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贵妻》 第一章 夏日(一) 三月的金陵城,刚刚下了一场春雨,青石路上尚有些湿意,已是黄昏时分,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踏着悠闲的步子,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子:千年调,一旦空。惟有纸钱灰晚风吹送。尽蜀鹃血啼烟树中。唤不回一场春梦。 “听说了吗?这次斩首示众的好像是个女人呢!”这条青石街道的尽头人群熙熙攘攘,不少看客争相伸长了脖子向台上望着,似乎想要一睹那女子真容。 就有知情者忍不住得意洋洋的卖弄:“我听我那衙门里的小舅子说起,这女子还是沈二老爷的女儿,不知怎的谋死了自己的丫鬟,这才被官老爷收押的。” “谋死个丫鬟算什么?”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大汉嗤笑一声,冲着那书生挤眉弄眼,脸上闪烁着暧昧的笑容,“高门大户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沈小姐是正与人做那事,被丫鬟撞破,这恼羞成怒之下,才杀人灭口的。” “真的?”那书生来了兴致,又连连追问:“沈家门风严正,怎么会容许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汉见周围一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听他说话,更是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自沈二老爷前年过世之后,这沈小姐就投靠了沈大老爷,哪知道她水性杨花,败坏闺阁清誉,就被沈大老爷送到了慈济寺,谁知道到了慈济寺还是死性不改,勾搭外来烧香礼佛的香客……” 又有多事的妇人窃窃私语:“我听我在沈府服侍妇人的姐妹说起,这女子就是沈二老爷的嫡亲女儿,啧啧,那个脾气可真是暴躁,一言不合对她大表姐大打出手,真不知沈府这样的书香世家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那人群中就爆出了低低的嘲笑声:“这小娘子既有这等烈性,许给我做婆娘也是好的……”旁边的人开始起哄:“你祖上烧高香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可是沈家的女儿!” “好人家的女儿会上断头台?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早被人骑过了……”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与讥讽,周围的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断头台上的女子睁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眉目间有一丝淡淡的哀愁,最后看了一眼这细雨如丝压玉尘的景象。 明晃晃的大刀落下,一片血雾弥漫了黄昏的金陵城。 看客又开始陆陆续续的散去。 …… 一觉醒来,似乎做了一场凌乱的梦,破碎了一地,亵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蛙声透着豆绿的纱 窗一声声传入耳中,许是荷花池里几只不知疲倦的青蛙罢。 沈紫言掀起薄被,起身下了床榻,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推开了纱窗,后院的荷花开得正好,一朵朵,层层叠叠,在月光下似乎踱上了一层月华,分外美丽。 看着地上投下的自己的影子,沈紫言心里涌出一种忽悲忽喜的感觉,连她自己亦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这是重生后的第四天。 沈紫言只觉自己恍然身在梦中,从前的那些风风雨雨,似乎都没有经历过一般。 也罢,也罢,既然上苍又许了我这一世的命途,说什么,也要好好过下去才是,若然,岂不是辜负了天意。 一双柔荑慢慢抚上了修长的脖颈,似乎还有残余的疼痛,隐隐生疼。 “小姐,这也入秋了,您身子骨不好,也该小心受凉才是。”墨书绕过雪白的屏风,顺手捧起一件月白色缠枝花的披风,替沈紫言披上,系上淡紫色的绦子,透着绿纱窗瞥了一眼远处的荷花池,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浓浓倦意,沈紫言看着她白皙的如同夏日里白莲一般的面庞,一阵恍惚。 那个夜晚,是这个丫鬟不顾一切想要护住她的啊…… 沈紫言心里就有浅浅的暖流淌过,粲然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今晚的月色真好,睡不着,就起身看看。” 墨书一低头,看见满地的月华流淌,也来了兴致,用手比划着说道:“奴婢几年前的中秋节,见过一幅婵娟图,里面的月有这么大。”说到兴头上,不免声音大了几分,就有屋檐下守夜的婆子轻咳了几声,“姑娘,现在三更了,歇息吧。” 墨书就不再说话了,谁知道才静了没多会,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声,沈紫言听着那声音似乎是从东南角传过来的,想到幼弟沈青钰的病,就一阵心慌,忙推开门问那婆子,“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见是沈紫言,躬身唯唯诺诺的说道:“说是二少爷又吐了,芦苇正急着去回夫人。”说着,讨好似地笑了笑,似橘皮一般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二少爷福大命大,有菩萨保佑着呢,不会有事的。” 沈紫言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心中有如一根细针划过一般,丝丝缕缕都是疼痛。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她的幼弟沈青钰,那个总是如小黄莺一般欢快的叫着姐姐的孩子,是幼年夭折的,正因为这个噩耗,导致母亲悲恸过度,卧病不起。 长吁了一口气,沈紫言一脚踏了 出去,“走吧。”墨书看着沈紫言脸色黯淡,全然没有几日前天真浪漫的笑容,就想到了不经意间听到的那些闲言闲语,一时也为自己的主子忧愁起来。 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常年不断药,如今府上虽有两位少爷,可只有二少爷才是夫人所出,早些年,二少爷尚未出生时,金姨娘所生的大少爷就一直养在老爷膝下,因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自然喜爱非常,渐渐就有了闲言闲语传出来,墨书偶尔也断断续续的听那嘴碎的婆子嚼舌根,说是将来这家私都要给了大少爷去,夫人出自扬州宁家,也是百年的书香世家,为人自有一番气度,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也是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后来就有了二少爷。 谁知二少爷不仅样貌生得极好,有八九分肖似老爷,人又极聪慧,阖府上下见了无人不欢喜,与大少爷的顽淘自是不同,老爷一颗心自然是渐渐偏向了二少爷,偏生这二少爷近些日子又病了,一直不见好转,可真真愁杀人。 沈紫言更是愁肠百转,屡屡想到幼弟沈青钰的病情,心就一阵阵的抽痛,那些年,母亲膝下唯有她们姐妹二人,在祖母面前说话也没有底气,暗地里不知吞下了多少苦水,不止屡屡入庙还愿,更是常年茹素,好容易才有了幼弟,悉心教养到如今,却又出了这等事。 这样胡思乱想着,已进了沈青钰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纷沓的脚步声声声入耳,沈紫言看着这等情形,知道里面定是乱作一团,自己进去了反倒是添乱,就立在门口,静静的望着里面的情形。 上一世青钰离去之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又响在耳侧,沈紫言看着那泛白的天际,心里涌出一阵阵苦涩,料到了结局,却无能为力,大概就是最过无奈的事情了。 难道又要这样眼睁睁看着青钰死去不成? 那些过往就一一在脑海里浮现起来,父亲的飞来横祸,母亲的郁郁而终,姐姐的忍气吞声,伯父和伯母的气焰,无一不牵扯着她的每根心弦,能活这一世已经是上苍的恩赐,哪能再重蹈覆辙,走上上一世的老路。 “紫言,怎么站在这里?”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沈紫言闻言转身,看着自己的大姐一身月华裙,层层叠叠泛着不同的色彩,轻柔得似一阵风似的,身后还跟随着两个眉目似画的大丫鬟,蓝衣和言果。两人都是鸭蛋脸面,乌油头发,秀丽沉静,妆饰衣裙,均是一样。 沈紫言对自己的大姐一向敬重,也就直言不讳的说道:“二弟屋子 里正乱着,我进去了,虽不要人服侍,可那丫头婆子少不得看顾着我点,反倒不美,不如就在这里站站,等人散了,我再进去看看。” 沈紫诺明亮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闪过一道诧异之色,随即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的妹妹半晌,似乎觉得她与以前已经大大不同,颇有些欣慰的味道,“妹妹如今也懂事了。” 沈紫言垂下头,微微的笑,眼底一片苦涩,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哪能再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 那时只知道自己的沈家的二小姐,自己的祖父是文渊阁大学士,父亲是兵部尚书,外祖家也是赫赫有名的扬州宁家,从小被呵护在手心长大的,哪里知道人心的复杂,谁又能想到自己的亲大伯,亲伯母会有那样的心思! 沈紫诺眼看着日头西上,拉着沈紫言在院门一侧的树荫下立着:“虽然天还尚早,可这大热天的,日头毒,热着可怎生是好?” 沈紫言看着日影斑驳,在沈紫诺雪白的面颊上打下一道道影子,抿嘴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娇弱呢!”见她说到娇弱,沈紫诺就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我们二弟这病是怎么的,竟这样缠绵了起来,平素里看着多健实的孩子。” 沈青钰的乳娘端着一盆子水出来,见到立在门口的大小姐和三小姐,急急放下盆子,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大小姐和二小姐这是来看二少爷?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第二章 夏日(二) 沈紫诺微微笑了笑,“这才来呢,与妹妹说了会话。”乳娘就将二人迎了进去,沈紫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前的母亲,不过一夜不见,眼睛一圈都是淡淡的青影,想来是没有睡好的缘故。 更是觉得心酸,凑上前去,叫了声“母亲”,沈夫人见到女儿,自是欢喜,但这欢喜在看到沈青钰再次呕吐时烟消云散,不待沈夫人吩咐,已有手脚伶俐的小丫头捧着面盆跪在榻前,接住了沈青钰的呕吐物。 沈紫言心里一紧,忙凑到枕旁看沈青钰的脸色,见他平素里白里透红的面颊如今满是潮红,脸颊更是瘦得凹了进去,呼吸也颇不安稳,心里微微刺痛,有心问问他的病情,又怕勾起母亲伤心,只闻言细语的问沈青钰:“吃药了吗?感觉可好些了?” 沈青钰还未来得及答话,又是一阵呕吐,险些吐在沈紫言身上,沈夫人看着儿女和睦,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眼眶微湿,“大夫刚刚才走,开了药方,说是让吃上几副,再看看效果。” 沈紫言那一世在庙里住过一段时间,与其中一个姑子交好,因她俗家是卖药的,二人时常一起闲话,久而久之自己也些须习得些医理,闻言立刻说道:“母亲可否将那药方给我看看?” 一直立在沈夫人身侧的郭妈妈立刻将药方递了上去,沈紫言略扫了扫,眉头微蹙,净是些人参,肉桂,不过是八岁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许多炽热之物! 沈夫人看着女儿脸色不好,有些急切:“怎么?可是这方子有些不妥?”话音刚落,便暗自有些好笑,自己可真是失了方寸了,这个小女儿的脾性,自己最清楚不过,心地纯良,最是娇憨可人,于俗事却一窍不通,怎么又能指望她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沈紫言亦不好多说什么,只说道:“二弟这病也有些时日了,不如再另寻个大夫看看,兴准就投了二弟的缘,病就能好了呢!”沈夫人微微一愣,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自己心急幼子的病,寻的是金陵城颇有名望的项先生,只是那病却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或许真如女儿所说,换个大夫看看也好。 主意已定,命郭妈妈拿了沈老爷的名帖,自出去不提。 沈夫人回身慈爱的望着女儿,眼里有了笑意,“我们泼猴儿一样的三小姐,如今也知事了。”沈紫言淡淡一笑,抬眼见母亲这笑容似隔了一层纱帘一样,知道她心中惦记着二弟的病,始终不得安心,脸色也是一黯。 一时间房内就有些沉寂,沈紫诺原不是多话的人,见着母亲 和妹妹如此,自己更是难过,也默默的垂下头不说话。丫鬟婆子们知道沈夫人近些日子心情抑郁,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没过多久,就有小丫鬟来报,金姨娘来了,沈夫人命人搬了小杌子令她坐下,沈紫言微抬头,略略瞟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何,觉得她今日的茜红色的掐牙背心格外打眼,素日白净的面庞也有些模糊,“二少爷如何了?”语气很是关切的样子。 沈夫人正为沈青钰的病大感头疼,听见她问,更是心痛难忍,亦没有闲话的心情,淡淡说道:“很好。” 岂料她话音刚落,这边沈青钰又吐了起来,那捧着面盆的小丫鬟注意力都放在刚进门的金姨娘身上,一时不察,金姨娘忙上前几步,掏出绢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块绢子吐湿了,沈夫人看着呕吐不止的儿子,更是心急如焚,一连迭叫道:“药煎好了没有?” 沈夫人的大丫鬟杜鹃也着了慌,知道沈夫人这是火气上来了,自己也觉得海棠去得太久了,急急走了出去,迎面正遇见海棠端着荷叶花式的汤药进来,松了一口气,沈紫言看着那一碗黑黝黝的药汁儿,就觉得舌根都是苦涩不堪的,好在沈青钰病得稀里糊涂,不辨东西,倒也温顺的将那药汁一点不剩的服下了。 沈夫人心里这才觉得安稳了些,看着满屋子的人,摇摇手:“你们都散了吧。”金姨娘低眉顺眼的带着小丫鬟下去了,沈夫人轻拍着沈青钰,眼见他睡得熟,亲自替他放下实地月白纱帐子,这才轻声问:“怎么这次煎药要这么久?” 海棠面色赤红,低声应道:“奴婢端着汤药到了半路上,遇见燕姨娘,燕姨娘身边的阿福走得急了些,就将那汤药撞洒了,奴婢又折转回去另盛了一碗……” 话未说完,沈夫人已经是面色铁青,茶盏在手里簌簌作响,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目光柔和下来,疲惫的合上双眼,“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们见了也都多担待一些。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海棠忙低声应是,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燕姨娘那张柔媚灿烂的面庞,艳丽得如同三月的桃花似的。 沈紫言在这屋子里待得久了,只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起身走至窗前,想要推开窗子透透气,却被沈夫人制止:“大夫说你弟弟见不得风,莫要开窗。” 沈紫言忙收回手去,视线被窗前书桌上的一株深红色的鲜花吸引,红花灼灼,胜似桃花,煞是好看,隐隐有淡淡的幽香,忍不住伸手触弄,奇道:“这是什么花?这样好看。” 沈夫人看着女儿洁白得似栀子花一样的面庞,心里的郁气淡了些,笑道:“这是夹竹桃,也难为你不知道,整日不知倦的顽淘,几时看重过这些花花草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家里针线班子上的师傅学着绣花了……” 沈紫言就靠在了沈夫人怀里,不依不饶的扭着身子,“母亲偏心,女儿就是问了一句这劳什子,惹出母亲一堆的埋怨来,莫不是嫌弃女儿了吧?”一旁的沈紫诺忍俊不禁,掩袖轻笑,沈夫人就伸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你就给我作怪吧,几时能有你姐姐一半的知事,我也少操份心。”说到操心,沈紫言不由想到沈青钰的病,心里暗自叹息。 只不过,原借着胡搅蛮缠一番令母亲心宽些,哪能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只装作浑然不知,一味的逗趣,把个满屋子人都逗笑了。 “夫人,燕姨娘来了。”沈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自燕姨娘有了身孕以后,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几个月来见面也不超过三次,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第三章 夏日(三) “姐姐。”门帘子掀起,走进一个身着玫瑰紫比肩褂,葱黄绫襦裙的女子来,面如银盆,目含秋水,这还是沈紫言第一次见到燕姨娘,不免多看了几眼。自燕姨娘进门第二天远远见了一眼,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了。沈夫人微微一抬眼,笑道:“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好生歇着,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话音刚落,燕姨娘便红了眼眶,抽抽搭搭的哭泣起来,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沈紫言见了不免目瞪口呆,从进门到现在,母亲不过同她说了一句话,这要是搁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沈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本就为了沈青钰的病情烦心不已,听着燕姨娘凄凄惨惨的哭声,更是烦闷,命婆子端了小杌子命她坐下,又厉声吩咐燕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打热水来给姨娘净脸!” 燕姨娘这才断断续续的止住了哭声,拿起帕子擦拭眼睛,“姐姐,妹妹这是来赔罪了,阿福那个毛手毛脚的,不慎冲撞了海棠,要杀要剐任凭您一句话。”说着,看了阿福一眼,“只是这阿福是当初我母亲给我的丫鬟,一直也没有什么大错,知冷知热的,您就看在我的面上,好歹饶她这一回罢,妹妹结草衔环,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起身叩拜,沈夫人忙命人扶住,“一点小事,姨娘不必挂怀。” 燕姨娘这才露出了笑容,淡淡瞥了面色微红的海棠一眼,目露担忧,“不知二少爷的身子如何了?”沈夫人明显的不欲多说,淡淡说道:“无甚大碍。”说着端了茶盏。 “那就好,那就好。”话虽如此说,语气却并不热衷,听起来还有几分冷淡,燕姨娘深深望了那实地月白纱帐子,抿了抿唇,带着阿福慢慢出去了。 沈夫人望着晃动的帘子,眼里划过一丝不悦。 燕姨娘原本是湖州知府的妹妹,沈夫人眼看着金姨娘年纪大了,自己又是个多病多灾的,身边的几个丫鬟虽然都是绝色,可也寻思着替她们谋个正经出身,嫁入别家做主母的,这才做主替沈二老爷纳了一房妾室,之前派人打听的消息是燕知府这个庶妹温柔和顺,性子绵和,哪里知道新人进了府,才知道这也是个骄横跋扈的主,稍有不如意,便寻死觅活。沈夫人原本想着带着在身边立规矩,杀杀威风,哪曾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阿福,你可看清楚了?”阿福扶着已经显怀的燕姨娘,面色赤红,懦懦道:“隔着帐子,我也看得不大清楚。” “真是蠢材!”燕姨娘双目圆睁,愤愤道:“你就不会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想了想,又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不管怎样,他都是活不长久的。”说着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唇边含笑,“只要我诞下麟儿,以后这阖府上下还不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阿福就双手合十,望天祈祷:“天可怜见,保佑我们小姐一举得男……”燕姨娘眉梢眼底都是得意,“去把那酸乌梅拿来我含着。” 沈夫人回头望着严严实实的实地月白纱帐子,眼中一黯:“明日正好是初一,不如去慈济寺打蘸去,正好让哥儿沾沾菩萨的福气。”沈紫言心中一颤,慈济寺,多么熟悉的名字…… 往事历历在目,一一涌上心头。心中生出百般滋味,浓浓的在心头涩得化不开。 十三岁那年,父亲与同僚出去踏青,路遇暴动的山民,待到抬回家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没过多久就撒手去了。母亲身子一向不好,经此大痛,更是卧病不起,缠绵病榻,终究还是没熬过那个漫长的冬日。姐姐沈紫诺是已经出嫁的女儿,大哥沈青林已经娶妻,嫂嫂也不好相与,自己唯有一个人投靠大伯父,哪知大伯母贪心不足,竟惦记上母亲的嫁妆,那时候自己不谙人情世故,只知道强自争辩,却不知自己一个孤女,寄人篱下,本就是那水上的浮萍,还不知道自己要漂到何方。 那次大表姐看中了她的玉簪,若是平日,自己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只是未经自己同意,大表姐便私自戴上自己的玉簪,还说出“不过是死了父母的孤女,来吃白食的”这等话来,自己自然是气愤不过,忍不住同大表姐辩解了几句,一言不合,大表姐竟动起手来,恰巧被大伯母看见,将自己送到了慈济寺思过。 慈济寺虽然是个清冷之处,可对于沈紫言来说,已经是个极好的来处,至少不用受大伯一家子的闲气,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贴身侍女宝琴抵不住那风月诱惑,与一香客私通,沈紫言出自书香门第,自幼受父母教导,为人处事要端方从容,自然容不下这等腌臜之事,于是将那宝琴逐出,可后来,那侍女被发现投井了,还是自己院子中的那口井,这下可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本凭着沈家余威,此事也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真是自己做的,也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更何况自己根本没有杀人,原以为行得正走得正,无需惧怕,哪知大伯母不知使了何种手段,买通了应天府的人,直接将自己下了大狱,过了一个多月,便问斩了。那段在 漆黑阴冷狱中的生活已经深深镌刻进沈紫言的脑中,挥之不去,屡屡在梦中被惊醒。 如今自己重回十二岁这一年,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 “紫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夫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紫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拭了拭满额头的冷汗,嗔道:“我可不去了,这天怪热的。”沈紫诺笑道:“他们那里凉快,又清静,两边都有楼。咱们要去,把楼上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姐妹说说笑笑,岂不甚好?” 沈紫言还欲推辞,沈夫人已接口道:“你姐姐说得对,你这些日子也闷得很了,也别拘着你了,去顽顽也是好的。”沈紫言不愿故地重游,勾起那些痛苦的记忆,可见着母亲与姐姐兴致正高,也不好扫兴的,只得罢了。 第四章 上香(一) 到了初一那一日,沈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沈夫人坐一乘四人轿,沈紫言与沈紫诺共坐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沈紫言的丫鬟墨书、宝琴、默秋、随风,沈紫诺的丫头蓝衣、言果、文棋、入画都坐了小车在后面跟随。 那街上人见是沈府的女眷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恰逢初一是金陵城赶庙会的日子,街上人群簇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到了慈济寺庙门前,沈紫言随着沈紫诺下车来,就看见山门前是琳琅满目的小摊铺。摊位上摆满了假面,戏剧木人,空竹,九连环,走马灯,扑扑灯等小玩意,令人应接不暇。 沈夫人一转头,看见大女儿好奇而又欣喜的目光,抿嘴微微一笑,吩咐海棠:“去,叫人去买些艾窝窝,扒糕,灌肠,豌豆黄来给我们大小姐和三小姐尝尝口味。” 沈紫言在背后听见了,低声对沈紫诺笑道:“母亲这样熟悉,想是从前没少吃。”沈紫诺瞪了她一眼,却没什么怒意,“就你话多。”嗅着各色食物的香味,食指大动,终究是没忍住,“艾窝窝是什么?” 沈紫言忍俊不禁,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素日一本正经的长姐,也有按捺不住馋嘴的时候。之前她在慈济寺时,每每也曾经趁人不备,命小丫头拿了碎银子出去买些吃食,细想了想,笑道:“艾窝窝就是将蒸熟的江米捣碎成泥,做成小饼,里面包上冰糖渣儿,山楂糕,芝麻,青梅,再淋上一层糖汁,要吃时裹上一层细细的糯米粉,入口十分细滑清爽。” 沈紫诺本见着沈紫言轻笑时有些不自在,但见她叙说得绘声绘色,也来了兴致,就低声与她商量,“不如我们同母亲说了,让海棠多买些,我们也带回去让大哥和二弟尝尝鲜。” 沈紫言就想到上一世父亲死后沈青林对自己的冷漠,对于这个大哥,实在提不起亲近的心思来。但也不愿拂了大姐的兴,调笑道:“姐姐这是自己贪嘴,拿着大哥二弟作伐子罢。” 沈紫诺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俏脸微红,“我纵然想吃,哪里吃得了那许多!”话间却没有几分底气,沈紫言听了笑得更肆意。沈紫诺脸上红云更盛,隔着遍地金褂子掐沈紫言的胳膊,“你就不肯片刻消停。” 沈紫言知道沈紫诺一向脸皮薄,也不再取笑她,跟着沈夫人一层层的瞻拜观玩。不多时已进入了二层山门,就有几个姑子从钟楼里跑了出来,领着她们去正殿上香,沈夫人望着慈眉善目的南海观音,虔诚的叩了三个响头,合掌祈祷:“信徒沈宁氏,求您保佑犬子沈青钰福寿 安康,到时候我一定给您重塑金身。”沈紫言与沈紫诺紧随其后,都拈了三炷香,插在正殿香炉之中,也拜了拜。 彼时大暑热的天,沈夫人怕沈紫言姐妹受不惯,领着二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坐了,郭妈妈走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沈紫言听着悠扬婉转的《南柯记》,水袖长舞,伴着幽幽的箫声,说不出的旖旎,如三月的春光,一丝一缕都泛着明媚。 沈紫诺听得更是仔细,自己咀嚼着唱词,只觉辞藻悦人,余香满口,韵味无穷,因对沈紫言说道:“‘一生游侠在江淮,未老芙蓉说剑才。寥落酒醒人散后,那堪秋色到庭槐。’这句唱腔虽然寻常,却真叫人挑不出比它更好的。” 沈紫言低下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想到上一世的凄苦,心中一荡,忙拿别话岔开:“我听着‘中含三点之藏,带一转二;外示六爻之相,互五重三。钟鼓不交参,截断众流开觉路;风幡无动相,扫除沉翳落空华。见三世诸佛面目本来,入一切众生语言三昧。’这一支也是极妙的。”沈紫诺点头称是,一句话没说了,只见郭妈妈快步上楼来报:“夫人,福王府的王妃来庙里打蘸了。” 沈夫人一听,也顾不上听戏了,忙吩咐道:“赶紧预备猪羊香烛茶食送礼。”沈紫言同沈紫诺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福王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身份可见一斑,福王妃乃是当朝首辅许阁老的嫡长女,如今福王府正是深得圣上眷宠,鲜花鼎沸,如火如荼,蒸蒸日上的时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福王妃。 没过片刻功夫,便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进了慈济寺,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声,唯有车轮之声。只听钟鸣鼓响,早有主持带领众姑子在路旁迎接。 沈紫言站在正楼上,就看见几十个穿金戴银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华服夫人缓缓走上了阶玑,进了正殿。郭妈妈忙命人抬着几台猪羊香烛前去送礼,没多会便见福王府的两个妈妈前来谢礼,沈紫言见那两妈妈也与别府不同,都穿着宝蓝色镶边的褂子,并不见过多装饰,却显得十分矜贵,行事自有一番气度,想来也是福王妃身边得力的人了,留心看她怎么说话,“王妃也是一时起意来慈济寺逛逛,不曾想惊动了沈夫人打蘸,特地命奴婢们前来请沈夫人于正殿絮叨絮叨。” 沈夫人笑道:“合该在庙里遇上了,亦是一番缘分,早就想去拜会一番了。”那两位妈妈见沈夫人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显见得是有不足之症,又见她从容雅致,就是身边这两位沈府的小姐,相貌也 是一等一的好,心中暗赞,笑着领着沈夫人去了正殿。 沈夫人不敢马虎,笑着上前行礼,“妾身沈宁氏,向王妃问安了。”沈紫言与沈紫诺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行礼,福王妃亲自下了坐,携了沈夫人的手入座,“和我不必客气,我与令姐情同姐妹,常听令姐提起您,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也是天公作美,能在庙中邀你一见,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思了。”说话十分客气,沈紫言听着更是谨慎,提醒自己不要出什么岔子,丢了母亲和姨母的脸面才好。 话说起来,也有些时日未曾见到姨母了,常听母亲说起,这位姨母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后来嫁给了大长公主的次子,现在也是公主府的当家奶奶,说话爽快,每每总能令人心生好感。 “这是两位小姐?”福王妃的目光落在了沈夫人身后的沈紫言和沈紫诺身上。 第五章 上香(二) 沈夫人慈爱的望了女儿一眼,眼里满是笑意,“正是我两个女儿。”二人忙敛琚问礼,福王妃笑呵呵的看着姐妹二人,一手拉着沈紫言,一手拉着沈紫诺,细细看了一回,夸赞不绝:“这姐妹模样真真是齐整,性子又是娴静大方,不像我家那个,泼猴似的,一时三刻不肯消停。” 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几分来,白玉戒指各五个,两个錾金梅花簪子,南珠十串。福王妃笑道:“你们姐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用罢。”二人忙拜谢过。 一语未了,只听殿外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道:“王妃,三少爷来了!” 福王妃微微笑了起来,“正是我那个孽根祸胎来了。”沈夫人便令郭妈妈领着沈紫诺和沈紫言回避,福王妃笑道:“都是小孩子,不拘那套虚礼的。”话音刚落,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眉如墨画,相貌十分清秀,墨色的长发束着雪白的宫绦,一身石青色的褂子显得十分素净。 福王妃笑道:“这是沈尚书的夫人,这是沈家大小姐,这是三小姐。”杜怀瑾神色从容的参见,沈夫人忙虚扶了一把,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且又一表人才,风流潇洒,对福王妃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将来前程未可量也。“ 福王妃的笑意一直渗透到了眼底,“只是被我钟溺得不成样子了。”正说着话,一个身着湖蓝色褙子的女子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娘,你看这些花好看不好看?”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沈紫言不由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和自己一般年纪的模样,卷着袖子,露出半截莲藕般的小臂,白嫩的手里捧着一大簇粉色的茶花。论样貌和杜怀瑾倒有几分相似,面如中秋之月,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神采,十分有神。见了陌生人,也不怕生,黑溜溜的眼珠子直转,十分好奇的样子。目光落在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沈紫言身上,显出几分兴致来。 这便是杜怀瑾的小妹杜水云了,因是福王和福王妃唯一的女儿,自小便受尽溺爱,十二岁的年纪还天真得如同小顽童一般。 福王妃见着不成个样子,沉下脸,责备道:“又到哪里顽淘去了?回去告诉你老子,仔细你的皮。”杜水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沈紫言笑道:“大人都是这样,动不动就唬人。”说着,走到沈紫言身边,低声道:“你母亲也是这样的吗?” 沈紫言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忍得好不辛苦,正欲说些什么,只听福王妃喝道:“云儿,不许胡 闹!”杜水云讪讪然的走到福王妃身边,有些沮丧,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福王妃满脸歉意的对沈夫人说道:“都是被我宠得不成个样子,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沈夫人笑得开怀,十分喜欢的样子,“我就喜欢这样活泼的孩子。”福王妃脸上这才微微好看了些,斜了杜水云一眼,和沈夫人拉起家常来,杜水云坐在福王妃旁边,早已按捺不住,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不住的朝三哥杜怀瑾使眼色,哪知杜怀瑾却如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 沈紫言见着暗暗好笑,对这位郡主又凭空增添了几分好感,看着这样天真浪漫的杜水云,就如同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真。沈紫言微微一抬眼,就看见杜水云坐在那里偷偷张望,一副无奈,忍耐的样子,与杜水云目光相对,抿嘴轻轻一笑,杜水云也回之一笑,俏皮的眨了眨眼。 果然,没坐了片刻功夫,杜水云索性站了起来,“母亲,我想去放风筝。”还未等福王妃答话,便窜到沈紫言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我和沈家姐姐一起去。”沈紫言哪里不知道她的用意,微微的笑,福王妃看着神色从容的沈紫言,再看看自家顽劣不堪的幼女,大感头痛,气闷的瞪了她一眼,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又见她挽着沈紫言,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吩咐身旁的徐妈妈:“好生看着点。” 徐妈妈笑着应是,杜水云大喜过望,欢呼雀跃,挽着沈紫言就往外走,却不料走得急,不慎撞落了黄木雕花茶几上的小连环洋漆茶盏,只听咣当一声,翠绿的茶水顺着沈紫言湖光色挑丝长裙滴滴点点的流下来, 杜水云见污湿了沈紫言的新裙子,自己不好意思,“哎呀”一声,道:“弄脏了这好生生的裙子……”白如寒梅的面上染上一抹红晕,沈紫言见着微微笑了笑,“没事,另换一条就是了。”墨书、宝琴二人忙拿了帕子替主子擦拭水痕,沈紫言顾忌到有杜怀瑾在场,不许二人再擦拭,拖着湿漉漉的裙子站在原地,一眼瞥见满脸窘迫的杜水云,浅笑着宽慰她:“不碍事的,郡主不必多虑。” 杜水云见沈紫言丝毫不怪罪自己,反倒还安慰自己,更是羞愧,把那活泼性子也收敛了几分,福王妃深深看了沈紫言一眼,眼角瞥见一旁饶有兴致的儿子,浮出一丝笑意。飞快的瞥了一眼沈夫人,见她面色如常,更是暗暗点头,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行事自有一番气度,就连这小女儿,都是落落大方,风光霁月,那份从容叫人看了就欢喜上三分。 杜水云却 不知母亲在想什么,只是见着她没有发怒,心中松了一口气,牵着沈紫言的手去内室换衣裳,福王妃看着沈紫言依旧不变的优雅袅娜的背影,若有所思。沈夫人见着分明,心中似有所觉,只装作不知道。 福王妃抿了一口茶,笑道:“我这呆女儿,就没有半刻消停的时候,总是叫人操碎了心。”虽是如此,语气里的溺爱之意丝毫没有减少,沈夫人也是为人母,说到此处也是心有戚戚焉,“我这两个女儿也还罢了,只是我那小儿子,多病多灾的,真真叫人不得安宁。” “可是有什么不足之症?”福王妃很是关切的样子,“孩子还小,这可拖不得。”沈夫人就轻轻叹了口气,“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怎么,近些日子以来就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好些,就能出来走走,不好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着实令人伤神。” 第六章 上香(三) 那厢里杜水云却在窃窃私语:“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等我回府以后,差人送一件新裙子给你可好?”沈紫言抿嘴微笑,这个郡主,倒也不是那不显事,仗势欺人的人,抿嘴笑道:“不过是一件裙子,郡主不必挂在心上。”杜水云笑了笑,看着她系上鹅黄色裙子,眼里露出几分惊艳,“沈姐姐,你可真漂亮!” 沈紫言倒有些羞涩,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毫不遮掩的夸赞自己的容貌,虽面上发热,心里却是欢喜的,“郡主也是天人之姿。”“你觉得我好看?”杜水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发髻,“你叫我水云好了,郡主这个名号听着怪生分的。”说着,忍不住噗哧笑了,“我们这是不是有王婆卖瓜之嫌?”“王婆卖瓜?”沈紫言眨了眨眼,戏谑的笑道:“如今郡主还不到豆蔻年华,怎么能称为婆子呢?” 杜水云掌不住大笑,“沈姐姐真真是有趣,不像我身边那些个人,都木讷无趣得紧,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简直是老气横秋!”沈紫言微微的笑,并不答话,杜水云见着立刻起了结交之心,只觉得她比那些人来得真切,没有那矫揉造作的性情,更令人感到亲近,“我在家的时候独自住着一座院子,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尽管来玩。” 沈紫言也不推托,笑着答应了,与杜水云相携一并出了内室,回到了正殿,但见福王妃与沈夫人相谈甚欢,“你也别太心焦,我认识太医院的陈太医,学问渊博,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我即刻差人回府拿着王爷的名帖去请,明日就该去瞧瞧了。” 沈夫人听了,心中甚喜,见福王妃态度诚恳,也不推脱,“这么看来,竟是合该我们青钰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也未可知,妾身先行谢过王妃了。”福王妃微微一笑,瞥见女儿与沈紫言并肩站在一起,一个娇美秀丽,一人典雅大方,当真是一时瑜亮,只一眼瞥着就觉得赏心悦目。更兼二人亲昵无间,更是欢喜,连声吩咐道:“去拿三个风筝来,让沈家二位小姐和郡主一起出去顽罢。”又看了眼儿子杜怀瑾,“我知道你也闷得紧了,允你在这寺庙里四处走走,可不许胡来。” 杜怀瑾闻言略点了点头,告了个罪,起身出去了,石青色的衣襟轻飘飘的从眼前掠过,颇有些风流潇洒的味道。杜水云早已按捺不住,兴高采烈的拉着沈紫言就往外走,倒把个沈紫诺落了单,沈紫言见量有些不安,低声道:“水云,我姐姐还在后头呢。” 杜水云这才慢下了脚步,丫鬟婆子们在后面跟了一堆,唯恐这位郡主磕着碰着,到时候不好向 福王妃交差。沈夫人见着杜水云拉扯着小女儿,一颗心提了起来,直到看见二人稳稳当当的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紫诺不急不缓的跟随在后面,也不急着追上去,悠闲地看这寺中森森古木,潺潺流水,时不时听见杜水云和沈紫言的嬉笑声,平淡无波的面庞上也露出了几丝微笑。 杜水云就在前面和沈紫言窃窃私语:“我怎么瞧着你姐姐似乎不大爱说话?”沈紫言促狭的笑了起来,“我都是泼皮猴一般的人了,若是我姐姐也这样,可叫我母亲怎生是好?”杜水云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颇为赞同:“你说得对,我大哥是沉稳的性子,我三哥就恰恰相反,时常惹得我父亲生气,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和三哥亲近一些。” 沈紫言微微一愣,今日初见杜怀瑾,见他进退有度,颇有贵公子的气度,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叫人不敢小瞧了去,还从来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性子呢。果真是看人不能光看皮相啊…… 就有婆子拿着新做的大雁风筝,顺着风将那风筝放飞了上去,杜水云隔着绢子牵着风筝绳子,满脸的欢欣雀跃。沈紫言见风力紧了,过去将丝线一松,只听豁刺刺一阵响,登时线尽,风筝随风去了。杜水云笑道:“风筝又说放晦气,沈姐姐这一放,今年的霉运可都放了去了。”于是也令丫头们拿过一把剪子来,绞断了线,那风筝飘飘摇摇,随风而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儿,再展眼便不见了。 却见杜水云的大丫鬟书燕牵着一个大蝙蝠风筝,自己放了半天,不得其法,总是放不上去,杜水云见了心痒难耐,自己拿过来放,不曾想只起房高便摇摇欲坠,不一会的功夫便飘向西面去了,杜水云恨得直跺脚,追着那风筝而去。 见一处院中花木繁盛,墙头伸出一支火红的夹竹桃,灿如烟霞,杜水云笑道:“到底是她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说着便去摘那花。 “不要碰那花。”从禅院走出一个姑子来,一身素静的僧袍,容貌十分秀丽,映衬得整个人如同殒落凡间的仙子,超凡脱俗。沈紫言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上一世教自己医术的静虚,顿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只是也不好贸贸然上前去。杜水云望了静虚一眼,心中虽及是喜欢那夹竹桃,也不好强求,意兴阑珊的收回手,兴致稍减。 杜水云的大丫鬟未央着了恼,没好气地说道:“不过是一枝花罢了,我们郡主什么样的花花草草没见过,哪里就稀罕你这点子 花,不过是一时好玩罢了,不要说摘你一朵花,就是要了你整株树,只怕也没什么不可的。” 沈紫言微微蹙眉,气焰这样的盛,纵是人家有心让你摘花,现在此话一出,只怕静虚这样孤傲的性子,是万万不许的了。果然不出所料,静虚冷笑道:“既然不稀罕这花,又何必巴巴的要!” 杜水云雪白如玉的一张脸顿时生成了猪肝色,讷讷无语,沈紫言冷眼旁观,总觉得其中令有玄机,她曾经和静虚朝夕相处,十分清楚她的为人,她固然有一番傲气,旁人看来不易亲近,其中心中待人十分热忱,时常大开方便之门,断不会为了一朵花而叫人为难的。 念头转过,她上前一步,笑道:“原是我们莽撞了,冲撞了师父,因风筝落入这院子,不慎闯入,见这花木幽深,这才起了摘花的心思,还望师父不要怪罪。”静虚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你道我当真舍不得那株夹竹桃,你们养在深闺的人,哪里晓得,那夹竹桃好看虽是好看,却是只能看,不能碰得!” 沈紫言微微一愣,想到了沈青钰房中那株盛放的夹竹桃,心里咯噔一跳,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夹竹桃有何毒?还请师父明示。” 第七章 来访(一) 静虚轻飘飘看了那桃花色夹竹桃一眼,细长的手指捻起一片叶子,“花似桃,叶似竹,花开花落,此起彼伏。只是可惜,旁人触不得。”杜水云听她如此说,早已忘却了先前的不悦,不自觉的离那夹竹桃远了些,奇道:“为何?”“夹竹桃性大寒,有剧毒,光是碰一碰就令人头晕,若不慎误食,呕吐不止,昏睡不醒,长此以往,自然命不久矣。”静虚说的极为平淡,似乎在阐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般。 此话一出,沈紫言只觉得如坠冰窖,周身发冷,“那,可有法子解?”静虚淡淡瞟了她一眼,“法子倒是有,只是腌臜了些。”沈紫言眼睛一亮,似是看见了一线希望,语气就有些急切,“还请师傅赐教。”“我只知道饮下木炭灰水,可将浊物逼出。”静虚眼里闪过一道黯然,“不过,生死有命,天要绝人命,亦无可奈何。” 沈紫言心中刺痛不已,蓦地想起当年自己在这慈济寺中时,并未见过这许多的夹竹桃,莫非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杜水云的目光落在她细腻的手上,更是诧异,“既然不能触碰,你为何能拨弄那叶子?”静虚冷笑道:“我日日与它相对,又岂会怕它?”杜水云吃了个软钉子,再不敢多言,挽着沈紫言转身就走。 经此一事,沈紫言亦无心再游玩下去,经过度生桥,便见沈紫诺被四五个丫鬟簇拥着,自命人掇了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见了她来,忙起身相迎,“到哪里去顽了?满脸都是汗。”说着,拿着帕子替她拭汗,一副长姐的模样。 杜水云见着露出几分艳羡来,嘟着红唇抱怨:“我就没有这样的好姐姐。”沈紫言失笑,自己掏了帕子也替她拭汗,取笑道:“看看,我们郡主如今也要人疼了,早先顶撞福王妃的那股子泼辣劲哪去了?” 杜水云瞪了她一眼,却无甚威慑力,满脸的惬意,“既然沈姐姐要服侍我这一回,我可就不客气了,受用一回是一回罢。”连一向谨慎言行的沈紫诺都掌不住笑了,一时松手,就见那钓竿顺着落满残花的水面静静的漂走了。 大殿中福王妃和沈夫人笑语盈盈,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家长里短,渐渐的就拉扯到儿女的婚姻之事上来了,“我瞧着你两个闺女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曾有了些眉目?” 沈夫人就轻轻叹了口气,“这等大事,也不能心急,先前也看过一两家,还没有定下来。慢慢先看着罢,入了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身不由己的,还想先留个两年。”福王妃想 到自己的女儿,也是心有戚戚焉,很能理解沈夫人的感受,“我们家那那泼猴儿,如今也有十二岁了,正是操心的时候,我也想多留个几年呢。” 沈夫人应和道:“郡主的模样自是不必多说,又兼活泼友善,到时候只怕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们福王府的门槛也要被踏平了罢。”“哪里比得上你家的三小姐,端雅稳重,真真是叫人眼红。”福王妃看了沈夫人一眼,语气渐渐慎重起来,“也不知怎么打算的?” 沈夫人也是个通透伶俐的,见福王妃话已问到这份上,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且是意外之喜,如今福王府正是大贵,且这位三公子看来行事稳重,生得又好,断断不会辱没了女儿,言语间就有了几分郑重,“因是小女儿,想着长幼有序,只待我这大女儿有了着落,再思量小女儿之事。” 福王妃听着心中有了定数,又细问沈紫言年庚八字,沈夫人一一答过,福王妃在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十分遂意,遂半吐半露的说道:“我这三儿子,年方十五......”只是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阵喧哗,格外刺耳。 福王妃一愣,打住了话头,望向门口,眉头微蹙,身旁服侍的李妈妈察言观色,见福王妃不悦,忙出去看看情形。还未迈出门槛,便见一穿红戴绿的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 沈夫人微微一怔,细看那丫鬟,十七八岁的模样,也有几分颜色,只是眼睛哭得红肿,楚楚可怜的跪倒在福王妃面前,福王妃见着脸色更是难看,强笑着向沈夫人解释:“这是我大儿媳身边的大丫鬟小咖。” 福王妃的大媳妇,自然就是世子妃了。沈夫人见这情形,知道必是世子妃那边出了什么事,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自己杵在这里反倒不美,心中虽有些遗憾,想到来日方长,还是起身告辞:“叨扰了王妃这些时辰,也该回府了。” 福王妃见着小咖的神色,料定必有大事,也不多留,亲自送着沈夫人出了殿门,这才折转回来,厉声问:“什么事情?神神鬼鬼的,成什么样子?”小咖听着不住磕头,泪流了满脸,脸色惨白,“王妃,我们夫人小产了。” “什么?”福王妃脸色大变,“你仔仔细细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咖就泣道:“夫人早起时还好好的,午时倦了,就小憩了一会,谁知道……”福王妃见她说话吞吞吐吐,更是着急,厉声喝道:“说清楚!” “谁知道醒来就见红了,流血不止,世子又不在,于是文管事拿了王爷的名 帖去请太医,太医到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昏迷了,太医说是保不住了……”小咖说完,不敢抬头,伏在地上,浑身战栗。 福王妃面如白纸,扶着身旁的李妈妈稳了稳身形,缓缓道:“立刻回府。”李妈妈忙命人去寻杜怀瑾和杜水云兄妹二人,心里却在想,世子夫人入府已经两年,一直没有消息,这才好不容易有了喜讯,却偏偏又小产了,只怕往后这日子,更是有得消磨。 那边得到消息的杜水云也是吃了一惊,“现在回去?怎么这么快?”那丫鬟见沈家二位小姐在跟前,也不好多说,只含含糊糊的应道:“府中出了点事,王妃急着回去呢。”恰巧沈夫人也派了丫鬟来寻沈紫言二人,杜水云见量,只得依依不舍的告别,临走不住嘱咐:“你闲来时定要寻我去玩。” 沈紫言一一答应了,在东楼见到了沈夫人,将那静虚所言一五一十的道出,果不其然,沈夫人听完,已经是面色铁青,冷笑道:“我竟不知我们府上还有这等刁奴!” ****** 求推荐票!? 第八章 来访(二) 马车缓缓在沈府垂花门前停下,面色肃然的沈夫人由丫鬟们扶着,进了正房,来不及换下衣裳,厉声吩咐:“将二少爷房中的花木全都撤了!”底下人见主母来了脾气,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换下了沈青钰房中所有的盆景,顿时房子里空荡了不少,看起来比从前却是更透亮了。 沈紫言站在沈青钰院外,看着婆子们来来往往,十分忙碌,微微叹了口气,真希望沈青钰就此好了,也算是落下了心头大石。略站了一站,只觉得双腿酸软,立刻回到了小院。奔走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梳洗完毕,乌压压的青丝随意的挽了个髻,斜倚在雕花竹木摇椅上,听着母亲命人做了木炭灰水,沈青钰顺顺当当的喝下,松了一口气。 宝琴看着沈紫言面色平和,按捺不住好奇,就问道:“小姐,今日那姑子说的话是真的么?” 沈紫言眉头微蹙,淡淡说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屡屡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她对这个宝琴着实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大丫鬟,还是母亲给的,一时不好撵出去,忍了又忍,只想着寻个由头打发出去才好,这样的祸端留在自己身边着实令人心里如有芒刺,恨不能立刻挑出才好。 墨书也是不喜宝琴太过多事,每每过问主子的事情,就顺势拿别话岔开,“小姐,您可要吃点点心垫垫?”沈紫言微微笑了,“我哪里是成日惦记着吃食?”墨书抿嘴微笑,又续了一杯热茶。 宝琴见着脸色一沉,嘴角撇了撇,露出几分不屑来。不过仗着自己的老子娘都在府里做事,自以为在小姐面前最体面,算个什么事呢? 正房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丫鬟婆子都摒声凝气,走路也较往日更为轻便,唯恐发出一点点响动,触了霉头。“贾林媳妇还没有来?”茶盏在沈夫人手中簌簌作响,显见得是火气上来了。众人皆知沈夫人宽厚和善,可一旦是来了脾气,却也是叫人害怕。 杜鹃轻声应道:“郭妈妈已经去催了,要不奴婢再去看看。”沈夫人面罩寒霜,摔下乳白瓷茶盏,“去催催,你就问问贾林媳妇,今日是不是要和我摆起架子了!”众人齐齐变色,几时见着沈夫人说过这样的重话!更是觉得非同小可,忙奔出去催贾林媳妇, 杜鹃等人带着贾林媳妇快步走在去正房的路上,天已经大黑,满天的繁星,十分璀璨,晚风习习,吹在人身上十分舒适,杜鹃却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可已经过了将近两盏茶的功夫,才总算是找到了贾林媳妇,谁能想到她一个女人家,又 是在府里当差的,竟会喝得醉倒在炕上!只是不知道沈夫人那边是何种情形,想必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吧。 也顾不得许多,拖着贾林媳妇就往正房赶,半路上贾林媳妇酒也醒了些,带着三分醉意,谄媚的问道:“姑娘,你可知道夫人找我是什么事情?”酒气熏天,不成个样子,杜鹃眉头紧锁,说话就带了三分冷意,“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夫人要做什么!”贾林媳妇就讷讷闭了嘴不敢说话,杜鹃是沈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这府中谁不给她三分体面? 果然一进院门,便见灯火通明,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杜鹃只觉得一步步踏着格外艰难,刚刚进门,便见沈夫人劈头盖脸的问:“人呢?”贾林媳妇徐徐从杜鹃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夫人,您可是找我有事?” 沈夫人见着贾林媳妇这副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命人又点上了兰花熏香,冷笑道:“你如今也会托大了,看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贾林媳妇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是忤逆主母的大罪,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一时发昏,多灌了几口黄汤,以后不敢了。” “猪油蒙了心?”沈夫人一杯茶悉数泼在地上,“你倒是给我分解分解,哪里来的豹子胆,竟敢在三少爷房中放夹竹桃!”贾林媳妇心中咯噔一跳,酒已醒了大半,半边身子发凉,“夫人,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三少爷啊。” “不敢?”沈夫人紧紧逼视着跪在地上的贾林媳妇,“你们这些刁奴打量我什么也不知道呢!就是泥菩萨也还有三分土性,看来是我纵容得你们愈发无法无天了,就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贾林媳妇面如土色,浑身如筛颤抖,唬得说不出话来,沈夫人就朝郭妈妈使了个眼色,郭妈妈会意,麻利的命两个身体结实的婆子,将鬼哭狼嚎的贾林媳妇拖了出去。 …… 沈紫言这边立刻就得到了消息,“这么说,贾林媳妇被打了三十大板,逐出金陵了?”默秋点了点头,“千真万确,那是夫人那边的海棠亲口对我说的。”沈紫言抿了口庐山雨雾茶,沉吟半晌,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贾林媳妇实在没有谋害沈青钰的理由。只是,母亲已经将她逐出府,这件事情,再追究下去,谁也讨不了好了。 次日清晨,沈紫言去请安时,见到沈夫人依旧是一脸的倦容,更觉心中不安,就委婉的劝诫:“母亲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正该好生休养才 是。”沈夫人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这话都是我们大小姐说的话,如今竟从三小姐口里出来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紫言也会心疼人了。” 沈紫言粉脸微红,垂下头夹了一片凉拌小黄瓜,细细的嚼。 沈夫人含笑看着女儿,想到福王妃那未尽之言,嘴角微勾,笑意一直渗透到眼底。 却见郭妈妈进来回报,“夫人,大太太来了。”沈夫人方才松懈的眉头立刻又紧紧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才松开。沈紫言见得分明,微微叹气,一大家子的事情要操心,哪里会有休息的时候! 只是,大伯母,她来做什么? 沈紫言想了想,觉得一阵头痛,依稀记得上一世大伯母也来过这么一次,后来姐姐就嫁给了大伯母娘家的侄子,只是后来大姐夫好赌,败光了家产,后来偶感风寒,竟撒手人寰,姐姐那一世过得十分凄苦。 沈紫言越想越觉得心中不是个滋味,酸爽的小黄瓜在口中也干涩不堪,失去了那种味道。 半夜加更求推荐票,某夜正在冲新书榜啊! 第九章 来访(三) 沈夫人见着沈紫言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无事。”沈紫言微微笑了笑,“就是在想,大伯母这时候来作甚。”提到自己这个大嫂,沈夫人也是眉头紧锁。 沈家在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只是这位沈家大老爷却是出奇的愚钝,读书写字一样也不行,当年沈家老太爷还在世时,恨不能耳提面命,时时带在身边提点教导,对这位长子当真是无可奈何,不知换了多少个先生,就是没有一点长进。 时日长了,沈老太爷也渐渐淡了那份心思,一心一意培养二儿子,好在沈二老爷与沈大老爷比起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不仅聪慧过人,而且勤奋克己,沈老太爷那一番爱子心肠悉数灌注在沈二老爷身上,也合该是天意,沈二老爷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十八岁娶了扬州宁家的二小姐,二十一岁就进士及第,接着沈老太爷先前在官场上的余威,一路顺风顺水,兢兢业业,如今也官至兵部尚书,真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比当年沈老太爷官阶还要更高一级。 而沈大老爷,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还只是童生,俗话说娶妻娶贤,当年沈家太夫人为了长子的婚事,可谓是愁煞了白头,二儿子是媒人踏破了门槛,大儿子却是无人问津,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如何不心痛!最后娶了湖州知府莫大人的嫡长女,也算是门当户对,哪里知道莫大人去的那么早,家里人口又多,时不时还要来打打秋风。 虽然沈大老爷和沈二老爷是分家单过,但到底是同胞兄弟,莫家那些亲戚们见沈大老爷是不中用了,而沈二老爷如今正得势,更是肆无忌惮,搅扰得沈夫人烦不胜烦,因是大嫂的娘家人,也不好多说,只得耐着性子周旋。 只是今日大嫂亲自登门,也是少见,少不得换过衣服出去迎接,只见沈太太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樗裙,粉光脂艳,由两个小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见着在垂花门前的沈夫人,满面春风,未语先笑,“弟妹,好些时日不见,这气色又变好了。” 沈夫人微微一笑,侧身迎着沈太太向里走,沈太太昂着头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小丫鬟斟了老君眉,一一奉上,沈太太目光微转,笑道:“怎么不见我们大小姐和三小姐?”沈夫人笑道:“她们姐妹病的病,弱的弱,这天又大热,所以我叫她们给我看屋子去了。” “啊呀,”沈太太笑道:“都是孩子,我来一趟也是不易,叫人请来。”沈夫人不得已,回头命郭妈妈去把沈紫言,沈紫诺带来,“就说她们大伯母来了,出 来见客。”郭妈妈领命而去。 不一会就见两姐妹相依而至,沈太太一看,只见沈紫诺只斜斜的挽了个牡丹髻,插了朵攒心珠花,身上月白缎袄,白绫素裙,暗暗点头,一手拉着沈紫诺,一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替沈紫诺戴上,着实细看,夸赞一回,沈夫人见着不由暗自诧异,几时见着大嫂这样大方起来? “我听你母亲说你病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了?”沈太太拉着沈紫诺的手,十分关切的样子,“我瞧着你似乎又清减了些。”沈紫诺不动声色的回道:“因这些日子大暑,身上就有些懒懒的,也无甚大事。” 沈紫言对这个大伯母实在不喜,吃了茶,略坐了坐,向沈紫诺使了个眼色,便推说乏了,要回去午睡,起身告辞,沈夫人熟知自己小女儿的心性,也不强留,命人好生看着,送回园中。 沈太太看着沈紫诺的背影,目光微闪。 到了晚间,吃罢晚饭,见沈太太丝毫也没有回府的意思,沈夫人只得命人收拾出东厢房来让沈太太歇宿,因要去看沈青钰的病,说了会闲话,不多时便散了。沈太太沿着抄手游廊一路闲逛,十分悠闲,一径来到园中,打沈紫诺的卧房前过,只见灯火通明,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 只见沈紫诺正坐在那里做针线,不时揉揉眼睛,见了沈太太,忙站起来,沈太太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过她手内的针线瞧了瞧,不过才绣了几片花瓣,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 沈紫诺见这般看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伯母,这会子也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沈太太暧昧的笑了笑,若有所指,“我们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把个沈紫诺臊红了脸,沈太太只管呵呵的笑,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沈紫诺复又拿起针线,呆呆的出了会神,自去歇息不提。对面屋子的沈紫言却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屡屡想到姐姐的结局,就觉得一阵气闷。最后索性披上一件披风,出了屋子在游廊上随意走走。 走至花丛深处时,便见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顿时疑窦丛生。沈紫言就使了个眼色,随风见机最快,立刻冲入花丛,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厉声喝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的?”那两个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把推开随风,拔腿便跑,沈紫言越发疑心,忙叫住。那丫鬟只装听不见,墨书早已一眼瞧出其中一个穿着半旧不新红绫褂子的是 大小姐的丫鬟文棋,连声喊道:“文棋,给我站住。” 文棋不得已,只得回来,院子还未落锁,另一个丫鬟却借着夜色跑出去了,沈紫言愈发疑心,忙命墨书拖着那文棋进了穿堂,把槅门关了,坐在小杌子上,问道:“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 文棋唬得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磕头求饶,沈紫言也不多说,只道:“你眼里也没我这个主子,又何必只管求饶。”文棋哭道:“天黑黑的,原没看见小姐来,又记挂着大小姐身边无人服侍,所以跑了。”沈紫言冷笑道:“既然无人服侍,谁叫你来的?难道我大姐身边的蓝衣、言果都是死人不成?你便是没看见我,我和墨书在后面叫了十来声,你难道一声也不曾听见?” 第十章 端倪(一) 文棋素知三小姐活泼伶俐,在过世的老太夫人面前比其他姐妹更有体面,到现在才算真正见识到厉害,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唯恐说错一句,招致祸患。沈紫言却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佛手,淡淡的问:“方才逃了的人是谁?” 文棋连番辩解,只推说不知,宝琴和文棋素有恩怨,早想伺机报复,无奈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次好不容易出了这事,哪能不好好把握,站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卷起袖子,喝道:“你还敢和小姐强嘴!”扬手一掌打在她脸上,打的文棋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文棋两腮紫胀起来。 沈紫言眉头不可见机的蹙了蹙,这个宝琴,也太莽撞了些。文棋再怎么说也是大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这副模样回去,大姐宽厚,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难保那群多嘴的婆子不说自己不知进退,竟替姐姐教训起丫鬟来。 墨书也觉得宝琴出手太重,忒过了些,按住宝琴还欲扇过去的手,劝道:“姐姐仔细手疼。”说着,便对文棋温声说道:“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也好免些皮肉之苦,岂不甚好?”宝琴瞪了文棋一眼,冷哼一声,“这种贱骨头,不给点厉害瞧瞧,是不会知道什么叫主子奴才的,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她的!再不然,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了绳子鞭子,把那小蹄子打烂了,烧了红烙铁来烙嘴!” 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沈紫言心中更是不悦,这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想着如何收拾人,这可不是那阿猫阿狗,任人打杀的。沈紫言就轻咳了一声,“文棋,你老子娘都在庄子上,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是执意不肯说,我便只好告诉母亲,让人遣你出去了。” 文棋生生打了个寒战,家里的开销可都是靠自己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这要是自己被送出去了,说不准被卖到什么地方,与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交待了,顶多受几句责备,至多一顿板子,这样想着,苦求道:“小姐饶命,奴婢也是一时魔怔了,是大太太身边的虫宝来寻我,说是让我偷偷从大小姐房中拿一条帕子,许我五两银子,我想着不过是一条帕子,这才发了昏……” 难道大太太还缺帕子使不成?再者,即使当真喜欢哪条帕子,凭借大太太的性子,只怕早就开口要了,哪里值得花上五两银子来命丫鬟偷? 沈紫言沉吟半晌,百思不得其解,疑窦丛生,问道:“是一般的帕子,还是别的什么?”文棋哪里还敢隐瞒,信誓旦旦的说道:“奴婢不敢隐瞒,虫宝只说让我找一条大小姐素日里常 用的帕子,便罢了。” 唯恐此事闹大,伤了大太太的情面,大家面上不好看,也为了安文棋的心,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并未立刻处置文棋,只在嘴上说了说,“以后再不可如此了,我饶得了你一次,饶不了你二次,你若再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文棋听了,似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三万五千个毛孔无一不服帖,心中涌出一股子的喜悦,忙磕头不迭,“多谢二小姐。奴婢以后自当一心一意服侍大小姐,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宝琴面上不免有些不甘,忿忿然还欲说些什么,见沈紫言已起身欲离去,这才强自忍住了。 沈紫言再三叮嘱她不可出去乱传,这才带着墨书等人回房去,待墨书服侍她歇下时,轻声问:“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墨书想了想,也是不得其解,“兴许是大太太喜欢大小姐的帕子,又不好当面要的,这才出此下策呢。” 沈紫言知道这话也是为了宽自己的心,也不再多说,叹息道:“但愿如此罢。”掩上帐子歇下不提。 却说那虫宝一溜烟趁着园子落锁前攥着帕子回到了东厢房,一颗心扑扑直跳,又不敢叫大太太知道自己和文棋私会叫人撞破,又恐被她知道自己私自扣下了一半银子的事情,惶恐不安,站在游廊里等待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挺直了背脊去见大太太。 大太太也未歇下,眯着眼靠在美人榻上,两个小丫鬟正在给她捶腿,虫宝战战兢兢的走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大太太目露精光,“拿到了没有?”虫宝小心翼翼的将已经捏得有些皱巴巴的帕子递了上去,大太太拿起帕子细细端详了一番,摩挲着帕角上的“诺”字,眉角微挑,“没叫人发现吧?” 虫宝哪里敢说出实情,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满是细汗,也不敢擦拭,在烛火下闪闪发亮,笑道:“并不旁人发现。”沈夫人微绷着脸这才松懈了下来,露出一丝微笑,“你做的很好,不枉我素日疼你。” 虫宝松了一口气,心中略定,只是不知文棋那边到底怎么着,着实有些不安,抬眼见大太太已端了茶,忙起身出去了。 次日一大早,许是昨夜熬得太晚的关系,眼圈竟生出了一层淡淡的青影,唬得墨书忙拿了鸡蛋来替她敷眼睛,随风又去打了井水来替她擦眼睛,这才略微好些了,淡淡的抹了一层茉莉花粉,才算遮掩了下去。 折腾了这一会,到沈夫人屋里时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早饭已毕,沈大太太坐着吃茶,低低的调笑:“我们 三小姐睡过头了?”沈紫言想到昨晚的事情,心里到底有些阴霾,微微一笑,也不否认,眼睛余光却扫过身着碧绿色褂子的虫宝。 四目相对,虫宝到底心虚,慌忙低下头去,不敢抬头。 沈紫言就坐在了沈夫人一侧,沈夫人爱怜的看着女儿,眼里满是笑意,“海棠,再去厨房要一碗稻米粥来。”海棠应声而去。 沈紫言就着韭菜黄,茄丁,菌子吃了半碗粥,便见一小丫鬟进来回报:“夫人,门外有一公子,自称是大太太的侄子,说是要来给大太太请安。”沈紫言一听,半块菌子险些卡在喉咙里。 大太太听着面露喜色,就对诧异的沈夫人解释:“是我弟弟的小儿子,生得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早些日子便听说他途经金陵,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我来了这里,不如让他顺道来给你请个安。”大太太的弟弟是丰县县令,之前借着莫大人的关系,以举人之身谋了个县令之职,不过莫大人死后,他也赋闲在家了。 如果说沈紫言一开始猜不透沈太太意图何为的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 新书求推荐票啊! 第十一章 端倪(二) 毕竟是大嫂的侄子,沈夫人也不好推脱的,只得淡淡说道:“既然他有这个心,便让郭妈妈领着他来罢。”大太太不由面露喜色,心里飞快盘算起来,沈夫人的娘家扬州宁家可是扬州大富之家,沈夫人还能短了嫁妆不成?多半是要留给出嫁的女儿了,如此说来,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侄子了。 “不瞒你说,我这侄子是好乐的,从小见的世面倒多,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各处因有买卖,这一省逛一年,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这次好容易到金陵来见我,可得好生絮叨絮叨才是。”大太太说着,面露得色,一面瞥眼看沈夫人的脸色,一面看沈紫诺的神情,见二人面色都是淡淡的,不甚热衷的模样,便又加了一句:“他家如今可是大富,湖州十亩地,七亩地都是他家的。” 其他人倒未怎样,唯有宝琴,听着这句话,撇了撇嘴。真要是大富,哪会不时来打秋风…… 沈夫人神色如常的端着茶盏,慈爱的看着小女儿用饭,不时附和两句,始终是淡淡的,沈紫诺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沈紫言吃饭,面色和煦如春风,就连一眼也不曾看她的。大太太面上不免有些讪讪然,看着沈紫言,笑道:“我们三小姐今日脾胃可算好了。” 沈紫言微微一笑,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命小丫鬟将饭食撤下去,“让伯母见笑了。” 吃饭不过是个幌子,在这一会的工夫里,心里早已百传千折。 早已知道沈太太此行必有所图,只当是她又遇到了烦难事,来寻母亲帮忙排解,哪里知道她却是包藏祸心,竟然意图对姐姐不轨。 沈紫言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至亲骨肉,却淡薄的连那陌路人还不如。沈大太太这一招其实不甚高明,甚至十分拙劣,可有的时候,也不见得不管用。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大太太命人偷拿沈紫诺贴身的帕子,不外是想留个一个信物,等到她娘家的侄子来见过母亲之后,大太太便会拿着这方帕子来找母亲,推说是大姐私相授受,送给她侄子的,母亲见了这帕子,纵然是不信,也是百口莫辩,女儿家私用之物,到了生人手中,最是说不清楚。更何况沈紫诺脸皮薄,这等事情也不会随意嚷嚷,到时候正好如了大太太的愿了。 想通了这一节,沈紫言反倒松了口气,毕竟猜透了大太太此行的目的,总比悬在那里不上不下,胡乱担心来得强。 “不知大伯母觉得姐姐的针线如何?”沈紫言一副天真的模样,望着大太太,“听说大伯母昨晚特地 差人去大姐那里取帕子了。”故意咬了咬取帕子三字。 沈紫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看着妹妹的神色,亦不像是玩笑,忍了忍,没有说话。 沈大太太脸色一僵,怔怔的竟说不出话来。沈紫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虫宝,“昨晚您身边的虫宝去院子里时,我正在大姐那里吃西瓜纳凉,恰巧见她问大姐身边的文棋要大姐贴身使用的帕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大伯母如今也见外了,就是想看看姐姐的针线活,大可直接命人问姐姐要,也不必让丫鬟私下拿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生分了?” 话音刚落,大太太已经是脸色灰白,眼里满是恼怒,回头狠狠瞪了虫宝一眼,一回头见沈夫人满脸的不解与迷惑,不得不强作欢颜,“让弟妹见笑了,也是我不该,白天见了紫诺在那里做针线,一时羡慕,这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沈紫诺也是聪明人,虽不知道沈紫言到底是何意,眼见妹妹与大伯母打擂台,又哪能不帮腔,笑了笑,说道:“承蒙大伯母不嫌弃,看中了我的帕子,蓝衣,你去我房里,取八条帕子来让大伯母好生看看,也是我的一番穷心。”蓝衣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取了八条绣工极为精美的帕子来,送至大太太面前。 沈紫言望着沈紫诺,狡黠一笑,眨了眨眼。 不多时,便见郭妈妈掀帘而入,“夫人,莫少爷来了。”沈紫诺就拉着沈紫言回避到了内室。 大太太见着侄儿,一身的敝巾旧服,十分穷窘,自觉面上无光,脸色愈发的不好看。明明之前派人出去通过气了,让他好生捯饬捯饬,怎么还是这副模样?瞥见沈夫人并未露出轻视之色,才觉舒坦了些。 沈夫人见那莫公子生得腰圆膀阔,面阔口方,一双眼却十分灵活,这会说了一句话的工夫,满屋子都被他扫了一圈,东瞧西瞧,似乎打箩柜筛面一般,心中不喜,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淡淡的说了几句话,便端了茶。 谁知那莫公子却是个极没眼色的,见这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又见那些丫鬟都是满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月貌的,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到最后说道:“今儿初次见婶婶,也不为别的,只是侄儿的老子娘在家里,没个派头儿,只得奔了您来。” 沈大太太胀得面红耳赤,面如猪肝,方才在众人面前才说自己娘家侄子大富,哪里晓得他没个心计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待沈夫人接话,喝道:“你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你做煞事来?我们家可不是那小 户人家,说出这等小家子气的话来。”说着,使了个眼色。 原是制止莫公子再说下去,哪知他会错了意,想起这沈大太太许过自己的话,只道这沈大太太极有体面,涎笑道:“怎么不见沈大妹妹?”沈夫人先时还看在大太太面上百般容忍,一听此话,哪里忍得,不咸不淡的说道:“深闺之女,不宜见客,我让她回避了。” 那莫公子听了,只得罢了,只将眼直直的望着大太太,盼她说句话,哪知大太太气得肋骨隐隐生痛,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公子见气氛冷冷的,只得没话找话,“婶婶身边这几个姐姐都好生漂亮。” 沈夫人更是眉头紧蹙,端了茶盏,笑道:“你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也是你的好意,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莫公子来了这一趟,却什么也没捞得,只管拿了眼睛一个劲的瞟向大太太,要走不走的样子,郭妈妈就叫了两个婆子,“公子这边走罢。”莫公子见量,只得讪讪然走了。 大太太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面怨自己的侄子不争气,一面又恨沈夫人拿乔,不给自己娘家人体面,也不多说,便起身告辞。沈夫人被闹得头晕脑胀,也不多留,亲自送着大太太出了垂花门方回。 沈紫诺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这时才似笑非笑的看着沈紫言,“你方才瞎胡闹什么呢?” 第十二章 端倪(三) 沈紫言就放下手里的填漆小盖钟,向外望了一眼,挽着沈紫诺走了出去。沈夫人正歪在榻上,慢慢的吃茶,见了她姐妹二人,忙招手命坐在自己身侧,含笑看着沈紫言,“你方才在打甚么哑谜呢?看的我是一头雾水。” 沈紫言抿了嘴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将昨日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尽数说出,末了解释道:“我也不知大伯母究竟是何想法,只不过以我的小意思,觉着其中必有什么猫腻,这才不管不顾的先打消了大伯母的念头。”沈夫人摩挲着沈紫言后背的手立刻悬在了半空中,面露揾色,“这么说,还真有这么一着了?”沈紫言默然,还是点了点头。 沈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沈紫言揽到了怀中,叹息道:“我的儿,还好有你,这要是真出了那等丑事,我也没法了。”沈紫诺一字一句听在耳中,早已面红耳赤,轻轻捏了捏沈紫言的手,待她看向她时,感激的一笑,目光又扫向一旁面如死灰的文棋。 沈紫言心领神会,因又说道:“为人在一个“信”字,我已答应了文棋只要她老实说出来,我便不会赶她出府,只是不罚不足以示惩戒,不如先罚她去浣衣房洗半年的衣裳好了好了。”文棋见沈紫言果然言出必行,又没有削减自己的月钱,感激不尽,忙跪下磕头,连声发誓不敢再犯。 沈夫人原本一番怒气,想着要狠狠惩罚文棋才好,几乎就要命人找牙婆子进来,见女儿如此处置,虽轻了些,但也说得头头是道,微微一笑,不再追究。点着她的额头调笑:“我们三小姐长大了。”语气中就有了几分欣慰。 顿了顿,想到一事,又说道:“过几日就是端午,陈阁老的夫人想要办端午宴,特地派了管事娘子拿了帖子来请我们,我也不好推脱的,少不得去叨扰一番了,只是你们姐妹二人如今也不小了,可不许胡闹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姐妹二人一眼,“你们可都是大姑娘了,该如何行事不必我再多说的。” 姐妹二人都明白了沈夫人的言外之意,脸色微红,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沈夫人见了呵呵的笑,想起福王妃的话,笑意更深。那时依依呀呀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女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想到此处,心间一热,笑容就不可抑制的到了眼底深处。 沈紫言就约着沈紫诺去看沈青钰,见他虽然依旧是有气无力的趴在床头,气色却好了许多,心中稍定,沈青钰就巴巴的拉着她的手,“姐姐,母亲不许我吃荤,每日都是稀饭咸菜,你晚上来看我,给我奶油炸的面果子,蟹黄馅的最 好不过了。” 沈紫言忍俊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能几日不见荤腥,馋得这样起来。”沈紫诺就笑着劝道:“母亲也是为了你好,暂且先忍几日,等你大好了,就能随意吃东西了。”“真的?”沈青钰眼睛一亮,又暗了暗,“那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不知为什么,沈紫言只觉有些酸楚,眼眶一热,竟似要流下泪来,迅速眨了眨眼,握住了沈青钰的手,肯定的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沈青钰顿时有些欢呼雀跃,一把搂住了沈紫言的脖子,“姐姐,等我好了,你还带我去钓鱼。” 沈青钰病好了,多半是要去学堂里念书的,他现今又是童生,哪能落下功课,可是沈紫言又岂能拂了幼弟的兴,微微颔首,“等你好了,你说怎么,就怎么。”接着内厨房的婆子来问:“午饭有了,可送不送?”小丫头听了,进来问沈紫言姐妹,沈紫言笑道:“方才说笑了一阵,也没留心听听,几下钟了?” 沈紫诺便拿过表来瞧了一瞧说:“再略等半钟茶的功夫就是了。”小丫头去了。说话之间,便将食具打点现成,一时小丫头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沈紫言揭开看时,还是只五样小菜,一面摆好,一面看那盒中,却有碗嫩鸡蛋,便端了放在沈青钰跟前。 沈青钰尝了一口,只叫烫,大丫鬟红梅忙端起轻轻用口吹,又尝了尝,这才递给沈青钰,沈紫言见那红梅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却老成稳重,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偏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得搁下了。 过了几日,就到了端午节,沈紫言穿了一身流云百福桃红色素面褂子,边角用金丝绣了窄窄的一道云纹,白色的挑丝裙子,乌黑的头发绾了纂个儿,头上插了几多攒心珠花,这才同沈紫诺一起,坐上了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陈府。 在陈府的垂花门前下了车,在垂花门前迎客的是陈家主事的大奶奶,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屈膝行礼,“沈夫人,您可算来了。”说着,目光落在了沈夫人身后的沈紫言和沈紫诺身上,眼里出现一抹惊艳,“这是您家的两位小姐吧,可真是漂亮。” 沈夫人但笑不语,陈大奶奶虚扶着沈夫人进了抄手游廊,转过弯,便进了一座院子,道:“福王府的王妃,公主府的林二奶奶,安尚书府的夫人,可都到了。”沈紫言跟在身后,心中一动,陈家的交游,可真是广泛啊…… 既有公卿之家,也有尚书夫人,可真是囊括了金陵所有的名门世家。不过,能请到身 份尊崇的福王妃,也不简单。 难怪母亲要带自己和姐姐出来这一遭,只当是见识见识世面了。 沈夫人进去时,福王妃正和林二奶奶坐在一起说话,见了她们母女三人,忙招了招手,笑着对沈紫言道:“过来我身边坐。”沈紫言微微有些吃惊,还是依言走了过去,落落大方的给福王妃行礼,然后坐在了她身侧。 大家都怔住了。没想到一向懒散的福王妃,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尚书府的小姐这样的热情,一时之间,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紫言身上。 各种各样的目光,几乎要将沈紫言硬生生凿出个洞来,沈紫言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神色从容的与福王妃说话。