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到白头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晋王府遇袭的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东菜市里头瞎了双眼的算命先生,一清早便念念有词地道:「动了小人哟,小人哟!」 在京城里头,算命先生口里的小人,向来是巫蛊的代称,来来往往的人一早便被算命先生唬了一跳。 接着,巷子里头的小孩儿举着藕节般的小手臂,拍着拍子,唱:「小人跳,小人笑,西山末,哭嚎嚎,晋城霜草哀连天;硕鼠出,长虫跑,东江没,烟落落,日薄西山子嗣夭。」 皇宫里,渊帝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奏折,猛地一下子扔在了大殿上,怒道:「诸位爱卿,难道是特地来给朕添堵的不成!京城里出了此事,难道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三岁孩童,知道什么是子嗣夭」 渊帝眼里似要喷火般! 昨日才三司会审,今个,便闹了此事,有心想要敲打一下晋王,眼风扫到。 却见晋王黑着一双眼,像是随时要倒地一般,心头火顿起:「晋王,这是金銮殿,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也不知渊帝手头拿了什么在龙椅上猛地一拍,殿内大臣顿时吓得雅雀无声,毕恭毕敬地一个个低着头站好。 贺承出位,弯腰禀道:「启禀殿下,昨夜微臣王府里出了刺客,闹腾了一宿没睡,不想今个会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治罪!」 半句求饶的话也没有,渊帝紧紧盯着黎贺承,眼神晦暗不明。 接着安郡王便出位求情道:「陛下,晋王身为亲王,在王府里却能遭遇刺客,可见,京城近来匪寇猖狂!还请陛下下旨整顿京城风仪!」 渊帝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发不出,咽不下! 定远侯,礼部尚书,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许久不上朝的桩王爷,户部尚书,御史台大夫,却在此时一一出列启奏京城盛传的「小人」一事! 个个只字不提皇后,坤宁宫,却句句意指,皇后不堪为天下妇人表率,犯了众怒。 殿里头的威武大将军几度要晕厥过去,赵家是尚武世家,虽个个熟读兵书,却在辩论上头,和这些靠笔杆子吃饭的大臣,拍马也赶不及,急的口舌发涩。 龙椅上的渊帝,也没比威武大将军好上多少。 岐王见父皇神色不对,忙朗声道:「诸位大臣莫见风便是雨,巫蛊一事,牵连深广,岂能凭黄口小儿几句童谣,便要给本王的母后定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桩王爷微闭着眼,淡淡地道:「岐王殿下莫忘了太傅教导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御史台大夫接着道:「蜀地才遭大难,正是全国祈福的时候,却在此等时候,出了巫蛊一事,恐群情激愤,还望陛下早日定夺!」 「嘭」的一声,渊帝手头的一颗东珠,倏地砸在了正振振有词的御史台大夫的额上,顿时额上便鼓起了一个血包! 桩王爷沉声道:「自古忠言逆耳,藜国开国以来,御史台一直是作为君王的铜镜而存在,还请陛下克制!」 一场朝会以皇上怒沉沉地甩袖而走结束。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公公扬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便腿脚利索地追上了暴走的渊帝。 李公公赶上渊帝,轻声道:「陛下,是否去兰美人那里去坐坐?老奴听说兰美人新近学会了一支舞,连乐坊里的琴师都夸呢!」 渊帝步子一顿,点头道:「去砚宫!」 李公公心头一松,轻快地道:「摆驾砚宫!」 殿里大臣这才叽叽喳喳地讨论开,许多人都过来向桩王爷请安。言辞间不无敬佩与怀念。 皇上执政多年,统治早已稳固,在朝堂上也越来越听不进谏言,退出朝政多年的桩王爷,今日的表现,实是让诸位大臣始料未及。 先前被渊帝砸了一个血包的御史台大夫眼含热泪地道:「老王爷,现在世风变了,微臣这一条命,还得靠老王爷搭救了!」 前有御史台褚大人启奏晋王妃不洁而横尸街头,现有他一句谏言而受了陛下枚夺命东珠。 在藜国屹立了百年的御史台,眼看便摇摇欲坠咯! 桩王爷看了这御史一眼,眯着眼,不乐意地道:「御史台什么时候混了这么一帮酒囊饭袋,不要忘了,上谏,是御史台的本职!」 顶着血包的御史,顿时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脸上一红,肃声道:「是微臣想岔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桩老王爷满意地点点头,那些原想过来打招呼的文武官员,都不由后退了几步。 皇上最近喜怒无常,难道,为了规谏皇上,他们都要时刻备着提着项上人头去见驾吗? 岐王冷哼道:「老王爷,您莫忘了君臣父子!」 老王爷随手一根拐杖,便打到了岐王身上,「这几年,倒是养刁了岐王殿下的眼界,你这是和我老人家说话的语气吗?」 「你!」岐王见文武百官都看了过来,忍着气,挥袖而去! 桩王爷嘲讽道:「呵,这一点倒是学了陛下十成十!」忽地慨叹一声:「大厦将倾哦!」。 殿里的众人被桩王爷雷的外焦里嫩,纵使这许多年不见面,桩王爷还是这般不着调! 贺承见各位大臣瞬间静默,自顾离了大殿。 兰美人已经伺候渊帝许久,也该出出力了! 这兰美人便是先前荻国王子的接风宴上戴着面纱的舞伎,后来有一日夜间,渊帝在宫里随意走走,便在一处清幽处遇到正在练舞的兰美人,柔和的月光下,一袭白衣,宛若蛟龙。 不两日,宫里便多了一个兰美人,束妃未出世前,宫里藏着的那个小美人儿的风头,也一时被兰美人夺了去。 树倒猢狲散,束妃一去,她宫里的小美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兰美人一时独宠后宫。 皇后想了许多法子欲除之而后快,都被夏太后拦了下去。 渊帝前脚刚到砚宫,后脚,慈宁宫里头,便有人报与了夏太后,夏太后正养着一缸色彩斑斓的小鱼,一边散着鱼料,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以后,陛下不去砚宫,再来报!」 宫女应了一声下去,夏嬷嬷带着小心道:「主子,您这是?」 夏太后扔了手上的鱼料,闲闲地看了一眼夏嬷嬷,凄怆道:「我也是看明白了,诚言对我,不过是一种执念,这深宫里,什么深情!」 夏太后看着鱼缸里游过来游过去的小鱼,眼里的沉寂,将夏嬷嬷吓的心头发慌,跪下请求道:「娘娘,你千万别想不开,您还得等着给金角银角两位小主子存银子使呢!」 「是呀!」夏太后脖子微仰,闭了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多少人骂她不守妇道,一女侍二夫,可是,他们不知道,诚言待她是真心的啊,她是诚言曾经愿意付出生命的女子啊! 时至今日,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和渊帝之间,只是苟合,什么情分都是假的,当初先帝便能守着她一人,后宫三千形同虚设。 当她自己将一个女孩儿亲自推到渊帝面前,她自我欺骗了多年的那层遮羞布,便刷地一下掉了。 半晌,夏太后坐直了身子,寒声道:「那药,开始下吧!」 第二章 是夜,刑部牢房里,忽然传来狱卒的惊呼,外头守夜的忙冲进去看,便见头发散乱的叶嬷嬷口吐白沫! 众人忙将牢房里每日备着的喂猪的馊水给叶嬷嬷灌下清胃,又连夜唤了老郎中过来。 一直折腾到半夜,叶嬷嬷才醒转过来。 刚一睁开眼,便见刑部尚书马大人叹道:「在这里,求生不易,求死也不易,叶嬷嬷,你可得考虑清楚了!那人既能让你赴死,你又何苦熬着不吐!难道,是要带到阎王爷的宝殿里吗?不要忘了,你一旦担了罪,死了,九族还是要诛的!」 叶嬷嬷颤巍巍地哆嗦着唇,嗫嚅道:「大人,给我个全尸吧!」 马群刚见其抵死不肯开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身后的人,微弱地道:「那料子,是多年前先帝赐下的,宫里头有记载!」 「你们以先帝的东西来诅咒先帝的子嗣?」马群刚咬牙问道,先帝当年待当今陛下和皇后并不薄,更在安王死后,将皇位传给了渊帝,赵皇后竟这般回报先帝? 马群刚肃冷着脸,看着叶嬷嬷,这也是赵皇后毒害皇家子嗣的爪牙之一,还是两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转身对身后的狱卒说:「灌,接着灌!」 这群毒妇! 叶嬷嬷闻言身体一阵痉挛,喉咙里残留的馊味,让她一下子往监狱的墙上撞去,却被狱卒拦下了。 叶嬷嬷恍惚地看着面前一阵恶馊味的水,全身百骸瞬间明白,马大人说的「求生不易,求死,更不易!」 渊帝在甩袖而走的第二日早朝竟当朝宣布,赵皇后御下不严,以致巫蛊在宫廷中滥用,禁足一年,便将凤印暂时移交太后保管。 听说,赵皇后被软禁的第一日,便让来看望的岐王灭了叶嬷嬷的口,岐王去刑部提人,却发现叶嬷嬷早已没了踪影。 一时京城各个出口都布了岐王的人。 叶嬷嬷在赵皇后身边伺候多年,什么见得的,见不得的东西,样样都有参与,便是岐王府妻妾之间的琐事,叶嬷嬷也知道的七七八八,这样一个人,如果叛变,岐王不能想象,后果会如何! 岐王府里后,岐王妃听了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头一回对自个的正妃之位有些心神不宁。 帝后尚且和睦,如今都闹到这般境地,岐王待她半分真情也无,以后登了大宝,还不是如弃敝履一般将她扔到冷宫里!让那楚氏小贱人上位。 于是前段时间,为着安郡王执意要娶斐斐,而不搭理自己娘家侄女儿,放言要断绝母子关系的岐王妃,再一次出现在了安郡王府门前! 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 管家来报的时候,安郡王蹙了蹙眉,直接道:「你回岐王妃,我早已与岐王府断了血缘,还望岐王妃以后莫来打扰!」 管家支吾了一声,见安郡王执意,只得叹着出去见岐王妃。 安郡王把玩着手上要送给斐斐的一枚玉佩,斐斐是个直肠子,他若不提前处理好这些恼人的关系,以后,还不得被这些人欺压死。 想到这里,安郡王又忍不住掰了今天的第九次手指,一根一根地数过,离他和斐斐大婚,还有整整半月! 岐王妃受了气回府,心情暴躁,又狠狠闹了一番侧妃和岐王世子,干脆让世子夫人詹氏日日在她跟前挑着炭! 贺承听了赵二说的岐王府乱做一团的样子,笑道:「闹腾了这般久,现在,也该我们收网了!」 赵二附和了两句,便有些欲言又止,贺承笑道:「有话还不快说!」 赵二瞬间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属下,属下听闻王妃有意要将身边的侍女嫁了,属下,属意白芷姑娘,不知?」 晋王眼睛一亮,一双大手猛地拍着桌子道:「你小子掩藏的够深啊,竟瞧到了王妃身边!」 赵二见主子并没生气,挠着腮,喃喃道:「先前白芷姑娘陪着王妃到蜀地,属下见她英勇有加,心里便生了倾慕之心,还望王爷和王妃能够成全!」 「别,别」贺承挥手道:「这事我和王妃成全不了!」见赵二神色顿变,才补充道:「王妃说了让她们自主选,这事,你得去问问白芷愿不愿意!」 吓得脸色苍白的赵二,忍不住捂了胸口。 贺承一时想到,赵二找个媳妇儿都能这般容易,可怜黎平,一个堂堂郡王爷,还在遥遥无期的追妻路上。 晚间贺承和清蕙提起,清蕙笑道:「也就你不注意这些,我在锦城便看出来了,就等着赵二来我这儿提呢!」 贺承点点头:「既是如此,这几日,便办了吧!」 年后事多,斐斐要成亲,阿鲁特王子也要带着安宁郡主回国,静沅长公主府,风光的日子,也到头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是苏清蕙和贺承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王府里装扮的极为喜庆,福伯带着护卫在后花园里,廊道上,院门上,都挂了红彤彤的大红灯笼。 府里有了小主子,福伯也活络些,灯笼都是各式各样的,有鲤鱼跳龙门、兔子打洞、金鸡报晓、孔雀开屏,、双龙戏珠,及各式走马宫纱、琉璃灯、万眼罗灯。 除夕夜里,分了两拨护院去点灯笼,整个王府里头明亮如白昼,仓佑和骊儿看的目不转睛。 苏侯氏早几天便送来给两个小娃娃做的衣裳,两件喜庆的福字小袄、小裤,两双虎头鞋、虎头帽,瞧上去,极为可爱。 苏清蕙拿在手里,简直爱不释手。 夏太后又让宫里的银作局打了金灿灿的长命金锁、小镯子,并着一大包十二生锈的小金锞子。 可是,苏清蕙还有几日才能出月子,看着王府里众人来来往往的穿梭,又是除尘,擀面条、包饺子,苏清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怕清蕙吹了风,除夕宴特地设在了主院的偏殿里。 安言师傅坐在上首,看着两个小的在奶娘怀里转着眼睛,笑的合不拢嘴,「我先前还想着,想要个女娃儿,又想让清蕙有个男娃儿,没想到,真能一下子便都有了!」 是夜,安言师傅十分愉悦,多喝了几杯百花酿,贺承一看到这酒,便想起当年在仓佑城,岳父头一回那这酒招待他。 忽地笑道:「当年头一回喝这酒,若不是赵二和吴大拦着,我是要爬清蕙的院子的!」 苏清蕙挑眉,扫他一眼:「师傅在呢,也能这般瞎说,没羞没臊的!」 想起仓佑城的时候,自己战战兢兢地避着张士钊,也不知道,贺承是什么心思,那般惶恐又酸胀的心情,至今想来,仿若隔世。 安言师傅笑道:「如今有了娃儿,以后啊,贺承在蕙蕙心里可都得往后靠了哦!」 一语毕,苏清蕙便察觉到右手边幽怨的小眼神,心里好笑,面上装作不知道,淡定地吩咐奶娘看看要不要给小娃儿换尿布。 忽地,外头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赐了御菜下来,在食盒里温着,端上来,还是热的。 一盘玉掌献寿、一盘参芪炖白凤,贺承上了香,才过来用饭。 晚间,安言师傅先去睡了,贺承抱着清蕙,柔声道:「过几日便能出月子了!」 一双手,若有若无地在清蕙的胸前挪动。 第三章 清蕙一把握住,微微咬唇,看着贺承道:「再忍耐一段时日!」宫里的嬷嬷和她说了,她这回是双生,房事上头要多缓个半月。 嬷嬷怕她纵着晋王爷,还特地叮嘱道:「王妃娘娘,男儿家向来血气方刚,便是再爱惜女儿家,也有把持不住,头脑发热的时候,只是这亏得却是女子的身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清蕙想到嬷嬷的谆谆教导,怕贺承硬来,稍微吐露了几句。 贺承忽地心头一动,垂着眼睑,道:「此等大事,自是不可掉以轻心,是为夫鲁莽了,咱们得调养两个月!」 「啊?」清蕙惊讶道,不妨贺承觉悟这般高,眼里不由带了几分审视。 贺承挑眉,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清蕙微张的嘴,「怎地,王妃这是后悔了?」 清蕙恍惚觉得,贺承的眼似有水波在流动,像琥珀一般,暗润生光! 夜里,外头北风呼啸,吹得廊上灯笼晃啊晃,福伯怕走水,特地在各个地段派了婆子值夜。 贺承等身边的人呼吸匀称了,才微微睁开眼,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套了外袍,去了偏殿里头,点了一柱香。 坐在椅上,倒了一盏茶水,一点点地倒在地上,看着香缓缓燃起。 满儿,爹爹给你守七七! 第二日一早醒来,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想来昨夜后来是下了一夜的雪。 按照藜国惯例,新年第一天原本苏清蕙是要一大早便要进宫朝拜的,虽然皇后被禁了足,命妇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守的。 苏清蕙因还没出月子,自是不用去的,绿意在门外听见里头响动,轻轻地叩了门:「主子,要洗漱吗?」 「进来吧!」 绿意身上落了淡淡的一层雪,在外头弹了才进屋,笑道:「早上门房开门,发现门口被大雪堵住了,正在让护院铲雪呢,再过几年,小主子们大了,就可以打雪仗了!」 苏清蕙用温水漱了口,净了面,细细地在脸上匀了一层面脂,才见屏风后头贺承醒转过来,苏清蕙笑道:「睡的这般沉,莫不是昨晚做贼去了?」 贺承脑子晕乎乎的,惺忪着眼转过屏风,见清蕙面上带笑,心里才落了底,接过清蕙手上的热帕子,擦了脸。 不一会儿,两个奶娘便将穿戴一新的小娃儿抱了过来,两人穿的喜气洋洋的,像是从年画上走出来的吉庆娃娃一般。 身上带着浓郁的馨香,苏清蕙对着两人狠狠地亲了两口。 不妨前头福伯派婆子过来道:「王妃娘娘,新年吉祥!」 清蕙莫名地看着婆子,笑道:「老人家多礼了!」 婆婆摇摇头,「王妃,杨国公府世子身边的苏氏,来了,像是在外头等了许久,雪落得满身都是!」 福伯刚将府门外堆在门上的雪铲掉,便见到了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苏清汐。 见王妃不作声,婆子禀道:「苏氏说杨国公夫人将她赶了出来,还要请您给她做主!」 苏清蕙默了一会,道:「今个是新年,妈妈等她歇好了,从账房拿个百两银并一些干粮给她,让她回江南,或自己找个地方落脚!王府,以后再见,便视而不见吧!」 杨世子是个混不吝的,苏清汐的结局,苏清蕙一早便猜到了,只是,苏清蕙忽地喊住要出去的婆子,道:「派人远远地跟着,若是她要去苏府,便将人直接扔出京城!」 她娘最是个心软的,被苏清汐一求,说不准就应了留她下来住,莫漪还怀着身孕,苏清汐进府,无疑不是留了条毒蛇! 苏清蕙赶在斐斐出嫁前几日出了月子,夏太后的意思,本是要给两个小娃娃办满月酒的,清蕙考虑到斐斐大婚在即,婉拒道:「小娃儿一日里要睡上泰半日子,不若等周岁了,周岁礼办热闹些!」 夏太后原是有意给这两个小娃娃办个满月酒,热闹一些,冲冲近来的晦气的,可是斐斐的亲事也是三日后,却是忙不过来,只得叹道:「倒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 苏清蕙连连摇头,「皇祖母您给两个孩子赐的东西,都快将王府的库房堆满了,还委屈呢?」 苏清蕙说着,用手比划了一座小山。 夏嬷嬷也笑道:「主子,现在天儿冷,娃儿又小,办满月礼,少不得要抱出来给各家夫人看看,小孩儿着了风寒您可得心疼了!」 苏清蕙和夏嬷嬷一人劝解了几句,夏太后才心甘情愿地答应取消满月礼。 夏嬷嬷送苏清蕙出宫,在半道上遇到了一个似曾相熟的宫妃,一双眼睛清澈又幽深,含着难以捉摸的风情。 那女子见晋王妃过来,三两步过来,夏嬷嬷低声道:「是砚宫的兰美人!」 苏清蕙胸口一缩,曾经的兰念儿,二八少女,一步步被逼到这深宫里来复仇,微微笑道:「今个天儿这般冷,兰美人怎地出来了?」 苏清蕙的声音柔和低婉,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女子一般。 兰美人堆着脂粉的脸仍难掩苍白,嘴角浅浅地微勾:「听说晋王妃进宫了,特地想来看看!」想看看,一个无忧无虑的,被宠爱的正妻,会是怎般的模样。 忽地,寒风肆虐,天空中一朵乌云缓缓地飘过来,夏嬷嬷着急道:「王妃,雨要来了,还得快上马车!」 苏清蕙抬头看了一眼,轻轻地对兰美人道:「冬季寒冷,难熬,美人身形这般消瘦,心放宽些,熬过冬天,春天就来了!」 说着对着兰美人微微点头,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走了一会,忍不住回来看了一眼还伫立在原地的兰美人。 她估摸也是想起了宫外的生活了吧! 苏清蕙有些心生不忍,这一世,若说最让她心软的,怕就是眼前的兰念儿了,出身贫寒,被驸马爷看上,懵懂的小姑娘做了外室,在驸马没落的时候,一心一意跟随左右,最后,却惨遭那般厄运。 「嬷嬷,你说,兰美人还能出宫吗?」 夏嬷嬷脚略顿,淡道:「王妃娘娘,她一旦进来,便是永远出不去了!」 见晋王妃神色委顿,又叹道:「那般遭遇,便是出去,也是难以苟活于世,不若藏在这深宫中,她是皇上的美人!」 这道理,苏清蕙又何尝不懂,上一世,不过是被李焕在船头拉扯到怀里,她的姻缘便颇受耽搁,而兰念儿,这般被玷污,便是郝石峰,也未必能接受她。 郝石峰愿意复仇,却很难接受一个破败的女子。 苏清蕙想起静沅长公主府,有些担忧地悄声问道:「兰美人在宫里头,会不会被长公主府知道?」 以长公主对她的愤恨,闹不好是要杀进皇宫的! 夏嬷嬷侧首看了晋王妃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便是宫里,静沅长公主也很难进来!」先后没了几个妃嫔,连皇后都被禁足了。 苏清蕙温声道:「嬷嬷多多看顾些吧,也才和我同龄呢!」 夏嬷嬷低叹了一声。 苏清蕙还不到王府,外头变下起了瓢泼大雨,车夫赶紧往王府驶,刚到王府大门,贺承正举着油纸伞在门口张望,见到蕙蕙下车,一把将人捞过来。 「嘭」地一声,一道惊雷从天空闪过。 京城,要变天了。 第四章 正月初十,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同时出嫁。 卯时正,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分别从席府和长公主府出发,往皇宫去。 太后娘娘和渊帝,以及各宫妃嫔一早便在慈宁宫里等着了。 都是极鲜艳的年纪,穿上正红的用金线挑着凤凰的嫁衣,红唇欲滴,皓齿明眸,一下子便照亮了慈宁宫。 夏太后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斐斐,眼含热泪,从托盘里接过两柄玉如意交给斐斐和安宁郡主,轻声细语地道:「以后出嫁了,不比在娘家,贵女的脾气也要收一收!」 说到这里,太后看了一眼安宁郡主,见其发髻上的七尾凤钗,心头闪过一丝笑意,毕竟皇帝在这里,还是教导道:「特别是蓝玉,嫁的是荻国王子,自此以后,山迢迢水迢迢,我们都不在身边,万事当忍耐些,要常给我们写信回来!」 安宁郡主低头应下:「蓝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二人从慈宁宫里出来,安宁郡主微微侧首,对斐斐道:「没想到最后竟是与你一同出嫁,只是你便要守在这一方皇城里了,我,从此以后,天高海阔!」 她看的出来,席斐斐便不是甘于困在一方天地里的性子。 二人早有不合,斐斐也不会觉得,在这么个日子,要和好,揶揄道:「北边风沙大,咱们的冰美人,可不要在荻国被风沙吹成了箭跺子!」 后面跟着的两位嬷嬷提醒道:「两位郡主,还请回宫稍作休整,莫误了吉时!」 本来斐斐是要在席府待嫁的,但是安宁郡主作为两国联姻的嫁女,要从皇宫出发,所以,渊帝也将斐斐安排从皇宫出嫁,特地挑了以前藜泽公主的宫殿作为临时备嫁的地方,一个在东殿,一个在西殿。 苏清蕙、静沅长公主、定远侯夫人,并宗室里的几位体面的夫人都过来帮忙。 这是苏清蕙生产后,头一回见斐斐,见她面颊瘦些,精神尚可,心里头一微微放了心,过去将她按在梳妆台前,道:「你这发髻梳得也太松了一些,一会在轿子里一颠簸,散了可就麻烦了!」 说着便让身后的一位全福太太过来,斐斐捂着脑袋,惊恐地道:「不,先前差点没把我头皮揪下来!」 蕙蕙却不管她,让全福嬷嬷动手给她散了发髻。 全福太太笑道:「女儿家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疼些怕什么,也就一日功夫!」 斐斐只好认命,乖乖地坐在镜前,全福太太紧了紧头发,手脚利索地挽了个凤头。 两鬓配了许多花钿,斐斐看的无聊。 忽觉头上一重,往镜子里一看,竟是定远侯夫人往她头上戴了一顶九龙九凤冠,九颗东珠依次缀在龙与凤之间,四周遍布蓝红绿宝石,璀璨的像江南夜空的星星。 定远侯夫人低下身,在斐斐耳边轻声道:「这是你母亲的嫁妆!」 斐斐心头顿起涟漪,看着镜子里明媚端庄的自己,这是她母亲出嫁的龙凤冠,可是她的母亲嫁给了蜀地的小将,这顶龙凤冠怕是外祖母珍藏了许多年。 待斐斐装扮妥当,屋里只剩下苏清蕙和斐斐,清蕙才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斐斐,叹道:「说了,你要是不愿,现在后悔也来的及!」 斐斐怔愣地看着清蕙,低头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小字:「如若不愿,尚可离开!」 斐斐心头一紧,抓着蕙蕙的胳膊,眼睛灼灼地看着清蕙的脸:「此话当真,怎么离开?」 苏清蕙额头一阵黑线,心里恨不得对安郡王猛踢一百脚,让你装好人! 可是想到安郡王的话,还是咬着牙道:「脱下喜服,床上枕头下有一身宫女的衣裳,一会会有人顶替你出嫁,你跟着花轿走便好!会安排你去找席老太爷和席老夫人!」 席斐斐呼啦一下起身,将身上的喜服三下五除二脱掉,她祖父祖母行踪不定,跟着他们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脱下凤冠的时候,席斐斐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这是她母亲的凤冠,本来她可以戴着出嫁,这是外祖母多年的心愿,也或许,是母亲的心愿。 等斐斐换好鞋子,壁橱里忽地转出来一个和斐斐身形差不多的宫女,已经穿戴整齐,苏清蕙拿过斐斐手里的凤冠,准备给这宫女戴上。 却不妨被斐斐一把夺去了,呛道:「这是我的,再给她找一个凤冠便是,盖头一盖,又没人看得见!」 蕙蕙也不想搭理她,又气斐斐,又气安郡王! 可是哪里去临时找一顶凤冠来,清蕙只好给宫女发上插了几根簪子。 又给斐斐梳了一对丫髻,拿出一瓶黄黄的膏药,在斐斐脸上抹了一层。 全程一句话也无,冷着一张脸。 斐斐也装作不在意。 辰时初,安郡王和阿鲁特王子的迎亲队伍便到了宫门外,二人坐在汗血宝马上,等着宫门开启,新娘出来。 阿鲁特拱着手对安郡王笑道:「恭喜安郡王得偿所愿!明珠郡主真乃中原的一朵奇花!」 安郡王心情愉悦,今天太阳还露了脸,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安郡王难得不吝啬地道:「安宁郡主是我藜国享有盛誉的水晶美人,阿鲁特王子好福气,能摘得我藜国的一朵牡丹!」 阿鲁特微微笑着,并不语,二人一时无话,安郡王闭着眼,等着宫门开启。 「吱呀」,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在古老的宫墙里,两辆系着红绸的马车慢慢驶出来,安宁代表藜国贵女出嫁,用的是6皮高头大马,斐斐仅4匹。 是以,单看马匹数量也可以看出那辆是斐斐。 只是安郡王的脸色在看到后头一辆马车旁边脸色蜡黄的宫女时,便变了。 迎亲的队伍从皇宫出发,一个往皇城根下的安郡王府,一个从京城东大门出去,直接穿过京城,穿过边疆,前往未知的荻国。 安郡王和阿鲁特两支迎亲队伍从皇城下便分了开,一早,席府的嫁妆也按着时辰出发,恰好在两支队伍分开后,跟到安郡王的迎亲队伍后面。 席恒峰嫁宝贝女儿,这次是将半个席府都掏了出来,应斐斐是御赐的郡主,本朝近十年都没有出嫁的公主,因此斐斐在嫁妆上头并没有什么限制。 安郡王的娶亲队伍,前头到了郡王府后,后头的嫁妆还一眼望不到头,红妆十里,说的大约便是席斐斐出嫁这一种盛况。 而准新娘一路跟在马车后头,看的连连赞叹,饶她知道爹爹十分宠溺她,也想不到,爹爹和外祖母竟会给她备了这般厚重的一份嫁妆,只是搬空了整个席家能搬的了! 外祖母的私库,爬也要小了一半。 纵使一直觉得前头时不时有个灼灼的目光看过来,席斐斐却始终不愿抬头,毕恭毕敬地垂着头。 前头的安郡王阴鸷着脸,快到郡王府的时候,勒了马,对着跟在花轿后头的一众宫女里头,一个脸色蜡黄的小宫女道:「郡主在里头怕是不便的很,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吩咐!」 众目睽睽之下,席斐斐硬着头皮,答道:「是!」 说着,便准备爬上马车。 今个的马车有点高,席斐斐努力了一下,只能一只腿上去,有些束手无措地站在马车下头。 第五章 忽地,不知哪里一根软鞭袭来,捆在席斐斐的腰上,猛地一提劲,将席斐斐扔在了马车里头,马车倏地落了帘子。 马车到了安郡王府,新浪踢脚,新娘却迟迟不肯出来,观礼的客人都一起起哄,「哎呦,郡主害羞了,这不下马车,是要等着新郞进去背吗?」 「一寸光阴一寸金,郡主,再耽搁,就误了良辰美景了哟!」 「不急不急,咱们新娘子是憋了口气,不会新郞以后称王称霸!」 …… 大家一人一句,可马车还是丝毫不动。 安郡王心里发凸,脸上的笑极为勉强,真想一脚踢进去看看,可是这般多人看着,也实在丢不得人! 此时冰人喊道:「新郞三踢轿马,新娘子莲步轻移,自此归得此门,便为此家妇!」 安郡王只好又踢了三下,踢得有些猛,前头的马略受惊吓,一个前蹄踢了起来,「哗啦」一声,死命地捂着红盖头的新娘,掉落马车,安郡王手快地接住。 安郡王险些闭过气去,隐约间见到红盖头露出的一点缝隙里见到的那张熟悉的脸。 脸上的笑容忽地灿烂无比! 看着众人一阵错愕! 新郞该不会吓傻了吧? 接着便是拜堂,安郡王已经入了安王一脉,所以岐王和岐王妃都没有资格坐在高堂的位子上。 取而代之的是安王和安王妃的牌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贺承看着妹妹和好友牵着红绸缎,一步一步地向郡王府后院走去,悬着多日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微微一错眼,便见观礼的客人里头,有一个人的身影十分熟悉,像是似曾相识。 贺承免不了多看了一眼。 等新人进了后院,那人竟从人群里往外走。 乍暖还寒时,寒冽的冷风直直地往人的脖子里灌,许是没有粘好,那人嘴角上方的一撇小胡子是假的! 是陆格! 在无影无踪快小半年后,他回来了,出现在了斐斐的婚礼上! 一对新人入了新房,男客都在前院儿里止步。 贺承交代了身后的赵二一句,自个不动声色地跟在灰色长衫的陆格后头。 他以为陆格已经死了心,主动退出,未料到此番会回来。 不敢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在这一日,无论是斐斐还是安郡王,看到他,都会有变数发生。 安郡王先前便预料到今日不会太平,郡王府里头,一早便加强了护卫,陆格从小径试图进入二门,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对护卫拦了下来。 冷着脸道:「这里是后院,闲人莫进!」 陆格谦谦地笑着,拱手道:「这位大哥,小生一时内急,不知茅厕在哪里? 那护卫头子丝毫没有被陆格一张温润的脸所蒙混,龇着牙道:「郡王府里头,也是可以乱转的吗?还请这位贵客,和我们去一趟前头见见老管家!」 陆格脸上的笑意迟缓了一点,手不由微微捏紧。 「哎呀,陆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本王可好找!」贺承远远地喊道。 晋王爷常来郡王府,一对侍卫当下立即见礼:「见过晋王爷!」 贺承微微点头,揽着陆格的肩膀,道:「走,走,咱哥俩商量会,一会怎么灌新郎!」 既是晋王,那侍卫头领忙道:「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贵人!」 贺承摆手道:「既是误会,各忙各的去,今个安郡王大婚,府里的守备可得抓紧了!」 说着,便带着安郡王往后头走,转到一处假山处,贺承放了手,淡淡道:「陆弟,今个来此,怎地还乔装打扮起来了!」 陆格一双略含沧桑的眼,盯着假山上缓缓留下来的涧水,满是讽刺地道:「怎地,晋王爷还不许我陆某踏进安郡王府不成?」 先前他和斐斐两情相悦,这些人并不过问,等安郡王回来,所有的人,都让他让步,这不是一个脚步,也不是一个官位。 而是一个妻子。 爹爹本来是要得晋王的推荐,因着他,太后掐着迟迟没有拿到调任书,娘亲每天都在他窗户底下哭泣,言他苦读十载,难道就要为了一个女子而功亏一篑吗? 他的祖父是先帝太傅,当年也曾在帝都显耀过,时过境迁,如今,他连追求一个女子的资格都没有。 京城的水,污浊浊的让人缓不过来气。 贺承见原先温润如玉的一个翩翩佳公子,竟被逼的此番愤慨,心里也有些叹息,缓了语气道:「陆格,你我二人也相识于危难,原先,我和王妃,还有太后,都是愿意尊重你和斐斐的感情,只是,中间插了一个阿鲁特……」 「哈哈哈!阿鲁特,阿鲁特只是你们的一个契机!」陆格忽然尖锐地打断晋王! 满眼通红,圆睁着眼,熊熊的火苗像是要燃烧掉这安郡王府刺眼的,喜庆的,红! 冷冽的风如刀子般划在二人的脸上,贺承,恍惚间,竟觉得火辣辣的疼。 陆格仰着面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长叹道:「她是郡主,我陆家便算高攀,也是能攀的上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们认定了安郡王?」 见晋王不语,陆格冷笑道:「是筹码?她是你们二人手上的筹码,对不对?程校尉?」一双锐利的眼直直地看向晋王。 贺承被陆格冷冷的眼神看的心头一刺,他竟然探出来他是晋江的程修! 所以,他知道,斐斐是她的亲妹妹! 他以为,他是拿斐斐来交换什么? 贺承坚决地摇头道:「不,我黎贺承不会做出此等龌蹉之事,我承认,感情上我更倾向于安郡王,但如若此间没有发生变故,便是斐斐执意要嫁你,我也不会阻拦!」 见陆格脸上神色轻蔑,极为不信,贺承也不愿多说,只道了一句:「你该知道,我和王妃,也是历经波折,但是我们互相都没有退缩!」 便是他和太后借了阿鲁特之事的契机,也是陆格自个,先主动放弃的。 说完这一句,贺承便看见赵二带了两个侍卫赶了过来,晋王对赵二道:「过了今日,随他去哪!」 陆格像木头人一般地跟着赵二从侧门出了安郡王府。 从今以后,他心爱的女子,便要成为别人的娇妻! 新房里头,安郡王正拿着喜秤,按着冰人的如意话儿,手微微发抖地伸到新娘的鸳鸯戏水红盖头下。 旁边看热闹的宗室夫人便笑闹开了: 「平哥儿今个要露怯了!」 「可不是嘛,真是头一回见,可稀罕着呢!」 「下回进宫,可得给太后老人家好好描补描补!」 安郡王盯着面前的大红盖头,耳边的戏谑声充耳不闻。 一旁的冰人也看的愣了眼,急道:「郡王爷,再不挑,等新娘吃的饺子都要化了!」 安郡王手心微微发汗,众人便见他,右手微抖,轻轻地上挑,一边急着的小孩儿,干脆调皮地上前吹着气儿。 红盖头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面盘儿。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连跑到前面闹着要见新娘的小孩儿也不敢吱声了。 面前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的准新娘子,不见云一涡,玉一梭,也没有淡淡香味薄薄粉。 第六章 头上发髻凌乱,胡乱地套着个璀璨夺目的九龙九凤金冠,晃得人眼儿发蒙! 席斐斐露着一排如贝壳般的牙齿,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儿,笑的极为尴尬! 只有那一双眼睛一派清明。 鬼能想到,她被塞进车里的时候,里头竟一个人也没有,那个给她代嫁的新娘子竟也不见了! 外头催新娘出轿,她鬼斧神差地拿出先前藏在轿子里的大红嫁衣和头冠。 她压根没想到要逃婚,便是今个能逃得了,日后,哥哥和外祖母又该如何,她只是厌烦,安郡王一副明知她不会做,还故意做出一副让她走的大度姿势! 真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小孩儿,「哇!」地一声喊道:「新娘子错了!明珠郡主是个肤白貌美的姊姊!」 这小孩刚喊完,忙被身后的一个妇人捂住了嘴,急道:「小儿开口雌黄!」 有那眼尖的妇人,认出斐斐头上的那顶金冠,寓意非凡,一时暗暗留心,只是实是想不通,这般大喜的日子,这凤冠,嫁衣,鞋履,手串儿,便是每一根发梢都是被精心打扮过的,怎地,新娘子的那张脸! 冰人饶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心里暗暗腹诽,还是睁眼说瞎话地道:「呦,新娘子艳光四射,一下子可晃了各位贵人的眼了!」 从旁边丫鬟手里接过,一早备好的饺子,夹了一个给席斐斐,席斐斐闹了一天,也着实有些饿了,咬了一大口。 忽地皱了脸,怪异地看着冰人和安郡王。 冰人一张笑成千层花瓣儿的脸,喜滋滋地问道:「郡王妃,生不生!」 这老婆子是故意的,斐斐顿时怒火中烧,猛地吞了下去,恨恨地道:「生!」 「哈哈哈哈哈!新娘子答得这般干脆,以后可不得三年抱两!」刚才捂着小孩嘴的那妇人笑道。 席斐斐顿时明了什么是「生不生」!双颊顿时染了红晕,别扭地看了一眼安郡王,抿着唇不语。 热闹中,冰人带着众人陆续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了安郡王和斐斐两人。 待房门「吱呀」一声,被带上,斐斐就势往床上一仰,想起头上的凤冠,又立即坐直,小心翼翼地要将它下下来,可是,凤冠怕是绊住了头发,一扯,头皮就揪心的疼。 「别动!」安郡王上前,拍下斐斐的手,极为轻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斐斐的头发。 头皮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仿佛,头上根本就没有绊住什么似的。 斐斐忽然体悟到了,一种被珍惜的错觉。 就像舒缓的头皮,这般让人踏实,安定。 安郡王盯着那逐渐发红的耳根,眼里笑意渐浓,待取下凤冠,装作不经意地道:「我以为,今个要娶另一个明珠郡主,怎地,郡主,又回心转意了!」 斐斐一听这话,所有的迤逦气氛瞬间顿消,气道:「你把那代嫁的弄走了,又把我塞到马车上,我还能怎么办?穿着一身丫鬟服饰出来拜堂!」 斐斐越想越气,这人真是好手段,便是她想穿着那身宫女衣裳出来,可是,以后京城里的人会怎样看待席府!她爹以后还怎般见人!」 一旁原先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安郡王一呆,「什么?你说马车里没有人?」 「你自己弄走的,你还问我?」斐斐白了安郡王一眼。 安郡王却顾不着,一把抓住斐斐的胳膊,急促地道:「不是我,是有人,想弄走你!这个房间不能待,我们去隔壁!」 也不顾斐斐的反对,一把将斐斐抱起来,就往壁橱里头走去,斐斐见安郡王表情凝重,也觉得事有蹊跷,乖乖地不敢动。 像一只收了利爪的小幼虎。 只见安郡王轻轻地转了一下壁橱里的一个格子,忽然门板便向里翻过去,竟又是一间房子! 安郡王轻嘲道:「一早提防着这么一天,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他没说的是,这是用来提防他爹和他哥的! 将斐斐放在床沿上,轻声道:「你好好地待在这儿,先别动,我一会给你拿些吃食和水过来,外头是上了锁的,旁人不会闯进来,等我安排好了外头的事儿,就过来接你!」 等递了水和吃食过来,安郡王深深地看了斐斐一眼,如若不是他怕她心有不甘,做了一手欲擒故纵,只怕,今个马车里,丢的便是她了! 安郡王派人和晋王说了一声,便立即进宫禀报渊帝。 不一会儿,宫里便传出话儿来,言,明珠郡主身边跟轿的一个宫女,带着明珠郡主的房契地契失踪了! 而,从安郡王的迎亲队伍里,悄无声息地盗走了新娘子的阿鲁特王子,已经快马加鞭地带着人马,出了京城。 安宁郡主待在六驱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手腕上串的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她不喜欢这个。 