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百媚 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卯时一刻,天边开始泛起淡蓝的光色,小棒槌推开柴门,第一件事就是朝东边那间木屋张望,拴在门上的布条没被人动过,看样子师父又是彻夜不归,不晓得在哪个地方酗酒赌钱,她叹了口气,摇着头去院後土井打水。 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他们上个月好不容易赚到的一点银子,只怕已经被师父挥霍光了,他素来逢赌必输,偏偏死不悔改,师徒俩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弄点钱,就因为他酗酒赌钱,结果怎麽过都是紧巴巴。 院外忽然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紧跟着是一阵呛人的菸叶味,师父满面红光,叼着烟斗笑呵呵地回来了。 「师父,你回来了。」小棒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冷漠。 「哟,你起啦。」师父看上去心情特别好,笑咪咪地歪在他常坐的那张老藤椅上,嘴也合不拢,「忙了一夜,累煞我也。」 小棒槌满心不爽,一面舀水一面咕哝道:「又是忙了一夜赌钱而已……」 谁知师父耳朵尖,把她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啧啧两声,「谁给你说师父赌钱?师父一晚上可是忙着做除妖的大买卖,你看看,钱到手就给你买了新衣裳。」他一面说,一面从满是补丁的宽大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一把抛过去。 小棒槌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师父买了新衣服给她?院子里的石头都晓得他有多抠门,赢钱了他是从来不会承认的,不要说买新衣,这十年来连块糖也舍不得买给她,难道是在作梦?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这是什麽呆若木鸡的反应。」师父在石头上敲着菸杆,十分不满,「谢谢两个字师父教过的吧?」 「谢谢师父。」她犹豫了下,低头看看裙子,抬头再看看师父,来回看了半天,最後怀疑地问:「确定是买给我的?师父你醉了吧?我叫什麽你还记得吗?」 师父吐出一口烟,颇不耐烦,「你就穿呗,罗嗦什麽。」 手里的油纸包怪沉的,她慢慢拆开,纸包里赫然叠着一条粉色的罗裙,绸缎料子,裙角还绣着兰草,又精致又漂亮,以前她只能在远处看几眼的漂亮衣裳现在正躺在她手中。 罗裙啊,还是粉色的,她活到十岁了都还没穿过女孩的衣服,更何况是这麽漂亮秀气的,把裙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她一时摸不透要怎麽穿,总觉得这衣服漂亮,却完全不是自己该穿的东西。 小棒槌笨拙地把新裙子套在破衣烂衫外面,可还是太大,袖子老长,裙子也盖过了脚面,走路都不利索,她小心翼翼地将裙摆提起,不太确定地抬头看看师父,疑惑道:「穿好了,怎麽样?」 师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紧跟着呵呵大笑,「穿了裙子还是野小子,皮厚眉粗、脸膛黝黑,什麽时候才能像个女孩家?」 小棒槌摸了摸脑袋,她的头发像男孩子一样全束上去,这样方便做事,不过配着罗裙估计看上去就挺可笑了。 「怎麽想起要给我买裙子?」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师父笑道:「想想你已经十岁,这麽大了,该给你买点女娃用的东西,哎,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十年,那时候把你从河里抱起来,小脸还没我半个巴掌大,这会儿都活蹦乱跳了。」 小棒槌愣了一下,他怎麽突然感慨起这个来了? 师父吞云吐雾,满面感慨地看着她,「你啊,刚抱来的时候我看眉眼长得挺像我,想着或许你我有缘吧,就把你留下自己养了,结果你倒真的越长越像我,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孙女儿呢,这可不是什麽好事,师父又不是美男子,你一个女娃娃长得像我,一没美貌,二又笨手笨脚没个自保的能力,三嘛嘴还不甜,连个好听话也不会说,以後怎麽办哦。」 一大清早又提这教人烦心的事情,这些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装神弄鬼,虽然行骗的时候居多,但师父总还是有些真材实料,偶尔也能出手降服一些作祟的小妖,而她却是死活学不会方术,出门只能给师父打下手,他假扮大仙,她就扮作他身边的采药童子;他假扮得道高人,她就扮作小道童,按师父的话说,她没天赋,吃不了这行饭。 可是学不会方术,她以後要怎麽办呢?师父年纪大了,一旦某天他去了,她靠什麽为生?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自己种种菜,一个人过下去吗? 哎,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人,可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小棒槌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什麽怎麽办,反正我自己种菜自己吃,要美貌和嘴甜有什麽用。」 师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师父年纪大了,不可能永远照顾你,你总要学着一个人过活,难不成小小年纪就决定在这深山野林过一辈子吗?哎,你的身世也不清不楚,不过算了,再大些你要是想找爹娘啊什麽的可以叫你大师兄帮忙。」 咦,从哪里又冒出个大师兄?小棒槌的下巴再度掉了下来,「大师兄?你以前还收过弟子?」 师父得意洋洋地炫耀,「那当然,师父年纪这麽大,本事又不小,怎麽可能只收你一个徒弟,早些年还没捡着你的时候,我可是收过一个很厉害的徒弟,你大师兄比你聪明多了,方术一教就会,从来不用教第二遍。」 「那他现在在哪儿?」因为方术都学会了,所以出去独闯江湖了吗?她一次都没见过这个师兄,甚至师父自己也从来没提过。 「你这个大师兄算是天纵奇才,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没东西能教他,他自己有机缘,遇到了仙人,如今应该是另投师门,十有八九是拜了仙人做师父了。」 天纵奇才,另投师门,仙人为师……听起来像是什麽传奇传记,丝毫没有真实感,小棒槌怀疑地看着师父,真的假的?师父嘴里真话一向很少,指不定又是他胡吹大话。 「说了这麽多,嘴都乾了。」师父将抽完的菸叶磕在石头上,起身伸个懒腰,「小棒槌,做饭吧,师父饿了。」 不说了吗?她点点头,拔了几根萝卜,没别的菜,就做萝卜汤和红烧萝卜吧…… 「红烧萝卜多放点盐啊,师父口味重。」师父在後面慢悠悠地吩咐。 「嗯。」 小棒槌推开厨房的柴门,冷不丁师父在後面又叫她一声,「小棒槌。」 「怎麽?」她回头,师父站在柴门前笑咪咪地看着自己,不知是她眼花还是什麽的,师父眼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抹不舍。 「哦……没什麽。」