良久还是没能写上什么。远处灯火阑珊,他伸手遮住了眼睛,听着心里的思念涌出来。 殷羡意穿了单薄的纱衣,靠着屏风,手里的面纱翩然落地。 罗扇也垂在手中,上面的猫儿还在扑蝶。 书卷散落周围,绣了一半的帕子也停了。 “意儿,怎么了?”殷忆鸾见妹妹整天闷闷不乐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阿姐,我……”殷羡意欲言又止,只能埋在殷忆鸾的怀中。 “好啦,你不说阿姐也知道,是秦小将军吧?”殷忆鸾摸着小妹乱糟糟的头发,殷羡意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黑夜中,她闪着泪光的眸子格外明亮,看向温柔的阿姐。 “阿姐,你说他会平安归来吗?”她是那么殷切地想要一个回答。 “意儿!秦小将军会平安归来的……”殷忆鸾温柔说着,将妹妹脸上的泪痕用手帕拭去。 “阿姐,沈公子待你可好?”许久,殷羡意仰起头,一滴泪滑过脸颊,在月光里融化了。 “沈公子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殷忆鸾柔柔一笑,想到那个为自己递上纸鸢的少年郎,温润守礼,却又时不时显出几分孩子气。 “阿姐与他听说是自幼相识,情意是分外深厚。我瞧着他待阿姐极好,眉眼含笑的,明年阿姐嫁……”殷羡意正说着,被殷忆鸾捂住了嘴。 “嘘,你这丫头!”殷忆鸾微微红了耳朵,倒显得耳垂上那颗玉珠更加晶莹剔透。 两姐妹又说了许多话,在月色里憧憬着未来。 伸手可触及的朦胧中,各自挂念着属意的郎君。 原本都是极好的姻缘,可天降的劫难化不开,便成了薄夜残妆,相望无言了。 殷忆鸾低着头绣着嫁衣,一针一线带着期许。 簌簌的雪落了一庭院,枝上红绳彩结也算是共白首。 那端庄的殷大小姐坐着,看着镜中一点点上了脂粉的自己。 原本有着几分娇俏,这样一打扮,便是寒日枝上的那傲雪红梅,明艳动人。 她羞涩地抿唇一笑,在歌谣声中披上盖头。 被扶上喜轿,她将手放在膝盖上,摸到绣好的纹样又笑了笑。 喜乐在街上敲打着,实在是热闹。沈祈平日里端着温润如玉的模样,在她面前就像是个爱撒娇的猫儿。 他知晓她的所有喜好,将她如珍宝般护着。 很快轿子停住了,帘子被缓缓掀开,她牵着手中的红绸带,走向她心心念念的郎君。 沈祈眉眼含笑,牵着红绸带,另一头是他心上人,他许下白首之约的妻。 宾客都称赞新人般配,真是绝佳的姻缘。 沈祈饮下杯中酒,殷忆鸾怕他喝多了酒,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沈郎君陪小娇娘吧,洞房花烛春宵短啊!”宾客喝着酒打起趣来。 “沈郎君大喜,杂家奉圣上旨意前来恭贺!” 殷忆鸾取下了盖头,和沈祈一同领旨。王公公看了眼那明艳动人的新妇,真是难得的美人啊。 回了宫,王公公不禁感叹了一句。那皇帝低垂的眉眼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光彩,那手指摩挲了一会金龙。 “殷家和沈家这姻亲,倒是不凑巧了……” 回门那日,沈祈带着殷忆鸾乘着马车来到了殷府,绾了妇人发髻的殷忆鸾更显温柔。 “姐夫倒是体贴,瞧这眉瞧这发髻全帮姐姐了…”殷羡意笑着拨弄了一下发上的钗子。 殷忆鸾捂了捂脸,提着裙子先进了门,那沈祈在后头急匆匆地跟。 吃了顿团团圆圆,烟火在夜里显得光彩非凡。“可要好好待她!”殷家人神情严肃,那沈祈坚定地抓着她的手。 如此天长地久,定是美事一桩。 转眼成婚已然半年,恩爱如旧。“娘子,今日外面热闹得很,我们偷偷溜出府看看吧?”沈祈看着低头忙着绣花的娇妻,神情温柔。 “夫君,这……行吗?”她停了手里的针线,抬头望向他。 “当然行啦,爹娘对咱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更何况今夜可是有灯会的,我们一起去呀!”他拉着她的袖子,竟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起来。 “好啦好啦,都依你!”她戳戳他的脸,惹得他又低头吻上她的唇,他低声在耳边唤着她的名。 春意在她的脸上晕开,被他的目光细细捕捉。 她戴上了面纱,穿了身浅色衣裙就跟着他出了门。两人牵着手,在长街上慢慢走着。 “陛下,那位便是了!”王公公小声说道。皇帝目光追逐着那娇俏娘子,看到他们恩爱又眉头紧锁。 路过一家点心摊子,沈祈拿着油纸包,拿起一块梅花糕想要喂给她。 殷忆鸾想着在街上,羞怯地摆了摆手。撩开面纱一角,拈起一块点心小心地吃着。 皇帝一睹芳容,那直勾勾的一直黏在那美人脸上,面纱放下也还是恋恋不舍。 这等美人若是让给了沈祈那小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他设计让手下将两人分开,自己将那美人迷晕掳到怀中。 沈祈只觉背后一阵风,那手边的娘子就不见了踪影。 他只觉得心被悬在了半空中,那绳子颤巍巍的,轻轻一阵风就可以摔成粉身碎骨。 “娘子!忆鸾!忆鸾……”他四处询问,却连衣角也寻不着。 夜色渐浓,花灯初上,人们都陷入这场美梦中。唯有他一人置身梦外,一切都忽地破灭了。 而此刻,皇帝抱着那娇弱的美人,露出得逞的笑容。 他为夺臣妻这一举动感到刺激,期待美人醒来后的反应。 于是当殷忆鸾醒来,发现面前站着穿着龙袍的皇帝,而自己衣衫不整。 她惊恐万分,而那皇帝则慢悠悠地俯身,用指腹摩挲她花了脂粉的脸庞。 “沈祈当真是娶了一位美人啊!”他癫狂地享受着这番盛宴,“这等美色,怎能独享!” 殷忆鸾想要举起那小巧的匕首自尽,却被皇帝一把扔了去。 “殷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可就是不擅武。这娇弱的身子可别被伤了,好叫朕怜惜啊!”皇帝挑起她的下巴,将她压制住。 那通红的眼眶含泪,倒又是好景致了。 “你荒淫无度,好夺臣妻,当是不得好死!”殷忆鸾拼命挣扎着,却抵不住对方在喉间的啃咬。 宫中人尽知这里藏了个美人,可无人敢来一睹真容。 他逼她喝下了失明的药水。她完全是个锁在笼子里的鸟儿了,自由和爱都是泡影。 她多想回到那一天,告诉自己的夫君不要出门。可她又知道,即使那天不出门,皇帝也会在某一天将她掳走,变成如今的不堪。 她在这里苟延残喘,成为了一个被发泄的木头。 后来她怀孕了,那皇帝疑心将孩子硬生生拿掉,看她在血泊中微弱地呼吸。 因着这张脸,她继续被玩弄着,终日在痛苦中煎熬。 “妹妹生的不如你,朕也见不得她与那小将军在一起,于是妹妹嫁给了昔日的姐夫。这戏码倒是比书里的有趣的多!”皇帝看着她无神的双眼,“可惜后来朕觉得这般不够,将妹妹许给那小国,送去和亲也算好姻缘啊!” “你真是卑鄙下流尽占!殷家秦家沈家你都不肯放过!”她愤怒地指着对面,皇帝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指向自己。 她甩不掉恶心黏腻的感觉,脆弱的神经如琴弦在黑暗中被拨弄。她渐渐变成了不会发声的木偶,魂灵囚禁在破碎的躯壳中。 “真可惜,不能听到你美妙的声音了……”泪水渗进鬓发里,连指尖都碰不到梦里的光明。 在深夜,剧烈的疼痛撕裂她的腹部。她绝望地挣扎,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流动。 突然门被打开,沈祈冲了进来,他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殷忆鸾。 “忆鸾!”他简直不敢相信,殷忆鸾微微一怔,快要从床上跌落。他跪在地上,将她搂在怀中。混着血与汗,他颤抖地抚上她无神的双眼。 “忆鸾,夫君带你回家好不好!”他从药瓶里倒了颗药丸,她却没有吃。 鲜血大量地流失,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痛苦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吻在她的额头。 眼角的泪光被他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他小心地抱起她,和秦郁往外走。 她的头发几乎是全白了,如同脆弱的瓷娃娃,没有太多的重量。 皇帝突然出现,像是饮了酒。“你们,擅闯朕的寄月宫,还想带着朕的妃子离开!”他看着沈祈怀里那个不成样子的殷忆鸾。 秦郁向前一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夺臣妻还诬陷忠臣!”秦郁握紧手中的剑。 “朕想怎么样!你们不是要带她走吗?她这辈子死也是要死在朕的寄月宫!”皇帝醉醺醺地趔趄了一下,眼睛却一直恶狠狠盯着殷忆鸾。 “够了!你也配,今日我就是要带我的妻子离开!”沈祈看着怀中的殷忆鸾,小心地护着她。 “如今她都这般鬼样子了,沈小公子还宝贝她呢?她早就被我玩够了!”皇帝笑着,摇摇晃晃又往前走了几步。 秦郁拔剑刺去,剑还未入血肉,皇帝倒是捂着胸口先吐了一口血。 “陈妃倒是下手轻了些!”皇帝气得又是一口血,他猛擦了一下唇边的血。 “朕活不成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成!都是贱人!”皇帝拼着最后一口气冲过来想要同归于尽,秦郁直接一剑将他了结了,死不瞑目的皇帝倒在了地上。 “你们先走吧!”秦郁对沈祈说,沈祈抱着怀中的殷忆鸾,走出了宫门,回到了沈府。 “我们到家了,忆鸾!”他看着怀中的她微微一笑,颤抖着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可手刚刚抬起便无力地垂下了。 他的泪滑落脸颊,冰冷的风改了温度,如刀刃划在心口。 他抱着她轻轻坐在秋千上,“这秋千你平日最是喜欢了,总哄得我推你……” “如今夫君与你再玩一次秋千,还是我推!”他笑着搂紧她,感受她的温度一点点消散。 许久,秦郁来了,见到沈祈将她放入一副棺材中。 “麻烦秦将军了……”沈祈满手是血,将棺材放入两人掘好的那个坑里,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 “秦将军去寻她吧,她也该回家了!”沈祈看着秦郁说了一句。 “她一个人太冷了,我陪她!”沈祈似乎知道秦郁想问什么。 棺材合上,沈祈闭了眼,将她继续搂入怀中。 袖中的毒药入了喉,过去的种种都走马灯般浮现。 青梅竹马,自幼对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娶回了家,成为了他的妻。不过半年便夫妻分离,他寻了太多地方,终是寻不见。 后来皇帝将自己的父母害死,他立志一定要复仇,将舞女陈妃送入宫中,给皇帝下毒。 如今大仇得报,他只愿与她相守。 “可算是死同穴了,忆鸾!莫怕,我来了!”他闭了眼,春日的景象停留,他与她依旧安好。 秦郁放了块姻缘牌在上面,许久,他才离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 殷羡意是殷家二小姐,殷家大小姐殷忆鸾温柔端庄,小妹殷羡意活泼一些,但身子骨弱,所以学些武术锻炼。 殷忆鸾与沈家小公子结了娃娃亲,小妹练武师从秦将军。 秦将军在城中将养的这几年,教了小妹不少,虽然柔弱些但也会了一招半式。 秦大公子唤作秦郁,后来取了奕许为字。 新皇继位,将秦将军调去边地驻守。 秦奕许也跟着去了,说是历练。偶尔回城一趟,那处最高的楼阁中总有殷羡意的身影。或是舞剑或是吟诗,她最爱穿一身青色衣裙。像春水般泛起涟漪,随着风落入他的心中。 面纱遮掩她秀丽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眸子。带着说不清的情愫,将思念娓娓道来。 可秦将军最后长眠在战场,他亲眼看着英勇的父亲挡在自己面前,鲜血染红他的泪。 皇帝觊觎秦家掌握的兵权,让军中出了奸细,害死了秦将军。 可他只能含泪在大雨中睡去,这场战赢了,没有人庆祝。 雨落尽了,皇帝也召他回去。 那姑娘等着见他,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颤抖着回应。 皇帝怜惜他刚刚失去父亲,特允他在城中长住,兵权暂时交于他人。 他幼年亲眼看着母亲病逝,如今父亲也为了护他死在了诡计中。 皇帝哪里是想要他父亲的命,他要这个秦家啊,若是当初顺利,他应当和他父亲一样死在战场,死在那精巧的算计中。 他望着窗外的一角天色,晚霞晕染一片火红,又渐渐坠入墨色中。 梦里是花会骑马过,见她一双含着雾似的眸子,吹过的风都染了她的发香。 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诗卷,他见她迟迟没有念出那首诗。他正想要去看看,她忽地抬眼看向他。 那诗文散在风里,晃悠悠吹入少年郎的心中。青涩的爱恋缓缓生出枝叶,等待开花有结果。 后来在外数年,她也在深院中养病。他回来就去见了她,她阿姐搀扶着她。她微微咳了几声,阿姐为她拢了拢衣服。 “没关系的,我这身子入了寒就要病上一场……”她清瘦许多,那双眸子泛着水光,在他的心上激起波澜。思念丝丝缕缕在模糊的梦境里化作弯弯的月儿,就像她细细的眉一样。 初春寒意犹在,殷忆鸾与沈祈新婚燕尔。殷忆鸾穿着浅色衣裙,坐在柳树下等他。 他瞧见她的钗环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小巧的耳垂上落了胭脂红的玉珠,钗子上细细密密的一团花雾,怕是连蜜蜂蝴蝶也要错认。 柳枝泛起轻微的绿,捉摸不清。“如今,阿姐嫁与了沈公子。接下来阿父便要考虑我的婚事了。”她远望着湖面,她捏着帕子。声音微弱却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心中,激起涟漪不绝。 “你可是有了中意的了?”秦奕许偏头看向她,她精致的妆容上浮了层薄红,久久不褪。 她捏了许久的帕子,秦奕许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属实着急。又怕一着急伤了女儿家的心。 “羡意,奕许心悦你多年!”他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怕晚了她就耍性子走了,“不知你对我,可有些情意在?”他仔细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个动作,失了机会。 她想着之前阿姐和她说的话,看向那双眼睛。 秦奕许在等她的回答,她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脸上灼热不止。 “我也是!”她捏着帕子,说出了心声。带着寒意的风吹拂着脸,她下意识拢了拢毛绒领口。 他忽的走近了一些,风被挡住了去路。她半张脸埋在绒毛里,露出一双含着水雾的眸子。 是诗词里描述的江南秀丽,曾经与他嬉笑的活泼丫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他的手中被塞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发现是她之前捏在手中的帕子,绣着竹叶。 “你最爱竹,我向姐姐学了些女红,绣了帕子……”她瞧着他捧着帕子如同珍宝般,羞涩一笑。 他看她颤动的眼睫如翩飞的蝶,缠住他的心。丝丝缕缕的喜欢如同呼出的一团热气,在彼此缩短的距离中萦绕,雾般的捉摸不清,又吸引着越发向前试探。热气散落在鼻尖,最后化作虚无,但很快又诞生新的温暖,密密麻麻无法避让,在春日里滋生,沐浴着阳光顺着心动生长,在耳边的低语是这个春日新的乐声。沉浸在这场似梦般的情愫里,青涩地回应。 她从未如此感到慌张,仿佛所有的热度都汇聚到一处,伴随着心的跳动,让她耳边只剩下急促的跳动声。 他的眼里全是她,盛满了思念,她竟不知他眼角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疤。她下意识伸手触摸,他颤抖了一下,她吓得缩回了手,垂着头。 “没事的,我不疼的!”他轻轻说,唯恐惊了她。她看向他,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秦小将军可要爱惜自己的脸,破了相怕是寻不到如意姑娘啦!”她见他如此认真,抿唇一笑打趣起来,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了。槐花香丝丝缕缕,缠在她的发上。 “不怕找不着了,槐花月亮已经顺着这春风,落入竹林中了!”他笑着捏了下手帕。 春意渐起,两人订下婚约。 可阿姐突然失踪,寻遍了城中都没有消息。沈祈重病不起,殷家也被套上了罪名,一切如夏日的冰雹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愁云终日萦绕在眉间,殷羡意夜里趴在窗边,外面夜色浓重,又裹挟着冰冷的雨。她想事情入迷,连衣裙湿了半截也感受不到。若不是侍女进来换灯芯瞧见了,她怕是要浑身湿透了。 可她还是受了寒,连连咳嗽,好在没有发烧。 她吃不下饭,想着秦家因为剩余的兵权正被皇帝猜忌,已然是朝不保夕。 殷家是富商,钱财无数,沈父与先前病逝的沈大公子在朝中声名极好,秦家有残余兵权威胁。 如今这形势,恐怕是都要覆灭了。 忽然皇帝召了她进宫,想到皇帝猜忌好色的本性,她气得发抖。“丫头,圣旨不可违啊!”殷父叹息着。殷羡意藏了一根锐利的簪子在袖中,去往了皇宫。 路上扑面的风湿黏,带着浓重的尘埃气息,让她越发不安。 皇帝见了她,许久才让她起身。仔细打量她的脸,又可惜地摇了摇头。同是殷家姐妹,容貌竟是天差地别。这妹妹的脸只能堪堪评个小家碧玉,带着病气,虽有柔弱感但不足以让他动心。还是姐姐那倾城绝色让他痴迷。 他咳了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朕听闻殷家与秦将军府也有结亲的意思?” “陛下,两家婚期已定!”她隐隐发觉出一种威胁的意味。 “是吗?殷家财富非同一般,与秦将军府里外勾结,是想要通敌叛国?”皇帝饶有兴致看着殷羡意,倒是姐妹俩,这忤逆的意气倒是不差。 “陛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怎么能随便说呢?我殷家与秦家清白,婚姻也是两情相愿,没有利益关系!”她像一株稚嫩的青竹,皇帝看着她,脸色阴沉。 “殷羡意,你是什么身份,敢用话来忤逆朕!”他走下金座,一步步向她走近。 殷羡意看着皇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紧紧攥着那袖中的簪子,锐利的簪子划破了她的掌心。 皇帝狠狠捏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与姐姐一点也不像。 “陛下,请自重!”殷羡意做好了准备,恶狠狠地盯着皇帝。 她举起簪子的手被皇帝一把抓住,皇帝不屑地将那沾血的簪子甩到地上,簪子断成两截。 “倒是有骨气的,可惜了!”皇帝怜悯看着止不住咳嗽的殷羡意。若是长相好些,性格柔些,姐妹俩一起侍奉也是美事。可一样的傲一样的不服,这样带刺令人索然无味。 “若是要保全秦将军府,那就将他的武功废去,让朕没有兵权之忧!不然,殷家秦家沈家皆亡!”他看着强撑的殷羡意,笑了笑。 “若是臣女在此殒命,陛下的英明可是又要跌落一个境界了!”她咳嗽不止,指缝中微微渗血。 “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可朕是英明仁慈的,怎么会让你死在这里?若是你在这出了事,你的嫡亲姐姐就要没了性命,和你沾亲带故的人都会为你殉葬!”他看着气急的殷羡意咳出一口血来。 “是你掳走了我的姐姐!”她试图冲上前,被侍卫拦下。她双眼赤红,像急眼了的幼兔。 “我阿姐已经成了婚啊,你竟如此色欲熏心!还我姐姐!”她唇边的血滴落在地上。病态的潮红浮上苍白的脸,皇帝只是看着地上的血迹。 “是朕又怎样,你们莫不是要反了天下!朕是天子,岂容你这低贱的闺阁女子放肆!”皇帝甩袖坐回了高位,殷羡意听到这番话更是激动,直接昏倒在地。 皇帝派人将殷羡意送回了殷家,独自一人回到了寄月宫。 夜色清冷,他饮酒高歌。摔碎了那些上好的瓷器,殷忆鸾在角落陷入死寂。 后来殷父急病亡故,殷家败落。殷羡意生了一场重病,不久皇帝又将她召进了宫。倾盆大雨浇灭所有挣扎,她额上血流不止,衣裙湿透。她没有回到殷家,只是无望地一步步向秦将军府走去。贴了封条的门,落了锁的门,将她分割成一片片,碎裂在地。 她跪倒在地上,所有的气力被一缕缕拆分,绝望将要淹没了她的心。 “意儿!”秦奕许的伞掉在地面被大雨吞噬,他冲进雨中,看着跌倒在地的殷羡意。 “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不好,受不住这么大的雨!”他想要扶起她,却被她拽倒。 她搂住他,冰冷的吻一点点渗进心底,他忽地明白了什么。他想要挣扎着,却不忍伤了她。她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燃尽她的每一寸气息。他的泪还是她的泪,混着雨水,将一切都舍弃。他摇摇晃晃将她拉起来,护着她的头。 若是命数已尽,缘分未断,那便许给明日重逢时。 离别的意味苦涩,她舍不得亲自动手,她是如此自私,像扑火的飞蛾。她颤抖着摸上了他的眼睛,他闭着眼,在掌心下颤动。她感觉到筋脉突突地跳,什么在蠕动,试图冲破她的意志。她喉间一痒,血混着雨水融化在唇边,像是最艳丽的口脂晕开了,她感到疼痛,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 她只能不停念着他的名字,企图将他刻入自己的血肉。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拿着匕首举起,她的神情渐渐冷淡。 “意儿……”他低低地唤着她,终于意想中的疼痛在背后扩散。他看向她,满手的鲜血沾染她纯白的样子,她扎歪了。 “意儿,莫要染了这身红,保不了的,即使没有了我……”他分不清眼角湿润是雨还是泪,他跪倒在地,拾起地上的匕首,扎向了自己的心口。殷羡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几乎要冲破控制去抱住摇摇欲坠的他。但她只能当他面又呕出一口血,她还是做不到抱住他。 “意儿,快逃吧,永远不要回来了,若有来世再见面吧……”他看着她,看着她神情恢复冷淡转身离开。 “皇帝真是下了血本了,这术法又来了!”沈祈看着那个判若两人的姑娘消失在雨中。秦奕许闭上眼睛,沉没在这片土地。 沈祈于心不忍,还是救走了昏死过去的秦将军,那雨中的殷羡意也被皇帝的人拖回了宫。 殷羡意被体内的蛊虫控制,心神大乱,高烧不退。 “用最好的药给我吊着,她绝不能现在死!”皇帝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你求死,想要与秦郁当黄泉地底的一对鸳鸯?朕就是要让你活着!” 用药多日,殷羡意醒了。宫中的灯火晃眼,将夜里伶仃的几颗星子都遮掩了。她折腾了许久才下床,穿了身青色衣裙便去寻皇帝。 “你还指望朕可以放过他们?他们早已在地府排队了!你心尖上的将军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跪倒在地,地上是赐婚的圣旨,将她赐给昔日的姐夫。 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皇帝玩味地想要碾碎姐妹二人的傲骨。 婚期将至,他又改了主意,将殷羡意送去梁国,为国家安宁献出婚姻。 殷羡意被药吊着性命,穿戴一身嫁衣,华美的花冠更像是掩饰真相的枷锁,将她困住,变成提线木偶。 殷羡意被护送到了梁国,成了皇子苏纵的侧妃,苏纵与正妃恩爱,便将侧妃安置在偏僻小院照料。 仆从见她不受宠爱,也就马虎起来,她犹如被霜雪压着的衰草,即将破碎在荒凉的院落里。 苏录是苏纵的胞弟,救走了雪中昏倒的殷羡意。“殷羡意”便病死在了这个孤冷的夜里。 “她可还好?”苏录问太医。“旧疾不愈,哀思过重,这实在是难治啊!”太医战战兢兢,“更别说她之前还被蛊虫伤过……” 苏录想到早年上供的蛊虫秘术,那昏庸皇帝真是荒唐。 他摊开手中玫瑰色的小虫,将它放在殷羡意的手腕上。小虫钻入皮肤,将会延长她十年的寿命。 “十年也好啊,我……”苏录看了一眼虚弱的殷羡意,转身出门见了苏纵。 “怎么,秦郁将军来了?”苏纵大皇子笑道。“还不上好茶?”秦奕许赶了三天的路,满脸疲惫。“意儿呢!我来接她回家!”他瞪着苏纵。“这……来人,领秦郁将军去看看。”苏纵眼里一闪而过的哀伤被秦奕许瞧见。 秦奕许走进那个冷清的院子,角落里积了灰,他推开房门,扑面的灰尘和蛛网,他掸了掸衣服,继续往前走,桌上是带着血的帕子,还有一些纸,记着年少时念过的诗文,他将帕子放在手心,他忍住泪,怕湿了帕子。他留恋地看了看这间小屋子。去了她的坟,他的眼睛红透了,“我来了,我来接你了,你想不想我?那昏庸皇帝下地府了,你的阿姐也找到了……”他的声音发着抖,他扑在这座小小的坟上,像抱着她一样。他只能用随身的布囊装了些土。“意儿,莫怕,我们一起回家去。”他迎着风,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我们回去了。”他似乎苍老了,对苏纵告了别。“对不起。”苏纵叹了口气,望着离去的人。 “皇兄,秦将军走了?”苏录说。“走了,我觉得对不住他们。”苏纵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 “也许是缘分吧,她的有缘人是他,可有缘无分。”苏纵摇摇头走了,留下苏录一个人。 殷羡意醒来以后失去了太多记忆,她只是空洞地活着,眼里的泪光像是镜中花。他触及不到鲜活明亮的她,只能看着她日日这般。 “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我梦见一场雨,厚重得让我喘不上气。我抓不到那双悲伤的眼睛,我只能紧紧地与他相拥,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抓不住他说的话,连他唤我的名字,我也回应不了……”她总是这样说,苏录无望地等待殷羡意有一天可以好转,回头望见他倾尽一切的喜欢。 可是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还能等得到吗? “苏录,你真的要一直这样等下去吗?”苏纵已经成为了皇帝,无奈地看着每日强颜欢笑的胞弟,“一直守着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是吗?” “我就是要这样,一定要等到结果,我才心甘情愿!”苏录执拗地看着苏纵,少年意气被磋磨成了一种偏执,一意孤行地等待一种不可能的奇迹。 十年过了大半,秦奕许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就开始终日酗酒,沉没在回忆里郁郁寡欢。他的泪模糊了手边的一叠书信,他等待死亡,希望早点见到奈何桥畔的心上人。 殷羡意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她躺在床上绣花,对待苏录一直是疏离客气。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的心被恐惧抓住了,如今已经是快第十年了。 “带我去见他好吗?”她掩面而泣,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要回到故土,再见他最后一面。 “你终究还是记起来了……”苏录放下手中的点心盘子,“差不多十年前,他就来过了,我们对外宣称你死了,他悲伤不已,最后带着你坟上的土回国了。” “这里不属于我……”她望着窗外叹息,“对不起,苏录,我不能在这里!” “求求你,那么多年了,你不愿给我一个念想吗,留下来陪我不好吗?”苏录想要抓住她的手,“怜悯都不愿意吗?” “我不能施舍给你一分一毫,我不能误了你,我要回去见他!”她被苏录抓住了手,苏录通红的双眼终于带上了泪光。 他越靠越近,侵略的意味蔓延。殷羡意偏过头,狠狠打了他的脸一下。 他惊慌失措,向她忏悔。他还是放走了她,他怕看见她含泪的双眸。 马车颠簸,她脸色苍白泛着病态的红润,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苏录不敢惊扰,只是偷偷看她的睡颜。 马车突然停下,殷羡意惊醒,唇边的血滴落,被她抹去。 “我……”她快要说不出话来,但她强撑着,只要见到他,就死而无憾了。 可漫长的路途还是超出了她的预算,窗外飞快移动的景色在她的眼里逐渐失去光亮,只差一点点了,但她真的不行了。 她没有力气了,只是看着马车掀开一条缝,那熟悉的秦将军府成了她眼里最后的样子。 秦奕许抱着她的尸体哭泣,他怎么也没想到重逢是这般。她的眼角流下最后的泪珠,无声的告别撕裂他的心。 苏录没有下马车,只是透过窗子看着她回到了故土,回到了心爱之人的怀中。 苏录忽地笑了笑,若是一开始她不曾来,不经受这般痛楚,应当是幸福安康。 可惜命运捉弄,或许他应该早些成全他们。可他的心意,将许给秋风吗? 苏录没有坐马车回去,而是挑了匹快马,在缥缈的风里,流放浅薄的心。 “爱妻殷氏,闺名羡意,小字语衿。自幼多病,幸得上天庇佑,无甚重病,与夫秦奕许婚约已定,分别十余载,再见已是阴阳相望。望九泉有知,夫护她来世安康,再续姻缘。” “夫君秦郁,字奕许,意同心许,早年在外征战,离多聚少,后互通心意,与妻殷氏婚约已定,无奈世事无常,与妻分别十余载,未见最后一面。望奈何桥边,与妻相见共赴轮回,再续姻缘。” 轮回 “玉衿?”她缓缓醒来,看见无尽昏暗不见星辰的天,再是腰上一双手,潆从背后小心翼翼抱住她。 她混乱的记忆渐渐平息,呼出一口气,抓住潆的手。 冰凉的手被温暖,她顺势往后靠,撞入他温柔眸中。 或许青城的星辰,都化作潆的眼睛了吧?玉衿这样想,感受到久违的舒缓。 “心口会疼吗?”潆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他的惶恐。 “还是没能护住你……”潆声音低沉,心口微微一颤。 她忽地转过身,他看见她的一双眼映着自己。她将手贴向他的胸口,感受他跳动的心。似乎这样还不够,她太想要安抚他的不安了。 她埋在他的怀中,耳朵贴着他的心口处。他感受到一股柔和的香气裹挟着他动摇的心神,他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丝。 人世间每一场情缘,最后都会惨淡收场。他太害怕失去她,看着她鲜活到毫无生气,他感受到每一处魂魄都会被刺痛。 “很快就会好的……”两人同时开口,在略有些冷的风里,犹如一朵易碎的冰花。 可当一切都结束,又会发生什么呢?他们的命运会怎样? 难祝东风誓情薄(上) “太子殿下。”姜岁杪向严庚明行礼。严庚明点点头,对着先生留下的课业皱眉。 “玉郎,此题可会?孤有些不明白先生的用意。”严庚明看向姜岁杪,指了纸上的一处。 姜岁杪思索了许久,取出一张纸,端正写了几行字,递给严庚明。 “殿下,此为玉郎见解。”姜岁杪站在原地等待太子看完。 “呦,这不是姜大才子嘛!”于端慢悠悠地走过来,正想多调侃几句,不料看见了对面的严庚明。他立马收敛神色,恭敬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他低着头,只能瞥见那双绣着名贵样式的鞋。 “嗯,端郎也来了啊。”严庚明示意于端起身,然后继续研读课业。 于端见严庚明陷入沉思,向姜岁杪使了个眼色,姜岁杪不为所动。 于端只好过来将他拉去外面,姜岁杪将袖子上的褶皱抚平,神色冷淡。 “端郎所为何事?”他看向正抓耳挠腮的于端,见他犹豫许久还是说不出什么来,转身便要进去。 “哎!姜郎你别走!”于端拦住了他,见姜岁杪神色冰冷,他扭捏着开了口。 “就是,听闻令妹……”他话还没有说完,姜岁杪的神色如同结了一层霜,周遭的气息都变了。 “舍妹尚且年幼,端郎还是将心思放在课业上吧,先告辞了。”姜岁杪捋了捋皱了的袖子,转身离开。 “装什么清高样子,不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吗!”于端气急,想着姜岁杪那张白嫩俊秀的脸就膈应。 太子殿下对那姜岁杪就是一口一个玉郎,说是君子温润如玉。对我于端就冷淡称一句端郎,真是不公平!同样是陛下亲选的伴读,怎么姜岁杪就占尽了好处,排挤我于端! 于端暗想,又不敢在外多待,匆匆回去熟读课业。那恼人的书密密麻麻全是字,他看着只觉困意一点点上来。 于端想着悄悄睡会,反正先生还没来。他安心躲在书后面闭了眼,梦中是美人歌赋,好不快活。 桌子被敲了敲,于端迷糊地抬头,先生正看着他。他暗道不好,果然先生罚他出去思过。 于端出去的时候瞥了一眼姜岁杪,那厮认认真真记着什么,先生赞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于端捏紧了衣角,加快速度停在墙角发呆。 书页被翻起,带着潦草的字迹,于端听着里面先生的讲课,觉得被打搅的困意又缠在身上了。他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看着书。 “可恶,我一定要比过那个姜岁杪!”他咬牙坚持着,冬日的风实在是刮进骨子里的冷,他搓着书呼出一口雾气。看着雾气渐渐消散,他又想起京中传闻。 人们都称赞户部尚书的长子姜岁杪是风雅君子,又说那嫡女豆蔻年华,样貌与才情都是绝佳的。 世上的好事倒叫姜家全占了,他想了想自己总被姜岁杪压一头,他只有个姐姐,一个妾生的庶女。他的嫡亲妹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的思绪已经离课业远了,等到那笔在宣纸上污了一团墨迹,他才发现。 他气恼地将纸团作一团,丢在脚边。 “于公子,如此沉不住气不是君子所为……”先生出来,正好看着这一幕,于端此刻是百感交集。 “先生,我……”他正欲辩解两句好让自己在先生眼中好一些,又发现打断先生说教后果更严重。 他老老实实闭嘴,伸出手挨了几下先生的木尺。先生没用力,倒也不疼,只是当着众人眼前这样,他感觉自己的脸面火辣辣的疼。 姜岁杪淡淡看了一眼窗外,又继续和太子研读古书。 于端怨恨地看向屋内,他厌恶姜岁杪这幅样子。总是高高在上,和太子一样,瞧不起他。 日暮余光,斜斜的一道影,横在于端的脸上,割裂了什么。寒风中他捡起了那团纸。 夜深,墨荷摇曳,残叶落了月色,却显出一抹幽暗。于端满意地放下笔,看着眼前的墨荷图。 那轮弯月被浮动的云遮盖了,许久才从云雾中显出模糊的脸庞。 “太子殿下。”姜岁杪饮下杯中酒,“陛下召臣前去治灾,年后便要启程。” “玉郎,陛下可是在考量你?”严庚明看着眼前神色清冷的姜岁杪,又盛了一杯酒。 “臣不知。”姜岁杪接过那杯酒,澄清的酒液中隐约渗进了月色,回想伴读这几年,他捏着杯子看向严庚明,“这几年多谢殿下抬爱。”两人同时饮下杯中酒。 “阿兄!”姜淑华殷切地看向门口那缓缓走进的姜岁杪。 “好啦!小瑛等久了吧?”姜岁杪远远就见着门口那张望的小妹了,他摸摸她的头。 “外头风大,快些进来吧。”两人跟着姜母进了院子。 “岁岁,看看合不合身!”姜夫人微抿一口茶,姜岁杪看着自己怀里的新衣,那针脚细密极为用心。“若是不合适,娘亲便再去改改。” 姜岁杪笑着在身上比了比,当真是照着他的身量做的,不差一点。 姜母笑着,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道。姜淑华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姜岁杪笑着看向这个调皮姑娘。 “小瑛,这是做什么呀?”他俯下身,看着娇俏的妹妹。 姜淑华笑着指着一处绣花,“阿兄,这可是素瑛自己绣的呢!”姜岁杪笑着捏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髻,“小瑛真是手巧!” 得到夸奖的姜淑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见饭菜上桌,自己夹了一筷菜细细吃了起来。 姜家人聚在一起,欢庆一年快要结束,新岁将至,带着心愿的花灯送入河水中,随着风起吹动涟漪摇晃。 “岁杪,今日是你生辰,可有所愿?”姜父看着长高了许多的长子。 “无病无灾,顺遂平安。”他瞧着身旁的姜父姜母还有小妹,又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 少年郎初长成,所愿皆以为来日方长。不想命运的齿轮早已转动,留下一瞬的璀璨。可即便昙花一现,也足够难以磨灭。 烟火停歇,姜淑华将做好的小香包送给了姜岁杪。“阿兄,里面有一张平安符,阿母与我去国安寺里求的,可要收好啦!”小小的一个,捏在手心却格外有分量。 “阿兄会收好的!”他看着远处的夜色,温柔地笑了。 当寒风吹动远行的身形,姜岁杪与城门遥遥相望,春日的气息即将来临。 一场雪缠绵地飞落,若柳絮一缕散在风中。越往北,雪势越大,到那小城的时候,已然是雪灾了。 瑞雪兆丰年,可雪太大便是苦难。那地里的庄稼被冻坏了不少,城中的乞丐也冻死了不少。 树黑漆漆的立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像无声的碑,悼念流离失所的亡魂。 拨下的善款被蚕食的不剩多少,孩子看着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看地上积得厚厚的雪。拿碗盛了雪,跑回家吃了一口,咽下那一口冰冷的水试图填饱肚子。 或许不久之后,这孩子将躺在雪地里,滚烫无力地死去。他那双大眼睛在瘦小的脸上显得不协调,还盛着未染世俗的清澈,便要夭折在春日前的凛冽。 铲雪,开仓送粮,将物资运送进来。热腾腾的粥温暖寒风中的心,雪也渐渐弱了。 当姜岁杪随着官员回去时,春日的风已然融化了河水,花苞在纸上颤巍巍地等待绽放。 春日小聚,姜岁杪一身红衣,平日素色的温润经雪便有了锋芒,他如同新生的火焰,将为天下奉献自我。 姜淑华穿着夕岚襦裙,沾了露水的花初初绽放,在发间娇软一颤。她笑着为归来的姜岁杪倒上一杯酒,细嫩的脖颈落入于端的眼中。 “太子殿下。”姜岁杪行礼,严庚明笑着让他起来。 “玉郎此次令圣上大为赞赏,孤特意来赏春!”严庚明笑着拍了拍姜岁杪的肩膀。 “殿下言过了,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姜岁杪保持淡淡的笑容,春风吹动红衣。 酒饮罢,春光大好。姜淑华撩开面纱微微饮了几口青梅果酒,甜意滑过喉中,却有目光落在晶莹的唇上。 她赶紧放下面纱,摇曳的流苏发出一声轻响。披帛落在地上,招惹一分桃色。 一双眼落在那耳上玉珠摇晃,又消失在角落。 于端再次看向那春风得意的姜岁杪,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暮色渐渐落在湖面,严庚明回了宫,临走前他瞧见身旁的姜淑华,戴着面纱,只能看见一双美丽的眼睛。 严庚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在暮色中看了一眼姜府。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于端。 姜岁杪被皇帝器重,有意辅佐太子。“姜岁杪这等人才,实属难遇,若是能为儿所用……” 皇帝点点头,姜岁杪的聪慧他已经试出来了。 皇帝选秀,那于家的女儿成了皇帝的新欢,圣眷正浓。 于端暗自打听着姜淑华的消息,又通过那于贵嫔的耳朵,知晓了不少。 太子生辰,各家贵女争奇斗艳,那高座上的皇帝审视着那一张张脸,和皇后私语几句。 最后是姜淑华与容惊妤合奏,那容将军的爱女舞剑,姜淑华在一旁弹琴,琴声忽急忽缓。严庚明饮酒一杯,一双眼落在那抚琴人身上。于端注意到太子的心思,轻佻地看了眼猎物,可惜太子不会如意了。 容惊妤舞剑生花,身姿轻巧。皇帝见此舒展了眉头,和皇后私语片刻。 琴声至,剑落余响,皇帝重赏,严庚明的心如同拨乱的弦。 夜深宴散,太子被皇帝召去。 “吾儿心仪之人是姜家那女儿?”皇帝看着红了脸的严庚明,脸色晦暗,“朕相中的是那容将军的爱女!” “为何?”微红褪去留下苍白,严庚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之前朕是允你有心仪之人,可朕不知竟是那姜尚书的女儿!”皇帝看了一眼严庚明,“姜家已经出了个可堪大任的嫡子,但若是姜家再出个太子妃,那这朝中就乱了!” “侧妃也不可?”严庚明不死心,“容将军的爱女做太子妃,姜尚书的女儿做侧妃!” “糊涂!”皇帝看着眼前固执的太子摇了摇头,“那可是姜尚书的嫡女,你居然想让她做妾?” “姜家出一个重臣便行,这姜淑华,你碰不得!朕另选别家贵女许给你做侧妃!”皇帝看严庚明还想争取,将他赶了出去。 良辰吉日,容惊妤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还有李家贵女,沈家贵女封为侧妃。 太子大婚,宾客欢庆。严庚明默默饮酒,一双眼落在容惊妤的脸。那容貌也算上等,熄了烛火。在青涩的喘息中,度过洞房花烛夜。 “多谢陛下恩典!”姜岁杪俯身,皇帝看着这个清冷的少年郎。 “姜岁杪,那这桩婚事你作何打算?”皇帝想起之前姜岁杪察觉到太子心思,提前向皇帝挑明姜家无意东宫,只想为朝廷做事。 “父亲有意许给平常人家,只要对小妹好,不求富贵权势。”皇帝松了一口气,那姜淑华温婉可人,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太子惦记许久。 “那便好。”姜岁杪离宫,秋叶落了霜,天气愈发冷了。 听闻有好几个小镇突发瘟疫,皇帝派姜岁杪和于端带上医官前去。 姜岁杪收拾行李,姜淑华只觉得心里发慌。“阿兄,可一定要快些回来,过几个月就是素瑛的十六岁生辰了!” “好,阿兄答应你,一定早些回来!”他温柔地看了看姜淑华,对上姜父姜母担忧的目光。 “阿爹阿娘不必为儿担忧,儿定会平安归来!”姜母捏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姜父握了握姜岁杪的手。 姜岁杪和于端坐在马车上,青色素净,倒显得姜岁杪更加清俊。于端神色一黯,风吹过车帘,远远露出姜淑华的侧脸。 “姜岁杪,那可是令妹?!”姜岁杪抬头,车帘正巧合上。 “于端,奉劝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家父已经给她定了婚事!”姜岁杪冷冷看着于端的眼神,于端一笑,轻巧地转了话题。 瘟疫让这座江南小镇变得死气沉沉,如同秀丽的珍珠在尘埃中失去了光芒。 姜岁杪做好防护,来到了医馆。医馆周围已经是躺满了咳血的病人,咳嗽声不断。一双双空洞的眼神悬挂在脸上,布满潮红的脸被苍白啃食。 “水……咳咳咳…水………”伸出的手仿佛只剩了骨头,那人喘着气,急促喘息着。 那煮药的郎中唤药童,但人手不够,姜岁杪端了碗水,想要递给他。 “大人,放地上就好……”那人将放在地上的碗拿起来,喝了一大口水,又因为喝太急咳了半天。 于端站在一旁,忽地笑了。他悄悄看向医官,两人眼神交流一番。 姜岁杪带人将病人按病情轻重分了几个地方安置,医官们翻着医书研究药方。 姜岁杪从忙碌中侥幸寻得一点空,写了一封家书给姜父。 “父亲大人,小妹的婚事需要速速定下。于端想要求娶小妹,此人品行不佳,不是小妹良缘。望父亲早做决断,儿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 他将信放在枕头下面,想要等信使来替自己送出去。 于端捏紧了手中的纸,“既然你姜岁杪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我于端无情了!” 小镇的瘟疫终于有了好转,药方研究出来了,郎中和医官合力熬药,再发放给百姓。启程之日已经定好,就在五日后。 姜岁杪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彻底没了光亮。 当他醒来时,眼前是一脸担忧的医官,还有于端。 “姜大人得了瘟疫!”医官惊慌失措,“好像与小镇的瘟疫不太一样!” 如同在池中扔了一个雷,所有人都躲开了姜岁杪,看他的眼神如同看野兽一般畏惧。 姜岁杪只觉浑身无力,那角落的香炉袅袅生出一团烟,悄然化作虚无。 于端也一副惶恐的样子,他看着姜岁杪的眼里却带着戏弄。 “姜大人,你这是哪里染上的!医官快研究药方,姜大人可是陛下的红人,不能有了闪失啊!”医官眼神躲闪地搭脉,眉头一皱写了个药方。 “臣先试试这个方子,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众人快速退下了。 姜岁杪握紧了胸口的平安符,他祈求这次平安归家,家中人都在盼着自己。 可夜里他昏昏沉沉地烧了起来,于端进来掩上了门。 “姜岁杪,只有我这般好心了!”他端着药,强硬地想要灌给姜岁杪。 “你这是何意!谋害朝臣是重罪!”姜岁杪发觉这药不对,使出最后的气力将碗摔在地上。 滚烫的药汁浇在地上,于端也不恼,只是看着姜岁杪。 “来日方长!”门被关上,挤出一声嘶哑,如同垂死挣扎的猎物发出最后的哀鸣。 香炉被浇灭,姜岁杪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香炉发出最后的一缕雾。 姜岁杪越发病重,于端瞧着时机成熟,便又端着药前去。 姜岁杪已经意识不清了,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可即使病成这样,他还是俊美。 于端捏着碗的手气得发抖,他温柔地扶姜岁杪起来,想要将药灌进去。 可姜岁杪忽然睁开眼,一双看透他龌龊心思的眼睛。“你怎么没事!”于端惊讶,那香炉的香足以让姜岁杪浑身无力并带有发热。 这样不消数日,他就可以因为染了瘟疫死去了。 “你的主意很好,可惜太刻意了!”姜岁杪冷冷地看向他,“我从不熏香,我的房中不会有香炉!” 药碗再次碎裂在地,于端双眼通红,他掏出袖中的匕首,想要解决了姜岁杪。 姜岁杪若是回去了,自己定不能活。 他招招狠辣,姜岁杪奋力抵抗。僵持不下,医官推门而入,将手中药粉撒向空中。 姜岁杪不察,被药粉迷了眼睛。于端趁机将手中匕首刺入姜岁杪的胸口然后畅快地拔出,姜岁杪一口鲜血吐出。 “姜岁杪,你败了!你的妹妹,我于端势在必得!” “你!”姜岁杪气得挣扎,那匕首他抓住,划了于端手臂一道。 姜岁杪唇角沾血,看着于端捂着手臂。 于端把姜岁杪按住,那伤口边缘呈现黑紫。 “毒发身亡和染疫病亡又有什么区别呢!”于端和医官快速离开,留下禁闭的房门和姜岁杪。 姜岁杪感到剧烈的疼痛伴随发热席卷全身,他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捂着平安符。 “阿爹阿娘,儿不孝!小瑛,阿兄这次恐怕是来不了了!”他感受到滚烫沿着每一处血,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他死死抓着那床幔,试图站起来。“信,小妹一定要逃,阿兄护不住你,你要快些逃!” “阿兄食言了,对不起……”他跌下了床,血滴落在地上,像是生命的漏刻。 他再度呕出一口鲜血,他将身上的衣服撕扯出一条,手指沾着血颤抖写下几行字。 “鸽儿,求你飞快飞远些,替我给阿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信系上信鸽的脚,祈盼他最后的声音能被知晓。 他终于失了气力,滚烫磨去了他的痛。唇边的血不停地流,他闭上了眼。 不甘在这个年纪死去,有太多未做完啊! 神明托他往生,恶魔拉他下轮回。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前是夏末的生辰宴,那暑气散了不少,姜淑华打扮漂亮,笑盈盈地展示她新做的衣裙。 “阿兄,好看吗?”她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称赞。 “小瑛是最漂亮的,是阿兄最漂亮最喜欢的妹妹!”他张口发不出声音。 只能看着小妹疑惑的眼神,他痛苦地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只能说出小瑛。 他的泪落下了,他知道,来不及了。 晨曦透过窗子,照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少年郎。他渐渐失去温度,血也变成暗红。 污了一身玉色衣衫,浸湿了血,看不到原本清明之貌。 听闻姜岁杪染上瘟疫,不幸病逝于小镇的消息。皇帝悲痛欲绝,太子更是晕厥了过去。 消息传到姜府,姜父一病不起,姜母终日以泪洗面,姜淑华穿着素衣抑郁成疾。 “阿兄,小瑛不该叫你早些回来的……”她喃喃自语,泪流干了只剩下疼痛红肿的眼眶。 姜岁杪十八有余,不幸因病长眠。举国默哀,皇帝痛恨天妒英才。于端作为好友,更是悲伤不已。 姜淑华迎来了她的十六岁生辰,可姜父缠绵病榻,姜母神智不清。她穿着素色衣裙,在姜岁杪的牌位面前跪了一夜。 思念无期,每逢姜岁杪的生辰和自己的生辰,她总觉得心痛如绞。 那平安符和执念,都消失在了小镇里。随着一团烟雾,化作虚无。 难祝东风誓情薄(下) “姜小姐真是好文采!”姜淑华这次应太子妃的邀约前来参加诗会,却在人群中寻到一个知己。 他仅看一眼便知晓诗中的深意,她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那俊秀郎君也看向她,姜淑华微微红了脸。 “不知公子是哪家?”姜淑华未曾出过几次门,但眼前这个人像是见过的。 “于端。”他执笔写下名字,递给姜淑华,“传闻姜小姐的才情绝佳,今日一见,比我想象中更胜一筹!” 于端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极力掩饰什么。姜淑华听到这番炙热的赞美,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那于端更加颤抖,表现出一副真心的样子。 太子殿下站在廊下,眼神微冷。那于端的颤抖是计谋比意想中更加顺利的激动之情啊,在精心编织的梦里,猎物全当情深,猎人不过是隔岸观火,偶尔的演绎让梦天衣无缝。也许这样的场景,于端已经在脑中构思了无数回了。 太子妃容惊妤看了太子一眼,随即转身,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水中。看着水面泛起波澜,她的心如同被针绵密地刺入。 太子随后揽住太子妃,装作情深的模样耳语几句。旁人都羡慕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说陛下这婚赐的是天作之合。 容惊妤侧耳听过那些艳羡,像是笑了。她何尝不是猎物,在这场独宠的戏里渴望抓住一些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是被爱的。被猎人宠爱的梦,像是圆了她情窦初开的愿。她小心呼吸着,这梦随时都会碎成虚无。鬓发上的流苏脆声,像是少女动心后被冻裂的哀恸。无情之人并非无情,只是情深在另一处远方,遥远到梦里都不能企及的岸。 鱼散开了,太子的怀抱也失去了她的温度。她抬头望向岸边的那株垂柳,青黄掺杂的叶子落在水中,像是泪,以色侍人最后红颜枯骨,新人踩着白骨重复命运的轮回。 容惊妤看着太子眼里不加掩饰的爱慕,倾注在她最好的玩伴身上。那个受尽家中疼爱的姜淑华,纯真的简直傻气。前段时间因为兄长姜岁杪的病逝而郁郁寡欢,实在不忍心看她一直困在屋里。再加上自己知晓了太子的心思,便举办了这个诗会,让她散散心也让太子看看她。 容惊妤想了想宫里那位皇帝,因为姜岁杪也病得不轻,那太子视姜岁杪为知己,为最好的朋友,得知这一噩耗也是直接昏倒在地。 姜岁杪她曾见过一面,清明如冰雪般的君子,谦逊有礼却让人高不可攀。她曾经还幻想这样的雪能被哪家的贵女融成水一样的柔情,没想到在那场瘟疫里消散了。 或许是太过惊艳了,在世间昙花一现后便抹去了名字。 太子严庚明瞧着姜淑华笑盈盈的样子,与春日宴会中的那一面重合,又带着物是人非的无奈感。 上天啊,若是没有结果何必要相遇!落入情网却知无法相守,眼看着她一点点爱上别人,最后变成别人的妻子,而自己只能远观。 他失去了交心的知己,婚姻也落入了巩固皇权的筹码。父皇选的妻子很好,只是不是她。 于贵嫔已经爬上了妃位,她端着药,笑盈盈地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无暇顾及您的龙体了!还是让苗儿侍奉陛下吧!”她柔弱地坐在皇帝的床侧,那药碗散发热气,一团团消散在空中。 “朕不喝!朕要去看皇后!”皇帝的脸上泛着潮红,他不肯承认自己输了。 “陛下,皇后娘娘正和画师一块儿呢!”于月苗将药碗搁在一旁,拨弄了一下鬓发上的钗子。 “苗儿?”皇帝忽地停住了,眼神迷离看向半褪衣衫的于月苗。 “陛下,是苗儿呢!”于月苗伸手抚上皇帝的脸,“苗儿喂陛下喝药!”她柔情似水的眸子闪过一丝嘲讽。 端着药碗的手虽生了茧子,但精心保养也让这双手变得细腻光滑了些。 勺子凿起药一口口喂给皇帝,她放下药碗。就被软绵绵地搂住腰肢,她顺势倒在皇帝怀中,扯下床幔。 雨歇风骤,衣裙轻飘飘落在地上,发髻松散,柔软的青丝在肩头滑落,印上一抹暧昧的红痕。 许久,于月苗披上衣裙走了出来,看着陷入昏睡的皇帝。 她势必要为自己搏得权势,不然这一生,活得太不光彩了。 她回到自己寝宫,那医官早已等在那里了。“徐大人,那小医官处理好了吧?”她问的同时还挠了挠医官的掌心。 “苗儿,那小子自然是处理干净了!”医官顺势抓住她细嫩的手,于月苗媚眼如丝,欲拒还迎…… 于端凭着自己不俗的样貌和才华,博得美人欢心。 姜淑华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一心想着日后琴瑟和鸣。 于端拿下了姜淑华,接下来就是姜府。 他谦逊有礼,慢慢感化了姜父姜母。于是在姜家受尽了宠爱的姜淑华与于端定下了婚期。 太子听闻,将凉透的茶饮尽。苦涩的茶水淌过喉中,将浑身都浇得冰冷。 太子妃只是在一旁默默绣花,神情并未有什么波澜。只是颤抖的指尖不慎被针刺了一下,殷红的血滴在红梅上。 风是如此大,招惹夜里一场雨。 “殿下,你要做什么!”容惊妤感受到一旁假寐的严庚明起身,他神色冰凉,眼眶通红。 “没什么……”他没有披衣服,只是下床站在窗外,看着雨下起来。 她将烛火点亮,昏暗的屋子有了光。她拿着衣衫,试图靠近窗边。 “别靠近我!”他还是那句话,成婚一年多,他总是这样冷淡。温情只在酒后浸染的迷梦里,她化作另一个人的时候。 她回到了床上,一个人躺下,闭上眼,雨水仿佛打在她的梦里,她也感受到冷风吹进心中,在眼角落下一滴泪。 许久,严庚明回来了。他背朝向她,她预感似的睁开眼,伸手假装抱住他,在幻想的甜蜜中沉入梦境。 卑微可怜的爱,明明知道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却祈求多施舍一些。 