只是娘亲说,荻国人野蛮未开化,只识得这些金的宝的。 她作为荻国阿鲁特王子的王妃,势必要在气势上压倒荻国的一众贵女! 郝蓝玉想到这里,眼眸一片幽暗,她的目标是荻国的王后,辅助阿鲁特登上王位,她便可以指挥千军万马来扫荡藜国! 她和娘本来是瞧上张士钊的,状元出身,又是藜国颇负盛名的豪富之家,加上长公主府的扶持,日后必能成为藜国的一大枭雄! 可是,呵,张士钊有眼无珠,竟然看中了一个四品小官之女! 「郡主,王子问您要不要休息一会?」马车外一个随侍的宫女恭声问道。 郝蓝玉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茫茫的一片休耕的农田,似乎已经过了京城的郊区,朱唇微启,轻声道:「去回王子,听随他的安排!」 那侍女忍不住轻轻抬了眼皮,看了露出半张脸的郡主一眼! 她是长公主府里头挑选出来的陪嫁宫女,自是长公主的心腹,再明白安宁郡主的脾性不过,不曾料到,出了京城,郡主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淑女。 当下低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 阿鲁特听了下头人的回话,嘴角微勾,呵,他可还记的茶楼的那一巴掌呢! 心里忽地起了一点兴致,吩咐下头的人道:「将剑锋的水,分一些给安宁郡主!」 一时自个便骑着剑锋,往队伍的最后头一辆装货物的马车旁驶去。 剑锋是阿鲁特王子的坐骑,平日里最是疼爱不过,冬日里十分寒冷,许多河流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阿鲁特怕剑锋喝不到水,特地让底下的人每每出行都给剑锋备几个水袋。 只是马儿喝的水,毕竟比不过人的,只不过是找了干净的河流灌了一些罢了! 要知道安宁郡主作为藜国贵女,又是渊帝的外孙女儿,她喝的都是冬日收集的雪水,或者从玉山上担下来的泉水。 是以,安宁郡主听到侍女说,这是阿鲁特王子特地送来的水,十分羞涩地接过,轻轻抿了一小口,那一小口,却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挨不过一会,还是对着车窗外,吐了出去,恶心的泪水涟涟,问一旁的侍女道:「这水,这水,怎地这般臭!像是,有一股,马腥味儿!」 第七章 侍女接过去一闻,呛得皱了眉,可是也不敢说,阿鲁特王子送来的水是臭的,灵机一动,转道:「郡主,荻国不比藜国繁华,想来,这水也要恶些,王子定是希望公主能提前适应!」 郝蓝玉嫌恶地看着侍女手中的水囊,不耐地道:「一会传话过去,说本郡主明白王子的一番苦心!」 外头传来一阵惊马声,接着便听到阿鲁特王子用着荻语咕哝咕哝地和阿耶贡交谈着什么,安宁郡主听的云里雾里的。 渊帝是给她配了懂荻语的女官的,只是因还没到荻国,女官在最后头的几辆马车上,此时外头马儿狂吠,郝蓝玉也来不及让人去喊。 队伍尾部的阿鲁特猛地连抽了三鞭对面的马,红着眼,死死地盯住马车里头那个穿着一身嫁衣,却从未见过的女子,用荻语怒吼道:「人在哪里!」 阿耶贡皱着眉道:「王子,此人确实是属下带着人从安郡王的迎亲队伍里偷运出来的!」 他们一早在新娘的马车里动了手脚,娶亲队伍出席府不过两条街,有一个转弯处,他们一早派人将那处凿空,待人过去的时候,几人用手举着石板,待轿子过去的时候,将那系在轿子上的线一拉,新娘子便掉了下来! 只是,此刻阿耶贡看着面前木然着一张脸的新娘子,一时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就换了个人呢! 连抽了三鞭的马受到惊吓,狂躁地踢着前蹄,颠的马车上的人晕头转向。 阿耶贡见阿鲁特王子脸色不好,轻轻地打探道:「王子既是中意,不若王子带着队伍先行,老臣再去探一趟安郡王府!」 以前在荻国,国王妻妾多,王子也多,阿鲁特虽是比较出色的一个,但在阿耶贡眼里,却并不是最值得投靠的,盖因阿鲁特性子过于阴阳不定。 搞不好哪一日便要被这人反咬一口,咬死了! 可是,经了藜国这一趟,阿耶贡忽然发现,荻国必将落在阿鲁特王子的手中,与其到时被动,不若此时在其羽翼未丰之时,主动投诚! 阿鲁特看了一眼阿耶贡,又转回看了一眼马车里被颠的东倒西歪的女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瞬间在冬日的凛寒里,化成一圈小白雾。 「将此女子关押看好,此次探访安郡王府,势必要带回席斐斐!」缓了一会,又淡淡地道:「安郡王府怕是已有戒备,此行需谨慎!」阿鲁特一双深邃的眸子,发着幽幽的淡光。 此时京城里已经出动了几百号御林军,沿着往北边去的大小路口查访,一直一无所获! 安郡王回到府里的时候,郡王府里头寂静无声,仿佛先前的人,都已经走了! 管家见郡王爷回来,急急地上前道:「王爷,岐王府的王妃来了,要见新娘子,却发现新房里没人,正闹着要进宫见太后和皇后娘娘禀明,王妃失踪了!」 安郡王将手中的剑扔给身后的小厮,快步往内殿走去,一边道:「岐王妃是长辈,理当封为上宾!安排到内殿好生招待,至于王妃,今个,本王新婚,改日再拜见便是!」 安郡王身量儿高,腿长,话说到一半便到了内殿的廊外,声音铿锵有力,如冬日的冰疱砸在琉璃瓦上,叮咚叮咚的,像是随时会将瓦片砸碎一般。 一早便端坐在内殿里头挑剔着安郡王府上茶水的岐王妃,气的手不住发抖,猛地拿起一旁的茶盏,「哐啦」一声砸在了地上,骂道:「逆子!」 也不管殿里头还有其他的宗室夫人,气冲冲地冲到门外,对着安郡王的背影骂道:「你这个孽障,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就是这般为人子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安郡王嘴角轻扯,转身的刹那,身上的寒气一下子铺展开来,笑道:「叔母,您是玩笑话呢?我的母亲是已逝的安王妃!您,可是岐王妃!黎氏宗祠里可是写的一清二楚!」 黎平虽是笑着,可是,岐王妃还是感受到了一股不言而喻的寒意。 岐王妃气得嘴唇发白,看着安郡王,红着眼眶儿,竟是要落泪来。 安郡王不为所动地道:「侄儿的王妃在书房里头歇息,侄儿不想旁人叨扰她,特地将她移到了书房,还望叔母慎言!」 一个在儿子大婚的日子都不得安生的生母,安郡王不知道自个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一想到那个恨恨地说「生!」的女子,所有的不痛快都瞬间烟消云散。 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徒留岐王妃在廊道的一段青白着脸。 一旁的嬷嬷低声劝道:「王妃,今个毕竟是郡王爷的大喜日子!」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王妃,嬷嬷看她这多年年来,一步步将儿子推远,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京城百姓都知道,安郡王对明珠郡主情深一片,为了拒绝与荻国公主的联姻,当着渊帝和荻国使臣的面当众表白,其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王妃却还想在这般大喜的日子,为难这一对新人!嬷嬷再一次觉得伺候这么一个主子,心头慌得很! 安郡王到了新房的隔壁的时候,屋里头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桌上的糕点肉脯动了些许。 席斐斐和衣躺在床上。 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女儿家的清香,像茉莉,像雏菊,又像忍冬。 床上熟睡的人,肚子一鼓一鼓的,像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狸猫,只是,后来,岐王妃怀了双生子,认为小狸猫不干净,将他的小狸猫送走了。 安郡王走到床前,斐斐脸上的蜡黄还没有洗掉,手刚刚碰到,隔壁新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找着什么。 安郡王立即站直了身子。 斐斐醒来的时候,便见床头有一个身影,还是一个男子!! 「啊!!!!!」「呜呜!」 席斐斐愤懑地看着捂着她嘴的人! 安郡王皱着剑眉,凑到她耳边道:「人来了!」 席斐斐瞬间清醒。 安郡王将斐斐藏到了床底下,低声嘱咐道:「切莫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斐斐的脸上,像小虫在爬! 斐斐忽地庆幸,脸上涂了一层蜡黄,黎平看不见她红了的脸! 黎平走到壁橱跟前,回头看了一眼,见斐斐躲在了里面,才从上头的架子上,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 斐斐躲在床底下,听见一阵锁链响,不一会儿,门又阖上了。 人声渐盛! 斐斐觉得小腿痒,好像是左腿,又好像是右腿,倏地,斐斐脑袋一激灵! 「救命啊!救命啊!」斐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疯狂地甩着腿,随手拿着桌上的盆子敲打着双腿! 安郡王猛地推开门,便见斐斐的腿上,有两只黑糊糊的东西在爬。 斐斐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白刃反着烛光,从自己的双腿上唰唰而过,眼角瞥见那两个黑糊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斐斐忙踮着脚跑到黎平身后,额上吓得出了一层汗。 正抬着袖子抹着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安郡王果然好剑法!」 安郡王反手一揽,将斐斐护在身前。 看着面前穿了一身黑袍的黑衣人道:「阿耶贡,你这是欲盖弥彰,难道你以为,你换了一个龟壳,我就不认识你了!」 第八章 安郡王话音刚落,门外忽然降落十来号暗卫。 晋王爷风尘仆仆地赶来,见斐斐躲在黎平身后,也不多言,对着暗卫比了个手势,暗卫便一涌而上。 都是受训多年的高手,阿耶贡便是再有武力与智谋,被这般包围,也是受不住的,刀剑相撞,不过瞬间,阿耶贡便力有不逮,瞄着准备后撤,晋王却是压根不会给他机会的。 从阿耶贡的右边突袭而来,露着白刃的剑,簌簌地插入了皮肉之中。 一朵妖艳至极的花,在地板上伸出血色的藤蔓。 晋王看着被暗卫困住的阿耶贡,猛地一下子上前在阿耶贡的脖子上一个侧掌,便见阿耶贡顿时晕了过去! 「送到宫门外头去,给藜国百姓瞧一瞧荻国人的居心叵测!」晋王冷着声音道。 渊帝想制造一个北无战争,内里安定的太平盛世的假象,他偏偏不让渊帝如愿! 安郡王见斐斐无事,让护卫捡起掉在地上的两只黑虫,拿去给御医看看,上前一步问晋王道:「此番,怎么处理?」 晋王拍了拍安郡王的肩,笑道:「你且安心!剩下的我来吧,你好好地做你的新郞,等过几日,有消息了,再说!」 阿鲁特的目标是斐斐无疑,可是他既敢一而再地要掳走斐斐,可见,他并未将藜国与荻国的盟约当真,该说,是荻国未将两国盟约当真,他们要的不过是几年的安稳过度、休养生息! 两代威武大将军一直守卫在北疆,不可能不了解狄国人的这一心理特征,只能说,威武大将军府动了不臣之心! 贺承心里隐约有了计较,和黎平微一点头,便转身准备出内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斐斐,见斐斐低着头,像是在思虑什么,心里头不由替黎平捏了把汗。 出了内院,赵二低声问道:「主子,属下瞅着,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愿意?」 赵二已和白芷成了亲,虽然平日里一个是内敛的人,一个是粗放的,但是做了一段儿夫妻,赵二也渐渐琢磨出女子的一些心思,刚才他冷眼望着,明珠郡主,眼里,对安郡王,似乎有些波澜不惊。 便是刚才阿鲁特想擒住安郡王借此脱身,眼看着剑要划到安郡王的脖颈了,明珠郡主眼里虽掠过一丝慌乱,可是,并不恐惧! 晋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陆格,一时有些后悔,去年让陆格带信来见清蕙,如若没有这一出,斐斐不会认识陆格,可能会和黎平顺理成章地成亲。 想到这里,晋王轻声问赵二:「陆家小子怎样了?」 赵二略微迟疑了一下,禀道:「属下将陆公子送到了陆府,交给了陆大人,陆府前后门都派了暗线在盯着!」 二人正说着,转过前面一个回廊,便遇到了威武大将军府人高马大、憨头憨脑的二公子,赵汇。 这一代的威武大将军是赵皇后的兄长,赵汇是赵皇后颇为疼宠的子侄,向来和岐王一脉走的近,只是在对安郡王和岐王世子二人的态度上却一直不明朗。 只见眼下赵汇像是猛地发现了二人似的,夸张地张着嘴,讶声道:「真是巧遇,先前在前殿里头没有发现晋王的身影,窃以为您今日有事提早回去了呢!」 晋王看了眼夜色,淡淡地道:「夜这般深了,众位大人还没有散去?」 新郎官辞酒后,前殿里头已经三三两两地走了许多,只是,赵汇心头存着事,这才借着如厕的由头溜了出来,却不妨碰到晋王! 一时赵醉意微醺地笑道:「这瞧着是往内院去的路,晋王爷,是从里头出来?」 晋王眯着眸子看了一眼有些醉态的赵汇,视而不见地,走了。 赵汇忍着一口气,等晋王的身影不见了,朝着草丛里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乃乃个熊的!」 微醉的一双鹰眸,锐利地盯着内院的方向看了一会。 如果赵二看到,必定要惊讶,先前的莽夫,竟如换了个人一般! 第二日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被宫门口脱了外衣,只着里衣,背上还捆着荆条的荻国使臣阿耶贡表示惊恐! 「不是才签了盟约?」 「安宁郡主不是才出京城前往荻国联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位大臣絮絮叨叨地小声讨论着,实在闹不明白,这一清早的,天还蒙蒙黑,阿耶贡这是使的什么招儿! 金銮殿里头,渊帝比往日要迟来半个时辰,随着李公公的公鸭嗓子「皇上驾到!」 殿里头的大臣立即恭恭敬敬地站好,面带肃容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渊帝坐在龙椅上,淡扫了底下的一群大臣,视线转到晋王身上,道:「晋王今日气色甚好,想来是有什么喜事要启奏?」 渊帝说的平静,可是底下大臣却无端地觉察出一股火药味儿,一时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倒凸显的晋王鹤立鸡群一般。 晋王耸耸肩,笑道:「不瞒陛下,近日藜国喜事连连,微臣心情一直甚好,陛下既是说启奏一事,微臣昨日想起,安宁郡主作为皇室贵女为维护两国和平而远嫁荻国,实乃功不可没,微臣斗胆请求陛下封安宁郡主为公主!」 一个入了狼窝的他国皇室贵女,便是公主,又如何!渊帝将自个的嫡亲外孙女儿往火坑里推! 百年后,安宁郡主或许作为国之牺牲品而被名列被奉献出去的宗室女一列! 后人会从她的血脉,她的母亲,她的外祖父来论证,这是一个多么高贵显赫的皇家女儿,以此来衬托她的悲惨境遇。 渊帝便是对安宁郡主没有多少情意,可安宁毕竟是他的外孙女儿,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他的血! 「晋王的提议甚好,准奏!」渊帝语气沉缓,不过声音却透着淡淡的森冷。 渊帝已然窥见,黎贺承是一只不驯化的狼,随时准备反扑一击! 御史台向来爱关注京城风化,此番却是盯在了阿耶贡的身上,出位禀道:「启奏陛下,荻国人心不诚,是否要将安宁郡主暂时带回?」 渊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再将左手上的一颗东珠砸出去! 朗声道:「诸位爱卿受累了,此事事关藜国和荻国作为友邦的情分,还需斟酌!」 贺承心里微微一嗤! 斟酌的结果,既不翻篇,也不抹消! 纵使阿耶贡的事违反了渊帝的意愿,但是,阿耶贡敢在藜国境内试图掳走他的孙媳妇儿,渊帝却是不能容忍的! 是以,渊帝直接将阿耶贡收监到了刑部,却与阿鲁特之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却是当堂赐安宁郡主为安宁公主,同一日里,小桂子带着一张明黄的帛布,来到了安郡王府! 成亲第二日,安郡王被封为安王,正式继承已逝安王的封位、俸禄。 清蕙和贺承听闻,并无意外。 渊帝此举不意是打晋王的脸,承认安郡王黎平才是安王膝下被宗室认可的子嗣! 清蕙抱着骊儿,微微拧眉道:「既是打你的脸,也该考虑下安郡王的安危才是,渊帝不是不明白安郡王和岐王之间的恩怨,此番,安郡王成了安王,是要和岐王平起平坐了!」 第九章 无论如何,安郡王才是渊帝的嫡亲孙子不是! 贺承知道她是担心斐斐,看着睡熟中吐着泡泡的骊儿,轻轻地摸着她的小脸,心里柔软成水一般。 温柔地看着清蕙,道:「等这边事了了,我们要么去江南,要么去蜀地,带着仓佑和骊儿,走遍藜国的大好河山!」 清蕙见他一脸憧憬,微微点头,只是心里不免疑虑,到那时,她们还可以走吗? 却也不愿喊醒他! 这般如梦的日子,得过一日便是一日! 阿鲁特王子按着既定的路线,放缓了脚程,等了阿耶贡一夜,也不见其回来,敏锐地觉察出事有蹊跷,当机立断,让车队带着郡主的嫁妆速速回荻国。 他自个却以陪安宁郡主观赏藜国的大好河山而断后。 从京城向北,每过一个地方,阿鲁特都会亲自在灯光下绘出舆情图。 约莫过了有十七天,阿鲁特带着在外头略经风霜的安宁郡主赶到了荻国,放眼望去,传说中的绿草如茵,牛羊成群,似乎与这块土地并无关联! 荒漠如烟,成片的干涸,孤零零的几个小帐篷! 郝蓝玉心里一阵猛缩,不是说这里只是蛮夷未开化! 荻国的侍女过来请郝蓝玉下马车,要换乘马! 跟过来的女官,也是头一回来荻国,并不知道,在荻国,女子是不乘轿子的,越是贵族女子,骑射越好! 安宁郡主在一众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却不妨马尾传来一个响鞭! 马背上的安宁郡主一阵颠簸,嘶喊声、尖叫声混乱在荻国万里无云的天空中。 安宁紧紧地抓着马缰绳,四处寻找阿鲁特的身影,却见他端坐在马背上,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在马背上喊叫。 安宁郡主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浑身顿时不寒而栗。 从马背上被摔下来的一刻,安宁郡主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她和娘亲精心挑选的荻国王子,她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却,这般,轻易地便被抛弃了! 慈宁宫里头,夏嬷嬷让宫女接过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搬来的几盆开着淡绿、软粉小花的腊梅盆栽。 笑道:「这等小事儿,还劳烦李公公亲自跑一趟儿!」 李公公摇头道:「陛下吩咐的事儿,可都不是小事儿!」 夏嬷嬷吩咐宫女去上茶,将李公公让到耳房里,笑道:「喝口茶,歇歇脚吧!」 见外头宫女太监都在搬着盆栽,李公公端起茶盏,举到嘴边,轻声道:「晋王怕是有危险,让娘娘注意些!」 夏嬷嬷心头一震,见李公公略带警告地看着她,忙收了脸上的诧异,见外头有宫女过来,淡淡问道:「都收拾妥当了?」 「是,嬷嬷,还请嬷嬷去看看是否摆的合适!」宫女低头答道。 夏嬷嬷点点头,这边李公公顺势站起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杂家也该回去复命了!」 夏嬷嬷带着宫女将李公公送到宫门外,这才转身到太后的寝殿里。 正是晨间,夏太后刚洗漱完毕,宫女在梳着发,夏嬷嬷轻轻招手,示意宫女出去,自己接过梳子,三两下给太后绾好了发髻。 夏太后左右照了照,见镜子里的夏嬷嬷表情恍惚,奇道:「不是出去接了几盆梅花,怎么就这般魂不守舍的,那花树里有妖精不成?」 自从晋王妃添了一对龙凤胎,夏太后整个人都由内到外散发着活力,也能时不时和夏嬷嬷说几句玩笑话。 夏嬷嬷苦笑道:「主子,晋王殿下有危险了!」见夏太后立即变了脸色,夏嬷嬷忙给她拍着背,轻声道:「李公公说的,老奴怕,这回是陛下!」 这一点,夏太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如果不是渊帝,李公公也不会来传这个话儿,贺承现在手头有先帝留下来的暗卫班子,一般小事,自是不会让李公公这般担忧! 只有皇上动了杀机,贺承才算有危险。 夏太后直起身,对夏嬷嬷挥手道:「我没事!」 诚言终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阿音,让那美人儿最近多多伺候陛下几回!」夏太后倚在座椅上,语调沉缓的道。 夏嬷嬷眼眸微垂,应道:「是!」拢在衣袖里的手却微微发抖! 她明白主子的意思,这是要将渊帝送往西天极乐世界了! 兰念儿为了复仇,不惜以身血刃,每次服侍渊帝的当日,都会将摧垮男子身子的药放到自己的肚脐眼儿上,看着它慢慢融化进去。 此药又名「欢」,在极度的纵情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拖垮男子的身体,御医把脉时,一点儿都不会看出来,至多以为帝王纵情过度。 先前夏太后顾念着渊帝待自己的情分,只允许兰念儿过段时间用一次,现在,却是准备下杀手了! 一月后,御书房里。 岐王正在和渊帝说着荻国阿鲁特王子回国后待安宁郡主的事儿,却忽见上头似乎传来一阵匀称的呼吸声。 心下微惊,低低地喊了两声:「父皇,父皇!」 没听到反应,起身往案桌后头一看,见父王躺在了椅里头睡着了,口角还诞着口水! 岐王不由皱了眉,轻手轻脚地出了御书房,问外头候着的李公公:「父王近日是否太过于劳累?」 一双阴鸷的眼,冷冷地看着李公公。 李公公急的额头冒汗,连连摇头道:「陛下近日爱去砚宫!」 「砚宫?」岐王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只是父皇最近宠爱的一个美人的宫殿。 李公公见岐王殿下没往什么方向去想,这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两日精神头有些差,常常批着奏折就睡着了,岐王殿下和陛下毕竟是父子,还请岐王殿下多多规劝陛下!」 李公公说的实为诚恳,岐王微微打消了顾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公公道:「父皇这边还有劳李公公照看,有什么动静,还请李公公及时通知!」 岐王说完这句,便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口走去。 心里头窃喜不已,他已经快四十,父皇身体却一直极为硬朗,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美人儿掏空了身子。 李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微嗤,这一对父子比之先帝与前头的安王,是万万比不上的,渊帝还没驾崩呢,岐王这狼子野心也不收一收! 李公公正在心里头腹诽着,御书房里头忽地传来渊帝的叫唤声,忙推开门进去,「哎,万岁爷,您叫我呢!」 渊帝揉着眉间,朦胧地问道:「岐王呢?」 「岐王殿下见万岁爷睡得太香,便先回去了!」李公公回道,又随口加道:「岐王殿下想让您多睡一会呢!」 李公公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出了喉咙,又想把它吞回去一般。 渊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公公话中的意思,想到这几日他在砚宫的辛勤耕耘,不免笑道:「要是宫里头再添个娃娃就好了!」 正在研磨的李公公手尖微凉,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渊帝是打着再添一子的念头,在这番高龄! 很快,渊帝不仅在改奏章的时候昏睡,有时候上了早朝,忽然说着说着,上头的陛下传出来鼾声。 第十章 御医给渊帝号了几次脉,旁敲侧击地劝渊帝房事节制,可是,近来兰美人十分粘人,渊帝但凡有一日不去,便要闹脾气,真是疼在心尖上儿的时候,花甲之年的老人,也焕发着少年的激情。 这一夜,清蕙刚哄睡了仓佑和骊儿,外头忽然传来鼓声! 一下,两下! 一旁已经躺下的贺承,立即爬起身来,轻声道:「陛下崩了!」 清蕙一时胡乱地给贺承穿着衣裳,一边急道:「忽地没了,王储都没定,岐王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拿下了皇宫,你这时候去,不是羊送虎口吗? 贺承一把抓住她给他系着腰带的手,柔声道:「一早便备下了,无须担心,倒是你和两个孩子,不能在王府里头住着了!」 要是岐王动了心思,等他出了这个门,岐王怕就会来弄走两个孩子和蕙蕙! 贺承理了理蕙蕙散下来的秀发,道:「蕙蕙,你从小道去玉山!」 这是他一早便给王妃和两个孩子准备好的! 清蕙在夜色里,看着贺承骑上马,出了门,立即带着绿意、菡萏和白芷,并贺承留下来的四个暗卫,往玉山去! 青茹庵里头的主持师傅,已经在玉山小道的那头等着了。 清蕙将两个孩子交给绿意和菡萏带下去休息,自己带着白芷在玉山上看着皇宫里头灯火通明。 被关了两月有余的赵皇后,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出现在砚宫里,看着躺在床上,着了里衣,一点生息也没有的渊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 狠狠地看着缩在宫殿角落里的兰美人,对着岐王恨声道:「将这个贱人挫骨扬灰!」 她及笄那一年嫁给了赵诚言,本以为纵使他心里有颗朱砂痣,他们也依旧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颗朱砂痣实在太过碍眼,让她在忍受二十年后,立下誓要毁了夏泽辛的一切。 弄死了安王,弄死了先帝,赶跑了藜泽。 可是,即便是人老珠黄,赵诚言依旧爱夏泽辛,甚至甘愿背负勾搭长嫂的之言。 到了那一刻,她才恍惚发现,她斗不过夏泽辛。可是,她相信这些年轻的美人儿可以。 她纵容静沅一次次地往宫里送美人,她要让夏泽辛尝尝她这些年的苦楚! 却也因此,送了赵诚言的命! 两个太监上前便要来抓兰美人,兰美人也不躲避,也不尖叫,漠然地坐在角落里。 身上胭脂色的襦裙像一朵朵轻盈盛开的花一般,清绝脱俗。 兰美人看着狰狞的赵皇后,微微勾起了嘴角,喊道:「是静沅长公主派我来的,她要给束妃报仇!」 喊出这一句,兰美人的嘴角便开始出血,妖冶至极的红。 静沅长公主正带着驸马匆匆地赶来,看到兰念儿的脸,脑子一嗡,却在看到床上的渊帝时,一下子便扑了过去,一声声悲切地喊着:「父皇,父皇,您怎可就这样丢下儿臣!」 渊帝的身上已经渐渐冰冷。 一种彻骨的寒意,让静沅长公主撒了手。 待她回身过来,角落里的吐血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驸马看,凄声道:「公主,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您一定要信守诺言,饶过驸马!」 说到这里,兰美人忽地浑身上下一阵抽搐。 郝石峰忍住自己的脚,眼睁睁地看着,兰念儿,睁着眼,看着他,死在他的面前。 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静沅长公主却像发疯一般,对着兰念儿的身子一阵儿踢打,双眼猩红地看着郝石峰。 一字字疯癫地道:「你们想毁了我!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藜国的静沅长公主!这么个下贱玩意儿,也敢肖想我的枕边人!」 兰念儿已经没了气息,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任着静沅长公主踢打。 郝石峰由先前的愤怒,慢慢平静 赵皇后冷冷地看着疯了的静沅,怒喝道:「够了!」 静沅长公主被这一声怒吼吓得头皮发麻,恍惚间,想起,父皇去世了,这是岐王哥哥的天下了。 也是赵皇后的时代了! 立即收了手,恭敬端庄地道:「静沅莽撞,母后息怒!」 赵皇后不耐地道:「静沅,你父皇刚刚驾崩,你怎能在他的寝殿里这般喧哗!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静沅长公主忙跪下,认错道:「儿臣有错,请母后责罚!」 赵倪笙看着长公主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心里头有一种温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先黯淡的眸子,瞬间像燃亮了的烛火一般。 陛下罔顾二人多年情分,竟将她禁闭在坤宁宫,身边的美人儿换了一茬又一茬,何时记过她的好,此番走了,未尝不是她的解脱! 以后,在藜国便是她儿的天下了! 扫视了一下对着岐王道:「你是陛下唯一的嫡子,皇上仙逝,藜国的重任还要你挑起来!」 岐王朗声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李公公在床榻旁边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赵皇后和岐王毫不掩饰的笑容! 这时,晋王、安王和诸位大臣姗姗来迟。 桩王爷满面哀色地上前问赵皇后:「陛下走时,可有人在旁?可有交代什么?」 赵倪笙矜傲地看了眼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兰美人,「今个是兰美人服侍的,已经畏罪自杀了!」 桩王爷看了一眼兰美人口角深黑色的血迹,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忽闪:「太医在何处?」 李公公上前道:「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医院,不知为何,迟迟未来!」 「哦?」桩王爷拖着音调,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在场的岐王、赵皇后。 又上前探了渊帝的气息,见他确实没了气,且身子已经僵硬,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问李公公,「陛下可有交代什么?」 李公公红着眼道:「夜深,兰美人服侍着陛下睡下,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等兰美人尖叫的时候,老奴冲进来,陛下的身子就已经冷了!」 李公公说的声泪俱下,且兰美人已死,一时也死无对证。 可是一想到一国皇帝,就这般暴毙,桩王爷便觉得荒唐至极,沉着脸对岐王道:「此事必有蹊跷,岐王作为陛下亲子,定要找出事情真相,让陛下得以安眠!」 静沅长公主指着兰美人,看着桩王爷道:「是她,是这个贱人,她竟然会藏身在父皇的后宫里!」 一边说着,一边极为可怖地看着郝石峰,「是你和这个贱人合伙要谋害父皇,她是你的外室呀,呵呵,她怎么回进宫!」 郝石峰低垂着眼,沉缓地道:「公主,我的外室不是已经被你掳走了吗?没想到你竟然将人送到了宫里,伺候陛下!」 听到这里,文武百官都低下了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陛下甍逝的这一日,竟还能听到这般香艳的消息,翁婿共一女,此等伤风败俗的事,出现在了皇室! 站在文官之首的席恒峰站出来道:「老王爷,微臣恭请老王爷出来主持大局,陛下甍逝一事,既有蹊跷,定要查探个水落石出!谨防逆臣贼子毁了我藜国的根本!」 「臣附议!」 「臣附议!」 第十一章 一时文官都跟着席恒峰表明心态,威武大将军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甍逝的原因要查,岐王殿下的继位大殿也要开始着手准备!」 席恒峰径直问李公公:「陛下先前可曾和公公透露,要立谁为储君?」 赵皇后嗤笑道:「怎地,席大人是对岐王还是本宫不满?岐王贵为陛下唯一子,又是嫡子,难道不是应当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吗?」 席恒峰不疾不徐地道:「微臣不敢!」 却是不多说一句解释的! 「皇上刚去,席大人便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赵倪笙提高了音调责问席恒峰。 渊帝驾崩,岐王和晋王一脉的纷争必不可少,他的女儿与晋王是一母同胞,又嫁给了安王,他与赵皇后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席恒峰也不以为意,继续低首道:「微臣不敢!」 不说赵皇后,便是岐王看着席恒峰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也憋了气,指着安王道:「平儿,没看见你皇祖母气着了,有你这般忤逆不敬的吗?还不扶她坐下!」 这是指桑骂槐了! 安王淡淡地看了一眼岐王,「皇叔,我的皇祖母在慈宁宫里!」 当真以为渊帝一死,这藜国便是他们赵氏母子的囊中之物了! 岐王一噎,父皇已经驾崩,这逆子还敢忤逆他,当真以为他会顾惜父子亲情? 桩王爷忍了半晌,见这臣不臣,子不子的,顿时痛哭流涕道:「陛下啊,你就这么走了,藜国危矣!」 晋王、安王和岐王一时都默然不语,三王相争,势在必然! 李公公眼皮微抬,看了下殿里的局面,稍稍拢了拢袖子。 此时,小桂子忽地从殿外进来,气喘吁吁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宫外头集结了好些人马,像是要逼宫!」 「什么!」原先还在地上痛哭的桩王爷立即跳了起来,拎着小桂子的领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小桂子立时被勒的脸红脖子粗,「是,是的!」 桩王爷将小桂子往地上一摔,阴沉着脸扫了岐王、安王和晋王一眼,「皇上龙骨未寒,你们便想逆反!」 安王和晋王都立即摇头,表示对此毫不知情,岐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本王担心此等时候会有人趁虚而入,特地让京城的御林军守在宫外头,以防什么事情发生!」 桩王爷冷笑了两声,「哈,岐王,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三岁黄口小儿?」 见岐王不作声,跺着拐杖道:「本王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藜国,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微微缓了情绪,桩王爷又道:「这皇位当初是因着前安王和先帝相继离世,才传给陛下这一脉的,若是嫡系相传,也该回到安王手里!」 岐王不以为然,摇头道:「老王爷,您在说笑呢?」他的人马已经集聚在宫外,他不信,桩王爷,连命也舍得! 桩王爷拄着拐杖,走到渊帝床前,「陛下,您的皇位,老臣定能扞卫好!」 又转身对岐王道:「不要忘了,定远侯手里头还有禁卫军!你当真以为,京城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 岐王笑道:「老王爷,禁卫军先前被父皇准奏,调了许多在郊外,京城内的不满二百人,有何用处?」 早在父皇在御书房睡熟的那一天,他便一直在筹谋这么一天。 宫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在撞西边的宫门,贺承和安王对视一眼,都气定神闲地侯在殿里头。 有些大臣已经抵不住压力,直接对着岐王喊:「臣奏请岐王殿下早日举行登基仪式!」 「臣附议!」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后头便如一阵龙卷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殿。 静沅长公主也道:「父皇先前便说过,王兄是他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诸位大臣,难道对父皇的意愿有异议?」 宫里正混乱的时候,苏清蕙看着宫外越来越明亮的灯火,像是集聚了许多人一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贺承没有和她说,今日会行动,所以,这个是岐王一脉的人! 他们要围堵皇宫! 苏清蕙心口一阵乱跳。 身后的白芷,也看出来其中蹊跷,问道:「主子,这可怎么办?」 如果岐王真的准备在今日行动,里面的人,可能都出不得宫! 她们现在,必须找人去救晋王和安王,及一众反岐王一脉的大臣。 电光火石之间,苏清蕙想到了张士钊! 他现在深得岐王的信任,此次必定也参与了其中!可是,先前斐斐一事,他能来报信! 只要张士钊反水! 反水! 苏清蕙觉得自个脑子里,什么要跳出来一般! 却又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张士钊身上,如果,张士钊立意追随岐王,势必要将岐王托上皇位! 苏清蕙抿着唇,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对白芷道:「你陪我下山!」 白芷立即拒绝道:「主子,王爷吩咐我一定要在山上护好您,您不能下山!」 现在下面战况一触即发,如果被流矢所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清蕙面无血色地道:「白芷,顾不得那般多了,万一岐王动了杀机,贺承便困在里头了,他身边的暗卫,怎能敌过这万马千军?」 她必须要下去,她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二月底的夜,依旧有些寒凉。 玉山上的樱花、桃花又到了盛开的季节,夜凉如水,花香带着淡淡的湿气,苏清蕙外头套了一件夹袄,跟着白芷,磕磕绊绊地从山路抹黑下去。 晋王府此刻是不能回去了,岐王的人或许已经闯了进去,想到这里,苏清蕙又有些担心山上的两个孩子,如果,她和贺承都出了意外,这两个孩子,便是孤儿了! 苏清蕙心里像琉璃被踏碎一般,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接近贺承。 「啊!」台阶上染了露水,苏清蕙一走神没注意脚下,从台阶上滑倒了,好在白芷及时拽住了她。 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苏清蕙咬着唇,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道:「无事,走吧!」 白芷看她面上十分痛苦,可是这等时候,也无法,只得搀扶着她继续下山。 玉山上的半轮下弦月,弯弯勾勾的,十分明亮,白芷轻声道:「主子,王爷要是知道了,得心疼死!」 