师父笑笑,「做饭小心点,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这顿红烧萝卜,小棒槌放了三把盐,咸得可以直接拿来当咸菜了,她盛了一碗,先端去师父的房间,轻轻敲门,「师父,吃饭了。」 连叫三遍,屋里没有任何动静,睡着了?可以前每次叫吃饭,师父不管有没有睡着都是立即跑出来的。 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扩散开,虽然刚才就有这种感觉,今天的师父很不对劲,突然给她买衣服,突然又说了那麽多从来没说过的事,先前她并没多想,可…… 小棒槌心中暗暗发惊,一把拉开柴门,屋内青烟弥漫肆卷,门一开便被山风吹得蔓延而出,她冷不防一头扎进青烟堆里,眼珠子被熏得生疼,连连呛咳。 过了好久烟才被吹散开,小棒槌慢慢走进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吃饭前还在的师父已经不见人影。 「师父?」她低低唤了一声,没人答覆。 这些青烟她并不陌生,那是师父的遁身法,召唤出大量烟雾遮蔽视线,而人的肉身可以瞬息间遁出千万里,如今他人在哪里?遁到千里之外了吗? 小棒槌的心慢慢沉下去,第一次不知所措的慌乱骤然攫住了她,她丢下饭碗,狂奔出去,绕着院子找了一圈,甚至探头朝土井里瞅了瞅,那里面当然不会有人在。 第二章 师父呢?突然不见了?小棒槌气喘吁吁地又在林子里找了一圈,最後颓然地回到师父住的那间木屋,茫然环顾四周,师父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麽都没有,粗布被单是她昨晚才洗乾净铺好的,上面平平整整,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床头放着一只青布包袱,她认得那是师父出门常用的,包袱圆滚滚的,似乎装满了东西。 周围所有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小棒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慢慢将包袱拆开,里面滴溜溜地滚出几锭白银,银子下是一块血迹没洗乾净的玉色旧布,布下压着一封信。 打开信,上面每个字都朝右倾斜,凌厉无比,正是师父的字迹,墨迹尚未乾,晕透纸背。 小棒槌,萝卜你自己吃,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银子是师父这些年偷偷积下的,分你几锭当作路费,你笨得要命,师父所授都没学成,真教人担心,师父有些事必须要离开,没法带着你,这些钱带好,去找你大师兄,信後附了你大师兄的画像,他如今应当拜师在无月廷,本事好像挺大的,找他准没错。 那块染血的布是当年包着你的襁褓,留给你当个念想吧,小棒槌,你虽然是个女娃娃,师父相信你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一个人过就把自己当男人使唤,但可别真以为自己是男人,女娃娃要多笑,你从来不笑,师父真担心你是不是不会笑。 字迹戛然而止,他连写个告别信都这麽漫不经心,停的地方教人心里空荡荡的,小棒槌觉得手腕在发抖,早上她还想过,自己方术学不好,倘若师父仙去,自己一个人怎麽过活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师父不是仙去,他是不告而别,丢下她一个人。 她丢开信纸,从信封里抽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张歪七扭八的人像,歪眼歪嘴,画得滑稽极了,师父还特意加了「大师兄大概长这样」这句话。 她嗤一下被气笑了,死老头,谁说她不会笑,笑完忽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眼里一阵刺痛,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晕开墨迹,人像越发滑稽了。 为什麽?就算他有什麽要事,她可以跟师父一起去啊;就算她笨得要命,怎麽也学不会方术,她可以在家里等啊,为什麽毫无预兆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眼泪掉在衣服上也晕开了好大一片,小棒槌急忙用手擦泪,却越擦越多,这件罗裙是师父唯一买给她的新衣,十年来他什麽都没给她买过,小棒槌揪着衣角号啕大哭起来,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夕阳暖暖地照在院落里,林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往常这个时候师父要是不赌钱、不酗酒,就该回来了。 小棒槌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忽又跳起来,狂奔出门,叫了一声:「师父!」 没有人回答她,小小的院落此时竟显得出奇的空旷,没有刺鼻的菸味、酒味,也没有喜怒无常的那个白发老人了。 四下寂静无声,小棒槌感到一种异样的孤独,它们像潮水一样包围住她,从此以後就是她一个人了吗?她如果等下去,师父会回来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眼睛又是一阵刺痛,她还想哭,小棒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没用的眼泪抹掉,她才不要哭,再也不哭了,就像师父说的,她一个人得把自己当男人使唤,男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 冷静下来後,她把师父的信来回反覆地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信中他的口吻很含糊,只说有事要离开,可倘若是普通事,师父绝对不至於给她买衣、留钱,甚至还留下这样一封如同诀别般的信,所以他一定是遭遇了极大的祸事,甚至攸关性命,自知活的可能性不大,这才百般作态。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发呆,她得去找师父,可她什麽也不会,方术也没能学成,就算找到师父,她又能做什麽? 小棒槌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麽她不像那个大师兄一样天纵奇才,一学就会呢?想到大师兄,她心中灵光顿时一动,大师兄,无月廷,既然他本事那麽大,那她就去找他好了,找到大师兄,然後一起去救师父! 但无月廷是什麽地方?她跟着师父这些年,见识也不算少,却从没听过「无月廷」这三个字,是什麽隐密门派吗? 在这里乾想也於事无补,虽然不知道无月廷在哪里,但她会慢慢问路,慢慢找,先找到大师兄,再跟他商量师父的事。 夜间的山林安静而诡异,时不时从远处响起一些古怪的声音,浓密的枝叶将月色遮挡住,四周漆黑无光,小棒槌背着包袱却窸窸窣窣走得飞快。 下山的路她不晓得跟师父走过多少遍了,脚程快的话,天亮就可以到镇子上,以前跟师父下山,天黑了总要找个地方点火休憩一夜,师父从来不许赶夜路,如今他不在,她人小胆大,大晚上一个人走山路走得甚欢。 过得半个时辰,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这里是一方寸草不生的悬崖峭壁,深有数百丈,其形似虎口,故而师父就叫它虎口崖,崖边满是嶙峋怪石,小棒槌在怪石堆里找了片刻,很快便摸到一根胳膊粗细的麻绳。 