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喽啰公主》 楔子 据说,每个女生……好吧,更准确一点的分类是:平民的女性! 那么,再来一次。 据说,每个平民的女性在她的一生中,特别是粉红色时段的少女期,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幻想—— 其实我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总有一天,我真正的亲人会开着豪华名车来接我…… 项幽凌眼角抽动了下,当他在资料中看见这句话时。 他觉得很可笑,特别是数据中记载着—— 这样美好的幻想普遍存在于平民少女们的心中! 因为这一句,可笑的感觉更是瞬间跃升至荒谬。 眼看着接续说明是举例类似这样题材的少女漫画或偶像剧共画了几部、演了几档,项幽凌索性合上了报告,私心里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数据当中。 女人! 项幽凌冷嗤,心中对这生物的不以为然,就因为这份莫名其妙的统计再添一笔。 综合他所知的种种,他认定女人是种只会制造麻烦、不切实际、尽将想象力发挥在虚无幻想的古怪生物。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私生女流落在外?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也就因为这样的事件并不多,当它真实发生时,当事人的激昂与狂喜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整件事的经过极容易理解。 说起来,那真的就是老套中的最老套—— 身为独生子的富家公子哥儿爱上了从台湾来的女同学,在有钱的老爸爸以断绝父子关系为前提坚决反对之下,富家小少爷做出了选择…… 爱情。 是的,既然是老套中的最老套,小少爷自然是选择了爱情,跟着台湾来的小情人一起走了,留下老爸爸与偌大家业在美国,父子俩就此形同陌路。 若是连续剧,观众会清楚的知道儿子的苦衷,会知道他不是真那么绝情,甚至一直努力想化解这隔海的不谅解,是一场车祸意外夺去小少爷年轻的性命,才中断了他所有的努力,让老爸爸那方认定了他的不孝与寡情。 但偏偏人生不是连续剧。 所以老爸爸那头一直就单方面负着气,丝毫不知这天人永隔的憾事,一直到年老体衰,自觉时日无多,倔强的老爸爸想儿子,这才从征信人员的资料中得知,这唯一的爱子已于一场车祸意外中离世。 后悔充盈着老人的心,让他一直想做点什么,特别是资料显示,这英年早逝的爱子还留下了遗腹子,一个女孩儿,一个流着他们夏家人血液的女孩儿。 虽然无法谅解那个拐走儿子的女人竟然在丈夫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带着肚里的孩子改嫁他人,但孙女儿是无辜的! 这信念从一开始就深植老人的内心之中,加上自知已处于生命的尽头,更让他急切的想为孙女儿做点什么。 所以临终前,老人不但在律师见证下立了遗嘱,还找来他收养的三名义子,当面要求他们务必找回这流落在外、他夏家唯一的亲生孙女儿,直到义子们正式允诺还签了文件,这才安心闭上了眼,与世长辞…… 这就是项幽凌在这儿的原因了。 不正不巧,他就是那三名义子之一。 而且还是倒霉抽到签王,得负责出马解决这回任务的人。 所以他来了,要找回那个流落在外的夏家血脉。 虽然截至目前为止还没见过本人,但项幽凌可以轻易想见,等会儿他将接触到的这位年轻小姐,姑且不论平日是个怎样的人,但见面时所表露的基本情绪绝对是惊喜交加,夸张点的,也许整个人都会闪耀着让人觉得刺眼的梦幻泡泡。 毕竟他所代表的夏商集团,是以中式建筑闻名世界的顶级连锁旅馆,于世界各知名景点皆有产业据点,单单是旅馆本业的价值已极为惊人,若再加上近年来的多元发展与成功的转投资,目前公司市值只能以不可估计来论定。 说得白话些,那位遗腹子小姐就好比那麻雀变凤凰。 因为那无缘的老爸,原来的平凡人生起了变化,从区区升斗小民一跃而成了夏商集团的合法继承人之一……啧!啧!啧!这当中所代表的巨大利益,可不单单是独得乐透彩可以相比拟的一笔财富。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对一个满脑子都是粉红色泡泡的梦幻小女孩来说,可想而知,语无伦次跟喋喋不休是一定会有的,高几度音只是小差别,要是激动点的,高八度音的魔音尖嗓攻击大概是躲不掉了。 除了这些,也还会有其它让人无法预料的奇怪反应,但无妨,项幽凌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自认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毕竟……不就是个聒聒不休的咕咕鸡少女嘛…… 第一章 见鬼的! 这个叫楼寄双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项幽凌一头雾水,甚至有种错乱的感觉。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站在这老旧公寓的楼梯间,花费了将近五分钟简短说明来意之后,他得到的第一个响应,竟然只是这样? 「嗯。」 就这样?一个嗯? 惊喜呢? 欢欣雀跃呢? 不是说……每个女孩都梦想着成为有钱人家的私生女? 退一步……不,就算是退个一百步好了。 退个一百步来说,即便他得到的信息有误,并不是每个女孩都具备这种梦幻主义的倾向好了,那么,至少来点「是诈骗集团」的疑问表情也好吧? 所以不能怪项幽凌讶异了。 眼前这个叫楼寄双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忍不住朝眼前的女孩多打量两眼…… 冷静。那张遗传自母亲的姣好面容满是冷静,数据记载的十八岁,在那年轻、尚带着稚气的娟秀面容上不见这年纪该有的青涩,有的净是老成,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漠然。 会不会是没听清楚呢? 严重怀疑她没听懂,项幽凌清了清喉咙,试着再说明一次—— 「如同我方才说的,我代表夏商集团而来,老董事长、也就是您的亲祖父,直到临终前才知道妳的存在,他为妳……」 「这些你刚刚都说过了。」冷冷淡淡,那清冷得有如透明一般的少女打断了他。 虽然不至于到「我没聋」这等地步,但意思其实差不多,就是要他知道,他刚刚所说的,她全听进去了,不用再多说一次。 「所以呢?」她问。 这突来的一问,完全不在项幽凌的预期之中,以至于他难得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若没其它的事,请你离开。」摆明着不欢迎,理论上该是咕咕鸡,但实际上却像冰川雪女的少女,一脸生冷疏离的说道:「治丧期间,我很多事要做,没有那个心力去管这些陈年旧事。」 说起这个治丧,项幽凌只能说,命运存在着一份诡异的幽默感。 就资料显示,这位让夏家父子俩形同陌路的女士,前些日子因为癌症而去世,可以说是紧接着楼老先生之后也踏上了黄泉之路。 如今原班人马全到黄泉相聚了,还不晓得是怎样的光景…… 那些未知的事,项幽凌不想花时间去想象,眼前的这个人才是他要面对跟首要解决的问题。 他个人是挺有意见的,在她使用「陈年旧事」这种轻描淡写的字眼来形容他此次目的的时候。 毕竟撇开这些去世的人曾发生过的纠葛不说,他代表的,可是资产无可计数的夏商集团,讲白点,就是送钱上门的。 结果她随随便便一句「陈年旧事」就要打发他走? 这未免也太状况外了。 「令堂的事,我很遗憾。」项幽凌合宜的表达哀悼之色,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内心对她态度的不以为然。 「不用了。」楼寄双毫不留情的直接戳破他的违心之论,冷淡说道:「你根本就不认识她,是哪里来的遗憾?又能怎么遗憾?」 她毫不留情,项幽凌却神色不变,倒是不着痕迹的,再次打量一遍眼前的人…… 十八岁,身形纤细高,有着一张遗传自母亲、绝对只能称之为漂亮的脸蛋,即便是清汤挂面、没做什么特别的打扮,也无损那份天生的丽质,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 特别是那双眼。 毕竟是年轻,清冷的眸没有老董事长那般的凌厉迫人,但已经有几分神似的韵味,和着清冷的气质,倒也相得益彰,水灵娟秀中透着一分特殊的清艳感,很是引人注目。 但……很不可爱,真的! 项幽凌不知不觉的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虽然说,他个人也不是很了解其它十八岁的青春少女该是怎么样的青春可爱法,或该是什么样子才叫十八岁,但眼前的人就是让他觉得不可爱,一点也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女。 更正确的来说,是他无法把「可爱」或「活力」这类字眼给套用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是了,活力。 姑且不去想天真这个字眼,这个楼寄双,最最基本的,就少了一份十八岁少女该有的旺盛活力。 天晓得这是天生的? 还是因为丧母之痛所造成的? 总之项幽凌找到那份违和感的症结之处,但表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 「楼小姐刚面临丧亲之痛,所以我能理解妳……」 「不,我想你无法理解。」叹气,楼寄双不想,但她必须得出声打断这名访客,因为她没时间跟他耗在这些无谓的客套上。 「我能不能理解其实也不是重点。」既然抽中了签,项幽凌就会做他该做的事,只见他沈稳道:「也许楼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不明白事关夏商集团,老董事长留下的遗嘱,将对妳的人生造成多么巨大的改……」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不就是这些,我听到了,也都知道了。」叹气,楼寄双只觉得没完没了。 顾不得态度是不是无礼了,她打起精神应付,说道:「简言之,就是我有个在我出世前就死掉的亲生老爸,他的老爸在死前才知道我这个孙女的存在,希望把我认回去,至于夏商集团多有钱,我平常有看电视,旅游节目也常在介绍,所以也大概知道,你不用再介绍一次了。」 接二连三! 项幽凌接二连三的被抢白,却面不改色,好像没被抢话那样,客气道:「楼小姐能明白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楼寄双一听,便知道他并不明白。 微叹,她知道白话还不够。 就像是面对一个蹩脚的打击者,想要高飞接杀他却每每老是擦棒界外,既然曲球打不中,只能给他来个直球了—— 「所以我拒绝。」她说了,单刀直入且不容打岔的直道:「不管是遗产或是认祖归宗的事,都一样,我拒绝接受你说的任何好处,这样子,你清楚了?能离开了吗?」 哑、口、无、言。 稳坐夏商集团幕僚信息总长之位,管理着庞大信息、极度擅于细腻思考且排除问题的项幽凌,在他堂堂二十有六的生命岁月里,鲜少遇上这样的状况。 但这时的这刻,哑口无言,他真的哑口无言了。 拒绝? 她说她要拒绝这笔遗产?! 他没听错吧?这个楼寄双自愿放弃跟夏家的关系? 「双双,是谁啊?」慈祥的声音从厅内传来。 在项幽凌正需要整理思绪的时候,老人在屋里头满是疑惑的问道:「在门口聊这么久,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啊?」 「奶奶,没事。」不同于片刻前的清冷,楼寄双朝屋里头喊的声音满是活力,只听她道:「您休息,别出来了,只是来推销报纸的。」 推销报纸? 这个临时冠上来的身分让项幽凌内心滋味十分复杂。 他堂堂一个信息总长,掌握万千信息、管理无数人才,如今却被人说成一个推销报纸的? 「跟他说咱们家不订报的。」楼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十分忧心,大有亲自出马回绝的意味,就怕孙女一时心软订了报。 「没事,他要走了,奶奶您脚伤还没好,别出来凑热闹了,我已经同他说了,咱们家是丧家,正在治丧期间,没心情也没精神听他推销,他正要走了。」怕屋里的老人家担心,楼寄双只能用眼神示意项幽凌离开。 「真是的,明明在办丧事,怎会有人为了推销报纸,自己讨秽气来着?要是以前啊……」 屋里的老人家嘟嘟囔囔,话语不脱世风日下,想当年如何如何,项幽凌看这情况,暗自猜测着,也许真是家人感情过好,丧母之痛让她无法理解他造访所代表的意义,才会拒绝接受遗产。 项幽凌做了合理的判断,此次会面时机果真极差,确实不适宜谈话,因而当机立断,退而求其次,想在离开前取得一个可以正式会谈、把情况说清楚的时间点。 只可惜,就算他心思细腻,立即做出合理的应变,却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欸,双双,怎么出来了?」 老公寓的楼梯间出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从二楼上来的转角处,楼寄双的阿姨曹佳静正往三楼前进,似乎没料到一上三楼就看见外甥女,也显得有些意外。 「二姨?」看见来人,楼寄双微微的皱了眉,时间很短暂,但项幽凌确定他看见她皱眉了。 楼寄双所有的行为全出于下意识。 只见她迎上前一步,挡在项幽凌身前……那是一种鸵鸟心态,明明挡不住项幽凌这么大个人,但总心存侥幸,希望能带开注意力,让二姨不要注意到项幽凌这个人。 「怎么来了?」楼寄双嘴里说着,但心思动得极快,试着想要不着痕迹的将二姨请进门,达成「把项幽凌设定成刚好经过的路人」的目标。 「妳这孩子,说这什么话?」曹佳静听了就摇头,很不以为然的脱口教训道:「我也就妳妈这么一个姊姊,她死了,身后事我怎么可能不过来关心,不过来跟亲家母致个意?」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楼寄双立即认错。 「算了,妳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说不出什么好听话,阿姨也不是不知道,没事的。」曹佳静没打算跟个孩子计较,径自要往屋里去。 楼寄双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达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了,哪晓得…… 「对了,有件事我先跟妳说说,让妳有心理准备。」门前,曹佳静停下了脚步。 像是怕屋里的老人家听见,只见曹佳静刻意压低声量,对外甥女说道:「妳舅舅他啊,这两天应该也会过来,那混蛋啊,一辈子在拖累妳妈,现在她人死了也没想让她好过,妳舅来肯定没好事……」 「二姨,我们别讨论舅舅的事。」楼寄双试图中止这话题。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在楼寄双的心底,也从没把那个废材般的男人当成自家人,但怎么说那个废材也是自家母亲的兄弟。 她不想外人以为她的母亲是个没原则、软弱好欺的人,所以极不想在外人面前讨论这些让人感到不堪的家丑。 可事与愿违,在她的不情愿当中,方才随口说的字眼却已经直接点燃了引信—— 「那个废物,有什么好﹃讨论﹄的!」提起兄长,曹佳静一肚子气,压着声音直接开炮:「一辈子就好高骛远,只想着要当大老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料,就只知道仗着妳外婆的面子,想方设法的从妳妈这边挖钱,现在连人死了也不放过。」 「二姨……」楼寄双有点无言。 「我先跟妳说一声,他来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鬼话都别理他。」曹佳静把话都说白了,直道:「听我的没错,他准是看中了妳妈留下来的保险金,到时肯定会说得天花乱坠,妳得当心提防。」 「妈妈的保险金我是不可能动用的。」楼寄双无奈。 她真的!非常!极度的不乐意让一个外人听见这些不堪的家务事,但看这状况,她知道不交代就过不了关,真要僵持在这大门口了。 心有不甘,但两害取其轻,暗自祈祷着那个外人能识相的自己走远点,一边说道:「那笔钱下来之后,我会先还掉房贷,再来要有剩下来的,全要留着让奶奶养老,是不可能让舅舅用的。」 「不对不对!妳千万不能跟妳舅说保险金用完还有剩,要说利息负担太重,所以全拿去缴房贷。」曹佳静更正她的说法,而且越想越气。「你们这老房子会背那么重的房贷利息,还不全都是他害的,我不信妳抬出房贷之后,他还有脸再妄想动用妳妈留下的保险金。」 「嗯。」虚应一声,楼寄双内心尴尬无比,只希望二姨能快快结束这话题。 其实她很纳闷,二姨是怎么了? 是没看见她身后的项……唔……项什么? 想半天只记得他姓项,楼寄双很快放弃记起那个没印象的名字,反正她对这不识相的人感到很不爽就是了。 因为他要是识相些,从一开始就听话走人,那也不用浪费她的时间之后,还让她面对这局面,家里的这些个狗屁倒灶事全让他给听了去。 其实也是有点想不通,虽然舅舅很讨人厌,二姨也不用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得那么直白,就好像没看见她身后杵了那么大一个人似的……思绪顿了顿,古怪的感觉侵袭着楼寄双的知觉。 怎么回事,她竟然想不起那个姓项的到底长什么样子? 明明不久之前还站在她面前,跟她面对面在说话的人,甚至!依他的不识相,搞不好这会儿还杵在她的身后! 可是她脑海中所描绘出来的,除了瘦瘦高高、说话斯文的模糊印象之外,竟然再无其它? 不信邪,她努力回想…… 没用! 不论她怎么想,只隐约记得似乎样貌俊秀,是个很适合待办公室对着计算机办公的男人,但到底是长什么样,她竟然毫无概念。 这怎么可能? 「总之妳多提防着点。」曹佳静浑然不觉外甥女震惊又困惑的忙碌心思,只顾着叮嘱道:「要是妳那舅舅真搞出什么问题是妳没办法应付的,那妳就先拖着,找我或是妳三姨商量,原则上就是尽量别让妳奶奶烦心,知道吗?」 「嗯,我知道。」楼寄双也只能这样回答。 「双双,怎么还不进来?」屋里头,楼奶奶久等不到孙女,忍不住扬声问:「推销报纸的还不肯走吗?」 「不是。」楼寄双高声回应着,内心已然呈现自暴自弃的状态。 要是她能选择,为了保有目前生活的平静,她说什么都不想让这个代表夏家而来的项先生曝光。 但偏偏,屋里的奶奶、那个代表夏家而来的项先生、以及来访的二姨……有问题的、会造成混乱的那一个,竟然好死不死的就这么刚刚好被包夹在中间? 她现在能怎么办?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还是接二连三让人措手不及的,让她压根儿没机会去试着错开姓项的这号人物。 她已经可以想象,等等要是奶奶或二姨问起,这个不识相的项先生一开金口,提起她那个无缘老爹的事情来,她祖孙俩的安稳日子就如大江东去,再也不能回头了。 在这一秒的瞬间,楼寄双只觉腹背受敌,内心饱受煎熬,门里的楼奶奶见她迟迟不进门,又听她说了不是推销员的问题,只觉得奇怪。 「那怎么还不进来?」楼奶奶扬声问。 「楼妈妈,是我啦。」曹佳静应了声,很自然的开门进屋,寒暄道:「我来探望您,刚好在门口遇上双双,就拉着她说了几句。」 「这不是佳静吗?怎么来了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来呢?我这姊姊啊……」 事情就发生在这几秒之间。 从曹佳静应声、开门进屋、跟老人家应对,所有的一切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发生。 这般超现实的事,让楼寄双整个人傻住。 竟然……没人问起那个杵在旁边的夏家代表? 就好像楼梯间从来没有他这号人物存在那般,这简直是楼寄双梦想中的发展,顺利得教她感到不敢置信。 难不成是躲到楼上去了? 楼寄双合理推论,但猛一回头……他还在! 并不是平空消失不见,也不是识相的顺着楼梯往上回避,他就站在她身后一步开外,从头到尾就站在那边,没有离开。 见鬼了! 这么大个人就在这儿,二姨竟没看见他? 楼寄双觉得离谱,但不忘确认一下眼前这人的长相……高,白净俊秀,气质沈静,是绝对会受女性青睐的都会型男一个,说什么都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忽视。 那她刚刚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突然一片空白,想也想不起他的长相呢? 楼寄双感到困惑,不过这时的这刻,可没有那时间让她傻眼。 就如同她没有那个时间去细究,刚刚到底是神迹发生还是母亲显灵,怎么可能在这种两军包夹的绝境中,真让她全身而退? 总而言之,时间如此紧迫,她只能挑重点来处理…… 「项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每个人都有他最重视、用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仓促的说着,明显压低着声量。 「双双?」屋里头,楼奶奶开始喊着她的名字。 「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但我想要守护住的,很简单,就是一个简单的人生……」 「双双,怎么不进来?」 「楼妈妈,您坐着,我去看看好了。」 没时间了,楼寄双直接下结论:「总之,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忘了那遗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砰! 大门无情的阖上,就当着项幽凌的面,硬生生发生在他的眼前,隔出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 「怎么回事?在门口待那么久?」 「没事,刚好看见一只蟑螂,就追上去打它……二姨,我去倒茶。」 听着屋里头的声音,一直没机会再开口的项幽凌感到无言。 这会儿,从报纸推销员退化到蟑螂了? 整个会谈,绝对是教人感到挫折的,但项幽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被勾引出兴趣了。 夏董这孙女儿…… 有意思。 真的,有意思…… 第2章 人活着,有时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自己。 即使芳龄短短只有十八,可楼寄双对这句话已有着极深刻的体认。 就因为不是为了自己,所以,她的母亲强忍着失去挚爱的痛,带着肚里的她嫁给了学长兼上司,就为了保障肚子里的她能拥有较为幸福正常的家庭生活,以及为家里急需用钱的双亲借到一笔钱。 也之所以,为了满足病危的老父想看他成长育子的愿望,温文儒雅又视她如己出的父亲会在那么不合宜的时间点里,用金钱做为代价、结婚做为条件,付出半生的积蓄娶她的母亲,合法成为她的父亲。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不管是男方或是女方,在道德操守上要面对的那些不必要的猜疑跟恶毒的言语可多了。 但为了要守护的对象,他们义无反顾的做了他们该做的事。 所以他们结了婚,无视那些恶毒的猜疑,给了未出世的她一个完整的家,让她毫无记忆的爷爷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与世长辞,甚至拿一笔钱解决了她外公、外婆的燃眉之急,让她不学无术的舅舅有钱可以补足盗用的公款,不至于被起诉法办。 比起这样的双亲,楼寄双觉得自己所做的真的算不上什么。 毕竟她只是推拒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财富而已,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牺牲。 想想,要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却要戳破她爸妈合力造出的假相,让奶奶发现疼了十八年的孙女儿并不是楼家的血脉,仅仅只是一场交易跟谎言,这要让老人家情何以堪? 为了奶奶,她没有其他选择或是任何考虑的空间,只能拒绝认祖归宗。 但也就因为奶奶,所以她收了礼,那台来自项幽凌的轮椅。 说起来很没气节,她自己也知道!  但她能如何? 由于奶奶伤到骨头,行动不便,上了年纪的人复原力极差,也不知要何月何日才能完全康复,她早就想买台轮椅回来让奶奶代步使用了。 这样一来,不但屋里行动方便,也不用像困兽一样只能待在屋里,有空时她还能推奶奶出门散散步。 轮椅显得这么重要,是不? 但是贵啊! 特别是项幽凌让人送上门来的这款,材质轻巧,使用便利,之前她在医疗用品店看到型录就中意许久,只差在它的价格一点也不亲民便利,让她总是只能对着那本型录叹气。 结果某一天,想半天的东西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了,她能如何呢?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偏向理智的那种,所以她很理智的直接向现实面低头,收下了这台轮椅……好吧,还有丧事。 她承认,她在这两件事上确实是做得不够漂亮,显得很好收买的样子,但家里跟殡仪馆两头跑的种种治丧事宜,真真让她一个才刚毕业的高中女生一个头两个大,更遑论家里还有受伤老奶奶需要照顾! 以至于项幽凌请来的礼仪公司一找上她,顾问先生不给她任何推拒的机会,二话不说的便展现出他的专业,当场滔滔论述起礼仪公司所能打点张罗的种种事项之后,那种遇见救星的感觉让她当场很没志气的接受了礼仪公司所提供的服务。 但也就仅此两样而已! 并不是因为那位项幽凌先生像人间蒸发一样没再出招,而是她有着明确的目标,与夏商集团的交集就到此为止。 说她是过河拆桥也好,贪图小利也罢,总之,在母亲丧事办妥之后,她人生中最混乱的一段已经过去,她下觉得有其他地方会再需要夏商集团帮助,大家也不会再有交手的一日了。 所以他的再无音讯,完全正合她的意,真的只是刚好而已。 少了这人跟他所代表的集团,在所有忙乱都趋于稳定之后,她的人生又衔接回原本的轨道,按着计划,尚未有升学打算的她,开始试着自食其力,好开步迈向独立的道路…… 叮! 「a3的法式羊小排!」 「好,a3的法式羊小排。」 叮!叮! 「b2的和牛三分熟。」 「好,b2的和牛。」 叮!叮!叮! 「这是c1的海陆套餐。」 「好,c1的海陆套餐。」 点餐、出餐、点餐、出餐、点餐、出餐…… 厨房里,虽下至于锅碗瓢盆齐飞舞,但人声鼎沸的情况绝对跟菜市场有得比,跟用餐区的高雅清幽绝对是两回事。 