苏清蕙苦笑着摇头,她要是不想法子救他,可能他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一夜她受的罪了。 「主子,真的去张府吗?」白芷略带疑虑地问道。 她是苏家来了京城后才来到主子身边的,可是先前帮主子打探消息,也略微知道,张翰林和主子素有渊源,这两年来主子一直在避开张翰林,现在…… 苏清蕙知道她的顾虑,缓缓地道:「去一趟吧!」 去一趟,她心里才能够放心。 前一辈子和张士钊纠缠了那么些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士钊的能力,和底线。 吴大一直守在山脚下的农家,得了消息,已经在下头候着了,见到王妃和白芷下来,忙牵了一匹马过来,道:「夫人,只有马,只能委屈您凑合了!」 要是不赶时间,他还能找到牛车过来,可是,王妃又急着,只有马了! 第十二章 白芷接过缰绳,苏清蕙对吴大道:「我不在,你在这里多留意些,要是有状况,上山护孩子!」 这是明确拒绝他跟着了,吴大脸一皱,急咧咧地道:「夫人,属下得跟着您啊!」 苏清蕙摆手,不愿多说,直接让白芷将她扶上马,坐在马背上,看了吴大一眼,跟着白芷疾驰而去。 吴大只得在身后干瞪眼! 京城的城门已经关了,只是东城门的城门吏是定远侯的人,白芷拿出一枚玉佩,般被放了行。 大街上静悄悄的,只听到狗吠声,提着灯笼的巡夜人长一声短一声地敲着棒槌。 张府门前的两串灯笼在风中摇曳,白芷上前叩门! 里头的人不耐烦地开腔:「谁啊?这三更半夜的!」 白芷道:「张翰林可在家?我是卢府的,我家四姑奶奶出事了!」 「四姑奶奶?卢府?」守门的睡眼惺忪地嘀咕了一句,忽地脑子一个激灵,呵,那不就是前少夫人? 「啥事呀?这个点来?」守门的开了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身后的那个像是一个夫人,戴着面纱,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眉清目秀的。 白芷见终于开了门,心头一松,「我家主子从仓佑城过来,有要事要和张翰林说,还望小哥通传一声!」白芷顺势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了守门人手里。 守门人立即喜笑颜开,看着白芷道:「姑娘稍等!」 一边关了门,往少爷的院里头去通报。 张士钊正在书房里练字,这两年每到心神不定的时候,他便喜欢练字,听到宫里传来鼓声的时候,他便从床上起来,来到了书房。 按照计划,渊帝暴毙的时候,岐王会派人将诸王请到宫里去,再由威武大将军府的二公子带兵包围皇宫! 等天亮了,想必,藜国将要开启新的朝代了! 「咚咚咚!主子,外头有一位夫人来找您,说是从仓佑城来的!」外头候着的长随轻声禀道。 张士钊握着的笔,尖端一滑,一滴墨滴在宣纸上,立即晕染开。 在一排排精致的银勾小楷后头,显得异常的突兀。 张士钊却顾不得,放下笔,呼啦一下打开门,瞪着眼问「人在哪?」 「啊?」长随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是怎么出来的,张着嘴,不知道要回的是什么。 张士钊耐着性子,又问「人!」 「在,在大门口……哎,主子,你慢点,路黑!」长随见身前的人忽地一下子像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忙在后头提醒道。 张士钊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仓佑,是苏清蕙,一定是苏清蕙! 两人在门外候着,白芷担心主子的膝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张士钊打开门的时候,便见着苏清蕙神情黯然地倚在丫鬟的身上。 纵使带着面纱,纵使像几年前,她离开仓佑城的匆匆一瞥,他也能认出,这是苏清蕙! 四目相望,张士钊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着自己在轻声道:「外面露水重,进来吧!」 径直带到书房,底下的人上了两盏热热的茶,苏清蕙揭了面纱,接过茶捧在手里,才感觉,像是缓缓地回了一点气。 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外头的寒气太重。 「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不知你是否方便?」苏清蕙直接看着张士钊的眼睛道。 张士钊起身站在书桌一侧,看着刚才撒上去的一滴墨,笑道:「看来,晋王妃的消息比晋王爷要得的快!」 苏清蕙苦笑道:「不过是一个已经身在其中,挣不开罢了!现在京城里没睡的百姓,都知道宫里发生着什么!」 苏清蕙的语调十分冷静,张士钊不知道怎样描绘此刻心中的感受,他想过,他看上的女子定当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的,却不曾料到,便是此等时候,她不仅不害怕,而是积极的为夫君奔波。 「晋王妃,这深夜,你本不该出来!」张士钊鬼斧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像是担心晋王,又像是嫉妒,苏清蕙可以为黎贺承做到这般! 苏清蕙望着张士钊,眼里带着几分乞求,「不论谁上位,我以性命担保,不会误了张大人的前程,恳求张大人伸以援手,救一次晋王和安王!」 这是第一次,苏清蕙在他面前,这般说话,便是那年水阳江旁,他不惜以身犯险去救她,她也是一脸划清界限的模样。 「可以,但是,你可否告诉我,为何,当年你那般坚决地拒绝我,张某自认,不至于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那般厌恶!」 张士钊沉静如凉月一般的眸子,盯着苏清蕙问道。 这事一直困扰在他心中,如果说,在她和程修订婚之前,他的身边还没有李妍儿、阮璎珞,也没有卢笏,苏清蕙到底是因了什么! 苏清蕙垂了眼,「缘分浅些罢了,张大人何必多想!」 张士钊笑了,看着窗外的月牙儿道:「我一直觉得,和晋王妃之间,缘分不浅,以致每每和晋王妃交谈,我都有一种像是认识了大半辈子的错觉!至于,是不是错觉,我想,晋王妃或许能给张某解惑!」 苏清蕙眼眸微闪,淡道:「张大人说笑了!」 苏清蕙表现得越淡定,越不以为意,张士钊心里头反而更加确信,他和苏清蕙之间,是有着某种不一般的联系的。 在他没有认识苏清蕙之前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认识苏清蕙以后,他的人生,像是被什么不自然地扭曲了一般,向来不甚用功的人,头悬梁锥刺股地立誓要夺了状元! 只为能够在金銮殿上,和渊帝开口求娶那个被他下令申斥的鸿胪寺卿家的小姐! 果断地拒绝了长公主家郡主的亲事! 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娶了一个名声有污的庶女! 现在,让他二十出头的人生像一只鞭炮一般崩炸后,这个名叫苏清蕙的女子,又出现了在他面前。 她求自己倒戈,救她的夫婿! 如果在五年前,料想到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拒绝,可是,张士钊知道,他不会拒绝,这是她亲自来求他! 他不会再让她多个理由去恨他或疏远他! 张士钊忽地弯着眼睛笑了,「苏清蕙,打开天窗说亮化,你深知我张士钊的为人,所以,在这般深夜,这等两房对垒的时候,敢出现在张府,且跟着我进了书房!」 见苏清蕙不作声,接着道:「我张士钊这几年过的委实跌宕起伏,实不相瞒,我只求一个明白,苏清蕙,你只要如实地和我说清,当年到底为的是什么,我张士钊这顶乌纱不要!」 张士钊指着自己的头顶,斩钉截铁地道:「也会救了程修出来!」 为的是什么? 苏清蕙闻听此言,说不意外是假的,她知道张士钊会以什么相交换来救贺承,只是没想到,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微微迟疑了一下,淡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预知了未来!」 知道你在迎娶我进门后,会嫌弃我的名声。 会一个接一个地将小妾带进府。 会和妾侍生几个孩子。 会在临终之前安排我在你逝后入庵! 窗外的月光浅浅,苏清蕙等着张士钊再问一句,可是张士钊却没有再提,只是道:「我让人送你回苏府!」 第十三章 苏清蕙微微颔首,在张士钊要跨出书房的时候,出声道:「此番有劳张大人,我和贺承会铭记于心!」 张士钊没有接话,勉力一笑,轻轻点头。 苏清蕙见那个笔直的离去的背影,在寒风里袍角飞扬,粉底缎靴细咯有声,迈出去的脚步却并不果决。 心头滋味难辨! 张士钊吹了冷风,心头的燥热也平息了许多,他没有想到苏清蕙会来找他。 他一直以为苏清蕙对他似乎知根知底,每次两人见面,或争执或匆匆一瞥,他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千帆过尽后的平静,特别是每次二人的视线遇上,她的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一种格外熟稔的情绪。 她说「预知」,那些曾经梦里恍惚的片段,便如雪花般飞来,宿命,头一次,让张士钊有些动摇。 如果不是宿命使然,苏清蕙对他的天然的熟稔、躲避,有时候冷不丁的相信、倚靠,又该如何解释? 她的眼中,坚信,他有能力出手,坚信,他会帮她!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让张士钊心头再次狂跳不已!听到「预知」。他竟然不敢深问,他怕,曾经的那些残忍的梦境都是真的! 他真的曾经拥有过她后,和她互相折磨! 张府的长随上前来禀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只是,刚才后头院儿里的老太爷听到了响动,派人过来问,小的回了,是卢府来人了!」 张士钊点头,「不仅老太爷,所有人若问起,都是卢府!」 苏清蕙顶着卢府的的名头,想来,对他府上的事情,也一直有关注。 现在细细一想,如果去年不是因为苏清蕙让卢笏得以回卢家,他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这是苏清蕙给他选的妻子! 张士钊心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颤动感,便是她死命地要逃,可是她苏清蕙的人生,就是和他张士钊,纠缠不清。 这一刻,他甚至想毁约,他希望黎贺承葬送在皇宫里头,如果当年黎贺承还是程修的时候,真的死在了,他一举夺魁,现在,是否已经娶了苏清蕙! 「驾,驾!」张士钊猛地甩开了鞭子,往皇城去! 他答应了苏清蕙,黎贺承不会死! 「驾!」 身后的长随,看着突然疯了一般的主子,心里隐约明白,主子对晋王妃的心思,怕是一直没变! ~ 同样看到了宫外被包围的,还有定远侯及夫人! 在苏清蕙刚下玉山,定远侯夫人和赵汇便已经拼的赤红了眼!定远侯夫人穿着一身铠甲,碧奴跟在她身后,同样是一身铠甲! 皇宫里头,岐王已经带着皇后退了下去,黎贺承、黎平和桩王爷并席恒峰,以及一帮追随的大臣,和渊帝一起,困在了砚宫里。 外头的嘶喊声、刀剑声、箭雨声,想要掀掉屋顶一般,桩老王爷拄着拐杖,哼道:「这小子,是想将咱们一锅端了!好大的气魄!」 席恒峰低声道:「老王爷,这座宫殿不需担心,我几人也能支撑一会,只是,等到明日,只要岐王找到了玉玺,造了伪书,一切便成了定局了!」 先前赵皇后忽地嚷着头晕,岐王安排人抬到了坤宁宫,去喊了御医,这边正和威武大将军讨论着储位一事,忽地便见赵老头往外面退去,宫殿的门霎时间全部关上。 晋王和安王坐在位上,也不碰茶。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忽地,外头的锁「哗啦啦」地断开。 门外闪进几个黑衣人,带着二月夜里的寒气,对着晋王禀道:「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贺承起身,对着诸位大臣道:「此番事出突然,但是,」贺承看着诸位大臣,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寒光迸发:「岐王和赵皇后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陛下到底有没有留下诏书,暂且不论,现在首要的是控制住局势!」 安王也站在晋王身边,朗声道:「皇位之事,以陛下诏书为准,若是没有诏书,也是诸位大臣和宗室商量!」 老桩王爷拄着手中的拐杖,连连跺脚道:「谁说我黎氏没有不恋慕权位的儿郎,好,好!」桩王爷激动的满面通红,胡子一颤一颤的。 席恒峰问道:「那依晋王之意,眼下该当如何?」 贺承握了握手中的剑,眸中暗沉,沉声道:「平定匪军!」 一句话出,屋外忽地闪出来几十号人,都着了统一的黑衣,神情冷峻地站在大门两侧。 桩王爷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你和平儿都是亲王,刀剑无眼,怎可打前锋去冲!」 此时,宫门的方向忽地升起来一束红光! 贺承眼里一阵惊喜!定远侯夫人带来的人马已经杀到了宫外。 贺承看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心头一紧,带着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随后的安王看着席恒峰叮嘱道:「一定要照顾好斐斐!」 席恒峰寒着脸,看着贺承、黎平、定远侯,都冲出了重围,心里明白,此番境遇,斐斐和晋王妃,怕是,又要受些苦楚了! 外头刀光剑影,这里有好些大臣是文臣,此等时候,席恒峰带着几个会些拳脚的守在前面。 忽地想到了慈宁宫的太后,席恒峰心下一凉!猛地抓住桩王爷的胳膊,喊道:「老王爷,太后怎么样了?」 桩王爷脑子一激灵,急道:「陛下不在,赵倪笙必然容不下太后!」 可是,现在这状态! 「快看,火,火,是慈宁宫的方向!」一个不意抬头看到的大臣指着慈宁宫方向攀腾上来的火蛇,一阵惊呼。 火苗蹿到了慈宁宫宫顶! 「太后!」席恒峰瞪着眼,也管不得这里的大臣,急奔往慈宁宫。 那是藜泽的母亲! 慈宁宫外的宫女、太监端着铜盆、木盆来来回回地倒着水!慈宁宫殿里头备着的几水缸,已经被敲碎。 热浪像火蛇一般吐着信子。 席恒峰想冲进去,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住了,一边道:「席大人,来不及了,太后娘娘自己放的火!」 就在这个时候,小桂子过来喊道:「席大人,老王爷正找你呢,岐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荻国人,混在禁卫军里!」 「啊,荻国人?」 正在救水的宫女太监,纷纷大惊! 张士钊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正遍地狼藉,张士钊报了名字,问:「里面现在如何?」 守门的禁军摇摇头,「岐王未传话,属下不知晓!」 张士钊忍着性子,「安王和晋王如何?」 那禁军还是摇头表示不知! 皇宫里头弥漫着一股浓烟,北边的火焰越蹿越高,张士钊心头有些慌急,也不管禁军,亮了腰牌,直接骑马进去! 岐王正在金銮殿里头摸着龙椅,见张士钊找来,笑道:「黎贺承和黎平已经逃窜!」 说着又细细地摩挲着龙椅上的花纹,为了这把龙椅,他等了二十来年了! 张士钊眸中泛冷,恨声问道:「是否要追杀?」 岐王停了手,转头看向张士钊,不免笑道:「以士钊之意,当如何?」 张士钊垂眸嘲讽地道:「成王败寇,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殿下的手掌,只是,天明后,必然人心惶惶,殿下,不若趁此时机,细细斟酌,如何俘获人心!」 第十四章 岐王听到这话,暗自点头,想着这张士钊确有状元之才,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只要俘获了百姓的心,以后,便是黎贺承和黎平杀个回马枪,也不妨碍大局! 张士钊见岐王颜色和悦,趁机道:「殿下首要是善待宫里的大臣,以及安王和晋王的家眷,以安抚人心!」 「哦,本宫听着,怎么是张大人对苏清蕙余情未了的意思,这是假公济私?」 殿外,赵皇后带着忽地进来道。 张士钊坦然一笑,「微臣虽休了妻,但家中姬妾也有数人,万不会惦记犯王之妻!如若皇后娘娘有异议,微臣定当听从!」 张士钊深深地作了揖。 赵皇后轻轻勾了嘴角,「便是张大人当真还惦记着,也是无妨的,本宫素来爱成人之美!」 张士钊不答,轻声禀道:「殿下,皇后娘娘,现在已是丑末,城里的荻军,若是还不撤掉,必当引起民众的恐慌!」 岐王皱着眉,和皇后面面相觑。 请神容易,送神难! 现在荻军已经分散在京城各处,一时又要如何召集的住! 心里一时又后悔不该引狼入室,可是,定远侯手里头握着两万御林军,他们的禁卫军只有八千,而威武大将军在北疆的兵力如果调动,必然难逃黎贺承和黎平的眼。 岐王只好答应了阿鲁特的援助! 嘉佑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渊帝崩。 次日,岐王策反,安王和晋王突围后,不知所踪。 传闻当夜除了渊帝宠极一时的兰美人的砚宫,慈宁宫更是火蛇缭绕,整整烧了一夜,待天明时,整个宫殿的火才被扑灭。 断壁残垣中,早已不见夏太后的踪影,夏太后的贴身嬷嬷夏嬷嬷跪在废墟旁依稀可见昔日金碧辉煌的旧影的大门处痛哭。 夏嬷嬷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昔日巍峨如云霞的一头黑发已经两鬓斑白。夏嬷嬷跪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哭。 仿佛自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周遭的一切,恍然未闻。 昨夜,席恒峰到了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又因牵扯荻国的事,不得已转身去了宫门外,再回来的时候,便见着夏嬷嬷跪在门前,漠然不语。 席恒峰这些年先是因着藜泽,后又是斐斐,一直和夏太后走的颇近,在夏太后的心里,席恒峰更是她心里承认的女婿。 是以,席恒峰十分清楚夏太后和夏嬷嬷之间的情分不是一般的主仆可以比拟。 夏太后死了,依着二人的情分,夏嬷嬷没有殉主,只能说,她是应下了夏太后的嘱托。 席恒峰低声叹道:「夏嬷嬷,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着,晋王妃在苏府!」 夏嬷嬷伏身对着面前冒着青烟的废墟,终于流出了一行清泪,心里默念:主子,老奴定会好好的照顾晋王妃和金角银角。 半晌起身,抹了泪,微垂着头对席恒峰道:「多谢席大人,还有劳席大人带老奴出宫!」 席恒峰点头,昨夜一战后,岐王和赵皇后并没有囚禁他们这批老人,而是允诺,一笔勾销,还是按照渊帝在世时一般行事,各司其位,特地允许席恒峰安排夏太后的身后事。 岐王和赵皇后的寓意不言而喻,希望借此以笼络人心,可是,也无疑是对他们这批站在安王、晋王身后的老臣一个缓口气的机会。 今日早朝,有许多人已经递了请辞的奏折,临时代政的岐王都留中不发。 席恒峰并没有请辞,并不是没有意向,而是,在情分上,他希望能够风风光光地处理夏太后的后事。 夏太后的遗体并没有找到,或许,是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夏嬷嬷找出几件夏太后的衣裳,只能立个衣冠冢。 夏嬷嬷跟着席恒峰出了宫门,站在宫门口仰望着缓缓关上的大门,这长长的四十多年,仿若只是这厚重的朱门开和关的瞬间。 自豆蔻年华陪主子进宫,她的大半生都耗在了这里,陪着一个万众瞩目的女子历经荣华、羞辱。 看着她亲手点燃困了她身与心二十年的慈宁宫。 这个标志着她由先帝的贵妃,成为嘉佑朝太后的宫殿,由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娇百媚的女子,变成与人苟且的荡妇。 昨夜,夏太后举着火把说:「阿音,我害死了诚言,诚言也不欠我什么了,我受够了,以后的事,就多劳烦你看顾了!」 夏太后最后平静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如四十多年前,那个被先帝初招进宫的女子,眉目清淡,眼神明亮。 马车「轱辘轱辘」地到了苏府,席恒峰请夏嬷嬷下马车。 苏府大门紧闭,席恒峰上前拉着环子,叩了三声,里头应声有人吆喝道:「谁啊!」 声音像在门后,门却迟迟不开,席恒峰忽地意识到,苏府的防备,忙开口道:「吏部席恒峰!」 「哗啦」一下,苏贵拉开了门,对着席恒峰轻声道:「席大人,快快请进!」 待二人进去,苏贵左右看了一眼门外,又忙将门关上,引着二人往前厅去,道:「最近不太平,老爷叮嘱我们不要轻易开门,不当之处,还望席大人见谅!」 席恒峰摇头,表示理解。 晋王妃在苏府,不说岐王,京城里头那些三教九流的此刻怕都盯上了苏府,乱世,谁都想捞一杯羹。 一时想起家中的斐斐,心里长叹口气,他骄阳跋扈的女儿呵! 几人到了前厅,苏府上下,除了苏清蕙,都在里头严阵以待,莫漪挺着四月大的肚子,苏清楠站在她身后,让莫漪轻轻地微靠一点。 个中柔情,让席恒峰不由晃了神,当初,他也曾期待,以后和藜泽细水长流的日子,现在,一心维护他的太后娘娘也不在了。 时光,正在抹消昔日所有的痕迹。 苏志宏一眼看到席恒峰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袱的夏嬷嬷,有些疑虑地起身迎道:「这,这?」 席恒峰神色凝重道:「太后娘娘甍了,夏嬷嬷来伺候晋王妃和两个孩子!」 厅后的珠帘忽地叮叮咚咚地一阵乱响,苏清蕙冲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席恒峰,「席大人,皇祖母甍了?什么意思?」 明明贺承留了人在太后身边的,说好了,宫里要出意外,就从暗道出去的,是以,便是听闻慈宁宫着火了,她也不是太担心。 以为那只是贺承或太后娘娘自己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夏嬷嬷「扑的」一下跪在地上,头深深地贴着地,哽咽道:「王妃,太后,是自己不想活了!」 夏嬷嬷缓了缓气,又踉跄道:「是皇后,是皇后啊,她来慈宁宫里侮辱太后,她老人家才会这般想不开!」 这么多年,过不也过了,夏嬷嬷始终无法接受,在安王和先帝的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的时候,主子都能坚持撑下去,现在不过是流言蜚语主子竟然这般轻易地选择了自戕! 苏清蕙扑在夏嬷嬷的怀里,他们争夺,却连累了这个老人家! 夏嬷嬷伸出一双打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清蕙的脸,呢喃道:「孩子,太后娘娘自己选择的路,她知道,你们熬过这一关,就好了,可是,她陪不动你们了!」 第十五章 她在人世间繁华盛开了四十多年,一直是藜国最荣耀的女子,她可以忍辱负重为子孙周旋,却没有精力隐姓埋名,做一个乡下老媪。 或者说,她不愿意让贺承和黎平为她大费周折。 她和赵皇后之间的恩怨,甚于岐王和晋王、安王之间的皇位之争,所以那日当赵皇后极尽羞辱之后,夏太后选择让这座藜国最璀璨的宫殿,陪自己一起逝去! 宫里的火渐渐熄灭,贺承站在山岗上,久久驻立。 身后,是同样没有表情的黎平。 过了一会,黎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拧眉道:「谁也没料到,岐王在不动赵家兵力的情况下,竟能够包围皇宫!」 他们一直将重心放在威武大将军手上的兵力,不曾想,岐王竟然不惜引狼入室。 贺承将脸埋在双手里,声音有些异样道:「如果我不曾回来,她还是那个深宫里虽冷漠,却,尊荣无比的太后娘娘!」便是赵皇后也得避其锋芒。 黎平紧紧抿着唇不语。在他年幼的时候,也是她护着他,才能安然躲过父兄的算计而成长,曾经也有濡慕,却在不经意中知道她和渊帝的不伦关系后,一度厌恶。 黎平扳着贺承的肩,盯着他的眼,咆哮道:「她是不想我们有后顾之忧!」 「啊啊啊!!!!!!!!!!」 「啊!!!!!!!」 空旷的山谷中,传来一阵阵高高低低,回环不断的痛苦的吼叫声! 像一匹野狼失怙。 黎平咽了泪,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便是冲出皇宫的那一刻,他们依旧满怀壮志,现在,却一遍遍地自责,为何没有提前安排好太后娘娘! 「贺承,当务之急,是尽快地赶走荻国人,岐王这次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不要紧,万一,荻国人里应外合,荻国大军随后而至,那你我现在的兵力也是难以抵抗的!」黎平苦笑道。 贺承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星空,攥了攥拳,又放开,平静地道:「荻国人不会轻易退回北边,渊帝入陵之后,岐王必然会举办登基大典,荻国首领定在受邀观礼之列,我们不妨在这一日出击!」 黎平点头,轻声道:「这事,回头,我们瞅准了时机,再和定远侯、岳父大人商量细节!」 提到山下的人,两人一时无话。 静静地看着山脚下的京城,渐次明亮,晨间的风,带着清晨惯有的寒冽。 今日过后,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昔日名声大噪的安王和晋王都将隐姓埋名。 京城贵妇圈里炙手可热的晋王妃和新出炉的安王妃,都回娘家,闭门休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他们的一次失误,是所有的亲人陪着他们一起承受苦果! 纵使清蕙身边安排了暗卫,贺承依旧不放心,毕竟不在身边,真的有急事,他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贺承不知道的是,他该担心的不是清蕙的安危,而是自个的墙角。 苏府里,苏侯氏将新做好的百家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明天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 一个月前还曾细细筹划来着,先前满月遇到斐斐和安王大婚,便没有办礼,而这一次! 「真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苏侯氏轻轻地摸着仓佑粉~嫩的小脸颊,有些低落地道。 皇家百年才有的一对鸾凤胎,正经的祥瑞吉兆,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却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便忍受颠沛流离之苦,现在这一番变故,这两个小娃的命运又不知道如何! 苏清蕙心里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但是见娘亲这般,还是笑着宽慰道:「以前那般艰难都过来了,这两个孩子是我和贺成的福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儿能想的开,苏侯氏也不多说,百日宴是办不成了,可是自己家还是可以办桌酒的,两人便细细商讨起来。 林妈妈过来的时候,二人正聊到是从百味楼叫一桌酒席过来,还是自个亲自下厨。 林妈妈忐忑的声音,瞬间让厢房安静了下来,「小姐,外头张翰林来求见老爷,老爷喊你过去,你看?」 自家小姐和张翰林的事一直是坊间热聊的话题,从仓佑城到京城,一个执意,一个冷漠。 原以为小姐嫁给晋王,张翰林娶了卢家小姐,这两人间的孽缘也算尘埃落定,可没想到先是张翰林和离,再是姑爷出事。 眼下张大人来苏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清蕙将手中的虎头鞋理好,细心地放进锦盒里,苏侯氏做了两双,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底色,一双绣的是紫色的虎面,一双是绿色! 并排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小巧可爱。 「既是爹爹传唤,那女儿就先去看看,娘先帮我照看下仓佑和骊儿!」苏清蕙不疾不徐道。 又从厢房里那面铜镜里看了看自个的装扮,一身胭脂色的袄裙,带着初春三月的暖意。 苏清蕙想起当年李妍儿正是偷了她这色系的衣裳去见张士昭。 张士昭和苏志宏隔着一张书桌,正静静地喝着茶,空气像是停滞似的。 苏清蕙踩着白底蓝色缎面的绣花鞋过来的时候,便见着这般奇异的一幕。 苏清蕙微微启唇:「不知爹爹唤女儿来,所谓何事?」 已是初为人妇的苏清蕙,脸上莫名地染了些许风霜,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脸颊,当初的清爽,不觉便加了些苦涩。 张士昭起身,平静地道:「岐王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宣布先前的事宽大处理,王妃可以回王府生活!」 见苏清蕙垂头不语,又接着道:「岐王殿下对先前的事不会追究安王和晋王的责任,皇家子嗣缘薄,但凡他二人回来,便还是我朝显赫的亲王。」 张士昭说的面不改色,苏清蕙却勾了嘴角,淡声道:「所以,张大人今天来,是为了劝安王和岐王回来朝拜?」 「我只问张大人一句,你信吗?」苏清蕙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平静地看着张士昭。 饶是混迹到岐王身边第一谋士的位置,张士昭在这双眼睛年前,依旧有无所遁形之感。 这种窘迫,常常让张士昭陷入对苏清蕙的谜团中,前些日子,她夜访张府,说是归因于她的预知能力。 她说的荒谬,张士昭却鬼斧神差地信了。 张士昭喝了一口茶,努力压下去心头的不适感,徐徐道:「岐王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晋王妃娘娘大可放心!」 一旁做了许久隐形人的苏志宏轻轻地咳了两声,看着二人道:「既是岐王和皇后娘娘传的话,定是不会有错,张大人难得来一趟苏府,不若留下来用顿饭?」 苏志宏这话一出,张士昭和苏清蕙不由都看了过去。 半晌,张士昭抬手笑道:「苏大人盛情,可是张某人还有差事在身,改日再来相聚!」 张士昭走的时候,苏清蕙并没有送,前世生活那么多年,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张士昭是个怎样的人,今儿的一番话,与其说是传达岐王和赵皇后的意思。 不如说,只是张士昭一个来苏府的借口。 二人纠缠了那么些年,真心还是假意,苏清蕙已经没有耐心去细细验证。 第十六章 三月初八,仓佑和骊儿生辰的百日,苏侯氏一早便亲自下厨,挑了庄上新送来的紫云英,春水鱼,野鸡,兔子等,做了一桌野味。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一张大圆桌,仓佑和骊儿,一个被苏侯氏抱着,一个被苏清蕙抱着,穿上苏侯氏先前从旁家一尺一厘讨来的碎布头做成的百家衣。 斐斐送来了一对金锁,张士昭送来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子,其余,便再无旁人来。 因着贺成的事,苏家再次遭了难,可是从苏志宏到苏清楠,甚至苏莫氏,都并无半分颜色给苏清蕙。 酒过三巡,苏志宏道:「蕙蕙,三四年前你落水后再次醒来,我便觉得你似乎更勇敢了!」 许是酒酣,苏志宏头次吐露道:「我当时已经打探到张家大公子,如若不是你自个有主意,而今,世事怕是又是另一个样!」 做父母的不求儿女大富大贵,只是希望她们能平安顺遂,晋王三番两次将女儿置于这般艰难的境地,苏志宏便是不责怪,心里也是心疼女儿的。 苏侯氏怕苏志宏多舌,惹得女儿不痛快,忙打断道:「真是上了年纪,什么话都爱胡说!」 说着轻轻在桌下踢了苏志宏一脚。 苏清蕙明白父母的心意,淡淡应着。 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回府了。 爹爹看似在混说,可是苏清蕙却意识到,她自己挑选的亲事,已经影响到苏家,贺成的每一次沉浮,都会给苏家带来无可估量的影响。 这个家毕竟以后是哥哥继承的。 苏清蕙在百日席后的第三日清晨,便让白芷套了马,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晋王府。 苏侯氏得知后,抹了一回眼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福伯开了大门来迎,几日不见,以前精神饱满的老人,像是一夕间便垮了似的,整个人都奄奄的。 苏清蕙将两个孩子给福伯看,温声道:「王爷不在,我和孩子,还得福伯多多看顾,等王爷回来!」 福伯哽咽道:「王妃,老夫人和老爷要是地下知道,少爷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定当备感欣慰!」 清蕙笑着摇头。 认真地看着襁褓里的两个孩子。 这一世,至少有爱她的夫君,还有两个孩子,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无法接受的磨难,至少,她是一个完整的女子。 张士昭得知苏清蕙回了府,骑着马在晋王府外头徘徊了几日。 京城里一时又是风言风语。 张翰林和晋王妃,就是岐王和赵皇后听到,也得抿着嘴笑。 晋王不在,多少人巴望着这时候,晋王府门前出些是非。 赵皇后更是对岐王直接道:「再不曾看出张士昭是这般狠心的人,这时候往苏清蕙头上泼一点脏水,本宫不信晋王还有颜面回来,便是顶着头上的绿色回来,也不会饶了晋王妃!」 赵皇后的眼里崩射出凶狠的光! 她恨夏泽辛,她的后代,每一个都得斩草除根! 什么最荣宠的女子,她赵倪笙就让这一切成为一个笑话! 赵皇后嘴角的邪魅,让岐王不觉打了个冷颤,轻声道:「母后,你看,那安王妃又该如何?」 赵皇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这个将要做帝王的儿子,是她一手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 一种无法言表,无与伦比的心情在赵皇后的胸腔中激荡开。 轻轻启唇道:「皇儿,万不可一家独大,不要忘记你父皇是怎样没的!」 岐王心头一惊! 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可是也盼着他死!那他的世子呢! 顿时冷汗涟涟! 对着赵皇后恭敬地道:「母后的意思,皇儿明白,安王毕竟是我的亲生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儿会留他一条性命!」 赵皇后点头,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呀! 你明白就好,赵皇后欣慰地道。 她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能看顾几年,一时希望她的后代都好好的,但是这个并不一定能实现,一时觉得十分荒凉,似乎她死后,什么都没了趣味。 但是这个又是无法言表的,只能默默地接受。 她多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这一世,没有受过这些罪,可是这都是梦了,现实没有办法改变。 她十六岁入了这黎氏,一辈子便都葬送在这里了! 夜凉如水,赵皇后闭了眼睛。一滴清泪滑落,像是夜晚的霜,凝结在脸上,冰凉凉的。 张士钊近来在京城里风头大盛,渊帝下葬大典的一切相关事宜,都由他协助礼部和宗室办理。 张家的门槛,比先前媒人来给张士钊说媒时踏的更多。 都盛传,岐王一旦继位,礼部侍郎的位置,张士钊是稳坐的! 张士钊今年不过二十,刚及弱冠之龄,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便是李妍儿和柳氏,最近也常收到一些商贾小官的礼,都是求能在张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谁都知道,张士钊是岐王跟前的第一谋士。 翰林院的大学士郝石宏因了驸马爷郝石峰的事近来十分低调,冷眼旁观了一些日子,见张士钊处理的游刃有余,便也当做不知情,过往如何,还是如何! 张士钊自进了翰林院,一直是他一手提拔的,他和岐王搭上,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他的弟弟毕竟是岐王一派的静沅长公主的驸马,有些事,他也乐见其成。 他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见多了浑浑噩噩一辈子不挪一步的,也见惯了一朝得势,目下无人的。 可是,这地方,便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是以,当驸马爷郝石峰在书房里和他谈及张士钊与晋王妃的时候,郝石宏手里的狼毫抖了一抖,落了一滴墨在即将收尾的画作上。 上头远山青黛,两块石头中间凭空长出一棵松树,耸立在山之巅。 墨便滴在了松树上,郝石峰叹道:「真是可惜了,这幅图勾勒的栩栩如生,尤其是这松树,深入浅收!」 郝石宏收了笔,难以相信地看着弟弟,「你是说,坊间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郝石峰点头,见兄长神色有异,才觉出不对,问道:「哥哥何以如此?才子佳人的闲话,自古有之!」 郝石宏摇头,叹道:「皇后娘娘真是下的一盘好棋!」不仅是要毁了晋王妃,也是,在逼张士钊成为佞臣,一旦这消息坐实,张士钊便是觊觎旁人的妻子。 这在士林间,却是坏了信誉的。 「哥哥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和弟弟说,反正我现在也是刀架在脖子上,随时准备死一死的人!」郝石峰轻轻笑道。 渊帝的死因还没有查出,兰念儿临死时吐的话,虽然是为了混淆视听,但是他没有跟着殉情,这时候,估摸连他也是预谋者之一。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没有和兰念儿一起殉情,他们相约了复仇,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更是承受了无以复加的屈辱,并且付出了生命,但是在她临终的那刻,他却忽然发现,如果他死了,他是为了一个破败的女子自杀! 他已经是郝家的罪人,不能让郝家再一次沉沦在民众的唾骂声里,可是每到夜深人静,那个娇羞的女孩子仰着脸看她时眼里的纯真,总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现在才发觉,原来有些事,在有生之年,或许都没法解脱。 第十七章 郝石宏窥探出弟弟话中的失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便出去游学或流浪吧!」 要是可以走,他也不会和兰念儿再回来,搭上皇家,他郝石峰这辈子的命便已有了定数。 「哥哥若是有意扶一把张士钊,我回头想想法子!」郝石峰轻描淡写地道。 