因为这座山地势极其险恶,根本没有寻常上山的路,他们师徒俩往日上下山都是从虎口崖这里走,前几天麻绳刚换过新的,从上到下系着许多小铜铃,小棒槌用力提起麻绳,狠狠地摇了摇,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崖底深处一阵阵传来,很好,绳子应该没什麽问题。 小棒槌抹抹汗,她走了大半夜,着实有些累,抬头望天,天边一轮弯月,估摸着是丑时前後,天亮的时候应该就可以赶到镇子上了。 她吃了些乾粮,找块大石的背风处靠着坐下,原本只想休憩片刻,谁知吃饱了容易犯困,她又从没熬过夜,凉爽的夜风一阵阵拂过,眼皮子便不由自主地一个劲朝下耷拉。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忽然觉得有一股热气喷在脸上,滚烫的,似乎还带着血的气味。 小棒槌一下被惊醒,睁开眼,却见眼前横着两只铜铃大小的惨绿兽眼,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都僵住了,野兽?不,好巨大,不是野兽。 牠高有数丈,满身雪白的长毛,四只脚爪立地,爪钩犹如人腿粗细的利刃,身後九条长尾变幻摇摆,极为壮观,牠正低头看着她,瞳色惨绿,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狐狸?一只巨大的狐妖? 牠惨绿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片刻,小棒槌眼睁睁地看着牠巨大的脑袋朝自己凑近过来,要吃她?她僵硬地试图朝後缩,可背部已经紧紧贴着石头了,无路可退。 牠低下脑袋在她身上嗅了嗅,充满灵性的眼睛再度盯着她不放,直到这时小棒槌才发觉牠雪白的毛上满是鲜血,前腿那里似乎有一块极大的伤,大团大团的鲜血正朝下滚,是被人追杀? 悬崖对面有锐利风声呼啸而起,像是千万个竹哨同时吹响一般,狐妖目光灼灼地看着小棒槌,忽然低低地吟叫了一声。 「我……」她只吐出一个字,那锐利的如竹哨般的巨大声响眨眼工夫便近在咫尺。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数道黑影闪电般蹿上崖顶,紧接着剑光一闪,有人大喝一声:「停下!」 锐利的剑光停在小棒槌额前两寸的地方,那刺耳如竹哨似的声音正是从璀璨的剑身上发出,她呼吸都停了,鼻子上痒痒的,几绺头发被剑锋割断,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是人!」有人在大吼。 「是个小男孩,普通人?」 「荒谬,如此深夜,青丘怎会有凡人!」 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就着惨澹的月光,小棒槌才看清提着自己的人是个中年女子,她穿着玄白相间的长袍,面容甚美,然而目光十分凌厉,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自己。 第三章 中年女子身後两把长剑悬空而立,剑身如寒星璀璨般散发出光辉,正是方才差点把她脑袋切下的凶器。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种深夜怎麽在山上?」中年女子放缓了声音询问。 小棒槌没说话,她静静地打量站在面前的众人,一女两男,都是长袍大袖、仙风道骨,神兵利器周身环绕,後面那花白胡须的老头脚下甚至踩着一只大葫芦,离地数尺,站得甚是稳当。 他们是什麽人?会飞?仙人吗?她又望向地上大滩的血迹,应当是方才那只狐妖留下的,可牠去哪儿了,一眨眼就没影了? 「这孩子是吓傻了?怎麽不说话?」中年女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到妖怪了?能不能告诉我们牠往哪里跑了?」 小棒槌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她想起那只狐妖眼里的灵性,妖也有心吗?看看面前这几个人,他们是在追杀那只狐妖? 「我来问吧。」 一个白衣青年缓缓走上前,弯腰盯着她的双眼,她只觉此人的眼睛如冰一般寒冷,不由一颤,他低声道:「小弟弟,你方才有见到一只巨大的白狐妖吗?」 他的声音比眼神还冷,犹如地下十九层的幽泉般,乍一闻不由浑身发抖,心底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想要顺服他,说出一切的慾望,小棒槌一下惊觉,警惕地看着他,悄悄退了一步,还是不肯说话。 「震云先生,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少年,你何须动用天音言灵大法来对付?」中年女子眉头蹙起,神情颇为不满。 震云子淡淡一笑,「龙静元君言重了,我只是想到吾等数人追赶那穷凶极恶的狐妖累有数月,眼看在青丘快要降服,半途突然出现个古怪小孩,如今狐妖失去下落,我不得不谨慎些。」他定定看着小棒槌,轻道:「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又来了,那种不受自己控制,想要顺从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小棒槌抿紧嘴唇,她想逃…… 「这麽小的孩子,想必是吓傻了,震云先生,且让他缓缓。」龙静元君想起自己的飞剑方才差点把这孩子的脑袋割了,也难怪这孩子到现在还说不出话,她略感愧疚,放柔了声音,轻道:「小弟弟,你有没有看到妖怪?」 小棒槌盯着面前的中年女子,就是不说话,她对这几人毫无好感,那女的一出手差点杀掉她,他们居然不道歉,还居高临下地问话,其他人就这麽乾看着,她才不要帮他们。 谁知那眼神冰冷的震云子忽然过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他掌心像冰一样刺骨寒冷,她觉得好像有一股冰冷的气从头顶钻进来,冷不丁又听见他幽泉般的声音,「快说。」 那股寒气渐渐下行,像是要包裹住她整个身体,小棒槌不由打个哆嗦,脸色立即白了。 「震云先生。」一直站在葫芦上的那老头忽然发话,声音温和,「他只是个凡人小孩,还请不要动怒。」 话音未落,一只手将小棒槌轻轻拉扯过去,刺骨寒意顿时消失了,另有一只手轻轻放在她头顶,暖洋洋的,小棒槌忍不住抬头,正望进一双和蔼含笑的眼睛里,是那个站葫芦上的老头,他头发、眉毛、胡须都是花白的,微微带笑,看上去很慈祥,小棒槌不禁想起师父,心中一热,朝他身上靠了靠。 「不哭了吧,你家人在哪儿?怎麽把你这样一个女娃娃丢山里?」老头笑咪咪地低头看她,他刚藉着摸头的机会试探了一下她的奇经八脉,才发觉她是个小姑娘,这会儿见她脏兮兮又黝黑的脸,他又有些忍俊不禁,她那师父可真乱七八糟,把个小丫头养得跟男娃似的。 小棒槌嗫嚅半晌,她确实哭不出来,本来就是装的。 他们问的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小棒槌默默把包袱里师父留的信递给这老头,他细细看完信,不由眉梢微扬,将信递给一旁的龙静元君,众人传看完毕,一时倒也无语,龙静元君笑道:「东阳真人,这孩子要找无月廷,想必她师父是贵派某位高人的弟子。」 老头也笑了,「天下竟有这种巧合,小丫头,你师父叫什麽?」 小棒槌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师父叫什麽,师父就是师父。 「那你大师兄叫什麽?」 这个她更不知道了,事实上她也是刚知道自己有个大师兄。 众人见她什麽都不知道也无话可说,龙静元君替她将乱蓬蓬的头发绾好,轻笑道:「你师父也太不像样,一个小姑娘给带得像个男孩子,好了,现在不怕了,总可以说说方才那只妖怪去哪儿了吧?」 