天亮了,她醒来发现枕边人还在,她静静享受这片刻安宁。 “抱歉,昨夜是孤言语重了些。”当他醒来,他目光中是歉意是愧疚,她看了太久,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没关系的。”她依旧大方,假装温柔。接下来是熟悉的吻,蜻蜓点水落在额间,熟悉的流程带着一种疏离。她只需要安静地配合,适时地流露一点欢愉。极大地弥补他对她的愧疚之情,让他继续保持人设。 她的泪未落就被她擦去,他没有发现,她也不想他发现。 当他穿衣离去,她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她仿佛听见心上落了一道枷锁,得不到爱于是越来越沉重的大门,在动摇中又一次关上了。 她总是希望那双眼里能出现她希望得到的,即使一瞬也好。 姜淑华看着于端为自己画像,她只觉得满心欢喜。温柔的少年郎正好抬眼看向她,她转过身捂住脸,恰巧错过于端眼中的满意。猎人对猎物的反应实在是满意,迫不及待想享用。 在一个晴朗的秋日,她穿着华美的嫁衣,坐在妆镜前。抹上口脂,描眉涂胭脂。她抿唇一笑,青丝梳成发髻,花冠沉重。金簪在木盒中,依旧是当年的美丽。 “这簪子好生精致!”妆娘惊叹不已。 “这是家兄特意为我挑的及笄贺礼,如今戴上也算是让他见证小妹幸福了!”她看着那簪子在发中,露出梅花纹样。 绣鞋上坠着珠子流苏,她披上红盖头,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入喜轿。她弯腰,金簪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 侍女将簪子捡起来,等姜淑华安稳坐进轿中,才将簪子给她。 姜淑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有动,将簪子插回发间。 “端郎不会是坏人的!”她喃喃自语。 她看向手腕的玉镯,那是阿兄早早为她准备的成婚礼。 玉镯没事,刚刚那只是没插好而已。 她听着喜乐吹打,心跳动也一声接一声,脸上浮起一层热。 姜淑华被于端抱着,跨过门槛。她之前觉得世上没有比阿兄更好的郎君了,现在她觉得世上没有比阿兄还有端郎以外更好的郎君了。她甜丝丝地深陷这场精心设计的梦,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被放下来的时候还晕乎乎的,拜过天地,听过宾客的贺喜。等候在屋中,那烛火跳跃着,一点也不安稳。 等到门被推开,于端带着酒气站在她面前。掀开盖头便是亲吻,让她沉迷在甜蜜中。 饮过酒,她摘去沉重的花冠。于端看着那截细嫩的脖颈,眼中欲念深重。 当姜淑华梳洗完,于端满意地抚上她的唇,将她搂入怀中。 “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得到你!”他嗅着怀中人身上的梅花香,抚上那梦寐以求的肌肤。 烛火摇曳,最后还是熄了。 晨光透过窗子,姜淑华抬手揉了揉眼睛。想起身却被抱住,耳边是于端低低唤她的名字。 “素英~”呼吸随后落在脖颈,她抵不过顺势躺在他的怀中。 “端郎!”她唤着他,他应着,声声咬在耳边。玉镯掉落在地上,碎成两段,没人发现。 在妆镜前,他娴熟地为她描眉。她看着他温柔的样子,绯红浮上脸颊。 她认真地挑着首饰,却发现手腕上的玉镯不知去踪。 “端郎,可曾见过一只玉镯?”她着急起来,发上的金簪安稳地躺在发间,那相配的玉镯却寻不见了! 她忽地看到床榻旁的地上,碎裂的镯子孤独地躺着,那碧色点点像泪似的。 她俯身将断了的镯子小心地收在帕子里,起身时却一阵头晕,恍惚间她竟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窗纱飘起,一片阴影笼罩了于端的半张脸,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之后的日子也如姜淑华想象中一般,只是那簪子和玉镯被锁在匣子中。 “素英,我怕你睹物思人。听闻你之前抑郁成疾,我不想你难过……”于端情真意切地看着她,抓着她的手。 她便照做了,匣子也放在了于端的书房。 她只是会在夏初的夜里,忽地落下泪,不仅仅是因为祭日。她的心会忽地跳得极快,像是冥冥之中在告诉她什么,她在梦里看不清影子。 只是伸手抓住那道影,然后被景星。于端抱住她,她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扼住心神的那个梦,究竟是什么? 她在安抚声中睡去,可无眠的于端还记得手臂上的疼痛,还记得那个少年郎倒在血泊中。 光阴轮转非但没有消磨那些记忆,反而更加深刻,他在梦里重复那一天。 但他不后悔,他会抓住这朵娇嫩的花,直到身死魂消,没有人可以阻挡。 可他却越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像她的兄长一样。他只要看见就会想起姜岁杪,想起被他压在脚下的黑暗日子。 在某天夜半,丧钟敲醒了所有人的梦乡。缠绵病榻的皇帝终于折腾够了,皇后哀痛地宣告了这个事实。 皇后如愿成了太后,严庚明从太子成为了天子,容惊妤成为了皇后。 自从当了皇帝,严庚明似乎就开始从兢兢业业的太子变成了沉迷酒色的皇帝。 容皇后膝下无子,可怜的小公主早就因病夭折了。她只是冷漠地看着皇帝选秀,一个个美人在宫中争风吃醋最后香消玉殒。 她只需要守住自己的位置,保住容家即可。皇帝的心早就漂泊各处,那些少年郎的情深也装不下去了。 终于皇后诞下嫡子,皇帝难得高兴,取名严暮商,还立为太子。 皇后有了太子,对皇帝更加冷漠。只是护好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像之前那个女儿一样早早被人害了去。 严庚明自小便知道母后不待见皇帝,他瞧见红着眼的皇帝看着那堆美人,像是找什么人。 看来看去,皇帝失落地走了,转身去了冷宫。 冷宫里前朝的太妃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皇帝又将一些宫女命名公主,得到召幸后便驱逐出宫。 母后说皇帝是心里有个人,但现在只能找与她眉眼相像的人替代。 孤不明白,为什么不抢来,独独看心上人与别人成婚才悔恨。若是换作孤,便要用尽全力让心上人陪着自己。为什么要看她幸福,孤做不到放手。宁愿被怨恨被厌弃也要留住她,因为这样记得更久一些。 于端和姜淑华成婚一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儿。姜淑华格外怜惜,唤她于槐序。 四年后的春日,姜淑华牵着小槐序散步,在廊桥上缓缓走着。一池桃花水流动淡香,于槐序好奇地看着那树枝被花压弯了,风吹过就颤巍巍落下胭脂泪。 这两年于端总推脱政务繁忙,频频进宫,姜淑华隐隐不安。 就像是印证她的猜想,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她加快了步伐,于槐序不得不跟上。 可是突然姜淑华停住了,看着眼前的夫君搂着娇艳的女人,他的桃花眼泛着微红,那个媚态的女人柔弱地捏着帕子笑。 “哎呀,是姐姐吧?今日可是巧啊!端郎,你怎么不说话呀!”那娇滴滴的声音让这番美景辜负了。姜淑华只觉得一阵恶心,她的甜蜜突然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素英,我……”他心虚地垂下了头,没有再说话了。姜淑华想笑,却落下两行泪来。 姜淑华拉着于槐序往回匆匆地走,吹落了柳叶儿,两人都不敢回头。 姜淑华只觉得血气如潮水翻涌,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却感到腹部隐隐作痛。 回了院,她让于槐序先去找侍女玩。姜淑华饮了一口热茶,躺在冰冷的床上流泪。 于端赶来,却被侍女拦住了。他站了一会还是回去了,姜淑华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气急。 夜里姜淑华就昏睡不起,血水泼洒在地面,姜淑华只是微弱地呼吸着,湿透的鬓发被风吹得冰凉。 疼痛带走了一块未成形的可怜孩子,姜淑华看着熬好的药,迟迟不肯喝。 汤药散了热气,姜淑华灯光下含泪的双眼,于槐序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浮上淡淡的红晕。 于端像是要冷冷她的性子,没有来看望姜淑华。 窗外没有人,只有月亮藏在云里,烛火熄了,姜淑华的枕巾湿了印子。 从此她的身子落了病根,未愈的心也在风中冷透。 院里那棵梅树也不知怎么不开花了,一直光秃着枝。 恩爱都像那棵开不了花的树一样,曾经的誓言许给了东风。谁想到东风凉薄,没能如愿白首。 那个女人进了门,养在偏院里,唤作莲姨娘。日光高升,却照不到姜淑华的心里。 下雪了,姜淑华看向那棵梅树。伸手接过雪,湿冷渗进每一处肉中,在夜深化作纠缠不清的梦。 沉寂几年以后,姜淑华执意要拿那个木匣,趁着于端进宫她来到了书房。 隐蔽处藏着一只带锁的木匣,上面雕刻的纹样看起来眼熟。姜淑华拿着锤子狠狠砸了几下,或许是病了太久力气不够,锁依旧是那副样子。 她将木匣放在一旁,寻找自己放着簪子玉镯的匣子。 拨弄书架上的东西,她发现了那只木匣。 幸好没有上锁,他知道她不会来他的书房。 她打开木匣,东西都好好的。只是多了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锁,心底有个声音说,若是打开了这个木匣,你所有的幸福都会被付之一炬。 她还是打开了,木匣打开是一块布料,上面有着暗黑色的字,像是血书。 这布料触感竟如此相像,那是阿兄惯用的料子。她仔细辨认着字迹,越看越觉得心凉。 “岁杪不孝,此书应是绝笔。儿非病亡,乃是于端小人设计暗害……” 越看下去,姜淑华越觉得自己荒唐。除却这血书,还有沾着血的家书,一共四封。 “父亲大人,小妹的婚事需要速速定下。于端想要求娶小妹,此人品性不佳,不是小妹良缘。望父亲早做决断,儿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 “父亲大人,家中一切是否安好。儿一切安好,勿念。” “小妹,阿兄为你挑了生辰礼,等生辰宴上揭晓。阿兄一切安好,勿念。” “初及此镇,病情出乎所料。方子在研究中,一切安好,勿念。” 她每读一封,都觉得心被扎一样。时隔多年,这些信才得见天日。 这些本应该由信使送往姜家的信,都被于端拦截了。 可怜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责是平安符求的不灵。 可杀死阿兄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啊! 她感到天旋地转,那簪子坠地,玉镯碎裂不是巧合,是阿兄在告诉她啊! 信后面是诗,曾经她写过的诗,她的小像,还有密密麻麻的想要得到她的妄语。 精心编织的笼子碎了,姜淑华捂着胸口喘气。是她,如果不是为了她,阿兄怎么会被于端记恨上啊! 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像被刀剜过,疼痛从骨子里密密麻麻,让她发不出声音。 阿兄准备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礼,那只漂亮的铃铛镯子,变成了于端精心为她挑选的礼物。 温柔体贴全是伪装,于端只是爱自己的脸。他为了得到自己不择手段,随后腻了又去寻别的绝色。 皇帝,当今圣上,竟为他准备各式各样的美人。 “为什么!”她拿着金簪,泪如雨,她的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捉弄。 “姜淑华?”于端第一次这么叫她,发现她身边打开的木匣更是一惊。 “你都知道了。”于端看着姜淑华通红的眼眶,又起了一丝怜爱。 他喜欢好掌控的美人,不服软他不愿意迁就。之前姜淑华端着没来寻他,他自然也不能前去。 可谁想到,她竟来到了书房,发现了这些事。 他想要拾起什么,姜淑华将东西都搂在怀中,盯着他。 “别想拿走证据!”姜淑华的眼神像是要咬下他的一块肉下来,于端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泪痕。 “别碰我,你真是卑鄙!”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怀中是那些陈旧的信纸。 “害死了我的阿兄,处心积虑接近我,又骗取我的真心,与我成了夫妻!”姜淑华喊了出来,她喘着气,“我怎么也没想到,阿兄根本不是病亡,是被你活活毒死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拿着金簪,看着于端。 “我就是恨他!凭什么他占尽了风头,文才出众,样貌气质更是不一般!太子殿下都对他亲热许多,明明大家都是伴读!”于端想起从前的事,语气更加疯狂,“我就是不想他占尽一切!我偏要夺!他护着你,竟丝毫不让我知晓你!可那春日宴会里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他百般阻挠,那么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于端将金簪夺走,狠狠打了一下她的脸。 “为什么你们兄妹两人都有这么一双眼睛,让我看见就想起那些事!我恨极了!”于端将姜淑华压在身下,“可你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还给我生育了女儿!你嫁给了杀害你兄长的人,爱得心甘情愿!你兄长在九泉之下恐怕是不能安息了!” 于端将碍事的衣裙撕碎,裸露的肌肤掐出青紫。 “你要永永远远记得,你嫁给了我!”姜淑华拼命反抗着,无奈力量悬殊,她不占上风。 她胡乱地把东西砸过去,不知什么命中目标。听到闷哼一声,于端倒了下去。 她抱紧那些证据,逃出了书房。 证据托可信的人给了姜府,而姜淑华回了屋。 “槐序,阿娘想吃蜜糖花了!”她看向一旁的女儿。 “好,我马上给阿娘挑去!”于槐序见娘亲第一次这么有胃口,高兴地走了。 姜淑华看着女儿越来越远,她终于克制不住咳嗽,帕子上依旧是血。 梅花还会开吗?她还是等不到了。 于槐序拿来一碟糖花,姜淑华虚弱地拿起一朵看了看,却没吃。 “去玩会吧,阿娘想睡会再吃。”姜淑华安抚女儿,见她一步两回头更是摆摆手,让女儿放下心。 金簪划开肌肤,她平静地感受到血慢慢流淌,她紧紧握着簪子。 “阿兄,素瑛来陪你了。求你原谅……” 和离书上摆放在桌上,一如当初的婚书一样。 可她没能如愿,苏醒的于端硬是用药将她唤了回来。她沉默着,于槐序抱着她哭。 “你就算死了也是于夫人!”他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和离书,撂下狠话离去。 她只是摸着女儿的头发,她也想活着。可她怎么还能继续当于端的妻子,让自己的兄长在九泉下都不得安息! 她怨恨自己,被他一步步哄得情窦初开。她恨自己蠢笨看不清于端的心思,她哪有脸活着。 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中,姜淑华越发瘦了。姜府派人来接母女俩,也被于端拒绝了。那些证据呈上去,皇帝得知却淡然。此事被轻飘飘地揭过,朝中无人敢提。姜父姜母气急,不久先后病逝。 姜淑华得知,更是呕血不止。于端不肯给她解脱,她只能祈求自己的女儿,为自己取得白绫。 于槐序就看着姜淑华含泪吃了一朵糖花,让她出门看那株梅花开了没。 于槐序颤抖地应下,合上门后她不敢回头。怕娘亲痛苦地被发现,继续在绝望中挣扎。 终于她等了很久,推开门,姜淑华已然没了气息。金簪在发间显露,那妇人发髻已经成了少女梳的头发。 于府对外宣布姜淑华因病不幸亡故,于端终日借酒浇愁。 皇帝严庚明悲痛不已,皇后最后才知道真相,只觉命运捉弄,当初羡慕的姻缘竟是骗局。 皇帝此后行为更为大胆,皇后只是守好太子之位。 风雨吹落满树花,难祝东风誓情薄。 姜岁杪,刚刚过了十八,未及弱冠,生于岁末却在初夏含恨辞世。 姜淑华,二十有八,抑郁成疾,后不堪受辱自缢而亡,生于夏末却在初冬的风里葬送最后一抹气息。 世间太多事,纷纷扰扰,求不得,放不下。 霜雪覆骨情难绝(壹) “为什么你连半分都不像她!”冰冷的牌位萦绕香雾,又很快散尽。于端神情痛苦看着于槐序,那张稚嫩的脸,看不出一点姜淑华的影子。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一遍遍端详于槐序,试图找出一丝相同。 他第一次后悔,若是当初及时保住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像她的样子。 “是她性子太傲,我们那么相爱,她怎么会不信我对她的情?”于端空洞地望着袅袅烟雾。 “爱妻于姜氏素英………”于槐序看着那牌位,只觉可笑。 “阿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不清楚吗!你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吗!”于槐序还是发出了质问。素白的蜡烛落了一滴泪,苍老的于端辩解自己无罪,在这场婚姻里。 “是她性子太傲!我那天是要去解释的,可她不听我的解释也不肯再与我相见,我只好去了偏院……”于端回忆着,神情冰冷。 “后来呢!你忘记一开始是怎样害死舅父了吗!诱骗阿娘信了你的真心与你成了婚,又嫌阿娘太过端庄,去宫里寻乐子,带进府里被阿娘瞧见,阿娘因此失了孩子……”于槐序通红着眼,怨恨地指着于端,“后来阿娘身子就一直不好,以泪洗面!接着又发现你隐瞒的所有事情,她更是崩溃不已!舅父之事没能真相大白,姜家被你击垮,阿母失去血亲,寻死以求解脱……” “够了!”于端不愿被揭穿,他的情深伪装得连自己都骗过了。 “不,我偏要说!就是你活活逼死了阿娘!你就是喜欢掠夺,哪里知道……”于槐序话还没有说完,恼羞成怒的于端扇了她一耳光。 “记住,我是你阿爹,成天你你你的,真是大逆不道!”于槐序捂着脸,怨恨地看着于端。 于端终于看见了,那双眼里所蕴含的冰冷,姜淑华和姜岁杪都是这样的眼神,如今于槐序也生了这样的冰冷。 “真是姜家生的好女儿!”于端笑了。 于槐序没有说话,只是向着牌位走近,直到拿起姜淑华的牌位。 她拿着刀,想要砍掉那块无情的木头。 “逆女!你这是对你娘的大不敬!快放下,莫惊扰了她!”于端狼狈地想要夺取这份情意的见证。 “可笑,她早与你合离了!算什么于姜氏!你连她名字也不知道,算什么情深!”于槐序将那块木头扔在地上,拥护这怀中的牌位离去。 苍老的于端只能看着碎裂的牌位,他终于落下泪。他颤抖地拾起来碎片,随着火苗吞噬,她就会解脱了吧。 素英是素色小花,易被风吹折,柔弱惹人怜惜。 素瑛是无暇的美石,有玉的品性,宁可碎裂,不愿依附。 烛火将一张张香纸捎去远方,唯有生死替换的远方。 于端终日酗酒,疾病缠身。 “素英……”于端忽地惊醒,浑浊的双眼忽地亮了起来,他摸索着下床,却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 “素英?”他觉得心像被攥住了一样,呼吸也紧了几分。 “端郎……”幽幽的女声传来,于端往前走近,那人分明是新婚打扮的姜淑华。 他想要拥抱她,向她忏悔自己的罪过,祈求她原谅自己。 可他没有等到温柔娇媚的妻子抚上自己的脸,他感受到心口被什么刺中,那是一只金簪,精美小巧地刺穿他的心口。 “于端,还我阿兄性命!”姜淑华冷冷地看着他。 于端只觉心口剧烈疼痛,身体越发沉重,他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而他的魂被无常勾走,他沿着闪着蓝色幽火的小径走着。 生前害死多条性命,于端不得不受过两道关卡。 姜岁杪出现在尽头,身边是姜淑华。 姜岁杪依旧是那般清俊,姜淑华也如同十六岁的年纪一般。 “是我于端错了!”他终于垂着头,跪在滚烫的地上,数着自己的罪行,祈求两人的宽恕。 于端还是没能得到谅解,姜家四人的灾祸皆因他而起。 “槐儿呢?”姜淑华空洞的双眼望着于端,于端打了个寒颤。 “我……她很好……”他支支吾吾半天,想到自己冷落于槐序多年。 “你真是够狠心啊!”于端低着头不敢反驳。 姜父姜母佝偻着腰在一旁,爱子早逝,爱女婚后不幸。 “于端!你对不起太多人了!”声音越来越多,汇聚成一颗颗钉子,将他钉在柱上,遭受每一个亡魂的唾骂。 雾气从四周涌来,他听见太多人的声音。 于端睁开眼,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他没有在地下接受审判,而是在于府中。他正庆幸逃过一劫,可接下来他的心口感到压榨似的疼痛,让他呼吸渐渐困难。 他从床上摔下去,掉在地上。想要爬出去屋外喊人,可疼痛越发剧烈,只能感受到自己像脱水的鱼,濒死感如同潮水,吞噬掉他所有求生的欲望。 终于,他面色发紫,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侍女发现了冰冷僵硬的于端。经过诊断是醉酒突发心疾,草草下了葬。 于槐序求圣上恩典,改回母姓并搬回姜府。 严庚明对姜家太多亏欠,于是应允了她,还赏赐了些财物。 此后,姜槐序搬回姜府,姜府仅剩几个忠心奴仆打理。 姜槐序挑了伶俐丫头当了贴身侍女,住在小院里。 那院子旁边就是姜淑华出嫁前住的院子,姜槐序坐在秋千上,感受风吹过脸颊。 那双总是含泪的眸子,会得到救赎吧?若有轮回,愿阿娘无忧康健。 她闭上眼,耳上的铃兰耳坠摇晃,这会是回应吗? 霜雪覆骨情难绝(贰)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三年光景,她穿着厚衣裳,坐在秋千上,看墙头那抹逝去的光亮。 听说外面是灯会,夜空里月儿柔柔地在云里散发温和的光,她怀抱一只纸鸢,一只很旧的纸鸢。 “姑娘,灯会要去看吗?”像是侍女的声音,可又有些不太一样。 “不了。”她却觉得声音不对,“是谁!”她警觉地回头,袖中的寒光微露。 那个少年郎走来,站在秋千架旁。“怎么几年不见,只记着了我的纸鸢?”他笑意盈盈的样子映在她的眼中。 “是你?”她看了一眼少年郎手里的花灯。 “我可以邀请姑娘去看灯会吗?”他的语气温柔,好像此刻的月光一样柔软。 “可是我不能……”她想到那些诫律,还是摇了摇头。 “好!”他莞尔一笑,她看着他眼睛,他眼中俯身的姑娘。 “这盏花灯是送给你的!还有纸鸢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做一个给你!”他准备爬上墙头,又突然停住了。 “这次可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了,本公子是宋嘉平!”他的声音在月光的增润下越发动人。 “我知道你是姜槐序!”他看着她抱着花灯站在原地的样子,真像只傻楞楞的乖兔子。 他爬上墙头,月光映在他的侧脸,好像世间就剩这一抹清色。 “宋嘉平……”名字在舌尖反复回忆,怀中皱巴巴的花灯,花色映在姑娘的眸子里。 好像在这寒冬中,开了一树烂漫,勾勒在心间。 她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看着院外的纸鸢在空中飘扬,一阵风,那纸鸢像是断了线,摇摇欲坠的可怜样子,落在了这院中。 在夕阳的余晖下,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院墙上,她看着那个身影跳下墙,向自己走来。 “小丫头,见过我的纸鸢吗?”那稚气的男孩看着眼前这个呆呆的小姑娘。 “它在那里!”小姑娘终于在他的第二遍追问后,怯生生地开了口。 “谢了,真是乖孩子!”他故作老成的样子,让她抿唇一笑。 小姑娘笑起来倒是有点好看,宋嘉平捡起了纸鸢。 “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院里?”他疑惑地看着那个秋千上的小姑娘。 “阿娘不让我说……”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啊,真是个听话的小丫头。”他将手里的纸鸢放在她的秋千上,“这是奖励你的!” 他很快消失在院墙后,一切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只纸鸢上没有图样,只有一行诗。 她看不懂什么意思,只是拿着这纸鸢走进了屋子,放在床下的木头箱子里。 院子空落,她来了姜府也带来了木头箱子。常常取出那只纸鸢来看,她想那个少年郎什么时候还会来。 “姑娘。”侍女乖顺地低着头。 “你可知城中有户姓宋的人家?”姜槐序俯身,将侍女头上沾染的雪摘了去。 “回姑娘,城中就一户人家姓宋。听说宋老爷在朝中身居要职,宋公子最近正忙着科考呢,听说是叫嘉平。” “那便是了!”宋嘉平来时,腰上玉佩看起来不是普通之物。 侍女见姜槐序迟迟没有说话,乖顺地退下了。 姜槐序看了一旁的花灯,那是一盏很精美的灯,在冬日里发出暖色的光。像是会使人暖和起来,她伸手触碰,仿佛在触碰阳光。 又或许,他的到来就像一团光,微弱地照亮她一个人。因她而生,为她而来。在她孤寂冷漠的世界破开一条缝隙,填补太多的遗憾。 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胸口好像被风穿过,空落落的。又没有从前那样空荡荡的,终归是有了些遮掩。 “少爷!”宋嘉平刚回到屋,那小侍就端了茶水在门外问他要不要喝一些。 “不了不了!”宋嘉平重新拿起笔,磨了墨,在纸上写着诗。 宋夫人只知宋嘉平刻苦勤勉,偶尔劝他注意身体。 宋嘉平看了眼手边那只做坏了的花灯,笑而不语。 他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她,只是她没了印象。后来放纸鸢飞进于府,她孤零零地坐秋千上,像是被所有人丢在角落似的。 他想要离她近些,让她多笑笑。那只纸鸢她看起来很喜欢,就送给了她。 之后宋府因为宋夫人体弱就搬去乡下调养了几年,最近刚刚搬回来。 他打听到当年的小丫头搬来了姜府,就想要来看看她。 远远见她又如初遇那般一个人空落落的,就做了盏花灯,想要哄她一笑。 以后他要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不想看见她一个人,还总是露出失落哀伤的表情。 他想要温暖她,想要她一直甜甜地笑。 寒风拂过窗子,吹进些湿意。宋嘉平起身将开了一半的窗合上。 待柳枝裹挟这薄雾似的绿,待东风吹起纷落的春雪。 他想到了一只纸鸢,想带她一起去,在她的笑容中看到温暖的春日。 梅花树上落了春雪,像是开了满枝绿萼梅。无暇的美丽,随着回温凋谢融化。 碧波皱,游船划开一道长远的涟漪,像是上好的锦缎划开,露出白色的内衬,又一点点回归原本的模样。 “姜槐序,要不要去赏春?”宋嘉平总是来姜府,姜槐序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 “好!”姜槐序第一次出门,戴着面纱,穿着新做的桃色衣裙。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春光正好,柳枝摇曳,长街上也有着叫卖的摊主。 “姑娘,这木簪可是上好的檀木制成……”见姜槐序拿起那只檀木簪,摊主堆着笑介绍起来。 “这只簪子,我好像哪里见过?”姜槐序只觉心口发烫,眼前好像浮现过一个场景,一个女子笑盈盈摸上头上的簪子,身旁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俊秀公子。 “姑娘可是说笑了?我这檀木簪子,仅此一只呢!”姜槐序买下了,紧紧抓着簪子,她隐隐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记忆。 “怎么了?”宋嘉平低头看向发愣的姜槐序,眼底温柔藏了几分。 “没什么,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姜槐序看向宋嘉平,示意他往前走。 宋嘉平点点头,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微妙的情感缓缓萦绕在心头,安心又更想靠近的感觉。他看向姜槐序,见她正望着一枝花出神。 他想,也许自己变得更加贪心了。他不只是想要让她开心,更想让她这样陪在自己的身边。 就这样慢慢的,一点点让我走近你,让我来到你身边,让我寻到只有槐花的季节。 黄昏落在树梢尖,云打着圈圈泛着绯红。连风都渐渐发冷,像是等待清冷的月光照拂。 姜槐序忽地停住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宋嘉平也停住了。 “宋公子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姜槐序抬头看向他。 “姜小姐,你在怀疑我想要谋取什么?”宋嘉平微微低头,对上姜槐序的双眼。 “我…我孤女一个,宋家书香门第,你又怎么会来找我做朋友……”姜槐序看了一眼宋嘉平身上的玉佩,还有那身绣着暗纹的衣衫。 宋嘉平忽地笑了,他认真地看着姜槐序。 “家父欣赏姜岁杪的品行,与姜尚书曾有交情。可惜姜家败落,只剩姜小姐。”宋嘉平瞧见姜槐序发上落了花瓣,“但我第一次见你,你那时候孤零零的很难过,我想让你多笑笑,所以想陪着你,不可以吗?” 姜槐序为自己随意揣测他人的心思而感到羞愧,她捏着手里的帕子向宋嘉平道歉。 “无妨,你这样警惕是好事,不容易被别人欺负。”宋嘉平并未生气,只是看着姜槐序水雾朦胧的眸子。 “快些回去吧,改日再约。”天色又晚了一分,绯红渐渐沉重,染上夜色的气息。那枝叶也落下泛着金色的红润,变成影子跟随在灯火背后。 姜槐序转身进了姜府,厚重的门关上。宋嘉平看着手中的白玉簪,转身回了宋府。 “小姜姑娘可还好?”宋夫人看着宋嘉平回来,赶紧上前询问。 “她第一次出门,对外面感觉很是新奇,玩的也很开心。”宋嘉平微笑着面对宋夫人发出的一串问题。 “你可要对她好点,小姜姑娘我瞧见过,之前宫宴她娘亲带着她去过,生的漂亮极了。”宋夫人看着宋嘉平,不断叮嘱着。 宋嘉平点点头,握着那只白玉簪,想起姜槐序明媚的笑颜。 宋夫人怕他吹着风受寒,便叫他赶紧回屋。 宋嘉平将簪子小心地放在木匣中,等待有天可以送出去。 思念落入墨色的网,在一双水色眸中试探温度。今夜的月亮,落入了谁的梦中。 “那是谁家的小姐?”严暮商穿着常服,难得踏青出游。 “不知,许是新上任的卢家?”心腹小心翼翼地说,看向严暮商凝视的那边。 戴着面纱的姑娘跟着少年郎放着纸鸢,顺势而上的风将纸鸢高高扬起。 “宋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忙着科考还要忙着讨好美人……”严暮商目光追随着那戴着面纱的姑娘,那双灵动的眸子真是让他心醉。 春光正好,桃花落入水中,又是一江东风误。 登上游船,如画的景色往后移动。扑面的风带着花的香气,或许醉在春日不是虚话。 倦鸟还巢,日暮残虹。曲悠悠也到了尾音,宋嘉平小心搀扶着姜槐序下了船。 “多谢宋公子。”姜槐序看向浓墨重彩的天缓缓靠近江水,随后江水也融进天色中,流动的云霞带着几声鸟声,一直到远方。 宋嘉平看向江水东流,天色如画两者合一。 “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一声嘉平吧?”宋嘉平看向身旁的姜槐序。 姜槐序此刻也看向他,四目对视许久未敢启唇,姜槐序微微侧过脸,避开那抹让她发热的眼神。 “好,嘉平。”风吹起姜槐序耳边的碎发,她此刻的耳尖晕染薄薄一层绯红,像是宋嘉平曾画过的那漫山桃花雾。 “那我可以唤一声槐序吗?”宋嘉平拨开那一帘柳枝,柳絮已经落尽。 “可以的。”姜槐序提着裙摆,向着姜府的方向走。宋嘉平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见她头上有一只白玉簪,晶莹剔透像是冰晶。 姜府的大门缓缓合上,宋嘉平驻足许久,在暮色落尽之时回到了宋府。 酸梅汤盛在冰盏中,夏日的炎热仿佛也被隔绝。宋嘉平舀起一勺,酸甜可口。抬头看向姜槐序期待的眼神,宋嘉平笑着夸赞。 姜槐序高兴极了,她一手撑着头,一手玩着一缕发丝。 “去看荷花吧?”姜槐序忽地看向宋嘉平。 宋嘉平笑她想一出是一出,将那碗酸梅汤喝完,还让姜槐序把她那碗喝了。 “哎呀,好啦好啦。”姜槐序眨眨眼,猛喝了一口酸梅汤,被呛着了。 “慢点喝,我又不催你。”姜槐序咳的眼泪落了几点,宋嘉平起身用手帕拭去。 姜槐序看着宋嘉平靠近,整个人都呆住了,咳嗽马上停了,感觉浑身发烫。 “谢谢!”姜槐序低下头掩饰,将酸梅汤喝完。 一路上姜槐序都不敢看宋嘉平,宋嘉平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也只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热意黏在每一寸空气里,偶尔拂过的风也只是扩散一份躁意。没有带来清凉的疏解,也没有驱散萦绕心头的困惑。 湖中的荷花朵朵,她坐在庭中歪着头发呆,他站在对面,目光看似是在赏荷。 终于,她回过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姜槐序不知道自己对宋嘉平怀有什么情感,但最近她感觉她对他的,不再是最初的感情了。 她的心跳加速,脸红耳热,不自觉会想念他,这不再是朋友了。 她想,这是话本里说的喜欢吧?她想和他在一起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雪落在发间都融为一体,久到眉眼被思念勾勒无数遍还是惦念。 姜槐序终于看向宋嘉平,他或许是等她等了很久,见她看着自己,眉眼带笑,像是一种世间寻不出的美。 这种美带来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又跳得好快,带着绯红浮上脸颊。 宋嘉平忽地向她走来,坐在两端的两个人,好像是世间最短的距离。 仿佛相隔咫尺,让她对湖中的荷花美景更加心不在焉。 “你……” “你……” 两人同时望向对方,又同时开口。又默契地没有将话说出来,只是笑着再度看向荷花。 今年的荷花好像别样红,荷叶碧绿,鱼儿在阴影处乘凉。 微风摇动,荷的清香驱散盛夏的暑气,让人感觉舒适。 一篮新鲜采摘的莲子,两碗清甜的莲子羹。 夏日在几次见面后到了尾声,入秋后的天气还留有一丝炎热。 那只白玉簪在发间流转光影,姜槐序坐在秋千上发呆。忽地有人靠近,带着枇杷花香气。 “嘉平!”她盈盈一笑,宋嘉平见她笑得明媚,也赶紧来到了她的身后。 “推秋千吗?”他俯身问道,姜槐序点点头。 随着秋千轻轻摇晃,姜槐序享受极了。 阳光洒在姜槐序的脸上,小小绒毛软软的,染上暖金色。 宋嘉平笑着,看向远处那个墙头,还能记得初见时缩在秋千上的那个小姑娘。 现在,我们都在慢慢变好,今后也会更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两人玩了一会,宋嘉平把玩新做的纸扇。 “槐序,今年的灯会,你可愿与我一起?”宋嘉平拿着纸扇的手颤抖着,纸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当然愿意啦!”姜槐序俏皮地眨眼。 宋嘉平拿出一段绸带,灯会上人太多怕走散了。 少年郎手牵着绸布的一头,另一头牵着少女细嫩的手。 乞巧灯在长街环绕,对月引线,绣着各式图样的荷包在姑娘们的手中。 “公子可要一只?”有个姑娘红着脸,向宋嘉平递上一只精巧的桃色荷包。 “不了!”他摇摇头,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身旁的姜槐序。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星辰落入,一眼就能在世间灯火里寻出。 那荷包姑娘知趣地逃离,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槐花开了吗?”他突然问。 “早就落了呢!它是余月和蒲月的花!”她想到了满树槐花,像春末的雪一般,纷纷扬扬。 “可是我觉得她还没有开!”他说了一句。 “什么?”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她明媚的眼神中,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香甜的气息从里面溢出。 “槐花蜜!”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这是今日乞巧节的奖励!”他将瓷瓶递给她。 “这是给我的?”她看着手心里月白色的小瓷瓶,眉眼弯弯。 “你真好!”她的眼睛笑起来真像两弯月儿,真是好哄。 “那我也要给你一个!”她手心赫然是一枚香袋,月白色的底子绣上一片花瓣。 “这里面是枇杷花粉,很好闻的!之前你那个香囊旧了,我想着就做了个新的……”他接过,鼻间是幽香。她应是暗香盈袖了,花香经久不散,让人心安。 乞巧灯在水面上浮沉,微弱的烛火被打湿。柳梢微长,触着她额间细发。光影阑珊,她的脸庞隐约带了朦胧的轮廓。 他听见他的心声,眼前的姑娘,注定要在他的心上长居,无可替代的选择。 姜槐序还在看着灯,身旁的俊郎少年郎悄悄红了脸,姜槐序见他红着脸一直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转过身看他。 月影浮动,泛着亮的波纹粼粼,像是少年郎的翻涌心绪,该怎么言明情愫。 “怎么了?”少女的声音在耳边,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更加灼热。 “没什么!”他不由得退了几步,眼底的悸动黯然,吹过了风,才惊觉一身汗湿。 姜槐序笑了笑,继续装作看灯的样子,实则偷偷观察着宋嘉平。 他与她继续前行,他躲闪着她的目光,腰间的香袋摇曳着流苏。在这份喧闹中,他不敢转头望她。 一场烟火绽放在夜幕,像遗失的碎星,一刹那的美丽。她的眸子是那烟火烂漫的样子,他才敢趁着人群都望向夜空,悄悄看向身旁的姑娘。 “公子小姐,让一让啊!”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朝着两人挤过来。 “小心!”他一把搂过她,她感觉心跳漏了一下,转头望着比她高些的少年郎。她在他温暖的怀中不知如何,脸上红云升起,她觉得整个人都像在沸水里煮着。 那人挤过去了,他才放开她,从袖中取出新的绸布,递给她一头。 “怎么了?”他看着她愣在原地,担心地问。 “我……我没事!”她支支吾吾地说,捂了捂红透的脸。 两人走了一会,天色已晚,他便送她回去。 “爬墙?”她看着眼前高大的墙。 “我托着你,不会掉下来的!”他的眼神让她很安心,她一点点爬上了墙头。 他也爬了上来,“小心一些,我在下面垫着!”他跳下墙头,“慢慢来,我在下面呢,不要害怕!”她跌入他的怀中。她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她感觉有些发烫,连忙从他的怀中退出来。 “改日再约!”他笑着爬上墙头,两人挥着手,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月光后。 她在被子里辗转无眠,窗外皎洁的月光,好像真的住进了她的心里。 霜雪覆骨情难绝(叁) 蝉鸣的夏末逝去,零星的菊花在枝头傲然,昂首在枝丛,霜露不俯首。 白霜覆在叶间,她独自坐在石桌旁,凉意一点点渗入骨肉中。不像冬日的寒入骨髓,却不知不觉冰凉了指尖。 她望着檐上瓦黛,白墙素抹。 秋雨淅沥,她拿着半卷书,站在屋檐下。雨凝结愁绪,怎么都化不开,她皱着眉,看着那雨在地面圈点。忽然地面多了一双鞋,她抬眼,那少年郎却俯身,水珠滑落在鼻尖。他的眼里带着炙热,驱散了秋日的凉。 “怎么皱了眉?”他的声音传来,她呆呆地站在屋檐下。 “见到我怎么愣着了?”他沉声说着。 “我……我没有!”她才缓过来,嘴硬地说。 “好啦,快进屋吧,外面冷,别受了凉!”他将伞收好,倚着墙根放着。 她入了屋,一壶热茶已经备好。 茶水在茶盏中清澈,她细嫩的手捧着茶盏,轻抿一口,一丝甜味在舌尖绽放,茶香四溢,她才觉得身子温热了些。 “是在等我吗?”他看着她放下茶盏,小心翼翼地问。 “我才没有……”她飘忽的眼神出卖了心思。 “真的吗?我怎么不信呢?”尾音上翘,他看着姑娘“镇定”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偏了头。“好吧,我在等你……”她小声地说。姑娘通红的脸,瞪大了眼睛,他放弃了调笑。 “好啦,给你带了枇杷花糕!”他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袋子上精巧的图样吸引了她。 “这是哪家的,怎么袋子这样好看!”她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我自己画的……”少年郎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羞涩地抿唇不语。 “嘉平真是手巧啊!”她夸赞道。那少年郎听到嘉平二字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等等,手巧是姑娘家的赞美,怎么用在我身上。他心想。但想到她好歹是夸了,用词嘛她高兴就好。 拆开精巧的袋子,里面是油纸包,拆开绑绳,里面是六块枇杷花糕。 她小心地拿起一块,放在他的手心。“谢谢!你先!”她笑着拿起枇杷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甜香在唇齿间游走,花香淡淡的。 姑娘弯弯的眼睛,让他觉得这些天学做糕点非常值得。 她很快吃完了一块,见他手心还摊开着,枇杷花糕原封不动。 “怎么不吃?”他忍住了心绪翻涌,将枇杷花糕放入嘴中。 入口香甜,她喜欢这个味道,以后就多做些枇杷花糕。 她笑盈盈的样子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看着她,她看着书卷。 他怕她发现端倪,收回了目光,只是饮着茶水。 “槐序,你看这是什么?”宋嘉平拿出袖中的请柬看向姜槐序。 “这是?”姜槐序放下书卷,看向宋嘉平手中那张精致的纸片。 “皇后娘娘爱菊,陛下宠爱皇后,特邀各家前来赴宴。”宋嘉平坐在秋千另一侧,将请柬递给姜槐序。 涂了薄薄一层金粉的纸,绘画着一朵朵各色的菊花,还题了几句诗。 “这是给我的?”姜槐序看到上面写着姜家。 “是的,你愿意赴宴吗?我会和你一起去。”宋嘉平试探地看向姜槐序。 “好啊!”姜槐序听到宋嘉平也去,就感觉安心多了。 “那就说定了,三日后我来接你赴宴!”宋嘉平看着姜槐序温柔的眉眼,心中泛起一丝甜蜜。 三日后,天空晴朗无云,她穿着月白衣裙。 “槐序!”宋嘉平穿着蝶翅蓝色长衫,手上拿着一件丁香色披风。 姜槐序提着裙摆缓缓登上马车,对面坐着宋嘉平。 “槐序,今日有风莫着凉了。”宋嘉平将披风递给她,姜槐序轻声道谢后接过。 车里熏了些暖香,仿佛正值春日。宋嘉平的眼睛一直是那样亮晶晶的,像是见过的那场璀璨灯火。 那场灯火就像散落人间的星辰,为所有人而来。 而宋嘉平,他是只为她而来的星,无论命运轮转,他都会专注于她。 她看向窗子,景色翩飞,秋叶如雨。 很快到了皇宫,宋嘉平先下车。他等着姜槐序慢慢下车,等她站定,还帮她理了理披风。 “槐序,你先在这儿坐会,我很快回来。”皇后唤宋嘉平前去,他只好将姜槐序带到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嘱托侍女好好照顾她。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她望向人群,那满枝金黄里,独一枝霜白。 严暮商无趣地那群争着吸引他注意的各家小姐,忽地发现有个穿月白色衣裙的姑娘,披着丁香色的披风一个人坐着,倒显得清冷。 许久,见她还是一个人垂着头坐在亭中,望着那些聚在一起嬉闹的姑娘们。 “敢问姑娘是哪家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低哑的男声传来。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 “我……”她张了张口,身前突然有人过来,挡住男人打量她的目光。 “嘉平!”她神情欢喜唤了一声。 前面的身影转身,她看见他的眸子,害怕渐渐被安抚。 “别怕,我在!”宋嘉平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润。 她乖巧地点点头,娇小地躲在少年郎高大的影子里。 “太子殿下安好!”他端正地行了礼。“此乃吾妹,元序!妹妹尚幼,尚不懂规矩,太子殿下莫要计较!” “本宫怎会计较,令妹真是沉鱼之姿!”严暮商看着那个被笼罩在宋嘉平影子里的姑娘,神色微微不悦。 “太子殿下谬赞了,家妹蒲柳之貌,怎堪沉鱼之姿!”他看着眼神一直往自己身后看的太子,将身后的姜槐序护得更好了。 “嘉平真是说笑呢!令妹可否婚配?”他试探地问,意图明显。 “家妹已有婚约!”宋嘉平言辞犀利,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那便好,孤有邀,先走一步了!嘉平慢慢赏花吧,若是有心仪的向母后求旨!”严暮商留恋地看了一眼,还是转身走了。 “恭送太子殿下!”少年郎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太子?”姑娘抓着他的衣角问。 他转过身,握住姑娘细弱的手。 “太子,严暮商,喜好收集美人。” “我害怕你被他抢走!”他的声音发颤。 “太子虽不受宠,可皇帝膝下就他一个皇子……”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生怕她出事。 他知道严暮商绝非善类,当今皇帝迷恋女色,太子也有一些类似的癖好。 刚刚严暮商看姜槐序的眼神,实在是可怕。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覆骨霜雪情难绝(肆) “宋元序,宋家娇小姐是吗?”严暮商把玩着木匣的珍珠,“可孤瞧着他们两个不似亲兄妹!” “殿下何意?”于月苗笑着抚上严暮商肩头,“莫不是疑心宋嘉平欺瞒?” 严暮商皱眉不语,于月苗妩媚将自己送入他的怀中,细嫩的肌肤在灯光里倒显得娇媚。 “于太妃,这真是不合规矩啊……”严暮商非常受用,手顺势往下一勾,流露出更多春光。 烛火被吹熄,于月苗用起那些手段依旧得心应手。她轻声细语,适时发出喘息。 严暮商想着那美貌的女子,竟也难得俯身吻上于月苗的眉尾,那颗红痣,真是肖似。 东宫院里又多了个余美人,虽然年岁稍大,但很能抓住太子的心。 太子也难得多宠了半月,随即又去宠新欢去了。 乞巧节灯火通明,歌女在花船上吟曲。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双含情眼眸,曲调为此夜增上几分光彩。 姻缘树上挂着红色签纸,在灯火中流光溢彩,犹如花枝累累。 “公子小姐,若是情投意合,便来许个签吧!”那姻缘树旁站了个红衣姑娘,手上拿了红绳。 宋嘉平与姜槐序相视一笑,姜槐序的脸上泛着薄红,她见宋嘉平只知道看自己,跺了跺脚。 宋嘉平才拿起红绳,含情脉脉地将它系在姜槐序的手腕。姜槐序也拿起红绳,给宋嘉平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两人又去写了红签,写了对方名字系在树枝上。 “施主不如求个签吧?”慈眉善目的的老和尚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 “灵犀比翼情难绝,霜雪尽覆终是空……”签文前半部分是上上签,后半部分确是难言啊。 “这是何意?”两人问道。 “不觉已春深……”那老和尚却摇着头只说了这句,便消失在人群中。 宋嘉平带着姜槐序前脚刚离开,后脚严暮商就来了。 “施主,所谓何事?”那老和尚冷冷看着那只签文,半天都没有说话。 “欲破鸳鸯双戏水,终是难逃梦中空……”老和尚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严暮商的眉眼。 “凡事不必强求,施主怨念太深,恐害性命!”老和尚只觉此人实在是偏执极了,拿着签在风中站了许久才离开。 “殿下,皇后娘娘已等候多时了!”严暮商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阴沉的脸变得冰冷,他讥讽的嗤笑一声。 “皇后娘娘唤孤何事?”严暮商勉强行了个礼,看向前头那个风韵犹存的皇后。 “太子殿下,该唤本宫一声母后的!”苏皇后虚扶了一下那头上的凤钗,刺目的金色。 母后一直戴的凤钗,最终还是落入了踩着她血肉上任的蛇蝎之手。 那张模仿容惊妤的脸,看起来九分,实则半分全无。容皇后是疏远皇帝,但举止大方,礼待后宫嫔妃。 而她全无中宫之态,搅起一团浑水偏做无辜假象。 “皇后娘娘说笑了,这礼数还是要好好学一番的!”严暮商看着苏皇后,不屑地拨弄了一下腰上的太子玉佩,“明日孤便唤杨嬷嬷来教一下皇后礼仪,以免有失中宫名声!” 苏皇后垂眼,噤若寒蝉。头上的凤钗那刻也失了光芒,她使尽手段才哄得皇帝让她成为皇后,可继后到底是继后。太子生母容皇后贤名在外,等到她上位后不论做什么都会不如她。 “太子殿下留步,有些旧事想必殿下也该知晓!”苏皇后故作端庄,“听闻先帝有个妃子,闺名唤作于月苗,她前几日病死在了冷宫里。听说她之前伙同太医害死了姜岁杪,他可是陛下作为太子时的伴读……”苏皇后仔细瞧着太子的脸色,将姜家兄妹的旧事一一道来。 苏皇后慢悠悠饮下一口热茶,总算讲完了这些事。 严暮商皱眉随即冷笑着俯身掐住苏皇后的脸,“皇后娘娘这是想要告诉孤什么!称赞你的探子消息灵通吗!” 苏皇后又摆出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泪珠从眼眶中落下,真是将她的美貌的用处发挥出极致。 “待到皇帝陛下驾崩,你这皇后位子也算是坐到头了!”严暮商松开苏皇后的脸,见上面留下两道青紫的掐痕。 “你真是大逆不道!”苏皇后的脸从煞白到浮上潮红,她站起身来指着严暮商的脸,“竟敢诅咒陛下!” “那位子早晚都是孤的,他现在纵情美色,早就亏空了!”严暮商嘲讽地看向苏皇后,看她惶恐地瘫坐在位子上,想着未来落到什么下场。 她垂眼欲泣,想要博得他的同情。见宫门重重关上,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 “槐序,我心悦你,不知可否娶你为妻,白首不分离?”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为此夜增添人间星火。远处是七夕灯会,各色花形犹如百花绽放。 她睁开眼看着手心的那枚同心结,以及他手中的那枚枇杷花玉簪。 “我亦心悦你……”她望进少年郎的眼里,她冰冷的世界终于彻底坍塌,温暖的光让她得到救赎。 她主动投入宋嘉平的怀中,他的手抱住她瘦弱的身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最美丽的样子,照亮那对璧人。 皇帝得知姜槐序与宋嘉平二人情投意合,特赐两家订下婚约,在第二年初春完婚。 春雨初霁,带着祝福和爱意的喜乐开始奏响。 她坐在妆镜前,嫁衣穿在身上,绣纹精美。“瞧瞧,多好看啊!”那喜娘夸赞着。 耗了半年,一针一线的嫁衣,穿上它,与他长相厮守。 她抿着唇不敢笑,怕脂粉掉落,怕唇脂脱了色。 “姑娘真是漂亮!”长发在喜娘的手中,一点点梳着。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白发齐眉,比翼共双飞。 三梳子孙满堂,永结同心佩。”喜娘唱着歌谣,祝愿着新娘。 她红着脸,发髻上金簪闪烁着光亮,盖上盖头。她被搀扶着,小心地坐在喜轿中。 盖头遮挡了大部分视野,只能看到脚上的珍珠绣鞋。 喜乐一路敲打着,她满心欢喜地想着婚后生活。 到了宋府,她被喜娘牵上了红喜结,一头是她,一头是他。 他顾虑到她盖着盖头,他也走路慢下来,有台阶还会告诉她。 行过礼,便是回房歇息。他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推开门,再关上,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 “嘉平?”她唤着。 “夫人,该唤我夫君……” 她红着脸,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他在她的面前,轻轻揭开她的盖头。 耳边是他低哑的声音。 “为夫没听清,劳烦夫人再唤一声!” 她低低唤一声夫君,盖头还披在发冠上。宋嘉平将盖头取下,放在桌上。烛火摇晃,眼波流转。 桌上两杯同心酒,杯上仔细篆刻石榴纹。他拿起一杯,递给她。拿起另一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两人将杯子递给对方的唇边,距离靠得太近,好像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酒在唇齿间滚烫,顺着喉间,一路滚烫,到心间,熊熊燃烧。 她害羞地偏过脸,脑中掠过图册画面。 她突然起身,走到喜镜前,正欲将那些簪子取下,他却将她的手握住。 “为夫来!”她乖巧地将手放好,看着镜中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取下。 石榴纹的金簪和枇杷花簪在台上端正地放着,沈檀簪在手中,烛光浸润了色泽。 “你最爱沈檀的味道……”他看着她的乌发散开,将青丝轻绾,沈檀簪在发中,淡淡的香味在昏黄中散发。 热水在面上温柔擦拭,将脂粉都洗去。 清水芙蓉,她在镜中的模样可人。 四目相对,饱含深情。郑重地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拿起金剪,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鬓发,系成同心结,放置在木匣中珍藏。 床幔放下,烛火摇曳,落入旖旎的昏暗,将一切风光都遮掩。 “阿娘,槐序找到了一个待我很好的夫君,愿与他厮守终身!”她在那姻缘树下,闭着眼认真倾诉。 身旁的宋嘉平见她认真的模样,也闭了眼。 “愿阿母护佑我与槐序长长久久,白首不离!”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宋嘉平与于槐序。 他睁开眼,见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夫人走啦,为夫带你回家!” 他小心地护着她,离开了这里。 许久,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 “姜槐序?”