郝石宏不经意地看了弟弟一眼,他二人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弟弟的手段和能力,不免抬手道:「此事,你莫插手,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成!」 说完这句,郝石宏也觉得有些自欺欺人,他和静沅长公主,闹成这般,已经不可能回头。 又补充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眼下晋王和安王暂时撤离众人的视野,依你之见,岐王胜算有几成?」 郝石峰抿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会,低声道:「不说胜算,只说渊帝皇位的得来缘由!」 见哥哥眼睛猛地看过来,郝石峰道:「赵氏母子使惯了龌蹉的手段,若是有朝一日,一飞冲天,百姓和文武百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郝石宏轻轻地摸着胡须点头,他也是这般认为,眼下若想保存郝家,至少得站在中立状态,此次晋王吃了这等侮辱,怕是,一旦复归,会带着盛怒冲击而来! 晋王府里,渊帝驾崩当日,便被岐王派人扫荡过一次,满府遍地的狼藉,而许多侍女、小厮,也被福伯借机遣散。 苏清蕙回到晋王府,身边也只有绿意、菡萏、白芷几个丫鬟,两个孩子的奶娘当初是夏太后送来的,眼下夏太后也不在,苏清蕙一时心里头有些虚。 还好夏嬷嬷投奔来,经过这一番变故,安言师傅的身体又差了一些,夏太后一走,夏太医也在御医房里受排挤,这几日便要告老怀乡,临走来看了安言师傅,嘱托苏清蕙好好照看。 苏清蕙应下,却还是强行留下了夏太医,她从夏嬷嬷那里得知,夏太医一辈子没有成亲,回了乡下,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 对此,安言师傅并没有异议。 自此苏清蕙更是关紧门户,好好过日子。 正值阳春三月,夏太医在王府里头开辟了一块苗圃,自己种药草,福伯便开辟了一块菜圃。 外头的风言风语,苏清蕙不放在心上,王府里的人也不乱嚼舌根子!外头想看热闹的,进不了晋王府,也无可奈何。 除了担心贺承,苏清蕙的日子也过的优哉游哉。 到了七月初,渊帝忌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岐王的继位大殿也开始筹划的差不多。 京城里隐约又有暗流涌动。 荻国派了阿鲁特王子来观礼,同行的还有王妃郝蓝玉。 不过半年的时间,郝蓝玉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坐在荻国的高头大马上,脸不喘心不跳地独自骑着马进程。 如若不是都才见过安宁郡主和阿鲁特王子大婚的热闹场面,众人怕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与昔日藜国的水晶美人相提并论! 此次阿鲁特王子再次来访藜国,还是在市坊里引起了不小的喧闹,当初大婚之际,明珠郡主丢失的财产还不曾找到,矛头自然而然地指向当时同一日成婚的安宁郡主和阿鲁特王子。 而更令民众哗然的是,先前做贼被藜国收监起来的荻国使臣阿耶贡,被岐王和赵皇后从刑部大牢里提了出来。 越离大典越近,苏清蕙心里越是有些惊慌,晋王府门外,似乎探点的人更多。 黎贺承和黎平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这些日子斐斐也闭门不出,苏清蕙回到晋王府的第二日,席斐斐也带着李妈妈,并太后娘娘赏赐的嬷嬷,也回了安王府。 有时候回来晋王府看看两个孩子,和安言师傅、苏清蕙一起打理菜圃、药圃。 晋王府的瓜果蔬菜,几乎都可以自给自足,苏清蕙想着,又让福伯去买了几只小鸭子回来,在后院儿的湖里养着。 安王走后,斐斐的性子像是转变了很多,以前爱笑爱闹的一个人,像是一夜之间,便成了大家闺秀。 整日里也不言语,最多在清蕙心急,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时」,附和一句「嗯!」 整个人的存在感瞬间为零,以致,苏清蕙有时候练金文,也不排斥她。 所以,当席斐斐第一次见苏清蕙在纸上写下一个金文时,她竟识得时,笑道:「这个不是玉字!」以前她去玉山的时候,还曾在山顶上的一处石碑上依稀见过! 这一个「玉」字,犹如惊天霹雳炸在苏清蕙心头,她拉着席斐斐,舌头有些打颤地问:「你为何确定是‘玉’字?你在哪见过?」 席斐斐奇道:「玉山上有块石碑上有呀!」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当时她还好奇,还曾问过陆格来着,可是陆格都不清楚,她却从后面的「山」字,一眼觉得,这是「玉山」的玉! 苏清蕙拿着纸,也顾不得席斐斐,直接往安言师傅的院儿里去。 风在耳边唰唰而过,苏清蕙感觉,心要跳出来一般,如果,真的是玉山,那那些东西都可以找到! 「师傅,师傅,师傅…」苏清蕙直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谁也没法估量这个字的价值。 安言师傅在给夏太医的药草撒水,听到清蕙激动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直起身,擦了额上的汗,眼前的星星才少了一点,正待喊清蕙,一抬头,不妨看到院墙上有个人。 只一眼,安言师傅便识出,是贺承! 阳光刺眼,安言师傅用手挡了一下,准备仔细辨认,那墙头上的人便瞬息不见了。 苏清蕙过来的时候,正看着安言师傅对着墙头使劲的瞧,一把拉住师傅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掩住心头的惊喜,轻声道:「找到了,师傅,那个字,男子和女子!」 第二日一早,许久不出门的晋王妃一早便乘着马车,往玉山上去。 晋王府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到一个年老的,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的妇人,和晋王妃一起。 安言师傅一路拉着清蕙的手,面上神情紧张。 她查找了多少年了,这一个字,一直没有识出来,如果,真的是在玉山,贺承这一回的胜算又要大几成。 苏清蕙被师傅握着的手,也在隐隐发抖。 马车到了玉山脚下,苏清蕙扶着师傅下来,看着长长的台阶,苏清蕙有些担忧地道:「师傅,你在马车里坐会,我上去吧!」 安言师傅这一段日子,身体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夏太医住进了晋王府,苏清蕙真是不敢想象。 安言师傅微微笑道:「缓一缓,也上得去!」 苏清蕙无法,只得让白芷和绿意,将安言师傅搀扶好。 玉山上的主持师太,见到晋王妃,甚是惊讶,握着一串佛珠,双手合十,微微低着头问道:「阿弥陀佛,施主这一次来是为了?」 安言师傅笑道:「王爷许久未回来,王妃来求个平安福!叨扰师太了!」 苏清蕙适时地在一旁做忧虑状。 虽然先前宫变那一日,贺承也曾将自己和孩子托给师太照顾,但是,此次,是漏不得一丁点口风的,当年先安王和师公程明昭都因着这羊皮卷藏身在穷乡僻壤。 第十八章 苏清蕙始终觉得,一定有什么看不见的势力,隐藏在暗处。 特别是近来听说荻国王子阿鲁特又带着郝蓝玉回了藜国,虽不曾正面遇到,可是,她对这两人的忌惮,却不曾减少分毫。 主持师太垂眉敛目道:「也是一对痴儿女,施主既是来求平安,不若和贫尼念一卷金刚经再回去!」 经,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也是常念的,只是,今个主持师太,像是有话要说,苏清蕙轻轻点头道:「许久不曾聆听佛音,今日有劳主持师傅!」 已经上了山,便是心里焦急,安言师傅也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在外头祈福好了,等你们好了,再来找我!」 绿意和菡萏留下来照看安言师傅,白芷陪着苏清蕙去了主持师太的屋子。 里头已经摆好了两个蒲团,苏清蕙跪在主持师太的左后边,一时只听到主持师太缓缓的佛音,苏清蕙也跟着念。 前头敲着木鱼的主持师太,念着念着,换了腔调,低声道:「晋王妃,先前你住在玉山,同住一个院儿的卢府姑娘,现在又回来了,贫尼冷眼看着,她似乎和静沅长公主府接上了头,此次阿鲁特王妃回来,这二人似乎又在密谋着什么,千万当心才是!」 说完,主持师太又叨叨地念起了经文,苏清蕙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微微低垂的眉,心头一暖。 苏清蕙出了主持师太院子的时候,安言师傅正在椅子上走神,见到清蕙过来,喝了半盏茶,才启口道:「我在这里坐久了,竟觉得美的很,庵里可有空房?我还真想来住几天!」 一边的一个小师傅道:「现在正是避暑的时候,庵里也不太清闲,施主不若下半月来!」 这声音空灵软糯,苏清蕙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和卢笏身边的芽儿一起找肉吃的空易。 抬头看过去,见这小尼虽低着头,那眉目依稀便是空易。 苏清蕙也装作不知,扶着安言师傅来后山里看看景色,斐斐说的石碑在后山的悬崖断壁处。 得穿过一片小树林,斐斐记得比较清晰,苏清蕙根据斐斐的指示,很快便从一堆草丛里,发现了这块石头! 上头密密地布着许多金文,看样子有好些个年头,有些字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只剩下一两笔。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大致译出这石块是说玉山的起源的,既是如此,那打头的那个男子背着女子的字当是「玉」字无疑。 安言师傅走上前,苍老的手摸着上头的「玉山」二字,眼里顿时浑浊。 努力忍着泪水,轻声对清蕙道:「这是几代人的心血啊!」 却在这般不经意间,被发现。 根据羊皮卷上记载,这是几大宝藏的埋藏地之一,只是玉山是京城的守护屏,绵延几百里,若是想找出来,还是得费些周折。 石头周围,是些砂砾,并几株长的茂盛的草,草越有一人高,是以,掩盖了石块几分,不是误打误撞,斐斐怕是也注意不到,这里有块刻着字的石头。 昨天斐斐和清蕙一说,清蕙心里头便知道,这是以前斐斐和陆格相约的时候,来的地方,这里有些偏僻,儿女诉衷肠,是再好不过的。 苏清蕙正轻轻安抚着安言师傅,身后的小树林里忽地传来一阵争执声。 苏清蕙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点头,悄悄上前去查看,苏清蕙则扶了安言师傅站到了石块的左侧,刚好从树林那边看过来,看不见她二人。 「郡主,臣女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希望能重新回张府!」 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是道。 接着,苏清蕙又隐约听到一声冷笑,接着便听到有人开口道:「你以什么身份回去?张翰林现在是岐王身边的第一人,他日必将一飞冲天,你不过是卢府的庶女!」 「…莫说你,便是你的嫡姐,也是没这资格的!」 苏清蕙忍不住捏紧了绣帕,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卢笏和郝蓝玉! 一阵惊呼传来,苏清蕙听到郝蓝玉紧急说道:「你敢,你要是敢坏了我的名声,我必将你打入地狱!」 郝蓝玉的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相识看了一眼,这二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合作来着,却发现只有砸钱的份! 又是一阵哭嚎,苦苦的哀求声,卢笏似乎拽住了郝蓝玉的衣袖,求她略微施以援手。 不用想,也知道,郝蓝玉既是开口斥责了卢笏,自是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苏清蕙想起,以前郝蓝玉是要嫁给张士钊的。 郝蓝玉败给了自己,然后,卢笏接手张士钊,以郝蓝玉的性子当不会不记仇,只是这二人到底合作的又是什么? 半晌,等林子里没了消息,白芷回来,禀道:「主子,奴婢打探到,卢笏近来常常约见静沅长公主府的人!」 苏清蕙点头,卢笏和张士钊和离,卢府向来不待见她,此番怕是更不会留情面,卢笏无处可去,回到了玉山,可是,被赶出家门的女儿,和被赶出家门的妇人,并不是等同的! 前者,至少还有被娶回家中做管家太太的可能,而卢笏! 卢笏这是狗急跳墙,抓到一个是一个! 安言师傅见到「玉」字,一直神情激动,便是卢笏和郝蓝玉莫名来了一场,安言师傅的注意力也一直没怎么降低。 苏清蕙怕她一会下山,发困又看不见路,让绿意和菡萏先带师傅回客房里小休片刻,她自己留下来把这些字拓一遍。 今日来的早,此时也不过是辰时初,太阳照在半空中,隐隐有热浪袭来,苏清蕙也不急,一字一字地细细看。 身后的人出现的时候,不说苏清蕙,便是白芷,也没有听到动静。 白芷还拿着木片儿,对着上头莫名其妙的字发呆。 直到剑柄上的宝石在阳光下反射,两人才被这刺眼的光惊醒,苏清蕙刚一转头,一只拳头对着她的胸前袭来。 白芷忙闪到苏清蕙的身前。 那人却手腕儿一反,露出一把五光十色的短刀来,白芷提着剑要挡住,却不意对手左手忽地也来了一掌。 白芷被拍飞到地上,捂着胸口喘气。 苏清蕙眼前一闪,见到了一身荻国骑射服的郝蓝玉,头发都梳了起来,上头绑着一根发带,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无可言表的强势。 「苏清蕙,再不曾想到,还能相见,当初,晋王爷鼓励我去荻国,你们怕是不会想到,我会活着回来,以阿鲁特王子王妃的身份!」郝蓝玉盯着苏清蕙,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阴鸷。 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料到,她能够活着回来,可是,她坚持了下来,那些非人的折磨,都成了过往,她郝蓝玉,要让藜国这些昔日的女子,一个一个,从她面前由云端跌落! 而跌至谷底的苏清蕙,能让她出口恶气的,也唯有这条命了! 郝蓝玉看向苏清蕙的眼里带了两分嗜血的味道,白芷在一旁看见,心里一急,摸摸索索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小竹筒。 正待拔出火线,郝蓝玉身边的侍女一个眼尖,将白芷手里的东西踢了出去,顺带对着白芷的心窝又是一脚。 第十九章 苏清蕙尚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忽地骤疼,从地上飞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啸,心头顿时一片死寂! 下头是悬崖呀! 「主子!」白芷一个纵身虎扑,拉住了苏清蕙的右腿,整个人都趴在了悬崖边上。 白芷胸口一阵阵的抽疼,后头的郝蓝玉带着人又朝这边走来,可是,白芷还是不甘心放手! 还是她们大意了,最近岐王发话不会为难晋王的家眷,暗卫都留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了,却没料到会碰见郝蓝玉。 从荻国回来的郝蓝玉像脱胎换骨一般,以前总是带着几分病弱的感觉,现在整个人气势全开,并且身边跟着的人,身手太过凶猛,完全将白芷碾压。 「怎地,要上演主仆情深吗?」郝蓝玉微微笑道。 身边的人立即上前,对着白芷的腿一个猛踢! 「白芷,白芷!」苏清蕙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心头大恸,前世便是白芷为着她葬身在火海,这辈子,她又要连累白芷藏身在悬崖吗! 心头的无助感猛地袭来,苏清蕙挣扎着腿,试图从白芷手里掉落出来,白芷却依旧死命地抱着她的腿,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苏清蕙的脚踝处。 一滴,两滴,三滴。 上头的嘲笑声,戏谑声,苏清蕙充耳不闻。 她一心想死,一心想让白芷早一点解脱。 是以,当有人将她一把提起来的时候,苏清蕙犹如在梦中,她梦见贺承来了,就像那次火灾,就像在仓佑城水阳江的那次遇到水匪时一样,他总会来救她! 「蕙蕙,蕙蕙!」黎贺承轻轻摇着清蕙的肩膀,只见她看着自己默默地流泪,不言不语。 被困住的郝蓝玉扯着嘴,哼道:「晋王当真是好威武,只可惜,晋王妃已经,吓,傻,了!哈哈哈啊哈哈哈!」 吴大不耐地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上。 郝蓝玉一阵惊痛,大喊道:「你敢,我是荻国的王妃!黎贺承,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荻国大举兴兵!」 黎贺承没有理她,轻轻地将清蕙拥在怀里,哄道:「好了,好了,我来救蕙蕙了,没事了!」 那边赵二正给白芷看着腿,一边抹着泪,待摸到骨头已经错开时,眼里的恨意,一下子朝郝蓝玉射过来! 吴大禀道:「王爷,这泼妇怎么处置!」 「杀了!」一声突兀的怒吼声从晋王怀里爆发出来! 苏清蕙红着眼,定定地看着郝蓝玉,在郝蓝玉惊恐的无限放大的瞳孔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打断腿,推下,悬崖!」 苏清蕙的声音平淡的像冬日屋檐下静静滴水的冰溜子,贺承却听出了彻骨的寒。 搂着清蕙,心痛地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对不起,清蕙,我不该将你留在府里!」 他不愿意清蕙跟着他在山上风餐露宿,原想着他只要没死,依着岐王和赵皇后的性子,定当不会为难清蕙。 而且,他离她也只有一个山上和山下的距离,却不曾想,会冒出来一个郝蓝玉。 苏清蕙没有理贺承,对着吴大冷冷地道:「打断腿!」 吴大看了一眼黎贺承,见他点头,粗蛮地将郝蓝玉双手扭住,往地上一摔,用厚重的剑柄对着膝盖处就是两个重击。 「啊!!!!!!」 郝蓝玉的痛呼惊起了树林里的鸟儿,一时只听到各种鸟儿扑着翅膀的声音。 吴大这才反应过来,从郝蓝玉身上撕扯下一块布头,塞在了郝蓝玉的嘴里,在郝蓝玉满面流泪,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将郝蓝玉扔下了悬崖。 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随从,吴大命人先将人带走。 这里毕竟是庙庵,主持师太和晋王府又有些渊源,是以,黎贺承不会让此处闹出什么血光之灾的坊间传闻。 白芷已经痛的昏了过去,赵二满手血迹地包好她的腿,额上也是冷汗涟涟。 黎贺承轻声道:「你速将白芷送回王府里,让夏太医看看,这几日就留在那里照看着!」 赵二语带哽咽地应道:「是!」 苏清蕙看着赵二抱着白芷的背影,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也不看贺承,低声道:「我欠她!」 「不,是我欠你们的!」贺承紧紧搂着清蕙,觉得一切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为着他,她又险些…… 这一辈子,他欠清蕙的,永远也还不回来了! 苏清蕙神经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贺承将她背在背上,缓缓地从玉山的小道将苏清蕙背了下去。 「你一直在哪里?」半路上,苏清蕙轻轻浅浅地问道。 黎贺承心间缩痛,低声道:「一直在玉山的另一条山脉上,今日听说你来了庵里,特地过来看看!」 苏清蕙闭着眼,没有再说话,所以说,他一直在她身边。 等背上传来匀称的呼吸声,贺承心里才松了松,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清蕙说,四个月,他都没有和她联系。 岐王的人,围着整个晋王府,这两日,荻国王子来了,才从这边抽了些人过去,晋王府的查控才松一些。 苏清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绿意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来,忙端了杯温水过来。 「王爷呢?」苏清蕙扫了一眼屋子,并不见贺承的身影。 绿意扶着她起来喝了口水,才道:「王爷走了,说,至多半月,就会回来!」 绿意想起晋王走的时候,看着王妃恋恋不舍的眼神,心里也是喟叹,怕主子伤心,提起两个小主子道:「今天奶娘说,两个小主子吃的特别欢实!」 苏清蕙点点头,示意绿意下去歇着。 一个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悬崖上的无助感似乎还沉淀在心底深处。 这是她不曾了解过的生活,陷在权势的漩涡里,提心吊胆,时时有生命危险,纵使这次她逃过了,以后呢? 她以后,还有她们的孩子! 苏清蕙仰在床上,想到郝蓝玉掉落悬崖瞬间眼里迸发的恐惧,竟有一种淡然的感觉。 苏清蕙感觉身体内像是有一种嗜血的东西在叫嚣,还有卢笏! 曾经的过过往往那些以恶毒的姿势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一一在苏清蕙脑海里闪过。 七月的夜,晚风缓缓地吹进窗柩,带着院里头紫色茉莉花的淡淡香味,苏清蕙顿时心头一惊! 她这是怎么了,刚在那一刻,她竟然有灭口这些人的念头! 「绿意,绿意!」 一直侯在外间的绿意听到喊声,忙拿着油灯进来,「主子,怎么了?」 苏清蕙看着那豆绿大的光,缓了声音道:「给屋里留一盏灯!」 卢笏被静沅长公主府的人绑了起来,京城里盛传嫁给阿鲁特王子的安宁郡主,带着侍卫在玉山上失踪了! 玉山上下,被搜刮了好几遍,依然不见郝蓝玉的踪迹,静沅长公主急的心急火燎的,连夜带着驸马进宫里求赵皇后派军队去找。 此等紧要关头,赵皇后懒怠理这位公主,但是,郝蓝玉毕竟也是盟军阿鲁特王子的王妃,赵皇后忍着性子,派了一对护卫军去! 对静沅长公主道:「蓝玉也是出了嫁的人了,行事也该有个章程才是,以后在荻国,还能指望你我出手不成?」 第二十章 静沅长公主一生二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最是疼爱,此时听赵皇后警告,也只得喏喏地应下。 想着等阿玉在荻国立稳了脚跟,生下了孩儿,她不信,赵皇后还敢这般给她脸色看! 可是,静沅长公主在山上来来往往好几趟,连玉山后头的小池塘都捞了一遍,除了几条鱼,并不见女儿。 一旁的郝石峰过了后山的那片小树林,在悬崖边看了许久,长公主心里头积着郁气,吼道:「呵,你那一脸伤怀的样子给谁看,这时候还在悲你的念儿不成!郝石峰,我告诉你,蓝玉要是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公主府了!」 但凡这个男人争气点,对她们母女俩多谢关怀,她和女儿又怎么会棋走险着,和荻国联姻! 蓝玉不见了一天了,阿鲁特也只派人通知了她,却不见一兵一卒出来找,说什么对藜国不熟悉,这是一个夫婿该有的态度吗! 一想到女儿嫁的人又是一个不是东西的,静沅长公主心里头像剜了肉一般的疼! 看着杵在一旁依旧不语的郝石峰,上前,猛地打了两巴掌! 她当年怎么就选了这人做驸马!她本是父皇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本该享尽世间的荣宠,却落得个母妃意外逝去,现在女儿又下落不明。 郝石峰看着身边又有些疯癫的女子,眼睛向悬崖下头看去。 安宁郡主一直没有找到,过了七月十五,京城里都在盛传,安宁郡主或许是被荻国王子弄没了! 七月十八,中元节过后第三天,是岐王的继位大典。 所有宫室成员,不论男女,都和文武百官一起侯在祭坛下。 苏清蕙带着两个孩子,和斐斐站在左边,两个人一个穿着茜红,一个穿着明蓝,都是喜庆的颜色,在五彩斑斓的宗室女子里,并不显眼。 辰时初,岐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在宦官的拥护中升殿,礼部尚书席恒峰捧着诏书来到案前,加盖国玺,将诏书置于金楠木龙凤盒中。 威武大将军之长子赵光举着楠木盒子,由殿东门出去,门外大乐启奏,一直到午门外,宗室诸侯上前迎接,至祭坛处。 此时礼官鸣赞,文武百官、宗室成员就位,乐声再起,全体四拜,乐止,宣读官和展读官上去列在渊帝右侧下三台阶。 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藜国先祖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为天下福泽计,立先皇之子岐王为新帝……」 苏清蕙和席斐斐随着众人一同跪在地下,前面读的是什么,压根没仔细听,怀里的骊儿睁着眼使劲上翻,要看那响着的乐。 苏清蕙对她努努嘴,一旁的仓佑也转着眼珠子。 等上头宣读结束,苏清蕙随着众人又拜了四拜,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苏清蕙垂着眼帘,跟随着众人准备出宫,一边候着的奶娘,忙上来要接孩子,苏清蕙抱着骊儿,斐斐却接过了仓佑,两人什么也不说,直接朝宫门走去。 已荣升为太后的赵倪笙身边的嬷嬷三两步地过来,拦着苏清蕙道:「今日大喜,太后娘娘请晋王妃和安王妃过殿坐坐!」 苏清蕙脸上带着笑,道:「有劳太后娘娘挂念,只是今日骊儿和仓佑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一直有些闹人,恐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不知可否允许臣妾回府稍作打点,再进宫来觐见太后娘娘!」 苏清蕙说的是,稍后再来。 老嬷嬷抬眼静静地看了一眼面前抱着孩子的晋王妃,眼角带笑道:「太后娘娘就是想热闹热闹,晋王妃和安王妃定是要把孩子一起带去才好!」 见这边打定主意要带走她们,苏清蕙只得颔首,道:「还请嬷嬷前头带路!」 斐斐不安地看了一眼清蕙,赵太后难道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要将她们扣下来? 苏清蕙安抚地看了一眼斐斐,对着斐斐怀里有轻微挣扎的仓佑道:「不哭不哭,咱们去和太后娘娘讨宝贝去!」 一侧的老嬷嬷瞥了一眼咿咿呀呀的仓佑,一时嘴边泛起嘲讽的笑来,想着昔日最荣宠的两位亲王妃,如今,连她一个老嬷嬷的脸面都驳不得! 这皇宫啊,真是一浪又一浪,多少人要死在沙滩上! 转过一座宫殿,骊儿正划着手看前头的一株虞美人,茜红的花瓣,黑色的花心,在这七月上午的皇宫里,透着一股沁冷。 路上并无几个宫女太监,许是今日大典,都在前头忙和。 湖里的荷花正碧绿绿的一片,粉的白的荷花在风中摇曳,两个小娃儿看的目不转睛,清蕙笑道:「不知可能劳烦嬷嬷帮我采两片荷叶过来给两个孩子拿着玩!」 老嬷嬷也不吱声,转身就掰了近些的一片荷叶,拿在左手中,又接着掰第二支。 清蕙往后面退了一步。 哄着骊儿道:「一会就有香香的荷叶了!」 老嬷嬷掰好了第二支,正待转身,忽地被人塞了口,迅速被捆了手,沿着湖壁,悄无声息地被沉了下去。 粉色宫装的宫女踢开刚才老嬷嬷掉落在地上的两片荷叶,回身福礼道:「还请两位王妃跟着奴婢出宫!」 苏清蕙依旧在一个劲地哄着孩子,头也不抬地对斐斐道:「孩子们闹得慌,咱们快些回去!」 这粉装宫女刚瞅准了时机,一刹那间,周围并没有人。 斐斐跳了跳眼皮,紧紧抱着仓佑,跟在清蕙身后。 面上血色皆无。 一路上有宫女会驻足行礼,苏清蕙都淡淡地应着,到了宫门口,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那了,粉装宫女朗声道:「奴婢带太后娘娘送晋王妃、安王妃就到这里了,两位王妃有空不妨多来慈宁宫看看太后娘娘!」 苏清蕙点头道:「这是自然!」 粉装宫女又扶着苏清蕙和席斐斐上了马车,苏清蕙察觉,这宫女多看了斐斐好几眼,像是有意打探,可这姑娘刚才给他们解围,必是贺承的人无疑! 苏清蕙从车窗里,见这姑娘看着马车走开,才进了宫。 那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是花儿! 贺承和黎平去蜀地的时候救下的花儿,她弟弟是二憨子! 从蜀地回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苏清蕙几乎忘记了这一对姐弟,怪不得她打量斐斐! 当年,在锦城,黎平总是若有若无地挑逗这姑娘来着,没想到,最后,却是将她送进了宫里头当了宫女! 马车刚在晋王府门口停下,里头的福伯便跑出来,急急地迎着苏清蕙道:「主子,府里出事了!」 待进了院子,福伯才道出实情道:「王爷传话,今个动手,怕连累您和小主子,让您和小主子躲进密室里!」 「安言师傅呢?」清蕙看福伯急慌的样子,心里头对贺承不免担忧,明明昨夜,她还有几分埋怨他! 可是此刻,想到,他又要舍身入险地,心里就不可避免的颤抖! 福伯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道:「安师傅一早便已经安排到密室里了,明珠郡主既是过来,也省了老奴再跑一趟腿,主子们,里面都安排好了,等这边没了动静,老奴亲自来接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出来啊!」 第二十一章 几人来回说着,便到了后院的湖边,已经有竹筏等着,清蕙和斐斐抱着孩子上了竹筏。 竹筏有些破旧,像是用了多时的,有些许水迹湿了裙角。 贺承离家后,府里解散了大批丫鬟、妈妈、小厮,就留了苏清蕙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并两个孩子的奶娘,此时,连撑篙,都得老管家亲自来。 原来是湖心的凉亭,当初夏太后在渊帝跟前说了几句,渊帝下令将晋王府后头的几处老宅子的地都给了晋王府,花了大工程,造了这么一个湖,湖中心的凉亭更是垒的十分高。 却没想到凉亭下头,竟是密室。 平日里头将凉亭四面的窗户关上,旁人根本不知道里头的事。 果然,苏清蕙到了凉亭,便见安言师傅坐在里头。 老管家对众人道:「这几日就委屈几位主子了,等王爷传了话回来,老奴就来接主子们!」 苏清蕙将孩子交给奶娘,带着斐斐下了密室,见里头,有两间卧室,有生火的炉子,两大缸水,有几日用的瓜果蔬菜,孩子的尿布都备了许多,她的绣活也被拿了进来。 床上的被褥都是她喜欢的胭脂色,还有枕头,是她惯常用的水晶枕,却又和她厢房里的那一个并不是一样的制式。 床边的衣架上,镶着一枚夜明珠。 不知怎的,苏清蕙就掉了泪,有那么一瞬间,苏清蕙怀疑,贺承一早便在这里备好了。 他说不到半月就会回来,是定好了在今日出击! 午饭是绿意做的,简单地凉拌了一个黄瓜,一份腌水芥皮,热菜有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两个孩子还没有断奶,是以,给奶娘多备了一份珍珠奶鱼汤。 几人吃了几筷子,都没有什么胃口,一旁伺候的绿意小声地道:「主子,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几日呢,还是吃一点吧!」 安言师傅也提了精神道:「是啊,别等贺承和平儿回来,我们都饿倒了!」 斐斐赶紧拔了一碗饭,安言师傅看在眼里,不禁乐了,想着要是夏太后还在,看到斐斐和平儿有了几分情分,估计也会乐的,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夏泽辛都忍下来了,没想到渊帝驾崩,她竟也跟着去了。 安言师傅看了眼奶娘抱着的骊儿,她到头来的几年,就指望着这个小娃娃活了。 忍不住又往旁边奶娘那一小桌上分了一点莲蓬豆腐、一点西兰花,两个奶娘受宠若惊,安言师傅挥手让她们坐下,笑道:「孩子还吃你们的呢,多吃些!」 已经满了七个月,估摸着未来一两个月里就能开口崩字儿了,安言师傅准备两岁便给骊儿启蒙。 众人正吃着饭,王府里头突然响起了烟火的声音,众人忙收拾了碗筷,抹了地,弓着身退到了密室里。 清蕙给孩子的耳朵里塞了一点点棉花。 斐斐拉着清蕙的手,蹙着眉问道:「蕙蕙,你说是不是来王府里搜我们了?」 清蕙拍着她的背,点头道:「可能贺承他们动手了,这是想拿我们做人质呢!」 她一直不认为岐王和赵皇后留着她和斐斐是怀着什么好意,譬如这等时候,便可以以他们相威胁了。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像是有队人马从湖边走过。 斐斐趴在墙上,竖着耳朵听。 两个孩子吃着奶,睁着眼睛,也不哭闹。 刚才她们将凉亭的窗户开了两扇,怕全部关起来,会更惹人怀疑。 纵使如此,在威武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搜遍了王府,没有见到苏清蕙的影子时,还是瞄准了湖心的凉亭,看着湖边停靠的破败不堪的竹筏,问老管家:「这竹筏多久没用了?」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道:「回禀大人,王爷不在家后,仆人走了许多,也就老奴偶尔上去打扫个灰尘,不瞒大人,老奴昨个才去过!」 赵汇一双鹰眸看了老管家微微打颤的腿,吩咐底下人道:「你们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赵汇手下的两个兵便带着老管家上了湖心的凉亭,苏清蕙有些紧张地看了怀里的孩子,仓佑正吧嗒吧嗒地吃着奶水,骊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小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她。 上头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福伯在一边哀求道:「各位军爷可得慢点,我一把老骨头,可没劲收拾哦!」 福伯的声音带着几分乞求。 苏清蕙眼一酸。 闹了一会,上面便没了声音,像是走了,不一会听到福伯喊道:「哎,军爷,还是我来撑吧!」 苏清蕙抱着骊儿,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一滴滴滚烫的滴在骊儿的小脸蛋上。 骊儿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娘亲,柔柔的小手乱挥着。 苏清蕙用帕子擦了泪,深呼吸,轻声道:「等那些人出了府,再出去吧!」 「娘!」 苏清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糯糯又清晰的喊声,苏清蕙懵懵地看着骊儿和仓佑。 「娘!」 「娘!」 是骊儿! 似乎有一股沁凉的甘甜涌上心头,苏清蕙弯下身子,将脸贴在骊儿的小脸上,柔软光洁的触感,让苏清蕙想贪恋这温暖的时光。 外面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旁的安言师傅双手合十,眼泪涟涟地道:「菩萨保佑,骊儿开口说话了!」 安言师傅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开始暗暗算起来,要再过多久给骊儿启蒙合适! 可怜的小骊儿,还不知道,曾叔祖母已经等着她长大继承衣钵了! 不知道新帝派来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为安全起见,福伯也没敢来湖心报信,等天黑了,众人也不敢生火做饭,好在是夏天,吃些冷的也并无碍。 苏清蕙就着酱菜吃了一张饼。 当夜幕完全降临,众人爬到凉亭上乘凉。好在两个孩子十分乖巧,这一日也不曾哭闹,倒是省了许多事。 夜里的湖面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依稀能见到一点水波,时不时会有鱼跃出水面。 溅起一点儿水花,水面又归于平静。 斐斐和安言师傅也都不开口,今夜,怕是,贺承和黎平会进攻皇宫,几人有时会忍不住看皇宫所在的北边。 好在凉亭当初是盖了三层的,不然被树木、院墙挡着,怕是什么都见不到。 一直到深夜,约莫丑末一刻,北边忽地起了大火,火光映的北边十分透亮,王府外的大街上,人声开始鼎沸。 苏清蕙心里却十分平静,过了今夜,她们该何去何从,便有了定局! 苏清蕙看着窗外北边的火焰,轻轻问斐斐:「你怕吗?」 席斐斐嫁到安王府两月不到,渊帝便出了事,她和黎平的关系才缓和了一点,新婚那晚的温柔,却让她整个人都沉溺在其中。 斐斐忽地红了脸,仰着头道:「我相信哥哥和安,安,夫君!」 「夫君」二字,斐斐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正是登基大典的第一日,一切都很顺利,渊帝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寝宫,楚贵妃已经候着了。 今日大典过后,渊帝便加封了生母赵氏为太后,正妻陈氏为皇后,侧妃楚氏则为贵妃! 按着本意,楚氏毕竟是他的心头欢,又给他生了一双子女,应该封为皇后才是,只是现在晋王和安王,并桩王爷,定远侯等人,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这时候他也不敢做的出格,引发民众不满。 第二十二章 是以,只得哄着楚氏暂且忍耐,让陈氏做一阵子皇后。 楚氏软磨了许久,见新帝不松口,心里便有了数,收了眼泪,深明大义地道:「陛下大业为重,是洁儿莽撞了!」 跟着新帝这么多年,又能一直碾压作为正妃的陈氏,楚氏心里头对新帝的脾性是拿捏的准准的! 果然,新帝便开口让她今晚留宿在他的寝宫养心殿,今天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按理是该帝后同寝的,但是皇上恩准了她,这无疑是生生地甩了皇后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等下皇后脸面,给她撑腰的事儿,楚贵妃怎会拒绝。 这不,一早便来到了养心殿,又是安置冰块,又是调了几种口味的酸梅汤,便是今晚床单被褥至寝衣的颜色、花色,都是选了又选。 新帝进殿的时候,便见楚贵妃温香软玉的身子挨了过来,伺候着他换了外袍,两人正你侬我侬,在帝王床榻上,犹如当年初一夜的时候。 外头小太监轻轻地叩着门道:「陛下,皇后宫里的人来请安!」 说是请安,是请皇帝过去同寝! 新帝正在兴头上,不耐地吼道:「滚!」 下太监吓得心头一跳,忙收了正待再敲的手,低着头出去,对着皇后宫里的嬷嬷轻轻摇了头。 嬷嬷一路皱着眉回坤宁宫,忽地路上遇到一对人马,竟是骑着马进来的,嬷嬷心头一慌! 她跟在陈皇后身后许多年,自是知道,骑着马在皇宫里这般肆无忌惮地乱跑的,定是匪军! 安王和晋王反了! 嬷嬷忙跪地抱头,「老奴就是个嬷嬷,饶命啊,饶命啊!」 嚷了半晌,并没有人理她,老嬷嬷睁开眼,发现刚才的一对人马已经没了踪影,一时吓的惶惶的,也不敢回慈宁宫,灵光乍现,往西北角的冷宫跑! 那里人迹罕至,荒草丛生,躲在树丛里,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被老嬷嬷躲过去的一对人马直接奔到了养心殿,先前李公公跟前跟着的徒弟小桂子,现在是新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正伺候在养心殿外。 听到马声,一脚踹开了门,喊道:「陛下救命啊,救命啊,反贼来了,啊!」 