小棒槌随手朝林子里指了指,神情天真地扯谎,「牠往那边飞了。」 众人微微变色,半晌,震云子到底还是忿忿不平地叹道:「青丘是牠的老巢,逃入山林深处,再追下去只怕毫无益处,可惜了数月工夫化作流水,还是让牠逃走了。」狐妖逃走倒有大半原因在这小丫头身上,他冷冷看着小棒槌,颇有嗔怪之意,「既然和你师父学了方术,又能一个人走夜路下山,为何见到狐妖还要这般恐惧,话也说不出?」 小棒槌继续转过脑袋不理他,她很讨厌这个冷冰冰的人。 东阳真人笑道:「所谓方术,不过是旁门左道,凡俗民间祓除作祟所用,真要拿来对付那只九尾狐妖只怕毫无作用,我猜这小丫头的师父也只会些零星方术,就算降妖,收的应该都是些话也不会说的小妖物,她没见过厉害妖魔,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他又摸了摸小棒槌的脑袋,「不过你胆子也真大,深更半夜一个人下山,不怕有野兽吗?这里尽是悬崖峭壁,你不会飞,怎麽下去?」 「我从来没见过山上有野兽。」她说的是实话,这麽大一座山里面当然不可能没有野兽、妖物,可她上上下下无数次,从来也没遇过,难道说她运气特别好? 走到大石旁,她拾起那条胳膊粗细的麻绳,晃晃上面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顿时响起。 众人见那条麻绳一头拴在石上,一头落入深渊,深渊深不见底,望一眼都不由胆寒,她一个小丫头却打算顺着绳子溜下悬崖,光凭这份胆色也足以让大人们赞叹。 「狐妖已无踪影,如何?要不要继续再追?」震云子不愿在这里耽误时间,直接开口相询。 东阳真人沉吟道:「数月来一直追赶此妖,虽未能除掉,却也应该伤了牠大半元气,十年内牠再不能出世,此次也不必再追了吧。」 震云子长叹一声,「也罢,东阳真人、龙静元君,数月来与二位结伴而行,获益良多,二位都是仙法精妙的高人,他日如有机缘,只盼能与诸位切磋一番,今日未能降服狐妖实乃大憾,既不打算再追,我便先行一步了,告辞。」 此人说话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长袖一挥,一柄宝剑疾射而出,眨眼便御剑飞得再也看不见。 崖上诸人相顾无言,追杀狐妖数月,眼看便要得手,谁知最後变成这样,龙静元君也低叹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 她见小棒槌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笑容甚是婉约,与她方才那凌厉的目光相比,竟好似不是同一个人,「小姑娘,你想去无月廷就找旁边那个老爷子。」语毕,她周身忽然华光骤闪,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条彩绸披帛,其上光晕流转,如宝似玉,她轻飘飘地落下悬崖,披帛彷若一双翅膀托着她,眨眼便飞远了。 悬崖上现在就剩小棒槌和东阳真人两个人,这老头长袖飘飘,还立在葫芦上,正笑咪咪地打量她,也不说话,小棒槌见着他就想起自己的师父,加上他之前出手相助,这几个人里,她对他感觉最亲切。 怎麽办,他好像就是无月廷的人,要不要求他带自己去找大师兄呢?他看上去很慈祥,笑呵呵的应该很好说话吧? 小棒槌清了清嗓子,恭敬地唤了声:「老爷爷,您能带我去无月廷吗?」 第四章 东阳真人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试试能不能追上我。」说罢,他身形忽然一晃,化作一团清风,眨眼便消失在她眼前。 小棒槌呆了一下,他人呢?她四处张望,悬崖上怪石嶙峋,月光清冷,半个人影也无,只她一人的影子被惨澹月光拉了老长。 崖边忽然人影一闪,是东阳真人的白袍子,小棒槌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将麻绳绕在双腕上,纵身跳下悬崖,猴子般攀爬起来。 从崖顶攀爬至崖底,小棒槌只需要一个时辰不到,沿着狭窄的崖下中间小道快步前行,片刻间便进了山林,夜风呼啸而过,四周漆黑无光,她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忽见前方不远处闪过一道人影,她眼尖,一下便认出是方才的东阳真人。 「老爷爷!」她叫了一声,可他却彷佛没听见一般,踩在葫芦上,离地三尺,慢悠悠地往前飘。 小棒槌拔腿便追,顾不得山路崎岖,一路跌跌撞撞,跑出足有三四里,那人影却始终不远不近,无论她怎麽拚命追赶也追不近,她喘得眼冒金星,实在跑不动了,扶着树大口喘气。 像是发现她累得跑不动了,飘浮的人影停了下来,依旧不远不近,葫芦上下摇晃,上面的白发老仙人带着笑,这是考验她还是耍弄她? 她累得要吐血,心里又怕他跑掉,只死死地盯着那道白色的人影看,白发白须,衣袖飘飘,她想起了师父,想起他的不告而别,想起他留信给她,让她去找大师兄。 她一咬牙,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凶狠的气力,拔腿又开始追,葫芦上的老仙人也开始慢慢往前飘,重复着怎麽追也追不上的恐怖恶梦。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东方都已经开始泛出淡蓝的光色,小棒槌脚下突然被什麽东西一绊,连滚带爬跌了老远,脑袋狠狠磕在石头上,她只觉脑中嗡的一响,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不远处的东阳真人不由停下了脚步,她追着他跑了有五六里路,倒还算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只是可惜了,方才试探她的奇经八脉,她的资质不算坏,但也不太好,只能算中流之质,真要带回去当弟子,修到两百年大约就是极限,这种弟子无月廷从来不缺,他们各大仙家门派如今只缺天纵奇才,毕竟海陨将临,有备无患。 古人总说勤能补拙,他们这些得大道的仙人最明白,这四个字只是凡人的自我安慰,资质不行,纵然付出千万倍的努力与汗水,获得的成就却无法与巨大的付出成正比,唯有上佳资质再加上极限的付出,甚至还需要运气才能修成正果。 而这孩子一丝基础也没有,白纸一张,资质高不成,低不就,也绝无达到正果境界的可能,没法带去无月廷。 东阳真人轻轻叹了一声,也罢,作个顺水人情送她去镇上却是可以的,回派中再替她寻那个大师兄吧。 他转身便要飘过去将她抱起,忽觉林中阴风呼啸,群鸟惊飞,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惊,抬头看天色,正是寅卯交界,阴阳混沌之际,此时群妖出没,夜兽归林,是森林中最危险的时刻,小丫头毫无防备地睡在林中很危险。 东阳真人疾飞回去,只见小棒槌昏睡在一棵树下,他不由轻轻咦了一声,林中弥漫的妖物瘴气在她身周数丈处像是触到了墙壁,纷纷回避,更甚者,她身侧无数虫蚁缓缓避让,她睡在潮湿脏污的泥地里,身上竟没有一只虫爬过。 她身上是带了什麽辟邪的宝物吗?不,不像,大凡宝物多有灵气,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绝不是宝物,那便是她体质的缘故,这是什麽体质?这孩子似乎是孤儿,莫非是家传的特异体质? 他想起方才在崖上,她说自己住山上却从来没遇过野兽,这根本不可能,但如今见到这番景象,他竟相信了,这是辟邪辟秽的体质吗? 东阳真人陷入沉吟,倘若如此,那即便她资质不甚佳,倒也勉强可以破例一次。 小棒槌乱七八糟地作了好多梦,依稀是师父跟她闹别扭,拿菸杆使劲地敲她脑袋,剧痛无比。 