他看着远处两人的身影,眼神晦暗。 “孤想要的,怎么会轻易逃走呢?”他笑着,计谋在脑中浮现。 秋末,皇帝驾崩,太子严暮商登殿继位。 新帝大赦天下,大肆选秀。传言秀女入宫,多被折磨至死。人心惶惶,一时间无人进宫参与选秀。 “放开本宫!”苏皇后被剥去华丽的衣裙,凤钗被安置在木匣中。 “先帝已经废后,你还自称什么本宫!”严暮商穿着厚重的龙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模样。 “你囚禁陛下,真是大逆不道!还敢……”苏皇后被侍卫压制着,只能愤恨地看着严暮商。 “苏贵人思念先帝,自尽而亡!”一条白绫覆上她细弱的脖颈,收紧再收紧,她奋力挣扎,最后还是睁着眼睛死去了。 所有宫人都退去,黄昏的余光一点点剥离这座宫殿。 严暮商装作怜悯地抚上她的眼睛,好让她得以瞑目。 “皇后的位子,永远都属于我的母后!”他看着她那张脸,只觉得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来人,将苏氏的脸用刀划百道,扔至乱葬岗!” 严暮商走出这座华丽的宫殿,当宫门沉重地合上时,他突然想起母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端庄的容太子妃,曾深深地爱过太子。 当太子成为皇帝,她安心做好一个皇后,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 皇帝政心消磨,便借酒浇愁,更爱沉溺各色美人。 皇后冷冷地看着皇帝日夜颠倒,纵情欢乐。她原以为夫妻情分留存,她可以一直护着太子长大。 直到某个雨夜,皇后自刎而死,鲜血甚至溅在了太子的脸上。 为什么要放过那些人,是他们毁了原本安稳的生活,让他看着那对母子被接回来,甚至要夺取他的太子之位。 连皇后之位也被一个只知道东施效颦的蛇蝎美人夺走了。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严暮商穿着金色的龙袍,脚步声在空荡处回响。 他看着牢中像困兽一般的严暮元,极度消瘦的身子,脸颊上满是血污。 “朕该唤你一声什么?可笑的皇弟吗?”他高高在上,怜悯地看着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缓缓挪动。 “严暮商!”严暮元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故作深情的帝王。 “我阿母呢!”少年红着眼,那帝王不屑地笑了。 “怎么,那日的惨叫你没有听到吗?”严暮商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囚惨白的面色。 “别在朕面前提她!她给严庚明吹了多少枕边风,你当朕是傻子吗?你们母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严暮商让人拿来刑具,看着严暮元的十指断裂,鲜血淋漓。 受不住痛楚的严暮元昏了过去,他满意地笑了,踏着一路的鲜血,来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父皇,儿臣来见你了!”他看着那个男人抬起头,白发苍苍,满身污秽。谁能想到几日前,这个男人还在朝堂上,身着龙袍,头戴金冠。 “滚出去,大逆不道的畜生!”男人怒不可遏,指着严暮商破口大骂。 “父皇,如今你一身囚服,还想着儿臣,真是让儿臣欣慰!”严暮商看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挥了挥手。 “父皇的眼珠犹如夜明珠,儿臣愿用它装点秀丽江山!”宝石镶嵌匕首,他颇有耐心,被死死按住的严庚明发出惨叫,血溅开,琉璃匣子里是一对血色。 “真龙之血,果然不一样!”他阻止了宫人跪下来擦拭他的手,他嗅着鲜血的味道,慢条斯理地将染了血的指尖品尝。 “我的江山,父皇可要记住了!朕绝不会拱手让人!”他甩开衣袖,宫人恭敬地捧着那匣子,走出了地牢。 “陛下,今日的膳品请过目!”侍女捧着那写满字的丝绸。 “先搁着,前几日的林美人呢?”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珠,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林美人在殿外等着呢!”侍女哆哆嗦嗦地说。 “传她进来吧!”他用那丝绸仔细擦拭着宝石匕首,勾起的嘴角蕴藏了新的计谋。 “陛下!”那美人跪在地上,匍匐地向前。 “朕的美人,今日想要什么膳品?”他将那颤抖的美人捞入怀中,宠溺的眼神让她更加害怕。 “陛下,这道芋泥香丸可好?”她小心翼翼地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严暮商晦暗地看着那娇弱的美人,“朕不急,美人先来吧!”他将怀中的美人粗暴地扔在床榻上,一番折腾才罢休。 那满脸红痕的美人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今日的芋泥香丸!”宫人们将她拖下去,地面上只留一滩血。 他合了眼,想到了那些不堪的画面。 那时母后还在,他缩在母后的怀里,看着那些皇姐衣衫不整地从父皇的殿中被抬出来。 “母后?”他疑惑地看着面不改色的母后,听着那些哭喊。 “暮商,只要盯住皇位就好了,其他母后来做!”母后温柔地叮嘱他,他却觉得一切变了。 大家都说帝后情深,父皇专宠母后一人,江山也定是属于他的。 可是,某个雨夜,他从梦中惊醒。母后被父皇扼住脖子,脸上是清楚的五指印。 “为什么!十五年,你瞒了妾身十五年,还要让那个女人的儿子继承你的位置!”他听见母后凄厉的哭喊,他意识到这平日的帝后情深都是假象。 “朕想要做什么,还需要过问你吗!”父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紧,母后的声音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 “放开!”他冲过去,将父皇推倒在地,母后不堪屈辱,袖中的匕首刺入喉中,倒地不起。 他从来都不是父皇掌心的那个人! 他强迫严庚明退位,将那对母子囚禁,打造了金银囚笼,给曾经的父皇。 他开始迷恋鲜血的味道,他看着那些美人柔弱的身姿,倒觉得不如那个少女的万分之一。 “你终将属于我!”他笑着,桌旁是热气腾腾的汤。 红色的汤汁,一个个剔透的小丸子在汤汁里绽放。 “林美人这菜,太甜腻了些!”他将汤汁饮尽,意犹未尽。 他看着那海棠在叶中绽放,血一般的瑰丽,在阳光下,鲜嫩欲滴。 “朕瞧着色泽,今日这花唤作血海棠吧!” “陛下,林美人该怎么处置?” “给这花多些美人香吧!学着些楚楚动人的样子,教人怜惜!” 姜槐序站在庭院里,月影照在她的妇人髻上,流苏点点,刺破暗处窥看的严暮商的心。 门被轻轻推开,她见夫君回来,扑到他温暖的怀中。 “夫人这是想为夫了吗?”他笑着揉了揉怀中夫人的脸。 “哎呀,人家刚扑上的粉……”她委屈巴巴地说。 “乖,夫君为你回屋添抹胭脂……”他将她搂在怀中,看了眼某个角落。 “真是恩爱呢!”严暮商不甘地看着两人离去。 关上门,灯火温暖地映在窗纸上,两人依偎在一起。新出的唇脂,桃花一般的色泽,亲点在手背。 妆镜前的夫人梳着发,他温柔地拿过玉梳,梳着发尾。 指尖触着耳后肌肤,她颤了一下,他看着她泛着红的脸,红润的唇瓣,斑驳花痕的脖颈。 流水花影,耳鬓厮磨。 “不要离开我!”夜半醒来,宋嘉平泪流满面,看着怀中的姜槐序。 “槐序,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孩子般害怕担忧的情绪。 “怜取君意,愿两心永依,厮守百年!”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我死亡,魂魄消散!” “我会一直爱你,直到百年之后,合于一坟,结伴黄原路,恩爱两不疑!” 在这个深夜,两人望着对方,不羡富贵浮云,只愿两心共依。 宋嘉平知道严暮商对姜槐序的心思,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严暮商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前年高中探花的宋嘉平,称病辞官。严暮商感到意外,他倒想知道宋嘉平能怎么反抗。 几日后,宋嘉平带着姜槐序归隐。 乡野僻静处,小荷才露尖尖角,莲动一池,碧叶盛露。 他带着草帽,和夫人一起在田中劳作,日子清贫,但令人心安。 扇着蒲扇,两人调笑着,喝着新采了的茶。 小院里的黄花开落,满地碎金,偶有四瓣叶,她总爱把玩着,像献宝一样放在夫君手心。 “夫人此礼,为夫该还个更美的!”她看着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枝白色花簇,像发簪般装点她素净的妇人头。 她月牙儿的眼,他搂住她,月光上落下一个吻。 莲子轻舟,雨落下,缠绵难忘。 惊雷划过,她看着屋檐落了一声叹息,床上的人从梦中惊醒,火烛点上。 “别走!”他思绪混乱,满眼是泪。 突然的旧疾病发,让他缠绵病榻。 火烛幽幽,像索命的使者。沙漏滴答,告诉她,命不久矣。 突然造访的严暮商打破悲戚的离别,每一步像在刀剑涂上毒药。 她看向那个满眼贪欲的严暮商,向自己走来。 那高热不退的夫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红着眼看着那烛火里的皇帝陛下。 “宋爱卿,朕听闻你重病不起,特来探望你的夫人!”那人语气微微上翘,他嘴角的笑,眼里稍触即破的伪装。 姜槐序看向重病的夫君,听完这话,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场旧疾的由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掠夺我吗?”她朝着那个身影嘶吼,“皇帝陛下布下这场计谋,就为了民妇!” “这场婚约可是圣上赐婚,怎能视作儿戏?” “可那是先帝赐婚,朕如今是天子,有何不可?” “呵,陛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好一个贤明的君主!” 她嘲讽的语气像是刺激到了那个人,他像侵入光明的暗影。 “民妇?你是朕的!”他过来撕扯宋嘉平和姜槐序,“你怎么能爱上别人!” 宋嘉平受不住这般,一口鲜血在被上开出一朵明丽的哀恸。 他的面色惨白,他还是咬着牙不放开怀中的她。 “夺妻之恨,惟愿陛下死无全身!”宋嘉平笑着,鲜血不断从唇齿间流下,滴落在那被子上,血的甜腥让严暮商更加痴狂。 见宋嘉平死守,严暮商拿着那把宝石匕首,扎进宋嘉平的脖子,血喷涌而出。 “槐序,不要看……”宋嘉平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干净的手捂着她的眼睛。 他的掌心湿润,怀中的于槐序满面泪痕。 怀中人惊觉那手冰凉,再看夫君失了气息。 满心悲凉,看着半床血,夫君至死都让她在怀中,半点血污都不让她沾染上。 “夫君!嘉平!”她看着眼前人,颤抖地触上他的眼,他没有合上的眼。 明明答应过,病好了就给他熬一碗冰糖莲子羹,秋日一起看满山的枫叶红,冬日一起堆雪人…… 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日子,为什么…… 她描摹他的眉目,轻吻他的唇。 “等我!”她含情脉脉地对宋嘉平说,她看着那身白衣染作红衣,颤抖的手将匕首拔出。 她将匕首横在颈前,血渗入,开始大滴落下。 她在灯火里慢慢消亡,她看着严暮商将自己搂在怀中,屋外全是人。 “滚开,不要脏了这里……”她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眼前昏暗只留下那双闭上的双眼,那是夫君的双眼,那个爬墙的少年郎,我们黄泉路相见。 可是她睁眼,却不是黄泉地下,也不是彼岸往生路。 眼前不是少年郎,耳边不是夫郎言。 “槐儿,你醒了!”严暮商饱含深情的双眼,他端着汤匙,温热的药汤在瓷碗中散着苦涩的雾气。 苦涩,丧夫之痛,还是难亡之恨? 她闭了眼,眼泪滑过耳边,滴落在鬓发里,好像滴落在了心间,一片片剜过心口。 汤药不进,她像死尸一般躺在床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贞洁!”严暮商难忍怒气,摔了汤碗,碎瓷片在地上残留。 他俯身而上,将她的唇齿撬开,哪怕满口血肉,他也乐在其中! 他看着那个少女红妆嫁给了别人,看着她为别人守节。 “为什么不爱我?我那么爱你!”他放过了她,独自在门外看着雪落。 他用了半生性命,只为换她一命。 将她死而复生,囚在自己心上。 可到头来,满头白发,半身霜雪,仍是不归人。 明皇走入地牢,看着只剩一口气的严庚明。 “这一生,你有做过错事?” “生了你这个畜生!” “传言人将死,其言也善,怎么贤帝还这般?” “误了一个人的终身,让她郁郁而终……” “她是谁?” “素英……”严庚明重重咳嗽了一声,却耗尽了心力。 满身荒唐事的贤帝,死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 “朕放了你……”他打开囚门,那个血污的少年郎跌跌撞撞地逃出来,最后在光亮前死去,那双手,还想要让光停留在生命里。 明皇在位二十一年,后宫无人,坊间有人道他金屋藏芙蓉。 白骨二十年,红颜枯瘦,不见当年模样,雪中血成空。 “痴妄太多年,最后还是放了你吧,姜槐序!” 南丘无雪,四时如春,佳人长眠不起。 北山有河,唤作瀛水,郎君长居难醒。 “君居北山,我葬南丘。他年君归,南丘红豆发,我携相思还……”歌谣在风中游动,红豆在阳光下明亮。 南丘生树,望向北方。北山有藤,花开朝南。 曾有一对鸟各居一枝,互鸣相思,直到夜深断肠而死。 鬓上留霜,眼中带泪,我在彼岸花开,在你心上长居。 四时长守,情难长寿,便作心有灵犀,心翼同往。 此意终是离恨多 壹 “端郎,素英近日身子可否安好?”严庚明饮酒后眼眶微红,连声音都带了几分真情。 “素英身子康健……”于端又饮下一杯酒,眼里带了几分情意。 歌姬如云,眉目传情。于端随手揽住一个歌姬,她柔弱无骨的手在他的身上乱动,倒惹得他倾身向前吻住那晶莹的珠坠。 酒意将欲念释放,他似乎早就厌倦了姜淑华的端庄温柔,更爱宫中美人的欲拒还迎。 “端郎,要是合你心意就再带回府去慢慢玩。”严庚明笑着送于端离去,角落的香雾萦绕。 严庚明不动声色让茶水泼灭这若有若无的香气,仰头饮下一杯冷酒。 “陛下,冷酒伤身,可要温酒?”一个模样姣好的宫女大胆上前,小手挑动衣袖,试图攀附金龙之身。 “放肆!”宫女被推倒在地,她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惹得严庚明一愣,这眉眼真是像极了姜淑华。 于是宫女摇身一变,成了苏美人。当时容皇后信了她的委屈模样,多次照顾她。 后来容皇后在一个雨夜突发急病而亡,宫中人都哀痛不已。 已经是苏嫔的她,深知自己只有靠脸一搏了。 后来她终于成为了皇后,事事都要被说一声不如容皇后,她渐渐对容皇后产生了记恨。 因为中宫已经有了太子,所以后宫多年再无皇嗣诞生。 太子严暮商冰冷早慧,对她更是严苛。因为她坐在了皇后之位,皇帝对她也有几分好颜色。 她处处揣摩皇帝的心思,将自己打扮得像容皇后。 或许皇帝心里还是有容皇后的,只是他对曾经的白月光太过痴迷,发觉不了容皇后的重要。 或许他知道的,那个雨夜,他难得落了泪,而太子也从那一夜变得冰冷嗜血。 贰 “陛下,所为何事?”容惊妤翻看手中的账本,头也没抬。 “容惊妤,朕是皇帝,你见朕竟不行礼还言语轻率!”严庚明看着那个神情冷漠的女子,抬手打掉她手中的书。 她才缓缓行礼,神色冷淡得让严庚明感觉自己的威严被踩在裙摆下。 “陛下若是想寻那些莺莺燕燕就去,何苦在臣妾这里看脸色!”容惊妤拨弄了一下凤钗,弯腰拾起那本账本。 严庚明抬手,容惊妤也没躲,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了。 也许一切会在她死后变得不一样,可她还有太子,不能那么早离开。 “传下去,此夜当值的宫人全部斩杀。就说皇后突发恶疾,高烧不退,惊厥而亡!” 听闻容皇后在某个雨夜后病逝,皇帝大悲,全宫缟素。 严庚明忽地觉着空荡荡了,有次梦回,他还记得新婚时,容惊妤娇羞却满是情意的样子,那时她还不曾变成疏离冷漠的样子。 他好像一直在寻姜淑华的影子,直到他养在外头的那对母子被发现,容惊妤第一次那么疯狂,在他面前死去。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不爱任何人,只是偏爱那些得不到的。 如今失去了容惊妤,他倒念起她的好了。 叁 “陛下,这方子可医死人复生,只是……” “只是什么!”严暮商双眼通红,浑身戾气。 “需要陛下的寿数……”那方士战战兢兢,害怕阴晴不定的皇帝将自己拖下去没了命。 “那依你的来吧!”严暮商松了口气,冰棺中的女子被保存完好。 “槐儿,快些醒来吧!”他虔诚地跪下,吻在她的额头,即使隔着冰面。 当冰棺里的人醒来,严暮商重赏那方士。 可最后,严暮商还是看着她再次死在自己面前。他不允许她入土,她不能和那个宋嘉平葬在一起。 直到他病倒在床上,他才选了风景秀美的地方安葬了她。 “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先去找你!” 肆 “殿下!”于月苗仓皇失措,严暮商难得穿了一身白衣,上面留存新鲜的血珠,他的脸上也划开了一道痕迹。 “孤倒想不到你的手段!”严暮商走近,眼里漆黑无光。 于月苗害怕极了,颤抖地往后缩,却被一把抓住了脚踝,拖地的华美裙摆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那把长剑沾染过许多人的血,终将也会染上她的。 “求殿下给妾身留……”她还想含泪求情几句,她已经被侍卫打昏了。 当她醒来时,脸上感觉到疼痛,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流下来。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叫声。手脚都被绑住,粗糙的麻绳让她细嫩的肌肤红肿。 “于月苗,于家最不受待见的庶女。生母乖顺懂事,是于夫人的陪嫁侍女。”严暮商依旧是那身衣衫,在幽暗潮湿的地牢像是被鲜血浇灌的白莲。 带着殷红的纹理,内芯已经腐烂不堪,可外表依旧装作风度翩翩。 “于月苗因为庶出的身份,备受冷落和欺辱。她因此报复于府,设计让嫡女于舒音溺水而亡,谋得进宫机会。勾结太医害死姜岁杪,给先帝下毒,以美色为诱四处攀附高枝……” 细数罪行,于月苗的脸色已经像快要被戳破的窗纸一般苍白到透明。 “孤该怎样做呢?”严暮商捏着她的脸,上面已经刻了一个字,血刚刚凝上,他又硬生生让血滴落。 剑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他好心地将光洁的剑清晰地摆在她面前。 当于月苗发现自己唯一的美貌也被打碎,她闭上眼不敢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 “看啊,这只是开始啊!”严暮商逼迫她睁开眼,看她痛苦的样子。 于月苗觉得先帝的毒酒像是她最好的下场,而她为了活下去收买了人将自己从名单里除名。 但她现在只能在这个恶魔的手中,变成一堆零落的白骨。 严暮商将她的眼睛蒙上,随着剑掠过,她惨叫一声痛晕了过去。 严暮商神色冷淡地擦拭这手上的剑,那两团东西被扔在地上。 严暮商对侍卫耳语几句,侍卫惊讶地离开,随后带了几个侍卫来。 严暮商看着衣裙落地,便转身离开地牢。 经过三年的折磨,严暮商终于玩够了,吊着一口气的于月苗在痛苦中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满地血花,各种花式的血肉堆积,严暮商脱去白衣,走出火光。 难离分 “玉衿,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拨开一片雾茫茫,潆站在桥旁,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潆,你怎么样?”凌玉衿跑到他的面前,踮起脚轻轻抚上他的脖颈,那处鲜血淋漓让她难以忘却。 “疼吗?”她皱着眉,潆轻轻将她拢入怀中,她颤抖着抱住他,唯恐他突然消失不见。 “我不疼的……”她淡淡的花香让他感觉安心,“对不起,我没护住你!”潆在拥抱她的那瞬间看到了她的结局,他眼眶湿润。 “没事的!”她将那滴快落的泪吻住,带着一丝苦味。 潆紧紧抱住她,泪珠落在交缠的吻中,也带了一丝甜味。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潆抬手抹去了她的记忆,两人缓缓落入忘川中,她忽地睁开眼,一种巨大的力量试图阻挡她的下落。 那是一双噩梦般的眼睛,鲜红如血。 她看到重零拼命向她游过来,可水面设了屏障,他无法冲破。 “放手吧!”她和潆同时开口。 重零不甘心地看着两个人彻底消失在自己面前,他被迫回到桥旁,饮下孟婆的汤水。 “收手吧,他们这样的姻缘是上天恩赐,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孟婆将汤碗递给他时,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一定要舍弃!”重零愤恨地饮下这碗汤,苦的不行,他知道这婆子一定是给他多加了苦药。 “罢了,上天自会来处置你的!”孟婆将垂落的发丝藏进斗篷,红线缠在手腕上,断的那一截被打上结。 缘起缘落总是无常,没有人会知道命运的走向。 多年后回想此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如今我们只能感受到分隔的痛苦,遥遥相望终不可及。 细密的疼痛在她的心口出徘徊,强势地钻入她的血脉中,带来重击。 她用手捂住嘴,血滴落在地上,渗进暗色的石缝中。 许久,剧烈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她沾湿帕子将血都擦干净。 “牵动心神,此毒便会发作……” 荼蘼闭眼,指尖勾起一朵花,沾上水倒显出柔弱之态。 “堇文……”荼蘼伸出手,在虚空中试图抓住什么。 浅色衣裙剥落,露出混沌的内里。让他再难忘却,深深在他的骨肉中挣扎。 “荼蘼……”仿佛有一双手,带着清甜,浅浅勾住他的心魂。 他不由自主地落下泪,眼尾带着一抹胭脂浓。 “放过我吧……”不知是谁的声音被风吹散,只剩下或深或浅的喘息。 他难耐地吐露压抑的心声,双眼迷离地惹上一层雾气。 一朵花绽放,被谁折下,花瓣落在苍白的脸上,遮住泪珠滴在潮红上显出的楚楚可怜。 浅红飘落在起伏的胸口,那些红痕更像是斑驳花汁。 终于,一场雨被风吹来。他才从这场幻境中清醒,他虚弱地拿起散落在地的衣衫,走入汤池。 黑暗侵蚀我的清明,我早已记不清最初的无暇。 可是我只想留住你,用尽一切,以性命为烛,求你不死不灭。 清梦总念红豆结(壹) “逆子!”章夫人怒气冲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章怀喻。 她好不容易嫁入家底殷实的章家,没几年就守了寡。 长子平日里本分木讷,对她言听计从。 今日他竟然张口提了文家那小门小户的女儿,那印章铺子的小女儿她听过,女红极差,规矩学不好,怯弱无能,怎么配得上章怀喻! “你可是要考取功名的,日后要娶那些高门贵女的!怎么眼皮子这么浅,瞧上这样一个女子!”章夫人气极,重重打了一下章怀喻的脸,留下深红的印子。 章怀喻抬起头,眼眶蓄满的泪落下,他一改往日温润甚至木讷的模样,第一次抵抗她的怒火。 “母亲!这些年我听话读书,可我无心功名更无心名利富贵,我只愿归隐山林,与心悦之人琴瑟和鸣……”他显然没说过那么多话,竟有些吃力。 “放过我吧,我想做自己愿意的事,不想诸事都靠母亲决断!”他坚决的样子让章夫人更觉怒气上涌,她是严厉了些,事事都要掌控。 可他居然要离开自己,离开章府,抛去一切和那个女子流落乡野! “为什么啊!那些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这样对母亲!”她无力跪倒在地,捧着章怀喻的脸,看那道印子。 “母亲根本不懂我要什么!”章怀喻再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温顺好拿捏的样子了,他的翅膀硬了,要飞离巢穴了! “二弟书读得极好,母亲却逼他放弃!而我天分不够,母亲日日劝我用功……”章怀喻看着章夫人的脸,记忆里温柔和善的母亲也变得遥远,成了如今咄咄逼人的样子。 “让我走吧,母亲!放我离开这个地方吧!让章怀锦读书考取功名吧!”他恳求眼前的女人,求她放开那些枷锁,每个苦读的夜晚,每个低头听训的日子,让他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母亲再也不打你了,小喻别闹了好不好!”章夫人试图温柔劝慰章怀喻放弃挣扎,她的手紧紧抓住章怀喻的衣服,留下深深的褶皱,就像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 裂缝成了荆棘丛生的深谷,可有人还想粉饰太平,将荆棘装扮成爱的蜜糖。 控制是一道深渊,一旦触发就无法回头。可制造深渊的人不知,以为是爱的赋予。 经过一年多的折磨,章夫人终于忍痛放手。 她看着文嫣穿着正红色衣裙出现,手中的茶盏险些摔碎在地。 “这样家世的,当个妾也算了,竟是正妻!”章夫人努力克制自己狰狞的表情,接过文嫣的茶水。 文嫣和章怀喻婚后恩爱,不久便搬去僻静的乡野隐居。 章怀锦重拾学业,金榜题名,官运亨通。 清梦总念红豆结(贰) 岁凶,年谷不登。 时疫突发,肆虐全城。到处是苍白的脸庞,如同纸被碾碎在路上。 人们不得不为了生计到处流窜,施舍的粥碗中几乎全是水,零星的米粒就像稀世珍宝。 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粮价高的像是水中月,空荡荡的身体和口袋一样干净。 第一抹血光亮起,妇人含泪不忍看,幼小的生命微弱的喘息变成了死寂的回响,在每一个人心中游荡。 带着血的刀很快又瞄准了目标,可怜的妇人被压制住,眼睁睁看着那双稚嫩的眼睛合上,小小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失去机会。 妇人哭着求众人,但哄抢的人们早已将她忘却。 一块血肉被放在她的手心,男人红着眼,一副心如刀绞的痛苦模样。 “这是……这是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妇人险些跪倒在地,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地将它挤出喉咙。 男人点点头,他不知道怎么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那小小的一团,或许不久前还在努力跳动着,可再也没有机会了。男人怕别人来抢,把那团硬塞到她的嘴里,强迫她咽下去。 妇人彻底崩溃了,拼命想要把刚刚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她哭喊着幼儿的名字,一声声都像要将血变成字,压在每一个目睹这荒唐局面的人眼里。 “你怎么能这样,那是我们的……”她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端庄,如同一个疯了的怨妇。 在梦中也要轮回,失去孩子的锥心之痛。 那个妇人疯癫得不行,被夫君休弃。娘家不肯要她,她流落街头,最后被人发现死在了夜里。 最后的价值变成了热气腾腾的雾气,人们说她也算不白活。 一场场荒谬的剧本真实地发生在这里,数年后人们也记得一幕幕血肉分离之痛。 文嫣牵着章珠柏,跟着章怀喻往南边逃。一路上丛林渐密,雾气弥漫。 “嫣儿,抓紧我的手!”章怀喻怕夫人被绊倒,牵住她的手。 文嫣的绣鞋染上尘土,那对鸳鸯埋没在尘土中。 “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章珠柏扯着裙摆,望着远处的密林。 “南边吧,萝萝乖些,我们跟着阿爹走呀!”文嫣捏捏她的小脸,章珠柏乖乖拉着娘亲的手。 温暖值得依靠,她只是一只幼鸟,贪恋巢穴和父母温柔的爱护。 突然,章怀喻停住了脚步,他的颤抖像是前方危险的预警。 沉默在此刻变成了催命符,章怀喻深深看了一眼文嫣,文嫣秀丽的脸庞弥漫起雾气,缠绕在他的心上。 他已经听见不远处的声响,那将是杀戮的奏鸣,不是生还的寄托。 “嫣儿,快带着萝萝走。”他此刻终于下定决心,手抚上文嫣的泪珠,她像是要说什么,但她只能带着哭腔喊一声郎君。 她被迫转身,抱起章珠柏,快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死亡的哀叹。章珠柏看见那止不住的泪,想要伸手将那泪拭去,文嫣偏过头。 像是心灵感应,她终究是回头了,温热的红将她的心彻底冻结,滴着血的刀向她靠近,她抱着孩子转身想跑。 “章夫人,收钱买命,对不住了!”沙哑的男声传入文嫣的耳中,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张被蒙了布的脸,随后她又极其讽刺地笑了。 “罢了,这等损寿数的事,她也做得出!”文嫣拨弄了一下耳坠,清脆如同冰凌碎裂,寒彻心扉。 她伸手捂着那双澄澈的眼,宽大的衣袖试图遮掩章珠柏发抖的身子,她努力克制对死亡的恐惧。冰冷的刀刃没有放过这个可怜的妇人,她软软地躺在了地上,带着深红的血,几近涣散的眸子望向章怀喻所在的地方,她已经知道躲不过了。 那他们的女儿怎么办,还未长成便要夭折在这个地方,随他们一起去了地底吗?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可她只能一点点感受到温热被风带走,留下彻骨的冰冷将她的意识封存。 “珠柏!”她艰难地念着,想要再看一眼章珠柏,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章珠柏感觉浑身冰冷,一道目光停留在她染血的身体,随后扬起尘土离去。 夕阳的余温散去,夜里的林子格外寒冷。 文嫣的怀抱已经完全失去了柔软与温暖,章珠柏依然蜷缩在那里,死亡的讯息将她压得不敢呼吸,她希望天亮后娘亲还能哄着她,告诉她只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 夜越深,她越觉得冷,意识仿佛都要被抽走了。 “这里有个孩子,还有一口气……”她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将她从僵冷的怀抱中拖出来。 “阿虞小心些,怕是得了病的……”一个声音嘱咐着。 她只觉得温暖靠近,她抓着不松手,“阿娘不要走,珠柏怕……” 她费劲睁开眼,那张清俊的脸在她的眼里迟迟不动,昏黄的光像是月儿,他或许就是那月宫的仙人,是来救她的。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小丫头!”那少年郎看着她,染血的脸颊和一双含泪的眸子。 如同隔着一场烟雨,探窗看江南,诗人失语,这世间的词都难以描绘,这梦一般的景。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安排,让他们从此结下一道缘分,此后多年,尝尽悲欢。 清梦总念红豆结(叁) 少年郎的发梢拂过她的脸颊又拂过她的耳边,章珠柏觉得有些痒,伸手抓了抓。 “丫头,不要乱动。”虞怀舒感受她将自己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她好像还有些迷糊。 “我……我才不是丫头,我可是有名字的!”章珠柏皱眉,从没人这么喊过她。 “哦?那你叫什么呀?”章珠柏清醒了一些,她仔细想了想。 “章珠柏,朱印的朱,白印的白,但是阿娘觉得女儿家名字要好听些。”她还记得阿娘柔柔地唤她珠儿。 “所以呢?”虞怀舒小心地往山上走去,昏沉终于被破开,露出一点点朦胧的光。 “珠是明珠的珠,柏是松柏的柏……”她显然是撑不下去了,她闭眼,若有若无的血气化作微弱的梦呓。 “虞怀舒,虞美人的虞,怀抱的怀,舒心的舒。”他淡淡地望着那抹光芒变得明亮,或许再过些时候,它就化作一束光,穿过林间,扫去一切阴霾。 “章珠柏?”她昏睡过去,他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微弱的蔓草终会冲破囚笼,寻求光明的耀眼。 虞怀舒将小姑娘安置在了床上,盖上厚实的被子。 她显然还沉在一场惊惧的梦里,额头浮着一层汗,眉头紧蹙。 她惊恐地醒来,双眼含泪地搂住他,意识不清地喊着阿娘。 那个清丽的妇人,终是与丈夫在地下相见了,留唯一的孩子在世间挣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章珠柏又睡过去了,虞怀舒擦去她额上的汗,看着她渐渐舒展开的眉。 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缩在被子里裹成一团。 “阿娘!”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心里害怕。 “爹爹!”她又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她披着被子,满地找鞋。 “唔?”她正趴在床底,突然有人抓住她的脚踝往外拉。 “走开走开!”她扭着身子,双手护住脸。 心想不是抓小孩的来了吧,自己不会被抓走吧,再也见不到阿娘和爹爹了怎么办…… 她还是没有挣脱魔爪,少年郎看着小姑娘捂着脸往里缩,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要抓我,我是好小孩……” “章珠柏,是我!”他蹲下来,看着缩在床脚的小团子。 好像哪里听过,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一点点放下,杏眼圆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好像个松鼠,圆滚滚的,怪可爱的! “我阿娘呢!”她看着少年郎,少年郎心虚地看了眼地面。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你阿娘就来接你了!”少年郎说了慌,耳朵微红。 “好吧……”她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正犹豫要不要走。 结果她腾空而起,被少年郎抱在怀里。“不要乱动,小心我扔你下来!”少年郎看着乱动的小姑娘,恶狠狠地说。 小姑娘果然安分下来,他看着乖巧的她,没有说话。 很快来到了饭桌,嫂嫂和兄长正在忙活。 “等等啊小虞,饭马上好!”嫂嫂端着菜,兄长添了碗筷。 他拉着章珠柏坐下,“这是什么?”她看着那盘子里的菜说。 “野菜!”少年郎看了一眼,“没吃过?” 兄长和嫂嫂都落了座,他夹了一筷子放到小姑娘的碗里。 “尝尝看?”他看着小姑娘不熟练地拿着筷子。小姑娘夹起一点点野菜,野菜被咀嚼得细碎,带着一丝微弱的清甜,很快是苦涩弥漫。 她咽了下去,看向旁边的少年郎。 “怎么样?”少年郎看着她微皱的眉,“如果不喜欢就不吃这个了!” 她摇摇头,又夹起一点点,苦涩在蔓延。她似乎记起了阿娘僵冷的面容,远处爹爹倒在地上的样子,血腥味好像还在鼻间。 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想。 她慢慢喝着稀粥,泪水含着,一点点淌过咽喉,每处都泛着干苦,生涩得好像要撕裂一般。 少年郎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没有说话。 清梦总念红豆结(肆)(上) 或许在虞家的那几年,是我一生最后的欢愉。我不曾知晓命运早就定好了轨迹,还年年惟愿顺遂安乐。 可愿成空人消瘦,我才知天命难违。 在这乱世,他们找不到我的家人,就留我在虞家住着,像是小女儿般疼着。 虞怀舒比我大两岁,我便唤他一声哥哥。他小时候因为长相秀气像个姑娘,虞大哥和嫂嫂总唤他小美人,于是我就叫他美人哥哥。 他一开始还恼我也这样学着叫,后来听惯了也只笑着揉乱我新编的发髻。 虞大哥是个猎户,总是出门,有时候要出去好些日子。嫂子温柔体贴,闲时绣帕子贴补家用。 初时我有些害怕,每个夜晚阿娘都会搂着我唱歌谣,歌谣缓缓织成梦乡,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来到这个陌生的山岭,我总陷在惊惧的梦境中,夜里微弱的烛光像是月光,泪水淹没在嫂子的肩膀。她温暖的怀抱将我包裹,她一下又一下抚过我的脊背。 一年多,我才从那些可怖的场景里走出来,那些记忆落入沉睡。我只记得美好温柔的日子,我也要努力成长起来,找寻真相。 “珠柏!”我抬起头,松子糖在少年的掌心闪闪发亮,琥珀色带着碎果仁。 “呀?是松子糖呢!”我看向虞怀舒,他俯下身看着我,眼里只盛着我一人。 “我记着你最爱这个了,这次货郎正巧有几颗,我便换了来。”他将糖小心地放在我的手心,便要离去。 “谢谢美人哥哥!”我抓着秋千的绳子起来,他怕我摔倒就过来扶我。我趁机将一颗糖塞到了他的嘴里,他笑着用手点点我的额头。 琥珀色融化在一片笑意里,带着阳光的明媚。后来我常常记着他那双眼,那是我仅剩不多的念想。 夏日的夜空带着蝉鸣,我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几颗星子,想着许多许多事。 “美人哥哥,以后你要和虞大哥一样吗?”我看着不远处那只不怕人的兔子,心想这兔子胆子好大。 迟迟等不来他的声音,我爬起来看着他的脸。 “我想学些东西,让天下太平一些……”他靠近我,细心地摘去我发上那些草叶。 天下当真能太平吗?皇帝对乱世颠簸无能为力,那些官员只知道收很多很多的铜钱。 我点点头,美人哥哥会识好多字,先生夸他聪慧,若是世间多些这样的人,这天下也会安定许多吧。 “珠柏以后想怎样呢?”那只兔子已经溜走了,我觉得真可惜。 “捉到那些贼人,将他们都处抓进牢里!”三年多依旧没能消磨那些记忆,“想把所有坏人都抓进牢里,还世间清明!” 我以为未来可期,谁知逃不出缘分二字。 “原来珠柏抱负远大,真是奇女子!”虞怀舒摸摸我的头,“那从明日开始,哥哥教珠柏识字好吗?” 我高兴极了,那些声音会变成一个个字,在纸上落下一笔一划。 此后每日,他拿着笔,教我握笔教我写字。我仿着他的字,笨拙地在纸上颤抖地写下字。 “珠柏真认真,哥哥教的字珠柏都学会了!”他赞许地看向纸上那几个有些歪斜的字,我羞怯地握着笔看向他一行行漂亮工整的字。 “初学者都是这样子的,珠柏勤加练习也能写得漂亮!”他望向我的眼神,我陷入一片温暖的水中,心跳得极快,温热变得滚烫,沸腾的血液涌上我的脸颊。 我害怕他瞧见我发烫发红的脸,连忙低头写字,可字没写好反而糊成了一团黑。我拿着笔慌张地站在那里,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如同我的心一样,陷入越来越多的惶恐。 虞怀舒会不会生气啊?我悄悄抬头,正巧被他抓住。我放下笔,张口想说什么。 有些冰冷的指腹在我的鼻尖抹了一下,我才发现墨水沾染在了脸上。 “怎么啦珠柏,突然心神不宁?”那张沾染了墨痕的纸上被描上了一朵朵花,改成了雨荷图。 “我向你许诺!怀舒永远不会生珠柏的气!”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第一次望见迷雾后的雨林,扑面而来的情意裹挟着潮湿的温暖,给干涸的心田带来春的气息。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八年,我第一次发觉春日的不一样。 纸鸢在乡野里飘远,融入远处的无限天色中。 “美人哥哥,为何要放走它?”我不明白虞怀舒为什么选择将线剪断,飘飞的纸鸢在空中失去了最后的渺小。 “因为它本就属于天空,那根线是它的软肋。以什么理由留下本该高飞的它呢?”他望向远处的天色,温柔的声音轻巧隐入升起的一团烟雾里。 “若她愿意为人停留,是幸。可若是逼迫她委身于人,便是囚禁她于爱的牢笼。这样的结局都不会是幸福……” 我想说什么,可虞怀舒示意我不必应答。 随着日子渐渐逝去,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将会失去她,她会回到原本的家,却失去自由与欢乐。 他求了一签,签文与预感惊人的重合。 “施主?”他在树下祈求她可以安康顺遂,可摇晃的风铃总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虔诚的心愿。清脆的声音如同他的心,一次次拼好又摔落到地上,拼凑完整即是下一次零碎的起始。他不信,可上天迫使他低头,去看去信去认命。 虞怀舒抬头看向那个苍老的和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施主快些回去吧,良人一去便只能见四面了……”那声音将他杂乱的心揉成一团,他愣在了原地,那和尚推了他一把,他才动了起来。 虞怀舒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刺着他惶恐不安的神经。 终于他回到了家,却发现多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优雅的妇人仪态端庄向兄嫂道谢,那神色慌张的少女被戴上了面纱。 “章珠柏?”虞怀舒叫住了我,我终于才感觉到一丝安宁。 “叔…叔母,让我去道个别吧。”我胆怯地看向那个端庄威严的妇人,她闻言皱眉却还是摆摆手让我快些。 “美人哥哥,那是我爹爹的弟弟的妻子,我应当唤一声叔母,她说来接我回章家……”我断断续续向他说着他们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们才来寻我……” 混乱的语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章家过了那么久才想起来我的存在。 那些礼教似乎已经刻入了那个妇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如同典雅的木偶人,带着疏离感,让人只觉得冷冰冰。 虞怀舒还是感觉到心跳的太快,若是他再晚来一些,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四面究竟是为何,难道他们的结局是缺憾吗?她是嫁作他人妇了吗? 眼前的姑娘红着眼,他俯下身,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 虞怀舒就这样看着我,淡淡的哀伤如同雾气一般,蒙上他的眼,他是那样的温柔,可我不会明白他此刻的纠结究竟是什么。 前些日子,他就开始心神不宁。眼下遮不住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更瘦了一些,但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他又离我近了一些,我被迫仰头看向他欲泣的眸子,他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看着我,我们之间升起离别的愁云。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他的左手颤抖地触及我的发丝,又颤抖地滑落。 “我们还会再见吗?”他的左手攥着衣角,是那样紧。 我终于感受到了,他所有的不安,因我而起。我伸手想触及他的脸庞,他瘦了许多。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的左手抓住了我的手,那刻我惊觉他温热带着跳动的心。 我的手退缩了一下,他慌张地将手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来到他的脸庞,他的泪滑落。 泪痕掩在衣襟之下,湿漉漉的眼睛藏起了少年锋芒,只留下忐忑的情意。 我的手缓缓上滑,点在他的眉心,沾着他的泪,按出一个红点。 他的笑意终于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 他的左手摩挲起我垂落的那缕发丝,带着水光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等待我的答句。我已经适应了有他在的生活,他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心安,他就像是划破那些噩梦的火光。那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我会想着他念着他,我无法设想未来没有他。 过去常道春意迟,可现在才知春意早已拂乱我心,在每个瞬间铭刻心声怦然。 “一定会的!”我看向他,他抬起右手,指腹在我的眼角拭去泪。我竟不知何时落了泪,此刻的风让我感觉到脸上的微凉。 那泪也点在了我的眉心,达成了属于彼此的约定。 当我回首往事时,想起这一天我依旧会落泪,情意是如此真挚,可易碎是真挚的代价吗? 虞怀舒看着章珠柏被推入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马车,如同囚笼一样困住她的身影。 章颜氏仪态端庄地行礼,进了马车。 浓重的熏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掀开窗上的纱帘,去看虞家大哥和嫂子,嫂子怀中那个布包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无法跟随我。 那里面装了新做的衣裙,那是嫂子夜里熬着烛光的一针一线。 我的女红不好,嫂子总是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要女红好,针线活费眼睛又耗时间,不如多和美人哥哥出去,采些果子什么的。 不要一辈子困在屋子里,那太悲哀了。 虞大哥很爱她,每次回来会给她带些新奇物件。他们总会说些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我们只能看见一块点心被他们两个人一口一口地吃掉。 那样温柔的人,上天应眷顾他们长久幸福。 我还想多看一会儿他们,那帘子已经合上了。细腻的脂粉带着丝丝缕缕香气,连带着簪子上精巧的珠子,让我的心滑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珠柏,不必恋念过去,京城的繁华不是这般乡野可比的!”章颜氏看着眼前这个怯弱的孩子,到底在乡野间长大,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回去要狠狠管教一番了。 一路的颠簸让我格外难受,中途我不得不下车,章颜氏捏着帕子遣了个侍女照顾我。 我只觉得头晕,清新的空气让我缓过神,我突然很想逃,但逃回去他们又会派人来抓我。 我不得不回到了那个香气四溢的笼中,似乎加了点别的什么,我陷入了昏睡。 清凉的香气在我的鼻尖挥发,我终于被唤醒,侍女扶着我下了马车。慈爱的银发老妇人和一些人在门口等着我过去。 龙飞凤舞的章府二字刻在门匾上,高高挂着。 “珠珠?”那应该是我的祖母章老夫人,听闻她年少守寡,照顾章家兄弟二人长大。 她饱含热泪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思念成疾终于得偿所愿,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想起了我。 她拉着我的手絮叨,我听着她热切的关怀。进门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巧,人工编织的华梦。 门在我身后沉重关上,隔绝外面的喧闹。 “珠珠啊,你叔父忙于公务,还要晚些回来……”我听过章怀锦这个名字,他考取了功名,长相俊秀被贵女相中,那是尚书家的嫡女,在城中算得上才女。 爹爹说他的弟弟读书很用功,科考又博得皇帝的青睐,官运定是无限。 人各有志,有人期望琴瑟和鸣平淡一生,有人期望高官厚禄扶摇直上。 我被安置在了北边的院落里,说是宁静修德。 难眠的第一夜,我躺在厚实柔软的床上,闻不惯的熏香我喊人撤了。纱帘垂落,我呆呆地伸手。 不知道美人哥哥在干什么,夜晚太过漫长,我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他们教导了我,淑女睡觉不能一直翻身。门外也有人听着屋里的声响,我感觉自己踏入了丝网之中。 以前的自由,好像是一场梦,轻巧地划过,留下无尽的思念。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侍女已经走入屋子,带着洗漱的铜盆和帕子。 我不得不起来,穿好华美的衣裙,绣鞋小了一码,让我每走一步都带着疼痛。 那些首饰也让人眼花缭乱,我只能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她们将我打扮成一个玩偶,精致的玩偶。 许久,我被带着请安。或许我是最迟的那一个了吧,所有人都到了。 章老夫人慢悠悠地喝着茶,我不敢抬头。 果然规矩被不紧不慢地念了出来,我因为不敬祖母被禁足,还要手抄女戒。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囚笼,要将我驯化成一只听话的雀鸟。 “珠珠啊,你也起的太晚了些,乡野间那些恶习,到这里就要改改了……”他们坐在高处,轻易审判了我。 “珠珠啊,女子怎么能科考?这女儿家就是要柔顺贤淑,在闺中守贞洁,在夫家守妇德……” “你要记住你姓章,别老想着回虞家,那般乡野地方最是穷恶……” 我真的太想逃离这里了,一切从踏入这里就变成了枷锁。做不完的女红,抄不完的女戒。 我被迫装成他们口中的淑女,小步走路,低眉顺眼。 终于有一日,他们去庙中祈福,我前几日因为“犯错”被关在院里抄女戒,只能目送他们热热闹闹去。 当一切回归死寂,我翻墙逃了出去。我拿着布包,按照之前摸索的路线回去。 一路上是如此的顺利,让我暗自怀疑。 远处就是虞家了,我却清楚地看见大火吞噬了一切,火光映在我的眸子里,如同一场幻灭的梦。 我拼命往前跑,虞怀舒的脸,虞大哥虞大嫂的脸在我眼前浮现,狠狠揪着我的心。 “不……不要抛下我!”害怕与悔恨砸在我的每一处,我跌倒在地,疼痛的双膝终于让我蓄积已久的泪倾泻。 当我再度醒来,已经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了,昏沉的一切带着浓重的香气,让我感到可怖。 我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没有那场大火。虞大哥拿着拨浪鼓哄着摇床里的孩子,嫂子绣着手里的图样。虞怀舒看着我,温柔的眸子里闪过思念的泪光。 那样的温暖才是我想要的家,不是章府冷冰冰的样子。人们伪善虚伪,最会装饰自己的心思,将人打碎重新塑造筋骨模样,按照他们喜欢的轮廓,装满女戒经文。 我想逃,太想逃了,一切都抓着我,我不得不困在这里。 我还是醒了,他们担忧地责备我如此鲁莽。 “章珠柏,你闹出这样究竟是要做什么!”章怀锦皱着眉头看我,“到底是在乡野待久了,本来性子就像……”他没有再说,可我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手将衣角捏皱了,章老夫人躲闪的眼睛。 那场意外或许另有隐情吧? 苦涩的药一勺勺灌进我的嘴中,在药的作用下我陷入沉睡。 梦是那样的清楚,或许那是记忆的重现。 “萝萝!”我不会忘记这个声音,那枚玉簪落在了地上,碎裂如同缘断。 我看向那染血的脸,那双眸子落下泪,她的指尖触及我的脸,我伸手想要抓住,却还是抓不住。 她碎裂成一团烟雾,缓缓消散。 我却知道,她是与爹爹团聚去了。地下寒凉,往生路相伴而终。 我起身,华美的床幔层层堆积,营造一场精致的谎言。 隐秘的心底就像一张蛛网,将最恶毒的计谋编织,露出纯良无害的热络。 屋里屋外都凭空消失,那些鲜活又死板的侍女们。 我赤脚沿着并不平滑的卵石路走,推开书房的门。一切都那么轻易,这个书房我第一次进。 一枚香囊,安静地系在一只笔上。那只笔上像是刻着什么字,她摸了许久才觉出什么意思。 “锦语濡沫” 那枚香囊她见过一样的,阿娘给过她一个。 突然门打开,我急忙躲入书架后。 “出来吧,是我引你来的!”是章颜氏。 我走了出来,章颜氏脸色苍白却仍秉持大家风范。她将门缓缓合上,空气凝结了一瞬。 “想不到吧?才子佳人实属荒谬哄骗,每日在朝堂上摆出清明的好样子,背地里却惦念嫂嫂!”她脂粉妆点的脸出现了裂痕,就像是多年的煎熬伪装终于被划开。 “嫂嫂恐怕也不知道吧?这只丢了的香囊被小叔藏在枕下多年!”她一边说一边死死看着我的脸。 我的脸肖像阿娘几分。 “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我看着她。 “我,颜玉霜,尚书嫡女,城里风头最盛的才女!大家都说我嫁了个好郎君,婆母宽厚!”她恢复了之前高傲的样子,“大家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嫁进来多年无所出,颜家甚至还要送庶女来做妾……”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天生薄情寡欲,谁想撞破他苦恋嫂嫂无果借酒浇愁!”她的眼眶通红,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像是要捏碎我。 “幸好她死了,我才终于有了一席之地,可她始终占着最好的位子,凭什么!”她将香囊抓起来,香囊高高抛起,砸在我的脸上又落在地上。 “我支开了所有人,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一个你怎么都想不到的真相!”她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开,露出最真实的芯子。 唰得一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章怀锦猛地推开门,沉闷闪过一声惊雷。 “你们在这里啊?”他面色如常,那枚掉落在地的香囊被他拾起来,紧紧攥在掌中。 “颜氏,婆母唤你呢!”