一阵短促的尖叫声后,小桂子没了声音,里头正迷蒙的楚贵妃和新帝,忙拉了寝衣,也来不及披上外袍,便跑到外头来看。 只见宫里竟瞬间没了人影,空荡荡的,门外小桂子并几个值班太监的尸体都没有。 新帝按了按手上的宝剑。 里头楚贵妃见皇上站在门口不动,轻声唤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吉儿过来没?」 吉儿正是楚贵妃和新帝的儿子,原来的岐王世子黎凌吉! 新帝没有吱声,握着剑站在门口,在这七月的夜里,竟觉得寒风刺骨。 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并没听到杀戮声,所以,这些人是自己跑掉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出来,所以,他们也背弃了他! 赵二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剑便击中了楚贵妃的左边胳膊,一剑带下,血肉分离! 半截胳膊掉落在楚贵妃的怀里! 楚贵妃痛的一阵眩晕,待看清怀里的胳膊,整个人立即晕了过去! 新帝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二又提着剑冲了过来,新帝呲着牙崩着脸,恨恨地瞪着赵二! 赵二轻轻地将手放在嘴唇边,一声口哨回荡在养心殿里。 一众穿着宫廷侍卫衣服的援军立即便涌了进来,不过片刻,刀便架在了新帝的肩上。 赵二笑道:「陛下,奴才一直怀疑,陛下是否真的可以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这一刀下去,陛下刚好去阴曹地府,给奴才看一看是否属实!」 赵二笑的邪魅狷狂,眼里流露着嗜血的兴奋! 一想到前些日子疼的咬破了嘴的媳妇,他心头就一阵怒火袭来,不是这些人将荻国人迎了进来,白芷和王妃怎会遇到身为荻国王妃的郝蓝玉! 新帝扔了手中的剑,看着赵二,嘴边扯着嘲讽的笑道:「黎贺承和黎平真是好一出反间计!」 新帝虽有意强撑着,可是,这句话,还是不由带了些许苦涩,竟能将他身边的人全部反水,并且,在他登基的这一日! 新帝不由有几分懊悔,如果今夜他留宿在皇后的坤宁宫,黎平是不是会顾忌着他的母亲而不好动手! 「美色误国,真是美色误国呀!」新帝仰天长叹道。 赵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母子作死,一个劲地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择手段,现在何至于落到这地步! 亲自上前将新帝的口塞住,又捆了起来,交给身边的侍卫:「带下去,仔细看好,等王爷来提审!」 丑时正,皇宫里外四处着火,宫女太监和侍卫来来回回地跑,赵太后身边伺候的人除了吴嬷嬷和几个大宫女,都跑的没了影子,火焰已经燎到屋檐了! 先前夏太后将慈宁宫烧了,赵太后将原来皇宫东北角的春晖宫改名为慈宁宫,刚好离御花园的湖比较远,便是救火,一时半会,也浇不灭。 火是从床幔上引起来的,然后宫女扶着她往外逃,发现整个慈宁宫四处都着了火,一截掉下来的横梁,将她们堵在了大殿的正厅,这里,正是平时各处宫妃过来请安的地方。 布置的十分华贵,连案上放的插花的瓷瓶,都是哥窑出产的。 此时,花瓶里插得一束紫薇花已经躺在瓷瓶的碎渣上,案上还有一束木槿花斜斜地横在上头,伴着水迹。 黎贺承踩着黑底金面的靴子过来的时候,赵太后正在吴嬷嬷的拼死救护下出了大厅,可是宫殿门口,竟也堵着一根房梁! 赵太后玄色的凤袍已经染了许多黑灰,有些地方被火烫了好几个大洞,整个人看着像是从锅灶下才钻出来的烧火的婆子。 黎贺承踢走一块木头,站在宫殿外头,对着里头的赵太后道:「赵太后既是这般想追着我皇祖母去,本王自是要成全的!」 在赵太后尖叫的声音,惊恐的眼神中,黎贺承缓缓地扔了两根火把进去。 「不!不!」赵太后的声音似乎是要穿破云霄。 宫殿上支撑的另一根房梁」咔嚓」一声掉了下来,砸倒了赵太后,她的右腿被压住了,身后窜出来一个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一床棉被,将自己裹严实,从吞人的热火中冲了出去。 被困在里头的赵太后伸着手,顿时怒火攻心:「叛徒,你胆敢抛下哀家,哀家定要让皇上诛你九族!」 贺承身后的侍卫提防着这宫女,上前要拦阻,贺承伸了手,示意众人莫动。 那宫女扔下棉被,露出一张染了黑灰的脸,若是苏清蕙在,定能认得出来,正是花花。 贺承看着花花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先回去歇息!」 花花大口喘着气,恭声道:「是,主子!」 房梁砸到腿上,赵太后的右腿已经血糊糊的一片,此时见近来颇为提拨的宫女是晋王身边的,忍着痛咬牙切齿道:「黎贺承,你不过是藜泽那个小娘皮肚皮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贱种,你竟敢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贺承见赵太后像发了疯一般地狂咬,冷着眉眼,淡淡地看着她,火势越来越大,赵太后眼里的惊恐已然不见,转为一片死寂。 第二十三章 「小贱种,哀家告诉你,就算哀家死了,哀家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他们迟早会为哀家报仇的!夏泽辛,一辈子被哀家踩在脚下,她的孽种,也别妄想扳回一局!」 黎贺承无动于衷,眼睛看着熊熊大火,又像透过这火,看向了另一个在火中逝去的人! 夏太后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的血亲长辈的关怀,她几乎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整颗心掏出来给他,纵使他们前十八年都不曾见过,就因了血缘,她便待他毫无保留地付出! 以前和清蕙的婚事不被允许,心里也曾一度怨怪过,可是,最后,她还是成全了他,待蕙蕙也是拿真心换真心。 想到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整日里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每日里都要往王府里送几回东西,有时候,他就忽然明白,为何外祖父会独宠外祖母一人。 她付出的时候,会毫无保留。 他原想让她安享晚年,却没预料岐王逼宫那一日,她会存了死志。 黎贺承仰着头,微微闭了闭眼,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熏了眼睛,再睁开时,睫毛上沾着一点水迹。 里头赵太后已经被熏的咳嗽不已,一声比一声剧烈。 黎贺承轻轻一笑,吩咐身后站着的众人道:「救人!」 想这般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这妇人,她害死了舅舅,外祖母和外祖父,还有叔祖父,想要就此了结,真是笑话! 身后的众人立即将手里准备好的湖水呼啦啦地往门上浇,不消片刻,宫殿门口的火势灭了,侍卫将奄奄一息的赵太后提溜起来,扔到门外。 赵太后已经没了动静,大概是晕了过去,贺承冷声道:「处理了伤口,灌了哑药,扔到东大街上!」 他要赵太后好好地活着,用卑贱的余生来偿还她对外祖母的罪孽。 整个慈宁宫的火势越来越大,像是要化为一条火龙奔腾而去。 吴大匆匆地过来禀报道:「王爷,黎凌吉不见了!我们派去围剿驿馆的人回报,阿鲁特王子也不见了!属下估计,是一起逃跑了!」 贺承收回了视线,看着吴大,不紧不慢地道:「京城四门已经被我们堵住了,先不要管驿馆,加强各处的防守,王府里也多抽些人过去!」 已经到了这一步,新帝和赵太后都已经被束手就擒,一切已成定局。 新帝登基当夜,京城百姓还在梦里揣度着这般大动干戈后,会不会减轻赋税,会不会大赦三年! 又是一场耀眼璀璨的大火浇灭了他们的期待,各家都关好了门窗,怕有宵小趁乱打家劫舍! 家有少妇、女孩子的,都藏在床底下、地窖里,也有院里头有枯井的,也爬了下去。 上次岐王逼宫的血淋淋的教训还犹在众人眼前,多少人家无故被灭门、欺凌! 一直到曦光微亮,许多人家哆哆嗦嗦地也不敢开门。 到了辰时,才陆陆续续地有人开了门,发现街道整洁,并无宵小纵火抢劫的痕迹,左右邻居互问后,都没遇到事儿,众人的心才渐渐定了。 一时又有人轻声问:「难不成昨夜,宫里头只是失了火?」 另一人矮着身子,悄声道:「昨夜,又是马声,又是呐喊声,过一会,怕官府就会贴告示了!」 先前岐王登基,市坊里头都在暗暗嘀咕,晋王和安王怎会这般轻易地放弃,一直看着登基大典顺利结束,宫门都落了钥,众人都以为安王和晋王和不会有动静了,岐王为新帝,已成定局。 哪知道深更半夜,安王和晋王带着人马席卷而来! 官府的告示,在午时便张贴在各大街上,上头写着岐王谋害渊帝,偷得皇位,安王和晋王遵从渊帝遗旨,匡扶社稷,另,渊帝早已将帝位传给安王! 「嚯,是安王!」 围观的民众里顿时发出「啧啧」声,这一切动乱都是晋王回归后,不然,岐王是渊帝唯一的儿子,自当继承大宝。 便是安王和岐王世子之间的争斗,也是再过个几十年,京城的这一盘棋,因着晋王而错乱,眼下,皇位又辗转到了安王手中,那,晋王,真的能善罢甘休? 不管旁人怎般猜测,亥时一刻,离家四月之久的晋王,终于骑着那匹棕红色的马,又回到了晋王府。 瘦的有些脱形的福伯正靠着大门里侧在守夜,今日新帝的人才来过,他怕万一宫里有什么变动,那帮人,又要来府里搅和。 外头门环叮叮咚咚的响起的时候,福伯心里立即打起了警惕,朗声问道:「这么晚了,谁呀!」 「福伯,是我!」 黎贺承努力保持着平静,可是,那一份急切,还是让身后跟着的吴大和赵二侧目。 「哎呦,王爷,你总算回来了!」 「王妃呢?」 「还在湖心呢!老奴这就去通知王妃!」福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要往湖边去! 贺承拦住他,笑道:「您也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回去睡一觉吧,这两天福伯就好好养着,一切都好了,我自个去找王妃!」 又喊身后的吴大道:「照顾好福伯!」 吴大笑嘻嘻地应了,领着福伯往他的屋子去,福伯得了主子的准话,心里也松快了许多,一边走一边问吴大,等两人走的远了,贺承依稀还能听到吴大在央求福伯给他找媳妇。 骑着马,直接到了湖边,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湖心喊道:「清蕙,清蕙,我回来了!」 平静的湖面,顿地起了一层层涟漪,贺承心里压抑许久的情感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地一时装满了他的胸腔。 清蕙一开始听到响声,立即弓着身子下了密室,等贺承的声音响起,犹如在梦中一般,还是斐斐拉着她的袖子道:「嫂子,嫂子,哥哥回来了!」 已经熟睡的两个孩子被吵醒,都咧着嘴哭了起来,苏清蕙一时哄着骊儿又要哄着仓佑。 连个小娃儿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就闹。 黎贺承上来的时候,便见着清蕙在一个劲地哄着两个孩子。 一时怔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没被看到一样。 「清蕙!」贺承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 苏清蕙这才看向他,皱着眉道:「孩子正哭呢,你先去洗洗睡吧!」 屋里众人都愣住了,这是久出家门才回来的王爷啊! 安言师傅微微咳了一声,叹道:「既是没事了,今个我也不住这密室了,回自个院子咯!」 又悄悄对贺承挤了挤眼睛,贺承忙上前道:「这些日子委屈你和孩子了,还是先回院子吧!」 其他的船只都收了起来,贺承撑着木筏两趟,才将众人从湖心拉回。 斐斐自会自个在晋王府的小院儿,清蕙跟着贺承回院里。 贺承一手抱着一个娃,两个小娃现在也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爹爹看,几月不见,两个小娃已经不认识这是谁了。 清蕙跟在一旁,神色寡淡,不惊不喜,像是晋王回来不回来,都无可无不可一般。 身后跟着的丫鬟、奶娘察觉到两个主子间的异常,都低着头,极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院里,先安顿好两个娃娃,才去生火烧水,热锅! 第二十四章 绿意和菡萏整理屋子,等热水上来,将凉席细细地擦洗了一遍,又将浴桶装满,端了两碟子糕点上来,这才带上门退下去。 油灯在晚风中,忽闪忽闪地。 清蕙已经换了寝衣,散了头发,自顾自地跑到床里头去躺下。 贺承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心里微苦,涩着声道:「清蕙,你帮我擦洗下背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又黯哑,带着说不出的乞求,清蕙心头忽地不忍,却依旧强自镇定装作没听见。 贺承无奈,只得自个转去屏风后头沐浴。 水声哗啦啦的。 苏清蕙忍了许久,终久还是麻溜地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来到屏风后头,拿起旁边的胰子,细细地给贺承打了一遍。 贺承一直竖着耳朵听,等清蕙悉悉索索地起了床,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扬。 贺承在外头的四个月觉一直都很浅,睡觉的时候榻上也放着剑,怕岐王突袭,从前个到现在更是就没合过眼,清蕙一双柔软的手抚上肩,轻轻搓洗的时候,贺承便困得合了眼。 苏清蕙半晌见他没说话,微微前倾着身子,看了一眼,才发现他已然睡着,心里一时又气恼,又心疼。 细细地给他洗干净了,才摇着他的肩道:「起来,到床上睡去!」 贺承正睡的迷糊,朦朦胧胧地看着清蕙,咧着嘴喊道:「蕙蕙,蕙蕙!」 从浴桶里出来,一直傻呵呵地跟着清蕙走,一挨到床,又呼啦啦地睡着了。 七月的夜里,晚风刚刚略去了一层炙热,虽然屋里放了冰,贺承在木桶里泡了一会,还是冒了一层细汗。 清蕙拿着一把扇子,坐在床上,缓缓地给他扇着,看着那安静的剑眉星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是安全回来了,以后的日子,真的能保证会安稳吗? 门外的狗吠声,吵闹声,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如此的突兀。 外间的绿意过来道:「主子,前头安王爷来了,说是来找安王妃,你看?」 「不用管他,你也下去睡吧!」听是安王,苏清蕙心里便有了数儿。 今个贺承回来了,斐斐还不回去,显见就是来等黎平来请的,苏清蕙伸手捏了捏贺承熟睡的的脸颊,贺承微微皱着眉,咕哝一声。 第二日晋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赶紧下床穿了鞋,外头连伺候的侍女也没有,忽然想起来,四个月前,清蕙便解散了府里的仆役。 「王妃,王妃!」贺承在后院里嚷着嗓子喊着。 旁边的奶娘过来道:「王爷,王妃去了前头,今个管家又采买了一批人回来,王妃娘娘正在看呢!」 贺承点头,径自去梳洗。 一会绿意端了午膳过来,在一旁看书的贺承奇道:「今个怎不摆在偏厅里,王妃呢?」 绿意露着一口细碎整齐的小白牙,笑道:「王爷,王妃在前头算这几个月的开支,说让您先用,她在前头先随便吃两口!」 绿意说的十分清楚,贺承却觉得哪里有一点怪异,点头道:「好,你先去前头伺候王妃吧!」 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头的芫爆仔鸽,才感觉不对来,今个的菜,都是红色的:辣汁鱼片,米椒肉片,麻婆豆腐,辣子鸡。 虽都是他爱吃的菜,但是,这都是冬日的,他和清蕙提过,夏季里喜欢清淡些的,这火热的七月,这么一桌菜吃下去,他心里的火不得烧个几天。 黎贺承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家小王妃,还在生着气呢! 一时放了筷子,直接往前院里飞奔而去。 苏清蕙正在前头与王府下头的一帮掌柜的对着这四个月的账目,自古虎落平阳被犬欺,再稀松平常不过的。 岐王占了皇宫,晋王和安王杳无消息,下头的这些人的贼胆便开始膨胀,虽短短四个月,这里头有好几家的账目都是一片混乱。 有几个还有脸哭诉:「王妃娘娘,先前王爷不在,我们后头没人撑着,都遭各家商户排挤,这,这,账目实是入不敷出啊!」 苏清蕙也不打断,微微笑着,听下头的几个掌柜的,一个个哭诉,等他们说完,直接吩咐福伯:「老管家,将东西呈上来!」 福伯一下子便提了好几个包袱过来。 那些刚才诉苦的,顿时脸色煞白,一个个眼神闪烁。 苏清蕙笑道:「几位掌柜也是好能耐,不过四个月时间,就敛了这么一笔银子!」又对福伯道:「东西留下,包袱便赏给几位掌柜了!留着做个念想!」 几位刚才还声泪俱下的掌柜,立即跪下来,头磕的嘣儿响,「王妃娘娘高抬贵手,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日后再不敢了!」 苏清蕙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两口润喉,见几位掌柜磕的头皮都破了,才对福伯道:「带下去吧!」 她这两辈子都最恨被背叛,一双清明的眼看着还在殿上的众位掌柜道:「幸赖众位掌柜在危难时刻依旧恪尽职守地为王府辛劳,回头各位掌柜去账房上领这四个月各自店铺里赚得的五分之一的银子,这是王爷和我给各位掌柜的忠心的表彰!」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实在想不到晋王妃会如此大方! 晋王府做的营生,都是极挣钱的,便是书肆,应打着安言师傅的名头,也是比一般的老字号书店都要好些。 「谢谢王妃,谢谢王妃!」反应过来的众人对着苏清蕙当真是感激涕零。 黎贺承便在这一片欢呼里闯了进来,在苏清蕙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径直走到苏清蕙跟前。 嘴唇微微蠕动,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弯腰将坐在椅上的苏清蕙扛在肩上。 众目睽睽之下,晋王爷掳走了晋王妃! 「这,这?」 刚还谢晋王妃慷慨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福伯笑眯眯地拍着手道:「各位掌柜的,王爷和王妃恩爱,今个,要不,就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通知各位!」 老管家话还没说完,殿里头便爆出了一阵笑声,掌柜们连连点头,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出了府。 黎贺承将苏清蕙一路扛到寝殿,光天化日的,苏清蕙红着脸,也不敢动。 等到了主院,贺承进了屋,吩咐后头迈着小碎步快步跟过来的绿意道:「门关上,不需要伺候!」 绿意见王爷虽冲动,说起话来,倒是不紧不慢,料想,是太想念王妃了,低着头应下,带上门退了出去! 被放在床上的苏清蕙,一张粉嫩的小脸上桃红乱飞,咬着牙,看着贺承。 贺承见她果然是带了气的,上前便咬住了清蕙的耳朵,呢喃道:「惦记了这么久,可得给我好好吃几回!」 一边按住清蕙敲在背上的拳头,见清蕙眼里含着泪,轻咬慢捻地吻了上去。 这一日,骊儿和仓佑没见到母妃,闹了许久,两位奶娘都被绿意红着脸拦下了。 京城里的皇位接连变动,虽眼下爆出渊帝将帝位传给了安王,但是京城里还是暗自揣测,晋王是否会甘心? 安宁郡主的尸首被一个采草药的郎中发现的时候,已经在腐蚀,爬满了各种虫蚁。 郎中喊了人过去,交给仵作,验出,这是失踪多日的安宁郡主,荻国阿鲁特王子的王妃! 第二十五章 静沅长公主闻讯赶来,几度哭晕在府衙! 卢笏听到消息,立即收拾了衣物银子,连夜准备出城,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大吼一声道:「定远侯有令,京城各处城门只进不可出!」 卢笏忍着心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那士兵却看都不看。 卢笏忍着心痛,又摸出了一锭金子,低声乞求道:「大人,奴家就这么多了!」 那士兵这才正眼打量了卢笏一眼,卢笏惊疑不定地努力露着一张笑脸,忽地,只听那士兵喊道:「快快拿下此人!」 「啊!大人,奴家只是想回老家看望病了的爹娘,还望通融通融!」 守门的士兵却是不听,用绳子将卢笏的手反绑在身后,喝斥道:「念叨什么,到赵大人面前说去!」 士兵说的赵大人,正是赵二。 安王和晋王一致认定阿鲁特和黎凌吉还在京城里头,是以,对各处城门丝毫不放松。 赵二近几日正惦记着白芷的伤势,对安宁郡主恨得咬牙,见到卢笏,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可记得,芷儿说过,这卢笏和安宁郡主是狼狈为奸的! 这几日正忙,没来得及收拾,她倒自己装在枪口上了! 「将人带下去,仔细问一问!」赵二提着剑幽幽地说道。 卢笏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在张士钊身边待了一段时间,自是明白这带下去后的后果,忙匍匐在地上,大声道:「大人饶命,我是卢府的四小姐,张翰林的夫人!」 「呵!」赵二不禁笑了,他认得这人,这人却是不识的他一个小将的。 摸了摸剑鞘上的剑穗,道:「卢四小姐,张翰林不是已经将你休弃了,和安宁郡主谋划的什么,还是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也免得多受一些皮肉之苦!」 卢笏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对上赵二似笑非笑又带着恨意的眼睛,喃喃道:「你,你,是,晋王妃的人?」 赵二冷笑一声,对着下头的人道:「问仔细了,吐干净为止!」 如木头人一般的卢笏,呆怔怔地看着上头拖她的人! 卢笏还不明白,如果她今日不急着出城,或是不故作聪明地在脸上抹了一层蜡黄,又换了仆妇的衣裳,便是拿出十锭金子来,守门的也不会怀疑! 卢笏要是只拿出一锭银子,士兵还可以视而不见,这关头,京城是是非之地,多少人想出去避一避风头。 可是,卢笏为了易行路,穿了一身仆妇的衣裳,却拿出了晃眼的金子,就不得不让守门的士兵怀疑。 兵部尚书楚家的小姐楚冰带着李夫人来拜访,让苏清蕙十分意外。 李焕去年年底和卢府三小姐卢荻成婚,苏志宏帮衬了喜酒的席面,苏清蕙却并没有送礼过去。 李焕只是和苏家有情分。 是以,苏清蕙听到李夫人上府求见的时候,还愣了愣,一边揉着腰,一边问身边的绿意,「最近什么事儿,能让她过来?」 她和卢荻毕竟一直没有交集。 绿意默想了一会,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卢笏?王妃,我前儿听吴大说,赵二的手下在城门口拦住了形迹可疑的卢笏,送到了牢里扣押着呢!」 苏清蕙心里头大致有了数,待见到一番盛装打扮的楚冰和卢荻,苏清蕙眼前还是亮了亮,这一段时日,她也很少出门,衣服也是捡了简单的式样穿,楚冰这十二幅牡丹吐蕊的罗裙,或明或暗,颜色搭配的恰当好处,当真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楚冰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一上来便挽着晋王妃的手,亲热地道:「城里紧张了好些时候,我都不敢出门,现在可算稳定了!」 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吐舌头。 苏清蕙笑道:「刚好在家磨磨性子!」她对楚夫人感官甚好,觉得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是以,对楚冰,也有两分自然的喜爱。 闲话两句,楚冰表情略有迟疑,见晋王妃温柔可亲地看着她,缓缓地开口道:「苏姐姐,卢姊姊有事想和你求个情!」 苏清蕙一早便察觉到卢荻看过来的目光,笑道:「既是楚家妹妹带来的,若是可以,定当帮衬帮衬,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了?」 苏清蕙眼波微转,看向了卢荻。 卢荻低着头,有些赧色地道:「实不相瞒,此事也唯有晋王妃能帮忙!」 顿了一瞬,卢荻抬起头灼灼地看着苏清蕙:「家姊前几日被晋王爷的下属抓了起来,虽是庶姊,毕竟也是卢府的子女,家母的意思是,难免会有损卢家子女的名声!是以,不知可否劳烦晋王妃和晋王爷说说情?」 卢荻说的小心翼翼,只是眼神里说到卢笏时的轻蔑,让苏清蕙不觉想起先前卢四小姐抢了卢三小姐未婚夫婿的事。 她可听说卢荻和卢笏是结了仇的,卢荻这番舍了脸面求过来,估摸也是被逼迫的,卢笏倒是好福气,到如今,卢家还没舍弃她! 「李夫人,这事,我也尚不清楚,待晚些时候我问问王爷,若是家姊没犯什么事儿,定是让家姊早日回家与李夫人团聚的!」 在苏清蕙心里,赵二定是知道卢笏和安宁郡主的事,白芷这次为着救她伤的那般重,赵二心里不可能不恨安宁郡主,连带着她的同伙卢笏,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卢荻见晋王妃说的诚恳,忙起身道谢:「一直仰慕晋王妃娘娘的风采,今日得以亲见,果真如外界说的风姿绰约!」 「李夫人过奖了,听闻李夫人在闺中时也是才女,以后,不妨常和楚姑娘一起来府中坐坐!」苏清蕙笑道。 晋王妃说的是和楚姑娘一起,卢荻微微垂眸应下,心里却是明白,这是一般的交际用语罢了,当不得真! 待楚冰和卢荻告辞,苏清蕙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 当年卢笏在青茹庵里救过她一回,作为报答,她让卢笏如愿回了卢家,没料到,她自个,却成了卢笏和张士钊之间的跳板。 这一次,莫说白芷和赵二不愿意轻易放过卢笏,便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就这般饶恕了卢笏。 先前卢笏将自己夜间被贼闯进房的事说给了安宁郡主,城中上下一时盛传骊儿和仓佑不是贺承的孩子,这般污蔑,什么恩情也一笔勾销了,连渣滓都不剩! 苏清蕙理通了思绪,正待起身,腰上传来一阵酸疼,苏清蕙忙伸手按住,身后的绿意见到,过来给苏清蕙揉了揉,说道:「王妃,王爷下手也太狠了些!」 苏清蕙脸一红,拉住绿意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笑道:「你知道什么不成?」 见绿意竟无半分脸红,叹道:「行,我可和你说,有人求到我跟前了,既是如此,那我批了!」 绿意眼一亮,灿灿地笑道:「主子,奴婢都听您的,您许,奴婢自当愿意!」 苏清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绿意光洁的额头:「早就预谋好了,就等着我掉套儿呢!」 正说着,前头绿意哥哥苏贵过来喊妹妹,递了一封信给绿意:「张翰林府上下人送来的,说是给娘娘或是王爷,你看着给吧!」 绿意接过,直接进殿里递给了苏清蕙:「主子,张翰林府上送来的,说是给您或是交给王爷都行!」 张士钊? 第二十六章 岐王事拜,张士钊也有一定的功劳,在安王那里也是得到重用,他能有什么事而找她和贺承? 苏清蕙轻轻开了口子,掏出里头的信,是他一贯用的宣纸,苏清蕙看了一半儿,倒是奇了,张士钊也是为卢笏求情,言,他和卢氏还有一个孩子,不想让孩子背着生母德行有亏的污点,求请晋王爷高抬贵手! 苏清蕙收了信,心里一时举棋不定。 卢荻可以不管,张士钊却是不行的,先前贺承那般危急,她求到张士钊府上,他竟答应帮忙,在岐王独揽大局后,更是几度扰乱岐王侦查安王和贺承的计划。 不然,贺承和黎平不一定能如这般先发制人!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苏清蕙看着信件轻声问道。 主子,怕是得到午时呢,王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挺忙?」绿意提醒道。 清蕙轻轻地摩挲着手上的镯子,贺承倒是好说,可是白芷为了她受了那般多的苦,若是就这般放了卢笏,她心里也会对一心为白芷出气的赵二有些过意不去! 苏清蕙拧眉问绿意:「是来为卢笏求情的,可是你看白芷!」 绿意听到这个,不由「嘿嘿」地笑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主子,以前奴婢看卢笏在青茹庵里待着也挺快活的,就让她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一辈子?」苏清蕙看着绿意,她明白绿意的意思,「让她出家?」 绿意点头,「对呀,主子,她不是念慕权势,喜欢勾心斗角,那就让她清心寡欲地过一辈子,不是最好的惩罚吗?」 一辈子清心寡欲,是最好的惩罚?苏清蕙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让她下江南,去仓佑城的青芜庵吧!」苏清蕙淡淡道。 贺承回来的时候,苏清蕙和贺承说了一句,贺承沉思半晌后,道:「蕙蕙,这番是你和白芷受了牵累,还是问一声赵二和白芷好些,她们拿命为我们,总得和人家交代一声!」 清蕙郑重点头,白芷待她真是拿了两辈子的命了,此事确当问下她们的意见。 夜里,张府里头,张士钊听了下人的回话,知道黎贺承愿意放了卢笏,只是她需到江南青芜庵里出家,也是常常的松了一口气! 卢笏如何,他并不关心,只是,他得为孩子考虑,张家他这一脉,保不齐只有幼儿这么一滴骨血了,就算不养在爹娘身边,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遂,不会因爹娘的过错而耽搁他将来的前程。 苏清蕙想到那个送出家门事还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站在书桌前,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稚儿图,看了许久。 这是孩子出生三天后,他临摹的。 也是第三天,他将孩子送了出去,他有时想,他是不是当真铁石心肠,是不是苏清蕙一早就看出,他是薄情寡义的? 正一个人陷在不可名状的悲伤氛围里,书房门忽地被推开,李妍儿站在门口,轻声道:「少爷,妾身已经哄了老太太睡下了,只是老太太睡着了还在睡梦里喊着小少爷!」 阮璎珞死了,卢笏走了,现在张士钊身边,只剩下她和柳氏,柳氏出身青楼,这辈子也别想在张府有一席之位,倒是她,好歹也是书香名门之后,她哥一旦下场,必当一飞冲天,她的身份倒是也会水涨船高。 只是,孩子,还是张士钊给,才有的。 李妍儿一早便知道,张士钊喜欢她什么,最是她半露微露一截脖颈的时候,微微侧着脸,半仰着头。 像极了张士钊喜欢的一个人。 朦胧的夜里,带着些许沁凉的晚风吹得人心头微醺,在昏暗的油灯下,李妍儿微微露出的一截光滑的脖颈,像丝绸般,缠绕在张士钊的眼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叫喧,张士钊伸出手勾住了李妍儿的腰带。 衣物应声而落,瘫在了门边,张士钊踢上了门。 倒在怀里的李妍儿微微挣扎,带着哭腔道:「士钊,这是在书房呢!」 张士钊眼中的火焰被撩拨的越发旺盛。 半眯着眼,张士钊将头抵在李妍儿的肩上,「蕙儿!」一声低喃从喉间溢出。 李妍儿眸间凶光乍现,立即低了头,伸出娇嫩的手指,轻轻抚在张士钊紧闭的眉眼间。 卢笏走出大牢的时候,心头还忍不住颤抖。 里头霉湿的空气里带着的阵阵恶臭,仿佛还萦绕在她的笔端,喉咙间又是一阵翻滚,忙捂着口,抢自压下心口的不适。 许是在潮湿阴暗的地方待了几天,乍一出来,竟觉得天光有些刺得人睁不开眼。 正往前走着,一辆马车忽停到她面前,正准备避让,下来一个仆妇过来道:「四小姐,三小姐有请!」 卢笏这才发现这妈妈像是卢府里的,迷糊糊地跟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在城东的茶楼处停下,卢笏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东大街,也是在这里,去年,她还曾和安宁郡主一起来喝茶的,也是在这里,她告诉安宁郡主,苏清蕙曾被贼人夜闯香闺。 「四小姐,三小姐在楼上等你!」带路的妈妈不紧不慢地道。 卢荻今个并未盛装打扮,一身八成新的湖蓝襦裙,手腕上套着一只羊脂白玉镯子,往那一坐,便是十分端庄娴静,那微微拿着茶盖拨茶叶沫子的右手,像是天然地带着几分飘逸。 见到卢笏过来,卢荻微微抬了抬头,身后的妈妈忙关了包厢的门,卢荻客气地道:「四妹妹坐,今儿一别,怕是你我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卢荻的声音十分平淡。 卢笏嘲讽地笑了,「怎地,三姊姊,想必正值新婚燕之际,妹妹我当年抢你未婚夫婿的事,三姊姊都可以忘记了?哦,对,三姊姊现在的如意郎君,当年可是先看中妹妹我的,不知道三姊姊是用了什么手段,从妹妹这里抢了过去?」 李焕一开始确实是由李家老爷做主,和卢笏换了庚帖的,如果不是卢笏挑了张士钊这支高枝,确是没后来卢荻成为李夫人的可能性。 卢荻的眸中带了点鄙夷,看着卢笏笑的癫狂,手上的茶水,一个没忍住,就整个地泼在了卢笏的脸上,哼道:「今个妹妹又一次让三姊姊领会了,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卢笏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冷声道:「我无耻,不要脸,你是冰山上的雪莲,圣洁,冰清,那请问美的不可方物的卢家三小姐,你今个约个贱人在此处,是为了喝茶?」 侍女又重新给卢荻上了一盏茶,卢荻看着上头氤氲的热气,道:「晋王爷答应放你出来,前提是你要去仓佑城的青芜庵出家修行,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今个便上路吧!」 卢荻见卢笏表情惊恐,笑了笑道:「不要试图逃,晋王爷的人会一路护送你,那庵子,晋王已经打点好了!姊姊祝妹妹能够在庵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卢笏万没想到,等着她的会是这般结局,卢家和张府都不会看着她戴罪死在牢里,她是卢家的小姐,张府小公子的生母,所以,她卢笏不能有污名,她们想到了将她送到庵里! 呵,真是好计谋! 她准备了折腾了这么久,自以为能谋的张家,成为站在张士钊身后的女子,却成了他往昔的背景。 第二十七章 卢笏觉得喉头发腥,紧紧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面前泰然自若,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卢荻! 微微启口道:「便是我低到尘埃,我依旧是爹爹曾经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和你娘,永远只配在我和我娘面前摇尾乞怜,就算我去了庵里,我的儿子,依旧会比你的儿子站的更高更远!」 卢荻身后的妈妈,见卢笏已然有几分骇然,忙扭着她下了楼,直接塞到马车里。 卢荻从二楼窗户上看着车轱辘留下的一串串印记,恍惚中想起小时候,卢府后院里你追我闹的两个小姊妹! 那时候爹爹独宠卢笏的姨娘,府里什么最好的最稀罕的都是卢笏和姨娘的,她常常陪着母亲默默抹眼泪。 从她有记忆以来,一直到十四岁,卢笏一直是她生命里绕不过去的阴影,后来爹爹去世了,她和母亲并不觉得哀伤,反而有一种解脱,以后卢府便是她们正房的天下了! 可是母亲和她,都做不到决绝,她们绕过了卢笏,以致卢笏起了歹念夺她的姻缘! 到那时,母亲才反省,卢笏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走到今日,她对卢笏是有怨恨的,而今日以后,这个曾经让她一直饱受煎熬与痛苦的妹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卢荻回在柳叶巷尾的李府时,李焕正在书房里看书,从窗户里见到卢荻回来,心间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卢荻前些日子去了晋王府找了晋王妃,他本意是不愿意卢荻去的,毕竟,虽然清蕙不说,可是,他们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几年,他对清蕙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便是以他和苏府的情分,清蕙也不会拒绝卢荻! 什么卢笏影响了卢家的名声,李焕一点都不关心,他不想让晋王妃为难,那晚,也是他和卢荻成婚以来,第一次闹矛盾! 他不愿意她去找晋王妃,她去铁了心要去! 在院子里头的卢荻也看到了书房内的李焕,微微提了一点裙摆,上了台阶,推开书房的门,窗台上一盆君子兰清清幽幽地展着叶儿。 李焕并不看她,摇头晃脑地念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 卢荻也不在意,兀自开口道:「夫君,我自问不比苏清蕙差,只是你遇到她的时间早些罢了!」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李焕仿佛没有听到卢荻的话罢,依旧自顾自地读着,卢荻看了一会,落寞地退出书房。 里头的李焕神经质似地一遍遍背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当夜府里众人都睡熟以后,李焕留了张字条在书房里,背着一个小行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管家报给卢荻,卢荻也只从书桌上的镇纸下,摸到一个小纸条,上头写着:「云游四方,勿挂,勿念!」 嫁到李府一直以端庄雅静示人的卢荻,头一回发了疯似地扔着桌上的东西! 苏清蕙月半才从苏侯氏那里听到李焕云游的消息,心里一时不无慨叹,她以为,上辈子是她耽搁了李焕的仕途,重来一辈子,李焕还是选择了云游四方。 苏清蕙吃盅里的燕窝,递给绿意,用娟帕擦了擦嘴角,问道:「白芷那边如何了?」 绿意一边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一边回道:「奴婢今个去看了,气色已经去前几日好了许多,现在就剩下好好休养筋骨了!」 二人正说着,骊儿的奶娘抱着骊儿匆匆地跑过来,一边抚着骊儿的小脑袋,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小公子,不见,不见了!」 苏清蕙脑子一翁,瞪大着眼看向奶娘,「你们不是在后花园里看金鱼?」 在密室里的日子,怕两个孩子无聊,钓了好些鱼养在屋里,给两个小孩看着往,看惯了,没有反而会急,是以,两个奶娘每日午后都会抱;骊儿和仓佑去湖边看鱼。 贺承特地在湖边设了栏杆,确保两个孩子不会一不下心掉落下去。 「王妃,土匪,土匪啊,抢了小公子,立马就没了踪影!」 奶娘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那人动手太快,她和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小主子便被一把掠走了! 