「嗯……死老头……」她嘀咕着睁开眼,脑袋还是一蹦一蹦地发疼,她捂住伤处,四下打量,却见身周尽是蓝天白云,一团团绵白的雾气像小鸽子一样,难道她还在作梦,梦见在天上飞? 「你醒了。」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棒槌一个激灵,昨晚各种回忆流水般钻进脑海,她像只兔子似的蹦起,这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只大葫芦上,葫芦在天上飞得稳稳当当,眼前的白云嗖一下就被甩在身後老远,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风。 原来在天上飞是这样的感觉,她怔了半天,这才抬头望向东阳真人,她昨天追了那麽久,算不算过关了呢? 「老爷爷,您是要带我去无月廷吗?」她小声问。 他摇了摇头,小棒槌的肩膀顿时垮了下去,「是我……没过关?」 东阳真人温言道:「小丫头有股狠劲,也有毅力,能追那麽远,我很喜欢,不过你还是没法去无月廷。」 「为什麽?」 「就算我带你去,你也看不见无月廷,更进不去。」东阳真人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无月廷乃汇聚天地五行灵气之所,肉眼凡胎无法见、无法进,现在的你不行。」 「我可以在外面等啊。」 东阳真人还是摇头,「你可知无月廷上下多少弟子?数以万计,你既不知你大师兄的姓名,也不知他的容貌、年岁,修行弟子突破瓶颈需要闭关,资质好的暂且不说,寻常都要闭关数年,你如何等得?更或许他在外修行,漂泊无踪,如何寻得?」 小棒槌终於傻眼了,闭关?在外修行,漂泊无踪?刚开始她一鼓作气只想要先找到大师兄,本来以为知道无月廷在哪儿就不难,谁想到要找大师兄简直跟登天一样。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办法。」东阳真人见她发愣,不由笑了,「只是大约要花上一年时间,你可愿意?」 一年?她张口就想拒绝,师父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她如何能浪费一年?可……就算她一个人到处问、到处找,一年内能找到师父和大师兄的机会也是非常渺茫的,就算找到师父,她什麽本事都没有,怎麽救他,大概只能陪他一起死,甚至成为师父逃命的累赘…… 这样算来倒不如就花上一年时间,至少一年後能找到大师兄的可能性很高,只要能找到大师兄,师父运气再好些一直活着,那就有救他的希望,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这条路确实最稳当。 「我愿意。」 午时过三刻,正是阳光毒辣之际,陆公镇的祠堂门前停满了各种马车、驴车、轿子,熙熙攘攘,一路排了十几里远,平日冷清的祠堂里更是挤满了人,不过人虽然多却个个缄默,有序地排着队,等待着进入祠堂内门。 「这里就是雏凤书院?」小棒槌一落地望见这麽多人,有些讶异,不是说雏凤书院选拔极其严格,一千个人里才能选中几个吗,而且据说雏凤书院非常大,景色十分优美,这……看上去不像啊。 「这是初选,这些人都是带自家孩子来参选的,你且去那里拿号,就在院中等吧。」 东阳真人将她领到一处角落,角落里放了只大木盒,小棒槌摸了一块小铜板出来,只见上面刻着「三五九」三字,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听头顶一声怪叫:「三五九、三五九!」紧跟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扑簌簌地拍着翅膀飞进了内门。 「那是替你记号。」东阳真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走了,盼你能过初选,小丫头,保重。」 小棒槌心中有些不舍,这和蔼的老人总让她想起师父,他也帮了自己良多,她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个躬,「谢谢您。」 东阳真人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木珠,替她戴上,「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只怕会十分辛苦,这串辟邪香珠送给你,就算进不了雏凤书院,有这串辟邪珠在,勉强可以逢凶化吉。」 第五章 辟邪香珠色如琥珀,每一个都大小如弹丸,小棒槌低头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东阳真人已经不在了。 此时此刻,或许以後的更长时间,她都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从记事开始,她便与师父相依为命,一刻都没离开过师父,等到真真正正一个人的时候,她才瞬间体味到孤单无助的真谛。 小棒槌抚摸着手腕上的辟邪珠,茫然环顾四周,庭院里站满了人,大多是爹娘带着自家的孩子,只有她是孤零零的,偶尔有人望过来也随即移开视线,没人会对一个脏兮兮如小乞丐似的孩子感兴趣。 「我得加把劲啊……」她喃喃着,师父生死未卜,她就算拚了命也要进入雏凤书院。 东阳真人给她解释过雏凤书院,像无月廷这样的仙家门派有许多个,都建在天地灵气充沛的地方,肉眼凡胎无法见,但门派总要收纳新弟子来更新换代,派中高层又不可能天天在外面搜罗有潜质的孩子,故而雏凤书院成立了。 这是个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据说书院建在天险之地,凡人凭双手双脚无法随意进出,每年书院开放甄选,只接收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凡是觉得自家孩子有潜力的都可以来参加初选,甄选地遍布中土,陆公镇便是其中之一。 二选後,确认有潜质的孩子便会被带去雏凤书院开始一年的基础修行,一年後各大仙家门派会来书院进行新弟子招收,挑选其中优秀的孩子成为门派弟子,这样既省去了各派高层搜罗弟子的时间,又可保证门派的更新换代,更是增加门派间交流的一个绝佳方式。 雏凤书院虽然并没有什麽厉害的仙人坐镇,却是最安全的所在,门派间无论发生什麽冲突也绝不会波及书院,外界凡人战乱纷争、血流遍地也与书院毫无关系,书院是绝对的中立之地,听起来这书院像是个非常安宁祥和的地方。 小棒槌一面想着心事,一面看着庭院里慢慢变少的人,刚才有好多人哭着出去了,估计是没被选上,人越少她越紧张,她好像没见过有通过的,初选就那麽难,她能过吗? 「三五九、三五九!」五彩斑斓的大鸟从内门飞出,怪腔怪调地大叫。 是在叫她了,小棒槌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慢慢穿过人群,只见内门前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对面坐着一个从头到脚都蒙着黑纱的女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白得耀眼。 「过来坐下。」黑纱女人淡然开口,声音却十分娇嫩。 小棒槌心脏一个劲地跳,都快蹦出喉咙了,她坐在椅子上,黑纱女伸出手掌放在她头顶一动也不动。 她接下来会说什麽?不行?还是留下?小棒槌吞了口口水。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什麽别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而沙哑的声音,十分低微,「屏住呼吸。」 