他从容收拾着桌上乱了的纸笔。 一方砚台他认真端详,颜玉霜脸色变得更像一张纸,惨白的薄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流出血一样。 她勉强将那些抛去的端庄拼凑回来,挤出一丝笑容缓缓离开。 门没有合上,木头裹着一层尘埃气息,浓重地将我逼入一个境地。 “叔父若无事,珠柏便先回院里了……”我匆忙告退。 我感到什么东西从后面沉重地砸在我的头上,又清脆地碎在地上。 麻木带着什么流淌,我摸了摸,是鲜血。 疼痛迟钝地传来,我感到眼前开始模糊,我摇摇晃晃想要跨出门槛,眼前终于晕染成黑色。 我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我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我失去了意识。 混沌张开了血盆大口,将我吞入无尽的黑暗中。 我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山村,蔚蓝的天上携一痕白云,一指绯红隐入林间。 我换上虞大嫂做的那件桃色罗裙,她正耐心地拿着木梳,将我凌乱的发梳成好看的发髻。 虞怀舒也从屋外进来,他凑巧也披上了一件桃色外衫,像是一种隐秘的契合。 那双眸子,一如往昔般温情。他的手心是一枚木簪,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耳坠摇晃,他拨弄了一下,我羞怯地看着脚上的绣花鞋。 那枚木簪缀在发髻上,竟如此相配。 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外面燃起花雨,纷纷扬扬。 可空气突然颤抖地发出惊叫,我回头发现木屋已经被浓烟笼罩。 “郎君!”虞大嫂被虞大哥推了出来,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木梁埋没了男人的生息,她抱着孩子从浓雾中出来。 孩子眨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泪低垂落在她的脸颊。 虞怀舒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回头却发现虞家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他着急地拉着我的袖子,当我们回来,满地鲜红的血。虞大嫂抱着孩子,再无生息。 “还少一个人!”烟雾中隐约透出几个人影。 虞怀舒拉着我我的手,往山林间跑去。他的眼角泛着泪光,我感受到浓重的不安。 “我们还有三面……”一切崩塌碎裂,我听见他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张口询问,却被狠狠推开,从虚空中摔落。 我猛然醒来,眼前还是他们的脸,章家一个都不少。 “珠柏怎么磕着了?可叫祖母担心……”满脸皱纹的章老夫人拿着帕子点了点干干的眼角,枯枝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我现在还不能有事,我还有可剥夺的价值。 我感到恶心,却还要佯装无事,虚弱地说着自己不小心的那些安慰话。 她见我没事,就唤了侍女好生照顾我。 苍白无力的颜玉霜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她端庄地拿起药碗。 “珠柏磕破了头,就不要起身了,好好歇息,这药我来喂吧……” 她的手腕有一圈红痕,她颤抖着将药一勺勺灌给我,还拿着帕子擦我嘴角的药汁。 她将我伸出的手放进被子里,被子上的皱纹被抚平,她也在重重纱幔中说了一句话。 我的耳边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她缓缓摘去我耳坠。 “章珠柏,整个章府都背着性命呢!你躺在鲜血之中,这辈子也要被榨干去骨,只剩无尽的黑暗!” 她的眼里是浓重的怨毒,恨意如钉子般让我僵硬在床上。可临走前她又回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哀戚怨恨如同折断的蝴蝶,轻飘飘又带着无尽的念想。 耳坠甩在妆镜前,门被重重合上。 几日后,我听闻章颜氏因多年无所出愧对章家,自愿余生在佛堂。 清梦总念红豆结(肆)(中) 她深深的一眼,原来是这样的结果。 很快是我的及笄礼,他们为我筹划了精彩的亮相,城中的好人家许多,章家或许可以借我的高攀更添一层锦绣华衣。 月白色长裙如同流动的月光,结着欲语还休的忧愁。 我被推上了准备已久的台子,琴声清越是数月的苦练。 我想他会来,我有一种预感。 但在众人的目光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我注意到章家所有人的脸上都扬起了笑容,带着恭维。 我挤出一丝笑容,和他客气几句。 “在下林语岩,久闻章小姐盛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风姿绰约!”他故作姿态拿着纸扇,摆出一副翩翩公子样。但他身上隐约有一种脂粉味,想必是流连花丛的主。 我保持淡淡的笑容,和他客套了几句。 突然,我瞥见章老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责备地看向章怀锦。 那抹青色的身影是如此熟悉,袖中的香囊滚烫如同我陡然加快的心声。 他向章老夫人行了礼,我望着他,他心有灵犀般越过众人,向着我而来。 我看着他,跨过光阴裹挟的长河,来到我的面前。 “虞哥哥!”我高兴地唤他,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明白的情绪,如同暗流涌动的河面。 “珠柏真是好看了不少!”他含笑却仿佛带着泪,我隐隐觉出些难以言说的悲痛。 “美人哥哥也是呢!”我小声说着,可他却一愣,眼里闪过泪光。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他看着我茫然的样子没有说话。 难得他们厌倦了看管我,我和他溜去了院里看月亮。 “虞哥哥,你怎么了?”我看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却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我来这里求学,前几日刚到,得贵人相助,有庇护之地。”他摸了摸我的头,格外小心翼翼。 “若是你遇着什么困难,就来寻我。”他将一枚玉佩给了我,将地址小声地告诉了我。 我点点头,但愿用不着这玉佩,我希望他可以安心读书。 我们聊了许久,初见的那抹哀伤仿佛是我的错觉,他依旧和往常一样温柔。 他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我。他眼里的不舍掺杂着泪光,他缓缓起身向我告别。 “珠柏,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他的身影淹没在院外的宾客里,我安静地看着云层盖过月亮,隐约的影子也摇摇欲坠。 我被唤去,章老夫人寻我。 “珠珠啊,今日林公子你记着吗?”她殷勤地问我,像是抛出诱饵等着我咬钩。 “嗯……”我低着头。 章老夫人叫人抬起我的脸,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露出了满意又记恨的表情。 “林公子对你有些情意,想约你几日后一见!”她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珠串。 我想要开口拒绝,她冷冷看着我,眼中的慈祥褪去。 “章珠柏,不要学那些习气,姻缘哪有自己挑的!你那些女戒女德抄哪里去了!” 我被拉了下去,在院子里关着继续抄女戒,直到几日后。 梳妆镜里的章小姐,精心打扮被送上了马车。 我掀开帘子,一切喧闹如同冰锥刺入自由,成为枷锁的化身。 我缓缓下了马车,走进楼里,林语岩靠在床边像是已经等候多时,见我这副模样脸上也是多些喜悦。 可我隐隐觉得恶心,不能再向前了。他见我突然止住了脚步想要过来拉我,我退后跌下了楼梯。 这场见面以我的脚伤终止,我被送回了府,躺在床上疗养。 每次见面我都会搞砸,但他的兴致却不减,真是令人害怕。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章家一直在为我的婚事思量,他们舍不得放弃林家,又惦念其他权势。 可我只想着虞怀舒,他三日写一封信给我,短短几行字让我在整个章家得到片刻安心。 我厌倦那些虚情假意的伪装,应付宾客的谄媚。 算计与恭维成了主流,那些难得的真心却被他们弃之如履。 我看不明白,追名逐利像是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 夜深了,窗子被轻轻敲了声,我熟练地开窗,窗台上搁着一封信。 信纸上被雨打湿了一些,约的是明日相见。 这一晚,我感觉我的心跳是那样快,窗外的雨淅沥如同少女情事的网,思来想去的对话成了梦中的应验。 雾气弥漫在林间,我听见重获新生的鸟鸣,裙摆沾了露水有些沉重,袖口的花叶缠绵,如同情人耳语的暧昧。 虞怀舒向我走来,穿着一身白衣,他的脸不再是模糊不清。褪去青涩多了些书卷气,更显得温柔。 他抚上我的脸颊,将贴在脸上的花瓣轻轻摘去,精心装点的发钗落下心动的节拍。 摇晃的清脆是我一声接一声的喜欢,带着思念而来的呼唤。 “珠柏,让你等了这么久……”他的眼眸是春意的再现,沾染情愫的泪珠是复苏的春雨。 袖中的香囊依旧萦绕淡淡的香气,在梦境里成为动心的信物。 晨曦透过雾气,将清晰的温暖包裹全身,明亮的远方是我们一同奔赴的未来,近在咫尺的憧憬。 层层纱幔揭开,窗外微雨。我撑着伞走过长街,雨点轻轻在河面上圈出涟漪,慌乱又期待的心。 虞怀舒从另一头走来,伞面是枇杷花开,我的是雪中红梅。 雨停了,我看着他收伞,檐下的水珠湿了他的肩。 手帕靠近那处水痕,他却突然转身看向我。 我的伞在手边,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中。一切陷入甜蜜的眩晕中,我看着他温柔的眸子竟有些怯意。 他的心意带着颤抖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每个字都像敲在我心上,如同风铃拨弄的一声声晃动,都像是我情意的溢出。 我点点头,脸上陡然生了一团热气,那跳动都要传到脸上了。 新的手帕带着心声放在虞怀舒的手心,上面的花样我绣了许久。 所谓鸳鸯水中戏,岸旁桃花开。 他的耳朵也染上了一抹绯红,想必也带着浓重的热意。 道别像是绸带,缠绕在跳动的心上,留下沉闷的思念和满心的期许。 虞怀舒留在原地,看着章珠柏远去的背影,暗下决心定不能辜负情意珍重。 宫中举办菊花宴,这次竟有我的名字。章老夫人赞许的目光看向我,我知道此次又是一场风波。 又是轮到我弹琴,我还是弹了上次的曲子,众人的欢笑淹没在推杯换盏间。 酒气上浮,我迫于无奈喝了一杯。菊花在园中各有傲色,吟诗作画是又一场博得好名声的机会。 我躲在很后面,安静地坐在亭子里,微凉的风将热意驱散。 侍女不慎将茶水倒在了我的裙子上,一大片水痕让裙子皱巴巴的。 我和侍女寻找无人的房间,准备换下湿裙子,却撞破了林语岩与人饮酒玩乐,衣裙散落在地上,带着暧昧不清的娇吟。 我转身就跑,湿漉漉的裙子被风吹起寒意,我躲到无人的房间迅速换好了裙子。 张望四周无人后我转身就想回到菊花园里。 墨色衣袖挡住了我的去路,是林语岩。 “章小姐如此慌张做什么,莫不是看见了什么?” 我知道被发现了,他神色平静地看向我,像是审视猎物。 “既然如此那就由不得你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像是要将我捏碎。 他的目光湿漉漉的带着冷气,抚上我的脸颊,我就像被捕捉的蝶,即将被摘走华美的翅膀。 我用绣鞋狠狠踩住他的脚,趁他吃痛我转身就跑,他将我拽回,我扑倒在地。 他捏着我的后颈,拔下我发髻的金簪,抵在我跳动的那处皮肤。 “你以为我可以放过你吗!可怜的美人……”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就像钻进了我的血肉,好探查一番我的血肉里有没有他钟爱的美人骨。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如同一场骤雨,砸在我的脸上,闪着锐利的银光。 剧烈的疼痛就像卷起我无力挣扎的狂风,让我的眼泪如同朝生暮死的虫子一般渺小。 血汇聚成一片浑浊的影,我躺在那里面,破败的花瓣如同我此刻的姿态。 林语岩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灯花挑落一朵,他将绳结解开,他满意地欣赏起了我的脸。 “章珠柏,你这样他还愿意娶你吗?”他贴着我的耳边,声音如同阴暗里生出的青苔,渗入我的脑中。 绣鞋寻不到了,我只能赤着脚走在青石路上,长街竟如此遥远,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疼痛从各处汇聚,我竟觉得不过如此。脸上的伤还淌着血,也许好了也是要留疤的了。 我觉得我支撑不到回章府了,就算回去了也要挨罚。 还能去哪呢?我突然想起来那枚玉佩。沾血的手擦在裙摆上,玉佩没有弄脏,紧紧嵌在我的掌心。 过了许久,周围渐渐变成模糊的光影,我听到一声呼唤。 我想回应,却落入一片黑暗,潮水翻涌,将我挣扎的意识吞没。 “珠柏!”虞怀舒搂住倒下的姑娘,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虞兄,你先将姑娘抱回去,孤唤人来医治。” “多谢太子殿下!”虞怀舒赶紧抱起她。 等我醒来,已经是几日后了。她们说我不慎迷了路,体力不支昏倒在路边,幸被太子所救,送回了章府。 我触上隐隐作痛的脸,那日的景象还在我脑中回放。 流言四起,我闭门不出,信件一封接一封来,我小心地翻看,却不敢回信。 听闻虞怀舒考中了状元,许多贵女争抢着要嫁给他。 捏着信纸的手颤抖着,我望向镜中那张脸,伤疤将美丽分割,泪痕未干。 敲门声突然传来,我慌乱地擦干眼泪,理了理衣裙。 “珠柏,是我啊!”是虞怀舒的声音,我渴望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 我犹豫着,敲门声远去,我垂着头打开门,门外只有透着凉意的风。 合上门,凉意散去。一双手带着熟悉的香味,拢了拢我披着的衣裳。 “天气这般凉,怎么穿这样单薄?”我转身扑入他的怀中,温暖如春。 他摸着我被风吹乱的发,像是安抚我。 屋里燃着些熏香,温暖柔和地散去秋日的寂寞。 脸上的伤痕斑驳,他珍重地抚上我的脸,我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角。 “疼不疼?”他看着我,药膏轻轻渗进每一寸破损的痛楚。 “婚期我已经商量好了,定在立春那天!”虞怀舒看着我,眼里映着我泛红的脸。 “此后我们只有春日盛景,情如春意浓!” 窗外的秋风吹来了一阵雨,叶在空中翻滚又晃悠悠落了地。 雪落了一夜,冬天竟如此寒冷。我数了数日子,还有三日便是立春了。 枝上的红梅迟迟不开,拢作一团,在雪里犯困。 兴许是快要成婚了,她们也难得放了我几日。 白昼太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我脱下外衣,准备入眠。 可烛火在窗纸上跳动几下,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心忽的一疼,不安席卷我的全身,我害怕地想要喊人。 一双手紧紧捂住我的嘴,我用力挣扎,脸上的伤口又重新落了血。 “章小姐,思来想去,我还是想要你!听闻你要成婚的消息我真是难以入眠啊!”林语岩咬在她颤抖的耳垂上,犹如毒蛇舔舐。 我终究还是被他带到了一处荒野,林语岩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亮的吓人! 林语岩从未觉得如此愉悦,他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失手。 一夜的雨将雪都融进了泥泞中,淹没了所谓的清白。 红梅绽放,失了雪的无暇,添了血的气息。 当虞怀舒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将仅剩一口气的章珠柏抱起,匆忙奔向医馆。 众人发现章珠柏失踪了,寻着杂乱的脚印,发现泥地里的血和衣裙碎片。 后来虞怀舒抱着伤痕累累的章珠柏进医馆被人瞧见,于是传言章珠柏婚前与人纠缠不清,声名尽毁。 我只是看着手臂,那枚被剜去的朱砂。 章家人轮流质问我,我只是空空地等着。 “文嫣将你生成了这副模样,枉费这几年我们让你抄的女戒,让我们章家蒙羞!”章老夫人指着我,恨不得将我咬碎了。 终于等来了虞怀舒,他将我拢在怀中,看着我额上的伤疤红了眼眶。 “状元郎何必再这样呢?那么多好姑娘不要,非要娶这个……” “够了!为何所有人都指责珠柏,这件事怎么会是她一个弱女子的错!” “您真是好大方,明明是她自己深夜还去……” 我望向他,他抚上我的头发让我安心,却更让我感觉一种难言的心痛。 他反驳了所有人,我却害怕我给他带来灾祸。 在我的沉默里,他接受了我想静一静的念头。 在门合上的瞬间,虞怀舒猛地回头,章珠柏消失在他的眼前,被关在门后。 明明只是隔了一扇门,却像两个世界一样。 清梦总念红豆结(肆)(下) 床幔堆叠,我松开手,泪水滑落,跌进刚刚结痂的伤疤中,带起一圈圈的疼。 双手上细细密密的伤,就像我与他之间。命运偏不让圆满,总长满刺将我们相隔。 我又怎么能成为他清明声名的一点污痕,即使无暇美玉,终遭世人流言唾弃。 衣袖垂落,恍若那个痛苦的雨夜,我挣扎却无法逃离,任凭刀尖挑开每一点疼痛。 明日是立春,春日来临万物复苏,却带走我的希冀。 可太多事情,我渴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门再度被撞开,几个侍女簇拥着章老夫人进来,冬日的寒风刺骨,我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您这是…咳咳…做什么?”我看着那碗汤药,热气化作绳索,强硬地将我束缚。 “哑药,防止你胡言乱语!”章老夫人居高临下看着我,侍女将我按住,药汁灌入我的喉中,疼痛如潮水上涌。 像是有烈火灼烧,我不断咳嗽,直到鲜血滴在地上。 “好了,过几日等着进林府吧!”章老夫人打量着狼狈的章珠柏,这脸虽然伤了也还算不错,林语岩愿意纳她进院里也算美事。 毕竟这样一个失了名节的丫头,找不着好人家了。原本打算让这丫头当续弦的,林语岩的原配妻子病逝半年,正物色淑女呢。 林语岩送的东西也算不错了,等把章珠柏送过去,她就把表侄女接来,好好教养几年,嫁个好人家,以后帮着锦儿。 章老夫人见我吐血,让略通医术的侍女看了看,怕药多了折了我性命。 “走吧,别打扰她休息!”侍女附耳几句,章老夫人摸了摸手腕上新得的镯子,欢喜地离开。 门又合上了,还伴着清脆的锁。 我捂着嘴咳嗽,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上发出浓烈的苦味。 我尝试发出声音,可只有一阵阵的疼痛和嘶哑破碎的音节。 纱帘溅上血迹,我跌下了床,勉强站起,想要去打开窗子。 木窗吱呀,含着潮湿水汽,伴着风让我有些眩晕。 眼前幻化成一片田野,盛放的金色花朵带着阳光的温暖。 沾着水珠的花被一双手托起,我抬头望见他明媚的眸子里。 “珠柏,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是命运让我们回到相遇的乡野了吗?如若这是梦,为什么如此真实呢? 我踮起脚,蝴蝶的翅膀相碰,洒下迷幻神智的粉末。 翩然心声随风,带着清甜的香气流连耳畔。 相拥是昨日重现,耳语是今夜无眠,我抓紧他的衣袖,让一切晕染浓重的绯红。 我不愿舍弃,不愿再次离别,错过被我们斩断又重生。 纠缠的眼泪混着花的摇曳,让我们去往极乐之地,澄澈的情意凝结成幻梦的重影。 衣裙被风拂乱,脸上的泪痕与垂落的发丝相连。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要告诉我黑夜与黎明的交替,我只愿在此刻,让你落入我的心中,彻底化作我眼里的光,世间最美好的愿都将化作每一世的誓言。 分别是重逢的预示,于是我求太多签,用骨血写下情深。 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永无分离,相守直至一切终结。 晨曦唤醒了我,今日是立春。 绣帕与嫁衣还未能穿上,我听见虞怀舒的声音破开跳跃的尘埃。 “珠柏,我们逃吧!”他站在我的面前,红衣如同滚烫的情。 他俯下身,拿着帕子擦去我脸上的血污,还有指间干涸的血。 “珠柏,今日是我们的大婚!我带你走,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好不好?”他的每一个字温柔地嵌在我的心里,我很想答应他。 我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他笑着想要带我从窗子跳走,可我突然收回了手。 我摇摇头,他看向我。 “珠柏,这是为什么?”他眼里掺杂太多的情愫。 我没有说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他们给你灌了药!”他看我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怀舒,我不愿成为你的拖累,让你隐没乡野无力施展自己的能力。天下太平,再无冤屈是你我所愿。” 虞怀舒看着眼前瘦弱的姑娘,他不愿放弃这份情,纵然天下人都指责他贪恋儿女情长,舍弃荣华富贵。 “怀舒,等天下太平,若是你我还能相见,那就来带我走吧。” 泪水不知流了多少,我强忍泪意,偏过脸不让他看见我微红的眼。 可虞怀舒不愿,来日再见太过渺茫,他想要抓紧眼前人,此时错过他真的会悔恨一生。 他还是抓住了我的衣袖,他的眼里流露出哀伤。 我的香囊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捡。 带着锁的房门大开,章怀锦进来,他的脸色像要蓄满雨水的乌云。 门被关上,沉闷的一声。 “章珠柏,你今日要是敢和他走,那才叫毁了他!” “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和一个许了人家的姑娘纠缠,他这辈子注定没落乡野!他才华出众,章珠柏你忍心让他沦为乡野匹夫吗?” 章怀锦极力阻止我们,冷冷看着我,我深知此次选择是如此重要。 “您是她的叔父,竟然选择牺牲侄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博得林家递来的权利富贵吗?”虞怀舒不明白章怀锦为什么如此执着,林家是个火坑,那个病逝的林夫人遭了一年多的殴打,其他妾室也是活的水深火热。 “你凭什么觉得抛去一切为了情爱,就是幸福?”章怀锦盯着那枚香囊,仿佛那个文家姑娘在他眼前。 她跟了兄长,下场是那样惨烈。如今他还会让她的女儿重蹈覆辙吗? 都遵从母亲吧!忤逆章老夫人的人啊,都没有好下场! 我率先做出了选择,香囊我攥在手心,还是留给他做了念想。 虞怀舒眼里闪着的光微弱了些,他紧紧抓住那个香囊,撕裂的疼痛此刻都在我们的心间默契搅动。 他无声地看着我的泪落下,窗外的风带走红衣少年。 衣角留在了我的手心,像是他痛苦挣扎中留下的殷殷血红。 章怀锦走了,解除了危机,门也忘了锁。 灯光缓缓亮起,夜色撕开了明亮的伪装,烛火星辰皆暗淡。 我悄悄溜出来,听到有人说话,躲在了假山后。 一路跟到了书房,章怀锦跪倒在章老夫人面前,门开了一条缝。 “母亲,求您放过章珠柏吧!她是……”章怀锦放下在外的冷漠傲慢,泪流满面。 “怎么,你这是在提醒我当年的事情吗?兄弟俩看上一个姑娘,险些反目成仇!”章老夫人怒不可遏,狠狠将他扇倒在地。 “为什么?我明明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偏爱大哥!文嫣也选了他……” “住口,为了帮你娶到颜氏,为娘费了多少口舌!你如今发达了翅膀硬了,要反了天是不是!不要忘记是我养大了你,帮你……” 章老夫人不允许自己的二儿子也像大儿子一样忤逆自己,茶杯摔在地上。 “颜氏?我以为是个单纯姑娘,没想到是你与她联手害死了大文嫣,竟还以此要挟我!”章怀锦痛苦地看向记忆里慈爱的母亲,她是怎样在岁月的荒芜里成了这般不择手段的样子! “没颜家助力,你能到如今的地位?享受颜家的付出又贪恋得到心上人?你真是和你父亲一个德行啊!寡情薄意!”章老夫人看着亲生孩子红着眼瞪着她,竟觉得可笑。 那年她进门后,悉心照顾章怀喻,怕落一个继母虐待继子的名声。 章老爷偏心章怀喻,将钱财都留给了长子。 小儿子乖巧懂事,她看着章怀喻懦弱无能,只想着情爱。 为了一个女人顶撞她,她受不了章怀喻脱离自己的掌控。 于是趁乱想要解决了文嫣这个祸害,没想到那些人竟将章怀喻也…… 接回章珠柏是想着培养她,让她出落成端庄的淑女,将来嫁入高门贵户,帮着章家。 没想到她与虞家人还藕断丝连,甚至还想逃回去! 于是干脆制造意外将虞家人这个变数抹除了,可虞怀舒这个漏网之鱼竟然要带章珠柏逃。 脱离她掌控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安生! 我捂着嘴想要逃,可端茶的侍女发现了我。 “章珠柏,你既然知道这些了,就更要好好听我的话了!” 我的手毁了,他们怕我写字让其他人知道这些过往,将我的十指挨个掰断。 我颤抖着双手,失去的记忆刺痛,汗如雨下,一切都像是罪恶催生的花朵,带着怨毒的控制和不甘。 “章珠柏,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颜玉霜瘦了许多,却依旧一副端庄知礼的模样。 “那场火灾后,虞怀舒照顾昏厥的你整整三天,你却忘记了……”一切如同泥石汇聚,我终于崩溃了。 “听说了吗?章家小姐得了失心疯………”熙攘的长街上,章家小姐的各种传闻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 我沉没在一个个虚幻的梦里,或是圆满或是悲苦,真相击碎了我的理智,荒谬的事实比话本还离奇。 林语岩也不想娶一个疯子把玩,但她的姿色令他犹豫不决。 皇帝大肆选秀,可不久因用了猛药进补突然暴毙。 贤明的太子即位。在虞怀舒和其他大臣的辅佐下,动荡的天下渐渐安稳下来。 虞怀舒再次踏入章家大门,褪了红的灯笼伶仃摇晃,那院落挂起的白布让他心口刺痛。 他跑到那扇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双眼赤红。 他魂牵梦绕的心上人,已经被细长的白布挂在了房梁。 她穿着那身华美的嫁衣,那件原本在立春就穿上的嫁衣,与他阴阳相隔。 “不!放开她!”他撞开其他人,将她放下来,紧紧拥在怀中。 “珠柏!我的珠柏!”他的泪滴在厚厚的脂粉上,露出黑紫色的脸,甚至唇边还有擦拭的血迹。 她的脖颈处有两道勒痕,指甲中有血…… 明显是喝了毒药再被人勒死,伪装成她上吊自缢。 虞怀舒抱着章珠柏,心口仿佛吹过一阵阵阴冷的风。 吃人的章府,终究是将这个自由的姑娘吞噬了。 虞怀舒即将要跨出大门的时候,有个侍女将一张帕子递给了他。 “小姐交代的,要给虞大人!”侍女不敢看虞怀舒的眼,飞快地跑走了。 那张帕子上满是血痕,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蘸着血。 美人哥哥安好,珠柏难得清醒,恐难有相见之时。一切都如噩梦般纠缠,我从不知原来…… 虞怀舒看完久久不能平静,结尾的珠柏已被一团血遮盖。 坊间传闻疯魔的章珠柏自缢而亡,虞大人一夜白头。 经过重重调查,章珠柏被章老夫人灌下哑药,为了保全名声,逼迫章珠柏饮下毒酒,怕她侥幸存活还令家仆勒死了她,伪装她上吊自缢。 章老夫人伙同章颜氏害死章家长子及其妻子,还有虞家三口人性命,章家次子章怀锦放任她们的行为,甚至还帮着她们遮掩。 林语岩贪图美色,两次欺辱章珠柏毁其名声。 林语岩笑着上了刑场,挑衅地看着虞怀舒。 “虞大人,我们后会有期!章小姐的绝色我黄泉也不敢忘,原本还想让她当我的妾室,没想到她刚烈如此啊!”林语岩嚣张的气焰在刀起刀落后化作了鲜血,虞怀舒冷冷地看着他失去温度。 之后章家手染性命的人全都被处死,算是告慰被她们害死的人了。 虞怀舒心不在焉地听皇帝判决,他的手心只攥着那枚香囊。 他曾做过一个梦,那天他没有去太子那里,而是饮下毒酒和她长眠。 可她希望的太平盛世他还没有完成,他不能就这样辜负她的期望。 于是七年后,天下终于太平,百姓安乐,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虞怀舒辞官还乡,带着章珠柏回到了那片田野。 烂漫的花开,空气中是香甜的味道,是她喜欢的。 虞怀舒白发红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毒酒已入喉。 吾妻珠柏,终得清白之名,罪恶已除,天下太平。 一切如吾妻所愿。黄泉孤冷,等吾前来,携手往生之路。 来生结缘,定不负情深。 忆往昔 一 文嫣不爱琴棋书画,也不善女红。她喜欢雕刻些小玩意,也跟着爹爹学文家传下来的手艺刻印章。 某天,来了个俊俏郎君,一眼相中了一枚刻好的花印章。 那是文嫣自己刻的,她心想这个章郎君真是有眼光。 章怀喻声音很轻,说是为弟弟寻个生辰礼。 章怀喻低着头,不敢直视文姑娘的脸,只闻见淡淡的花香,像她的声音一般美丽。 再次见面是元宵灯会上,长街花灯千万,欢笑声不绝。 她捏着糖人在人群寻找方向,不慎与人撞了个满怀。 “章公子?” “好巧,文姑娘!” 祈愿声阵阵,心动层层叠叠,在之后的日子里,爱意萌生,相许百年。 二 “嫣儿,这是弟弟怀锦!”章怀喻牵着文嫣的手,一旁的章怀锦攥紧了袖子。 “见过嫂嫂!”章怀锦看着文嫣温柔一笑,与章怀喻恩爱情深的样子。 后来文嫣和章怀喻去了乡野隐居,章怀喻点灯夜读时常常分心,那些隐秘的情愫终将成为落寞的灯花,被抛在光阴里,一点点碾碎。 喜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她在小溪旁刻着一朵花,他匆匆离去,后来那朵花成了兄长送他的生辰礼。 还是每人一个的香囊,他珍藏多年。 或者是听闻她和兄长遭遇不测d后心如刀割。 他羡慕兄长拥有母亲的偏心,连喜欢的人都选择了兄长。 高官厚禄,美妻良缘又有什么?温柔端庄的妻子竟手染鲜血,联合最敬重的母亲。 而章家也逼迫太多人陷入无尽的深渊,连兄长的独生女儿也葬送在权利之中。 可若是重来,一切怕还是一样吧? 三 在连日的眩晕里,记忆砸在我的每一处疼痛中。 他们都说我疯魔了,可我没有疯。 我知道等不到约定的那一天了,死亡已经笼罩在我的身上。 我逃不掉,在每日的恐惧里。 那些欢愉都落在梦里,醒来即是空荡荡的。 当门推开,我也做好了最后的告别。那件华美的嫁衣终于穿上了,我对着镜子描眉点唇,胭脂晕染开,如同天边的云霞。 入喉的毒药,背后的绳索困住了我的一生,我不甘地伸手触碰,我留恋的最后一抹幻影。 四 火光冲天,我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她。 侥幸躲开那些杀手,在山洞里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无比。 找来了水,一遍遍擦拭她的手脚。她的梦呓声微弱,像是挣扎又像是臣服。 我抱着她,分不清是谁的泪滴落。 这几日像是我们苦苦相依一生的缩影,在虞家人找到我们的时候。 我还是将她还了回去,如今的我无法照顾好她。 她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她茫然地看着我,我也不愿将伤口拨开,让阴霾蒙上我们的眉眼。 大哥打猎时曾救过太子,太子找到奄奄一息的我。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为此愿,我们付出太多代价。 一切尘埃落定,我终于放心退出,抱着我的妻子去乡野里,完成相守一生的誓约。 相拥 茫茫雾气散去,她守在岸边,看船只缓缓过来。 船靠了岸,潆匆匆下来,将她拥入怀中。 此刻的无声胜过千言万语,那些冰冷刺骨的雪都会消融在温情里。 “不要怕,玉衿!”他的声音似乎穿透了那些凉薄的言语,温柔地散作春日的雨珠,带着温暖抚平疼痛的伤疤。 每一世的遗憾已是定局,可下一世的画卷还在等待描绘。 情深终将会得到圆满,违逆天命会耗尽一切承担惩戒。 忘川水泛起涟漪,带着微弱的红色光芒。 荼蘼笼罩在烟灰色的斗篷里,灰色的眼睛冷冷观看这一切。 “重零到底还是软弱了些,还是需要本城主的一臂之力啊……”他看着木匣里的一缕青丝,滴入了自己的血。 原本金色的符咒此刻如同剥落的铁锈,泛着灰色的光圈。 “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颠覆的!”他的眸子隐隐有金色的光,可最终还是被灰色吞噬。 耳畔似有女子在哭泣,恍如回到多年前的幻境,那双黛紫色的眼睛染上水雾,湿漉漉地缠上他。 “荼蘼小郎君,可莫要舍了小女子啊……” 那些旖旎风光盛进酒盏,一杯劝一杯地乱了心神。 拨乱的琴音像是少女香气,将少年意气捧在顶峰,又不经意间摔落碾碎。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荼蘼抓着自己的衣襟,浅金色的眸子变成灰色,额上是细密的汗。 “你情我愿的情,小女子不愿了,郎君休怪呢……”白色衣裙上泛起金色纹路,纹路攀爬到少女的脸庞,遮不住那双魅惑的眼。 “以我此生,换卿不离!”咒术本是同心,少女却将混沌之力趁机输入他的筋脉。 “郎君真是天真烂漫啊……”她看着眼前的荼蘼挣扎在灰色混沌中,鲜血从他的唇边溢出。 她忽的起了兴致,温软地摄取那抹艳色。 “是我忘了,贪图今生来世本就是错的……”哀戚的金眸终于化作死寂的灰暗,热烈的情愫化作求不得的恨。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了!”他抓住她的手腕,将最后的澄澈化作绳索,捆住她的一生。 是梦还是幻境他已分不清,眼角的泪融入血中,他还在呼唤着那个名字。 自此,生于混沌的神明彻底沦为了仇恨的操纵者,他失去了最初的心。 那个魂牵梦绕的姑娘,是他缘断又强留的情毒,每次毒发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可他不愿舍弃,不愿分离,哪怕昔日的情分早已消磨殆尽,他也死守这副躯壳。 为了执念,混沌扎根在他的心间。爱与恨都是利刃,可以置人于死地也可以救人与水火。 荼蘼沉浸在回忆中,让疼痛蔓延在每一眼欢笑里,浸在毒药里的甜蜜。 你悔吗?他无数次问自己。 可又该怎么回答,最初没能救下她,现在无法救自己。 求太多则会失太多,越想要什么,越会失去什么。 终于他平息下来,唇边干涸的血像陈旧化不开的恨,即使擦的干干净净,也依旧刻在心头。 红山茶 (壹) 圣女杨玉缘救下了一个女婴,从此将她带在身边,视若己出。 女婴天生白发,如雪一般纯洁。于是圣女唤她杨玉絮,希望她能永远保持雪一般澄澈明亮的心性。 杨玉絮总是待在屋子里,等着圣女回家。阳光对她来说是一种明艳的疼痛,她偶尔会包裹严实去感受一下那片刻温暖。 圣女喜欢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烟雾中的湖泊,宁静温和。 随着日子过去,杨玉絮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了,怎么都治不好。那双灰蓝的眼睛变成了淡红色,像是微红的白山茶。 烟景湖上,她在湖边静静坐着,远处隐约有声音从传来。 她摸索着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不知道谁放了一个竹桶在湖边。 她拖着竹桶,一点点挪向圣女的屋子。 “阿妈,这是玉儿在湖边捡到的!”木桶里居然有一个孩子,他已经醒来,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无辜。 “真可怜的孩子……”杨玉缘将那孩子抱起来,带着杨玉絮,一起去洗浴。 “是个小公子,怎么身上都是青紫,收了多少苦啊……”满身青紫的掐痕,这样小的孩子。 “你也随了我的姓,叫……”她想着名字。 突然一旁的杨玉絮说:“杨忧转!” 希望他忧愁转走,平平安安。 “好,忧转!”他亮晶晶的眼睛,像遗失的光亮。 这天圣女如往常一般坐在圣女殿中,百姓虔诚地祈求着。 香火燃烧着,那些带着面具的脸看起来都一模一样,那些藏在阴暗处的欲念在权力熏染下蠢蠢欲动。 圣女光洁的脸庞,不容亵渎。爱慕容颜或是欲望缠身者只能藏起心思,虚伪地匍匐在地。 圣女在位时,都要保持处子之身。可退位后的圣女大多晚年凄惨。 守护村庄的圣女,将最美好的几十年都献给上天。 掌握权力,必定会失去什么,比如自由和婚姻。 杨玉絮和杨忧转在殿后的烟景湖旁安静坐着,突然被人推入湖中。 她在翻涌的湖水中挣扎,杨忧转见她掉入水中连忙跳入湖中,试图把她拖上湖边。 但吸了水的棉衣格外沉重,反倒是两人一起困在了水中。 岸边的姑娘看着湖里的动静,像看热闹一般。 “让我来看看,你们何时死去?”许静春微微一笑,原来乖巧的样子不复存在,眼里是明晃晃的恶毒。 “怎么,明目张胆展示你的心思了?”低哑的声音传来,“现在可不是闹人命的时候!” 跳入水中的身影很快捞出两个人。 杨玉絮已经昏迷不醒,少女的脸庞,带着稚嫩和娇俏。可她洁白的睫毛,眉毛和满头白发,又淡化少女柔美的气息。这是一个冰美人的清冷。 许安楠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心底好像泛起了什么异样的感觉。贪念缠绕思绪,他的眸子泛着殷红,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 他极力克制着,身旁的妹妹无趣地看着杨玉絮和杨忧转。 细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不好!来人了,先走吧……”他拉起妹妹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玉絮!忧转!”杨玉缘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浑身湿透,面色苍白。 当杨玉絮醒来时,一切漆黑,她摔下床,向前摸索着。 “阿妈?”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抚摸着她的发丝,她淡红色的眼眸,胜过任何宝石的瑰丽。 泪滴落在她的脸上,不是熟悉的声音。 “玉絮,我是忧转!”他看着失去光明的她,“阿妈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圣女殿下……” “阿妈……”她闻言,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她一身白衣,成了继任圣女。高高的台阶一望无际,她被忧转扶着,一步步踏着那些嫉恨的目光,走向阿妈留给她的位置。 浅红色的眼眸低垂着,是所有人捉不住的霞光。人群中有双眼睛贪婪地盯着她,像暗夜里出没的毒蛇,标注了猎物。 他看着指缝间的血迹,散发着甜腻微咸的气息,像是一种独特的慰藉。 “哥哥,你喜欢那个盲女?”许静春看着哥哥眼神中不加掩饰的情愫,她心里十分嫉妒又不得不表现坦然,贴近了他耳边低声说话,“要不要我……” 他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计谋,“这样亵玩多无趣,我喜欢看她从高处坠落又不甘心的表情!” 混在人群中的阴暗开始浮出表面,“圣女殿下,自然是不会知道堕落的感觉,倒让我来看看,是否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随着众人匍匐在地,“我的圣女殿下,恭候我的到来吧……” 笑容隐在虔诚的外壳里,让人看不清楚。 权力向来是人们追逐的焦点,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自然是舒服。 红山茶 (贰) 我是第十四任圣女杨玉絮,我的阿母是第十三任圣女杨玉缘,她被人用刀划了好几道口子,等人赶到已经没有生气了。 于是在十五岁那年,我成为了新任圣女,忧转一直在我身边。 圣女殿在很高的山中,漫长的台阶积攒着未化的雪。 我很早就被忧转唤醒,摸索着换上那圣洁的纯白长裙。 我拎着长长的裙摆,带着薄薄的面纱,碎发半遮我的眼睛。 我缓缓走上那一层层的台阶,忧转在我的身边,温暖地守护我。 在他的指引下,我顺利地坐在了那高座上。 这个位置太高,太多人不愿舍弃一生幸福去做清冷无情的圣女,可又惦念她能拥有的权力。 护佑村庄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与上天交流的神力。 我安静地坐着,冰冷的白玉座却让我觉得很不安。 长老们歌唱古老的歌谣,如同黑夜里微弱的萤火,随时都会破碎消失。 红色山茶花编织的花冠戴在了我的头上,百年来村里都盛开这种美丽的红色花朵。 传说是花神的化身,红色在白雪里显得格外鲜艳。 每年春末,山下会盛开一大片这种红色花朵,直至夏末才会枯萎。 它凋谢会一整朵花掉在地上,人们就会捡拾那些花朵,碾碎做成染料或是香囊。 它染成的衣裙,如同火一般耀眼,年轻的姑娘们就会穿着这些裙子在月夜里跳舞。 鲜红的花冠沉重又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香味,我安静地等待这场继任仪式结束。 人们在遥远的山下,我听见他们暗暗议论我的白发。 许安楠跪在最前方,望着杨玉絮出神。 她像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高高在上。淡红色的眼眸像雪上开出的一抹血梅,她精美的面容魅惑他的心。 他想掠夺这抹梅色,只在他的心上。 他开始设想她含泪的双眼,那惹人怜惜的模样。 我突然感觉浑身难受,好像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但我不能动,不能发出半个音节,我不能在如此重要的仪式上出差错,有太多人等着嘲笑她这个异类了。 宽大的衣袖垂在地上,我强装镇定的样子,害怕就像藤蔓一样从脚下缠绕到手腕。 冰冷无助腐蚀空洞的心房,涓涓的鲜血快要冻结。 雪花飘落,这是一场看上去十分美丽纯洁的初雪。埋葬谁畏寒的尸骨,缠绕在心头的温暖被抽离,连着血肉。 袖中的手颤抖,过分安静的气愤,发间是雕刻的穗子,带着晶石的璀璨。 无声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 人群开始退散,我僵硬地保持不动。 直到空无一人,我终于被一双温暖的手抓住。身体渐渐回温,我一步一步脱离那权利的宝座。 “忧转……”我害怕地抓紧他的手。 “阿姐,我在!”他将沉重的花冠摘下,我感受到一丝松快。 夜深了,雪花飘零在我的脸庞。他的指尖温暖地拾去那些湿冷,我任凭被那双温暖的手牵住,暖意在血液里游荡,空洞被暂时填补。 “忧转,阿妈为什么会突然离去?”我开了口,打破温暖的氛围。 他听到这话明显地颤抖,隔了太久,他还是开口。缓慢的语气好像能将残酷的画面柔和一些,尖锐的痛将我暴露在冰冷里,无法接受的刀刃再次向我袭来。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阿妈已经没有了气息,满地都是她的血。赶来的长老们将我们带回了家,按着阿母之前的嘱托,让你成为了下一任圣女……” “阿母的脸全是划痕,面目全非……” 我难以承受袭来的悲伤,昏倒在他的怀中。 “玉絮!”我失去了发声的力气,合上眼,陷入昏暗,深渊将一切吞没。 寒冷肆无忌惮绽放在血中,每一处都是哀伤。 他握住那双满是冷汗的手,好像此刻就是天长地久时。 杨忧转守了许久,终于见玉絮从梦中惊醒,泪珠在睫毛上扑闪,遮盖泛着光圈的一切。 “忧转……”我“看着”眼前的兄长,“我没有阿妈了……”杨忧转见不得她泛着红的眼眶,将她揽入怀中,像阿妈一样抚摸她的发丝。 我一点点平静下来,心底的寒凉被驱散,温暖将空缺填补,剩下的交给时间,会淡去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伤口总会愈合的。 站在殿堂上,云里藏着一座山,山上的积雪化开,流向村庄,浇灌土壤里的烂漫。 希望在天边映着,光辉洒下大地。 可是人间阴晴多变,坠落的星光终究黯淡。阴谋算计开始浮现。真心受不住权力的诱惑,最后为虎作伥,只为一抹胭脂红。 雪玉般的模样,在多少双眼中,弱不禁风的猎物。 圣女殿下,真是好样貌。 许安楠喜欢那双淡红色的眸子,比杨圣女的眸子好看许多。 红因许是缘尽铭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花仙唤作玉茗,她在雪山上修炼数年。 有一只狐狸闯入了雪山,险些冻死在严寒之中。 玉茗救了它,狐狸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每日清晨收集新融的雪水给玉茗喝。 狐狸陪了玉茗很多很多年,玉茗曾劝它下山。雪山苦寒,狐狸还是回到山下的窝里继续生活比较好。 可狐狸说它早已没有了家,猎人为了皮毛猎杀狐狸,它为了活下去冒死逃到雪山。如今只愿陪伴玉茗,直至自己死去。 玉茗教狐狸修炼,狐狸白日修炼,晚上与玉茗说着时下流行的话本。 狐狸修成人身,每旬去山下买些糕点,听些趣闻。 有一日玉茗等了许久都等不到狐狸回来,她下山去寻,却发现狐狸被捉妖师抓住了。 等玉茗赶到,地上是一团血肉模糊,狐狸皮毛已经被剥去,狐狸眼里泪光闪烁,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茗小心地抱起狐狸,巨大的疼痛让狐狸的泪水滚落,和血一起将玉茗的衣服打湿。 她就抱着它缓缓步入严寒的雪山,血凝结成了冰,冻在她的心口。她第一次明白失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疼痛流淌在每一颗血液中。 她用尽仙力,眼睁睁看着狐狸没了气息。 她厌恨凡间的人们,他们自私残忍,贪婪地吸吮世间一切可利用之物。生命如草芥,灾荒来临时还能吃掉自己的孩子。 玉茗护着狐狸的魂魄,来到雪山将狐狸冰冻起来。 她如今只是一个仙力微薄的花仙,无法复活它。 她开始修炼,可天资有限她一直都停留在花仙,她不甘心,偶然窃得一缕混沌之力助她成为山茶花神。她查阅无数仙法禁书只为了复活狐狸。 混沌之力侵袭她的筋脉,她原本生活在温暖的林间,可一场人为的火灾让她被迫存活在雪山。纷纷扬扬的雪让她感到寒冷又安心,人类闯入雪山,只会面临冻死的结局。 混沌之力支撑她的神力,混沌的力量是神秘强大的,她因为常年的寒冷已经无法靠自己成为神了。 可多年后,她将被混沌吞噬,留下无尽的泪化成雪山下的山茶花。 没有人可以预知自己的结局,狐狸若是知晓,是选择不下山还是告诉玉茗不要复活它呢? 山茶花染上了黑雾,玉茗也终于用禁术复活了狐狸。 禁术的施展使纯白的山茶花变成黑色,她搂着狐狸,泪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 在这座很高的雪山上,埋葬着一个无暇的灵魂。 虽然黑雾缠身,但她的心如冰晶一般无暇。她的眼睛蒙上黑雾,在生命最后的那刻,她只剩耳边呼啸的风声。 “小狐狸……”她伸出手,试图摸上他的脸,狐狸化成人形的样子她还没多看几眼,她的视力已经消融不见了。 黑暗里她感觉越来越冷,狐狸将她抱在怀里,努力让她发抖的身子得到温暖的眷顾。 或许是狐狸的祈祷太过用心,玉茗竟觉得好些了,她的手在狐狸的脸上滑动,试图将每一寸触感都刻入骨髓。 眉眼依旧,却带着泪水,湿漉漉一片如同心口涌出的血。 命运如此无情,留不住爱人的命。即使拼尽全力抗争,也只能看着消融的雪从指尖逝去。 狐狸失去了爱人,他的心冰冻在那个晴朗的日子。 高高的雪山上,没有修炼的小花仙了,陪着她的小狐狸不见了踪影。 雪山下每一滴花神的眼泪,都会化成纯白的山茶花。狐狸的思念让花变成血的艳红,也许是永失爱人的痛苦。 “我是红因,我的阿姐叫堇文。百年前阿姐说要寻求一段露水情缘,她看了许多人间的话本。” “后来她再没回来过,她是我们狐狸一族中第一只生了紫色眼睛的狐狸。” “我是族长捡回来的,她说我在雪山中冻得奄奄一息。我是一只白狐狸,眉间有一朵红色山茶花印记。” “族长将我养了些时日,其他狐狸反对我这只来历不明的狐狸。于是我流浪了许久,来到了月郎君的姻缘树下……“ 红山茶 (叁) 梳子浸没在雪水中,雾气氤氲遮去她浅色眼眸,她放下发带,任凭长发在水中散开。 一点点梳齐,发尾带着温热,让人觉得像是抓住了一团消融的春雪。 春风带走她的寒冷,拂去冰霜温暖她的心。 可同时也令她缓缓消亡,化作泪吹干在春的风声中。 也许会托生成一缕柳絮,纯白的外衣遮盖过去的倦容,在风中漂泊,最后落入一片土壤中,杳无音信。 错综复杂的情愫落入水中,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惊动。只是沉默着,试图一次次忘却动心的瞬间。 于是颤抖的手还是藏在长长的衣袖里,退缩不前的话语在心中辗转未眠。 在水连余温都要散尽的时候,她才惊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终于披上外衣,湿漉漉的发被棉布细柔地摩挲。她记得这个力道,守护她那么久的他。 “留心些,莫要又染上了风寒……”忧转低声看着心不在焉的她,猜不到她细腻的心思,于是默默在身后将她的长发一遍遍吸去水珠。 他会一直护着她,那些风雪他会为她拂去。不仅仅是阿妈的叮嘱,也是他的心。 她看不见那些充斥着血光的风烟,她的眼睛就像含着露水的胭脂芙蓉花,那是花里很美的存在。 山茶花太红太艳,在雪山中如同思念成疾流的血泪,一遍遍回忆往昔的痛楚。 她拥有最纯净的心,记忆里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如同天空与湖面在雾气中隐约可见的那片神秘。 她会平平安安,再不受病痛折磨,快乐幸福地和他一起,听过每一个美丽的瞬间。亦或是自由在每一处魂牵梦绕的景色,忘却前尘往事,只做自己。 雪山中有春风中摇曳的红山茶花,汇聚成村中人喜爱的祥瑞之景。可她是雪山中唯一的存在,在他心里亦是。世间太多红山茶,唯留芙蓉仙。念她无心无情又盼她回望垂怜,白山茶亦或是芙蓉心,莫要沾染恨与红尘,思念太苦红尘繁复,寻不到回首初心之岸。 爱是太过慎重的情,情是世间所有人求而不得的真。真假难辨的言语里,那一抹少女的胭脂或许是情动的真心。 可太过含蓄的梦,总让那一团雾气遮掩她的脸,她的唇吐露心声,他听不清。 伸出的手拉住她的影,她回望那瞬间,泪淌过雪山的风。她长长的衣袖是牵绊,裙摆勾住一朵红山茶。 他将红山茶摘去,放她消失在风里,在他的心中留下冰雪落尽的空。 衣袖忽的缠住春风,翩飞的蝶取代冰冻的雪。她是盛开的花,湖畔的心蔚蓝,她的声音是春风啊。 “忧转!”她唤着他的名,一次次一遍遍将他的泪吹落,地上的泪长出花枝。 红云升起,在他的心中,泉水流淌,春真的来了。 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是无风自动的铃,他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袖中的手设想无数次指尖的温度,或许是如同烈焰灼烧心间般轰动,或许是山间晨曦透过斑驳叶影流露的温暖,或许是黑夜中微弱的萤火微弱带着一丝丝温凉…… 春是我,一遍遍忐忑打探,吹绿江南岸的烟雨,叩门声藏在月色里。一声鸟鸣将夜色打破,我躲在角落,审问自己的心是否真诚。怕唤醒后无法庇护,终日惴惴不安又故作镇静。一年接着一年的思念织成越发隐秘的情,密密麻麻写在夜里的梦。渴望拨开迷雾窥见春色长驻,风何时染成春的模样? 或许禁忌之火本不该燃起,如星辰缀满夜空,一颗颗攒着无数情绪。 我们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天定的缘分将我们牵绊,我站在岔路口犹豫不决,还是想探问心声,零碎的回忆组成我们的点点滴滴。 天亮后的烛影摇曳,我的心随波逐流,终于抵达了一个小岛。 窗子掀起一角天色,我知道该起来为她梳头了。 红山茶(肆)(上) 一 吹去发上的雪,我再次看向窗纸上模糊的影。无数日夜轮转,村中人对她还抱有恶意。 她异于常人的发色和过分白皙的皮肤让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上天赐予她雪的美丽却收回了她宁静的眸子,让她在近乎黑暗中度过剩下的年华。 很晚了,她还迟迟没有睡。是在担忧几日后的春雨祭吗? 我守在窗外,忽冷的风将烛火的温柔吹去几分,留下来的只有晃动不清的冷。 许久,明亮的烛火在黑夜里突兀地跳了几下,只余微弱的一缕。 村中每两年举行一次春雨祭,为村中人求得风调雨顺,也是证明现任圣女是顺应天命的。 若是上天认定,春雨祭那日会降下春雨,滋润万物。 两年的光阴逝去,杨玉絮的身体略有好转。噩梦也缓缓退出了夜晚,她舒展的眉和消失的泪让我安心许多。 如若日子一直是这样宁静安稳就好了。 可蠢蠢欲动的许家兄妹让我不得不提防起来,她们十几年前还是备受冷落的可怜人,现如今却变成了很多人想拉拢的权势。 许家兄妹身上总是凝着一团阴郁之气,长袖善舞的许静春就像掺着毒汁的糖霜,她的兄长许安楠则是暗处的冰刃,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许家多有薄情事,听闻许家上任家主抛弃发妻,令她含恨而死。十三年后他遭到了报应,醉酒不慎摔死。 之后许安楠替代了他的位子,带着他的妹妹许静春一点点吞并其他小势力。 我只害怕,护不住这朵最后的芙蓉心。 二 在我十七岁那年,村中迎来了春雨祭,我难得穿上那件绣着大朵红色山茶花的白色衣裙。 山茶花在枝头那样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整朵砸在雪中,像是传说中啼血的杜鹃,那鲜亮的颜色凄厉地划开所有默然。 心底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来,梗在我的喉中,疼痛让我呼吸更加小心翼翼。 村中人每一双眼睛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听见风的声音,像哭一样哀恸。 我从不知命运会如此辗转,那场雨没有落下。 鲜红的花样也黯然失色,就像愚弄我的嘲讽。 