「那,那仓佑的奶娘呢!」苏清蕙犹不相信,她们是在晋王府,怎么会,哪来的歹人! 「她,她,跳湖了!」奶娘瑟缩着肩膀道。 小公子是王府正妃的嫡子,又是嫡长子,将来必定是要继承王府的,现在却在她的怀里被抢走了! 王爷和王妃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胡闹!」闻讯赶来的贺承,听到刚才那一句,忙斥道! 苏清蕙两步并做一步地扑到贺承怀里,全身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软软地靠着他,抓着贺承的胳膊道:「一定,一定要找回来!」 那一双向来清凌凌的大眼,此时溢满了眼泪,看向贺承时竟带了几分乞求和无助。 贺承知道她心里的恐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会找回来的,会找回来的!」 想起葬在玉山上的满儿,贺承心里满是创痛,这时候能够进王府偷的也唯有失踪了的黎凌吉和阿鲁特! 贺承知道清蕙心里的担忧,安抚了清蕙,贺承便立即派人通知了管三先生,让他加强各处城门的堵截! 除了定远侯,贺承还想到了一个人——张士钊! 京城李大大小小的客栈和落脚的农户,都被御林军查访了个遍。 而,张翰林带着小分队人马的失踪,并不为大家知悉。 很快,晋王妃的小公子被刺客抢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度引起京城众人的恐慌,尤其是有孩子的人家,王府的小公子都能被夺走,何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仓佑丢失的前两天,清蕙一直望着窗外愣神,门口有一点动静,便会受到惊吓似的,跑到门外来张望。 十足一个失了心魄的妇人。 贺承看着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他宁愿早一点告诉清蕙,那个孩子没了。 贺承不忍看清蕙这般,带着人马又挨家挨户搜查。 京城短短一段时日,先后两次大换血,百姓都有些疲惫,对着贯穿始终的岐王一脉早已心怀怨恨,但凡有些蛛丝马迹的,都和官府报备。 只是每每赵二或吴大带着人马赶过去的时候,都已经人去楼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晋王府的小公子依然杳无音信。 晋王府主院,菡萏见着绿意端着一蛊燕窝过来,上前打了帘子,对着绿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绿意不禁蹙了眉,走进去见依靠在窗前的王妃,浑身不由一颤,不过十日,王妃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绿意将燕窝放在桌上,轻声道:「主子,这是厨上新炖好的,您多少用一些垫一垫吧,这些日子,奴婢眼看着您都和换了个身形一样!」 苏清蕙握了绿意的手,温声问道:「可去看了白芷,好些没有?」 「好些了,今个看到奴婢还想下床来着,赵二知道她的急性子,特地安排了两个粗壮的妇人守在她床前!」绿意有意哄主子开心,将今个白芷的小媳妇模样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第二十八章 苏清蕙想到白芷素来的脾气,也不由笑了,对着绿意叹道:「这几个月也是苦了你们了!」 绿意见王妃缓了点神,忙将燕窝又递了过来,见王妃吃了一半儿,心才微微落下,出去的时候,又让奶娘将骊儿小姐抱过去陪王妃逗乐。 苏清蕙抱着酥香柔软的女儿,听她时不时蹦出一个含糊的「娘」,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涩,细细地看着骊儿的小眉眼,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和仓佑相似的模样。 骊儿举着肉嘟嘟的小手,挥舞着朝娘亲摸,苏清蕙贴过脸去,小小的人儿,忽地便咧着嘴「哇」地一声哭了。 一旁的奶娘忙要将骊儿抱起来,苏清蕙挥了挥手,道:「不妨事,奶娘这两日也回家看看孩子吧,骊儿我先带两日!」 奶娘也是刚生了孩子,丢下自家孩子来得王府,心里自是对家里的小冤家挂念,可是王府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也不敢贸然答应,努努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蕙唤进来菡萏,道:「给奶娘取五十两银子,让福伯安排个车马送她回家待几天!」 菡萏知道这是主子又软了心肠,用胳膊肘碰了碰犹在一旁呆愣的奶娘,笑道:「还不谢谢王妃,我这一等大丫鬟,也没得过五十两一回的打赏呢!」 奶娘再次听到「五十两」,脑子一晃,惊喜地跪谢道:「谢谢王妃娘娘,奴婢回家定然全家老少都日日祈福保佑王妃和小主子长命百岁!」 苏清蕙微微笑了一下,脸上露了倦容。 菡萏忙拉着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奶娘出了门,回头见王妃抱着骊儿小主子哭,心里也不由地哽咽。 贺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带了一身露水回来,一进屋子,见床上的母女俩睡的香甜,眉头不由松了些,也不敢惊醒清蕙,蹑手蹑脚地出去,让下头的送了热水去隔壁屋里洗漱。 已经有十日了,孩子还没有一点消息,城门口四处一直只进不出,他甚至怀疑,黎凌吉和阿鲁特或许是从密道里出了城。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守在通往荻国必经处的张士钊了。 贺承换了身清爽的寝衣,小心翼翼地抱起骊儿交给绿意,刚刚挨着清蕙躺下,清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清蕙翻了个身,抱着贺承有些微凉的身子,含糊道:「怎么才回来?」 说着,头往贺承的身边拱了拱。 显然,这一刻,清蕙忘记了,忘记了那个丢失的孩子。 贺承理了理她拱的有些杂乱的头发,那张以往略有圆润的脸,早已经瘦削下去,贺承嘴抵在清蕙的额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清蕙,那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早就已经没了。 额头,眼睛,鼻梁,嘴唇,脖颈,热血来的是如此的快,清蕙的身子化为了一张柔软的绸缎,温凉地贴在贺承的身上。 多日来的焦虑,悲伤,在这一刻都化为玉山上清泠泠的水。 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贺承的脸上,贺承顺手抹去,那柔滑的脸颊上,早已布满了泪。 「蕙蕙,蕙蕙!」贺承低声地一遍遍唤着清蕙的名字,喉间的那一句,「那不是我们的孩子」却始终没有吐出口。 许多年后,贺承有想过,或许是出于不忍,或许是,这个孩子,在他心里,已经是他和清蕙的孩子,是代替满儿来到他们身边的。 极尽的酣畅过后,疲倦缓缓袭来,清蕙带着难言的痛苦与满足,被贺承抱在怀里。 「蕙蕙,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将仓佑带回来!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孩子!」 清蕙微微地应了一声,便再一次昏沉沉地睡去。 仓佑失踪,安王的继位大典却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中,黎平有意拖延,先找仓佑,但是不说朝中老臣不答应,便是贺承也不愿意耽误黎平。 目前新帝虽成了阶下囚,但是黎凌吉还在逃,北边的荻国虎视眈眈,挥军北定迫在眉睫,朝中局势急需稳定。 京城关闭了一月的城门,终于重新开启。 八月初八,安王登基,改年号为「佑」,追封前安王黎洪为威帝,加封前安王妃为孝慈皇后,加封生母陈皇后为陈皇太妃,为加封骊儿为安敏郡主。 李公公身边的小桂子,现在已经是总管大太监,晋王府的圣旨,却是不假于人手,亲自来宣读。 对着福伯递过来的赏银,笑呵呵地领了,拱手道:「奴才谢谢王爷王妃的打赏!」 苏清蕙今日着了正一品的亲王妃服饰,头上的头饰顶的她头有些发晕,勉力笑道:「桂公公客气了!」 「客,客气!」 一声软糯糯的声音忽地从边上蹦出来。 正是奶娘怀里抱着的安敏小郡主。 白嫩嫩的小人儿穿着一件大红的小衣裙,十分明艳可爱,一双黑亮如宝石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桂公公,似乎在上下打量。 桂公公手上的拂尘一挥,笑道:「怪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爱煞了您府上的小郡主,这便是奴才这等冷心肠的人见了,也觉得眼前暖融融的!」 见晋王妃脸上的笑容暗了暗,桂公公忽地想起来,那个流落在外的仓佑小公子。 一个月了,这已然是皇宫里和京城里的禁忌,席皇后和晋王妃在闺阁中便情同姊妹,皇上和晋王更是生死弟兄,桂公公甚至不意听见帝后戏谑,若是以后没有孩子,不妨让给晋王府! 这晋王府丢的哪是娃呀,这是藜国丢了一个小主子哦! 是以,便是一夜间攀上了一个太监官宦生涯的顶峰,桂公公待晋王府一直恭敬有加,谁也说不准,也许哪一天,这天下,真的会风水轮流转地转到晋王府! 待桂公公走了,清蕙对贺承道:「放进祠堂里吧!」 贺承点点头,虽说现在登基的是黎平,自古君臣有别,往日再亲如兄弟,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贺承收起圣旨,亲自拿进祠堂,告了祖宗,焚了香,供在里头。 骊儿指划着小手,想要摸一摸明黄的圣旨,贺承准备将她抱起来,却被清蕙拦了下去,摇头道:「惯不得!」 骊儿湿蒙蒙的大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眼里像是忍着泪水。 却是将一旁的安言师傅逗乐了,「这小冤家,我看着,是可以给我了!」 清蕙不妨师傅,这时候就开口,知道师傅在苦苦撑着日子了,将骊儿递了过去,笑道:「师傅管一管也好,丁点大的人儿,已经皮的管不过来了!」 清蕙说着这话,仰脸看向身侧的男人,见贺承微眯着眼,似乎有些不舍,捏了他手背,嗔道:「给叔太太,你还不舍不成?」 清蕙自那一夜后,整个人忽地便振作了起来。 贺承却是更心疼她,此时见王妃一个眼里一个柔波抛过来,心里便立即软了,自是没有不应的,刚毅的脸,看着女儿萌乎乎茫然的小眼神,果决地点了头! 清蕙知道他心里还是心疼,可是,她也知道,师傅,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王爷,王爷!」 祠堂外众人正商讨完毕,苏贵气喘吁吁地跑来,「小主子找到了!」 「什么!」苏清蕙心上震动,揪着贺承的衣服紧紧地盯着苏贵! 「是,是赵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找到了!」 第二十九章 贺承心头微跳,一把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清蕙,声音略带沙哑地道:「你等我回来!」 说着便阔步急急走开,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嘱绿意和菡萏道:「照顾好王妃!」 清蕙软软地靠在绿意身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她不愿意贺承和师傅担心,一直强撑着,老天保佑,终于找到了仓佑了。 绿意见王妃情绪激动,和菡萏微微对视,二人一起哄着让晋王妃坐在软塌上。 一旁的安言师傅看着软塌上的骊儿无忧无虑地玩着线球,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自古都说养儿防老,可这养大一个孩子,得费多少周折啊! 安言师傅给清蕙递了一盏茶,安慰道:「有些事啊,都是命里定好的,仓佑和骊儿一出生便是藜国的祥瑞,以后啊,还会继续造福藜国的,你安心才是!」 清蕙捧着茶,喝了一口,苦笑道:「师傅,我也不求这两孩子怎样成才,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地长大便好!」 为人母以后,清蕙才能深切地体会当初爹爹和娘亲待她的那份心。 阿鲁特不说,黎凌吉这人便是有些心术不正的,当初,从他待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儿那般薄情寡义,便可看出。 詹家! 苏清蕙脑子一震,倏地坐直了身子,吓得安言师傅和绿意忙看过来。 苏清蕙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对绿意道:「你去定远侯府上找义母,让她找到黎凌吉身边宠幸的那个婢女!」 绿意抬头见主子一脸凝重,也不由的提了精神,匆匆地出了门。 苏清蕙看着绿意的背影,眼神渐渐放空,黎凌吉宠幸的那个婢女四月前便已有了身孕,这是黎凌吉唯一的骨血。 他不可能不管她! 绿意一去便是许久,定远侯府那边想是正忙乱,也没个消息传来,安言师傅见清蕙额上沁出一层层的冷汗,过去拍着徒儿瘦削的肩,柔声道:「好闺女,这时候你得稳住!」 清蕙心思不属地点头,如果,万一,遇到了什么不测,她的孩儿! 一阵冷颤从脚底升起。 苏清蕙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茶盏,白瓷金边的茶盏里氤氲出淡淡的一层热气,像苏清蕙心头火烧火燎的烟雾。 日头渐渐落山,七月傍晚的余晖斜斜地从厢房的窗柩里穿透过来,洒在屋中那张暗红色的条形桌上。 一只小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进来,窝在苏清蕙身旁。 骊儿的视线立即便被这只小猫咪吸引住了。企图从软塌上爬下来。 吓了旁边的安言师傅一跳,奶娘忙将骊儿抱下地,众人便见骊儿手脚并用地往小猫那里爬。 奶娘犹疑地跟在骊儿身后,想上前抱起来,又见众人一副好奇地看着小主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安言师傅见奶娘拘谨,摆摆手道:「不妨事!」 「喵,喵!」 「呜,呜!」 一娃一猫,两人互相看着。 不一会,便见小奶猫爬到骊儿的身边,软嘟嘟的小爪子蹭在骊儿的小爪子上。 骊儿眼里似有光华一闪,啪地一下子一巴掌拍了过去,小奶猫的小爪子被打了下来,不觉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骊儿,前爪微微前倾,似乎要扑上去。 看的一旁的几个大人心里咯噔一下。 忽地,骊儿一把拽过小奶猫抱在怀里,紧乎乎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也是这时候,清蕙才看到小奶猫凌空起来的小爪子上和小白一样的,不由起身,提着裙子往屋外去! 是小白回来了! 空荡荡的王府里,下人一个个看着提着裙摆,在王府里慌慌张张东跑西望的女主子。 七月的太阳十分晃眼,苏清蕙嘴唇发干,直觉告诉她,她没有追上小白!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苏清蕙的心头。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不出贺承所料,黎凌吉和阿鲁特确实逃出了京城,一路向北,为了防人耳目,他们扮作了前往北方的商人。 按照他们的计划,便是晋王和安王察觉他们已经出了京城,也要几日以后,这几日,足够他们甩掉追兵。 却不想贺承为了以防万一,在当天便将张士钊派往通往荻国的必经之镇——黑塞。 张士钊跟在岐王身边也有数月,对岐王世子也有些熟悉,便是易了容,观其身形也能察觉出,是以,当黎凌吉和阿鲁特载着绸缎布匹经过的时候,便被一群人围剿起来。 黎凌吉和阿鲁特都做了易容,只是荻国人骨骼比藜国人要高大些,阿鲁特即使扮作商队的马夫,也显得有些突兀。 张士钊骑在马上,周围的火把渐次围拢过来,一时明亮的像七月白日里的太阳,竟有几分灼人之感。 黎凌吉淡淡地看着张士钊,嘲讽道:「不过是我父王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就凭你,也想拦我的道?」 张士钊淡道:「世子多虑,我只是要带回晋王府的那个孩子而已!」 张士钊眼风微微扫向黎凌吉身后的马车。 努力隐着心头的起伏,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只要世子让我能够回去复命,世子便是想去荻国,我也不拦着,还请世子和阿鲁特王子稍作考虑!」 张士钊身后的兵士举高了火把,一时灯火灿若星河,一眼望过去,有气压山河之势。 黎凌吉看了一眼阿鲁特,却见阿鲁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凌吉一咬牙,从马鞍上抽出剑,举在头顶,喊道:「张士钊你若敢拦半步,你的小主子,就将命丧黑塞!」 张士钊叹了口气,极为真挚地看着黎凌吉,颇为感伤地道:「我也追随岐王许久,世子爷,你要知道,你迈出这一步,是永远也回不了藜国了!」 见黎凌吉面上有哀戚之色,又道:「世子爷,如若你坚持去国北上,还望世子爷一路多多珍重!」 说着,身后的兵士让出一条路,一只马从让出的路里哒哒地出来,上面驮着几个布袋子! 张士钊对阿鲁特喊话道:「阿鲁特王子,世子爷只是去你那客居,我藜国奉上金银,还请荻国信守承诺,能够好生招待世子爷!」 这突然来的一出,配上张士钊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水,让阿鲁特心里微惊! 却见那匹驮着东西的马已经走到了商队的跟前。 阿鲁特额上的青筋一个劲地跳,警惕地看着张士钊。 忽地,一只箭羽飞过来,射在了马背上,顿时一阵烟雾从马背上散开,马惊吓的不停的打转跳脚。 阿鲁特凭着感觉要第一时间抓住那个马车上的孩子,却已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得拼命突围。 赵二将马车牵了出来,张士钊看着马车里捆绑了手脚昏迷不醒的孩子,怒道:「放箭!」 箭羽顿时像雪花般簌簌而下,对着中间的包围圈一顿猛射。 苍白着脸儿,神识不醒的仓佑被张士钊护在怀里,张士钊伸出手,颤抖地抹了抹仓佑的小脸,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仓佑的脸颊上。 谁也不能明白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赵二上前问道:「张大人,是否立刻将小主子送回京城给太医诊治?」 张士钊抬头看向赵二,半晌眯着眼答道:「赵大人负责善后,我先行一步,带着孩子回京城!」 第三十章 赵二犹疑了一下,正待反驳,却又听张士钊道:「赵大人跟着晋王爷出生入死多年,不在乎这微末的功劳,这回就做个人情,让给我张某人吧!」 赵二不及反应,张士钊已经拍着马,远走了! 赵二只得返身处理还在箭矢中的阿鲁特和黎凌吉! 赵二不知道,他少有的一次退步,成全了张士钊,也成全了贺承! 等了一日的苏清蕙,只收到了贺承的简笔信,说孩子在黑塞,他已经赶过去了。 苏清蕙收了信,宿命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当时有身孕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是两个孩子,仓佑像是上天忽然送给她的。 软塌上的骊儿已经抱着小奶猫睡着了,清蕙让奶娘将这一娃一猫带回隔壁屋里睡下。 苏清蕙面色十分平静,可是菡萏却觉得这平静的有一点让她打颤。 就像七月的天,你看着艳阳高照,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是一阵电闪雷鸣。 恰好厨娘端着晚膳进来,菡萏轻声道:「主子,安师傅多少用些吧!」 苏清蕙本能想拒绝,一侧头看到师傅满鬓的梨花白,将「不了」二字噎了下去,微微笑道:「师傅,您陪我用一些吧,等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我这肚子,真有些饿了!」 安言师傅上了年纪,几番动荡,不是心里惦记着没将一身技能传给心心念念的骊儿,怕是早在一次次动荡中早已撒了手。 苏清蕙端着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顿时心口一阵钝痛,苏清蕙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忽地瘫在了椅上,捂着胸口,疼痛难言。 夜风微凉,张士钊用软布将孩子绑在背上,手里的缰绳勒的隐隐渗出血迹来。 张士钊却丝毫不觉,耳边的风呼咧咧地吹,两旁葱葱郁郁的树木像一个个注视着他的路人。 看着他的痛苦与决绝。 身后的兵士渐渐有些追不上张大人的马。 接连两个转弯,不见了张大人的身影,一众人勒着马徘徊在马路的交口,一是往右,前往京城,一是往左,去往南方。 张士钊身边的长随眼眸微眯,盯着左边隐约可见的马蹄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人道:「张大人另有要事,我们先回京复命!」 底下的人略有微词,支吾道:「可,可张大人若是遇到埋伏可如何是好,我等怎可就这般撇下他!」 长随看着这兵士急的通红的脸,轻轻笑道:「走吧,张大人自有主张!」说着就打马往右边走了。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犹疑了一会,也跟着往右边去了。 晚风吹在张士钊的脸上,有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柔和清爽,再往前,便要出了黑塞了。 他把仓佑带走,苏清蕙真得记恨他一辈子了,可是,不带走,早晚有一天这个孩子会知道自己不是王府的子嗣,以后,清蕙若是还有别的孩子,兄弟反目便是他的罪孽了。 他能为她做的,便是让她继续待在晋王的羽翼下,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孩子在他身边,她知道不会有事,念想却是肯定的。 后来黎贺承带着人马追到黑塞的城门,守门的说,张士钊出了黑塞,便消失在去往南方的一望无前的道路上。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张士钊的随从却是回了京,派人上了一趟晋王府,告知晋王妃仓佑小公子已找到,由张大人照顾着,请王妃勿忧心。 然后,这长随便当即带着一家老小,出了城门。 又是一年三月,春和景明,微风轻拂,百花盛开,骊儿坐在樱花树下,摇头晃脑地背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安言师傅在给墙角的蔷薇花浇水,阳光照在她白的闪亮的银发上,似乎都变得更温柔了些,时光终于在晚年眷顾了这个老人。 安言师傅听小徒弟背完,缓缓起身,笑吟吟地问骊儿:「今天吃糯米糕还是红豆呀?」 五岁的骊儿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露着一口小小整齐的牙,朗声道:「骊儿要吃红豆!还要吃奶糕!」 白芷正端着热乎乎的杏仁奶茶过来,闻言,笑道:「小郡主,昨个你踢毽子没有比过宸儿,是你自个说的,今个的点心都让给她了!」 骊儿这时也想起来了,耷拉着小脑袋怏怏地坐在小凳子上,半晌撅着小嘴,犹不死心地问白芷:「姨姨,那骊儿今天还剩下什么?」 娘亲规定她每日的点心只准有两样,她都输给宸儿了! 白芷见她睁着一双黑亮清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过来,别提有多可人疼。 白芷把心一横,道:「你先喝了杏仁奶茶,姨姨给你偷去!」 骊儿却并不惊喜,一把抓住了白芷的裙子,仰着小脸笑道:「姨姨,可不能了,这月已经过了三次了,要是再被娘发现,骊儿又要进宫学规矩了!」 这话说的,刚才还满腔热血,势为小主子一口吃食而去两肋插刀的白芷也泄了气。 想起上一次进厨房,被绿意发现,告了王妃,气的王妃几日没理她,她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安言师傅见这主仆为了口吃食,愁眉不展,抿嘴笑着不语,清蕙惦记她的寿数,唯恐她走之前未能如愿将悉数才艺传给骊儿,平日里对骊儿稍微严苛了一些。 一主一仆在这花树下,忽地就一起悲春伤秋起来。 绿意经过,觉得好笑,回去告诉苏清蕙,苏清蕙无奈道:「这宫,骊儿便是不想去,也是得去的,我是怕她知道她不去也得去,心里会有阴影,才和她立了规矩,偷吃要去宫里!」 便是不是偷吃,她也会用其他的法子让骊儿去宫里。 她私心里也是不想骊儿去的,可是,斐斐在宫里啊! 宫里的华妃生了一个男孩,比骊儿小上两岁,最是巴着骊儿,骊儿却特别讨厌华妃。 绿意知道主子在忧心皇后娘娘,出声安抚道:「皇后娘娘也是太倔了一些,前几年一直和皇上闹矛盾,以致让华妃捡了漏子!」 四年了,皇后一直无所出,眼看帝后关系也越来越淡漠。 再这般下去,这江山,以后搞不好真是华妃的了! 谁能想到晋王爷一时心悯救下的饥民,若干年后会成为皇帝的宠妃! 苏清蕙揉了揉眉,笑道:「别嘀咕了,出去备一下,以后我带骊儿进一趟宫!」顿了顿,又道:「给骊儿备五色糕点,再盛一点牛乳,给她车上吃!」 绿意一听,立即笑道:「奴婢就知道还是主子最心疼小郡主,奴婢这就去!」 苏清蕙看着绿意瞬间跑的没了影儿,想着这骊儿可是将府上上上下下的心都拢了去了,便是往日里扮着黑脸的绿意,私心里也舍不得这小人儿少一口吃食。 只是想到斐斐,还是不由叹了口气。 骊儿被提溜上马车的时候,满脸的委屈,见母妃光华灿烂地坐在里面,嘟声道:「骊儿又没有偷吃,母妃为嘛还带骊儿去宫里!」 苏清蕙将她抱在腿上,指着一旁的食盒,温煦地道:「母妃自己想犯规,舍不得骊儿没得吃,这不,给骊儿带了好几样,这皇宫,骊儿就勉为其难陪母妃走一趟可好?」 骊儿从绿意姨姨打开的食盒里捏了一块奶糕,轻轻咬了一口,眸子立即亮了起来,点着小脑袋,「骊儿陪母妃去!」 第三十一章 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宫门的人接了腰牌,见是晋王妃,立即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这边晋王妃刚进来,那边便有人去通知了华妃娘娘。 这一两年,华妃娘娘对晋王府小郡主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莲裳听到前头传话,说晋王妃带着小郡主来了,忙迎到宫门前,对着晋王妃和小郡主福礼。 骊儿迈着小腿跑上前去,伸出小手拉着莲裳道:「姨姨,免礼啦!」 莲裳见小郡主肤白胜雪,奶里奶气地做出小大人的模样来,疼惜地道:「皇后娘娘见到了小郡主,还不知道又得多欢喜呢!」 这话一出,清蕙本能地觉察出,斐斐和皇上怕又闹出矛盾了,一双清亮的眼,不由便看了眼莲裳,莲裳走到苏清蕙跟前,低声道:「前儿十五,皇上来殿里,被主子赶走了!」 清蕙带着骊儿,信步走入,只见寝殿里珠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淡淡的清香从碧纱窗中透出,骊儿雀跃地唤着:「姑母,骊儿来了!」 里头传来一声嘤咛声,席斐斐揉了揉眉,见到清蕙和骊儿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用手拍了拍脑袋,奇道:「你娘俩今个舍得进宫了!」 清蕙白眼道:「我可没有不舍得进来!」 斐斐忙唤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梳头,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可闷死了,你娘俩个把月没来了!」 骊儿举着小手指,驳反道:「六天,姑母,是六天!」 席斐斐扔了一个小荷包给她,笑吟吟地道:「行,六天,小郡主,吃去吧!」 骊儿抱着装着蜜饯的荷包,走到凤床的脚踏上,坐下来,先数了有几颗,然后宝贝地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带上,这是皇后娘娘御赐的,娘亲和绿意姨姨,可不敢来抢,够她吃两天了! 捡出一颗大的,塞到嘴里,吧嗒了一下,美的往后仰去,睡在凤床的脚踏上。 斐斐看着骊儿的小模样,拍着清蕙的胳膊道:「你说,你女儿怎么比你小时候还要招人疼啊!」 清蕙拍了她的手,冷声道:「别扯远了,我问你,你和皇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先前还趣味盎然的席皇后,立即便如霜打了的茄子,托着下巴道:「还能怎么,难道我还和一个饥民抢男人不成,他既然爱华妃,便去宠着爱着好了,我自个在这宫里过我的日子!」 清蕙登时撂下脸来:「斐斐,封后大典,可是你自愿的!」 席斐斐笑道:「我何尝说不愿做皇后了,只要不见黎平,这皇后做的也挺乐的!」 见清蕙还是皱着眉,嬉笑着道:「你看,我想给骊儿什么就给什么,满皇宫的珍宝,我都要给骊儿做嫁妆,等过几年,骊儿再大一点,我就舍了脸,再给她求个公主的恩典!」 二人正说话,有个小丫头走到门外,莲裳出去一会。 斐斐见莲裳出去,便皱眉道:「那宠妃又来了,蕙蕙,我可和你说,孩子我是不会生了,你得生一个,不然,你我百年,这藜国还真交给她不成,这可是我黎家的!」 清蕙见她不像说笑,心里沉了沉,虽说帝后这两年也一直在闹,但是斐斐还不曾说过不会生养的话来,这几天,看来,华妃又膈应很了斐斐。 清蕙握着斐斐的手,软和的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先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若真是不喜,何必一直忍着!」 这话一出,清蕙见斐斐的眼圈儿微微红了一点,瞬息又见斐斐仰着脸,笑的张扬地道:「怎么是忍着呢,我可是皇后呢!」 便是为了蕙蕙、骊儿和哥哥,她这皇后的位子,也得坐稳了! 苏清蕙也没有想到贺承从蜀地救回的饥民花花,最后会入了黎平的后宫,和斐斐争宠! 更是趁着黎平一次酒醉,爬上了龙床,尽管事后,华妃口口声声说,是皇上错将她认成了皇后,可是,寝宫里,那般多的宫女侍卫,她若无心,也不会有今日的华妃。 黎平继位没几年,黎凌吉父子的余孽还没有清楚干净,朝中诸位大臣对这个新上任的皇帝并没有如渊帝在世时的敬畏。 当年黑塞,抓住了黎凌吉和阿鲁特,但是还未押解到京城,荻国人便将二人救走了,这几年贺承时不时要去北疆镇压蠢蠢欲动的荻国人。 斐斐这般只要占着后位的无可无不可,暗地里也是和定远侯府、席府一起为浴血在北疆的贺承保障后方粮草供应的太平。 苏清蕙看着斐斐一脸无谓的样子,十分心疼这个从江南和她一同走过来的女伴,心疼地道:「日子终归是自己的,这般怄气下去,也不是法子。」 斐斐扶了扶头上的九尾凤钗,一张杏仁小脸更显瘦削了,轻声道:「日子也不是我过成这样的!」 那个人口口声声誓死要娶她,渊帝还在位的时候,他当着外邦使臣的面,说,他爱慕吏部尚书席大人府上的小姐,呵,他以为是孤注一掷喊出的话。 结果,她和陆格永无可能,陆格至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将她娶进这深宫,白白地蹉跎她的年华。 席斐斐看了眼在榻上玩的欢的小骊儿,若不是为了晋王府上下,她怕是早脱离了铁笼。 席斐斐拍了拍纤细洁润的手,对小骊儿笑道:「来,到姑姑这里来,给姑姑抱抱!」 骊儿一个虎扑冲了过来,趴在皇后姑姑怀里,手里还攥着一块糕点,斐斐也不在意,捏着她软糯糯的小脸蛋,柔声笑问:「最近师傅教你什么了呀?」 骊儿咽下去嘴里的糕点,不急不缓地背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骊儿一开口,斐斐便笑了,笑容里带些苦涩。 肉嘟嘟的骊儿浑然未觉,满心喜悦地咬了一口糕点,肥肥的小手上都是糕点屑子。 她知道,在皇宫里,娘亲看在皇后姑姑的面上,一向纵容她,唉,要是宫里只有皇后姑姑,她真想不回王府了! 正咬着糕点的小胖妞,想到这里,小眉头不由打了结。 恰这时,莲裳进来,禀道:「主子,华妃娘娘带着大皇子来了!」 席斐斐起身,整了整衣襟,对着清蕙伸手道:「走吧,带你去见一见咱们这位宠妃,近来架子可比往日又大上了些许,不是你来,怕是都不会进我这门儿!」 清蕙将手搭在斐斐手里,无奈道:「何苦呢,若是不喜欢,发到冷宫就是了,你若真做了,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斐斐宠溺地看了骊儿一眼,嘱咐绿意看好骊儿,才转过头对清蕙道:「你不明白,难得有一个入眼的,他既喜欢,由着他去好了,我只要稳坐正宫,保证以后,咱们的小骊儿是最荣宠的公主就好!」 清蕙忽地脚步略顿,看着斐斐波澜不惊的侧颜,白花花的阳光三五不时地穿过院里花树的间隙儿投在斐斐的身上,清蕙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施的一层薄米分。 「斐斐,你是恨他对不对?」 清蕙盯着斐斐的脸,掷地有声地问道,她怎么忘记了,斐斐这般豪爽的女孩子,会能容忍华妃蹦跶这许久,她只是在等皇上。 她是一个骄傲的姑娘,大婚之际和皇上还在磨合,却平地里出现了一个华妃,她心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也不允许她放低身段。 第三十二章 斐斐忽地咬了牙,别过头,不愿看清蕙。 墙角下花树叶子的沙沙声,像是一阵阵涌入清蕙的耳朵,在这阳光热腾的午后,清蕙有些心悸。 她之前是怕斐斐绕不过这个弯,和皇上同寝养育一个孩子便好,可原来,斐斐是已对皇上用了情,下了心。 呵,不说三宫六院,黎平开了戒,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斐斐这傻姑娘要的真心,这皇宫怕是盛不下了。 两人静默许久,半晌斐斐叹道:「多想无益,走,这宠妃的气势,你得和我一起去见见!我还就指着她给点乐子了!」 清蕙不动,不屑道:「一个妾侍罢了!」 斐斐不语,拉着清蕙往前头去。 华妃坐在偏殿的左上首,膝前站着在吃着蜜饯的大皇子,她正拿着娟帕在给他擦沾在脸上的糖霜。 见到有人影晃过,忙抬起头,一双温柔的杏眼,温和地看着席皇后和晋王妃,起身福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斐斐虚虚抬手,「免礼!」 华妃直起身,对着晋王妃道:「晋王妃比前些日子看着气色又好了许多,看来这晋王府的风水真是怡人!」 清蕙勉强笑道:「华妃娘娘谬赞了!」 苏清蕙无力搭理华妃,在她眼里,不过是可比如芥草的人,却正是皇上和斐斐心里的那条银河。 华妃见晋王妃不怎么搭理自己,面上也有几分尴尬,见二人身后,并没有安敏郡主,眼神微闪,轻声道:「皇儿一直嚷着要和安敏郡主玩,没想到,安敏郡主今个没来!」 清蕙见华妃提起骊儿,丝毫不加掩饰,漠然地看了眼华妃,冷声道:「花儿,大皇子也有三岁了,也该是时候启蒙了!」 华妃神情一震,藜国皇子一旦启蒙,就必须离开母妃的宫殿,独自居住。 这是每一个皇子必须要走的路,华妃并没有异议,可是,苏清蕙喊她「花儿!」 这是她最开始告诉晋王和安王的名字,当她跪在晋王的马下,乞求一粥一饭的时候。 一股屈辱感袭上心头,华妃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仰着头道:「晋王妃,妾身早由皇上更名为雨檬了,还望晋王妃莫记混了!」 苏清蕙前世和张士钊的后院周旋了许多年,即便是重生回来,对妾侍还是有一种天然的反感,纵使,这一捷径让华妃一飞冲天,成为宠耀后宫的妃子。 华妃的忍耐看在苏清蕙的眼里,并不当回事儿,她的丈夫当年一时善心救下的贫女,这时也好将主意打到她女儿身上,若是十多年后,两个孩子双方有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斐斐见华妃已经气的面色涨红,淡声道:「华妃若是无事,便先退下吧!」 华妃也不搭理斐斐,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对面用茶盖抹着茶叶沫子的苏清蕙,大皇子似乎察觉到母妃的情绪,怔怔地看着她。 苏清蕙坦然地任由华妃打量。 一阵诡异的静谧过后,华妃抱起大皇子,气咻咻地走了。 席皇后不免诧异:「以前我觉得我的性子已经够急得了,没想到清蕙你也这般!」 清蕙笑叹:「古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清蕙心里是打定主意,等贺承这次回来,一定要他和斐斐说好,这皇后不当也罢了,斐斐不过二十来岁,真要困在这里自怨自艾不成! 华妃是哭着去御书房的,外头的桂公公,远远地见华妃牵着大皇子过来,便眯起了眼。 嘱咐手底下的小吉子,你一会有时间去皇太妃的宫里串串门。 小吉子是新帝继位后进的宫,一次被别的大太监欺负,桂公公路过见到,收到了手底下,做徒弟栽培。 小吉子人也比较活泛,桂公公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这华妃又得吃顿皇太妃的苦头了。 「哎呦,华妃娘娘,您今个有空来看皇上啊,真是不巧,皇上刚说不让人打扰呢,您看,要不,您晚会再来?」 桂公公对着近前来的华妃说的客套,却并不热络,不说旁的,便说他的师父李公公当时是夏太后的人,他当然也得站在席皇后这边,而且,他在新帝身边伺候了几年,也并不觉得,华妃真有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得宠。 华妃睥睨了桂公公一眼,将身侧的大皇子往身前一推,「大皇子想念父皇,桂公公只管去禀一声便是!」 大皇子睁着懵懂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母妃。 桂公公笑的脸上犹如罩了一层暖暖的阳光,爽快地点头道:「华妃娘娘既然吩咐了,老奴自当遵命!」 又转身对小吉子道:「还不快带华妃娘娘去偏殿里头喝口茶,歇歇脚!」 说着对着华妃娘娘微微低首,进了内殿,皇上正在批奏章,见进来的是桂公公,将朱笔搁在了笔架上,「怎么,华妃没走?」 刚才门口的动静,他也是听到了一点,在御书房外敢这般吵闹的,也只有华妃。 若是那个人,怕是不会吵闹,直接闯了进来。 皇帝心上微微有些苦涩。 桂公公见皇上一双剑眉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里暗如星辰,带着些许凉意,低头禀道:「启禀主子,华妃娘娘说大殿下挂念皇上!」 在这位帝王身边伺候了几年,桂公公也能七七八八地摸准了主子的脾性,别看华妃娘娘现在风头正盛,这后宫啊,皇上才是天。 殿里一时静默。 黎平看着桂公公毕恭毕敬的一张脸,略抬抬手,淡声道:「回华妃,回宫里等朕一起用晚膳!」 「是!」 桂公公心头微微一动,皇上这是还要用着华妃呢!轻手轻脚地出了御书房,走到外头,日光晃的人有些刺眼。 偏殿里头,刚沏好的龙井茶还微微冒着热气,上头轻嫩的叶片已经舒展开,清漾漾的,却是一口都未用,华妃见桂公公过来,忙站起来要往御书房去。 却被身前的小吉子拦住了,华妃不耐地看了桂公公一眼。 