福王妃见着,眼里就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意,也不枉自己出来了一遭…… 林二奶奶看了自家侄女一眼,又望了不远处的妹妹沈夫人一眼,目光微闪。 后天周四考概率论,郁闷啊…… 第十三章 喜讯(一) 沈紫言才坐下一会的工夫,便见安尚书的夫人,齐总兵的夫人,纷纷来向福王妃请安。自己倒不好意思,先行站起,沈夫人也带着沈紫诺过来了,林二奶奶已经有些时日未见这位妹妹了,露出几分欣喜,说话也较他人随和了许多,“青钰可好些了?” 沈夫人就对福王妃谢道:“多亏了您上次介绍的太医,犬子现在已经大好了,等他病愈了,我让他给您磕头去。”有了上次寺中的相遇,福王妃待她十分亲昵,“这是哪里的话,也是孩子福厚,合该好了。” 林二奶奶见着凑趣,“我们福王妃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金身,全金陵城的大善人!”福王妃忍俊不禁,“我撕了你这起破烂嘴的,没来由的竟敢打趣起我来,我倒要去问问你婆婆,怎么这样泼皮一般的媳妇儿,也不带在身边立规矩。” 林二奶奶忙挽住了福王妃的胳膊,笑道:“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你若是这一状告了出去,我可少不得又是一顿说嘴。”福王妃抚掌大笑,“你也有今日!”沈紫言在一旁只抿着嘴微笑,不时看看花厅里的众人。 花厅之上摆了十来席,每一席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二三寸高的点缀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玉堂富贵等鲜花。 沈夫人与齐夫人坐在一席,说起金陵近些时日传起的公案,一旁的安夫人听着也显出几分兴致,便也坐在了一起。 不多时便见陈家大奶奶拥着一位穿着大红彩绣刻丝袄的妇人走了进来,看年纪不过三旬,有种自然而然的威严,身旁还跟着一位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看模样十分水灵,只是一张粉脸绷得紧紧的,不大高兴的样子。 沈夫人,安夫人,齐夫人,都站了起来,纷纷与她打招呼,这位宋大奶奶也是个极善言辞的,不过说了几句话,气氛便热烈起来了,齐总兵的夫人也是个热忱的,加上沈夫人不时插上几句,十分活跃。 这边福王妃却没有丝毫动静,依旧还是不动声色的与沈紫言交谈,一会问到针线,一会问到喜好,十分的详细。沈紫言不免觉得奇怪,但见福王妃是长辈,也不敢慢待,耐心的一一答过,姿态十分恭谨。福王妃听着沈紫言如潺潺流水般动听的声音,脸上笑意更深,就对旁边的林二奶奶笑道:“你这个侄女,可真是投了我的眼缘了。” 林二奶奶就与有荣焉的笑了笑,“那也是我这二妹妹教导有方。”说着,又望了那边正和宋夫人攀谈 的沈夫人一眼,眼中一黯。 宋大奶奶就领着女儿过来给福王妃请安,看了一眼沈紫言,面色一僵,不可掩饰的惊艳出现在眼底,又露出几丝诧异,又迅速的恢复常色,“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这样的漂亮!” 福王妃抿着嘴微微笑了起来,语气里竟有了几分自得,“是沈家的三小姐。”那位宋小姐眼里闪过一丝讥讽,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林二奶奶见得分明,心里有些不悦,自家的侄女,哪能由着别人来低看,宋大奶奶是宋阁老的嫡长媳不假,可沈家也不是吃素的,百年的书香世家,哪里又是一个往上追溯三代便是放牛娃的宋家可比的。 宋大奶奶就勉强笑了笑,“原来是沈家的小姐,怪道这样漂亮,倒把我们家敏姐儿比下去了。”说着,便推了推宋小姐,“你们年轻人,正好说说话。”宋小姐不情不愿的望了母亲一眼,坐在了沈紫言对面。 福王妃端着茶盏,抿了抿茶,似乎没有察觉。 “怎么不见郡主?”宋小姐一派天真的看着福王妃,“还是上次在春宴上见过,这次婶婶怎么不带她来?”宋大奶奶见着,就露出了几丝笑意。 福王妃却在在心里暗自想起了杜水云回家后的嘀嘀咕咕,对这位宋小姐的骄横十分不满,却对沈紫言赞不绝口,杜水云胡闹虽胡闹,可小孩子心性,看人却是极准的。 “水云这几日身上有些懒懒的,就没带她出来。”福王妃语气淡淡的,眉眼不动。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谁又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宋大奶奶面色一僵,眼里透出几许失望,便问道:“上次听说世子夫人小产了,现在大好了?” 福王妃眉头蹙了蹙,淡淡的笑了笑,言语间有些疏离,“都是小孩子,头胎不懂事,现在已经能下床了。”明显的不欲多谈。林二奶奶忙拿别话岔开,似笑非笑的望着宋小姐,“敏姐儿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吧,不知可曾许了婆家?” 宋大奶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自己的公公虽然是一朝阁老,可却是借着镇压七皇子谋反一事才步步高升的,得罪了不少人,夫君又只是个白丁,没有功名,说亲一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好容易等到夫君终于考中了秀才,听说福王府的三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又到了娶亲的年纪,与婆婆一合计,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就起了这起心思。 谁知道福王府平素里极少出门,连见一面也无缘,更不用说提起儿女亲事了,这才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福王府竟来参加陈府的端午宴,又哪能错过如此 良机,便命女儿好生打扮了一番,这才出门到了陈府。 哪里知道,早已有人抢先一步,也不知那沈家的女儿,哪里就得了福王府的欢心,想起来便觉得气不平,勉强笑了笑,“还不曾呢,若是林二奶奶您有什么好人家,也不妨替我们敏姐儿留心留心。” 林二奶奶自然是满口答应,“那是一定的。”沈紫言看着宋大奶奶怏怏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总觉得福王府待自己这样亲厚必然有理由,只是没有深想,如今前因后果串起来想一想,真觉得有那么一回事。只是现在没有挑明,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也不好胡思乱想,没来由白叫人笑话了去,只装作浑然不知。 便有裹着一身绫罗绸缎的丫鬟上来传菜,沈紫言依旧在福王妃身边坐下,如此反常的情形自然令得花厅中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互相询问那是谁家的小姐,得知是沈家的三小姐,都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有人羡慕,有人嫉恨,有人坦然。 林二奶奶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表情有些晦涩不明,十分复杂,低声对身旁的妈妈耳语,“你去和二姑奶奶说,明日我去沈府拜访。”那位妈妈领了命,忙去海棠身边,又是一阵耳语。海棠得了信,趁着大家相互举杯的空隙告诉了沈夫人。 沈紫言喝了几勺酸笋鸡皮汤,见口味甚好,便忍不住多尝了几口,待席散后,便坐在福王妃身边看牌,不一会便扶着墨书静悄悄的出去了,随手招了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领我去净房。”说着,往那小丫鬟手里塞了一块银锞子。 那小丫鬟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的领着沈紫言去了净房,便退下了。 沈紫言自净房出来,见四下里无人,便对墨书说道:“今日这般热闹,这里却如此寂静,真是两重天。”墨书想起宴席上的情形,笑道:“我看着那福王妃待您十分亲厚,可是我们大姑奶奶反倒是有些不高兴的光景。” 沈紫言微微一愣,似是找到了知音一般,“你也看出来了?”墨书微微点头,低声说道:“我瞧着大姑奶奶望了夫人好几眼,似乎有什么未尽之言。” 沈紫言正欲说些什么,却闻得不远处假山后面一片喘息之声,唬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望了一眼墨书,墨书也是大感困惑,就朝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一名华服的公子,按着一个女孩子,正做那事,丑态毕露,。墨书近些年也渐通人事,惊得面红耳赤,断断料不到青天白日的,陈府这样的门第,竟有人做那事。 沈紫言见了墨书 的神情,已知有些不妥,却不知是何事,墨书忙蹑手蹑脚的退了回来,在沈紫言耳边如是这般说了几句,便低声道:“瓜田李下,若被人撞见,小姐这名誉可就全毁了,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沈紫言一颗心突突的跳,觉得墨书说的有理,胡乱点了点头,快步向前走去,却听见前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吃了一惊,眼见周围也没个遮拦的,墨书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咬咬牙,扶着沈紫言躲进了一旁的花径。 ***** 这些日子都忙着应付考试,临时抱佛脚的人果然伤不起啊!另外,小声说一下,子夜下个月参加pk,可以帮子夜留一张粉红么? 第十四章 喜讯(二) 看清来人,沈紫言不由大感吃惊,她原以为是陈府的丫鬟婆子们,一时人来人往走动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宋大奶奶的女儿敏姐儿,一身桃红的刻丝褂子,柳绿的襦裙,映衬得整个人十分娇艳,只听她不耐的问那身着墨绿色裙衫的大丫鬟:“你当真看到沈家那位小姐往这边走了?”口气十分不善。 沈紫言在花丛里微微一愣,莫非这宋小姐是来找自己的?只是不知道所为何事,也不好轻举妄动的,免得出去惊动了那假山后的两人,又惹出一场风波,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只盼着她寻不到自己,折转回去才好。躲在这花丛之中,滋味着实难受。 那丫鬟十分惧怕的样子,唯唯诺诺的答道:“奴婢千真万确看到沈家小姐跟着一个小丫头往这边走了。”宋小姐冷哼一声,“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我倒要问问她,有几分脸面往福王妃身边凑,做神做鬼的,只怕那西洋哈巴狗儿也要比她来得有趣。” 沈紫言心中大奇,自己什么时候竟得罪了这位宋小姐不成?仔细回想了想她进入花厅以后自己的言行,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听她提起福王妃,似乎有些忿忿然,只是福王妃待她淡淡的,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不由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躲在花丛里的局促不安也去了几分。 一低头,却见墨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似有劝告意味的摇了摇头,沈紫言微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的一笑,墨书是担心自己来了脾气,冲出去和这位宋小姐起了口舌之争吧。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又岂会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当初若不是自己忍不下心中的那口气,或许也就不会落得那样凄凉的结局了。若当初没有那一身傲骨,与大伯父大伯父据理力争,现在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往事不可追,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多想无益,如今唯有想好怎样扭转自己的结局才是,断断不能再走上从前的老路。 却见宋小姐越走越近,最后朝着净房那边去了,身影消失在丛丛花影里,墨书见着松了一口气,顾不得许多,扶着沈紫言就快步走了,到了游廊尽头处,飞速替她整了整衣襟和发髻,又自己看了一周,这才放心扶着沈紫言进了花厅。 只见福王妃依旧在与人打牌,她一走近,恰好那边李夫人踌躇了半晌,落下一张二饼,福王妃笑得掷下牌来,朝着身旁的沈紫言笑了笑,“你一来我就得了个好彩头,真真是好孩子。”林二奶奶正看着小丫鬟洗牌,闻言笑得:“紫言可是我侄女 儿,光是看着你赢彩头,你岂不是生生的把我这个内侄女折成了外侄女?”沈紫言但笑不语,见着那边沈夫人也正打牌,借机走开了。 李夫人目光微转,打趣道:“既然林二奶奶这样宝贝这个侄女儿,福王妃又极是喜欢,何不送与福王妃做媳妇儿?”福王妃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紫言,呵呵的笑,并不反驳。李夫人知道说到了心坎上,就趁机说道:“那我可自荐做一回媒人了,到时候可不许少我那封红包。” 林二奶奶听了,忙拿别话岔开,“听听,听听,这就是我们堂堂中极殿大学士,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竟钻到钱孔里去了,小家子气的,也不怕叫人笑话了去。”李夫人就拉着福王妃笑道:“你看看,这就是沈三小姐姨母说出来的话,亏得她还是大家出身的,连这点子媒人钱也不肯出的。”说着,顿了顿,向宋夫人那边望了一眼,嘴角微勾,“我瞧着沈三小姐稳重大方,又生得一副好模样,这是极好的事。” 福王妃笑着看了林二奶奶一眼,道:“这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哪里像你说的天花乱坠。”只是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惹得一屋子女眷夫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看向那人。 沈紫言也看了那人一眼,认出就是宋小姐身边那个大丫鬟,想起了自己在后院的所闻,一颗心突突乱跳,过了好一阵才渐渐平静下来,耳根子有些发热,好在无人注意,也罢了。 却见那丫鬟慌慌张张的凑到宋大奶奶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宋大奶奶脸色惨变,匆匆跟着那丫鬟出去了,也是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沈紫言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莫非,宋小姐不慎撞破了假山后面的那事? 宋大奶奶出去以后,花厅里的气氛又开始活络起来,大家照旧开始闲谈,似乎一切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没过多久,便见那丫鬟又进了花厅,这次却是找的陈夫人。这次不由得大家不注意了,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才似乎隐约听见有人说,陈家三公子与宋家大小姐私会……” “你哪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这声音似乎是从花厅东南角那边传来的,“是那宋家大小姐自己找上门去的。”声音有些大,整个花厅里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 沈紫言垂下头,似老僧入定,只装作没有听见。一旁暗自蹙眉的福王妃扫了一眼沈紫言,脸色微霁。 这可事关宋陈两家的声誉,这花厅里这么多夫人,女眷,再这样议论下去,谁 知道会有什么话传出去! 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恐怕知道整件事情经过的,只得自己和墨书二人吧。没有想到,假山后面的人,竟然是陈家的三公子,听闻陈家治家严谨,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若所料不差,该是宋小姐去净房那边寻自己,无巧不成书,撞破了陈三公子与丫鬟的好事,不知怎的就惊动了其他人,最后才闹至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有些庆幸,又有些愧疚。若是当时自己没有躲进花丛,被发现了,结局会怎样,真是令人不敢再深想下去。 出了这等事情,主人家陈家自然也没有心思再待客,那些夫人们,自然也不好多做逗留,纷纷委婉告辞。一场端午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沈夫人刚刚上了马车,便见林二奶奶的贴身丫鬟悄悄来回:“夫人,我们家奶奶请您移步一聚。”沈夫人有些错愕,随即又有些不安,不知自己这姐姐怎么这样的急切起来。说好了明日过府一聚,怎么现在就这样迫不及待? 第十五章 喜讯(三) 马车内,林二奶奶的脸色十分严峻,见了沈夫人撩帘进来,忙使了一个眼色,屏退了两个贴身丫鬟,林二奶奶因是自家姐妹,说话也开门见山:“福王妃是不是对紫言有意,想要许给三公子?”沈夫人微微有些诧异,这事还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自己私下揣摩罢了,不知姐姐哪来的消息,转念一想,她从小聪敏,这点事也瞒不了她。 “这事还没有提起,只是我眼瞅着福王妃似乎有那意思,又没有明言,也不好多说的。”沈夫人说完,仔细看着林二奶奶的脸色,心里有些着了慌,“怎么,可是有什么话传出来?”林二奶奶脸色十分不好看,叹道:“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因拉着沈夫人的手,细细道来:“紫诺今年十四,紫言十二,都是该操心的年纪了,我做姨母的,哪能不为自家侄女多思量思量,因福王妃认识的人广,又兼眼光极好,我这才私下托了她,烦劳她有那合适的,也替我们家紫诺,紫言留意留意,怎么就忘了她家里还有个混世魔王来!” 沈夫人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见林二奶奶神情如此,必是那杜三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了,虽大为失望,却也觉得庆幸,好在事先知道了,倒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答应了,误了女儿的终身。林二奶奶见沈夫人虽开始有些失落,渐渐又神色如常,暗自颔首,“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我虽与福王妃交好,可亲就是亲,这种事我又怎么能瞒你。”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那杜公子看着虽是一表人才,可性子却十分不羁,在那紫竹轩常年包着两个戏子,据说家里的丫鬟都不得近身,这事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可要仔细想想清楚,紫言可是你怀胎十月捧在手心里长到如今的,哪能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守活寡?” 沈夫人白润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错愕的望着林二奶奶,半晌无语。公子哥儿和戏子不清不楚,这事原本也不稀奇,这金陵城里,哪个王侯之家的公子少爷们没有点荒唐的风流韵事?只是为了个戏子,连女人身也不得近的,却是少见。断然没有想到,杜家三公子,竟会是这种人。 难怪姐姐这样的急不可待,定然要与自己一会,原来是为了这事!沈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也合该是无缘罢,初见杜公子时,尚觉得他进退有礼,不愧是贵胄之家的少爷,比别家公子更为谦和,没想到…… 若这杜公子没有这些荒唐事,与自己这小女儿,原本是看着挺好的一对。 到底觉得可惜,回到沈府的时候 ,还是掩不住有些失落。沈紫言极少见着母亲这样的神情,忍不住有些担忧,“母亲,您还好吧?”沈夫人笑了笑,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头,眼底深处迅速划过一丝寂寥,“没事,就是杂事繁多,有些累了。”沈紫言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罢了,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不时差了墨书去和杜鹃、海棠几个打听打听,听得没有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几日,传来消息,宋阁老的嫡长孙女许给了陈阁老的三公子,不日就下聘,这件事情在金陵城传得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沈紫言隐隐约约也风闻了一些,唯有唏嘘。 转眼就到了冬日,只见那雪下的有一尺多厚,天上是搓绵扯絮一般,今日是冬月二十四,却是沈紫言的生辰,是以一大早的,几个房里的大丫鬟便纷纷送了些贺礼。沈紫言穿一件大红猩猩毡,里头一件半新不旧的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银鼠短袄,腰里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路上遇着一身羽毛缎斗篷的沈紫诺,二人就一齐往沈夫人去了。只见丫鬟婆子都在扫雪开径,却见一妇人打着青绸油伞遮着沈青钰缓缓而行,三人可巧遇见了,结伴去了正房沈夫人处。 沈夫人那边正焚着百合香,满屋子都是甜沁沁的,暖香扑鼻,沈夫人揽着沈紫言在榻上坐下,拿了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我一早命厨房做了五色寿面来,趁热吃些。”正说笑间,沈二老爷大步走了进来,三姐弟忙站了起来。 因黄河那边决堤,死伤不少,圣上特命沈二老爷为钦差大臣,前去督工,也惩治地方酷吏,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也是沈二老爷几个月来首次落家,众人见了不免欢喜异常。沈夫人忙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递至沈二老爷手中,嗔道:“老爷几时回来的,也不差人通报一声,我这边什么准备也没有,慌脚鸡似的。” 沈二老爷望着儿女们,呵呵的笑,“今儿是紫言的生辰吧。”说着,从袖子间取出了一只通体晶莹的白玉簪子,“这是我在洛阳寻到的,紫言拿着顽罢。”沈紫言恭谨的接过那只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簪子,眼眶微湿,忙行礼谢过。 沈二老爷瞥了一旁的幼子,脸色沉了下来,“我不在的日子,可有跟着先生好生念书?”沈青钰不由一阵哆嗦,这一阵他病一阵好一阵的,那些功课自然也就落下了,因此见父亲回来,心中虽欢喜非常,却隐隐生忧,唯恐父亲问起功课,果然是害怕什么来什么,三言两语的,便提到了功课。 沈二老爷对两个女儿极尽溺爱,对这个 唯一的嫡子却是丝毫的不假以颜色,十分的严厉,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顿板子,沈青钰自知过不了父亲的检查,求助的望了一眼母亲,沈二老爷见着脸上寒意更深,开口便问:“最近跟着先生学了些什么?” 沈青钰瘪了瘪嘴,似乎要哭出来一般,委委屈屈的缩在沈夫人身后,不敢动弹,磕磕巴巴的答道:“只学了些许《论语》。”沈紫言见着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弟平素里那样活泼的一个人,在父亲面前却似老鼠见了猫儿一般,怕得了不得。趁着旁人不注意,不动声色的对着墨书使了一个眼色。 墨书静静的撩帘出去,不一会便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寿面好了,要端上来吗?”沈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忙道:“端上来吧,寿面经不住放,大冷天的,吃了冷食搁在心里,也不宜。”说着,望着沈二老爷笑道:“功课可以改日再问,这寿面可是不得不吃的,好歹是我们紫言的生辰。”沈二老爷哪里听不出来沈夫人在为幼子求情,瞪了沈青钰一眼,一路奔波,也着实是饿了,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寿面来。 满屋子人都松了一口气,沈夫人眼里也渐渐有了笑意。 ****** 求推荐票!!!另外弱弱的问一句,子夜要不要现在建一个读者群?还是等到入v以后再建比较好? 第十六章 风起(一) 因有沈二老爷在,屋子里人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沈紫言喝了一碗建莲红枣汤,又含了半块紫姜,见着对面沈青钰捧着手炉,茶饭不思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忽有小丫鬟来报:“燕姨娘来了。”沈夫人脸色微沉,还是忙不迭应道:“快请进来。”燕姨娘怀上身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早先刚刚上身时,沈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命她好好养胎,现在也过了晨昏定省的时候了,沈夫人望着晃动的帘子,嘴角撇过一丝不屑的笑容。 燕姨娘头上戴着几支金钗珠钏,身上穿着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锦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面色红润,含羞带怯的低低叫了声:“老爷。”沈二老爷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眉头微挑,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头,口气带了几分责备:“怀有身孕的人怎么还到处乱走?”燕姨娘泫然欲泣,作势便要跪下,“是妾身越礼了,听闻老爷着家了,心急火燎的便想见见老爷,这才不顾礼数的赶来正屋见老爷一面。” 沈夫人蹙了蹙眉,忙命人扶着她坐下,和颜悦色的说道:“姨娘也是个好意的,只是眼看着就要生产了,这天又大寒,路上不好走,万一一个不慎,冻着了孩子怎生是好?”燕姨娘眼里盈满了泪水,粉脸通红,“都是我年轻不懂事……” 正说话间,却见金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桃枝捧着一个美女耸肩瓶进来禀报:“姨娘见着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亲自剪下一支来给夫人和小姐赏玩赏玩。”只见那红梅二尺来高,如胭脂一般,密聚如林,香欺兰蕙,十分的漂亮。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沈二老爷回家的时候送来…… 沈夫人笑欣欣的命海棠接过,笑道:“金姨娘真是有心了。”打赏了桃枝几百文钱,又看了燕姨娘一眼。燕姨娘望着那交错纵横的红梅,撇了撇嘴,这个金姨娘,就只会一味的讨好夫人,只怕恨不能给人提鞋去。 沈紫言眼角余光瞥过燕姨娘那张白皙娇艳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母亲身边这两个姨娘,只怕没有一个是省心的。燕姨娘还好说些,毕竟心思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反倒好揣摩,也好防备,怕的却是金姨娘那样深藏不露的人,若是好心,倒还罢了,若暗中趁人不备咬上一口,可真是叫人防不慎防。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色齐备,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次日,沈夫人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遇见福王妃,不然真不知该如 何应对。沈夫人自林二奶奶那回说过以后,自是不愿再将沈紫言嫁与福王府的三公子,若在宫中遇见福王妃,少不得又是一顿说道,大家脸上都无光。 沈府从大门,并内垂花门,直到正堂,;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如金龙一般。 入宗祠祭拜过祖宗,沈夫人便回了暖阁,只与沈紫言姐妹闲话,火盆里焚着松柏香、百合草,沈紫言望着沈夫人恹恹欲睡的模样,欲言又止。近些日子以来,总觉得母亲精神不大好,想着正是年关,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也不好多嘴的,只是常日里如此,终是不好。 想了想,晚间歪在榻上,低声吩咐墨书:“你去海棠哪里打听打听,看看母亲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好。”墨书忙应了,打起帘子出去,便听宝琴清脆的声音传入帘内:“妹妹这是去做什么?大晚上的,仔细路滑。”墨书含糊应了一声,便披着斗笠出去了。 宝琴望着她的背影,冷哧一声,传入沈紫言耳中,格外的刺耳。约摸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墨书披着一身的雪回来了,众小丫鬟上来接了斗笠掸雪,墨书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在帐子外轻声问:“小姐可歇下了?” 沈紫言正等着她的消息,哪里睡得着,听见她的声音,心中一喜,忙坐了起来,急切的问:“可有消息了?”墨书掩住嘴,低低的笑,“夫人倒不是病了,只怕是有喜了。” “有喜?”沈紫言怔怔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唇边化开了笑,“这是极好的事情,怎么不见母亲提起?”墨书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就连夫人自己,都不大肯定呢,还是今儿个早上,夫人自己对郭妈妈提起的,小日子有一个月没来了。只是还未请大夫诊脉,也不好声张的,海棠也不知确切消息,也就含含糊糊的对我说了一通。” 沈紫言的欢喜就少了几分,有些失望,“这么说,还未确定下来了?”墨书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事,哪能那么快就有准信的,怎么也得等到开春了才好说。”沈紫言心里微微一颤,翻过年,就是春日了,那岂不正是父亲遭遇不测的时间? 一时间,心乱如麻。方才的喜悦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不安,甚至有些恐惧,她不想再重走从前的老路了…… 墨书觉察到沈紫言的不对劲,笑意慢慢敛去,“怎么了,小姐?”沈紫言松了松握紧的手,惊觉手心一片冰凉,勉强笑了笑,“无事,只是倦了。”墨书听了,忙扶着她轻轻躺下,拉紧帐子,掩上门出去了。 那 边金姨娘房内却是漆黑一片,仅有白雪泛着的些许光芒,“浆洗房的婆子说,夫人有一个月没来葵水了?”桃枝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奴婢还特意问了问时候,刚刚一个月。”“这是好事。”金姨娘轻轻笑了起来,“老爷子嗣单薄,若能再添贵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桃枝微微一愣,金姨娘掐着念珠的手指飞速的动了动,“这事儿,也要和燕姨娘说说才好。”对上桃枝不解的目光,金姨娘如菩萨般静谧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燕姨娘也要生产了……” 次日,沈紫言换上掐金挖红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刍面狐狸里的袄子,踏雪而至,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沈夫人的面色,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不免有些不安,“母亲昨夜可曾好睡?” 沈夫人揉搓着女儿冰冷的双手,笑道:“昨夜守夜,直到凌晨才眯了眯,怎么好睡?”沈紫言依偎在沈夫人怀中,劝道:“母亲还是好生将养身子来得好,这天又冷,万一病了,可不是玩笑的。”沈夫人呵呵直笑,捏了捏她细腻的面颊,“我们三小姐怎么和小老太婆似的,一时三刻的在人耳边叨叨。” 沈紫言从沈夫人怀里挣脱出来,假意着恼,“母亲总将女儿的话当成耳边风,女儿可不依。”沈夫人抿着嘴直笑,又伸手揽了她,“好孝顺孩子,这其中轻重,我自然知道的。” 第十七章 风起(二) 沈紫言抬眼望着母亲明显消瘦的面庞,眼中微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方吃了半盏茶,金姨娘来问安,见了沈紫言,笑道:“三小姐如今愈发好看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就和仙女下凡似的,错不得的。”沈夫人嘴角微勾,“过了灯节,就是你的生辰了吧。”金姨娘白净圆润的面上满是笑意,“夫人真是好记性。”沈夫人微微一笑,“到时候可得来给我磕头,我替你操办操办。 金姨娘不安的道:“我是那牌儿名上的人,生日也没拜寿的福,可吵闹什么?可不就得悄悄的过去了吗?”“那怎么好,”沈夫人端了茶盏,“毕竟跟在我身边十多年了,这份情面还是有的。” 金姨娘见沈夫人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又闲话了会,这才告退了。 过了灯节,燕姨娘也差不多该生产了,这时候决意为金姨娘操办操办,所为何如,不言而喻。沈紫言从前对这些姨娘的事情从不关心,现在,却不得不多了个心眼,凡事总要细细思量一回才安心。 燕姨娘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把玩着手里的佛手,小丫鬟替她揉捏着略显浮肿的小腿,阿福提着一个盒子进来,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两碟各色花形的蟹黄馅的卷酥,一碗盐水鸭,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稻米粥。 燕姨娘眉头微蹙,“怎么又是这些东西,油腻腻的,谁吃!”阿福忙陪着笑,“您好歹吃些,为着未出世的小少爷,也要将养好身子才是。”燕姨娘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抚摸着高耸的肚子,眉梢化开一丝笑意,“你说得有理,等有了孩子,自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阿福松了一口气,拔了半碗粥,送至燕姨娘手中,满室唯有钟摆答答的声音,窗外却骤然传来两个小丫头窃窃私语的声音:“真的?夫人真的有了身孕?”“嘘,你小心些,仔细被人听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那声音果然就低了下来,“夫人若是再添个小少爷,指不定老爷怎样的欢喜呢。”“那可不,只怕到时候老爷愈发不得瞧姨娘一眼了。”接着便有了低低的调笑声,“你连主子也敢编排,可是活腻了不成?”“我撕了你这起烂嘴的……”笑声渐远。 一霎那间,内室死寂一片,燕姨娘手中的白瓷碗砰的一声落在地上,裂成两半,阿福着了慌,一面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面道:“小姐不用和那般闲人置气,那些个墙头草,都惯会看人脸色,看着小姐平素里和颜悦色的,便只当小姐好欺负了,我这就出去教训教训 她们,让她们睁大眼仔细瞧瞧,这院子里谁才是主子!”说着,便欲向外走。 却被燕姨娘一把拉住,阿福惊了一跳,忙扶着燕姨娘躺下,“小姐这是怎么着,仔细腹中胎儿,凡事有我呢。”燕姨娘面色铁青,手指发凉,抓住了阿福的衣袖,“夫人真的又怀上了?”阿福抿了抿嘴,没有做声。燕姨娘见得分明,心知她必定一早就只当了,却偏偏不与自己说个分明,现在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却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猛的推开她,“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也不用你服侍了,你见着哪个好,便去服侍哪个好。” 阿福见燕姨娘着了恼,急得罚神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小姐难道忘了我们素日之情不成?小姐是怎样待我的,我又是怎样一心一意服侍小姐的,皇天后土,可都看着呢。”燕姨娘板着脸,执意不信:“既然你还记着我待你的情分,怎么这样的大事也瞒着我,指不定这满院子的人都在看我笑话呢!” 阿福忙辩解道:“我服侍小姐这么多年,难道还能不清楚小姐的心思?我知道小姐打小就是个不输人的,却被夫人送出来给老爷做了小,心里自是酸楚,幸而老天有眼,小姐怀上了小少爷,这才算是有了一线希望,偏生不巧夫人也怀上了,也是我的小意思,怕小姐知道了心里不高兴,于身子无益,这才大逆不道的瞒下了的。”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燕姨娘心坎里,她埋在大迎枕上低低哭泣了起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直哭的个泪干肠断,阿福劝慰了半天,才略止了泪。 “我不会罢休的。”燕姨娘猛的拿起帕子拭了拭眼泪,似乎想通了什么,“你去那箱笼里把那个红木盒子拿过来。”阿福忙开了箱笼,手脚麻利的将那红木盒子递到了燕姨娘手中。燕姨娘掏出了钥匙,开了锁,只见满盒子流光闪烁,满是珠宝。 阿福不由倒吸了口冷气,目瞪口呆,“这……”燕姨娘握着一串浑圆硕大的珍珠项链,笑道:“这是我走之前,姨娘给我的。这可是姨娘压箱底的钱,全都给了我了,就指着我当家的那一天。”阿福讷讷的问:“小姐的意思是……” 燕姨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只怕眼孔很大,一般的碎银子还塞不了她们的手。我可听说,才怀上身的孩子,最是不稳了,稍有不慎,只怕就没了,就连大人,也是元气大伤。” 阿福眼睛一亮,看着那满盒子的珠宝,也露出几分欣喜之色,“小姐您说的是,谁知道夫人那孩子能不能顺利生 下来呢。”燕姨娘见阿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我得仔细谋划谋划……” 过了灯节,沈夫人命内厨房中收拾了两桌酒席,郭妈妈做主请了府中略有些头脸的管事媳妇们,连带着海棠、杜鹃、墨书、蓝衣,满满的坐了两席。那些管事妈妈们也惯会看人脸色的,见夫人给金姨娘体面,也纷纷磕头,笑道:“今儿个是金姨娘的千秋,可得好好喝上一盅才是。” 海棠等人也少不得凑趣儿,领着些小丫鬟们也来敬酒,金姨娘也难推脱,只得喝了两口,心里突突似的往上撞,众人见她面露春色,也不好再劝的,到底是尽兴喝了一场,才散去。 那边沈紫言却听说沈二老爷就要出门去,心里咯噔一跳,想到那一场惨剧,算一算时间,也正是这一日了。暗叫一声不好,也顾不上换衣裳,带着默秋和随风便去了沈二老爷常在的书房。 沈二老爷正和众门客商议该去何处踏青,听人通报沈紫言求见,那些门客小厮们慌得避之不及,忙寻了门退下了。沈紫言来的一路上便在思量,该如何阻止父亲出行才好,若是说出真实理由,必然是不会信的,只会当自己魔怔了,一时间又没有别的借口,这样火烧火燎的到了书房,多半还要惹得父亲不高兴,真是愁肠百结。 ****** 摸爬滚打,求推荐票!!! 第十八章 风起(三) 沈二老爷正欲出门,见着女儿,不免觉得十分诧异,“有什么事?”早先想好的几个理由此刻似乎都不管用了,原本打算借着黄历上不宜出行说事,想到沈二老爷不大喜欢内宅妇人这些神神鬼鬼的,只得罢了。事到临头,沈紫言自知无法推脱,反倒镇定下来,“父亲,母亲好像生病了。” 沈二老爷握着茶盏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中,惊疑的望着女儿,“你说什么?”沈紫言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话已说下,只得硬着头皮圆下去:“女儿见着母亲近日精神不济,更兼脸色不好,心想着是不是病了,又见母亲一日比一日瘦,忧心不已,这才特地来禀报父亲,还请父亲做主,为母亲请位大夫看看。”这个理由虽是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却也是急智了,沈夫人如今的“病“,恐怕就是喜讯,沈紫言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只装作糊涂,浑然不知的胡搅蛮缠。纵然是沈二老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不好多说什么的。 话音刚落,沈二老爷已大步跨了出去,沈紫言不得不一路小跑,才算跟上了沈二老爷的步伐,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只盼着这段路再长些才好,免得见了沈夫人,少不得又是一顿说嘴。 “老爷!”在抱厦前和几个婆子说着闲话的郭妈妈见沈二老爷大步流星的走来,惊了一惊,忙蹲下身行礼,赶在前头打起了帘子,看着面沉如水的沈二老爷,有些不安,“夫人劳累了半日,就歪在美人榻上歇了一会……” 沈夫人半眯着的眼猛的睁开,一眼便见到沈二老爷,也是十分诧异,“老爷不是和同僚们出去踏青么?”沈二老爷却上上下下将沈夫人打量了一番,“紫言说你身体不适,可好些了?”沈夫人微微一愣,脸色微红,右手不由自主的放在小腹上轻轻抚弄,“她小孩子不懂事。” 沈二老爷却非常慎重,仔细的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劝道:“病了就得医,我们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请不起好大夫!”说着,顿了顿,“哪怕是天天人参肉桂的,只要身子好了,便也不妨了。”沈夫人更是面如胭脂,亲自奉了热茶递至沈二老爷手中,期期艾艾的说道:“妾身不是病了,是有喜了。” “有喜?”沈二老爷眸子里掠过一丝喜悦,“当真?”沈夫人微垂着头,点了点头,说话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只是大夫说要等到三四个月的时候才能确认,这才没有告诉老爷。”沈二老爷望着妻子,又望了望女儿,忍不住哈哈一笑,方才的焦虑不安一扫而空。 沈紫言的头愈发垂得低了下去 ,耳根子都红透了,这算不算是误打误撞呢? 沈二老爷眉眼间满是笑意,显然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充满了期待,“我可得好好想几个名字才是。”沈夫人嘴角微勾,斜了眼众人,嗔道:“老爷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怎么这次如斯猴急?”沈二老爷呵呵的笑,“人生有几大乐事,老来得子也算得上是一宗了。”沈紫言看着父母伉俪情深,不知不觉,眼中也有了几丝笑意。 沈夫人白了她一眼,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向你老子赔罪,慌脚鸡似的,一点子风吹草动也受不得。”沈紫言微微一笑,也不辩解,当着便要跪下赔罪,沈二老爷心情大好,哪里还计较这点小事,反倒觉得女儿娇憨可爱,出言宽慰了几句。沈夫人原本也无意责备女儿,不过是说道说道罢了,见他们父女俩亲厚,更是欢喜非常,望着女儿的眼里满是慈爱。 一时便有婆子隔着帘子来传饭,沈夫人笑道:“我早起命人做的新鲜鹿肉,端上来给老爷尝尝口味。”那婆子笑着应了一声,去了,却见杜鹃急匆匆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老爷,夫人,燕姨娘要生了。” 满屋子人都低下头去,一片寂静。沈二老爷端着茶盏,巍然不动,“急什么?又不是没有产婆!”沈夫人便笑道:“既然这样,郭妈妈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地方帮的上手的,毕竟是头一胎,你在一旁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沈二老爷眉眼也不曾动一下,只催着:“怎么还不传饭?”外间就有小丫鬟悄悄的去了厨房,沈夫人望着沈二老爷不耐的神色,目光微闪,因女儿在跟前,也不好多问,心里却十分奇怪,老爷一向是怜贫惜弱的性子,待人十分和气,怎么这次都不曾给燕姨娘好脸色看? 沈紫言眼观鼻,鼻观心,见着沈夫人欲言又止,便起身笑道:“我去瞧瞧姐姐。”沈夫人不知女儿几时竟这样惯会察言观色来,不由大感困惑,一面是欣慰,一面又是心酸。再怎么受宠的女儿,一转眼也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沈二老爷似乎料到沈夫人会问些什么,自己先开了口,“燕知府鱼肉乡里,目无长纪,被御史一状告到了皇上面前……”这是朝堂之事,不是内宅夫人该过问的事情。沈夫人也没有多问,暗地里派人去燕姨娘处看了两三趟,直至黄昏时候才传来消息,燕姨娘生下了一个儿子。 当时沈老爷正在书房给同僚好友写信,得知这个消息,只是淡淡的道了声“知道了”。阖府上下那些个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见沈二老爷对这位刚刚出世的 三少爷淡淡的,自己也就淡淡的了,也无人凑上去道一声恭喜。燕姨娘气得面色铁青,倚在床上胡乱的扔了大迎枕泄气,唬得阿福忙扶住了她,“小姐,您身子虚,得安心静养才是。” 燕姨娘气得哽噎不平,“那群逢高踩低的奴才,不就是看着我的儿子非嫡非长吗?我倒要看看了,这日子还长得很,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阿福黯然不语,心中也烦闷不堪,原以为只要诞下麟儿,在这府中的地位便会卓然不同,哪里知道到头来还是被金姨娘压着。 同样是姨娘,金姨娘就风光无限,处处有人讨好奉承,夫人还特地为她置办酒席,而这一个,生下了三少爷,却无人问津,任是谁,心里也愤愤不平吧。阿福越想越来气,偏生又没有旁的法子,只得拿着小丫鬟煞性子,旁人也无人敢招惹她的。 沈夫人命人送了个银项圈过来,燕姨娘更是看也不看,直接命送东西来的小丫鬟将它扔出去,那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哪里敢动,燕姨娘见她磨磨蹭蹭的,火气欲炽,自己挣扎着送床上半起身,将那项圈扔至门口,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却只见一个声音在帘后响起,“燕姨娘这是怎么了?” ****** 刚刚考完线代的人伤不起啊!!!周四还要考财务会计,人生简直灰暗一片。 第十九章 云涌(一) 燕姨娘微微一滞,就见金姨娘扶着桃枝,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未语先笑,“我来瞧瞧三少爷。”燕姨娘望着金姨娘白白净净的那张脸,映衬着五色富贵不断头万字花样的小袄,也有几分动人之处,想到她生下的庶长子,更是郁结于心,口气也就冷了几分,“姐姐倒是得闲,怎么不去夫人那里说会子话?” 金姨娘不以为意,微微笑道:“这可不是才从夫人那里回来的,知道夫人又有喜了,老爷不知道多高兴,一日三顿的遣人问询不间断呢。”说着,凑到大红的襁褓中看了看,“三少爷可真俊,以后长大了定然有出息。” 燕姨娘脸色更冷,眸子中隐隐有了几分怒火,半酸半讽的接道:“我们做姨娘的,哪能和夫人比!”金姨娘就目含同情之色的望着她,“三少爷可曾起名了?”说着,笑了笑,“也是我的一点愚见,小孩子起名太早,恐怕受不起,容易福薄。” 燕姨娘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好气的说道:“哪里比得上大少爷,常年在外院,见多识广。”金姨娘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你也累了,改日我再来看你吧。” 燕姨娘看着小脸红红的儿子,再想想金姨娘那几句话,更是痛怒交加。这还是刚刚怀上呢,若是再生出个儿子来,尾巴岂不是翘到天上去了,这府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阿福撇了撇嘴,气道:“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姨娘,谁又比谁高贵些!天底下的事未必都那么遂心如意,且收着些,别忒乐过了头!”燕姨娘听着,更是气闷不过,伏在迎枕上低低哭泣了起来。 郭妈妈望着一切如常的沈夫人,笑道:“夫人这一胎怀得倒是轻便,也不曾害喜,想来也是个孝顺孩子。”沈青钰早听说母亲又有了身孕,睁大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了半晌,忍不住伸手在沈夫人腹上轻轻抚摸,“母亲会给我生个弟弟吗?” 沈夫人抿着嘴直笑,笑着逗他,“青钰不喜欢妹妹吗?”沈青钰忙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答道:“自是喜欢,只是有了弟弟,我就能教他写字念书了。”沈夫人忍俊不禁,爱怜的摸着沈青钰的头,对着沈紫言笑道:“看看,自己都才识得几个字,就想教别人了,小小年纪便好为人师了。” 满屋子人都笑了,沈青钰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附耳在沈紫言身边窃窃私语:“如果是妹妹,我也喜欢的。”沈紫言更觉好笑,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也喜欢。”沈夫人看着粉雕玉琢的三个孩子,心中溢满了欢喜。 夜里,沈二老爷照旧在正房歇下,沈夫人因与他商量,“您看着哪家公子不错的?我们紫诺也该操心操心了。”沈二老爷想了想,也觉头疼,“我瞧着金陵适龄的公子不少,你得闲下来,慢慢挑便罢了。” 沈夫人暗自忖度着笑道:“您看齐尚书家的公子怎么样?我差人去打听过,齐家大公子年方十五,生得一表人才,性子也和气,去年刚刚中了秀才。”“齐家?”沈二老爷柔和的面庞一点点严峻起来,叹了口气,“齐家只怕是不好了。” 沈夫人微微一怔,沈二老爷已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位及人臣,处高位就更应该谨慎,哪能和三皇子走得那般近……”沈夫人心里咯噔一跳,早听说皇上身子渐渐颓败,这几年不过是强拖着,金陵无人不知不过是日薄西山的光景,自己也是扬州大家出来的,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当下也就不再言语,庙堂之事,尤其是自己一介妇孺可以信口雌黄的。 沈紫言坐在窗前描红,夜已深了,早春的天还有些料峭,墨书拿了披风替她披上,站在一旁端茶递水的服侍,却见随风轻轻打起帘子进来了,“小姐,方才金姨娘院子里的小灼说,金姨娘去看过燕姨娘了。”沈紫言手下不停,淡淡的问:“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吗?” 随风摇了摇头,“小灼在屋外,也听得不真切,只知道金姨娘进去之前,燕姨娘砸了茶盏。”沈紫言手中的笔顿了顿,眉梢微挑,“说了多久的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随风看了看沈紫言的脸色,有些不安,“还有,燕姨娘还命人扔了夫人送去的项圈。” 默秋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小姐是从来不理会姨娘院子里的事情的,怎么这次这样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知晓起来?燕姨娘竟敢大逆不道,扔了夫人的赏赐,这忤逆主母的罪名说什么也洗不清了。 沈紫言暗自叹了口气,这后院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风平浪静,所谓妻妾和睦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只是不知道母亲知不知道这事,自己这边都能得到消息,正房那边更应该知道才是。 只是,想到母亲那张静谧得如同菩萨的脸,沈紫言唯有叹息,母亲的性子,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就是认真责罚起来,也不过是罚人抄几篇《女则》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威慑作用,这才惯得这群人无法无天起来。 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于情于理都不该过多关注姨娘们的事情,说出去不过白白叫人笑话,可若是不仔细盯着那边,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沈青钰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做姐姐的不 庇护着,那还是骨肉至亲么?再者,除了父母和姐姐,还有谁能为他着想? 沈紫言想着,愈发的纷乱,见着自己房中不明所以的两个大丫鬟,索性把话挑明,以后她们行事也有底气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细细说道:“母亲如今有了身孕,家中一应琐事,都不免松懈了些,未免逞纵了下人……”刻意咬了咬下人二字。 墨书是最知沈紫言心思的,闻言立即笑道:“老婆子们不中用,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都是有的,姨娘们的院子里,那些不知趣的小丫鬟,一时躲懒,也是多见。” 这府中,能做到大丫鬟的,也都是机灵人,话说到这份上,随风和默秋哪里还不明白,都笑道:“小姐放心,我们旁的不能,些许也还识得几个人,这打听消息的事情还是做得来的。”沈紫言微微颔首,想到宝琴,眉头又是一蹙。 今日她算是家去了,不必在自己跟前服侍,长久的这样对着她,总不是个法子,须得想个法子撵她出去了才好。却不知从哪来传来一阵喧嚣声,墨书急急走了出去,片刻功夫便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小姐,二少爷那边出事了。” ****** 明天是六一,参加pk,60张pk票加更一章,嘿嘿,顺便说一声,六一儿童节快乐! 第二十章 云涌(二) 沈紫言已松散了头发,原预备歇下的,听闻此话,心中一紧,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墨书道:“听那边的婆子说,好像是有个黑影儿从墙上跳下来,惊着了二少爷。”沈紫言忙拢了拢发髻,道:“你随我去看看。” 墨书在前打着灯笼,时夜已深,沈紫言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寒浸浸的,然而忧心沈青钰,一时半刻不敢停留,不多时便到了院子中,只见院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沈紫言忙扶着墨书进了内室,便见母亲披散着满头的青丝坐在沈青钰床前默默垂泪,父亲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挺笔挺,双唇紧抿,满面寒霜。 沈紫言轻唤了一声,“父亲,母亲!”便凑到床头细细看了一眼沈青钰,只见他面如金纸,鼻息微弱,显见得吓得不轻,心中焦虑不安。欲认真问查几句,见着父亲严峻的面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便在沈夫人身边坐下,握着沈青钰冰冷的手,问道:“可吃了安魂丸药?”沈夫人含泪点了点头,“唬得颜色都变了,哪能不吃。” 却见外面有婆子传道:“大夫来了!”沈紫言忙回避到了屏风后面,却见那大夫伸手按在沈青钰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片刻,又换过左右,亦复如是。沈二老爷便问道:“先生看这脉息,犬子还治得治不得?”那大夫笑道:“令郎这个症候,依我看来,无甚大碍,只是右关虚而无神,必定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得好生将养才是。吃了我的药,若是夜间转醒,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于是写了个方子,递与沈二老爷。 沈二老爷看了方子并脉案,忙叫人抓药去煎给沈青钰吃,亲自送那大夫出去,打赏了十两银子。沈紫言从屏风后出来,安慰沈夫人:“您不用过虑,先生说了,青钰不过是一时受到了惊吓,好生调养调养,便自会好了。”沈夫人这才好了些,拿起帕子拭泪,叹道:“怎么我这个幼子就这样的命苦!” 沈紫言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丫鬟婆子,问道:“今晚守夜的是谁?”就有两个婆子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我们已经和上夜的人打着灯笼各处搜寻了,并无踪迹。想是小丫头们睡花了眼,错认做那不祥之物了。” 沈紫言听了,冷笑道:“你们也别拿话来支吾我,无风不起浪,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说着,转头向沈夫人道:“今日母亲大人在上,我也不怕担个骄纵的罪名,这件事不仔仔细细的查清楚,我是决不能罢休的。”先是那盆不明不白的夹竹桃,如今又是鬼鬼祟祟的黑影,这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谁 知道以后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沈夫人看着自己娇惯长大的女儿,如今处事利落爽直,隐隐有几分林二奶奶的风范,不禁泪盈于睫,拉起她的手,“我便将这事交与你了,若有不服的,只管叫他来找我便是。”满屋子人都不敢答话了,那两个婆子更是面如土灰,阖府上下无人不知这夫人和大小姐是极好说话的,唯有三小姐是那带刺的蔷薇,叫人得罪不得。 沈紫言将沈青钰屋子里的人唤过,一一盘查,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提到当时沈青钰正坐在窗前写字,在她身边端茶递水服侍的是红梅和冬梅两个大丫鬟,只是那黑影刚巧从沈青钰窗前掠过,便又不见了。 若是一个大活人,来去走动不可能无人发觉的,除非那人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沈紫言寻思着,慢慢踱了出去,只见东南角门紧锁着,自然不可能有人出入,唯有平时走动的西南门一直开着,沈紫言便问那守夜的婆子,“方才可曾见过什么人从这里进出过?”那婆子自知此事干系重大,哪里敢隐瞒,“没有旁人走动,戌时就落下锁了。” 沈紫言于是吩咐各处上夜的人仔细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直至次日清晨,就传张管事带着人细看查访。没有查出装神弄鬼的人,反倒无意间查出来几副骰子牌,为首的大头家竟然是郭妈妈的亲妹妹,沈紫言望着那堆东西,又瞟了一眼郭妈妈,“这可怎么说?” 郭妈妈见自家的姐妹给自己打嘴,也觉得没趣,起身笑着讨情:“她平时倒是个勤恳的,也不怎么顽这些东西,不知怎么偶然高兴,求小姐看在我这张老脸上,饶她这次罢。”沈紫言早听墨书提起沈府上下这些婆子们耍钱吃酒是常事,仗着是府里的老人,比别人有些体面,处处生事,寻张找李,不知起多少争端。早有心要捯饬一把,这次好容易揪住个大头,正是要杀一儆百的时候,哪里肯放,也不理会沈夫人的眼色,命人将那骰子牌尽数烧毁,所有钱入官散与众人,又命人将那婆子打了三十大板,撵了出去。 沈夫人趁众人不在,私下里不免劝她,“你做的太过了,都是府上的老人,又是我身边郭妈妈的嫡亲妹子,凡事总要留几分情面。”沈紫言道:“正是母亲这副好脾气,才惯得她们这样无法无天的,不拿一个作法,如何能服众?”沈夫人默然坐着,没有说话。 沈紫言想到自己前世的凄苦,咬了咬牙,“这府上,除了我和大姐,会直言不讳的同母亲说话,又有谁能?母亲纵然不为沈府想想, 也该为青钰想想才是,他才八岁,前前后后生出多少风波,母亲难道一点不查?这赌钱吃酒事小,可若是有人借机生事,关系不小,岂可轻恕?”见沈夫人低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索性将话挑明,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将来终究是极大的隐患,“说起来,上次贾林媳妇种的夹竹桃,累得青钰病了几个月,可是贾林媳妇和青钰无冤无仇的,又是下人,怎么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沈夫人一惊,猛的抬头看她,“你是说,贾林媳妇是受人支使的?”“这事我也不清楚,只是想不明白。”沈紫言目光灼灼的望着母亲,“纵然不是受人支使的,也是被人蒙蔽了,撵出府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只是母亲也忒心急了些,还未待审清楚,就将人撵了出去。”说着,看了一眼沈夫人,“女儿只是一心一意为了母亲,为了青钰好,若是母亲怪我多事,那我自此再不多说一句嘴。” 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自己这个娇憨的小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你说的句句在理,我又岂会怪你,青钰有你看顾着,我也放下一半的心了。”沈紫言听着沈夫人这话,不禁眼眶微湿,依偎进她怀里,笑道:“母亲可要看顾大姐,青钰和我一辈子,再逃不掉的。” ****** 明天考财会,后天开始还债! 第二十一章 云涌(三) 沈夫人摩挲着沈紫言的背,笑道:“傻孩子,人总是会老的。”沈紫言心中微颤,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日子还长着呢。”说着,从沈夫人怀中坐起,拢了拢发髻,“我去看看青钰。”沈夫人微微颔首,郭妈妈见墨书打起帘子,扶着沈紫言出去,上前笑道:“我们三小姐如今可越来越有姑娘的款了。” 沈夫人却抚额叹道:“到底不比她们年轻人,半夜不睡,便这样的懒怠起来。”竟直接绕过了话头,郭妈妈脸色微僵,正欲说些什么,海棠已笑道:“夫人靠在那美人榻上歇一会罢。”沈夫人由着她扶着,放下了帘子。 “小姐,三少爷醒了。”沈紫言尚未进院子,便遇着了满面喜色的随风,“方才还要吃茶呢。”沈紫言闻言心中略松,急匆匆进了院子,沈青钰正恹恹的倚在床头,神色木然。见她进来,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沈紫言一颗心又沉了下去,上前握住沈青钰冰冷的手,轻轻的唤他,“青钰,我是三姐。”沈青钰这才看向她,而后眼睛慢慢有了光彩,忽的趴在她怀中低低抽泣起来,“姐姐,有鬼,有鬼。”沈紫言揽着沈青钰不住颤抖的瘦削的身子,心中大痛,温声安慰:“没事,没事,是风吹的树枝晃动,你一时看花了眼了。”沈青钰却并未因为她的宽慰而止住哭泣,反而有愈发泛滥之势,“不是树枝,就是个黑影,从我眼前飘过的。” 墨书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拉了拉立在花几旁的乳娘,那乳娘忙走至床边,也柔声劝道:“哥儿,是你看错了,真真是树枝的影子,再不假的。”“真的?”沈青钰半信半疑的看着沈紫言,“你们没有哄我?” 沈紫言拿出帕子替他擦拭眼泪,“我唬你作甚?”沈青钰颤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依旧紧紧拉住沈紫言的衣袖,睁大着眼睛,生怕她离开。沈紫言见着草木皆兵,如履薄冰的沈青钰,更是心中大恸,轻声哄道:“要不要吃些点心?” 沈青钰轻轻点了点头,“我要吃酥麻饼。”沈紫言忙命人去做,红梅就疾步走了出去,“站住!”沈紫言喝住了她,“默秋,你去。”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面红耳赤的红梅身上。 沈紫言只装作没看见,神色如常的讲些小笑话逗沈青钰,好容易才令他破涕为笑。正说话间,沈紫诺扶着蓝衣来了,进门便问:“青钰可好些了?”沈紫言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姐姐来得正好,我们青钰方才要吃酥麻饼,我已命人下去做了,姐姐也可以尝尝鲜。” 沈紫诺也坐到床头,细 细审视了沈青钰的神色,笑道:“还是这样馋!”沈青钰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沈紫言暗中捏了捏沈紫言的手,对沈青钰笑道:“既然姐姐来了,你们好生说会子话,我出去略走走,便回来。” 沈青钰神色微暗,张了张嘴,似乎要哭出来一般,沈紫诺忙笑道:“快去快回,回来迟了,可别想有酥麻饼吃。”沈紫言替沈青钰掖了掖被角,这才带着丫鬟出去了。 “你方才在屋里,可看出什么猫腻?”出了院门,沈紫言停在了长廊尽头处,望着随风,“二少爷屋子里的人可都还如常?”适才沈紫言出去命人搜查院子时并未带着随风和默秋,留下两人照顾沈青钰,随风心知肚明,低声应道:“都如往昔,并未有什么不对。” 沈紫言脸色微沉,早春的风拂在脸上,凉飕飕的,令人心中格外的清醒,“你去把昨晚二少爷房中服侍的几个丫鬟全给我叫过来。”既然已经告诉沈青钰昨晚看见的黑影是树枝,哪里又能大张旗鼓的去她房里叫人,岂不是白白令他担心,“莫要惊动了二少爷。” 随风领命而去,沈紫言望着她的背影,对墨书和默秋二人叹道:“这次若真能查个水落石出便好了,满院子的神神鬼鬼,也不知闹到几时才肯休。”墨书想了想,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要不我们安插几个人在姨娘的院子里?”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 沈紫言微微一笑,“借着这次的事,总得将这院子里的人好好换上一换才是。”她原本也不想理会那二位姨娘的事情,只是,妻妾之争,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母亲又是这样柔和的性子,难保人不会生出异心来。 才说了几句话的工夫,随风便带着红梅,冬梅并四个小丫鬟来了,“我只对二少爷说,小姐这边缺人使唤,叫红梅她们帮帮忙,大小姐还叫了言果同我一起来,不过半路上她说要去看看酥麻饼,便独自去了厨房。”沈紫言轻笑一声,大姐身边的言果,也真真是个妙人,明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寻了由头自己去了。 沈紫言坐在台阶上,冷眼看着红梅和冬梅二人,“昨日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们一五一十的给我讲清楚。”红梅脸色微白,道:“昨儿晚上二少爷正温书,奴婢和冬梅在一旁端茶递水,结果不知为何二少爷就叫了一声,只道有鬼,然后就晕过去了。”“是吗?”沈紫言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二人身上,却令红梅和冬梅二人几乎如坐针毡,“奴婢之前还听见猫叫声了。”冬梅怯怯的望着沈紫言,“后来红梅也说看见黑影了。” “猫叫?”沈紫言目光顿时变得凛冽,如同冬日的寒冰,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听见猫叫在什么时候?”冬梅战战兢兢的答道:“就在二少爷看见黑影前不久,当时奴婢也没有在意。” 沈紫言就望向了一旁深埋着头的红梅,“你可听见猫叫了?”红梅小脸苍白,结结巴巴的说道:“似乎听见了。”“是么?”沈紫言冷笑了几声,“既然听见了猫叫,怎么见着那黑影就丢了魂魄一般,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红梅脸色瞬间惨白,“奴婢,奴婢不知道那是猫。” “是不知道呢,还是根本就在装神弄鬼?”沈紫言紧紧盯着她,“你最好老老实实说清楚,若不细说,立刻打三十大板。”红梅浑身战栗,不住哭求,“奴婢真的没有看见黑影,是二少爷说看见了。” “当时二少爷昏过去了,如何说?”沈紫言转头望着墨书,道:“既然她不肯说,你说该怎么办好?”墨书笑道:“自然是拿刀子来割肉,烧了红烙铁烙嘴了。”红梅惊得魂飞魄散,只管哭着磕头求饶,“姑娘开恩,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 明天开始还债,求pk票! 第二十二章 诡谲(一) “真的不知?”沈紫言灼灼的盯着红梅,“是真不知,还是知道不肯说?”那红梅磕头如捣蒜,“奴婢真的不知道,姑娘饶命……”“红梅!”默秋斥道:“皇天后土,你若是掰谎,连天老爷子也不会轻饶了你。” 红梅一张脸愈发的白了下去,却死咬着唇不肯说话。默秋气得蛾眉倒蹙,偏生又无可奈何,狠狠瞪了她一眼,“再不说清楚,仔细你的皮!”红梅浑身颤抖,只管磕头求饶,却不肯交代一言半语。 沈紫言默默望了她半晌,忽的打了个哈欠,“罢了,我也累了,先回去歇歇,明日接着审,你若是不交代个来龙去脉,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了。”红梅微讶,脸色明显的一松,抬头瞥了她一眼,又默默垂下头去。 沈紫言吩咐冬梅:“可得好好看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连你一块治罪。“冬梅哪里敢应个不字,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沈紫言脸色微霁,自回了院子,一路上见默秋欲言又止,笑道:“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直说便罢。”默秋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唇,脸色微红,“奴婢就是觉着奇怪,小姐先前还那样急,怎么现在反倒不急了。” “合计着是为了这事。”沈紫言失笑,“怪道你一路上支支吾吾的。红梅既然抵死不肯承认,我再审下去也是无益,何不再等上一等?”默秋眼睛一亮,“小姐是在等她按捺不住?”墨书抿嘴,“小姐这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了,只是不知那大鱼是否上钩?”默秋抚掌笑道:“小姐真真是那女中诸葛,若是男儿身,岂不是连天下也算计了去!” 沈紫言摇头一笑,笑容中却带了些苦涩,若真是聪明如诸葛,上一世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半路上遇见了金姨娘,一身玫红色遍地金小袄,见了沈紫言,笑容满面的上来行礼,叫了声:“三小姐。”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紫言现在纵然是对这些个姨娘们百般不耐,也耐着性子寒暄:“这是上哪儿去?” 金姨娘从袖中掏出一双虎头鞋来,“我给二少爷做了双鞋子,正要请夫人过目。”沈紫言现在草木皆兵,不免将那鞋子多看了几眼,只见鞋面上一直威风的老虎,栩栩如生,做工十分精细。 沈紫言笑着接过那鞋子,隐隐似有些幽香,仔细闻时,又似乎没有了。心念一动,笑道:“姨娘可真是手巧,只是不巧,母亲刚刚才歇下,怕是此时还未转醒。”“刚刚才歇下?”金姨娘脸上笑意顿时散去,焦虑浮上面庞,“可是身子哪里不适?”说着,又自言自语,“夫人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 能熬夜。” 这不过一晃神的工夫,她脸上的神情已变了几变,令人不得不深思,沈紫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叹道:“也不知怎的,青钰昨晚受到了惊吓,到现在还未醒,着实叫人忧心,姨娘若是得闲,不妨多劝解劝解母亲。”“哎呀!”金姨娘更是着急,“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昨夜沈紫言命人几乎将内院查了个遍,闹出那样大的动静,金姨娘不可能没有耳闻,此刻却又故作不知的问自己,事出反常即为妖,沈紫言心内隐隐有了感觉,淡淡笑道:“不过是受到惊吓罢了。”说着,深深看了墨书一眼,“你陪着金姨娘去瞧瞧。” 墨书目光微转,笑着应了。沈紫言知道墨书素来稳重,微微颔首,带着默秋和随风一径回了院子,坐在窗前想了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不由一阵心烦意乱。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事与姨娘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姨娘,认真算起来,这两位姨娘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着实令人闹心。 沈紫言轻轻叹了口气,随风已吩咐小丫鬟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小姐累了一夜,也吃些燕窝养养神。”见她这样一说,沈紫言才觉腹中有些饥饿,将满满一大碗燕窝粥吃了个干净,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墨书回来了。 “可看出些什么了?”沈紫言原本恹恹欲睡,见了墨书回来,才勉强打起精神。墨书替她揉捏着肩膀,低声道:“旁的倒是没有,只是想起小姐常说的红梅似乎有些眼熟的话,方才又仔细看了看,小姐可觉得红梅与金姨娘有几分相似?” 沈紫言闻言,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了想,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就是觉得眼熟,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那么几分模样儿。”默秋目光微闪,“小姐,您说会不会是金姨娘……”这话倒说到沈紫言心坎上去了,红梅若与金姨娘模样相似,该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是没有证据,也不好胡言乱语,落入旁人耳中,还只当她们母女容不下金姨娘,借着青钰被吓一事挤兑金姨娘呢。 “说风就是雨的,这可怎么着!”沈紫言笑着摇了摇头,“总该拿捏住证据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说出去,算什么呢!”默秋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派人盯着红梅,看她会不会向金姨娘求情。” 墨书笑道:“还要你说,我方才便一刻不离的盯着金姨娘,也未见着什么痕迹。”默秋脸色微红,有些愧疚:“你和随风姐姐都是极聪明的人,只有我笨手笨脚的。”“这是哪里话。”沈紫言真诚的望着她,“要聪明伶 俐的,阖府上下,不知凡几,你尽心尽力服侍我这么多年,这份忠心就无人比得上了。” 默秋更觉不好意思,捂着腮笑道:“这本是奴婢分内的事。”沈紫言微微一笑,思绪又飘到了那个雨夜,衙役团团围住了慈济寺,这三个丫鬟本是闺阁中的弱质女流,甚少见外男,为了自己不惜抛头露面,与那官兵扭成一团,只为了送自己出去,明知是螳臂当车,却还是不顾一切…… 想到此处,沈紫言心口一热,眼眶微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阖府上下,放眼望去,也只有这三人对自己最是忠心不二了。沈紫言含笑望着默秋,道:“分内之事,用心做了,也是本事。” 话音刚落,便见姨娘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进来,道:“小姐,方才红梅姐派了小丫头去找燕姨娘了。”“燕姨娘?”沈紫言微愕,命随风抓了几百文钱与那丫鬟,那丫鬟再三谢过,又急匆匆走了。 一旁的默秋也是诧异不已,“怎么会是燕姨娘,方才不是说金姨娘吗?”沈紫言脸色微沉,“看来我们都想差离了,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金姨娘有没有份,还得另说。” ****** 推荐好友的一部书: 书号:1971850 书名:公主千千岁 作者:璐珈 简介: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旷世奇缘 第二十三章 诡谲(二) 墨书闻言,笑道:“小姐说的是。”说着,话锋一转,“金姨娘那边我也有熟识的丫鬟,小姐不用担心。”沈紫言微微颔首,闹腾了一夜,倒真觉有些倦意,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我去躺会,随风你盯着燕姨娘那边,有事便叫醒我。” 岂料还未来得及躺下,便见郭妈妈领着两位身着靛蓝色小袄的管事妈妈模样的人过来了,沈紫言定睛细看,发觉竟然是那次在慈济寺见过的福王府上的两位妈妈,不敢怠慢,忙命墨书端了小杌子让两位妈妈坐下,又命默秋斟了一杯庐山雨雾茶。 那两位妈妈连称不敢,见沈紫言一身素白的家常衣裳,映衬得人如那三月的梨花,说不出的秀丽动人,又见这闺房雅致,雨过天晴的软烟罗帐子朦朦胧胧的,乌黑的檀木家具似有些年岁了,却依旧散发着柔柔的光泽。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一副大家闺秀女儿的做派,这两位妈妈见了心中暗赞,就从袖中拿出了个帖子,“再过四日就是我们府上郡主的生辰,郡主特命我们二人来送帖子,请姑娘好歹看在郡主的面上,去这一趟。” 沈紫言想着这些日子焦头烂额的,忧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出去散散心也好,笑着接过了帖子,看了一眼,笑道:“难为郡主还惦记,既然是郡主的千秋,说什么也要去要去打扰一番的。”其中一位妈妈笑道:“莫说是郡主,就是我们王妃,也常常念起姑娘,只盼着姑娘过府一聚,好生聚聚才好。”沈紫言似有所觉,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只要到时候不嫌我聒噪就好!” 两位妈妈笑道:“姑娘说得哪里话,王妃和郡主不知道多喜欢姑娘。”沈紫言亲自从书案上抽出十幅画来,递与那妈妈,笑道:“这是上回郡主要的百花图,天气寒冷了,胶性皆凝涩不润,恐有些不好看,还请郡主先将就着顽,待到闲暇时,自然另画了送去的。”那两位妈妈接过画,虽不懂画,但见了雪白的雪浪纸上一簇簇栩栩如生的花,或高洁,或娇艳,或灿烂,二人赞叹不已,忙好生收着了。 沈紫言就看到随风在门外露出半个身形来,心内明白,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那两位妈妈见时辰不早,忙起身告辞,沈紫言笑着打赏了两位妈妈一对鏊金耳环,一双白玉镯子,命郭妈妈一直送至垂花门前。 “可打听出来了?”沈紫言抿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着随风,“都说了些什么?”随风轻轻一笑,“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小姐,那小丫鬟拿了红梅二两银子,去通风报信,让燕姨娘就她,我不过拿些言语略吓一吓,她就一股脑 的全倒出来了,可唬得了不得。” 沈紫言吹了吹碧绿的茶叶,漫不经心的应道:“叫进来吧。”随风忙打起帘子,领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进来,“小姐,就是她了。”沈紫言眉眼不动,垂眉凝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里慢慢绽放的茶叶,心境也变得平和下来,默然半晌,见那小丫鬟脸色惨白,抖衣而颤,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十七。”沈紫言细看那丫鬟,穿着大红袄儿,白绫子裙子,白白净净有些动人心处,“你在家里排十七?”那小丫鬟见沈紫言和气,好言好语的,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略略一松,“我母亲养我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得家里有十七只耗子“吱吱”“吱吱”的叫,所以我的名儿叫十七。” “是么?”沈紫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话锋一转,“红梅让你去和燕姨娘说什么?”十七闻言一张小脸又绷得紧紧的,诚惶诚恐的磕头不迭:“小姐饶命,小姐饶命。”一旁墨书斥道:“要想小姐饶命,你就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否则赏你一顿板子。” 十七不过是十来岁的小丫头,不知其中轻重,拿了红梅的银子便去通风报信,事后被随风拿住,细细盘诘了一番,早已是悔之不及,此刻见墨书都说出狠话来,更是心胆俱裂,“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就是拿了红梅姐姐二两银子,去去求燕姨娘救她一命。” 这话沈紫言放在已听随风说过,并不惊奇,“那燕姨娘是怎么说的?”十七见她问得轻描淡写,似是漫不经心,实则蕴含着无限的隐忍,哪里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燕姨娘只说了句知道了,过了半晌又让奴婢回去告诉红梅姐姐,以前的债,两清了。” 以前的债两清了? 沈紫言心内隐隐有些明白,再三叮嘱她此事不可与别人提起,十七见自己未受责罚,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沈紫言并非不想处置她,只是暂时不想打草惊蛇,这才百般忍耐,冷冷瞥了她一眼,默秋忙将她拖了出去。 沈紫言对着随风使了个眼色,“你去探探红梅都有哪些家人。”随风正欲走,却被墨书叫住,“小姐,这红梅是郭妈妈介绍进府的,只怕论起底细来,没有人比郭妈妈更为清楚了。” 沈紫言笑得愈发云淡风轻,“既然如此,那就去问问郭妈妈,这个红梅,到底是什么人?”“小姐,这……”墨书目露焦急,“毕竟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我们这样冒冒失失的去问,怕是有些不大好。” “不大好?”沈紫 言目中一冷,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声音渐渐上扬了起来,“怎么个不大好?”历来府上服侍过老人的妈妈们,比年轻的主子还要有几分体面,不到万不得已,沈紫言不会想着与郭妈妈撕破脸面,只是这次,她不想有一丝一毫的退缩,若母亲这一胎诞下的是女儿,沈青钰又出了什么事,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更何况,沈青钰也是她血浓于水的嫡亲弟弟! 这件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她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你去把郭妈妈请来,我要亲自问问。”沈紫言若有所指的看着随风,“你入府时日尚浅,恐怕镇不住她。”随风的脸色愈发的严峻,郑重万分的撩起帘子出去了。 沈紫言握了笔杆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交给墨书,“你看看这几个丫鬟如何?”墨书仔细看了看,了然的笑道:“小姐要给二少爷房中换人?”沈紫言微微颔首,想到此事也是忧心不已,“不管怎样,他身边是我们的人,总是安心些。”墨书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过了半晌,忽然笑道:“依我看,这玉蝶还是别选的罢,其他人都是极好的。”沈紫言见她话中有话,不由问道:“这可是怎么着?” 第二十四章 诡谲(三) 墨书笑道:“这玉蝶伶俐自然是伶俐的,只是模样生得太好的缘故,为人有些轻佻。”沈紫言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房中的宝琴,眉头微蹙,“既这样,那换成明珠好了。”正说话间,传来随风有意踏重的脚步声,“小姐,郭妈妈来了。” 沈紫言忙打住了话头,将名册搁在书案上,用玉竹压着,也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说道:“此次请妈妈来,却是有些话要问问妈妈。”郭妈妈目光微闪,笑道:“小姐可是想问问红梅的事情?”沈紫言默然不语,自己审问红梅的事情,并非无人知道,只是郭妈妈消息这样快,不得不令人思量。 “正是如此。”沈紫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想必郭妈妈也有所风闻,红梅鬼鬼祟祟,惊吓了二少爷的事,我正想着将她遣回家去,又不知她家住何方,父母是谁,毕竟是服侍过二少爷的人,也不好贸然叫人来领的,因此就烦劳妈妈走了这一趟了。” 郭妈妈脸上的笑意更深,“小姐可真是菩萨心肠,处处考虑得周全。”竟有回避此话题的趋势,沈紫言隐隐有些气恼,想不到这些个妈妈们在母亲的纵容下,竟敢如此嚣张,骑在主子头上作威作福,长此以往,可怎么着! 当下也不好动气,只是不命那郭妈妈坐下,问道:“郭妈妈可知这红梅的父母所系何人?”郭妈妈素来在府中受人奉承习惯了,就是正经主子见了,谁不看在沈夫人面上给她几分体面,现在却被年纪轻轻的三小姐给怠慢了,如何不气恼,笑道:“这事只怕还得问问底下的那些管事婆子们,她们兴许知道。”说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 沈紫言笑道:“你办事老了的,还不记得,倒来为难我,你素日在母亲面前也是问管事婆子?若有这道理,也就是算宽厚了!”郭妈妈满面通红,脸色有些不虞,沈紫言只当没看见,“我可听说,这红梅是郭妈妈引荐进府的,如何连郭妈妈都不知晓这其中的干系?莫非是瞧着我是青年姑娘,所以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句句含刺,字字带讽,郭妈妈哪里听不出来,手心里捏出了一把冷汗,忙陪笑道:“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我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姑娘,只是人老了,记性难免稀薄了些,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说着,便瞅了瞅一旁的墨书等人。 墨书心知自家小姐在与郭妈妈打擂台,见小姐这言语,郭妈妈必是与此事有脱不了的干系,哪里会出言相帮,只默默垂下了眼。郭妈妈更是气闷,又不敢多说,眼角余光斜着房内个个噤若寒 蝉的丫鬟婆子,都垂着眼无甚动作,似乎没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人老了?”沈紫言气定神闲的盯着郭妈妈半晌,忽而笑道:“郭妈妈也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此话如一声惊雷响在郭妈妈头顶,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沈紫言,气得脸白气鲠,又不敢对沈紫言泻火,只一巴掌打在默秋身上,“我手里调教出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得闲就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郭妈妈!”