寒冷从我的双膝缓缓侵袭到每一处,雨下在了我的心中。 那些不同语调的话统一了语气,卷着利刃的狂风让我摇摇欲坠。 忧转抓着我的衣袖,似乎是想要将我拉起来,可很多人要冲上来将我淹没在雪中。 我终于站起来了,四周是昏暗又摇晃着无数影子,如同割裂了噩梦又掉入下一场轮回般可怖。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我在一阵推搡中彻底倒下。 鲜红的花,苍白的脸,合上的眸子是我永远看不清的希冀。 大火灼烧我的发,从发尾徐徐冲到每一寸肌肤,我就像干涸的土地,干裂是抛弃的代名词。 窗外永无平静,无休无尽的吵闹就像胡乱拨弄琴弦的声音,刺挠带着不甘。 我就像失去双翅的鸟,被轻易地捕捉。在囚笼中歌尽一切,带着血泪含恨而终。 在忧转细心照顾下,我从连日的高烧中挣脱出来,倚在窗边感受一丝微冷的风吹上我的脸。 听说在春雨祭的第二日,下了一场淅沥的雨。 红山茶(肆)(中) 一 村中流言随着风洒落遍地,生出无数人心险恶的根。 新圣女不受上天认可,春雨祭没有雨,可就在第二天,奇迹般下了一场雨。 人们纷纷要求将杨玉絮处刑,还有她牵扯不清的那个哥哥,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年家才是你的家,忧转你不会被那个圣女蛊惑了吧?”年家派人来到杨忧转的身边,迫使他支持下一任圣女,他们想要拥立现在风头正盛的许家。 “许圣女毕竟知根知底,不是那个杨玉絮怪物模样,她已经招致上天不喜,性命不保了。” “若你改姓,外头说你们二人的流言也会停歇,我们也可让她最后的时光好过些。” “若我不愿意呢?我是杨圣女养大的,她们两人对我怎么……”杨忧转被压制着双膝跪地,他唇边的血滴落在地,是命运的微弱抗争。 “怎么?兄妹?圣女可是要守好完璧之身,清白一世的。你可是让她的清誉岌岌可危呢!”许安楠出现在他的面前,狠狠捏住杨忧转的下巴。 “若是将她献给我,我保她一世平安……”许安楠发光的眼睛就像饿狼,杨忧转只觉得恶心。 “她是我的妹妹!不是玩物,你的妹妹是转送多家,可我的妹妹清清白白!”杨忧转愤愤地将带血的唾沫吐在许安楠的脸上。 “那可由不得你了!你的情妹妹终究会落入我手!”许安楠拍了拍杨忧转的脸,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离开。 年家逼迫杨忧转改姓,此后世上只有年忧转,圣女的心上人。 杨玉絮被年忧转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泪滚烫砸在两人的心间。 他决定带着她离开这个村落,趁着一切还未恶化,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若是一直在这,只会被所有人吞噬,化作雪山下的又一具白骨。 她穿上黑色衣裙,就像黑夜里将要凋亡的白蔷薇。 那双淡红色的眸子,是她缓缓跳动的心,微弱的光躲入她的眸子,渴望换回她的目光聚焦。 她泛着病态红潮的脸被风吹白,裹着厚重的纱巾。 “忧转,我们要去哪里?”她抓紧年忧转的手,他的手温暖又颤抖。 伤口又裂开了,年忧转屏住呼吸,疼痛在蔓延,就像抓住机会攀缘的寄生藤蔓,无休无止四处逃窜。 他没有停,伤口会好的,但若是今日不走,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她的脸被风吹走了红晕,更像易碎的瓷娃娃。 兴许会破碎成一只蝶,留下无尽的泪。他也会跟随她,就像那些扑朔迷离的故事,隐在林间云雾。 自由快乐胜过一切,却是世间人梦寐以求的珍宝。有人终其一生求财求名,临了才悔恨。 圣女原先是自由的挣扎,现在却成了另一种束缚。 红色的山茶花啊,你可曾听见那些少女的哀恸。 两人是如此顺利地逃出了这个吃人的村子,寻到一处无人的院落。 她躲在他的怀中,风吹的好冷,可自由又是如此的炙热。 温暖的春就要来临,会是无数个岁月的伊始。 那些曾经过分天真的幻想,都会成为明天吗? 院中有一棵枇杷树,等到很多个月以后,它会开出洁白的花。她可以和他一起看花,在院落里安静幸福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二 我安静地坐在妆镜前,也不知道忧转这些年怎么攒下这些钱的,我们逃离了村子,来到了这个小镇。 听忧转说这个小院子里有棵很高很茂密的枇杷树,它在秋末会开出美丽的花。 我竟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我害怕这是一场美梦。我一遍遍抚上他的脸,认真描摹他的眉眼。 他说我的眉尾有一颗痣,很浅很浅的粉色,像是花色的雪粒。 我摸上那颗痣,一遍遍想象粉色的雪。 那一定很美丽,我听过雪落下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冰冷的气息。 雪会融化成涓涓流动的水,是春水的另一种来源。 他轻柔地梳着我的头发,他说这是世间不化的雪,是上天的恩赐。 阿妈也说这是上天给我的独一无二的记号,我是被上天爱的,不是被舍弃的。 我曾听过那些流言蜚语,我的亲母见我第一眼就恐慌憎恨,甚至差点将我掐死。 世间大多人认为这是灾祸的象征,我来到这个小镇很少出门。 我摸了摸梳好的发髻,忧转说这是镇中人当下流行的发髻。一只摸起来很细腻的木簪,忧转说是他在摊上买的。 可我知道,那是他在深夜做了许久的檀木簪,浅香在手上微微停留。 我很喜欢这种香味,就像他触手可及的温柔。 他总是守候,不知疲倦等待,照料好我的一切。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他的手瑟缩了一下,我仿佛感觉心就要跳出来。 某种情愫呼之欲出,我想要张口。他的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上,有团燃烧的火驱散我们之间一直躲避的迷雾,我的心带我走向这种情感。 那是一种爱,不同于阿妈的爱。 红山茶(肆)(下) 一 心跳声为何如此仓促,就像溺水者在挣扎之中寻到的枯木,迫切的求生欲望压过一切。 可又不像是那恐惧扼住喉颈的不安缠绕,是一种隐约的期待。 在这个小院中,春风已然温暖了我的脸庞,随着心跳声怦然,我望着耳尖泛红的忧转。我启唇想要诉说,他的双眼闪着奇异的光。他触碰我的衣角,想要告诉我,我不必开口,这本是他应该先说出口的。 他先说出口了,这所有的情愫汇聚成一种爱。一种不同于亲人的爱,这是属于情人之间的精神上的爱。 包容保护的外壳裹挟着相守的内芯,就像是温暖的水流动在干涸的土地上。 世上没有第二个再让她完全信任依赖的人了。 她何曾不明白他的庇护之心,可往日她是圣女,他们注定不能相交。 现在她不再是圣女了,逃离那个村子,抛下一切。 带着憧憬去往以后的新生活,她与他紧紧相拥。 那绾好的发髻散落,她闭上眼睛,两人之间越来越近。 呼吸就像扑闪的蝶翼,绵绵情意环绕,红云化作情动消融。 只是如此贴近,就已经感受到太多的心意。 那双浅红的眸子里,仿佛也引入了他的身影。摇晃的烛火被风吹乱,忽的一下落入无尽的黑暗里。 她追寻那一份光亮,忧转护着她,将耳垂上的珠子拨弄。听见她声音在耳畔轻柔,彼此间的呼吸就像夏夜突降的雨,雨珠落在彼此的灵魂中。一滴滴落下无数印记,留下暧昧的纠缠。 渴望温柔的风吹拂所有的不安,又抛却所有含蓄,大胆热烈渴求这份唯一的情。 人这一生太多短暂,抛却懵懂和黑夜,去拥抱属于自己的光亮,寻着方向去追。 若是在中途死去,那黎明的光也会照拂逐渐冰冷的躯壳上。光影斑驳烙下世间恩赐的最后一个吻。 每个人都是幸福的,生前渴求幸福的人,在死后必会有无穷无尽的幸福。上天会庇护那些可怜的人,怀着善良的心的人,生生世世都会平安顺遂。 可世间拥有太多人,神明总是顾不到。于是出现了寺庙,善心的人抛却欲望,虔诚为那些不幸的人祈祷。 青烟缭绕,钟声已经忘记了年头,只是不知疲倦地敲响,如同人间与上天的交流。 山间的鸟雀也安静地聆听每一声发自内心的声音,在一些文人笔下,它们聆听多年也会生了灵智,化作人形去经历百种情事。或是寻得良人相守,或是在山水间隐居,或是在 爱生恨,恨又生爱,循环往复无人能解。情是世间最难解的谜,多少人终其一生也困在这迷宫一般的局里。 世间万物有灵,可性情万种。灯上的愿,纸鸢上的愿都会随青烟一缕消散。 执念和恨都会随着记忆的加深而长存,可又会在一瞬化为乌有。 爱是世间最美好最珍贵之情,脆弱又坚固。太多因情所伤又因所愈,有情人长久是自古的奢求,佳话流传万年,悲剧也令无数人难以释怀。 二 忘记那是什么时候了,一个无比漆黑的夜,我看见了那个可怜的丫头。 雨下那么大,她也被赶来罚跪。她瘦的像纸糊的,我竟有些不忍心。 我唾弃自己还会心软,却伸手将她一把扯过来,衣服挡了点雨,她小小的脸有了一抹笑容。 那一夜我发烧了,我以为她会丢开我这个麻烦,可她没有。 她真是个可怜虫,受到一点恩惠就要用无数好去还。 她笨拙地照顾了我一段时间,我发觉她是这里最后一个傻子。 其他人带着刻薄的嘴脸,做着宠妾灭妻的戏文,看着我们无动于衷。 我亲眼目睹那个女人咽气,她自诩高门贵女,摆着淑女的好教养,却被苛待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生的女孩好像有这个丫头吧,我忘记了,毕竟那个男人有一堆孩子,这个夫人也生了很多来妄图笼络夫君的心。 只是不凑巧,夭折了许多。她又不好好将养,心情也愈加坏。 她以前也算温柔,对我很好。毕竟我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会儿浓情蜜意自然是百事佳。 这个丫头叫静春,安静美丽的春日,寓意不错,像是那个女人文绉绉的风格。 看在她照顾我的份上,我带她一起逃离了这个家。 那个女人的脸终于消散,我知道这仇我报了。 她前几年常常生病,她弱弱喊我哥哥,我也会喂些汤水给她。 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浓烈的火却落入了风里,摇摇晃晃却总熄不了。 她被我哄得团团转,甘愿付出一切助我。也许我也是有点心思在她身上的,不然我也不会一遍遍抚上她的脸。在她泪眼朦胧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许下承诺。 我知道她一次次的困苦,我也会买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这段说不清的东西,我们都不能前进,只能后退又前进,永远都破不开。 三 院门被破开,所有美好破碎成冬天的枝丫,光秃秃的树枝刺入晨曦。 我将她护在身后,她颤抖地抓住我的衣角。 这场旖旎的梦如此短暂,我甚至抓不住一丝笑意,模糊的光影摇晃在我的眼前,耳边是呼啸的风。 隐约间,我听到了她呼唤我的声音。 “忧转!忧转……”她哭了吗?我想渡过沉重的河,可水流将我往回推。我伸出手,什么都抓不住。淌过指缝的是泪还是水,我辩不清,怎么都辨不清! 我不肯降,我无数次浮沉,忧转何曾转,我一遍遍念着玉絮,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我只觉得要飘起来了,我轻轻被勾起来,又被重重甩在地上。 我终于醒来,荒野长河都朦胧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柴房。 身边是昏迷不醒的玉絮,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就像可怖的火焰,以她的生息为燃料。 我紧紧抱住她,冷热交替将她推进深渊。明明已经是春日了,这风却还是寒冷,将心吹破一个一个窟窿,怎么填都填不上。 血流成冰,一遍遍融化又被凝结。我无数次呼唤她的名字,她陷在梦魇里,皱着眉头却怎么也逃不开。 我顺着她的背,抓着想要逃离的手。她挣扎着,又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夜的风太冷,我睁着眼守到天亮。 接下来是什么,我该如何保住她?我看着她,脑中思绪纷乱。 这是一场死局,可我想让她脱身。 她忽的睁开眼看看我,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我竟幻想她是能看见我的。 她摸着我的手,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一种下定决心前的试探。 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 我抓住她的手,她一点点靠近我,在我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明明是一个吻,我却尝到了泪水的苦涩,就像无数苦药熬干后的味道,紧紧攥住我的心。 “为什么?”我停在她的耳边,克制颤抖的声音,探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明明应该是温情脉脉却如此哀伤。 她摇摇头,指腹沿着我的下颌到耳垂,又滑落到眼尾。那指腹温热,就像她无声的泪。她明明没有说话,我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我的耳朵,我听见她说。 “忧转,只要我去了,他们就会放过你的!”她淡红色的眼眸明明无神,我却抚上她的眼,渴望她看清我的眼,看清我的心。 杨玉絮在一场梦境里窥见了最终的结局,他们三个人都会死在雪山下。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她的,而忧转,他为了护住她丢了性命。 她想改变,让忧转活下来。阿妈是被那对兄妹杀死的,她要去复仇,让他们为阿妈偿命。只是这一去,她就再也不会看见忧转了。 这情终究是要负了,舍她活他。 忧转紧紧抱住她,他可以护住她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的美丽却是她死亡的借口,他怎么能将她交给那些荒谬的村中人。 她却如此固执,他只能将她打晕,背着她离开。 四 这里像是荒废了许久,我小心躲着,却还是迎面撞见了许家兄妹。 “意图再次逃跑么?年公子与圣女的感情真是深厚啊!”许安楠打扮得就像一个儒雅公子,谁能料到他那机关算尽的蛇蝎心肠。 “她是我的妹妹,许公子!”我看着那几个侍卫。 “年公子还真是嘴硬呢!来人!拿下!”他把玩手中的一颗红豆,皱着眉头将它踩碎在脚下。 许安楠看着两人分离,终于露出自诩完美的笑容。 “圣女殿下,有请!”许安楠让许静春拉过杨玉絮。 点燃的香雾撩起衣角,许安楠痴迷地抚摸那无暇的发丝。 杨玉絮被惊醒,她瑟缩在床尾,那双手游走在她的脸庞,就像毒蛇等待时机捕猎。 她抓起簪子,狠狠刺向许安楠。 “怎么?圣女殿下这幅样子还想行刺我?”他压着声音,呼吸舔舐她的耳垂,她紧紧抓着簪子,许安楠也不躲,任由她划过自己的脸。 鲜血的味道也许会更好些,这场戏多些气息有何不可? 他将她狠狠压制,她的唇被咬破了一个口子。 “你杀了阿妈,你杀了你的生父,一切都是你做的,你这个恶魔!”她抓着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又怎样?圣女殿下现在已经自身难保,却还要大发善心为那些人不平?”他逼近她,贪婪的欲望疯长,那双淡红的眼睛近在咫尺,魂牵梦绕的宝石开在了他的眼前。 “哈哈哈哈哈哈你再往前点啊,让我的血源源不断流出来,这样你也不清白了!”他疯了,他早就疯魔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性命也不算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簪子到底染了谁的血。 “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他逼迫她,他也想结束,让这双美丽的宝石随着他一起带进坟墓吧。 他伸向那双眼睛,可鲜血涌出让他偏了方向。 他只是错了一步,结局还是他赢的!他瘫坐在地上,笑着看年忧转抱住杨玉絮,真是可怜的有情人啊! “哥哥!”许静春将许安楠扶起,她如此关切的眼神也是棋盘的一步。 圣女触怒上天,被关在许家密室等待处置。年忧转引诱圣女,犯下大错,带回年家处置。 多日后,大片大片的白色盛开,山茶花像另一场雪。 村中人视为不祥之兆,圣女不洁,上天才如此。 于是在许家女成为新圣女的那天,杨氏被处死。年忧转想要救出杨氏,与看守者许安楠发生争执。 两人不幸死于失血过多,许家女平静将哥哥安葬。 许家女开始了她数十年的圣女生涯,最后她却自尽在一个平静的夜晚。 那片白色的山茶花被鲜血染红,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中。 她抛弃了她的心,她最爱的哥哥还是死在了这场他运筹帷幄的局中。 往事模糊不清,她再次梦见他还在她的身边。 他的眼里只有她,他的笑像是寒冬的阳光。遥远带着易碎的温暖,她永远也接近不了。 拒霜情长忘留年 (上) 一 一切落入越来越坏的漩涡里,我们拼命挣扎却还是濒临溺亡。挣扎到底是垂死的不甘还是博取希冀的机缘? 杨玉絮伸出手,一整朵白色的花朵断在她的掌心,就像一场有预兆的雪。 种种势力默认这一场烂漫诞生,看似纯白的表面下是无比坦诚的野心。 那花何尝不是她的命运?她抬头看向那座朦胧的雪山,它遮掩在雾气中,世人明明知道山无情却又偏说有情。 山有情因雪白头,水无情抛却繁花。 衣裙沾了水沉重无比,就像一股力量,要拖她永生永世坠入地下。她不甘心,她要逃,逃出这些枷锁,逃往世人的桃花源,和所爱之人相守。 那棵枇杷树还未开花,她还不曾见过满树繁花模样呢!她艰难地站起身,用力撕开衣裙,布料参差不齐却像生出的羽翼。 弱小抗击铺卷而来的风云,虽说以卵击石但也是十足的勇气。 她的心插翅飞往心爱之人身边,神女原无心,可世间从始至终无情者可谓凤毛麟角,心向往之,情之所起。 人人皆有情,只是所托者出现时分早晚。 情分善恶,纯善者为天下献出一切,极恶者为执念所伤毁天灭地。 她奋力奔跑着,泥土沾染裙边,脚上鲜血淋漓。 她仿佛听见了远处的呼唤,风在耳边呼呼吹过,是自由是解脱。 抛下那些愚昧荒谬,流言都融化在纷纷扬扬的花雨中,她手握木簪,长发摇曳。 可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她狼狈跌倒在地。 她惊恐地回头,却被捂住了眼睛。她只能听见那恶魔般的声音响起,击碎她陡然生起的自由之心。 “你逃不掉的,杨玉絮!”她被他死死抓住,她极力反抗却还是捏住脖子。 “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睛很漂亮!”许安楠迷恋地摸上她的眼睛,“你阿妈的眼睛不及你一分……” “你终于承认了!为什么要杀了她啊!”她在痛苦中发出断断续续地质问,鲜血顺着眼眶落入无尽的空洞。 芙蓉褪成惨白,许安楠捧着那双宝石,鲜血从指间滴落。 画面碎裂,雪山轰然坍塌。她昏倒在地,碎裂的衣裙像是被割去双翅的笼中鸟。 鲜血是击碎自由的匕首,她的气息也消散在雪里了。 这是结局的一种么,她陷入了一片寂静,她却还想伸手,触碰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 忽的风吹拂,是春风吹动柳絮,她抓住了一片飘扬的柔软的“雪”团,就想着留住春。 她没有留住春,春将她永恒留驻。 她被绑在炙热的木架上,刺目的阳光细密扎在她的身上,把疼痛缝进她流动的血液里,跟随她跳动呼吸。 她却能看见了,她看见了好几双眼睛。 一个妇人带着怨毒的眼神看向她,她重复着一句话,她辨认太多遍,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 “怪物,去死吧!” 有一个男子走到她的身边,接近病态地吸吮她的气息。 “圣女殿下,瞧见那个妇人了是吗?她可是您的生母呢,可她却如此厌恨你的存在,她的一辈子都是因为你毁掉了,她巴不得你马上消失呢!” 她应该记得这张脸还是忘记这双眼,她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 许安楠讨厌猎物反抗,可她的反抗却让他更想触碰她,她的眼睛总是这样雾蒙蒙的看不清,他喜欢这样的模糊感。现在美丽的眼睛在他的掌心缓缓冰冷,他的心却越跳越快。 太阳缓缓升起,她却走进无尽的昏暗。 血液滴落在地上,可疼痛积累到失去感觉,一道道血痕让她就像破碎的瓷娃娃。 许安楠看着她,洁白的花化作无数鲜艳的花香,多么梦幻的一切。 她垂落的手指流下一滴血,他的唇贴近,将这份香气吞噬。 她将化作这片土地,以后开出的每一朵花都是她的模样,每一片叶子都摇曳她的声音。风将所有的情愫吹走,变成一把利刃。 什么穿进了他的身体,冰冷融化在他的血液里,缓缓流淌在他的唇边。他的手指摸上唇边,想要品尝那份滋味有何不同。 “哥哥,你为什么不躲呢?”许静春踩碎一朵染血的山茶花,手上的血滴落又染红一朵。 “哥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她没有说完,只是平静地看着许安楠倒下,他的眼里到底有没有她呢? 此刻,许安楠终于从一种疯癫中醒过来,他不可置信看着许静春,他努力想要说话,可每一个音节都淹没在一口一口鲜血涌出。 “哥哥,我不想听见两个字的回答呢!”许静春头上的白色花环已经沾染了鲜血,脸上也是斑斑血迹。 “哥哥,我会代替你,好好活着的!”她平静地拿着刀,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那颗她最爱的心脏,血也是热的。可为什么这份热烈的爱,不是永恒因为她呢? 哥哥,你变了,你明明从来都没有对我付出片刻真心,却那样含情脉脉对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谋取幸福,让你彻底抛弃我这个棋子? 许静春抚摸那双眼睛,轻轻的一个吻,终结她所有的情。 所有的不甘心和爱,都留给下辈子吧。 “忘了告诉你,年公子马上到了,我特意让他来为你收尸!”许静春抚上那张脸庞,多么不一样的脸,让两个人为她送死。 情爱都像抓不住的梦,只有无尽的权力,才是真的。 杨玉絮安静地听着风声,有温暖的拥抱,她听见他的声音,可她再也做不出回应了。 血染红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新圣女登上雪山之上,血山茶在她的发间。 二 “忧转!”杨玉絮没有死在那场漫天血花中,她惊恐地从这场过分真实的梦醒来。 她的双手被铐住,衣裙在地上落了一圈泥污。 泪痕还在脸上,苍白的脸如同易碎的纸张,楚楚可怜。 许安楠狠狠掐了一把,这张脸上才泛起红。许安楠捻起一缕发丝,用刀割断,这份雪还是藏起来好些。 那双浅红,也要一起藏起来,值得以后反复惦念。 她的唇上有干涸的血,他拿着帕子,细细擦拭,却不想血又流下来。 他喜欢这个气味,他闭上眼,想要靠近她的唇边。 “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许静春打断了许安楠,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随后又回归以往的温柔。 “圣女殿下终于醒了么?”她看着哥哥手里的帕子,上面绣着一个春字。 她的手攥紧衣袖,却还是笑着拉过许安楠。 “哥哥,莫不是糊涂了?今日还有几位大人找你呢。” 许安楠皱了皱眉,却还是转身离开。那枚帕子掉在地上,落尽尘埃。 原就不是干净的,她又能改变什么? 许静春打量着眼前这个怪物,都怪她,彻底让哥哥失态。 她兴许是哪个诱惑人的鬼魅,偷生人间出尽风头。 算了,就让他们再玩会吧,等这一切结束就都回归原点了。 许静春捏着香囊,站在门外犹豫不决。许安楠打开门,微开的外衫上还有一股香粉味。 “你来做什么?”许安楠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妹妹,两人的界限早就模糊不清。 但他们终究他们,不会是我们,不会有更亲密的关系了。 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情愫,都会在昼夜轮回中消失的。 他希望她明白,可是她总是这样不听话。 “哥哥,你前些天不是说难以入眠吗?”许静春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香囊。 那是一枚浅蓝色的香囊,很精美,她的绣艺更好了。 “劳烦妹妹费心了。”他接过那枚香囊,垂眼避开了那双热烈的眸子。 可他不知道,这次不是热烈的爱,而是恨织成的不甘。 她的脸就像一朵在夜间等待观赏的花,安静没有攻击性。 可当花一旦醒悟过来,那美丽的花瓣就不会纠结着刺向自己,而是藏着毒液刺向罪魁祸首。 “哥哥,不要怪我,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许静春的心终于陷入死寂,她的手中还有那缕香气,就像她这一生注定失去的情。 三 既然决心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就要舍弃一切。许静春看着雪山,那样沉寂的夜,也许那个传说是真的。 世上怎么会有无情人呢?她幻想无数遍的红妆梦被埋葬,无数的泪折成更温柔的刀刃。 她这个惯会逢场作戏的哥哥,不也为那个怪物鬼迷心窍了吗? 冰冷无情的神仙也会拼尽全力为所爱谋取复生的一线希望,只是天无情。 为何有人什么都没做,就获得了两个人不顾一切的情呢? 情到底是什么呢?为何有人弃之如履有人求之不得? 安静的脸落下泪,闭上眼却还是浮现出那张冰冷绝情的脸。 她在外面站了很久,她想要回头的心终于冷了下来。 烛泪在沉默中干涸,而许静春早已在桌旁睡去。 许安楠打开门,看见又睡在桌上的许静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妹妹抱起放在床上。 门轻轻合上,好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许静春仿佛回到了四五年前,那时候情窦初开,她一心念着他。 那一天,秋雨淅沥,她的心也落下一场雨,只不过是春雨。 他的指腹将她唇红抹去,唇脂的香气在两人的呼吸间越发浓郁。含泪的双眼,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模样。 她听着他的呼吸声,就像落在水波里,顺着涟漪起伏不定。 她渴望紧紧抓住他离去的衣角,每一声心跳都是她情动的凭证。 她脸颊微红,被哄着辗转在陌生的人枕边。 她的心破碎又被缝补,她得到他的怜悯,唯独得不到一丝爱。 她曾经期盼着,更名换姓变成另一个人,名正言顺站在他的身边。 可他不愿,他在她的泪眼朦胧中离去。 “静春,你只会是我的妹妹!”他将她的泪痕擦去,拢了拢她即将落下的发。 她的嫁衣锁在箱子里,钥匙早已丢弃。 “静春,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为你寻个人家可好?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哥哥定会寻个待你好的……”他的声音就像咒语,让她在深渊里坠落。 我们这样,是什么关系呢? 拒霜情长忘留年(下) 今日阳光很好,我闻见了花香,顺着风沾染所有人的衣衫。 灼热的木头烫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吹起疼痛钻入我的骨肉。 耳边还回荡她的声音,她是新一任圣女许静春。 今日很早的时分,她带着新的衣裙来到我的面前。为我细细梳起了头发,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玉絮,死也要死好看些吧,今日你的心上人可要来见你最后一面,总得留个好样子吧……”温热的毛巾盖过我的眼睛,她重重地擦去我脸上的脏污。 “要是你不被他看上,我还能留你一丝生机。”她将我的那件破烂的衣裙换掉,崭新的衣裙有一股香气。 “明明是你们……”我想要的说的话都被她的掌心堵了回去。 “现在省省力气,等着你的情哥哥来了再说吧!”她塞了一块手帕到我嘴里,我这些日子一直被下药,浑身无力。也就任她摆弄,她安静地打了一个结,结结实实把我绑住了。 她让人押着我走出了这个潮湿阴暗的屋子,外面的空气好闻多了。 我听见风摇动树叶的声音,我努力记住每一个声音,死亡的逼近让我觉得一切都像漂浮的水汽,遥远又抓不住的真。 “真是奇怪,你的情郎对你情根深种,用尽计谋也不肯跟了我,我只能让人把他困远点,留个最后一眼的时间就好!”许静春指挥着人将我绑在滚烫的木架上,她的声音远去,我说不出话。 许静春穿上绣着大朵红色山茶花的纱裙,头上是洁白的花朵。 “这些花,要用鲜血染红才能永恒不是吗?”她笑着看了看托盘上沉重鲜艳的红色花冠,抬手抚摸那些纯白的花瓣。 “我将坐在高座,高山之上,我俯瞰这场棋局的落幕。我的匕首会沾染鲜血,这是我为自己选的路,注定用鲜血为引!”她看着那些纯白的花朵,那是她与哥哥亲手播种的花种,就是为了让杨玉絮跌落高座。 无论春雨祭是否成功,她注定都会跌落在这里。 真可怜,杨玉絮的养母死在哥哥的手中,而杨玉絮会死在所有人的手中。 每个人都是推波助澜的凶手,为她的死添一把火。 她安静地看着太阳升起,带着希冀的太阳会让月亮融化,纯白的月光只能在记忆里永恒吧。 或许,世上什么都不是永恒的,可存在过就是有意义的。 白纱被挑开,我感受到有人正在仔细抚摸我的脸。 “玉絮,你真美,我都舍不得了!”他擦着匕首,我闻见上面残留的血腥味。 “告诉我!忧转在哪里……”模糊的光影摇晃,他捏住我的脸,取出那枚碍事的帕子。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像失去翅的蝶,可怜极了。 “杨玉絮,你现在还有空关心你那个情郎吗?不愧是做过圣女的,真是心怀大爱啊?”许安楠的目光落在杨玉絮额头上,那枚点上的朱砂痣已经褪色。 “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你与他之事,你的名声远扬啊!”他的掌心下是我的眼睛,他的目光比太阳更烫。 “我们已经放弃争抢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我听见血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我的手腕迟迟传来疼痛。 “为什么我要放你走?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他的语气就像苔藓上的那层黏腻的液体,让人只觉得恶心。 “玉絮!”心心念念的声音顺着风传入我的心中,我翘首以盼的心得到了回音。 年忧转赶了一个夜晚的路,未敢合上眼。年家将他困在祠堂,可许静春突然站在他的眼前。 “给你两条路,要么留在我的身边,要么去见杨玉絮最后一面,然后自行了断!”许静春期盼眼前这个人背叛所谓的情爱,为了权力攀附她,她还特意说了很多好处。 可年忧转放弃了权力,他选择杨玉絮。 “你明明可以选择权力,权力有什么不好吗?”她看向那双澄澈的眼睛,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 “她是我的一切,但权力不是!你和你哥哥的权力是用鲜血浇灌的树,总有一天会反噬到你们自己!” 他的眼神如此清明,如果不是先遇见了许安楠,想必她也会为他心动。可惜这样干净的人,也要成为局中困兽了。 她看着他的脸,笑了笑。 “也是,权力这样高,还是一个人握着安心些!”许静春想起了那双淡红色的眸子,若是看得见,相必也是这样澄澈的眼。 一切不存在如果,这条路,只会有她一个人赢。 许静春冷静地看着她的哥哥抓住了那双宝石,她的心终于不再那么炙热。 许静春手中握着匕首,这是那年哥哥送的,她一直放在枕边。 滴落的声音像索命的沙漏,杨玉絮的呼吸只有一丝。 忧转捧着她的脸,泪像吻烙印在眸子里。 他割开了那些绳子,想要将杨玉絮带走。 被藤蔓束缚的月光终于安稳地落入了心心念念的怀抱,只是她的清冷沾染了太多污秽,消亡是她的结局。 “回家,我们回家就好了,玉絮,求求你不要睡,我带你去寻……”忧转感受到生命的温热在消散,他的耳边只有她快要被风吹散的呼吸。 杨玉絮觉得自己要跌进一个冰冷的洞穴,她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呼唤,那在她生命中占据了太多太多的名字。 “阿妈!忧转!”她轻飘飘地附在温暖的脊背上,她的手颤抖着,最终还是垂下了。 耳边是什么?不是残忍吹起疼痛的风,也不是冰冷的刀刃。 是魂牵梦绕的声音,是忧转反反复复的呼唤,他哭了,可她已经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了…… “你这个恶魔!”忧转看着笑得疯癫的许安楠,许安楠全身都是鲜血,如同炼狱里重返人间的恶鬼! 许安楠的脸突然僵住了,他的背后是一阵熟悉的香气,却让他感到剧烈疼痛。 许安楠手中的利刃刺向了忧转,而与此同时,忧转随身佩戴的匕首也刺向了他。 阳光照在这片盛放着红色山茶花的大地上,吹起浓重的血腥味。 新圣女许静春拿着帕子仔细擦拭着手指,随后帕子被抛在了那片最艳的花朵上。 真是可惜了,她的手遮了遮太阳,提着裙摆走上了她的位置。 诉情衷 她缓缓伸手,眼前的一切都散落,梦里的红色山茶花化成一地鲜血。 眼泪停留在唇边,像是一个苦涩的吻。 她忽的被紧紧抱住,熟悉的气息,他听见他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 “我在!”她看着他的眼睛,泪在呼吸交换中消失。 只是她的手腕上多了一根红色的绳索,试图将她的情收敛。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潆试图将它解开,却发现这个结十分古怪。 可无论怎样,这个绳结都不曾松动,绳索也斩不断。 “我该唤你玉絮还是……”重零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明目张胆看着她,看到那根红绳更是喜笑颜开。 “滚开!”潆紧紧将她护在身后,重零捋了捋垂落的发丝,露出那双赤红的眼。 “来日方长呢!”重零衣袖上还沾染着血迹,他偷偷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疼痛如甜蜜般让他愉悦。 重零离开的方向正是城主的荼蘼府。 新的轮回即将开始,孟婆状似无意看了眼手中的册子,笔尖晕开一滴墨。 这次以后,扭转角色的情。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历尽一切,还是那份无暇的爱。 子安难觅白首欢(壹) (接下来几卷与原文有较大出入,跳过不影响阅读。)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在屋檐上,宋夫人迎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宋玲珑。她对夫君早些年抱来的女儿宁欢也彻底失了耐心。 她拒绝宁欢来看望妹妹,借口宁欢前几日风寒刚刚痊愈,不要把病气过给妹妹了。 她慈爱地抱着襁褓里的女婴,神色就像温暖的春日。 “早些年是我无法生育,怕断了宋家香火,才接受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宋夫人摸了摸宋玲珑的小脸,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宁欢性子冷淡,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宁欢在门外听见了一切,薄弱的窗纸就像她此刻的心,宋夫人在她面前越发吝啬的爱就像这层轻易破碎的虚伪。 曾经,她坐在妆镜前,宋夫人也温柔地为她梳着时新的小辫子。“欢儿!”她柔柔地念着宁欢的名字,歌谣哄着宁欢入睡。 世上的美好都是如此短暂的,紧紧抓住也改变不了原本的命运轨迹。更何况她不会舍下所有,去求一个原本就要走的人。 温柔忽的烟消云散,人都是这样的善变。说好的永远只是幌子,短短几年就变成一潭死水。 原本勉强的爱,一分装出七分,哄得宋夫人自己也要信了。可宁欢的来历不明,让宋夫人无法接受她。 宁欢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扇门,但她知道这扇门已经为她落了锁。宁欢不肯放低姿态去求宋夫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保持眼前的表面功夫,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她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安静的香气熏染落下的泪,抓不住的烟雾驱走那些温柔的回忆。 她就像浮萍,摇摇晃晃地求漂泊的爱。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挽留注定消逝的情。 门开了一条缝,天色还不算晚。 宁欢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了宋府。 长街落寞,她仿佛是一切的过客。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还该不该回去。 一只纸鸢摇摇晃晃跌落在地,像是断了牵引的线。 她呆呆地站在纸鸢前,忽的有人蹲下来捏起纸鸢的一角。 “姑娘是喜欢这只纸鸢吗?”一个清俊的少年郎将纸鸢从地上拾起然后递给她,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 “嗯……我……喜欢”宁欢捏着袖子半天,还是接过了这只纸鸢。 “承蒙姑娘厚爱,这只纸鸢也算找到了好归宿。”少年郎清润的声音如同吹拂的春风,“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还家吧。” 那只纸鸢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信物,第二次再见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 宁欢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宋夫人对宋玲珑格外上心,这几日整日陪着宋玲珑玩院里的新秋千。 宁欢难以入眠,她拢了拢外衣,站在窗前看着前几日落下的雪。 那是春日的雪了,很快就消融成水,又凝结成冰。 梅花落尽了,春絮还未扬起。虽说是春,可冷依旧属于冬日。 她渴求的爱总是人唾手可得的,十几年还是称作面冷心硬的主儿。 那只自由的纸鸢落在了她的掌心,她将纸鸢小心翼翼收好,晚上对着月光看它的影子。 人间草木一寸,人心一寸,融进漫漫光阴化作层层叠叠的梦,裹挟情织的网。 她在光影纷落中寻求一个解,可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 月光清寒,给雪多添了几分白。 人间的灯火熄了,她抬头触碰遥远的夜空,试图让月光也为自己停留。 树枝勾破一切飘忽不定的幻想,她安静地踩着雪,往外面走。 脚印被雪掩盖,她的发上沾了太多雪,融化在她的眼里。 命运啊,可否予我些什么,叫我不再惶恐不安。 十三岁的这场雪,她闭上眼睛许下了今生的第一个愿。 她拂去发上的雪,雪真是脆弱,从她的指间滑落。 宁欢安静听着雪落下的声音,寒冷让她开始颤抖,可她继续往前走,没有放缓脚步。就像一场突然的赌,她不肯先低头。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往前,回去也是要挨罚的,不如在外面多走一会儿。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是化成水,湿冷在衣服上停留。 她也忘记走了多久,长街人渐渐多起来了,重影晃动,她竟有些看不真切。 一切仿佛都漂浮在云端,她伸手,却从云上坠落。 忽的她看见一张脸,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她见过这个人,是那时候的纸鸢少年郎。 她找寻不到自己的声音,眼前光影翩飞终于落入一片漆黑。 子安难觅白首欢 (贰) 一 我又遇到了那位姑娘,她似乎又瘦了些。雪沾在她的发上,像是另一种点缀。 眼看着她就要摔到地上,我赶紧接住了她。她的眼眸似蒙上一团浓雾,落在我的衣襟。 原来那是忧愁化作的泪,她这般年纪,有何伤心的事呢? 原来她是宋家那个不受宠的女儿啊,听秘闻她是宁家遗孤。 我始终记得她的眼眸,染上层层泪光。 我想让她成为自由的纸鸢,抛去忧伤哀愁,成为快乐的姑娘。 欢,从心,欢愉之意,生生不息。 本该含苞待放的青涩年华,却日日沉浸在忧愁之中。 若是宿命如此,那就将命运逆转。我从不信命,缘分一半天注定,一半人争取。 若是可以的话,飞蛾扑火未尝不是一瞬的幸福。 不能在苦难中沦落一辈子,直到最后才后悔。 那就拼尽全力,博得一瞬自由,为了自己。 二 “姑娘?”宁欢在熟悉的床醒来,拨开床幔堆叠。 窗外透过一丝光,将昏暗的房间照亮。熏香烟雾袅袅,这股香味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香?”宁欢问眼前的婢女。 “回姑娘的话这是贺公子送来的枇杷香……”宁欢挣扎着起床,一站起来就感到天旋地转,她不得不躺回去。 “老爷那儿是竹柏香,夫人那儿是桂花香。”婢女低着头,显出往日缺的那几分恭敬来。 “贺公子?”宁欢愣住了,她从未认识过。 “姑娘前几日看雪昏倒了,是贺公子派人送姑娘回来的,还送了这些安神的香。”婢女拧了拧盆中的毛巾,温热贴在额上倒是舒服了些。 宁欢合上眼,浮现出那个送她纸鸢的少年郎,那日雪天也见着他了吗?那张模糊的脸,是他吗?那个温暖的怀抱,也是他的吗? 我总是期盼一场席卷江南的春风,裹挟一场温和的雨柔软冬日的冷硬。让敞开心扉不再是鲜血淋漓的荆棘丛生。 可冷漠是一把锁,让我的一切都安全躲避在门后。我畏惧春的来临,若是一昼春后万夜寒,那还是永冬吹彻昼夜暗。 若是惨淡收场,那不如从未拥有。 宁欢抚上眼角,梦中有滴泪,落在这里。滚烫烙印在她的心里,她却怎么都看不见那张脸。 她不想困在深院旧宅里,富丽堂皇的外表,内里早就腐朽不堪。她想要逃走,想要远离这些人。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静自由度过一日也好。哪怕这一日要用无数的苦难交换,她也甘愿,这一日足够填补余生的空洞悲苦。 三 熏香让她难得睡了个好觉,也许多年后她再次回顾,那日初见就是她人生的转角。 拨开纱帘,宁欢看见了一枚相思子。红色衣裙在地上铺开,像是一大朵火红的杜鹃。 妆镜破碎在地上,咳嗽声伴随鲜血滴落。 那是谁,宁欢踌躇不前。那红色衣裙忽的动了,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她颤抖着拿起长剑,在挑断了一生的琴弦。 窗纸溅上鲜红,像是最浓烈的告别。 可琴声响起,拨乱的一切又回到原位。 那个女子没有穿着红色衣裙,而是穿着青色的纱裙,面纱遮掩了她的脸。 眼睛落了一场秋雨,沉静淹没脱口而出的名字。 命运纠缠不清,不明的因结下不楚的果。本就不该开始,以性命为烛的缘。 宁欢感觉到那双眸子在看自己,可又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轮回还是不同的,你是她,却又不是她……”宁欢惊讶地看向她,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轮回是什么? 琴声透着浓重的哀伤,像是哀悼什么故人。一曲终了,宁欢还站在原地。 她感受到手腕上滚烫,掀起袖子,上面是一根红绳,微微发黑,散发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什么!”宁欢怎么扯这根红绳都无济于事。 “我说过,生生世世,生生死死,我都会一直纠缠你!”女子的眼眸已然是通红,带着太多不甘。 女子下定决心,挥剑自刎,鲜血一滴未流。 四 “啊!”宁欢从这场梦惊醒,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额上的汗被婢女殷勤擦拭,黏腻的感觉还在身上停留。 香雾缭绕,不是那个枇杷香。 “为什么换香了?”宁欢让人将香拿走了,但那股味道还若有若无,让她的心莫名惶恐。 “夫人说玲珑姑娘喜欢,就拿去给她了……” 宁欢不喜欢现在这股甜腻的气味,像梦中鲜血的味道。 宁欢好像从没有争什么,可今日,她想要回枇杷香。 “夫人,那盒枇杷香是贺公子赠与我的,您怎么没问过我的意思就随手给了妹妹?”宁欢穿戴整齐,来到宋夫人的面前。 “原以为你不争不抢,没想到今日上门是为了这一盒子香!真是小家子气……”宋夫人放下茶盏,叫婢女去取回了那一盒子香。 宁欢接过那一小盒子香,转身就走了。 宋夫人本欲发火,但想到如今宁欢是攀上了高枝,自己惹不起那位公子。 她还是忍着将这口气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磋磨宁欢不是吗。 春初的某个日子,天色微明,枇杷香淡淡萦绕在发间。宁欢默默坐在妆镜前,抚上自己的脸。 过了今日,便是真正的十四岁了。 宁欢饮下一盏微凉的茶,入喉的清苦将期许浇灭,只剩苦涩蔓延。 窗被敲响,宁欢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 “纸鸢。”温和的男声出现,宁欢记起来声音的主人。 烛火柔和了那张脸庞,少年郎的眼里倒映着她。 “没想到温润贺公子也会……”外头的风还是有些冷的,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才敲响这扇窗子。 “把窗子合上吧,外头风寒。”贺公子将纸鸢递给宁欢,还有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她隔着窗子问贺子安。 “这是香料,凝神静气的。那你可以放在随身佩戴的香包里。”贺子安笑着说。 “你为何要送我这些?”宁欢听见风声吹拂,却迟迟未听到他的回答。 许久,风将他的声音捎了过来。 “昭昭如愿,岁岁平安!”宁欢愣住了,他从何得知自己的生辰? 香料气息透过纸,宁静带着淡淡的花香。 纸鸢是一只燕子,报春的信鸟。 子安难觅白首欢 (叁) 一 冬日残留的凛冽被春风融化,此时春已过了近半。 前些日宋玲珑还来她的院里,想寻那抹枇杷香。 “枇杷花早已落尽,让宋姑娘明年再寻吧……”宁欢冷冷地说,那院里的枇杷树早已碧叶缀满,何曾有花朵绽放。 宁欢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熏香一缕散入烛火的晃动中。她却无心再看书页上的字,只是拨弄了那只纸鸢。 如今她的处境越发艰难,府中已经有了正经的宋家小姐,怎么还会留存她这个孤女呢? 宋老爷的怜悯之情也逐渐在无数次枕边风中消磨,她也不愿去打扰他们的幸福。 她合上了那本书,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全是训诫闺阁中的姑娘。这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圈住一个女子的一生。一切活在一条条规矩里,连死后还要受到所有人的审查。 如若人像纸鸢就好了,可放线者又是谁呢? 灯火熄灭,宁欢坐在床边,床幔淹没她瘦弱的影子。 她缓缓走入一场大雪,雪覆盖在刀刃上,又被鲜血融化。 为首的是谁,宁欢努力去看,却看见那人已然转身。 一张沾着雪的脸,刀剑无眼,刺穿了那个人的身体。 红色的雪落在了宁欢的发上,她惊恐地看着为首的女将军死在自己眼前。 那双眼眸里还有泪光,睫毛上还有新落的雪花。眼角的泪结成冰,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脸上。 雪好像掩盖了一切,可寒冷的空气里还能嗅见血腥味。这是一场惨败,叛军攻入城,带来浩劫。姗姗来迟的援军终于到来,一切又将回到原来的模样。 梦却开始扭转时间,回到了战争前。那个在战场上被一剑穿心的女将军还是闺阁姑娘的装束。 她没有那么喜欢练武,反而喜欢拨弄琴弦和跳舞。 她赤脚在房间旋转,红色的裙摆是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她的明媚在阳光里显得那么耀眼。 “许安枝,陛下有旨……”那一身红裙的姑娘接下了明黄的圣旨。 于是那一抹红成了埋葬在雪中的最后回忆。 将军夫人李知芜得知爱女战死,悲痛欲绝,第二日悬梁自尽。 可怜她这一生,年少嫁给了将军,不久将军奉旨去边关御敌,死在敌军手中。 她没有儿子,苦苦守着唯一的女儿,逼迫她练武继承将军的武艺,可命运将她的女儿也推入了战争。 或许,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的。 二 宁欢醒来时,特地向侍女打听了许家的事情。 “回姑娘的话,许将军独女前日死在了战场上,将军夫人想不开自缢了……” “竟是真的!”宁欢回想梦里的一切,那场下不完的雪。 可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些?她从前不曾与许家人有来往,这些事怎么会平白无故化成梦? 她披了外衣,看窗外微弱的春光。她茫然地伸手,穿过阳光,留下不清不楚的影。 山上的桃枝还是光秃秃的,比不得山下隐约长出花苞的枝头。 青烟袅袅,令人心安的气息。宁欢顺着台阶,缓缓而上。 “施主是想求什么?”她仰头,探问那些心神不宁的梦境。 “梦亦真亦假,眼前亦真亦假,施主情缘坎坷,日后多有苦楚……”香燃尽,慈悲的钟声让佛像落泪,或许是将要下雨了吧。 宁欢饮下一盏热茶,苦涩散尽后有一丝微甜,如同雨后洗去尘埃,焕然一新。 “施主,一切皆在一念间……”叹息声淹没了剩下的话语,宁欢像是知道了什么,没有去追问。 她离开时,转头看见了那棵树,很高的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上面写着名字。 她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许安枝在一条飘扬的红布条上,是错觉吗?她走近细细辨认,却没能找到。 也许是看错了吧,她与许安枝素不相识,怎么会写这些东西。更何况她们同为女子,怎么会有如此情愫? 三 宁欢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敲打着瓦片,像珠帘断线,打湿大地,将山间的风都沾染。 风里有一种青涩的气息,许是春笋吧?在泥土中待了太多黑夜,在雨后拔地而起。春风催着它生长,有些就长成文人风骨的竹。宁折不弯,不惧风霜,始终如一。 竹叶清香,兰花忧影,梅花傲雪,菊花轻霜。 宁欢思绪万千,随雨飘远又落回原地。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宁欢低头看湿了的绣花鞋,裙摆也沾了水汽。 “宁姑娘?”她抬头,看见贺子安撑着伞,隔着雨幕,两人相望。 “好巧!”贺子安来到她的身边,将一把如意红梅纸伞递给她。 “春日多雨,宁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吧……”贺子安想要打开枇杷青竹伞,却被宁欢扯了袖子。 “多谢贺公子,这几块糕点请收下吧。”宁欢将随身带的油纸包塞到贺子安的手中。 油纸包散发糕点的甜香,许是栗子酥吧。 贺子安将油纸包小心放好,停在原地目送宁欢离开。 他这几日心神不宁,今日就来寻解。 “原是天定姻缘,多有劫难,但终成眷属。可如今二人之间多了红线,这最后怕是难以相守……” “为什么?”贺子安只能听见叹息声。 贺子安不信命更不信有情人最后难以相守,他来到了那棵树下。传说在上面系上姻缘符便会心意相通,长相厮守。 雨偏偏这时候落下,像是上天在劝说他。 可他执意如此,于是这场突然的大雨中,他攀上最高的树枝,将姻缘符稳稳地系在上面。 贺子安跪在树下,一遍又一遍虔诚地诉说情意。 世间情难得,有情人少之又少,真心是胜过一切权势钱财的唯一。 他闭上眼,若是能与宁欢心意相通并最终白首不离,便是折了寿数也无妨。 人定胜天,就算天意如此,他也要试上一试。 “公子,宁姑娘也来这里了,现如今正在躲雨呢……” 贺子安连忙去换了衣衫,将水汽都擦去。 “这把伞带给她吧,天色不早了,她要早些回去歇息的……” 子安难觅白首欢(肆)(上) 一 天色昏暗,贺子安发现自己穿着喜服,过往的人向他道贺。 “贺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让美人久等了!”酒气沾染他的衣襟,他竟想不到自己会和宁欢成亲。 宁欢穿着嫁衣坐在床边,珠翠堆叠,那张苍白的脸敷着脂粉,显得她像个可怜的木偶。 她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欢喜,为什么,她的目光失去了往日的鲜活。那些灵动和少女忧愁都被迷雾覆盖,就像死水一潭。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眼前这样,这桩婚事难道是他强迫她应下的吗? 难道,他也变成了那样卑劣的人吗? 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她通红的眼避开了他的心。 他翘首以盼的心落入一池冰泉,寒冷将他的欣喜彻底粉碎。 他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她不会喜欢他的,他不想为难她。 酒气上涌,贺子安轻轻走了出去,吩咐人照顾好宁欢。 他抬头仰望那轮月亮,明明不远,伸手却化为乌有。 画面褪变,他睁开眼,看见一身素衣的宁欢。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宁欢就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谢绝公子好意,来日有缘分便可相逢……”贺子安终于看清了宁欢的脸,她的眼里泛着泪光,却带着一种决绝。 贺子安放走了宁欢,派人暗自保护她。 希望她可以过得更幸福,我会默默守护她的安全。 可噩耗还是传来,贺子安颤抖推开那扇院门。 她安静地躺在那张床上,他拿着木梳,一下又一下梳着她的头发,怀里的冰冷僵硬让他的心感到无比疼痛。 “为什么一切会这样,宁欢?”贺子安不敢流泪,泪水会打湿给她新换上的衣裙。 