小棒槌一愣,急忙四下张望,身边除了黑纱女就没有别人了,是她在和自己说话? 「不要动。」黑纱女冷冰冰地开口。 与此同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屏住呼吸,小丫头。」 算了,管他是谁,小棒槌依言屏住呼吸,不过片刻,黑纱女忽然咦了一声,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换了只手又一次放在她头顶。 「屏住呼吸,不要停。」那个沙哑的声音还在提醒自己。 可是她快憋不住了……小棒槌脸憋得通红,本来就紧张得呼吸急促,还要憋这麽长时间的气,她甚至感觉眼前在冒金星。 「居然这麽笨。」那个沙哑的声音说了这句後便再也没反应了。 小棒槌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还好,黑纱女的手终於放了下去,她立即大大吐出一口气,贪婪地呼吸着。 黑纱女娇嫩的声音轻道:「你叫什麽?」 「小棒槌。」 黑纱女低头在一张纸上刷刷写着什麽,写完後将纸摺好放入信封,指甲在上面轻轻抠了一下,信封轻飘飘地飞起来,钻进了小棒槌怀里,紧闭的黑色内门在众人的喧譁声中悄然开启,黑纱女淡道:「进去吧,你通过了。」 这就过了?小棒槌一头雾水地慢慢走进内门,把手放在她脑袋上就是初试,这是什麽神乎其神的初试?对了,刚才那个提醒她的沙哑声音是谁?为什麽她看不见他?这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章】 内门後是另一方庭院,已有许多通过初选的孩子在庭院里三三两两地围着低声说笑了,东角整整齐齐地排放着数辆大车,奇异的是拉车的兽并非寻常马匹,而是数头身材高大的鹿,头顶的长角像雪一样白,最为奇异的是牠们身上的毛皮色泽犹如虹光般七彩斑斓,极为炫目美丽。 小棒槌第一次见到这样奇异而美丽的动物,情不自禁地盯着看了半天,忽听身後不远处传来一阵嗤笑声,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讥诮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 哄笑声响起,小棒槌回头便见庭院一座小亭子里坐着几个小男孩正盯着自己笑,交头接耳、挤眉弄眼,一看就知道没说什麽好话。 这几个男孩服饰华美,当中一个男孩更是生得唇红齿白、仪表不凡,从头到脚贵族气派,光坐在那边就感觉和普通人截然不同,想必是什麽王公贵族的孩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装作没听见,转身继续看鹿。 「土包子,连虹鹿都没见过,你们看,他眼珠子都要看掉下来了。」 身後的讥诮窃笑声还在继续,小棒槌默默地朝另一个方向避让开,西北角没人,她走过去坐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了,刚才出现在耳边的沙哑声音听起来像是个老人家,他是谁?现在有没有继续跟着自己? 「老先生……老先生,你在吗?」她低声叫唤,「刚才谢谢你提醒我。」 没有人回答她。 小棒槌四处张望,始终没发现什麽可疑人影,她又开口,「老先生,你不在了吗?你让我屏住呼吸是什麽意思,老先生?」 依旧没人回答,小棒槌挠挠头发,难道刚才是她幻听了? 漆黑的内门忽然打开,这次却是一连进来三个风尘仆仆的孩子,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衣服上都是补丁,虽是比自己乾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女孩走前面,一个男孩跟後面,好像互相认识,其中一个女孩正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 「啊!」那个叽叽呱呱的女孩忽然大叫起来,奔到虹鹿身旁,兴高采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兽?姊,你看。」 这夸张的行为很显然又被亭中那几个富家男孩耻笑了,一个绿衣男孩怪腔怪调地学她,「姊,你看!哇,人家从来没见过呀,神兽呀!」 那女孩被笑得涨红了脸,嘴唇翕动,似是想回击几句,旁边的男孩将她轻轻拽到一旁,低声道:「别理他们。」 三人转身,望见角落里一身褴褛的小棒槌都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同样满身补丁的落魄同类。 「你一个人?」女孩子笑咪咪地走过来,「能一起坐吗?」 小棒槌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身边的砖块,「坐吧。」 「我叫百里歌林,今年十岁,这是我姊姊百里唱月,今年十二岁啦,对了,他是我们的弟弟,叫叶烨,哈哈,是不是很怪的名字?」 唱月、歌林,会给自家女孩取如此清雅名字的应该不会是什麽普通农家夫妇,何况「百里」可是个十分罕见的姓,她姊妹俩看上去如此落魄是什麽缘故? 小棒槌默然打量他们三人,姊妹俩虽然衣着褴褛,满身污垢,但容貌秀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那个叫叶烨的男孩也是神清骨秀,与那些乡间浑浊的孩童截然不同。 「谁是你弟弟。」叶烨白了百里歌林一眼,「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哥哥才对。」 第六章 他朝小棒槌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我是一年前才遇见她们的,大家都无处可去,索性做个伴,相互也能照应着。」 「你叫什麽名字?」百里歌林挨着小棒槌,自来熟地挽着她胳膊。 「小棒槌,我也十岁。」 「噗……」百里歌林大笑起来,「小棒槌?怎麽会有人叫这种名字,你姓什麽呀?」 这名字很好笑?小棒槌把被她挽着的胳膊缩了回来,「我没有姓,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名字是师父取的。」 百里歌林急忙道歉,「抱歉,我没恶意……」 「看看,牙尖嘴利,一天到晚得罪人。」叶烨在百里歌林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又道:「她说话一向不过脑子,你别想多,你有师父,教你仙法吗?」 小棒槌点头,「嗯,师父教我方术,可惜我天赋不行,没学会。」 「别谦虚啦。」叶烨笑了起来,「能过雏凤书院的初选,天赋都不会差的。」 或许是他们这边说笑声越来越大,亭子里那几个富家男孩又开始冷嘲热讽,「叫花子聚一起真是声势浩大,商量一起讨饭吗?」 百里歌林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低声道:「真讨厌,这些人。」 「何必理他们。」叶烨蹲在她身边,「应该是一些家中有权有势的子弟,就让他们动动嘴皮子好了,说不定一个都过不了二选。」 「二选是怎麽样的,你知道吗?」小棒槌见他言谈间似乎对这些很了解,不由发问。 叶烨摇头,「你想想,一个小小的陆公镇都选出这麽多人,咱们中土那麽多地方,加起来得有多少人,每年能进雏凤书院的不过寥寥,那岂不是十万、百万里挑一?」 话刚说完,忽见後面一道黑影疾射而来,正砸中他的後脖子,叶烨疼得闷哼一声,撑不住摔在地上,他身边有个东西骨碌碌地滚下来,却是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亭子里几个男孩冲他们手舞足蹈做鬼脸,大笑道:「赏给你们的,一群叫花子叽哩咕噜,还不跪下谢恩?」 