沈紫言一声怒喝,将郭妈妈从怒火里拉了回来,“这是我的丫鬟,打骂自有我来处置,郭妈妈如此,是否觉得我不会调教人,需要郭妈妈来指点指点?”郭妈妈又气又愧,道:“姑娘好歹看在夫人面上,给我几分体面,这上上下下的人都瞧着呢。” 沈紫言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体面?”语气里含着浓浓的讽刺,郭妈妈面色胀成猪肝色,“我打小便在夫人身边服侍,又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沈紫言稳稳的端了茶盏,冷眼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郭妈妈说到最后,声音渐弱,又无别话可说,顿时僵持在那里,沈紫言一面喝茶,一面笑道:“俗话说芳林旧木催陈木,郭妈妈既然老了,我自会从这府中挑选几个妈妈,让母亲好好调教调教,想来不久,也就该能用了。郭妈妈毕竟服侍我母亲这么多年,无功也有劳,我们沈家自然也不会薄待了你的。” 郭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三小姐竟然如此的不留情面,抓住自己的话梗死死不放,竟是要将人逼到绝路的作为,想了想,冷笑道:“我是去是留,只怕还要和夫人说一声。”沈紫言云淡风轻的放下茶盏,“是该说一声,默秋,你去告诉夫人,说郭妈妈年纪大了,想要含饴弄孙……”话未说完,已被郭妈妈怒气冲冲的打断,“小姐,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沈紫言笑道:“郭妈妈现今也急了,满口里“你”“我”起来。”随风也笑着凑趣,“只管说便罢了,不过是一顿嘴巴子。”郭妈妈顿时被这主仆二人气得双目圆睁,假意哭了几声,“可怜我在这府上成了软柿子了,任谁见着都想捏一捏,我找夫人评理去!”说着便往门外冲去,随风欲拦住她,被沈紫言一声咳嗽压了回去,“小姐,这事闹到夫人面前去,大家岂不是都没趣?” 沈紫言对这几个丫鬟一向十分有耐心,闻言笑着解释:“擒贼先擒王,这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都瞧着呢,我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要先拿郭妈妈开端,不然这份功可算是白做 了。既然她要闹到母亲面前去,我只好陪着她闹一场了。” 默秋就怯怯问道:“那小姐现在是不是要去夫人那里?”沈紫言摇了摇头,“不是海棠,便是杜鹃,过不了半刻功夫,便会来寻我的。”微微叹了口气,眼中一黯,心里纷乱一片。善主出刁奴,这话果真不错,郭妈妈由母亲的陪嫁丫头走至今日,经历的事情不知凡几,偏生养成了那目空一切的脾气,岂不是母亲惯出来的? 这风气若是不好好整治整治,将来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 沈青钰年幼,自己与姐姐又是要出去的,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叫她如何放心,不如索性趁着这次,将府上那些牛神鬼怪都遣了出去,这才是清净,只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看母亲今后如何行事了。 这样想着,杜鹃来了,“小姐,夫人请您去呢。”说着,望了望四周,上前一步,低声道:“郭妈妈在夫人面前声泪俱下,只说是无立足之地了,求夫人赏口饭吃,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小姐您可要小心些。” 沈紫言望着墨书等人微微的笑,“我说如何?” ****** 下午还有两更! 第二十五章 云开(一) 默秋笑道:“小姐莫不是那仙女变的罢,这样神机妙算来。”杜鹃摇头直笑,“小姐还这样若无其事,夫人可气得脸色都变了,直说小姐好好的又生事。”默秋脸色一沉,“还不是郭妈妈在夫人面前挑拨是非,倒还赖在我们小姐身上,也不瞧瞧自己那做派!” 这事原本就在沈紫言预料之中,此刻也并无害怕之意,将书案上名册抽出,放在袖中,道:“走罢,待会母亲等急了,无事也生出风波来。” 墨书撩起帘子扶着沈紫言走了出去,悄声问:“小姐,若不然我先差人去瞧瞧那向婆子。”沈紫言心中会意,暗赞墨书聪明通透,那向婆子是郭妈妈的妹妹,正是为着聚众赌牌一事被撵了出去的,若派个伶俐些的丫鬟去套套口风,摸清郭妈妈素日的行径,也是好的。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你可仔细些,别走漏了消息。”墨书低声应是,后退了几步,消失在假山丛里。 沈紫言一行人到了正房,刚刚踏进院门,便见郭妈妈迎了出来,眼眶微红,似是哭过一般,只是眼中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沈紫言只装作浑然不知的进了内室,见沈夫人气色更变,直端端坐在黄木雕花椅上,见了她,便喝道:“海棠出去!”海棠忙应了一声,带着众人一起出去,在房门外站住,一面将房门掩了,自己坐在台阶上,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许进去。 沈紫言心知肚明,忙奉茶,赔笑着问:“母亲这是怎么了?”沈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你反问我!我只当你是个有能为的,才偷个空儿,我且问你,郭妈妈是哪里不称了你的意,你就这样眼巴巴的要将人撵了出去?”还未待沈紫言答言,又颤声说道:“郭妈妈自我做姑娘起便在我身边服侍,俗话说的,‘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撵了出去,岂不是让府上大大小小的妈妈婆子们心惊?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沈府忘恩负义,外人知道,这脸面要也不要?” 沈紫言听说,便依炕沿双膝跪下,诉道:“母亲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争辩,但其中还请母亲细想,我与郭妈妈素无恩怨,我也不是那小性子的人,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要撵人?说来可笑,红梅原是郭妈妈引荐进来的,母亲您也是给她体面,让她去青钰房中做了一等大丫鬟,可她心生异心,装神弄鬼惊吓了青钰,我又怎么会不管不问,因想着郭妈妈是引荐人,必定知根知底的,不然她也不敢糊里糊涂的往青钰房中塞人了,这才问了问郭妈妈,哪知她只托词老了,记不住,我想着郭妈妈也上了年纪,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我们沈家也断断没有苛刻老人的理。我又哪里知道郭妈妈这样不情不愿的,也不知她在母亲面前哭诉起来,我一番美意,反倒成了不是了。” 一番话令沈夫人怔住了,“你说,青钰这次的事情,是红梅闹出来的?”沈紫言点头应道:“可不是这样!母亲想想,青钰正在温书,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望窗外,即便是向外望了望,哪里就这么巧,刚巧见着那黑影?我也审了青钰房中的几个丫鬟,都说听着猫叫声,想来那黑影便是黑猫了,那红梅却着实可恨,明知是黑猫,却故意引逗着青钰往外看,可不就惊吓了这一场?” 沈夫人听了一席话大近情理,因叹道:“想不到这蹄子,我平日看着倒好,怎么暗地里这样坏!倒是我冤枉你了,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子姑娘,不至这样轻薄,不过听了郭妈妈一面之言,气个半死,现在既然说开了,便任由你处置了。” 沈紫言趁机说道:“红梅充其量不过是青钰房中的一等丫鬟,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这样胆大妄为,此次行事,想必是受人差遣的。”沈夫人想了想,深以为然,“我的儿,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既然如此,我便将郭妈妈叫进来问问,你也好拿个主意。”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沈夫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愿母亲经过这次,能振作起来才好! “母亲先别这么急。”沈紫言从袖中拿出名册来,“母亲倒是瞧瞧这几个丫头如何?”沈夫人上下瞧了一瞧,仰着脸想了一想,笑道:“这其中也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你得闲叫了她们几个来,我瞧瞧肉皮儿。不过这几个我认识的,倒都是聪明些稳重的,你眼光倒是厉害。”沈紫言抿嘴笑道:“这是我给青钰房中挑的几个丫鬟。” 沈夫人目露赞许,握住了沈紫言的手,叹道:“还好有你!青钰房中的丫鬟,的确也要换一换了,你可得仔细瞧着,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沈紫言点头称是,笑道:“我房中那个宝琴,看模样倒是没得说的,只是轻佻了些,这次愈发连我房中也换一换才好。”沈夫人听了,道:“你房中的事,自然你最清楚不过。我素日还只当你是小孩子心性,既然你有了主见,以后便可自己做主,不必再来问我。”暗地里却在想,女儿去了别人家,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样先历练历练也好。 沈紫言没想到通过得这样容易,鲠在心中的那根刺拔去了,松了一口气。沈夫人已叫了郭妈妈进来,郭妈妈见沈紫言安然无事,沈夫人也是面目平和,心中诧异不已,复又觉得心惊,也 不知沈紫言到底与夫人说了些什么,正胡思乱想间,听沈夫人问:“那红梅可是你引荐进来的?你也讲与我和三小姐听听,这人平素和谁交好,都和谁人往来?” 郭妈妈瞥了一眼垂眉饮茶的沈紫言,脸色一变,笑道:“这红梅是孤儿,无父无母的,我当日见她孤儿可怜,便替她寻了个差事,想不到她这样没有眼力劲儿,竟惊吓了二少爷……”郭妈妈见沈紫言并不开口,心中暗喜,想着夫人是个好性儿的,只想个法混过去了再说。 岂料沈夫人听了沈紫言一席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己身边这个妈妈,平日里接着自己名头揩些油水,自己也念在她服侍自己二十多年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次竟然闹到青钰房中,哪里还忍得,也就刨根问底起来,“郭妈妈难道不知这红梅和谁交好?” 郭妈妈吓了一跳,暗自心惊,望向沈紫言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复杂,“我一直陪在您身边,对底下这些人事,着实不甚清楚。” ****** 各位有打赏意愿的朋友,请将打赏换成pk票,谢谢!群抱,群亲~~~ 晚上加更! 第二十六章 云开(二) 沈夫人的目光就冷了下去,郭妈妈见得分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道:“纵然是我有不知道,问问这些丫鬟婆子们,总能知道的。”正端着茶盏的沈紫言嗤笑了一声,郭妈妈的面皮一瞬间胀得紫红,急急辩解:“夫人,倒不是我没关心,只是杂事繁多,一时顾不上而已……” “母亲。”沈紫言放下了茶盏,目光从郭妈妈身上掠过,“我看,后院浆洗房的王妈妈是个妥当人,虽不大会说话,可人重在老实,不如以后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便让她去做吧。再者,我冷眼瞧着花房的赵妈妈也是个能干的,我这边正嫌人少不能勘察,不如让她来照管照管,比别人强些。” 沈夫人哪里会为这事驳了自己的小女儿,笑道:“你做主就行了。”郭妈妈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自己旧时没少为难为难这赵王两位妈妈,如今她得了三小姐的欢心,夫人对三小姐又是言听计从,这才是开始,长此以往,哪里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沈紫言将郭妈妈的脸色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笑道:“我听说那赵妈妈孤儿寡母的,生活十分清苦,不如每月另增一两银子,索性让她一心一意做了青钰院子里的管事妈妈,您看怎么样?”沈夫人本心地慈悲,经过方才一事,又对女儿十分信任,也就笑道:“都依你,都依你。” 墨书的身影在帘外晃了晃,沈紫言心知必是向婆子的事有了结果,正欲闲话几句便离开,却听郭妈妈厉喝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三步并作两步,将门口的墨书拉了进来,墨书人单力薄,又是出其不意,哪里经得住这等拉扯,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沈紫言自来待墨书十分亲厚,见她受了郭妈妈的侮辱,心中不悦,只是面上丝毫未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郭妈妈说道:“不是奴才多话,夫人您瞧瞧,这么个丫头,就敢在正房门前探头探脑的,让外人见了,还只当我们府上管教不严呢!” 沈夫人看了看跌倒在地的墨书,眉头微蹙,倒不是不满,而是觉得郭妈妈太过小题大做,又是女儿房内的大丫鬟,众目睽睽之下动辄打骂,这让女儿以后怎么做人!郭妈妈却会错了意,只当是沈夫人心内也厌烦这墨书,窃喜不已。 墨书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郭妈妈是欲暗算她,虽然羞恼,只不敢做声,唯恐连累了沈紫言,她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忙就势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本是……”还未待墨书说完,郭妈妈便斥道:“夫人面前,哪有你胡言乱语的份!”扭头向沈夫人说道:“论理这事该早严紧 些的,夫人您素日厚道,不大管这些事,这些女孩子们就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起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挑唆姑娘们,说欺负了姑娘们,谁还担得起!” 沈夫人拧了拧眉,笑道:“跟姑娘们的丫头原比别的丫头们娇贵些,这也是常情。海棠去把杜鹃扶起来。”海棠和墨书一道成了大丫鬟的,情分非常,心里正巴不得,闻言忙将墨书扶起来了。郭妈妈这一拳似打在了棉花上,自己有些没趣,讪讪然说道:“别的都还罢了,夫人不知道,大小姐屋里的蓝衣,那丫头仗着她生的模样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在人前能说会道,掐尖要强,大不成个体统,好好的小姐们,都被带坏了。” 沈紫言在一旁笑道:“郭妈妈对我和大姐的丫鬟都这样熟悉,数落起来头头是道的,怎么就是对二少爷的大丫鬟这样的生疏?”郭妈妈顿时气焰短了一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沈紫言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对沈夫人说道:“方才我差了墨书去做事,命她做好了立刻来回我,不曾想没有惊扰到母亲,竟打扰到了郭妈妈。”刻意咬了咬母亲和郭妈妈二字,继续说道:“大姐房中的蓝衣,认真论起来,这些丫鬟共总比起来,都没她生得好,只是我瞧着尚好,举止言语都是极为稳重的,何况,纵然蓝衣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也该由我姐姐处置,是不是,郭妈妈?” 说到最后一句,沈紫言蓦地转头盯着郭妈妈,笑道:“蓝衣是王妈妈的表侄女,只是不知道红梅和郭妈妈有甚么干系,郭妈妈要处处护着她?就是交待红梅交好的人,也是不肯的,也不知到底是不知,还是知道不愿说?” 郭妈妈脸色大变,冷汗涔涔,急巴巴望着沈夫人,“夫人,不是小姐说的那样,您可要为我做主。”沈夫人听了沈紫言一席话,句句似撞在心坎上,心中十分不悦,眉头深蹙,“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既然三小姐说的在理,此事便任由三小姐处置了。” 沈紫言笑道:“女儿告退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带着墨书出去了,待到出了院子,柔声问她,“你没事吧?”墨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跌了一下,哪一天不跌两下子!”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我竟然不知道,我母亲惯得这些老人这样的无法无天起来。” 墨书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待走到后山无人处,从袖中掏出两张纸条来,递与沈紫言,沈紫言看了看,不明所以,奇道:“这是什么?”墨书笑道:“这是当票子。”沈 紫言又看了看,“什么是当票子?”墨书抿嘴轻笑,“拿了东西去当铺,换了银钱,写的凭据,就是当票子。”沈紫言似有所觉,问道:“这当票子,是你从向婆子那里搜出来的?” 墨书点了点头,“小姐猜当的是什么?那可是夫人的金丝攒珠凤凰!”沈紫言一怔,随即明白,向婆子不过是在内院打杂的婆子,哪里能触到母亲的首饰,若无人接应,怎么会无人知晓,冷笑道:“我竟然不知道我们郭妈妈还有这本事,在府中这些年,竟熬成了贼了。” “小姐。”墨书上前了一步,低声说道:“我已命人将那向婆子拘起来了,您看,是不是选着时候,送去让夫人看看?”沈紫言笑道:“送自然是要送去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把这当票子收好了,免得被有心人找了去,到时候就成了我们诬赖好人了。” 墨书连连点头,“小姐放心,我省得。”沈紫言想了想,停住了脚步,“随风呢?” ****** 新书求pk票,求推荐票! 第二十七章 云开(三) 墨书笑道:“随风去审红梅了,小姐忘了么?”沈紫言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事一日不解决,我一日难安心。”墨书扶着沈紫言进了院子,替她揉捏着小腿,笑道:“小姐常常劝我们,凡事不可心急,怎么这次自己先犯上了?” 沈紫言失笑,“这样说来,你们对我也有怨言了?”墨书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我们只会念着小姐的好。”沈紫言愈发笑了起来,“你如今也会托大了,得闲就拿了我来打趣。”主仆二人正说笑间,随风撩帘进来,未语先笑,“墨书托大了?赏一顿板子吃便罢了。”墨书假意怒道:“我撕了你这起烂嘴的!”作势欲扑,随风忙笑着躲了躲,抱住了沈紫言搁在榻上的小腿,“小姐救我,墨书恼羞成怒,让人说中心事了,要打我呢。” 默秋站在一旁直笑,忙上前拉开了二人,“你们在小姐面前也该有个样子才是。”随风顺势站好,笑道:“小姐,如照着您说的,让红梅和十七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那红梅也就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沈紫言顿时来了兴致,从榻上坐起,“怎么说?”随风道:“红梅说,是燕姨娘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只让她吓唬吓唬二少爷,便罢了。”沈紫言微微一沉吟,想想前因后果,倒也说得过去,“她难道就没有提起金姨娘?” “没有。”随风回答的很干脆,“因着墨书说她和金姨娘长得像,我特意留了会心,问了又问,她半字没提到金姨娘,只说是燕姨娘给了她银子,让她这样做的。”沈紫言总觉得见着金姨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之觉得这个人绝非善类,只是又找不到什么错处,只得罢了。论起来,青钰身上的事可不知这一件,还是那次夹竹桃的事情,至今还是个谜团,也不知道那贾林媳妇到底受了谁的差遣,若母亲没有那样心急,好歹还能问出一二来。 沈紫言想了想,说道:“这样看来,此事必是燕姨娘做的无疑了,只是她还没有提到别的事么?”随风摇了摇头,“没有。”沈紫言微微有些失望,坐在榻上沉吟半晌,叹道:“姨娘的事情不该我过问,只是母亲性子绵和,又不善与人争执,现今又是有孕在身,也不知能不能镇得住那燕姨娘,那也是个撒泼性儿的主。” 墨书也深以为然,“不如,您去和老爷说说,让老爷出面,又是铁证如山,那燕姨娘也没处可辩的。”沈紫言想了想,颇为无奈,“也只好如此了。”墨书起身便欲走,被沈紫言叫住,“等等,先陪我去燕姨娘那里走一遭。”墨书诧异的望着沈紫言,“小姐,您这 是…….” 沈紫言眼睛似水般的明亮,狡黠的笑了笑,“我还没去见见我三弟呢。”墨书等人面面相觑,拥着沈紫言去了燕姨娘处。进院时,只看到门前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剥莲子,见了沈紫言,唬了一跳,忙迎了上去,“小姐今日怎么得闲来逛逛?” 沈紫言淡淡说道:“如今天黑得早,不敢午睡,闲来就四处走走。”自有人去通报了燕姨娘,也不见人出来相迎。墨书与随风交换了一个眼色,扶着沈紫言进门,便觉一股暖香袭来,打在人面上十分的舒适。 “阿福气性也太大了些,行动处就给人脸子。”燕姨娘逗弄着怀中的婴儿,不言不语的将那孩子交给阿福抱着,然后不慌不忙的从榻上起身,坐在铜镜前,自顾自的画眉梳妆,竟是将沈紫言视若无物一般。 沈紫言也不恼,只当没有听见她的指桑骂槐,凑上前看了看那婴儿,阿福身子绷得紧紧的,唯恐她触碰到那孩子,沈紫言自寻了一处坐下,自顾自的说道:“我听说燕姨娘在家时,也是风雅之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古玩花木,也是知之甚深。” “那是自然。”燕姨娘脸色和缓了些,挺直了腰杆,扬了扬下巴,已有几分傲然之色,“不但是我,就是我的丫鬟阿福,耳濡目染的,也都知道些。”沈紫言心中疑窦更深,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我瞧着姨娘似乎喜欢盆栽。”燕姨娘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怎么,三小姐是想要向我讨教了?” 沈紫言道:“我近日看中了几株夹竹桃,也不知是怎的,只是养不活。”燕姨娘哧然一笑,“三小姐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不知道这些也是应当,难道就不会找花房的人问问?”沈紫言见她目含讽刺,却并没有心虚,暗自忖度自己想差离了,也不再多坐,略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起身告辞,还未走出院门,只听燕姨娘在身后阴阳怪气的说道:“闲来无事,不妨绣绣花,也好过到处乱跑。” 默秋气得直跺脚,恨道:“这燕姨娘也忒过嚣张,一个姨娘,说话也敢夹枪带棒的!”沈紫言想到这也是母亲惯出来的结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眼中却是一黯。到母亲这年岁,于旁人的劝告,已经是极难听见,更不用说更变那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了。 沈紫言就看了看墨书,“去找老爷吧。”墨书会意,快步向东去了。沈紫言自己去了沈夫人处,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沈夫人听,待说到最后,沈夫人已经是面色铁青,“这个燕姨娘 ,进门也不过一年,生出多少事来,这次竟敢将主意打到青钰头上,我断断不能饶她!” 沈紫言垂下头没有说话,却见王妈妈和赵妈妈一前一后的进来了,沈夫人忙打住了话头,两人都是第一次进正房,显得有些拘谨,见了沈夫人便磕头,道谢不迭。沈夫人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女儿,笑道:“你们也不用向我磕头,只消去跪三小姐,便罢了。” 那俩妈妈来之前便已听说,此事是多亏了三小姐在夫人面前说项,见沈夫人如此说,心中更是感激,正正经经的对着沈夫人磕了头,又去跪沈紫言,被沈紫言拦下了,“你们也不用跪我,只要日夜辛苦些,好生照管些,顾些体面,做好自己的差事便算是答谢我了。” 两妈妈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姑娘这样疼顾我们,若再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沈夫人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只听杜鹃惊道:“老爷来了!”沈紫言知道定是为了燕姨娘那事了,沈夫人是不知内情的,却是微微一愣。 ****** 明日继续加更,求pk票! 第二十八章 月明(一) 沈二老爷气得面如金纸,大步走了进来,见了沈紫言,微微一愣,随即了然,“那恶妇人当真对青钰不轨?”沈夫人知其意,将眼色一丢,丫鬟们明白,都纷纷回避了。 沈紫言见她父亲盛怒,便寻了由子出去了,还未走至门前,便听沈夫人劝道:“老爷这是何苦,燕姨娘虽然该死,老爷也要自重,这乍暖还寒的,老爷气出个不自在来,岂不事大?”沈二老爷哪里肯听,怒道:“你且问问她干的勾当可绕不可饶!到了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我决不能轻饶了她!”沈夫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也不好再劝。 沈二老爷喘吁吁的直挺挺坐在椅子上,也不接茶,愈想愈气,一叠连声,“叫几个小厮过来!” 沈紫言走至院门前,正巧遇着沈紫诺扶着蓝衣,袅娜而至,向内努了努嘴,“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外面?”沈紫言心知这事也瞒不过去,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阖府皆知,再者,沈紫诺也不是旁人,于是拉着她去凉亭坐了,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说与她听,“……出了这样的事情,父亲自然气急了。” 沈紫诺听到最后,也是脸色一变,“燕姨娘怎么这么无法无天?我家从无这样的事情,母亲又是宽柔以待下人,怎么会有这样黑心肠的人?”沈紫言叹道:“人心不可测,以后少不得多加警醒了,小心没过逾的。”沈紫诺默默的应了,因又问道:“我恍惚听见有人说起我身边蓝衣的不是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沈紫言瞥了她身后的蓝衣一眼,笑道:“你也别多心,并没有这话,不过是蓝衣的表姑姑王妈妈得了母亲的喜欢,要重用,郭妈妈见着心中不忿,多了几句嘴罢了,那起小人的嘴,姐姐还不知道么?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没有忌讳了。” 沈紫诺听了这话,便点头叹息,“你这话说的很明白,我素日见着那郭妈妈也是个作威作福,眼里没有主子的,只因她服侍母亲这么些年,也不好多说的,现在既然叨登出来了,以后留神小心些就是。”说着,却见对面沈紫言望见自己笑得促狭,不由红了脸,“怎么,我脸上有画不成?” 沈紫言掩袖轻笑,“画倒是没有,只是觉得姐姐说话都有了当家奶奶的款了。”沈紫诺娇嫩似栀子花的面庞瞬间变得通红,“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了,将沈紫言按在凉亭的石桌上,便要拧她的脸,沈紫言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我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只知道胡说。”沈紫诺这才罢休,松了 手,横了她一眼,“我看你还说不说嘴。” 姐妹俩正闹着,那边沈二老爷却怒气勃勃的带着人去了燕姨娘处,满院子的人都惊住了,都愣了愣才齐齐上来行礼,沈二老爷面沉如水,已大步进了燕姨娘的住处。和燕姨娘一个院子的金姨娘的丫鬟桃枝正站在台阶上吩咐小丫头晾帕子,见了此等情形,一溜烟跑了进去,在金姨娘耳边耳语几句,如是如是说了一通。 金姨娘闻言大喜,白净的面上露出几丝微笑,“想不到我们三小姐竟有这等本事。不枉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聪明过人。”桃枝忐忑不安的看着金姨娘,“那我们现在……”金姨娘转身进了内室,“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何必管她人的事情!”桃枝听着,忙出去命小丫头们都进门来,紧紧掩上了门扉。 燕姨娘见着沈二老爷眼都红了,心中咯噔一跳,忙赔笑道:“老爷今日怎么得闲来看看?”沈二老爷见着燕姨娘脸上厚重的胭脂,面露春色,更如火上浇油,一脚踢开脚下的小杌子,冷笑道:“我怎么得闲!这不是得问问你自己?”燕姨娘见问的不祥了,不解的问:“老爷这话可是怎么说?” 沈二老爷也不多说,只喝命:“堵起嘴来,着实打死!”燕姨娘一听这话,面如白纸,忙跪下,抱住了沈二老爷的大腿,只是呜呜的哭,“也不知妾身犯了什么过错,惹了老爷生气,只求老爷看在三少爷面上,好歹饶我这一次。” 沈二老爷冷笑道:“倒休提这话,你既有胆谋害青钰,怎么无胆受罚?”燕姨娘如遭雷击,愣了片刻,说不出话来,沈二老爷见着目光更冷,命身旁的小厮平安:“你去把三少爷抱过来!” “不要!”燕姨娘从地上挣脱了起来,拦在抱着孩子的阿福跟前,厉声喝道:“这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抱!”也不顾有人没人,从阿福手里抢过孩子就往外跑去,被平安拦住了:“姨娘还是将孩子交出来吧,老爷也少生些气!”燕姨娘抱着孩子,放声大哭,顺着门框,滑坐了下去,“我的孩子才是沈府的少爷,其他都是孽种,孽种!” 阿福禁不住也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沈二老爷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便架着燕姨娘不得动弹,平安抱过孩子,燕姨娘只是一味的痛骂,沈二老爷愈发着了恼,命人将她用布巾堵住了嘴,冷冷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紫言那边立刻就得到了消息,“要把燕姨娘送到庄子上去?”墨书点了点头,“平安是这么说的。阿福还要去求夫 人,被老爷的小厮吉祥拦下了,说是不让出去。”沈紫言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许久才幽幽叹息,“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待到晚间,沈紫言去沈夫人去用膳时,沈夫人叹道:“你父亲决定将那孩子过继给你大伯。”满屋子丫鬟都垂下头去。沈紫言默默无语,心中着实有些感叹,燕姨娘着实是可恨,只是连累了那孩子了。沈家大老爷娇妾美姬不知凡几,只是多年膝下无子,早有意过继,这次沈二老爷主动将这个孩子过继给沈大老爷,对沈大老爷来说自然是久旱逢甘霖,喜之不尽的事,对于燕姨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这事沈紫言不便多说,默默的用完了饭,回了自己的院子,只听见暗夜里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哭喊,令人听了心里十分不安。 第二十九章 月明(二) 福王府中,羊角宫灯散发着柔柔的光芒,福王妃自内室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叹道:“今日在宫中,可真是累煞人了。”林妈妈笑道:“那也是夫人得人心,那些诰命夫人们,个个见了夫人,可不都拥上来了。夫人要不要喝点羊奶养养神?”福王妃摇了摇头,笑道:“那劳什子怪腥的,只有我们老大喜欢吃那味。” 林妈妈拿了两张画给福王妃看:“您看,这是早上袁妈妈和陈妈妈去沈家,沈小姐说让带给郡主的画儿。”福王妃一听,来了精神,“快拿过来我看看。”林妈妈忙将话递了过去,福王妃戴上眼镜,细细看了一翻,只见空谷中一株兰花幽幽的绽放,说不出的空明,在月色下,显得十分宁和。 福王妃摩挲半晌,目露赞许之意,“俗话说相由心生,我看那沈三小姐面色平和,行事自有一番气度,画又是这样的高洁,想来性子也是极好的。” 林妈妈听着打趣道:“既然您千般喜欢万般满意,何不趁这机会去和沈夫人说说?”福王妃听着眼中微黯,“我自然有那个心思,你也不看看那混世魔王,没一个中意的,反正沈三小姐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等开了年,我自然遣人去提亲的。”说到这里,便问:“他人现在可在府中?” 林妈妈笑意慢慢敛去,低声道:“未曾回来。”福王妃手中的茶盏簌簌作响,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去了那玉成那里?”林妈妈道:“这次倒不是玉成,是个叫修竹的戏子,据说也是千娇百媚的。”福王妃面色一沉,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怒道:“这些小厮们都是死人不成,专门引逗着爷们去那地方,在外游荡优伶,让王爷知道了,好一顿打!” 林妈妈垂下头去,不敢说话,却见朱砂在门外道:“大夫人和二夫人来了!”福王妃忙打住了话头。林妈妈笑着撩起了帘子,迎了二位夫人进来。 沈紫言捏着那张当票子,半晌无语,“郭妈妈也不少吃用,我母亲待人,向来只有亲厚的,断然没有苛刻的理,她怎么就胆敢偷拿那金丝攒珠凤凰?”墨书想了想,也是不解,“平素每逢过节,夫人总有打赏,阖府下人也有献礼的,这郭妈妈怎么看也不像短钱的模样。” 默秋心直口快,笑道:“你们哪里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理!她抓了银子在手,说不准还想要更多,可不就做起那小偷小摸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了么?”沈紫言沉吟半晌,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郭妈妈既然敢如此胆大妄为,底下的人焉不会照葫芦画瓢的?也不知公中到底折损了多少好东西!” 墨书听了此话,垂下头细想了想,道:“依我说,莫如将这事捅给夫人听,也正好将郭妈妈撵了出去,所谓杀鸡儆猴,旁人见了,自然只有心惊的,少不得收敛收敛了。大小姐房中蓝衣、言果都是妥当人,倒不用担心她们打饥荒的,小姐房中,我们几个也是知根知底的,不但是我,连随风和默秋,我都是可以作保的。唯有夫人和二少爷房中的东西,因着没有指派管事妈妈,都由郭妈妈管着,这可是不妙。” 沈紫言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中着实烦闷,“你说,那向婆子聚众赌牌一事,有没有郭妈妈的份?”墨书在心里忖度了一番,也有些生疑,“这也是我的小见识,郭妈妈这样的敛财,连夫人的首饰也拿出去变卖,可知必定是等着急用了,说不准她一时手痒,和人赌上几局,输了不少,这才起了别样心思。” 沈紫言愈想愈觉得在理,道:“这事你先别声张,明日你和随风一起去,仔仔细细的审问那向婆子,想必也该有个结果了。”墨书低头应是。 次日,沈紫言去沈夫人处请安时,见她声色又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样,暗自心焦,暗地里趁人不注意,拉着海棠悄问:“我母亲这两日是怎么了?我进来看着她懒懒的,又不好多问的。”海棠见问,因是沈紫言,也不是旁人,又见房内无人,便叹道:“夫人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还有一月前头便是这么着,这几日忙乱了几天,从新又勾起来。” 沈紫言听了忧心不已,“这事可非同小可,母亲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怎么不早请大夫治?”海棠叹道:“哪里没请大夫,一日三顿的没断了汤药,只是不见好,大夫也说夫人思虑太过,忧虑伤脾,肝木忒旺,便露出马脚来了。” 沈紫言听了,默默无语的回了房中,因和墨书叹道:“现如今怎么就没有一个好大夫!”墨书听着惊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沈紫言只得将缘故细细讲明,墨书沉默了片刻,道:“既这样,郭妈妈这事可不能再惊动夫人了,免得白白惹得夫人生气,不如暂且搁一搁,等夫人身上好些了,再说不迟。”沈紫言颇为无奈,“我就怕夜长梦多!” 墨书劝道:“郭妈妈再如何得势,也是个奴才,有小姐盯着,还能翻出大浪不成?”沈紫言沉默着不说话了。墨书趁机笑道:“小姐过几日便要去福王府,可曾想好了什么穿戴?”这还是沈紫言第一次独自出门,又是去福王妃,穿什么衣裳,佩戴什么首饰,的确值得好生思量一番。 沈紫言也心知墨书拿别 话岔开,是为了让自己少思虑些,也就顺势笑道:“金丝八宝攒珠牡丹花倒是华丽,就是压不住,莫不如戴红珊瑚,明月铛,衣裳就穿那身白蝶戏花大红洋缎小袄……” 随风捧着用滚水烫过的玫瑰露上来,笑道:“小姐也吃了花露,润润嗓子。”沈紫言也只吃了一口,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你去看看母亲歇下了没有,若是歇下了,把郭妈妈给我叫过来,我要看古董帐。” 随风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气色有些不善,“夫人正午歇,郭妈妈却说夫人身边不能少了服侍的……”沈紫言笑道:“郭妈妈也会托大了!”说着,站了起来,“既然郭妈妈不肯来,你现在就去瞧瞧那向婆子,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三十章 月明(三) 墨书目光微闪,浅浅的笑了起来,“小姐放心,我会好好说说她的。”沈紫言见墨书很快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眨了眨眼,笑道:“是该好生说说!”说着,将玫瑰露递与随风,“我也吃不下这些,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到了晚间,沈紫言去问安时,与沈夫人说起去福王府做客的事情来,“到时候穿戴好了,来让母亲看看。”兴许是自己女儿的缘故,沈夫人笑望着沈紫言,只觉得比自己见过的姑娘家都要美丽,呵呵直笑,“你可得好好捯饬捯饬才是。”心里却在想,自家女儿天生丽质,哪怕是素面朝天,只怕也能压下一众姑娘。 沈紫言却不知沈夫人在想些什么,顺口说道:“我瞧着母亲那南海珍珠的头面很是好看,母亲不如借我使一日。”沈夫人听了,笑道:“你喜欢,便拿去好了。”一面说,一面吩咐郭妈妈:“去我库里把那南海珍珠和红宝石牡丹花拿出来,划到三小姐账上,闲置着也是闲置着。”郭妈妈答应着,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日再拿去也罢了。” 沈夫人也不在意:“明日也使得,只别忘了。”说着,想了想,“我记得我库里还有烟霞罗,也是上好的了,也拿出来给她们姐妹做衣裳穿,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郭妈妈忙答应了。 沈紫言似笑非笑的看了郭妈妈一眼,道:“母亲既然库里有这些好东西,何不找个日子,算一算账,免得白收着霉坏了。”沈夫人笑道:“早先便有这个意思的,只是一直不得闲,今儿个你既然提起,那我少不得命人清一清账面了。”郭妈妈忙道:“夫人的穿戴,都是我经管着,也都还记得,我便带着几个丫头清点清点。” “哪里能劳累郭妈妈。”沈紫言望着沈夫人,目光很真挚,“我们没事评论起来,也有几个百里挑一的大丫鬟,妙在个人有个人的好处,大小都有个天理,我看,母亲不妨让海棠来清点,她心也公道,又不仗势欺人的。”沈夫人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有理,让海棠跟着清点账面也好,毕竟年轻人,记性好些。” 郭妈妈大急,额头已有冷汗渗出,急急道:“海棠是年轻姑娘,平日又不大管夫人的穿戴,哪里知道许多,我虽然老了,这点子记性还是有的。”沈夫人就望着沈紫言,沈紫言漫不经心的笑道:“谁一开始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我看海棠也是机灵的,她和杜鹃一起,一个点账面,一个清实物,我看再好不过了,郭妈妈还请不要再说了,这事儿也不好劳动您老人家 的。” 沈夫人如今对女儿言听计从,自然她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了,“就依你说的。”郭妈妈暗自着急,偏生又无可奈何,直杵在一旁干瞪眼。墨书却趁人不备,悄悄拉了拉海棠的袖子,二人就静静的走了出去。 “你可得仔细了,不可让郭妈妈沾染一指。”墨书慎重的看着海棠,“夫人佛爷似的,事情上都不留心,你若不仔细看着,这屋里一应事情,可怎么着!”海棠连连点头,“你放心,小姐将这事交了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了小姐。”说着,抿嘴笑了笑,“我瞧着三小姐看样子在和郭妈妈打擂台呢!” 墨书看了看左右,道:“你我从小儿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那郭妈妈私自偷拿了夫人的东西,被小姐知道了,这事迟早要被叨登出来的,不知连累多少人呢,小姐心里可通透着,郭妈妈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海棠道:“我早说郭妈妈老天拨地的,夫人厚待她,是她的体面,她怎么敢做出这样不要脸皮的事情来!”墨书笑道:“合计着你心里明白就行,对账仔细些,也无甚大事。”海棠长吁了一口气,“就是杜鹃,我也会好生叮嘱她的,你且让三小姐放宽了心。”墨书放下心来,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各自散了。 沈紫言拆了头发,从净房出来,笑问:“可有了结果了?”随风低声应是:“小姐真真是料事如神,那郭妈妈果真有些动静了。”说着,眼里有了几分笑意,“她派了小丫头去见了金姨娘。” 郭妈妈想必是手头缺钱使用,这才蒙了心偷了沈夫人的东西拿去当铺换了银子,既然去求助金姨娘,想必这二人以前就有所勾结,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这事早在沈紫言预料之中,倒也不觉奇怪,沉吟道:“你派几个粗使婆子,去抄了向婆子的家,想必也能搜出不少东西。”随风点头应了,连夜待人去将向婆子的家翻了个翻天覆地,果真搜出十来张当票子来。 沈紫言捏着当票子看了半晌,笑道:“我们郭妈妈,倒是个有能为的,竟从库中偷了这许多东西,还叫人无所知觉的。”说着,将一盏茶尽数泼在地上,“若这次不是碰巧发现了当票子,只怕母亲库中的好东西,都叫她诓骗了去!” 墨书便问:“现在可要去捉拿那小丫头?”沈紫言道:“郭妈妈既然派这丫头去了,想必也是个心腹了,我心中自有打算,且先放着,别打草惊蛇。”墨书应了一声,沈紫言缓缓站起身来,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半晌无语。 上一世自己只知道一味的憨顽,哪里会想到在这花团锦簇中,掩埋了这许多不堪入目的事情!母亲现在又怀着身子,这事情接二连三的,可让人怎么处! 过了一日,海棠和杜鹃发现账面上亏空了不少,不敢告诉沈夫人,便来寻沈紫言,一五一十的尽数说了。沈紫言就看到金姨娘来请安时眼圈都是青的,心知肚明,沉住了心气没有做声。 待到午间,沈紫言笑劝沈夫人:“母亲您正是该好生将养的时候,府上这些事不如让女儿代管一阵子,待您身子大好了,我再交还给您不迟。”沈夫人眼角含泪,握住了她的手,叹道:“还好有你!”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她本是懒怠的性子,如今却也不得不事事操劳,只不过为了这未出世的孩子和青钰罢了,只愿上苍垂怜,母亲这次再诞下麟儿才好。 ****** 求pk票!粉红票! 第三十一章 赴宴(一) 第二日一大早,沈紫言穿戴好了,去给沈夫人请安,见沈夫人坐在榻上,屋里横七竖八的放着些箱笼,见了她来,眼底眉梢都是笑意,“过来我瞧瞧。”沈紫言一身白蝶戏花大红洋缎小袄,月白的妆缎褶子,挖云鹅黄片金里的昭君套,耳朵上两个流光飞舞的明月铛,映衬得粉脸愈发雪白,沈夫人见了不住点头,神情颇有几分自得:“我们三小姐也要出去做客了。” 沈紫言一面吃茶,一面吃吃的笑,“那也是母亲给的东西好。”沈夫人就望着她雪白的手腕上一层层南珠露出了笑容,“福王府与别家不同,今至其家,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别被人耻笑了去。”沈紫言不住点头,“女儿省得。”沈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背,“多的我也不嘱咐你了。”说着,给了她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拿去打赏下人。” 沈紫言用手略掂了掂,至少有三十两重,可见不凡,也见得母亲对自己这次赴宴的郑重,也就敛了敛神色,恭顺道:“女儿谨尊母训,不敢行错一步的。”沈夫人默默看了她半晌,眼眶微湿,“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那时候还是乳娘怀里依依呀呀的小姑娘家。” 沈紫言眨了眨眼,忙拿别话岔开,“母亲可得把那鹿肉给我留着,回来的时候好吃。”沈夫人忍俊不禁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才说有了小姐的样子,一晃神的工夫,,就成了馋嘴猫了!”满屋子人都笑了,沈紫言看着时候不早,自上了轿,出了沈府。 从纱窗外往外瞧了一瞧,街市十分繁华,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沈紫言微微有些感叹,生于斯长于斯,却连这金陵城的全貌也不曾一见。大约行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在一处垂花门前落下,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着沈紫言下轿。沈紫言扶着墨书的手,进了垂花门,就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妇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三小姐可算来了,方才福王妃还在念呢,可巧就来了。”绕过两边的抄手游廊和当中的穿堂,沈紫言方进入正房,只见杜水云已迫不及待的蹦了过来,兴高采烈的挽住她,“你可算来了!” 说着,挽着她进了正室东面的三间耳房,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猩猩毛毡子,石青色的钱蟒引枕,秋香色的大条褥,福王妃正端着梅花式小盖钟,眼睛却看着帘子,见了她进门,放下小盖钟,笑了起来,“我说这早晚该到了。” 沈紫言忙上去见礼,福王妃拉着她挨炕坐下,细细的看了一回,笑道:“比起前些日子来,可更俊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丫鬟忙捧上茶来,沈紫言略偏着身子接了, 谦虚的笑道:“福王妃谬赞了。”杜水云眉开眼笑的依偎在福王妃身边坐下,拉着沈紫言的手,自得的笑:“我就说沈姐姐生得好,万里挑一的。” 福王妃嗔怪的斜了她一眼,“就你话多。”杜水云吐了吐舌头,笑道:“难道母亲觉得不对?”福王妃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给我作怪吧,成日里没个正形的,白白让你沈姐姐看笑话。” 杜水云趁势挽住沈紫言,“沈姐姐才不会笑话我,她是最最宽厚和善的,哪里会笑话我!”福王妃见女儿与沈紫言和睦,又见沈紫言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做派,端庄雅淑,与女儿在一起,一静一动,说不出的灵动,心里更是满意,暗暗点头。 沈紫言默默吃茶,也不打量这屋子的陈设,平和如玉,只眼角余光瞥着那丫鬟们装饰衣裙,举止行动,与自家不同,心里暗道福王府果然是富贵乡里的,别家难得比肩。 福王妃也是通透之人,见女儿眼巴巴的望着沈紫言,知道必是有话要说,也不留她,“你们俩自去说说话儿。”杜水云低低的欢呼一声,挽着沈紫言就出了正房,福王妃目视着沈紫言的背影,微微颔首,待她出去了,与林妈妈笑道:“果真是人比不得人,怎么沈家的女儿就这样的聪敏,我这女儿就和混世魔王一般,这样顽劣!” 林妈妈笑道:“我看着郡主活泼灵动,不知道多喜欢,偏王妃您成日里抱怨!”福王妃眼睛眨了眨,“也罢也罢,合计着是要嫁入别人家的,我呀,也懒得操心了。”林妈妈忍不住打趣道:“沈三小姐可算是合了您的心了,不如您和沈夫人说说,换一换可好?”福王妃更是笑得开怀,“若沈夫人答应,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杜水云挽着沈紫言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去我那里坐坐。”沈紫言却有些诧异,今日好歹也是杜水云的千秋,却不见别家小姐来道贺的,不由奇道:“怎么不见别家小姐?” 杜水云撇了撇嘴,“一个个矫揉造作的,不是说起哪家的绣工,就是谁家的秘事,谁爱听那些!”沈紫言不由汗颜,说起来,自己对那些奇闻轶事,倒是好奇得紧。巴不得有人讲与自己听听呢,只是母亲素来不喜那些邪门歪说,只得罢了。 绕过西南角门,进入一座精巧的小院子,院中随处可见树木山石,杜水云抿着嘴笑,“这就是我的院子了。”只见那门栏窗格,皆是细雕新鲜花样,银红的霞影纱做了窗屉吗,远远望着,似烟雾一般,左右一望,皆雪白的粉墙,不落 富丽俗套,忍不住赞叹:“果然是好地方!” 杜水云却嘟着嘴,嗔道:“我这里可算不上好地方,你是没见过我三哥的院子,那才真是个大方气派。”杜水云的三哥,便是杜怀瑾了。沈紫言眼前浮现出一个翩翩佳公子的影像来,笑道:“那你大哥的院子岂不是更精致?”既然三公子的院子都不同一般,那这位世子的院子,可见得更是花尽心思了。 杜水云见左右无人,偷偷道:“你还不知道罢,我母亲最宠爱的就是我三哥,大哥都是不能比的。”沈紫言微微一愣,也不好多说,只拿旁话岔开,“我上次送你的画可看了?” ****** 卡文卡的那叫一个销魂啊销魂…… 第三十二章 赴宴(二) “看了。”杜水云的眼睛成了月牙形,流淌着无尽的光彩,“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一幅有一幅的好,叫人分不出哪幅才是最好的。”沈紫言知道她天真无邪,不打诳语的,心里也自是欢喜,抿着嘴微微笑,“你喜欢就好。” 杜水云挽着沈紫言进了内室,未央端着玛瑙碟子上来,里面装着红菱鸡头两样鲜果,又有缠丝白玛瑙碟子里乘着新鲜的葡萄,一颗一颗的沾着晶莹的水珠,十分的漂亮。杜水云自己剥了葡萄,用帕子托着递与沈紫言,“你尝尝这葡萄。” 沈紫言就着她的手吃了一粒葡萄,赞道:“果然时鲜水果,口味倒好。”杜水云掩唇微笑,“既吃了我的东西,可要再替我画几幅画。”沈紫言就扭头对一旁的墨书嗔道:“你瞧瞧,这是吃了她家一点子葡萄,就越性使唤人了。” “哎呀,那有什么,这本就是你所长嘛。”杜水云不依不饶的拉着沈紫言的衣袖,“好姐姐,你好歹替我画上几幅,我扫地焚香也是情愿的。”沈紫言笑着斜了她一眼,“你堂堂郡主,我家可不兴这样扫地的。” 杜水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吩咐未央,“去厨房预备一坛绍兴酒,三十碟果子。”说完,就扭头冲着沈紫言贼兮兮的笑,“今儿个也容我尽一回地主之谊,方不枉我们俩好了这一场。”沈紫言见她说得有趣,愈发喜欢,“说罢,你要什么画儿?” 杜水云眼睛一亮,拿手比划了比划,“就和你那副月夜水仙图差不多的意境,只是把水仙换成莲花,便罢了。”沈紫言微微一愣,杜水云这性子,照说不至喜欢莲花的,这事只怕没这么简单,“你别哄我,我知你素来不喜那些东西的,这次又巴巴的让画了,是何居心?” 杜水云粉脸微红,别着头不做声,沈紫言心中似有所觉,低低的问她,“替别人要的?”杜水云脸上红云更盛,扭捏着不肯做声。沈紫言目光微闪,笑着逗她,“究竟是连我也要瞒着了,可见你待我这份心是假意的。” 杜水云听了面红耳赤,忙道,“没有这回事!”左右看了看,就附在她耳边低语,“上次你给我的画,我看着极漂亮,就去让母亲赏鉴赏鉴,遇见了三哥,他细细观摩了半晌,虽然一字不肯说,可心里定是喜欢得紧。后来从母亲那出来,三哥巴巴的寻着我,问我那画是从哪里来的……” 沈紫言眉角跳了跳,心里已翻起滔天大浪,闹不好,这可就是私相授受的罪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一些,“你怎么说?”杜水云 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我那时候想着三哥那样有能为的人,他能看上的东西,必是不凡,我就存心显摆显摆,告诉他这是我画的。他自是千百个不信了,我便夸下海口,待他生辰的时候,再画上一幅。再者,我三哥这些日子来一直神情郁郁的,好容易有了喜欢的东西,我自然要满足了他这样一份心思,因着那百花图是你送我的,若随意送人,岂不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这才想着央你另做一幅。” 沈紫言松了一口气,杜水云就目含期待的望着她,“沈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回,不然我就叫三哥轻瞧了去了。”沈紫言听了,由不得低头细想,这画是断断不能画的,杜水云年轻不知事,自己若是跟着她一味胡闹,叫人拿捏住了把柄,以后可怎么做人!只是她又与自己有这样一番情谊,就这样推辞只会显得生分了。 想了想,沈紫言就正色看着她,“你是想让你三哥高兴呢,还是想要合了自己的小性子?”杜水云怔了怔,没有半点犹豫的答道:“自然是想让我三哥欢喜了。”沈紫言微微颔首,“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你和三公子是嫡亲的兄妹,他能瞧不出你的画法?不过是激你一激,盼着你有所进益的意思,你若是假他人之手,纵然是经你的手送去的,这份心,也不虔了。” 杜水云在心里细细思量一回,也对,既然是自己要送与三哥做贺礼的,又岂能出自别人之手?自己哪怕是画工再拙劣,只怕三哥见着也只有喜欢,断没有嫌弃的理,也就笑道:“好姐姐,还是你说的在理,既这样说,少不得我自己劳动劳动了,你得闲可得指点指点我才是。” 沈紫言落落大方的应道:“指点不敢说,鉴赏鉴赏还是在行的。”杜水云就喜欢她这份大方,闻言喜之不尽,“那可就这么说定了。”未央已带着丫头们将那定窑的果盘摆在花梨圆炕桌子上,满满的摆了一桌,都是些时鲜的果菜,又满满的斟了两杯酒,杜水云自己先饮了一杯,死活拉着沈紫言也灌了一杯,“好歹是我的生辰,不喝上一杯不见心诚。” 沈紫言无可奈何,只得薄薄的饮了一杯,摇了摇手,“我不胜酒力,可不能再灌了。”杜水云这才罢了,只见一个丫鬟来回,“王妃那里传午饭了。”杜水云遂与沈紫言一起去了福王妃处,已有多人在此伺候,只见一个身着官绿色小袄的少妇正捧饭,吩咐着下人们安箸,沈紫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肌肤是赛雪欺霜的白,面如银盆,眼如桃瓣,合中身材,十分的明艳动人,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有一股阴霾,挥之不去。 杜水云笑着 为她介绍,“这是我大嫂。”原来是世子夫人裴氏,沈紫言早有耳闻,听得福王府的世子夫人便是海塘的裴家出身,祖孙三代都是阁老,忙上去见礼,裴氏这才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抹惊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旋即笑道:“这是沈家三小姐吧,早就听水云提起,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美人儿。” 沈紫言坦然的任由她瞧,微笑道:“那是郡主抬爱了。”一旁一个清脆的笑声传来,“能入郡主的眼,也是不易,岂是一句抬爱足以说明的?”沈紫言暗自罕纳,回头瞅了那人一眼,一双丹凤眼,熠熠生辉,妆饰竟比一旁的世子夫人裴氏还要华丽辉煌上几分,看人的时候目光微斜,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沈紫言就看到福王妃的眉头不可见机的蹙了蹙。 ****** 明日加更! 第三十三章 赴宴(三) 沈紫言正不知以何称呼,杜水云忙告诉她:“这是我二嫂。”沈紫言忙赔笑见礼,心里却在暗自思忖母亲说过的话,福王府的二夫人是齐国公府的庶女张氏…… 二夫人见福王府含笑望着沈紫言,似乎很是宠爱的模样,眉梢微挑,眼珠转了转,携着沈紫言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笑道:“我今儿个算是见着了什么叫仙女下凡,天下竟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难怪我们郡主口头心上一时不忘的。” 杜水云抿嘴笑了笑,满脸的与有荣焉,“那是自然,沈姐姐风华绝代,再无人可及的。”大夫人眼里却划过一丝不屑,似笑非笑的瞥着二夫人,“我早前便听水云说起,沈三小姐学问是极好的,琴棋书画,更是不所不能的,今日见着果然是顾盼神飞,文彩精华,令人难以移目的。” 二夫人面色顿时有些讪讪然,“只是可惜我们家女子无才便是德……”“好了好了。”福王妃呵呵的笑,“吃饭事大。”说着,拉着沈紫言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沈紫言十分推让,福王妃笑道:“你这大嫂嫂这个月茹素,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该如此的。”竟然直接忽视了二夫人…… 沈紫言就想到了福王妃方才的那蹙眉,以及大夫人眼里的不屑。看来,外面看起来鲜花鼎沸的福王府,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花团锦簇。只是,福王妃一番盛意,自己也不好拒绝,方告了坐坐了。杜水云也在右手边第一个坐下,旁边丫鬟捧着漱盂,巾帕,寂然无声。 丫鬟们络绎不绝的端着各色菜肴上桌,香气弥漫了整座花厅。主菜是龙戏珠,龙池鲫鱼似乎还是活的一般,酒凝金腿,十二朵白色的花映衬着乳白的莲花形盘子,显得十分好看。蜜汁火方红白分明,枣红色的蜜腿伴着糖桂花,红白相间,艳丽夺目。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沈紫言心里不免有些不安。杜水云却亲自替她夹了块酒酿鸭子,“你吃吃看,这是我们府上秘方做的鸭子,与别家不同。” 沈紫言细细尝过,也觉口味奇特,滑而不腻,不由称赞了几句,福王妃见着,眼底有了浅浅的笑意,杜水云似是无心的笑道:“我三哥也喜欢这味道,只是我们府上都觉得清淡了些,难为你还喜欢。”沈紫言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心里突的一跳。 饭毕,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待漱过口,福王妃便絮絮拉起家常来,“好些日子没见着你母亲,也不出来走动走动,她可好?”沈紫言就笑道:“母亲一切都安好,也不是懒怠出来,是有了梦熊之喜。”“哎呀,”一旁的二夫 人惊诧的笑道:“那可是老蚌怀珠,这孩子可是金贵得紧。” 沈紫言只是笑着不答话,福王妃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端了茶盏,“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服侍了,老二这会子也该回来了。”二夫人面露喜色,福了福,下去了。福王妃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嘴,面沉如水。 沈紫言不免觉得十分奇怪,福王府的二少爷虽然是庶子,可自己是外客,无论如何这份情面是要顾着的,怎么看样子这位福王妃竟对二夫人十分的厌烦,丝毫不假以好颜色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间,丫鬟进来道:“三少爷回来了!”福王妃精神一振,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快让进来。”杜水云拉着沈紫言回避到了碧纱橱后,隔着碧纱橱,隐隐约约可见杜怀瑾走了进来,头上戴着洁白的簪缨,身着白蟒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秀丽非常。 杜水云就在沈紫言耳边窃窃私语,“我三哥才貌双全,风流潇洒,只是可惜酷爱男风,我母亲每每头疼得紧……”沈紫言吃了一大惊,难以置信的望着杜水云,半晌才回过神来。没有想到,这样的仪表人才,看上去那样端凝沉稳的人,杜水云口中千好百好的人物,竟然是龙阳断袖…… 伸手抚额,暗叹:果然,识人还是不能看皮相…… 杜怀瑾向福王妃请了安,福王妃便端了茶,“今日沈家三小姐在此做客,我也不多留你了。”杜怀瑾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张白若栀子花的面庞来,那样的落落大方,那样的娴静,眼底似是夜晚的星空一般璀璨,不知为何,就是令人难以忘怀…… 福王妃望着儿子少见的呆头鹅的模样,与林妈妈对视一眼,眼里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那日在慈济寺,你也见过的。”杜怀瑾这时才回过神来,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告辞。福王妃目光微闪,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看来,自家儿子也不见得不会起别样心思,这样想着,心里似三月的山坡,开满了雪白的梨花…… 待沈紫言走后,福王妃便与林妈妈打趣道:“我只道我这儿子是前世冤孽,再不肯让我少操份心的,现在看来,也不至无可救药。”林妈妈素知福王妃心思,为了三公子包养戏子一事,暗地里不知怄了多少回气,好容易见着三公子有一丝松动的意思,哪里肯罢手,更不必说是福王妃自己选中的大家闺秀的,也就附和着笑道:“您看着哪个日子合适,也派个妈妈上门去通通口风。” 福王妃却显得十分郑重,“这事我要亲自登门才是,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 妇,我们家自然要做足了礼数才成。”说着,不由高兴了起来,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你瞧瞧老三方才那副神情,只怕心中十分有意,只是面皮薄,不好说的,等这事有了眉目,我就进宫,恳请太后娘娘主婚。” 林妈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请太后娘娘主婚,就是世子夫人进门时,也没这份体面!但随即想到三公子是福王妃最疼爱的儿子,心尖尖上的人,也不再多说,只是打趣道:“三公子纵然是有意,也只好搁在心里,方是大家公子的做派,哪能叨扰王妃的?” 福王妃越发来了兴致,语气竟有些急切,“老三今年也十六了,别家小子这个年纪的,早就做父亲了,只有我们家这个是左性子,不知赔了多少眼泪,就是不为所动的,最多再等上两年,等到沈家三小姐及笄,这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林妈妈看着福王妃兴致勃勃的模样,转眼想到杜怀瑾的名声,隐隐有些担忧,但见福王妃意兴正浓,也不好泼冷水,只笑道:“如今沈夫人是有身子在身的人,只怕精神头不足……” ****** 稍后加更,求pk票!粉红票!么么~~~ 第三十四章 突变(一) 林妈妈哪里不是一番好意的,不过是怕到时候福王妃亲自登门去求娶沈三小姐,沈家碍于杜怀瑾酷爱男风的名声,不好答应,到时候闹到大家脸上都无光,岂不是辜负了福王妃这片爱儿心肠?再者,福王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大公子虽是世子,可最得福王妃喜欢的,却是自幼承欢膝下的三公子。眼看着大公子二公子都已成家,唯有三公子还是孤身一人,福王妃心里又怎么不着急? 福王妃正在兴头上,并未听出林妈妈的言外之意,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是怀胎十月,算上坐月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罢了,过了今年,沈三小姐也有十四了,正是待嫁的年纪,到时候我们去求娶,只怕是没有不成的。” 福王妃此言也并非言不符实,放眼望去,金陵城内除了皇帝,大概就以福王的地位最为尊崇,他与皇帝一母同胞所生,自幼又是一起长大的,这份情分自然不是其他几位王爷可比的。更何况,为母者,难免会偏疼小儿子一些,就是太后娘娘,也十分溺爱福王,凡有所求,没有不应的。 林妈妈暗自却在想,沈家也是世家名门,百年的基业,这样的人家,只怕也有几分不惧风霜的傲骨,也不知沈夫人是否会答应…… 福王妃愈想愈觉得高兴,笑道:“你看就把听雨园重新整一整,给我们老三如何?”林妈妈不由目瞪口呆,昔日皇上还是太子时,听雨园还叫禧徳园,是福王府中最为雍容雅致的院子,小桥流水,飞花游鱼,十分的漂亮。只因有一日皇上来了兴致,来福王府赏荷花,谁知天公不作美,天降大雨,皇上在此歇脚,望着淅淅沥沥的漫天大雨,随口便将此园起名为听雨园。后来这园子也就空了下来,如今,福王妃却说要给三公子做新房……. 可见得福王妃对这桩婚事的重视,林妈妈反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道:“三公子也喜欢荷花,给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福王妃却想得十分长远,一会想到要送什么聘礼最体面,一会又想到要请谁做媒人,只觉得心情瞬间明媚了起来,过去一直忧心忡忡的事,眼看着就要解决了,哪里有不高兴的理! 沈紫言与杜水云并肩走在回廊上,丫鬟们都在三步远内亦步亦趋的跟着,杜水云就蹙了蹙眉头,叹道:“原本还想与你说会心里话的……”沈紫言不禁莞尔,“你小点声说话,也是一样的。”杜水云想了想,也是,这些丫头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听见了个只言片语的,谁还敢出去乱嚼舌根子不成! “你方才是不是见我母亲对我二嫂没什么 好颜色?”杜水云脸色暗淡了下去,声音也有些飘忽。沈紫言一怔,适才她的确是见着福王妃对二夫人淡淡的,但自己是外人,哪里好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来,纵然是有疑虑,也不过是藏在心里罢了,见杜水云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有些诧异。 杜水云就握住了沈紫言的手,“好姐姐,这样的烦难事,我只和你说,你和我相识日子虽然不多,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轻狂之人,自然也不会笑话我的。”沈紫言心里淌过丝丝暖意,既有人将自己引以为知己之交,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目光真挚的望着杜水云,“什么事,你说,但凡我能替你排解的,自然替你排解。” 杜水云却觉有些难以启齿,粉脸胀得通红,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沈紫言知道其中定是有缘故了,也不催她,只静静的等着,横竖天色还早,也不急在这一时。杜水云又沉默了一阵,才觉心里好受了些,缓缓说道:“你说是为何,我二嫂竟然想替他娘家兄弟做媒!” 沈紫言立刻会意过来,只怕是这位二夫人想要在福王府和齐国公府只见搭桥牵线,让杜水云嫁给自己娘家的弟弟,若是齐国公府的世子,身份上倒也相配。只不过,看杜水云这神情,定然是不愿的。也不知是何等缘故。 杜水云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我听了这消息,气得一整天食不下咽,你道她弟弟是谁?” 沈紫言觉得自己想错了,微微有些错愕,“不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杜水云面色铁青,撒了手冷笑道:“是二嫂的胞弟!”沈紫言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二夫人的胞弟,那岂不是个庶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杜水云可是福王府身份高贵的郡主,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女,福王唯一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庶子! 这样想来,这个二夫人的确是过分了些,劝道:“这样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福王妃又岂会答应,你也不用太过忧心的。”杜水云气不平的哭道:“沈姐姐你瞧着我又岂是那嫌贫爱富之人?若她弟弟人才好,品性端正,我也好想些,可你知道不知道,她弟弟与人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的,那样一个人物,她怎么好意思说来!” 品性不好,身份又不配,竟然想求娶郡主,不得不说,的确是痴心妄想了些,福王妃又怎会答应,但见杜水云哭得伤心,也有些拿捏不准了,“你这是何苦,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哪里值得你心烦成如斯模样!” 杜水云气得满面通红,“这也罢了,她弟弟那样不堪,我母亲又岂能答应她?谁知她竟在暗 地里败我的名声,说我自持身份,不将人放在眼里……”沈紫言顿时有些无言以对,看二夫人的模样也是个精明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杜水云不管怎么说也是小姑,背后去坏小姑的名声,这是什么事? 沈紫言又温声细语的劝了好一阵,好容易杜水云才止了泪,强笑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论理也不该提这些伤心事,只是我心里实在不平,坏了你的兴致,我心里不安得紧。”沈紫言握了握她的手,“和我又何必说这见外的话。”杜水云一双泪眼中流露出感激,“我就知道你不会笑话我的。” 沈紫言看着她闪烁的泪光,唏嘘不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果真不假。纵然是贵为郡主,也难得顺心顺意的。 马车上,沈紫言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算是到家了。”墨书抿着嘴直笑,“好容易出去这一回,小姐就抱怨上了。”沈紫言微微一笑,心里想着杜水云说过的话,叹息不已,她一个郡主还这样的为难,自己这样的,将来还不知道在哪里。 下了车,沈紫言自回了内室换过一身家常衣裳,整个人觉得清爽了不少,饮着雨前茶,十分惬意,却见杜鹃急匆匆撩帘进来,满面泪痕错乱,“小姐,夫人不好了!”沈紫言手里的茶盏砰地一声坠落在地,碎作满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也顾不上擦拭,“怎么不好了?” 第三十五章 突变(二) 杜鹃低低抽泣了起来,“夫人小产了。”沈紫言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如坠冰窖,自己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这才一天不到的工夫,竟成这样了!她虽不精通医理,却也好歹知道些,到了母亲这年岁的,能怀上孩子,已经是大为不易,现在又小产了,多半是不大好。依稀记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那日在慈济寺中,福王府的小丫头,也是这样的模样和语气…… 窗外细雨霏霏,沈紫言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片冰凉,顾不得许多,随手挽了尚带着湿意的青丝,急急走了出去,墨书忙拿着灯笼追了上去,回头又想着忘了拿伞,忙吩咐随风,“还愣着做什么,快拿伞!” 随风这时才回过神来,忙取了青色绸布伞,匆匆出了院门,见着不远处沈紫言单薄的身影,急道:“小姐慢些走,路上滑。”沈紫言充耳不闻,到最后,竟小跑了起来,只觉得这段湿漉漉的青石路格外的漫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一不小心,脚底一滑,一个踉跄,竟跌倒在地,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墨书听到动静,已经晚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追上来,奔过去扶起,急急问:“小姐,你没事吧?”沈紫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 昏黄的灯笼光却照着她雪白的襦裙上一片刺目的红,墨书见了暗自心惊,忙扶着沈紫言去了一旁的凉亭,随风也在身后追了上来,因天暗,又在下雨,看不清前面的情形,见沈紫言膝盖受伤,也是心中一紧,忙替墨书打着灯笼,见她慢慢揭开了裙摆,里面的亵裤猩红一片。 墨书心疼得泪似滚珠一般落了下来,左右望着无人,忙吩咐随风,“你去叫人抬个软轿来。”随风忙应了,就欲走出去,“不必了。”沈紫言低声劝阻,心中一片波澜,自己上一世,也不是没受过这些苦楚,这点小伤,也算不上什么,又不知道母亲现在状况如何,自己何必又再添乱。“不过一点小伤,何必闹得天下大乱,你拿块干净的帕子来,我自己包上便好。” 墨书忙自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沈紫言胡乱缠上了,起身欲走,“走吧。”墨书忙上前扶着,眉目间都是浓浓的担忧,“小姐还能走动么?”沈紫言笑了笑,“没事。”兴许是方才路旁有一汪积水的缘故,随风走在最后,一低头,便见沈紫言半扇裙子都被污湿了,滴滴点点的流下泥水来。 随风忙道:“小姐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裤鞋面上都要弄上泥水了。”沈紫言闻言,欲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自己向下扫了一眼,眉头蹙得更深,只 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却焦灼不安,只盼着快些到沈夫人处才好。随风忙道:“小姐急着去正房,现今也没个去处去换得,若不嫌弃,只好先换上我的裙子了。” 沈紫言不经细想,点了点头,随风忙解下自己的裙子,递给墨书,墨书叉手替沈紫言解下来,又系上随风的裙子,好在都是白色,大晚上的,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分别。“你回去把那条腌臜的裙子换下去吧。”随风忙应了,穿着泥污了的裙子回了院子。 到达正院时,浑身已被淋透,沈紫言只觉得这春日的晚上,刺骨的冷,一直冷到人心里去。正院内灯火通明,隔着纱窗可见满室的人影憧憧,沈紫言略喘了口气,走了进去。 郭妈妈正站在床边吩咐丫鬟们端热水的端热水,煎药的煎药,忙得一团乱,见了她来,眉角高高扬起,“三小姐怎么来了?”语气十分的生硬,沈紫言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揣摩这些,忙冲到床前,撩起秋香色的帐子看沈夫人的脸色,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满头的青丝散了满枕,心中说不出来的凄凉,握着她微有些凉意的手,低低的唤了声:“母亲!”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沈夫人紧蹙的眉心,沈夫人眉头动了动,似要转醒。 郭妈妈忙拉了她一把,口气里带了几分怒意,“三小姐,夫人需要静养,你不要吵着她。”沈紫言蓦地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郭妈妈顿时语凝,张口结舌,“三小姐……”沈夫人正在病中,沈紫言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追究郭妈妈欺上罔下的事实,目光放柔了几分,问海棠:“大夫怎么说?” 海棠脸色有些发白,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大夫说是小产了,孩子保不住了。”这话沈紫言已从杜鹃那里听说过,心中其实还有一丝妄想,只盼着是杜鹃一时听错了,其实还尚存有一线希望,现在再听海棠提起,心中最后那一线妄想也沉了下去,心里升起一股刺痛的感觉。 她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弟弟妹妹,就这样没了…… 屋外早春的寒风呼呼的打着窗棂,不时吱吱作响,屋内却是暖香萦绕,沈紫言缓缓闭上眼,又慢慢睁开,问:“可通知了老爷?”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沈紫言已懒得分辨是谁人的步子,却听沈紫诺惊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母亲怎样了?” 沈紫言心中更是大痛,望着微微晃动的帐子,长长的叹道:“说是小产了。”沈紫诺姣好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惨白,“怎么会这样?”她的反应本就在沈紫言预料 之中,“我也不知。”心里那股哀痛却渐渐变为了恼怒,她可不信母亲就会这样平白无故的小产,明明自己早上见着时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去了福王府一趟,就变成了这番模样,这口气着实难忍。 丫鬟们来来去去的端着一大盆热水,替沈夫人擦拭身子,沈紫言看着满盆泛着血光的热水,暗自心惊。沈紫诺已按捺不住,捂着嘴哽咽了起来,沈紫言心中已是十分不好受,却还要强忍着安慰大姐,“你这一哭,母亲醒来听着了,心里岂不是更不好受?” 沈紫诺忙拿帕子擦拭了眼泪,强笑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哪里又忍得住,泪浸湿了帕子。沈紫言自己心中也是酸痛难忍,见了她哭得伤心,也不由红了眼眶,只是满屋子的人望着,也不好哭出来,只得强忍着,还得做出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来,免得底下人见了更是心慌,反倒不好。 就有丫鬟通报金姨娘来了,沈紫言本来就心烦意乱的,素日里更是对这些姨娘们无甚好感,闻言冷笑道:“她的消息倒快!”小丫头垂了头不敢接话。 第三十六章 突变(三) 沈紫言本欲眼不见心不烦,寻个由子打发出去便罢,沈紫诺却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襟,使了个眼色,沈紫言低头细想了一回,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留心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若是就这样贸然打发了金姨娘,也会落得个苛刻姨娘的名声。自己虽对这些不甚在意,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觉得人活这一世,总得是为了自己而活,过分看重那些个虚幻的名声,只会反被其束缚,可母亲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体面和名声,自己又岂能在母亲病中给她抹黑? 想了想,只得罢了,淡淡说道:“让她进来吧。”丫鬟如蒙大赦,慌忙走了出去,金姨娘一身素白,进门还未说话,便先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夫人怎样了?” 沈紫言坐在梨花木椅子上,冷眼瞧着她装腔作势,若是平时,还能换上一副好脸色应付应付,现在心情乱成一团,也没有心思搭理了。眉头蹙了蹙,没有接话。沈紫言不开口,这屋子里自然就没人敢答话了,大家都垂下头,满室寂静。 金姨娘微微有些尴尬,拿着帕子不住拭泪,叹道:“夫人怎么就这么命苦!”沈紫言只做浑然未闻,似老僧入定般不说话,沈紫诺有心说些什么,无奈心中酸楚难忍,说不出一句话来,郭妈妈见着眉梢就挑了挑,“夫人不过是小产,身子无甚大碍,姨娘不用担心。” 金姨娘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这话落在沈紫言耳中格外刺耳,也不知这金姨娘是说沈夫人小产得好呢,还是身子无甚大碍得好。瞥了一眼金姨娘,再瞥了一眼郭妈妈,见郭妈妈虽然极力做出哀戚的模样,还是掩饰不住眼底淡淡的得逞后的得意。 沈紫言只装作不知,心里却早已泛起了滔天大浪,因沈夫人正病着,自己大张旗鼓的,闹得人心惶惶反倒不美,只待沈夫人度过此劫,便彻彻底底的整治一番,将府上这些神神鬼鬼的全部清除干净才好。 金姨娘见沈紫言面色不虞,忙劝道:“三小姐只管放宽心怀,夫人福大命大,定会转危为安的。”沈紫言见她说得粗俗,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却听帐子里沈夫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沈紫言心中一紧,顾不上金姨娘这边,慌忙起身,因起得过急,触动伤处,一个踉跄,险欲摔倒,墨书手疾眼快,忙上前一步扶住,面露忧色,“很痛么?”沈紫言咬牙摇了摇头,鬓角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沈紫诺在花几后见着沈紫言神色不对劲,忙低声问:“你怎么了?”沈紫言双腿不住的颤抖,手扶着墨书的胳膊,道: “方才跌了一跤,腿磕破了点皮。”沈紫诺细看着她神色,脸色一变,“你瞒不了我。”说着,便问墨书,“你主子这是怎么了?” “大姐。”沈紫言唤了她一声,嗔道:“先看看母亲要紧。”郭妈妈正扶着沈夫人,满面惊惶,“夫人,您怎么样了?”沈夫人只是低低的喘气,说不出话来,目光穿过郭妈妈,落在了沈紫言身上。 沈紫言看到母亲那凄婉的目光,只觉得心中猛得一痛,渐渐有了不祥的意思,扑倒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郭妈妈,紧紧抓住沈夫人的手,还未说话,泪已连珠子般的落了下来,哽咽道:“母亲,我在。” 沈夫人惨白的双唇上下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太过微弱,听不清楚,沈紫言就将耳朵凑到沈夫人跟前,“母亲,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沈夫人虚弱无力的说道:“我要和你单独说说话。” 这当头,沈夫人就是再多要求,沈紫言也没有不从的,忙一连迭的吩咐:“你们都下去!”海棠率众人退了下去,郭妈妈却仍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沈紫言目光就冷了下去,“郭妈妈莫非是没有听见我的吩咐?” 郭妈妈看了一眼沈夫人,理直气壮的说道:“夫人身边不能少了人。”沈紫言心情本来郁结,见了郭妈妈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不如你个妈妈不成?”郭妈妈脸色变了变,又伸长了脖子望着沈夫人,“夫人……” 沈夫人却转过头去,慢慢合上了双目,郭妈妈不免有些讪讪然,“小姐是年轻不知事的,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老人有经验,小姐和夫人只管说话,我也好在旁边照应着。”沈紫言见了沈夫人神情,已知道她定是有话要单独与自己说了,听了郭妈妈的话,也不多说,走到门口,厉声吩咐墨书:“你们几个把郭妈妈给我打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墨书素来对沈紫言的话从不违抗,闻言立刻给海棠和杜鹃使了个眼色,蓝衣和言果也与墨书交好,见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无人出来响应,三小姐这威严必定扫地,郭妈妈虽是沈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可毕竟是奴才,哪能压过主子。众人交换了个眼色,一齐走了进去。 郭妈妈在内室已听了沈紫言的吩咐,只道是凭着自己的体面,无人敢应的,哪知就连平日里见了好声好气的杜鹃和海棠都进来了,气得面色铁青,破口大骂:“你们这起毛丫头……”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闷响,郭妈妈翻了个白眼,仰面倒在了地上。 沈紫言就看着墨书拿着半截花瓶,瑟瑟发抖,面色却并未大变,弱弱的唤了声:“小姐……”沈紫言见着也有些吃惊,但墨书此举实合了她的心思,也不多说,只淡淡说道:“把她给我拖下去!”众人就一齐将郭妈妈拖了出去,站在门前台阶下的金姨娘望着郭妈妈从里面被人拖了出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忙退后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光影暗处。 沈紫言这时才重回榻前,唤道:“母亲。”沈夫人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水光泛起,“我的孩子……”沈紫言听着也是心酸,强颜欢笑的劝她母亲:“母亲不要伤心,以后还会再有的。” 沈夫人无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似一条蚕丝,“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几日。”沈紫言心中哀恸不已,泪流满面,“母亲怎么能说这等丧气话,我还等着母亲身子好起来,去慈济寺上香呢!” 沈夫人却反握住了她的手,“我是不行了,但有一句话要交待给你,你若是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就一定要答应我。”沈紫言见沈夫人说得郑重,忙顺着炕沿跪下,“母亲请说。”沈夫人喘了喘,似乎说话也极为困难,沈紫言忙摩挲着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沈夫人又歇了会,才道:“我做母亲的无能,不能庇护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我就将你弟弟和你大姐交给你了……” 三更,求pk票!!求粉红票!!! 另外弱弱的说一下,有子夜的书友阿罗建了个书友群,群号是:155957538,欢迎大家来坐坐! 第三十七章 余音(一) 话未说完,已经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紫言忙扶着沈夫人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赌誓道:“母亲放心,有我一日,断不会叫人欺负了青钰去。”沈夫人听如此说,眼角溢出了泪水,叹道:“好孩子……” 沈紫言看着面如白纸的沈夫人,心中悲痛不已,道:“就是为了我们姐弟三人,母亲也要养好身子才是。”沈夫人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衬着大红色的丝被,愈发显得面无血色,沈紫言见了又是心酸,又是心惊,见沈夫人说了这一回话,已经是面有倦色,忙退了出去。 