前往取餐的楼寄双每次看见厨房里的景况,都会好庆幸自己是在外场服务,而不是在厨房帮忙的。 先别说能不能应付得了厨房里头的忙碌,凭她连煎蛋都会搞成炸蛋的厨艺,可能很快就会先因为笨手笨脚的关系让主厨赶出厨房了吧……楼寄双边想边偷笑,打工一个礼拜,对于打工这件事,她只有一个感想—— 不论是再怎么知名有品味的高级餐厅,不管用餐的环境是怎么样的脱俗与优雅,在料理跟出餐之间的这段流程都一样,都只有忙、忙、忙的分。 完美的维持表面上的从容镇定,楼寄双将手上的餐点送上指定席,正要退回服务区就定位时,就看见责任之内的桌区有客人招手呼唤。 几乎是立即反应,娟秀的面容堆着职业性的客气笑容,连忙上前询问——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 「这是什么东西?」貌似三十出头的女客扬声高问,打断她的询问。 「……」噤声,楼寄双试着理解女客人想表达的问题在哪里。 是有菜虫?蟑螂?蜘蛛?或是什么不该出现的吗? 楼寄双只能有此联想,因此很认真盯着牛排看了半天,但她那双无近视、无散光、无飞蚊症作祟的眼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在餐盘上。 「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东西?」见她半天都没反应,女客更怒了。 端详半天,楼寄双实在看不出牛排有什么问题,只好直接问了:「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餐厅的主管在不远处听得声响,正要赶过来帮忙处理,只见盛怒中的女客已经站了起来,还很顺手的拿了桌上的水杯,想也不想就往楼寄双身上泼去—— 「你们餐厅是搞什么?一客牛排花了我这么多钱,你给我这什么?老得比我皮鞋还要老的牛皮吗?这叫我怎么吃?」 楼寄双怔了,傻住了。 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客人,就这么一身湿淋淋的被劈头痛骂了一顿。 虽然说,以前读书时常听几个有打工的同学们在聊,说澳客无所不在,还说有钱人就是毛病特别多,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是:存在于有钱人之间的澳客真可以说是澳中之澳。 当时以为只是说笑而已,她还真没想到,传说中的澳客会是这么样野蛮的澳法!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是对我们今天的餐点不满意吗?」赶过来处理的餐厅经理面露歉意,询问的同时,不着痕迹的将一身湿的楼寄双往身后护去。 「何止不满意,你们一份排餐收了快三千元,结果送这什么东西啊?」见餐厅管理阶层的人出现,女客人的怒气仍是不减。 「怎么回事?是口味不合吗?」餐厅经理客气的询问。 不愧是餐厅的主管,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嘴里问着,但目光征询的对象却是位于女客座位另一头的男士。 跟女客人相比,男人目测五、六十岁的年纪偏长了些,但两个人看起来又不像是父女,要说夫妻……感觉也不像。 就当是一种职业本能好了,对眼前这两位客人的关系,经理这种服务业老鸟的直觉先是想到了较不单纯的、偏向金钱交易……白话点,就是有钱老男人跟包养情妇的那种关系,所以他很直接改征询男客人的意见为主。 但男客人显然是嫌无聊,想找点乐子,所以并不表态,相对的,也就是放任让情妇发挥…… 「合?要怎么合?当我们是啃牛皮的吗?」女客人气焰异常高张的直骂:「搞什么?有老成这样子的三分熟吗?你们要不要乾脆送张牛皮过来,再跟我们说这就是最高级的和牛牛皮,叫我们直接啃牛皮算了!」 「原来是厨房弄得太老了些,我请厨房马上重新再做一份,我们重做一份。」餐厅经理当机立断,一个眼神示意,要楼寄双离开。 「我想应该不用了。」 有人开口,就在隔壁的桌区,说话的同时,那人还站起身,此举让行经他身边的楼寄双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是睁大了眼,表情就像看见鬼那样。 项、项、项幽凌? 这怎么可能? 认出人的那一刻,楼寄双真的是惊得脑中空白一片。 绝不能怪她如此讶异,惊吓的程度简直像是看见鬼一样,因为他坐的那个位置,就紧邻她服务区的隔壁一桌,真的就只差一桌而已! 这根本就不合理! 他要是坐在那里,没理由她进进出出的服务或是送菜这么多回都没发现,却在她一身狼狈要离开这个教人难堪的现场时,他像鬼一样……真的! 对她来说,真的就像鬼一样的出现! 因为他在她经过时就这么突然站了起来,她是直到他出声的这一刻才发现他的存在。 所以,这教她要如何不感惊吓? 忍不住回想到一个多月前他造访时,发生在楼梯间的「灵异事件」…… 明明是这么大一个人杵在她身后,她二姨却能完全略过他这人,好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 难不成……这人会隐身术吗? 项幽凌……像幽灵……这人究竟是人是谁? 楼寄双心中浮现一个又一个荒谬的想法,同时,带着他体温的西装外套罩上了她的头顶…… 「你是谁?」泼水的女客一脸不屑,叫嚣怒道:「关你屁事?」 「你闭嘴!」女客身边的男人一改先前的沈默,急忙低斥了她一声,只见他慌乱中掺着点惊讶,那表情、那心情,正如同楼寄双,完全震惊于项幽凌的出现,也纳闷着先前怎么会没看见? 「亲爱的?」前一刻还气焰高张的女客人被吼得一头雾水。 「项执行长,您怎么也在这儿用餐?刚怎都没瞧见您?」男人客气的问,完全不见方才看戏的冷漠神态。 「曹经理,再四十分钟有一场会议要进行的,不是吗?」项幽凌问着,但目光并没摆在那个曹经理的身上。 「是的。」坐在项幽凌对面的秘书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板一眼的正式回报。「等一下的财务会议,曹经理是列席的一员,主要负责人事上的会报。」 「我相信重新出餐会让曹经理赶不及会议,所以不用麻烦了。」在餐厅经理出声之前,项幽凌先一步客气有礼的交代。 「但……」 「对!对!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了,我刚忘了我还有个会议要开呢!」曹经理抢在餐厅经理表示之前就先表态。 餐厅经理当机立断,紧接着开口:「那请容我们以本店的礼券表达歉意,真的是很抱歉,我们的餐点不合您……」 「对了,说到这个。」项幽凌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截断了餐厅经理的客套话,慵懒的目光直直看向曹经理,问:「餐点若真的很不合口味,关服务生什么事?」 「那个……那个……」 在曹经理辞穷的那一刻,场面很诡异。 至少,对披着项幽凌的外套、因为他这个疑问而遭多人行注目礼的楼寄双而言,那真的是超无敌诡异的一刻。 她相信,若要票选她人生中备受煎熬的一刻,眼下这个场面绝对会是名列前茅的其中之一! 「我相信,弄成这样,餐厅也不会勉强员工一身湿的继续工作吧?」项幽凌浑然不觉她尴尬地,迳自问餐厅经理。 餐厅经理可是很精明的,虽然心中纳闷这兼职的服务生是什么来头,怎会让看起来来头很大的客人给护着,不过反正先顺着话说就对了。 「那当然!那当然!」 项幽凌等的就是这一句。 「那好,我先送她回去了。」说完,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秘书交代道:「小吴,等下的会议你先帮我记录下来,视讯的时候要是祺少问起,就跟他说,我送我们妹妹回家。」 项幽凌一向就不是个多事的人。 同样的用餐事件,肇事者的行径虽然同样也会让他感到不悦,但大致上,他最多是再也不来这间餐厅用餐,并不会想节外生枝。 就算发现闹事的人是公司体制下的人也一样。 低调成性的他一样不会公开表态,最多就是对这人的人品打个问号,回公司后私下追踪严查一番,看有无渎职的情况,再决定这人还适不适任,是不是还能继续留下。 按他的个性,再怎么反感,处置的方式就大概是这样,但今儿个这事就恰恰好发生在那个难缠的楼小姐身上,让他不出面都不行,但这一出面,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并不讳言,最近他其实一直在苦恼着。 这阵子的按兵不动,并不是不出招,而是这位芳龄十八的小妞,行事委实非一般常人也。 送上难以计数的遗产,她一句话,不收。 约了时间要再细谈,她不予理会,假装没这回事。 原以为她是心高气傲、难以用金钱收买的那种人,但才刚这么想的时候,送去的轮椅跟礼仪公司的服务她又接受了。 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小妮子看清现实,知晓了金钱的好处,偏偏静候数日就再无下文,这人收了礼就断了音讯,没有后续。 眼下让他撞见她受人欺侮的一幕,说实话,在还没摸清她个性的前提之下,就贸然为她出头,他还真的不知道此举究竟是好还是坏。 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 见招拆招吧! 就算她从进员工休息室换回衣服,到他开车要送她回家的这一路上皆是沈默,不发一词,可他知道,她一定会有所动作跟疑问,那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对此,项幽凌设想了各种答案,好比—— 「你怎么会在那里?你是不是跟踪我?」 当她有这种疑问时,他可以解释,一切都只是巧合,纯粹因为公司刚好在附近,而他只是工作到一个段落,想慰劳一下自己跟秘书,所以刚刚好到这间餐厅用餐而已,绝对与跟踪无关。 「谁让你多事?我说过我不想跟夏家牵扯上关系的。」 当她有类似的抱怨时,他也想好了答案——事关夏商集团的颜面问题,当她还是遗嘱继承人之一时,他绝不可能任她被欺负而不管。 甚至更进一步说,今天就算抽到签的不是他,换了商祺或是商蜜,这对跟他一样被领养、受夏爷爷恩泽照顾长大的兄妹俩出马,也会跟他做一样的事。 而且绝不只如此! 只要她稍稍对这两个人有些许的基本认识,摸清这对兄妹俩的个性就知道,那铁定只有闹得更大的分。 诸如此类的质问,项幽凌都想好了应对方案,就只等她开口问,果不其然,在快抵达她家之前,她开口了—— 「谢谢。」 怔了下,平凡却完全超出预期的句子让项幽凌险些要反应不过来。 「虽然我很不习惯,又虽然,日后我还要想办法跟同事解释,你脱口说的那句妹妹是怎样的妹法,但其实也还好,随便想个名目就能唬弄过去,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她说着,一脸正色。 这一路上的沈默,不是为了搞怪想问题刁难他,其实楼寄双是在消化整个事件带给她的冲击,这会儿正是她想出结论的时候。 「我仔细想过……其实你也是一番好意。」抱着他的外套,坐在副驾驶座的她一脸认真说道:「要不然你可以假装没看见,大可以置之下理,让我被人欺负的,所以我欠你一句道谢,谢谢你。」 她一本正经,明明是那么年轻稚嫩的年纪,但那认真又拘谨的正经模样就跟个小老太婆没两样,如此矛盾的反差直让人感到无言。 特别是,项幽凌预想了半天,结果却是全错,没一句能派得上用场,那更让他无言。 「没什么。」最后,项幽凌只能对她这么说。 「在成人的世界里……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对吧?」她无意识的问,样子显得萧瑟,像是被什么所苦恼那般。 项幽凌也不是擅长安慰的人,想了想之后,放弃空洞的说辞,很实际地说道:「你今天遇到的是少数个案,并不算是一般常态,但以人生的现实面而言,世界的运行法则就是如此现实。」 所以,事关她的未来,势必要更加仔细思索与积极规划才是! 楼寄双深刻醒悟到这个现实面。 谋定而后动,这是她个人做事的习惯,也是她本性中的一部分,计划,她一定要先想清楚,进行分析计量之后,再做下决定。 就像是升学暂缓的决定也是如此。 就表面上来看,也就是对外的解释说法,她累坏了,需要时间休息……事实上要这么说,也是没错。 毕竟在母亲临终前,她医院、学校两头烧的日子过了足足有半年之久,那段时间的记忆跟感受至今回想起来都是混淆不清,因为太累了,连带着让她对「求学」这件事感觉到疲倦,实在是提不起劲来进行「读书」这件事。 所以对外的解释,她一般只说是想先休息,来年再努力,但其实真正要说的话,原因也并不止于此。 除了对求学这件事的疲倦感还没消除,还有一个重点就是,在照护母亲的那段日子中,是靠着师长们的同情分数,她才勉强能兼顾学业,这种前提之下,她压根儿没那个机会去摸清个人的志向,更加无法确定自己想往哪个方向前进。 这种茫然的感觉,并不是她能接受的。 计划! 怎么说都事关自己的未来,当然是要有一番计划才行! 所以对于求学这件事,她决定缓个一年,确认自己的志向,并弄清楚学历这个东西是不是人生不可或缺的。 毕竟她生平无大志,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平安度过。 这么样的低标准,以为在母亲保险费帮忙整合债务之下,她只要有份工作就足以温饱,就能顾好她与奶奶的生活,所以她很有计划的先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来当风向球。 幸好她试了。 就今日的事件来看,如果只是为了「生活单纯、不需动脑就可以过日子」这一点而以为走服务业就能平安过一生的话,那她真的大错特错了。以她的个性……今天是因为经验少、加上事发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忘了反应。 但要是这种以客为尊的生活成了常态,也许她哪天忍不住时,会直接头槌客人、当场上演暴走秀而被客诉客不完! 也许外表上看起来不像,但楼寄双很了解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脾气其实很硬,没有道理的事她是不可能屈服的,这样看来……只要付出体力劳动就能存活的服务业可能不是那么好的选择,至少,她实在是不适合。 若是如此,那么……原先不优先考虑的升学就是必然的事了! 升学啊…… 这念头,楼寄双认真的想了想。 由于没兴趣做什么人上人,所以菁英路线是绝对不用的,因为她的需求只是想有份安稳的工作跟收入,可以养活自己跟奶奶就好。 如果真要画出一幅远景,要她说出一个理想的话,那大概就是她以前陪奶奶听的相声段子中所说的某句台词——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想想,多美好! 要是能成为「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而且还是无足轻重,根本不会太惹人注意、日子得过且过的那种超迷你小喽罗,那对她的个性来说,简直就只能说是完美。 要是以这为目标的话,那这下还真是伤脑筋了。 究竟是要读什么科系院所,才能成为「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呢? 她的一脸凝重让项幽凌误解了什么。 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是以,他鬼使神差的提出了一个荒腔走板的提议…… 天晓得是什么促使他开口?又到底是哪里来的点子,让他冒出这么一个荒谬的提议? 但真正让他感到这世界无奇不有的是,她竟然答应了。 这…… 第3章 「其实你并不缺钱。」他说,在他误解那份凝重神色的时候。 她看着他,神色困惑,好似没弄懂他的诉求。 「只要签下文件,夏商集团至少三分之一的产业全都归你。」他进一步道。 「不了,谢谢。」不用细想,她一口回绝,清楚又冷静的回应道:「也许在你的世界里,没钱是万万不能,但在我的世界里,有着比金钱更需要守护的对象,为了她,请你不要再提遗嘱的事了。」 事后回想,项幽凌猜测,他应该是严重误会了什么。 但是在那当下,他看她神情凝重,第一个反应是真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大抵是有急用,但偏偏又因为特定因素得端起自尊心来拒绝这笔天外飞来的遗产…… 「要不……来帮我工作吧。」这话说出口的当下,项幽凌没被自己给噎死,他都觉得奇怪。 光光是她意外的表情,他也知道这提议很诡异,但话都说出口了,要收回也很怪,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 「前两年,集团挪了笔资金在台湾设立一间投顾公司,近期我们打算进行业务整合,把台湾这边当作亚太区的总据点,我这趟来除了处理遗产的事,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我的临时办公室正需要用人,若你有兴趣,可以来我这儿打工。」 说是这么说的,但他其实并不抱任何希望。 毕竟她完全拒绝接受遗产的态度,好似巴不得跟夏商集团最好没干系,又怎可能自投罗网来为他工作? 「好。」她说,就在他打算放弃,一句「当我没提」还含在嘴里的时候。 项幽凌也曾怀疑,这会不会是听错了? 但他确实是听见她说了…… 好? 她竟然说好? 说到底,项幽凌还是没摸清楼寄双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为她对他所代表的夏商集团其实是避之唯恐不及,对这个明明就是没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莫名其妙的提议,绝对是断然拒绝的分,就像那笔巨大遗产那样。 可她却答应了打工的提议? 项幽凌真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才会冒出那提议,更觉得她是被鬼遮眼了,才会失常应允这提议。 结果…… 在历经三个礼拜的消化,亲眼见证她办事能力之后,对于当初那鬼使神差的提议,一反最初失心疯论,项幽凌只觉得自己真是神,竟可以在无意中布下这么完美的一个局。 进可攻,退可守,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首先是见面三分情。 这会儿大家一起工作,就算不到朝夕相处的地步,倒也是时时都会见面,加上他还有一个顶头上司的身分,她没立场恶脸相向,大家友好相处,还怕摸不清她的个性跟想法? 知己知彼。 等掌握到她的想法之后,找机会再跟她商议遗嘱之事,或是慢慢修正她对这笔遗产的排斥感,想来也就不是那么难的事,只要日子长些,她继承那笔遗产绝对是指日可待。 就算目前还停留在打探了解期,因为深怕打草惊蛇而得先按兵不动,可这段时间内,她优异的工作能力也是让人深厌意外的美好收获。 那是继答应为他工作之后,第二件让项幽凌大戚意外的事。 整合这件事,并不是电影情节那般,穿得光鲜亮丽到企业部门走走晃晃、在言不及义的会议上露个面就好的工作,更何况他这趟来,不止是扩大台湾本部、打造亚太据点,其实也还肩负着营运考核的工作。 所以数据!数据!数据! 大量的数据及看不完的文件等着他一一核对评估,那需要长时间的专注力,就算他这趟来,还特地带上吴良这个好帮手以及三个自己的工作团队,可基本上,这仍是一件枯燥又烦心的工作。 在楼寄双正式就职之前他其实想像过,以她不是太活泼的个性来看,就算帮不了什么大忙,至少她不轻浮,摆在办公室里应该不至于让人觉得碍事、碍眼,感到讨厌。 但哪里晓得,她的优点可不只是比同龄女孩安静少言而已。 由于太像小老太婆了,这女孩子较之同龄的女性生物,非常明显缺乏了一种女人天性般的八卦好奇心,对于旁门左道求富贵的手法也完全绝缘。 那非常的难得! 她从不多嘴过问他人的是非,或是抱着攀龙附凤的心,积极想认识高层主管,也不曾打探有什么门路;坊间的百百款基金里,是不是有哪支明牌可买。 她就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做着交代给她的工作。 不管是影印资料、跑腿打杂泡咖啡之类的庶务性工作,还是自上周开始,从整理简单的文件到请她核对些许文件的数字,她所表现的心情、态度都是一样的。 这种安于工作、不忮不求的稳定性,让项幽凌颇为欣赏,更让人感到惊喜的是,她的耐心跟对数字的敏感度。 他的两个会计师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擅于夸人的人,却已经不止一次跟他表示,对这楼小妞的细心感到赞许,因为她不止一次从漫漫单据中,找出造成数字出现细微差异的问题点。 都是些小工作,但也就因为只是找单据这种小工作,那绝对需要无比的耐性与细心,才能一一核对单据,从中找出造成差异的那一张,显示出她的稳定性与对数字的敏感度都极高,是个可造之材。 多厉害的一个局,是不? 找她来上班,不但可观察她的心性,好设法执行遗嘱上的财产赠与,他还意外捞到一个好助手,简直是一举数得。 他很满意当初找她来打工的提议,从他授意底下人倾囊相授,自己也找机会尽量教她,就能看出他的满意。 但她呢?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答应来打工? 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楼寄双的人生愿望。 很没志气,她自己也知道。 但又如何? 她从来就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跟奶奶能平安度日,而,拜澳客的泼水事件所赐,只是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要是单靠出卖劳力的体力工作不适合她的话,那就是要走文的、往办公室的白领职场发展了。 那样的话,学历就变成首要必备的应征要件,却没想到,她还在思量这件事,在衡量该怎么取得求职必备的文凭之前,项幽凌竟跟她提起打工的提议? 对她而言,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要知道,她可是立志成为一个「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而那当下,跟她提议起打工可能性的项幽凌,活生生的不就是一个「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吗? 她并不觉得失礼。 夏商集团,搞成这么大体系的跨国集团,要说是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这比喻其实也不算太过分,是吧? 而他,项幽凌先生,位于集团高位,说他是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这也很合理的,是不? 跟着他这个寄生虫工作,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罗,那不就是她的最终梦想吗? 就算只是打工性质,可以提前见识办公室职场生态,先行体验寄生虫身边小喽罗的生态,有什么不好? 不要说办公室的人、包含项幽凌都很积极的在指导她怎么做事,让她获益良多,单单是在项幽凌身边工作,这样的经历日后写在求职信上,就已经可以让她的求职信大加分,大大的加分。 就现实层面而论,能跟着他工作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作梦都会笑,说起来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好吧,是有一点麻烦。 真要认真计较,是有那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要提防项幽凌再提起认祖归宗跟继承遗产的事。 虽然对于这件事,她可以说是丑话说在前头,在正式上工前就跟项幽凌说过,不要以为她来打工,就会接受继承遗产跟认祖归宗,他能答应不再提这些事,那她就愿意去打工。 当下他表示尊重,强调绝不勉强她,但楼寄双知道他大概是打着长期抗战的主意,以为时间能软化她的态度。 无妨。 他要这么认定,就让他去吧,反正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她安静的朝这目标迈进就是。 即便随着时日过去,因为工作关系而习惯彼此的存在,也因为他引导她学习的方式与宽容,让他的存在慢慢不仅只是上司,还夹杂了些许亦师亦友意味,她也不改初哀。 道理很简单,他可以不再是陌生人,甚至进一步有可能成为朋友,但那改变不了什么……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 极其诡异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响起,两名会计师停止核对手上的帐目,有志一同的朝声源看去…… 端着茶水进来、正要一一送上的楼寄双一脸尴尬,怎么也没想到随身携带的行动电话竟然在这种时间响起? 她不能坐视不理,因为这铃声显示来自家里,若不是出什么事,奶奶不太可能会打电话影响她工作……心急如焚,楼寄双加快速度将茶水为两人送上之后,赶紧退到最角落去接电话。 「喂,奶奶,我双双,有什么事?」压着声量,楼寄双急问。 一旁的两个大男人似乎对她有电话这件事感到新奇,毕竟这打工小妹一直就走低调路线,低调到他们对她拥有行动电话这事都感到意外,就知道她的低调路线是低到什么程度。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看着她,很自然而然的竖起耳朵听她讲电话…… 好像听不到什么。 因为她一路只有嗯、嗯、嗯的应声,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以为这是一通无意义的来电时,只见她秀眉紧蹙,以很难得的不悦语气,低声道:「怎这样?那不关我们的事啊,何必找我们?」 随着奶奶的说明,配着背景声的吵杂叫嚣让楼寄双心情大坏,事实上她愤怒极了。 但这时生气没有任何帮助,只能先压抑下来,佯装镇定的交代:「奶奶您千万别开门,在我回去前,发生什么事都别开门,还有,记得先报警,知道吗?」 报警? 这字眼,让两个一丝不苟的大男人不约而同的挑了下眉。 「不行,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在家担心受怕,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就这样。」不接受电话那头的人劝她别回去,楼寄双挂了电话。 