欺人太甚,小棒槌眉头皱了起来,忽见方才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百里唱月弯腰捡起了银子,一步步朝亭子那边走去。 「唱月。」叶烨一把抓住她,「我没事,你别去。」 「你被打了。」百里唱月眉头微蹙,语调冷漠,与她那个能说会笑的活泼妹妹截然相反。 「我不疼,你别惹事。」叶烨拽着她不放。 正说话间,漆黑内门又开,进来了一个衣裳华贵、容貌绝艳的小姑娘,庭院里的小孩们都忍不住朝她那边偷偷张望,小姑娘神情倨傲,背脊挺得很直,目不斜视地走进来,像只小凤凰。 亭子里几个男孩也不闹腾了,不一会儿里面跑出个黄衣小子,不知和她说了什麽,将她请到了亭子里同坐。 「这个看样子应该是什麽王公贵族的女儿。」叶烨忍痛笑了笑,一把将百里唱月拽得坐回自己身边,「我没事,你这个爆脾气要是冲过去就得打起来了,何必惹麻烦。」 他把银子抢过来丢了老远,看也不看一眼。 「疼不疼?」百里唱月伸手在他脖子上轻轻地揉了揉,「肿了。」 「又没断。」他晃晃脑袋,「看,好好的。」 百里歌林嗤嗤笑起来,冲他做个鬼脸,「皮糙肉厚。」 可能因为亭子里多了个小美人,孩子们都不愿让她不快,那帮富家子弟也暂时消停了。 渐渐的,正如叶烨所说,通过初选的孩子越来越多,眼看夕阳西沉,初选很快便要结束,据说这些虹鹿拉着的大车会将他们这些通过初选的孩子带去另一个地方进行二选,没被选中的再用大车拉回家。 没一会儿,漆黑内门再次打开,走进来一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看上去七八岁,同样的衣衫褴褛、满面污垢,他却没有百里歌林几人的随意大胆,一路缩着肩膀走进庭院,头也不敢抬,不小心撞到人便一个劲鞠躬道歉。 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找了个角落缩着,没一会儿,大概是发现亭子里坐着一位华丽又美貌的小女孩,连他也忍不住抬头多看几眼,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亭子里的富家子弟们当即坐不住了,有个孩子跳起来大吼:「喂,你的狗眼乱看什麽?」 小男孩突然啊了一声,指着那位小美人叫起来,「你、你……」他结结巴巴,脸都涨红了,像是又气又急,浑身在微微颤抖着。 「你认识他?」亭中一个白衣男孩忍不住询问。 小美人不快地皱起眉头,「我怎会认识这样的乞丐,这乞丐好大胆,竟敢拿手指着我。」 亭中男孩们嗡一下闹开了,有人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大叫:「快滚!」 拳头大的石头刚好砸中小男孩的额头,他顿时血流披面,疼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不过他越哭,砸向他的石头越多,没几下就砸得他头破血流,蹲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小。 「真过分!」百里歌林气得两眼冒火,「没人管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棒槌已经跑过去了,她一把拽起那个号啕大哭的男孩,怒道:「哭什麽,真没用!」 被她一吼,那孩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夹着血,把脸上弄得一塌糊涂。 脑後风声响起,小棒槌灵活地躲开砸向她的石头,她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亭中那些男孩。 「今天我替你们爹娘教训教训你们。」她摞起袖子,朝掌心哈了口气,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出去,只听啪一声,亭中一个男孩的脸顿时被石头砸肿了,他捂着脸尖叫起来。 众人都惊呆了,大抵谁也没想到这小叫花敢打亭子里的那些孩子,那里面坐的不是一方豪富的孩子就是王公贵族的子弟啊! 小棒槌动作极快,她学方术不行,但拳脚功夫着实不赖,拿石头砸人一砸一个准,个个正中脸颊,一时间亭子里哭喊声不断,那个看上去像是头领的贵族男孩气傻了,指着她一个劲地手抖,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知不知道我是谁?」 「银子还给你。」小棒槌又拾起方才被他们丢来的那锭五两重的银子,手腕一转,银子啪一下甩在白衣男孩脸上,抽得极响,更厉害的是,银子抽他脸上却不落下,反而弹跳起来,刚好落在他头顶,分毫不差。 亭子里除了那个脸色发绿的小美人,已经没人站着了,个个捂脸抱头哀号,小棒槌拍拍手,朝亭子那边挥了挥拳头,冷笑,「舒服吧?」 内门忽然被人推开,黑纱女鬼魅般出现在门前,冷道:「何事喧譁?」 庭院里鸦雀无声,只有亭子里那些男孩们低微的哭声和叫痛声,小棒槌长长吸了一口气,她打了人,会不会被取消资格? 虽然浑身都蒙着黑纱,孩子们还是觉得黑纱女彷佛缓缓环视了庭院一周,在亭子那边和小棒槌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後她又开口了,「离初选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我若是再听见喧譁,无论是谁,可以马上回家了。」 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黑纱女走出去关上了门。 小棒槌松了口气,她转身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他还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敢发出声音,看着又窝囊又可怜。 「你被人打,要嘛就还手,要嘛你就快点逃,哭什麽,哭破喉咙别人就不打你了?」她问完也不等他回答,拽着他的衣服一路走回去。 叶烨他们三人还在原处傻傻站着,见着小棒槌回来了,百里歌林忍不住冲小棒槌吹了声口哨,「小棒槌,你好勇敢!」不单勇敢,而且厉害,一个人把那些讨厌的富家弟子都揍哭了,她抓起小棒槌的手,满脸佩服崇拜。 一旁的叶烨也笑道:「做得好,你比我快了一步,不然我也要冲过去阻止了。」他见小棒槌身後那男孩满头满脸都是血,哭得一抖一抖的,不由温言道:「你怎麽样?先把血擦擦,我这里还有些药可以外敷。」 第七章 那孩子一面抹眼泪一面哽咽道谢,「谢、谢谢大侠……」 「什麽大侠。」小棒槌坐在地上皱了皱眉头,「你真没用,就会哭。」 那孩子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叶烨赶紧把他拉到旁边,「来,先把伤口洗洗。」 百里歌林悄悄拽了拽小棒槌的袖子,低声道:「你刚才真的吓我一跳,我们谁也没想到你会冲出去。」 小棒槌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挺冷漠、不爱管闲事的人,男孩被打,跳出去的是叶烨或者她姊姊,她都不会惊讶,叶烨正义感很强,姊姊外表文静实则是个爆脾气,都见不得恃强凌弱的事,结果第一个跑出去的却是小棒槌。 「只是看不惯罢了。」小棒槌把沾了小男孩血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只是从那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假如通不过书院的选拔,又没有了师父,她以後或许也会变成这样,什麽都不会,没有谋生手段,只能强颜欢笑地一个人活下去,被生活压迫得奴颜婢膝,见人便害怕,这是她最怕发生的事。 