她的名字是那样好的寓意,可是为什么她的结局是这样惨淡。 明明那样好的姑娘,最后却是血尽而亡。 吹过一阵风,满地的纸努力飞起却还是落地,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挣脱束缚却还是逃不掉宿命的安排,最后归于平淡无人知晓。 二 “宁欢!”贺子安惊醒,梦里那张苍白的脸仿佛还在眼前。 “幸好只是梦,宁欢怎么会像梦里这样早亡!”贺子安的心剧烈地跳动,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公子,那许家姑娘早已……”贺子安派人打听许安枝,却得知她和许将军一样的命运,不禁叹息。 春风吹去那些寒冬的雪,胜利粉饰那些埋葬的忠骨,许家就像一块小石子,激起一点涟漪就销声匿迹了。 皇帝沉迷酒色,太后暗自扶持年幼皇子,假以时日便可取而代之。 皇帝并不在乎,只是一味挥霍,他原本就是太后掌握权利的棋子。他只能在一场场宫宴里寻求一点天下之主的尊严。 “我是谁呢?没有自由的可怜虫罢了……”皇帝笑着又饮下一杯酒,泪在酒气熏染中缓缓流下。 明黄色绣着龙纹的衣空空套在这副躯壳上,他的任务早已完成,太后不久就要将他赶下去了。 舞裙鲜红,摇曳多姿。皇帝忽的安静下来,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想要站起身,可周围都是太后的人,他明白今夜自己是走不出这个金笼子了。 乐声越发浓烈,皇帝终于放弃了。他近乎疯狂地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他通红的眼眶落下大滴大滴的泪,他的手越发颤抖,那酒晃动着,就是他的催命符。 “哈哈哈哈哈……”皇帝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入那些舞女之中,随着节拍晃动。 他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他已经疯了,最后荒唐一次吧! 脂粉香气让他越发晕眩,终于他抽出恰到好处凑到他手边的长剑。 用力刺入他的身体,炙热感随着鲜血流淌而缓和。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他拼命想要破开那些阻碍,回到他破小的宅子里。 “母妃,我要回家啊!”他的声音就像撕裂的丝帛。他用力想要逃,却被死死按倒在地。他努力伸手,想要抓住记忆里母亲那双手,可有人踩住了他的脚,将他按在地上。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华丽宫装的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将他和母妃分离。母妃被赐毒酒含恨而死,而他在皇后的助力下成为了皇帝。 “快传太医呐,给陛下醒酒!”尖细的声音刺破天边那弯月亮,皇帝的眼里满是不甘,可他已经没力气报仇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那个憔悴瘦弱的母妃,温柔地伸出手。 地上满是鲜血,皇帝的唇边竟带着一丝微笑。看来他朝思暮想的母妃,来接他回去了。 三 太后得知这一噩耗悲痛难忍,她思虑许久还是将小皇子推上那个位子。 “国不可无君啊!”太后牵着小皇子走上明晃晃的殿堂,让他独自坐在那把金椅上,自己则在珠帘后辅佐。 “如今小皇帝有什么喜好吗?”太后抚上那金色的凤簪,她需要抓住皇帝的心,让他相信自己,而不是像前头那样不听话。 她只需要一个没有思想的乖巧皇帝,他只需要享乐就好,其他都听从她。 “回太后的话,皇帝陛下最近惦记着民间那些小戏法……”宫女恭恭敬敬地奉茶。 “那就请些人进宫来让皇帝玩玩吧!”太后姿态优雅地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这茶微苦但余味却带着一丝甜味,人也是这样的。 一切都要靠自己,才能谋取最大的幸福,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那些苦熬的日子都过去了,那些人再怎么样也是入了黄泉,没了命和她争了! 她们哪里会想到,曾经论家世背景相貌才华都不如她们的女人,掌握着如今的大好江山呢? 恩宠不过是一时的怜悯,女人要是一辈子全依托男人的那份情意,那才是真的可怜。 “偏偏这世上那么多人真的信那些花言巧语,被骗了钱财青春的故事都够说上好几个昼夜了。情这种东西,皇家都做不到真心长久,更别说那些平头百姓了。” “情是话本里的风雅,是才子佳人的情意绵绵,终归是无数人编织的美梦。” “世上多的是寡情薄意郎,未出阁的姑娘偏爱那股子风流作派,那真心可贵又廉价。倒让人平白占了便宜潇洒离去,可那傻姑娘闹得寻死觅活……” “娘娘何出此言?” “等你这丫头出了宫,就知晓了。” 珠帘微动,掩盖香雾凝结的忧愁,深夜漫漫,梦伊始。 四 “那抚琴的姐姐是谁?”宋玲珑懒懒地揉了揉眼睛,问一旁哄她起来的侍女。 侍女小声说了一句,那天真烂漫的宋玲珑便想着去见见这位冷美人。 寻了由头却被拒之门外,宋玲珑不甘心地瘪了瘪嘴。平日里要什么得不着,这可是她头一次被拒。 “她是我哪门子姐姐,不姓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得了父亲的恩惠进了府!连娘亲也要受她冷待,真是可恶!”宋玲珑在秋千上摇晃着,手里的蜜饯也尝出了几分酸。 “呸呸呸,连这果子也讨人嫌!”宋玲珑将蜜饯一股脑丢给了侍女,自己跑回了屋子里。 小孩子的话总是不打紧,有时候的刻薄轻视也算童言无忌。可这丫头是听惯了下人的粗鄙之言,自幼又是娇生惯养,蜜罐里疼着爱着。 她每次都想要争个高低,可对方连比的心都没有。她无形中落了下风,面子挂不住。哭哭啼啼说着各种坏话,也随着大人的宽慰,真正开始轻视厌恶宁欢。 宁欢独自坐在屋子里,琴安静地摆放在一旁。紧闭的门恰到好处地将所有东西拒之门外,只有屋内的一盏灯火,摇晃着映出纸上的小字。 子安难觅白首欢(肆)(中) 一 宁欢在宋府的日子也还算好过,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小丫头不会再来打扰这份清净。 即使一开始纯真无邪又能怎样,那样的环境里,那些风言流语入耳。就像一层层染料,最后都会染成一样的颜色,与她不同的色彩。 “她们总说我自命清高,出身不详却还要装作这样……”宁欢看着旁边那个跟了她许多年的侍女,那侍女因为先天哑疾,被打发到她这里伺候。 侍女摇摇头,比划了很久的手势,又急忙将桌上那块栗子酥递给宁欢。 宁欢笑着将那块栗子酥掰了一半,让侍女吃。 侍女犹豫了很久,小心地用手托着,一点点吃掉那半块栗子酥。 很甜很甜真的很甜,是她尝过的第一种甜味。 宁欢翻看着那本话本,听说是最近人手一本的新潮。贺子安寻来给她解闷,说她整日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 宁欢最近许是弹琴弹久了,总是觉着无力,有些头晕。 窗子微开,月光倾斜一角,灯花也落霜一般似的皎洁。 宁欢走到窗前,月光顺着掌心的一道道纹路流动。院中的枇杷树簌簌摇起清风,侧耳倾听,风声若乐音。 抛却那些烦恼,不做什么淑女,一生活在世人的评判中。 史书寥寥几笔带过一个人的一生,几十年落笔一行都算多。 二 宁欢日渐消瘦,苍白的脸浮着病态的红晕。隔着浓雾般的纱幔,隔着摇晃的珠帘。 宁欢在这个春日突然病的起不了身,高烧不退。 贺子安隔着许多人,与她草草见上一面。她的眼那么远,那伸出的手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窗棂。她的泪从眼角滑落,融进听不清的梦呓中。 大夫皱着眉开了几副汤剂,让宁欢切记莫要忧思过重。 宁欢似乎是从连绵的昏沉中挣扎出来,那些雾气散开,她伸出手想要抓着什么,那手悬在半空中虚抓了几下,随后又轻飘飘垂落。 就像是一只想要还巢的孤鸟,失了方向,慌乱惊惧之间被弓箭射中,从空中直直坠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进补,她苍白的脸色泛起了正常的红润。 她爱在那棵枇杷树下弹琴,那窗子里透出的光亮让她想起那个漫长近乎失去尽头的梦。 枇杷树摇动的风声,将微暖的春日变作了初夏。 宁欢像是恢复了健康,于是贺子安邀约等过些时日去赏荷。 宁欢兴然应允,暑气一点点将春日那些微暖扬起,让人拿起搁置的扇子,穿上那些轻薄的衣裙。 宁欢梳起发髻,粉色的发带显露难得的少女心思。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很少这样娇俏打扮。 她平日里穿的清素,这样打扮也还算让人眼前一亮。 之前病了许久,如今这样坐在镜子前梳妆一会儿,便有些疲累。 宁欢穿上那件樱粉色花裙,妆匣中一支菡萏玉簪被轻巧地拿起,缀在梳成的双平髻。 耳上白玉饰,腕上彩绳结。眉上停远山,红痣似落梅。 宁欢走出院门,回头望见那棵枇杷树枝繁叶茂,青绿色的烟雾长久停驻在她的心里。 她在这个小院待了一十四年,悲欢尽与枇杷树说。枇杷树不言,花开一十四年,花落一十四年,未曾有一果生。 她总是有些愁绪,不知何时停,却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她困住。 三 湖中荷花倒是开了一片,娇嫩花色与青翠荷叶相称,荷香阵阵,让人只觉清爽。 “宁姑娘,可想去湖上泛舟?”贺子安见不远处有小船。 宁欢点头应允,两人坐在船中,船夫缓缓划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今日宁姑娘打扮倒与往日不同。”宁欢的发带被风吹起了一些,贺子安挪动了一下,将风挡了一些。 “今日赏荷,自然是要应景一些的。”宁欢将吹乱的发丝捋了捋,“贺公子今日也是不同的。” 贺子安攥着衣角,想到了今日出门挑了许久的衣衫。应该还算可以吧,挑不出错,看着也和宁欢这一身相配。 宁欢悄悄抬头,见眼前的少年郎红着脸,耳尖也红了一片,就像蔓延的霞云。 他的掌心安静地躺着一只簪子,一只枇杷花簪。 少年情真意切的话语随着风吹动少女的心,宁欢看着那双眸子,托付心意。 宁欢舞象之年与贺家公子定了婚事,待两年后的春日就成婚。原是及笄便要定下的,可宁欢的病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宁欢自此便在屋子里学着绣艺,她的琴被宋夫人给了宋玲珑,说是妹妹眼下正是学琴的时候,让宁欢安心待嫁。 宁欢被困在屋子里,听远处宋玲珑艰涩的琴音。 也是,宋玲珑正是被培养着,待皇帝过几年选秀,她好进宫为宋家谋些什么。 宋玲珑性子与宁欢相反,天资愚钝性子娇蛮,总是随着自己心思来。宋夫人又极其溺爱这个得之不易的女儿,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宋玲珑原本六分姿色,在金玉织锦的堆砌下,也有了九分姿色。她对自己的美貌自以为傲,整日幻想着日后的荣宠。 宁欢很早就起来了,正对着窗外发呆。忽的侍女将一封信递给了宁欢,宁欢接过信,那熟悉的字迹让她的眉间的忧愁淡了些。 信纸展开,原是过几日是花朝节,问她可得空去踏青赏灯。 白日去看看春色明媚,夜里灯会也算难得,听说是有些新样式的。 宁欢将那胭脂在纸上点了一瓣花,便是去了的意思。 四 宁欢从枇杷花香中醒来,细细梳洗一番。枇杷花簪在匣中安静地躺着,宁欢轻轻拿起,认真地缀在发髻中。 海棠色耳铛轻晃,像是少女难得的羞怯。 宁欢挑了件衣裙,盈盈上绣着枇杷花,留有几分春色。 风吹起来还是有些大,贺子安正站在对面,宁欢正想着走过去,贺子安摆摆手,几步走在她旁边,将风都挡了去。 “欢儿今日真漂亮!”贺子安只看见那双眸子,面纱遮掩了她的笑。 许是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唤她,贺子安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蔓延至耳垂。 裙摆被风吹起褶皱,就像花朵纷飞在春风中,连带一丝春的芳香。 开在春日里的枇杷花,倒也是独一份的柔美。 夜里风大了些,贺子安将备好的斗篷递给宁欢。 宁欢的咳嗽总是断断续续总好不了,见了风更是止不住。 宁欢含着泪,细软的毛领将她的脸遮了一大半。 “我们回去吧,你是我考虑不周,没注意你咳疾未愈。”贺子安护着宁欢到了一处没风处。 宁欢缓了缓,说自己还能再看会灯会。现在已经不要紧了,让贺子安不要太担忧自己。 贺子安拢了拢她的斗篷领子,确保风不会再漏进去。宁欢的脸忽的通红,就像桃花染了一池水,绯红一片。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贺子安低头看她,却见她颤动的眼睫。 唇脂的香气也许是桃花,他感受到轻轻的气息在他的手背上。 他珍重地抚上海棠,看着那双又生出些雾气的美目。 虔诚的誓言印在额上,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他下定决心要护住眼前的她,不论生死宿命,都要紧紧相拥在一起,白头之约,少一瞬都不做数。 烟火在夜空中亮起,倒映在情意绵绵的双眸中,是此刻最想记住的真。 惟愿此生,与卿相守。 宽大的袖子里,两只手第一次真正地握在一起,就像两颗心,在此刻真切地贴在一起。 灯会上的鸳鸯灯卖的火热,可两人绕过这个摊位,停在了一个摊位。 两只大雁精巧地并肩一起翱翔,那摊主谢绝了许多想要购买的人,看见贺子安眼睛一亮。 “公子,这盏灯你可要拿好了,在这儿可是惹来不少人喜欢的。”贺子安拿起那盏灯,送给了宁欢。 “这是你做的?”宁欢看着那精细的花纹。 “那是自然,我拿着灯不好陪你逛,便托人存放了一会儿,想着给你独一无二的惊喜!”贺子安看着宁欢欢喜的样子。 “真是精致,我很喜欢!”宁欢将看起来像香包一样的东西递给贺子安,瞧着里面是装了什么,有些分量。 “这是平安符,还有一些香料,你可以戴在身上……”香包上面绣着一只纸鸢,像初见时那只。 贺子安视若珍宝,将它小心戴上。 灯火灿烂,人群中两人笑着相拥在一起,千言万语说不清。 子安难觅白首欢(肆)(下) 一 宁欢看着眼前的琴,她的手颤抖着抚上琴弦,这是一张极好的古琴。 贺子安听闻宁欢终日闷在屋子里练习绣艺,怕她累着,寻了古琴让她放松一下。 春日的气息扬起花香,宁欢披着月光,轻盈地弹琴。 浅色的光晕落在她的发间,她的眼闭上,仿佛身处静谧的湖畔,风将她吹起,飘飘的衣袖像是云彩,萦绕在她的身边,牵引她的心落在安宁处。 她全身心投入在弹琴中,枇杷树摇落清新的风,让她忽地开始剧烈咳嗽。 宁欢不得不停住,在侍女的簇拥下回到了屋子里。窗外的一切陷入模糊,她身处一片滚烫中。 宁欢又开始反复发热,她常常陷入昏睡。 她艰难地睁开眼,无数的梦境是那样真实,在她的面前。可一伸手,却是无尽的空。 日子过得是如此快,夏日过了大半。宁欢才能下床,扶着桌椅喘息。 热气沉重地压着她虚弱的身体,宁欢不得不坐回床上,用手捂着跳的极快的心。 额发被汗浸湿,宁欢勉强看起了琴谱,可看不进去多少。 她想要站起来,去喝些茶水,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她抓着床幔,咬着牙缓慢地起来。 琴音晦涩,从远处飘来。宋玲珑练了很久了吧,可琴艺仍是停滞不前。 宁欢平复着无故狂跳的心,让侍女把琴搬来,她想要听一听琴音。 琴弦拨弄几声,宁欢勉力弹了半曲,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近日她总是很容易起些印子,青紫或是带着暗红,一点点出现在她的手腕上,腿上或是其他地方。 兴许是夏日太过闷热起了些疹子吧,大夫嘱托要卧床静养缓缓气力,可是随着日子流逝,她的病症也不见好。 二 一叠书信被宁欢翻看着,病着的这些日子里,贺子安十分担忧,写了很多书信,又不敢写太多行,怕她眼睛受累。 宁欢让一个会写字的侍女代笔,口述了些话在信纸上,带给贺子安。 让贺子安放宽心,她近日感觉身子好些了,等痊愈了再去外面看看街景。 宁欢看着妆镜中苍白的脸,多匀了些胭脂,唇脂香气浅淡,她挑了个浓些的,让她看上去气色不错。 她感知到生命似乎无形之中被什么牵引着流逝,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要去寺庙里,台阶从未如此漫长。 她艰难地一步步登上,石头粗糙,划破了她的掌心,血很久才止住。 “施主这签,难解啊……”苍老的声音消逝在微凉的茶水中,她颤抖地问出心中疑惑。 那人点点头,水痕在桌上滑动,短短几个字,宁欢反复在心中琢磨。 她的脸色逐渐煞白,那浮动的红晕就像装点在白雪上的红梅,显出艳丽,可却是病态的。 “施主请回吧,一切早有定数,无力回天。还是早做打算,放下执念吧……”僧人的话像是晴空霹雳,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茶盏无意间被打翻,滴落在裙摆上。 一场青色的雨,让她支撑不住,险些昏倒在地上。 推开想要扶着她的侍女,她感到一切走向是有轨迹的。 所有的人,都注定与她擦肩而过。她得到的也留不住,就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她努力伸出手,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在掌心落下温热的泪。 这个时节哪会有雪呢?可这场雪只有她一个人看的见。 她原不信宿命,可她无论多么努力,幸福犹在彼岸,触不到的遥遥相望。 时日无多,她感受到的那些欢愉,那些情意真挚,都像是上天赐予她消亡前的怜悯。 她什么也做不了,目睹自己日渐虚弱,那些梦境夹杂在甜蜜之中,她寻到的是甜还是涩。 君往生,我往死,死生相交,终数阴阳相隔。昔日种种反复回念,可命数已尽,情分难续。强求无果,顺应难瞑。 她坚持来到那棵树下,姻缘符上的铭刻黯淡,更像是一种预示。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心顽强跳动着,无声的泪梗在喉中,淹没淡淡的血腥气。 “我,宁欢,生于世间已十七载。看尽冷暖,尝尽欢愉愁苦。挣扎人茫茫之中,清守孤院无数昼夜。有幸遇良人真心待我,可无力长相守。求上天仁慈,护佑我心许之人此生顺遂康宁,长寿圆满!除此以外,我此生别无所求!”宁欢 跪在地上,衣裙就像一圈水纹,将她暴露在天地间。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像是一种决心,世上最真心的愿,需要折断傲骨碾碎过往,真挚地祈求上天垂怜。 她昏厥前,看见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光从缝隙里钻出来,扫除所有的黑暗,照在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眼眸里。 他望着她,伸手接住了一滴泪。那滴泪落下的瞬间,凝结无数的花影,泛着金色的印记。 三 “我宁蓁蓁求您看在儿时的情分,照顾好她吧……”那女子弥留之际,将襁褓中的女儿留给了宋言贺。 宋言贺抱着那个瘦弱的孩子,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床上躺着的女子已然失了气息,她的美丽被光阴磨去了大半,仅存的温柔也被窗子外吹进来的风散去。 宋言贺紧紧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哭起来,微弱哭声像是她的第一次挣扎。 宁家早些年走失的小女儿,寻了数月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家放弃了寻找,可天意弄人,数年后,那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摇身一变成了花楼最负盛名的姑娘。 宁姑娘流落街头辗转多手侥幸被花楼收留,宁家以她为耻,私下里还强迫她为守住清白自尽。 宁姑娘不愿赴死,在宁家的暗许下,她被送入贵人府中,多次进献磋磨。 后侥幸逃出,在将军府中度过了安稳的几年。将军待她极好,两人也算有几分情深。 将军战死,她本欲赴死,但挂念女儿幼小。 正逢宋言贺前来拜祭将军,她恳求看在儿时玩伴的情分,将女儿托付给他。 “愿她此生欢愉便好!”她秋水般的眸子陷入死寂,一滴泪流下来,滴在了耳垂上。 那颗耳坠子闪着盈盈泪光,像是她一生想要挣脱命运,却最终还是选择从容地走向了死亡。前几年的童真甜蜜是昙花一现,数十年的苦难是命运磋磨她的不甘。 从她的出生就注定此后不得顺遂,有心人令她不慎走失,以求权势平衡。美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玩弄或是谄媚让她辗转多处,记恨或是怜悯却把她推往更艰难的境地。宁家视她为污点,要用尽一切办法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为人妾室已是她最好的归宿,将军待她极好,府中人也待她平和。这样安静的日子让不安退却,她想着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 可命运不肯饶过她,将军战死,她失去了最后的庇佑,今后难道还是要回归从前的生活吗? 她不愿再回去了,她也许会不明不白死在谁的把玩中。 于是,借着几分情深,她留住了最后的自由。 不能再交由上天做主,生不能选,那死便要握在自己手中。体面死去,也算了却一生的遗憾了。 也许下一次睁开眼,她能过得自由快乐些。 宁欢,在宋府你会过得更好些,愿你长成自由快乐的姑娘,今后一生都要过得好,胜过我。 四 宁欢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书信上,她已经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天格外的冷,寒气侵袭,她感受到疼痛,就像无数的针刺入她的全身。 她咬着牙,初春暖和些,便是定好的婚期了。 可是她等不到了,她这一日接着一日写下好多字,信纸上落了很多泪。 贺子安被无数次拦在了宋府外,紧闭的大门将心冰封。 “求您了,这么多天了,让我见见欢儿吧,宋夫人!”贺子安红着眼,那叠信纸上还有干枯的血。 “不是妾身不让,实在是规矩啊,贺公子实在是心急,过些日子便是大婚了,到时候……”宋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 “规矩也是可以改的,如今这般情形,我不能不见了!”贺子安强硬地进了宋府,宁欢的侍女见了他,赶紧领路。 纱帘被风吹动,宁欢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是他吗?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宁欢脆弱的神经已经经受不住风的反复捉弄了,她伸出手,远处那团光影逐渐有了形状。 贺子安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这是不同于梦中的真实感。 “欢儿,我来了!”贺子安抚上宁欢的脸庞,她瘦了太多,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宁欢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 “子安,你终于来了!”泪止不住地流,她的眼睛被泪光染的很亮很亮。就像快要熄灭的烛火,最后拼尽全力的那瞬间璀璨。 初见时的纸鸢还摇摇晃晃,像是贺子安此刻的心,他紧紧抓着她,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宁欢的声音太轻,贺子安贴的很近,听见她细弱的音节。 “终究还是等不到啊,我多想穿上那件嫁衣,和你度过朝朝暮暮……”她的泪是那样滚烫,在他的脸上滑落下去,淌进心口,冰凉地让人颤抖。 是冷的颤抖吗?屋里明明是这样暖和,枇杷香气暖暖的,窗子阻隔了寒风,她的手也被捂得温热了些。是痛的颤抖吗?可此刻的温存本应该是甜蜜的。可一种不知名的钝痛从心口弥漫上来,扩散到全身各处。贺子安拿着手帕,小心擦着她的泪痕,帕子湿了一角,宁欢扯着他的衣角,泪才停歇了。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不久后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不久后,这个不久后,是多久之后? 宁欢细软的头发垂落,贺子安看着宁欢如纸一般的脸庞,她等不到那天了。 那就今日吧,让她穿上那件精心绣了多年的嫁衣,嫁给他吧! “宁欢,你愿意吗,今日,就今日,允许我这样,让我成为你的夫君?”贺子安小心地问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彩,随后又黯淡了下来。 “可我这样子,会不会耽误了你,我……”宁欢看着贺子安,贺子安却紧紧抱住她,就像是一个珍重的许诺。 “是我耽误了你,你这样美好的姑娘,我草率地让你这样嫁于了我。你该值得更好的,是我无能,寻不到神医治好你……”贺子安自她病后,寻了太多人来医治她,可最终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若我死了,你过几年再寻了人照顾你吧,一生太过漫长了……”宁欢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别这样说,欢儿!”贺子安偏过脸,没有回答后句。 宁欢穿上了华美的嫁衣,厚重的脂粉将她的病容遮掩。贺子安穿上喜服,在门外等待他的新娘。 门被轻轻推开,宁欢被侍女搀扶着跨过门槛。红色的流苏摇晃,大红的盖头上绣着大雁与石榴。 那红绸上是双燕归巢,喜结大朵簇拥着,牵引着二人走向另一个屋子。 宋家夫妇和贺家双亲坐在那四张椅子上,临时张贴的喜字此刻也是分外鲜艳。 没有宾客的吵闹,空气中还是熟悉的枇杷香味。 茶盏的热气氤氲,二人行过礼,便缓缓回了院。 两人按礼割下一缕鬓发,用红线紧紧捆扎在一起,此谓同心。 合卺酒也改饮热水,宁欢喝热水,贺子安饮下两杯酒水。 宁欢靠在贺子安的肩上,发钗被卸去,头发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夫君为欢儿梳发吧?”宁欢看着正在燃烧的蜡烛,只觉得喉中有一股血气上涌。 “好!”贺子安拿着梳子,轻柔地梳着。 妆镜里倒映出二人甜蜜的样子,多想定格在此刻啊。 宁欢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贺子安想要去唤人来,却被她拉住了。 “我知道的,来不及了,就我们两个人好吗,最后!”宁欢被贺子安抱到床上,她倚在他的怀中。 烛火依旧在燃烧,枇杷香气却遮不住血腥气。 宁欢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流下来,她看着贺子安,还想在睡些什么。 贺子安让她的耳朵靠近自己的胸口位置,让她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声。 “宁欢,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另娶也不会爱上别人。从遇见你,我的心只为你一个人跳的这样快。我的心只会属于你,我会永远爱你。即使我死去,黄泉碧落,我也会去寻你,与你一同去下一世!”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宁欢!”贺子安看着宁欢含泪的双眼,生命在加速流逝。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宁欢点点头。 宁欢安静地长眠在贺子安的怀中,温度渐渐冷却。 贺子安就这样抱着她。这一夜的烛火燃尽,他抱着他的妻子,没有动过。 贺子安此后孤身一人,科举高中,为官清正廉明,护佑一方百姓。 思念成疾,时年五十一,突发心悸逝。 他的屋中留有无数书信,还有悼念亡妻之词,纸张无数,泪痕斑驳。 难辨真假是浮生 一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我仍是宁欢,是将军和宁姨娘的女儿,自小在宋府长大。 我有一个妹妹宋玲珑,是宋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她小时候长得娇俏,长大却只剩寡淡,纵有脂粉加成,颜色也只有三分。听说不日她就要进宫选秀,希望那吃人的深宫能留她荣华富贵吧。 天色晴好,我独坐在那个有些荒凉的院子里。昔日鲜艳的花草悉数凋亡,只有一棵瘦弱的枇杷树与我两两相望。 那棵枇杷树从未开过花,自我来到这里,它的叶子就在风中摇晃,偶尔坠落几片。 梦里我和贺子安情深缘浅,但嫁衣红烛,也算圆了红妆梦。 梦外,我亲眼看着许安枝死在我的眼前。贺轻楼与我成了婚,放了我离开。 我困守在这个院子里,感受到光阴掺杂着活力一并逝去。 我想念她,我的情感压在心里,每每想起,我便觉得心如刀绞。 我孤寂地存活在这个世间,我渴望自由,渴望拥抱,渴望爱。 可上天让我得到又失去,我与我爱的人不能相守,爱我的人又与我相隔两岸。 如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违抗宿命的惩戒就该只降临到我一人身上。牵涉了太多人,命运交织在一起,解不开剪不断。 为什么,我无数次问上天为什么,可天意如此,我不走这条路,也有无数条路通向既定的结局。 在这座小院里,是我作茧自缚。一生的春已经落尽,我回望这二十五年。 我在无数遍思念里,开始咯血。 我陷入一场场幻觉里,与我的爱人相拥又错过。 我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我一次次抓住那些消失的瞬间,希望那双模糊的眼睛,那若即若离的牵手,都能化成永恒。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那座寺庙。 吹动的红签上,落下了两对姓名,我抬头望去,那僧人转过头,手里拿着一张红签。 是许安枝和宁欢的,字迹已黯淡了很多。 “施主,这缘本就是错的,你还要执着吗?”那张签落在我的脚下,我弯腰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 “为何?”满树红签,为何只有这张落下。 “天机不可泄露,姑娘,我们还会相见的……”他捏着珠子,带着我看不明白的神情,走入竹林中。 我站了许久,直至日落时分,我才缓缓下山,回到那个小院子里。 “欢儿,为何这样看着我?”许安枝穿着红色衣裙,她的眼睛亮亮的,微凉的手背贴在我的额头。 “莫不是吹了风有些着凉?这也不烫啊?”许安枝离我很近,气息在两人的眼中氤氲成一团情意 我的琴音乱了,我的心是如此慌乱,手腕上传来一种滚烫的痛。 这种隐秘的情意,渐渐缠绕在两人耳畔。 我看清她水雾般的眼睛,竟有一分不甘。那是不属于她的眼神,她是谁。 我看着她,如此陌生。 湖边的风吹起草叶,她拿着剑,红衣就像一团炙热的火,曾经那样挑动我的心。 可我看清了,她温柔背后的不甘怨怼,她是许安枝,却不是我认识的许安枝。 忽的我来到了那天,隔着一扇门,她挥剑自刎。 我进了屋,她穿着青色衣裙躺在血泊里,眼里带着泪,我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血浸染我的衣裙,就像是一场跨越阴阳的吻。 可我看见另一个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极其艳丽的红纱裙。 “你是谁?”她走向我,没有理会我说的话。她仔细打量了我一番,。 “轮回还是不同的,你是她,却又不是她……”我惊讶地看向她,这话和那场梦里的一样。 “可惜了,但没关系,我们终会在一起的。你是我的!”她的眼睛变成血一样的红,紧紧抓住我的手。 “只是她死了,我也活不了了,下次我们再见吧!” “你在说什么?”我挣扎着,她却放开了我。 “我说过,生生世世,生生死死,我都会一直纠缠你!”她的眼眸已然是通红,带着太多不甘。一种像是认识了我很久很久的感觉,可我却不记得。 她拿起血泊里的剑,决绝地对着脖颈,一瞬就倒在我的面前,没有留下一滴血。 眼前出现了太多画面,我看着画面里我拿着花灯,许安枝宠溺地看着,花灯摇晃。 “这是郎君送给心仪已久的姑娘的,你送我是干什么呀?是表达我们姐妹情深吗?”我看着她,我无数次试探她的心意。 “傻姑娘,这不一样……”许安枝看着眼前的姑娘,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小辫子。 那头发是她细细扎着的,妆镜里她拿着梳子,眼眸里盛满柔情。 花灯散发出柔光,许安枝让我闭上眼许愿。 我许愿我们朝朝暮暮相见,许安枝看着闭眼许愿的姑娘,希望此刻停留。 冒雨挂上的红签落地,我曾经心心念念的一生原来是错。 我的爱人原是贺家郎君,可命运被改变,我的生生世世不得不与另一个人牵扯不清。 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意识到所有的都错了,可来不及了,情是错引如何逆转? 那根无形的红线啊,为什么要捉弄一对有情人? 我看着那些悼念许安枝的纸翩飞,一切荒唐又可笑。原本应该与我毫无瓜葛的姑娘,被牵扯进来。 “原来那场梦,是我原本的命运啊……”大量的鲜血从喉中涌出,没想到我的死亡和梦中一致。 白色的纸翩飞,将我的眼睛盖上。这是世间属于我的一场雪,最后将我的所有情感淹没。 若是与君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首。 二 我是贺子安,我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我梦见宁欢是真心喜欢着我的,可我无法医治她的病痛。她含泪死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抱着逐渐冰冷的她。 我折了一半的寿数,换得了这几年与她共处,也算了无遗憾。 上天赐予我一场梦,我的爱恋终于得到了回应。她的眼眸里是我,不是另一个姑娘。 居住在小院中的宁欢病逝了,我从梦中醒来,暗自保护她的侍从急匆匆赶来告知我这个噩耗。 外面的秋风已经有了冬的气息,让我浑身冻结。 当我赶到那个小院,冰冷的宁欢躺在一堆纸里。 梦中的她与此刻重合,鲜血早已凝固,尖锐地划开我的心。 我感受到寒风将那道口子撕扯,疼痛蔓延开,我颤抖地抚上她的双眼。 那双含泪的眸子枯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了。 她的喜怒哀乐,我再也看不见了。 我还记得初见时,宁欢穿着杏黄色罗裙,在冬日里是最娇俏的花儿。 她安静地弹琴,琴声是那样美妙。我看了许久,她到了跟前,我的心却退缩起来。 我一次次与她擦肩而过,内心期盼已久的琴瑟和鸣终是泡影。 我这一生都在她的身后,默默连个影子都算不上。 她刚搬进院子里,那些帕子我托人去买了回来,她的女红不算好,可这是我唯一能留住的东西了,那些帕子我收在匣子里,上面隐约有她心上人的名字。 她嫁于我时,我是那样欢喜。可我看她失去生气像个木偶,我不愿将她困在我旁边,她一点都不爱我。 放了她走,她还是困在情里走不出去。 我强忍着泪,怕湿了她换上的新衣,这是她最爱的颜色。 过了几年,母亲求我再娶,可我不愿。她说那个姑娘可怜,让我收留她,她失了名声在这个世上没有活路。 我娶了她,她姓洛,她原先有个心上人,赶考时被贼人杀害了。 她原本等着那人考完便回来娶她,不曾想送别是永别,尸首也没找全。 她的婚事搁置了许久,父母又不幸病逝。孤女被亲戚欺负,无奈想要上吊求死。 母亲听说了这事,将她救了下来。 “我也没几年可活了,放心不下你这以后的日子没人照料。她实在是可怜,留她安稳度过下半辈子吧……” 她挂念她的心上人,我挂念我的意中人。 一晃也过了好多年,我感受到死亡即将降临。 我回望数十年,记忆模糊不清,可我深刻地记得那个姑娘,我心心念念的她。 茶水有些凉了,洛姑娘想要起身去换。我摆摆手,让她安心坐着。 我起身去屋里,沉闷的疼痛终于爆发,我感受到一种疼痛将我压在一处。 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捂着胸口。我拼命想要呼吸,可一切都陷入稀薄。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啊,我感受到什么倒在地上。 我轻飘飘的,过往浮在面前。 可那不是我此生的过往,是那个梦里的。 在很远很远的空中飘动一个苍老的声音。 原来,梦中才是原先的一生。但因为有人介入,所以一切都错了。 可梦里的宁欢,十几岁就病亡了。她这一世多活了几年,若是她能多活些时日,错过也无妨啊。 唯愿下次再见,她安康顺遂,即使不爱我。 她要过得开心,之后的生生世世,不要过得这样苦啊…… 三 我是重零,我托生成了一个姑娘唤作许安枝。 一开始我没有记忆,我喜欢宁欢,我与她一起长大,互生情愫。 我的母亲失去了嫡子,就把我当他养。 将军之女上了战场,打了胜仗。可我的伤口一直没有好,母亲终于想起来我不是金刚之身的男儿郎。 无数的汤药,而我的病反复无常。 我不想病死在塌上,也不想胡乱地被嫁给别人冲喜。 我选择自刎而死,在自刎的那刻,鲜血带走了我的生命。 我也终于想起来,我是重零,不是许安枝这个温柔又懦弱无能的姑娘。 我不能长留在世上,我看着抱着许安枝哭泣的宁欢。 她的手腕上闪着那根红线,不错,我会与她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她每一世都不可能爱上别人了,她只会跟着红线,身不由己地爱上我! 潆,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吧。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因为心爱之人不爱自己而痛苦吧。 那就一直活在痛苦中吧,直到她彻彻底底消亡,或是你终于找到了破解的法术夺回她的情吧。 我得不到她,你也不可能得到! 你们每一世的缘分,都会被我摧毁! 四 我的爱女宋玲珑进宫不久就被赐死了,我精心栽培她多年,还指望让我升官发财,可她这样娇纵,真是拜她那个母亲所赐。 我就应该将宁欢送进宫里,她那样的姿色,皇帝一定喜欢。 只是说什么都晚了,我的两个女儿都死了。 愿闻初雪逢春时(壹) 合欢花一簇簇开着,细碎的花丝在风中凌乱,清浅的香味飘落在地。 沉寂多年的宋府挂上了红绸,走出了丧妻之痛的宋温陵再娶,宋府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的。 寻觅良久,元家同胞妹妹愿进宋府,照料姐姐留下的一对儿女。 于是元秋娘坐上了花轿,她的姐姐元春眉三年前病逝,留下襁褓里的孩子。 元秋娘放心不下姐姐的孩子交于他人照料,她想着嫁谁不是嫁,只要有一个容身之所,穿暖吃饱便可。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宋留荔,那双灵动的眼睛,真是像极了故去的姐姐。 宋留荔穿着桃红色衣裙,小小一只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拿着点心一口口咬着,糕点碎屑掉在了她的衣服上。 “娘亲?”她看着元秋娘,眼睛亮晶晶的。 元秋娘与姐姐很像,她走向宋留荔,小心地将糕点碎屑拍掉。 小丫头趁机伸手搂住她,元秋娘感觉暖暖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柔软。 这样的感觉,好像姐姐出嫁前,她与自己在床边夜谈时,充满着祝福与忐忑的一个拥抱,最后却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如今,她如同怀揣珍宝一样将姐姐的孩子抱在怀中,她感到这六年的缺憾被填满,她的眼眶有些胀痛。 “新妇去哪里了?”元秋娘听见了有人在寻她,她又不放心这孩子独自在这玩耍。 便抱着她,走出院子进了屋。 “秋娘?你怎么把留荔这丫头抱来了?”宋温陵诧异地看着女儿黏着自己续娶的妻子。 或许是血缘吧,骨子里都淌着元家的血,怎么会不亲呢? 若是秋娘待孩子们都好,那春眉也可安心了。 “留荔自个儿在院子里玩,也没个侍女看着。我不放心,就带了过来。”元秋娘看着宋留荔甜甜地笑着,不自觉也露出了笑容。 真好,这是姐姐的血脉,这是姐姐的延续。 “哎呀,底下这帮人真是不用心,对主子还这般粗心!”宋温陵看着女儿毫发无损,才微微放了心。女儿性情和相貌都像极了妻子,是妻子留下的唯一念想了,若是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妻子。 “明哥儿呢?怎么不见他?”元秋娘想见见宋鹤明,既然是姐姐的孩子,那应该也有几分像姐姐吧? “这小子最近用功读书呢,现在相必在书房!”宋温陵话音刚落,就看见宋鹤明姗姗来迟。 他长得很像宋温陵,眉眼有那么一两分姐姐的样子,白净文弱,以后若是有个功名傍身,后半生也算好了。 “这是你……”宋温陵不知怎么向儿子介绍元秋娘,宋鹤明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听闻是娘亲的妹妹,长得真是太像了。 “鹤明见过母亲!”宋鹤明看着小妹粘在对方身上,对方也不恼,想必心肠是好的。 四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听晚风摇落一树花开。 宋温陵回了书房,元秋娘哄着宋留荔入睡,看着孩子温柔的睡颜,感觉内心的不安被抚平。 就这样度过了平静的五年,直到宋温陵不慎染了风寒,寻了许多郎中也不见起色,正逢江神医带着弟子云游,妙手回春治好了宋温陵。 江神医带着弟子在小城住下,为百姓不收分文治病。 宋家感恩,时常带着东西去看望二人。 天有不测风云,宋温陵在一次采购香料中被山贼谋害了性命,香料也损了大半。 元秋娘带着宋家长子鹤明撑起来宋家,不至于让其他对家把宋家香料铺子挤垮了。 宋鹤明见元秋娘尽心尽力照料他与小妹,原有的一成戒心也消了。 愿闻初雪逢春时(贰) “小荔枝?”江景凝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就是在秋千上嚼着桂花糖的宋留荔。 她穿着厚厚的冬装,泛红的小脸躲在一簇簇软的白毛里。见江景凝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赶忙跳下来。 在簌簌的雪中,宋留荔一蹦一跳投入他的怀里。 她冰冷的小手抓着那油纸包,真是馋猫转世。 “这么冷的天,你等多久了!”江景凝没有把油纸包给她,将小丫头赶回了屋,生了炭火的屋子将外面的严寒抵挡。 “元姨说了多少遍了,你身子弱别在外面看雪,别染了风寒!”江景凝探了探小丫头的额头,见没有热度才放心。 “这是薯蓣红枣糕,一日吃一块,不要贪嘴!”解开细绳,油纸包着十块不同形状的糕点,泛着微红,还带着甜香味。 宋留荔选了个小兔样子的,江景凝将油纸包恢复原样,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景哥哥,怎么不甜啊?”宋留荔感受到食物原本的味道,可她平日嗜甜,这糕点里不加糖倒是让她觉得少了些味道。 “你这些日子吃了太多甜的了,伤脾胃。元姨说你这几日饭菜都没有好好吃……”宋留荔听着江景凝的话,心虚地捂了捂有点空的糖袋子。 于是宋留荔除了每日一块的薯蓣红枣糕,其他零嘴都没吃,这样持续了很多日。 “这些日子,怎么不见鹤明兄?”江景凝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看着宋留荔抓着一缕头发发呆。 指尖上青丝缠绕一圈又一圈,宋留荔回过神来。 “哥哥去很远的书院去学了,听说过年就能回来……” 冬日难熬,生了炭火的屋子里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宋留荔翻来覆去数着糕点的数量,又不肯吃。 “怎么不吃?”江景凝看着宋留荔数了好几遍却没拿一块。 “舍不得呀,每个都长那么好快,吃掉就没有了……”宋留荔呆呆地看着糕点,香甜的味道暖融融地弥漫。 “吃吧,下次我多做些花样!”江景凝看着宋留荔喜笑颜开地抓了一枚枇杷糕放进嘴里。 宋留荔嘴边有些糕点碎屑,她随意拿帕子擦了擦。 “诺,景哥哥也吃!”宋留荔将兔子形状的枣糕放在江景凝的掌心,江景凝看了看自己亲手捏的小兔子,笑着咬了一口,桂花蜜糖馅。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留下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风里有着微弱的梅香。 那棵枇杷树,开了满枝皎洁的月光,在风里轻轻摇落清辉。 江景凝带着一匣子宋留荔新绣的花帕子回去了,宋留荔一本正经说这是糕点的回礼。 夜里的风有些冷,江景凝却感觉心口温热,帕子绣的很认真,还有一枚香囊,飘着淡淡的花香味。 枇杷花落,又是露寒深秋夜。月白晚色,宋留荔站在树下认真地等待闭眼许愿。 天光微明,掌心那盏小灯里的烛火摇曳。 江景凝和江神医走进小院中,元秋娘和宋鹤明在几步远望着宋留荔,笑容在每一个人脸上浮现。 精心想了很久的心愿在这一天向上天倾诉,宋留荔的脑海中浮现所有人的脸庞。 许久,宋留荔睁开眼,裙摆上绣着的枇杷花在枝头绽放,翻开一圈花香的涟漪。 她回头,江景凝看见少女额发间的一串珠花,结着发尾的一枚铃铛,在风里微弱听过几声脆响。 那弯眼眸就像春风拂过河堤旁边的柳枝,拂过水面的柔情又带着坚韧。那眉也是精心画过的,像是烟雨行舟中与青色重山擦肩而过,略过心尖的风带着琢磨不清的低语,始终有一分新鲜的朦胧感。 略施粉黛却如亭台楼阁在晴日里,婉约一点又不失原来的风骨。 耳上春带彩,眉尾一点红。手腕银镂空嵌一颗粉花,隐约香气袅袅。 江景凝突然认识到,宋留荔长大了,已经是一枝豆蔻谢胭脂。 枇杷花一瓣在风中飘落,他伸手,花瓣没有落在他的掌心,却轻轻滑过他的衣袖,在地上躺着。 “景凝弟?”宋鹤明见江景凝还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唤了几声才见江景凝回过神。 “今儿这花很美,不由得看入迷了……”江景凝捡起那瓣花,藏入袖中。 各色的纸包,大大小小堆了一桌子。珠子碰撞清脆,宋留荔捋了一下额发,江景凝听见声响抬头,忽的感觉心间有什么松动。 就像一片青翠中,忽的生了一枝树,未曾注意到它何时长出,只是忽然觉得不同起来。惊动了原先停在河畔的鸟雀,是落雨还是风声?或许都不是,是书上轻描淡写的情还是落笔犹豫半天最终埋于心底的爱? 是见玉容生情么?那这么多医书还是沉淀不了本性欲望么?还是日久见心,爱她的所思所想而不是雪肤花貌? 他揣摩着自己慌乱不已的心,又稳住面上动静,不叫人看出他的心思。 就像是一种微弱的预感,像落雪前的天色,像是下雨前的湿气,他后知后觉发现又先知先觉明白。 手指攥着衣角,他将那些浮动的念想压下去,认真看着眼前打扮精致亮眼的姑娘。 “景哥哥?”宋留荔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江景凝,惊慌掠过那片静寂的湖,没有留下涟漪,却在她的心上落了一场雨。 是湖上的雾气不留心,被飘带一样细腻的心勾住,才洒下粼粼泪光合着半角月。 “怎么啦?小荔枝?”江景凝瞥见那隐隐泪光,精心的生日,自己却在这里想什么…… 她定是察觉到了他的不专心,才会暗自垂泪。江景凝想要伸手,却还是收回手,看着她的裙摆飘飘然消失在他的眼前。 那摇曳的花枝啊,也应景地敛了一丝娇笑。 还是等人少了再开口吧,如今人多怕是解释不清楚。 眼花缭乱的贺礼露出了真容。江神医新制的调养身体的药丸,特意制成甜口的。元秋娘做的一件新衣和一盒新打的首饰。侍女做的香囊。宋鹤明画的小人书和新得的花草纸。还有几盒新出的糕点。 江景凝见所有人的礼物都拆出来了,才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匣子。 匣子上流光溢彩,里面有贝壳盛的胭脂、香膏,还有一只梳子。 一面花团锦簇,一面刻着荔枝。 “原来前些日子你夜里是在做这个?”江深夜想到之前好几晚微弱的烛火亮了很久。 江景凝笑着将贺礼放在宋留荔的手心,她的眼睛里此刻倒映着他的样子。 原来,他放在心上,可为何那会儿心不在焉? 愿闻初雪逢春时(叁) 一 枇杷花瓣零星,落在衣袖上,沾染暗香。黄昏吹拂意动,发带缠绕在指上,又慌乱地伸直姿态。一抹红云飞入人间,作乱在少年郎冷静的面容。 江景凝听见远处的清脆,像是他此刻不知跳快几拍的心。 声音越发近了,他只感觉一切都安静,只剩下那铃铛声。 他的心跃上耳畔,自己仿佛被高高抛在空中,心悬吊在风中等待审判,比被江神医抽问药方还要紧张无数遍,滚烫的脸颊怎么都无法平息。 “心不在焉的景哥哥,现在又在想什么!”那铃铛声晃动在他眼前,江景凝本想着鼓起勇气,猛得一口气呛住了。 他狼狈地捂着嘴咳嗽,眼角隐隐有泪。 宋留荔没想到自己把他吓成了这样,拿着帕子踮起脚想要擦去他那点泪光。 宽大的袖子带起一种悸动,微妙的气氛在四目对视间渐渐生长。 宋留荔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不是枇杷花的香气,是竹柏。 她的手腕白皙,那银镯镂空的香气匀了一缕,与清正的竹柏相望,逐渐靠近,近在咫尺的眸子,盛着朦胧的情意。 宋留荔先垂了眼,帕子羞恼团在袖中,竹柏气息不曾褪去。 “是我失礼了,你……”江景凝看着宋留荔低着头不说话,他害怕宋留荔气恼了转身离去。 “我没有不在意你的生辰宴,我是……”江景凝的手隔着薄薄的风拉住宋留荔落下的袖子,宋留荔抬头。 少年郎的眉目清晰又似隔着一场雾,不曾明了的少女心事隔着纸糊的窗。 怕打开窗子落下一场微寒的雨,淅淅沥沥打湿懵懂的枝芽,撑着伞独守远去的怅然,却再没有身份说什么告别。 怕悄悄戳一个小洞,褪去烟雨蒙蒙的江南秀丽,露出天色明亮的霞光。光阴动荡不定,情价值几何? 她的心敏感地听见春的叩门,可未来太过久远。 不曾知晓结局,便总有忧虑。无穷无尽的情愫如若从未开始,便能安然自若。遗憾之事常有,若是克制一时便守一世平安顺遂,遗憾也算一场未填的梦。 她点点头,眼睛却望着落下的花瓣,江景凝转身,也看向那场安静的花雨。 好像不说话,心就离的很近。没说完的话来日方长。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风吹动衣衫,他手中的发带在半空游走。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闭上眼,听着远方鸟雀还巢的鸣叫,听着自己渐渐放缓的心。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院,那枚精心买下的发带彻底藏在了袖中,等待下次呈现的时候。 今晚没有月光,但有一只小灯,照亮少年郎归家。 她轻轻一笑,灯火隐在夜色里,带着欢愉和未曾明说的心。 二 天地间尽是雪的寂静,穿着青色长裙的女子缓缓地走,忽然她脱去那厚重的披风。 伞掉落在雪地上,她的袖子借了雪的一分皎洁,在风中翩然起舞。 分不清那是青色的云还是水,灵巧融化在漫天大雪中。裙摆上的雪已经被真心烫出水痕,模糊不清的歌声像是故事里看不清真容的神女。 她是如此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雪是天地间罕见的知音。自由地旋转,像是羽翼丰满的鸟儿,在无数次试飞中终于领悟真谛。在云和风中穿梭,闻见花香听过流水潺潺。 月光流动,在枝叶间倾斜澄澈,织成的布料制成羽衣,再采下露水和雾霭,幻化成温润的纹样。披帛是雪凝结的一段青,带着草叶的心。 披上它,引昙花一现的美,在发间簪上仅此一次的木芙蓉。耳畔是风带来的枇杷香,编织的梦境是面纱,遥遥相望眉目传情。 秋水划作星河,阻隔数不清的爱恋,让纯洁无瑕的情保持。 妆镜碎裂,花团锦簇浮动在水面。她站在临水楼阁,拿着扑蝶的扇面去寻,摇曳的水草无声,缠住过往的花枝。 于是花生长在水中,带着流光溢彩的朝云,又停在盈盈一握的芙蕖清香上。 荷叶滚落晶莹,一尾鱼看错了,游在扇上被错捞起。 她跌落在地,下一秒还是茫茫大雪,寒风刺骨,她却不觉得冷。她依旧站起来,继续跳着她的舞,独属于她的心温暖起来。 春就要来了,她想到柳絮纷飞在城中,莺啼伴着半空的纸鸢高高抛起。带着新生的希望,她的眼中闪过纯真的憧憬。 她又从地上捡起那纸伞,脚尖触及皑皑白雪。 陈旧的鞋何时掉了,她已经失去了寻找的闲暇。 流动的夏在她的身上,那些伤疤就像火一样燃烧,衣裙落下,她的簪子在雪中埋葬。 一切注定是宿命的推动,她无力抗争,随着命令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她绽放在最后一刻,耗尽一生的忧伤,欢乐是无根的浮萍,她拼命逃拼命寻,还是被钉死在悲剧中。 她的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那是一场情窦初开的雪,戏文里出现的撑伞之人。 她的情愫是另一种背叛,带着血淋淋的恨,身不由己流浪在声乐中。 酒杯中的是血泪,疼痛是赎罪,一次次的忏悔被驳回,她蜷缩在这个小院里,寻求最后的解脱。 她的心真是固执,她真想剜了它,这样她就不会伤心难过。 那张脸让她难以置信,她哪里会想到,自己动心的情郎手染鲜血,沾着她最亲最爱的人的血。 她恨战争,恨所有的不公平,恨为什么是她独活在这个世间,被侮辱被当作玩物,施舍几分欢愉。她清醒看着世间万物,她做不到忘却曾经,在这个陌生的世上沉沦。 所有都错了,都没有了都毁掉了!一场雪一场火,她的眼泪凋零,干净的雪忘不掉世间的痛与恨。 三 宋留荔捂着胸口醒来,额上全是冷汗。 “为什么会这样熟悉,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那种悲哀那种痛苦我自己能感受到?”宋留荔披了外衣,去寻水喝。 热水将她的恐惧抚平了些许,窗子紧闭,将寒冷的风抵御在外。 愿闻初雪逢春时(肆)(上) 一 最后一场雪将要化了,宋留荔撑着油纸伞站在檐下,似曾相识的感觉掠过心头。 稀薄的阳光散在云层中,播洒在世间仅剩淡淡的一点亮。偶尔飘过一声沙哑的鸟啼,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好像抓住了一线生机。 铃铛清脆响动在这个安静的清晨,她伸出手想要擦去远处朦胧的雾,好显现出她心中所想。 少年郎的眼眶微红,她看见他发上沾染的雪粒,簌簌地打湿她的心。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界限模糊起来,心是如此渴望自由地靠近。 