在门前细细交待了海棠与杜鹃一番,断不许旁人来打扰沈夫人休息,因问到郭妈妈如何处置,沈紫言想了想,淡淡说道:“关到柴房去吧。”在场众人无不心惊,郭妈妈在府中纵横将近二十年,谁人不给她几分体面,没人敢因为沈紫言口气淡淡的便轻瞧了此事,露出了或谄媚,或惊恐,或坦然的笑容。 沈紫言只觉得疲惫不已,膝盖上的痛又时不时的传来,只觉得这样站着都难以维持,转身带着墨书便回走,却被沈紫诺叫住,“你的腿怎么了?”沈紫言粉饰太平似的笑了笑,“无甚大碍。” 沈紫言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的眼眶一红,幽幽叹了口气,“母亲病成这样,青钰也是个多病多灾的,这要是你也……我可怎么办好!”沈紫言心中一颤,不知为何,已觉眼中有了泪意。一时间心中突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偏又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这样多想一想,就心痛难忍。 想着,隐隐尚有泪痕的面颊上浮出了一个凄凉的微笑,“大姐放心,为着你们,我也会好生照顾自己的。”沈紫诺眼中有了湿意,万千话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重重叹道:“只盼着母亲早日好起来才好!” 姐妹二人又闲话了一会,沈紫诺见沈紫言面色如常,放下一半的心,这才回了自己住处,沈紫言双腿打战,竟有站立不稳的势头,墨书见量大急,忙一把扶住,一连声命小丫鬟去抬了软轿来,抬着回了院子。 默秋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见沈紫言被抬着回来,心中惊了一惊,目露焦急之色,“这是怎么了?”适才她奉命去探沈青钰了,恰巧错过了那一节,墨书扶着沈紫言坐在榻上,这才将方才之事略略与默秋提了提。 默秋听了脸色一变,“小姐疼得这样厉害,莫不是伤筋动骨了罢。”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目光一齐投向了沈紫言的膝盖,沈紫言见着不由失笑,“不过是跌了一跌,哪里就伤到筋骨了。你们也忒小觑人 了!” 话虽如此说,在墨书小心翼翼的查看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默秋握着羊角纱灯的手也颤了颤,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伤口,不住嘱咐墨书:“你倒是轻点!”沈紫言看着众人紧张的模样,心里一暖,笑道:“明日这伤口也就差不多该结痂了,倒也不用太担心的。” 墨书等人却是不依,“好歹请个大夫看看。”沈紫言心情也略好了些,笑道:“都依你们便是,一个个都在我面前拿起款来了,”随风便笑道:“真个的,难道我们就是没脸的不成?也就是我们几个,才敢没事这样说道几句!” 沈紫言素来与几人亲厚,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地笑,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掩上帐子睡了,心里虽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可还是抵不住睡意袭来。兴许是这一日太过劳累的关系,晚上竟连身也不曾翻一个。 次日清早,沈紫言匆匆梳洗毕,满腔心事的去了正房,见沈二老爷正坐在炕前,愁容满面,沈紫诺却已先等在那里了,沈紫言知是自己起得迟了的缘故,面上有些发热,自去炕前看了看沈夫人,见她依然是双唇紧抿,面色苍白,丝毫不见起色,也觉忧心不已,试探的问沈二老爷:“要不,我们换个大夫给母亲瞧瞧吧!” 沈二老爷看着女儿略显稚嫩的面庞,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牡丹似的,幽幽叹了口气,“这个大夫,已经是金陵城最好的大夫了。”沈紫言心痛得难以自抑,说不出话来一抬头,便见父亲发梢又添了几许白发,更觉难过。 一顿饭就这样草草结束,沈紫言邀了沈紫诺一齐去看沈青钰,心里搅成一团乱麻,还未进院子,沈紫诺便悄声嘱咐她,“待会可别漏了口风,吓着青钰。”沈紫言点了点头,这事她本就没打算告诉青钰,即使是要说,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沈青钰正倚在床前,看着雨后的翠绿芭蕉,见了两位姐姐,眼睛一亮,忙跑至门前相迎,“大姐,三姐!”沈紫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近日可曾好好习字?”“有!”沈青钰回答得很大声,有几分骄傲,“先生还夸赞我了。”沈紫言听着他如黄莺出谷的清脆的身影,趁人不备,抹了一把泪。 沈青钰却眼尖,侧了脸望着沈紫言,“三姐姐,你为什么哭?”沈紫诺一怔,黯然的望着妹妹,自己的眼里也盛满了泪水。沈紫言轻声道:“姐姐没有哭,只是风迷了眼睛。”沈青钰瞥了眼纹丝不动的芭蕉叶,目露困惑。 一直在旁服侍着沈青钰的赵妈妈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望向沈青 钰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怜惜。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沈紫言携着沈青钰往里走,笑道:“早饭吃的什么?” 沈青钰抿着嘴笑,“吃的粳米粥,还有新出土的笋子,可鲜嫩了!我还留着半碗,待会拿给母亲尝尝。”沈紫言心里紧得发痛,翻起万丈浪涛,再也无法平复,笑道:“真是好孩子。”话刚说完,却想到此话正是母亲常说给自己听的,刚忍下的泪珠又自滑落,从光滑的缎面上滑下,落在冰冷的地上。 沈青钰睁大了眼睛,迷惑的摇了摇沈紫言的手臂,“姐姐,又有风么?”沈紫言侧过头去,忙擦拭了眼泪,笑道:“是啊!”沈青钰拉着沈紫诺窃窃私语,“三姐姐好爱哭。”沈紫诺亦是酸痛难忍,泪落了满脸也来不及擦拭。 沈青钰虽然年幼,却也稍通人事,见了两位姐姐的神情,瘪了瘪嘴,也似要哭出来一般。 ****** 四更!!!终于还完债了!筋疲力尽的同时,求一下pk票和粉红票! 话说,子夜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催更滴筒子们,要怜香惜玉啊。好歹爱护一下子夜这株未长成滴幼苗嘛。 第三十八章 余音(二) 沈紫言望着沈青钰要哭不哭的模样,心乱如麻。母亲已经是这般模样,自己和大姐就是再有心,也是要出阁的女儿家,哪能一辈子守在府中的,待自己走后,青钰又该怎么办呢? 沈紫言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藏在藏青色滚丝镶边袖管下的手,纤细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生疼生疼,这一瞬,她突然变得格外的清醒。不管世事如何,也不管沈府的将来会如何,有一点毋庸置疑,沈青钰,就是沈家这一房的顶梁柱了。 沈紫言的目光落在了沈青钰嫩滑如出水芙蓉的稚嫩的面上,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弟,还是被养的太过娇贵了。咬了咬牙,在墨书耳边细语几句。 墨书脸色变了变,眼里有一刹那的犹豫和不安,但见是沈紫言亲口吩咐的,还是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沈紫言自行出了院子,对着沈青钰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青钰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出去,沈紫言柔柔的笑道:“跑过来!”沈青钰虽不解,但见三姐吩咐了,也没有多想,朝着沈紫言跑了过去。半路上却扑通一身摔倒在地,只见墨书脸色发白的收回了腿。 一直注视着沈青钰一举一动的赵妈妈脸色大变,冲了过去,却被沈紫言喝止:“站住!谁也不许扶!”赵妈妈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站住门口的沈紫诺皱了皱眉,道:“三妹,你这是作甚?”作势就要上前相扶,被沈紫言拉住,“姐姐不用管,我自有算计。” 沈青钰左右见着无人来扶,就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沈紫言冷冷的望着沈青钰,道:“我就是想让他知晓,何为世事,何为人心!”此话掷地有声,落在众人耳中,俱是一怔。沈紫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大姐,“难道我们还能护着他一辈子不成?” 沈紫诺浑身一震,叹了口气,慢慢合上了眼,过了许久又缓缓睁开,后退了几步,作出一副坐视不理的样子。沈青钰更是觉得万分委屈,哭声愈烈,沈紫言的目光环视过院中众人,“今日谁敢帮他,我立刻就撵了出去。” 众人都垂下头去,沈青钰的哭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十分的刺耳,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沈紫言想到沈青钰身子不好,自己也不至太过心急,到时候弄巧成拙,反又生出一场风波来也是不美。 “姐姐。你暂且先回去歇歇脚吧。”沈紫诺点了点头,又轻声嘱咐,“你也别做得太过,总得多些耐心,做姐姐的好生教养,也就好了。”沈紫言笑了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沈紫 诺又回首望了眼沈青钰,见他小脸红扑扑的,知道无甚大碍,带着丫头走了出去。 沈紫言又命墨书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将院门掩上,不叫旁人进来。满院子惟余下他们姐弟二人,走到沈青钰跟前,冷萧萧的瞥着他,“自己爬起来。” 沈青钰双眼微微红肿,吃力的仰着头,弥漫着水雾的眼睛委屈的仰视着自己的三姐。沈紫言眉眼不动,面上没有一丝好颜色,眼底泛着清冷决绝的光芒,“你可知错了?”沈青钰不住哽咽,双肩剧烈抽动,小脸花成了一片,赌气说道:“我不知道。” 沈紫言想了想,蹲了下去,目光与他平视,声音柔和了下来,伸手抚摸着他浓密的黑发,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被墨书绊倒了,是不是?”沈青钰眼睛一亮,巴巴的望着沈紫言,似是有无限委屈,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 沈紫言又接着问:“如果你事先知道她会这么做,你还会被绊倒么?”沈青钰又摇了摇头,撅了撅嘴,“不会。”沈紫言嘴角微勾,“那你知不知道教训了?”沈青钰见三姐脸色微霁,忐忑不安的心松了松,前后想了想,似明白了什么,“墨书是三姐你挑唆的!” 沈紫言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早在我和墨书交头接耳时你便该留心了,这会子又做起事后诸葛了!”沈青钰委屈的的望着她,“可是你是我三姐。”沈紫言冷笑道:“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还是我,只绊了你一绊,若是旁人,指不定怎样呢!” 沈青钰泪眼朦胧的盯着沈紫言鹅黄色的斜面,怔住了。沈紫言也不迫她,只静静等着他自己明白,过了半晌,沈青钰自行从地上爬起,一撒手,负气向内室走去。沈紫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坐在了窗前,斜觑着他,“还在怨三姐?” 沈青钰埋下头没有说话,手指不住绞动,沈紫言见得分明,拿起帕子替他擦拭眼泪,柔声细语的劝道:“姐姐总不至一辈子跟着你,有些事,你也要渐渐学着拿起才是。”沈青钰蓦地依偎进沈紫言后怀中,带着鼻音的声音轻轻响起,“三姐,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这府中,有人想要暗地里使坏?” 果然是聪慧的孩子,一点就透。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再有别路可走,她也不愿过早的挑破这一事实。只是,母亲是指望不上的了,唯有自己倚靠自己,才能有一线希望。抚弄着沈青钰的头发,有些事,藏着掖着反倒不好,叹道:“你现今也九岁了,我也不瞒你,母亲病了,难免有精力不 济的时候,你又是个不管事的人,若不留神小心,以后可怎么着?” 沈青钰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然后又一点点明亮起来,“三姐,我以后会乖乖听母亲的话,你让她快些好起来!”沈紫言笑着点了点头,“好!”话虽如此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看沈夫人那神情,似乎不大好,也不知过几天再是何光景,现今急也无用,只能安心等着了。 沈青钰就眼巴巴的扯着她的衣袖,“姐姐,我想去看看母亲。”小孩子是要忌这个的,沈紫言摸了摸他的头,“你让母亲好生休息,可好?”“可是……”沈青钰欲言又止,“我不会絮聒的。” ****** 今天休息了一天,睡得稀里糊涂的,卡文卡死了…… 第三十九章 落红(一) 沈紫言目光流转,抿着嘴笑了笑,“父亲也在呢,你去了,他见着你,岂不是又要考量学问?”沈青钰就沉默着不说话了。因着沈青钰是嫡子,自小又是个聪明伶俐的,沈二老爷对其可谓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仅请了金陵最富盛名的教书先生,自己隔三差五的也要抽查一回,十分的严厉。 沈青钰自己也好学,只是屡屡见着沈二老爷手持毛竹大板在太师椅上端坐着,心里就生出一股惧意来,听着沈紫言这样说,也是头皮一紧,“那我改日再去好了。”沈紫言暗叹了口气,出了院子,私下唤了赵妈妈,笑问:“我听说你还有个八岁的小孙女,叫赵燕?” 赵妈妈也是个苦命的,早年死了男人,好容易将儿子拉扯大,却又一场风寒,早早的便去了,只留下她和媳妇孙女三人苦守着。见沈紫言问,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诚惶诚恐的答道:“是。” 沈紫言笑道:“我知道你家道也是艰难,孤儿寡母的也是不易,不妨这样,你家去让你这小孙女来我身边做个打三等小丫鬟,每个月五百文月钱,也贴补贴补家用。至于你儿媳妇,我听说女红极好,不如让她来我们府上针线班子上,也不算屈才了。” 赵妈妈听了,心中甚喜,眼中含泪的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多谢小姐大恩。”因不大会说话,满腔的感激不知从何说起,又忍不住磕了几个头,沈紫言忙命默秋扶着她起身,“你现在是二少爷的管事妈妈,我也不说二话了,总之,二少爷我就托付给你了,有他一日,就有你一日,好歹留点心儿。” 赵妈妈忙信誓旦旦的保证:“小姐只管放心,我只当二少爷是我亲孙儿一般的疼惜。”话刚说完,又自觉说错了话,脸色微红,却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辩解。沈紫言也不以为意,沈青钰这样的身份,身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实在人。 赵妈妈刚离开,便见墨书撩帘进来,“小姐,大姑奶奶那边的宋妈妈来请安,来见夫人。”这种时候来,该是为了沈夫人小产的事情了,沈紫言眼中一黯,忙打起精神头来,“我们瞧瞧去。”墨书望着沈紫言略带僵硬的步伐,无奈的叹了口气。待要劝她顾着腿伤,她必是不听的,只得跟了出去,“小姐好歹留意着,这膝盖上的伤处可大可小,这事那事的,也要顾惜着自己才好。” 听她这一说,沈紫言才发觉自己在沈青钰院中站得久了,膝盖隐隐生痛,只不过她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伤也不大在意,“既然是姨妈身边的妈妈,想来也是姨妈的一番心,母亲这样病 着,我们府上若再不去个主子,只说是我们眼里太没有姨妈了。” 墨书想想也在理,不再多说,扶着她去了正房,只见宋妈妈一身藏蓝色小袄,显得十分精神,正坐在小杌子上与海棠说着话,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几包药材,该是她从公主府上带来的了。沈紫言心里有了定数,扶着墨书的胳膊悠悠走了进去,宋妈妈忙站了起来,恭谨的行了福礼,“三小姐!” 沈紫言笑着与她寒暄,“姨妈近来可好?也不见走动的。”“二奶奶好着,就是忙着府上一些杂事,分不开身。”说着,笑了笑,“难为三小姐还惦记着。”沈紫言只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勉强,想到可能是姨妈那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点破,笑着端了茶。 宋妈妈却想到林二奶奶临行前的吩咐:“你去探探口风,看我那妹妹是不是当真要将三小姐嫁给福王府的三公子了。我劝过多少次,只是不听,以后有得后悔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沈夫人歇着的内室,想到自自己来后,竟无人引着自己去拜见沈夫人,有些不悦。 沈紫言见得分明,就叹道:“我母亲身上若不是十分支持不住,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宋妈妈不由对这位三小姐刮目相看,果然是冰雪聪明,难怪能入了福王妃的眼,只怕是也有几分本事。要知道福王妃久在宫闱浸染,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眼界自然不低,她能瞧上心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想到自家奶奶的嘱咐,也觉得十分可惜,若那三公子有个正形儿,这倒是一桩极好的亲事。对沈紫言也就愈发的恭谨起来,“看小姐说的哪里话,哪有主子挣扎着见我们奴才的理……”沈紫言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恐在正房惊扰了沈夫人休息,正欲挪步,宋妈妈也是个机灵人,见了沈紫言的神色,哪里猜不出个一二三来,忙起身告辞。 沈紫言也不多留,命海棠送着宋妈妈出了垂花门才回。 宋妈妈回了公主府,直奔正房,一五一十的将见闻讲与林二奶奶听,“……奴婢冷眼瞧着,二姑奶奶那光景只怕是十分的不妙。”林二奶奶心里猛地一紧,雪白的面上滚下泪珠儿来,“我这妹妹痴就痴在心地太纯良,没个算计上了!” 宋妈妈忙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有个什么长短,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再者说,兴许二姑奶奶遇见合缘的大夫,正对着她的症候,也说不准呢。”林二奶奶还是唏嘘不已,“这点年纪,有个什么好歹,人生在世还有甚么趣儿?” 林二奶奶 一面拭泪,一面叹道:“她家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年有沈老夫人看顾着,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少些,好歹是平平安安生下了我这三个侄儿侄女,这才几年的工夫,能成这样!我好说歹说,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她却只是听着,由着那几个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人反了天了!” 这话林二奶奶能说,宋妈妈却是不能说的,只默默垂手,在一旁听着,林二奶奶哭了一阵,慢慢止了泪,道:“你将上等养人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几大捧盒,着人与二姑奶奶送去。”默默坐了一阵,又叹道:“可怜我母亲一辈子只生养了我们这两个女儿……”说着,又掩面低低抽泣了起来,“可惜我这才有了消息,又不能去看她的。” 宋妈妈见着心酸不已,好说歹说的劝了一阵,只是不听,也唯有叹息了。 沈紫言在那里别开了脸,不去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口,饶是如此,还是觉得生疼生疼,倒吸了口冷气,墨书忙加快了换药的动作,“小姐多担待着,一会就好了。” 第四十章 落红(二) 沈紫言也不欲自己这点小伤闹得大家心中不宁,强笑了笑,“也没多大事,过几日就会好了。”自己想了想,打趣道:“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墨书叹道:“小姐何苦还混说,也不知道我们的伤心处!” 沈紫言抿着嘴儿笑了,“我若是不知道,你岂不是白服侍了我一场?”墨书斜觑着眼,也掌不住笑了,因又换上一副正经脸色来,“小姐,郭妈妈关在那柴房,只是整日的嚎叫,说要见夫人,那看管的婆子也不敢自作主张,也就寻到我们跟前了,小姐可要早日拿个主意才好。” 沈紫言的脸色就冷了三分,“这次若是有什么好歹,她也别指望着安生!”谋害主母,少说也是打三十大板撵出府去,这还算是轻的,多半人家都会暗地里使了手脚不知不觉的处置了下人。墨书暗自忖度着,沈夫人是温厚的,小姐也不是那不好相与的,只是郭妈妈这次犯下的错实在无可饶恕,居然勾结金姨娘谋害主母,不然小姐也不至撂下这样的狠话来。 只是这事也不过是她和小姐私下里的猜测,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拿到台面上去说。闹不好,反落下陷害下人,容不得姨娘的坏名声来!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转眼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这等坏名声传出去,影响自然极为不好。墨书这样细细思量了一回,道:“小姐也别太心急,我前几日审问那向婆子,她一五一十的都招了,是郭妈妈拿了夫人的东西,托了她出去卖,依我的小意思,那郭妈妈只怕是聚众赌牌,亏空得狠了,这才起了别样心思……” 沈紫言自己何尝不知此事急不得,只是心里的怒火早已成了燎原之势,郭妈妈此事就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口上,但凡一想到她害得母亲流产的事情,就恨不能立刻撵了出去。虽心里怀疑她与金姨娘暗地里有往来,只是没抓个现形,现在也不好贸然出去说的。 现在听墨书如此说,会心一笑,“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的一番话,尽数叫你说了去!”墨书微微一笑,“那都是小姐教的好!”随风在一旁搭腔:“把她会说话的,得闲就拿了小姐打趣儿,还有这脸呢!”沈紫言一本正经的笑道:“可不是我脸软?”默秋掩着帕子,吃吃的笑,“小姐取笑,我们可禁不起!” 几人正说笑间,见杜鹃满脸焦急的来了,沈紫言一见了她神色,便知沈夫人那边大不好,也就紧张了起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杜鹃鬓角已渗出了冷汗,“夫人醒了,一言不语的,只是要见小姐。”沈紫言忙换了身好颜色的衣裳,急匆匆的跟着杜鹃去了,路上 一面走一面问:“母亲这可好些了?” 杜鹃愁容满面的答道:“还是老样子,一时好些,一时歹些,大夫也说要过了这夏至才好说呢。”沈紫言也是聪明人,也不再问下去,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忧心。这一瞬,她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若这事和金姨娘脱不了干系,那之前青钰的病情,也该和金姨娘有关才是。为何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要等到青钰八岁才动手,只怕也是自有一番打算。早年祖母还在,金姨娘就是再按捺不住,恐怕也得做出一副老实人模样来。待到祖母离世,青钰已经四岁,这时明明是最好的时机,金姨娘却一直忍耐,直到青钰八岁,准确来说,促使她还是沉不住气的诱因,该是燕姨娘的进门以及喜讯的传来。 昔日沈二老爷只得沈青平和沈青钰二子,只要青钰有个好歹,沈青平就是唯一的儿子,可是燕姨娘却有了身孕,虽不知是男是女,金姨娘势必已经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一开始的夹竹桃之事,只是不知金姨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令贾林媳妇糊里糊涂的自己上了套子。再者就是燕姨娘产下儿子以后青钰受到惊吓的事情,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一面是燕姨娘的不平,一面就是青钰的出事,明面上大家都会将目光投向一直不将沈夫人放在眼里的燕姨娘,又有谁会想到平素里老老实实的金姨娘? 而沈夫人再次有了身子,也该是出乎金姨娘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心平气和的等到这个孩子出世再另做打算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先行动手,居心可见一斑。一方面青钰已经八岁,而沈夫人也是坐三望四的人,这时候青钰有个好歹,而以沈夫人的年纪,再次怀孕的几率也是不大,更何况还有了丧子的打击,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郁结不已。只是,金姨娘应该万万没有想到,沈夫人又有了身孕。 这样想想,沈紫言就觉得不寒而栗,虽不知自己所想的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觉得心里一股寒意慢慢浮起,忙叫过随风,“你去嘱咐赵妈妈,让他好生看着二少爷,不要离了一步。”随风虽满腔疑惑,不知为何此时小姐有了这等吩咐,还是片刻不停留的去了。 沈紫言这才觉得稍稍心安,还是止不住有些后怕,眼看着到了正房,忙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收起,径直去了内室,见着沈夫人恹恹的神色,暗地里叹了口气,唤着“母亲!”走至床前握住了她的手,不过几日的工夫,手背已经是青筋暴起,皱起如七八十岁的老媪,沈紫言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眼眶微红。 沈夫人却浑然不 觉,只是紧紧攥住了沈紫言的手,从大红色缠枝绣花枕头下取出一串钥匙,“你去叫人开了阁楼上的黄木箱子。”沈紫言忙将钥匙递给墨书,“快去。”海棠带着墨书,二人一并去了阁楼上,依着沈夫人的交代,找到了那箱子,聚精会神的打开,掀开的那一瞬,目瞪口呆。 沈紫言这边却与沈夫人闲话,“…….早起时还吃了竹笋鸡皮汤,好着呢,父亲也没有考察功课,您不用担心。”沈夫人眼里有了浅浅笑意,“那就好,那就好。”沈紫言却想到杜鹃说的沈夫人所说的沈夫人下红不止的症候,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担忧,“母亲您可吃药了?” 沈夫人笑了笑,“早吃晚吃的,那药汁儿忒苦。”沈紫言嗔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您常对青钰说起的,怎么自己倒先忘了?” ****** 那位投催更的阿罗小美人啊,子夜还是学生滴说,别太狠心啊! 第四十一章 落红(三) 沈夫人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软的笑意,“我今儿个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算算陈年账。”沈紫言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心里猛地一颤。一般只有在人之将尽时,才会想到清点清点自己的私产…… 沈紫言长长的眼睫动了动,掩去眼里的泪光,“母亲请说,我听着呢。”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泪便会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一面心痛母亲的小产,一面恼自己的无用,又暗叹母亲没个算计,心纠结成一团。似拧成一团的丝帕落在水中,飘飘沉沉,却终究无法平静下来。 知女莫如母,沈夫人凝神看着女儿哀婉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心里一痛,还是说道:“这些年,除去你祖母给我留下的一万两银子留着没用,还有我积下的二万七千两两银子,你外祖母给我的陪嫁四万两……”话未说完,已经是气喘吁吁。沈紫言焦心不已,一面扶着沈夫人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面温声劝道:“母亲留心说,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又命人端了参茶来亲自喂着沈夫人喝下去,沈夫人也只喝了两口,便偏过头去,沈紫言暗叹了叹,只得罢了。 沈夫人略缓了口气,道:“还有些田庄,苏州有良田五千亩,南通有水田二千亩,旱地四千亩。”沈紫言叹了口气,早知道母亲嫁妆丰厚,没想到,竟然如此丰足到如斯程度。外祖母膝下无子,虽然后来过继了旁支的幼子,但终究是不遂其意,这样想来,她老人家大概是将自己一生所积悉数交给了姨妈和自己的母亲。 沈夫人说着,侧过脸问:“海棠呢?”沈紫言忙一连声叫道:“海棠!”海棠听到声音,忙快步走了进来,面露愧色,“夫人,我和墨书手上无力,搬不动那箱子。”沈夫人嘴角微勾,“我打量你们也没那力气。” 海棠面色微红,垂下头去,沈紫言见着心念微动,问沈夫人:“是不是些旧时攒下的银钱?”沈夫人摇了摇头,“是些精巧的首饰,还是你外祖母留给我压箱底的。”这样说来,应该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名贵首饰了。 沈紫言对自己的外祖母其实无甚多大印象,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六七年前,那次她也只得六岁,只见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满头银丝,慈爱的眯着眼打量她姐妹二人,说过的话早已忘记,惟记得那满目的慈爱是掩饰不去的光华。想不到一转眼,就离世这些年了。 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屡屡想到过往,便止不住的怅惘,与其如此,便只当前世那 些事情是一场梦罢了。屡屡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断不可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想不到自己低估了金姨娘,也高看了自己。 想来,她一个姨娘,能平平安安诞下庶长子,已是不易。更兼这些年也名声颇好,也不知这府中到底有多少下人是被他笼络过的,这样的人,实则是最大的威胁。母亲这样温厚的人,哪里能算计得过她! 沈夫人就拍了拍沈紫言的手背,“你跟着海棠去看看,清点清点。”沈紫言忙依命跟着海棠出去了,上了阁楼,瞧着左右只有海棠和墨书二人,便问道:“我命你清查的古董帐,可都有了?” 海棠忙道:“倒也没折损多少,只是少了一对玉瓶儿,几匹大红妆缎,一个头胎紫河车。”沈紫言微微颔首,“也只须得这些,便罢了。”奴才偷卖主子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绣花针,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因说到紫河车,便问:“库里可还有什么补人的药材?”海棠细想了一回,道:“还有带叶参,千年松根茯苓胆,两只百年的何首乌,可还都使得?” 沈紫言笑了笑,“也别拘这些,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使,若能使,都拿出来用了罢,白放着也无用。”海棠忙应了,又与墨书一道慢慢对账,沈紫言只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了盘算。 过了大半天工夫,墨书放下账册,笑道:“这账册一时半会也是对不完的,小姐您一大早便没见饮食,这会子我叫人收拾点饭菜,小姐您好歹吃些,这里横竖有我和海棠看顾着,您也不必操之过急的。” 沈紫言也着实有些饿了,自去命人端了些奶油炸的小点心与海棠和墨书送去,自己先行回了院子,进门便见默秋急急说道:“小姐,柴房那婆子来了好几次了,说是郭妈妈抢天扑地的,只喊着要见夫人,说是不让见,便绝食以明心志。” 沈紫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心志?”眼睛似刀锋一般的凛厉,“她既要绝食,便由着她好了,只别说是我们沈家苛刻了下人!”默秋得了令,便匆匆要出去,被沈紫言叫住,“你还给我带句话,她要是那有眼色的,就老老实实的说个来龙去脉,她要是那不要命的,横竖后院暂由我管着,那也别怨谁不懂情理了。” 待默秋走后,随风不免怒道:“这郭妈妈也忒拿自己当回事了,倚老卖老,也不看看自己那老脸值个几斤几两,真真是自讨没趣!”沈紫言长长的叹了口气,郭妈妈有今日的无法无天,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母亲,纵容出来的吧。 不一会便见默秋回来了, 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散乱着,白若玉兰的面上竟有了一道血痕,随风吃了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诺诺问:“你这是怎么了?”默秋气得脸色发白,恨恨说道:“我将小姐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与她听,岂料话还未说完,她便动起了手……” 沈紫言端坐在窗前,看着茶烟弥漫,满是都是淡淡的清香,“我听说市井上有种药,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病’死了。”随风心中一跳,“小姐,您这是……”沈紫言淡然道:“今晚我倒要看看,这郭妈妈到底是有几分硬气!” ****** 明日早晨考管理信息系统,看了会书,越看越纠结,心里乱糟糟的,码字就卡了些,明日双更! 第四十二章 花尽(一) 此话实遂了众人的心意,只是不免有些担忧,又知道自家小姐最是那说一不二的,说过的话再不肯收回的,只得罢了。一面心喜小姐终于下定决心要整治整治这郭妈妈,一面忧心不知会出什么变故,又怕沈紫言年轻镇不住这老奴,着实心情复杂。 墨书就对着随风使了个眼色,随风忙说道:“小姐,还是我去把郭妈妈唤过来罢。”沈紫言点了点头,“速去速回。”随风得了令,忙匆匆出去了。 沈紫言望着窗外随风轻移的竹影,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似乎极喜欢今晚的月色似的,盯着那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竹子,出了好一会神。直到手里的茶渐渐冷却,随风撩帘进来,才收回恍惚的神思,不紧不慢的问:“人呢?” 随风脸红耳赤,低首无言。沈紫言已大致猜到了八九分,必是这郭妈妈骂骂嚷嚷,强挣扎着不肯来了,想来随风虽是丫鬟,可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哪有那力气去使蛮力。也不点破,云淡风轻的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叫四个粗使婆子,塞住了她的嘴,把她捆着来见我。”走到这一步,也是郭妈妈咎由自取。本打算只让随风去唤她过来,她若是肯乖乖听命,老老实实的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现在,也怨不得谁了。 随风倒吸了口冷气,方才听沈紫言说起要下药,还只当是玩笑,现在竟要捆着人来,显见得是动了真怒了。这些年,她在沈紫言身边服侍,朝夕相处,对沈紫言的脾性也摸清了几分,越是生气的时候,就显得越是冷静,越是漫不经心。默秋忙催她:“快去吧!” 随风忙平静了凌乱的心思,一溜烟出去了。沈紫言眉眼不抬,着默秋去续了热茶,把玩着手里的小盖钟,“我让你去弄的药,可得手了?”墨书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就是小姐说的那种药了,只是没想到还有如此雅致的名字。”沈紫言淡淡笑了笑,“我也是偶尔听人说起,醉清风这种药,人喝下,不过是如同喝醉一般,在睡梦中就静静的去了。”墨书叹道:“想不到还有这功效。” 沈紫言静看这自己的双手,细长得如同葱管,柔若无骨,哪曾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一双手,却要亲手了结一个人的性命。上一世,她也曾有过提心吊胆,苦苦挣扎的日子,对人的性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看重,觉得活着就是上苍最大的恩赐,没想到,竟被一个刁奴逼到如斯地步。 自嘲的笑了笑,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若母亲现在还健朗,还有多好…… 回想起过去三姐弟和和气气的簇拥在母亲跟前的场景,竟宛如云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默秋看着她情绪十分低落,便宽慰道:“这等狗奴才,借着自己原比别人有几分体面,在府上作威作福的惯了,这样的无法无天,竟敢算计到夫人头上来,小姐给以颜色看看也是应当的。若不然,底下的人见了,有样学样,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呢!” 沈紫言笑了笑,并不接言,她哪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随风亲自撩了帘子,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拥着郭妈妈走了进来,见了沈紫言,人人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沈紫言看也没有看眼前的郭妈妈一眼,端着茶盏,一言不发。就有大胆的婆子推了郭妈妈一把,“见了小姐,你怎么还不跪下!”沈紫言眉眼不动,却也未曾出言相阻,想来也是并无反对之意。 剩下的三个婆子见了沈紫言如此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先是沈夫人小产,然后是三小姐动了怒,将郭妈妈关进了柴房,现在又是命人用绳子捆着进了此处,想来这郭妈妈必是犯下了大错,也无甚翻身之机了,想着郭妈妈素日对她们的不屑和颐指气使,又见沈紫言对郭妈妈淡淡的,越发明白,也就都大了胆子,强行按着目眦欲裂的郭妈妈跪在地上,不让她动弹一分。 沈紫言这才瞟了她一眼,又迅速挪开了目光,“这天也晚了,你们别是想要回去赌牌罢。”那四个婆子惊了一跳,想到前些日子向婆子被打了几十大板后撵出去的事情,连连摆手,“奴才哪有这样的胆子,就是借来豹子胆,也不敢赌牌啊!”沈紫言垂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那四个婆子愈发着了慌,额头渗出了冷汗,“小姐明察,我们四个一直勤勤恳恳的,上夜的时候,都小心坐更,并不敢躲懒。”沈紫言这才抬了抬头,说道:“难为你们了。”说着,命墨书一人打赏了五百钱,“打些酒吃,只是别赌牌。”这可是一个月的月钱,四个婆子喜不自禁的接了,千恩万谢的磕了个头,“我们不敢违了小姐的吩咐。” 沈紫言微微颔首,端了茶盏,那四个婆子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沈紫言的目光就冷冷的落在了郭妈妈身上,见她不住挣扎,奈何被绳索缚住了双手双肩,想要站起来,十分不易,口里又塞着一块白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瞪眼,满脸怒容,眼里射出十分怨毒的光芒。 沈紫言不急不慢的站了起来,“你们该做什么做 什么,我也倦了,正好歇歇。”默秋与随风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地下跪着的郭妈妈,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墨书抿着嘴笑了起来,“我给小姐做的鞋面子,默秋你针线好,不如替我把剩下的花绣上。”默秋现在只求手里有活计,怎么都好,忙不迭应了,“都拿来吧。” 墨书命小丫头取了来,剪了灯花,屋里顿时一亮,“你就着烛火做罢,只是别让火星子溅上了鞋面。”默秋忙应了,墨书就望着随风笑道:“我们服侍小姐歇下罢。”随风又看了一眼郭妈妈,似是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好。”竟当真开始铺床,有板有眼的。 沈紫言只是静静的坐在榻前,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是十分有兴致的模样。满屋子里的人忙忙碌碌的,竟将郭妈妈视作无物一般。郭妈妈见了更是青筋直暴,怒目瞪着沈紫言,眼里似能喷出火来。强行想要从地上挣扎起身,屡次三番只是不得,急得面红耳赤,丰润的胳膊被勒出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第四十三章 花尽(二) 沈紫言的目光似蝴蝶一般轻轻落在郭妈妈身上,隐隐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郭妈妈怒火更炽,双目圆瞪,嘴里含糊不清的支吾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趁着郭妈妈不备,沈紫言暗自对墨书使了个眼色。 墨水会意,走到郭妈妈跟前,心平气和的说道:“妈妈,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我们小姐也并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安安静静的,我们小姐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我就放了你。”郭妈妈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含糊的声音,望着墨书的眼里写满了怨恨与不甘。墨书就望了沈紫言一眼,见她双目微垂,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又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就是挣扎,也是白费力气,你害得夫人小产的事,小姐一清二楚,既然敢当着阖府上下的捆你过来,也就是破釜沉舟了,你若是不小心应付着,今日只怕也难得从这里出去了。” 听墨书说完,郭妈妈不免有几分气虚,脸色由红转白,垂下头不再说话了。墨书就抽出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了我们小姐的话,我们自然不会再难为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脑后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是那日用花瓶砸出来的伤口,流了些血,与头发结在了一起,显得十分腌臜。 岂料墨书一抽出帕子,郭妈妈嘴里刚得了自由,便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称你我!当初还不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毛丫头,现在就敢在我头上装主子了!”默秋本在一旁绣花,听她骂得十分不堪,眉头拧成了一团,望着沈紫言一动不动的坐在榻前,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得按捺住了满腔的怒气,狠狠瞪了郭妈妈一眼。 墨书也是个好性儿的,闻言也不恼,只留心看着沈紫言如何吩咐,见她神色不变,心内有了主意,又对郭妈妈笑道:“此事了了,我自然会去夫人跟前,任由夫人处置的,只是郭妈妈你谋害夫人一罪,却是万万也逃不了了。” 郭妈妈见她和颜悦色的,心料着她必是害怕自己,又见她提起夫人,气焰越盛,“你个小娼妇,信口雌黄,当心被天打雷劈!等我禀告了夫人,立马将你打了出去!”墨书面色不变,眼波流转,笑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妈妈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不过也请妈妈细想想,若是夫人心中有妈妈,又岂会看着你在柴房一呆就是数日?小姐也是个孝顺的,若是夫人当真要保你,小姐又岂敢不从?” 郭妈妈在柴房不是没有想过此事,只是在人前又如何肯落了面子,也就强自辩解:“那是夫人还未病愈,你们一群人趁着夫人病体 未愈,就敢在我面前托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 墨书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们一群人?也不知妈妈说的是我们哪群人?”郭妈妈顿时无言,愤愤的斜了沈紫言一眼,脸色愈发的黑,“你个狗奴才,还不快放开我!” “把她拖出去,打上二十大板。”沈紫言松开了双手,终于就目光再次投向了郭妈妈,笑了笑,又望向一旁的墨书,“怎么还干站着?你可得数仔细了,一板子不能多,一板子不能少,出了岔子,我惟你是问。” 墨书忙应了,郭妈妈使劲扭着身子,难以置信的瞪着沈紫言,“你怎么敢……”沈紫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目光微斜,“我怎么不敢,郭妈妈?”特地咬了咬郭妈妈三字,“是我的身份不够呢,还是我能为不行?” 郭妈妈被一句话噎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偏生又不敢再多说一句。对墨书等丫鬟,她可以随打随骂,可沈紫言是主子,哪里是她个奴才能冒犯的,只是心里着实气恼,一张脸又硬生生憋得通红。 默秋忍不住咬着帕子,哧的笑了一声,被墨书瞪了一眼,忙收敛了。沈紫言就淡淡的瞟了眼默秋,“你横竖无事,不如和墨书一起……”此话甚合了她的心意,忙不迭点头,“是!”郭妈妈狠狠的瞪着这几人,只当沈紫言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哪里会真的动用刑罚,等到第一下重重的板子落在身上时,才终于醒觉,顿时气得失去了理智,难以抑制的大骂:“你们这起娼妇,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破锣一般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十分刺耳,墨书就看见大小姐沈紫诺房中的蓝衣探出头来,见了是她,微微笑了笑,又掩上了门。墨书想着不成个样子,随意寻了块破布,又塞住了郭妈妈的嘴。 此举更是犹如火上浇油,将郭妈妈原已熊熊燃烧的怒火燃到了极致,眼睑似乎要被睁裂一般,双目通红。板子一下下的落下,郭妈妈到底是没吃过苦得人,哪里受得,不一会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墨书见打得不祥了,唯恐误了沈紫言的正事,忙叫了停。 沈紫言慵懒的趴在榻上,轻声问:“谁命你谋害夫人的?”郭妈妈喘着气,咬着几乎被咬烂的唇不肯说话,沈紫言低低笑了起来,“还有这份硬气,想来还是打得轻了些。”说着,就对着墨书斥道:“你是怎么行事的,我不是让你看着,重重的打么?” 墨书知道沈紫言这是为威慑郭妈妈,也就露出了几分惧色,“奴婢是让人重重的打,兴许是打得少了,不如再打二十板?”沈 紫言想了想,不悦的蹙了蹙眉,“蠢奴才,你就不兴换种打法的?” 墨书的视线就落在了郭妈妈白净丰腴的脸上,连声应道:“小姐说的是。”说着,拔下了簪子,笑道:“郭妈妈既然不肯说,这张嘴也是无用了,不如用簪子戳烂了。”沈紫言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还是你有法子。” 听着这主仆二人的一对一答,郭妈妈只觉得肝胆俱裂,这下才终于相信,自己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栽了,满脸颓色的瘫在地上,触着方才的伤口,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沈紫言这才又重复问:“谁命你谋害夫人的?” 郭妈妈眼角余光瞥见墨书手拿着金灿灿的簪子,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着实害怕,也就不敢隐瞒,战战兢兢的答道:“是金姨娘!”沈紫言就吩咐墨书:“你把她说的都记下来。”墨书顺手从书案上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将郭妈妈所说,一一记了下来。 待郭妈妈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沈紫言已经是面沉如水,不待思索,便道:“把她给我拖下去,再关到柴房里面去。”“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郭妈妈一面挣扎着,一面嚎叫,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极远。 第四十三章 花尽(三) 一阵冷风吹过,火花闪了闪,沈紫言的面目显得有些明暗不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墨书,你明日就把郭妈妈带到老爷跟前去,你可得好好看住了,别到时候又翻脸不认帐了。”墨书自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忙道:“小姐放心,我省得。”有了她亲口描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加上那张当票子,想来也是翻不起什么波澜了,饶是如此,沈紫言还是有些难以安心,“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她到时候不认账,你也别留情面了。” 墨书郑重的应了,沈紫言苦笑了笑,“你说,我这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墨书想到海棠所说的沈夫人的病情,神情也是一黯,试探的问道:“若不然,我们就用醉清风,神不知鬼不觉的……” 暗地里毒死郭妈妈,这自然是下下之策了,郭妈妈自然该死,可金姨娘是主谋,更该受到责罚才是,“看看明日是何情形罢。”沈紫言已轻轻叹了口气,自去歇下不提。想到郭妈妈那一席话,却是心绪难平。 说到底,姨娘也不过就是比丫鬟有些体面的人物,怎么竟纵横府中这么多年!沈紫言想到自己孱弱的母亲,眉头深蹙,又是痛惜,又是悲哀,各种复杂的情绪充盈着心中每个角落,久久不息,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辗转反侧至半夜,终于沉沉睡去,却做了个极长极长的梦,梦里又回到幼年时的夏天,三姐弟在水榭吃西瓜,母亲笑语盈盈的看着三人,眼里充满了慈爱,只是身旁郭妈妈的面目显得那样的狰狞。醒来时,不知是何时,只见皎洁的月光似水银一般撒了满地,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墨书,墨书!”沈紫言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只觉得这春夜彻骨的寒,心慌一阵阵袭来。墨书闻言忙披着衣裳从卧榻上爬起,点燃了芙蓉宫灯,“小姐,可是要吃茶?”沈紫言摇了摇头,拥着红绫绣花被子坐起,靠着身后的大迎枕,长长的青丝垂落,“我就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墨书自暖盅内斟了被热茶,服侍着沈紫言漱口,又换了杯庐山雨雾,沈紫言也只喝了一口,便问:“这是什么时辰了?”“寅时了。”墨书望了望窗外,“小姐要不再歇一会?”白日被郭妈妈闹腾得,也着实有些累了,便点了点头,“到了时辰叫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墨书笑道:“小姐放心,误不了。“说着,扶着她重新躺下,掖了掖被角,吹熄了灯,又下去了。 刚躺下,便听院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咚咚响个不停,不知为何,沈紫言只觉得不好,忙一把掀开被子,撩起帐子,连 鞋也来不及穿上,披头散发的就跑了出去,扬声问:“谁在敲门?” 守夜的婆子听到声响,忙起身开了门,就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急急撞了进来,沈紫言定睛一看,竟是沈夫人身边的杜鹃。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出什么事了?”杜鹃一路小跑,有些气息不稳,喘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夫人,夫人有些不好。”沈紫言脑中嗡的一声,心中一片冰凉。 墨书等人俱听着声响,都跑了出来,见了沈紫言这副模样,又见杜鹃满脸错乱的泪痕,想到沈夫人进来的境况,心里也有八九分明白。墨书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紫言,“小姐,这天虽然转暖,可夜里也是极冷,怎么不穿上鞋子就出来了?” 说着,扶着沈紫言进了内室,“小姐好歹粗粗的梳洗梳洗……”随风忙拿了鞋袜替沈紫言套上,默秋已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绞了帕子替沈紫言擦脸,沈紫言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微微颤抖,猛的站了起来,“我去见母亲。” 几人手忙脚乱的替她穿戴妥当,这才扶着她走了出去。同一个院子的沈紫诺也听见了动静,遣了蓝衣出来查看情形。墨书便隐晦的与蓝衣说了几句,直说得蓝衣脸色大变,匆匆返了回去。墨书一转头,就看见大小姐沈紫诺的卧房内,瞬间有了光亮。暗暗叹了口气,不由为自己小姐忧心起来,暗自祈愿,夫人这回可得逢凶化吉才好,不然,小姐以后可怎么着! 沈紫言走在这不知走过多少回的路上,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借着默秋在前打着的灯笼,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正房。偌大的正房内,唯有十几个丫鬟,沈紫言是第一个到的主子,众人就似见了主心骨一般,齐齐拥了上来。 沈紫言眸光愈发的冷,厉声问:“大夫呢?”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的答道:“已命人去请了,想来也该上路了。”沈紫言脚下不停,匆匆入了内室,海棠等人正守在榻前,不住垂泪。见此情形,沈紫言心头似有万根绵密的绣花针刺来,止不住的疼痛,扑到床前,低低的唤:“母亲!” 沈夫人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色昏沉,气息微弱。沈紫言的泪止不住的落下来,不住的唤道:“母亲,我是紫言啊,紫言来了。”沈夫人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无神,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榻前的女儿,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意,“紫言。”沈紫言就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母亲,您觉着怎样了?” 话音刚落,便见沈紫言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全然失去 了往日的镇定自若,“母亲!您怎样了?”沈夫人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咳嗽了一阵,丫鬟替了痰盂,里面全是赤红的血。沈紫言瞟了一眼,心中大痛,转过脸用帕子捂住了嘴,低低的抽泣,双肩微微抖动。 墨书等人见了,也是止不住的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泪水连连续续的湿了丝帕。 不多时,大夫跟在王妈妈身后来了,沈紫言等人回避到了屏风后,那大夫见着沈夫人面色如纸,又见气息微弱,暗叫一声不好,又凝神诊了一回脉,出了内室,也不开药方,直摇头叹息:“依我看,这是不吉的了。只含些参片,喝些药汤,兴准还能说上几句话。” 王妈妈听了无法,只得进了内室来,将大夫所说一五一十的耳语告诉沈紫言,沈紫言一面哭,一面怒道:“我就不信只有这这么一个大夫了,再去请旁的大夫来看看!”王妈妈怯生生的应了,又说了句:“方才来的是掌管太医院二十多年的老太医了……”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紫言却只是不甘,明知沈夫人这病好不了了,心里还是存有最后一丝侥幸,只盼着遇上个合眼缘的大夫,却听沈夫人低声道:“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紫言,不用白费力了。”“母亲!”沈紫言眼泪似断线珍珠一般,唯有喉中哽咽的份,再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四章 归去(一) 沈二老爷已面沉如水的大步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床前。望着在榻前低低抽泣的小女儿,微微一怔,“这都是怎么了?”这都快天亮了,沈二老爷才回府来,而府上还有重病未愈的夫人。沈紫言望着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困惑的父亲,不知为何,心中一寒,垂下头没有接话。 沈紫诺丝毫未觉察到沈紫言的异样,拭了拭泪水,答道:“父亲,母亲有些不好……”话未说完,又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泪满衣襟,柳绿色的小袄上一片片墨绿色的痕迹。沈二老爷愣了一愣,似乎有些茫然,听到大女儿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做两步的抢到床前,轻声问沈夫人:“你怎么样?” 沈夫人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沈二老爷的手,“老爷……”眼泪毫无征兆的唰唰唰地落了下来,沈紫言见着心酸,忙低下了头,沈夫人却好像一时喘不过气似的,沉沉的喘息了几下,突然间捂了胸咳了起来。 海棠忙拿了帕子替她捂着,拿开时雪白的帕子上一团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沈紫言的一颗心直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上一世在慈济寺时,便听人提起,病中咳血,是不中用的了,似被摘去了心肝一般,止不住的疼痛。 沈二老爷心中也着了忙,厉声问:“怎么不见请大夫?”沈紫言想到那太医所说,更觉悲怆,“太医院的陈太医来瞧过了。”沈二老爷就沉下脸,问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怎么不去煎药?一个个呆站着作甚?” 满屋子丫鬟都显得有些害怕,惶恐不安的垂下头,无一人敢辩解一二。沈紫言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药方,哪来的药?那太医分明已料定沈夫人是不中用的了,哪里还会开药方? 越是此时,才越该振作起来,不叫人钻了空子才是。这样想着,沈紫言强忍住了眼里的泪,道:“父亲看着哪个大夫好,再请来也是一样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自然是说陈太医是瞧不好了,还是另寻高明得好。 沈二老爷显然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形,眼中一黯,“我有个学生,听说是自小便认识的先生,少不得拿了名帖去请了。”沈紫言一直凝神望着父亲的神情,愈发觉得悲凉,闻言没有说话,只低低垂泪。 沈夫人却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紧紧扯住了沈二老爷的衣袖,双手青筋暴起,显得格外刺目,“老爷,我这一世只养了青钰这一个儿子,您好歹看顾着些,再有紫诺和紫言的大事……” 沈二老爷也是老泪纵横,沈青钰不止是沈夫人 唯一的儿子,也是沈府唯一的嫡子,是自己这些年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会不看重,“你放心,一切有我。”沈夫人却还是不放心,双手乱抓,“紫诺,紫言……” 姐妹二人齐齐伸出手去,握住了沈夫人的手,“母亲,我们在呢。”沈夫人唇边溢出了一丝微笑,“你们姐妹二人以后要相互帮衬,和和气气的。”沈紫诺与沈紫言不住应是,哽咽道:“母亲放心,我们自当相扶相携……” 沈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慢慢合上了双眼。沈紫诺就对着沈紫言使了个眼色,姐妹二人一齐出了内室,天已大亮,红色的彩霞溢满了天际,晨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抚着人的面颊。 二人都立在屋檐下,沉默了一阵,心里沉重得似压了一座大山,谁也不想说一句话。沈紫诺痴痴的望着远处的天际,眼里渐渐有了水光,“要不然我们去寻了玉皇观的张道士和空明寺的法华大师,来送祟?” 沈紫言自己虽不大信这些,可为了母亲,自然是说什么也要试一试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眉宇间有了几分跃跃欲试,“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同父亲说。” 沈紫诺也知道沈紫言是不信这些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她的赞同,哀戚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分喜色,“兴许母亲和和父亲有些话要说,我们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了,怎么好?不如等父亲出来时再议。”沈紫言想想也有道理,便耐心等了一回,只是心里火烧火燎的,不是个滋味。也不知过了多久,见沈二老爷步履沉重的打里面出来了,姐妹二人寻着时机,便向沈二老爷说了。 谁知沈二老爷却有些犹豫,“寻僧觅道,这样岂不是闹得人口不安?”沈紫言也知自家是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从来不喜这些的,传出去信神信道的名声不好。可事情处于无奈,不试试怎知不行?母亲现在气息也微了,眼见着不好,这才请了僧道,还有人敢说些什么不成? 见沈二老爷话还未说死,也就试探道:“女儿听说,空明寺的法华大师,是极为灵验的,前年李阁老的夫人病了,也是请的法华大师,后来果然就痊愈了。”沈紫言也附和道:“既然大夫是不管用的,兴许请了张道士和法华大师,母亲就好了呢!” 沈二老爷沉吟了半晌,也觉有理,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就听一声诚惶诚恐的声音传来,“老爷!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原来是金姨娘扶着桃枝进了院子,见了沈二老爷,忙上来请安。沈紫言蹙了蹙眉,昨晚自己已命人将郭妈妈送到父亲跟前了,想 必金姨娘的事情也早已败露了,只是不知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金姨娘姿态十分卑微,在沈紫言眼里却多了几丝讽刺的意味。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人,却闹得沈府上下不安。金姨娘只略抬了抬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见了沈紫诺面上泪痕,心里十分称意,面上却只是丝毫不露。 沈二老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来做什么?”金姨娘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满脸忧色,“妾身来给夫人请安,也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沈二老爷顿时面罩寒霜,“你眼里几时有夫人了?” 因见着沈紫言姐妹在跟前,不便发作,强自按捺住了。金姨娘却是脸色一白,满脸委屈的望了望沈二老爷。沈紫言暗中拉了拉沈紫诺的袖子,道:“父亲,我们姐妹暂且就先回去了。”沈二老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紫言就疾步走了出去,却在院外住了脚,只听沈二老爷有意压低的怒气勃勃的声音,“混账东西!屡次三番的谋害二少爷,谋害夫人,你是何居心?” 第四十六章 归去(三) 这是不是叫病急乱投医呢? 沈紫言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有一丝希望总比没有好。 墨书筹谋了半晌,起意去了厨房,路上恰巧遇着金姨娘身边的桃枝,见她脸色灰白,眉目间多了丝丝惊恐,心内明白,故作不知的问:“你们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要去庄子上了?”桃枝见是沈紫言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知她必是知晓前因后果的,勉强笑了笑,“就是病了。” 墨书抿嘴微笑,“金姨娘去庄子上养病也不知要养多久,姐姐的老子娘可都在府上呢。”桃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金姨娘犯下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金姨娘有大少爷傍身,老爷看在大少爷的面上,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自己却是一介丫鬟,命数就握在主子手中,是去是留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三小姐沈紫言又是出名的聪明,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事情,难免不了会为了沈夫人和二少爷折腾自己,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墨书只装没看见,扬头便走,桃枝忙跪了下去,抱住她的大腿苦求,哭道:“我的性命,都在妹妹身上,求妹妹超生我罢!”墨书故作不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要去厨房给三小姐看吃食呢,只别耽误了时辰才好。” 桃枝连连磕了几个头,哭道:“求妹妹救我一命罢。”墨书这才冷笑了一声,“你帮着你主子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时,可曾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了?”桃枝不住哀求,“我也是一着走错,只求着妹妹在三小姐面前美言几句,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我天天焚香磕头,保佑你福寿双全的。” “当真?”墨书脸色微霁,却又沉下脸说道:“我在三小姐面前可没那体面。”桃枝见墨书口气已有了几分松动,欣喜若狂,忙拉住苦求一番,好说不知说了多少。墨书无奈的叹了口气,“论理我也是不该多嘴的,只是我们也是打小就认识的,这份情面在这里,你就仔细着罢,金姨娘的事三小姐心知肚明的,只是按捺着没有发作罢了,大家都知道,也从来不敢提,我哪里敢去撞那个霉气的。” 桃枝脸色愈发的白了下去,也着实乱了手脚,不住苦求,“妹妹好歹救我一救。”墨书满脸无奈的说道:“你起来便罢,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只当我们眼里没有主子了。桃枝又是哭又是求,“我以后再敢不听话的,立刻现死来报!只求妹妹也替我说上几句好话。” 墨书被逼得没法了,这才无可奈何的说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做了 。”桃枝似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说道:“妹妹只管说,我就是丢了小命,也要去做的。”墨书听她如此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丝毫不露,眼角余光瞥着左右无人,拿出了醉清风,在桃枝耳边低语几句,“……这事断不可叫第三人知道,否则你我小命不保,就是我们的老子娘……” 桃枝忙不迭应道:“妹妹只管放心,此事叫交给我了。”墨书郑重的嘱咐再三,说道:“你若是做好了,小姐那里,自然一切好说,你且安心。”桃枝面上一喜,心里的烦闷和害怕顿时去了几分,“妹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死了,也要做牛做马报答妹妹的情义。” 墨书见她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回去禀了沈紫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明白,沈紫言听完,打趣道:“你倒是个会算计的,桃枝合该被你唬得团团转。”墨书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到了次日,香花灯烛设满了一堂,钟鼓法器琳琅满目的排在两边,插着五方旗号。大堂内供着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星宿并马,赵,温周四大将,下排三十六天将图像。那张真人领着门徒到各处洒了法水,将宝剑指画了一回,便面向空中喃喃自语。 随风和默秋两人观看了,回去一一描述与沈紫言听,十分好奇的样子。沈紫言就叹道:“只盼着母亲就这样好了!”话音刚落,便听小丫头来报:“大太太来了。”沈紫言不由拧了拧眉,心里乱成一团糟,大伯母来的这几回,可从来没有好事情的。 上一次是借着帕子算计沈紫诺,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顺手拿走了十匹大红妆缎,并二根老人参,这些东西倒也是小事,沈紫言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看不惯大伯母那副得陇望蜀的嘴脸。这次母亲病了,想来也是借着探望之机,想要顺走什么了。拿走东西倒是小事,就怕惊扰了母亲。 沈紫言眉头紧锁,带了墨书等人,“走,我们去正房瞧瞧。”自母亲病后,正房内一贯是鸦雀无声,沈紫言进门时也是一贯的安静,墨书才撩起帘子,便听见一声哭声传来。沈紫言心中一凛,也顾不得许多,忙快步冲进了内室,与满脸泪痕海棠撞了个满怀,“小姐,夫人有些不好!” 沈紫言忙扑到了床前,却见沈夫人一片死灰之色,呼吸渐渐微弱了下去,沈紫言心知这是不好了,只是还不愿相信,厉声道:“快去叫大夫!”海棠急急走了出去,还未出院门,便听见身后的正房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耳畔。 沈紫言不住的唤着母亲,然后沈夫人的呼吸, 终究还是一点点弱了下去,然后,消失不见。沈紫言心中一片冰凉,泪流了满脸,伏在床前放声大哭。墨书等人见着也心酸不已,陪在一旁默默流泪。 不多时沈二老爷和沈紫诺也匆匆赶到,房内一片哀戚之声。 沈大太太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忙掏出帕子假意哭了一场,“我这可怜的弟妹,怎么这么快就去了。”沈紫言心痛得揪成一团,已不知落下多少泪珠儿,哪里顾得上应付沈大太太。 沈二老爷也怔怔滴下几滴泪,强笑着安慰沈大太太:“大嫂节哀,死生自有定数……”沈大太太忙止了泪,笑道:“可不是我一伤心就忘了。”沈紫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边立着一个衣饰艳丽的女子,咋一眼看去尚有几分姿色。 第四十七章 守孝(一) 桃红色挑丝裙子,柳绿色缠枝细花小袄,乌油油的青丝松松的挽了牡丹髻,满头的珠钗,花瓣色的唇瓣上可见胭脂的痕迹,两靥是厚重的铅粉,眉脚微微上挑,眼里水光潋滟。整个人虽然明艳,但显得十分轻佻,丝毫没有稳重感,却又想极力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举手投足间就显得十分拘谨,很小家子气。 沈紫言看了眼那女子眉目间的喜色,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样的日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这哪里是来悼唁的,分明来引人注目的!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紫言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早知自己这个大伯母是个性子薄凉的,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这女子是大伯母的什么人,只一心的想着那腌臜事。 这还是母亲恰巧在大伯母到达前撒手人寰了,若是母亲现在还健在,大伯母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带着年轻女子在家里进进出出,让母亲怎么想!这样眼睁睁看着旁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只怕是谁人心里也不会好过吧。 这事情也不用费神再想,再明白不过了,大伯母不会平白无事的带了人来,既带了人来,也不会这样简单,必定还有一番折腾了。说不准,就是盯上了母亲死后这正室夫人的位置。 沈紫言方才历经丧母之痛,已经是心痛难忍,这时见了大伯母那十拿九稳的神情,想到日后还不知有何等变故,只得抹干了泪,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头来才是。断不可在此时乱了阵脚,以后后悔不迭的。只是心里虽如此想,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大伯母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在大老爷面前是一味的愚弱,在小辈面前是一贯的拿大,以她一贯的行事作风,若是当真称了她的意,让那女子进门,自己受些闲气倒也罢了,青钰和大姐又该怎么办呢?在自己母亲病重之时来沈府上走动,想必这女子也不见得是个安了好心的,只怕这后院从此就不得安宁。 沈二老爷却丝毫未留意到沈大太太身边的陌生女子,只是哭得泪人一般,沈大太太就冲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尚有些犹豫,要动不动的样子,沈大太太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咬了咬牙,忙换上一副笑颜,向沈二老爷身边靠了几步,沈紫言见得分明,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 “母亲已经辞世,还请父亲节哀顺变,商议商议如何料理后事要紧。”沈紫言原是伏在床前的,这样站了起来,又走了几步,恰好隔在沈大太太和父亲中间,丝毫 不理会沈大太太微恼的面容,“母亲去的倒也心安,父亲这样,反倒叫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了。” 沈二老爷止了泪,忙吩咐人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沈大太太眼珠一转,笑道:“我也是经历过先母丧事的人了,见识了不少,不如就让我来料理料理……”沈二老爷想到沈大太太的行事,不免有些犹豫。沈大太太见了就有些不虞,冷笑道:“看来倒是我瞎操心了。” 长嫂如母,话说到这份上,沈二老爷倒不好再拒绝。沈紫言眼见着父亲便要改口,忙道:“大伯母也不用忧心,我们府上还是有不少能人,也都是经历过风浪的老人,什么阵势没见过,而今我母亲虽然不在了,可那群妈妈婆子们倒都还能用的。再者大伯母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正该是闲暇时多休养休养的时候,哪里还能让大伯母再操心。” 沈大太太的意图沈紫言再明白不过,不外是想趁着这事捞些油水,趁机将公中的钱中饱私囊罢了。这要是从前,沈紫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沈大太太眼孔小,也贪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可这次见到沈大太太身旁的那陌生女子,已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哪里还忍得下去,任其骑到头上来。 一席话将沈大太太噎得说不出话来,沈二老爷心里本就不愿沈大太太接手,也默然不语,显然是支持沈紫言的意思了,房中众人都是沈夫人的丫头,鼻观鼻,眼观眼,都装没有看见。沈大太太面上就有些讪讪然,沈紫言瞧着不成个样子,忙命人进来停床,给沈夫人换衣,见了母亲的面容,宛若生前一般,眼中一热,忍不住又滴下泪来,忙眨了眨眼,趁人不备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沈大太太见房中忙成一团,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停留下去,忙跟在沈二老爷身后走了出去,那女子见沈紫言行事雷厉风行的,不免多看了几眼,这才慢腾腾跟着沈大太太出了房门。 沈二老爷忙命人将沈府从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上下人登时换了一身孝衣。停灵在正房中,请了三十名高僧和道士来对坛做好事。 因沈夫人临终前已将账册和对牌悉数交与了沈紫言,那些家人从早到晚便来来去去的自沈紫言院子中进进出出,沈紫言也觉不便,索性在三间一所的抱厦内坐了,免得人口混杂,遗失东西。 沈家老夫人死时,沈紫言尚且年幼,于那年丧事也记不清了,因担心自己料理不清,惹人耻笑,就叫了王妈妈在一旁协助。那王妈妈正是料理过沈老夫 人的丧事的,于此事十分的娴熟,颇有些得心应手,屡屡在旁指点,见沈紫言聪敏,一点极透,越发不敢马虎,勤勤恳恳的在一旁协助,一切倒也是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什么大岔子。 沈紫言想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也不少,只是事无大小,苦乐不均,有些人就有些懒怠,也有不服约束的,便拿了花名册叫墨书仔细看着,一个一个的清点,将这些人仔细分派了一番,也算是各得其所,再无人敢偷懒的。 合宅上下见了这年轻的三小姐行事起来井井有条,滴水不漏,赏罚又分明,脸面也硬,自己心里也后怕,俱收敛起了昔日的懒散行事,兢兢业业的,丧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沈紫言又将灯烛,着桌围,坐褥,脚踏之类的杂物登记在册,何人领何物,某人管某处,开得十分清楚,众人也不再似先时拈轻怕重的,只留下苦差没人招揽。 诸事料理妥当,沈紫言才长长的透了口气,想到母亲,心中酸胀不已,屡屡到夜深人静时便止不住的泪流满脸,这几日醒来时,枕头上都是泪渍。 第四十八章 守孝(二) 墨书亲自铺了锦褥并靠背引枕,扶着沈紫言半躺在美人榻上,一面替她揉捏着小腿,一面说:“小姐这几日熬心熬血的,我看着清减了不少。”自沈夫人去后,沈紫言总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好不容易接着几日的忙碌冲淡了些悲痛,整日整日的裁断大大小小的事情,哪里有不消瘦的理,闻言只笑了笑,“等这段时候过去了,也就丰润了。” 秋水已去厨房拣了各色吃食来,乳白的莲花式样的小盘子托着红绿相间的小点心,十分的精致漂亮。沈紫言也只略尝了尝,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吃在口中却失了往日的味道,这还是旧时母亲常命人做给自己吃的。忍不住微红了眼眶,十分怅然:“再过几日,就是六月十二,是大姐十五岁的生辰了,虽不是整生,也算得是及笄的年份儿了。” 原本是打算好好操办操办的,现在是没有可能了。 正说着,杜鹃来了,脸色倒像着恼的气色似的,沈紫言知她极少喜形于色,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杜鹃气得脸色发白,一五一十的说道:“三小姐,这事您可得评评理。昨儿个大太太来,看上了夫人房中的一对白玉瓶儿,说白放着也没用,巴巴的要了去,今儿个又是瞧上了那烟霞罗的帐子,这些东西可都是上了账册的,只是这么要,可让我们怎么做呢?” 沈大太太的贪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小辈不言长辈过,这事沈紫言倒也不好说什么,缓缓道:“那你就去和看管东西的人说,再丢了东西,先打二十板,然后撵出去。”杜鹃一怔,沈紫言已笑道:“就是大太太来了,你也这么说。”杜鹃也是聪明人,闻言笑道:“三小姐怎么说,奴婢们自然就怎么做了。” 默秋笑骂着推搪她:“把你得意的,出了事就拿我们小姐做筏子。”杜鹃知道沈紫言断不会为了这些小事着恼,也不辩解,因知道沈紫言忙碌,也不多坐,闲话了几句便走了。 沈紫言望着垂动的帘子,问墨书:“杜鹃和海棠,现在也有十七了吧。”墨书笑道:“可不是呢,海棠再有一个月,就十八了。”根据习俗,丫鬟到了一定年纪就该放出去了,免得有违天和,沈紫言道:“你也私下问问她们的意思,若是还愿意留两年,也就留着,若是要出去,也来和我说,我亲自给她们做主。”说着眼眶红了红,“到底是服侍过我母亲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被郭妈妈压着,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墨书忙道:“小姐不用伤心,我瞧着她们那意思,似乎还要为夫人守几年的光景,也就 没往深里问,今儿小姐既然提起了,我少不得去问问了。”沈紫言点了点头,“若是愿留,每个月另增一两银子的月钱,以后就看管着正房,若是不愿留,每人也来我这里领五十两银子,我让人请了她们老子娘来家去。” 一旁新升上来的秋水听着目光微闪,她在底下时已听那些下人们提起,三小姐最是面硬,眼里容不得沙子,现在看来,还是个心慈的…… 第二天沈紫诺就知道了沈紫言对杜鹃说的话,未免劝她:“大伯母是长辈,你又何必和她针尖对麦芒的。”沈紫言冷笑道:“难道我当她做长辈,她就能拿出一副长辈的做派了?”沈紫诺被噎得无话可说,只默默坐在一旁吃茶,表情有些黯然。 沈紫言若有所觉,问:“大伯母今日找你了?”沈紫诺叹了口气,也不否认:“可不正是这么着,我看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说我们不孝。”沈紫言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所以你就来找我了?”面上虽是毫不在意,心里却觉着了深深的悲哀,她一向坚信该绵和的时候要绵和,可该硬气的时候,是一步不能退缩的,眼看着母亲是宽厚得过了头,才落到如此地步,如今长姐又是这样,以后可怎么着! 沈紫诺落寞的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你是极聪明的,只是如今形势不由人……”沈紫言望着她微微下垂的眼睑,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隐忍,声音一点点冷了下去,“任有别人骑到头上,从来没有好结果,姐姐仔细想想我这句话罢。” 沈紫诺就垂下头不说话了,沈紫言也不知自己的话她到底听上心没有,也不多言,只陪着她静坐了一回,再无别话可说。 姐妹俩正相对无言间,却见沈青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惶恐的赵妈妈,见沈紫言面色不好,忙不安的解释:“小姐,少爷说要见您,我挡也挡不住。”沈紫言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起了什么意,旁人也挡不了。天下太平似的抚摸沈青钰浓密的黑发,“怎么了?”赵妈妈见着松了一口气,沈青钰却委屈的瘪了嘴,“大伯母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姐姐到我的院子,问我喜不喜欢,我不喜欢她,大伯母还不许我和你说。” 沈紫言心下已明白了大半,只将眼往赵妈妈身上瞟,“这是怎么回事?”语气虽然平淡,却带了几分严厉。赵妈妈听着便跪下了,“大正午的奴婢正服侍二少爷用膳,见大伯母带着一陌生姑娘来了,说是让二少爷见见,奴婢见是大太太,也不敢拦着,后来大太太就让奴婢们出去,奴婢知道小姐不让离了二少爷的,哪里敢 离开,就被大太太训斥了一顿,后来二少爷就跑了……” 沈紫言听完,望着沈紫诺,不怒反笑,“我竟不知道,我们大伯母脚力这么好,一个上午,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这样想来,沈大太太这一早上,也该去了沈二老爷处,只是不知道先去的哪里,后去的何处。沈紫言隐隐有几分明白父亲的意思,既然父亲没有出面阻止或是呵斥自己,想必也是对大伯母贪得无厌的行径有几分不满,只是碍于大伯母的身份,不好多说,以免和大伯父生了嫌隙,这几日大伯父也住在外院,沈紫言也听闻厨房那边置办酒菜十分频繁,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沈紫诺面色微赧,沈紫言也不多说下去,省得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磨了她的面子,又转头问青钰,“有没有好好做功课?”“有!”沈青钰回答得很大声,眼里却无得意之色,声音像出谷的黄莺儿似的,沈紫言见着心都软成了一汪春水,化得不着边际,“父亲十二岁就中了秀才,你若是也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四十九章 守孝(三) 沈青钰就眼巴巴的望着她,“我考中了秀才,母亲就会回来了吗?”沈紫言一怔,眼眶发热,抚摸着沈青钰头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青钰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点点失去了神采,表情是难得的认真,“母亲不会回来了,是不是?”清脆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房中更显得洪亮,满屋子的人都垂下了头。