桂公公笑道:「陛下真有要事处理,还请华妃娘娘移步回宫!陛下忙完了,会去看大皇子殿下!」 华妃心口一噎,她正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脑子里一直是晋王妃的那句「花儿!」她早已是帝王的妃子,并且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子嗣,一个王妃凭什么这般折辱她! 看着桂公公要笑不笑的一张脸,华妃直觉气血上涌,眼前金星直冒,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里,华妃扶着身边的宫女,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回!」 小吉子看着一行人走了,挨到师傅跟前,低声道:「师傅,这是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呢!」 桂公公尖细的嗓子咕哝道:「该回了!」 见小徒弟懵懂地看着自己,桂公公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晋王殿下就要回来了,皇后娘娘还顾忌什么! 御书房里头的黎平,见外头没了声音,知道是华妃大约走了,不由琢磨起,招进桂公公进来问了几句,知道是晋王妃进宫了,心下不由惆怅,斐斐现在还估计着带兵在外的贺承,等贺承回来,这宫里,怕是就留不住她了! 只是前几年局势未定,内忧外患的,多少王公大臣明着暗着要把女儿送进宫来,博得一点恩宠,他不愿意委屈斐斐,也不想毁了他对斐斐的诺言,才将计就计,利用了一下花花。 第三十三章 他也没想到,花花得势后,会这般猖狂,连皇后都敢顶撞,可是,无疑,花花又是顶好的一把枪,堵住了众大臣的悠悠之口,他的皇后反而是「贤德淑良」。 黎平想到这个字,不由的嘴角便带了两分笑意,那个在新婚之际,还意欲逃亲的斐斐,有朝一日竟和这四个字联系到了一起。 他这些年路过她的宫殿的时候,也曾疑惑过,他将那如百灵鸟一般的斐斐留在宫殿里,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当年,他该成全她和陆格? 陆格在哪里,他是知道的。 黎平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 许久拧眉唤道:「小桂子,天气渐暖了,让御膳房做些鲜嫩可口的野味送到皇后宫里,各地送上来的新鲜物什,也都往那边送去!」 他知道斐斐不稀罕这些,可是他能做的,却只有这些! 桂公公微微叹气,都一一应了。 东西送到席斐斐跟前,席斐斐却是一眼都没睇,懒懒地对小骊儿道:「去看看,喜欢什么让绿意记下来,都是你的!」 小骊儿摇了摇脑袋,「不要,骊儿不稀罕这些花的绿的,骊儿就喜欢甜蜜蜜的东西,其他的骊儿都不稀罕!」 骊儿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地水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妃。 苏清蕙伸手一拽,将她怀里的小绣囊拽了出来,「行啊,知道藏食了!」 小骊儿见母妃将自个才悄悄放进去的两块蜜饯拿走了,嘴巴一撇,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里,便蓄满了晶莹的水珠,吧嗒吧嗒,就要往下掉。 斐斐将她揽了过来,护在身前,用脸颊去蹭骊儿的,笑道:「哎呦,小心肝,你母妃坏,留在宫里,陪姑姑吧!」 小骊儿缓缓地摇了小脑袋,「姑姑会有弟弟妹妹陪!」 斐斐见她说的认真,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颊:「我的小公主,姑姑有你就够了!」 从她皇外祖母,到她母亲,甚至她,都和这皇家牵扯不断,却没有谁真正享了作为皇家妇或皇家女的福分,她要骊儿独享这份福分! 苏清蕙在宫门落钥之前出了宫,骊儿在宫里蹦跶了一天,怏怏的窝在绿意身上,三月的春风时不时吹起车帘的一角,苏清蕙隐约见外面稀稀落落地摆着小玩意的摊子。 见女儿睡意朦胧,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吩咐绿意道:「让车夫停一下!」 清蕙带着白芷下车,选了一对糖人,又买了些许装蛐蛐的小笼子,她本意并不希望骊儿这般小就跟着师傅念书的,只是师傅年纪渐高,却是等不得的。 正在挑选珠花的苏清蕙,视线触及右边,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摆摊的老大爷见这位夫人看着男孩儿玩的木刀、弓箭出神,心里嘀咕,这估摸又是哪家生不出男孩儿的夫人。 苏清蕙却是想起了那个被张士钊带走的孩子,也不知道仓佑怎么样了,这几年,她不提,贺承也不提。 「这几样,也一并包着吧!」清蕙指着弓箭刀轻声道。 「哎,好勒!」卖东西的老大爷乐呵呵地道,又拿了几串今个串好的兰花递给白芷,「我家老婆子串着玩的,给小姐夫人戴个新鲜!」 「咯吱、咯吱」,王府马车对面,又过来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苏清蕙五米外。 王府的护卫瞬息间要过来护着王妃,被苏清蕙一个眼风扫过去,都缩回了迈出的步子。 苏清蕙看到,这是张府的马车。 「夫人,你看,这把小弓箭好精巧,少爷一定喜欢!」一阵香侬软语从马车里飘了出来,空气里隐约浮动着些许脂米分味儿。 苏清蕙鼻尖微痒,拿起娟帕擦了擦鼻端。 一旁的白芷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皱了眉。 张士钊带着仓佑失踪后,张府里的妾侍李妍儿却是被查出有了身孕,由张老太太做主,升了贵妾,下头的人见风使舵,唤她一声「夫人」,她也稳当当地应着。 张士钊不在,张老太爷,也睁只眼闭只眼,那个孩子不见了,以后,张家或许都是奎儿的了。 此刻,李妍儿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今天是去李家回来,嫂子卢荻三年前将母亲从江陵接了过来,爹爹和姨娘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没想到嫂子却将他们拒之门外了。 当时爹爹和姨娘在李府门前又哭又闹,卢荻让卢府的兄长带着一帮人强制性地将他们送回了江陵。 可是哥哥一直没有回来,李妍儿坐在马车里有些恍惚,哥哥不见了,夫君也不见了,她之前一心钻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左护右拥,奴仆成全?紫服加身,珠冠加顶? 「夫人,您说少爷会喜欢哪个?」 李妍儿被侍女的声音惊醒,撩开车帘,便见到了那个忘不掉的身影,苏清蕙于她,大约是一辈子的梦魇了。 「行吧,你觉得好,就都包起来!奎儿就欢喜这些!」 「婢妾拜见王妃娘娘!」李妍儿像是才看到苏清蕙似的,湖蓝色的裙摆下,一双隐约可见的米分底蓝面的绣花鞋急急地后退两步福礼。 苏清蕙并不搭理,兀自在看着摊前的小玩意儿。 「王妃要是喜欢,这些都算婢妾的,只是,府里的幼子一直哭闹着要小弓箭,男孩子就喜欢这些,还请王妃割爱,改日,婢妾送些女孩子家欢喜的到王府赔罪!」 李妍儿上前两步,轻轻巧巧,语带笑意地道。 却字字剜心。 苏清蕙放下拿在手中观看的小兰花戒指,微微转身,对着李妍儿有些红晕的脸,「啪」「啪」两下,簌簌有声。 李妍儿一张俏脸,瞬间便肿胀了起来,苏清蕙吩咐白芷付了钱,去到下一个摊子上买了几串糖葫芦,才上了王府的马车。 李妍儿站在大街上,仰脸看天,呵,再尊贵又如何,夫君在外九死一生,唯一的男孩儿还被张士钊带走了,苏清蕙又比她李妍儿好过几分? 苏清蕙上了马车,见绿意怀里的骊儿睡的香甜,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低声吩咐白芷道:「一会让赵二去一趟张府见张家老太爷,卢笏去了青芜庵,玉山上,不是还有一座青茹庵!」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容忍李妍儿在她跟前蹦跶到现在,「张府不是还有个柳姨娘?」 白芷点头,「是的,主子,柳姨娘这两年带着家仆,四下找寻张士钊,并不在京城!」 「断了她和张家的联系!」 她想看看,她一个女子在外面,又要如何生存! 以前想着,有些人这辈子不再打交道便是,可是再看到李妍儿的这一刻忽然发现,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宿命的,比如她和李妍儿,比如苏清汐。 苏清蕙昨夜被张士钊惊扰的半宿没睡,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困意袭来,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午时,她听着白芷在外间里悉悉索索地摆着什么东西,轻声唤了一声:「白芷!」 白芷刚从厨房用食盒提了午膳过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摆开,喊夫人起来? 她进府这许久,也没见到夫人睡到这个点,以前茉儿在,这些活茉儿应付的轻巧,轮到她,却有些为难。 听到夫人唤她,白芷忙轻步进了里间,「夫人,奴婢伺候您起床!」 第三十四章 见夫人没有拒绝,白芷这才上前,将苏清蕙微微用力抱了起来,苏清蕙也没有拒绝,许是昨日在山里跑的太久了些,她现在觉得身上各处关节都酸痛。 模模糊糊地净了面,用了些午膳,靠在院里的秋千架上,闭着眼,轻轻地晃悠着。 白芷在廊上打着络子,时不时看两眼夫人,老管家将她提做了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特地吩咐她,旁的活计不需做,只要看顾好夫人便可。 她针线活儿不好,也只能假装打打络子,她一个粗使丫鬟,就这般阴差阳错地成了贴身大丫鬟,幸好,这位夫人也不太在意身边的这些小事。 空气里的浮尘在淡淡温煦的秋光里隐约可见,苏清蕙闭着眼,隐约要入梦乡,不妨被白芷轻轻地唤了起来。 「夫人,老管家在院外,说有事要请示您,您看?」 苏清蕙挑挑眉,揉了揉鬓发,扶着秋千两边的绳索,下了秋千,微微一动,便觉得身上扯着疼,深呼吸了一口,才道:「让管家进来吧!」 老管家低着头进了院子,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夫人,五味楼的掌柜的,送了一对姊妹花过来,说是送给夫人您听个小曲的!」 「小曲?」苏清蕙脑子里转过这个词,便反应了过来,她爹在官场沉浮多年,她自小便见过娘亲应对这些唱曲的,唱戏的,拉弹唱奏,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给您府上送小妾来了。 「收了吧,将西院里的厢房再收拾两间出来,和茉儿一块儿住着!新来的,管家多看顾一些!」 苏清蕙不疾不徐地道。 他张士钊既然开了例,收了一房,她这个原配夫人,再帮他收几个也是应有之义。 「夫人,您看,您要不要过目一下?」老管家硬着头皮问道。 「哦,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苏清蕙奇道,见老管家不应声,对白芷招手道:「来,扶我去看看!」 她的脚肿的疼,可这疼,好像又是可以忽略,可以自我麻痹的。 「夫人,要不,我让那两人过来这边,也省的您跑一趟?」老管家见苏清蕙略有不便,提议道。 苏清蕙抬头看了一眼老管家,忽地有些泄气,「算了,不见了,给掌柜的一些银子,等会老爷回来,就说是我送他的!」 她和张士钊是没法过下去了,各自相安估摸是最好的状态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见什么姊妹花。 老管家想到门外候着的一对双颊染着红晕的姊妹花,又看着有些颓势的夫人,摇头离开了。 张士钊回来的时候,杨氏姊妹花已经安顿好,都在西院西侧一排四间的小房里,先前是放杂物的,连着茉儿一起,都住了进去,一人一间,还空了一间。 东院的烛火已经熄了,西院里却甚是亮堂,张士钊一踏进去,被那一排三间烛火吸引,有些莫名其妙,身后的长随禀道:「主子,刚才老管家说,五味楼送了一对姊妹花过来,夫人帮您收着了!」 张士钊脑子一顿,「姊妹花?五味楼?」 「是,属下估摸,正是那天在五味楼,您听小曲的那一对姑娘!」 张士钊默言,难道是程校尉送来的?可是,程校尉看似是十分洒脱之人,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总会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 不是程校尉,便是五味楼的掌柜了,看那天的样子,他是极护着这一对姊妹花,怕被染指的,又为何送到他府上。 「你去查一下五味楼的掌柜,那一对,既是夫人收下的,还是给夫人吧!」 长随正准备应下,却见张士钊脚步微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还是留在西院吧!」 俊朗的眉宇间有些烦闷,这一段时日,他明显感觉到苏清蕙是有意和他缓和关系的,他也准备借驴下坡,昨晚,与其说是程校尉把他灌多了,不如说,是他自愿醉的。 他模糊地记得进了她的院子,依稀闻到些许兰花香,他知道是她放在窗台的那一盆,放心地睡了过去,没想到,却被一个婢女搅乱了! 张士钊眼里起了一点阴影,咬牙道:「告诉管家,以后,茉儿就负责西院的粗使活计!」 长随见主子转身往东院去,忙跟在后面。 真的来到了东院门口,见里头黑漆漆的,一轮半弦月挂在树上头,张士钊盯着院里东窗下那棵黑簌簌的树,眼神有些落寞地道:「明天和夫人说,我约了程校尉并几个同僚中秋来家夜宴,届时麻烦夫人准备招待各家夫人小姐!」 身边的长随见怪不怪地应下,有多少个夜晚,他陪着主子走到夫人的东院外,主子总是在间隙里,便会想到诸如此般的宴席,需要夫人共同前往。 其实,他想,为的也不过是,多见夫人几眼吧! 中秋佳节,苏清蕙一早便起床安排各处事宜,她在交际这事上向来不和张士钊斗气,张士钊为了官场,她是希望认识几个处得来的夫人或小姐,偶尔也可走动。 再者,她也希望,爹娘每每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也是琴瑟和鸣的。 夜幕渐渐降临,便有客人络绎来到,苏清蕙侯在二门外,接待官夫人小姐们,蜀地嗜辣,人也奔放热络,相较于江南的女儿家,苏清蕙觉得和这样的相处,更省心些。 前院里男子们的喧哗声透到后院里,女眷也就两桌,三三两两地聊着些许趣味或琐事,苏清蕙听的兴趣盎然,不妨,白芷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清蕙歉意地站起来,落落大方道:「管家娘子寻我,我去去就来,诸位夫人小姐暂且聊着,可莫怪我招待不周呵!」 「哪里,哪里,张夫人尽管去!」 「是咯,妹子忒客气了,我们一处聊着逗乐,可费了妹子不少心劲,妹子去便是!」 苏清蕙虚应了两句,跟着白芷出来,走到拐角,低声问道:「你说那一对姊妹上去唱曲了?」 白芷回道:「是的,夫人,是程校尉说了一句,老爷就让管家娘子来后院寻那一对姊妹了,可是,姊姊无论如何不肯让妹妹去,正闹着呢!」 本来是送给张士钊的,府上一个子嗣都没有,姊妹俩只要有一个有了孩子,便是两人都在这府上扎根了,现下这般,张士钊是顺手推舟,想把这姊妹再送出去。 不说张府也是豪富人家,便是张士钊自个,也可以算作前途无量了,她又连半个孩子都无,说来,做小,也没有比张家更好的了,更何况,下一家,还不定是什么样的人家。 姊姊不愿意妹妹一起出去,也是爱护妹妹。 苏清蕙静默了一会,道:「妹妹不去便不去吧,和管家娘子说,让妹妹过来女眷这边唱曲儿!」 程修见到只单单那个年纪大些的过来,有着一双剪水秋瞳的豆蔻少女并不见,不由看向了张士钊,轻笑道:「我可听说是一对的,张兄是宝贝着,不舍得给我们瞧一眼?」 张士钊挥着手道:「程弟莫急!」看向管家,「怎地还有一个呢?」 老管家禀道:「夫人听说大人这边要听小曲,说女眷那边也想听个乐子,另一个,正在夫人那边呢!」 张士钊和程修都微怔,一时不明白苏清蕙是何意。 第三十五章 程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先前听说五味楼的掌柜给张府送来一对姊妹花,他还私下动了肝火,此番,不过是准备将那一对喊出来弹奏一曲,让别的大人带回去,省的苏清蕙看着心烦,看来,苏清蕙,却并不准备领他的意。 苏清蕙实是不准备领程修的意,尤其当她见到那个娉娉袅袅抱着琵琶走进来的少女时。 她的脸颊烧的火辣辣地疼。 虽是一对眼睛,可那神情,却也分明和她像了六分朝上,两桌的女眷见进来这么一个,都有些怔愣,顿时面面相觑。 还是先前喊苏清蕙妹子的妇人拍掌笑道:「张大人真是对妹子体贴入微,哪儿找来这般灵巧的会唱小曲儿的!」 诸位夫人如得了赦令一般,都纷纷附和,交际场上,看得清,说不破,十分真的事,也是没影儿的事,不要说,也才像了五六分罢了! 不过,还是有妇人暗下咂舌,放着这么一位美人坯子的夫人在家,还搜摸着这赝版的出来。 一个晚上,姓杨的小姑娘唱了些什么,苏清蕙并未听清,等宴席散了,苏清蕙看着小姑娘抱着琵琶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苏清蕙两个月没有接到家里的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下有些疑惑,连写了几封信回去,那边却一直没有音讯。 索性在蜀地也是无甚事做,苏清蕙收了行礼,准备回仓佑城一趟,再过两月便到年下了,她赶在年前回来尚可。 白芷有些犹疑,忐忑地问苏清蕙:「夫人,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苏清蕙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但是他们二人近来也有月余没有碰面了,她的存在对张士钊来说该是可有可无的,「让老管家转告一声就好!」 老管家看着夫人和白芷登上马车,嘴唇嗫嚅几下,终久是说出了口:「夫人,要不等老爷回来再动身?」 苏清蕙笑笑,「老爷公务繁忙,不知几时回来,老管家转告一声便好!」 毕竟是女主子,老管家无奈。 到了城门,守门的听是知州的夫人,忙放行。 出城门的那一刻,苏清蕙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一去,如果可以不回来,该有多好,或许她可以流失在这蜀地到江南的任何一段路上,自此行云野鹤,自由自在地来往于山丘河流之间,而不仅仅是那一处宅院。 前头马夫「驭」地一下,马不满地抬起前蹄叫了一声,马车一阵晃动,白芷掀起一点车帘,问:「大叔,怎么了?」 眼睛却是看向前面的一人一马时,怔愣住了,一身青色官袍想是还未来得及换下,一双昔日似挑非挑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凝霜的森寒,白芷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好! 「夫人,为夫来接你回去!」 张士钊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不易察觉出的隐忍和怒火。 苏清蕙不禁自嘲起来,刚还想着纵游于山水之间,转眼,却是出个城门便是极限了。 「夫君,爹爹和娘亲许久未有音讯传来,我心上挂念,想去探望一下,年前便会回转,夫君不必担忧!」苏清蕙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决。 张士钊眼神微暗,抿紧下唇。 一时只听得见马儿焦虑的踢蹄子的声音。 「夫人,蜀地现时匪乱多,路上极不太平,你这般轻车简装出门,遇到匪寇,也是平白让岳父岳母忧心,不若跟为夫先回去,我让程校尉派手下送一封八百里急件到苏府!」 张士钊说的坦诚,可是苏清蕙却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又不可否认,张士钊说的在理,将要过冬,匪寇都在打家劫舍储存粮食。 城门的守卫,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到先后出城门的知州夫人和大人又双双回转,一时不禁咂摸,这是二人闹别扭了呢,没想到知州也是疼婆娘的,亲自追了出来。 当张士钊成为张尚书之后,这一段事故传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话。 而此刻,苏清蕙回到张府,里头小杨氏和茉儿都在里头候着,张士钊看见这二人,眉上显出不耐,斥道:「回去!」 大杨氏那晚便被刘副将军收到了府上,只留小杨氏一个在张府,真是惶惶之际,被张士钊一阵断喝,心里一害怕,脚下一软,竟摔倒在地上。 茉儿想扶又不敢动,眼巴巴地看向苏清蕙,哀怜地唤了一声:「夫人!奴婢知错了!」 苏清蕙眼皮未抬,淡声问张士钊:「不知夫君什么时候准备正式给这二人行入门礼,我也好早些安排!」 张士钊看着苏清蕙请冷冷的模样,心脏骤缩,「为夫并没有此意,夫人当粗使丫鬟使唤便好!」 茉儿和地上的小杨氏绝望地低了头,也不敢再造次。 苏清蕙略有意外,仿若无人地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士钊看着她的背影,心上一阵烦乱,错过了那一晚,他和苏清蕙的裂缝,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圆囫。 要是日后苏清蕙知道她爹爹已经去世,是他拦截下来那封信,并且拒绝让她回去奔丧,她怕是会恨他吧! 张士钊有时觉得,他和苏清蕙之间,好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开头错了,便是步步错,诚如苏清蕙在新婚之夜所言,他确实是以色相谋,便是后头有了一点真心,二人之间却早已千山重重了! 张士钊回了书房,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交代了这边的大致情况,让苏清楠暂时代为相瞒。 苏志宏的丧事,苏清蕙没有回来奔丧,只言片语都没有,苏侯氏和苏清楠又悲痛又担忧在外的清蕙是不是出了事,收到张士钊的心,难免又是一场痛哭,可是没有什么比清蕙的安危更重要,当即,苏清楠和苏侯氏各写了一封信保平安,只说要到年尾,苏志宏公事繁忙,没空提笔。 苏清蕙收到娘亲和哥哥的信,也不疑有它! 寒冬,苏清蕙晨起开窗,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问白芷道:「箩筐备好了吗?」 白芷正端着温水进来,笑嘻嘻地道:「都备好了,夫人,您先用早膳!」 苏清蕙半月未出门了,上一次去山上取景入画,脚下的石头上结了一层薄冰,苏清蕙直接从山腰上摔了下来,还好白芷反应快,抓住了她。 却也是摔伤了胳膊和腿,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了。 白芷为了给苏清蕙解闷,教苏清蕙捕麻谷。 窗外的那棵树到了冬天,光秃秃的,上面却栖了许多麻谷,时不时飞下来,在院里的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苏清蕙喝了一碗热粥,白芷已经在雪地上支了一个箩筐,箩筐下面的白雪上塞了许多秕谷。 一根绳子从箩筐上一直牵到屋里,苏清蕙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上时不时飞下来又警惕地飞走的麻谷,紧张的脸上都上了一层红晕。 衙门里今天休沐,张士钊晨起在府里各处走动,晃到东院门前,见里头寂静无声,不由多看了两眼,便见到东窗前的树底下置的箩筐,眼眸微眯,顺着线看向了趴在东窗口看着麻谷的人。 她的两颊微红,睫毛上沾着冬日的雾气凝聚成的点点水珠,张士钊忽然想到古诗里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红霞,不浓不淡地点缀在瞳孔上,那双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画。 第三十六章 「噗」地一声,树下的箩筐应声而下,「哎呀,好像抓到了两只!」 东窗旁的人,忍不住雀跃。 苏清蕙直觉地右转,便见到了立在院门口的张士钊,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寒风凛肃,张士钊的头发上氤氲着一层水雾,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像是不染纤尘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对望一眼,张士钊忽地开口道:「冬日寒气重,不若我请几位同僚一起过来烤鹿肉,夫人意下如何?」 张士钊的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 苏清蕙转了转手上的绳子,树枝上的雪在寒风中一点点地飘落下来,箩筐里罩着的两只鸟儿在里头扑腾着翅膀。 「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让管家安排好!」 苏清蕙说完这句,对着张士钊微微颔首,便对白芷道:「外头寒气重,窗关了吧!」 张士钊意兴阑珊,干脆找程修喝两壶!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许多,到晚间,又薄薄地结了一层冰,苏清蕙左手抱着暖炉看白芷提着食盒进屋子来,笑道:「你和我一块儿用吧!我一人也索然无味!」 白芷点头,摆好了苏清蕙的饭菜后,夹了一点坐在绣凳上一点点地扒饭,苏清蕙无奈,分了两碟菜给她。 收拾碗筷的时候,白芷想起来似的,对苏清蕙道:「夫人,刚奴婢在厨房里听说,老爷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较远,怕是得有几天才回来!」 苏清蕙奇了一下,「这不是程校尉的活吗?他怎么去了?」 白芷笑道:「许是觉得新鲜,想去看看吧!」 苏清蕙闻言笑笑不语,该是闹得严重了些,才使张士钊也不能安心地稳坐后方。 前头的事儿,苏清蕙并不感兴趣,她的胳膊和腿还没好,只能窝在府里,伤的是右手,却是连提笔作画也是不能够的。 一连晴了两天,枝桠上的雪都化完了,苏清蕙罩了十七只麻谷,留了两只看着机灵的,养在笼子里,其他的都让白芷送给老管家下酒了。 这一夜里,苏清蕙睡的燥热,只觉得要喝水,却一只醒不来,心里知道怕是魇住了。 却忽地被白芷推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 苏清蕙倏地惊醒,睁眼却见火势已经蔓延到窗户上,晴了两天,窗柩极易燃着,苏清蕙赶紧起来,屋外却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吓得两人浑身一激灵! 白芷本能地将苏清蕙护在身后,门外显然便是纵火的,白芷一咬牙,将苏清蕙扶着,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 外头的人见里头有人出来,传来爽笑声,苏清蕙头皮一阵发麻,刚到门口,外头忽然射过来一只带着火星的箭羽。 白芷努力稳住心神,对苏清蕙道:「夫人,暂且出不得,奴婢先去把这些贼人杀了,再来救你!」 苏清蕙隐约见约有四五人,有些心冷地道:「算了白芷,你一个姑娘家,外头都是有身手的,我腿脚不便,就留在这屋里吧,你自个走吧,要是有人来救,是我命大,不然,不能白添了你一条命!」 白芷没有吱声,挑了门边倚着的扫帚便冲了出去,苏清蕙略略诧异,她都不知道,白芷竟也有些功夫的底子。 也许是半柱香的功夫,也许是一刻,那短短的须臾,在苏清蕙往后的记忆里一直犹如一辈子那么长。 火势越来越旺,那些人将箭羽主要集中在西院,显然是之前便打听好的,白芷心下狂躁不已,再这般下去,就算她最后杀死了这几个,主子也得葬身火海了! 眼看火已经燎起了整间屋子,门口挡风的厚实的布帘正烧的噼里啪啦,上头的珠子滴在地上像是砸在白芷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 当官兵冲进来的时候,白芷猛踢开身前的大汉,也不管踢出去的一脚是不是有刀,脚上的倏痛白芷尚来不及感知,便一头扎进了火屋里,苏清蕙躲在房间的一空地上,已经被烟熏得有些神志不清。 「夫人,夫人,白芷一定会救你出去!」 白芷将苏清蕙整个人倚在她肩上,试图带着她出去,没走两步,苏清蕙觉得自个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轰」一声,白芷将她甩了出来,房上的大梁掉了下来,砸中了白芷,苏清蕙飞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白芷的眼睛,闪着火光。 顷刻间,整个屋子塌了。 苏清蕙碰地的瞬间,震得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木了。 「清蕙!清蕙!」 苏清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修,衣袍上沾了许多血迹,瞳孔要裂出来似的。 程修是跟着匪寇一路追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张士钊和他在树林里熬了两夜,那边匪寇大队人马一歼灭,就病来如山倒,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张士钊和程修都以为,这一帮逃窜的匪寇只是要混到城里来,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想到会直接冲着张府来。 张士钊是在第二日到的城里,张府东院儿已经化作了废墟,西院儿还遥遥地立着,茉儿和小杨氏昨晚在各自屋里不敢出来,躲过了一劫,老管家伤了一条腿。 张士钊风寒猛地入体,又惊闻府中出事,纵然病的头重脚轻,还是要来看一眼躺在床上未醒的苏清蕙。 她的胳膊、腿都上了绷带,整个人像蚕蛹一样,眉目凄惶,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昔日倔强清冷的模样再不复见,张士钊忽地就红了眼眶,他在前头立了功,却连累她受此灾祸。 程修不期然望见张士钊眼眶泛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士钊兄,大夫说嫂夫人只是伤了些筋骨,养些时日便好了!」 张士钊定定地看着程修摇头,「子休,真是对不住你,我厚着脸皮从你那讨要了白芷来,没想到却……」 张士钊得知程修手下有会拳脚的女子,特地讨要了一个过来,放在苏清蕙身边,说是看顾苏清蕙,有时,也是眼线,没想到,这丫鬟真的舍命救了苏清蕙。 程修默然,白芷是他向管三先生要的,是管三先生培养了多年的,此番,管三先生怕是会动怒! 「噗通」一声,张士钊整个人忽地向后仰去,程修尚未反应过来,忙大声喊大夫。 老大夫把了脉,颔首叹息道:「本是一两副药便好的,现今,老夫,先开两服药熬熬,明日再看看!」 「大夫,我的病怎么了?」张士钊醒转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就是伤寒吗?怎么老大夫一脸颓丧。 「大人呀,你是风寒侵体,可这来势凶猛,你又急怒攻心,若再不好好调理,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老大夫说着到窗前的桌子上研磨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一旁的程修也怔了怔,见张士钊目里有些不置信,宽慰道:「士钊兄这几日安心养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兄弟我做便好了!」 张士钊有些感激地看向程修,「为兄这般境地,也不和子休客气,还托子休多为看顾一些了!」 他和程修也相处了些日子,平日里常一起喝酒,对程修的为人也有几分信重,这次,苏清蕙还是多亏程修的手下舍命相救才得以脱离火海,现在,他夫妻二人双双有恙,张士钊也不和程修客气。 第三十七章 苏清蕙睡了两天都没有醒来,程修让人每天给她喂水喂药,可是睡梦中的苏清蕙并不配合,常常脖子上都是药汁水迹。 程修问老大夫,老大夫也只说:「自己不想醒,老夫也无能为力!」 程修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沉重,他和张士钊作了一段时间的酒友,也趁张士钊酒意朦胧的时候,套过几次话,对她夫妻二人的生活,有大致的了解。 「苏清蕙,你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谁又能说得清呢,睡过去,就什么也没了!」 程修像是呢喃,又像是呼唤。 当日,程修便让人在苏清蕙的房间里插了梅花,放了两只麻谷,她和白芷捕的那两只也葬身在了火海里。 这边苏清蕙没醒,那边,张士钊的风寒越来越严重,夜里开始盗汗。 程修将那批匪寇交给刘副将军,请了几日假在家里照看张士钊夫妻二人,将管三先生那边的大夫都拉了过来。 这一夜,又下雪了,雪花轻轻洒洒地飘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融化了,程修做莽夫惯了,今夜却忽地起了点伤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张士钊? 是因为苏清蕙是他叔祖母的关门弟子,还是他们初来蜀地,他在城门远远的一瞥,那个像三月桃花一样柔美的女子,有一双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里刚刚脱胎的小蝌蚪,又像无数个守着山头堵截匪寇的夜里,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就那般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进入到他自个也摸不着的内心深处,开辟出来一块柔软无比的空地。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像有魔力的手,在那块空地上撒上种子,待风吹过,会长出轻盈盈的花。 程修无意识地推开苏清蕙的门,不禁皱了眉头,里头守夜的丫鬟竟不知所踪。 程修近前两步,那向来莹润的脸颊因了多日卧床有些干涩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像随时会飞走的小火蛾。 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红色的线,可能挂着吊坠。 程修微微低头,香脂的清香从鼻翼掠过。 右手小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子,有些微凉。清滑。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程修迅疾退出了房,拐到走廊另一端,回头看,是苏清蕙房里伺候的丫鬟回来了。 程修这才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那一瞬间,他竟有战栗的感觉。 「少爷,少爷,张大人不好了!」 院里传来赵二疾呼的声音。 程修锁着眉,三两步跑过去,却见张士钊躺在床上浑身颤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张士钊的长随递过来一封信给程修,「程大人,老爷说,如若他熬不过这一关,烦请您把这封信交给夫人!」 程修匆匆接过,见上头写着:「贤妻清蕙亲启」 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许是这两天张士钊一早便写好的! 程修将信塞到怀里,对张士钊的长随道:「吩咐下去,给屋子生暖炉,你备些酒精,给你家主子擦拭!」 有那么一瞬间,程修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巧的鼻子,闪过张士钊就此过世的念头,可是,他脑海里的另一个小人不屑于这般做。 也许是死马当活马医,后半夜张士钊身上的温度开始下降,老大夫摸着胡子笑道:「算是熬过来了!真不容易啊!」 张士钊的长随当即便对着程修下跪,「程大人,我家老爷的命是您救的!」 程修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第二日张士钊还在昏睡,苏清蕙却醒了,在晨光微曦的时候,一缕淡淡的云霞透过云层,射出些许白亮在天边。 苏清蕙的眼睑被微微刺了一下,忽然就睁开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仓佑,她要回仓佑! 程修得知苏清蕙已醒的消息,腿立即便拔开了,却又立即收了回来,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吩咐丫鬟们要好生伺候着,若是再出了丁点纰漏,就等着被发卖吧!」 管家福伯微怔,这还是第一回,他从少爷的口里听到「发卖」这个词。 张士钊是在下午的时候醒的,得知苏清蕙已经醒了,不由又湿了眼眶,他以为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程修笑道:「士钊兄,等你们两口子好了,可得好好犒劳我,给我保一门好亲!」 张士钊声线微弱地笑着应了。 他不知道,他和苏清蕙的真正磨难在这一日才开始,自此永无回还的可能性。 这一点在丫鬟传话过来,说张夫人想要回仓佑城的时候,张士钊便开始惊觉。 张士钊并不能拖托多久,因为这一回苏清蕙归心已定,她能下床扶着丫鬟走动的时候,便备好了马车。 张士钊赶到门外,人马俱已齐备,他没有再拦阻她的理由,匪寇已除! 张士钊扶着马车,凝声道:「一路珍重!」 苏清蕙看他微微侧着的身子有些羸弱地靠着长随,轻轻道了一句:「夫君也珍重,这一去,怕是到年初以后才回来,望夫君谅解!」 张士钊颔首。 他并没有看苏清蕙,也没有告诉她岳父已逝。 或许,是这一刻,张士钊面对他和苏清蕙百孔千疮的关系,没有勇气再亲自在上面划下一道血痕。 纵然待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也会明白,她的爹爹已不在的现实。 可是,现在,看着她满是期翼的眼睛,对归巢的眷恋,张士钊始终没有开口。 在日头许多个日夜,张士钊常常回想起这一天,他目送着苏清蕙上马车,对她说「一路珍重」,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劫后的温情。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上,她的眼睫上挂着清晨的寒霜,带着些许朦胧。 如果在这一刻,他敢于面对,敢于直言,或许,她不会如后来那般对他完全封闭。 世上许多事,是回不到那个点的,藜国素来信宿命,张士钊常常报以不屑,在张士钊从朝堂上退下后的那几年,他回想起年轻时候的往事,猛然发现,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 他和苏清蕙各自执拗,不愿服软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宿命。 