叶烨领着那个洗乾净伤口、敷好药的男孩走过来,他终於不哭了,原本脏兮兮的脸也洗乾净了,上面虽然伤口交错、鼻青脸肿,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娇怯柔弱,八九分像个女孩子,他怯生生地走到小棒槌面前,给她鞠躬,「那、那个……谢谢您救了我。」 小棒槌别过脸,声音冷淡,「是你没用,不要谢我。」 小男孩眼眶红了,这次他强忍住泪水,小声道:「是……是我太没用了。」 叶烨笑着打圆场,「好了,现在那帮仗势欺人的东西再也不敢来招惹,你别怕,我叫叶烨,这是百里歌林、百里唱月,救了你的是小棒槌,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雷修远。」小男孩红着脸,很是腼腆,「谢谢大家帮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谈吐颇为斯文,亦有些书卷气,却形容落魄,估计也是来自半途潦倒的书香世家。 「哪里来的什麽大恩大德啊。」百里歌林笑了起来,「修远,你也是一个人来参加初选吗?」 雷修远点点头。 「那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这自来熟的女孩笑咪咪地把他拉得靠近些,她不知想起什麽,又问道:「对了,你方才为什麽要指着那姑娘叫?」 雷修远面色顿时黯淡下来,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颤声道:「我认得她,半年前我和鲁大哥沿街乞食,大哥不小心惊了她的狗,她叫随从把大哥打得半死,当晚鲁大哥就去了。」 众人唯有沉默叹息,这些孩子都饱尝过人间艰辛,此刻面对雷修远的眼泪,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谁知他越哭越厉害,好像不会停了,惹得庭院里其他孩子一个劲朝这里张望。 百里歌林叹道:「那个……修远,你别哭了……」 雷修远抽泣着哽咽难言,「我、我忍不住……」 小棒槌极不耐烦,冷道:「你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是男人吗?」 雷修远僵了一会儿,终於使劲揉了揉眼睛,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已经没有泪珠滚下来了,他低声道:「以前鲁大哥也经常这样说我……我错了,小棒槌大哥,我再也不哭了。」 小棒槌大哥……小棒槌一下子忍不住就要喷笑,她第一次被人这样叫,她拚命忍住笑意,旁边的百里歌林就不客气地笑得滚在地上了,叶烨也绷不住开始笑,笑着笑着,连雷修远自己都笑了。 很快,雏凤书院的初选结束了,陆公镇这里一共过了五十六个孩子,有服饰华贵、气质高雅的,也有普通农家少年,不过像小棒槌他们这样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的却极少见。 黑纱女站在虹鹿旁,她的声音虽然娇嫩好听,语调却始终冷冰冰的,「现在叫到号的就上车,一个一个来。」 小棒槌见庭院里五十六个孩子,黑压压一片,车却只有四辆,虽然挺大的,但一辆车装十几个人,可能吗?要怎麽安排人数啊? 黑纱女叫号极快,眼看第一辆车上了十几个人,车里却一点动静也没,孩子们都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很快,黑纱女就叫到了小棒槌,「三五九。」 小棒槌快步走到第二辆车旁,轻轻揭开帘子,里面黑漆漆的,隐隐透出一丝微光,甚至还有一股香甜如花一般的香味,她一脚踏上车,朝前走了一步,陡然间场景变换,眼前光线亮而柔和,竟是一座极大的庭院,亭台楼阁,远处山水淡然,简直如在画中,她站在如雪海般的梨花林里,不可思议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花的甜香渗入肺腑,心旷神怡。 这是在作梦?她笨拙而茫然地四处打量,刚才她好像上的是车,可为什麽……车里有亭台楼阁、梨花似海? 「三五九,请随我来。」 令人眼花撩乱的梨花树下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是个年约双十的年轻女子,可她长得不太像人,满头长发是青色的,从肩膀到胳膊,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上面长满了青色鳞片,小棒槌心中微微吃惊,她是妖怪,为什麽这里会有妖怪?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一路跟着女妖怪穿花拂柳,很快便进了一座宽敞的院落,院内东西两侧各有小楼,西侧似乎已经有人入住了,女妖怪领着她来到东侧,道:「三五九,请进这间房。」 小棒槌轻轻推开东侧小楼其中一间房的门,里面桌椅齐全,还有一张很大的床,被褥雪白乾净,屋里另有一片竹帘,走进去,里面有一方小浴池,池水清莹碧蓝,旁边梳子、皂荚、鸡蛋、澡豆、木盆一应俱全,这是让她住的?她从来没住过这麽好的房间。 小棒槌正看得发愣,那女妖怪在後面又说道:「请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在瑞雪庐进行二选,时辰到了我会叫您的。」 说完她很快便走了,小棒槌左看右看,老实说鸡蛋、澡豆这种奢侈的东西她从没用过,浴池也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看了好久,床上的被褥乾净得像白云一样,她本来想躺上去感觉一下,可又怕衣服把床弄脏,只能用手轻轻摸一摸,料子柔软光滑,上面还带着松林般的淡香,如果这真是一场梦,她绝不愿醒过来。 院落里很快又传来人声,听起来有些耳熟,小棒槌推开门,就见百里歌林他们也跟着个女妖怪走了过来,老远望见自己,百里歌林立即挥手,兴奋地跑过来,大叫大笑道:「小棒槌,太好了,我们住这麽近。」 「这是车里吗?」小棒槌忍不住把疑问问出来了,「好大、好漂亮啊。」 叶烨说道:「是啊,应该是一种叫袖里乾坤的仙法,我猜,弄到这麽大气派也是雏凤书院宣扬口碑的一个方式吧,通过初选的人都可以来到这座洞天,里面各种奇景,气派十足,这样就算二选没过,回去的人也会把这一切说给别人听,口口相传,原来进书院修行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更多的人就来了。」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果然大有道理,原本仙人一说高高在上,让凡人觉得遥不可及,可雏凤书院的初选却如此盛大热闹,许多根本没有灵根的人都会想来试试运气,来的人越多,拥有上佳资质的人的机率也越大,确然是个好法子。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热闹得很,忽然西侧小楼那里猛然开了一扇门,一个白衣男孩气势汹汹地站门口怒吼:「从刚才开始你们这帮刁民就叽哩呱啦吵死了,都给本……都给我闭嘴!」 众人一看,这男孩正是方才被小棒槌用银子抽了一耳光的富家子弟,长得十分俊朗,但半边脸现在肿着,显得又狼狈又滑稽,想不到西侧小楼住的人会是他。 小棒槌回头看着他,淡道:「你说什麽?」 白衣男孩一见是她,脸色顿时涨得像猪肝,指着她张嘴欲骂,可很快又吞回去,哼了一声便狠狠进屋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