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现在抱着虚妄的幻想,日后更伤心难过,不如快刀斩乱麻,虽有一时的心痛,但随着时光流逝,总会淡忘,沈紫言咬了咬淡色的嘴唇,斩钉截铁的答道:“是,母亲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沈青钰一听,长长的似刷子一般的眼睫动了动,眼里泛起了泪花,似要哭出来一般,却又立刻用还带着浅涡的手背擦了擦眼睛,“那我考中的秀才,母亲会不会知道?”沈紫言倒宁愿他哭出来,见自己和母亲,姐姐一直呵护着的幼弟,这一瞬突然也变得坚强了,唏嘘不已,无比真诚的直视他,“母亲当然会知道,不止是母亲,还有父亲,大姐和我,都会为你高兴的。” 沈青钰眼中就有了浅浅的笑意,在尚有泪痕的面上,显得那般凄凉,沈紫言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轻轻揽住沈青钰,似是对自己,又似是对沈青钰说:“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沈青钰乖巧的依偎在她怀中,也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也不会让人欺负姐姐的。”沈紫言心中一暖,笑道:“那可说好了,你要好好念书。”沈青钰连连点头,“我会的。” 一旁的沈紫诺见着,眼眶微红,趁人不备,拭了拭眼睛。 沈紫言看着时候不早,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因天渐渐热了,便命人将满满一桌素菜摆在水榭里,看着透亮的水光,吹着丝丝凉风,十分的惬意,沈青钰偏是个不安分的,掐了点心去喂鱼,沈紫言看着活泼如往日的幼弟,眼里暖成一片,嘴角渐渐有了笑意。一旁站着的墨书低声道:“方才似乎是大太太身边的那位小姐,从假山丛后面的小道过去了。” 小道的尽头,便是角门,出了角门,就是外院了。沈紫言想到沈大太太那光景,也有几分明白,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可不见得就是哪家的小姐。”沈二老爷这些日子可都是歇在外院…… 墨书就想到适才看见的那个袅娜的身影,衣着十分光鲜,头上的金钗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再看看沈紫言眼里深深的嘲讽,心内了然,“要不,奴婢派人去看看?”沈紫言冷笑道:“何必看?神神鬼鬼的,打量人不知道呢。”因见大 姐和幼弟都在身侧,不好多说,忙住了口,埋头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回去的路上,就有外院的小子托了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大太太的表侄女要去外院,小子们不敢放人,还请问问小姐的意思。”原来是表侄女!沈大太太的娘家早已没落,这表侄女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只是全无大家小姐的模样,似没见过男人似的,在场的众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沈紫言一个字也不曾说,连脚下也没有停一停,扶着秋水径直走了。墨书却留在了最后,对那婆子说道:“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没事也不能轻易见外男的,更何况是大太太的表侄女……” 那婆子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见了沈紫言脸色不虞,又见墨书说的这样清楚,哪里还不明白,忙领了命下去,到底还是将那小厮骂了一顿:“你个好小子,没事就支使我个老婆子,这下自讨了没趣吧!”那小厮也有些讪讪然,“我哪里知道她要去外院的,人多口杂的,出个什么事可担待不起。”那婆子唾了一口,“你就不知道小姐对大太太一直是淡淡的?你还来了意思了!”那小厮忙笑道:“可不是您老有体面,在主子跟前说得上话。”那婆子面上渐渐有了得色,这才下去了。 墨书就去了正房,见了满屋子的白幔布,想到昔日的光景,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忙忍住了,找到正坐在窗前拂拭案桌的海棠和燃香的杜鹃,将来意说了说,“……小姐也是宽厚的,还特意命我来问问你们的意思,我们姐妹也不是旁人,认识这许多年,你们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头,不妨就告诉我。”杜鹃和海棠默默沉吟了半晌,而后又相互对视一眼,“我和你去见小姐去。” 墨书笑着打趣,“怎么,现在连我也不能说了?”海棠只是不说话,杜鹃脸色微红,勉强笑了笑,嗔道:“人家心里有事呢,你就只管没脸没皮的打趣。”墨书心知二人心里必是有了什么想法,只是不好当着自己说出来的,也不再多问,三人一起进了院子。 默秋正端着凉了的茶水出来,见了三人,抿着嘴直笑,“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小姐还在念叨呢。”三人忙进了内室,海棠和杜鹃齐齐跪了下去,“小姐,奴婢有话同您说。”沈紫言见了二人神色,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就使了个眼色,秋水忙笑道:“我去看看小姐的枫露茶。”同墨书一起走了出去。 内室只余下沈紫言、海棠、杜鹃三人。沈紫言看着默然不语的二人,已知道墨书必然已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她二人,也就开门见 山的问:“你们的意思,到底是怎么着?”海棠和杜鹃对看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沈紫言见着愈发奇怪,这二人平日都不是这样藏着掖着的,“你们也别怕臊,只管和我说,凡事有我替你们做主呢。”杜鹃就望向海棠,似有鼓励的神色,海棠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深深的磕下头,“小姐,您把我许配了人吧。” 沈紫言见着她惊慌不安的神色,大感诧异,“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人在你们跟前说了什么不成?”海棠又磕了个头,欲言又止。沈紫言笑道:“你放心,我会亲自给你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海棠的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小姐,夫人临终前让曾说过,她过世后,就让我们去服侍老爷。”沈紫言顿时目瞪口呆,手中的茶盏险些摔落,“你说的都是真的?” ******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号:1892374 书名:魔法学徒使用手册 简介:没力量?本狐狸照样玩转异界 [bookid=1892374,bookname=《魔法学徒使用手册》] 第五十章 来往(一) 海棠和杜鹃二人羞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沈紫言深深叹了口气,很能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但是,这种方法并不是上上之策,甚至,还带着些许赌博的味道。 母亲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要父亲娶了继室,除非那继室是宅心仁厚的,否则沈青钰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艰险。一般而言,继室都不大容得下原配留下的子嗣,在继子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或捧杀或毒害或架空继子,这也不是多新鲜的事情,大户人家里面,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去了。 母亲留下杜鹃和海棠想必也是出于这种忧虑,有了后娘,自然也会有后爹,到时候能庇护青钰的,也唯有自己和大姐罢了,可是自己和大姐总是要出阁的,不可能老死家中,一辈子护着青钰。再者,现在内院虽然由自己做主,可再怎么也不能伸手管父亲房中的事情,这种情况下,杜鹃和海棠如果做了姨娘,如果她们一心护着青钰,也许会有些许作用。 只是,人心易变,人一旦到了一定的位置,所想的,就远远不是当初的初衷了。或许一开始杜鹃和海棠会全心全意的庇护青钰,可是时日久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会怎样呢?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金姨娘。 沈紫言不是不相信海棠和杜鹃,只是不敢再重蹈覆辙了,哪怕是有一丝丝的风险,也要将这苗头掐断,甚至是一盆滚水下去,连根都要烫烂。 二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沈紫言一眼,但觉这气氛十分的压抑,心里止不住的害怕,沈紫言淡淡的望着二人,“你们怎么想的?”眼泪顺着杜鹃的眼角落下,很快在黯淡的衣裳上留下了一汪水印,“我愿意束发做居士,一辈子服侍二少爷……” 沈紫言默默望着她精致的眉眼,肤色白润得如同玉兰花似的,还这样的年轻,哪能让人一辈子做居士…… 想到海棠方才说的话,心里一松,“你们也不用担惊受怕的,想来我母亲临终时病糊涂了也说不准,我会留心为你们挑户正经人家嫁了的。” 杜鹃和海棠是亲眼目睹了二位姨娘的下场的,在沈夫人提出这个要求时,虽觉得不可思议,想要推脱,可又见着夫人病成那个样子,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现在听了沈紫言愿意将自己配了人,心中都是一喜,忙不迭磕头,忍着臊央求道:“我们也不想找户多好的人家,只是想找个府上的人,这样我们二人日后都能在二少爷身边当差了。” 沈紫言原本凉成一片的心里渐渐有了暖意,“你们放心, 我不会亏待了你们的。”二人得了沈紫言的话,都松了一口气,一面喜自己终身有托,一面喜总算没有辜负夫人的嘱托,可谓是两全之事,都觉十分欢喜。 沈紫言看着二人面庞都显得明快了起来,暗自叹气,有的人看得透,总能柳暗花明;有的人看不透,那也只能是作茧自缚了。 沈紫言端了茶盏,二人退了出去,默秋进来笑道:“我瞧着她们二人进来时面色都有些沉重的样子,现在倒都有了喜色。”沈紫言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倒观察得仔细。”自去了净房,出来时因怕热,只松松的穿着亵衣,散了头发,坐在榻上看着墨书和秋水二人对账,却听见外面一声惊呼:“大太太!” 墨书一惊,下意识的将账册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秋水忙拉过屏风上的衣裳替沈紫言胡乱披着,大太太已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沈紫言忙站了起来,陪笑道:“大伯母怎么这早晚的来了?” 沈大太太看了她一眼,自己坐在窗前,开口便说:“这府上的人都踩到我的头上去了,姑娘你也该想一想,替我出气才是。”沈紫言知道必定是为了她表侄女不能出内院的事情了,故作不知,“大伯母这是说谁,我竟不解。”沈大太太已鼻涕眼泪的哭了起来,“可怜我那弟妹尸骨未寒,这府上的下人就踩到我头上去了。” 沈紫言心中冷冷笑了笑,还知道母亲尸骨未寒?那带着自家表侄女晃来晃去的是想怎么着!亲自捧了茶,“大伯母还请细说,若是真有人敢这样无法无天,我必不放过他。”沈大太太掩面泣道:“就是方才,我吩咐我那侄女儿燕儿去外院给你大伯父带点东西,竟被一小厮给拦下了,这会子我还有什么脸?” 沈紫言云淡风轻的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大伯母府上想必也该有这规矩才是,内院的女儿家不见外男,这外院人来人往的,难免遇上几个人,都要问起来,可怎么说呢?再者,既然是大伯母的侄女儿,那来我们府上也是客,哪能让客人劳碌的,依我看竟这么着,大伯母有什么东西要传给大伯父,不如我让墨书去找了人来传也是一样的。” 沈大太太没了别话答对,只勉强笑道:“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因看着沈紫言穿着十分随意,便道:“依我说,你也是小姐姑娘家,哪能头发还是湿的,衣裳也松松散散的,就这副模样见客?” 沈紫言满脸愧色的笑道:“还是大伯母说的是,这还是大伯母瞧见了,要是其他的客人,还不知道怎样呢!”特地咬了咬客人二字,“大伯母在我们府上也 住了些日子了,往日都不曾来,我这里这么晚也从来没人来的,可不就散了头发,这早晚也要歇息了。”沈大太太面色一僵,她没有想到自己这小侄女这样的难缠,字字句句一点情面不留,也就将将心里话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我瞧着你父亲房内无人,正好我这侄女……” “大伯母!”还未待她说完,沈紫言已将她打断,“正如您所说,我母亲尸骨未寒,就是续弦,也得等上一年,再说我做女儿的,哪能非议父亲的事情,岂不是愈发的不尊重了么?”沈大太太被噎得脸色发白,气得问道:“难道你母亲素日就是这样教你的,长辈说话,小辈的也可以随意插话?我竟不知道沈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这样的不知礼数!”说着,转身便走,一面走一面骂骂咧咧,“如今还没有羽毛呢,就忘了根本,只捡高枝儿飞去了!” 沈紫言心里着实气恼不已,望着她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第五十一章 来往(二) 沈大太太在沈紫言处自讨了没趣,心里不免十分气恼,一路骂骂咧咧回到了厢房,自己坐在房中生闷气,她表侄女郑燕忙赔笑着捧杯茶,“姨母,您这是怎么了?”沈大太太看着她缩手缩脚的懦弱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家时我怎么教你的,你老子娘让你来投奔我,就是想要找个好归宿,沈家这样的人家,你还不拿出几份泼性来,光是沈紫言那一手,你就别想过了!”郑燕唯唯诺诺的,只是不敢说话。 沈大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现在二老爷身边一个知心人没有,岂不正是你的好时候,你要是投了她的眼缘,这辈子穿金戴银,就不用愁了!”郑燕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思忖着分辩道:“倒也不是侄女儿没费气力,只是这沈府门第森严,上上下下管得忒紧,我不好下手呢。” 沈大太太就冷哼了一身,不屑的笑道:“就是铁桶也有漏水的一天,你就不会可着劲钻!再说沈紫言也不过是一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知道人情冷暖,今日她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了我,以后有她的苦日子走着瞧。”说着,眼里慢慢有了得色,“待你得手,成了沈家的二夫人,这沈府的上上下下还不是得听我的,她沈紫言又算得了什么呢。”郑燕不免有些犹豫,目光闪烁,“可是我瞧着那沈紫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二老爷对我也淡淡的……” “这有什么!”沈大太太不以为然,“哪有男人不爱俏的,你又年轻,又生得好,只要肯费工夫,哪里会不如意。”说着,想到了沈大老爷那满院子的美妾,脸沉了下去,“只要你生下儿子,这阖府的家私,都是你的。”郑燕想到沈大太太一生膝下无子,引以为恨事,没有说话。 沈大太太抿了几口茶,冷笑道:“我那弟妹平日里看着是个任人拿捏的,想不到临死倒硬气了一回,竟然将嫁妆交给了沈紫言,若不然,也该我代管着才是。”郑燕就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长嫂如母,这府上就以您为大,说到底,这沈家就该您做主才是。”沈大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了几丝微笑,“转眼我们家春姐儿也要说婆家了,我这侄女儿,总得拿几件首饰出来才看得过去吧。” 默秋却在私下里同随风抱怨:“沈大太太也忒倚老卖老了,我们夫人才过世几天,就打起这样的主意了!”随风却想到沈紫言忍让背后隐藏的无限的决绝,笑了笑,“我们小姐也不是那任人捏软的人,你且看着罢。”默秋困惑的看着她,“你是说小姐看着没有做声……” 随风无声的笑了笑,手下不停,转眼就打好 了一个结子,“我们不过是丫鬟,以后这样乱嚼舌根的话,可不许再说了。”默秋难为情的摊了手,“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和爆碳似的,见到那不平的,可不就说说么。”随风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说话口无遮拦,也不知多少口舌官司就出自无意间的一句话。” 墨书仔细看着沈紫言的神色,见她淡淡的,似乎无甚着恼,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姐可要歇下了?”沈紫言点了点头,“我何必跟着癫狂,哪里不能歇息!”这话已说的十分重了,沈紫言眼波流转,看着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嘴角微微上扬,“你说,外院的婵娟,是不是更皎洁?” 墨书微微一愣,顺着沈紫言的目光望向窗外,并未发现什么不同,不由露出几分错愕。秋水想到方才的事,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外院的月美不美不知道,人来人往的,想来也没有多少人顾得上看罢。”墨书又是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看向秋水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赞赏,掩袖笑道:“不过,若是这月色好,外院的小子们可有福了。” 沈紫言慢慢放下茶盏,嘴角含笑,“既然知道月色好,那为何还不去看看?”秋水忙撩帘出去了,唤过一个婆子,吩咐了几句,暗地里塞给她几个银锞子,那婆子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去了。墨书望着秋水离开的方向,微微的笑,“我给小姐推荐的人如何?”沈紫言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眉梢微挑,“比起墨书,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书释然的笑,“这样小姐身边又多了可用的人了。”沈紫言似冬日飘雪般的眼里渐渐暖了起来,她就喜欢墨书这份坦然,从不妄自菲薄,也从不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也就笑道:“你择日替我看看外院那边可有合适的小厮,相貌倒是其次,品性是一定要好的。”墨书听她说完,心内已明白了八九分,“小姐是要替二少爷挑人了?” 沈紫言点了点头,“青钰也有九岁了,过不久也要跟着父亲出去见见世面,身边也该有几个小子跟着了。”墨书脸色微红,咬唇笑道:“小姐既选小厮,何不趁着这次顺带也替海棠和杜鹃看看良人,她们终身有托,也好进了内院来做二少爷身边的妈妈。” “横竖都是你看。”沈紫言打了个哈欠,“我也乐得不管,你看对了人,来回我就是了。”墨书忙应了,见沈紫言已面露倦色,想到明日还要接待众多悼唁的客人,忙扶着她上了榻,放下了月白色的影纱帘子。 林二奶奶是第一个到的,在沈夫人过世的当晚,她也是最早派了妈妈过来问 的,沈紫言亲自迎了出去,林二奶奶看着沈紫言眉目间有几分沈夫人的影子,忍不住眼眶微红,又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听人说起现在是你在主持大局?” 沈紫言看着林二奶奶的神色,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心中一酸,笑道:“倒也不是我自己主持,不过是借着府上的老人罢了。”林二奶奶就叹了口气,携了她的手,“难为你年纪轻轻的……”话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声音都有些哽咽。 “哟,这不是大姑奶奶么?”沈大太太扶着郑燕,一满面春风的迎了过来,“您可来了。”林二奶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沈大太太就推了推身边的郑燕,“只管傻站着呢,这可是长公主府的林二奶奶,你也不会说话的?”郑燕就低声叫了声,“林二奶奶!” 林二奶奶见着沈大太太全然不尊重的模样,眉头蹙了蹙,又见自家侄女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十分冷淡的样子,趁人不备,拉着沈紫言到了一处角落,低声问:“你大伯母给你脸色看了?”到底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人,总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被大太太压着,沈紫言就粉饰太平似的笑道:“没影儿的事,姨妈可不能多想了。” 第五十二章 来往(三) 林二奶奶看了眼眼底眉梢都是喜色的沈大太太,叹了口气,看向沈紫言的目光多了些怜惜,又有些悲怆,“你叫我一声姨妈,就是我嫡亲的侄女儿,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的?” 沈紫言想到上一世自己出事以后这位姨妈的不闻不问,莫说是自己来过问了,就是连派个妈妈,都是没有的事,虽不知是何缘故,到底有些心灰意冷,也不知这时她是何意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就说道:“我年纪轻不懂事,大伯母在一旁提点提点也是应当的,并不敢说个不字。“ 林二奶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你啊,你啊,我素日瞧着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到头来,还是这样的不显事?”沈紫言垂下头没有说话,林二奶奶无奈的摇了摇头,“今日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过几日我亲自来寻你说话。”沈紫言忙应了,命随风领着林二奶奶去了灵堂。 路上林二奶奶问随风,“你们家大太太来了有多久了?”随风见是林二奶奶问起,不敢马虎,恭谨的答道:“自太太过世那天起,大太太便来了。”林二奶奶一愣,渐渐面露恼色,“这么说,是有几日了!” 随风低下头没有说话,林二奶奶就同身边的妈妈抱怨:“我长了这么大,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嫂嫂,毫不顾及自家的体面,一味的贪婪无度!”那妈妈笑容有些尴尬,忙道:“不管怎样到底是沈府的大太太……”意思是提醒林二奶奶注意说话的场合,毕竟是沈府,这样不管不顾的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还不知传得怎样难听呢。 谁知林二奶奶却像丝毫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嗔道:“这也还罢了,横竖沈家家大业大,养几个闲人也不成问题,只是也不知她带着一年轻女子这样来来去去的又是想作甚!”那妈妈望着一向机灵,见人极会说圆滑话的林二奶奶,表情颇有些复杂。 随风却立刻明白过来,林二奶奶这是在提示自己,让自己和小姐通通气,一眼扫了四周,见并无旁人,也就笑道:“听说那小姐是大太太的表侄女,我们小姐还特地打听过。”将打听二字咬得极重,林二奶奶听在耳中,眼里就有了笑意,一路上再无旁话,默默到了灵堂,见着那灵柩,扶棺大哭,闻者无不悲伤。就是杜鹃和海棠,想到沈夫人平常的好处,也是悲不自胜。 不多时,便见一辆青色的马车在垂花门前缓缓停下,看那马车极其朴素,也不知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夫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虽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甚分明,沈紫言还是一眼认出了福王妃身边的 林妈妈。 一双柔荑从帘内伸了出来,抚上了林妈妈的手腕,一身素服的福王妃出现在垂花门外。周围的人并未见过福王妃,也没认出来人的身份,只是见着约摸三四十个丫鬟和婆子簇拥着福王妃,不敢马虎,都迎了出去。 沈大太太的眼珠转了转,问沈紫言,“那是哪家的夫人?”沈紫言淡淡笑了笑,“那是福王府的福王妃。”沈大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上前福了一福,“妾身沈莫氏,拜见福王妃。”福王妃想来是对沈家的情况也有几分了解,对沈大太太的态度十分和善,“您是紫言的大伯母吧!” 大庭广众之下,沈大太太觉得十分有体面,脸上笑意更深,“您可真是博识广闻,连我们这出身乡野的人也知道个名姓。这等事您派个妈妈来就是了,哪能屈尊移步的?”福王妃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携了沈紫言的手,颇有些悲悯的问道:“这几日累坏了吧?” 这府上无人不是盯着她有无犯错,不外乎是对她不放心的缘故,却从未有人想到她的苦处,沈紫言心中一暖,“我年纪轻,倒也不觉得,就是有些欠瞌睡,过几日也就好了。” 福王妃有些黯然,想到听到的传闻,唯有唏嘘,眼里渐渐有了水光,“真是懂事的孩子……”沈紫言也是眼眶微红,忙拿别话岔开,“我也有些日子未见着水云了,她可好?”福王妃叹道:“只差没翻了天了。”语气却并无责备之意,透着浓浓的溺爱。 一旁的沈大太太见着福王妃只是顾着与沈紫言闲话,目中闪过一丝困惑,不知何时她竟已投了福王妃的眼缘,但随即又有些讪讪然,想要插话去一句也插不上,只得干瞪着眼。沈紫言眼角余光瞥见,只装作没有看见,也不理会沈大太太,亲自扶着福王妃去了堂内。 福王妃也掏出帕子哭了一场,林二奶奶自己止了泪,又忙来劝福王妃。沈紫言也是心中酸楚,还是忍着泪劝了一回,又低声嘱咐海棠和杜鹃,“你们好生服侍着福王妃,我去去就来。”海棠和杜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郑重的应了。 一直立在垂花门前的沈大太太见着沈紫言扶着福王妃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恨恨的跺了跺脚,眼珠子转了几转,拉过郑燕,一阵耳语。一直未曾离开的秋水冷眼瞧着,对着一个未留头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沈紫言再回到垂花门前时沈大太太已不知去了何处,惊奇不已的问秋水:“大伯母人呢?”秋水露出一抹极其暧昧的笑容,“大太太累了,回去歇息了。” 沈紫言松了一口气,沈大太太在这里什么忙帮不上,反倒还有些碍手碍脚的,走了倒也是好事。秋水就走近了几步,低声道:“大太太的表侄女儿,去了外院了。” 沈紫言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又眨了眨眼,“原来还想看看月色,现在看来,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沈二老爷正在外院款待来悼唁的同僚,也不知得不得闲。 那边郑燕见这次有了大太太身边大丫鬟的陪伴,格外顺利的出了内院,心中一阵暗喜,步履也就轻快了起来,问身边的小丫头,“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可看得?”那小丫鬟不过是郑家花了几百钱买来的,因郑家是小门小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穿金戴银就是好的,目露艳羡,“小姐衣裳首饰都很漂亮。” 郑燕抿着嘴笑了笑,面露得色,“这算得了什么,日后比这更好的还有呢。” 第五十三章 事端(一) 沈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蝴蝶原是陪着郑燕出了内院的,一直冷眼瞧着郑燕与她的小丫头得意洋洋的炫耀,忍不住在心里不屑的冷笑,到底是寒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才出了那乡野之地,到了这金陵城,不过见了些皮面工夫,浮光掠影,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了,这还是没影儿呢,就是真做了沈二老爷的夫人,能不能辖得住这一大家子还另说,难怪太太曾说起郑燕好拿捏的事情来。 郑燕对于自己身旁蝴蝶的想法却是浑然不知,看着外院那景象啧啧称奇,“还好这沈夫人死了,不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小丫头咯咯直笑,想到自己以后成了“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出去不知有多体面,多风光,再有意外之喜,说不准就抬了做姨娘,也是满面春光,“小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主仆俩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起来。 蝴蝶看着暗暗蹙眉,颇有些怀疑大太太的眼光,说起长相,这郑燕虽有几分姿色,但也不算美人,比起故去的沈夫人,可就差了一大截;再论起性子,沈二老爷到这份上,瞧得上眼的也该是红袖添香的女子才是,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沈家好歹是书香门第,这当家主母哪能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到时候人情往来,岂不是贻笑大方。故去的沈夫人娘家是扬州赫赫有名的宁家,这郑燕娘家可就只是一介寒门了,哪怕是继室的地位身份不及原配,但这身份差得太多,怕也是说不过去。 这样说来,这郑燕唯一的好处便是好拿捏,可看如今的情形,只怕也是个惹事的主儿,见了一点子小场面,就失了体统的人,到时候能不能任由大太太驱使还两说。蝴蝶就想到自己屡次旁敲侧击的劝说大太太的情形,心中不由有些烦闷。 沈大太太禀性愚弱,又因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不免有些底气不足,行事也就愈发的乖张起来。在沈大老爷面前自然是一味的奉承柔顺,暗地里却使尽了手段去打压那些个姨娘们,为人又是格外的苛刻吝啬,时常克扣了下人的月钱和姨娘们的脂粉钱,是以家中上上下下都不大喜欢这大太太,只是无人敢在她面前露出现形的。沈大老爷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成日里只知道和年轻貌美的小妾玩笑取乐,沈大太太也就愈发的得了意,得了闲便将那些姨娘们叫来立规矩,原本想着不管谁生养了儿子都养在自己名下的,哪知这些人,竟无一人争气的,女儿倒是不少,只是儿子却一个也无。 眼看着沈大老爷已经是胡子苍白,却膝下无子,也就更有了由子隔三差五的纳妾了,沈大太太早不知吃了多少干醋,只是为 了在沈大老爷面前维持贤妻的样子,一直没敢发作。沈二老爷也曾经委婉的劝诫过沈大老爷要注重修身,沈大老爷哪里听得,反倒编排了一通不是。若不是沈二老爷将燕姨娘的儿子过继给沈大老爷,大房还不知要怎样的乱呢。 蝴蝶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脚下就放慢了几步,回过神来时,郑燕已带着小丫头绕过了回廊,蝴蝶忙快步跟了上去,一面却遇上几个穿着青衣的小厮。蝴蝶早有预感会遇上小子,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慌乱,忙垂下头不敢四处乱看,只顾盯着脚下一路向前走。 迎面又走来四五个小厮,俱是一样的装束,见了郑燕一行人,不免大为奇怪,看那衣着装饰似乎不是粗使丫头,若是内院的小姐和丫鬟们,是断不会出了内院的,也就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身着蓝色粗布衣裳的小厮就混笑着拦住了郑燕,“姑娘瞧着十分面生,也不知要去哪里?这沈府弯弯绕绕的,别迷了路罢。” 郑燕家中原也极少见陌生的男子,此时见了,下死眼的将那小厮盯了几眼,见他相貌清秀,一双眼炯炯有神,似有说不完的神韵,不由面色微红,微偏了头,绞着帕子,也不说话。那小厮见了郑燕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喜悦,“不然让我为姑娘跑一趟便也罢了。” 蝴蝶万万没有想到沈府的小厮这样没有规矩,见了年轻姑娘就和鬼迷了心窍似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不由大感惊骇,又见郑燕没个端庄样儿,更是暗叫不好,忙上前扶了郑燕,呵斥那小厮:“我们姑娘可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儿,那容你在此放浪!”那小厮似笑非笑的盯着蝴蝶,“这个姐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这不是拿我取笑吧,若真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又怎么会到外院来?”一句话将蝴蝶噎得说不出话来,扶着郑燕就要离开。 那小厮却大着胆子捏住了郑燕的手,“姑娘好滑的手。”郑燕吓了一跳,忙欲甩开,那小厮却趁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黄金万两难得,真心人一个难求,不如就从了我吧。”郑燕哪里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又羞又急,却又觉得那小厮的怀中格外的舒服,身子都软了半截,原本挣扎着的身子也就渐渐柔顺了下来。 蝴蝶气得脸色发青,“你还不放开姑娘!”那小厮拿斜眼瞥着她,揽着郑燕柔若无骨的身子,低低调笑,“我们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难道你是眼热了?”郑燕见了蝴蝶的脸色,羞愤不已,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急急从那小厮怀中挣脱出来,斥道:“你个登徒浪子,竟敢对我无礼!” 那小厮本就清秀 ,此刻更做出一副轻狂样儿来,“姑娘好歹疼我一疼。”郑燕心中乱跳,使了分寸,蝴蝶气极,拉着郑燕就一路快跑,欲回到内院。郑燕却有些不情不愿的直向后望,脸上红云密布,心里还惦记着那小厮。 和那小厮一同来的人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见郑燕落荒而逃,都拥了上来,挤眉弄眼,暧昧的笑道:“佳人在怀的滋味如何?”那小厮唾了一口,“还不如前几日的那小红呢。”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你没听那丫头说,那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儿,你小子拣了大便宜了!” 消息传到沈紫言耳中时,她正从垂花门前扶了许夫人,不急不缓的上了抄手游廊,只见秋水一个眼色,沈紫言已明白了八九分,神色如常的与许夫人寒暄,“听说令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无缘得见。” 提起女儿,许夫人眼里满是笑意,“不过是个半罐子罢了,我却听人说起沈家的三小姐是素有才名的,今儿个算是见着了。” 第五十四章 事端(二) 沈紫言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才名能传出去的,说起那些琴棋之类的东西,身边的大家小姐没有不会的,也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许夫人如此说,大约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也没多放在心上,她哪里知道,在福王府来往的那些夫人小姐里,经过郡主杜水云的大肆渲染和不吝口舌的夸夸其谈,她的才名早已开始在那些个小姐中远扬了。 沈紫言扶着许夫人去了正厅,福王妃和林二奶奶交谈正酣,杜鹃和海棠在一旁端茶递水,十分的殷勤,沈紫言看着暗暗点头,命随风去叫了沈紫诺来陪着几位夫人说话,沈紫诺却缩手缩脚不敢来,沈紫言闻说,只得罢了。 许夫人原本和林二奶奶相熟,便自己坐在了林二奶奶身旁,和福王妃一左一右的将林二奶奶夹在了中间。不多时众多夫人已陆陆续续的来了,这其中有沈紫言见过的,也有没见过却听过名姓的,更有半点儿也不熟悉的。 沈紫言忙得分不开身,然而一切还是井井有条,林二奶奶原本以半主之姿帮着沈紫言招待那些宾客,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在心里感叹不已。许夫人默然瞧了半晌,眼中微闪,对福王妃笑道:“真不知人家如何养出的女儿,看看这三小姐,再看看我家那个,真真是天上地下。”说着,就笑着问林二奶奶:“听说今年十三岁了?” 林二奶奶笑道:“正是呢,足足十三了。”许夫人心中一动,眼中有了些郑重,却还是漫不经心的问:“也不知说了婆家不成?”林二奶奶叹了口气,眼眶微红,“我这两个侄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三,都是该说亲的年纪了,我妹妹为此事也操了不少心,只是可怜就这么去了……” 福王妃和许夫人忙抚慰了一场,福王妃因说起与沈夫人的相识来,“……那时还想着日后亲自登门拜访,哪里知道就这么去了!”许夫人之前也见过沈夫人,不过沈夫人身体不大好的缘故,甚少出门,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闻言也很是唏嘘,三人感叹了一回。 沈紫言才得了闲在耳房歇了歇脚,墨书匆匆忙忙进来,道:“小姐,金姨娘病死了。”秋水正替沈紫言捶腿,闻言停了一停,沈紫言已坐了起来,淡淡道:“知道了。”语气里有些几分漠然,顺口吩咐道:“去账房领了二十两银子,安葬了金姨娘。大哥那边,派个人去说说便罢了。” 墨书领命而去,路上却不断想到那回话的婆子战战兢兢的话:“……死之前神智都不清了,一会叫嚷了害了夫人,求夫人放一条生路,一会又开始骂骂咧咧的,嘴里 没句干净话,直闹得昼夜不宁,下人们听着心烦,就用布堵了她的嘴,绑在床上,饶是这样还挣扎不休,没个消停……”不由唏嘘不已,若金姨娘没动过那歪心思,现在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因想着自家小姐是个心慈的,也不将那婆子的话告诉她,只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家不可行差一步才是。 那边许夫人就细细问了一回沈紫言的脾气,喜好,末了感叹道:“我家那老大,今年也十七了,福王妃和林二奶奶都是见多识广的,认识的人也多,不妨替我家这小子操操心,有那合适的小姐,也替我们说说。”林二奶奶因听着方才许夫人话里话外似乎都有相中了沈紫言的意思,想到许尚书与沈二老爷既有同僚之谊,且据说这许家大公子许熙从小好学,人又聪明,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嘴笑,“我这小侄女儿如何?” 许夫人眼中一亮,有些矜持的笑道:“我倒正有这个意思,可巧你就嚷嚷出来了,只是不知你这个做姨母的,瞧不瞧得上了。”林二奶奶轻笑道:“你惯会说这轻狂话,全金陵城谁不知道媒人都踏破了你家的门槛,不知多少人家想将女儿嫁给你家大公子呢。”许夫人微微笑了笑,倒也不是自己眼光高,不过是这大儿子勤奋好学,没有功名断不肯娶妻,这才耽误了,这话哪里好拿出来说,也不明言,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孩子也是个心气高的,就想等到登进士科以后再说这些事……” 福王妃想到自家的三儿子,哪容得了许夫人捷足先登,心中不悦,眉头微蹙,过了好一会才舒展开来,笑道:“你们俩倒好,躲一旁说体己话去,我是没人搭理的了。” 许夫人打趣道:“你这时候不是想做媒人罢?”福王妃心中大怒,自己那时在李阁老家的端午宴上已经暗示的再明显不过了,怎么许夫人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也就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二奶奶见着福王妃的脸色,暗叫不好,自己怎么一时就忘了福王妃也有意为杜怀瑾求娶沈紫言的事情了,暗骂自己糊涂,忙拿别话岔开。许夫人也是个妙人儿,见着林二奶奶和福王妃的神色,隐隐也有些明白,想到沈紫言毕竟是要守孝的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就慢悠悠将此话揭过了。 沈大太太在半躺在榻上,身旁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替她扇着扇子,却见郑燕略带犹豫的踱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铁青,隐忍不发的蝴蝶,吃了一惊,脸色沉了下去,“又没有出去?” 郑燕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 ,只觉得耳根子都有些发烫,垂了头不敢说话。蝴蝶见着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也就如实说了出来:“表小姐倒是出去了,就是半路上又折了回来。”沈大太太脸色愈发的难看,“就没见着二老爷?” 蝴蝶想着出了那等事情,也不知郑燕到底如何,自己得先撇清了再说,上前扶了沈大太太,使了个眼色,沈大太太虽气得不轻,可到底还是明白蝴蝶的意思,忙命屏退了众人。郑燕深深看了蝴蝶一样,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可大太太吩咐了,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蝴蝶就将一路遇见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奴婢只劝着表小姐快走,谁知表小姐见了那小厮,魂也丢了,只拿着眼往人身上瞅,奴婢没有法子,只得不顾尊卑的推着表小姐走了……” ****** 明天考英语和高数,周四考经济学,唉,我的人生啊,都考了一个月了…… 周五正式开始加更,不定期爆发。周五开始,每天上午十点和晚上九点准时更新。 另外,弱弱的求一下粉红票和pk票,子夜是不是很贪心呢? 第五十五章 事端(三) 沈大太太气得面色铁青,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摔得粉碎,如同一片片破碎的梨花一般,众人见了都心里不安,噤声不语。沈夫人就厉声呵斥蝴蝶:“还不快去叫那没脸没皮的丫头给我进来!”蝴蝶似得了大赦令一般,一溜烟出去了。 郑燕在屋外已隐隐听到里面的动静,见有摔杯子的声音,哪里不知道是大太太动了怒,又见蝴蝶让自己进去,心里愈发忐忑不安,唯恐她在大太太面前搬弄了是非,忙陪笑道:“也不知表姨妈叫我是为了什么事?”心里倒也明白必是为了外院那事了,想到此处,心间又是一阵乱跳,面上一阵阵的发热,到底还是存着一线侥幸,蝴蝶一个大姑娘家,也不大好一五一十的讲给大太太听得罢。 岂料刚一进门,便被大太太斥道:“给我跪下!”郑燕唬了一跳,忙抖衣跪下了,拿着眼偷瞟大太太,“也不知表姨妈怎么气煞了?”沈大太太气得脸色发白,顺手拿起手边的迎枕摔在她身上,“你还有脸问我!打量打量你做的那见不得人的事!” 郑燕心里咯噔一跳,嘴上说不出话来,沈大太太瞧着她没有丝毫愧色的神情,更是气结,眼不见为净,摆了摆手,“你出去吧,就当我没你这表侄女儿了。”郑燕不由大惊失色,若是大太太动了真气,将自己送回去可怎么好!她就想到了自己来之前母亲一遍遍的嘱咐:“你要好生应承着表姨妈,才有好日子过,你和你弟弟,才能出人头地……” 这样想着,泪水就如同走珠儿一般的从面颊上滚了下去,不住磕头,在空旷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糊涂了,还请表姨妈救我这一回。”沈大太太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锋利,“现在知道错了?方才怎么就没脸了?” 郑燕又不住磕了几个头,哭得更是梨花带雨,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沈大太太见着心念一动,嘴角微勾,虚扶了额头已磕得通红的郑燕一把,“你也不要太急,你表姨妈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也是一时气急,话说的就重了些,也是为你着想的意思,一番心意,你可要明白才是。” 郑燕含泪笑道:“您一心为我着想,我若是还不念着您的情,我还是人不是?”沈大太太眼里就有了满意的笑意,郑燕瞧着,眼中一点点冷了下去,似千年的寒潭一般,没有一丝温度,心里骤然萌生了一个主意。既然这大太太对自己已经是这般,自己哪能再任由她拿捏,日后岂不是更没有出头之路,这样想着,眼珠子飞速转了转,也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丫鬟们陆陆续续的端着素菜上来了,福王妃趁机对着林二奶奶使了个眼色,林二奶奶心内明白必是为了沈紫言之事了,也不好推辞的,只是想到杜怀瑾那断袖之癖和不近女色的喜好,实在有些意难平,身份地位倒是相称了,可自己这侄女儿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难不成还让她嫁过去守活寡不成? 福王妃倒也干脆,“我们俩也好了这一回,你又是沈三小姐的亲姨妈,素日令妹在世时也有这意思的,只是没有明说,既然今儿个许夫人先说出来了,我也腆着这张老脸求你做一回媒人了,你瞧着三小姐和我们瑾儿怎样?” 林二奶奶倒不好答话了,心里自然千般不愿答应,又不知道自己妹妹在世时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福王妃是何等身份,自己又哪能拒绝,也就含含糊糊的说道:“既然是我妹妹的意思,我也没别话可说的,只是现在我这妹妹去了,不怕你笑话,我做姨妈的,到底不是生身父母,也做不了主,你不妨先派人去和我那妹夫通通气,到时候我就任你驱使了。” 福王妃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虽一番求娶之心十分急切,但也不好强人所难,想着林二奶奶再亲,比较只是姨母,也不好过多插手的,也就笑道:“那我就请我们家老爷来和尚书大人说说。”福王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弟……. 林二奶奶倒吸了口冷气,若是福王亲自来同沈二老爷来说,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心里顿时愁肠百结,寻思着先派了人和沈二老爷说说才好,面上丝毫不露,只打趣道:“我就知道三公子是你最宠爱的,这下连甚少出门的福王都搬出来了。” 福王妃呵呵的笑,“三个儿子,都一样的喜欢。”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又加了句,“不过这瑾儿从小就比他两个哥哥聪明,最得我心的。”林二奶奶哪里不知道福王妃的心思,说起这杜怀瑾就是没完没了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回。 许夫人凑了过来,眼波微转,“说什么体己话呢,这样的高兴?”福王妃的笑意就淡了几分,“说今日这素菜,虽食材都是常见着的,可瞧上去却这样的好看,真难为三小姐费了一番心思。”许夫人也笑了起来,“真真这沈家三小姐就是个妙人儿,玲珑心肠,又难为她稳重大方…..”三人又围绕着沈紫言说了一番,墨书经过时恰巧听见只言片语,心里暗惊,有意留了心。 送走了这批来悼唁的客人,沈紫言已累得几乎瘫软,斜倚在软榻上,由着墨书替她揉捏酸软不堪的小腿,叹了声:“可算是完了!”墨书就趁机把 听到的风言风语一股脑的告诉了沈紫言。 沈紫言听着,半晌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乱成一团。 却见沈青林的大丫头翡翠走了进来,还未待沈紫言说话,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小姐,大少爷想要去庄子上送金姨娘一程。”屋子里的空气顿时一窒,旁人或许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可这屋子里的人无人不知,金姨娘可是害死了夫人的罪魁祸首,翡翠这下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 沈紫言想到了上一世沈青林对自己的绝情,又想到了这些年来,他屡屡称病不来给母亲请安,甚至在母亲过世后也不闻不问的作为,看着眉目精致如一朵玉兰花一般的翡翠,微微笑了笑,“金姨娘到底是大少爷的生母,送一程也是应当的。” 翡翠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三小姐答应得这样痛快,忙磕了个头,再三道谢。待她走后,默秋有些忿忿然的道:“小姐,大少爷和金姨娘那样……”沈紫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不愿,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难看,自己这一时半会也不想为了逞一时之快落得个不讨好的结局。既然父亲并没有暗中处死金姨娘,而是将她放逐到了庄子上,想必也是有几分情义的了。 沈紫言想着,嘴角噙住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派了几个可靠的婆子跟着。” 第五十六章 事平(一) 翡翠出了沈紫言的院子,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始终不明白为何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撇了撇嘴,在心里暗道,原来不过是纸老虎,听那些下人们说的多厉害,其实不过空有花架子罢了。 对沈紫言的忌惮之心就淡了几分,想到沈夫人的懦弱,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金姨娘的所作所为大少爷都是知道的,只是金姨娘事情未成,大少爷也不好再明面上与她太过亲近,免得落人口实。原想着一旦沈青钰死了,大少爷的好日子就来了,哪里知道金姨娘会这样无用! 翡翠胡思乱想了一路,没来由的有些气闷,气难平的进了院子,见沈青林正倚在窗前看书,忙捧了茶上去,将去沈紫言处得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沈青林抽了抽嘴角,颇有些轻蔑的笑道:“我道我这三妹妹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此话正是说到翡翠心上去了,她忙附和了一番,添油加醋的又胡乱说了一道,沈青林冷眼瞧着她说了几句,眼珠子闪着异样的光芒,就忽然站了起来。 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瘦瘦高高的,只是不知为何一年四季面色总是有些苍白,病恹恹的,请了大夫来瞧,总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沈青林横竖是不喜沈夫人的,也就乐得装病不去请安,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和丫头们玩笑取乐,倒也颇为自在。沈夫人又是个慈和的,见他说病了,自然也不强他,只装了糊涂了。 早几年沈府唯有沈青林这么一个男丁,自然是宝贝得了不得,到后来有了沈青钰,沈青林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了,早先沈二老爷一番心思还倾注在沈青林身上,后来见了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也没了那番教导的心思。 后来沈二老爷见幼子沈青钰聪慧可人,人又生的清秀,更是疼到心尖上去了,只是比往日更严厉起来,也是一番望子成龙的心思。府上的下人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那几年见沈青林在老爷面前有体面,都去巴结金姨娘,百般讨好,后来又去应承沈夫人,围着沈青钰团团转,沈青林屡屡想起,便恨得牙痒痒。 沈青林方才起身时,一不小心将那书掀在地上,翡翠见了慌忙去拾,却见那原来那泛黄的书页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交相缠绕在一起,摆出的姿势十分羞人,她忙合上了书,慌手慌脚的放在书案上,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青林见了她娇羞不已的模样,心中一荡,似笑非笑的从上到下扫了她一周,“怎么?你周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现在看了几页**,就给我装黄花闺女了?”说着,搂着便来亲嘴。 翡翠见了满屋子的丫鬟,面红耳赤的,强挣扎着道:“亏大少爷还是个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怎么就……”还未待她说完,沈青林已沉下脸,扫兴的将她推开,顺手搂了身边另一个艳丽的小丫鬟,忿忿然说道:“我今儿个心里正烦着呢,你就又来说教!” 翡翠服侍了沈青林这些年,哪里不知道他的脾性儿,这人动了左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忙陪着笑,“是奴婢造次了,以后再不敢了。”沈青林见她服了软,脸色微霁,放开那丫鬟,一把懒腰抱住翡翠,进了内室,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也不用情谈款叙,将翡翠抱到炕上,便胡乱拉扯了衣裳,一番云雨。翡翠百般迎合,哪还有平日里故作端庄的模样,一句句**,调拨的沈青林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融在她身上,又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更是大动。 沈紫言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墨书的那一席话,更是如同在火上烤似的。母亲过世后,父亲续弦那是早晚的事情,自己早日终身有托自然是件好事,谁知道继母到底是什么品性,又会将自己配给怎样的人家!可那日杜水云亲口告诉过自己,她的三哥杜怀瑾是个不好女色的,还包养戏子,这样的人,要说做自己的良人,实在是心中郁结。 沈紫言好歹是经历过这些风浪的人,于那些名利财物倒是看得淡了,嫁不嫁入高门大户倒是可以不在意,可怎么能嫁给个这样的人?想到这里,沈紫言不由觉得十分沮丧。婚嫁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难道还能哭闹着不肯嫁不成?再想想福王府的地位,就一阵心寒。 俗话说,高处不胜寒,福王若是一般的王爷倒也罢了,可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东宫太后的幼子,既然是这样尊崇的身份,若有朝一日,朝堂之上发生变故,譬如皇上驾崩,福王府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卷入夺嫡之争中去,亦或是引起了皇上的猜忌,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可都是过眼云烟了。沈紫言可不愿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去,她情愿嫁入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但求衣食无忧便可,虽无钟鸣鼎食的胜景,可好歹能保证自己平平安安过这一世,说起来,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可是,如果福王真的来府上求娶的话,父亲,该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吧…… 毕竟二人的身份摆在那里,父亲虽是二品大员,可哪里及得上福王是皇亲国戚…… 沈紫言这样想着,就觉得心里愁肠百结,最后索性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坐在了窗前,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茶,动作虽轻,还是惊醒了 守夜的秋水。她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十分诧异的看着沈紫言,“小姐,您怎么起了?”沈紫言偏头看了眼挂表,此时刚刚子时,虽是夏日,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冷意。 秋水不待她说,已取了件薄薄的油绿色的褂子替她披着,沈紫言看着她淡淡如三月烟水般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蓦地问:“你家里可还有人?”秋水一怔,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有一个姐姐,前年难产死了。”沈紫言看着她凄然的面庞,心里猛的一颤,想到自己,也是眼眶微红,不由唏嘘了一回。 秋水年轻的面庞上浮现了一股与年纪不相称的决绝,一转眼那股凄凉的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时所常见的温和的笑,“我想着,命数如此,人死不能复生,也不能太过悲伤,这往后的日子也得好好过才是。”沈紫言心里一暖,明白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也笑了笑,“早些睡了罢,明日还要早起。” ****** 求粉红票和pk票啊! 第五十七章 事平(二) 秋水笑着应是,扶着沈紫言上了炕,放下帐子,这才在踏板上躺下了,只是再也难以入眠,却听帐子里的沈紫言似是梦呓一般说道:“世事真是如梦幻泡影,一转眼就是沧海桑田,当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想到就是如斯结局,只是天果然是不遂人愿的。”秋水细想了一回,不知不觉,面上一片冰凉,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她忙胡乱抹了一把湿润的面颊,慢慢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沈紫言命几个婆子跟着沈青林去了庄子上,看着翡翠婀娜多姿的身影,沈紫言半晌无语。默秋却有些困惑,沉吟半晌,奇道:“大少爷怎么忽然转性了?“沈青林装病不给沈夫人请安,这事沈紫言房中的人都知道,也不是多大的秘密,对嫡母都尚且不尊的人,对姨娘也未必能有真心。素日里他与金姨娘也极少往来,也不知这次是为了何事要去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沈紫言默然不语,只怕去庄子上送金姨娘一程是假,想要四处游玩才是真的,去了那偏僻的庄子,还不是任由他做主,也就淡淡说道:“也不知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使……”去庄子上一事只怕沈青林早已和沈二老爷说过,然而又派了翡翠来同自己说,不外乎是为了银钱之事。 墨书也盯着翡翠的身影看了好久,私下里同沈紫言说起,这丫头看起来不大尊重,有些轻佻,只怕是个惹事的。沈紫言微微笑了笑,“这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且瞧着吧。”墨书抿嘴微笑,也是,这丫头还是当初金姨娘推荐的,他自己的生母尚且如此,焉能怪得了旁人。 不过一日的工夫,沈府上上下下流言蜚语已经四散开来,一会说郑燕和小厮有私情的,一会说郑燕来沈家就是为了瞧一眼那小厮的,更有甚者,还描述的绘声绘色,说起郑燕和那小厮在外院亭子里做成好事的,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真假难辨。 郑燕只觉得自己走在路上,都有无数道目光投来,几乎要将她灼穿,时不时还能见到丫鬟们指指点点,或聚成一团窃窃私语,见了她来,对视一笑,便默默走开。郑燕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到底不痛快,脸色就差了几分。 香炉里一股凝重的檀香缓缓漂浮起来,沈紫言端坐在窗前,一心一意的抄了半日的金刚经,许久才停下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随风和默秋二人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就问:“出了什么事了?”随风就笑道:“外院一个叫夏君的小厮逃了。”“是么?”沈紫言眉眼不动,接过墨书递来的湿帕子净了手,“逃了就逃了吧 ,横竖我们府上也不缺人。” 默秋和随风俱是满心疑虑,素知自家小姐管家虽然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是心细如发,大小事情难得逃过她的眼睛,照理说小厮私逃的事情也该命人去捉拿才是,怎么她就和尊菩萨似的,一动也不动,本有心提示,但见着沈紫言那静谧的面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秋水已笑了起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姐肯放他一马,也是他的造化。”沈紫言忽然打了个哈欠,“我也倦了,你们都下去吧。”众人忙铺了床,扶着沈紫言躺下,墨书就立在床头,一下下的打着扇子,秋水独自将茶浸入初汲上来的井水,预备着沈紫言醒来后吃茶。 满屋子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二人都以为沈紫言睡着了,却听她隔着帐子问:“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秋水本来也是昏昏欲睡,见沈紫言问起,精神一振,睡意消去了大半,忙道:“都安排妥了,那小厮拿了小姐的二十两银子和卖身契,已回了老家,说要买几亩地过活,至于他的妹妹,也依照您的吩咐,安插入了花房。”沈紫言这才放下心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上挂着的那八角玲珑小玩意,目光微闪,“我猜着今晚大伯母也该来了。” 事情闹得这样厉害,大太太怎么可能不来,墨书想着,笑道:“小姐哪里知道外院的事情,这事儿找小姐也无用啊。”沈紫言哧然冷笑,将头埋进软软的大迎枕,不多会,声音都有些含含糊糊,“到晚饭时再叫我。”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秋水和墨书二人相对一笑。 谁知沈紫言这顿好觉没有持续多久,就有小丫鬟来报,郑燕求见。 沈紫言忙了这几日,从来不曾好生休息过,好容易能睡顿饱的,又被人打断,饶是再好的性情,也磨得有些窝火,一面由着墨书服侍,一面问:“她来做什么?”墨书的手就顿了顿,又替她挽了发,摇了摇头,眼里有些不屑,“想来也是为了那事了。” 沈紫言只觉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光景,揉了揉眼睛,“请她进来罢。”小丫头这才出去请了郑燕进来,“言妹妹!”果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紫言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在叫自己,忙应了一声,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沈紫言不由打量了她一眼,依然和上次一样的装饰,只是眼圈微红,似是哭过一般,思忖着问道:“也不知表小姐今日如何得闲来我这里坐坐?”郑燕一屁股就坐在了沈紫言身边的炕上,紧紧挨着她的肩膀,还向一 旁挤了挤,一阵浓厚脂粉味令沈紫言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屋子里众人几乎都愣住了,哪有人坐到人家床榻上去的…… 秋水最先反应过来,忙亲自搬了雕花黄木椅过来,陪笑道:“表小姐请坐。”郑燕却动了动,靠得沈紫言更近,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和你们小姐有话说,靠得近更好说话,也显得我们亲密些。”秋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色变得十分奇怪。 沈紫言就望了墨书一眼,墨书忙上来扶住了郑燕,笑道:“这大热天的,挤在一起岂不是更热了?”郑燕望了沈紫言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眼中一黯,不情不愿的起身坐在了黄木椅子上。 沈紫言不由抚额,郑燕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也不瞒你,我这表姨妈让我来沈府,就是想要我给沈二老爷做填房……”话未说完,便听小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太太,您来了!” ****** 明天考完经济学,子夜就解脱了,嘿嘿,明日开始加更! 另外,弱弱的求一下粉红票和pk票! 第五十八章 事平(三) 郑燕的声音戛然而止,显得有些突兀,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显然是没有料到大太太此刻会来。可见二人事先并未说好了,沈紫言暗自忖度着,若无其事的又扫了她一眼,才慢悠悠站起身。 郑燕来了沈府这几日,也看出了些蛛丝马迹,沈紫言始终对大太太不咸不淡的,连带着那群下人们面上对大太太虽然不曾说些什么,暗地里却有些流言蜚语传来。 显然沈大太太在府上的地位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般超然,万事皆可做主,不然自己不会连外院也出不去。区区一个小厮就能不顾大太太的情面,拦住了自己,可见一斑。她细想了一回,决定走走沈紫言的路子,毕竟现在内院全权有她做主,比起大太太来更有能为。再者,沈紫言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家,现在处好了关系,日后也可以帮衬帮衬。 她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似乎觉得眼前的隐忍算不了什么,那些不快的事情终究会烟消云散,只待着沈二老爷过了一年的孝期,便迎娶她进门,到那时候她就是沈夫人,沈大太太只怕也得瞧着她的脸色做人才是。这样想着,也有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来找沈紫言说理。 沈紫言看着郑燕变幻莫测的神情,也不知她心里作何打算,自去迎了大太太进来,见她满脸揾色,一副气糊涂了的模样,只装糊涂,连问也懒怠一问。唯恐自己问上一句,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 却说大太太听见蝴蝶说起郑燕在内院那事,气得险欲昏厥,好容易才平息了怒气,静下心来,细细谋划下一步该如何布局,却听见窗外有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乱嚼舌根:“听说大太太的侄女儿和夏君勾搭上了,真的假的?”“夏君皮相是生得好,可到底是下人,哪有不知羞的自己粘上去的?”“……你倒是小点声,小心被人听见了。”小丫头说笑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沈大太太方才发完脾气,众人皆知她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的,是以屋子里就显得格外的寂静,那小丫头的话语一字不漏的入了沈大太太耳中,将她气得半死,一连迭的叫人出去寻那两个小丫头,却又见不着人了,沈大太太更是怒火中烧,想着这内院由沈紫言打理,这才带着人来了沈紫言处。 沈紫言哪里不知道她的来意,因见大太太只是一脸恼色的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她自己也不主动问起,明知大太太正等着自己问出口,这才好倾泻满腔的怒气,却偏生不先开口。大太太却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原本是想着自己这副模样进门来,沈紫言必定问 起缘故,自己才好先发制人,命人捉拿那小厮,堵住悠悠众口,也正好敲打敲打沈紫言的傲气,闹出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是她管家不严的后果。 沈紫言冷眼瞧着沈大太太有些按捺不住的光景,这才缓缓扫视了眼房内,说道:“大伯母,我有话要同您说。”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商量讨好的意味,沈大太太微微一愣,随即心中一喜,这可真是撞到自己心坎上去了,忙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家人? 沈紫言在心里冷冷笑了笑,使了个眼色,墨书等人忙退了下去,沈大太太这时才注意到将身形隐藏在帐子阴影里的郑燕,眉目间多了几分不悦,“你怎么在这?”口气十分的生硬。郑燕私下里虽不喜这表姨妈,可心内深处还是有几分惧意的,闻言忙讨好的笑道:“我来看看三小姐。” 沈大太太有意当着沈紫言的面给郑燕立立规矩。挫挫她的锐气,免得日后都不知到底是谁将她带出那乡野之地了,就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腿脚灵便,会四处跑动。”这话正戳中了郑燕的心中事,她想起在外院遇到的那小厮,脸色忍不住又是一热。但见大太太在人前丝毫不给自己体面,也有些不虞,不甘的垂下头,暗地里撇了撇嘴。 沈紫言在一旁听着二人之间言语上的往来,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看来二人也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般融洽,不然这郑燕也不会瞒着大太太来寻自己了,而大太太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有给郑燕下马威的意思。 沈紫言笑道:“二姐姐也该说亲了吧。”沈大太太眼中一亮,多了几许算计的意味,提到女儿,面上恼意一点点消散,面庞变得柔和起来,“正是呢,你也知道你二姐姐那人才,真真是万人里挑不出一个的,我为了这事,正是日夜的熬火。”说着,眼珠子转了转,“我瞧着你母亲给你留下的那些劳什子倒都华贵,到时候也与几套给你二姐压箱底,她去了婆家也体面。” “也不知二姐姐要说怎样的人家?”沈紫言心知这大伯母是个心贪的,这婚事还没影儿呢,就先想着打秋风了,也不与她多说下去,只是一来二去的打太极,就是说不到事情点子上去,沈大太太见她并未满口应承,皱了皱眉,心里暗道她小家子气,连这点东西也舍不得,只在那里说干话却不肯动动手的,语气也就冷了起来,“说不准的事,听说许家倒是不错的人家。” 又是许家! 沈紫言此刻却对许家那位大公子起了一丝好奇的心思,真不知是怎样的人,能入 得了大太太的眼。大太太素来眼高于顶,一心想着将女儿沈佩春嫁户好人家,她自己也就扬眉吐气了,因此挑选人家的眼光十分高,偏偏那些大户人家嫌弃沈大老爷是个白丁,也不肯上门提亲,一来二去,沈紫言在家中也隐隐有些耳闻。 这事多半是不成的了,许大公子是嫡长子,日后就是许家的顶梁柱,挑选主母必定十分严格,怎么可能会选择沈佩春。沈紫言知道自己这大伯母是个心气高的,也不点破,只含羞带愧的说道:“说起来也是我治家无方,出了那样的丑事……” 沈大太太一怔,不知沈紫言到底是何意,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发作,沈紫言已在那边掩面而泣,“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二姐姐……”沈大太太大惊,那可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你做甚么了?怎么连累的?”一连迭的发问,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 明日就要上架了…… 第五十九章 事平(四) 第五十九章事平(四) 沈紫言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掠过郑燕,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里的快意还未来得及褪去。沈大太太见沈紫言适才提到连累了自己的女儿,心情也就变得格外烦闷,没好气的吩咐郑燕:“你先出去,哪里有我和三小姐说话,你在一旁听着的。”说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郑燕顿时气结,求助似的望了眼沈紫言,见她岿然不动,丝毫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有些失望的走了出去。一出门,却见满院子都是沈紫言的丫鬟,都静静的没有说话。唯有蝴蝶几个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在那里嬉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 也不知在说谁,一眼瞧见郑燕,忙住了嘴。郑燕虽不知她们在说谁,但见了那神态,又是有心病的人,到底有几分不快,正欲要说上几句,想到她们都是大太太的心腹,自己白白得罪了她们,日后也讨不了好去,这才强自忍着了。 过了约摸两盏茶的工夫,就见大太太脸色灰白的走了出来,神色怏怏的,再也没有了以往高涨的热情,郑燕见着忙讨好似的迎了上去,扶住了大太太的手,“您这是怎么了?”大太太听得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沈紫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道:“可算是走了。”墨书抿着嘴直笑,“也亏得小姐是大家出身,竟和那市井妇人一样,嘴皮子这样厉害,唬得大太太什么似的,这下子可好了。” “你哪里知道市井妇人的好处。”沈紫言一本正经的笑道:“有些时候做市井妇人可比做大家闺秀来的便宜。”说着,嘲弄似的笑了笑,“我这个大伯母的品性也难说,性情虽然愚弱,可对自家女儿却是难得的真心实意,我一说起郑燕闹出这样的丑事,传了出去定会连累二姐姐找婆家,她颜色立刻就变了,一个劲的问我怎么着。我只说府上人多嘴杂,这要堵住众人之口可就难说了。” 说到此处,沈紫言想起方才大太太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模样,有些唏嘘,“到底是做母亲的人,舍不得女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说着,脸上的笑意有些飘忽,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我母亲若是在世,只怕也是如此” 墨书等人深知沈夫人的故去就是沈紫言心中的刺,平常不触碰还好,一旦碰到,就是伤痛淋漓,忙拿别话岔开,故作不解的问:“小姐打算如何处置呢?”沈紫言漫不经心的端了茶盏,“我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疏忽也是难免的,哪里知道郑 燕会出了这事,难道父亲还为了这事来和我置气不成?” 墨书见她正言厉色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诳语,忍俊不禁,“小姐就胡乱绉吧,横竖只说是年纪小不显事就完了。”沈紫言脸色渐渐冷了下去,“这七七四十九日还没过呢,我母亲尸骨未寒,就在家里横行霸道,打扮成那狐媚子模样,我若不敲打敲打,指不定会怎样呢”虽没有明说是谁,这屋子里人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想了一回前因后果,心里都有些瞧不起大太太的为人处事。 沈大太太坐在厢房内,却是越想越心寒,自己那表姐家里是家徒四壁,这才带着郑燕来打秋风,求救济救济的。哪知这时候刚巧听到消息,说是沈夫人病重,只怕是熬不了几日了,大太太听了这消息,又看了眼自家如花似玉的表侄女,也就渐渐动了心思,想着沈二老爷两个姨娘不知是什么缘故都被送出了府,沈夫人又这样,说不定沈二老爷心里怎样的熬火呢,只要自己这侄女去了,被沈二老爷瞧上眼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郑燕又是个懦弱的,到时候沈府可就任由自己拿捏了。 她越想越觉得在理,便和表姐商量了一番,她表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本就是来投奔她的,哪里会反对,还觉得有了意外之喜,欢天喜地的去和郑燕如此如此说了一车的海话。沈大太太忙拿出自己素日积攒的些光鲜衣裳,命郑燕收拾了一番,到了沈府,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沈夫人就这样去了大太太想想就觉得老天爷也在帮她一样,丝毫未觉得在孝中有什么不妥,想着现在先暗度陈仓,生米煮成熟饭,到了一年以后再过了明路也是一样的道理,也就再三命郑燕出去外院走上几遭,好歹先勾起沈二老爷的心思再说。 却不知郑燕明面上虽然推搪再三,心里却着实欢喜,也就顺水推舟的去了,哪知屡次三番的被人拦住了,好容易出去一回,居然遇上这事 毕竟是大太太的侄女,出了这样的丑事,还不知沈二老爷怎么想,若是传入他耳中,岂不是连大房一起轻瞧了?到时候沈佩春的婚事还怎么请他出面做保山沈大太太一味的想着,心里窝了一团的怒气,只是没处发泄去,厉声吩咐蝴蝶:“去把郑燕给我叫过来” 蝴蝶知道大太太这是动了肝火,暗自称意,忙出去叫了郑燕,那郑燕犹自稀里糊涂的,不知大太太叫自己来所为何事,只当是她在沈紫言那里自讨了没趣,找人作伐子,忙赔笑着奉茶。 沈大太太却将半盏茶悉数泼在了她头脸上,墨绿色的茶叶沾了她满头,茶水顺 着头发流了下来,好生的一件衣裳满是茶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郑燕又是委屈,又是羞恼,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大太太如此**,登时紫胀了面皮,含泪问道:“姨妈这是怎么了?” 沈大太太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射在郑燕身上,神情冷冽的如同冬日的冰霜一般,“我怎么了,你个不长进的下流种子,闹出的荒唐事还问我怎么了”郑燕原是有心病的人,听了这话,又急又愧,双膝跪下,“我以后再不敢了,姨妈请息怒。” 沈大太太脸色愈冷,看着她白润的面颊,恨不得一巴掌扇了上去,想到表姐那不依不饶的性子,自己若是委屈了她女儿,只怕日后就没完没了了,这才强自按捺住了满腔的怒气,“我也只当是没你这么个侄女儿,你从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去,我自然和你母亲说。” 此话一出,有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郑燕,她难以置信的望着大太太,张口结舌,“姨妈……”原以为自己和那小厮的事,原是那小厮不检点,太轻佻,自己于情于理都无甚大过,最多算是运气不好罢了,后来见了大太太生气,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后来也就渐渐气平了,她也就没多放在心上,哪知此刻大太太却让她回去,这万万不能,她早已在母亲面前夸口,现在这样,让她如何有脸面回去忙抱住大太太的腿苦苦哀求,“姨妈心里有话,只管打骂便是,这样叫我回去,我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呢?” 大太太闻言目光更冷,“你反问我我的面皮儿又往哪里摆?”见郑燕哭哭啼啼的,更是心烦意乱,忙蝴蝶几人拖了出去,饶是如此,还是觉得不解气,但想到沈紫言的话,唯恐耽误了女儿的前途,思想了一夜,第二日便打包欲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拿了厢房里几件物事。 这段插曲自然是传到了沈紫言耳中,她也只是依照礼数假意留了留沈大太太,说了几句客套话。沈大太太自觉面上有了光彩,再无旁话的回去了。沈紫言想到垂花门前郑燕对沈大太太那怨恨的一眼,对墨书叹道:“这事只怕没那么容易完。”墨书哪里不是个好性儿的,但被大太太磨得着实有些动恼,也就笑道:“大太太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横竖是不与我们相干。” 沈紫言淡淡笑了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刚回到院子却听婆子来报,扬州的几位舅奶奶来了。因与沈夫人不是一个房头上的,平时往来也不怎么频繁,不过是时下节日的时候遣了管事妈妈去送礼回礼便罢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外祖家,沈紫言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那几位舅奶奶说说笑笑的进了门, 见了沈紫言,这才收敛了笑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路上下大雨,耽搁了几日。” 沈紫言对这几位舅奶奶都不甚熟悉,甚至因为她们房头上和沈夫人房头上有些纠葛,显得有些疏远,但见她们大老远的来悼唁,也十分热情的安排了住处,又拨了几个丫鬟供她们使。那几个舅奶奶私下里就说道:“我只道是这府上必定乱得不成个样子,谁知道还是井井有条,看来这三小姐倒不像我们那二姑奶奶,倒是随了大姑奶奶了。” 沈二老爷在外院款待了几位舅爷,听说走失了一名小厮,忙命人去追查,沈紫言得知消息,忙派了墨书去拦住了,只说那小厮也无甚大过,不过是念着家里有病弱的老母要回去尽孝,这才大着胆子逃走的,沈二老爷本是宽和之人,听了如此一说,也不再追究,沈紫言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第六十章 三年(一) 第六十章三年(一)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停灵的日子,沈二老爷请人在家里一连做了七日的水陆道场,将沈夫人的灵牌放在了沈家祠堂里。沈紫言不免又哭了几场,墨书等人好容易才劝住了。 那几日照旧是请了些亲朋好友来吃了几顿饭,沈大太太来时,身边还跟着二小姐沈佩春。一年多不见,她比上次见着时,丰腴了不少,湖蓝色的合领大襟,并蒂莲织金妆花缎,看得出来,待嫁之心十分迫切。 沈紫言就想到了自己的长姐沈紫诺,前几日才刚刚及笄,因沈夫人过世,及笄虽是整生,也没怎么好生过,沈紫言自己绣了四色帛锦,又送了只莲花形的白玉簪子与她簪发,几人聚在一起吃了寿面,就这样静静的过去了。 若沈夫人在世,这及笄必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不说大肆操办,花团锦簇,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冷清。沈紫言想想就觉得心酸不已,私下里问沈紫诺可有什么要的,有什么喜欢吃的,拣了新巧的素菜与她送去。 沈佩春比沈紫诺才小几个月而已,就已经开始挑婆家了,而沈紫诺的婚事,至少要等到孝期过了才能重新提起,那时候沈紫诺也该有十七了,这也是个尴尬的年纪,大户人家说亲,说上三四年也没什么稀奇的,配八字,下定,过文书,光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要耗费好几个月的光阴。 更何况孝期一满,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若是沈二老爷娶了填房,事情只会更复杂。若是那继母心性好,也还好说些,若是个脾性不好的,沈紫诺的婚事又是没有眉目的,沈二老爷对内宅的这些事情也是一概不理的,这还不知要怎样呢。 沈紫诺是沈家的嫡长女,如果是要精挑细选,到时候过了二十,可就是老姑娘了。一般人家的女儿,过了二十,通常会选个人家匆匆的嫁了,这也是耽搁不得了,沈紫言想一想,就觉得心烦意乱的,也不知沈紫诺自己私下有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屡屡看着她静谧得如同湖面一般的面庞,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了,只觉得会白白给她添了烦恼一般。 也不知是何缘故,沈大太太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再也没有了往日高昂的劲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沈紫言见着惊奇,派了随风去打听,随风回来一面笑,一面答道:“听说大太太是看中了许家的大公子,遣了人去说的。”这事沈紫言丝毫不觉得惊奇,上次听着大太太似乎就有那意思,以她的行事作风,做出这事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紫言瞧着随风眼里极力隐藏的快意,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光景,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道:“是不是许家拒绝了?”随风眨了眨眼,笑道:“许家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大太太遣人去的时候齐家夫人恰巧在,就说起自家的五公子,也和二小姐年岁相当。” 既然齐夫人敢当着许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二人是极好的交情了,说不定真是齐夫人知道许夫人不乐意,这才说了这样一通便宜话的。随风脸上笑意更深,“那齐家五公子是婢生子,齐夫人还说了一车的话,只说五公子和二小姐般配,许夫人也在一旁帮腔,把大太太气得不轻,后来渐渐就有了话传出来,都说许家瞧不上二小姐。”齐夫人这哪里是有意结亲,分明是赤luo裸的侮辱,沈佩春再如何不济,也是沈家长房嫡出的二小姐,哪有许给婢生子的道理。 沈紫言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论理来说齐夫人和大太太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私仇,即便是她和许夫人交好,可能做当家主母的,哪个不是个人精,处事说话都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哪里会为了逞一时之快将人往死里得罪的,就问:“这话也是齐夫人传出来的?” 