其实很生气,其实很委屈,其实她也有点怕,但这时候她都只能先冷静下来…… 抬头,看见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正看着她,楼寄双试图假装镇定,但眉宇间的慌乱出卖了她。 「诚哥,不好意思,凌哥跟良哥去开会,刚好不在,等下他们回来时,能不能帮我转告一声,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得赶回去处理,所以下午得请假。」她说。 「什么事?严不严重?需不需要陪你回去看看?」怎么说也听到一个报警的字眼,身为男人,提出连番疑问是正常又合理的。 「谢谢,但不用了,只是一些家务事,我能处理。」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她粉饰太平道:「麻烦帮我请假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了,bye。」 只是一些家务事…… 嘴里说得轻巧,但几个登门讨债的凶神恶煞守在门前大吵大闹兼破坏,要不是因为刚好逮着警察驱离过后的空档时间抵达,楼寄双能不能顺利返抵家门都还是个大问题。 也幸好是她先进家门,那帮讨债的前来进行第二波的闹事才没直接波及到她,而再次报警处理后,警察的第二度出面,也帮她争取到冷静的对谈空间,在几个条件交换下,她终于勉强请走这些瘟神。 当然,事情还是得解决,从源头那儿! 所以藉口要清理善后,楼寄双拿着工具与电话,避到屋外找问题的源头—— 「舅,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啊……」 面对外甥女语带凌厉的指控,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明显心虚,仿佛没预料到竟会被找到,而电话这头的人似乎也深知对方的伎俩,完全不给他找藉口挂电话的机会—— 「你要跟谁借钱是你的自由,别说我们做晚辈的管不着,实际上根本没人管得着,但是!你为什么要写我妈的名字当联络人?」楼寄双既急又怒,完全无法想像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事情发生。 「啊?那个喔……」曹宗耀支支吾吾,勉强道:「因为填资料时,就规定要写一个借款人亲友的联络资料,限定要不同住址,不住在一起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咄咄逼人,楼寄双的容忍度已达极限,怒问:「你的朋友不是很多?亲戚也不止我们一家,为什么独独要填我妈的名字?你填一个去世的人,不觉得很过分吗?」 「那时候大姊只是生病,还没去世啊。」曹宗耀辩解道。 这狡辩只让人气到脑中一片空白,激得楼寄双脱口:「填一个癌末病人的资料是有比较光彩吗?」 「你这小孩怎么这样说话啊?」曹宗耀语气转坏,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只是填个资料,还需要跟你们报备,等你们核准吗?」 「是!是不需要!但前提是,还钱!舅舅大人您肯老老实实的还钱!」隐忍多年的情绪一口气的爆发,楼寄双才下管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所谓的长辈。 「双双,注意你的态度。」曹宗耀勃然大怒。「你妈是这样教你的?你这是跟舅舅说话的态度吗?」 「妈妈教我做人要脚踏实地,教我要尊敬值得尊敬的人,她也教我做人要有借有还……」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宗耀恼怒的打断她,斥道:「是想指责我这个做舅舅的欠钱不还吗?」 楼寄双暗暗的作了两次深呼吸,她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才行…… 「那么舅舅还了吗?」以自认为还算冷静的口吻,她直问:「如果还钱了,为什么今天人家会找上门来?」 「那个……唔……只是一时周转不灵、一时周转不灵而已。」曹宗耀辩解道: 「原本不应该这样的,我借的钱是要跟朋友一起投资一块地,按照计划的话,应该可以很快转手,换回的现金还了本金还能赚一手才是……」 「但是你没有。」楼寄双并不想听过程,她只知道结果。 「原先的买主临时变卦,这我也没办法啊。」曹宗耀反倒抱怨了起来。 「那现在呢?舅舅有什么打算?」能保持这样冷静的语气,楼寄双几乎要佩服起自己。 「唔……我会处理,我想办法处理就是了。」曹宗耀含糊其词。 这种话,楼寄双从有记忆起就常常听见他在说了。 所以不要怪她不具任何信心,因为从她有印象开始,她这舅舅讲完这种话之后,没有一次是他自己「想」出办法解决问题,最后还不是都靠外婆或是几个阿姨想法子帮忙善后? 更何况一个真心要解决问题的人,又怎可能躲得不见人影? 自个儿躲得不见人,任由债主找上不知情的她们,这种事,也就她这个舅舅做得出来,要她相信他这样的人? 一句话,办不到! 「如果舅舅真的会处理,能不能先出面说明不干我们的事?」她不让他闪躲,很直接的要求。 「这……」 「我妈她已经去世了。」不给他找藉口的机会,楼寄双一口气说道:「她一个往生者的名字被高利贷的人拿来闹事,屋外头『曹芷静欠债不还』的字样被写得整个楼梯间、整条巷子都是,写剩的油漆全往我家门口泼,先不要说街坊邻居看了会怎么想、我跟奶奶要怎么做人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妈妈是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已经找人上门啊?」曹宗耀像是这时才发现严重性。 「何止找上门,三、五个彪形大汉拿着球棒砸门,我奶奶年纪大了,能禁得起几次这样的惊吓?」楼寄双想到就火大。 「应该……应该也没怎样吧?只是做做样子,砸了几下门而已……」 没有问她们祖孙俩如何? 一、句、也、没、有! 闭了闭眼睛,楼寄双打心底生起一股同情之意,她对母亲感到无比的同情。 这么一个吸血虫般啃骨噬血、一出状况却又如此无能兼无情的手足啊…… 「我跟他们谈过了。」背书一般,楼寄双不带情绪的说出她的解决之道。「我只讲几个重点,钱不是我们借的,也不是我们用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借钱的事,曹芷静这名字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写成联络人,是联络人,又不是借款人,找我们讨钱,根本就是错误的管道。」 「那他们怎么说?」曹宗耀有些紧张。 「能怎么说?」楼寄双反问。 既然母亲做不到,那就由她来吧! 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情,楼寄双冷淡道:「不是借款人,人还已经去世了,找我跟奶奶的麻烦也没办法拿到钱,真把事情闹大,上了警局或法院,他们不论从哪一点看都站不住脚,反而更麻烦,还不如找另外的管道追讨回这笔欠款。」 「然后呢?」甥女平铺直述的语气没来由的让曹宗耀感到有些不安。 「在我交给他们外婆家的地址跟电话后,他们觉得我讲的很有道理,就走了。」楼寄双冷淡的说出结果。 电话那头的曹宗耀傻住了。 「你、你、你!你怎么可以把外婆家的地址给他们?那他们找上你外婆怎办?」曹宗耀气急败坏。 楼寄双只觉得心冷。 外婆是人,那么,她跟奶奶,甚至是过世不久的母亲就不是人,就可以任人骚扰、不得安宁的吗? 「我跟他们说了,外婆那边是舅最常待的地方,要找人就要往那边去,就算舅舅真跑路了,不在外婆那边,我会帮忙打听,一有舅的消息也会主动跟他们联络。」 「双双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曹宗耀感到无比的震惊。 「舅舅以为我会跟妈妈一样,为了不想惊动外婆,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吗?」楼寄双冷冷的问。 「……」曹宗耀被问住了。 「舅,妈妈她已经不在了,我相信你知道这件事。」楼寄双冷冷的提醒,说道:「我虽然长大了,但也才刚高中毕业,更何况我只是个晚辈,所以这种事关好几百万的债务,我是没有能力处理……」 「也不是没办法啊!」曹宗耀急忙打断她,说道:「你妈死的时候,不是有笔保险金下来?只要拿那笔……」 「舅!我要去清油漆了。」心灰意冷,楼寄双直接打断他的美好梦想,道出她的结论:「你赶紧想办法还钱,下次他们再找来,我会直接跟他们报这支手机号码,或是直接跟他们说你躲在哪个朋友家,就这样。」 「双双……双双……」 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怎么呼唤,楼寄双果决的挂掉电话,而且直接关机。 结束通话,像耗尽了她的气力,她只能颓然的蹲坐在路旁,把脸埋在两膝之间,好似这样就不用面对眼前的这一切…… 她不明白。 这世上的人百百千千万万个,为什么独独是她得面对这些? 为什么? 第4章 项幽凌接获密报,从既定的会议早退赶到时,就看见她颓然的坐在路边,像朵枯萎的小花儿那般。 他看了看四周…… 往生者的名字被鲜红的油漆给大大的书写着,四处都是。 当中有喷的、有用刷子写的,配着斗大的欠债不还之类的字样,巨大的字体间不时有过多的漆液顺着地心引力往下流,斑斑条条的样子就好像鲜血直流似的,整体营造的视觉效果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虽然赶来的路上,他猜想过到底是什么事,竟然得动用到报警? 在电话打不通的百百种预想之下,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与金钱有关……而且还是死人的财务问题。 虽然是出乎意料,但十万火急赶来的项幽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没急着说话,他慢步走到她面前…… 楼寄双感觉有人靠近,直觉抬头,看见来人是项幽凌,没来由的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让她的精神更加萎靡不振,甚至是连叹息的气力也没。 就看她像朵要谢去的小花儿,整个人无力的垂下了头,再次埋在曲起的两膝之间。 项幽凌没开口,跟着在她旁边坐下。 没人正视过,但两人之间确实是存有一份共事的默契,他才正想着要从哪儿开始问起,就听她闷着头细声开口—— 「我舅跟高利贷借钱不还,联络人写我妈,人家找上门来闹。」 三句话,将刚刚的事草草交代过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关高利贷,加上现场一片狼藉,项幽凌知道事情绝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他追问,一个段落又一个段落的,直到她慢慢吐露出整件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的…… 听到她幸运的在一个安全的时间进到家门,他替她感到幸运。 听到欠债的由来、她怎么利用报警这名义的优势稳住这些个凶神恶煞,又是如何与这些二度造访的讨债人们谈判,他觉得她极具天赋,可以冷静的抓住重点予以利用,有效的达成目的。 但不妥! 何止是不妥,听到她一个女孩儿家与高利贷对峙,项幽凌只觉得心惊,无法想像,若是一个弄不好,她一个女孩儿家再加一个老太太,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幸好没事,幸好一切平安没事。 这结果,让项幽凌不忍出口苛责,更何况他知道,这时候的她并不需要说教,至少,那绝不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 「辛苦你了。」他说着,说话的同时,脑中没想什么,很顺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明显顿住。 视线直直的看向自己的手,然后慢慢、慢慢的将手从她的脑门上退开…… 项幽凌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样。 她抱着腿,曲着身子不动,像在想着什么,压根儿没发现这小插曲。 因为她的没反应,项幽凌也忙着自我调适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是吧? 就好比路边有只可怜兮兮、遭人弃养的小小狗,一般人都会忍不住顺手摸两下,他也就是基于这样的心情,才会很顺手的伸手碰触她。 这真的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是身为人类的本能反应,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项幽凌花了约2·39秒的时间去想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进一步发现到,他竟然把时间用在思考这件本来就自然而然的事,那才真的是不正常! 完美的调整好心态,片刻前出现的古怪感很自然的消褪去,项幽凌没再浪费时间玄注意这种人类的正常行为反应,迳自拿了电话拨给吴良,说了他先不回办公室,同时也交代吴良找清洁公司过来处理善后。 交代完毕,回头…… 那朵枯萎中的小花儿依然枯萎当中。 项幽凌看了看,发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流浪小动物的感觉。 是小动物啊…… 身为一个正常的人类,他有着正常人类的行为反应,所以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试着正面鼓励,说道:「你做得非常好。」 她抱着两条腿,曲着身子没动静,一点也没被鼓舞到的感觉。 项幽凌也没管她有没有被鼓舞到,按着自己的步调,在正面鼓励后,接着指出错误的步骤—— 「不过下回再有同样的事,别这么冲动……」想到她一个人跟几个彪形大汉对峙,他皱了下眉,说道:「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解决,要再有类似的状况,记得先等我一起,别抢着自己处理,知道吗?」 她没应他,不过总算是开口了。「凌哥。」 她唤着他,这称呼是项幽凌一再坚持不要被叫「项先生」的前提之下,她改口配合的称呼,就像这临时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她都按照名字的尾字加个哥表示敬称一样。 「我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很突然的冒出这么一句。 「……」项幽凌没接腔。 随着近日来资料上的补充,对于曹芷静这人的行事与性格,他已经有较完整的认识,但基本上还是不认识。 对于不熟识之人,他不觉得自己有立场评论什么,只能选择沈默。 「不知道你的资料里是怎么写她的,但对我来说,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妈妈……」她说着,声音细细的,犹如呓语。 也不管项幽凌有没有听清楚,她只是自顾自的细语呢喃:「她体贴、她善解人意,不管遇到再怎么过分的事,就像舅舅这种吃人够够的弟弟,她也从不怨天尤人,她只是歉疚……对奶奶、对爸爸、对我,她一直觉得歉疚,但……明明就不是她造成的,明明就不是她……」 状似没头没脑,但项幽凌知道她在说什么。 有赖后面几次的资料补足,曹宗耀时不时向长姊伸手周转的事,也都仔细注记在资料当中。 记录上记载的大笔金额,从数万到十多万,也有近百万,好比前阵子楼寄双以亡母保险金所还清的房贷,那也是三年前曹宗耀所积欠下的大笔卡债,因为不想这个弟弟被高昂的循环利息金逼死,不得已曹芷静只好先拿夫家的房子抵押,贷了一笔钱出来填补弟弟越滚越大的债务。 如果曹宗耀能实行借钱时的诺言,按时奉上每个月该缴的房贷费用,那倒也就罢了,问题他只老实缴了头两个月,再之后就是自动延期。 第一次晚了十天,第二次晚了半个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自动当没这回事。 夫家多次伸出援手,甚至看在曹芷静的情面,拿出房子做抵押,但结果,每一次都是被背信、每一次都得自己吸收这些额外的债务,更不要说,除了帐面上大笔金额的借贷,项幽凌可以轻易的推测,帐面下几千或是一、两万元的口头借款应该也少不了。 这连串的事件下来,被拖累的曹芷静若只是一般寻常人,合理推论,自责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当楼寄双没头没脑的讲到歉疚时,他可以轻易理解,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凌哥,是不是因为人好,就注定要受苦?」楼寄双低声问。 「也不能这么说。」这时候说什么大道理都是假的,项幽凌决定冷处理,所以他平淡的回道:「是有些人太浑帐。」 她恍若未闻,咬唇,一颗心只觉得憋得难受,一口气梗在那儿,让她直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不想这样,但楼寄双就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就是止不住哽咽。「明明欠钱的不是我们,但每次,每、一、次,都是我们倒楣……」 身为一个晚辈,楼寄双从来就不赞成母亲一再援助舅舅的行为。 对她来说,拿钱丢进水里都还会扑通一声,可是帮舅舅,就只更养成舅舅不负责任、犹如吸血蛭一般的个性,那根本就是在害他。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要是当年舅舅亏空公款时,妈妈狠下心不帮忙善后,让她这个财迷心窍的舅舅真正吃上一次苦头,甚至是被抓去关。 让他为他的人生负责、真正的痛上那么一次,认清自己的能耐,又哪会有后来这十多年来的纠缠不清? 一次,一次,又一次。 楼寄双的记忆里,已经数不清她这舅舅登门借钱的次数,撇开直接闯下的大祸不说,他每一次的招式都大同小异。 先是架构一个美好的发财梦想,试着说之以理,等说不过时,就亮出外婆这张王牌,动以之情的拿外婆来压榨她的妈妈,只因为长女这身分…… 「以前我妈总是说没办法,说不能让外婆操心,也不能害其他几个阿姨日子难过,她一个做女儿、做姊姊的,能帮忙担着就尽量担着,更何况再怎么不成材,毕竟也是自己的亲手足,总不能真看着他被钱给逼死……」 咬唇,楼寄双怎么也不明白这份长女跟长姊的迷思。 生为长女,这是能选择的吗? 底下有三个妹妹跟一个不成材却受双亲疼爱的弟弟,这又是自己能选择的吗? 为什么要将那么多不必要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呢? 「你应该比我清楚,像我舅这种人,不给他一点教训,最后会被逼死的也只有旁人的分,但我妈就是看不破,然后总是为了这个寄生虫一样的人感到歉疚。」 娓娓述说着这些不该为外人道的家丑,楼寄双心中满是不甘。 「她其实一直想让我跟奶奶过更好的生活,但是舅隔三差五的总是惹麻烦,又总是在事情闹大时,求外婆找上门来哭诉装可怜,逼得妈妈不得不帮忙……同样都是外婆的孩子,为什么我妈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问的对话不是为了公事上的请教、行政事务上的协调商讨,而是表达她的人生、她内心真实的感受,也是掩饰在那沈着有如小老太婆般表相下的真实情绪。 认识她、一起工作也算有一段时日,但却是直到这时,项幽凌才发现她小老太婆以外、孩子气的那一部分。 大异于平日的老成沈稳,眼下的她,椎嫩脆弱,所流露出来的那份情绪完全符合她的年纪,是足以引人怜惜的荏弱少女姿态。 也许……她也不是自愿要像个小老太婆? 项幽凌忽有所感。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在这种成长环境之下,她若不早熟、若不逼着自己长大,只被动的当一个符合年龄、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那么……他所接触到的楼寄双,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也许,在言行上符合年龄,但,那对一家人的生活有所帮助吗? 如果没调适好自己、磨去所有的锐角,不学会对一切淡然处之,真安逸的当着符合年龄的青春少女,那结果,只会让她及家人的日子更加难过吧? 省悟到她性格的由来,再看她的早熟与老成,项幽凌不由得感到怜惜。 有些观感悄悄的在改变,至少,在他内心中的某一部分,已不自觉的因她而柔软。 伸手,项幽凌又揉了揉她一头细软的发丝,轻道:「没事的。」 她恍若未闻,低着头,就像个找不到方向、迷路的孩子。 「凌哥,为什么呢?」她迷惘,低声的问:「一个从没做错过什么事的人,为什么要承受不是她造成的错误?真的因为人好,就注定得承受苦难吗?」 「别想太多。」迟疑了一下,但最后,长臂仍是轻环上她细瘦的肩,就像是将迷途的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帮着她、多照顾她一些,已无关他的任务,或是要偿还夏家收养之恩,而是出于他的个人意志。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有些微的转变,但并不觉得有何重要。 因为就职责而言,她是夏家的女儿,他就有责任跟义务好好的照顾她,所以他并不把这时想法上的转变放在心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浑帐。」他说着,仍是同一个结论,事实上他也真心这么想,她家的这个舅舅,就是一个浑帐。 「浑帐啊……」她细细咀嚼这个字眼。 「纯粹就是运气不好,遇上混帐而已,不用想得太复杂。」他朝她饱满的额轻敲一记,不想她沈溺在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中,看了就伤眼。 并不是多么动人心弦的安慰话语,事实上,一般人也不会像他这样安慰人,但是对她来说却很实用。 「是啊,浑帐……」因为他态度上的平静,她慢慢跟着冷静了下来,那种像是枯萎掉的沮丧之色缓缓消褪去。 「所以我要当坏人。」她突然宣布。 仍是曲着身子、抱着双膝的姿态,但她年轻的面容不再只有萧瑟之意,那让项幽凌觉得比刚刚要来得顺眼多了。 至于她突来的宣言,项幽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几下手,以示赞赏之意。 「如果当好人只能让浑帐欺负,那我情愿当坏人。」她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外婆当年的生养之恩,在妈妈这么多年的付出之后,是该设一个停损点的时候了,妈妈做不来,就由我来做。」 「有这种决心很好。」项幽凌附和。 「外婆既然要宠出舅的不负责任,就该让他们自己去面对,没理由惹了麻烦才来讲亲情,平常也不见她给过我们那种东西,出事就要别人惦着血缘的分上帮忙擦屁股,有这种道理的吗?」说到后来都有些愤慨了,可见她对此事积怨已久。 「你说的、分析的这些都对。」不急不缓,项幽凌提醒道:「但有一点最重要,一定要最优先处理。」 她困惑的看着他,试着自行参透他所谓的「该优先处理」的事。 「先跟警察备案吗?」她猜,自行补充道:「刚刚就报过案了,警察还来了两次。」 「那也需要,但不是最优先。」他说。 「……」 不等她再想,他直接公布—— 「在清洁公司来之前,行李收收,准备搬家。」 事情扯上地下钱庄,就算不是借款人,事情一样的复杂。 加上对方已经侵门踏户的来过一趟……不!两趟!确认过住家里只有一对归类在老弱妇孺的祖孙两个,敌暗我明,情势更是不利。 搬家一途,是项幽凌觉得眼下最必须做的一件事,但很显然的,楼寄双并不认同—— 「等等!你等等!没必要搞这么夸张吧!」她拖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到老旧的公寓中,有机会见到她奶奶。 这人真是行动力惊人,竟然自愿肩负说服奶奶的责任? 开什么玩笑! 她才不会让他——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楼奶奶有打照面的机会。」项幽凌忽然止住,正确无误的说出她内心中正在暴走的旁白。 楼寄双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楼奶奶就是你想守护的对象,不想接受遗产,也是为了她,是吧?」项幽凌进一步的说。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他点破了,楼寄双也不跟他装蒜。 「没错,即使是我,也是因为妈妈病重之时觉得该让我知道真相,才跟我说了生父的那段往事,但奶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悻悻的松了手,她一脸认真,强调道:「她一心当我是楼家唯一的血脉,这是老人家最重要的信仰跟坚持,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破坏这一切,让她老人家在这把年纪了还尝到心碎的滋味。」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能接受那笔遗产的唯一真相。 虽然事实与项幽凌所猜测的相去不远,但也是因为她亲口说了,他才明白,为何他初次拜访时,她对于生父另有其人的事并不显得太大意外,原来她事先就听闻了这部分。 「除了奶奶,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舅舅吧?」统合所有资讯,项幽凌帮她补足其余的部分。「你担心因为这笔遗产的关系,会让这人更加变本加厉的骚扰不停。」 她皱眉,有些些不甘心被看穿了,悻悻的嘟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为难我。」 「这并不是为难你。」他说,进一步说道:「你很清楚,我这趟来台湾,确实是有我的任务,但那不表示,以我的立场就不能理解你的处境。」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要说的重点。 「你想守护奶奶的心意,我可以接受,其实也已经跟商祺他们兄妹商量过,打算延缓遗嘱的执行。」他说。 楼寄双愣了下,因为他的话。 「所以继承遗产的事,我不会在这时间逼迫你接受,你大可以放心,现在首要之务,是闹到这地步,牵扯上地下钱庄,这事得优先处理,你跟奶奶得立即搬家才行。」 她皱眉,直觉反对。