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离愁就像一团积雪,借着他的心不停融化,缓缓跟随每一声跳动,流淌在每一处。 他感觉喉咙像快要断的弦,紧绷到酸涩疼痛,发声是打破相顾无言的停顿。 他启唇,想要找回自己原有的声音,音节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宋留荔拿着手帕擦去那些泪痕,他湿漉漉的眼睛是梦中拂过水面的云雾,沾染江南的一点清愁。 如何行舟,如何穿过山林找寻真正的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无声将离愁染得更加难舍。 “好……”他终于将袖中响了一路的铃铛发带拿出来,拨开那团迷茫的雾气,剩下的是少年希冀的情愫。 时间拉长这个清晨的长度,宋留荔看了许久,只拿走了一条发带。 “多救些人吧,我们来日方长……”江景凝握住手心的发带,铃铛落在了心底,轻轻晃动,像是他前行的另一杆旗子。 一柄竹伞在风中缓缓移动,伞下的姑娘亲昵地扯了扯身侧少年郎袖子。 少年郎停下,瞧着姑娘的眼神望去。 一片已经窥见春将至的湖泊,薄冰消融在流动的水中,看似安静的镜子中已经落下复苏的前音。 发丝撩动耳坠,目送他往另一个方向前行。 折下的柳枝结着未化的雪,他接过,看着雪在体温的催化下滴落泪珠。 他的声音保存在一段风中,吹入她的耳中。 衣袖垂落,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许久那柄竹伞一步一停,回到了有些冷清的院子里。 二 “阿兄?”宋留荔正坐在秋千上,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手,带着她晃晃悠悠。 她转过身,笑着看着求学归来的宋鹤明。 “哟,一下子就猜出是我啦?”宋鹤明看着妹妹手里的油纸包,“又偷吃点心呢?” “阿兄不要告诉娘亲嘛!”她小心地捏了一块放在宋鹤明手心,宋鹤明挑眉,她又肉疼地捏了一块。 “哎呀,等你景哥哥回来再给你做咯!”宋鹤明一眼就认出这是江景凝之前做的点心,那油纸包上暗戳戳的枇杷花,谁家糕点铺子有这花样的。 真是小瞧他了,勾得妹妹魂都丢了几缕。 瞧瞧,一口一个景哥哥,自己就是阿兄。小时候喊自己明哥哥那个热乎劲呢! “阿兄要我叫明哥哥啊?”宋留荔察觉到自家兄长的拈酸吃醋了。 “你还是唤你的情哥哥去吧,没心没肺的丫头!”宋鹤明将糕点扔到嘴里,甜丝丝的桂花味。 秋千一前一后,兄妹俩聊了好久。 求学的风景如何,那学院里的夫子各有各的古怪癖好。 “那个李夫子,哎呦喂,可是了不得!”宋鹤明捋一捋莫须有的胡子,睁大了眼睛。 “你们是来学学问的!不是来逗猫的!”李夫子怀里的白猫扎了两个小辫子,原本可爱的猫点了几个墨水印子。 “哎哟,老夫没这本事再教你们这群……唉,真是顽劣!”李夫子气的够呛,那怀里的白猫倒是睡的安心。 “诺,我上课闲来无事还把那猫儿画了个样子,带回来给你瞧瞧!”宋鹤明献宝似的将怀中一沓纸都掏出来,里面有猫还有一些风景景致。 “哎?这猫真好看!”宋留荔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猫儿,真想摸摸猫,听旁人说是极软的。 “这猫看着属实美丽,以为是个乖顺的性子,可它成天上蹿下跳!”他展示一幅山水画,小半边原是桃花林,被猫爪印子糊了一大团青黑。 “就这堂课上,我去把那全是颜料的猫儿洗了,白猫真是难洗干净!” 画纸一张张翻过,翻到最后一张,宋留荔还没看清便被宋鹤明拿走。 “哎呀?怎么不让妹妹瞧瞧?”宋留荔看着宋鹤明故作镇定,将那张纸夹在一叠画里。 “就不给你看!”宋鹤明见宋留荔识趣地转过头吃糕点。 “哎呀,哥哥,是你心上人吧?我不和娘亲说!”宋留荔八卦的心刚起一点,就被宋鹤明无情地压下了。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少瞎打听!”宋留荔应了一声,噘着嘴吃糕点了。 三 江景凝将柳枝一直保存着,他和江神医顺着小路走,来到了一处村落。 他们借住在农户家中,为附近的村民诊病,也会在闲暇时去山上寻些草药。 江景凝将随身带的医书翻看了无数遍,在江神医开方子时研讨药效。 渐渐,他也试着独立诊病。各种脉象和草药熟记于心,他也被村民打趣为江小神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江神医与江景凝再度踏上前行的路。 兜兜转转了很多地方,沿途的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 江景凝挤出时间写了好几封书信,又藏在衣服中。 他有些想念那个总是唤他景哥哥的宋留荔了。 铃铛发带在风中摇动,催生爱恋之情,他就这样看着铃铛摇曳,想着她戴着发带笑着向他走来。 兴许是太累了,在窗边坐着吹风的他陷入了一场迷梦。 远处烟雾弥漫,贪婪的火舌舔舐夜空,将一大片庭院楼阁卷入腹中。 苦难真正开始,突袭的士兵杀入城中。 幼童睁着眼睛,纯真定格在血液流尽的那刻。 绽放的花朵被踩下,碾碎在血污中。 他漂浮在空中,飞向那战火纷飞的城。 入眼一片狼藉,几个窟窿在沉重的大门上,残忍撕开原本平和的假象。 无辜的少女抓着裙摆被拖在地上,散开的发髻沾满地上的脏污。 她的眼睛望着天,嘴上的布条一圈圈勒死她的明媚。她就这样挣扎着,在笑声中不甘地死去。 她的胳膊上满是鲜血,一旁的士兵又拿来擦了擦刀刃。 拄杖的老妇颤颤巍巍起身,却倒在了床榻上,鲜血在她的身下晕染开一团吃人的洞。 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鲜血在地上积聚。 院墙上溅着还未干涸的腥红,白墙脏污,瓦片碎裂。 他看见了宋留荔,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想要逃跑,却被宋鹤明的头颅绊倒。 她不可置信看着地上,白日里还在和他玩笑的兄长,如今成了这般摸样。 一柄剑等不及想要了结她的性命,江景凝连忙去挡。 可眼前血光四溅,江景凝看着少女倒在血泊之中。 “不要!”江景凝惊恐地醒来,他询问了最近并无战事,可梦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 愿闻初雪逢春时(肆)(中) 一 杨花随风飘落,赶在春的尽头,一对璧人相逢在湖畔。 宋留荔穿着一袭粉团花红,发带上吹过铃铛的清脆。 “等久了吧?”江景凝见她的额上冒出一层薄汗,天气有些热,不知何时在这候着了。 “没有啦,景哥哥……”她拉着江景凝的袖子,两人很快到了一家冰饮铺子。 桂花酒酿冰在碗中被勺子搅乱,暑气也散了大半。 江景凝看着蜜糖浇在碎冰上,桂花细碎点缀着,隐约有花香气。 “景哥哥?”宋留荔看着对面的少年郎看着碗里的冰沙发呆,“再不吃可要化光了!” 桂花香气散开,与酒酿的酸甜味融合在一起,香甜萦绕在喉间。 “好吃嘛?”宋留荔亮晶晶的眸子盛着江景凝,江景凝看着她这样的期待,抿唇一笑。 “好吃的,小荔枝选的真好!”宋留荔埋头不再看江景凝,耳畔的坠子像是经不住重逢的欢喜而摇晃不停。 风吹过她微乱的额发,薄汗已经干了大半,清凉的感觉随着酒酿入喉。 她想要掏出帕子将额头上的一点汗擦去,却听见他问可不可以他帮她擦一下,因为她今日的袖子有些宽大,沾到汁就麻烦了。 他含笑的眼睛看着她,她点点头。 “那小荔枝不要乱动呢。”他拿着帕子,带着竹柏味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起裹挟晚霞的暖气。 她红着脸,感受帕子擦拭她的额头,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泛起数不尽的涟漪。 “好了,快吃吧……”宋留荔赶紧埋头加快速度吃酒酿冰,这酒酿冰快化了,她也要化了。 江景凝默默将帕子收好,碗中的酒酿冰沙很快见了底。 宋留荔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她认出江景凝的帕子是当年自己送的那一匣子里的。 她抿唇一笑,指尖缠过发带两圈又松开。江景凝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小动作,温热的另一枚发带承载着思念戴在对称的位置。 宋留荔微微偏头,感受到江景凝的目光,又慌乱地侧过头。 柳枝在河面撩动,游船拨动水花,一切陷入恰到好处的安宁。 两人同时闭上眼,听着铃铛清脆的一声声,就像是心跳加快的应和。 这种感觉无需言说,只要闭上眼,用心去聆听。 裙摆被风吹皱,花枝颤巍巍落下春的笑声。大朵大朵的花骨朵鼓鼓囊囊,争先恐后想要露出第一张美人面。 “我们去放纸鸢,去坐船吧……”宋留荔蹦蹦跳跳在江景凝身边说着她这几天的计划。 江景凝笑着问她这么多玩得过来嘛,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说肯定玩得过来! “那我就听从小荔枝的完美计划啦!”他伸手想要拂去落在她肩上的花瓣,却发现这是绣在衣上的花瓣。他笑着摇了摇头,蝴蝶见了也怕是要错认呢。 糖画咬了几口就丢给了江景凝,她说太甜了,多吃了要牙疼。 “可要小心着些,坏了牙可是不好的。”江景凝轻轻咬了一口,实在是太甜了,这只糖兔子俩耳朵都被咬掉了。 河边的风吹过脚踝,铃铛的清脆传了好远。 二 纸鸢在晴空摇摇晃晃往上飘,少女拿着线奔跑,江景凝跟着她,田野的绿意盎然。 “江景凝!它要掉下来啦!怎么办!怎么办!”宋留荔回头着急地向江景凝喊道,下一秒她身后的江景凝抓住她的手,两人握住线柄。 “不要慌张,我们慢慢来!”他的声音从上方降临她的耳中,她只觉得耳朵突然发烫,蔓延到脸上。 纸鸢在两人的努力下重新高高飘飞,江景凝松开她的手,在她的身后守护着。 空旷的风吹过,春的迟钝化作流水潺潺,将冬日的冰封融化。 “好累啊……”宋留荔将纸鸢收好。 暮色层层叠叠晕染,胭脂红渐变至遥远的水天交界。映在水面如同行在云上,拨弄的是云浪还是水光? 她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宋留荔的袖子沾了水,湿漉漉地透露一截白皙的手腕。 “景哥哥,你说那些会是星星吗?”她指着水面那些亮晶晶的倒影,天上的星星会掉在水中吗? “也许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它们会和月亮一起飞到天上的!”兴许是玩累了,少女漫无边际的幻想从口中说出。 “景哥哥,你说那边是什么?”她指着很远很远的那一方水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长着茵茵绿草和白色的碎花。 “我没有去过那里……”听到江景凝的话,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那我以后要去那里,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宋留荔听着风呼呼吹过,像是插上翅膀的幼鸟,期盼自由的旋律吹奏。 她讲了好多好多话,渐渐闭上双眼睡着了。 江景凝怕她着凉,将包里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你是自由的飞鸟,跟着风翱翔……” “而我会在你的身后,护你周全,向着远方前行……” “哎呀,荔儿这是?”元秋娘看着江景凝背着宋留荔出现。 “元姨,她玩累了睡着了,轻些送她回去……”两人压低了声音,唯恐吵醒了还在梦乡的宋留荔。 三 宋鹤明凭借一手好字和出色的政治天分入了皇帝青眼,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如今局势不稳,邻国观察着风吹草动,准备随时进攻。 胭脂云裳在水光上浮动,少女姣好的脸在伞下显露。 有人恰好瞥见这艳色,难以忘怀。 宋留荔和江景凝一起去寺庙,求了一签。 “此签难解啊施主,本是天作之合,逢劫难渡啊……” 上天是这样残忍,下雨连绵数月。 而趁着大家为这场不知何时停止的雨求神拜佛,邻国张开了血盆大口,带着无数将士血洗小城。 当宋留荔醒来之时,元秋娘已经倒在血泊中。 “荔儿,快些逃啊!”元秋娘将珍藏的绣囊从心口处的里衣中取出,干干净净的。 “拿着它,这是你亲娘唯一留下的东西!”元秋娘看着宋留荔慌乱地逃走,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在血液流失中停歇。 “留荔和鹤明,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这一生到头了,没办法护着你们了……”元秋娘闭上眼睛。姐姐,秋娘来寻你了。 宋鹤明早些时候被留在宫中,皇帝似乎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放弃了那些妃嫔儿女,逼迫官员和自己南下逃亡。 “朕早就将爱卿的亲眷带出去了,放心吧!”皇帝拍了拍宋鹤明的肩膀,“若是爱卿执意寻死,那他们也不用活了!” “妹妹,阿娘……”宋鹤明背后抵着刀,他被迫离开了那片充斥着血光的城。 他不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了。 “啊!”宋留荔逃走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火光颤颤巍巍映出那张脸。 “景哥哥!”她的心终于有了一个落脚地,她无声的泪被擦干。 江景凝背着宋留荔,避开那些明亮的火光,地上的血还在继续流淌。 一场杀戮烧尽了太多性命,两人终于来到了安全的村落。 殊不知,这场命运的突变才刚刚开始。 愿闻初雪逢春时(肆)(下) 一 有片影子漂浮在湍急的河中,岸两旁分别是两个人。 两张不同的脸庞,却是代表近乎相同的死局。 宋留荔看见右边是熟悉的江景凝,她努力伸手抓住他,却有一条突然出现的红线,将她往左拽。 “宋留荔,为什么还要选择他!看见这根红线了吗?它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啊!”左边的人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红线越勒越紧,水淹过她的脸。 江景凝离她好远好远,那么远好像天边一样。 她撞入冰冷的怀抱,一片荆棘之地笼罩在黑暗之中。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扭曲着,他的手腕上绑着红线,散发黑色雾气。 隔着茫茫的一条河,分隔她与所爱之人。 她毅然跳入河中,想要穿过河流到达另一个充满爱与阳光的岸。 阳光穿过水面,到达女孩毫无神采的眼里。 宋留荔只感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是满城的白。 纸钱洒在这座空城,吹过的风都带着不甘的哭声。 烧毁的宅子留着半扇木窗,像是半张美人脸,一边淌着血,一边却还是精致的妆。 鲜血在白墙上,已经失去最鲜亮的颜色,五指印却刻在上面,是活活烧死的哭喊。 她看见了地上堆积的腐烂身体,焦黑的脸爬出白色的蛆虫。 华美衣裙碎片早已不可追,那些回忆在那一夜变得刻骨铭心。 在那依稀可见的小院后,临河的柳树下,她看见了江景凝。 他怀中是死去多时的她,他就这样沿着河岸走,走到前方已经是死路。 他浑身近乎是血污,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可那双眼依旧温柔清澈,他紧紧抱着她,怕又有什么要夺走她。 河已经是血的颜色,他眼里生的希望已经散去光芒。 这座城最后一对有情人在河底长眠,他们的尸骨有朝一日会被后来的人挖出好好安葬吧? “江景凝!”宋留荔突然惊醒,灯火照亮她额上的汗。 她紧紧抓着被子,想要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小荔枝!”江景凝坐在她的床边,担忧地看着昏睡两日的宋留荔。 “江景凝!”宋留荔看见安然无恙的江景凝,她迟疑着摸上他的脸,是真实的,不是梦。 “是我江景凝,我在!”江景凝看着宋留荔,宋留荔身子向前,紧紧抱住了他。 江景凝安抚着她,恐惧的心跳加速终于渐渐平复。 额上的汗被温热毛巾擦去,她低垂着眼,落下泪两行。 垂落的发丝失去了精心的养护变的,一切都变了。 江景凝拿着帕子想要擦去她的泪,却被她抓住手腕。 宋留荔红着眼,几次开口都说不出什么。 江景凝明白她想说什么,示意她先松开他的手腕。 泪痕微干,宋留荔终于从江景凝的口中得知,只有宋鹤明幸免于难,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场突然的夜袭中。 “我哥哥……在哪……”江景凝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温热。 可她刚醒来,情绪波动太大,身体吃不消。 “你放宽心,鹤明兄随着皇帝南下了,想必追兵还未来得及赶上。”江景凝让宋留荔安心躺下,扯了扯被子,“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去找鹤明兄!” 二 宋留荔休养了几天,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 他们来到了那座城,过去的美好历历在目,如今触目惊心都是残破萧瑟。 好在院子里那棵合欢树还顽强地存活着,树下两座新坟挨着,另一边是江神医的坟。 阿爹的坟无处再寻,想必是与早亡的阿娘葬在了一处,续娶的元秋娘孤单一人,宋留荔打开那个香囊,里面竟有张纸条,是元春眉留给她的。 “妹妹,姐姐不在的日子也要好好过……” 这张纸条在另一座坟里,紧挨着元秋娘,也算是姐妹团聚了吧。 纸灰散尽,宋留荔被江景凝从地上扶起来。 宋留荔扯了个笑容,让哀伤埋在心里。 两人告别这座院子,身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 残阳如血,他们带着沉痛的回忆往南边走。 短暂的晴日让接下来的雨更加剧烈,宋留荔蜷缩在破庙中。 神像掉了漆,在跳跃的烛光里勾起诡异的微笑。 江景凝靠着医术换些粮食维持生计,宋留荔也学会了做些稀粥。 两人走走停停,连绵的大雨让山路泥泞不堪,二人看了看夜色深重,不得不在破庙休息一夜,等着天亮再寻路。 终于天亮,两人带着仅剩不多的粮食和衣服继续赶路。 山路艰险,两人几次都要跌下山崖丢了性命。 眼前是宁静的小城,插着褪了色的旗子。 斑驳的城墙上垂落被风雨蹂躏的藤蔓,顺着叶片滑落难以言尽的泪。 很奇怪,这座城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明明战乱还没有侵袭到这边,百姓的神情却是麻木的,他们空洞无光的眼睛跟在他们身后。 越往里走越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江景凝紧紧拉住宋留荔的袖子。 到了客栈,在房间里他们仍然觉得十分诡异。 窗子被封死,江景凝叫住了小二,询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这儿之前闹了好久的疫病,最近好不容易停了,这窗就是怕染上那些病才封上的!” “那街上是?”江景凝看着小二熟练地打开窗,雨汽将这件屋子的灰尘气驱散。 “他们怨怪上面拖了太久治理,家都散了,就一个个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小二轻巧地回答让江景凝皱了皱眉,一切还是十分古怪。 宋留荔躺在床上早已睡去,连日的奔波让她疲倦不已。 江景凝不敢熟睡,在宋留荔床边守候。 夜深,雨声中出现一种诡异的声响,惊动了本就不安的江景凝。 三 宋留荔被江景凝唤醒,她抓着江景凝的袖子,江景凝示意她不要出声。 窗外望去,一条条红色布条像黑夜里冒着红光的眼睛,在街上游走。 江景凝拉着宋留荔找寻着出口,这座城太过诡异。 顺着木楼梯,两人压低身子小心从后门逃出。 整座城在雨中飘摇,江景凝护着宋留荔,顺着城外走。 走了很远,两人来到了原来江景凝和江神医住过的村子。 两人在此稍作歇息,继续向南走。 一路上,江景凝保持警惕,不轻易暴露两人的身份。 很快到了安城,皇帝退守在此,宫殿很早就有了,是祖上最初建立王朝的地方。 城中依旧是太平盛世,甚至胜过从前。 美貌女子纷纷被送入宫殿,成为新的妃嫔。 皇帝依旧不改从前的奢靡,宫中舞乐日夜不停。 “陛下,那边来人了,说是宋大人的妹妹……” “哦?”皇帝来了精神,一个眼神就让侍从知道如何做了。 很快,宋留荔被带入宫殿,江景凝被扣在原地。 皇帝上下打量了宋留荔,许久没有说话。 宋留荔恭敬地询问哥哥在哪里,皇帝看着底下的少女,暗动了心思。 宋留荔被带去见了宋鹤明,宋鹤明看着消瘦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头发。 “怎么就你一人……”宋鹤明看见妹妹的眼眶红起来,她哭诉元秋娘已经死了,那场劫难里,只她和江景凝活了下来,她和江景凝一路向南来寻宋鹤明。 “妹妹,哥哥在这儿,以后我们好好过……”宋鹤明想到皇帝之前的许诺,恍惚间他开始质疑自己做官的初心。 皇帝不是贤明的君主,他还该坚持下去吗? 宋鹤明让宋留荔安心待在屋子,一步都不要出,他去寻江景凝来。 “陛下听闻江景凝是江神医的弟子,特让他去治疫病呢!”宋鹤明想要去见江景凝,却被拦下了。 “陛下如今好兴致,宋大人还是请回吧” 宋鹤明回到屋子,宋留荔听见江景凝被派去治疫病的消息,害怕他一个人出事。 “哥哥,皇帝为什么这样做?”宋留荔抬头望着宋鹤明,这一年多宋鹤明已经比记忆里又高了许多。 宋鹤明不明白皇帝的用意,那疫病的城有闹鬼的传闻,皇帝只是随便派了几个医师就再没有过问。 “妹妹,你安心待着。若是实在担心,过几天哥哥陪你一起去。那里实在危险,你不要一个人偷偷去!”宋鹤明见天色不早了,让宋留荔先睡,他看些书就睡。 两人惴惴不安地度过每一日,直到有日夜深,宋留荔做了一个梦。 宋留荔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城,城中红色与白色的布条挂满每一扇窗子,像是一种仪式的预示。 她看见无数的棺木整齐排列,在一片特意空出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她拼命想要看清,却发现那人睁开眼睛。她不会认错,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江景凝! 几个人将他绑在柱子上,他的眼睛也被蒙上。 滴答滴答,晴日里却有水声。鲜红流入碗中,被人们疯抢。 宋留荔的手穿过他的身体,她的泪滴在那涓涓流出的鲜血中。 “不!不要!”她看着血肉翻开,肉味在空气中蔓延,贪婪的目光守候在一旁。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宋留荔看着布条散开,那双眼睛已经合上。 宋留荔突然惊醒,这场梦让她的心疯狂跳动,她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在宋鹤明的怀中哭泣。 “哥哥,求求你,我们去寻景哥哥好不好!” 宋鹤明快速收拾东西,带着妹妹偷偷出了城。 他自知违抗了皇帝的命令,私自出城是死罪,可江景凝和江神医救过他父亲的命,妹妹对他的心意他也看得出来。 宋留荔和宋鹤明日夜兼程,甩开了好几个眼线,终于来到了那座城。 城门张灯结彩,像是迎来了莫大的喜事。 连绵的雨在前几日停歇,如今太阳高升,照在那些悬挂在窗前的红布条。 “这是……血!”那红色实在是诡异,宋鹤明仔细一闻,竟有血腥气,这是掺了血的染料制成的布! 眼前渐渐与梦中重合,宋留荔颤抖着,紧紧抓住宋鹤明的手。 宋鹤明安抚着妹妹,远处传来歌声,尖锐地刺破寂静。 人们的笑声沸腾,而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味道。 宋留荔突然想要挣脱宋鹤明的手,眼前是一片排列整齐的棺木。 “江……”宋留荔惊惧地想要叫喊,她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宋鹤明将她困在自己怀中,躲在一处宅子后的阴影里。 巫女穿着红白的裙子,人们围着她,眼里闪着格外亮的色彩。 宋留荔几乎要昏过去,梦里发生的事情真的在现实重演,就在她的眼前。她努力克制着,靠着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 心突突地跳,从胸口跳到喉咙,她松开了捂着嘴的手,指甲在掌心近乎要抠出血。 兄妹两人小心翼翼往前,终于看到了可怕的全景。 巫女笑着唱完了歌,又低声念着不知名的咒语。等到她抬起头,人们的欢笑声都被掐断。 所有人都看着那片特意空出的祥瑞之地,那个一来到这座城就让风雨停歇的神医。 之后发生的如梦中一样,宋留荔疯了一样冲到人群中,面纱掉落,她推翻那滚烫的锅子,匕首掉落,头颅被她死死抱在怀中。 宋鹤明捡起地上的各种刀具,向那些疯魔了的人们挥舞着。 宋留荔怎么也没想到,梦竟然是真的。 地上的骨头被包在布包里,渗出来的血滴落,像是宋留荔的泪。 她抱着所爱之人的头颅,神情哀痛。唇贴在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睛上,冰冷的心彻底粉碎。 风那样痛,一刀刀剜在她的心口。宋鹤明只是守着她,一路回到安城。 她跪在宫门口,宫门口摆设一样的钟敲响,宣告帝王的昏庸无能,打破所谓的安泰,又是一个晴日。 皇帝准许她进殿,她昂首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为什么!”她质问着,句句含着血泪,每一个字都是他的血凝结,曾经的回忆杀死她的心。 皇帝走下来,将她推倒在地。 “凭什么,朕让你知道!”撕扯衣襟的手,眼睛流连在她姣好的脸上。 宋留荔举着簪子,刺入皇帝的脖颈,可皇帝早已料到,将她的手钳住。 “妹妹!”宋鹤明看到地上已经自尽身亡的宋留荔,皇帝连她的尸首也不放过。 宋鹤明带血的匕首刺入皇帝的心口,他推开压在妹妹身上的皇帝,用力刺了好几下。 皇帝倒在血泊中,流连酒色让他根本无力反击,他死不瞑目。 宋鹤明抱着妹妹,走下殿堂,皇帝死了,安城大乱。 那座院子又多了两个坟,宋鹤明瘦了许多。 传闻宋鹤明寻了贤明的君王,官拜宰相,孤身一人。 可坊间又说宋鹤明不曾做官,在深山隐居多年后自刎,他的弟子在朝中官拜宰相。 试听雪落诉白首 一 我是宋留荔,我是失去江景凝的宋留荔,不是爱上陈辞年的宋留荔。 当我明白那才是我原本的一生之时,已经晚了,我如今已经困在这副躯壳中,只能听见陈辞年对我说来世不要相遇了。 我错误的一生是那样荒唐,我在簌簌的雪中对陈辞年一见钟情,他拦腰将我抱在怀中,我才免于摔倒。 我就这样动了心,他看起来是那样温柔。 可我的少女心思死在城破那夜,他出现在我面前,带着血的刀冰凉划过我的脸。 我刚刚亲眼看着我的哥哥死去,我的娘亲也含恨死在我的面前。 我踩着满地鲜血,被拖去当了军中的陪客,我闻出那明庭香味,他没有对我做什么,而是将我赶了出去。 我被送进了花楼,浑身伤病,玩物一样地被当众羞辱。 后来我生了病,花楼怕我死在楼里坏了生意,将我扔了出来。 我没有死在黑暗潮湿的巷弄,那个小院是我苟延残喘的归宿。 流言将我暴露在阳光下,那些见不得人的针扎进我的心中。 什么新年元宵欢庆,都是我的罪孽。我痛恨我的心是这样不堪,爱上了我的仇人。 又是一场雪,他们都在对岸招手,我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错了的情,怎么还? 我不是陈辞年的心上人宋留荔,我是江景凝的青梅竹马宋留荔。 我在晴日里死去,不是这场阴谋的雪。 好想我的哥哥宋鹤明,他原来不应该死在那个晚上,他有着光明的前程,他的才能还没有发挥就夭折了。 二 当我回到那座城,他们为没有再下雨而欢呼。 巫女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转来转去,随后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人们看我的眼神变得狂热。 我翻开医书,按着他们疫病的症状熬着汤药。 他们的态度恭敬又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感觉,我隐隐有些不安,想着赶紧治完赶紧回去和宋留荔团聚。 在一个清晨,听说这是个好日子。闯进来的几个人将我绑了起来,带到了一处空地。 巫女对他们说,只要将我吃掉了,他们就能获得永生。 我到来之时天赐福,收回了降雨之罚。 他们信以为真,在乐声中将我的血肉剜去,鲜血似烈酒,让他们愈加癫狂。 我在濒临死亡之时看到了宋留荔,她含泪的眸子是我最后的回忆。 “噗通!”是什么滚落在地,我听见宋留荔的声音好近,她抱着我,喊着我的名字。 当我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死寂的城,刚刚遭到屠杀。 我见到了宋留荔,她已经死去多时,我抱着她,走在冷风中。 街上的人是那样多,可流言都是出自他们口中。 原来眼前的才是这一世的宋留荔,错了缘分的宋留荔。 我不过是匆匆一眼就对她难以忘怀的过路人江景凝。 我行医多年,一路上打听她的消息。 她吃了太多苦,死后就不要再和那个人合葬了。 我将她安葬在一处僻静的山野,她会喜欢吗? 我一生救治了太多人,可唯独救不了一人。 “江小神医?”大娘敲门没有人应声,推开门发现江景凝已经安静地死去,医书交给了他的弟子传承。 三 我的妹妹躺在血泊中,木簪保留了她最后的尊严。 她抱着心爱之人死去了,愿他们地下团聚。 我将他们两人安葬在母亲二人旁边。 我有一个心上人,没错,就是那张宋留荔差点看到的画。 那家小姐已经定亲了,我没有说出我的心意。看她红妆嫁给了他的心上人,我的心情竟也是幸福的。 我与她在书院同窗,她早些日子回了城,等我回来已经看见另一家公子与她在一起。 我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后来她也死在城破那日,我多么后悔,若是早些,她会不会喜欢上我。我会带她离开这座城,让她幸福地度过一生。 可来不及了,我所爱之人都死在了我的前面。 那是我原先的命,我现在的命是早就死了,死在了城破那日。我的母亲早亡,母亲的妹妹待我们非常好。她让我快跑,血泊中躺着她,我也死在了不远处。 我的妹妹啊,快些逃,不要被抓住了。 前尘梦辩真假 “玉衿!”潆这次终于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凌玉衿看向手腕那隐隐发黑的红线,它催促凌玉衿不要理会那道声音。 红线越勒越近,像是一道枷锁,将她原本的情意都囚禁。 她催动法术,暂时抵御那控制神智的邪术。 “潆!”她投入潆的怀中,感受那久违的温度。 “你疼吗?”凌玉衿眼中含泪,抚上潆的脸,那些伤疤历历在目。 潆握住凌玉衿抚上脖颈的手,“一点点而已,你……” 太多话语都在一个轻巧的wen中融成春水,闭上眼感受对方。 一股血腥气上涌,凌玉衿试图强压下去,一种剧烈疼痛从手腕袭来,她猛然睁开眼,那红线就像一种植物的种子,自从植入,就会吸取她的血肉生长。 以她的情欲为滋养,控制她的神智,让她强行爱上原本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玉衿!”潆发觉她的异样,凌玉衿脸色惨白,血从唇边溢出,她再也支撑不住,在潆的怀中大口呕血。 浅蓝色的力量与黑红色的符咒抗衡,潆看见不远处那个身影,是重零。 “将她给我吧!”话语通过风刮在潆的心上。灰绿色的长发随着风凌乱飘荡,就像是他的心疯狂生长。 那根红线牵动他的心声,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他活下来的信念。 缘分二字,天定又如何?我一定要赌上所有,燃尽我的性命,让月亮只照在我的身上! 缘分不过是托词,真正的爱谁又能说清!朝朝暮暮长相厮守真正花落谁家呢?你一句天定就真的顺遂无虞么? 我从不信宿命,我也不信天定缘分,我只相信我凭自己夺来的东西,我这条命都是抢来的,即使沦为傀儡又如何,我偏要抢神女,先来后到真是可笑,爱这种东西平均不了也施舍不来!我不要她的怜悯也不要她的施舍,我要她全心全意爱我,我要创造一个爱我的她! 重零无声地笑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紧紧盯着潆,他高举着自己的手腕,亮出那根红线! “我绝不会让!”潆用法术抵御那阵侵入骨髓的邪风。 重零到底不如潆,不得不往后退些。 红线渐渐黯淡,凌玉衿面色缓和了些,她拉着潆往孟婆方向去。 忘川水影摇曳,三人各怀心思又入人间。 卿念雁归脉脉语(壹) 赤红的衣裙翩然,像是此生片刻的自由。 耳畔的风听过那些山盟海誓,就像是风沙,轻易散去。 她躺在地上,眼前已经模糊,曾经的一切被抹除,露出本该拥有的面目。 那双眸子那颗真心,该归于谁小心收藏? 鲜血在地上蜿蜒,越来越多的红衣被血沾染,那些年轻或是苍老的面容。 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就让战火消亡,让她们的生命保存这座城最后的荣耀。 和前方的战士们一起,让心留在故土,骨与血都归还风。 她的指尖动了动,有一双手抓住了她。 是谁?她努力睁开眼,可血雾茫茫,她已经没有气力了。 “白雪词,你食言了!”她感受到一个吻,带着雨的温暖,为她的逝去做了印记。 一 人们期盼已久的雪终于随着一阵风飘洒,柔软的雪轻飘飘挂在树枝上,好像结了一串花儿似的。 很快天地间都只剩了雪的景致,孩子们在庭院里跑着,欢乐地张开手接雪玩。 那梅在雪上绽放不灭的火光,高高指向天边,像是遗漏的霞。金黄色剔透的花枝被谁折下一支,在天地间与雪同舞。 怀抱着婴孩的妇人也窥见了半窗雪景,她看着孩子那双美丽的眼睛,轻轻笑了。 “那就叫雪词吧,白雪词,雪作风骨也赋词……” 宋府同日也生了一个男婴,唤作桐君。 两家隔着不远,也算半个邻居,两家孩子也作伴玩耍。 宋家桐君痴迷作画,无心功名仕途。 白雪词恬静秀美,家中见她对读书有兴趣,有意送她去学院求学。当今圣上开放科考,男女皆可。 二 白雪词去时不满十岁,过来已是豆蔻年华,青翠衣裙如初春的露水,停在河边的柳枝依依。 宋桐君这几年画技依旧,他自称无人赏识,自己空有满腹才华却难以施展。 他告别故土,周游各城,看尽风光无限。 三 白雪词在书院的第一日,遇见一个人,隐在竹林间,只听见他读着诗词,声音如同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在竹林间吹过一阵风,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新来的学生吗?”他穿着青色的书院长衫,显得他也如一杆青竹,“跟我来吧,书院很大,容易迷路……” 白雪词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他拿着一卷书,她跟在他身后,走过幽静竹径,来到一扇门前。 “就到这儿了,姑娘推门进去即可。”那身影翩然消失,那诗词随风而起。 木门没锁,开了一条缝,像是等待她的到来。 “进来吧……”那门里的声音温和,抚平她初到的不安。 “白姑娘,欢迎你来到本书院学习,女学生在梅院,等会有师姐带你去。” “弟子万分感谢……”白雪词抬头看向那座上慈眉善目的老师。 “世间女子不易,既然你有求学之心,便不要辜负自己远道而来的初心!” 白雪词点点头,跟着师姐去了梅院。 青色的院服上绣着一支腊梅,这是梅院的衣裳,绣着青竹的是竹院,菊院和兰院设在另一处地方。 卿念雁归脉脉语(贰) 一 “白师妹,刚刚在竹林那位是池师兄,这位是景师姐和景师兄,两人是兄妹……”惠疏敏介绍完学院的路线,又将几位路上的师兄师姐给白雪词介绍了一番。 “多谢惠师姐!”白雪词抱着衣裳跟在惠疏敏身后,对方见她有些吃力,便将东西拿了些过来。 “路上湿滑,师妹小心些!”眼看着白雪词要栽到地上,惠疏敏拉了她一把。 惠疏敏将白雪词带到安排的屋子,里面有两张床,另一个姑娘不在。 “玉师姐大概晚些回来,她性子温顺,待人宽和,你放心住下好了,有什么缺的就来前面寻我就好!”白雪词点点头,惠疏敏放心离开。 白雪词将箱子打开,取出一些衣服放在柜子里,窗子透出一点光,照亮镜子里的她。 她真正地离开家乡了,在这里住下,过几年学成去赶考或是继续去兰院就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跟着其他师姐吃过餐饭,她回到了屋子,屋子里多了一个身影。 朦胧的烛光跳跃着,那姑娘坐在椅子上,拿着书认真看着。 侧脸的发丝泛起柔和的一圈昏黄,她从书中之梦醒来,看着站着门口的白雪词。 “白师妹晚好。”她温和一笑,让白雪词快些进来,不要在外头吹风着了凉。 “玉师姐晚好。”白雪词见玉心正如惠师姐形容的那般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后来慢慢相处中,她发现玉心有哮症,每到了春季就要回家休养,她落下不少功课,到家也会带了书去温习。 “玉姐姐,听闻……”白雪词听说了新的小吃,玉心也偏爱白雪词这样的师妹,总会给她带些家乡的点心。 “好好,都依你,那你写的本子可要留卷新的给我瞧!”白雪词看了压箱底的几卷话本,也要写些出来,谁想着在书院里流行起来。 “当心先生发现了,非要罚你多抄几遍……”白雪词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小心。 二 白雪词再见到那位池师兄是她入学后的第二个月,竹院的时间安排与梅院不同。 还是熟悉的竹林小径,池雨时并未穿着院服,鲜少的青色与竹叶融为一体。 他的眼神落在很近的那处水池,锦鲤围着一小团鱼食打转。 像水中生出旋转的花,变幻形状又最后落入静寂,好像从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时辰尚早,竹林掠过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白师妹晨安。”他抿唇一笑,手边一卷书页被风拂过。 白雪词抱紧了怀中的书,不小心偷看池师兄逗鱼,听说池师兄性子清冷脾气古怪,不会记住她了吧。 “池师兄晨安……”她站在原地,风想要将她遗漏的那缕碎发吹起来。 “白师妹是要去上早课吗?快来不及了。”池雨时看见白雪词怀中的那卷书名,现在这个时辰是早课快要敲钟的点。 “多谢师兄!”白雪词抱着书往上课的地方赶,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尽头。 竹叶摇晃,池雨时继续拿起那卷书看起来。 三 池雨时比白雪词早来一年,听说是家里落了难,在书院附近被捡了回来。 白雪词趴在桌上,刚刚差点就迟到了。 认真习字,临摹字帖上的诗词,她的字在书院里不算好看,总是带有一种说不清的变扭。 “字如其人,有每个人的风骨,不可失了本心。”先生见她勤奋好学,也愿意多教她一些。 白雪词点点头,墨水在笔尖落下笔画繁复。 卿念雁归脉脉语(叁) 一 池雨时只觉得白雪词与其他求学的学生不同,像是一种特殊的吸引。 初见时她的眸子里盛着新生的璀璨星河,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她也算有天赋,学东西肯花心思也从不抱怨。 月光下他坐在屋檐上,红色的衣衫被风吹动,像妖治的山茶花,浓烈却有难以降服的傲骨。 诗词从口中跳出,就像闪着光的水波,伸手去捞,掌心璀璨一瞬即逝。 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凝结成每个字,巧妙地堆砌成一句句诗词,又筑成绵延的城。 任秋风萧瑟也动摇不了半块砖瓦,冬风挡在外面,每一句诗是绚丽多彩的春,在光阴成花团锦簇的心。 风骨傲气是春风永恒不败的音符,血肉浇筑的情深深扎根在地。 风光无限落寞独赏,悲歌也是另一种春,融化柔情回溯过往…… 池雨时望着月光隐退在雾一般的云身后,他也识趣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长梦浅,在梦里求什么追什么谁又能说得清? 池雨时穿过一个小巷,浓浓的烟雾将人们的惊惧与哀恸都吞入腹中,只剩下近乎麻木的疼痛攻击摇摇欲坠的心。 他浑身是血,一双眼像干涸的湖泊露出死寂的淤泥,昔日的水草已经化为乌有,干裂的缝隙渴望救赎的水光。 身后是蜿蜒的脚印,混合血和一种独特的粉末,奇异的色彩在大雨中冲刷不见。 楼阁坍塌,大火在雨中奄奄一息,他停下来,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他继续走,顺着人群也好,逆着人群也罢,不过是一条死路,天地茫茫,还有他生存下去的机会吗? 一路上风景都像是自由的嘲弄,他磕磕绊绊走着,芦苇丛飞出两只鸟,很快失去了影子。 芦苇洁白染着夕阳的红,就像一场杀戮落下的雪,他又想起那个夜,分不清是谁的呼喊,分不清是谁的血遗忘在他的衣衫上。 轻飘飘的是雪,人却想要留住这种融化的美,伸手接过那朵“雪”,轻轻吹气便落在了水面上。 露水将雪凝结成寒冰,他只好起来,努力抵抗那要侵入自己心脏的冷。 他不想这样狼狈地死在污泥之中,至少要干干净净,至少要把那些污浊都清掉。 天气越来越冷,他就这样蜷缩着,过去就像水面上濒死的花摇晃,他努力睁开眼,看见一柄伞朝他倾斜。 “多可怜的孩子啊……”浮萍上了岸,变成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植物。 二 书院迎来了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些。池雨时身子不适告了病假,先生知道雪天里他频发梦魇,叮嘱他放宽心,若是不好便请大夫看看。 池雨时点点头,慢慢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天气太过冷,书院也放了一些学生休假。勤勉也要建立在身体康健的基础上,天寒地冻不必太过劳神。 白雪词在临行前去瞧了瞧池雨时,他之前托她带了话本解闷。 “池师兄,先生让我带话……”白雪词将先生的话原模原样讲给池雨时听,池雨时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白雪词这一年收获很多,回到了家,窝在温暖的床上抱着一卷书回忆。 假期不过一旬,熬过了最冷的几日,她又回到了书院。 带着时下流行的话本,白雪词敲了敲池雨时的门。 池雨时很快开了门,他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多谢白师妹了!”他的唇边带着一抹很浅的笑,白雪词感觉池雨时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春光微醺,半拉的帘子透出一点光,浮动在池雨时的眼下,化作金色的一颗痣,为他的脸平添一丝柔情。 白雪词突然意识到池雨时正微笑着看她,她若无其事地看向池雨时的眼睛。 “师妹这是还有事吗?”池雨时疑惑地歪头,他抓住白雪词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试图挖掘出什么。 “没什么……”白雪词安静地退后一步,然后转身离开,门轻轻地关上。 春隔绝在外,若隐若现的光也被拉下来,只剩下冷淡的松柏香气与梅花的残香融合成另一种味道。 过了许久,窗纸上有灯光摇曳的影子,他闲来无事也欣赏起这些小玩意,情爱鬼怪的本子。 他儿时也爱去听这些故事,最初的版本已经忘却,一次次流传都变了模样。就像是千张美人面套在一个厉鬼身上,本质都是一样。 要么是迎合男人的口味,美人投怀送抱,自诩君子却来者不拒,最后全都收入囊中。 要么是一类翩翩君子,在各种桥段下对女主情根深种,两人恩爱不疑,女主洗手作羹汤,男主在外拼搏。 手里这些写的却不同,女人不为爱情牺牲自我,敢于抗争,孤身一人自由自在。 池雨时不再读那些细腻的文字,而是转身看着墙上的黑影,跳跃的烛火淹没在他的叹息声中。 三 池雨时考入兰菊院的那年,白雪词从书院结课了。 两人往不同的方向往前走,却有默契般同时回头。 白雪词穿着素色的衣裙,脸上还有泪痕,脂粉遮不住她的憔悴。 池雨时穿着墨色衣衫,眼眸里的神情就像黑白交界出的那抹影子捉摸不透,在很淡的阳光下,他的眼神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停留。 白雪词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归了原来的方向,池雨时心中往前的一步又退回。 白雪词回到家乡,黄色的纸已经在火光中燃烧,被风吹出来半张,焦黑的边缘被火吞噬,不甘往前爬往前跳,又躲不过已定的命运,化作轻飘飘的灰烬消失。 烛火淌下一行泪,她伸手触摸木牌上的字,刻的那样深,一道道痕迹落在了心上,疼的让她喘不过气。又刻的那样浅,一生最后也就那么几个字,百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模样? 她跪了很久,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感觉,最后晃晃悠悠被人拉起。 在很多难以入眠以泪洗脸的夜以后,她勉强入睡。 她梦见自己穿着嫁衣,在恭贺声中进了花轿。 那红绸带的另一头是谁,她盖着红盖头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一点路。 挑起盖头的脉脉深情,是宋桐君。 这一次,她从未去过书院求学,两家都觉得她与宋桐君是看着长大的一对,青梅竹马情意绵绵。 婚后也算是蜜里调油,他最初是极其宠爱她,后来仕途不顺竟也生出了醉酒打她。 可在无数个清醒的忏悔中,她一次次原谅了她。 后来他大抵是战死了吧,从军后杳无音信。 而她在城破时随着其他人跳下城墙,保全名节而死。 当她醒来,还能感受到那种剧痛,那些血蔓延在地上渐渐冷却。 窗外的月光胜雪,她披上外衣,在院子里安静地祈求,一切都要好起来,自己的命运也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宋家怜惜白家一夜变故,白雪词一介孤女如何生存,招来的郎婿到底不是知根知底,怕害了她性命占了她家产。 “雪词啊,你爹娘从前也是与桐君定下过娃娃亲的,若是你愿意,这还是作数的……” 白雪词摇摇头,谢绝了宋家的好意。 卿念雁归脉脉语(肆)(上) 一 白雪词走在前面,池雨时落后她两步。 两人寻到了一处平缓之地,打算在此度过一夜,明日再赶路。 拾来的树枝积了一小堆,散发出一小簇火苗。 火光摇晃在两人的眼眸中,发丝垂落在脸颊上,拨动了谁的心弦,褶皱的衣角还是没有抚平。 水珠在叶尖滴落,温热入喉暂解寒冷干涩。衣袖撕成小条,沾了水去擦沾染尘土的伤口。 所幸伤得不深,不影响握笔。白雪词熟练地包扎,疼痛细微如针扎一般。过了今夜,一切好像都没那么恐慌了? 连日的劳累和精神紧张让她很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今夜,她看了看身边盯着火光不知道想什么的池雨时,微微安心了些。 她安静地闭眼睡去,袖中的匕首贴着她的皮肤,就像是另一重保障。 池雨时想了很久,其实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多记忆碎片在眼前拼拼凑凑,离都城越近,他就越感觉一种疼痛就要浮出水面。 记忆里熟悉的疼痛,在温暖的火光下,就像寒冰遇上久违的春,疼痛退守一方,等待下一个时机攻破他的防线。 池雨时浅眠了一会,又很快惊醒。他害怕做梦,曾经都会重现在梦中,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眼睛疼得难以视物,他不得不又闭了一会。 清澈见底的溪水倒映出两人的脸庞,一前一后小心踩在石头上。 池雨时回头,恍惚间他看见溪水中流淌的是血,鲜红的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用力闭上眼,再次睁开眼发现幻象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尾小鱼费劲地想要钻过石头缝隙。 他不再看,白雪词发觉池雨时心事重重,但她没有开口问,只是在原地停了一下,等池雨时回头恢复原来的神情才继续往前走。 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就像阳光也有照不到的角落。 两人继续往前,枝叶逐渐稀疏,雾色已经退至身后。 白雪词突然有种回头的冲动,不是看池雨时,透过袅袅雾气,她的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她还会回到这里。 池雨时抬头,看见白雪词回望着树林,她的眼中似乎隐隐有泪,只是一瞬,他想到了擦肩而过的那次欲言又止。 他的心陷入两种境地,拉扯着他不知往哪里。他犹豫着往前走一步,可太近了,他又退后一步,仿佛刚刚的动摇不曾发生。 他后来回望这数十年,为自己每次的犹疑而感到一种悔恨。 他一生面临三次选择,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代价是让他失去三个最重要的人。 他的心复活又死去,就像是一种既定的轨迹,他无路可逃。 少年意气不识人心,他困在往事种种,不曾抬头看明日…… 有所失才有所得,只是当他窥见命运的衣角之时,一切都太迟了。 二 一座空城出现在眼前,传闻前朝此地盛行巫蛊之术,甚至有将活人献祭而食,后来城中之人遭了报应,相继得怪病而亡。 两人进入此城,城中荒凉,房屋破败不堪。 一种疼痛从心间蔓延,白雪词竟觉着此城自己先前似乎来过,可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踏足,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池雨时的耳边似乎传来一种诡异的歌谣,疼痛如同细密的雨点敲击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仿佛有一滴泪落在他的额头,这座城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接二连三的泪落在他的身上,他仰起头看着惨白的天色,一抹灰色晕开。 原来是下雨了啊,白雪词见他愣在原地不动,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池雨时和白雪词躲在一处像是客栈的地方,几个窗户还被木条订死了。 帘子还留有半卷碎片,被风吹动,将潮湿一遍遍梳洗。 衣角沉重地垂落,这场大雨下了太久,池雨时和白雪词依靠角落的一只蜡烛,熬过一个难眠的夜。 看不清的梦镜中的脸,模糊的烛光里,红妆的少女倒在他的怀中,满手都是血,就像是一种生生世世的诅咒。 又或许是捧着爱人头颅哭泣的少女,泪珠在血泊中微不足道,却让他疼痛万分。 他无数次想要窥探命运的缝隙,期盼结局能落到一处,即使相隔万里,只要心在一起,便是极好的。 可总要生死两茫茫,白雪词来到一个庭院,花树含着雪等待春风吹落暗香一缕。 相依的夫妻转瞬就成陌路人,一个抱憾终身,一个撒手人寰。 转身只见秋雨落叶,自己已经在桥上,撑伞遥遥相望,伸手却是一场空。 一次次擦肩而过,她回望,灯火万千却无容身之处。 伸出手接过一滴雨,她窥见一场大火在远处燃起。 小巷里一双眼透过她,太多变故击垮了那瘦弱的身影,她伸手却触及虚无。 奇异的粉末在雨夜中被冲刷干净,就像是掩盖秘密的罩布。 三 白雪词醒来时,烛火还剩一点,摇摇欲坠的火光映出池雨时纸一般的脸色,他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彩,变得空洞又绝望。 长发被风吹起,沾染雨的冰冷,他就这样近乎死寂地望着半卷帘子,残破不堪的帘子在风雨中挣扎着,宿命展开它的网,可它不甘心被吞噬。 他不知道这样多久了,就像是一具失去魂灵的躯壳,比起傀儡多一丝恨,比起活人少一分光。 雨击打着帘子破败的头颅,它不肯低头折断它的傲骨,风想要将它撕碎,它死守一方…… 终于风雨停歇,两人相对无言,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心跳声警告他们都还活着。 在即将跨过那道黑暗之时,池雨时的声音就像是风雨后的那道帘子,透露着被雨浸湿的沉重。 “凭什么是我……”他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光亮,喉中疼痛隐隐有血腥味。 那双眸子终于下了一场雨,湿润映出亮光,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外面的。 卿念雁归脉脉语(肆)(中) 一 重叠的花影就像是一张春的网,白雪词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扇子,她诧异地望向那妆镜中,头戴凤冠的自己。 她抚上欲展翅高飞的凤凰,金晃晃镶着翡翠的眼睛无光,珍珠颗颗圆润,在烛光下留下黄昏的梦。 红纱被一只手挑开,黛紫色的衣袍晕开一枝花开,早春的桃色映衬她的憔悴。 池雨时看了她许久,烛火颤颤巍巍落下了剪影。 “我送你走……”她被抱起,膝上的疼痛如同针扎一般,她的手想要抚平他衣上的褶皱,他皱着眉告诉她不要动。 红纱又盖了回去,她眼前的一切都带着这种薄雾般的红。 她抓着他的手,冷得好似寒冬那屋檐垂落的冰,他颤抖着挽留她将要滑落的手指。 隔着红纱看不真切他的脸,风恰巧微微掀起来了一角,她伸手抚上他消瘦了许多的脸。 他的脸好冷,是外面的风吹了太久吗?她的指腹沾染一点湿意,原来是泪啊,是她还是他? 池雨时将她抱进一辆马车,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看。 她看着车帘合上,一丝缝隙也没有留给她。 可突然车帘又开了,她惊惧地想要往后退,池雨时似乎只是想要再看一眼,他的手要放开那帘子了。 红纱滑落下去,白雪词的泪轻点在他的手背。池雨时将红纱又盖回去,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隔着那抹浅红色落下一个wen。 他颤抖着将帘子合上,不再去看那双让他眷恋的眸子,她会被送去安全的地方,而他…… 马车上为她准备了许多东西,可她心中的空洞却越来越多。伴随着极致的恐惧,她的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会死吗?她能顺利躲过那些人吗? 