随风点了点头,“八成就是齐夫人传出来的了,虽没有现形,可瞧着齐夫人对大太太那态势,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沈紫言奇道:“我那日去李阁老家见过齐夫人一面,也不是那糊涂人,无缘无故的,怎么这次和大太太杠上了?”大太太的品性沈紫言再清楚不过,通常白白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可要说起和齐夫人,当真没有听说哪里曾有过节,就是大太太平素里得罪了人,人家也自持身份,甚少与她计较的。 随风就看了眼沈紫言,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听说那日大太太回去后发了一通的无名火,后来就将郑燕送给齐尚书做小妾了。听说齐尚书还给了大太太五百两银子,郑燕的母亲一开始本来千般不许万般不愿的,得了二百两,也就没别话可说了。” 沈紫言顿时目瞪口呆,那可是她的表侄女儿,居然送去给人家做小妾,难怪许夫人瞧不上她,也难怪齐夫人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的了,和许家这门婚事多半是不成的了。原以为那日自己拿沈佩春说事以后,沈大太太会将郑燕送回家去,远远的离开金陵城,也就没多大事情了,想不到居然就送给了齐尚书。说起来这齐尚书还是父亲的同僚,他既然纳妾,父亲想必也派了人去送礼的,只是这事自己居然浑然不知。 “我那日说得一清二楚,郑燕是她娘家的人,出了这样的丑事, 传出去会影响名声,到时候二姐姐也不好说婆家,她怎么就……”沈紫言嘲弄似的笑了笑,“那日我还当她是想开了,原来不过如此。”随风也觉得大太太做得有些过了,苦笑道:“说不准就是那五百两银子的事。” 沈紫言默然,沈家大房和二房是早就分了家的,俗话说,不患寡患不均,沈老夫人可是一晚水端平了的,两个儿子所得都是差不多的,只有沈老夫人偏爱这沈二老爷一些,暗中给了沈夫人一万两银子,除此之外,大房沈大老爷因为是长子,还得了大部分祭田和祖产,这才几年的光景,沈大太太就为了五百两银子卖侄女儿了? 沈紫言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再见着沈大太太时,言语间更是谨慎,断不肯丝毫提到关于银钱之事,沈大太太因想着从二房捞些财物给沈佩春做嫁妆的,见了沈二老爷是个不沾经济之事的,沈紫言又是个不好惹的,想到沈夫人对两个女儿必定是溺爱的,不知留下了多少好东西,心痒难宁,只得从沈紫诺那里下手,谁知沈紫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日里在闺房里绣花,又是个锥子也扎不出声的,只得罢了。 到底还是不甘心,隔三差五的带着沈佩春来沈府闲逛,一住就是几日,事事挑三拣四的,到最后搅得人不胜其烦,虽没让她讨得了好,可也闹得人人怨声载道,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抱怨的话。自然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沈紫言耳中,墨书就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总不能关着门不让大太太进来,来了又必定生事……” 默秋眼中一亮,道:“不如我们用对付郑燕的法子……”“不可”沈紫言想也没想便拒绝了,“郑燕是大伯母的表侄女儿,是大伯母的娘家人,横竖不与我们沈家相干,二姐姐却是沈家的女儿,闹出了丑事,以后我们也都没法做人了。”默秋气馁的垂下头去。 秋水细想了一回,道:“小姐孝心虔诚,日日茹素,夫人这才去了不久,既然小姐们都要斋戒,那我们做下人的,哪里好沾荤腥的。”墨书听着她话里有话,笑着推搪了一把,“那不如去厨房吩咐,日后厨房里也不许杀生。”秋水笑道:“正是这个理,这样才显得心虔。” 沈大太太和沈佩春都是吃不得苦的,哪里肯陪着吃素 沈紫言看着摇了摇头,“你们两个鬼头,满肚子坏水。”话虽是责备,语气却很温和,也没有明言反对。秋水等人哪里不知道她的为难,到底是大伯母,沈府的长辈,就是心里有千般怨言,总也不能撕破了脸面,也就笑道:“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 小意思,倒叫小姐笑话了。”将话头揽在了自己身上。 沈紫言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我是不管的,由着你们折腾好了。”秋水和墨书就交换了一个眼色,去了厨房。果然,过了不到一日,就见沈大太太气急败坏的找来,秋水却推说沈紫言为沈夫人诵经,要闭关四十九日,不见外客。沈二老爷又出去应酬同僚了,沈大太太发了一通火,找不到正主子,带着怒气回去了。 日后沈大太太再来,便也是如此这般,厨房里送来的都是些家常小菜,连油水也无,大太太哪里咽得下去,也就甚少登门。 沈府总算清净了一阵,沈紫言望着窗外缠绵不断的秋雨,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听小丫头来报:“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说是让请个大夫。” 刚回来就请大夫,难道是沈青林病了? 推荐好友的一部书: 书名:绣娘 书号:2019469 简介:一枚针,几根线,绣出一片新的天地,牵出一段跨越千年的佳缘 第六十一章 三年(二) 第六十一章三年(二) 他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这次匆匆忙忙的回来,难不成是生了重病,所以才这样急切? 沈紫言想着,忙命随风取了对牌去请大夫。又派了墨书去探望,瞧瞧是怎样的光景。 墨书才进了沈青林的院子,便听见一阵嬉笑声从里面传来。墨书吃了一惊,这主子还病着呢,屋里人居然玩闹起来了,哪里还有个章法。这样想着,故意放重了脚步,进了院子便问:“大少爷呢?” 话音刚落,便瞧见那群丫鬟中央,正是沈青林本人,满头大汗的在踢蹴鞠,身边围了一堆的丫头,都笑嘻嘻的望着他,不住的喝彩称好。沈青林见了墨书来,脚下不停,头也不抬,“你是哪个院子当差的?”身边就有机灵的小丫鬟说道:“大少爷,那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沈青林听说是沈紫言的大丫鬟,一脚将那蹴鞠踢到了花丛里,看不见踪迹了,这才住了脚,斜着眼问:“大夫呢?” 墨书见他面色红润,暗想着他方才还踢蹴鞠,哪里像是个病人,便说道:“小姐已经命人去请了,这早晚该在路上了。”沈青林胡乱点了点头,敷衍似的说道:“你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小姐。”说着,又命几个小丫头去拣蹴鞠,玩闹开了,竟是当墨书不存在一般。 墨书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我瞧着大少爷生龙活虎的,哪有病着的样子”沈紫言奇道:“既然没有生病,那请大夫做什么?”墨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沈紫言哪里知道沈青林在闹什么,也不欲管这事,便是想管也管不了,淡淡说道:“大夫进来时,和老爷去说一声。”墨书也正有此意,闻言忙应了。 沈紫言对沈青林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对他的事也不大放在心上,起身去了沈青钰处,见他正坐在窗前温书,便放轻了脚步,赵妈妈见了她进来,忙迎了上来,奉了茶,沈青钰这时察觉沈紫言的到来,眼中一亮,忙放下书,软软的叫了声:“三姐” 沈紫言微笑着去摸他的头,见了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有些心疼,“又是每日看书到半夜?”自沈夫人死后,沈青钰在沈紫言房中哭了一场,回来以后似是变了个人一般,那股童稚之气正慢慢褪去,恍然如一个小大人了。沈紫言见着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见他勤奋苦学,心里自然是欢喜,可又担心他没日没夜的熬着,身子吃不消,毕竟他也才九岁而已,哪经得起这样的熬心。 沈青钰似乎明白沈紫言的意思,摇了摇头,“这些日子都是戌时就歇下了, 并未熬夜。”沈紫言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你当真不哄我?”说着,望着赵妈妈,“二少爷说的可是实话?”“三姐”沈青钰也瞪着她,“我几时骗过你?”沈紫言这才放下心来,嘴边不由绽出半分笑,“待会叫厨房给你做豌豆黄吃。” 沈青钰欢呼雀跃的应了,沈紫言也不欲打扰他念书,见他一切都好,也就闲话了几句,静静退了出去。 半路上却遇见随风,她刚才带着大夫去给沈青林瞧病了,沈紫言明知沈青林闹的虚幌子,还是问了问:“大夫怎么说?”随风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扫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少爷倒是没病,是翡翠有喜了。”有喜? 沈紫言半晌才反应过来,“当真?”随风连连点头,语气里有了几分郑重,“听说是大少爷病了,还特地去请的太医院的太医,想来是假不了的。” 原来是翡翠有了身孕,难怪这样神神秘秘的,似是见不得人一样。 这可是在家孝中,居然让丫鬟怀上了孩子,读书人是最重视忠义,孝义名声的,传了出去,这个不孝的名声扣下来,沈青林的前途也就完了。更何况还是在沈青林未娶的情况下,翡翠又是未过明路的,就闹出了这样的丑事,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进来 沈紫言还是第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便问:“我父亲可知道了?”随风忙不迭点头,“我带着大夫出去时,恰巧遇到了老爷,老爷也就顺口那么一问,谁知道竟然是这事,老爷当时就拉下来脸,带着小厮,怒气冲冲的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沈紫言微微颔首,“这事自有父亲处置,我们只当是不知道吧。”心里想着沈二老爷对金姨娘的宽和,眼中一黯。 沈二老爷带着一行人到了沈青林的院子,远远的便听见嬉闹声,待走了进去,发现是这般光景,已气得脸色铁青,他对沈青林虽然未抱过多大的希望,不像对沈青钰那般对他期望甚深而严苛的教导,也不指望他能光耀门楣,可沈青林毕竟是长子,哪又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去了。大喝:“拿大棍来,把门都关上” 沈青林吓的魂飞魄散,有心找人来劝解,但见沈二老爷气的眼都红了,哪里还敢出去求人。 沈二老爷见那些小厮们都纹丝不动,喝道:“愣着干什么?给我绑起来,着实打死”那小厮们见沈二老爷脸色都变了,也不敢违命,战战兢兢的上去将沈青林缚住了手脚,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沈青林不住的讨饶,爹 爹父亲的不住混叫,哭的眼泪鼻涕沾满了衣襟,十分狼狈。 沈二老爷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没你这样脓包的儿子”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狠命的打了十几下,沈青林只是乱嚷乱哭,后来经不得这样的苦楚,疼不过了,声音渐渐的微弱了下去。 众人见了沈青林脸色大不好,已是面如白纸,知道不祥了,忙赶了上去,抱住板子,不住的恳求劝说,沈二老爷气喘吁吁的在太师椅上坐下了,“罢了,罢了,今日必定是要气死我才罢休” 众人忙上前扶了沈青林,又去劝解沈二老爷,沈二老爷冷哼了一声,看也没看沈青林一眼,拂袖而去。 沈紫言那边已得了消息,“现在如何了?”随风适才去瞧了瞧,想到沈青林房中乱成一团糟,忙道:“这次是打的狠了,我瞧着大少爷绵白气弱,衣襟上全是血渍,竟无一点好处。”父亲教导儿子,天经地义,哪怕是打死也没人说什么的,沈紫言又哪里会多话,默然了半晌,这才说道:“你去给大小姐递个信,这天也晚了,明日我们去看看,拿了那活血化瘀的丸药给大少爷送去。” 随风忙应了,拿着丸药去了沈青林处,秋水就去了沈紫诺那里,见她泥菩萨一般坐在炕上,手里握着一卷书,也看不清是什么名目,将沈青林被打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沈紫诺吃了一惊,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说着便下了炕,蓝衣忙扶住她,“小姐也不用急,秋水不是说了么,明日您就和三小姐过去看看。”饶是如此,沈紫诺还是唏嘘了一回。 月明星稀,微风拂过树枝,叶影在月光下斑驳影移。满院子都洒满了水银似的月光,幽静非常,不时还能听见几声虫鸣声,在暗夜里此起彼伏。 许熙俊朗的面庞上染上了一层黄色的光晕,凝神看着一幅画,仿佛魂飞九天之外。画上却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子,双颊上有浅浅的梨涡,一双纤纤素手支着下巴,笑得如春花般灿烂。 “大哥,明日我同人去踏青,你去不去?”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许熙忙将画收起,小心翼翼的放在锦盒里,用金锁锁住了。许焘大跨步的进来,已看到他的动作,玩味的看了眼许熙的神情,挤眉弄眼的笑得有些暧昧,“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惦记着那女子?”许熙只是淡淡的笑笑,眼底眉梢都是温柔。 许焘默默看了他半晌,难得的正了脸色,摇了摇头,“你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现在还能拿考进士做借口,你这样的才华,进士及第还不是囊中之 物,到时候你又拿什么理由去搪塞母亲?” 许熙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决绝,“我已说过,非她不娶。”许焘听着兄长赌誓一般的话,无可奈何的叹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思,这么些年,明里暗里一直在打听,可那不过是萍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们又只见过一次,全天下不知多少女子,你到哪里去寻她?” 许熙垂目微笑,掩去眼中的苦涩,“总能找到的。”似是说给许焘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许焘面上虽是漫不经心,心里却着实欣赏许熙的长情,不忍见他伤心,忙笑道:“我明日约了齐家的小子去踏青,你去不去?”许熙轻笑了笑,“我就不去了,齐家那小子,你倒是别跟着他一味的胡来。”许熙撇撇嘴,“不过是一起玩闹罢了,他品性虽不正,可也豪爽大方……” 许熙送走了许焘,不由放眼望向窗外,良久良久,眼里染上一股落寞,默默呢喃:“你在哪里?”风吹过,撩起他雪白的长衫,月光下,竟显得十分萧索。 看在帅锅的份上,顺手投几张粉红嘛,嘿嘿。 晚上7点二更,以后更新时间都固定在早上10点和晚上7点,每天二更,如果粉红票多的话,不定期爆发加更。 第六十二章 三年(三) 第六十二章三年(三) 第二日一大早,沈紫言就邀了沈紫诺一齐去看沈青林,却被丫鬟拦在了门外,“大少爷疼了一夜,将近天亮时才睡着了……”沈紫言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礼数到了即可,也不再坚持,沈紫诺却有些犹豫,“不然,我脚步放轻些好了,看一眼便走。”竟有央求的意思。 那丫鬟面露不耐,语气十分坚定,“大夫说大少爷要静养,大小姐和三小姐还是改日再来吧。”沈紫诺还欲说些什么,沈紫言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打扰了。”说着,转身便走,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现在府上的丫鬟也愈发托大了,竟是不将正主儿放在眼里了。”那小丫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墨书深深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偷偷对秋水说道:“这么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丫头,我看也不配在大少爷屋里当差了。”秋水暗暗颔首,“就是大少爷的大丫头我们随便动不得,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找了由子打发出去便罢了。” 沈紫诺慢吞吞的跟在身后,目光里是浓浓的担忧,“青林不会有什么事吧?”沈紫言面沉如水,口气有些淡淡的,“哪里会有事,大夫不是说了,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只需多休养一段时日,便自会好了。” 沈紫诺心中一松,眼里有了些喜色,“那就好,那就好。”蓝衣和言果看着自家小姐,不知为何,浮上莫名的悲哀。明摆着沈青林未将沈紫诺放在眼里,还是这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连个丫鬟都能随便给脸色看,怎么会到如斯境地沈紫诺一番好意,还不是被人视作无物。长子又如何,还不是庶出的,生母金姨娘又害了沈夫人,指不定将来会怎样呢,言果这样想着,脸色愈发的难看。 见沈紫言在跟前,也不好多说,回到了屋子,便抱怨道:“我竟不知连大少爷身边的小丫头都能随便骑到大小姐头上了”蓝衣亦是心有戚戚焉,觉得沈紫诺太过怯懦了些,想到沈紫言时常对自己的暗示,便劝道:“小姐,您是沈府堂堂正正的大小姐,行事也要有小姐的气度,纵然是丫头说了,您再说回去就是了,哪能对个丫鬟低声下气的。” 沈紫诺却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母亲常教导我,待人要和气,不要与人争执,哪能和下人一般见识……”“可您是大小姐,哪个丫鬟见了您不得毕恭毕敬服服帖帖的,您这样,日后在那群下人面前,还怎么立威呢?” 沈紫诺就垂下头不说话了,蓝衣纵是有千 般话也说不出口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沈紫言那边却是一片安宁,墨书对沈紫言的心思也有些了解,自去让人撵了那丫头,并未多言。 随风急急走了进来,脸上还有未消去的震惊,“小姐,老爷说,找了牙婆子来,卖了翡翠。”翡翠还怀着沈青林的孩子呢…… 沈紫言手里的茶倾泼了大半,卷着的碧绿色小茶叶散落了满膝,墨书着了慌,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转头责怪起随风:“你就不能缓口气说” 满屋子人都沉默了,虽知道此次沈二老爷是动了真怒,但没有想到会采取这样冷厉的方式。一面狠狠打了沈青林一场,一面雷厉风行的卖了翡翠。 沈紫言望着窗外纷纷扬扬如一只只黄色蝴蝶的枯叶,半晌没有说话,到了傍晚,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漫天都是水珠子连成的雨帘。 许焘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院子,三步做两步的大跨步上了台阶,也不待丫鬟们撩帘子,便闯了进来,见许熙手握着一卷书,半倚在窗前,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光滑的桌面,优哉游哉的,自有一股疏朗之气。许焘不由抚额,满脸焦灼的一把夺走了许熙手里的书,“大哥,出大事了,你还和没事人似的” 许熙眉眼不动,视线落在那半合着的书上,不急不缓的问:“什么事?”许焘听着他平和得了无波澜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娘打算为你求娶沈家三小姐了?”许熙身子一僵,清亮的眸子黯了下去,“娘亲口对你说的?”许焘微微一愣,“怎么?你还不信我不成?我经过正房的时候,听见娘和齐夫人在闲聊,说起沈家三小姐都是赞不绝口,娘就说,等沈家三小姐脱了孝,就上门去求亲。” 许熙默然不语,俊逸的面庞冷肃得如同秋日的瑟瑟荻花,许焘原以为他必会按捺不住去寻了许夫人说话,但见他纹丝不动,眼波流转,不知在想着什么,便急道:“你也别这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到时候要真像娘说的,替你做主娶了那沈家三小姐,你后悔也来不及” “我已说过,非她不娶。”许熙又淡淡的重复了一次,面色愈发冷萧,“纵然是娘对沈家小姐有意,我执意不肯,她还能强逼着我不成?”许焘急得直跺脚,“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怎么就能拂了娘的意思” 许熙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这事我会和娘说的。”许焘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忽的叹了口气,“众人皆道我大哥聪明,少年老成,我瞧着却是个呆木头。”许 熙浑若未闻,又静静的拿起书卷,许焘见着,只得心中不甘的走了出去,一面暗赞许熙始终如一,一面又叹息他的不易。 毕竟是许家的嫡长子,将来要挑起大梁的人,哪里能像自己这样肆意妄为,许焘回头看了眼那跳跃的灯火,在暗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许熙单薄的侧影投在那窗棂上,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悯之意。 沈紫言早起,吃了碗碧梗粥,觉得十分受用,忙命人给沈紫诺和沈青钰送去一些,话才落下,小丫头来报:“小姐,大太太身边的两个妈妈来了。”屋子里空气一滞,大太太也有些时日未来了,但来了以后必定没有好事,横竖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沈紫言道:“请她们进来。” 两个妈妈沈紫言是见过的,都是大太太的心腹,命人搬了小杌子让她们坐下,那两个妈妈就笑道:“我们是来给老爷小姐们报喜的。”沈紫言一怔,“何喜之有?”一个妈妈抿嘴笑道:“我们二小姐说婆家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就浮现在那如干瘪的橘子一般的面上,沈紫言瞧着她的神色,知道大太太必是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了,对两位妈妈到了的意图也摸到了八九分,便淡淡说道:“那是极好的事情。” 两个妈妈面露得色,神采飞扬的说道:“……王公子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小姐还不知道王家吧,就是苏州王家,王公子的伯父还是二老爷的同科,王公子的父亲虽然只是县令,可家产十分丰厚,苏州十亩地就有八亩地是王家的,来来往往的商船也都由王家招待,那银子花得和流水似的……” 沈紫言听着没有做声,俗话说有所得必有所失,王公子既然家世这样好,人才又好,断然也会有不少人家有意和王家结亲,又何至于巴巴的来金陵选了沈佩春,沈紫言心知沈佩春这样的身份正是高不成低不就,沈大太太又是个不着调的,也不知道打听清楚了没有,别到时候那王公子有什么隐疾,可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那妈妈见沈紫言颜色淡淡的,有些失望,想到来之前沈大太太让自己好好炫耀一番的话,又喋喋不休的说了下去,“我们太太特地去苏州见过那王公子,人长得十分俊秀,一表人才,是几个兄弟姐妹里面是最得王家老夫人喜欢的,又是家里的长子,听说王夫人的嫁妆也十分丰厚,到时候肯定是要给了王公子的……”还未进门,就先惦记着人家的家产,沈紫言淡淡笑了笑,“大伯母给二姐姐说了门好亲事。” 那两个妈妈又说了一车的话,无非是炫耀王家如何如何的显赫,王公 子如何如何的有能为,又是如何的得王老夫人和王家上上下下的喜欢,沈紫言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渐渐的就有些倦意,端了茶盏。 两个妈妈想到自己说了这许久,沈紫言始终是淡淡的,既没有特别有意的意思,也丝毫没有显出羡慕的神色,就都有些讪讪然,慢慢的说到嫁妆的事情上来了。沈紫言也没有旁的话,亲自命人去取了账册来,翻给两位妈妈看,“依旧制,该出五十两银子。” 两位妈妈没有想到沈紫言这样的小气,有些气恼,沈紫言却已说道:“两位妈妈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们,这才办了丧事,府上都精穷了,五十两银子还是当了我的头面得来的,再过几日就是我母亲的忌日,还想着去大伯母那里借用些,好歹也要体体面面的办了才是。” 两位妈妈顿时再无别话可说,想要沈二老爷出钱帮忙置办些嫁妆的话就鲠在了喉中,生怕沈紫言提到借钱之事,急急告退了。沈紫言冷冷望着二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第六十三章 初见(一) 第六十三章初见(一) 沈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她说精穷了,你们就信了?我打量你们两个是机灵人,见多识广的,这才托了你们俩去,现在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叫我如何跟老爷交待?”一个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谄媚的笑道:“不如我们再去走一遭,就说二小姐嫁妆不够装箱,请三小姐帮忙整治整治,好歹拿几件首饰回来给二小姐长长脸面。” 另一个妈妈也有些心动,见沈大太太没有反对,也劝道:“您不是时常说起,三小姐手里握着沈夫人大笔的嫁妆吗?就是让她拿一些出来,那也是亲戚和气的意思,也不为过,您又是长辈,二小姐也是堂姐,那点首饰,算得了什么呢?”“对,对。”那妈妈附和道:“正是这么说,再说,我们二小姐嫁得好,日后三小姐还不是要靠我们二小姐帮衬帮衬。” 沈大太太想一想也觉得有理,可还是有些犹豫,“话虽是这么说,可那三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想从她手里抠东西,岂不是难于上青天,再说她话也说死了,就是不肯松手的意思。撒泼赖皮的,反正只说是年少不懂事,我难道还能和个小辈一般见识不成?” “哎呀,太太”那妈妈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纵然是胡打胡闹,到底也是大家小姐,我们又不是要了她许多,不过就是几件首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沈大太太听着微微颔首,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没错,我们二小姐有了体面,日后过得好,还不是要拉扯她一把,要知道她现在不过是风里的种子,还不知道落在谁家呢。” 那妈妈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沈夫人这一去,二老爷肯定是要续弦的,到时候三小姐的亲事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胡乱配了人。”沈大太太这么一想,也觉得格外的称心如意,想到日后沈紫言要看着她人的脸色做人,心里十分畅快,反言讥讽,“那可说不准,没准我那新进门的弟妹心慈面软,我们三小姐就配了状元郎了” 那两个妈妈陪笑着说了一回,次日一早就去了沈府,回来时面色有些讪讪然,“太太,三小姐又拿了账册给我们看,说之前也是这样的惯例,只出得五十两便罢了。”沈大太太当时正从自己的嫁妆盒子里给沈佩春挑选压箱底的首饰,听得如此一说,首饰也不选了,指天骂地的嚷嚷了好一回。 “我要去见老爷,倒是让老爷去和她老子说说,这还讲不讲亲戚情谊了,这可是她亲大伯的女儿,这样的不讲礼数,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这哪里是闺阁里的小姐,分明就是 那市井小妇人”沈大太太一面穿上好颜色的衣裳,一面向外走,“我找老爷说理去。” 两个妈妈对视一眼,忙一左一右的抱住了沈大太太的胳膊,“太太,您消消气,坐着喝喝茶,待会二小姐还要来给您问安呢。”沈大太太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拦着我作甚?我难道还怕了一个毛还没长全的丫头?” 两个妈妈哪里是拦着她去找沈大老爷说理,此举甚至很合了她们的心思,她们在沈紫言那里吃了瘪,正满腔怒气没处发泄去呢,但沈大老爷此刻必定在新进门的九姨娘那里,沈大太太见了没得生气,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一群下人,忙千般好言好语的劝说,沈大太太哪里肯听,径直出了院子,问:“大老爷在哪里?” 两个妈妈都噤声不敢言,大太太见着明白了几分,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又在九姨娘那里?”两个妈妈怯怯垂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大太太牙关紧咬,脸色铁青,正欲发作,见沈佩春带着两个丫头来了,忙换上一副笑脸,“怎么现在才来?”脸色转变的未免有些生硬,但沈佩春自有心事,也不多问,扶着大太太进了屋子。 两个妈妈都松了一口气,若大太太真闹了起来,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边默秋气得脸色发白,忿忿然道:“哪有大伯的女儿出嫁,也要小叔子的女儿出嫁妆的,我活了这么大,也没听说过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亏得那两个妈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说话竟然一点分寸也不懂。”沈紫言想到沈大太太的做派,丝毫不觉得奇怪,横竖自己咬定不松口便罢了,见了默秋嗔怒,打趣道:“你能活了多大?”“小姐。”默秋急得跺了跺脚,“这不是和您说正事呢。” 默秋性子刚烈,向来是有什么话也藏掖不住,对沈紫言从来是满心维护,这次见沈紫言巍然不动,急道:“这两个妈妈没得逞,万一大太太又来了可怎么着?”沈紫言目光微闪,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大伯母来了,当然是阖府皆知的事情。”特意咬了咬阖府皆知四个字。默秋还未想明白是何意思,随风已哧的一笑,“我们府上倒是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喜欢乱嚼舌根的婆子。” 默秋一怔,方才是急糊涂了,一时没会意,现在立刻会意过来,脸上就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我也是多话的人,我还有几个同乡的姐妹,在李阁老家当差的。”墨书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笑着直摇头,“你也是个爆碳性子,火一点就着。”默秋不以为然,“我这还不是为了小姐,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呢,横竖 我这条命是夫人小姐给的。” 默秋是家乡闹饥荒时逃到金陵的,还是因为沈夫人外出上香,她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冲撞了沈夫人的轿子,当时就被人拿下了,沈夫人见她可怜见的,人又生的好,也就让她在沈紫言身边当差了,默秋屡屡想起这段往事就热泪盈眶,“我若是不向着小姐,我还是人不是?”墨书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忙好言劝开了。 没过几日,沈府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大太太缺钱使,找小叔子的女儿要嫁妆的事情,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众人想到大太太的那做派,对沈紫言又多了几分同情。这话后来传到了大太太耳中,她气得发昏,本欲来沈府找说理,被大老爷拦住了,“你还要脸面不要?现在传的风风雨雨,你这样去了,岂不是坐实了讨嫁妆的传言?到时候春儿怎么做人?” 沈大太太对沈大老爷一向是言听必从,闻言再也不敢踏入沈府一步,巴不得离着沈紫言越远越好,唯恐败坏了沈佩春的名声。 沈紫言坐在歪在美人榻上,面前放着一盘晶莹欲滴的紫葡萄,墨书净了手,剥了皮,用帕子捧着送至沈紫言嘴边,沈紫言一口气吃了十多颗葡萄,默秋见着抚掌而笑,“大太太近日不登门,可算是清净了”众人都会心一笑,沈紫言问:“二小姐什么时候出嫁?” 墨书笑道:“翻过年就是了,定在了四月初十,说是难得一见的吉日。”默秋想到沈佩春那似孔雀一般趾高气昂的神态,撇了撇嘴,“吉日又如何,二小姐和大太太一个模样,去了谁家能过得好?”随风听着一面笑一面摇头,“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真真是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默秋偷瞟了一眼,见沈紫言面色平和,也就吃吃的笑了。心里却在想,小姐碍于身份,连话也不能说重,自己这样,不过是替小姐打抱不平罢了,哪怕是被人说了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转眼就到了春日,院子里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蜂飞蝶舞,沈紫言心里的丧母之痛也渐渐减退了些,看着明媚的*光,心里分外的平静。秋水从外面撩帘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柳条编织的小篮子,里面盛满了各色鲜花,上面还沾满了晶莹的露水,煞是可爱。 沈紫言正晨妆,见了那玲珑过梁的篮子,头也不梳了,忙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回,见那花篮绵密有致,翠叶满布,还透着一股子淡淡的芬芳,啧啧称奇,“这是谁的手艺,这样的精巧”秋水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闲来无事,见着那柳条可爱,胡乱编的。”沈紫言笑道:“怪道人赞你 的手巧,今日可算是开眼了,你再去多折些柳条,采撷几朵花儿,送去给大小姐顽。”秋水忙应了,又笑道:“我适才在外面听说,皇上钦点了新科状元,那状元郎好像是许家的大公子呢” 不知为何,沈紫言突然想起墨书那日对自己说的话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微微一笑,“是么?那许家必是上下欢腾了。”墨书也想起自己偶然听到的许夫人有意为许家大公子求娶沈紫言的事情,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露,“我听说状元郎都要骑着高头大马,绕着着青雀大街走一圈,也不知这许公子是何样的风采。” 那日,青雀大街上挤满了人,就连妇孺老幼都挤在人群里,兴高采烈的看着新科状元的马从眼前徐徐走过。 满城空巷看许郎,春花开遍金陵城。 第六十四章 初见(二) 第六十四章初见(二) 花园中,百花盛开,万紫千红,两个一身绿衣的小丫头忙忙碌碌的给花培土,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小灼,我昨天出去替王妈妈买花饰,在街上看见了状元郎。”“真的?”叫小灼的小丫头一双眼熠熠生辉,明媚得如同三月的*光洒满了湖面,“那状元郎什么样子的,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小桃俏脸微红,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转了转,“三头六臂倒是没有,不过人长得十分俊秀,丰神俊朗。”小灼捂着嘴偷笑,打趣道:“你既然觉着人家长得俏,何不去做小老婆?”小桃顿时闹了,放下花锄,卷起袖子骂道:“我撕了你这起烂嘴的,竟敢打趣起我了”说着便扑了上去,拧住了小灼的面颊,小灼一面躲,一面求饶:“我再也不敢了,姐姐饶我这一回罢。” 小桃这才住了手,又拿起花锄,过了一会才正色说道:“哪怕他是个仙人呢,我也不能给人家做小老婆。”小桃的母亲就是一个土财主的小老婆,后来那财主死了,大老婆成日的指桑骂槐,尽数将些剩饭剩菜送与小桃母女吃,再后来小桃母亲死了,她无所依托,就卖身到了沈府。小灼见她神色黯淡,自悔失言,忙问道:“那状元郎似乎是许尚书的长子?” 小桃这才绽开了笑,“那可不是,啧啧,那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琢磨着,他家门槛别是要被媒人踏破了吧” 那些话后来自然也落入了沈紫言耳中,不知为何,她竟然很想见见那位被说的神乎其神的许公子,只是可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应酬完来来往往的那些同窗和宾客,已经是日落西山,红色的彩霞布满了天际。许熙有些疲惫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静坐在窗前望着遥远的天际,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一张稚气却不失柔美的面庞来,眼里泛起一抹温柔,紧紧抿着的唇角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勾出一抹笑。 许焘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眉梢微挑,“又想那姑娘啦?”许熙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今日不是和福王府的三公子出去的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许焘大大咧咧的在他身边朱红色木椅上坐下,“那三公子倒也是个豪爽的,酒量极好,一坛子酒下肚,面不改色,李家那小子就不行了,才喝了几杯,就被放倒了,忒脓包。我本来有意和三公子结交,哪知酒喝到一半他却突然回去了,我瞧着来报信的那小厮支支吾吾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熙摇头笑了笑,“你做这些就能,让你去念书是 万万不肯的。”许焘对这个大哥虽然敬重,但更多的是亲昵,说话也十分随便,撇了撇嘴,“这和你忘不了那姑娘是一样的道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哪能强求。”许熙脸上依旧挂着飘忽的微笑,心里却是一痛,眸光慢慢黯了下去,当真只能是强求? 这一微小的变化哪里瞒得过自幼同他一起长大的许焘,“你当真就忘不了她?”许焘叹了口气,“我私下里派人打听过了,那沈家三小姐是沈尚书的嫡次女,年方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听说生的极美,也是个才女,和你倒也相配,你若是娶了她,肯定是琴瑟和鸣。”许熙没有说话,呆呆的望着窗外,似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过了许久,才冷冷说道:“我心里只有那一个人,不会再娶别人了。”许焘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猛的双手握拳,将书案敲的砰砰响,“大哥,那姑娘今年也有十四五岁了吧,你怎知她不是嫁作人妇了,再说,你们也只见过一面,万一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怎么办?” 许熙深如寒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微拧了拧眉头,“若真如此,只当是我白等了一场”许焘望着自己的大哥,又是无奈,又是可惜,隐隐还有一丝敬佩,最后终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福王妃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赏花,杜水云恹恹的支着下巴,不悦的嘟哝:“都是千篇一律的这些花,谁爱看?”福王妃斜了她一眼,“你几时就肯乖顺一回。”杜水云撅了撅嘴,“以前沈姐姐还给我画花儿来着,她画的花可比花园里的花好看。” 提到沈紫言,福王妃心中一动,笑道:“那等她孝期过了,你邀她来府上玩可好?”杜水云嘴撅的更高,“那也还有两年呢”福王妃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语气里含着些深意,“两年也不长。” 杜水云突然想到一事,贼兮兮的笑道:“娘,我讲个笑话给你听。”福王妃把玩着手里的红药,眉眼不动,“你说。”杜水云见了福王妃爱理不理的模样,哼了两声,这才说道:“那日我拿了沈姐姐的画,三哥哥瞧见了,再三问起,直问是谁的手笔,我打量那神色,似乎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后来他生辰,我就自己画了一幅,混着沈姐姐的一幅,一起送给她了。” 说到此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娘,你说可笑不可笑,都是我送出去的,他把沈姐姐的画裱起来了,把我的画就不知道扔在那个角落了。”福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胡闹,你沈姐姐的东西,怎么能胡乱送给你三哥?” 杜水云虽有些心虚,但犹 自强嘴:“我看着三哥哥不高兴,就是想让他高兴高兴嘛,他看了那画,立刻就裱起来了,想来就是喜欢的了。”福王妃想到杜怀瑾书房里挂着的那副月夜牡丹图,又想到杜怀瑾见着沈紫言的神情,气消了大半,但嘴上仍是不放过杜水云,“那你就敢拿着别人的画儿做人情?”“哎呀,”杜水云挽住了福王妃的胳膊,“沈姐姐最是宽和,不会和我计较的。” 这时,却见林妈妈在福王妃耳边细语几句,福王妃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居然让戏子找上门来了?”杜水云一听,来了兴致,正欲支着耳朵听个清楚,福王妃已站了起来,扶着林妈**手往正房走,临走回头吩咐杜水云,“你好好呆着。”杜水云见了母亲的脸色,哪里敢说个不字,忙应了,有些失望的目送福王妃远去。 林妈妈一面扶着福王妃,一面说道:“都打听清楚了,是听雨阁的戏子,叫玉成,千娇百媚的,三少爷也曾去过那听雨阁几次,都是点的玉成的名儿。”福王妃眼中忽明忽暗的,恨铁不成钢的气道:“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逆子” 转眼就到了沈夫人的忌日,沈府上下照例是忙了一场,沈紫言便和沈紫诺与庙里烧香。沈青钰本欲同行,但沈紫言见他生得娇弱,担心这样的天他受不住,到时候中暑,反倒不美,好说歹说的劝下了。 因是大暑天,一路也不见什么行人,与上次上香比起来,这次就显得寂寥许多。不多时就到了空明寺,只见庙门前是森森的古木,两座约摸二十米的大字碑立在门前,显出一股肃穆的气息。但门前照例是有许多小摊贩,在那里叫卖着吃食,声音悠扬熟络,此起彼伏。 沈紫言望着这熟悉的小铺子,微红了眼眶。犹记得当初母亲带着自己和沈紫诺去慈济寺时,也是这样的小铺子,母亲还叫人买了一些吃食来送与自己和姐姐,那日说过的话犹铭记在心,只是三人行,如今变成了二人。 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沈紫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就瞥见沈紫诺眼里也是泪光莹然,不知是否和自己起了一样的心思。正欲劝说几句,却惊觉原本平平静静的人群骤然变得喧嚣起来。 状元郎到喽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本来稀稀疏疏的人群立刻涌向一处,朝着东南方向跑去。 沈紫言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百米的距离,只见人群中有一人穿着墨绿的长衫,脸上是温和可亲的微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面目平和如水。不知为何,沈紫言突然有种感觉,似乎那个男子就 是被传得纷纷扬扬的状元郎,许熙。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也回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对,云淡风轻,天高地远。 沈紫言心里砰的一跳,生出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一般,只是过往记忆显得十分模糊,一些片段迅速划过脑海,想去抓时却又抓不去,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男子见到她,身子猛的一僵,直直盯着她望了半晌,嘴角微动,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隔着这许多人,哪怕是说了,也该是听不见的。沈紫言分明觉得他说了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听见,但又觉得这样长久的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终是不妥,忙垂下了头,对墨书说道:“我们进去吧。” 墨书松了一口气,方才已发现沈紫言的失常,只是不知是何缘故,也不好多说,见此刻沈紫言又恢复了常色,忙扶着她进了山门。 许熙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沈紫言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几乎难以动弹。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反复摩挲,手指落在角落的那一个“言”字上,心里似有万千烟火绽放,竟然真的是她但随即又害怕这是一场梦,有意追上去瞧个清楚,又害怕又是自己的错觉,心里乱成一团。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号:1892374 简介:狐狸玩转异世界的娱乐故事 作者:迪贝卡 书名:魔法学徒使用手册 第六十五章 初见(三) 第六十五章初见(三) 许熙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梦里遇见那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小人儿,可每次午夜梦回,都惊觉是一场梦,屡屡在夜凉如水之时,止不住的心痛难忍。久而久之,连对面相逢都变得难以置信起来,生怕这又是一场美丽的梦,梦醒了,便碎了。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帕子的一角,突突兀兀的,触感十分真实,眼前是一张张或谄媚,或热情,或羡慕的面孔,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噪杂声,一切似乎都昭示着这不是一场梦。许熙心里却又患得患失起来,害怕在她眼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沈紫言却浑然未觉,在正殿里上了香,望着那永远平和慈祥的观音像,想到眉目慈和的母亲,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一滴泪落在空荡荡的正殿中。 沈紫言突然想起许久许久之前,有个男子对自己说过,心里伤心而难以自抑的时候,就拼命的笑出来,这样哪怕是苦笑,也比哭泣来得好看。他的话声声入耳,恍若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只是已经忘记那男子的面目,只记得他的声音似潺潺流水般的温厚。 那时自己多大呢?似乎是七岁,又似乎是八岁,终是难以确定。 沈紫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自己竟已忘记了这许多的事情,零星的片段在脑海里拂过,似惊鸿的一瞥。 墨书见了沈紫言面色黯淡,知道她必是又想起了过世沈夫人,忙拿别话岔开,“好容易出来这一回,小姐不如越性看看这空明寺的碑帖,据说是极有名的,那影墙上还有历代才子的墨迹。还有那碧波池的荷花,也比别处开得早,现在也正是怒放的时候。”沈紫言一向对荷花情有独钟,闻言颇有些心动,点了点头,“看看也好。”说完,便望着沈紫诺。 沈紫诺忙摆了摆手,“我坐了一早上的轿子,浑身酸疼,好歹容我在这里坐坐,歇歇脚。”个人有个人的习惯,沈紫言也不强她,出了殿门,金灿灿的阳光闪烁着,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沈紫言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姐马上就十六岁了。”默秋不解的望着她,不知她为什么伤心 沈紫言扶着墨书慢慢走在那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饶是大夏天的,还是让人止不住的生出一股寒意,小道两旁还有青苔的痕迹,显见得是人迹罕至了。古木森森,不知这蜿蜒曲折的小道延伸到何方。 默秋就问:“我们没走错吧?”秋水看了看那蟠龙一般的古木,笑道:“想来是没错了,那僧人方才 的确是指的这条路,出家人不打诳语,难道还会欺哄我们不成?”墨书也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这条路走到尽头也就差不多是碧波池了。” 果然,绕过一株三人也难以环抱的古木,眼前豁然开朗,阳光下的碧波池水波粼粼,平静的水面上似是洒满了碎银子。默秋眉开眼笑的跟在沈紫言身后,笑道:“也不枉我们走了这么远。” 沈紫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眯着眼看着湖面上朵朵红白相间的荷花,半晌没有说话。 微微侧过脸,微风拂过,全身上下无不服帖。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人缓缓而至,定睛一看,竟然是在庙门前遇见过的许公子,只见他双睫微垂,淡淡的盯着脚下,眉头微蹙,似是化不开的心事。 沈紫言在山门前远远的瞥了他一眼,那时就觉得他风神俊秀,此刻走近了看,更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韵,但在这地方见着外男终是不妥,转身就欲回避,许熙却突然抬起头来,见是她,微微一怔之后,眼里是汹涌而至的欢喜。 适才他在山门前见到她,不过是出了一回神的工夫,她便消失不见,他心里空落落的,若有所失,唯恐身边人惊扰了她,便命小厮在山门前候着,自己独身入了寺中,四处寻她不着,刚刚浮起的希望又慢慢沉了下去,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到底要去何方,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到了碧波池。 许熙走的是另一条路,自然不会遇见沈紫言,此刻在这开满荷花的碧波池见着她,竟是恍然身在梦中。见沈紫言转身就要走,心中一急,在也顾不得许多,忙唤了一声:“姑娘”沈紫言脚下一顿。 许熙痴痴的看着她,别后重逢的喜悦萦绕在心间,饶是他平时再冷静自持,此刻却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若是平时,沈紫言见了陌生男子这样直愣愣盯着自己,定会扭头就走,可不知为何,竟会对这男子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没有离开。 远处走来一个天青色身影,身边还有一个大红色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走在他身边。沈紫言有心回避,但想着自己与许熙这样孤男寡女的,与其矫揉造作的寻了地方躲着,白白叫人心中生疑,索性落落大方的看着那二人到来。 来人竟是杜怀瑾,一身天青色的袍衫,暗绣数片金丝祥云,腰间挂着羊脂玉牌,隐隐透着矜贵。他本就是眉目似画的男子,与许熙站在一起,也是一时伯仲,难分上下。身边那人却显得格外轻 狂,眼角微微上挑,脸上尽是柔媚,眼里却十分淡漠,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股邪魅之气。 “杜公子。”许熙淡淡一笑,不动声色的将沈紫言挡在自己身后,杜怀瑾显见得明白他的用心,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便带着那美貌男子离开了。许熙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是复杂难辨的色彩,唏嘘一叹:“杜家中流砥柱,大约也就是这位三公子了”沈紫言一愣,心里却起了疑,杜水云曾经说起,她三哥是断袖,常年包着戏子玩乐,自己那时也只当杜怀瑾是那纨绔子弟,竟不知许熙如此推崇他。 许熙看着她眼里的困惑,微微一笑,“杜家三位公子我从小就识得,大公子宽厚,二公子深沉,都是一目了然的人物,唯有这三公子,这么些年也没看透,适才见着他步履轻盈,衣袂飘飘,似乎武功又进益了不少。”随即又想到在闺阁女子面前提到这些有些不妥,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的错开了话题,“这荷花虽然漂亮,运送淤泥却极费工夫……”二人之间原本生疏的气氛不复存在,竟然一见如故。 “想不到许熙也有上心的女子了。”红衣男子勾唇一笑,一股天然的妩媚自眼角化开,“我只当他是无心之人。”杜怀瑾轻飘飘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红衣男子看着他,戏笑道:“你似乎不大高兴?”许熙面沉如水,双手负在身后,远远的眺望天际,沉声说道:“晨风,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身子有些不好……” 西晨风心里咯噔一跳,玩笑的神色从脸上渐渐褪去,“这样说来,不久的将来,又是一场纷争了。你父亲是皇上的胞弟,说什么也难以幸免了。”许熙微微颔首,“几个皇子哪个不是蠢蠢欲动,我们福王府从来行事低调,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日的到来,也不知能否置身事外。”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西晨风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笑,“你大哥还不知道吧?”杜怀瑾怅然的摇头,“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事我才略略和父亲提了提。”西晨风难得的正色说道:“你大哥是世子,难道你父亲真打算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成?殊不知要做富贵闲人,也要先有这条命呢”杜怀瑾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说话。 这宫廷秘闻泄露出去就是身家性命的事情,西晨风也不欲多说,又是一笑,“你说方才那美人儿是谁?竟能入了许熙那小子的眼。”杜怀瑾淡然一笑,“是沈家的三小姐。”西晨风微微一怔,随即大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的心上人啊”见杜怀瑾冷萧萧的目光飘来,笑意收敛了些,“你若是对人家无心,何至于将人家的画挂在那里?” 沈大太太屏退了众人,悄悄问沈佩春:“你这些日子葵水可还有来?”沈佩春脸色微红,但随即又是一白,趴在圆桌上低低抽泣起来,说不出的委屈。沈大太太对这个女儿一向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分的溺爱,听得她哭,自己便慌了手脚,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 沈佩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抽抽搭搭的,却是说不出话来。沈大太太越发着了慌,连连追问:“你个傻丫头,倒是说啊,有什么委屈不能和娘说的?”沈佩春就扑进大太太怀中,鼻涕眼泪蹭了她满身,将那玫红色遍地金的褂子揉搓得如同一块皱巴巴的肉干,“娘,王峥,他,他不能人道……” 此语犹如一道惊雷击中了沈大太太,一时间她心里一片空白,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王峥是她千挑百选的佳婿,还不止一次的在亲朋故交面前炫耀,这要是他不能人道的消息传了出去,自己这张老脸也就丢尽了。 五点半起床来图书馆码字,被图书馆的空调冻得瑟瑟发抖…… 码完字出去吃早饭,不知道会不会被热死…… 弱弱的求粉红 第六十六章 除服(一) 第六十六章除服(一) 杜怀瑾面色淡淡的,长叹一声,却是说不出话来。西晨风哧的一笑,半是讥讽半是认真的说道:“众人皆道福王府三公子流连花丛,你也自诩风流,常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来是不会对一个女子认真的。”杜怀瑾听了他挤兑的话,也不恼,到底是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都十分熟悉,难得的说了句逾越的话:“我这些年看过的字画不计其数,沈三小姐的画说不上最好,但看了以后,叫人心里格外的宁静。” 西晨风一双狐狸眼眨了眨,似真似假的哈哈一笑,“宁静自然是不易,你一心想要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杜怀瑾脸上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慎重,“也不知这世道能维持多久。”西晨风冷哼一声,“自然是皇帝活得越久越好,不然,我看必定大乱。”杜怀瑾摇了摇头,“大乱倒也说不上,暗地里必是难得安宁了。” 西晨风想到皇家的那些事,心里笼上了一层不安,但随即脸色化开了一丝暧昧的笑容,“你这些事倒是未雨绸缪,婚姻大事,令堂只怕是按捺不住了吧。”杜怀瑾望了望天色,“走吧,这天只怕是要变了。”西晨风撇了撇嘴,“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我瞧着那沈三小姐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你娶了她也不吃亏,不如……”“晨风”杜怀瑾眼中多了一丝怒气,“事关沈三小姐的名声,你怎可胡言乱语?” 西晨风故作不解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我竟不知道三公子也有动怒的一天。”杜怀瑾不怒反笑,“我就不能着恼不成?”西晨风大模大样的摇了摇头,“不像你的为人。”杜怀瑾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托你的事没有办妥,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见长。”“这哪能浑说。”西晨风急急忙忙辩解,“我托给你的事不是一样没有音信。” 杜怀瑾叹了口气,“回去吧。”二人想到各自的心事,神色都有些黯淡,一路无言,走到山门前,杜怀瑾再次看了眼乌云滚滚的天际,向空明寺中望了望,森森古木遮住了视线,一眼望不到尽头,西晨风看着他怅然的神色,窃笑不已,“刚才走的倒是痛快,现在舍不得了吧。”杜怀瑾面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沈紫言和许熙似乎都没有带伞,也不知沈紫言那样会不会淋湿,此念头一动,悚然心惊,忙收敛了心思,西晨风已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那些护院小厮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公子,您回来了。”杜怀瑾眉眼不动,静静的上了轿子,不多时已回到了福王府,马不停蹄的到了正房去给福王妃问安。福王妃 脸上着实有些不好看,厉声问:“又去见那戏子了?”杜怀瑾也不否认,忙换上了一副笑脸,一转眼的功夫眼底眉梢哪里还有在空明寺中的忧色,笑道:“逢场作戏罢了,娘不用当真。” 福王妃气得脸色发白,“逢场作戏也要看看时候,你老子方才回来了,问起你,好在是我搪塞过去了,这要是知道你又出去鬼混,说不准又是三十大板上了身了。”杜怀瑾忙亲自捧了茶,坐在福王妃身边,从袖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泥人儿来,“娘,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福王妃瞪了他一眼,拿着那泥人看了一回,又看了杜怀瑾一眼,掌不住笑了,“这手艺倒好,和你一个模样,连神情都是一般无二。” 杜怀瑾笑道:“难得能搏娘一笑,这小泥人也不枉我花功夫等了一回。”福王妃忙收了笑,恨恨道:“你几时才能让我省心一回”,说着,又看了眼朗目似明星的儿子,摇头直笑,“你生得这般人才,若是能像你大哥那样显事,我这白头发也少几根。”杜怀瑾听了就问:“大哥呢?” 福王妃说道:“在你父亲那里,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了。”杜怀瑾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暗自忖度着父亲是不是和大哥说起朝堂之事了,唇角难得的勾起一抹笑,但愿大哥能挑起这个重担,便好了…… 福王妃哪里知道儿子的心事,嗔道:“你今年也十七了,哪能一直没个正形。”说着,顿了顿,“你大哥像你这般年纪,都娶了你大嫂了。”说起这个话题,杜怀瑾倍感头疼,“娘,好歹先容我逍遥几年。”福王妃呸了一口,“你少糊弄我,十七岁的人了,还和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你倒是逍遥了,我为你愁得寝食难安,你只当没事人一样,横竖是不放在心上了。”杜怀瑾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娘,都是儿子不孝……” 福王妃摆了摆手,“这话你也休得再提起了,只是你长久的这样,终究是于名声有损,我看,该是时候给你挑个媳妇了。”杜怀瑾脸色一沉,没有说话。福王妃见着眼里有些失望,就说道:“你瞧着沈家三小姐如何?”杜怀瑾没有说话,但冷峭的面庞却渐渐变得有些柔和。 这一微小的变化哪里瞒得过福王妃的眼睛,她呵呵一笑,心里有了主张,也不再多问。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儿子的说话的份,福王妃若不是实在舍不得自己这小儿子受委屈,又哪里会再三问及他的意思,见他神色不似往昔,心里渐渐有些明白,打定了主意等到沈紫言一脱孝,就立刻去提亲。 福王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到杜 怀瑾,丝毫没觉得意外,“这么早就回来了?”这话落在福王妃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只当他是恼了杜怀瑾出去找戏子,忙辩解道:“他不过出去了这一会,早早就回来了。”福王望了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妻子,又望了眼儿子,哈哈一笑,心里的不快去了大半,拍了拍杜怀瑾的肩膀,“果然是进益了。” 这话却又是别有深意了,杜怀瑾会心一笑,面上并无得色,反而是更深的忧色。福王见着心里咯噔一跳,旁人看不透他这儿子,他却是知道的,他性子虽然不羁,心里却着实有一番丘壑,若不是他是幼子,真有心将这世子之位传与他。 倒也不是大儿子不好,只是厚道有余,气度不足,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守成自然无甚大过,但若是将来风云变幻,能挑起大梁的,唯有自己的三儿子了。因此也就对他包*戏子的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自己的儿子自己心内清楚,又不是那没有分寸的黄毛小子,用不着太过担心。莫说只是留言,哪怕真是和那戏子不清不楚,福王也觉得无甚大错,谁年少不曾轻狂过,难得他年纪轻轻见识已这般不凡,也就懒得过问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大儿子虽然无甚作为,其实往深里想却是合了皇上的意思,毕竟福王府地位尊崇,若是再传出去世子又是个有能为的,哪个帝王不忌讳至于三儿子,这名声虽然于自身有碍,于福王府却是十分有利,说到底,在大势面前,保住福王府的安全远远比保住个人的名声来的重要。 那边沈紫言与许熙说了一回话,自觉已经算是逾越了,忙匆匆告辞,许熙若有所失的叫住她,“……也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沈紫言本不欲说,但想着既然与他说了一会话,这样一言不发的走了,显得十分疏离,见他也不是那轻薄之人,便对墨书使了个眼色。 墨书就笑道:“我们家小姐乃是沈府三小姐。”许熙微微一怔,心里暗叹果然是无巧不成书,母亲才有意为自己求娶沈家三小姐,自己就在这里遇见她,想到此处,心里泛起丝丝喜意,沈紫言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许熙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开…… 默秋显得十分兴奋,一双眼灼灼有神,“那真的是新科状元郎么?好俊俏的人物”语气里竟有些仰慕的意思,沈紫言想到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同自己一样,甚少出门,见到外男的次数少之又少,也就对默秋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 随风素来和默秋交好,说话也就没了拘束,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默秋吐了 吐舌,不再说话了。沈紫言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到底为何会对许熙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难道当真是从前见过的? 大太太望着泣不成声的沈佩春,表情十分复杂,想要安慰女儿,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暗悔怎么当初没有仔细看清楚,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以后可怎么好,难道叫女儿守活寡不成?心里越想越郁结,沈佩春一面哭一面说道:“当初您就该将我许配给许家的大公子,人家现在都是状元郎了,我也该是状元夫人才是” 大太太也是悔不该当初,怎么就不能坚持将女儿嫁给许熙呢?那许夫人话又没有说死,只是帮着齐夫人说了几句话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交好的情谊,说不准心里还是十分乐意娶自己女儿的,再者说,自己这女儿,模样又周正,性子又好,到谁家不是福气? 大太太越想越后悔,听着沈佩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也按捺不住,“走,我们去找王峥去。” 实在不好意思,早上起得太早,中午一直犯困,就睡了会,结果睡过头了,更新就迟了会,求推荐票 第六十七章 除服(二) 第六十七章除服(二) 沈大太太素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在正房内想得好好的,见到王峥后要如何如何好好教训一番,至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现在到了东厢房门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到女儿这次回门也不过住上一个月,日后要相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也就咬了咬牙,一脚迈了进去,王峥正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正夹着糖渍梅子往嘴里送,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清秀小厮的手。 见了大太太,那小厮忙缩回手,面色讪讪的,脸上却无惧怕之色,王峥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岳母大人。”见到大太太面色不虞,神色微微一僵。方才那一幕落入大太太眼中,就有了别样的意味,有心想要训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难不成还当面问他为什么不能人道?这毕竟是女儿的闺房之事,又是见不得人的私密,就这么大声嚷嚷出来,女儿的脸岂不是丢尽了? 王峥见沈大太太杵在那里,脸上是晦暗不明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放在心上,懒懒说道:“岳母请坐。”便自顾自的坐了下去。哪个女婿对岳母不是毕恭毕敬的,沈大太太见了王峥这副模样,显见得是没将她放在眼里了,哪里还忍得住心头的那股怒气,也就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众人都拿眼瞅着王峥,没有他的吩咐不敢下去,大太太见着觉得面上下不来台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峥这才缓缓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他身边那小厮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了他一眼,才慢慢踱了出去。王峥直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侧过脸问大太太:“不知岳母有何见教?” 这漫不经心的声音落在大太太耳中,就在她本已腾腾燃起的怒火上又加了一把柴,说话也就有些口无遮拦:“你们王家竟敢骗婚……”话刚刚出口,已被王峥迅速打断:“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岳母这样说,叫我如何自处?” 沈大太太狠狠瞪着他,冷笑道:“我将女儿嫁给你们王家,可不是想要她守活寡的。”王峥冷厉的目光就落在了一直垂着头的沈佩春身上,脸上那股慵懒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咬牙切齿的阴沉,他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真敢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大太太,看这样子还有吵嚷的天下皆知的趋势,日后他的脸面往哪里摆 想着,也就冷哼了一声,“你们家可收了我们王家五千两现银,三千两的聘礼,纯当是卖女儿了……”大太太听完,面色铁青,“我女儿也有四千两的陪嫁”“四千两的陪嫁?”王峥面露 嘲讽,“就那堆破烂劳什子,也值四千两?” 大太太不免有些心虚,她可有三个亲生女儿,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身边又没有那么多银两,又要体面,每个箱子也就虚装了些,毕竟王家的聘礼可是实打实的,没有掺杂一丝半点的水分,她总不能只抬着二十四台嫁妆让女儿进门,也就每个箱子只装了半箱,凑足了三十六台。 王峥见大太太气势弱了下去,更是得意,“你也不瞧瞧你女儿那副模样,我还瞧不上眼呢”见他竟是将责任推给了女儿,沈大太太再按捺不住,气结的说道:“大不了和离”“和离?”王峥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眉梢轻挑,“那是不是要将聘礼还给我们王家?” 大太太底气不足,虽被惹恼得失去了理智,但提起银钱还是肉痛,只不住喘气,却不敢接话。王峥嘲讽的笑了起来,“再说,你女儿被人穿过的破鞋,哪户好人家肯要?”沈佩春见母亲没了底气,不敢辩驳,满腹委屈,也是怒从心起,上来就哭道:“明明是你不能人道……”一巴掌落在沈佩春莹白如玉的脸上,王峥收回了手,不屑的看着她,“就是我房内的丫鬟,也比你强百倍。”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拿手指指了他,却只是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沈佩春是家中长女,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难以置信的看了王峥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和王峥扭成一团。王峥哪里是个好惹的,他这次陪着沈佩春归宁,身边也带了不少人,忙吼道:“还不给我滚进来”说着,又是一巴掌扇在了沈佩春脸上,“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许焘见了许熙脸色不同往日,眼底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愉,不由奇道:“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许熙但笑不语,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与往昔那种应付的笑容不同,此刻的笑意才是真正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因着这淡然的笑容,愈发衬得整个人俊朗不凡,举手投足间都是熠熠光华。 许焘诧异的打量了他半晌,从头到脚都与往日并无异样,却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纳闷得紧,抚额笑道:“大哥,你这副模样可千万别叫姑娘们看见了,不知祸害多少女子”许熙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兄弟二人一齐去了许夫人处,许夫人正在那里和齐夫人闲话家常,齐夫人三天两头的便来和许夫人说话,许熙见了也不以为意,忙见了礼。齐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许夫人笑道:“你这儿子可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许夫人但笑不语,眼里却不可掩饰的露出一抹欣慰。 待他们走后,齐夫人就问许夫人:“我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齐夫人的二女儿齐璇玉今年也只得十五岁,模样倒是齐整,只是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显得一团稚气。齐夫人见着许熙是个一表人才的,年纪轻轻的却少年老成,为人十分沉稳,齐家又是大家,许熙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许夫人也是明理的,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也就起了这门心思,今日就特地来找许夫人提起此事,也正好探探口风。 许夫人想着自家老爷昨晚告诫往后要和齐夫人疏远疏远的话,又想起齐璇玉那惯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也就面露难色,“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女婚事虽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做主,可熙儿明里暗里和我说了好几次了,暂时无意娶妻,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从小就被他老子压着读书写字,也从不抱怨的,我这些年见着就心疼的了不得,就这么点小要求,我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只能先这么看着吧。”话里话外都是不想结亲的意思。 齐夫人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的儿子能等,自己女儿却是耽误不得,也就闲话了几句,自去了。许夫人叹了口气,就同身边的杨妈妈说道:“我这大儿子,真真是没法子了,放眼看看,哪家儿女的婚事不是由父母做主,他倒好,上来就和我说要一心一意的读书,无意娶亲,我想了想,男儿有大志,是好事,也就算了。可现在都考中状元了,我前些日子提起,他还是不冷不热的回绝了,我真不知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知哪家闺秀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是我一味的惯着他,叫他现在不成个样子了。” 杨妈妈忙笑道:“大少爷从小就懂事,没叫您操过一日的心,您偏疼他些,也是应当的,就是现在不愿娶亲,好歹大少爷还年轻,您慢慢挑着也就是了,大少爷如斯人才,还怕没有好媳妇不成?” 沈二老爷却在书房与门客密谈,“早几年在陕西时泰王就邀我去他府上做客,那时我是皇上委派的钦差大臣,哪能和王爷交从过密,也就婉言推辞了,想不到他屡次三番的,竟有拉拢我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我也不好妄自揣摩,只再三表明我对圣上的忠心,他就动了杀意了。”说着,笑了笑,“若不是福王察觉到不对,暗中提醒,只怕今日我这条命不知在何处了。” 那门客名叫杨宁,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只是屡次科考不得中,郁郁不得志,被沈二老爷慧眼识珠,收在门下做了门客,也是沈二老爷最为看重的心腹,朝堂上每次有什么大事也总是找他商议,这 次也不例外。杨宁细想了一回,说道:“我记得一年多以前您出去踏青那次,似乎就有些动静,好在当时三小姐来了……” 沈二老爷当时没有觉察到不对,但此刻细回想起来,却觉疑窦丛生,那日女儿的神情明显的有些不自然,似是知道些什么一样,但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哪会知道当时的形势和险恶,多半是误打误撞了,想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了。那日纵然是女儿不来,自己也要寻了借口不去的,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天意了。 沈紫言正坐在房中,看着秋水打络子,心里着实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自己那手艺,多半是要叫人笑话的,也就按捺住了,墨书说道:“二姑爷和二小姐归宁,这几日多半是要过来给老爷问安的了。”沈紫言微微一笑,“就这么着罢,他们过来便罢,不过来,横竖是与我不相干。” 第六十八章 除服(三) 第六十八章除服(三) 当晚福王妃服侍福王歇下时,便问:“您瞧着沈家如何?”福王穿着雪白的亵衣,正坐在榻上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热茶,闻言微微一愣,“沈尚书?”福王妃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金陵还有旁的沈家不成?”福王干笑了两声,“也是,好生生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福王妃嗔道:“您倒是一点不急,我们家瑾儿都多大了,也该说媳妇儿了。”福王顿时会意,“你是瞧上了沈家的女儿?” 福王妃满脸欢喜,“您不是说瑾儿眼光高么,又舍不得他受委屈,我瞧着那沈家三小姐和瑾儿十分相配,站在一起金童yu女似的,您看看如何?”福王知道自己的妻子对这从小就聪明过人的幼子最是溺爱,选出来的女儿家自然也不会差,也就笑道:“你瞧着好便成。” 福王妃见这么容易便通过了,十分高兴,“那等那姑娘脱孝了,您亲自上门去提亲。”说着,又怕福王不乐意,“人家沈家三小姐可不是只有我们这一家有意的,所谓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时候,您去一趟,也显得我们家看重这门婚事,沈三小姐也有体面,再说难得我们瑾儿有意……” 福王眉梢微挑,“瑾儿有意?”福王妃正说到兴头上,见福王问起,忙笑道:“那日我去慈济寺上香,恰巧遇着沈夫人带着沈大小姐和沈三小姐,那三小姐模样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万里挑一的,水云冒冒失失的,一杯茶泼在人家身上,她也不恼,还是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您也是知道我们瑾儿的,鬼精灵似的人物,我每次正有意替他说门亲事,也不知怎的他总能猜到,立刻就能找着法的东拉西扯的,硬生生是回绝了。也不知是否在那寺中瑾儿也和我一般的心思,我这次再提起沈家三小姐,他竟是一言不发的,我想着这孩子也有怕臊的时候,也就做主想要求娶沈三小姐了。 福王想到自己儿子的神态,嗤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福王妃就顺势问道:“王爷,您瞧着如何?”福王一把将福王妃揽在怀中,暧昧的说道:“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福王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期期艾艾的说道:“你可算是答应我了,日后可不许反悔的。”福王已顺手撩下了帐子,低喘着说道:“不悔。”说着,手已探入了衣襟内。 杜怀瑾正就着明亮的宫灯细细的看着兵法书,不知握住笔杆在雪白托浪纸上钩钩画画,转瞬间一副气壮山河的西北地势图出现在纸面上,听见书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杜怀瑾不慌不忙的 合住兵书,将那托浪纸扔入了火盆里,一眨眼的工夫便化作了一只只火蝴蝶。 来人正是杜怀瑾的大哥杜怀瑜,同杜怀瑾一样,都是一双凤眼,同福王有七八分相似。杜怀瑜见了杜怀瑾书案上那本兵法书,因隔得远,看不真切,便问:“那是甚么书?”杜怀瑾举起那书,摇了摇,挤眉弄眼的笑道:“市井上新出的**。”封面上是两个男人,一丝不挂的交缠在一起,杜怀瑜手握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成日里就看这些东西?” 杜怀瑾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笑问:“有何不可?”杜怀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陪我喝杯酒。”杜怀瑾见他脸色极为难看,甚至有些气馁的模样,心中一片了然,嘴上却嗤笑道:“大哥这又是为了哪个花楼的姑娘神伤了?”杜怀瑜脸上一热,斥道:“你当我是你?成日流连花丛,我好歹还是你大哥,你几时将我当大哥看待过?” 杜怀瑾一眼瞧见他手里的酒壶,一把夺了过来,已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眯着眼说道:“真是好酒,入口绵长甘醇,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亏得你,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杜怀瑾身形极快,杜怀瑜竟是阻拦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抢了自己的酒,死死瞪了他一眼,“你就没个正形儿。” 杜怀瑾接连饮了两杯酒,十分受用,摇头晃脑的吟道:“重按清音上玉京,一笛风月几倾城。那年醉笑别君去,天下无人解此声。”杜怀瑜不由失笑,“你念书最不认真的,怎么如今也能出口成诗了?”心里却想到自己这三弟打小就鬼点子多,连先生也不能制伏得了他,想起往日他烈日炎炎时被先生罚跪的情形,摇头笑了笑,黯淡的眼眸里渐渐生出了些暖意。 杜怀瑾冷眼瞧着,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语气虽是淡淡的,脸上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又和大嫂吵架了?”杜怀瑜见他一眼戳中自己的心事,涩然一笑,“明明是夫妻,到头来竟和仇人一般。”杜怀瑾默然不语,又饮了一杯。 杜怀瑜也喝了几杯,他酒量本不甚好,几杯下肚,也就有了些醉意,“还是你逍遥自在,一人来来去去的,当初要不是娶了你大嫂,我也不至于这样。”杜怀瑾脸色微冷,也不瞧他,冷冷说道:“难道别人的就一定是好的?”杜怀瑜却不知他是何意思,拿着酒杯在手里细细把玩,“我听娘说,要给你娶沈家三小姐,也不知是真是假。” 酒杯在空中滞了滞,杜怀瑾冷冽的面庞柔和了些,“谁知道呢。”口气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看不出作何想法。杜怀瑜见惯了他这副 模样,也没大放在心上,又喝了一回酒,见时候不早,踉踉跄跄的由丫鬟扶着回去了。杜怀瑾的目光似子夜一般的暗淡,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自己不欲娶亲,与大哥这些事情,也颇有关系吧。 杜怀瑾揉了揉微痛的额头,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副月夜牡丹图上,久久的凝视着没有说话,许久许久才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将近子夜时分,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谁也不识的记号,塞入了一支通体光滑剔透的玉箫之中,吩咐身边叫流光的小厮,“将这玉箫送给玉成。”那小厮得了令,急急的出去了,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暗夜里。 却说白日里沈佩春与王峥大吵大闹了一场,二人居然就动起手来,沈佩春人小力弱,哪里是王峥的对手,连连被扇了好几下,沈大太太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自然冲上去帮着女儿,谁料到被王峥的拳风扫到,左脸瞬间便红肿了一片,好几天不能见人,但又不能说出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婿做的,那样这脸面也就全无了,只得忍气吞声的敷了药,坐在正房里吱吱呀呀的叫疼。 沈佩春又气又急,对于嫁去王家一事悔恨不已,不免埋怨大太太,“当初您若是将我许给了许公子,不是什么事没有了?说到底,都是您看走了眼,误了我这一生。”说着,伏在榻沿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沈大太太早已后悔不迭,听了沈佩春一席话,更是羞愧不已,不住的劝慰:“乖女儿,都是娘不好,误了你终身。”