「那太夸张了……」 「对方是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绝大多数都跟当地黑道有挂钩,你跟奶奶两个人是打算用什么跟他们斗?」他正色,并不觉得哪边夸张了。 「但我们也没要斗。」她又说:「钱又不是我们借的……」 「这你就错了。」项幽凌不客气的打断她,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跟你舅舅追讨回这笔债务,顺利的话那当然是天下太平,但要是不顺利、追讨不到呢?」 楼寄双无言,以她所知道的过往记录,她舅的信用已经不是用零可以形容,简直就是负的。 即使对手是地下钱庄,但这些地下钱庄拿不到钱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 「有些事,你也许不清楚,但这种放高利贷的,摆明就是为了钱,当这些黑道真拿不到钱时,你觉得他们肯跟你讲道理?觉得他们真的会放过你们祖孙两个,不来找麻烦?」项幽凌问。 理论上她也知道项幽凌的分析与顾虑都极有道理,但,她就是觉得为了这种事搬家,感觉更奇怪。 更何况,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她跟奶奶又能搬到哪儿去? 「应该也没那么严重。」楼寄双努力往好的方面想去,说道:「再怎么说,借据上白纸黑字写明钱不是我们借的,要是事情闹得太大,那我就报警处理啊,他们就算混黑道,也不至于对我们怎么样……」 「你想得太天真了。」项幽凌很实际的说道:「就因为是黑道,才更不讲道义,特别是开地下钱庄的,那表示,他们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如果从你舅那边拿不到钱,他们只会找他亲近的人开刀,回过头,第一优先找的还是你跟奶奶,到时你以为一句『又不是我们借的』就能打发他们?」 楼寄双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危言耸听。」项幽凌一脸正色。「为了你跟奶奶好,你们祖孙俩一定得先搬离这边,而且是越快越好,这些混黑社会的为了钱会做出什么事,是你无法想像的。」 「那你又知道会怎样了。」并不是故意的,但她直觉回嘴。 「我知道。」他承认不讳。 她愣愣的看着他,因为他这回答。 「被老董事长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被认养前,我的家,就是因为高利贷的逼债而家破人亡…… 当项幽凌以公司上司的身分,为楼家奶奶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之时,楼寄双一直不太能专心,满脑子都让这句话给占住。 家破人亡,他用的是家破人亡这个字眼耶! 她很好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怎么也看不出来,项幽凌是个有悲惨过去的人。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一个人有什么凄惨的过去,真有心要伪装,应该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 「所以为了你们祖孙俩好,楼奶奶跟双双恐怕得先搬家,至少离开这住处一阵子,以防万一。」自愿要说服楼奶奶离家的项幽凌在分析完所有利害关系后,下了最后结论。 在项幽凌面前的楼奶奶,一头霜发,面色红润,是个个子矮小圆润、相貌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有耐性的听完所有的分析,对于眼前的年轻人所说的利害关系是没什么疑问,但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对奶奶,楼寄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先前在餐厅遭客人泼水的事,她没提,对于到项幽凌身边工读的事,只说运气很好,在一片不景气中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可以在重返校园前累积良好的工作经验,所以就换了公司。 因为这些,在楼奶奶的认知中,是知道孙女儿有个好工作、好老板,而现在看起来,这过分年轻的新老板还很照顾员工。 但…… 这年轻人为了她们祖孙俩的安危,竟然大方到可以拨一户房子让她们祖孙俩暂时栖身,对员工、而且还只是一个工读生照顾跟关心到这等程度,她老人家无法不起疑心。 楼寄双在奶奶提出这问题时,不着痕迹的朝项幽凌瞟去一眼—— 我早说了行不通! 那眼神,如此表示。 因为他竟然保证,只要她能信任他,让他出面去谈,那么他会在不破坏任何平衡的前提下,说服奶奶连夜搬家。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不? 在不说破她脉出夏商集团的前提下,单单只是公司里的上司对下属的关系,而且还是对一个工读生而已。 就算是钱再多,一句话要临时拨出一户房宅提供别人避难居住,这种事不论对谁说了,都没人会信。 「奶奶,我知道您的顾虑,今天我要是说会这样帮双双,只是因为觉得跟双双很投缘,这话您一定不会信。」项幽凌很自然的面对了这问题。 楼奶奶忍不住点点头,心里确实是不信。 所以项幽凌再次开口,使出了决胜负的暗黑招式…… 第5章 认识得越久,楼寄双才发现,她对项幽凌这人还真是不了解。 十二岁前,他的人生再平凡也不过,除了双亲,还有一个小他六岁的妹妹——他是这么平淡的起了头。 那年的夏天,为人作保的父亲受到牵连,等到不知转过几手的债权人追上家门时,警告性的威吓手段一天变一种花样,唯一的用意就是要逼他父亲还出这笔一翻再翻之后的不合理钜款。 就在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中,某一天午后,原本示警用的小火苗不慎酿成大灾难,火势蔓延得极快,本在屋内午睡的妈妈与妹妹走避不及,就让这一把火给活活烧死。 听来极为骇人的转折,可他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神色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场火灾之后,一直试图从合法途径寻求解决之道的父亲失去了所有斗志,承受不住高利贷的压力及害死妻女的自责,留下一封遗书,恳求老长官伸出援手,救救唯一的儿子,接着便举枪自尽,留下他一个人。 那一年,他跟其他同年龄的男孩一样,让家人送去参加夏令营,却没想到两周的时间过去,等营队专车送他返家之时,他的家已成废墟,等着他的是一名西装笔挺、奉命接他回夏宅的律师,以及双亲连同妹妹都离开人间的讯息。 再之后,夏商集团的老总裁收留了他,栽培他成为外人眼中的人上人,但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缺慽,除了属于双亲的那一堆,那本该完整的家庭拼图,还少了妹妹这一块…… 楼寄双不得不承认,项幽凌这人实在很会营造气氛跟说话。 当他说到这个段落时,很明确的让人接收到他的那份遗憾与失落,正常人在这时候,同情心多多少少都会冒出头来,差别只在多跟少而已。 当他把握这时刻,再一脸诚恳的说:「我一见双双就觉得投缘,就像看见我失去很久的妹妹一样,加上听她说家里发生这种事,我受过那种苦,是不可能放着她跟楼奶奶不管的。」 多么漂亮、多么感人热泪的一番话? 楼寄双就看着奶奶轻拍着项幽凌的手……已经抓着他的手在拍了,奶奶的心也太好拉拢了吧? 「辛苦了,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楼寄双眼睁睁的看着奶奶一边拍着项幽凌的手,一脸怜惜的对着项幽凌说着辛苦的安慰话语,心里隐隐感到不对劲,但也来不及了。 因为是以「曾经受害者」的身分在说话,同情之余,楼奶奶也让这悲剧给震撼到,为了心爱孙女的安危,即便觉得临时借住这件事还是太过叨扰人家、不是人之常情,可是对于项幽凌接着重新再提的搬离方案,完全就是百依百顺的答应与配合。 楼寄双傻眼又如何? 她几乎是在担心受怕的奶奶及项幽凌的双双紧迫盯人之下,跟着收拾好细软,听话的上饭店住了两晚。 并不是离家住两晚就没事了。 这位积极的项幽凌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的心灵创伤,行动之积极的,竟然隔两日后就通知她,新住处已整理好,她跟奶奶可以搬进去住了。 就算此时此刻,她很配合的拖着行李箱跟着移动前进,走进这幢特地为她们祖孙俩准备的大楼,她还是觉得这太夸张了。 她很不想要这样怀疑,但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哪有那么刚好,他让人收养前的不幸遭遇,不正不好就恰恰是高利贷追债造成的? 并不是要怀疑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如果他所言不假,全都是真的,她也感到同情,真的! 只是……当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走去时,她实在会忍不住感到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策略的一部分? 因为这小小的猜疑,让她实在很不想配合…… 「我真的不觉得有必要这样子。」为了不惊动正在探看新居的奶奶,她压低了声量,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 她本意是想私底下商量,不料—— 「奶奶!」放开声量,项幽凌朝屋里头喊:「双双她还是死脑筋,讲不听,还在吵着不想搬家。」 楼寄双惊愕不已的瞪视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做? 告状? 这位项幽凌先生,竟然在跟她奶奶告状? 对比她的震惊,项幽凌的一本正经之下,充满于心的,是一种恶作剧的欢快,只是没人能看见而已。 「双双!」操作着电动轮椅在新居四处探险的楼奶奶从厨房出来。 「没、没有啦。」见奶奶愁着脸,楼寄双赶紧澄清,说道:「我已经知道事情很严重,也知道先搬离那边对我跟奶奶都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是不?我只是……只是觉得住凌哥家,这样实在不太好……」 「你放心。」项幽凌微笑着,俊颜满是无辜的更正道:「这并不是我住的地方,我住在对门那户。」 这一点,项幽凌之前也提过了。 当初为了产权清楚,不想应付邻居这种生物,所以这层楼的两户他一起买了下来,这时发生这种意外正好可以使用,只需花点时间让人整理整理即可入住,并不是太麻烦的事。 「所以你跟奶奶住进来,根本就不会打扰或是影响到谁的生活。」他说。 是怎样? 有钱人就可以这样的吗? 连对户的房子也买下来放着……这种事,楼寄双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这时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虽然你这样说……」她词穷,就是觉得犹豫。 项幽凌自动无视她软弱无力的抗议,迳自对楼奶奶说道:「奶奶您的脚不方便,这大楼有无障碍空间的设计,还有一些不错的公共设施供住户使用,像是图书室、运动房,甚至还有个可以摸八圈的麻将房可以让住户们联谊、打发时间,双双白天上班的时候,奶奶待在家里就不怕无聊。」 是有没搞错? 那是她的奶奶,他一口一句奶奶,会不会叫得太亲热了些? 楼寄双满心觉得不是滋味,可楼奶奶偏生相反,项幽凌展现的贴心,就像梦想中从未拥有过的孙儿那般,让她老人家很是欢喜。 「好!这地方真好啊!」楼奶奶笑咪咪的附和着,说道:「而且还有门禁啊、保全啊,看起来很森严,给人很安心的感觉耶。」 时值多事之秋,说起来,楼奶奶仍是以安全为第一优先考量。 连自家奶奶都开口,楼寄双能说什么? 「算了,我去整理行李……哪间是我的房间?」她沮丧的问。 项幽凌带着不自觉的浅笑,为她指引方向,而她,就像只斗败的公鸡,颓丧的拖着行李箱去整理行李。 客厅里,瞬时只剩下楼奶奶跟项幽凌…… 「双双,我让幽凌推我去见识见识麻将房,你一个人可以吗?」楼奶奶扬声问。 「凌哥很忙的吧,要不要让我陪啊?」楼寄双探头出来询问。 项幽凌心领神会,知晓楼奶奶有话要说,私下的、单独的那种。 「不用。」他近乎轻快的应答道:「办公室有你良哥坐镇,我刚跟他说了,今天都不回去了,况且这里你也没我热,我带奶奶认识环境就好,你先整理东西。」 「是啊,你先整理你的,等下还要帮忙整理奶奶的分,希望到晚上之前都能安顿好。」楼奶奶故意讲了一个时间。 「嗯,那你们先去,我赶紧弄弄,等下再帮忙奶奶一起整理。」最亲近的两个人联手,楼寄双根本没有怀疑。 亲近,是的,在她的生命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之后,项幽凌已经是她潜意识中觉得信任的对象,只是她自己还不自觉而已。 很多事在悄悄的改变着,但没人发现,只是没人发现而已。 改变,很多事,正悄悄的在改变着…… 轮椅行进在大楼之间。 年轻的那个推着老的那个,在这一老一少获得独处的机会时…… 「幽凌,谢谢你帮双双做的这些。」楼奶奶说着,神情略见忧色。 「奶奶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解决了小的,项幽凌知道还有老的这关要过,刚刚会肯帮腔,只是因为目的相同的缘故。 虽然名义上是认识环境,但楼奶奶对设计优美的豪宅视而不见,轻叹:「我一直在想,对双双,你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奶奶,我……」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多心了。」楼奶奶安抚着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要钱财,我们楼家没有,要美色,双双那孩子虽然标致,却还是个小嫩芽,以你的身家背景,见多识广,也不见得会放在眼里。」 微笑,那慈祥的面容上,很明显有着欣喜的笑意。「这几日,我看着你为她做的事,就知道是我老人家多心了,你是真的把她当自己人在照顾,人跟人的缘分果然是说不得准的……我很高兴,真的。」 见老人家欢喜得有些些语无伦次,项幽凌的心不自觉柔软几分,说道:「奶奶能相信我,那自然是好的。」 「最近我常在想,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这世上唯一叫我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这个孙女儿了,如果哪一天我的时间到了,也得走了,到时就剩双双一个人,那她该怎么办?」 「奶奶……」 「我是说真格的。」楼奶奶不让他说客套话,甚至还手动的停下了轮椅,不让他继续推着前行。 将轮椅转了个向,楼奶奶面对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认真的说道:「先前,那几个彪形大汉又绕了回来,第二次甚至试着要撞门时,我真的是吓坏了,如果双双没赶紧给了一个可以找到人的地址,我真不敢想像事情会变成怎样。」 想像她一个小女生要面对几个凶神恶煞,就连项幽凌也不敢想像,若不是有个好的收场,情况会变成怎样。 「说来全是我这老太婆不中用,傻丫头是为了我这老太婆,不想我担心受怕,才会那么勇敢的挺身而出,学着跟人谈条件。幽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心疼孙女,但楼奶奶更重视另一个没浮现的问题。 楼奶奶一想到这事就感到忧心。「这代表,她把我这老太婆看得比她自己重要,这样子对她真的很不好,就像我刚说的,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如果哪一天我的时间到了,我也走了,到时就剩她一个人,那时她该怎么办?」 看着老人家一脸愁容,项幽凌知道,这个温暖慈祥的老奶奶是真心的在跟他商量,他让老人家当成自己人了。 而确实,他也知道,按奶奶的说法,这事确实是一大隐忧。 「奶奶有什么吩咐,直说无妨。」他说,同样的真心诚意。 「不敢说吩咐。」摇头,楼奶奶并不敢托大,恳切的请求道:「幽凌,你跟我们非亲非故,按理说,我不该拿这事麻烦你,但眼下,我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你就当奶奶倚老卖老,让我拜托一下,可以的话,以后好好照顾双双,好吗?」 「奶奶,不用您交代,我会照顾她的。」碍于承诺,项幽凌不能道出当中的牵扯,但针对这点保证是绝对没问题的。 「如果有你能照顾她,我就比较放心了。」楼奶奶感伤的说道:「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种时间要来不及的感觉,再加上前些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真的……」 「奶奶,没事了。」知道老人家其实受到了惊吓,项幽凌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家同高,试着要安抚下那份不安。 「不可能没事,怎么会没事?我一直在想,日后双双要是没人可以依靠,没人可以跟她相互照应,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不会的,有我在,双双绝不会没人可依靠,也绝不会没人照顾的。」项幽凌保证。 「真的?」 「真的!」 「幽凌,这是你答应我的喔。」 「是的,奶奶,我答应您,不管未来如何,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双双的。」 这一天,项幽凌做下了承诺,让一个老人家满意的笑了。 即使过了很久很久,当这诺言很邪门的一语成谶之时,项幽凌都还能清楚的回忆,在那当下,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抹极其满意的、像是得到全世界的满足笑容。 没有高利贷的任何骚扰,阻绝掉曹宗耀那边可能带来麻烦的所有机会,在搬家之后,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平安舒适,楼寄双跟奶奶从没有过这样清爽又顺心的生活,再加上工作也日益上手,日子可以说是过得既充实又惬意。 好比现在,她甚至还能偷个空上茶水间泡杯热奶茶来喝…… 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呵呵呵!这简直就是美梦的实现,好一个小喽罗的人生…… 「靠妖!」 突然爆出的一句脏话让茶水间里的楼寄双一脸无辜。 「小妹你是想吓死我啊!」吴良一颗心狂跳当中,很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人吓人、吓死人。 「我?」被指名的楼寄双一脸莫名。 吴良这人,她也算熟悉了,就是一个一脸正经,但个性其实很活泼又戏剧化的人。 刚刚打从他一进到茶水间时,她就看见他了,不过他没跟她打招呼,原以为他忙着想事情,所以她也就没开口吵他,就怕害他分心,紧接着他迳自拿了杯子跟茶包准备冲泡,哪晓得突然间就爆了句脏话。 再来就这么着,他竟然指控起她,她要不感到莫名其妙那才奇怪了。 楼寄双觉得莫名其妙,但对吴良来说,他跟见鬼简直就没两样。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他是临时起意想喝杯热茶,所以绕来茶水间,他根本没料到茶水间有人……正确来说,他进来的时候是纳闷了一下灯怎么是开的,只当是有人忘了关灯,还真没发现里面有人。 是直到要加热水时,他才突然发现站在饮水机旁的楼寄双,惊觉到有人的那一刻,他真以为见鬼了。 「>%$#@……」惊魂未定的吴良含糊低咒了几声语意不明的话,发泄掉惊吓感之后,挫败的发表他的看法:「你这样下去不行。」 「啊?」 「真的,你再这样下去下行,你们工作在一起,住又住对面,上下班同路的关系也几乎是同进同出,你近墨者黑,简直快要变成老大附身,甚至连他的灵异体质都开始相像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可以!」身为机要秘书的吴良虽知道所有事情的经过,却也因此痛心疾首,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其实从很早以前,吴良就这么觉得了——这两个人的调性很像。 做事情的方式可以说是因为工作上调教的关系而相像,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但另一层面的相像,却是性情与想法上的。 那种性子,与其说是温温的、淡淡的,还不如说他们其实对很多事都不太热衷,有一点冷眼看人生的意味。 用颜色来比喻,那是一种迷茫灰雾的透明,好像存在,却又不存在,很容易让人忽略,然后却又因为真实的存在而冷下防叫人大吃一惊…… 「什么灵异体质啊?」她纳闷。 「咦?你不知道?」吴良愣了愣,接着比她还要讶异,直问:「你在这边工作也快两个月了吧,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楼寄双只觉得无辜。「没人跟我说啊。」 「你没发现吗?只要老大不说话,他很容易变成一个没存在感的人……」 「怎么可能?」太过的惊奇,让她脱口打断他的话。 楼寄双无法不感到惊奇,不管怎么想,项幽凌总是集团里的一级主管,存在威不够的话,怎么镇得住场面、管理这么大间公司? 「要真像你讲的那样,公司里怎可能会有那么多女同事暗恋他?」她提出实际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他在女同事之间很热门?就连上次开会我送文件过去的时候,上了一下洗手间,在女厕所就听到不少针对他的花痴讨论。」 「哦?」针对这点,吴良像是很感兴趣。 楼寄双一脸认真,省去那些对长相、对体格、对身家的过度幻想,很实际的说出结论:「如果凌哥真像你说的没存在感,谁会对他发花痴?还注意他的体格跟造型,是不是瘦了、还是换发型的问题?」 「原来你们女孩子在厕所就是在聊这些啊?」吴良连忙问:「那有没提到我?提到我时都说了什么?」 楼寄双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唉,你弄错重点了。」见她没有讨论厕所文化的兴致,吴良也只好导回正题,说道:「出席会议,担任领导者工作的时候,恰如其分的扮演好那些角色、给人发光发热的印象,这对老大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真正厉害的地方却是,当他不需要扮演这些角色时,他可以让自己没有存在感到像是消失那样。」 「……」没说话,但楼寄双的表情明显怀疑,因为他说的事让人难以想像。 「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在老大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如果他不开口,你会不会有一种他出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办公室的错觉?」 由于她的职位在当时是临时增设的,秘书室挪不出她的桌位,所以她的小办公桌就被设在项幽凌的办公室一角。 这当然不是常态,只是公司正处于整合的过渡时期,这办公室也是临时的,反正日后还会再换,到时再变更就好,所以至今她仍是在项幽凌办公室的一角继续她的工作,是以吴良才会用这来举例。 乍听之下,感觉是很贴切的举例,但楼寄双很认真的想了想…… 「我没感觉耶。」她一脸困扰,因为她上班时,除了自己分内的工作,并不太注意其他事。 「那不然老大接送你上下班时,你们总有顺路去过便利商店之类的吧?」吴良再接再厉。 「有是有啦……」她语气迟疑,不明白怎么会扯这个。 「那就对了!」吴良一脸得意。「你有没发现,老大通常会让你走在前头?」 「是啊。」但这不是女士优先的关系吗? 楼寄双实在抓不住这段对话的重点。 「那是因为,那个叮咚叫的开门感应器,通常会感应不到老大,老大觉得站在门口招手的画面很蠢,所以他去便利商店,通常都是让人下车直接采买,真要自己进去的话,他也一定让其他人先走。」 楼寄双睁大了眼。 确实,正如吴良说的,如果需要买什么小东西,项幽凌要不就是让她下车买,要不就是跟着她进门。 说起来,她真的鲜少看见他先去感应自动门……慢着!也不全然是没有! 她想起来了,有一、两次她被门口的广告吸引,突然转向旁边看的时候,他总是展现良好的耐性,持续的站在门口等她。 现在想想,他站在门前,那道门真的毫无动静,是直到她看完广告要进去时,感应器才叮咚响,让自动门开启。 原来……原来这当中有这层奥义是她没注意到的! 第6章 楼寄双大感惊奇。 因为吴良这时的提起,她迟迟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认识他的最初,他明明在,但就像平空消失那样,竟让二姨没发现他的存在,原来……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还有!还有! 她在餐厅打工、被客人泼水欺凌的那一次! 那回,他简直像鬼一样的冒出来,让她误以为他平空出现,原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他不想的时候,他是可以消去自己的存在感,让人以为他不在的…… 融会贯通整件事,楼寄双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也是在这时,那位话题中的当事人刚好也在这时进到茶水间—— 「是吧?是吧?」吴良见她明白了,一脸得意的下了结论。「老大他啊,就是一个如果不刻意表现的话,存在感立即变得很薄弱的一个人。」 「呃……」楼寄双又感到不确定了。 明明两秒之前才觉得恍然大悟,以为事情就如同吴良说的那般,但这会儿当事人出现,而她,在他一接近茶水间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要是以吴良的说法,不是说只要不刻意表现,他没有存在感的吗? 那现在不算是需要刻意表现的时候吧? 她现在一眼就发现他了,这样子,他算是很没有存在感吗? 