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以后,一封信也没有。 张士钊心下不放心,研磨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问及家中状况,末尾一句,提了一句苏清蕙。 信写好,他拿起来在窗口的风下晾了晾,才折好,吩咐管家拿到驿站寄出去。 他是知道苏清蕙对于岳父的依赖的,这一趟回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也不知道那个素来寡淡的女子,能否受得住? 仓佑城张府的管家也给他来过信,言苏清楠的夫人李氏在岳父去世后,有些偏帮着苏志远侵占苏家二房的钱财。张士钊有些不放心,又提笔给仓佑城的现任知州写了一封信,请他多看顾几分岳家。 他在程修住的巷子里,重新置办了一处宅院,依旧是东西两院的格局,东院依旧留给苏清蕙,请成衣铺子的绣娘按照苏清蕙以往的尺寸,置办了一年四季二十套衣裳,休沐的时候就和程修一起去古玩店珍宝店里头淘些他以为苏清蕙会喜欢的东西来放在空荡荡的东院里头。 第三十八章 尤其是春节前后,东院里头依然琳琅满目,可是张士钊像是着了魔一般,东院里放不下,就放到仓库里头,便是盥手的盆儿,他也选了两个样式回来,一个喜鹊登梅如意铜盆,一个梅兰竹菊祥云铜盆,他试想着她那一天无意打开仓库,发现里头竟是她喜欢的插屏,古琴。 张士钊是和程修在一起过的年,闲来无事便和程修去走街串巷,喝几壶酒,一场生死过后,张士钊视程修为兄弟。 也是在这时候,程修才真的发觉了张士钊对苏清蕙的情意,他不解,既是视若珍宝,又何以闹到这般不相往来的境地? 心里的一点火焰,程修再也没表露出来过,年少的时候,他也以为不过是一点思慕之情罢了,待到许久以后,在管三先生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大家闺秀给他,他的脑海里却总是苏清蕙的面影的时候,他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有些思慕是可以成为过眼云烟,有些,却像是烙在心间。 饶是去了信,张士钊对苏清蕙去仓佑城以后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苏清楠并未回他的信,年后,他又去了两封信,却始终没有收到苏家的回信。 苏清蕙是在正月过后才从仓佑城回来的,事先未打一声招呼,她到家的时候,张士钊并不在家,而是去锦城赴总督大人的宴席,一去五天,中间接到管家的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近三个月的音信杳无,他甚至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紧赶慢赶,他在第五日的夜里回到了家。 那晚,他满心期翼,一路上默默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她记恨他,他该如何?如果她自此不愿多看他一眼,甚至闭门不见,他又该如何,许多忐忑恐惧的念头伴随着那樱口琼鼻,那纤纤素手,在张士钊的脑海里来回翻滚。 从城门到府上的路,忽地变远了许多,想起年少时,在京城初见柳儿时候的怦然心动。 这一次,是她的夫人。 他一度忘了,他的夫人,妇德有亏。 他刚入府,便见管家吞吞吐吐,要他去夫人房中看看,呵!他看到的是什么! 修长的玉颈下,春娇玉嫩,红唇微张,一身白色软烟罗襟下一片湿漉漉,正是苏清蕙,桌上是苏家特制的百花酿。 而对面的男子,正是故人,昔年借居苏家的李焕! 管家低声道:「是李公子送夫人回来的,已经在府上住了两天,今日,李公子拜别,夫人特地为他饯别,大人,这酒估摸烈性太强了!」 张士钊没有吱声,婚前他约模知道苏清蕙是一个有些不墨守成规的女子,偶尔时有放浪形骸之举,除了那一次在船上闹出的事,并未有不能对人言之事,而这一次,一个已婚妇人,在夫家,竟敢明目张胆的和男子共处一室! 在他所不知道的,她会仓佑城的那些日子呢,怪道三个月,一封音信也无,岳父对李焕有知遇之恩,他定当会去奔丧! 他的夫人,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这个男人! 张士钊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触眼所及,都是他热头热闹地挑选回来的花瓶,屏风,连墙上挂着的山居图,还是他从程修府上的仓库里翻出来的。 张士钊未出一言,冷冷地看着这二人,大步走开,跨上长随还未来得及牵到马厩里的坐骑,直奔程修府上去! 老管家看着他去的方向,料到该是去找程校尉喝酒了,吩咐下人将李公子带回了客舍。 「老爷,老爷,你醒醒,醒醒!」一双有些微皱的手在张士钊身上推搡。 张士钊混混沌沌地睁开眼,便见着柳儿伏在她的床前,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对着他柔柔地笑道:「老爷,你是不是梦魇了?我见你喉咙里一直在囫囵地喊着什么,怕老爷被梦魇住了!」 张士钊微微一叹,问道:「柳儿,我病了多少时候了?」 柳姨娘面上不由带出几分凄色,转又轻轻笑道:「有大半年了,老爷,妾身还等着你好了,带我出去游船呢,妾身在这院里,可要闷坏了呢!」 「夫人呢?」张士钊哑声问道。他好像梦见了二十多年前,他大婚的时候,他掀开红盖头,苏清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眸子,是他见过最亮的眸子,他的夫人是个美人。 柳姨娘垂着眼,这么些年了,原来,老爷心上一直记挂着后院里的那个女子吗?轻轻地将棉被往张士钊的颈下压了压,低低地道:「夫人还在后院里头呢,听说新作了几张画!老爷要是想见,妾身帮你去请夫人!」 两滴温热的泪滴在张士钊露在锦被外的手背上,沿着皱巴巴的皮肤,慢慢地滚落,张士钊怔怔地看着柳姨娘面上细细的纹路,当年艳冠京城的柳儿也老了,苏清蕙呢? 这是他纳的第三个妾侍,也是他少年时在京城求学时遇到的第一个撩动他心弦的女子,她是杏花阁的花魁。 那年他考取了举人回乡探亲,她竟一路从京城追随至仓佑城,第二年他又考取了贡士,随后应母之命,回仓佑城娶亲,她一路送到仓佑城外,无语凝噎。 他娶的是仓佑城知府家的小姐,素有仓佑城第一才女之称,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也是一个私德有亏的女子,待字闺中时,便爱慕上了借居在苏府的江陵李焕,一度打算与李焕私奔,在仓佑城里闹得风风雨雨,他张家还是将她取回来了。 因她是四品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备受娇宠的女儿。 他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以色相谋,不惜玷污张家祖祖辈辈的名声! 新婚当夜,撩开红盖头的时候,烛光下妍丽明媚的俏佳人,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肌骨莹润,粉若初霞。明明是这般端方的女子,他却觉得莫名的轻贱。 他自顾转身睡了塌下,她在红艳艳的拔步大床上窝了一晚,自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二十多年年的夫妻生活。 婚后第一年,苏清蕙便跟着他前往各地宦游,他每每酬宴带着她一起,看她三步成句,七步作诗,佳词妙句信手拈来,在一帮脂粉堆里,如日光般耀眼。 头几年,苏清蕙喜欢光华万丈、荣耀加身的感觉,他喜欢看她在人群里锋芒毕露、璀璨夺目,他甚至不介意做一两回伉俪情深的模样。 像是麻痹众人,也像是麻痹自己。 他记得,似乎是第三年,她由淡漠变得体贴,每日吩咐厨下备下他爱吃的糕点送到他的书房,他曾试图从她的贴身丫鬟茉儿那里问及她的过往。 那时候茉儿还不是他的妾侍。 从十四岁落水到十六岁出嫁,她站在窗前的苦患树下,双手捏着帕子的忐忑,仿佛就在他的眼前,她也曾绣过鸳鸯戏水,鸳鸯头上的线轻轻浅浅地用了四五样,活灵活现,他在她的箱底见过。 他不曾想他素来只爱诗词歌赋,双手不染尘埃的夫人,竟也有这等小儿女情肠的时候,在新婚的第三年,他猛然间惊觉这不过也是一个不满双十的小女孩,什么样的错误,值当堆在那柔弱的肩上一辈子呢! 第三十九章 昔年的旧事泛上心头,张士钊嘴角微扯,他和苏清蕙真是一段孽缘啊!不过不可否认苏清蕙的眼光是极好的,李焕现在也是藜国的名士,名头比他这个致仕的前任尚书要响的多。 他多年来若有若无地打压了李焕半辈子,还是未能压的住! 柳姨娘见老爷睁着眼,嘴角带着两分笑意,不知在想什么,心下有些讪讪,抹了泪,笑道:「老爷,我去喊夫人!」 「不」张士钊一把握住柳姨娘的手,「春光正好,让她安安静静地画吧!」 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冬天,晋王妃,定远侯夫人,一早便乘着马车侯在了城门口的茶楼上,骊儿窝在白芷的怀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时不时舔两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舍不得下口去咬。 母妃担心她牙疼,不给她多吃甜食,这糖葫芦也是好久才能吃一次的。 定远侯夫人看着骊儿娇软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和糖葫芦上的冰霜一样妍丽,满心的疼惜。见义女一直守在窗户旁看着城门口,轻声道:「一会到了吉时便进来了!」 晋王三年终于平定了一直蠢蠢欲动的荻国,直入荻国王宫,荻国国王写了降书,愿意成为藜国的附属国,愿意交出阿鲁特王子给藜国。 藜国开国以来一直饱受侵扰的北疆,终于自此安定,新帝龙心甚悦,要大开城门,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迎接。 和贺承分别了许久的苏清蕙,此时只能眼巴巴地期待在茶楼上匆匆看贺承一眼。 骊儿不懂母妃的焦急,她已经许久没见父王了,每天过的也挺开心的,现在眼前的这一串糖葫芦,要怎么一颗一颗吃完,才是她最挂心的。 辰时初,城门大开,宫乐奏响,以晋王黎贺承,定远侯管三先生率领的平定北疆的大军陆续到了城门外。 苏清蕙站直了身子,向窗外张望去,只见那坐在马上熟悉的身影,率先入城,他的背影,像是瘦削了许多。 黎贺承看了一眼茶楼上的开着的窗户,便立即下马,跪在了新帝的面前:「微臣不负圣上嘱托!带领我藜国将士守住了藜国的疆土!」 新帝黎平立即将晋王扶了起来,朗声道:「晋王是我藜国的大功臣,保我藜国千万百姓的安危!为藜国开疆辟土!朕得晋王辅佐,是朕之幸,也是藜国百姓之福!」 新帝又对着黎贺承和定远侯身后的士兵说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底下群情激动,但是苏清蕙一句也没有入耳,她看到贺承刚才下马的时候,右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眉头瞬间紧皱。 她知道,他右腿肯定受伤了,这一仗,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 苏清蕙的肋下隐隐传来麻痛感,六年前,她和斐斐也是在这里,看着荻国王子阿鲁特入城,六年后,斐斐坐在深宫,她带着骊儿来迎接贺承。 「哇,那是我父王!父王,父王!」 被白芷抱到窗前的骊儿被床下气势如虹的士兵震惊到了,小小的脑袋里,只看到她母妃惦念的父王在人山人海中,像一只遗世而独立的苍鹰! 小人儿的胸腔中,溢满了骄傲和得意! 那是她的父王! 软糯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周围的人都侧目,看一个软萌可爱裹得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露着一口小贝牙,眉开眼笑地对着窗下喊,有猜到这是晋王府的安敏郡主。 苏清蕙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忙让白芷将骊儿抱进屋来,笑道:「这下好了,本来是来看将士们的,可给你抢了风头了!」 见女儿手上抱着的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两颗,捏捏她的小脸颊:「这三颗留给你父王吃吧!」 骊儿这回倒不含糊,立即应了。 苏清蕙看着骊儿童真烂漫的模样,不由又想起了那个被张士钊带走的孩子,她有时候想到仓佑,觉得,或许真是命,她上一世没有一个孩子,这一世,一下子有了两个,她一个,张士钊抢走了一个。 没一会儿,皇上开路,后头跟着晋王爷和定远侯,再是众将士,浩浩荡荡地进城。 苏清蕙看着贺承上马时依旧不自然的右腿,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马上的人似乎也感受到前上方炙热的目光,轻轻地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空气被久别的思念点燃。 苏清蕙觉得炉里的炭火一下子热了许多。 等着将士都过去了,街道上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去,苏清蕙和定远侯夫人才开始下楼,准备回王府。 定远侯夫人自从找到藜泽长公主的骨血后,又看着一个封王,一个登上了后位,整个人都忽然闲适起来,现在晋王和夫君又凯旋而归,一心只想着和管三先生好好过些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出了茶楼,天又开始疏疏稀稀地下起了雪,落在毛茸茸的大氅上,都不由得有些瑟缩,白芷裹紧了骊儿的小披风率先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走,走,走!拿着快走吧,今天都是贵人在里头,可不能放你进去冲撞了!」一声吆喝声从身后传来。 苏清蕙不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咿咿呀呀地求着茶楼的小二,老妇是一个哑巴,像是无家可归的,头上包着的布巾一块块结成块的黑渍。 也难怪小二不给她进去,今天里头的客人都是京城王亲贵族包了来看将士进城的,那小二也是好心肠,给的两个白馒头还冒着热气。 苏清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准备搭上头白芷的手,上马车,却忽地背上有什么东西飞过来,风呼呼的,刹那间见身边的义母似乎抽出了腰间的软鞭。 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骨碌碌地转到了她的脚底下。 苏清蕙低头一看,是还冒着丁点热气的馒头,许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已经不复刚才的雪白,沾了点黑泥。 「哎呦,祖宗哎,你怎么谁都敢砸!」店小二责骂了一句哑妇人,诚惶诚恐地上前来对苏清蕙求饶道:「夫人,这是个疯子,您莫和她一般计较!她时常一犯病,拿到东西就砸人!」 苏清蕙疑惑地看着那老妇人,只见那块肮脏的头巾下,头发稀稀拉拉地垂在脸前,倒盖住了大半张脸。 那双眼睛满是阴鸷,倒像苏清蕙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太像,太像,苏清蕙猛然一惊,是赵倪笙,渊帝的皇后! 那疯婆子见苏清蕙眼神微动,知道是认出了她,神情更是激动,也不知从随身背着的包裹里掏出什么东西,又要往苏清蕙身上砸。 定远侯夫人手上降红色的软鞭「呼啦」一下将那东西抽到地上,一个回鞭,摔过那疯妇人的脸,鞭子带起来的风,将疯妇人面上遮着的头发带了起来,苏清蕙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疯妇人不妨挨了这么霸道的一鞭子,顿时疼的直咧嘴。 一旁收回软鞭的定远侯夫人显然也是认出来了,轻轻一跃跳上马车,对苏清蕙伸着手道:「上来吧!」 苏清蕙回头看了看痛苦地捂着脸的赵倪笙,又看看眉眼平静的义母,终是伸了手,借着义母手上的力道,上了马车。 第四十章 「是贺承和黎平商量的,让她一直活着,就活在他们生活的京城里,这附近的几家店铺也是关照了的,给她一口吃食,饿不死,冻不死!」定远侯夫人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点笑意,她倒没想到,赵倪笙竟然就这般舍不得死了。 赵倪笙和夏太后一脉的仇恨,苏清蕙私心里觉得怕是比她认为的还要深一些,时至今日,她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 说是留给父王吃,骊儿的三颗糖葫芦便一直揣在怀里舍不得拿出来舔,可是贺承到了傍晚也没有回来,用了晚膳,苏清蕙无奈,只得先哄了骊儿睡。 骊儿握着那一串糖葫芦,有些不舍地道:「母妃,父王还吃不吃呀,要是留到明天,就有蚁虫了!」 苏清蕙笑道:「吃,一准吃,从骊儿小虎口中抢下来的,你父王稀罕着呢!」 骊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母妃说的在理!」 小脑袋瓜儿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苏清蕙让绿意带骊儿先回屋里,她自个干脆倚在榻上,随手拿了一本游记翻翻。 说的是蜀地一块儿的风俗人情,她上辈子在蜀地待过几年,看着有几分熟悉感,翻到扉页,见是一个叫「佑父」的写的,一时觉得有几分眼熟,心下一默想,大约是她想到仓佑了。 合上书,拿起剪刀将灯花剪了一点,屋里又亮了一两分,屋外的寒风,这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嘶鸣。 苏清蕙坐在灯下,有些恍神,想到上一世她就在这样的冬日在庵里没的,这一世,曾经高高在上的赵倪笙,竟成了流落街头的疯婆子,人生的幻灭感袭上心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头的冷风忽地冲了进来,苏清蕙不禁浑身一哆嗦。 黎贺承解下外头套着的大氅,直接扔在了地上,一把紧紧地抱住苏清蕙,「清蕙,蕙儿,蕙儿!」 男人饱含的声声呢喃,已是思念入髓后的释放,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怀里的人,也被自己被惊醒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此时此刻,这副尚沾着几分寒意的身躯,让苏清蕙心里顿时活泛起来,所有的幻灭感,虚妄感,烟消云散。 她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好好地和这个人在一块儿生儿育女,过庸常夫妻的生活吗! 骊儿十岁的冬天,安言师傅没有熬下去。 临终前,安言师傅拉着苏清蕙的手,气息微弱地叮咛道:「清蕙,骊儿不比旁的女孩子,她这一生,为师不希望她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为师走后,你要,咳咳,接着督促她的学业!」 苏清蕙含泪点头,泪光中却见师傅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她身上的荷包,轻声道:「给,给骊儿!」 苏清蕙一怔,看了眼伏在师傅床边淌眼泪的女儿,默默应下。 安言师傅一辈子的心愿,都落在了这个小小人儿的身上,便是当初她夫妻二人用生命护着的羊皮卷,也要留给她最珍爱的小弟子。 经过这几年安言师傅和苏清蕙的考察,玉山上藏着宝藏,这事,只有黎贺承和苏清蕙并安言师傅知晓,因了黎平和斐斐这几年的关系并不融洽,是连黎平也没告诉的。 眼下,师傅的意思,是要留给骊儿了,羊皮卷上破译出来的仅玉山一处,没有研究出来的字,也是一并留给骊儿了,也算师门传承。 安言师傅见清蕙应承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又看了眼站在床头的夏太医一眼,眼睛就此定住了。 众人也不敢打扰她,夏太医早已泪水糊了眼。 夏太后过世后,夏太医一直留在晋王府,苏清蕙远远看着,他和师傅像是有一段往事,但师傅一直不提,她也没问,常常见二人一起在院子里对着诗词,抑或给花翻土剪枝。 安言师傅又在众人脸上轻轻地掠过,嗫嚅道:「谁没有这,这,一天呢!帮我,看好,小,小骊……」 昔日带着无限疼宠的「儿」字,却是忽地没了音,昔日神采奕奕的眸子,忽然散了光。 小骊儿在耦园里哭了三天,到后来苏清蕙怕她人小伤了眼睛,才不准她落泪,却也在棺前陪满了七天。 安言师傅走的第二年的春天,宫里传下旨意,封安敏郡主为安敏公主,赐封地锦州和晋江二城。 骊儿自幼便从安言师傅那里接受了最高规格的贵女的教育,言辞举止是整个藜国女儿都望尘莫及的。 京城百姓都说,晋王府的女儿,怕是宫里头的那位小公主也是比不得的。三年前华妃又生育了一个小公主。 骊儿接受晋封的那一天,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席皇后特地为她在宫中办了宫宴,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大员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收到了邀请,皆盛装打扮去赴皇后的宴。 骊儿长到十一岁,更加甜美可人,和她母妃一样有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格外传神,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垂挂髻,两鬓簪着紫色的牡丹珠花,一双莹润的耳骨朵上缀着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脖颈上是一枚羊脂白玉,整个人白嫩的像发光一般。 席皇后让身边的莲裳姑姑将骊儿喊到跟前,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从内殿里走出来一个托着托盘的宫女,托盘上只有一只黄梨木雕花盒子,看着精致华贵无比。 都知道这是要赏赐什么东西了,和昔日的楚家小姐,今日的恩国公夫人聊天的苏清蕙也不由的看了过来。 斐斐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岁月的刻痕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记,北荻刚投降的那两年,皇上一直对斐斐示好,但是斐斐无动于衷,每逢初一十五也和皇上同寝,其余的时候,皇上却是半步不得进坤宁宫的。 三年前,皇上似乎也没有了耐心,不然,怕是华妃也没有机会又生下一女,便是这一女,也正是斐斐和皇上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苏清蕙和贺承所料,人一旦登上了那个位子,总会变的,三年前的黎平,或者是更早,早在黎平登基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是和他们一起共患难的黎平了。 或许也还念着曾经的情分,正如他对斐斐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的心里有了别的,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而斐斐,苏清蕙望向那个十多年前和她一起从江南来到京城的女子。 「嘶!」整个大殿里都是吸气声! 身边的恩国公夫人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苏清蕙仔细一看,也震惊了! 一顶九龙九凤冠戴在了骊儿的小脑袋上,九颗东珠依次缀在龙与凤之间,四周遍布的蓝红绿宝石,还像多年前苏清蕙在斐斐大婚当日见的那般璀璨,像江南夜空的星星。 席皇后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一笑,漾起一对小酒窝,「这是昔年我和皇上大婚时,皇祖母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斐斐眼神微暗,又提了精神接着道:「本宫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生育,倒想做一回歹人,晋王府的安敏公主,以后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百年后的一切妆奁,都是安敏公主的!」 众人忽地都变了脸色,这,这皇后,怎么倒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苏清蕙也听着有些怪异,上前两步,缓缓笑道:「皇后娘娘这般爱惜骊儿,是骊儿的福气,可是,晋王府哪装得下娘娘您的小金库啊!您这不是埋汰臣妾呢!」 第四十一章 苏清蕙嘴上说的笑意融融,心上却在打颤,看着斐斐,眼泪都要落下来,「皇后娘娘多年没去晋王府看看了,哪天娘娘去转转,就知道了!」 她倒宁愿当年没有默认斐斐嫁给黎平,她自己不愿意当皇后,却将斐斐推进了这个漩涡中。 席皇后看着多年的挚友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把搂住小骊儿,笑道:「晋王妃你不稀罕,我们小骊儿可稀罕本宫的妆奁呢,你看,骊儿这个凤冠戴的多好看!」 底下一众官夫人小姐,已经不懂的这藜国最显赫荣华的两位女子在说什么笑话了,她们的脑子已经被吓得像煮糊了的粥,可以做浆糊了! 「娘娘,骊儿不要,骊儿要娘娘给骊儿生个妹妹!」 十一岁的女孩儿,看着红着眼眶的母妃,和多年来一直疼爱她的姑姑,直觉,她们好像在商议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看母妃要哭了,肯定不好的。 席皇后摸了摸骊儿的小脑袋,点头道:「好,给骊儿一个妹妹!」 她说的平静,苏清蕙却心上微颤。 这一场宫宴没有请华妃,至于三岁的小公主,也不在应邀之列。 骊儿是整场宫宴唯一的主角,年龄相等的各公侯家的小姐,看着晋王府的郡主莫名其妙地成了公主,都暗羡黎骊的好福气,便是心里瞧不上骊儿一副不染尘埃的模样,也不敢吱声。 黎骊还是郡主的时候,便已经独得席皇后的宠爱,便是皇上,也是亲昵地唤她「银角」! 听说还有一个叫「金角」的,是她哥哥,被什么得道高人带走了。 当时众人以为的席皇后的遗言,不到一个月便成真了。三月二十三,子时,宫里传出鼓声。 席皇后临终前的一场盛宴,奠定了黎骊在藜国皇室中的地位,这是席皇后最疼爱的公主,是要授其私奁的公主! 便是席皇后去世后,皇上也一直对安敏公主宠爱有加,便是其他的皇子公主,见到安敏公主,都得停下步子,端端正正地喊一声「皇姐!」 两年后,皇上看着外头桃花又开了,忍不住起身,朝坤宁宫走去,他的皇后,就是在这样的阳春三月,失踪了。 他知道,她厌倦了这个深宫,而他,却渐渐沉沦进来,习惯了上朝批奏折,杀伐决断的日子。 他一旦有了更挂心的东西,并不能再任性地像以往那般空着整个后宫了,五年前,在华妃再次有孕之前,他便准备充盈后宫,为了朝堂的平衡,他需要这些重臣的女儿们进宫,给大臣们一个期许。 这一辈子,是他辜负了斐斐,他强行娶了她,却,并没有好好爱惜。 将她困在深宫里十年,他曾经也一度想过,这个女子会不会就此在宫中枯萎?他也曾幻想过,她会磨了棱角,和他一起和共赏这大好河山,留些属于他二人的血脉。 可是,没有,她给予了骊儿,晋王府最高的荣耀后,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便失踪了。 他才猛然想起来,这是一个不墨守成规的女子,便是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能将她困在这深宫里。 他曾经派人去陆格所在的江南,却在半路又将人撤回了,他给不了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另一个男子可以给她! 他是知道,这些年陆格隐匿在乡野小镇,四处串游,并未娶妻,便是一星半点的脂粉味儿都没沾过。 斐斐走了半年以后,他昭告天下,皇后已甍。 而,后位,却是一直空悬的。 斐斐不在,昔日盛宠的华妃忽地便从云端掉到了沼泽里,大皇子早就独个住了,小公主交给嬷嬷带着,皇上也没剥夺华妃的封号,却是将她禁足了! 苏清蕙知道,这是皇上迁怒华妃,可是,其实连她也是厌恶华妃的,斐斐那几年,确实让华妃恶心了好些回。 冬日大雪纷飞,晋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守门的忙过去牵马,里头探出来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轻轻跳下马车,牛皮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有声。 不一会儿,一只素白的手伸出马车,搭在前头男子的手上,露出一张温婉的面容。 苏清蕙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贺承见清蕙不一会儿脸便冻得通红,心下略急,一把将人抱起来就往厅里疾走。 苏清蕙窝在贺承怀里,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丫鬟,见她们脸上并无异色,心里才微微定些,白了一眼贺承。 晋王却是混然不觉的。 王府的下人这些年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待王爷和王妃走远了,还是得叹一声「王妃真是好福气呵!」 王妃自嫁进门来十六年,一直得王爷独宠,这些年不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王爷身边飘过,前些年,还有个婉华郡主,后来也没了声息。 即使外头人说王妃这些年仅有一女养在膝下,一子游荡在外,王府应该多开枝散叶,但是王爷从未理会。 厅里的炭火一早便烧好了,上好的银丝碳,并未呛人的烟火气,苏清蕙从贺承怀里下来,见他并未一点气喘,笑道:「以后我可不拦你一早起来练武了!」 贺承将她披风上的雪掸了,轻柔地解开交给身后跟着的丫鬟,这才笑道:「不若蕙儿每日也和为夫一起起来练武吧,我看你一到冬天都要缩成球了!」 不知道是那一年生双胎的时候折损了身子,苏清蕙现在每到冬天就格外的怕冷,贺承就差将她塞进怀里给她取暖了。 苏清蕙轻轻一睇眼,微微笑着不应。 「王妃,王妃!」外头忽然传来绮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喘。 苏清蕙两步过去,喊道:「慢些,路滑呢!」 绮儿却是一点都没减缓步子,看见王妃,急急地道:「娘娘,公主被堵在东大街了!」 绮儿是牡丹的女儿,上一世陪着苏清蕙一直到临终,这一世,在她四五岁时,便派人到老家将绮儿领了来,陪着骊儿一起长大的。 苏清蕙听是这事,神情略缓,看向贺承:「夫君,你看?」 贺承也是头疼,「让赵将军去一趟吧!」 女儿是小时候养着心疼,大了,就是糟心了,将她千百般地教好,却是一不小心京里的混小子们惦记上了,这不,但凡出门漏了点消息,就别想安生。 都是京城的贵胄子弟,皇上喊去申诉了几回,也不管用,这帮混小子们该堵还是堵。 骊儿也是安静的性子,遇到这等时候,便安生地在马车里看书,要是和斐斐当年一样火爆,怕是王府每日都得来一班伤残病号了。 绮儿拿了折子,去王府东边巷子里去找绿意姨姨了,这时候,赵将军怕是也不在家,还得委托绿意姨姨派人去说一声。 苏清蕙看着绮儿跑的飞快,笑道:「还好绮儿腿脚利索,这搬救兵的活儿,一向做的好!」 贺承扶额,叹道:「蕙儿,你说,骊儿也快及笄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清蕙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承,半晌叹道:「夫君,我知道你是心疼她,可是,师傅临终前,也说了,她教导骊儿的意图,并不是让骊儿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骊儿的路,让她自己走吧!」 第四十二章 上一世,爹爹和娘亲为她择的一门亲,也正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她希望,骊儿能自己找寻幸福,她和师傅精心教导出的女孩儿,当比她当年要出色。 此时东大街上并没有围堵的喧哗,众位公侯子弟依着先后顺序,挨个上前,站在套车的马前五步距离处站定,对着车上的女孩儿一诉衷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 这些诗句,黎骊都听了好几个轮回,她还未满十岁的时候,这些便都会了,并不觉得新鲜,大约有几个以后,黎骊开始蹙眉,怎么绮儿还没回来? 东大街上的行人不赶时辰的,都驻足观望,这安敏公主眼下还未及笄,倾慕的儿郎都已经堵在大街了,这等及笄了,还不知道该如何热闹呢! 黎骊没有等到绮儿搬救兵来,却是等到了大皇子,祧王。 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大街上缓缓地开出一条道,一身杏黄色太子服的祧王骑着马缓缓地往安敏公主的那一头去。 骊儿听到外头的叩拜声,放下了手中的书。 片顷,便听到外头那个熟悉的温润的男子声音:「骊儿,我来送你回去!」 「谢谢大殿下!」马车里头的少女莺喉婉转,听起来清脆明亮。 祧王扯着缰绳,勒了一下在人群中有些狂躁的马,目光向眼前即便临时避让也排着队的一伙少年郎,依稀认出有恩国公府的三子,清远侯府的世子,新晋的沅妃的侄子,程国公府上的长孙,放眼望去,后头还有礼部尚书的公子。 祧王眯了眼,看来上次这些猴崽子们在家挨得鞭子还不够,一本正经地黑着脸训斥道:「诸君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切勿沉迷在歧途中荒废学业,古语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诸君切思量!」 带头的恩国公府的三公子,带头响亮地应下:「我等谨记大殿下的教诲!」 祧王看着马下的人,并无应声,回头对骊儿道:「里头光线暗,莫要看书费了眼睛!」 众人看着玉树临风的大皇子就这样将安敏公主带走了。有那先前还没来得及上前表露心迹的,懊恼的恨不得捶了地。 等施离了东大街,路上行人愈益稀少,祧王并与骊儿的马车并行,轻声问道:「怎么今个王叔和王婶又将你一个人丢后头了?」 骊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父王一到冬日,就怕我娘冻了,下了玉山后,我还没上马车呢,这两人就先走了!」 也是自己父王母妃心大,每每被那么一群少年郎堵着,一点都不担心她们女儿看上了哪家小子! 祧王皱了眉,盯着那个时不时轻轻晃开车窗帘子,露出一点儿人面的姑娘道:「不若我让父皇专门拨一队禁卫军给你,也免的你每次都被这般围观!」 骊儿摇头道:「算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忘了已经父王给我一排护卫,那些人往我马车上扔香囊水果,连小箭头都蹦出来了,过两年,我不在京城就好了!」 里头的人说的随意,外头骑马的人却是生生地一震,「不在京城?王叔和王婶要将你送到哪去?」 过一个月骊儿可就及笄了,难道王叔和王婶已经给骊儿许配了夫家?可是骊儿毕竟是公主之尊,婚事也是要父皇同意才行啊! 父皇就他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将他疼宠的小公主许给他! 骊儿并未回祧王,外头却传来绮儿的声音,「公主,哎呀,你都已经突围了啊!」 「微臣见过大殿下,见过公主!」 是赵叔叔的声音,这回绮儿去找的是赵叔叔,还以为白芷姨姨回来救她呢,噢,忘记了,白芷姨姨又怀了一胎。 赵将军上前道:「谢陛下解围,微臣奉晋王爷之命,特来护送公主回府!」 祧王神情一窒,勉强笑道:「听闻安敏被堵,就去看看,既是赵将军来接,那本王就先回府了!」 赵将军身子往边上一侧,摆手道:「请殿下先行!」 祧王看了一眼稳稳的马车,握着缰绳快速地离开了街道。 赵将军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垂,这两年祧王对公主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这事还是得再提醒王爷和王妃,当年席皇后一事,两主子怕是再不会让自家的女孩儿进宫了。 骊儿到家的时候,并未见到父王和母妃,旁边伺候的丫鬟道:「公主,王爷和王妃去了耦园,府上来了客人!」 耦园是师傅的院子,自师傅走后,只有夏爷爷常常去打理花草,这是来见夏爷爷的? 骊儿喝了一盏热茶,身上暖和些,便起身往耦园去瞧瞧,能带进后院的,估摸也是熟人。 「夏太医,您说这孩子可还能治好?」 女子的声音带着颤抖,又像是母妃的声音。 「伤寒是重了些,在别的地方怕是没有命,既送到老夫跟前,还有些许生机!」夏太医缓缓地道。 「不瞒您老,只是当年被张士钊带走的那个孩子!您老得救救他!」 「哥哥!哥哥!」 骊儿小腿一颤,忙提了裙子跑过去,「母妃,你说,这是哥哥?」 面前的男孩儿苍白着脸,十分痛苦地皱着眉,整个身子好像都在蜷缩,旁边还站着一个和父王一般大的伯伯,眉眼间,却是,却是,和哥哥极为相像! 骊儿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在男孩和伯伯之间来回看! 她听娘说过,她有个哥哥,被人带走了,许是到了弱冠之龄就会回来。 苏清蕙抹着泪,十分复杂地看着张士钊和贺承,「所以,你们俩一早就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张家的孩子!」 此刻,苏清蕙不需想就已然意识到,他的那个孩子,是没有成活下来的。 张士钊苦笑道:「即便我不带走,你也会迟早看出来的!」当年岐王吩咐他看好了晋王,见黎贺承暗地里找女孩子,他便意识到,苏清蕙那一胎或许有问题。 他一直在找女孩儿,显然也没想到找一个男孩儿来承了家业,可是,偏偏那个夭折的就是男孩儿,而且苏清蕙昏迷前还知道那个是男孩儿。 苏清蕙产后极为虚弱,他也担心当她知道孩子没了后,会不会心情动荡致产后失血,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也和黎贺承一样,无力承受。 因病痛蜷缩的男孩儿迷茫间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妍丽娇美的小仙子,嘴角露出傻傻的笑,在这三冬日,像和煦的春风,荡进了骊儿的眼里。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宠妻到白头 卷一》作者:南罗 02、《宠妻到白头 卷二》作者:南罗 03、《宠妻到白头 卷三》作者:南罗 04、《宠妻到白头 卷四》作者:南罗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