沈佩春已恨恨说道:“我要和王峥和离,嫁给许公子。” 沈大太太自然觉得自家女儿千好万好,配王峥实在是可惜了,可想到那丰厚的聘礼,一阵肉痛,“你可想好了?万一和离了,那许公子瞧不上你,可怎么着?”“娘”沈佩春急得直跺脚,脸上通红一片,“反正我还是清白之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大太太想到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要守活寡,也是心痛难忍,语气就有些松动,“万一王峥不同意呢?”沈佩春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二叔不是尚书么,让他和王家人去说,一准成。”沈大太太眼中一亮,“这主意好,到时候连聘礼也不用退了。” 说着,脸上又浮现了笑容,“你二叔和许尚书同朝为官,私交想必也极好,到时候正好让他和许尚书说说。”沈佩春连连点头,“正是这么说。”母女俩合计了一夜,第二日便登门造访。 沈二老爷听沈大太太说完一席话,顿时目瞪口呆,只觉得是听到了天下奇闻一般,眉头拧了拧,“一女不侍二夫, 佩春这还是新婚,就闹着要和离,传了出去,名声也就完了。”沈大太太已理直气壮的说道:“那王家骗婚,佩春要和离也是理所应当。” 沈二老爷奇道:“王家骗婚,此话从何说起?”沈大太太暗道王峥不能人道,但此话却说不出口,只含含糊糊的说道:“他性子暴烈,一言不合便动手,并非佳婿。”沈二老爷眉头微挑,笑劝道:“都是新婚,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心里却想着这门婚事当初他就私下里同沈大老爷说过不妥,让他仔细瞧瞧,当时他满口说无事,现在倒是知道后悔了,就是和离也无济于事,许家是怎样的人家他再清楚不过,哪能娶个和离的女子回家。 沈大太太暗恼沈二老爷不肯出手相助,但毕竟是有求于人,日后还要求他帮衬,只好气鼓鼓的带着沈佩春离开了。默秋就奇道:“这真是怪事,大太太竟空手而归了,连午饭也不吃了。”众人皆知沈大太太是有便宜必占的性子,见了她如此,也都有些奇怪。 分割线 杜怀瑾这厮冷森森笑道:“谁给子夜那女人粉红票,我就吟诗给谁听。” 子夜:…… 感谢书友银洛?紫韵,橘子皮1,书友100118160146145,ッ心ヅ碎ベ,笑靥,沁之,芥末团子,砂树罗,暗夜破月投出的粉红票 第六十九章 除服(四) 第六十九章除服(四) 随风去打听了一回,回来是如是说了一番,沈紫言听着半晌没有做声,心里却感叹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一开始便将王公子的品性打听得清清楚楚,何至于到如今。这哪里是结成亲家,分明是结成仇家 沈佩春回家后自然是又哭了几场,王峥死活咬着不肯和离,沈大太太又气恼又羞愧,担心这事被大老爷知道又是一顿排头,责怪自己办事不力,也不敢多说,只得藏着掖着,有时还要替王峥说上几句好话,心里着实憋屈。 王峥与沈佩春也只在金陵住了一月,不多时便回到了王家,那沈佩春不情不愿的,虽不愿离开,可也并无别法可想,哭闹着跟着王峥离开了金陵。 到了第二年的秋日,梧桐潇潇雨的时节,沈紫言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守完,也就除服了。照例又是做了几日的水陆道场,去拜祭了沈夫人,在这凄风苦雨的时节,难免又添了些眼泪。 转眼就到了冬日,沈紫言坐在暖阁内,听着雪珠子敲打明瓦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上,十分的清脆。屋内却焚烧了百合香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沈紫言双手抱着赤金镂空雕花小手炉,静静的半躺在炕上,听着默秋和随风说些金陵人家的奇闻轶事,也觉得有趣,不时问上几句。 默秋见沈紫言心内喜欢,愈发的高兴,也就似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起来,“我听说那郑燕入了齐府以后,大太太竟不闻不问的,只当是没有这个表侄女一般,那郑燕的母亲去齐府探望,想要郑燕帮衬帮衬她弟弟,便拿了郑燕房中的一个白瓷花瓶,想要去当了换银钱使,被齐府的人发现,好一顿说嘴,最后真是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 沈紫言想到大太太当初带着郑燕来到沈府的做派,眉头微蹙。若真称了大太太的意,如今沈府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默秋见众人都歪着头听她说话,又想了一回,正色道:“嗳哟,李阁老府上有一件大故事,你们可知道?”众人见她说的郑重,且又正言厉色,都围了上来,因问:“什么大事?”默秋见问,便笑道:“李阁老的二公子,据说在外面包了个女子,连私生子都有了,满城都传的风风雨雨。” 沈紫言只知道李府的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那日去李府做客,还撞见那三公子和丫鬟做那事,自己和墨书避之不及,还躲到了花丛里,后来大概这三公子的好事被宋阁老的孙女给撞破,两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家,后来也就不明不白的结了这门 亲事,只是不知那宋小姐如今如何了。 墨书也是一样的心思,不由望了沈紫言一眼。默秋又继续说道:“这李家二公子还未娶呢,就闹出了这事,也不知今后是要怎么着。”沈紫言素知李阁老家教甚严,万万没有料到屡次三番的出这种不名誉的事情,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事情,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听了一回,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那边李阁老府上却是死寂一片,都知道主家出了大事,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做事也是战战兢兢,轻手轻脚的,就怕主子心里不痛快,将这番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李夫人犹自在那边劝着李阁老,“老爷,都是我养出了这个孽子,您好歹消消气,要打也行,要骂也可,您何必憋在心里不说话……”李阁老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李夫人见李阁老好歹有了反应,心里一松,忙劝道:“那逆子现在正在您书房外跪着,您好歹说句话,要杀要剐凭您做主。” 李阁老冷笑道:“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养出这样的不孝子,我杀他作甚,我剐他作甚,纯当是没有这个儿子了”李夫人一惊,忙说道:“老爷,您……”李阁老已摆了摆手,“你无须再说,我心里自有定数。”李夫人一肚子话又说不出口了,只得失落的出去了。 在路上同身边的妈妈抱怨,“我如今将近五十的人,想一想,也只有这三个孽障,老大是个耳根子软的,凡事都听他媳妇的,老三又是个不着调的,难成气候,成日家和那三媳妇不是吵嚷就是出去喝花酒,唯有这老2还肯上进,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教养出来,也算是我一番心血,哪知又闹出这等事。”说着,眼泪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 那妈妈劝了一回,见李夫人渐渐的止了泪,便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二少爷之所以出去,无外乎是房内空虚,他又是少年时候,哪能不荒唐,不如夫人做主替二少爷娶了妻室,有了妻房,二少爷也就不会出去了。” 李夫人细想了想,道:“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当初何尝不是这样想,但这娶妻一事事关重大,哪能说风就是雨的,少不得我细细的挑着了,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事我看是不能拖了。” 那妈妈就说道:“您不是说起,齐家和沈家都有合适的女儿么,不妨仔细看看。”李夫人一脚迈进了门槛,沉吟了半晌,说道:“齐家的女儿如今是不能娶了,唯有这沈家的两个女儿,那日我也见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和我们老2倒也相配。”说着,想起了那日在端午宴上 听到的那些流言,笑道:“你即刻去仔细打听一回,再来回话。”那妈妈忙答应着出去了。 回来时满脸笑意,“这沈家大小姐如今十七岁,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三小姐年纪小了些,十五岁,听说沈夫人去后,这沈府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这位三小姐管着,也是有条不紊的……” 李夫人细细想了一回,只觉得两个小姐都是一般的好,心里难以取舍,也就笑道:“这事我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这厢里墨书在和秋水嘀咕:“再过几日我们小姐就及笄了,也不知这及笄礼到底是打算怎么着。”秋水也有些发愁,及笄也算是一件大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说什么也不妥当。 沈二老爷想到沈紫言这一年多以来劳心劳力的打理内院,心里着实愧疚,也有心为她办一场及笄礼,便让门客拿着帖子去了公主府拜见林二奶奶。那林二奶奶听说要去住持沈紫言的及笄礼,满口答应了,心里有些宽慰,说到底,沈二老爷还是疼惜这两个女儿的,只盼着日后也能这样才好。 许熙独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扯絮一般的乌云,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了将近一尺来高,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因屋子里也不曾烧火炉,有些冷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里面装着一支浑体晶莹的白玉簪子,没有一丝的瑕疵,显见得价值不菲,反复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心里涌上阵阵失落。 好像自那日空明寺一别,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只是难得一见,难得在市井上见着一支好看簪子,眼前就浮现她朦胧得如同三月春雨的面庞来,虽明知送不出去,也还是买下了。听着母亲提起过几日要去观礼,她也该及笄了…… 这日却是沈紫言十五岁的千秋,一大早的丫鬟婆子们就来给沈紫言磕头,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不曾间断过。又有墨书等人凑份子给沈紫言送礼的,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一时之间院子里多了几分轻松明快的气息。 沈紫言已换上一身深黑色的衣裳,跪在东房,听着帘外或紧或慢的脚步声,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虽然早前几日便操练了好几回,对及笄礼的仪式烂熟于心,但还是微微有些紧张,墨书便在一旁守着,秋水已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不时向沈紫言说起都来了哪些夫人奶奶。 沈紫言却在心里暗自琢磨父亲给自己请的正宾是谁,正宾一般来说都是有才德的长辈,不出意外该是自己的姨妈,这赞者自然就是大姐沈紫诺了,这有司却不知 是谁。沈紫言一面想着,心里的紧张就淡去了些,横竖都是自己认识的熟人,也不用太过担心的。 随着一声肃穆的乐声响起,及笄礼就正式开始了,沈紫言抬头一看,正如自己所料,沈紫诺正满脸正色的站在赞者的位置上,而有司的位置却站着林二奶奶,沈紫言微微一怔,心里沉了下去,难道这正宾竟会是沈大太太不成? 沈紫言想到父亲前些日子去过沈大老爷处一趟,更觉自己的猜测有理,心里有些怅惘,大太太的确是长辈不假,可哪里称得上是有才德有名望的长辈?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罢了。 一开始是初加礼,沈紫言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襦裙,腰上用普通的素色细布带系上,与平日的衣裳比起来也就有些宽松,穿在身上十分轻便舒适,满屋子都是火盆,倒也不觉得如何冷。然后是再加礼,又换上了一身曲裾深衣,这时才由墨书扶着走了出去。 看到正宾席上那一人,顿时目瞪口呆。 第七十章 芳菲(一) 第七十章芳菲(一) 一身华服的福王妃赫赫然站在正宾席上,巧笑嫣然,分明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岁月却似乎不曾在她面上留下痕迹,光洁如玉的面庞上隐隐有些慈爱的笑容。不知为何,沈紫言眼眶微湿,来的都是见过的熟人,李夫人,许夫人,齐夫人,安夫人…… 这些夫人都是沈二老爷同僚的夫人,唯有福王妃出自公卿之家,杜水云笑语莹然的站在一旁,冲着她挤眉弄眼。原本一颗凉透了的心突然生出了些许暖意。虽不时瞥见大太太一双眼晦涩不明的直盯着她瞧,心里也觉得轻松了许多,随即又觉得有些感动。 本来心里已做好最坏的准备,以为正宾必是沈大太太无疑了,哪知现在才发现是福王妃,也不知父亲是怎样请了她来的,印象中福王妃与沈府并无甚往来,只是最近几年突然变得有些熟络起来,上次夏至福王妃还命人送了宫中的寒玉来与她降暑,沈紫言只觉得这与慈济寺那一次相会不无关系,心里也隐隐有些明白,只是不敢深想,现在不过是装作糊涂罢了。 一直百凤朝凰的金步摇,就令人不敢小觑,更不说手上那毫无瑕疵的碧玺,显见得福王妃为了今日的及笄礼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沈紫言只瞧了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端端正正的跪在了草席之上。 林二奶奶亲自替她散了发,然后福王妃拿起白玉梳子替她梳了几下,就将一头乌黑的青丝挽成了双环髻。一旁的沈紫诺不禁泪盈于睫,看着那个幼年时跟在自己身后抓蝴蝶的妹妹,如今也成人了,要是母亲泉下有知,不知道多欢喜…… 沈大太太的目光落在了沈紫言头上的那支碧玉簪子上,她刚才可是亲耳听说,那簪子是太后赏赐之物,价值连城,是难得的殊荣,福王妃眼也不眨的将它送给了沈紫言,这其中的寓意,自然不必言说。想到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沈佩春,又是嫉恨,又是羡慕。 自那日沈佩春回到王家以后,再无音信传来,沈大太太到底是按捺不住,不惜长途跋涉到了王家,那王家老夫人倒是个明理的,以亲家的礼数接待了她,王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面上始终冷冷的,显然是对岳母的不请自来十分不悦,沈大太太这时才见到许久未见的沈佩春。 沈大太太第一眼瞧着沈佩春,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沈佩春已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好颜色。沈大太太见着又是心酸,又是恼怒,怒气冲冲的便去质问那王峥。 王峥岂是好惹的,从小就是霸王似的人物,这又是他的地盘,哪里肯服软,见了大太太来势汹汹,也不躲避,斜着眼冷笑道:“就是养个母鸡也会下蛋,你女儿可是吃我们王家的,用我们王家的,就连个蛋也没有下,亏你做母亲的还敢来找我辩个是非黑白。” 沈大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王峥不能人道不成?只得咬牙忍下了,谁知小住了几日,王家竟连送来的饭食都是被人吃剩下的,沈大太太每日的看着女儿形销骨立呆愣愣不说话的模样,心痛难忍,却又无可奈何,又受了王家这等闲气,回来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不曾下床。 现在看着沈紫言似众星捧月一般,更是气得左肋骨生疼,只觉得近些日子万事都不如意起来。沈紫言哪里看不出大太太难看的脸色,只和没事人一样与杜水云说话,那杜水云又是个娇憨可爱的,与沈紫言许久不见,越发拉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福王妃眼角瞟着,眼里就盛满了笑意。只听那杜水云不住劝说:“沈姐姐,你好久也不上我们府上去了,我一个人没趣得紧,你也好歹去玩一玩,我们府上有座园子,开满了梅花,我们一起赏花可好?” 众目睽睽之下,杜水云又邀请得这样诚恳,沈紫言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福王妃嘴角就扬起了一个高高的弧度。林二奶奶见着眉头紧蹙,许久也不曾舒展开来。 许夫人向那边望了几眼,在回程的马车上感叹:“真个是与沈家三小姐无缘了,我瞧着福王妃那神色,似乎对沈家三小姐十分有意,我们家总不好夺了她的风头。”身边服侍的许妈妈一面替许夫人捶着小腿,一面笑道:“这事可讲不来这些的,前些日子老爷去探沈尚书的口风,沈尚书不是十分愿意么?” 许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私下说说,做不得准的,今日福王妃的意思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要是旁人,我也就不说别的了,可福王妃那可不是旁人……”许妈妈何尝不明白福王妃身份尊崇的道理,但见许夫人神色怅惘,也就宽慰了几句,“大少爷这样的人才,要什么样的好人家的小姐没有,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的。” 许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熙儿真如你所说这般容易说话就罢了,可你那日在我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向是对娶亲一事不放在心上的,那日居然主动提起,我顺势提起沈家三小姐的时候,他的脸色你不是没有看见,想来是十分属意了。”说着,又叹道:“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什么要 求,也不见他多快活,心里不知有多少事藏着,好容易有了这一点要求,我做母亲的,竟深感为难了。” 许妈妈见量忙又劝说了一回,许夫人始终是神色郁郁的,支着额头一路上也不曾说话。 那边杜怀瑾却独坐在亭中喝酒,眉头深锁,似有化不开的心事,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杜怀瑾脸上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微笑,“大哥今日怎么有雅兴来园子里?”杜怀瑜自顾自的坐下,也不答话,自斟了一杯合欢花浸的温酒,摇头叹道:“这场雪可真是大,不少地方都受灾了,父亲可有得忙了。” 杜怀瑾没有说话,面色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杜怀瑜见着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可知今日娘去哪里了?”杜怀瑾饮了一杯酒,神色不动,笑骂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知道?”福王妃今日一大早便盛装出门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提起要去何处,杜怀瑾却是知道的,昨日杜水云就欢呼雀跃的提起要去参加沈家三小姐的及笄礼。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杜怀瑜见一向机灵的三弟也不知道,就眨了眨眼,笑道:“听说娘去沈家,给人做正宾去了。”杜怀瑾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母亲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无非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想到此处,杜怀瑾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一仰头,一盏酒一滴不漏的被他饮下。 这场盛大的及笄礼很快就传遍了金陵城,及笄礼的正宾是福王妃,及笄礼用来挽发的簪子是太后赏赐的,就是及笄礼的有司,也是大长公主的儿媳,众人说起沈家三小姐的口气,无不是好奇又羡慕,只觉得若是自家女儿能有这样的荣耀,真真是死了也甘愿。 沈府上下看沈紫言的眼光又多了几丝不同,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殷勤,不多时却渐渐有了消息传出来,沈二老爷要续弦了。这事无异于一个惊雷,给那些百无聊赖的后院丫鬟婆子们添了些谈资。 沈紫言也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摇头苦笑,“这还是没影的事,就说的和真的似的。”心里却想着前几日许尚书到访的事情,记得那日父亲喝了不少酒,红光满面的,似是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沈紫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飘忽不定,该来的到底还是挡不住,回避也不是长久之计,沈紫言私下就对墨书等人叹道:“看这光景,只怕不多时我就会有继母了。”墨书的眼中多了些怜惜,又有些无奈,“既然如此,我们也要有精神头才是。” 这两年,因沈二老爷一心在朝政上,对沈府大 大小小的事情也不多问起,沈紫言早已在内院各处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就是外院,也有不少亲信,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的到来。若这继母是个好相与的,能善待沈青钰,自然是二话不说的慢慢将这事情移交给她,若是个心思不正的,沈紫言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能握着一日就是一日,最好是将其架空,只要能挨过沈青钰长大,一切好说。 只不过,也有一处为难,沈紫言轻轻抚额,她如今也十五岁了,最多两三年,也就会嫁作人妇了,沈紫诺也有十七了,都庇护不了沈青钰几年了,说到底,还是要他自己学会自保。这两年沈青钰也算是有进益了,连沈二老爷这样期望甚深的人,也对沈青钰再无二话。 果然,开春的时候,传来的消息,沈二老爷即将迎娶杭州知府的胞妹进门。沈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沈紫言望着挂满沈府的大红色帛布,心里微微有些酸楚。离母亲去世,也将近三年了。 却见沈青钰身边的赵妈妈满头是汗的奔了进来,还未说话便跪在了地上。 第七十一章 芳菲(二) 第七十一章芳菲(二) 赵妈妈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冷汗,浑身抖如筛糠。 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可是二少爷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惶恐的说道:“三小姐,二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 平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的? 沈紫言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不见的,又是在哪里不见的?”那赵妈妈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拭,道:“二少爷从学堂里回来,就说要喝酸梅汤,奴婢想着那劳什子是个收敛的物事,二少爷又生得娇气,就去厨房让人在里面加了点花露,谁知道等奴婢端着一碗酸梅汤回来时,在房中服侍的丫鬟都说二少爷等不及,带着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奴婢又急急忙忙的去了厨房,也没有二少爷的踪影。一路上顺着去厨房的路寻找,也找不到人……” 沈紫言的目光冷了冷,“那小丫头呢?”若是那小丫头在沈青钰身边,好歹也多了倚靠,就是走失了,也走不了多远,若是那小丫头半途回来了…… 赵妈妈忙道:“那小丫头叫阿橘,平素里最是机灵的,她也没有回来。”沈紫言心头略松,心里迅速飞转过千百个念头,苦苦思索沈青钰可能去的地方。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墨书上前一步,问:“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老爷?”沈紫言摇了摇头,她心中有种感觉,沈青钰定然还在这府中,甚至可以说,还在内院某个地方。若沈青钰就带着个小丫头这样出了沈府,那群护院小厮不可能会没有消息传来的,他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若事情闹到沈二老爷那里,沈青钰多半是难逃责罚了,事情还未弄清楚,这样慌慌张张的去报信,算个什么事呢? 沈紫言站起身来,吩咐道:“事不宜迟,墨书,秋水,默秋,随风你们各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从东南西北四个角门方向分别搜寻,找到了二少爷立刻来回我。”四人忙郑重的应了。那赵妈妈就怯怯的问:“小姐,那奴婢……” 沈紫言扫了她一眼,“你就跟着我去寻,只是有一句话我也要说在前头,二少爷年岁尚轻,你是我举荐的妈妈,在这府上也待了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这二少爷有不对的地方,你也要时时提点才是,哪能一味的由着他胡闹。” 赵妈妈心内惶恐,唯唯诺诺的应了。沈紫言见着眉头微蹙,赵妈妈倒是个老实的,只是有时候 小心的过头了,看样子,也该早早的将海棠和杜鹃两个人叫回来了,早些时候她见外院的唐明为人勤快,想着海棠年岁不小,便将海棠指给了他,杜鹃给了唐管事的弟弟唐成,因是新婚,沈紫言也不忍拆散人家,便一直没有做声,想着过个一年再说,现在看来是一年也不成了。 继母即将进门,这后院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还在未雨绸缪来得好。早些时候内院由她全权做主,沈青钰身边的妈妈当然是老实人来得好,现在,不仅仅需要忠心,还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海棠和杜鹃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紫言想着,慢慢走出了院子,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不远处那大红灯笼上,不久以前,那里还挂着白色的灯笼。沈紫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一处塌陷了下去,一个念头突然掠过心间,“快去正房找找看” 正房自海棠和杜鹃嫁出去后,便只有几个婆子在那里看守着,这次继母进门,并不在此处住着,而是住在东面的院子里,这也算是对原配沈夫人的尊重。几个丫鬟见沈紫言吩咐的急,忙一溜烟的跑去了正房。 沈紫言走进院子时就见几个丫鬟簇拥着沈青钰,而他垂着头,一言不发,一抬头,见了沈紫言,眼中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沈紫言见得分明,忙屏退了众人,柔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沈青钰委屈的瞅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肯说话。 沈紫言下意识的想去摸他的头,手在半空中却突然停下了。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再是那个当初在自己身边万事不懂的小孩子了,这两年身体更似雨后春笋一般,嗖嗖直往上长,现在也不过比她矮半个头罢了。 他不说话,沈紫言也不迫他,静静看了他半晌,转身就走。沈青钰小刷子似的睫毛动了动,迅速的拉住沈紫言的衣袖,弱弱的唤了声,“姐姐。”沈紫言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沈青钰瞧着她的脸色,又抿了抿嘴,这时才说道:“我听她们说,继母马上就要来了,就想来看看母亲的住处。”声音低不可闻,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忐忑。 沈紫言见着心都软了,声音却还是依旧的冷,“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只带了一个小丫鬟来,难道就没有想到你身边那些人如何的心焦?”沈青钰羞愧的垂下了头,这事是他欠缺考虑,一心只怕赵妈妈会拦着他,这才借了由子将她差遣走了,也就没有辩解。 沈紫言见他知错了,声音也就渐渐的柔了下去,“你都是十一岁的人了,做事哪能不瞻前顾后的,真想来这里看看, 就和赵妈妈说,过几日我让母亲身边的海棠和杜鹃过去服侍你。”沈青钰眼中突然泛起了水光,“我好想母亲……” 沈紫言心中微酸,她又何尝不想,可每日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一味的沉溺在悲痛里,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想到此处,就温声劝道:“母亲就九泉下有知,也定是希望我们姐弟高高兴兴的,是不是?”沈青钰含泪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些坚定,“我会好好念书的。”沈紫言笑着携了他的手,“再有几日就要下场了,也要好好温书才是。”沈青钰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沈紫言暗叹了口气,命赵妈妈将他送回了院子。 墨书看着她脸色不好,忙捧了热茶,“小姐可是在担心二少爷?”沈紫言微微笑了笑,“也不算,青钰这两年也长大了,偶尔任性一回两回,说一顿嘴就过去了,我是担心大姐,她性子太过绵和,继母进了门……”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了。 墨书哪里不明白她的未尽之意,笑道:“大小姐今年也十七了,转眼就是要出阁的时候,只怕也在府中待不了多久了。”言下之意是说即便是新夫人进门,也与大小姐无甚厉害干系,这话旁人不能说,墨书是她最贴身的丫鬟,却是能说的,“何不趁着新夫人没进门,先去求老爷将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 从来只是父母操心女儿的婚事,哪怕是看中了哪户人家,也不会对女儿说起,断然没有女儿自己求上去说要出阁的道理,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可讲呢,墨书如此说,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沈紫言苦笑了笑,“我瞧着父亲似乎没有那意思,也不知大姐的婚事,他到底怎么想。” 可若是现在不说,等到继母进门,还不知这继母脾性如何,若是个心思不好的,那沈紫诺的亲事岂不是更是一波三折,将人生大事交给一个陌生人,甚至有可能是会产生敌意的陌生人,沈紫言还没有这样的大意,“你说的对,这事不能再拖,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捡日子不如撞日子,沈紫言趁着现在还有一丝勇气,带着墨书去了沈二老爷的书房,却被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下了,“三小姐,老爷正在里面和许尚书大人商谈要事。”沈紫言不由望了望彩霞弥漫的天际。 什么要事,要现在商讨? 沈紫言知道沈二老爷一向忙于朝堂之事,也不再坚持,带着墨书回了院子,到底还是有些失落,“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墨书想了一回,说道:“这时候来见老爷,多半是大事了。”沈紫言也就不再多说,命小丫头过去探消 息,那小丫头倒是勤勉,来来去去的跑了许多趟,到晚饭时才回道:“老爷和许尚书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天已经暗下来,沈紫言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出了怎样的大事,口上淡淡的说道:“知道了。”赏了那丫头一个银锞子,那丫头磕了头,下去了。 一旁的墨书不由自主的和秋水对视一眼,目光微闪。 沈紫言坐在那边沉默了许久,这时却突然见福王府的杜水云身边的妈妈来了。沈紫言过往也时常收到杜水云的信,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每次她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或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总是迫不及待的写信告诉她。大晚上的送信来,想来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沈紫言想也没想,就拆开了信。 一眼望去,沈紫言有些错愕,杜水云的字一向清秀,写信的时候也十分用心,字迹哪有这样潦草的,这分明是匆匆忙忙写下的。再看一眼内容,一颗心急剧沉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 芳菲(三) 第七十二章芳菲(三) 杜水云在信上说的很含糊,想来她一个小女儿家也不知道多少,但对她的担忧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沈紫言还是心生感激。信上是这么说的:闻知令尊沈尚书遇险恶之事,姐速避。不过短短十几个字,写得毫无章法,却叫沈紫言心里突突直跳。 虽不知杜水云所说到底有几分是真,但她毕竟是福王府的郡主,听到些流言蜚语也不为过,或者,她本就从她父亲或兄长口中得知了些什么,这才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来通知自己。福王府是怎样的地方沈紫言再清楚不过,可以说那里是离皇上最近的地方。 不知为何,沈紫言隐隐有种预感,这金陵城不久的将来只怕有一场巨变。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风云变幻。朝堂之争,远非她所能想象,而沈家,也不可避免的被卷进了这样一场未知的风波里。 沈紫言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将来。不管父亲是否当真遇到危险,此刻她都不能走,也走不了。权力的波及不可小觑,她身为沈家的女儿,若真是父亲惹怒了皇上,闹出什么事来,她也一样逃不了。 家族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谁当真能够置身事外。只有家里的顶梁柱沈二老爷平平安安的,沈紫言才能有安稳的日子过,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哪怕就是嫁入了别家,没有强势的娘家做后台,在婆家也照样直不起腰来。 沈紫言命墨书亲自去候着,一定要等到沈二老爷归来,墨书见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和慎重,也不敢大意,亲自领着几个小丫头出去了,一直守在沈府门前,不曾离开。到了将近天亮时,墨书才传来消息,沈二老爷回府了。 沈紫言一夜未眠,就是为了等待沈二老爷,听到消息,没有片刻犹豫的去书房见了沈二老爷。沈二老爷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夜的奔波显然十分辛苦,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沈紫言,十分诧异,随即心里又有些愧意,因着繁杂的政事,也有好一段时间未过问自己两个女儿的事情了。 沈紫言就将杜水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沈二老爷,心里虽对那封信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可这朝堂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到一点点风声,就要在心里做好最坏的准备才是。 果然,沈二老爷听了沈紫言的话,本来就肃然的面容显得更加凝重起来。暂且不论这消息的真实与否,但这消息是出自福王府的郡主之口,哪怕是小女儿家一时听错了,也有一事叫 人思量,那就是福王府,想必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谓无风不起浪,就是这个道理。 沈二老爷就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反而是带着些许决绝的冷静,看她的眼光又多了些不同,心里虽不乐意女儿家插手这些事情,可也为她的敏锐和冷静感到欣慰。“这事我放在心上了,你不用担心,还是和往常一样即可。” 沈紫言郑重的答应了,“父亲放心,这封信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看到。”沈二老爷心里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小女儿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孩子了,眼里多了些赞许,沈紫言想着沈紫诺一事,就继续说道:“大姐今年十七岁了,记得二姐姐出阁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她虽觉得女儿家开口提及此事有些羞愧,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也就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沈二老爷立刻会意过来,忙叹道:“我一时太忙,竟忘了此事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居然忘了…… 沈紫言心里微微升起些寒意,只觉得这春日的清晨,冷风阵阵袭来,春寒料峭。 过了几日就是放榜的日子,沈紫言一大早的让墨书留意着,心里也直打鼓,也不知沈青钰到底中了没有。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就见墨书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小姐,二少爷中了,第十三名。” 沈紫言眼里就有了笑意,但见到沈青钰时,还是没有让自己的喜悦流露得太过,又告诫了一番戒骄戒躁的道理,秀才也才是开始罢了,不知多少秀才终身也只是秀才,沈青钰连连点头,“三姐放心,我不会骄傲的。”沈紫言的嘴角就弯成了愉悦的弧度。心里却暗暗在琢磨,最近的金陵城宁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死寂。 到了四月的暮春时节,杭州知府的胞妹柳氏进门。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沈二老爷续弦这场婚事办得十分低调,不但只绕着沈府走过一遭便作数,而且也没有请多少宾客,沈紫言特地留心了宾客的名单,和往年无甚差异,但排名却有了不同。 这次许尚书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显然是非请不可的了。许尚书的长子许熙,一年多以来因得了皇上青睐,已经被提擢为翰林学士,正五品的官职,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毕竟官场上讲究资历,许熙短短时日内就一跃而上,着实令人眼热。 坊间有句俗语:左右丞相,翰林学士。这话虽然做不得准,可也充分说明了一个事实,翰林学士拜相入阁的几率十分大。翰林学士虽不掌实权,可满朝上下,十有八九的丞相都是翰林学士出身。由翰 林学士到翰林掌院,是一道门槛,跨过了这道门槛,前途也就无可限量了。 这场婚事虽然低调,但还是办得热热闹闹,出去看情况的随风回来直感叹:“柳家的嫁妆可真是丰厚,虽然只有四十八台,可都是实打实的,连手都插不进去。”沈夫人进门时的嫁妆是六十四台,那还是宁家为了顾及沈大太太的面子,妯娌之间嫁妆差异太过也容易造成不合,所以一些嫁妆都未上单子,沈紫言之前虽不知道此事,可接管了沈夫人的嫁妆以后,就心知肚明了。 沈紫言丝毫未觉得奇怪,杭州是江南富庶之地,柳氏的嫁妆丰厚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沈紫言想起沈佩春出阁时候的嫁妆,摇了摇头。 相比起前院的热闹,沈紫言的院子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些冷清,墨书恐沈紫言心里不痛快,只拿些笑话来逗她。沈紫言心里心事重重,哪里笑得出来,但还是感念她这份心,勉强笑了笑。 面上虽是淡淡的,心里却着实有事,沈紫言翻来覆去的,一夜也不曾好生睡得。到了清晨起床时,眼睑一圈就有了淡淡的青影,慌的墨书忙拿了煮熟的鸡蛋替她敷眼睛,觉得那青影淡了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水就说道:“小姐要不要施些脂粉?”沈紫言很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和柳氏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慎重些好,不然这样随便就去了,倒显得和谁置气一样,笑了笑,“还是你想的周到,把那***粉拿过来。” 墨书忙替她抹了***粉,沈紫言本就是冰肌雪肤,这时抹了薄薄的一层花粉,整张脸更是莹白如玉,见了就叫人挪不开眼。默秋又替她淡淡的涂了一层花汁儿拧出的胭脂,沈紫言原就生的貌美,只是不爱打扮,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众人是见惯了的,也都不以为意,这突然一打扮,真真是惊为天人。 沈紫言见满屋子都盯着她瞧,不由奇道:“这都是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了不成?”墨书抿着嘴直笑,“小姐可真是好看。”沈紫言淡淡一笑,也没多在意。绯红色彩绣蝴蝶落花的褂子,月白色挑丝裙子,素净而不失娇艳,显得落落大方。 柳氏已端坐在房内等着了,沈紫言这时才见到自己的继母,明媚得似三月桃花的一张脸,一双杏眼里是盈盈流动的春水,肌肤是赛雪欺霜的白,一身桃红色掐金满绣的褂子,柳绿色的裙子,上面别出心裁的暗绣着数朵金丝牡丹,一半露在外面,另一半却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看得出来,花了不少的心思。 沈紫言暗地里看着着柳氏的同时,柳氏也在细细打量她,沈紫言只觉得这目光令自己有些不自在,忙行了礼。还未说上话,沈紫诺和沈青钰也一前一后的到了,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到底还是比不上当初沈夫人所住的正房的宽敞。 只是大家都不是话多之人,气氛就有些凝滞,沈青钰垂着眼,一言不发的立在花架后面,沈紫诺就站在沈紫言旁边,也都不说话。立在柳氏身边的柳妈妈眼珠子转了转,沈紫言只觉得她是在打量他们三人,只是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些。 沈紫言面上笑容不减,始终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柳妈妈就对柳氏笑道:“夫人,小姐少爷们还没用早饭呢,您看……”柳氏忙笑道:“可是我忘了,光顾着瞧人了,我们大小姐和三小姐生的可真是漂亮”说着,叫了小丫头下去传饭。 沈紫言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只怕这柳氏和柳妈妈,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沈紫言心里焦灼不已,暗自感叹,这下可真是内忧外患,叫人操碎了心。 从五月中旬起,金陵城就被暴雨所覆盖,伴随着雷声阵阵,有些事情真如沈紫言所料,金陵城发生了一场血流遍地的巨变。 第七十三章 飞英(一) 第七十三章飞英(一) 齐尚书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霎那间血流成河,金陵城内人心惶惶。 沈紫言望着窗外的雨,心里一阵紧过一阵,现在是齐尚书,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虽不知齐尚书这罪名从何而来,然而圣意从来不容人质疑,皇上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又有谁逃脱得了。沈紫言就想到柳氏进门时宴请的宾客上并无齐尚书的名字,那时还觉得奇怪,现在已然是明了了。难怪许尚书要和父亲说了半日的话,又难怪父亲要急急忙忙的出去…… 这时却再次收到杜水云的来信,沈紫言条件反射般的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如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令她寝食难安。打赏了那妈妈十两银子,命随风送着出了垂花门,才慢慢拆了信,一眼望去,见字迹清秀如往昔,松了口气,这才细细看起其中的内容来。 里面却是大段大段的道歉之语,说起那日她赌气一个人带着小哈巴狗儿在花园里闲逛,偶然听到她大哥在和三哥说话,说起某位尚书大人来,她一听说是尚书,立刻就想到了沈紫言的父亲沈尚书,也就留了心。只是想到三哥耳力甚好,不敢走近,躲在层层花丛里听了个大概,因隔得远,也不甚真切,只听到什么泰王,沈尚书,齐尚书,皇上之类的话,语气十分严峻,后来她大哥竟说到流放,斩首,她听了暗暗心惊,立刻修书一封命妈妈送来了沈府。 只是杜水云自己也没有想到,获罪的不是沈尚书,而是齐尚书,想到由于她的一时鲁莽,害得沈紫言心内不安,深觉愧疚,就写了这封长篇累牍的书信来道歉。信的最后却又提及他三哥最近迷上斗鸟,也送了她两只小黄莺和两只小鹦鹉,她每日教那小鹦鹉念诗,十分有趣。 这封信并未令沈紫言觉得轻松多少,同为尚书大人,这次是齐尚书满门抄斩,自己的父亲也是尚书,焉能没有唇亡齿寒之感?所谓物伤其类,就是这个道理。 想到杜水云在窗前,巴巴的看着小鹦鹉的模样,也是会心一笑。 墨书虽不知道为何沈紫言这些日子以来瘦了不少,但察觉到她心事重重,只是她不说,做丫鬟的也不便问起,暗地里不知弄了多少好东西与她进补,只是无甚大变化,墨书也暗暗心焦,今日见沈紫言眉间有了难得的笑意,心内一松,打趣道:“莫不是郡主又遇到什么好玩的物事了?” 沈紫言将灯罩挪开,雪白的信纸顿时焚为了灰烬,这才笑道:“郡主的三哥送了她两只鹦鹉 ,她正每日教那鹦鹉学诗呢。”“学诗?”墨书想到那情境,也觉得好笑,“不如我们让采办上的人也去买几只?小姐文才这样好,也教鹦鹉作诗好了。” 沈紫言虽然心动,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样做,下面的人都跟着效仿,旁人倒是无所谓,二少爷那里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福王府的情况自然是与沈府不同,他们是皇亲国戚,靠着承袭爵位和皇上的恩赐过日子,可以玩乐;而沈府却是书香门第,靠着子孙的上进才能避免衰败下去,这样的人家三代以内不出进士,没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墨书知道自己小姐做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也就不再多说。 沈紫言就叹了口气,“这时候该去问安了。”墨书忙命小丫头撑着青绸油布伞,扶着沈紫言去了柳氏的住处。路上遇到同去问安的沈紫诺,嫩绿色的缠枝百花小褂子,鹅黄色的刻丝小裙,衬得整个人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美人儿,看着就神清气爽。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父亲那头对沈紫诺的婚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只是这事,她能问过一次,却不能屡屡提起,更不能在沈二老爷跟前再说起,哪有做女儿家的屡次问起婚嫁之事呢?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不知落向哪里…… 沈紫言只觉得这漫天的雨没来由的给自己平添了惆怅,同沈紫诺一面说着话,一面到了柳氏的院子。自有小丫头撩起帘子请她们进去。沈青钰已经早早的到了,沈二老爷正在那里询问他的功课,只听沈青钰回答的有条不紊,口齿清晰,眉宇间已有了几分自信。 沈紫言见着暗暗欣喜,只面上不好十分露出来,一转脸却见东面坐着的柳氏虽面含微笑,眼里的神色却是明暗不定。 待沈二老爷问完话,小丫头们络绎不绝的开始摆早饭,柳氏趁此机会说道:“这月每日每日的都是大雨,再过几日天晴了,也该热了,大日头的,若为了来给我问安,热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叫人心中不安?再者你们每次来问安,也不过是坐坐,我瞧着不如你们每逢初一十五来问安,便罢了。” 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屡屡来这里问安,彼此都是相顾无言,沈紫言自己是觉得周身都不自在,也不知柳氏是什么感觉,或者这样正可免了彼此的折磨。 沈紫言就看见柳氏的目光从一旁端坐的沈二老爷身上掠过,顿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体贴之意,分明是在向沈二老爷暗示自己 姐弟三人对她不恭,连问安都是草草了事。 想到此处,沈紫言脸上笑意更深,“晨昏定省是为人子女的分内之事,哪能因天气的阴晴变化而有违礼数,母亲一片心意为着我们,我们又哪能不小心谨慎?”沈二老爷在一旁听着,就说道:“我瞧着就依你们母亲所说,初一十五风雨无阻的来问安就行了。” 这话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柳氏说出来,是贤明大方,一片痴心为继子继女考虑,而沈二老爷说出来,却是没有将柳氏放在心上了,这样吩咐子女一个月只需请两次安,也就是不大看重柳氏的意思。 果然,柳氏脸色微变,笑得有些勉强,“既然你们父亲也这么说,你们心里可再没顾虑了吧?”沈紫言就小心翼翼的看了柳氏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沈二老爷见着更是心疼不已,想着沈夫人在世时哪曾见到女儿这样小心的看人眼色行事,就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初一十五来问安,不必多说了。”沈紫言这时才应了,沈紫诺和沈青钰也都齐齐应了。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只有结发夫妻之间的信任才是最深的,感情也是最浓的,而沈二老爷是将近五十时纳了柳氏做填房,早已不是少年儿郎,对于柳氏的信任想必也是少的可怜。 沈紫言一抬头,就见柳氏一双杏眼里,满是晦涩难辨的暗流在涌动…… 原本柳氏进门后,这内院也该渐渐的交由她打理,沈夫人去后,沈府没有主母,暂时由沈紫言管着也不为过,可此刻柳氏已经进门,就是新主母了,再由沈紫言管着,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沈紫言自己也觉得不妥,见着沈二老爷再此,也就趁机说道:“内院自先母故后,都是由我在管着,现在理该是交由母亲做主了。”这一招她早早的便想好了,名义上将内院的权力交由柳氏,自己暗中却控制了账册,也就是内院的银钱往来,全部都要出自她手,到时候她只说那是沈夫人的嫁妆,又有谁能说些什么 柳氏虽进门不久,可对此事也了解的十分清楚,知道沈二老爷极少插手内院之事,都由沈紫言打理,她虽是主母,可却及不上沈紫言在这内院中的威信,那些丫鬟也都是看沈紫言的脸色行事,她虽然忿然,可也没有法子,正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没想到沈紫言倒是自己说起了此事,如何叫她不高兴,面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柳氏正欲说话,就听沈二老爷沉稳和缓的声音传来,“这几年内院一直由你管着,井井有条,我都瞧在眼里,如 今还是由你管着吧。”没有说明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十分的含糊。沈紫言心内一松,忙诚惶诚恐的应了。有了沈二老爷这句话,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也有了说处。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那群下人那个不是会察言观色的,沈二老爷的话落在她们耳中,已多绕了几个弯,也就对这位新进门的夫人,多了些许轻视。 待沈二老爷离开后,沈紫言姐弟三人也齐齐告退,柳氏望着沈紫言的眼,如刀子般锋利,待进了内室,按捺不住,伏在大迎枕上低低哭泣起来,“我就是比不上他女儿……”柳妈妈吓了一跳,忙使了个眼色叫内室服侍的人下去,这才温声宽慰她:“夫人是新进门的,老爷有几分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夫人面上工夫做得好,久而久之,老爷还不是对您刮目相看?” 哭声渐渐的止住了,柳氏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我瞧着她能在沈府待一辈子不成?她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到时候可由不得她说三道四了。”她是指谁,柳妈妈心知肚明,也就笑道:“正是您说的这个理,您不管怎样,都是她的母亲,这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第七十四章 飞英(二) 第七十四章飞英(二) 柳氏听着就露出了笑容,“这日子还长着呢,鹿死谁手,还两说。”说着,拿出了一个朱红色雕金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柄被锦布严严实实包裹着的小刀来,刀鞘上镶满了红色和绿色的宝石,满室生辉。柳妈妈看着不由错愕万分,“这是……” 柳氏眼里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大哥从西洋人那里买来的,你拿去送给二少爷。”送给小孩子华丽的玩物,渐渐将他引入歧途…… 柳妈妈很快就领悟了柳氏的意思,笑道:“夫人放心,我会亲自送给二少爷的。”柳氏却摇了摇头,“不,你送给二少爷身边的赵妈妈。”柳妈妈一愣,眼里有了些困惑。柳氏对于从小奶大自己的柳妈妈素来亲昵,什么话也不曾瞒过她,就笑道:“你就这样送给二少爷,又有谁知道呢?”不止要变相捧杀,还要让内院的人都知道夫人对二少爷一片真心…… 柳妈妈忙将那锦盒捧在手里,信誓旦旦的说道:“夫人放心,这事我会让老爷知道的。”柳氏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有空也要多和二少爷身边的赵妈妈走动走动才是。”柳妈妈忙应了。 沈紫言坐在院子里纳凉,一面吃着井水浸过的西瓜,一面笑道:“这么说,那小刀是十分华丽了?”杜鹃点了点头,“那刀握在手里也有一斤多重,上面缀满了宝石和玛瑙。”沈紫言眉梢微挑,“是赵妈妈收下的?” 杜鹃忙笑道:“那柳妈妈说的十分诚恳,赵妈妈推脱不得……”沈紫言又吃了片西瓜,用帕子净了手,这才笑道:“日后柳妈妈送去的礼物,不仅要收,还要大张旗鼓的收,然后放在案桌上供起来。” 杜鹃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满腹困惑,听到最后半句,才会心一笑,“奴婢知道了。”沈紫言又笑道:“二少爷如今也十一岁了,也知道些好歹,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们只管说,不必藏着掖着,这样反倒是生分的意思了。” 杜鹃的今日全是沈紫言赏的,她如何不懂沈紫言的意思,郑重的答应了。 沈紫言努了努嘴,“你也吃块西瓜,今年新出的,甜滋滋的。”主子赏赐东西,那是难得的体面,杜鹃又怎么会拒绝,忙拿了一块吃了。 沈紫言就望向墨书,“这剩下的西瓜,你们都分着吃了吧。”墨书等人齐齐应了,院子里就有了些欢声笑语,沈紫言的目光不由落在对面沈紫诺的屋子里,望着那黯淡的灯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父亲对沈紫诺的亲 事迟迟没有音讯的事情,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墨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低低一声叹息,“小姐……”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担忧。沈紫言已笑道:“无事。”颇有些粉饰太平的意味。 沈紫诺十八岁的生辰就要到了,这个年纪为人母的大有人在,而沈紫诺不要说是嫁人了,关于婚事的事情就连提都没有提起,韶光易逝,再过个一两年,沈紫诺可就真的是老姑娘了,到时候说亲更是难上加难。沈紫诺还是沈家的嫡长女,这样浑浑噩噩的,沈紫言想到自己的未来,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寒意。 送走了杜鹃,沈紫言对墨书说道:“我这个继母,我当她是个聪明的,原来到底是我高看她了。”捧杀这种招数,在哪个内宅里没有见过。原本也是不足为奇,可又要捧杀,又要人家记住她的贤名,也太过贪心了些。 若真是送些名贵的物事就能将沈青钰引入歧途,那只能说是沈青钰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碰到些稀奇的劳什子就找不着北了。可沈青钰生于金陵,长于金陵,从小富贵乡里长大的,什么没见过?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珍奇的东西没有? 柳氏也低估了沈二老爷的心思,他虽不管内宅之事,可不代表会被这种拙劣的招数蒙蔽,当真以为柳氏喜欢沈青钰。相反,沈二老爷对沈青钰的严苛众所周知,又哪能容得下有人存心捧杀沈青钰? 沈紫言微微一笑,“既然我这母亲想要让阖府都知道她对二少爷的心意,那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拦着,总要推波助澜一回。”墨书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做声。 第二日,沈紫言却听到消息,李阁老亲自来拜访沈二老爷。听到这个消息时,沈紫言正坐在窗前梳头,愣了一愣,心里到底有些不安,吩咐秋水:“你去打听打听,李阁老来时,到底是怎样的光景。”李阁老与沈二老爷说些什么,自然是不可能叫人知道,可从一个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秋水忙应了。 “他们说,李阁老来的时候春风满面的,走的时候也是面露喜色。”秋水看着沈紫言,说道:“想来应该是心情极佳。”那就是好事了,沈紫言松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到了下午,宋阁老又到访,沈紫言顿时抚额,望着秋水笑道:“今日这都是怎么了,撞到一日去了。”秋水照例是去打听了一回,“宋阁老面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要不,我再去司房打听打听。”司房是专管迎客送客的,该看的更清楚才是, 沈紫言摇了摇头,“就此打住吧,我们这样来来去去的打听,在旁人眼里,成什么样子”闺阁里的女儿家打听父亲同僚的往来,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秋水也没有坚持。 没过几日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宋阁老的孙子,李阁老的儿子,都有意求娶沈家大小姐沈紫诺。沈紫言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管能不能成,总算是有了说亲事的迹象,这是好事。两个都是阁老,也不知沈二老爷要如何抉择。 沈紫言就命随风出去打听一回,原来宋阁老的嫡长孙与沈紫诺年岁相当,宋阁老前几日来拜访沈二老爷,正是为了这嫡长孙宋淳的婚事。而李家求娶沈紫诺的是李二公子李骏。 随风就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听人说宋公子年方十八,但少年老成,交游甚广,对书画十分痴迷,往往不惜一掷千金也要得到名家书画。”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听说之前为了得到王羲之的真品,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宋阁老压下去了。” 沈紫言对这些纨绔子弟一向没有好感,就蹙了蹙眉头。随风又继续说道:“那李公子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今年十九岁,是举人,听人说起他待人有礼,那些下人们说起他都是感激不尽,因他常常拿了银子救济那些贫弱之人。” 沈紫言却想到那日默秋说起李骏有私生子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快。 也不知是自己作为沈紫诺的亲妹妹,对她未来的夫婿要求甚高,还是宋淳和李骏本身就有问题,总而言之,沈紫言对这两个人,都不满意。但朝堂之事谁又说得准,说不定沈二老爷为了大局,将沈紫诺嫁给这其中一人也说不准。 再者,沈紫言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所知甚浅,但也知道宋阁老是靠镇压七皇子造反起家的,说不准哪一天皇上念其天伦之情,就将这腔怒火迁怒到宋阁老身上来。 两权相害取其轻,真要是从其中选一个的话,沈紫言宁可是李阁老的二公子。只是,李二公子有私生子…… 沈紫言不知自己的父亲是否知道李家二公子有私生子一事,但还是派人将消息传入了沈二老爷耳中。沈二老爷听到后久久没有说话,却命来人给沈紫言带了四个字:大局为重。 沈紫言想了许久,一刹那间明白过来,她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最大的作用就是联姻,为家族的稳定和长远的将来而联姻…… 心里虽然觉得深深的悲哀,可是也无可奈何,没有这个家族,她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和沈紫言所想的一样,沈二老爷最终决定将沈紫诺许配给李阁老家。 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家和沈家交换了庚帖,将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三日,春暖花开的时节。沈二老爷亲自准备了两万两白银来购置嫁妆,再加上沈夫人留下的大笔嫁妆,算是十分体面的事情了。 沈紫言就去给沈紫诺道喜,沈紫诺乌压压的青丝挽成了牡丹髻,丁香色的小褙子,月白色襦裙,十分素净,她正坐在榻上看书,见了沈紫言来,慌忙起身,脸色微红。沈紫言掩唇而笑,眨了眨眼。沈紫诺脸上红晕更深,还是落落大方的命人给她斟茶,“这早晚的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紫言就盯着她不说话,见沈紫诺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这才扑哧一笑,“我来给姐姐道喜啊。”沈紫诺轻唾了一口,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要不要吃柿子饼?” 从前沈紫诺是从来不问她吃些什么的,沈紫言只觉得沈紫诺这是怕羞了,也就恢复了正色,“不吃。”说着,握住了沈紫诺微凉的手,有些话,她要提早告诉沈紫诺,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打算。 第七十五章 飞英(三) 第七十五章飞英(三) 沈紫言看着沈紫诺素净宁静的面庞,皎洁的似十五的婵娟,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母亲在病榻前握着她的手,说着她们姐妹二人要相互扶持的话语。沈紫诺与沈夫人有五六分相似,因而有一种如山谷里的幽兰的静谧的气息,屡屡看见沈紫诺,沈紫言就不由自主的想到母亲的结局。 不管李家二公子有私生子一说是真还是假,李家的情况要比沈家来的更复杂。李家可有三个嫡子,李家大*奶是金陵欧阳家长房的嫡长女,欧阳家自开国起就被封为平定侯,延绵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李家三奶奶不必说,沈紫言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那是宋阁老家的嫡长孙女。 沈紫诺不止面容和沈夫人相似,就连说话的口气,为人处世的方式都与沈夫人相同。性子太过绵和,实在不适合做当家主母,否则只会被人拿捏。如今是李阁老和李夫人在世,三个儿子生活在一起,这妯娌之间难免就会被婆婆拿来比较,沈紫诺这样的性子,又不会曲意讨婆婆欢心,只怕是会被妯娌踩着,若这李夫人是个明理的还好说,若是个踩低捧高的,沈紫诺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等到有朝一日李阁老和李夫人撒手人寰,李家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就是沈紫诺和李二公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要面临姨娘,庶子的问题,若又出现个心思歹毒的姨娘,沈紫诺可怎生招架得了? 沈紫言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提示过沈紫诺,但见她宛如滴水不进的泥菩萨,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丧气起来。这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离沈紫诺出阁不过还有半年的样子,沈紫言觉得此时再不说,以后也就没有机会了。 这些细想了一回,沈紫言就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姐姐有体己话要说。”蓝衣和言果忙带着众人退下了,掩上门。 沈紫诺诧异的望着她,“你这是有什么话要说?”沈紫言认真的看着她莹白如玉的面庞,缓缓问:“姐姐,你暗地里可曾打听过这李二公子?”沈紫诺的脸上就浮起了两片红云,见沈紫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垂下头摇了摇头。 这事本是沈紫言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觉得失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李二公子是什么样子的?”沈紫诺的耳根子都红了,声如蚊纳的说道:“既然是父亲看中的人,总不会错的。”沈紫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万般话语在舌尖上下翻滚着,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紫言又看了她好一 会,只觉得自己若是不说个什么,心里到底不踏实,也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到一些谣言,说是李二公子外面有人,连私生子都有了……”沈紫诺猛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红晕一点点散去,苍白渐渐浮上面颊。 沈紫言叹息着携了她的手,好声好气的说道:“如今不知这谣言到底是真是假,我告诉你,也不过是想要你有个准备,这李家也是一潭深水,姐姐既然要趟过去,就要看清楚这形势才行。” 沈紫诺眼里渐渐有了水光,却又很努力的撑着不让泪落下,“你说。”沈紫言哪里看不出她的伤心,只怕是在自己来之前,她还沉浸在要做新妇的喜悦和忐忑中,虽对前路看不明白,有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期待。自己这样说,无异于击碎了她对为人妇生活的期盼。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此时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日后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站起身来,斟了一杯热茶,送至沈紫诺手中,沈紫言这才说道:“若是那谣言是假的,自然好,可要是李二公子真有了私生子,你万万不可因一时心软将他养在你名下,就是李二公子要你这样做,你也绝对不能答应。你不要忘了,你是我们沈家的嫡长女,他们李家厉害,我们沈家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来,你就要拿出大家小姐的款来。” 顿了顿,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热,“若是李二公子有通房,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会在婚前将那通房打发掉,你嫁进去的时候,能不安排通房,不抬姨娘最好。可要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境况,真要抬姨娘,你也一定要从自己的贴身丫鬟里面选。就是选通房,也要选那老实的,最好是老子娘都在我们府上做事的,到时候要怎样还不是你说了算。”心里却在暗想,也不知沈紫诺能听进去多少。 在昏黄的烛火或明或暗的闪烁里,沈紫诺眼里的盈盈泪光映着雪白的脸色,十分的可怜。不知等了多久,沈紫言才听到她低声说道:“我都听你的。”沈紫言低低叹了口气,“母亲走后,你和二弟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沈紫诺忙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都照你说的做。”一滴滚圆的泪珠落在沈紫言的手背上。 沈紫言一抬头,就见沈紫诺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泪珠,说不出的哀婉…… 姐妹二人又默默的坐了一回,沈紫言才站起身来,出了门,望着夜幕下闪烁的明星,许久许久也不曾说话。 墨书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有心宽慰几句,但觉得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暗夜里传来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墨书瞧着自家小姐孤单的背影,只觉得无穷尽的寂寥…… 过了几日,沈紫言拿着丫鬟的名单任由沈紫诺挑选,这次没有再提点她该选何人,只是告诉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沈紫诺听了半晌没有做声,自己回去揣摩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才来回信:“…….朱砂、绿萼是聪明人,做事也勤勉,白露和蒹葭都是柳眉杏腮的美人,原是我房内的三等丫鬟,她们的父母都在我们府上做事。” 这情况没人比沈紫言更清楚,这是沈紫诺第一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沈紫言嘴角微勾,“就依你所说。”沈紫诺神色却有些怅然,“蓝衣和言果,我想着都给她们配了好人家吧。”沈紫言心中微颤,知道她这是将自己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中,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抬通房的打算,但并没有选择蓝衣和言果这两个最亲近的丫鬟,而是想要给她们一条她所认为的更好的出路。 姐妹之间原本也没有什么虚套可讲的,沈紫言点了点头,“你瞧着外院谁好,直管说,我替她们做主了。”沈紫诺默默的看着她,突然说道:“你瞧着白露和蒹葭如何?”沈紫言眼前顿时浮现两张柔美的面容来,沈紫诺已笑了笑,“她们两个都是美人儿……” 沈紫言心里明白,觉得有些悲哀,叹了口气,“她们两个之前都是打杂的小丫头,心眼也少,没什么机灵劲,难免乱花迷人眼……”沈紫诺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些退缩,“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沈紫言已牢牢锁住了她的眼,一字一句的,坚定的说道:“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总是要一直做下去的。”沈紫诺慢慢垂下头,不再说话。 沈紫言立刻命人招了蓝衣和言果来,将沈紫诺的意思隐晦的说了说,她们二人先是错愕,后是明白,感激的磕了头:“大小姐和三小姐的恩情,奴婢一世不敢忘。”许多通房到最后都是被主子卖了出去的,讨不了什么好,也只有那运气好的才有机会做了姨娘,沈紫诺也算是为她们二人计之深远了。 夜里墨书服侍沈紫言歇下时,沈紫言突然问:“墨书,日后我出阁,你说要跟着我去,还是要和蓝衣、言果一样?”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墨书却没有片刻犹豫,“自然是要跟着小姐去的。”说着,又忍着臊加了一句,“我还要做小姐的管事妈妈。”沈紫言扑哧一笑,“这才多大年纪,就想着要做妈妈了?” 墨书羞得满脸通红,辩道:“奴婢说过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沈紫言心里生出些暖意,不再说话 ,墨书却觉得莫名的心安,这一晚睡得格外沉。 沈紫诺开始日日的关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沈紫诺对女红着实是不擅长,但也少不得跟着针线班子上的妈妈学了几日,饶是如此,还是拿不出手,秋水看着她歪歪扭扭的针线,不住的笑,“小姐以后也休要拿针了,我们替小姐做了就是了。” 沈紫言却自我解嘲的笑道:“女红不好,会被嫌弃的。”满屋子人都笑了。 墨书却将这话放在了心上,第二日特地拿了些简单的花样来让沈紫言照着绣,沈紫言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神情,暗地里觉得好笑,但还是依着绣了半日,也不知怎的,沈紫言学旁的一学就会,比男儿还厉害,只是这女红怎么学也不会,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这天赋,看见针线就提不起兴致。 到了冬日,就开始从沈夫人的嫁妆里挑选首饰给沈紫诺压箱底,沈紫言看着那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头面,暗暗感叹外祖母的眼光。沈紫诺在一旁看了半晌,突然面红耳赤的说道:“好歹给你自己留一些……” 沈紫言觉得她话里有话,就拉着她去了一处僻静无人处,“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第七十六纷飞(一) 第七十六纷飞(一) 沈紫诺目光微闪,脸色通红,“我能听说什么?连你都没有听说的事情,我如何知道?”沈紫言就直直盯着她不说话,沈紫诺被她瞧得心里一阵发慌,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道:“那也是我的小意思,觉着福王妃对你十分有意。”沈紫言一愣,“你看出来了?” 沈紫诺点了点头,“先是在慈济寺里面,那福王妃就对你不一样,后来在李府的端午宴,”说到李府,脸色又是一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你坐在她身边,及笄礼又是自荐毛遂做正宾,我若是再看不出来,也白活了这么大了” 连沈紫诺都看出来了,是不是可以代表对这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沈紫言不由抚额,福王妃和杜水云倒是极好的人,只是福王府如今也只剩下三公子杜怀瑾没有娶妻了,若真是福王妃瞧中了自己,肯定是要许给杜怀瑾无疑了。连杜水云都提起那杜怀瑾有断袖之癖,常年和戏子交从甚密,谁知道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己的良人 沈紫言自己不是没有察觉到福王妃的意思,只是这事没有说开来,她也就装作糊涂,没想到居然是大家都知道了…… 沈紫诺的脸红成了两块大红布,“也不一定是福王府的三公子,说不 准还有旁人呢,三妹聪慧又漂亮,多得是人家有意,过了冬日,你就十六了,正是大好年华,只怕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一开始是她担忧沈紫诺,现在倒变成沈紫诺担心她的婚事了,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沈紫言苦笑了笑,若真是大家都知道福王妃有意,还有没有人敢来提亲还两说…… 又有谁敢夺了福王妃的风头 沈紫诺已声如蚊纳的说道:“你好歹给你自己留下些,我不过是嫁给李家的二公子,又不用当家,也不用那许多银钱的。”话题转得这样快,沈紫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母亲留下的首饰,忙笑道:“母亲留下的好东西多着呢,哪里让你挑上几件就精穷了?” “我还不是见你房里的墨书前些日子在同大伯母的妈妈借钱使,只当是你……“沈紫诺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别又是打什么鬼主意吧?”沈紫言眨了眨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若是不叫墨书来这么一手,反过来大伯母叫我给四姐姐添嫁妆,那可怎么好?” 大太太这些日子正忙着给沈佩夏找婆家,沈紫言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对沈夫人的嫁妆死心,就趁着大太太带着两个妈妈来恭贺柳氏进门时哭了一番艰难,那大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将那主意丢到了九霄云外,背地里不知骂了沈紫言多少回。 沈紫诺笑着摇了摇头,“真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大伯母这样的,也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才制伏得了。”沈紫言眉梢微挑,“不讲理又如何?难道叫人欺负了去?”沈紫诺听她提起沈佩夏,就问:“你可有二妹妹的消息?也不知她在王家如何了?” “提起她做什么?”沈紫言不以为意,“难道前些日子闹得还不够?”沈紫诺想起沈佩春过年的时候私自跑回娘家,引得王家人来寻一事,笑了笑,没有说话。沈大太太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这沈佩春更是大胆,跑回娘家时衣衫褴褛,路上也不知遇到了多少事情,回来以后也是一言不发的,和三岁小孩子一般,只知道吃和睡。 沈大太太见了沈佩春那副模样,顿时气结,就将女儿留在家里,断然不肯再叫她回去了。王家的人却又寻来了,闹了一场,大太太最后也不得不让沈佩春跟着他们回去了,至于回去后沈佩春如何遭罪,她自然是料想不到了。 沈紫言见她们收拾东西,越性的将自己陈年的物事拿出来清理了一番,将那些用不着的颜色衣裳悉数赏了丫鬟,也算是体谅她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那些得了衣裳的丫鬟自然是 欢天喜地,衣裳倒是小事,难得是这份体面。没得的丫鬟自然是难掩艳羡,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之间沈紫言的院子里就和过新年一般的欢腾。 沈紫言见着嘴角微勾,见时候不早,又是十五,就和沈紫诺携手去了柳氏的住处。正巧沈青钰也来问安,三姐弟在路上说说笑笑了好一会才进了柳氏的院子,因而就比往日略晚了些。 柳氏和柳妈妈说着什么,脸色有些不好,见了他们来,勉强露出了笑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回话,沈青钰因惦记着功课,便起身告辞,柳氏忙留道:“青钰还没吃饭吧,不妨用过晚膳再走。” 海棠已笑道:“夫人爱惜赐饭,原应领受,不应推辞,只是二少爷方才已用过饭了……”柳氏顿时面色一沉,柳妈妈见得分明,喝道:“这是夫人和少爷在说话,哪里有你个下人插嘴的道理。”她这些日子也着实憋了一口气,这沈青钰不管怎样,从来不肯在柳氏这里吃饭,每次都有不同的说法,柳妈妈早已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这时哪里还按捺得住。 沈紫言目光微转,不以为意的抿了口茶,视线落在小茶盅上,竟似没有听见一般。 秋水哧的笑了出来,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满屋子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秋水身上。柳妈妈胀得满脸通红,柳妈妈嘴角微嗡,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墨书打断:“秋水,也有妈妈说话,你在那里憨笑的?”柳妈妈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海棠是下人,她跟着自家小姐进了府,又哪里不是沈府的下人? 沈紫言眼角含着些淡淡的笑意,掩饰似的垂下头喝茶,心里却在暗赞墨书和秋水的急智,方才她不过是将那茶盖轻轻开合了一番,她们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迅速的做出了反驳。 这内院由沈紫言当家,墨书和秋水可都是沈紫言的贴身大丫鬟,比旁的大丫鬟不知要体面多少倍,在场的众人见秋水和墨书说话如此轻狂,而沈紫言虽然没有说话,实际上该是默认的,不约束就是最大的支持了。心里也都明白了什么,对那柳妈妈更是看轻了几分。 不过一刹那的工夫这屋子里就有暗流涌动,柳氏已呵斥起柳妈妈:“我只当你是个老成的,谁知道还是这么轻佻”指桑骂槐,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墨书和秋水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下巴微扬,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傲然。 她们是沈紫言的丫鬟,若是这时候落了下风,驳的自然是沈紫言的面子,当然是不能示弱了。柳妈妈没 有想到这几个平时不多说话的丫鬟也有这种傲气,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柳氏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沈紫言可没有打算有寸步相让,沈青钰院子里的海棠和杜鹃可是她亲自送进去的,若是被人踩低了,面子倒是其次,日后她们可就说不上话了。海棠自然明白沈紫言的心意,对于事关沈青钰的利益之事,从来不心慈手软,杀伐果断,十分干脆。 柳氏留饭一事,沈紫言一早就说过,柳氏不安好心,不知这饭食是否加了别的东西,自然是沾也不能沾,好在厨房都是她安插的人,倒也不用担心日常的膳食。 沈青钰的目光落在了沈紫言身上,又看了眼柳氏,突然说道:“我身边的海棠和杜鹃,都是先母留下的丫鬟,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柳妈妈这样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斥责我的丫鬟,也不知是折了我的面子,还是先母的面子”说着,就挡在了沈紫言面前,“就算是我的丫鬟不懂事,说错了话,也自有我来教训,轮不上一个妈妈来说嘴” 声音不高,落在这屋子里,却掷地有声。 柳妈妈猛的一颤,求助似地望向了柳氏。柳氏面上罩上了一层寒霜,眉目间满是冷峻,“既然二少爷要教训我的妈妈,那自然是由二少爷处置的。”这分明是说沈青钰仗势欺人…… 沈青钰对这柳氏和柳妈妈本就没有好感,闻言正欲答应,却被沈紫言暗中拉扯住了,只见沈紫言冲他眨了眨眼,而后突然笑道:“柳妈妈虽有罪,可我们二少爷又是个宽和的,依我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便就此打住,日后不必再提了。”不动声色将过错推到了柳妈妈身上。 柳妈妈忐忑不安的面容顿时一松,柳氏一张白皙的脸绷得紧紧的,“三小姐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去谢恩”柳妈妈闻言一震,不情不愿的给沈紫言磕了个头。 沈紫言的目光却穿过了柳妈妈和柳氏,落在了身后一个俏丽的丫鬟身上,一身淡紫色的小褙子衬着粉脸显得格外娇艳,眼珠子不时转动,十分的灵活。 沈紫言见着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站起身来,“女儿这就告辞了。”沈青钰和沈紫诺也齐齐告退。 出了院子,沈紫言目光微闪,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我瞧着她身边那丫鬟倒是个灵活的。”墨书微微一怔,方才她全神贯注的盯着柳氏和柳妈妈,哪里有空闲来注意到柳氏身边的丫鬟,因而也就不知沈紫言说的是谁。 沈紫言挑眉一笑,“你不觉得这日子太过沉闷 了些么?” 第七十七章 纷飞(二) 第七十七章纷飞(二) 墨书扑哧一笑,眼中有了些许算计的意味,“小姐,您是要……” 沈紫言眉梢微挑,“我可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那丫鬟机灵得太过了,恐不是个安分的。”说到这里,抿着嘴笑了笑,“横竖是别人身边的丫头,不与我们相干。”