因为不确定,楼寄双显得迟疑,吴良却不忘他最初的主题,以老大哥的口吻教训道:「小妹,你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摇头,楼寄双仍然抓不住他的重点。 吴良又是翻白眼,又是叹气,无奈的说道:「你啊,才刚高中毕业没多久耶,是含苞待放、待价而沽……不!不是这句,我的意思是,正该是多多接触异性、呼朋引伴四处去挥洒青春的年纪。」 「所以?」她虚心求教,站在入门处的那个人也被引发兴趣,洗耳恭听当中。 「所以你这时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发光、发热、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尽量的让异性注意到你,日后到适婚年龄时,才好从中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啊,但你看看你。」吴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完了!」看了她两眼之后,他说:「平常没特别注意,我现在才发现完蛋了。」 楼寄双只觉得一头雾水。 「你看看你,说好听点是清纯、朴素,但实际上你妆也不化,头发不做造型,就连服装永远就是那一套款式,牛仔裤配t恤……」 「这样不行吗?」她困惑。 「当然不行!」吴良一口否决掉她。 「为什么?我只是个工读生耶!」楼寄双不解。 「是谁规定工读生就要不起眼的?」吴良嗤之以鼻。 「我很不起眼吗?」他的话让楼寄双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你看看你,清汤挂面、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配双球鞋,连打扮都算不上,在吸引异性目光上就输在起跑点了,加上你个性低调,这本来就是雪上加霜,糟到一个不行了,现在还近墨者黑,跟老大一样没存在感……」 「这么糟啊?」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 「何止糟,你这样于,未来在婚姻市场里怎么跟人竞争?」 「那还很久的事吧?」有没搞错,婚姻市场哩! 「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前置作业就要赢在起跑点上吗?你这样没有警觉性,到时候怎么可能有好对象让你挑啊?」痛心疾首,发现这种情绪演起来还满过瘾的,吴良一脸沈痛,痛心疾首得很快乐。 演到兴头上,他捂着心转开了半步,试着要营造出恨铁不成钢的场面…… 「喝!」猛的倒抽一口气,因为站在入口处的那个人。 第二次,这是吴良在五分钟之内第二次被惊吓到。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们两个给吓死。」 「有那么严重吗?」楼寄双问着,她需要第三者的意见,很直接的略过吴良那一连串语意不明的低声咒骂。 项幽凌看着她,表情凝重得跟片刻前的吴良没两样。 「凌哥?」 「吴良说得对。」项幽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值得省思的问题,它非常的严重。」 面对他凝重的回答,她傻眼了。 到底是哪里严重了? 拜托,能不能有来谁告诉她,为什么她完全感受不到严重性呢? 接连下来的一个礼拜,楼寄双常常怀疑——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其他的人全疯了? 成堆成堆的设计师服装样本被送到她面前,她不感兴趣,但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比她还来得兴致高昂…… 「我觉得这件不错。」 「确实不错,旁边那件也很适合双双的感觉。」 诸如此类的讨论,不但吴艮很热衷,就连项幽凌跟楼奶奶也跟着参与其中,一个个当着她的面就挑挑拣拣了起来,还频频追问她的意见。 她本以为,只要她不跟着起舞就能换来风平浪静,但…… 「双双,你总算回来了,快来!你快来看,幽凌订的衣服全送来了。」 一进门,楼奶奶兴高采烈的直嚷嚷着,脚伤总算在上周痊愈的她抓着衣服比画的模样,轻盈欢快得宛如十八岁的少女。 楼寄双当场傻眼。 除了奶奶如少女般雀跃的好活力,只见客厅堆置了五口箱子,每一个都足以装下三台电脑主机,已拆开的就有三箱,大略瞄了下,满满! 装着衣物的小盒子将大箱子塞得满满的,该不会就这样子满满的五大箱吧? 搞什么? 她以为不跟着起舞就没事,但她没想到,项幽凌根本没问过她一声,就将他们圈选好的衣服全买回来了? 「奶奶,我忘了件公事没交代,我过去跟凌哥说一声。」楼寄双微笑地往大门方向退去。 「不先看看衣服吗?」楼奶奶面露失望之色。 见老人家兴致高昂,楼寄双也不想泼冷水,连忙顺着话说道:「我马上回来,奶奶先帮我看看好了,也许有些合看不合穿,总是得过滤过滤。」 「这倒是,不合穿的还是得退回去才行,那你快去,奶奶先帮你看看。」楼奶奶开心的继续挖箱大业,压根儿没想理会孙女有什么公务没完成。 楼寄双见状,连忙要兴师问罪去…… 「双双,记得谈完了,叫幽凌过来一块吃饭,奶奶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冰糖酱鸭,等等就冰镇得差不多,可以准备吃饭了。」楼奶奶的叫喊声从屋里传来。 「喔,好。」嘴里应着,楼寄双按了对面的门钤。 才刚进门放下西装外套的项幽凌很快的出来应门,有些意外的问:「今天这么早开饭吗?」 当初为了顾及她们祖孙俩的安危,得为她们找个安心的住处时,会二话不说挑了同栋大楼、甚至就近在对面的单位安置她们祖孙俩,理由很简单:方便就近照顾。 但是就连项幽凌也没有想到,一个多月下来,与对面的互动会是这般的和乐融融,演变出他若没应酬公务,就会直接在对面搭伙吃晚餐的习惯。 一切就是那么样的自然而然。 最初是亲切好客的楼奶奶日日让孙女儿过来叫啊叫的,一开始他也推辞过,但日子一久,叫到后来……也就变成那样子了。 说真格的,除了门户不一样之外,住同一层楼,互动又如此频繁,就连项幽凌偶尔也会产生一种一家人的错觉。 家人,这感觉,对他而言是久违到让人感到陌生的。 由于太过陌生,他目前还说不上来那感觉该怎么样的正确分类,只能说他并不讨厌,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一些些的怀念。 对于这样平凡却很家常的生活方式,那种怀念的感觉很容易让人习惯,而确实,他其实已经开始习惯下了班之后,换过衣服就到对面吃饭,饭后再陪奶奶泡个茶、看看新闻。 就是因为习惯到已有惯性出现,所以他有些些的讶异,今天开饭开得这么早…… 「借一步说话。」面对他些微的诧异,楼寄双闪身进到他屋里去,用行动解释了他猜测错误。 项幽凌看着她关上门,明白表示这一次是「私人性质」,至少,是不想让奶奶知道的谈话。 这倒奇了,一整天在公司,甚至回家的路上都没事,这会儿一回到家就冒出这么一件不想让奶奶知道的事……项幽凌觉得有趣,倒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凌哥,我觉得这太过分了。」她一脸正色。 「哦?」他挑眉,备戚有趣的看着她板起久未出现的小老太婆表情。 「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良哥的话有什么好严重的,偏偏你们一个个很紧张,弄来了一堆型录研究,这些都算了,但是你怎么可以不先问我的意见,就把衣服买回来呢?」她严正表达她的不满。 「衣服寄来了吗?」项幽凌眼睛一亮,并不明显,但楼寄双看出来了。 「慢着。」见他想往对面跑,楼寄双拉住了他。 虽然他隐性的热切不能跟她奶奶相比,但看得出也是兴冲冲,那让她的不满又上升了几分,薄怒道:「我还没讨论完。」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项幽凌揉了揉她的头,眉宇间带着不自觉的宠溺,微笑道:「不就是买了些新衣服,要帮你好好的打扮打扮而已,你啊,该修正一下观念,现在已经不比以前,能对自己好一点,就该对自己好一点才是。」 那句「不比以前」让她皱起了眉。 「我不喜欢这样子!」她严正道:「我是『楼家』的孙女,是因为暂时避风头的关系,才会跟奶奶一起借住在这边,除了这个,其他根本没有什么改变。」 白话的意思就是,她跟夏商集团的夏家没有关系,跟以前一样还是寻常人家的老百姓。 所以在乎时的日常用度就该仔细衡量,怎可冲动性消费,胡乱的采买大量的衣物? 精明如项幽凌,自然听得出她要说的意思。 她想要守护住楼奶奶心中「楼家有后」的信念,这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而,她此时刻意强调「楼家人」身分,以及「借住」这两件事,可以窥见她立场之坚决,并不因为近期近乎养尊处优的好日子而有所动摇。 看着她的坚定,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心情出现。 明明可以选择最轻松舒适的生活,但这个傻蛋,即使优渥的生活方式就明摆在她眼前,她却是不忘初衷,很拚命在坚持着呢! 项幽凌的心中满溢着一股怜惜之情,也因为那份怜惜之意,他自然是不忍破坏她那一份想守住某种防线的小小坚持。 反正换个方向说,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往她的脑袋瓜子轻敲了下,很自然的接口:「我说的情况不比以前,是说你现在断了你舅那边的纠缠不清,不用担心受怕随时会有来路不明的债务掉到头上,单单是不用负担莫名出现的大笔债务,你跟奶奶的生活根本就不成问题了。」 「哪有……」 「存学费的事更不用你担心。」项幽凌进一步堵住她正要说的藉口,说道: 「我不是跟你提过了,公司愿意栽培你,负担你求学的费用,这部分只要签份进修合约就好。」 「虽然这样……」 「更何况你现在每个月还有固定收入。」不等她思考,他直接再补一句,还附注说明:「而且很不凑巧,我知道我给你的待遇还不错……当然,我绝对是因为你工作的品质才给的,付你高薪,我付得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没想到最后被夸奖了下,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随便应两声。 见她反应不及,有些愣愣的神情,项幽凌暗暗觉得好笑,直有一种逗弄小宠物的愉悦感,当然,他是不能真笑出来。 「在这些前提之下,你对自己好一点,也不算过分吧?」好心情的忍住笑意,项幽凌一脸正色的帮她导回结论。 说起来,项幽凌算是很了解她了,知道她小老太婆的个性,凡事不免想得多又远,为了确保奶奶过无忧的生活,她这种未雨绸缪的性格是不可能因为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债务、或是母亲遗留一点保险金就对生活放松警戒。 所以他补了后面两记,让她无法反驳他的立论。 话虽如此,她的顽固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妥协的。 「虽然现在是不用愁生活费跟未来学费的问题,但也不能这样乱花啊!」她说着,心里还是觉得不以为然,忍不住嘟喽:「虽然我不懂名牌,但你挑的衣服,一定都是贵死人不偿命的,我哪负担得起啊?更何况一次来个五箱,正常人哪有这样买衣服的。」 「别想太多。」项幽凌说谎不打草稿,态度大方又自然的说:「除了投顾公司,因为蜜儿的喜好,夏商集团旗下拥有自己的品牌,也有代理几个名设计师的牌子,我们自己拿的话,绝对是把掉所有通路经销费的成本价,并不是很花钱。」 虽然他说得很诚恳,但她只觉得有诈。 「也许一口气买这些是多了点,但你刚出社会,多准备点替换的衣服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要调货就一次调了,真的别想太多了。」项幽凌开解道。 「凌哥,你这样很不知人间疾苦耶,哪有人因为『要调货,就乾脆一起调』的这种理由,一口气买那么多衣服啊,这很浪费好吗?」她还是用平民的心态在讨论整件事。 「那,你要明白一个道理。」项幽凌自觉该强调一下这个重点。「如果花钱就能买到快乐,那绝对就不是浪费。」 「问题是,我并没有快乐啊!」她抱怨,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说她想要在衣着上来个大采购。 「但是奶奶很快乐,不是吗?」他平淡的指出这一点。 「……」再一次的,楼寄双哑口无言。 她想起刚刚她回家时,奶奶脸上彷佛少女般的快乐神情,那确实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你把奶奶视为你最重要的人,她老人家何尝不是?」项幽凌轻而易举,很轻而易举的守下这一城。 对着她的哑口无言,他愉快的下了结论:「能够帮你打扮,是她觉得最快乐的事,那么,在你现在有能力的时候,为什么不满足她?」 一桌的家常小菜,正中那盘香喷喷、甜而不腻的冰糖酱鸭,向来是她最喜欢的料理,可楼寄双这会儿虽然扒着饭,嘴里边嚼着甜香有劲的鸭肉,却是有些食不知味。 总觉得被项幽凌牵着鼻子走了,但她实在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正如他所说的,奶奶似乎很快乐…… 「幽凌,你这孩子真是的,说好是帮双双买衣服,怎么连奶奶的也买了一箱呢?」想起那一口满是她衣物的箱子,楼奶奶直笑眯了眼。 只要是为孙女儿打算的事,楼奶奶是双手双脚全力支持,才会这么样热哀的跟着挑衣服、给意见的,倒没料到,拆到最后一箱竟然是给她的衣物,她心中那个惊跟喜啊,直让她乐开了怀。 「双双要穿得漂亮,奶奶当然也是,哪有双双一个人穿得漂漂亮亮的道理。」项幽凌说得理所当然。 「双双是年轻女孩儿嘛,穿得漂亮才好……唉,还真多亏有你提醒,要不,我都当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小、小小的黄毛丫头,都忘了我以前啊,在她这年纪就嫁给她爷爷的事了。」说到这事,楼奶奶直想骂自己是老糊涂。 「奶奶,现在时代又不一样,我才高中毕业,书都还没读完,讲那些都太早了吧。」楼寄双实在不懂大家在猴急什么。 「书是要读,但对象也是要从生活中慢慢去认识了解,幽凌说得对,女孩子家,要是懂得打扮的话,异性缘自然就好,你现在开始学着打扮,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让多些男孩子上门追求你,等过个几年要嫁人的时候,就不怕没有好对象可以挑选。」楼奶奶想得很美好。 咬着舌尖,楼寄双忍着没开口,忍到差一点要颜面神经失调。 也不是想顶撞老人家,但就是有一种「现在是在做商品包装」的感觉,而她,就是那个被打着蝴蝶结要送出去待价而沽的商品。 但问题是,外包装再美有什么用呢?也要看内容物吧? 她拚命的忍住,才没将话说出口,泼奶奶冷水。 一旁的项幽凌仿佛知道她的为难,很自然的接着楼奶奶的话说道:「不止双双,奶奶也是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这样等双双有好对象带回来给奶奶看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个是家族遗传,是因为奶奶漂亮又体面,才有双双这小妮子。」 看得出项幽凌的话让楼奶奶很受用,因为楼奶奶很开心的挟了一块腿肉到项幽凌的碗中。 楼寄双看直了眼。 鸭腿肉一向是她的专利,不管是整只没切的,还是为了摆盘切成好几截的,鸭腿肉的部分,奶奶一向都只留给她吃的,但这会儿奶奶却把该她的腿肉挟给别人了? 就算对象是一向帮助她良多的项幽凌,她还是觉得很介意。 「只可惜奶奶当时看满意的没几件,所以我没敢多买。」 「别!别!别!这样就很多了!奶奶我啊,都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奶奶!」听见禁忌的句子,楼寄双不悦的赶紧打断。 「哎,你这傻孩子,怎看不透,奶奶说的是实话。」 「我不管,我不爱听那种话,奶奶您别胡说,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楼寄双对这一点相当坚持。 「人啊,活得够本就好了。」楼奶奶对生死的态度甚为坦然,说道:「我啊,活到这把年纪了,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只剩下你一个,以前就怕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人可以给个照应,不过现在可好了,我知道幽凌是真心的认了你这个妹妹,把你当一家人在照顾,就算日后没那福气可以活到看着你儿孙满堂,奶奶也不至于遗憾了。」 「奶奶!」 「奶奶说的是实话嘛。」楼奶奶不觉得有什么好忌讳的。 「双双在撒娇呢,奶奶就别再逗她了。」项幽凌不着痕迹的介入,随口转移她们祖孙俩争执的话题。「要是奶奶喜欢那个设计师的衣服,我再让人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样式,或是其他设计师有没有类似的款式,找到再让奶奶参考参考。」 「不用了,这次送来好多件,够穿好一阵子,别再买了。」楼奶奶赶忙推拒,倒也不忘夸赞道:「是说时代还真在进步呢,有些唐装的样式跟我们以前都不一样了,盘扣的设计真是精巧,布料花样也新,还真是好看。」 「奶奶喜欢就好。」 「啊!那件外套我一定要让你们看看,多漂亮!」楼奶奶兴致极为高昂,也顾不得饭吃到一半,赶忙跑去客厅拿她的新衣服。 「凌哥,你真狡猾。」低头扒饭,楼寄双细声抱怨。 「我?」 「你用新衣服收买奶奶,把她哄得服服贴贴的,她现在都比较听你的话了。」她抱怨,忿忿的扒着饭。 怎么也没想到,她难得的孩子气竟在这种时候发作,项幽凌险些失笑出声。 「傻瓜,这种事有什么好吃味的?」挟了一块腿肉到她碗里,他说道:「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让奶奶爱屋及乌,她老人家才没功夫理会我这个外人。」 吃醋这种事呢,吃的时候不觉得,但只要被点出来,当事人正视到的时候就糗了。 「那个……呃……其实你也不要这样说啦,我看奶奶她是真的很喜欢你。」一阵尴尬,楼寄双不用大脑反省就先感到羞愧,窘得一阵胡言乱语,忙说道:「而且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很久都没见她这么高兴过了。」 相较于她的慌乱,项幽凌倒是无比的冷静,反问她:「那样很好,不是吗?」 项幽凌提醒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是啊,计较着是谁讨奶奶欢心有什么意义呢? 重要的是,奶奶是真的感到那么样的开心,那就足够了。 「我刚刚发现,另一件旗袍的布料很特别,你们看,你们看看。」楼奶奶像是寻到宝藏的孩子,兴奋的抓着新发现对两个小辈献宝。 「奶奶,先别忙着看衣服。」项幽凌失笑。「等会儿弄脏了可就不好了,先吃饭,等吃饱了咱们再一起欣赏,好吗?」 「这倒是、这倒是,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来仔细的看看,这样才对。」楼奶奶呵呵直笑着,有些些不好意思的捧着她的新衣服回去放。 将老人家的欢喜全看在眼里,楼寄双暗暗的感到惭愧。 是她的奶奶,但他却比她还要用心去哄奶奶开心,而她,刚刚不但没有任何感谢之意,还因吃味而对他抱怨,不管怎么想,都只能用恩将仇报形容,她怎么会这么糟糕? 迟疑了好一下,没出声,她默默的挟了块最大块的酱鸭腿到他的碗里。 项幽凌看了她一眼。 「谢谢。」低着头,她细声道谢。 微笑,项幽凌沈静地接受她感谢的心意,品尝那堆带着甜味的鸭腿肉。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夜,温馨宁静,没人能预想得到即将到来的分离,没有人…… 第7章 天亮,没有鸡鸣,顶多是闹钟叫两声,但由于是自律甚严的项幽凌,所以在闹钟真正响起之前的那一刻,秒针才正要进到铃响的范围,嗒的一声,正准备要大鸣大放的闹钟被按掉了。 梳洗、着装,行云流水般的完成种种准备,项幽凌在惯例的时间站定于电梯前等待同行的人出现,但有些反常的,他等了好一下还不见生活态度同样严谨的楼寄双踏出家门。 觉得有异,他上前按了门钤,但等了三分钟也没回应。 再按一次,结果一样,三分钟过去,徒留一阵死寂。 突兀的情况让他无法不起疑,返家拿了楼奶奶坚持要他留下、说若是临时有状况时以防万一的备份钥匙,他自行开门入屋…… 「奶奶?双双?我进来了喔。」慎重起见,他人屋之前还刻意喊了声。 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奶奶?」 没敢关上大门,他保持门户的通风,小心的往屋里走去。 「双双?」 客厅、饭厅、甚至厨房都不见人,一再没得到回应的情况下,项幽凌只好往房间的方向前进。 卧室方向的两个房间门都没关,一走近,项幽凌就看见他要找的人全在楼奶奶的房间内,年长的那个很安详的平卧在床上,年轻的那个则是蜷缩在房间里用于梳妆的单人座椅上,咬着手指,眼神空洞的直盯着床上的人。 这场面委实诡异,加上楼奶奶神情安详却明显不自然的脸色,项幽凌反应极快,第一个动作就是上前去测脉搏…… 「双双,什么时候发现的事?」他神色凝重,在他测不到脉搏的那一刻,整个心也跟着沈了下来。 他问的那人恍若未闻,仍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整个人穿着睡衣就缩在那张单人椅上,眼神空洞,维持一个咬着右手指甲的姿势。 「双双!」他低喝一声。 恍若大梦初醒,失焦的美眸凝聚起焦距,她好像看见了他,但又好像没有。 「凌哥,你来啦。」她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追问。 「早上时间到了,奶奶没叫我起床准备,我觉得奇怪,就发现了。」像小学生背课本那样,她乖乖回答,声音中听不见任何情绪。 项幽凌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他发现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明明!明明昨天夜里还一起泡茶聊天,还仔细教你怎么做美味道地口味酱鸭的人,怎料得到,不过才事隔一个夜晚,前一晚还跟着你言笑晏晏的人就不见了。 也许不能说不见,毕竟人还在眼前,但,那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感觉是,你明明看见了她的存在,但她却再也无法回应你,就犹如不存在那般,这当中的矛盾感,让人一下子很难适应与接受。 沈默的来到她面前,他心神微紊,只能勉强镇定,劝慰道:「奶奶神色安详,想来是睡梦中离世的。」 「嗯。」她应了一声,但茫茫然的神情不像听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项幽凌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的自己。 对着一片焦黑的废墟,听着律师说着所有事发的经过,整个人只觉得茫茫然的,像是什么也看不见那样…… 即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回忆过往,仍是叫人感到不适,他知道她的感受,真的。 那种天地遽变、彷佛失去一切的感觉,他懂,他真的懂。 伸手,他轻轻抓下她啃咬中的右手,连同她的左手,一起包覆起…… 她看着他,在他握执她双手的那时候。 空的,虽然看着他,但那双眸中并无映入他的身形,就像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看着这样的她,项幽凌的心微微拧痛起来…… 「双双,我知道你不好受。」他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好似怕稍大一点的声量会把她震碎那般,轻声安慰道:「但奶奶走得很平静,没受到什么痛苦,这其实是很难得的事。」 「嗯。」她同样应了一声,声音也是轻轻的,甚至有几分飘飘的,彷佛没看见他难得词穷的困扰模样。 项幽凌知道她肯定是不好受,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消化眼前的冲击,更遑论是与奶奶关系如此亲近的她呢? 明快果决,项幽凌在五秒钟的沈默之后,很直接的放弃他所不擅长的安慰…… 「没事的,有我。」他务实的给予承诺,那才是他所擅长的事。 她看着他,眼神仍是空空洞洞,欠缺着生命力。 项幽凌几乎没有考虑,便将她轻带入怀中—— 「没事的,双双,没事的。」他说。 她听见他说的话了,但她无法子以回应,因为她无法思考,从事件发现的开始,她就整个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听着他沈稳的心跳声,她整个人几乎放空了,然后,她看见他的忧虑,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样的担心。 担心? 不要担心她呀,她没事的,因为没什么事发生……对!没什么事发生才对! 误会一场,其实是误会一场,只是有些事情弄错而已。 没有人离开,没有人,只是她弄错了…… 「双双!你上哪儿去?」项幽凌唤住她,没料到他分神拨个电话,通知吴良找人来处理后事的时候,她会突然有所行动。 游魂一样的楼寄双听话的停了下来,有问有答的回道:「凌哥,我去换衣服,上班要迟到了。」 接下来并不等他说什么,她飘也似的回自己房间更衣。 见状,项幽凌不需要思考都知道她不对劲,很不对劲。 上班?这种时候,她竟然想的是上班的事? 「老大?老大?」电话那头的人殷切呼唤,还在等候指示。 项幽凌闭了闭眼,作了个深呼吸—— 事有轻重缓急,事有轻重缓急…… 稳下心神,成功压抑下追上去关切的心情,再睁开眼,他明确、果决的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下了一连串的指示。 就算没有经过专业的医学训练,明眼人也能发现楼寄双消极与逃避的心态。 对于楼奶奶的丧葬事宜,她一概不插手干预,就放任着项幽凌去进行,至于她自己,就像个局外人那样,退得远远、远远的,好像她没经手,就可以不用接受奶奶已经去世的现实。 表面上看起来,她一切如常。 如常上下班、如常安静的做着分内的工作,逃避的心态让她完全不去碰触丧葬事宜这一块,乍看问题好像不是很大。 