两人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她攥着那颗遗落的珍珠,凤冠在裙边黯淡无光。 这场局,他会赢吗? 白雪词惴惴不安,马车却突然停住了,她被拖了出来。 膝上的伤裂开,鲜血藏在红裙下,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按在地上。 草屑和尘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双手被绳索绑住…… “白雪词!”她从这场过于真实的梦中惊醒,额上密密麻麻的汗被擦拭。 “你兴许是太累了,夜里竟开始发烧说胡话……” 池雨时递给她一碗清水,白雪词才感到喉中烧灼般的疼痛。 她一点点咽下水,才感觉昏沉的梦从她的身上剥落,成为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不安埋进了一处角落,等待日后破土而出。 那场大雨好像从未降临,一切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可存在世人心中的雨,好像从未停过。 白雪词坐起来的时候手还捂着膝盖,兴许是夜里太过湿冷再加上那个梦的缘故,膝盖隐隐作痛。 池雨时在离开前还看了看那半片残帘,又熬过了一场风雨。风雨何时才能压断他的脊梁呢? 走出这座诡异的小城,好像那些破碎的记忆都消融了。 沿着一条林间小径往前走,小溪灵活地穿梭着,桃花吹落香雪,荆桃也默默晕开皎洁。 春的气息越发浓厚,而两人也终于到了都城。 二 “陛下,这是考生单子,请过目……”女官跪在地上,恭敬地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女帝慵懒地撩开那玉冠上遮挡视线的珠串,将托盘上的册子轻轻翻开。 女子科考也不多,也不过四五个人。这年头供得起女子读书的人又有多少呢,大多还是草草识些字就仓促嫁人了。 “白雪词、谢清禾、惠疏敏、景椿、章珠白……”女帝念过这些名字,看了一眼初试的得分。 后几页是画像,女帝倒是认真了起来。 “真是好年华呢!想当初……”女帝拂过那些脸,好像拂过了已经逝去的那些涟漪。 “罢了,退下吧。”女帝沉默了许久,让女官退下了。 “这才情倒是惊艳,可惜了……”女帝抚上白雪词的画像,“白雪单薄却偏要词做风骨,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住呢?” 茶盏搁置在一边,香气与殿内的熏香纠缠不清。以卵击石真是不自量力,茶凉了散尽了最后的不甘,那香雾依旧不紧不慢地侵袭每一寸缝隙。 女子的叹息声消失在殿门口,轻轻地将光明关在殿中。 宽大的衣袖上是高飞的金凤,带着一簇簇神明之火,带来希望…… 站在这高高的台阶上,女帝的神色看不清楚,眼眸中出现一种奇异的光彩,她微笑着一点点走下台阶,耳边是礼官册封她为公主的声音…… 是啊,太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了。如今走下这台阶的是女帝池茉恪。 那高高的台阶,看了太多故事了,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明君即位。或许低下头仔细寻寻,还能找到哪个良辰吉日留下的一片红绸,风带不走又忘不掉的爱恨…… 今日的耳铛似乎重了些,那珠子坠着有些痛,她抬头看天,宽大衣袖中的手抚上耳垂,手腕就像是皮裹着骨头似的,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好快啊,第七年了……”她喃喃自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哀痛,脸上没有泪痕,心里却滴着雨。 影子被拉长,落下无尽的恨,又只能往前走,被风吹走那些破碎的回忆。 三 白雪词随着其他女子一同登上那层层台阶之上的殿堂,青色衣裙如同新生的柳,这种生气的春光是否如愿照进殿堂,实现所谓梦想。 笔墨在纸上挥洒,数行字道不清世间,风雨落谷,催生无数祈愿。 最后一字落下,纸张叠好放在托盘上。 女帝凤冠上的珠串璀璨,她垂眸望着那一抹青色,属于白雪词的答卷呈上来,女帝看了一会起了兴致。 “白雪词是哪位?”女帝看见那一抹青色往前走了几步。 “回禀陛下,民女白雪词!” 女帝往下走了几步,让白雪词抬起头来,这副柔弱模样倒有一身傲骨,文笔犀利直击痛处,分析现实不夸大其词。 “听说你曾就读于竹梅书院,倒也不算白学了!”女帝倒要看看,这样的女子在朝中可以翻出什么浪花。 斜阳掠过琉璃瓦,朱墙犹添憔悴。宫灯渐渐燃起,替代了那一方明日。 几人被安排在宫中的几处屋子,等待明日一早的排名。 卿念雁归脉脉语(肆)(下) 一 白雪词披上那件绿色官服,上面绣着绯红梅花和白鹇,女帝特命人制成,意为红梅探春,风骨才情不可太过清傲,不然就会凋谢在春风中。 景椿则是绯色官服,上面绣着云雁穿紫荆花丛,意为忠诚恭谦。 章珠白是绿色官服,上面绣着鹭鸶停在芦苇丛旁,落了一朵虞美人,意为坚守初心,静候佳音。 谢清禾是青色官服,上面绣着鸂鶒低飞在一茎乌鸢上,枇杷花瓣飘在空中,意为恪尽职守,不可太过忧虑。 惠疏敏也是青色官服,上面绣着黄鹂,兰花一株随风摇曳,意为君子涵养但也要顾及现实。 钟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随着高悬的日光渐渐消散。 “臣(白雪词、景椿、章珠白、谢清禾、惠疏敏)谢过陛下,陛下千岁万岁万万岁!” 钟声再次敲响,带着宫人们虔诚的祝贺词飘向远方,红绸在台阶上留下香灰,带着真心的祈求。 女帝站在万人之上,白玉台阶层层叠叠砌成,红绸像那轮红日的倒影,在白玉湖面刻下光阴流转。 数万年之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会怎样?这白玉台阶上站着的到底是谁? 她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尽的忧愁,蒙上她本该欢喜的心上。或许她不该欢喜,她应该是迷茫的。 她的手颤抖抓住袖子,宽大的袖子完美掩饰住那抑制不住的颤抖,是因果报应还是她的幻觉? 她的贴身侍女辛夷发觉女帝神情微变,人群都沉浸在这场盛大中,没有人敢抬头看女帝。 “陛下,怎么了?”她不动神色地缓缓靠近女帝。 颤抖的漩涡暂停,女帝缓过神,微笑告诉侍女自己没事。侍女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女帝苍白的脸色,唤来一个小宫女,低声嘱咐了什么。 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女帝走进殿中,落寞被关在门外。 小桌上搁着温热的甜羹还有一碟茶酥,是她最爱的搭配。 “辛夷,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懂我……”女帝用汤匙搅着甜羹,熟悉的香气让她仿佛回到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侍女辛夷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她将女帝头上那顶繁重的珠冠摘下,用梳子轻轻梳起女帝微卷的头发。 女帝安静地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空闲。 侍女辛夷看着镜中那人的脸庞,眼中似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流动。 “陛下?”她轻轻唤了一声,女帝却没有应声,想来是这些日子太累,所以这会儿一放松就睡着了。 辛夷安静地守在女帝旁边,她眷恋此刻的宁静,仿佛这世间只剩她们二人。 是只剩下公主和她,而不是女帝和她。 她陪伴在公主身边已经二十多年了,从她第一眼见到公主就知道此生都要在这深宫中度过,但她不悔,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要看见公主她就感到心安。她只感觉世上美好都应该归于公主这样好的人,自己的心不由自主为公主而跳跃。 她亲眼看着公主从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随后嫁做人妇又饱受丧夫之痛,直到那场宫变后,公主变成了另一个人,让她感觉陌生却熟悉的女帝。 曾经公主允她出宫,她不愿,她离不开公主了,此生,唯侍奉公主一人。 二 女帝许久才醒来,熟悉的温度让她从空洞的梦中挣脱。 “陛下!”辛夷呈上一封青色信笺,她看着女帝缓缓拆开。 一种熟悉的神色重新染上公主眉眼间,她对着镜子抿唇,恍惚间她透过镜子看见数年前的面容,那样年轻的自己,终究是要随着着深宫老去了…… 女帝轻轻叹息,抚上细纹,脂粉掩盖岁月刻下的纹路,只是那双眼再无盈盈水波,万分情愫都葬在那漫漫长夜后。 她只许自己放纵那么一回,只有这片刻,她是池茉恪,她只做她的池茉恪,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往。 海棠罗裙摇曳,一树花开,依旧是佳人约见池畔长亭,逗鱼对诗棋子落灯影。 纸扇落一滴桃色,添两笔遥遥东风误,相视一笑便作心有灵犀,只是郎有意妾误情…… 檐下落雨,秋叶无力卷地寒,又添秋衣思故人,春风早逝,难圆好梦玉成心。 白雪词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灯影在纸上晃动,窗外的雨敲着竹叶,手边的纸上浮动一层黄昏,带着潮湿的水汽的墨香。 这场秋雨太过厚重,淹了不少田地,有些房屋被水淹了,城外已经有了不少流民。 奏折已经呈上去了,女帝迟迟未曾批复。 城外支起来几个施粥摊子,还有一些临时搭起来的棚子。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需要拨款将那些堆积在低洼处的水引流,还要安抚群众,让他们不再惶恐不安。 女帝终于拨款,可经过几层流转已经折了大半,底下的人也只能尽力而为。雨在无数诚心祈祷下终于停了,却带来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 城外的灾民开始出现高热呕血并伴有米泔水样泄泻,病情严重,不过几日就有数十人不治而亡。 为了控制疫病,城外燃起一场大火,就地焚烧那些得了疫病死去的人。 整整一个月,城外都笼罩在大火的烟雾中。 受灾的地方积水都已经排尽,仅剩不多的灾民带着上头分发的包袱重返家园。 三 朝中暗流涌动,女帝的势力被削弱,提高女子地位和女子应试是她试图壮大自己势力的举动。 女帝虽有一定实权,但终究是处处受限。背后几股势力将女帝困于一方天地,希望她有力气斗一斗,又希望她安分守己。 女帝有野心,当初下狠心夺取政权坐到这个高位上。可她也因那夜之事落人把柄,不得已委身于人。 宫宴上粉饰太平,好像天下万安百姓安居乐业。舞乐灯火落在推杯换盏间,昧下银两道一声好。 一杯清茶说为官当爱民如子,举杯笑君子坐怀不乱。 手揽明月也要佳人在侧,院落是争奇斗艳春色关不住。 女帝早已沉醉,也许酒色最动人,消愁当是一绝。 蓝颜知己陌路,相逢只在酒后梦。女帝深知自己已经回不了头,明君她也想,可执念如深渊,她清醒地沉沦,对一切有心无力。 白雪词中途寻了借口出来,躲开连番劝酒。池塘落寞花开,不知是何人所值,深秋开几点残虹。 夜色缄默,衣裙沾染寒意,倒叫人清醒几分。她来到这儿,是为了那一份念想,不是沦为棋子或是玩弄权术的臣子。 她始终想要为千千万女子谋一个出路,让她们有学读,可以自由做主自己的婚事。 她们要与他们一样,可以为自己而活,不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是困守深宅大院而是拥有自己的天地,不是谁的附属品,而是真正地成为自己,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姻缘不应该是盲选的牢笼,应该是真心厮守,如若成婚是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到陌生人的手中把握,那我宁愿孤身一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凭什么女子就不如男,凭什么女子就应该恪守规矩,活成教条里的一样,在众人的审视中困守一生。 玉心是万千悲剧之一,她不愿看到更多人重蹈覆辙,她一定要改变女子的命运。 以白雪词为首的女官在两旬后向女帝呈上女子律法,要求提高女子地位。设立女子书院,无论家境如何都可入学;不逼迫女子出嫁,设立女子堂…… 这一举动在朝中无疑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们被无数人弹劾,此等律法一出将引发大乱,自古以来哪有这样违背伦理之事,国库无力支持那么多女子读书,读书太多女子会反了天…… “吾等女臣在此立誓,将一生奉献给天地与吾国!如若有二心,死后不入轮回,百世受烈火焚心,碎骨无归!” 女帝从金座上站起来,珠帘后伸出手想要按住她,傀儡女帝学会了抵抗。 “朕允了!”女帝的声音微弱却让整个殿堂瞬间陷入了沉寂,幕后人微微点头默许了这场变故,他们倒想看看这世间会如何。 此后三年中,众多女子追求自由婚嫁,在女子堂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女子书院也纷纷建起,弃养的女婴也送入专人看护的庭院…… 朝堂中女子也有了更多话语权,她们以不同的角度考虑问题,更为细心周到,也揭发了一些贪腐官吏。 四 “陛下,你想要什么呢?”一缕青丝被挑起,绕在灯火摇曳的暧昧影子间。 一滴泪落下,池茉恪颤抖着伸手想要撩开帘子,却被另一人抓住,丝线捆绑住那向往自由的心。 “陛下,臣可没有耐心看她们胡闹呢?”男子低声在她的耳畔喘息,看着她闭上眼却无力挣脱的样子。 烛火终于熄了,她抓着一角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窗外的月色淡淡的,一如多年前。 “陛下,奴来服侍您……”新来的宫女远远地说,辛夷打断了那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见是辛夷,垂着头将托盘交给辛夷。 辛夷摆摆手,宫女知趣地走了,辛夷与女帝隔着一扇门,两种心思搅乱这宁静的夜色。 殿门轻轻推开,月光映在辛夷安静的脸上,柔和了她的眉眼,她望着女帝站在窗前,光滑的绸缎像流水,即将联合那一弯月将女帝吞噬。 殿门合上,辛夷一如往常般扶着女帝坐在床边,毛巾擦过女帝布满红痕的肌肤,女帝没有说话。 辛夷服侍完女帝,将托盘搁置在一旁,女帝靠在她的肩头,湿润那一片布料。 辛夷轻轻哼着旧时的歌谣,女帝在她的怀中睡着了。 辛夷为女帝盖好被子,安静地走入黑暗,殿门轻轻合上,她明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夜晚,可每次都感到无比心痛。 缩在冰冷的床上,辛夷试图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看似灿烂的皇宫却流淌着各种心思的漩涡。是外人眼中的花团锦簇,却是各种计谋丛生的淤泥,吞噬太多天真,葬送无数华年。她明明知道这宫中不可能会存在真情,可心中的种子早就开出一朵朵酸涩的花。 牵挂的风让她在宫中煎熬却幸福,她是公主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是距离离她最远的人,她的心一直漂泊,短暂停留在无数次背影。 她心甘情愿在这宫中老去,心甘情愿留下来。只有夜里才能放肆,她的怀中会拥有片刻温软,带着她亲手为她调配的香气,让她小小地占据公主的生活。 吾心归处是清平(上) 一 宣和一十四年秋,突降大雨,落地结冰,农田中作物大量冻伤,发黑腐烂。天气骤寒,街上乞儿在夜间冻死,城外支起粥摊,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国库空虚,几大富商和一些高官迫于压力不得不肉痛地掏出一些粮食和银两,获得女帝的口头嘉奖。 天降如此重灾,百姓跪地祈求上苍收手,甚至掀起前朝流传的活人献祭。 女帝登上高台,身穿玄色礼服,背后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头上的珠冠点缀着华贵的宝石,更显帝王威严。 底下大臣纷纷跪倒,女帝赤足走上覆满霜的石阶,为表诚意,她摘去了华贵的珠冠与首饰,礼服也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长袍。 静默在闭眼后蔓延,所有人在此刻都真心希望,这场冻雨可以结束。 抱着婴孩的妇人蜷缩在那支起的火光旁,怀中冰冷僵硬,她却不忍放手。 惠疏敏带着数十位女子过来,帮忙生活熬粥,将一部分人送去就医。 她拿起一碗粥走向那瑟瑟发抖的妇人,那妇人抱着孩子警惕地往后挪,湿透的衣裙沾满泥水。惠疏敏停下,她俯下身,放轻声音对那害怕的妇人说着抚慰的话。 妇人稍微放松警惕,单手接过那碗粥喝了起来, 妇人的脚青紫,似乎还受了伤。 惠疏敏轻轻靠近妇人,碰到妇人的脚,粥碗掉落在地,妇人尖叫着捡起地上的瓷片挥舞。惠疏敏看到妇人的脸上有几道狰狞的伤疤,还有脖子上也有淤青。 妇人抱着孩子,嘴里喊着不要碰我,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惠疏敏将她手中的瓷片夺走丢到地上,将妇人抱住,妇人在她的手臂上肩膀上咬了几口,眼泪与久违的温暖搅合成另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妇人情绪太过激动,一会儿就晕厥过去。 惠疏敏背起妇人往临时搭起的屋子走去,襁褓中的婴孩浑身青紫,郎中看了看表示没救了。 惠疏敏安静地看着这对母子,外面的冻雨不知何时停止。 “惠女官,你的手!”惠疏敏看向自己的手,刚才抓着瓷片,手上扎了几个口子,现在才觉出一点痛来。 伤口掩盖在白色的布条后,惠疏敏生出一种空洞感,生起的火是那样炽热,却无端地让人感觉寒冷,一种隐秘的难以分辨的情愫逐渐削弱她最初的勇气。 她甚至开始怀疑,为什么过了那么久,那么多人在疼痛中度过,这场天灾下,城中还处于一种荒诞无稽的欢乐。 而她们这些女官,在各处救济百姓,那些账目永远缺漏,需要她们自己去填。 紧闭的城门像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更像是一道屏障,将悲喜分割开,让冻雨成为两种意境。 城中欢乐的乐声仿佛穿过城墙,落入她的耳中。 那日的妇人疯了,在一个清晨抱着孩子跑出去,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野兽吃了一半,孩子藏在她单薄的衣衫下,那妇人临死都想着保护孩子,却和孩子一同冻死在这场天灾中。 终于,沉醉在酒乐中的权贵想起来了城外这群人,女帝令女官们都回来,健康的灾民带回来,得病的就不要管了。 郎中叹息地看着药方,改了又改,划去了紧缺药材。 冻雨终于停歇,惠疏敏却倒下了,病势汹汹,她陷入一场厚重的迷梦。 她强撑病体,写信让女帝宽限几日,有几个灾民只是轻症,就快痊愈了。女帝发信,之前的银两给的足够多了,如今没有余粮可以浪费了。 女帝失去了耐心,她派人来城外,将健康的一些人赶进城中。惠疏敏被两个侍卫架着拖进城,她手边的女童被侍卫甩开。 “董侍卫,这孩子父母都没了,可否带她进城!” 侍卫冷着脸,说女帝规定了人数,不能多一个。 女童艰难地站起来,喊着惠姐姐,侍卫厌烦极了孩子的纠缠。 惠疏敏看着那孩子倒下,血淌在冻雨浑浊的地上,她忽地甩开了那两个侍卫,跪在地上抱起孩子,一点点消逝的生命力。 这场冻雨落下时寒了无数人,结束时也寒了很多人。 惠疏敏回到那小小的屋子,还没来得及安心几日,她收到一封血书。 “女帝默许世家纵火女子书院,曾经就读的竹梅书院一夜烧毁,无人生还,景椿当夜救火,也丧命火海中!” “当年惠家与景家灭门惨案的幕后凶手是女帝……” 惠疏敏惊觉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冻雨是天灾,可其他是借天灾而起的人为算计。 那白玉阶鲜血淋漓,踩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公主,怎么可能会是良善之辈。 数种感情涌上胸口,她喷出一口鲜血,溅上雪白的纱幔。 鲜血滴落在地上,惠疏敏只觉可笑,被愚弄的一生。可怜她们努力入宫,为了真相为了理想,不过都是一场痴心妄想! 纸上滴落鲜血,以血入画,朱色兰花浮动在荒野,绽放最后的美丽。 惠疏敏不甘心,二十余载光阴就要这样抛却了吗,她不愿这样沉寂下去,怎么能轻易堕入地府,如何面对那些血亲,如何对得起自己学的那些…… 即使死去,也不能这样狼狈地死去,她倒要让女帝看着,惠家的脊梁不可能弯一分一毫,景家的覆灭不是她天衣无缝的意外!她不可能让这女帝如愿,绝不可能! 女帝想百世流芳,街头孩童唱着歌颂女帝功德的曲子。可她偏要揭开那些伪善的面具,让丑陋的真相展露,才能对得起那些冤死的人们。 视人命为草芥,玩弄权力牺牲他人,这样的人怎么堪当一国之君。 她要一个清平安乐的天下,而不是权贵在城中饮酒作乐强说愁,城外饿殍倒卧的乱世。 她的初心从未变过,她不会轻易倒下。 二 惠疏敏的“病”越发重了,她穿着寝衣半倚在床上写着密信,特殊的笔墨混着鲜血,在纸上生出灰败的恨。 女帝放心不下,特意派了不少名医为她看诊,药炉熏红了侍女的眼,却没能让惠疏敏的病有起色。 意料之中,惠女官缠绵病榻许久后还是离开了人世。 女帝悲痛欲绝,命人厚葬惠女官,特赐上等楠木棺材一副,遣散府中侍女若干,每人百两银子回乡。 无数人唏嘘,城中有人自发建了知敏院,纪念惠疏敏。 意外葬身火海的景椿,人们也为她立了衣冠冢,每日都有人去祭拜。 白雪词接连失去两位交心姐妹,近日上朝虽然神情镇定,但眉宇间凝结化不开的哀痛。 她将全身心投入到灾后重建和书院遗址留存。 书院像是她的另一个家,曾经的岁月都那样认真地存在,如今只能在梦中窥见一角。 恩师与同窗们都没能逃出来,一场意外铲除了女帝心中的一根刺。 很巧的事,削弱女官势力,又将新思想扼杀。如今女子地位正有起色,又要陷入那些悲剧之中吗? 白雪词看着与她想法一致的章珠白等人,她们不动声色地开始追查那些蛛丝马迹。 一桩冤案草草了结,模糊不清的字迹,特意做旧的纸。 景家与惠家,竟都死在这场阴谋中。 盘根错节的世家,为人亲和的傀儡女帝,陈年旧事在一封迟来的密信中揭开。 “见字如晤,女帝蛇蝎心肠!公主时为得宝座,不惜联合世家陷害忠良,伪造文书设计景家与惠家!景家兄妹幸得恩师庇护,不至于斩首流放,但也因此触怒女帝。经我暗线查证,书院走水乃女帝手笔!景椿得知女帝用意,原不该赴约,可她不能弃书院数十人性命于不顾。景兄得知妹妹死讯,心疾突发。书童外出寻药却发现门被上锁,女帝派下杀手,将两人灭口,伪造强盗入室……” 纸上最后字迹潦草,像是遭遇了什么,印章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这是一场未完的阴谋,目的是铲除所有女官,恢复她们动摇的那些利益根基。 那么接下来是谁,是白雪词还是谁? 三 宫中新晋了一位星师,奉旨与司天监各位星官一同为女帝效力。 她带着半片面具,眉心有一道疤,意外簇拥成一朵花。 她是哑女,那双眼却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听说是山中仙人之徒,特下山辅佐女帝。 银发绾起,打磨光滑的骨铃晃动。白雪词看着那双淡漠的眼眸,明明看起来如此年轻,为什么眼里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人的沉痛。 “星师大人,女帝突感不适,特请您再去驱邪!”侍女用不甚熟练的手语在一旁为她指路。 银发少女微微点头算是应允,玉黄色外袍曳地,在雨夜中散发一种奇异的香气。 进到女帝殿中,她熟练地拖去那件半湿的外袍,灯火照亮她眼底生出的一丝冰冷,她抿唇一笑。 只穿着墨色里衣,银发散开,随着她的走动,骨铃晃动,带来微微潮湿。 女帝隔着床幔勉强撑起一点理智,仔细看着眼前这个背景特殊的少女。 星师毫不犹豫抓起托盘上精致的匕首,鲜血盛了小半碗。 血腥气让女帝恍神,那些过往她年轻时不在意,如今倒追得越来越紧了。 折下驱邪的草叶,碾碎在那一小碗鲜血之中,熏上半个时辰,便可饮下。 女帝皱着眉饮下,那些幻觉消散,她紧紧抓住胸口的护身符,渴望让心口的旧伤痊愈。 “咳咳咳……”女帝将碗放好,星师被蒙着眼带出去。 玉黄色的衣袖淋了雨就有些褪色,墨色里衣染了血也瞧不出什么。 哑女睁开眼,今夜是初一,不会有月亮的轮廓。 宣和一十九年,宫中人心惶惶,先太子借尸还魂,说是当今女帝弑父弟,残害忠臣,荒yin无度。 女帝忙于国事身子亏空,不慎阴邪入体病重难医。 司天监夜观天象,虽然看起来一切照常,但众人也心知肚明这王朝衰败之势。 世家动荡,推选宗室之子过继,不至于无人治国。 女帝大量服用各类丹药,重新恢复以往身体状态,勉强拦下那些花花心肠。 “陛下,您看这……”女帝揉着眉心,辛夷使了个眼色,奏折没有继续往下读,宫人安静退下。 这几年女官势力隐隐有强过世家,实在是不妙。 本就是拿来制衡世家的棋子,谁想到她们真要实现抱负,将底下搅得天翻地覆。 伦理纲常都乱了套,女子不依附夫家,自立门户。 辛夷拿着帕子擦拭女帝额上的汗,窗外的风让女帝微微有些气喘。 辛夷皱眉,不知哪个宫人这样马虎,她关上窗,熏炉点的香气缓缓升起来。 辛夷扶着女帝去休息,女帝刚刚躺好。辛夷守在女帝床边,整夜整夜不敢闭上双眼,平稳的呼吸声才是她安宁的唯一念想。 突然,窗外惊起一场雨,扑在纸上的是雨声还是雷声,让精神紧绷的女帝抱头尖叫。 辛夷将女帝搂住,她试图哼唱曾经那些安眠的歌谣来安抚。 女帝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红着眼甩开她,辛夷跪在地上,催着宫人将那些民间郎中请来,宫中那些药早已不管用了! “谁!”女帝跪倒在地上,寝衣下单薄的躯壳颤抖着,鲜血从捂着嘴的指缝中不断滴落,在地上积聚。 “茉儿!你怎么了!”辛夷看到那些血,心近乎陷入一种窒息感。她用力抱住陷入癫狂的女帝,鲜血顺着女帝的眼眶、鼻中以及耳中流下,染红一大片宫女衣襟。 “快来人!来人!”辛夷试图将续命人参丸放入女帝口中,可根本无法咽下。 女帝的眼前已经全是血雾,她感知到一种剧烈的疼痛,从心口缓缓蔓延到全身,心跳声剧烈响起。 她想到多年前,那些不堪就要将她吞没。 与此同时,一身丧服的哑女也跪倒在地,她笑着呕出大量鲜血,手中的匕首有力地刺入心口。 “疏敏不孝,多年才能报仇,愿底下亡魂得以安息!”惠疏敏逆天改命,承受百倍因果报应,置换容貌,隐姓埋名只为复仇! 以自身养毒,外衣也熏制玉黄,数毒入血,七窍流血而死。 女帝在辛夷的怀中不甘地闭上了双眼,辛夷屏退众人,将女帝梳洗打扮后安置在床上。 绸带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却在掌心落下一枚红色同心结。 辛夷是公主的人,生死同在,殿下稍作等待,辛夷即刻便来侍奉。 或许死亡是我们最好的赎罪,那些权术太肮脏了,愿来生不在帝王家。殿下只做平常小姐,辛夷还做侍女…… 丧钟敲响,女帝的一生终于落下帷幕…… 吾心归处是清平(下) 一 世家原以为这皇位已经是掌中之物,想要推选一个稚子当傀儡,成为比女帝更为听话的帝王。 城门大开,一队车马缓缓驶入城中,那马车里的是哪位贵人? 踩着女帝的丧钟声,黛紫色的衣袖掀开车帘,露出一张与女帝有几分相似的脸。 “这是!这是太子殿下啊!”人群中有秀才捂着嘴,跪在地上大喊。 那贵人缓缓走下马车,黑金色的绣纹华贵万分。 池雨时终于堂堂正正站在这片土地上,他不再是死在那个黑夜的废太子! 阿姐,你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吧? 可惜了,我竟未曾见你最后一面,不过那礼你应当是收到了,父皇母后等你太久了,去赎罪吧! 池雨时踩着那高高的台阶而上,每一步极为用力,像是将如今辉煌覆盖昨日不堪。 “池雨时!怎么会是你!”金色的阳光微妙地在浮动的绣纹上化作一条龙,池雨时俯瞰着那些臣子丑恶的嘴脸。 “自然是孤,皇姐这位子本就是我的,如今她还了我也算平了!”池雨时看着那地上那张还未来得及伪造成功的旨意,“皇姐刚刚咽气,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了是吗?” 底下人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剑已横在脖颈。 “皇姐生前想必极为看重你们吧?”池雨时俯下身,拍了拍那几张惨白的脸,“去陪着她吧,她在地下也会放心的!” “你不过是个废太子,回宫是……”激昂的词烂在了一地鲜血中,池雨时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擦拭几遍手指,避免沾了晦气。 “孤是正统皇家血脉,你们要扶的是什么野路子?也配与孤争,当孤是死的吗!”池雨时一甩衣袖转身,白雪词带着侍女辛夷前来。 “朕在位几年,甚是感到德不配位。许是年华已过,深感罪孽深重。当年宫变不是刺客也不是太子,是朕一手策划,为夺皇位不惜残害父兄。如今大限将至,朕将皇位还给太子池雨时……” “女帝遗愿,望池雨时能将女帝尸骨与驸马合葬,不求宽恕只求看在幼时照拂,可怜误入歧途的皇姐吧!” “望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众臣辅佐新帝池雨时,共谋诸事,以求百姓和乐!”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朕之遗诏,即日施行!宣和一十九年,女帝池茉恪!” 辛夷取出小匣子的遗诏,她的声音微小却足以让所有人安静。她是女帝身边的侍女,侍奉数十年,揣摩女帝的心思,是女帝最为信任之人。 “生人献祭虽太过残忍,但对新帝社稷百利无害,朕便写下这些官员名字,愿新帝斟酌,江山社稷为大……” 辛夷正要念下去,看了眼池雨时和他身边的几位女官,便只将这份名单交给池雨时。 “奴婢辛夷!愿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辛夷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请新帝允许,让奴婢追随主子去吧……”辛夷请求回到池茉恪身边,地下孤寂冷清,她舍不得。 “你是她的贴身婢女,按制你应该殉主,可她并没有将你归入名单。”池雨时扶起辛夷,看着她发间的白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如此忠心,那就去守公主陵三月,之后你去陪她吧……” 池雨时看着辛夷跪谢皇恩,她缓缓起身,多年前的少女如今也已迟暮。宫中岁月摧残,鲜少有人能一直年轻的。 年轻的帝王不曾明白,红墙琉璃瓦早已葬送无数有情人。 在这个宫里,生生世世都会被诅咒的爱,只有权力是唯一的长相厮守。 可总有人愿意去信白首同归,看尽天下风光无限。 他伸手,夕阳落在谁的发上。白雪词对着他莞尔一笑,随着那些官员退下了。 只剩下他,等待下一个晨曦照亮深宫,驱散囚禁多年的梦魇。 “我将会是谁?”高高的白玉阶落下一尺红色的发带,折返回来的白雪词站在他的身侧。 “陛下,臣会一直在的!”两个人曾经并肩而行,却在此刻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 即使他们多努力,也无法逾越。 红色的发带留在了池雨时的掌心,宫门落锁,白雪词回去了。 池雨时坐在殿内,铜镜映出他泛红的眼,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泪落在了掌心,不是红色发带上。 殿中的烛火一夜未歇,晨曦替代它的落幕。 二 翌日,新的帝王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下,红绸延伸。 女官白雪词诵读祝词,随着熏香袅袅,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新帝坐在至高无上的那把椅子上,女官白雪词离他仅有几步之遥。 “惟愿陛下千秋万岁,天下安定五谷丰登!”整齐划一的声音,他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白雪词一袭紫色官服,上面跃然绯红梅花穿过漫天白雪,她神情清冷,眉目中全无当年青涩。 池雨时却记得,某年天刚破晓,白雪词素衣未绾发,垂着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两个人异口同声,她觉得他太过残忍,可他却在眷恋此刻的温存。 “我是女官白雪词,不是当年求学的白师妹了!”她早已穿戴整齐,身上的伤口也处理妥当,病容也被脂粉掩饰。 “孤是太子,她当初险些让我葬身火海,为了情爱不惜一切代价谋权,这天下染上那些世家的污浊……”池雨时将瓶瓶罐罐的药塞到白雪词手中,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师妹,万事小心!” “我会的,你也要万分小心,别再让人发现你了!”门轻轻合上,白雪词站在门外低着头,将那些瓶瓶罐罐收好,她突然有点想哭。 明明这些年她都熬过来了,可昨夜的小伤让她竟生起一种悔恨,细密的疼痛催发她多年前的情愫。 书院在女帝的授意下烧毁,景椿被逼饮下毒酒,绝望呕血而死。景兄得知真相,写下半封血书,让人快马送到惠疏敏手中。 一切的一切,是皇权还是欲望? 她如今与池雨时是盟友,可当他登上皇位,会兑现那些理想抱负吗? 他是否也会被权力熏染?那她呢,她的下场会是如何? 明明这些年早已对彼此熟悉,可世间太多变数,怎么能叫人全心付出? 在情爱与天下,他会做出什么选择?而我又会做出什么选择,无愧于心! 该走了,她想了许久,玉心的脸浮现在她面前,还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她怎么能动摇。 此生早就许给国家,许给我所要倾尽一切庇护的百姓,我不能退更不可能变! 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任何人身上,自己能做到就一定要去完成,不能做到就往上登,总有法子的。 白雪词抚平官服上的褶皱,低声招呼等候多时的马车。 “大人,还是原计划吗?”白雪词没有出声反驳,车帘彻底将外界隔绝,她又补了些脂粉,看起来更有气色。 车辙被风雪覆盖,而那扇门又开了,只是伸手接了一片雪,看着它彻底消融。 那些难以启齿的情愫,错过了两心交付的契机,还会有春日的憧憬吗? 这场雪下得慢些吧,我的思念竟有些重,雪是这样轻却那样苦…… 三 新帝免去繁重的赋税,开放科举,世家有所不满,但无奈新帝手段雷霆。 嘉平三年,世家推举美人,巧言新帝后宫无人,江山不可后继无人。 新帝直言并无此意,如今还是江山为重。 世家极力想要抓住新帝软肋,好让这位桀骜不驯的帝王低头。 白雪词深夜潜入宫中,劝说帝王化解世家权势,可以采用寒门女子进宫。 “白女官,你不是只顾女子科举?为谋女子福祉不惜以身犯险,屡次重伤吗?”池雨时已经不复当年少年清俊模样,帝王威严在昏黄红烛下咄咄逼人,“朕竟不知后宫之事你也可以插一脚了!” 白雪词紫色官服黯然,她的眼睛胜过当年,岁月为她增添一丝韧劲。 “陛下,世家权势暗潮涌动,一味压制不是良策,臣有三计,陛下请看!”白雪词的耳铛少了一只,那是他当年赠与她的,他亲自挑的珍珠。 白雪词将三张纸放在池雨时的桌上,薄如蝉翼的纸上娟秀字迹一如当年,比奏折上的字柔软太多。 “陛下?”白雪词见他沉默了太久,“可是都不妥当?” 池雨时皱眉,抬头看向她,袖中的手隐隐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白雪词!”池雨时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以身入局甚至尸骨无存的计谋竟也能想得出来,“你不要命了,你要用你的命去当诱饵!” “陛下,臣自有……”白雪词话没有说完,却被池雨时一把扯过来。 她还未说完的话都消融在那双通红的眼眸中,他强硬地不让她再说出一个字。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你大可以去推行你的女子科举,去鼓励女子更好地生活,让她们更有尊严更有自我!”池雨时摸着她的脸,他的泪就这样滚烫滴在两人紧紧相拥的怀中,“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这个天下,你要舍弃你的性命吗?” 她颤抖着想要安抚他的心,他却闭上眼让她此刻只感受他的气息,两心缠绕,疼痛细密地困住两个人的灵魂。 “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你出什么事怎么办,我不能失去你!”池雨时抚上那只空荡的耳垂,他贴得更近,可他只觉得不够近,为什么她要这样,想要舍弃他,她不能出一点事情! 齿痕是另一颗异形的珍珠,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在此刻暴露,她没有挣扎,她听从自己的心,去追随去安抚,眼前这个偏执又脆弱的可怜人。 “白雪词,我求求你,不要将自己的性命混进这些计谋里,我不能承受失败的后果!”他的眼眸下过一场暴雨,疼痛迟钝地在她的眼眶蔓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和他一样,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那些伪装都化成泪水,她何尝不想走另一条路,可如今的局势,容不得她徐徐图之! “陛下,冷静一下,臣会好好回来的!”池雨时根本不愿听她这样的回答,他紧紧抓住她,拥抱变成了互相折磨的牢笼。 甘之如饴却不得不放手,心心相印却不得相守! “这是你的命吗?这是我的命吗?”烛火如此慌乱,险些将他的手灼伤,“这是我们的命吗!回不了头的命,注定君臣相称的命吗!” 白雪词耳铛被她亲自摘下,放在他的手心。 “我自从站在这个位子,就注定要奉献全部了。我不会是任何人的妻,我只会是白雪词!为了天下,为了平权,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白雪词笑着说,盈盈泪光将尖锐的疼痛美化,她捂住他的眼,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狠心,“等我回来,再为我戴上耳铛吧,我一直与你同在,这天下是你的,也是我要守护的!” 另一只耳铛在哪,她没有说,可池雨时知道了答案。 “告诉我,你的心!”她的手放开,池雨时看着她,经受风雨摧折的梅花,枇杷花玉簪在发髻中若隐若现。 她成长了,书院里曾经楚楚可怜的梅花,长成了她最期望的样子。 “我答应你,只是此后,要好好爱护自己!”池雨时将烛火吹嘘了,似乎黑夜里他们更自在一些。 两颗心是如此近在咫尺,他感受她的香气散了,窗子被静静合上。 池雨时将那三张纸烧成灰烬,放在一个匣子中。 “愿这天下,如我们所愿!” 四 新帝择吉日,迎新后入宫。新后白雪词品行端正,柔惠贤德,政绩突出,颇有主见。 章珠白与谢清禾两位女官诵读祝词,惟愿帝后恩爱,天下安定。 春光初显,桃花在宫中却早开了许多。 白雪词穿着正红嫁衣,上面绣上四季之花,所谓梅花、莲花、菊花、枇杷花。 珠冠上的凤凰精心打造,隐约可见牡丹花和梧桐镶嵌,更显华贵。 白雪词只是端正地坐在床上,手执一把团扇,刺绣的石榴硕果累累,倒是精致。 忽的,珠帘微动,正红色衣袍熏过枇杷香。 她抬眼看向他,池雨时心神不宁,将赤金头纱为她盖上。 “答应我,耳铛和我,都在等你!”池雨时一把将她抱起,她倚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真快啊。 以后还能听见的吧?那个梦,不会是真的吧? 白雪词合上眼,感受池雨时此刻的呼吸。春风和煦,让两人慌乱的心有些安定。 这次成婚是我们彼此最渴望却不能拥有的,就暂时弥补一下吧,若有来生,就许你我…… 愿春风专情,莫要辜负我们一番苦心。 也祝你我,岁岁如春,了却遗憾。 马车上,白雪词想要揭开红纱,却被池雨时拦住。 池雨时颤抖的wen印在她流动的血液中,她的红纱像是两人之间的阻碍,不可逾越。 她点点头,池雨时下定决心回到深宫,了结那些阴谋。 马车快速驶向一处田庄,精心安排人手,只待佳音。 原本平稳的马车突然颠簸起来,白雪词快速将团扇柄中藏着的匕首取出。 “四辆马车,这辆是不是呢?”车帘被揭开,白雪词被毫不留情地拽出来,重重跌落在地,膝盖的旧伤开始疼痛,她试图站起来。 “明日就贵为皇后的白女官,怎么如此狼狈?”年轻男子仔细端详她的脸,确认无误后就想来抓她。 她假意迎合,却在他们放松警惕之下寻得机会逃跑。 前面与后面都是他们的人,只有这片山林迷雾重重,他们恐有瘴气,不敢贸然进入。 都城此刻还面临一场厮杀,世家谋反,趁皇帝新婚,城中守军懈怠意图掌握大权。 “夜深了,诸位这是要看朕与皇后沐浴更衣吗?”池雨时披着金色龙袍,威严不改。 “自然不是,陛下不若退位让贤,与白皇后共享极乐?”为首的老者得意洋洋,眼下宫中空虚,兵力早已散去。 “朕的江山,也配尔等觊觎!”暗处的弓箭射杀,池雨时沐浴在鲜血中,白色寝衣也沾染了腥气。 过去了太久,连这个洞房花烛夜也成了三日前,终于分了胜负。 池雨时虽然穿了软甲,也受了几处伤。 “无碍!白雪词呢!”他听着暗卫的汇报,脸色更是阴沉。 “废物,怎么能让她一个人!都怪我,四成人手怎么够保护她一个人的!” “陛下,您这伤还没上药呢!” “滚!快带我去!”池雨时吞了两颗参丸,就急匆匆去寻,“什么,不知道她在哪!算了,我知道她在哪里,最好的医官都随朕去!” 池雨时来到那片山林,溪水已被染红,他的心仿佛被悬掉在半空,带着刺痛。 奇异的香气四溢,医官纷纷捂住了口鼻。 “陛下!”一方帕子攥在手中,池雨时的神情开始痛苦。 幸好帕子撒上药水,盖在池雨时口鼻处,他才缓过神来。 喉中腥甜翻涌,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真相隔着一层死寂的雾气,他一定要去看,这蚀骨之痛。 女子的绣鞋一只掉入水中,一只陷在泥泞之中。 那棵树上吊着她,那个他默念许久的名字,是她,不会错的。 青白的脸毫无血色,手腕上的鲜血干涸,依稀可见生前被捆绑多时。 她安静得就像陷入了沉睡,只是衣裙犹如被血浸染,乌黑的嫁衣。 池雨时抱着她痛哭,世家追杀她的人都被奇香融合血液毒死。 “耳铛,你忘了我!”池雨时抚上她的脸,唇边的鲜血被擦拭干净。 “我们回宫吧,谢女官和章女官还在等着你呢……”池雨时抱起她,回到了皇宫。 高高的宫墙飞不出自由的燕子,琉璃瓦落下了一场罕见的春雪。 雪像柳絮还是柳絮像雪,白雪词梳洗干净安置在棺材中,琉璃檀木镶嵌华贵的宝石。 “去玉心姐姐旁边吧,雪词,好好睡一觉,睡醒我就来了!” 池雨时赐白雪词风光大葬,以女官身份。 嘉平六年,谢清禾为救洪涝中的孩童,溺水而死。 嘉平十三年,章珠白积劳成疾,病重难医。 几位女官都与白雪词葬于一处,黄泉相逢。 嘉平四十七年,帝积郁成疾,传位宗亲有贤能之人。 池雨时葬于皇陵,与宁德皇后衣冠冢相依,珍藏木匣陪葬。 后世犹记当年女官之誓,史书未改一词。 “吾等女臣在此立誓,将一生奉献给天地与吾国!如若有二心,死后不入轮回,百世受烈火焚心,碎骨无归!” 惟愿吾心归处清平,不念吾身如何,卿念雁归脉脉语,只是两心同。 番外一 雨落池时难逢雪 一 她的名字是极好的,雪这样纯净当作风骨。最初与我不敢对视的小姑娘,现在也敢与我夜谈政事,据理力争。 “白雪词,你想做什么?”我问她,白雪词将手边的文书理了理,枇杷花玉簪晶莹,如同她清亮的眸子。 “池雨时,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白雪词披上斗篷,“昨日夜里书院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 “你一日才睡几个时辰!交给景椿她们处理不行吗?”我看她不眠不休,眼下青黑一片,“这样急,你在顾虑什么?” “我不去看看,心就一直揣着,实在是不能安心啊。”白雪词回头看我,唇边那裂口还是我刚催她涂的药,“朝堂势力复杂,许多人对我们虎视眈眈,我怎么能懈怠啊……” 白雪词依旧记得她当年的心愿,一直为女子自由幸福四处奔波。 我甚至很羡慕她,她不曾有恨这样沉痛的感觉,她在爱中长大,她有自己的羽翼,无论如何,她都坚守自己的原则。 我细数日子,也快到了那个日子,女帝身子每况愈下。 或许皇家的人都是如此,手足相残,血亲刀剑相向。 皇姐,斩草除根你还做得不够好,这些年仇恨让我一度想要赴死,地下的魂魄可曾来求过你?午夜梦回,你可曾后悔那夜? 爱恨交错,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二 在药力作用下,我还是睡了过去。 我还是太子,公主与驸马依旧恩爱如故。 白雪词早些年得了陛下赏识,入宫当了几年女官。 “吾儿可愿意?”我听见遥远的声音传来,是父皇的声音。 “儿臣欢喜万分!”我自然愿意,白雪词这样美好的女子,当我的太子妃,实在是幸事。 “瞧瞧,这个性子,这样就开心坏了,以后遇上的事可多了,可要学着点沉稳啊!” 一捧雪落下,我看见白雪词一身青色,枇杷花枝落满衣摆。 “怎么这样看我?”她俯下身,戳了戳我的额头。 “等春天来了,雪水将会变成花香……”我起身,握住她的手,她眼神躲闪。 “我其实……还没做好准备……”她分明对我有情,可她还是转身。 “臣并非心有所属,只是吾国尚未稳定,臣不愿在后宫蹉跎时光,臣恳请陛下收回赐婚……”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皇帝下不来台。 “白雪词!你真是……”父皇气得站起来,指着她就是一顿训斥。母后在一旁说了不少话,才让父皇消气了些。 “你要去看看民情?放着太子还有宫中这些事不顾,朕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 “你这诚心朕看不到,去外头先跪几个时辰吧……”父皇甩袖离去,母后紧跟其后,看了一眼我摇摇头。 我要去白雪词旁边,父皇气极,叫我别过去,不然就罚白雪词更重。 “你怎么就喜欢这样的丫头,不知好歹野心勃勃……”母后抱着暖炉,抿了一口热茶,“太子妃的位子那么多贵女抢破了头,她倒好要去什么学堂……” “本宫看她真是宫里安逸久了,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些事情下面那么多官员不会吗!” 我们聊了一会,母后就说乏了,让我回东宫,顺便去求求父皇,这样冷的天别让白雪词出什么事。 好在五个时辰后,父皇消气了,屋檐下的我赶忙拿着伞去接她。 白雪词硬撑着抗拒我的搀扶,自己走回了屋子里。 此后,她落下了腿疾,不能久站久坐,走路也不如从前了。 “你后悔吗?”我问她,她刚刚退热,隔着珠帘,她的声音微弱又坚定。 “我不想一生都困在宫里,我总得做些什么!”白雪词咳嗽两声,“我也不想婚事也被这样安排了,虽然我对你有意……” 雪落了一夜,白雪词未敢闭眼,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此后六年,她奔波在各种书院,解救了许多困于宅院的女子。 等到她回来,父皇夸赞她的毅力。 此时政局动荡,父皇与我都在商量如何解决叛乱的世家。 白雪词却主动请缨,她自愿以自己的婚事当诱饵。 “你不是不愿意让婚姻任人摆布吗?”我看向她,她的眼中多了很多我不明白的情愫。 “可世家这样作乱,还是百姓受苦啊?”她看向我,亮晶晶的眼眸是月光如水的梦。“我自愿的,你尽管往前走吧……” 重叠的花影就像是一张春的网,白雪词坐在床榻上,手执一把扇子,她是我头戴凤冠的太子妃。 赤金冠上欲展翅高飞的凤凰,金晃晃镶着翡翠的眼睛无光,珍珠颗颗圆润,在烛光下留下黄昏的梦。 她的红纱被我挑开,黛紫色的衣袍晕开一枝花开,早春的桃色映衬她的憔悴。 我看了她许久,烛火颤颤巍巍落下了剪影。 “我送你走……”我抱起她,我知道她的腿疾又发了,她的手想要抚平我衣上的褶皱,我低声告诉她不要动。 红纱又盖了回去,她眼前的一切都带着这种薄雾般的红,我看着那金纹的红绸,恍惚间她真的是我完完全全的太子妃。 她抓着我的手,冷得好似寒冬那屋檐垂落的冰,我颤抖着挽留她将要滑落的手指。她是这样薄这样轻,好像一用力就会破碎。 隔着红纱看不真切她的脸,风恰巧微微掀起来了一角,她伸手抚上我的脸。 她的手好冷,是外面的风吹了太久吗?我将袖中的暖炉递给她,她笑着落下一滴泪,我的掌心感受到这点湿润。 我将她抱进一辆马车,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看。 我想离开的脚顿住了,我又回头,想再看看她。 红纱滑落下去,白雪词的泪轻点在我的手背。我珍重地将红纱再次盖回去,我想了想还是遵从内心,隔着那抹浅红色落下一个wen。 明明反复核对多遍,可我还是颤抖着将帘子合上,不再去看那双让我眷恋的眸子,她会被送去安全的地方,而我…… 白雪词,你一定要按着计划那般平平安安。 两人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她攥着那颗遗落的珍珠,凤冠在裙边黯淡无光。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我看见白雪词被人逼下马车。 她在地上艰难地想要起来,却被那帮人踩住手,膝盖的旧伤裂开,鲜血在这个春日开出最残忍的花。 她的手被绑住,就像对待最低jian的奴隶一样,被人拖行。 “白雪词!”我拼命大喊,眼前却隔着看不见的屏障,她的泪让我觉得自己胸有成竹的计划多么恶毒,让自己的心上人去当诱饵,她主动提出何尝不是一种成全我。 她早就知道结局了,可我还困住自己的幻想里,天真以为还有大团圆。 我不知道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局里谁是棋子,也不知道皇宫里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公主殿下!”远方像是辛夷的声音,眨眼间我身处皇宫,苏茉珂拿着长剑,自刎而死。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那个传说中温文尔雅的驸马,他才是这场权谋的主导者啊。 辛夷见公主自刎,将手中的匕首刺向驸马的胸膛。 平时默默无闻的辛夷,此刻连刺驸马好几道,直至驸马再无气息。 她抱起公主往前,穿过了我。 “你要去哪?”她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默默走远了。 三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在这场算计中,公主死了,侍女辛夷不知所踪,白雪词凶多吉少。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她,天地围成一个巨大的迷宫。 那些人被抓到了,他们满是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尊贵的太子妃的去向我们如何知道呢?”他们咬死了不知道,审讯的人束手无策。 而我走遍那周边的山林,在悬崖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她。 白雪词身受重伤,筋脉寸断,问遍名医也回天乏术。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忍着病痛将没做完的事都托人去做了,她日益虚弱,汤药只是个病愈的幌子。 她这样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可她含笑未语,饮下那一碗碗汤药。 夜深时分,她突然从浅眠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呕血。 “池雨时,其实我还有好多想做的,只是真的没机会了……”她没有落泪,可我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眶。 她说都是天命,自有定数罢了。 那夜桃花谢尽,距离她所念的枇杷花开还有六月余。 此后枇杷花开,我依旧唤人将那些花瓣小心收着,制成熏香,终日点在殿中…… 三 池雨时突然惊醒,白雪词还在烛火下绣着什么,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怎么了?又是做了什么噩梦吓着了?”白雪词看着满头大汗的池雨时,将枇杷香囊放在他的怀中。 “安神,比你松柏香更润些……”池雨时放心了,惴惴不安的心又落入下一个梦境。 四 “陛下?”池雨时被侍女唤醒,甜羹还冒着热气。 “怎么?”侍女的脸倒是精心修饰过的,可他只觉得恶心。 “滚出去,痴心妄想!”池雨时看着那狼狈的影子,嫌恶地擦了擦衣角。 白雪词已经离世多年,她不曾入他的梦,许是怕他思念吧…… 画像挂满她的画像,枇杷香终日不挺,在烛火下,她的面容未改。 只是岁月太折磨,你的耳铛何时来取? 愿天下如你我所愿,曾经我养了两只大雁,想着将来为聘,只是后来你我都不一样了。 五 白雪词知道这是死局了,她不会背叛他,之前来这里是何种心境她还记得。 只是这次,她没有退路了,准备好的毒药饮下,她不能拖后腿。 划开几道伤口,让毒药与血混合更快。 过去种种都浮现,她合上眼,在高高的树上,多了一具尸体。 这场梦太真,当她回过神,已经是血红一片。 原来啊,是落雨时雪作风骨,不是青梅竹马的雪落琴时啊。 只是太晚了,她原来的命运已经到了死局,错了却总是在最后才知道。 我错失的一生啊,谁来偿还呢? 五 池雨时不是那太子也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早早被抛弃的质子。 他假死当了一个花匠,专门养育贵族府上的枇杷花树。 趁战乱他逃出,一枚箭矢刺穿了他的小腿,剧烈的疼痛让他晕倒,做了一个很长很远的梦。 他赶去见她最后一面,残阳如血,她已经破碎,像是记起了那本该是他们的故事。 “白雪词,我们一起走吧……”池雨时抱着白雪词,走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或许下一秒就会死,但我只想见你。 雪作风骨落今时,雨停池上默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