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不同于母亲的久病,让她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奶奶的离世是如此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她的情感无法接受这突来的现实,没办法消化冲击的结果,她拒绝接受那样的现实。 因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留下来、是被遗弃的那一个,那深深伤害着她,所以她不承认,不肯面对现实,就让项幽凌代为处理所有的事,直到所有后事皆处理完毕,她仍是持续消极的拒绝接受奶奶已经离世,永远的离她而去…… 「双双!」 听见叫唤,游魂似的楼寄双恍然清醒。 是直到这时候才惊觉到,说了一句出门走走的她,竟然不知不觉间回到她跟奶奶仓皇搬离的家,而那个害得她们搬离家园的人就正站在暗旧的楼梯间,让她一见就觉得反胃不适。 不同于她的心情,原先已经打算离开,正在等候电梯的曹宗耀是一脸的惊喜,怎么样也没想到,竟会在他死心要离开的时候,遇上从楼梯间爬上楼来的外甥女。 放任着电梯不理会,曹宗耀连忙迎了上去,直道:「你上哪儿去了呢?我来好几趟了,附近邻居说你们搬家了,怎么这么突然?连说也没说一声,你的行动电话又一直拨不通,真让我担心死了。」 是真的担心吗? 这世上,除了奶奶,还有谁会真正的关心她? 现在奶奶也走了,丢下她一个,跟着妈妈他们一起……全走了,就剩下她,剩下她一个人…… 「舅舅有什么事吗?」冷静的询问,如同她这些天上下班那样的理性。 「呃……其实也没什么,就……就……就想说来看看你跟亲家母,自从姊姊过世之后,你们祖孙俩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支支吾吾,曹宗耀心中有鬼,神色明显心虚。 楼寄双视而不见,生疏有礼的回应道:「谢谢舅舅的关心,我们很好。」 「那个,我来了好几趟了,有个主意一直想跟你还有亲家母商量。」一鼓作气,曹宗耀说了:「不知道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祖孙俩搬来外婆这边跟我们一块儿住?」 这么不合情理的奇怪提议,楼寄双无法不皱起眉来。 「是这样的,这阵子我想了想,你跟亲家母住,两个女人家老的老、小的小,真要有事的话,也没人可以照应,如果你们搬过来,两家人住一块儿就不一样了,最少最少,临时真有什么状况,喊一声就有人支援。」 「不用了。」楼寄双冷淡回绝。「我跟奶奶已经很习惯了,以前就算再加个生病的妈妈得照顾,我们也过得很好,所以不劳舅费心。」 面对外甥女的冷淡,曹宗耀感到焦躁不安。 「舅还有事吗?」不想多看他一眼,楼寄双随便找个名目要打发他。「我忘了还有个东西没买……」 「双双。」见她转身要下楼,曹宗耀急切的拉住了她。 肢体上的碰触让楼寄双感到十分的不适,反射性的甩开曹宗耀的抓握。 「舅,有话用说的就好,不要拉我。」她不悦的表示。 「我一时忘了,你从小就不爱人家碰你。」曹宗耀一脸抱歉,一见外甥女耐性全失的神色,也顾不得面子问题,忙道:「双双,舅也不瞒你,还是跟你直说好了。」 果然! 心中冷笑,楼寄双早觉得舅舅来者不善,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不可能安什么好心眼的。 「你也知道的,就前阵子地下钱庄讨债的事,我跟你其他几个阿姨都商量过了,她们能帮的都帮了,就连你外婆的房子也拿去跟银行做二次抵押,但是这些钱还不够支付利息啊,看在你妈跟外婆的面子上,你帮帮舅舅,跟你奶奶借点钱让舅先应应急,好吗?」 楼寄双看着他,美丽的杏眸里不见任何同情之意,冷道:「就像舅说的,我跟奶奶老的老、小的小……舅也知道的,上了年纪的人总是需要多准备点医疗照护费用,我才高中毕业,以后还打算读书升学,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们祖孙俩都是要用钱的年纪,哪有那个能耐帮舅度这个难关?」 「当然可以!」曹宗耀急急忙忙说出他的构想。「你妈死的时候,不是有笔保险金下来?我听你二姨说你拿那笔钱把之前的房贷还了,不是吗?你现在只要再把房子拿去贷款,就是一大笔现金啦!」 迟疑了一下,曹宗耀最后还是决定稍稍提一下他觉得最好的办法。 「其实……这房子也就你跟亲家母两个人住,没有其他人照应,要我说的话,最好搬来外婆这边,两家人一起住有个照应,然后这边就可以直接卖掉,这样转到的现金比贷款还要多。」 恶心! 看着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楼寄双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恶心! 「舅你不用想了,卖房子的事是绝不可能的。」如同心底所感受到的寒意,楼寄双的拒绝也是完全不假辞色。 见外甥女面色难看,曹宗耀连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我想也是,亲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想想就算了,能说服亲家母贷款帮忙就很不错了。」 「再贷一次款是吗?那么,是谁要缴交每个月的房贷费用?我跟奶奶怎么办?如果我们真有什么急用时上哪儿筹钱?是找舅?还是早被榨乾的外婆?还是几位早已经有自己家庭的阿姨们?」不想咄咄这人,但楼寄双心中那口气就是止不住,让她无法不咄咄逼人,甚至连敬语都自动省略掉了。 「你不要太悲观,没有那么倒楣的……」 「没有是吗?」楼寄双无法忍受他的不负责任,质问道:「谁能保证?是舅吗?舅你能保证什么呢?」 「有什么好保证的?你这孩子怎这么激动啊?」曹宗耀抱怨。「不就是要你去跟你奶奶开口借点钱来应急,又不是不还。」 「那么请教一下,舅你什么时候真的还过了?」楼寄双没直接吐出来,她都要佩服她自己了! 「……」似乎没料到会被直接问到这个,曹宗耀语塞。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上门来借钱的次数有少过吗?」心中的某条界线在崩毁,楼寄双控制不住自己,她细数道:「就连之前用妈妈的寿险理赔还清的那一笔房贷,不也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负债的?包含以前数不清次数的那些钱,一条条、一笔笔,舅你哪一次有还了?」 被外甥女这样数落,曹宗耀面子挂不住,但为了借到钱,也只能强忍下来,不悦的说道:「都是自己人,有必要计较这么多吗?」 计较? 这人,竟然有脸说她计较? 如此荒谬的事让楼寄双惊愕到无法言语,她无法相信,这世上怎有人能无耻至此! 「我当然知道大姊一直很帮我,我欠她的实在是很多,这些我也是有想过,她现在走了,我要代她好好照顾你的,只是你也知道的,舅最近运势不好……」 楼寄双无言。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实在没见识过这个舅舅有所谓的「运势好」的时候。 「总之呢,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这次真的很紧急,那些地下钱庄跟黑道有关系,实在不是好惹的。」想起数周前被痛打的那一顿,曹宗耀还觉得隐隐作痛。 「在跟地下钱庄借钱之前,不是早就要觉悟到对方的黑道背景?到现在才发现地下钱庄跟黑道有关系,不觉得可笑吗?」楼寄双不客气的问。 曹宗耀对上次被打的记忆犹深,也颅不得长辈的颜面,就算被数落了,也只能先求情道:「欸,舅已经被你外婆跟几个阿姨骂得臭头了,知道错了,你就先帮帮忙,以前的事也先不要提了,先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舅会想办法的。」 「这一关,这一关,为什么你的关总是要别人来过?」楼寄双莫名觉得恼火,很不能理解他怎么能理所当然的有这种想法? 「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曹宗耀不以为然。「什么叫别人?都是一家人,是自己人,所以在有困难的时候,才更应该要互相帮忙。」 「帮忙?」楼寄双怒得脑门一阵的晕,眼前都快发黑了。 累积多年的怨恨、长期受这种血缘暴力的压榨,在今天,彻底的、一次性的完全爆发…… 「那么为什么不见舅帮帮我们呢?你为什么不能行行好,不要制造那么多问题,不要麻烦大家,不要让大家去分担你弄出来的债务?」拳头握得死紧,她只觉得恨。 「妈妈病得那么厉害,痛到都抽筋的时候,还要计量着家里生活费够不够用,是不是够支付房贷,那钱是我们欠的吗?」她恨声的问。 「不是!」掷地有声,在曹宗耀的哑口无言中,她代为回答:「是你!是你连哄带骗,又一次利用妈妈的好心,让她跟银行借钱给你做生意用的,但你有负起责任吗?」 又一次的质问,也又一次的在曹宗耀的哑口无言中代为回道:「没有!你从没有一次负起责任!甚至就连妈妈病得那么重了,你也从没良心发现,从没想过要接手你欠下的债务,你连一个做弟弟基本该有的关心探问都很少,就让她一个癌末病人操心烦忧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她恨,她是真的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 「现在,你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要我们再把房子拿出去抵押借钱?」眼前昏黑成一片,脚下虚浮,但也止不住她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你可以失去做人的人格?没有廉耻心到这种地步?」 伸手想抓点什么,因为她站不住,突来的脱力感让她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那样,虚软的往楼梯的方向倒了下去…… 「没事。」有人稳稳的接住了她。 那声音、那气息,是她熟识的。 就连那怀抱、那承诺,也是这几日里让人熟悉的。 这几天,每次当她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因为不知该何去何从而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他总是会环抱住她,提供她温暖,一次又一次的跟她说没事,没事了,一切都有他…… 「凌哥……」她虚软的轻唤了一声,意识有些涣散,已然找不出一丝一毫方才骂人的力气。 从一开始,项幽凌就不放心,所以当她说要出门走走,他其实一直远远尾随在后,就怕她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很庆幸自己跟着来了,丝毫不愿去想像,若是他没跟来,眼前的情况,她一个人将会如何…… 「没事的,这里有我。」稳稳的抱着她,项幽凌简单扼要的说出重点。 有他在,这认知让她松了一口气。 安心地直接放弃挣扎,就此失去了意识。 难得的休假日,奉命送笔记型电脑跟近日急着要审核的公文到医院来的吴良是饱受惊吓的。 他先是看看病床上的人,再看看一旁操作笔记型电脑、把握时间处理公事的项幽凌。 然后,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人,接着又是看向一旁运指如飞的项幽凌…… 「有什么问题?」眼睛盯着萤幕,那个核对公文的人准确无误的问。 吴良很难表明,这时浮现在他心中的问题。 因为太多太多了,多到他不知该从哪一个问起…… 「老大,我们这趟来台湾的任务有两个,除了执行夏老的遗嘱之外,关于投顾公司的整合,好像只是阶段性的工作,等祺少物色到合适的经营者就可以功成身退。」最后,他挑了一个最保守的路线开始。 项幽凌知他说话爱拐个弯子,耐着性子等下文。 如他所料,吴良确实是接着说了:「但我听祺少说你自愿留下来坐镇,管理亚洲地区这边的产业。」 「商祺跟你说这事了吗?」项幽凌想想也正好,说道:「我原本也打算这两天跟你提,如果你不乐意留在台湾,我会让商祺调你回去,不会勉强你跟着我一块儿留下来。」 「我是无所谓。」耸耸肩,吴良显得无所谓。「男儿志在四方,台湾这边的生活机能好,既热闹又方便,女孩子也漂亮,你也知道我爸妈一直希望我娶个东方女孩子,在这边,我达成他们愿望的可能性比较大。」 所以问题是? 项幽凌等着。 吴良没出声,只是再一次的,很忍不住地看了看沈睡中的人儿,接着又看了看从大学就认识、一起工作至今的项幽凌。 最后……略显古怪的目光锁定在这两人之间,一直处在紧握状态的两人之手。 先前他总觉得老大「罩」小妹的「罩」法,似乎是有些些的罩过了头,很是超出任务的范围。 但他总以为,大概是两人性情太相似,所以老大真把小妹当妹妹一样在照顾。 可现在看看…… 这应该不是他多心吧? 要再加上临时决定留在台湾这件事,总的来说,是不是太古怪了些? 视线就这么胶着在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太多的问题浮现心头,吴良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项幽凌神色自若,见他不开口也没打算催促,单手操作着滑鼠,拉到下个页面继续看他的文件。 「老大,小妹她……嗯……」 「没事。」误以为吴良要问她的情况,项幽凌很直觉的回答:「她这阵子胃口不好,一直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体力透支才昏了过去,医生说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虽然省略了某些部分,但这确实也是实情。 「我不是问这个。」吴良也很老实的回答。 项幽凌等着他。 「老大,你跟小妹……小妹她……」吴良试着想开口,问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真到要开口时,才发现那好难。 从头到尾,项幽凌表现的态度就是这么光明磊落加镇定,相形之下……特别是回头想想,这个才十八岁的小女生也才刚刚历经丧亲之痛,还是近日内的第二起,一般人给予多点关怀也是正常的事。 吴良这时要有过多的联想,倒似乎显得他轻浮又无趣了,这让他怎么把问题问出口? 也许……这般不嫌麻烦的握着她的手,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头踏实,让她好入睡? 「没什么。」舌尖一咬,吴良把话转了回来,道:「我是想说,要是小妹像一般的女孩子大哭特哭,直接崩溃一场,那还让人放心一点,像她这种表面不动声色,却将压力藏着、自己暗伤在心里的人,久了,其实很容易出问题的。」 「她不会的。」项幽凌否决他的说法。 交握中的大掌不自觉的微微出力,紧握住手中偏小的小手,笃定道:「你要相信她,她不是没抗压性的人,她只是需要时间来沈淀这一次的打击,当她明白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时候,一切都会没事的。」 「也是。」吴良转念想想,承认道:「十八岁,说起来,她也还只是个大点的孩子而已……啊!啊!我还约了人,老大,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一步。」 及时想起还有事,吴良赶紧告辞,项幽凌也没留他,谢谢他临时加班帮忙带东西过来之后,就任他离开。 房里剩下两人,项幽凌单手操作着滑鼠,貌似办公,但突然地…… 「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他开了口,好像对着电脑萤幕说话那般。 无声,除了电脑的细微运转声,房里寂静无声。 「奶奶的事我很遗憾。」他又说,平淡、冷静的再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比谁都伤心,但我这阵子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不想给予空洞的口头安慰,说一些『时间会冲淡一切』之类的废话来增加你无谓的精神负担,也是因为,我以为你终究能够体会到,你并不是一个人。」 床上的人无声,他也没刻意回头看着她,就好像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但床上状似熟睡的那个人,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两行热泪就从紧闭的双眸中滑落下来…… 「就像吴良说的,若是你愿意大哭几场,我反而放心,也许会觉得更轻松一点。」轻叹,项幽凌坦言道:「但我更清楚,你向来独立坚强,在人前流泪并不是你发泄情绪的方式,所以这些天我看着你精神萎靡不振、食不下咽……双双,我其实很替你担心。」 眼泪,不间断的从濡湿的泪睫中溢出。 好像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她现在才觉得痛,而且是痛到眼泪无法抑止的直流泄而出。 「之前我说的事,全是真的。」似乎也没预期要得到任何回应,项幽凌自顾自的低声说道:「我的家人,一夕之间全没了,没有预警,就这么没了,所以我很清楚你现在的感受,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 无声的眼泪静静的流着。 「但是你比我幸运多了。」握紧她的手,他轻道:「说是收养,但夏爷爷能给予我们的,泰半只是物质生活与学习资源,到了求学年纪后,跟同样被收养的商祺兄妹俩也几乎是各自分飞,一年见不着几次面,可是你却有我,至少还有我,不是吗?」 他在,他一直都在。 并不刻意引人注意,但他一直就在她身边,陪着她、伴着她,用他的方式在守护着她,她怎么能忽略?她怎么能? 室内,除了原来的电脑运转声,多了不自然的细微抽气声,项幽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并不回头察看。 这瞒不了谁,他其实心知肚明她的清醒,她从很早很早之前便已转醒,但,尊重。 基于尊重,尊重她不想发言表态的自由,即便她的转醒并不是秘密,又即便他极心痛于她的自我折磨,心怜她的泪水,可在不想破坏她对他的信任的前提之下,她要假装自己还没清醒,那他就绝不会去点破她。 叹息,项幽凌最后道:「我一定会照顾你的,不仅仅是为了那份遗嘱,也是因为我答应了奶奶,这是我亲口承诺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所以……不要再当自己是一个人了,好吗?」 本以为也就这样子了。 心结卡在她的心中,她不想解开的话,他也只能尽人事的说点什么劝她…… 忽地,项幽凌手中握执的小手轻轻、轻轻的回握了他一下。 够了! 能这样就够了! 就算她仍是不愿开口,但至少,她愿意回应他,表示她听进去了。 俊颜挂着松了一口气的浅浅微笑,项幽凌不再多言。电脑运转的嗡嗡细声仍持续着,嗡嗡,嗡嗡嗡…… 第8章 事隔好几年,夏家的女儿仍是姓楼…… 说她别扭也好,说她固执也罢,总之楼寄双仍是不乐意配合认祖归宗这件事,最后的折衷方式是她先签下继承遗嘱的文件,日后再改由她的子女之一来进行认祖归宗这件事,才顺利圆满解决了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包括她与夏家的关系,以及她其实是夏商集团最大股东之一的人仅在少数。 对外,她的生活仍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继承钜额财产而有所改变,而夏商集团也因为她的沈静低调、全然放权,不曾有过揽权坐大的想法,几年下来,不但仍是原有的那个具有雄厚资本的跨国大集团,甚至还更壮大了些,让她得以完美实现她年少时许下的志愿—— 成为一个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小喽罗非常的名不见经传,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仍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完全不求升宫晋级,镇日就是窝在寄生虫的办公室一角进行各式辅助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理论上,她该要成为箭靶。 毕竟在她分类中的那个「寄生虫」,其实是他人眼中镶了钻的钻石单身汉,能与这只金龟婿朝夕相处,是多么叫人眼红的一件事啊。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可是一个人独霸了那座台子,日复一日的跟未婚女性同仁们眼中的钻石单身汉厮混在一块儿,这种事,看在有心人的眼里,要不对她眼红、她要不成为所有单身女性的箭靶,那才真是奇怪了。 但她这个立志成为无足轻重小喽罗的人办到了! 吴良看尽了职场恶斗,当中女孩子们争风吃醋的情况也没少见过几回,眼看着楼寄双行事风格竟然可以低调到不被当成对手,对此,他感到矛盾。 他到底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 一个人竟然可以没有存在感到这种地步? 到底也一起工作了数年,嘴里小妹叫着叫着,吴良心底确实也有几分把她当妹子看待。 眼看着她被人日益同化,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他不禁想自己该不该鸡婆点,帮忙提点些什么? 毕竟,不引人注目是一回事,但要是大好的青春就因为没存在感而虚度耗尽,这说起来也太悲惨了一些。 说人人到,让他记挂着的那个人正好从办公室出来。 吴良看见了她,那么,带吴良去开会、走在前头的项幽凌自然也是看见了…… 「欸?」项幽凌不自觉欸了一声。 「啊?」楼寄双回头,也看见他了。 「嗯。」项幽凌朝她点了点头。 「喔。」楼寄双也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让跟在项幽凌身边的吴良差一点要跌倒。 说相声吗? 要不,这算哪国的对话? 「等一下!」眼看一个要去茶水间,一个要进办公室,吴良忍不住出声。 很好,两个当事人都停下来看他了。 对着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吴良的眼角隐隐抽动。 一般人也许会为这样的良好默契感到惊奇,可看尽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旁观者清的吴良只觉得痛心。 他真的搞不懂,明明是这样熟到烂透,每天都厮混在一起的两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火花? 并不是没想过敲边鼓这种事,但他要怎么敲? 过去,每每当他有心想起哄时,女的那个完全无知无觉,男的那一个就摆出天地有正气的样子来,一副「浩然之气长存我心,吴良你不要妄想用卑鄙邪妄的心思来玷污」的神情斜睨他,让他整个就没劲。 也确实,这两人虽然默契十足,一个眼神示意就知对方在说什么、想什么,但互动中,就是少了一丁点的暧昧,也就是足以让人做文章的「情愫」或白话的一火花」,这也是吴良不敢乱做文章的主因。 然后这些年过去,吴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人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我说你们两个,再这样子下去不可以的吧?」开口,吴良直接切入结论。 面对这突来的指责,两个人同时皱眉,表情先是眉头微微一挑再轻轻皱起,这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同步在进行的反应,就这么一致的出现在两张脸上。 吴良爆了。 第无数次的看着这份默契与相似,让他的忍耐度到达极限,再也无法顾及这等行为会不会被视为鸡婆,他只知道自己的沈默害了她,让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姐这般虚度青春,他其实也是共犯!是共犯! 没有火花是吧? 那就让他点起! 为了这没有存在感的两个人,吴良他爆了—— 「老大,我记得以前我就说小妹近墨者黑,虽然这些年,她是有听话的精心打扮自己,但我发现,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只有日益恶化、越来越严重的倾向。」开宗明义,吴良单刀直人的挑明重点说。 「良哥,你在说什么啊?」拿着水杯正想去茶水间倒水喝却被意外拦下来的楼寄双,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才想问问你,你们两个刚刚在欸啊嗯喔什么啊?你自己想想,一般人会像你们这样子讲话吗?」吴良翻了个白眼。 项幽凌欸的那一声其实没什么特别涵义,纯粹是看见她的第一反应,表示看见她了。 楼寄双会啊的那一声更是无意识的回应,就只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回头后看见他,很自然的应一声而已。 项幽凌看见她拿着水杯,很直觉嗯的一声要她快去装水喝。 他这么示意,她自然是喔了一声,表示她就要去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是那么样的自然而然,吴良不刻意提,他们谁也没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吴良,你想说什么?」项幽凌不浪费时间猜测,直接问了。 「老大,就像刚刚祺少要你考虑的那几个小姐。」吴良放了第一把火,说道: 「不管是丰兆集团的千金、禾祥集团的千金还是鸿光的千金,你有没有发现,几位千金小姐不管是艳丽、知性还是活泼开朗型的,她们都有一个共通点?」 项幽凌看着得力的秘书长,实在不明白这时扯出几个干金小姐要做什么。 「她们都非常的亮眼!」吴良强调。「因为家庭环境培育出的自信心,让她们自然而然的散发一种光彩,是会吸引人注意的。」 「所以?」项幽凌算是有耐性地等着结论。 「这还有什么好所以?」就算对象是上司,吴良白眼照翻,没好气的指着旁边那个对照组,问道:「你看看小妹,你仔细看看她。」 听起来好像有点严重,就连楼寄双都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 扣子扣了,衣服没绽线,裙子没绉也没歪,更没有裙子被夹进内裤那种可怕的错误,一切都很正常啊…… 项幽凌看法一致。 名家设计的春装,样式简单俐落,颜色柔软粉嫩,映得她肤色皙白柔和,身段穠纤合度。 人要衣装。 当年,初识时的她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再经过这些年的潜栘默化,培养出穿衣的品味之后,本就恬静秀美的姣好面容在适合的衣服妆点之下,整体营造出的视觉效果极佳,青春却不轻浮,专业却不死板,优雅从容却又不显老气。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完美,项幽凌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妥了。 「她很好啊,哪里有问题?」项幽凌直问。 「就衣着打扮,的确算得上是好的,但重点不只是衣服打扮,你看看她……」吴良没好气。「仔细看觉得很好是吧?但问题就出于在你的潜栘默化之下,小妹不开口的时候简直就快变成隐形人,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搞得这么没存在感,你觉得问题一点都不大吗?」 项幽凌皱着眉,闻言后细细审视那个被说没存在感的人。 有吗? 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很好,实在感觉不出有吴良说的那么离谱。 「吴良,你说话一向就喜欢夸大……」 「我哪里夸张了?」吴良一脸的痛心疾首。「你自己想想好了,刚刚那几位小姐,照片里哪一个不是出色又抢眼?连照片都能这么上相好看,更何况是活生生的本人?」 楼寄双不自觉听得仔细。 「但是像这样一般人求也求不来的绝色尤物,不过是要你去陪吃一顿饭,给双方一个认识跟了解彼此的机会你都不愿意了,你觉得以小妹这样低调不显眼,是到何年何月何日才会有追求者出现?」吴良白话指出。 吃饭? 陪千金小姐吃饭? 楼寄双听出点端倪来,而吴良则是继续扮演他的灯塔角色—— 「老大,小妹都二十四岁,今年夜大要毕业了,当然,你可以说她是因为工作跟学业兼顾,所以无心儿女私情,但你好歹也想一下,以一个这种年纪的女孩来说,生命中连个小恋爱也没有,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吴良就不信都说到这地步了,眼前这个以监护人自居的木头还听不出小妹已经是个适婚年龄的女性! 在他面前的项幽凌闻言,果真……眉头皱得更深了。 并不是肯定了吴良的话,因为他个人还是看不出她哪里不出色了,但吴良倒点出了一个问题,这些年,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这……确实是他疏忽了。 回想这几年里,他陪着她慢慢走出丧亲之痛,不再执着于被遗弃的伤痛之情,他守着她、护着她,履行当年的承诺,一直默默的从旁看着她安于工作,忙于努力课业,看着她生活朴实却自在,还真忽略了吴良所说的这些问题。 感情生活呢? 她的感情生活呢? 项幽凌正视吴良想表达的问题,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仿佛上礼拜才十八岁的小丫头,二十四,一眨眼之间,她都要二十四岁了。 说起来……时下的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 论样貌、论品行、论能力、甚至是论背景,她无一不佳,条件如此之好,怎么都没人来追求她? 项幽凌思索着这个没有画面的问题,楼寄双却只有一个疑问—— 「是相亲吗?商大哥要凌哥去相亲?」 躲在茶水间里,楼寄双觉得困扰。 她这个人一直就是这调调,生平无大志,从小到大立过的志愿也就那么一百零一个,只想成为一个庞大国家机器中的腐败教育制度下的贪婪副产品里面的寄生虫旁边的小喽罗。 这个愿望在很久前就达成了。 而这么些年过去,她一直就安于她小喽罗的生活,习惯到她忍不住产生一种认知,理所当然的以为小喽罗就该是跟着寄生虫一块儿的。 结果现在却要她想像,寄生虫变成别人的寄生虫,她的生活要与项幽凌切割开来的样子? 这要她怎么能够想像呢? 在她现今建构起的生活次序当中,上班时间里有他是不用说的,一早共用早餐之后,就由他送她上班,两人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下了班之后,也是他陪她吃过晚饭再送她去上课,等到放学时间又去接她回家。 说到家……虽然两人是对门而居,但她有他家的大门钥匙,他也有她家的钥匙,缺了哪本商业参考书,或是临时想听什么音乐,她钥匙一拿就自己去他家书房拿,就跟走进自家厨房一样的自在方便。 反过来说也一样。 他如果担心她大考时节熬夜读书会饿,也是钥匙一拿就自己过来煮宵夜给她吃,从网路或型录订了什么商品,货一到也是领了货就自动往她家里搬。 这样的互动关系,与其要说两人是对门而居的邻居,其实更像是住在多了一道大门的一家人。 他一直就待在她的身边,犹如空气那般。 她从未特别感受到他的存在,但现今仔细一想,她还真无法想像,生活中切割掉他的那部分之后,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小妹。」 就像人一定要有空气才能活,所以小喽罗就该跟着寄生虫的,不是吗? 「小妹?」 相亲……要是她的寄生虫去相亲…… 「小妹!」 眼前飞舞的公文夹跟低喝让楼寄双回神,忙问:「良哥,有什么事吗?」 喔哦!在闪神耶! 面对这难得的景观,吴良内心颇为激动。 原来不是没谱,只是有些人太迟钝而已嘛! 押对宝的感觉让吴良眼前尽是一片光明灿烂,内心更像火烧山一样燃烧着一颗熊熊的烈焰雄心…… 「没什么事,只是刚好来冲个咖啡喝而已。」冲着咖啡,吴良佯装不经意的说道:「对了,你有空的话,也帮忙劝一下老大。」 「我?」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就早上提到的相亲的事。」他提醒她,这才说道:「这事他跟祺少拒绝了,你知道吧?」 「嗯,中午吃饭时,他说他拒绝了。」楼寄双闷闷的。 两人通常是一块儿吃午饭的,今天当然不例外。 用餐时提到这件事,那时项幽凌对她的解释是:相亲是商祺无聊找事做的一个烂提议,一直以来,他的立场很明确,为了报答养育、栽培之恩,他可以为夏家、为夏商集团卖命,但那不包括连他的婚姻都要赔进去。 商业联姻这种事,他一向就很反感,觉得是没能力的人才会走到这一步去寻求外援,更何况这种事还会拖累另一个人的人生。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一部分,如此排斥的前提之下,又怎可能接受商祺的提议? 所以商祺才初初起个头就被他给回绝掉了……在她问起时,项幽凌是这样对她说的,但……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那感觉,楼寄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就觉得不喜欢,很不喜欢。 吴良仔细观察着她,心想反正都要放火,就放大一点好了! 「虽然说祺少很尊重老大的意愿,不过老大连个机会都不给,这样也不太好。」吴良很故意的说着。 「有吗?」她回应得有些懒洋洋,对这话题并不是很热衷。 「你想想,老大毕竟都三十多岁了。」吴良分析道:「就算男人不像女人那样青春短暂,但拖得久了,他以后没体力跟他的小孩互动,父子俩的年龄差距太大,那也是一个问题。」 楼寄双因为「父子」这个字眼而失神了。 父子啊……她倒是没想过这件事。 凌哥跟他的孩子耶,想想,等他有了小孩、家庭之后,就更不可能有时间理会她了吧? 「其实,他真要打定不婚的念头也没关系,以他的身家,到老的时候也不愁没人照顾,但说真的,如果有机会,他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还是比较好。」吴良很理所当然的把自家老爹催婚的话一字不漏的全拿出来说。「那毕竟是一种心灵的归属感,所以祺少才会想办法帮他安排对象。」 仔细看她的表情,见她神色凝重,吴良内心偷笑着,却是面不改色。 只听他又说道:「当然,你也是。」 她一愣,在他把话题扯到她身上的时候。 「比起男人,女人的青春更为短暂。」吴良很好心的提醒她现实的残酷面,说道:「所以你更该要想想这个问题,现在没有合意的人没关系,但可以说说看,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我们几个做哥哥的才好帮你注意。」 「我喜欢的类型?」这问题,着实问倒了楼寄双。 天老爷,在这之前,她还真从没想过这档子事,突然间要问她喜欢的类型,她哪知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我没想过这种问题。」楼寄双投降。 「怎么可能。」吴良不让她逃避问题,循循善诱的举例道:「总有一种类型,是你一看就觉得很喜欢的啊。」 「……」沈默。 「就算没有一看见就很喜欢,总是不会让你觉得讨厌,而且就是会有一种吸引力。」 「……」还是沈默。 「那种吸引力,就算不是天雷勾动地火那种凶猛得让你想直接扑倒对方的,总也是会散发一些感觉,像是稳定感啦、安全感之类的,会吸引你想要一直待在他身边这种。」吴良很刻意的提到最后一种类型。 他很刻意,但楼寄双的思绪却停在某一个关键字眼。 「扑、扑倒?」想像着项幽凌被人扑倒的样子,楼寄双差点口吃。 「那当然!」吴良肯定的说道:「喜欢也不光只是精神上的感觉,总是会想做点什么,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像是想牵牵他、抱抱他,看见他唇型的线条时,会忍不住想亲上去这些的。」 楼寄双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办法接应这话题。 「这种事就是这样的。」吴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点上最后一把火。「别看老大他清心寡欲,那只是他没开窍,哪天让他发现真命天女时,搞不好比火山爆发还要热情奔放也不一定。」 火山爆发,项幽凌? 想像着那画面,一个热情如火、肉欲横陈的项幽凌? 楼寄双好难接受,而且感觉很不舒服。 是因为肉欲横陈的项幽凌让她不舒服?还是他对着他人肉欲横陈的这件事让她不舒服? 她无法分辨,理智上倒是知道现实就是吴良说的这般,项幽凌总有一天会有对象,要走入家庭,只要所谓的真命天女出现,她不希望发生的事就会发生。 怎么办? 她的寄生虫就要变成别人的了,那她这小喽罗该怎么办? 事情还没发生,但光光是想像,心情已无端的沈重了起来。 未来……该怎么办? 第9章 当一个人长期在关心另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会比对方更清楚一些总是被忽略的微小细节。 项幽凌就是因为太清楚她的一切,所以他误解了她一路上不自然的沈默,在开车返家之前绕去了某甜品店,帮自己叫了份紫金双宝,为她叫了碗热呼呼的黑糖红豆…… 「凌哥。」她开了金口,在他将碗中的芋圆捞进她的碗中,把她不爱吃的红白小汤圆捞进他碗中的时候,打破了一路上的沈默。 项幽凌看着她,表示他正在听。 他表现出聆听的诚意,她也回以同样的诚恳,慎重说道:「虽然我月事来的前几天会不太舒服,但也不表示,我只要有异常就是月事要来的关系。」 这事从没人说破,但他知道她的体质,每个月总会因生理期的到来感到沮丧不适,若是在这时让她吃些甜汤多少有舒缓的效果。 因而她相对的也知道,他总是会在她生理期将至前带她来吃甜汤,并帮她捞走她不爱的红白小汤圆,再换些她喜欢的芋圆跟地瓜圆到她碗中。 这是几年下来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却因为她此时的心浮气躁,一语就直接道破了。 「是吗?」将挪移过后的红豆汤圆送到她面前,项幽凌思索了下她这一路的反常,合理的推论道:「那么问题就是出在我了。」 她没说话。 项幽凌当她默认,再思索了下,决定直问:「那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跟着思索了下,发现很难具体说出造成烦闷感的主因。 不想改变,现在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楼寄双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任何需要变化的地方,但她也知道,任由命运发展下去,不论是她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真命天子出现,还是他理想中的真命天女出现了,她跟他之间,最后一定会有所改变…… 「凌哥。」她唤了他。 「嗯?」 「如果我真有对象了,你会怎样?」她问,很想知道,是只有她抗拒「改变」这件事吗? 项幽凌神色不变,低头搅拌面前的甜汤,不着痕迹的敛起微暗的眼色,恍若不经意的回问:「那很好啊,今天吴良提起时,我才想到疏忽了这事,双双也到女大当嫁的年纪了,有喜欢的人了吗?」 「哪有可能啊。」她的生活不是工作就是学校跟家里,这三个地方能接触到的异性也就是那些个,加上还有课业及工作要顾,她哪有空去想这种事。 「现在没有,不表示以后没有。」项幽凌是很能面对现实的人,所以很实际的说:「双双长大了,是该注意这些事了,若遇到喜欢的对象,记得说一声,凌哥会帮你想办法的。」 他的话,让她心里头那份化不去的苦闷感有越来越浓烈的倾向。 「但是你呢?」她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嗯?」扬眉,项幽凌不明所以。 原本是想问他,要是他遇上真命天女的话,会如何? 但想了想,发现问了也没用,此时的她心神紊乱,无法有条理的思考,又想了想之后,决定直接说出她的结论—— 「凌哥,我的理智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你心灵的归依,那个让你想亲她嘴的对象出现了,我应该要祝福你,但是我做不到。」因为对象是他,所以她很老实的说。 她的话题跳得恁快,就算是项幽凌也愣了一下。 亲嘴的对象?这说法从哪儿来的? 「我好难想像你跟其他人亲嘴的样子……」她低声说着,无意识的拨着热热的红豆汤。 知她如他,项幽凌知道她是真的感到烦恼,也就因为如此,这当下的荒谬感更让他感到好笑。 「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想像那画面……」他虚心求教,忍笑问:「但有结果吗?我应该跟谁亲嘴才比较好想像?」 他只是随意的笑问,她却是很认真的在烦恼。 其实这问题,楼寄双已经想了一路,也困扰一个晚上了。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当她试着想像项幽凌要亲吻一个人的画面,那画面中该要模糊没有轮廓的对象,总是会浮现出自己的脸? 那感觉实在是很怪异,但就因为太过突兀了,以至于她第一次想像出那画面后,她饱受震撼的大脑就自动记忆住这一幕。 那是一种可怕循环的开始…… 她惊吓—>她记忆住那想像的画面—>她再次惊吓—>那画面却又不受控制的自动跑出来。 如此循环下止,让她烦恼了一整个晚上。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她跟他在亲嘴呢? 楼寄双想得出神,忍不住直盯着项幽凌的嘴巴看。 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唇线就叫性感吗? 这部分她从没研究过,实在不了解,但不得不承认,仔细看,他的嘴巴好像很好亲的样子。 那种软软温润的模样,是引诱犯罪吗?一副在叫人亲他的样子……是说,亲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楼寄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双手已搭上他的肩,是拉他一把,也是自己站起来凑了上去,总之,她真的亲下去了。 时间彷佛静止在这一刻。 她僵住,在回过神猛然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一刻。 大脑瞬间严重纠结成一团,一颗心鼓动得犹如有十匹马在狂奔那样的剧烈,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事,但她强自镇定着。 冷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她冷静但动作十足僵硬的用慢动作,缓缓的将他推回原来的位子,自己也退一步坐回原位。 项幽凌没开口,也没动作,他只是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可以说是高深莫测的看着她。 「嗯,就这样。」她突然说,神色极其凝重。 「嗯?」他发出疑问的音节,询问她的「这样」究竟是「哪样」? 接下来的事,犹如拍动作片那般的出其不意、让人措手不及,只见她两手往桌面一按,整个人顺势站起之后,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嗯,是的。 跑了。 当着他的面,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楼寄双的羞惭逃亡路线之曲折,就像在拍间谍片那样的复杂跟麻烦。 首先她知道她不能动用身上的任何信用卡,以夏商集团的情报网跟金融机构的友好关系,使用信用卡根本就是在宣告「嘿,我在这里,快来抓我!」这么低能的错误她怎么可能犯? 所以她抓准项幽凌反应不及,以及他得留下来付甜汤费用的那一小段空档,跑走后第一动作就是拦计程车,让计程车加足马力远离第一案发现场之后,紧接着就是找出当下地点第二接近的金融大楼下车。 当她从提款机提领出大笔现金,将之全数塞进随身小包之后,忍不住对着隐藏式摄影机扮了个鬼脸,然后神色自若的步出提款机的小房间…… 所有的从容维持了差不多二十步,接着又是拔腿就跑,直到另一条街上,慢下脚步之后,才又拦了第二辆计程车,直奔最近的商场,赶在营业时间结束之前,火速采购几套可供换洗的休闲衣物,然后离开。 再之后,她搭上捷运,随机选了个站下车后,又是欺敌用的几次转车,她自己都数不清转了几辆计程车,最后才在一间不新也不旧,绝构不上星级,但环境也不至于糟到让人不敢恭维的小型旅舍附近下车,拎着刚买来的几袋换洗衣物上门登记投宿。 她自觉一切都很完美,就算是手握夏商集团人脉资源的项幽凌,想在她这一番布局下找到她,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 长久她是不敢想,反正也没想到那么远,眼下她要的其实也就是这样,只是想离得远远的,可以有一个安静独立思考的空间,让她好好的思索一下,她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怎么会?她怎么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 对于强吻项幽凌的行为,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样的震撼着她,但……似乎又不是那么样的让人惊奇。 慢慢的……楼寄双冷静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 只知道,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那种惊吓的感觉,似乎也只是因为以前从没做过而已。 消化掉那份最初的震惊,仔细想想……嗯……好像也没什么嘛! 大惊小怪的感觉消褪去之后的想像画面,是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角度,忍不住扼腕没好好记下唇与唇之间接触的感觉……她不禁暗骂自己发什么花痴,竞分神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努力抛开这些不当的联想,她满富实验精神的套用其他的人头,试想了好几个版本。 认识的,好比公司里几个知道人名的男性同事,或学校里几个稍知道名字的男同学,甚至是不认识的,像知名男艺人之类的。 但不管对象是套上谁的脸,要她想像亲吻另一个不是项幽凌的男人……嗯! 无法自已,她单是想就觉得恶心。 当中的差异性,楼寄双并不是笨蛋,只是以前没去想而已。 答案如此明显,问题就出在人,项幽凌。 当然是因为对象是项幽凌,才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结果。 就像吴良说的,面对那个「对的人」,会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他,甚至出现亲他的嘴之类的亲密行为。 她真是个大笨蛋!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怎么会绕了这么一大圈,才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什么心灵的寄托、精神的依归,这些年的生活里,项幽凌不就是她心灵的寄托,是她精神的依归? 想来,习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她就是因为太过习惯,所以从来没去想,就像一个呼吸系统正常的人不会去细想氧气的重要性那般。 而现在,就像是一个重症患者要被拔去呼吸器,失去氧气的那一刻,清清楚楚,她很明白项幽凌之于她的珍贵与重要性,他根本就是她的那个「对的人」,只是她从没有用这个点来定位他的存在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 原来她心底是这么认定他的,那么他呢? 就算她自认很了解他,在爱情的面前,她也不可免俗的失去了些许的信心。 他的生活有她,她的生活中也有他,病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挫折的时候,她生命中的每一刻他几乎从不缺席。 他的关心,他的守护,他的包容与疼惜,是真的。 她知道那都是真的。 只是那些真心与付出,是基于他对夏家的责任心,或是把他当成了妹妹?还是其他? 理智上分析,那不可能只是基于对夏家的责任心,责任心不至于让他将私人时间投注在她身上,更不至于让她入侵他的空间。 那么,陪她开夜车赶报告、帮她收集课业上的资料、比她自己还要费心妆点她的外貌、教她品红酒、出借大腿让她枕着看dvd,都是因为把她当妹妹? 若只是当妹妹,在她出人意料的强吻他时,那他也太过冷静了吧? 楼寄双实在很想直接认定,他其实跟她一样,把彼此视为人生的伴侣,是心灵的寄托、精神的依归,但她个性中小心谨慎的那一面却又让她无法那样乐观。 随着这些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一浮上心头,她益发戚到迷惑。 他到底是怎么定位她的呢? 她是这么样的不确定,但无妨! 既然她觉醒到他之于她的重要性,那么,她就不会什么都不做的任他从她的生前中离开。 就像她之前一直认定的,小喽罗就是该跟着寄生虫! 他这个寄生虫是她的,是她的! 只是……她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心,让他回应她相同的威情与心意呢? 沙盘演练,她开始仔细的盘算。 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听着!楼寄双正在我的手中,如果想要她平安无事,就准备一千……不!两千万,准备好两千万的现金……」 「你打错电话了。」 「x你x!」超有力的国骂当场爆出,抢在对方挂电话之前气急败坏道:「不是诈骗集团!是真的!你看看来电显示,这是她的电话,她真的在我手上。」 「……」沈默。 「想要她平安回去,就不要报警,你要报了警,事情会变怎样我是不敢跟你保证,想要她平安回去,就准备两千万的现金,我会再跟你联络。」 通话键被按下,结束通话后是直接关机,将好不容易才问到开机密码的行动电话又关了起来。 一旁,嘴上贴着胶布,被反手捆绑、整个人像只蜷缩的虾子那般被放置墙角的楼寄双,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也不想浪费那力气发出挣扎叫喊的咿咿唔唔声了。 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世界何其大,全台湾、全台北县市有多少家供过路住客投宿的旅店,她怎么会哪里不挑,独独挑中这毒瘤拾荒范围内的旅舍,还好死不死的在入住的时候被他发现,为自己带来这天大的灾厄?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这要她怎么有? 她不过是辗转难眠一夜之后,想外出买点食物跟水回来充饥而已,哪料得到行经暗巷时会受到攻击,沾了大量迷药的布巾趁她不备蒙上了她的口鼻,再之后,她就被带到这个像废弃仓库的地方了。 事情很明显,她被绑架了。 这种事项幽凌以前曾提醒过她,但她总觉得,她从来就没公开过跟夏商集团的关系,名义上只是集团底下一个小小员工,会有哪个人吃饱那么闲要绑架她? 结果哩? 人生果然不能铁齿,她觉得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但真正让她震撼的不是绑架这件事,而是绑架她的那个人…… 「别说我不顾念一点情分。」仓皇起意的那个人拖着一条不自然的义肢靠近,将一块面包放置在她曲起的膝盖上头,还在旁边放了一杯插好吸管的杯水,交代道:「就像我刚刚说的,你不要找麻烦,这里是荒郊野外,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她木然的看着他,直到他撕下她嘴上的胶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舅舅。」她问,神色冷漠。 听见她的称呼,曹宗耀冷笑。「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舅舅嘛。」 楼寄双沈默以对,要不然她很怕管不住自己,脱口说出她要是有选择,根本就不想有他这个舅舅。 对她来说,跟眼前这人有血缘关系,根本就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为了终止这个玩笑,当年在项幽凌的成全以及刻意的保护之下,她随意跟母亲那边的亲族交代一声,说认了个乾哥哥会照顾她,换过电话后就再也不曾主动联络。 如此决绝,就是她想终结这个玩笑的决心证明。 断绝往来,这正是她想要的,但是与怨恨之类的情绪毫无关系,当年的她只是很单纯的认清了现实,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她付出源自真心的关爱之意。 重男轻女、搞不好连她全名都记不住的外婆不会,眼中只有利益的舅舅更不会,因为他看见她就等于看见了一个钱记号,想的只会是钱、钱、钱。 至于几个阿姨们都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忙着应付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有娘家兄弟时不时登门借钱就够她们头大了,谁还有那时间跟精神来照顾她这个孤女? 她只是实际的认清这份现实,知道断绝往来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谁也不必对谁有期待,甚至因为那份期待落空而失落伤神,所以她就这么的跟这票人断了连系,让她从此不用面对外婆势利的亲情,不用听几个阿姨三不五时的登门抱怨,更不用再为舅舅这么一颗不定时炸弹烦心。 她并不在乎在这些人口中,她会被说得多难听。 甚至就算要说她冷漠绝情、没心没肺也可以。 看着眼前的曹宗耀,想到方才被逼问开机密码时所挨的那一巴掌,她更是只能确信,当初做的决定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凌乱斑白的发,一脸未刮的胡渣配着微微佝凄的身形,怎么看就是一副不思上进的落拓样,但真正叫人感到不适的,是他双目中流露出不似常人的凶光,让他整个人透出一股阴毒狠戾之气,一看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做人家舅舅的会不负责至此? 为了钱,只是为了这等身外之物,竟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绑架? 说起来……也是为了不让这些烦人的人、事、物找上她,为了杜绝可能造成的俊患,商家兄妹才会听凌哥的意见,尊重她不想认祖归宗的意愿,没让她跟夏家的真正关系曝光吧? 明明不是当务之急,但这时的这刻,楼寄双就是忍不住想起这些以前没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发现项幽凌守护着她的小小心意…… 她一迳的沈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曹宗耀也是! 「这几年你倒好了,认了个有钱的乾哥哥,搬了家、换了电话,跟原来的穷亲戚彻底脱离关系,甚至两年前外婆病死了,你连出面探问一声都没有……啧、啧、啧……」 口中啧啧有声的直叹气,曹宗耀像是个耐心指教晚辈的长者,感叹道:「双双啊双双,你妈妈是这样教你的吗?做人是可以这样势利的吗?」 听他提及母亲,楼寄双怎么也忍耐不住,冷冷回讥道:「她教我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将自己的失败推卸到他人的身上。」 「怎么?」抓着她手机的手是如此用力,曹宗耀狞笑。「你现在是在指责我不负责任,怪我把失败推卸到你身上吗?」 「……」答案如此明显的问题,楼寄双懒得回应他。 「当年我打了多少通求救电话给你,结果不是推说打错了,就是说公司里没这个人。」咬牙,曹宗耀语气满是恨意的酸她道:「说起来你这乾哥哥倒是很宝贝你,很会帮你隐藏下落嘛,我不过就只是要你帮忙借点钱来周转也不行吗?」 说到后来已忍不住激动,曹宗耀怒问:「要是那时你肯念着情分帮我一把,你舅舅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德行吗?」 他的一番话,只让楼寄双更肯定了方才的推论。 原来,这些年来的安稳与平静,全是因为有人帮她先挡了下来,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早一步的替她打点好了所有细节,让这个心里头住了只魔鬼的混蛋无法接近她。 想起总是默默帮着她,却从不张扬的那个人,比起眼前这个有着血缘关系,却比鬼还要可怕的人,她心里忍不住微微的泛酸…… 为什么同样是人,却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不同呢? 楼寄双伤感着,曹宗耀持续他的愤恨—— 「看看我这条腿!」说到激动处,他目露凶光,神情已然不太像个人类,抓着手机的手指向自己的义肢,大声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当你舅舅被黑道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只知道巴着有钱人,自己享福,害得我被辗断一条腿,就连老家也被法院给查封拍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楼寄双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判断这时说什么也没用,所以连一句「只要你不去跟黑道借钱,谁能辗你的腿」都懒得说了。 「既然你这么无情,就别怪我无义,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恨恨的丢下这几句,曹宗耀愤然甩门离去,将她一个人关在货柜屋的小仓库,迳自去为拿到钱之后的逃亡路线做准备。 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门离去,楼寄双无言。 对比这份张牙舞爪、一味只要他人付出的「亲情」,想着项幽凌,那个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总是无条件为她付出的人,反而让她心灵平静,且感到温暖。 但很快的,温暖却转为绝望。 因为,经由一夜的思量,她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了,但看看现在的变化……绑架!她竟然被一个疯子给绑架了! 就算她有满脑子的计划想要执行,就算她想好了无数个方案要逼出他的心意,她还有那个命去执行吗? 想起曹宗耀离去前的疯狂表情,不确定的感觉让她极度不安。 嫌恶的弄掉曹宗耀留在她膝盖上头的面包,她颓然枕着自己的膝头,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折腾她? 她的爱情才刚苏醒,能不能有圆满的结果她不知道,但总要给她机会去尝试才是,要不然,她怎能甘心?怎能甘心呢? 想着项幽凌,心里,既甜又痛。 到底,她有没有机会能再活着见他一面呢? 第10章 饥肠辘辘,被绑架的惊惶恐惧也无法抵挡饥饿感的来袭,楼寄双不确定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耳边听见了开门声,但她已经饿得连抬头的气力都不想浪费…… 「双双?」 有人唤着她,声音是她所熟悉的,但语气中却有着不可能会出现的惊惶,以至于她一度以为她饿糊涂了。 「双双;你还好吗?」 她是不是该吃下那个该称呼为舅舅的人所留下来的面包呢? 楼寄双思索着饿昏头的可能性的同时,已有人扳起她逃避现实的脑袋瓜子……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项幽凌,是!没错!就算那张总是乾净的俊颜带着点胡渣子,颓废的样子很不像他,但他真的是项幽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她是如此震惊,已经无暇去管他身后忙着探证,还有过来帮她松绑的女警都在做些什么了。 在女警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不能配合录制受害者口供的时候,项幽凌下意识的抱住了她,紧紧、紧紧的抱住了她。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绑架你的那个人刚刚已经抓到了,我们是按着线索找到你的,你已经安全了。」松了一口气的保证,不知是在安慰被绑架的她,还是得知她被绑架的自己? 楼寄双整个人都懵了。 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她有片刻无法做任何反应,因此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样的不真实。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掌握到她被绑架后的行踪,这么快就带着警察来救她?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惊疑不定,但很快的,又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在发抖! 由于抱着她的力道稍嫌过大,贴身的接触让楼寄双发现到这小小的异样之处,知道他内心受着煎熬,这让她心里突然踏实了几分。 「那浑蛋,他有没有伤你?」关心则乱,项幽凌总算松开了她,因为及时想起她也许受到了伤害。 在他检视她红肿的面颊之时,她心里的不确定感尽数消失,因为她看见了,很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情绪。 自责、怜惜、满到快溢出来的浓烈情感,怎么没发现,她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她不明白自己怎能没神经至此,也忍不住有些些的埋怨…… 这人,太习惯于隐藏一切,不管是怕吓到她,还是基于对夏家的责任感,好比什么见鬼的恩情还是什么身分问题在作祟,天晓得原因是什么,反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藏着这份心意,竟然连她也一起想瞒骗过去? 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开窍,真顺从了安排去相亲、去结识各路青年才俊,然后从中挑选一个不那么讨厌的结婚,他真的能接受? 莫名的,她感到有些生气。 「对不起。」误会了她埋怨的眼神,项幽凌自责得如此明显,说道:「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不该让你遇到这种事的。」 她没说话,只是在考虑了一秒钟之后,软软、软软的偎向了他,有些生涩的环上他的腰身,轻轻的回抱了他。 「别怕,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以为她受惊过度,项幽凌保证。 她没应声,但心里也同样的保证着…… 不放手! 这位项幽凌先生,别以为你真能隐形,以前是本小姐年幼无知又兼无知无觉了一些些,才能让你将心意隐藏得这么隐密,但现在不一样,已经不一样了。 既然已经知道真正该追求的是什么,本小姐说什么都不会放手,非逼得你现形不可。 大家走着瞧! 在很久很久之后,楼寄双才知道,夏家主要成员所佩带的手机,包含她的那一支,全加装了特殊的卫星定位追踪装置。 早在她从甜品店仓皇跑走之后,项幽凌就因为不放心,连夜在追踪、锁定她的落脚之处。 他一直知道她所在的位置,只是不想惊动她,所以没敢进一步做点什么,直到当曹宗耀用她的手机打了恐吓电话,惊爆出她被绑架的讯息,一夜的镇定追踪全派上了用场。 因为她手机的所在,所以项幽凌可以轻易的带着警察在大卖场抓到正在购买犯罪工具的曹宗耀,也因为他连夜的追踪锁定,就算曹宗耀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不打算说出她被藏匿的所在,按着手机曾出现过的标示点,他也可以找到她,将她安全解救出来。 不过,知道这些事,知道她自以为精心布局的逃亡都只是徒劳无功,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真的只是肚子饿吗?」看着她小口又秀气的进食,项幽凌仍是感到不放心。 打从把她救出来之后,由于精神状态不佳,所以录制口供的事被往后延,她只能在抗议无效的情况下被送上救护车,然后哦咿哦咿的送进医院……吃她迟了好几小时的早餐。 按项幽凌的想法,是希望她好好做检查,但楼寄双除了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也只有肚子饿而已,她实在不觉得要浪费医疗资源做什么「进一步」的检查,所以听见他的问话时,她只分神看了他一眼,接着便继续努力把病房假想成高级饭店,啜饮一口热呼呼的鲜奶茶,再接着吃盘中漂亮的太阳蛋。 事实就明摆在眼前,她知他也知,曹宗耀压根儿没机会给她苦头吃,他就带人来抄了他的老窝,她怎可能有事? 项幽凌确实是知道她无大碍,但看着她微微泛肿、带着青紫的右颊…… 「他打了你。」他忍不住探手用指背轻抚,语气满是自责。 「比起其他的绑架案,我只是被呼个巴掌逼问手机开机密码,很幸运了。」她很实际,从脱困至今,她的冷静已全数回笼了,所以很实际的知道,一时的痛总比一生的遗憾来得好。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项幽凌眉头轻蹙。 「停!」她制止他,抓下他轻抚她面颊的手,直道:「凌哥,你不要自责了,这并不干你的事,纯粹是我自己运气不好的问题,更何况你这么快就带人把我救了出来,没让我被切耳朵或断小指或是遭遇更可怕的事,这结果已经很好,非常好了,我们要知足、惜福,而不是一直钻牛角尖想不好的事。」 项幽凌意外的看着她,因为她这一番充满光明面、又极具传教风格的发言。 「你别这样看着我,经过这一个事件,我体认到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她说。 「哦?」 「人生除死无大事。」她说。 他皱眉。 「凌哥,如果我在这次绑架中有个万一,你会难过吗?」她再问,问题显得突兀。 「别假设那种不可能的事。」他不赞同的说道,神色难得有些严厉。 「我能体会以前奶奶跟我讲的那些话了。」她回忆,神情满是怀念的说道: 「以前我总是忌讳谈到死亡,但奶奶到临死之前,从来都不忌讳提到死亡,是因为她珍惜活着的当下,所以……我们也要珍惜,一样把握活着的当下。」 项幽凌听着,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他知道的。 「凌哥,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中,我想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她又说。 「嗯。」他洗耳恭听。 「总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她简化所有问题,只要求:「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诚实的回答我。」 他直视她的眼睛,展现出他的配合。 「凌哥,你真的乐意见到我随便找个人谈恋爱,跟别人共组家庭吗?」她直视他的眼,坦荡荡的问出她唯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双直视着她,总是满含对她的包容、以及坦诚无私的眼,很不明显的闪烁了下,也许旁人感觉不出异样,但她知道,知道他闪烁了。 「问这什么怪问题。」想也不想,项幽凌回避了问题。 「那,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只要肯想,也是会明白的。」她说。 如果是基于对夏家的忠诚,视她为责任,那么他待她不会包容至此,连私生活时间都自愿跟她绑在一块。 若是一心把她当妹妹,有谁会花这么大量的时间跟精神在自己妹妹的身上?全年无休的守护着她,只求她平安快乐,顺遂无忧? 这些年他待她,就等同于她对他的定位,是重要的家人,是一种心灵与精神的寄托。 她以前不懂,从没去细想这些,直接将他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 但她现在知道了,那并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吴良口中所说的,对家庭的一种心灵寄托。 如果她这一生要有家庭,共组的对象也只有他,她是不可能接受另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介入、融于她的生活当中,不可能! 她相信他也是如此!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压根儿就不可能让一个陌生女人介入他的生活,共享他私人的空间与时间。 「是因为顾忌着我跟夏家的血缘关系吗?」她没头没脑的问。 项幽凌却是知道她在说什么。 很显然的,他隐藏多时的秘密被挖掘出来了。 天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其实连项幽凌自己都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了心,那份想守护她的心情是何时开始变了质? 想守着她、护着她、为她排解一切忧虑。 想宠着她、疼着她,让她每一日都顺心欢喜。 想为她做的那么多那么多,不是基于要偿还夏家的收养栽培之恩,不是因为当初对一个老人许下的承诺,那全是出于自发性的,是他想要这么做。 当他惊觉到这件事的发生时,事情早已发生,且无法回溯是何时发生。 既然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应变之道,就是决定封印住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发现到他的这份心思。 不为什么,也全是为她,所以他什么也不能改变,至少不能让她察觉到他有任何改变。 他以为他做得极好,但可见,人不能太过自信…… 「你只是一时受到惊吓,才想这些有的没的。」项幽凌试着要扭转颓势,以多年训练的自制力,沈着的分析道:「等你认识多一点同年龄的人……」 「原来是年龄的问题。」她却截断他未尽的话,明确的抓住他的重点,忍不住说道:「凌哥你还真食古不化,我们才差八岁耶,你知不知道,前阵子有个富豪追求他的舞蹈老师,那女老师小他二十多岁?」 「别人是别人。」项幽凌只想给她最大的自由,不想她是因为没有选择、没有比较的情况下而做出什么决定。 「我猜想,你觉得我见识的人不够多,希望我能有最大的自由去发展,找到最合适我的人,是吧?」她推敲着他的想法。 正如他对她的了解,她对他的思维模式也十分熟悉,忍不住要猜测起他极有可能做的事。 「如果哪天,我真拖着一个男人回来说要嫁他,我想你表面上也不会干涉,只会动用最大的资源,去调查对方是不是真能给我幸福,再决定要不要出面干预。」 正确无误,她确实摸清了他的心态,以及会做的事,但项幽凌是不会正面答覆她的。 楼寄双也知他不会老实承认,所以她举起手中的汤匙,宣布—— 「那,凌哥,你听好了,我确实找到了,找到那个可以成为心灵寄托、让我决定厮守一生的对象了。」慎重的语气,配合着一脸的正经,她表现出百分之百的认真。 「你还年轻,不要急着做任何决定。」项幽凌淡淡的提醒她。 「我不像你那些相亲对象,柔情似水,或是爽朗幽默……」 「你是你,你有你自己的特色,又何必与其他人比。」项幽凌不想她拿自己跟别人比。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她说:「你也不是别人,你就是你,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不一样的个性,不一样的想法跟做法。」 「所以?」项幽凌问,总觉得好像中计的感觉。 「所以这跟我是不是年轻,是不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无关,而是,适合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觉得幸福的条件定义也都不一样。」她说出她的结论。 「……」项幽凌一脸的无可奈何,好似找不出其他更有力的反驳。 太过了解对方的结果,让他们都很清楚的认知一件事——软弱无力的辩解只会暴露更多的弱点,那还不如省点力气。 「不要那么不情愿嘛,我会好好追求你的。」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胡说什么啊。」项幽凌笑骂,没说出口,但心底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爽感。 「没办法啊,你比我还要闭塞、闷骚,要比假装我又假不过你,既然你不肯主动来追求我,只好由我来追求你啦。」她说得一脸无奈。 「别闹。」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胡闹。」 「感情的事哪能这么儿戏。」 「要不然还要画个大花脸才粉墨登场吗?」 「双双……」 「好啦好啦,我都认了,都保证会好好追求你的,来,笑一个。」 「……」 「不然是要我亲你一个吗?这样好像太快了,我好歹是女孩子,上次我主动了,现在还要我主动,我也是会很害羞的耶。」她正经的烦恼着,但话语的内容却让人哭笑不得。 就这样,门里头,无聊当有趣的对话持续着,听得出项幽凌语意虽然是不认同,但语气上明显的包容与宠溺,那口吻很直接的出卖了他…… 也许表面上还在挣扎,但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毕竟他要面对的对手并下是别人。 是她,是他放在心底细细珍惜呵护的她。 对手是她,项幽凌只有臣服的分,就像两人相识之初的交手那般,对于她,他永远就只有臣服、被打败的分。 只是时间问题。 就只是时间早与晚的问题而已。 尾声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夏家的女儿依然姓楼。 但这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反正知道她源出夏家血脉的人本来就是极少数,加上男、女主角当事人的个性关系,所以这场极小型的婚礼,小到只有最亲近的亲友才得以参加,也是很合理的事,而这一对闷不吭声经营多年感情的新人,就在简约的仪式下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虽然一开始没人想到这两个人的可能性,但自从一露端倪,显得有谱之后,这两人的匹配与合适度,只能用天作之合来形容,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只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温吞性子,有志一同的又多拖了好几年,在差点急坏一干亲友的情况下,才想到结婚这件事。 而到这时候,他们两个人的默契已到达非常人能理解的程度,最好的证明就是在婚礼之前…… 「欸。」埋伏在洗手间必经之路的准新郎叫住了准新娘。 「啊?」看见他,准新娘显得诧异。 「……」准新郎无声凝视。 「……」准新娘三秒之后娇羞敛眉。 「嗯。」准新郎面露犹豫之色。 娇羞褪去,准新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准新郎不确定的看着她。 准新娘不知接收到什么讯息,上前一步,将油滋滋的唇彩用力的印到他唇上,而后看着他,皱了皱鼻子。 准新郎没说话,只是捧着她面颊,如稀世珍宝那般,轻轻、轻轻的在她甜蜜的唇上又亲了两口。 他看着她,微笑。 她也看着他,娇颜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及些许羞怯,最后,就像个小女孩般的闪身进洗手问。 整个过程,看傻了凑巧经过的男傧相吴良。 这什么? 是哪国的语言? 算语言吗? 不是思思啊啊的,就是根本没出声好吗? 经过事后的虚心求教,总算让好学的男傧相问出解码后的版本…… 欸的那声是叫住她。 啊的那声表示她看见他了。 他看着她的时候,是在赞叹她怎能如此美丽。 她被心上人赞美感到不好意思,只能回避他让人害羞的目光。 哪知这时他却又犹豫了起来,深怕她是没想清楚才会想嫁给他,那让他深深的感到忧虑,因为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最正确的事,毕竟相较于他,她是如此年轻又美好,也许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她白了他一眼,因为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他根本就是自寻烦恼。 所以她二话不说的亲了他一口,想问他,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珍视她、更加为她着想,难道还有人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解码到此,大致就是她如何平抚他在行礼前的小小忧虑,让后面的仪式可以如期正常进行,完成两人被所有人期待的终身大事。 经吴良的大嘴宣传,这对新人可怕的默契让所有人打心底赞叹造物者的神奇,以及命运的玄妙。 像这样低调隐晦的性子世间少有,但眼前竟然就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性子一样也就算了,还能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相惜,这让商祺兄妹商量商量之后,不管迷信与否,都决定捐一笔香油钱给某知名月老庙,希望庙方可以多制造点红线,来撮合更多合适的有缘人。 当然,也因为吴良的大嘴宣传,让当事人很庆幸没有将整段无声的交谈给解码完全。 在她用力亲了他的那当下,除了是在问他,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珍视她之外,更是表达——重点是我爱你,我只爱你啊! 他的回应如此直接,蝶儿般的两下轻吻是细细的倾诉着——谢谢,我也爱你,我爱你。 这种事,旁人不需要太过明白,生性隐晦低调的他们有志一同的认定,只要彼此知道这份心意,知道他们是如此深爱着对方…… 我爱你。 我爱你。 够了,那就够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