墨书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可不成,既然入了沈府,就是沈府的人了,哪日遇见了,我们得好好说说才是。” 沈紫言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促狭,“就知道我们墨书嘴巴厉害,说起话来天花乱坠的。”墨书脸上一热,嗔道:“小姐就会打趣人,分明是小姐先说起的。”秋水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微笑,“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那丫鬟的来历?” 沈紫言不动声色的由墨书扶着进了院子,“可仔细了,别叫人知道了。”秋水连连点头,“小姐放心,我省得。”沈紫言知道她一向谨慎,也不再多说。 墨书端着枫露茶上来,笑道:“出过几次水的,从早上熬到现在,小姐尝尝口味。”沈紫言抿了一口,吩咐道:“用井水浸浸去,这天热,喝着温热的茶也觉着热。”墨书忙应了,就有小丫头撩着帘子回道:“小姐,福王府上的两位妈妈求见。” 沈紫言心知必是杜水云身边的两个妈妈,忙命人请了进来,两位妈妈常年在沈府往来的,与沈紫言也十分熟络,进门便问道:“三小姐今日可安好?我们王妃和郡主时常念起,说三小姐如今也拘谨了,都不上我们府上走动了。” 沈紫言忙命人端了小杌子让她们坐下,笑道:“我哪里是拘谨,只是最近家里事情多得走不开,倒是想去贵府坐坐,陪着王妃和郡主说说话呢。”两位妈妈都笑了,想起沈府由沈紫言当家的传闻,目露赞许,面上更多了几分殷勤,“听闻三小姐如今管着府上的事情,我们又哪里敢胡乱打扰,只是过几日就是我们郡主的及笄礼,少不得请三小姐移步去观礼了。” 既然是观礼,沈紫言又哪里会拒绝,满口应了。两位妈妈见她应得痛快,并未提起要经过那新进门的夫人的同意一事,心里都有些明白,忙拿出了三个七彩绣花的锦袋,“这里面是我们郡主亲手做的花茶,是白芍药,白茉莉和白莲花,郡主说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脾胃,让我们暂且送些来,若是对了您的口味,就派人另外送来。” 沈紫言忙命墨书接过锦袋,笑道:“可巧我正想着花茶喝呢,你们就送来了,替我谢谢你们家郡主。”说着,从抽屉了拿出了两块翡翠玉牌,上面雕 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递给那两位妈妈,“这是我偶然得来的小玩意,送给你们家郡主顽。”那两位妈妈见那玉牌通体晶莹,里面隐隐有流光在涌动,更难得的是两只小兔子似乎是活的一般,知道这玉牌价值不菲,忙道过谢,才伸手接过了。 沈紫言就问起杜水云的近况来,“郡主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提到杜水云,那两个妈妈满脸是笑,“郡主可淘气得了不得,之前三少爷送了鹦鹉,她就天天教那鹦鹉背诗。后来三少爷又送了两只碧眼小白猫,她就天天替那猫梳毛,洗澡,还带着猫四处跑,福王妃担心那小猫不干净,又怕它咬人,让郡主把猫送了人,郡主死活不肯,福王妃急得了不得,又将三少爷说了一顿,责令他不许再给郡主带东西了。” 沈紫言虽没有见到那情景,但想到杜水云的调皮捣蛋,也是会心一笑,“郡主活泼可爱,不知道叫人多欢喜呢。”转念却又想到这杜怀瑾虽然旁的不好,对妹妹杜水云却也是疼爱有加,对他的厌恶之心就淡了几分。 两位妈妈趁机再次提到请沈紫言去福王府观礼一事,沈紫言见她们请得诚,忙笑道:“到时候一定去。”两位妈妈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回到福王府时,先去拜见了福王妃,福王妃正坐在窗前和林妈妈在那里拟单子,见了她们进来,忙住了笔,“沈三小姐还好吧?”十分关切的样子。两位妈妈都是闻音知雅人,笑道:“沈三小姐还是和往日一样,并无甚变化,只是人越长越漂亮了。”沈紫言的美丽自然不必多说的,福王妃见了她几次,一次比一次惊艳,只觉得到底是多少灵气才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福王妃就对林妈妈笑道:“你也时常派人盯着点儿,到底是要嫁入我们府上的人,可不许叫她被人欺负了去。”自沈紫言的继母柳氏进门后,福王妃便开始频频派人去探视,用意十分明显,无非是怕沈紫言在柳氏手下日子不好过,林妈妈抿着嘴直笑,“您倒是猴急,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成了我们府上的人了。” 福王妃不以为意,“要不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只怕我们王爷就去拜访沈大人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林妈妈知道福王妃对这门亲事是势在必得,也就不再多说。也难怪福王妃会这样志得意满,毕竟这金陵城谁不给福王妃几分体面? 福王妃又写了一会单子,突然站起身来,“走,我们瞧瞧老三去。”林妈妈不知福王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扶着福王妃去了杜怀瑾的书房,竹篱外是四五个 小厮,肃然的守在那里,见了福王妃,忙上前行礼。 福王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都别吱声。”那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还是侧身让福王妃进去了。杜怀瑾正在作画,见了福王妃进来,忙放下画笔,迎了上去,“大日头的,您有什么事,让小丫头来说一声便好了……” 福王妃就瞪了他一眼,“我就是闲着,四处走走,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看不成?”一句话就噎住了杜怀瑾。福王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正面那副月夜牡丹图上,凝视了许久也不做声。杜怀瑾见福王妃直盯着那图,也不知是何意,忙拿别话岔开,“云儿及笄礼,您请谁做正宾?” 福王妃哪里不知道他这是没话找话的意思,揶揄的望了他一眼,“这牡丹图不错。”杜怀瑾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那是云儿送的,我瞧着好,就装裱上了。”福王妃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自己这个儿子有多聪明自己是再清楚不过,哪能看不出来那不是杜水云的手笔。 福王妃就走到了书案前,看着杜怀瑾未作完的画,万径人踪灭,唯有一只孤鸟飞过天际,寂寥之情跃然纸上。 福王妃静静的看了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三日后就回来了。”杜怀瑾笑道:“那就能赶上云儿的及笄礼了。”福王妃却颇含深意的瞅着他,“我打算让你父亲回来后,去沈府一趟。”杜怀瑾是何等聪明之人,见了福王妃的神色,已明白了八九分,站在一旁没有做声。 杜怀瑾的沉默给了福王妃最大的暗示和鼓励,她又继续说道:“你也是十九岁的人了,这婚事再也拖不下去了,我瞧着沈家三小姐是个不错的……”杜怀瑾听在耳中,视线投向了那牡丹图,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眼前却浮现出她平和的面容来,冷肃的眸子里生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意。 福王妃见着暗暗欢喜,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我请了长公主来做正宾,顺道还请了沈三小姐来观礼。”说着,脸上绽放了温馨的笑容,“我年轻时候也是个能闹腾的,哪家有什么宴会或及笄礼,我都要去凑个热闹……”竟拉着杜怀瑾说起从前的趣事来。 杜怀瑾见母亲说得高兴,也就含笑在一旁听着,却见一个小厮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他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和福王妃说话:“我说云儿这泼猴样儿随了谁呢,原来有人比起她来还要顽淘”那小厮的身影又在门口晃了晃。 杜怀瑾眉头微蹙,待送走了福王妃,立刻叫了那叫阿罗的小厮进来,“出 什么事了?”阿罗自七岁起就在杜怀瑾身边当差,也有将近十年的光景了,是杜怀瑾最信任的心腹,哪里看不出来此刻他心情不悦,忙说道:“是西大爷让我给你带的信。”说着,掏出了一个细细的小竹筒。 杜怀瑾眉梢微挑,暗骂了一声西晨风这厮闲来无事就闹腾,手下却不停的打开了那竹筒,如他所料,空无一物。西晨风此人最是怪诞,但也心思细密,传消息又如何会用竹筒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杜怀瑾想着,将那竹筒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回,却见竹筒表面胡乱画着几朵花,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杜怀瑾不由失笑,笑着摇了摇头,“你去账房拿五百两银子,送去春风楼给西大爷。”阿罗领了命,匆匆下去了。杜怀瑾静坐了一会,却突然提笔,在那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添上了一株紫色的小花儿…… 许夫人却在私下里问许尚书:“您去探了口风,那沈尚书到底怎么说?” 今天搬宿舍,忙的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才码了一章…… 第七十八章 纷飞(三) 第七十八章纷飞(三) “沈麟倒是十分有意,只是话没有说死,依我看,十有八九这事是能成了。”许尚书若有所指的看着许夫人,“我不过是探探口风,这剩下的事情还得你们妇人去说。”许夫人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回道:“这原是我的分内之事。” 许尚书微微颔首,“沈麟的父亲原是文渊阁大学士,学生门徒遍布朝野,熙儿若真能说了这一门亲事,也是极好的事情。”既然结为亲家,沈家的人脉自然也能为许熙所用了。许熙是翰林院学士,虽然前程似锦,可也少不得要人扶持,许家到底是根基薄了一些,不如沈家家业雄厚,人脉广泛。 许夫人满脸是笑,“您放心,我明日就去沈府拜访那沈夫人。”说着,顿了顿,“依我看,那沈尚书的继室才进门不久,威信自然不足,只怕也难以做主,还不如您和沈尚书去说说。 许尚书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晌,说道:“你说的也在理,这事我看事不宜迟,你先去和沈夫人说说,我再和沈麟去说。”夫妻二人又商量了半晌,才歇下了。 第二日,许夫人果真登门造访,这还是柳氏第一次招待沈二老爷的同僚的夫人,着实花了一番心思,唯恐说错一句,行错一步,叫人笑话了去,因而就显得十分小心翼翼。许夫人看在眼里,但笑不语,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不见大小姐和三小姐?” 柳氏笑道:“我们大小姐是待嫁的人了,自然是足不出户,每日窝在房里做针线,三小姐是大忙人,平时难得见到踪影。”口气里竟带着浓浓的讥讽,许夫人听在耳中觉得有些刺耳,目光微转,“还是上次及笄礼见过三小姐一次,这许久也没见了。”很是怅然的样子,语气里就有了些期待。 柳氏十分不悦,面上笑容已有些僵硬,“只怕三小姐不得闲呢。”算是直接拒绝了许夫人见见沈紫言的要求。许夫人只当是柳氏这个做继母的对沈紫言不善,心里也有些疙瘩,干笑了笑,不再坚持。 路上却恰巧遇见沈紫言带着秋水不知要去何处,秋水眼尖,一眼瞧见许夫人,忙对沈紫言低声说道:“前面似乎是许夫人和夫人呢。”沈紫言定睛一看,不是许夫人是谁?虽对柳氏不喜,平时尽量能不见着她就不见着,可许夫人来了,她又撞见了,说什么也要去问安才是。 许夫人见了她,十分高兴,若有所思的望了柳氏一眼,这才笑道:“我也许久不见你了,我们好好说说话……”沈紫言忙上前行了礼,顺势扶住许夫人,“这次见 着您比上次更有精神了……” 许夫人又瞥了眼身后的柳氏,目光才重新落在沈紫言身上,完全没有将柳氏放在眼里一般,“我去你那里坐坐。”沈紫言忙应了,看也没有看柳氏一眼,扶着许夫人去了自己的院子。 柳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鬓角青筋暴起,看着她们的身影慢慢远去,才对柳妈妈说道:“我看这许夫人也是个不着调的,来了别人府上,二话不说的就去了人家小姐的闺房,算是什么事呢?” 有客来访,自然是先去当家主母处,然后才去别处,柳氏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柳妈妈想到沈紫诺轻而易举的就嫁给了阁老的公子,这位沈紫言人才样貌更是比沈紫诺高出一筹,还不知要嫁入怎样的人家呢,对她就存了一份忌惮之心,忙笑道:“许夫人也是和您不熟,和三小姐有旧……” 柳氏冷哼了一声,“她就是个香饽饽,我打量着她能得意多久”柳妈妈劝道:“她们都是要出阁的小姐,您又何必和她们置气,岂不是白白气坏了身子?日后您若是生了小少爷……”说到这里,硬生生打住了话头,她自小服侍长大的小姐有多傲气她不是不知道。若真说出日后小少爷还要靠沈紫诺和沈紫言帮衬,指不定她又生出多少怒火来。 柳氏听着她未尽之意,一时间面沉如水,脑海里飞速转过千百个念头。 许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紫言的住处,不由打量了一番,泛着光的黑漆木家具,镂空的雕花窗棂,盛放的淡粉色山茶花,来来往往不住游动的小黑尾游鱼,石青色的假山石盆景,动静两相宜,每一处都可见主人的高雅品味。 许夫人见着暗暗点头,惬意的坐在了西面的背椅上,沈紫言忙亲自泡了庐山雨雾茶捧给许夫人。许夫人适才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泡茶,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自然的灵韵,只觉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越发肯定起自己的眼光来。 沈紫言见许夫人直直盯着自己瞧,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嘴笑了笑,“您瞧瞧这口味可好?只怕口味有些淡……”越是年老之人越是喜欢饮浓茶,沈紫言不喜浓茶,房中并未备着,只这庐山雨雾还有几分味道。 墨书却在去厨房的路上遇见了柳氏的丫鬟百合,她去厨房给柳氏弄酸辣汤吃,见着墨书,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姐姐这是去给三小姐治吃食?”墨书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鸭蛋脸面儿,一双狭长的杏眼泛着秋水,柳眉似远山,嘴如含朱丹,十分的妩媚,有如三月里的春水,涌动着潋滟的波光。 墨书开始理解沈紫言的意思,果然是娇媚可人的美人儿,眼里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精明,墨书十分不喜欢这种目光,只觉得一切都会被算计一般,也就淡淡的说道:“小姐说中午要留人吃饭,就命厨房去多加几个菜。” 百合就叹了一声:“三小姐真是讨人喜欢”墨书眉眼微动,突然黯然的叹了口气,“可惜,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人……”百合微微一怔,墨书已后知后觉的惊呼,“嗳哟,我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说着,勉强笑了笑,自悔失言的辩解:“我不过是偶然感叹罢了,你别放在心上,三小姐待我是十分好的……” 百合看着墨书欲盖弥彰的慌张失措的神色,哪里肯相信她是偶然感叹,就试探性的说道:“三小姐现在是在和许夫人说话吧?”墨书点了点头,“是许尚书的夫人,新科状元郎的母亲。” 这事百合不是不知道,只是柳氏不得宠,她打听也无益,也就没有多在意,现在听着墨书感叹的那一声,觉得其中必有故事,就似真似假的说道:“你说可气不可气,我昨日不过是错将笋片鸡皮汤拿错了,夫人就冲我发了好大一顿火,我是摸不着头脑,可见做丫鬟的也不容易,那些小丫头见了,还只当我们在主子面前多风光。”说着,流下了几滴泪。 一席话似是戳中了墨书的心事,她怔怔的落下泪来,拉着百合去了假山丛后,“旁人平时也不对我说起这些,你既然对我说起,可见也是拿我当个知心人了,我也不防告诉你,先前蓝衣和言果,那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最后如何,还不是胡乱配了人,我有时候想想,不免心寒,也不过是物伤其类的意思。” 说着,瞧了瞧百合的脸色,继续叹道:“我们做丫鬟的,到头来要谋个好出身,也就是主子恩典,收在房里,运气好的能抬了做姨娘,运气不好的还不是胡乱被打发出去了。”百合如今也十九岁了,可柳氏的态度始终含含糊糊的,既不说将她配了人,也不说收了她做通房。百合见着未免就有些心急起来,听了墨书一席话,思虑良久,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丫头,劳心劳力的服侍了柳氏一回,到头来若真是如墨书所说讨不了好,这些年花费的心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墨书见了百合阴晴不定的神色,也不多说,点到为止,笑道:“这不过是我的混话,我们做丫头的,也该懂得进退才是。”说着,自去了厨房。百合望着墨书的背影,眼里是晦涩得化不开的黑色,暗自咬了咬牙,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回到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正在气头上, 见了百合磨磨蹭蹭的进来,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就骂道:“我让你去端酸辣汤,你现在空着手回来就罢了,路上还耽搁了这许多时候,难道你是去请神不成?”百合这时才惊觉自己思绪太乱,竟忘了从厨房要酸辣汤,有些不安,但见柳氏骂骂咧咧的,心里的怒火噌噌直往上窜。 柳氏见她并没有如自己所见一般的面露惊恐之色,也没有求饶,更是恼怒,“你怎么不说话?”百合却低低笑了起来,“难道小姐忘了三年前的中秋节?” 柳氏一时还未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见着她嚣张的神色,竟然愣住了。百合唇边泛起若有似无的微笑,“贵人多忘事,小姐也真忘了,那是三年前的中秋佳节,小姐十七岁,泛舟西湖,月亮很圆,湖面上还有莲花的芬芳……” 柳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郭妈妈瞧了眼左右服侍的丫鬟,忙带着人下去了,掩上门,又走了进来,只听见里面砰的一声响,似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第七十九章 攘攘(一) 第七十九章攘攘(一) 乳白瓷的小茶盅碎成一片片梨花。 柳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内室相争不下的二人,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百合一个奴婢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殊不知百合听了墨书一席话,细想了想,觉得十分有理,也就顾不得许多,撕破了脸面,不过是险中求胜,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她知道柳氏眼里容不下沙子,她们几个大丫鬟原本就是通房人选,柳氏会怎样对待她们还说不定呢 柳氏此刻已经是后悔不迭。 三年前,她还是闺中少女的时候,因才貌俱全,她母亲就安心仗着女儿要与豪门贵族结亲,不肯轻易许人。那年中秋佳节,柳府上下泛舟湖上,共庆佳节,觥筹交错之间,柳氏百无聊赖,就趁人不备偷偷带着丫鬟去了市集,却遇到那等轻薄之徒,险些被人占了便宜,好在当时的丫鬟机警,拉着她窜入了人群中,才算幸免于难,可这事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传了出去,日后她也别想找到好人家了。 这事当时只有她和丫鬟青儿知道,后来柳氏惶惶不安的告诉了她母亲,柳夫人当机立断,暗地里下药将青儿毒死了,并将当时柳氏身边的丫鬟卖的卖,配人的配人,算是瞒下了。这事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居然被百合吵嚷了出来,柳氏焉能不急? 百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小姐忘了,我和青儿是同乡,又是一起进府的,情同姐妹,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当晚就将这事告诉了我。”说着,吃吃笑了起来,“小姐也不用打我的主意了,这事我已经写了血书在外面人手里握着,若我有个不测,这血书立刻就送到了沈老爷手里。” 柳氏大惊失色,张口结舌的问:“你想要做什么?”百合笑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着一身剐,敢将天子拉下马,我现在横竖是两手空空,小姐打量我要什么?”柳氏只当她是要讹银子,反而镇定下来,“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 “银子?”百合哧然一笑,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小姐当我是无知孩童?我前手拿了银子,后手小姐就派人将我杀了,到时候连命都没有了,我要银子作甚?”适才一瞬间柳氏的确是这样想的,见她毫不遮拦的说出,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问:“那你要什么?” 百合低低笑了起来,“我要做姨娘。”眉梢高挑,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现在沈府可一个姨娘也没有,小姐也不体贴老爷,连通房也不安排,我这么要 求,对小姐的贤名也大大有益,不然,叫外人看了,只会说是小姐善妒,容不下人。” 柳氏怒火中烧,面容都有些扭曲,然而只是看着百合嚣张的神色,说不出话来。 沈紫言那边已立刻得了消息,“这么说,是百合与她吵了一架了?”秋水低眉顺眼的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后来柳妈妈就带着她们出去了,因而也不曾听见是在吵嚷些什么。” 沈紫言优哉游哉的抿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瞥了在那边剥荔枝的墨书一眼,“这百合倒也是胆肥。”墨书抿着嘴直笑,将剥好的荔枝用帕子捧着送至沈紫言手中,“小姐不说了么,她是机灵的太过了,不是个安分的,这可不就应验了?” 沈紫言知道必是墨书在其中捣鬼,笑了笑,没有说话,在晚间歇下时,却低声问墨书:“你和那百合说了些什么?”百合便将白天的情形详细的说了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闹起来了,依我看,她也是个聪明的,没有几成把握,也不敢这么闹将起来。” 沈紫言想到过往的那些事情,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有一日我出阁了,定然不会抬姨娘。”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墨书自小服侍她的,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墨书笑了笑,“姨娘可不是什么好活计,偏就有那不明白的人撞了上去……” 运气好的姨娘,生了儿子,终身有了依靠,运气不好的,也就这样虚度一生了。可就算是有了儿子,那也只是庶子,通常得不到老爷的重视,还会引起主母的嫌忌,墨书语气里露出几分怅惘,“倒不如正正经经的配了人,哪怕是清贫呢,好歹是个正室,也是当家人了。” 沈紫言有些唏嘘,“我也不知道自己托身何处,现在说这些,也是太早。”墨书就想到许夫人来访的事情,心中一动,“小姐,您瞧着那许夫人是不是有求亲的意思?”沈紫言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红,好在是在暗夜里,又隔着月白实地纱的帐子,才算是掩住了。“若是母亲还在世,我哪里会担心这些……”婚姻大事就是女儿家一生的事情了,嫁得好,一世的福气,嫁得不好,就是命了。 这事由不得沈紫言不担心,又担心被父亲糊里糊涂的配了人,又担心日后不能适应,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安,只是平素里没有露出来罢了,现在和墨书说起,又勾起了一番心事。墨书见量,忙宽慰她:“您看我们大小姐都是嫁入阁老家的,您即便是不能比大小姐嫁得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老爷还不是要一碗水端平的?” 沈紫言黯 然的叹了口气,“从门第上来说,大姐的婚事自然不差离的,可那二公子……”说着,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自嘲的笑道:“兴许那谣言是假的,倒是我们想差了。”墨书却觉得十分担忧,她的婚事小姐能做主,可小姐的婚事,却由不得她自己了…… 第二日就是杜水云的生辰,沈紫言精心修饰了一番,望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看,觉得这样去福王府也不会失礼了,才带着墨书去了柳氏的住处问安,柳氏早早的便坐在窗前,一张脸紧绷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紫言想到百合的事情,不动声色的行了礼,便要告辞,却被柳氏叫住:“这是要去哪里?”沈紫言微微一笑,“福王府的郡主今日及笄,早几日就派了妈妈下了帖子,如今我要去观礼。”那两个妈妈是直接去了沈紫言处,旁人也不会在柳氏面前提起,因而她显得十分错愕,笑容有些勉强,“原来你和福王府的郡主也有交情。” 沈紫言温和的笑道:“不过是萍水之交……”说着,屈膝行礼,带着墨书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柳氏一双眼,在这夏日的清晨,似子夜般的暗淡…… 沈紫言在垂花门前上了马车,大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福王府,垂花门前早有一群妈妈候着,沈紫言下了车,才发现福王府的世子夫人裴氏正候在门前,见了她来,脸上浮现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可算是来了。” 沈紫言又和裴氏闲话了几句,知道她忙着,也不再多说,径直进了在里面等着的青帷小车,去了花厅。才刚刚下车,迎面遇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虽然不认识,但见她身边二三十来个华衣丽服的年轻丫鬟,哪里敢怠慢,忙迎了上去,旁边就有人向她引见:“这是安王妃。” 原来是王妃,怪道这么大的排场 沈紫言忙行了礼,就见福王妃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见了二人,满脸是笑,“璇玑,这就是沈家三小姐。”原来安王妃叫做璇玑…… 沈紫言想着,又忙给福王妃行礼,福王妃笑着携了她的手,引着她到了安王妃身边,“你们也亲近亲近。”安王妃一听说是沈家三小姐,饶有兴味的望了福王妃一眼,细细打量起沈紫言来,眼里有难掩的惊艳。 福王妃见得分明,面上有了几分得色,安王妃细长的杏眼一斜,揶揄的瞥了她一眼,对沈紫言笑道:“一样的水米,怎么别人家养出的女儿就这样的好看”说着,吩咐身旁一个小姑娘,“还不快见过你沈姐姐“ 那小姑娘不过八 九来岁的模样,梳着明月髻,大大的眼睛,十分清亮,花瓣色的嘴唇,就像未**的花骨朵似的,肌肤似雪一般的白,脸上还有浅浅的梨涡,正好奇的看着她,沈紫言见了心生欢喜,对着她笑了笑。 那小姑娘微微一愣,随即绽放一个开怀的笑容,甜甜的叫了声:“沈姐姐”沈紫言忙回礼,福王妃就笑道:“这是安王府的郡主,小字月如。”杜月如歪着头,看了她半晌,突然窜到安王妃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母亲,沈姐姐好漂亮” 安王妃呵呵直笑,福王妃也是忍俊不禁,望了眼面露羞涩的沈紫言一眼,抿着嘴直笑,安王妃就狡黠的使了个眼色,福王妃见量忙命林妈妈领着沈紫言和杜月如去了花厅。 安王妃走近一步,如葱管一般的手指指了指福王妃,“也真是亏得你有这眼光”福王妃嘴角微勾,有几分得意,“怎么,我瞧上的不错吧?”安王妃掩着帕子嗤嗤直笑,“哪天你也替我们家老四看看……” 这就是对沈紫言最大的肯定了吧,福王妃想着,脸上就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号:1971850 书名:公主千千岁 作者:璐珈 简介:公主成长记 第八十章 攘攘(二) 第八十章攘攘(二) 杜月如和沈紫言一前一后的进了花厅,里面人声鼎沸,并未有人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沈紫言望了一圈,也未发现熟面孔,不好造次,也就默默的站在花几旁,和杜月如说着话。杜月如正是年真浪漫的年纪,巴不得有个人说说话儿,因而显得兴致十分高昂,“……我时常听云表姐提起你” 沈紫言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口里的云表姐是说杜水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这杜月如倒和杜水云有些相似,都带着几分真性情,连说话的口气的神态都有八九分相似。 沈紫言睁大了眼睛,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她都在背后说我什么了?”杜月如却以为她误解了,连忙解释道:“她可没有说你坏话,就是常常提起你,说你才貌兼备,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还说你的画儿画的好……” 沈紫言微微有些羞赧,这杜水云也太能说了,但想到幼年时谁不曾在亲密的朋友面前夸过口,也就微微一笑,“那是郡主谬赞了。”杜月如大大的眼里满是流光,又瞅了她一眼,抿着嘴笑道:“可是我觉得云姐姐说得对,你的确是挺漂亮的。” 说着,眉宇间又有了几分跃跃欲试,“我看了你的画儿,喜欢得了不得,你能不能给我也画上一幅?”话到最后,声音已是低不可闻,想来也是觉着自己和沈紫言第一次见面,就问人要画儿,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缘故。 沈紫言莞尔一笑,“你喜欢什么花儿鸟儿,我给你画上一幅就是了。”杜月如眼中顿时一亮,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喜色,“我喜欢玉兰花,栀子花,山茶花,还有牡丹花和玉簪花……”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加了一句,“不过我最喜欢玉兰花,你只给我画上一幅玉兰就好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沈紫言哪里会拒绝,忙笑着应了。 杜月如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近日得了两盆五色海棠花,到时候叫人给你送过去。”不过是礼尚往来,这些东西杜月如也拿得出手,沈紫言笑着道了谢,打趣道:“倒是我得了便宜,白白赚了两盆海棠花。” 杜月如只觉得沈紫言十分友善,彼此又谈得来,就将在场众人一一指给她看,“那个穿宝蓝色妆花褙子的,就是我大姑姑,那个湖光色刻金丝褙子的,是安乐侯的夫人,那个穿玫红色遍地金褙子的,是齐国公夫人……”杜月如的大姑姑,那就是长公主了,安乐侯的夫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嫂子。齐国公夫人,就是福王府二夫 人的嫡母了。 关系可真是够错综复杂的,若不是杜月如在一旁提点,自己哪里会知道这些人是谁 沈紫言没想到杜月如小小年纪,识得这许多人,有些诧异,但转念想到杜月如自小在这环境下长大,也不足为奇。 安乐侯身边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绷得紧紧的,全然没有一丝喜色,沈紫言不由觉得十分奇怪,既然来别人府上观礼,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事,也该换上一副好颜色才算是对主人家的尊重,奇道:“那是……” 杜月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撇了撇嘴,眼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那是安乐侯夫人的大女儿,候静静。”见沈紫言对她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就说道:“我和云表姐都不喜欢她,她瞧不起我们没有学识,我们还瞧不上她只会装腔拿调呢” 皇后娘家是小官吏出身,不过是仗着现在的皇后才被封为安乐侯,如今安乐侯的长女居然瞧不起王爷家的郡主,着实有些可笑。安乐侯,光是听这名号,就知道不过是虚衔罢了,哪里及得上福王和安王这些皇亲国戚 这毕竟是皇后的娘家,沈紫言也不好多嘴,正想着拿别话岔开,却听见东面一阵肃穆的丝竹声传来,沈紫言知道及笄礼算是开始了,忙和杜月如一起坐在了观礼的地方, 过了一会,便见杜水云绕过百鸟朝凤的屏风,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素色的曲裾深衣,面上已褪去了从前的稚气,透露着一种大家女子特有的优雅和高贵的气息。她面向东正跪着,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安王妃走到杜水云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完就替杜水云挽了发,及笄礼就算是完了。 福王妃慈爱的望着杜水云,美目里满是盈盈的水光,不知为何,沈紫言见着心中酸楚,竟有些羡慕起杜水云来,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下一片黯然,见了周围众人的笑语盎然,忙收敛了心思,也换上一副亘古不变的笑颜。 杜水云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沈紫言身上,眼中有了些喜色,趁着福王妃和众人寒暄的工夫,蹭了过来,低声耳语,“待会她们都走了,我带你去我们园子里看花。”杜月如撅了撅嘴,“我也要去” “好好好,你也去。”杜水云对这个堂妹十分纵容,但还是忍不住打趣道:“我和沈姐姐去看花,你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杜月如面色微红,一本正经的说道:“沈姐姐答应要替我画玉兰花,这次正好 去瞧瞧玉兰树。”杜水云哧的一笑,“你倒是会占便宜” 沈紫言听着她们一来二去的互相打趣,嘴角微勾,心里却有些伤感,似乎从小到大,自己就没有这样的时刻。沈紫诺到底太过矜持,哪里会这样俏皮的说着笑话,至于那几个堂姐,从来就没有和气的时候,不提也罢。 来观礼的宾客已渐渐散去,杜水云一左一右的拉了沈紫言和杜月如的手,“我们去看花儿。”杜月如低低的欢呼了一声,倒不是稀罕那院子,而是出来的机会实在太少,像这样能玩乐的时刻更是少见,就拉着安王妃的衣袖不住哀求,“我就玩一会……”、 安王妃见着女儿哀求的神色,已然心软,但到底觉得不好,便要拒绝,福王妃见杜水云左右挽着沈紫言和杜月如二人,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爱玩是天性,你也别太拘着她。月如又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孩子,你担心什么。” 说着,携了安王妃的手,“我们也正好说说话。”安王妃又看了眼并肩而立的三人,各有各的好,叫人心生欢喜,就对杜月如说道:“可不许胡来……”“母亲”杜月如跺了跺脚,娇嗔道:“这是在福王府上,您还担心什么?”福王妃笑了笑,不再坚持,“早去早回。” 杜月如似从笼子里放飞的小鸟一般,欢呼跃雀的拉着杜水云和沈紫言就到了院子里,因是夏季,院子里不少花都谢了,花径上满是落红。杜月如见着就问:“怎么不叫人清扫清扫?”杜水云掩唇笑道:“花落残红,岂不是别有一番意味?”杜月如轻唾了一口。 沈紫言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一处紫色的花丛上,杜水云觉察到她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那是大棕紫,我三哥去年才移栽回来的,花了好大的心思呢。” 大棕紫? 沈紫言心里绕了个弯,才想起那似乎是牡丹的一种,她自己也是极爱牡丹的人,也就兴致勃勃的走了过去,只见那匀称端庄的紫色牡丹一朵朵的盛放在枝头,给这夏日平添了些颜色。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沈紫言凑近细看了看,面容有如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一般,深深浅浅的都是灿烂的*光。 殊不知杜怀瑾在不远处的亭子瞥着她的神色,嘴角不自觉的噙了一抹笑意。 阿罗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的问:“少爷,那似乎是郡主,您要不要过去看看?”杜怀瑾斥道:“郡主正招呼客人,我怎么好去”阿罗忙住了嘴,但觉得杜怀瑾 眉宇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与往昔不同。 杜怀瑾却已收回了视线,斟了一杯清酒,慢悠悠的饮着。 杜月如才得了自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丝毫不觉得累一般,杜水云自早晨起便开始排练及笄礼,这下又在院子里走了几道,早已提不起气力,就同沈紫言商量:“我们去亭子里歇歇脚吧。”沈紫言也觉得有些疲惫,点了点头。 杜水云就指了指西南面,“亭子在那。”沈紫言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着郁郁葱葱的花木里面露出一个尖尖角来,心中那必是亭子了,绕过层层花木,径直走了过去,却在亭子前愣了一愣,她没有想到杜怀瑾竟然也在这里 杜怀瑾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过脸来,见了是她们二人,也不回避,含笑问杜水云:“怎么现在来园子里?”杜水云拉着沈紫言进了亭子,坐在那白玉石圆凳上,支着下巴笑道:“我带沈姐姐来看花。” 说着,贼兮兮的笑,“你的牡丹花可算是合了沈姐姐的眼缘了” 学校宿舍太热,电风扇完全不管用,所以中暑了,更新迟了些,抱歉。 求粉红票,子夜不想裸奔啊~~~~~~ 第八十一章 攘攘(三) 第八十一章攘攘(三) 沈紫言脸上顿时一热,难道当真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 杜怀瑾眼角余光瞥着她白玉般的面颊上似涂了胭脂一般的红,冰冷的眼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既然沈三小姐喜欢,那你何不叫人送几株去沈府?”这话却是对着杜水云说的。 杜水云十分吃惊的样子,几乎合不拢嘴,“可是你的东西不是从来不叫人碰的么?”杜怀瑾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是吗?”冷冷一眼斜过去,大大的凤眼里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杜水云禁不住打了寒战,忙笑道:“就依三哥所说了。” 沈紫言难得看见杜水云吃瘪,不禁莞尔一笑,杜水云瞧着忙拉着她坐下,口里说道:“哪有客人站着的理。”沈紫言推辞不得,只得在杜怀瑾对面坐下了,着实有些不安,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终究是于理不合。 看到杜水云清澈的眼睛,似山涧小溪在潺潺流动一般的灵动,杜怀瑾也是自然而然的坐在那里斟酒,并未有什么异样。沈紫言不由暗中责怪起自己的拘谨来,举手投足间就多了几分洒脱。 杜水云见着欢喜,不由伸手触向酒盏,“哪能由你一个人独吞,我和沈姐姐也要喝。”嗔怪的白了杜怀瑾一眼,又拉着沈紫言的衣袖,笑问:“沈姐姐要不要饮酒?”说着,眨了眨眼。沈紫言哪里瞧不出她的小心思,抿嘴一笑,“好啊。”答应的很是爽快的样子。 杜怀瑾淡淡的看了对面的沈紫言一眼,转头吩咐:“阿罗,去我院子里把竹林下埋的那坛酒挖出来。”阿罗比起杜水云显然又多了几分诧异,他是杜怀瑾的贴身小厮,不会不知道他对院子里的那坛酒有多珍惜,旁人摸都摸不得,又怎会轻易取出来让人饮用? 杜怀瑾见他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眉梢微挑,“还不快去?”阿罗忙一溜烟的转过弯弯绕绕的花道,出了院子,径直走向杜怀瑾的院子,路上却遇到福王妃和安王妃二人正要去水榭纳凉。 福王妃对杜怀瑾一向偏爱,见了是他的小厮,忙问:“这是去哪里?”阿罗见是福王妃,不敢怠慢,忙上前行了礼,答道:“奴才奉了三少爷的命,去他院子里挖一坛酒。”“你是说那坛桂花酒?”福王妃有些错愕,“不是宝贝得了不得的吗?” 那坛桂花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是用的一株上千年的桂花树上的最新鲜的桂花和那桂花上面的露水酿制的,已在地下埋了二十多年,还是下面的人送给福王的, 只有两坛,再没有多的了。谁知杜怀瑾那日恰巧也在,闻了那桂花酒的香味,就问福王要了一坛。那日福王饮了一盅,连连称好,竟越性的喝了小半坛,没几日福王的桂花酒饮完了,就惦记上杜怀瑾那坛了。 岂料杜怀瑾好说歹说总是不给,福王当时就黑了脸,杜怀瑾却只是不依,断然不肯将那桂花酒献出来。福王见了儿子无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只得罢了。这事在王府内传为笑谈,上上下下无不知晓的。 福王妃就问:“可是来了什么贵客?”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杜怀瑾常年和戏子往来,福王妃只当是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偏偏又合了杜怀瑾的心意,这才要拿出珍藏的酒去。 阿罗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忙说道:“没有旁人,就是郡主要饮酒。”福王妃大奇,“就是连他老子要也不肯给,怎么郡主要喝酒,他就给了?”正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月如郡主和沈三小姐也在?” 阿罗笑道:“安王府的郡主还在赏花,沈三小姐是和郡主一道的,也说要饮酒,三少爷一听,就命我来挖酒了。”刚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怯生生的望了福王妃一眼。却见福王妃的笑意一直到了眼底,“你下去吧。”阿罗似得了大赦令一般,忙一路小跑到杜怀瑾的院子里去了。 一旁安王妃掩袖而笑,望向身旁的福王妃,眼里充满了揶揄,“你看你这儿子……”福王妃也掌不住笑了,“我哪里知道他们就撞到一起去了,可见我这儿子是猴急的性子。”安王妃和福王妃一样,年轻时也都是能闹腾的,闻言忙笑道:“正好,水榭也不必去了,我们也去赏花儿。” 却被福王妃一把拉住,“我看我们还是去水榭好了,那边水清亮,瞧着就叫人欢喜,风又大,也去去暑气。”安王妃明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不依,“去水榭作甚,你花园子里就极好。”福王妃就瞪了她一眼,“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你那些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安王妃见她恼了,忙陪笑道:“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不肯说个不字的。” 福王妃这才罢了,一路上却感叹道:“我这些儿子,只有这老三最叫**心。”安王妃素来和福王妃交好,对她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就宽慰道:“这如今不是也好了吗?你这三儿有了上心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出去胡来了。”福王妃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眼中黯了下去,“我总是见他心中不痛快,虽屡屡在我面前未现形,我做娘的哪里不知道,见着不知有多心痛。” 安王妃 忙宽慰了一番,福王妃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才笑道:“今日是好日子,这些事情不提也罢。”安王妃顺势笑道:“我瞧着水榭这水不错,不如叫了人来,我们钓鱼顽。”福王妃扑哧一笑,“你还是那未出阁的小姑娘不成?”安王妃不以为意,“我也越性做个为老不尊好了。” 一旁的妈妈听见,忙叫人去拿那湘妃竹的钓竿。安王妃哪里是真想钓鱼,不过是拿来取笑的话,也就将那钓鱼竿搁在白石栏杆上,也不大管。 阿罗已叫两个小厮抬着酒进了园子,将那酒坛小心翼翼的放在凉亭里。杜怀瑾一把拎起,三两下的工夫就拍开了封土,浓郁的酒香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顿时飘散,充满整个凉亭,绵绵悠扬,让人精神顿时一爽。 沈紫言的视线不由落在了那酒坛上,杜水云忙拿出自己面前的小酒盅,“快给我倒上一杯。”杜怀瑾已笑道:“如此好酒用酒盅可不成,须得用碗。”阿罗又急急下去了。 不多会的工夫只见阿罗捧着三个白玉碗上来,晶莹剔透,一见就是价值不菲之物,沈紫言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不以为意的接过了,杜怀瑾亲自在三个玉碗里倒满了桂花酒。沈紫言已闻了一口,就觉得酒香浓郁,叫人神清气爽。 抿了一小口,入口冰冷,生出一口寒意,叫人生生打了个寒战,但随即一股暖意化开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得服帖,口中浓香久久不散。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沈紫言想着,又抿了几口。 杜怀瑾眯着眼饮了几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慵懒的靠在石柱上,视线落在那远处的紫色牡丹花上,眼里化开一抹无人察觉的温柔。杜水云极少见她三哥有这样的神色,大惑不解的望了他一眼。 沈紫言却觉得之前对杜怀瑾误解颇多,只当他是那游戏花间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和自己印象中的根本不一样,不由觉得十分汗颜,自己到底还是相信了那些道听途说。 杜水云已笑道:“光是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对弈好了。”杜怀瑾眉梢微扬,看向杜水云的目光多了几许玩味,“对弈?”那表情,实在叫杜水云咬牙切齿,禁不住一眼瞪了回去,“我虽然不精通,可我还有沈姐姐帮着。”说着,一手挽住了沈紫言,期待的看着她,“沈姐姐,你会帮我的吧?” 沈紫言看着她满是哀求的神色,笑道:“好啊。”不待杜怀瑾吩咐,已有小厮迅速将那棋子棋盘送了上来。沈紫言饮了一回酒,已有几分醉意上来,支着下巴懒懒的看着杜水云下棋,一张雪白的脸慢 慢透红。 杜怀瑾漫不经心的下了几子,已将杜水云的子吃的七七八八,杜水云见量大急,就欲将手里的白子下在那中心之处,却被沈紫言拉住,细长的手指指了指西南角,“下在那里。”杜水云忙依言下在了那里,杜怀瑾深深看了沈紫言一眼,才收回目光,随手落了粒黑子在棋盘上。 沈紫言瞥了眼棋盘,轻轻一笑,又指了指别处,“那里。”杜水云此刻焦头烂额,也无心思索,沈紫言如何说,她便如何落子,一来二去的工夫,刚才的劣势已经大大的扭转过来,杜水云看着黑白相间的棋盘,笑的得意洋洋,“如何,三哥你也有今日,遇上对手了吧。” 沈紫言微微的笑,“你三哥有意让着你的。”杜水云撅了嘴,直哼哼:“沈姐姐休要替他说好话,往日他赢我的时候可没有半分好颜色。”杜怀瑾也不恼,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又落了一子。 却只听一声娇生生的声音传来,“好啊,你们,都躲在这里取乐,扔下我一个在那里看花” 子夜想要调整一下更新时间,不知道大家习惯看文的时间在几点呢? 第八十二章 消息(一) 第八十二章消息(一) 沈紫言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必是杜月如了,会心一笑,信手拈了一粒棋子,落在小尖处。 杜水云白了她一眼,“你自己贪玩,在花中流连忘返,哪里能怪我们”说完,依然扭过头观看棋盘局势,顿时眉开眼笑,“要不是我一开始瞎闹,没准沈姐姐现在已经赢了。” 沈紫言依旧将棋具塞入她手中,“你自己来。”“沈姐姐”杜水云不依不饶的哀求道:“你就替我下完这一回嘛,你不知道我三哥多可恨,这些年我在他手下从来没有讨过好,总不肯让我一让的。” 杜月如却在那边说着风凉话:“那是云姐姐你技艺太差,三堂哥肯和你对弈就很不容易了。”杜水云嘴巴撅的高高的,“他长我几岁,难道就不该比我有能为些?”沈紫言本来饮了一口酒,还未咽下,闻了此言,几乎呛在喉咙里。 杜怀瑾笑着摇了摇头,“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你不知道么?”沈紫言自然而然的接口道:“穷其中画兮,如鼠入囊。收取死卒兮,无使相迎,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胜负之扶兮,于言如发。乍缓乍急兮,上且未别,白黑纷乱兮,于约如葛。杂**错兮,更相度越。守规不固兮,为所唐突,深入贪地兮,杀亡士卒,狂攘相救兮,先后并没。”随即自悔失言,轻咳了一声,又饮了一碗酒。 心里却着实有些受到冲击,这杜怀瑾难道当真如许熙所说,十分的不简单? 俗话说略观围棋,法于用兵,这杜怀瑾信口说来的,既是棋子的走法,更揉入了兵家的奥妙。沈紫言自己虽然不精通兵法,但旧日没少看这方面的书,虽然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消磨时间罢了。 杜水云望望杜怀瑾,又望望沈紫言,奇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不知道?”杜怀瑾脸上是若有似无的微笑,斜了她一眼,“在说笑。”沈紫言支住了额头,心里纳闷得紧,下意识的又去斟酒。 杜怀瑾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悠悠说道:“桂花酒入口甘醇,后劲却是极大,还是少饮为佳。”沈紫言本来一只手搭在酒坛上,闻言立刻触电一般的收回手,面上微微一热,难道自己贪杯了? 杜怀瑾眼里就有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沈紫言慢慢放下白玉碗,被杜月如一把夺过,“我也来尝尝口味。”想来是见着沈紫言方才喝的欢喜,自己也心生羡慕,一口酒下去,花瓣色的嘴撇了撇,要哭不哭 的样子,“这酒真冷。”说着,立刻将白玉碗放了回去。 却见林妈妈走了进来,笑道:“王妃那边传饭了。” 沈紫言正愁着没个台阶下,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却有些不胜酒意,身子晃了晃,被一只手扶住,“小心。”不过是两个字,竟像是从遥远的天的那一天传来。 那样一双手,洁白修长,没有一丝瑕疵,这样俊美的男子,怕是上苍的格外怜爱吧。 空气里满是不知名的芬芳,刹那间阳光明媚似三月的桃花纷纷扬扬,是武陵人发现桃花源的百转千回。 花影深深浅浅的落在他天青色的衣襟上,落英缤纷。而他的神色飘渺虚无,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有如暗夜苍茫天穹的星光灿烂。 沈紫言不由抚额,在别人府上,居然有醉酒的迹象,还摇摇欲坠的,这也太丢人了 杜怀瑾已转头吩咐阿罗:“去拿酸梅汤过来。”沈紫言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热,好在杜水云和杜月如都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没多在意。立刻有小丫鬟端着酸梅汤上来了,沈紫言忙饮了几口,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了,跟着杜水云和杜月如二人去了福王妃处。 一旁的林妈妈见着,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回去后立刻将那一幕讲与福王妃听,“……三少爷手脚倒快。”逗得福王妃开怀大笑,“我们三少爷不是视女子如蛇蝎,避之不及的么?怎么现在倒是知道怜香惜玉了?” 林妈妈但笑不语,福王妃笑得眼睛成了月牙形,“现在看来,这提亲是迫在眉睫了,不然这老三怕是按捺不住了。”“瞧您说的。”林妈妈笑道:“哪有您这样打趣自家儿子的?”一直在一旁静听着的安王妃掩袖而笑,“你家主子,你自小服侍的,还不清楚,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爆碳性子,这也老了,才收敛了些,若是还是年轻的时候,指不定会怎样呢” 福王妃心情大好,当晚在宴席上眉开眼笑的,杜水云见了十分奇怪,频频侧目。 沈紫言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在别人府上贪杯,用过膳食后,立刻起身告辞。 福王妃十分不舍,“怎么也不多坐坐?”杜水云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道:“母亲你还不放沈姐姐回去呢,她醉酒了……”沈紫言一时没想到杜水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信口说出来,微垂下头,没有做声。 福王妃看了眼沈紫言,呵呵直笑,“去把那新出解酒石拿过来让沈三小姐含着。”沈紫言醉酒已经觉得十分尴尬,哪里还 好要别人的东西,再三推辞,“不过是多饮了几杯,回去略躺躺就好了。”福王妃却不依,“那可怎么好,你含在嘴里,过上一会,立刻就好了。”林妈妈已拿着一方锦盒出来了,福王妃见量立刻接过塞到沈紫言手上。 帘外有小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福王妃只当没有看见,只嘱咐沈紫言日后要多走动走动,沈紫言只觉得福王妃神色十分温柔,心里有了阵阵暖意。林妈妈瞧见那是杜怀瑾的丫鬟桔梗, 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低声问:“有什么事?” 桔梗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色的锦盒,笑道:“这是三少爷让我拿来交给郡主的醒酒石。”哪里是给郡主…… 林妈妈心里暗自好笑,接过那锦盒,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在福王妃耳边耳语几句,沈紫言知道福王妃必是有事了,忙再次告辞。 福王妃却扑哧一笑,又将红色的锦盒塞入她手中,“这也是醒酒石,你拿回去顽。”沈紫言见福王妃笑得暧昧,微微一怔,竟忘了推辞,由墨书扶着上了马车。 福王妃看着她的背影,和林妈妈对视一笑。 墨书忙拿了大迎枕让沈紫言靠着车壁,嗔道:“小姐不善饮酒,也不知道节制,一碗接一碗的,奴婢在旁边看着又不好劝,不知道多担心。”沈紫言捂了捂发热的双颊,惬意的靠在大迎枕上合了眼,“好歹没有出什么大褶子。” 默秋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近看了,才发现福王妃的三公子真是好俊秀人物”却见轿子突然停下了,墨书掀开帘子,问外间跟着的婆子,“怎么了?”那婆子去看了一回,答道:“和别人的轿子撞上了。” 这条道本来就窄,若是撞上了,必然有一方要让道了,只是让道就要退出这巷子去,又得白费一番功夫,因此平素极少轿子走动,只是墨书想着走近路,好快些到家让沈紫言歇息,这才选了这条道,没想到这么巧就撞上了。再说这条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前方就是豁然开朗的大道,这样让出去实在可惜。 墨书看了眼沈紫言紧闭的双眼,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低声问:“那是谁家的轿子?”那婆子笑道:“是状元郎的轿子。”原来是许熙的轿子 墨书想到在空明寺中与许熙的那一次相见,心中稍定,“我去和他们说说。” 那桂花酒的后劲此时才上来,沈紫言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也没听清墨书和那婆子在说些什么,只嘟哝道:“怎么不走了?” 墨书见量立刻下了车,走到许熙轿前,同那抬轿子的人说了几句,塞了一块五两的银锞子。那人得了银锞子,又忙去和许熙的贴身小厮说了话。 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撩起了帘子,“请那姑娘过来说话。”墨书忙走了过去,陪笑道:“我们小姐身上不适,急着回家……”许熙一听说沈紫言身子不适,心中大急,面上却是不露丝毫,“怎么了,可要紧?”到底还是失了分寸…… 大庭广众之下墨书又哪里好说些什么,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道:“就是头晕。”许熙看着墨书眉宇间并无焦急之色,放下一半的心,忙吩咐众人:“我们退出去”那群人得了消息,忙抬着轿子退了出去。 马车缓缓从狭窄的道路上走过,许熙久久凝视着远去的马车,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打听打听沈三小姐生什么病了……” 车内墨书想到方才许熙的神色,心中微动,总觉得那许熙似乎对小姐十分有意一样…… 马车在垂花门前缓缓停下,沈紫言晕乎乎的,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由墨书扶着下了车,进了门,没走上几步,就见沈府的后院里火光滔天,一股股浓烟拔地而起。 今天偶然想煽情一把,结果卡死了卡死了 多谢桔梗花海和夏之花的粉红票,么么,为了答谢两位亲,嘿嘿,子夜决定让你们出场打酱油,今天出场的是桔梗,嘿嘿。 第八十三章 消息(二) 第八十三章消息(二) 熊熊火光中,阵阵喧嚣声飘入耳中,叫人心里一阵发慌。黑色的浓烟弥漫了后院,这黄昏的天空显得十分诡异。 沈紫言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又睁大了眼,瞧了瞧,确定自己见到的景象不是错觉。 下一刻,她瞬间清醒过来,面色顿时一沉。看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府上又出了幺蛾子了。 墨书不待她吩咐,已快步朝着那浓烟滚滚的地方奔去了。 沈紫言虽然依旧是晕乎乎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稳,可心里却一片清明,“走,我们也去看看。”秋水忙扶着她向后院走去。 半路上遇见墨书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小姐,是马房走水了。”“马房?”沈紫言心内微松,因沈家不许子弟纵情声色,因而马匹只有用来拉车的马,并没有特别珍贵的骏马,而且马房周围十分空旷,若是马房失火,损失也不会太大。 沈紫言走上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暗自懊悔自己不该贪杯,问墨书:“老爷呢?”墨书想来也是打听过了,对此事答得十分顺畅:“许尚书派人来下了帖子,老爷去紫竹轩和人喝酒去了。” 沈紫言听了心里一阵郁结,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马房走水一事,可知道是什么缘由没有?”墨书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夫人已命人将那看守马房的人绑了,说要狠狠打一顿。”“她怎么也在?”沈紫言微微觉得有些错愕,细想了想,已然明白柳氏的意图,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若不是看笑话,就是要提醒我们,她才是主母了。” 说着,已到了马房面前,只见人来人往的,拎着水桶,水满满的在水桶里晃荡,不时倾洒些出来,地面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满是烧焦的味道。 众人见了沈紫言,忙上前来行礼,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让沈紫言走到前方。柳氏已站在那里,高声吩咐几个粗壮的婆子和小厮们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来来去去的救火。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见了沈紫言,粲然一笑,“三小姐回来了”眉梢微扬,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紫言也是微微一笑,“本欲早些回来的,只是和福王妃说了一会子的话,这才耽搁的,父亲又出去了,没想到母亲独自在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真真是惊扰了母亲了。”特地咬了咬独自二字。 柳氏脸色一僵,眼里是深深的嫉羡,但随即又花开更灿烂的笑容,“谈不上惊扰,我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倒是 三小姐回来的迟了。”沈紫言也不欲逞口舌之争耽误了要事,转头吩咐几个婆子用手推车去推着水缸来救火。好在火势不大,不多会便得到了控制。 柳氏柳眉高挑,杏眼微眯,适才沈紫言回来之前,都是她在指挥一切,可沈紫言回来以后,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吩咐那些人,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想到此处,就不冷不热的说道:“三小姐真是辛苦,我也该多谢三小姐才是。”沈紫言头也不回,笑道:“这原是我分内之事。” 柳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依我看,这院子的人手只怕是要换一换才好,连个马房都看守不住……”沈紫言瞬间明白过来,柳氏这是想趁机夺过沈府当家的的权力,脸色一点点变得凛厉起来,“这件事情不止要查,还要彻彻底底的查” 此话有如珠玉坠落一般掷地有声,嚷嚷不休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静待着沈紫言吩咐。 沈紫言放开了扶着秋水的手,直挺挺的站在黑色的废墟前,下巴微扬,“今天在马房值守的人是谁?”就有人推着两个被绑住的小厮上来。 沈紫言眉头微蹙,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来龙去脉,就不管不顾的将人绑了,这还怎么查 那两个小厮跪在地上,浑身斗如筛糠,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想来是柳氏在他们跟前说下什么狠话了。 沈紫言有心缓和下紧张的气氛,就温声问:“你们多大了?”两个小厮怯生生的一前一后答道:“十四岁十三岁”马房算是沈府最不受重视的地方,两个小厮自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只道是自己闯下大祸,不住磕头求饶,口称:“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沈紫言就对墨书使了个眼色,“替他们解开绳子。”此言一出,两个婆子不敢怠慢,忙去解绳子,柳氏顿觉一阵气闷,人是她吩咐绑起来的,现在沈紫言又当着众人的面叫人解开了,她这张脸往哪里摆也就说道:“这两个小厮都是看守马房的,现在马房出了事,自然要找这两个人了,不然,老爷问起来,可怎么交代呢?” 想拿沈二老爷来压自己…… 沈紫言笑了笑,“既然父亲将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由我处置,我自然不能违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府上待人一向宽和,可不是那寒门小户的,出了事就一味的推诿,这事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谁是谁非,自然会见分晓,若真是这两个小厮的过错,那时候再绑不迟。” 柳氏听在耳中,十分刺耳,只觉得沈紫言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她的 意思,冷笑道:“我们三小姐最是有才学的,谁又能比呢?”立刻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意思。 沈紫言却只是哂笑,竟然没有辩解。柳氏一向自诩才貌双全,又肯承认谁是真有才学的,说出来也不过是气话罢了,见她神色不动,只当是默认的意思,更是气结。 沈紫言的腰挺的直直的,神色里已有了几分傲然,“马房是怎么着火的?”眼睫微微下垂,带着几分大家闺秀自有的从容和优雅。那两个小厮见了这气派,更是惶恐,其中穿蓝色粗布衣裳的小厮结结巴巴的说道:“奴才去了茅房,回来时就见到马房着火了。” 穿青色衣裳的小厮头上已有了豆大的汗珠,哆嗦着说道:“有个姐姐给了奴才一两银子,让我替她去外面买些糕点。”沈紫言知道府上有些丫鬟羡慕外间的新奇物事,自己攒了钱托人出去买也是有的,但事情发生的这样巧,由不得人不联想。 沈紫言眸光微冷,“给你一两银子的丫头是谁?” 青衣小厮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奴才见着面生,本不想去,但是那姐姐说奴才买回来了,给奴才一两银子的赏钱。”买一两银子的吃食,就有一两银子的打赏,沈紫言自知府上没有哪个丫鬟有这样大的手笔,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银子也不过才一两银子,也只有沈夫人,沈紫诺,沈青钰和自己的丫鬟才有这个待遇。 这样说来,那丫鬟要么就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假借买吃食之名想要做旁的什么,要么就是受人指使。联想到方才柳氏的表现,沈紫言很容易将这事与柳氏联系起来。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这次她可丝毫没有打算退步的意思,厉声问那小厮:“你可还记得那丫头的长相?” 那小厮忙不迭点头,“还记得。”沈紫言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从柳氏身上划过,“那么,你就当着我们这许多人的面,告诉我,那丫鬟长的什么样子?”柳氏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一颤。 沈紫言看在眼中,唇角含着一股飘忽的微笑,也不看那小厮,只站在原地,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柳妈妈大急,迅速对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浑然不觉,只灼灼盯着那小厮,脸上表情晦涩不定,“据我所知这小厮常年帮人出去买东西,兴许是恰巧有丫头让他买吃食也说不准。 沈紫言看了她一眼,更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轻轻一笑,“我们府上的丫头,我念着她们也不容易,对她们找人捎带东西一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不知道哪个丫头有这样大的手笔,一出手赏钱就是一 两银子的,这可是一等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在场众人哪个不是靠月钱过活的,对沈紫言的话都深以为是。 柳氏被驳得无话可说,讪讪然的站在那里,眼里有了一丝慌乱。柳妈妈就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小厮身上,轻手轻脚的就欲离开,却听秋水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柳妈妈,你要去哪里?” 柳妈**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身子一僵,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都若有所思的落在了她身上,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是个滋味,不自然的笑了笑,“我去看看夫人的茶水好了没有。”方才在现场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是她,现在脸色颓败的也是她,落在旁人眼中自然就有了别的意味。 沈紫言唇角微勾,双眼眯了起来,没有说话。秋水却从她的神色里看见了最大的鼓励和暗示,也就扬声说道:“这会子我们小姐正在审问,知道的,说是妈妈回去看茶水,不知道的,还只当是妈妈做贼心虚了”语气里带了浓浓的讽刺。 多谢乖乖cal,judy.wei投出的粉红票 子夜继续打滚求粉红,嘿嘿…… 贼笑中…… 第八十四章 消息(三) 第八十四章消息(三) 柳妈妈脸色一僵,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为何要心虚?”秋水只是微微一笑,“妈妈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柳妈妈不屑的冷哼:“难道我何时要走,还要和秋水姑娘说一声不成?”沈紫言眉梢微扬,含笑看着二人,没有出面制止。 墨书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看热闹的百合身上,眼里浮现一抹笑意,三步做两步走到了秋水身边,直面那柳妈妈,“秋水怎么说也是我们府上的大丫鬟,难道她问起一声也不能了?”故意将大丫鬟三字咬了咬。果然,眼角余光瞥见百合脸色变了变。 柳氏冷眼瞅着沈紫言,“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丫鬟的?牙尖嘴利,唯恐天下不乱,殊不知这样的人最是可恨”沈紫言眉眼动也没有动一下,根本是不想与柳氏在口舌上多做纠缠,吩咐那青衣小厮:“你现在看看在场的这些人,有没有那个小丫头。”直接将柳氏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柳氏扫了眼层层丫鬟婆子,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只是一时也没有找到别话来辩驳,脸色铁青的站在那里,目光锐利的似要将沈紫言的背影戳出几个洞来。沈紫言哪里没有感觉,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嚷,除了白白叫人看笑话,并无再多用处。 叫人吃了苦头还说不出来的,才叫真正的苦头…… 那青衣小厮得了沈紫言的吩咐,忙站直了身子,目光从那些丫头们脸上一一掠过,看的十分仔细,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沈紫言云淡风轻的站在远处,百无聊赖的盯着自己脚下的大红色绣芙蓉的鞋面出神,眼角却不时看看柳妈妈和柳氏的脸色。 秋水和墨书二人十分有默契的,一人盯着那青衣小厮,一人盯着柳妈妈,不时交换下眼色。沈紫言看着不觉暗自好笑,她们两个跟了自己这么久,似乎配合的越来越娴熟了,一唱一和的,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小厮满头是汗的跑来沈紫言跟前说道:“那小丫头不在这里。”这是原也在沈紫言预料之中,她立刻吩咐默秋,“去拿一副笔墨纸砚过来。”一转头却看见柳氏的眼中已弥漫了一层寒冰,微微一笑,“既然那小丫头不在这里,那就叫秋水将那人的模样画下来好了。”默秋早已取了东西来候着。 几个丫头里面,秋水的手最巧,不止擅长女红,编织小玩意,还会打络子,也会画些风俗画。秋水忙接过墨书手里的东西,自有婆子搬了案桌来让秋水作画,沈紫言就望着那青衣小厮笑道:“你现在就说出来,那 小丫头生得怎生一副模样,若是信口雌黄,也无人保得了你了。” 那小厮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忙应了,细想了一回,说道:“那小丫头鸭蛋脸面儿,眼睛细长,眉毛又黑又密,耳朵上吊着两个亮闪闪的耳坠子,穿着绯红色褙子,月白色的裙子。”沈紫言的视线落在秋水的人物画上,又问:“还有没有别的?”那小厮忙道:“那小丫头脸上还有斑,嘴角有一颗黑痣。” 墨书听了,又忙在画好的人物上点了几点,人人都有好奇心,一群丫鬟婆子开始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自己可曾见过那样一个小丫头。也不知是谁突然失声低呼:“夫人院子里的彩云就是这个样子的”此话一出,有如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柳氏只觉得无数道或猜疑或幸灾乐祸或试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嘴角微嗡,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柳妈妈已厉声说道:“这是谁在血口喷人,无凭无证的,怎么能扯到夫人头上来?” 秋水举起画拿给那小厮看,“是不是这副模样?”那小厮连连点头,“就是这副模样,有八九分相似,不过那小丫头略瘦一些。”沈紫言低低笑了起来,“既然有八九分相似,那只要拿着这副图去寻人就是了。”说着,将那幅图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回,对着柳氏笑道:“母亲院子里的彩云我也是见过的,这一眼看去,的确是和彩云有几分相似。” 柳氏身子颤了颤,脸色瞬息大变,一把抓住了沈紫言的胳膊,“我可以担保,不是彩云。”她的指甲几乎掐入了沈紫言的肌肤里,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沈紫言神色不动,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将胳膊从柳氏手中解脱出来,“这小厮和彩云无冤无仇的,也不会诬蔑她,既然母亲说了可以作保,那我就将这画交给父亲,请他老人家来定夺了。” 柳氏大急,这要是交到了沈二老爷手中,一点小事也能翻出大*浪来…… 自己日后还有什么脸面 脸上挤出了几丝讨好的笑容,“依我看,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免得闹得人心不宁的……”沈紫言眸光微转,沉默了片刻,笑道:“这样也好。”不顾在场那些丫鬟婆子的窃窃私语,挽住了柳氏的胳膊,温声说道:“母亲,这也闹了半日了,我扶您回去歇息。” 柳氏心中一喜,脸上绽放了柔和的笑容,“好。”沈紫言唇边漾起了一丝如沐春风的笑,一路扶着柳氏回到了东面的院子,一回头吩咐满院子的人,“我和母亲有话要说,你们全部 都下去。”柳氏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变得锐利起来,“你要作甚?” 沈紫言微微一笑,“不过有事要和母亲商谈罢了。”柳氏满脸的不相信,十分怀疑的看着她,没有做声。沈紫言已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母亲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当家主母,在沈府这地方翻云覆雨,只消和我说便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居然纵人烧了马房,想趁机换上自己的人,也要看看,有没有足够的人手啊,据我所知,母亲带来的人,似乎并不多呢。” 柳氏没有想到沈紫言居然会当面和她撕破脸,咬了咬牙,故作不知,“我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沈紫言笑意更深,“我说什么,母亲心知肚明,这四下里也无人,我们敞开了天窗说亮话?毕竟,女儿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 柳氏冷哼一声,“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女儿。”沈紫言也不恼,自袖中将那画拿出,在柳氏面前扬了扬,笑道:“这画儿我暂且还是先收着,等父亲回来了,一切交由他裁决。”柳氏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柳眉倒竖,“你到底想要作甚?” 沈紫言这才收敛起了笑意,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母亲对青钰动了旁的心思,我自然也就撕破脸不认人了。”话说得十分明白,柳氏几乎不用想便明白过来,“你在威胁我?”沈紫言脸上又浮现了三月*光般的笑容,“女儿哪敢,不过是恳请母亲慈悲为怀,心存善念罢了。” 柳氏站在原地,心里的怒火噌噌直往上窜,燃成燎原之势,但又不好发作,脸色铁青的憋在了心里,沈紫言见着低低的调笑:“我父亲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母亲还是想清楚,就是日后诞下了儿子,我父亲年纪大了,难免精力不济,那孩子想要有什么能为,没有兄弟的帮衬,只怕这路也不好走。再者,我大姐是嫁到李阁老府上的,你白白得罪了我大姐,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处。我言尽于此,母亲还是自己想想罢。”说着,一阵风似的,拂袖而去。 才走出院子,与柳妈妈擦身而过,沈紫言笑道:“如今妈妈也托大了,见了我,竟然也不知道行礼了。”柳妈妈本已走到了沈紫言后头,闻言忍住了满腔的怒火回来给沈紫言行了礼,怒气勃勃的走了。 眼前没有旁人了,沈紫言精神微松,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墨书忙上前扶住她,担忧的问:“小姐没事吧?”沈紫言笑着摇了摇头,“就是那桂花酒的后劲上来了,头晕晕的,你扶我回去睡会。” 墨书叹息了一声,扶着沈紫言回去,又是打 了冷水敷面,又是替她揉捏小腿,忙成一团。沈紫言疲惫的半躺在大迎枕上合了双眼,“不是有福王妃送的解酒石么,拿来我含着。”默秋忙将锦盒打开,拿了解酒石给她含着。 沈紫言微睁了双眼,双靥微红,眸光流转,愧道:“也不知怎的,我竟也贪杯了。”默秋捂着嘴直笑,“小姐醉酒后更是别有一番动人心处。”随风瞪了她一眼,“哪有你这样打趣自家主子的。”心里却也觉得沈紫言如斯模样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妩媚,只是不好说出口的。 墨书羞赧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沈紫言却托着下巴笑了起来,“倒是让福王妃和郡主笑话了。”墨书心中微动,趁晚上服侍沈紫言歇下时说道:“我瞧着那福王府的三公子,倒也不是那轻薄之人,反而自有一股豪迈之气。“语气十分肯定,“只怕外界传闻未必就是真的。” 此话正戳中了沈紫言的心事,她笑了笑,将晕乎乎的头埋进了枕头,不多会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沈二老爷回来的很晚,红光满面的,第二日随风从外间走进来时却对沈紫言耳语道:“据说许尚书有意为许家大公子向小姐提亲……” 感谢书友081215164635116,再次感谢乖乖cal,子夜在想,乖乖的名字,很适合客串宠物…… 顶锅盖逃窜~~~~ 第八十四章 亲事(一) 第八十四章亲事(一) 沈紫言听了心里顿时化开一股不知名的滋味。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暗地里也曾吟诵过这首诗,如今事到临头,反而觉得有些许的不安和惊慌。不知道自己的良人是什么品性,不知道是否能和婆婆好好相处,也不知道妯娌之间会不会遇到问题,总而言之,一股脑杂七杂八的事情,叫人心里乱作一团。 墨书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随风:“你说的话可当真?别是道听途说的,白白闹了笑话。”随风十分肯定,“那是老爷醉酒后无意说出来的,是老爷的贴身小厮亲口告诉我的,假不了。”墨书看了眼沈紫言,低声问随风:“老爷对许尚书的提亲怎么说?” 随风知道事关重大,不可胡言乱语,真切的说道:“老爷回来的时候很是高兴的样子……”这么说来,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了…… 墨书就看着沈紫言,试探的问道:“小姐,要不我们去打听打听那许公子的为人?我有一个同乡姐妹的表哥,是许府赶车的,我去问问,总能打听到一些什么。”来说亲的媒人自然会将人夸得千好百好,也听不出什么真实消息来,唯有自己私下打听的,还有几分可信。 沈紫言心里似塞满了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点了点头,“也好。” 许家来提亲一事似长了翅膀般飞入每个人的耳中,下人们闲谈起来,总是对三小姐充满了艳羡,大小姐的亲事自然好,可又哪里比得上三小姐大小姐要嫁入李阁老家,三小姐要嫁入许尚书家,还是当今的状元郎,许家的嫡长子,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众人都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意味来,觉得自家小姐嫁得好,她们出去行走时,是一件多有体面的事情 如此的言语似一股暗流涌动,没过几日就传入了沈大太太耳中。她正在为沈佩夏的亲事伤神,有了沈佩春的教训在前,沈大太太可不敢再马虎,总是千方百计的打听哪家有适龄,品性好,家底好,又有功名在身的公子。 沈大老爷是白丁,有家底的自然瞧不上沈佩夏,没有家底的沈大太太瞧不上,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了。这时她却听说许家向沈府提亲,焉能不恨?要知道许家大公子许熙可是她一早瞧上的,可许家现在却来求娶沈紫言,这让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摆?心里有恨又嫉,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不曾下来。 身边的妈妈就劝她:“谁知道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兴准只是谣言呢。”大太太气得两肋生疼,恨 恨道:“论姿色,论才学,沈紫言哪里及得上我们春儿,若不是她有个做尚书大人的老子,能有这好运气?”那妈妈就笑道:“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再说,我们家四小姐,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难道还不能比三小姐嫁的好?” 大太太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冷哼了一声,“你说的是,我要替夏儿找个比那许家风光千倍万倍的婆家”那妈妈忙低头应是,又附和了一通。 这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沈紫言耳中,饶是墨书这样好性子的人,也忍不住怒道:“做伯母的做到这份上,也真真是少见”秋水却微微笑了起来,难得的目带讥讽,“比许家风光千倍万倍,依我看,也只有皇亲国戚了。”说着,嘴角微勾,“我们就等着看看四小姐嫁得如何体面了。” 沈紫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见没有旁人,也就开门见山的问墨书:“你去打听得怎样了?”到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微微发热。墨书忙掩上了门,神色里带了几分慎重,“听我那姐妹的表哥说起,许家是诗书传代的官宦人家,家风十分严谨,许公子更是被人称为神童,十五岁就中了举,十八岁就在殿试中被皇上一眼相中,成了状元郎……”十五岁的举人,十八岁的状元,这些事情实在太有名,金陵城都知道,沈紫言又岂会不知道,她要知道的,是旁人不知道的那些最接近本来面貌的事情。 想着,脸上微微一烫,“那许公子的品性……”墨书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欢愉,“听说许公子待人有礼,谦和大度,很少与人争执,又友爱兄弟,许家上上下下提起许公子都是一片夸赞声。”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许公子一向洁身自好,也没有通房……”这才是关键了。 沈紫言自小见识到沈府这些魑魅魍魉,对姨娘之类的可以说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感,因而大面上虽然从来不说些什么,实则内心深处万分希望自己的良人可以不抬姨娘,明知自己不过是胡思乱想,还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墨书自小服侍她这些年,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就刻意打听了一回。 柳氏那边早已得了消息,坐在榻上,脸色变幻不定。她原以为时日久了,等到沈二老爷对她放下戒备,敞开心怀的时候,她就可以趁机做主沈紫言的婚事,到时候配个阿猫阿狗还不是由她说了算,那就什么气都出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沈二老爷根本没有给她插手的机会,也没有想到,在她眼中一无是处的沈紫言,居然能找到一门这么好的亲事,怎么想怎么来气。 又想到那日许夫人来访 时连正眼也没有瞧上她一瞧的场景,更觉心口生闷,太阳穴突突的跳,这要是真和许家结亲,沈紫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许家又哪里会将她这个沈府主母放在眼里?还不是由着沈紫言胡搅蛮缠? 柳氏想着,眉头拧成了一团,揉了揉太阳穴。一抬头,却看见百合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眼里带了几分森冷。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将柳氏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落下去,百合却吃吃笑了起来,“夫人在害怕什么?” 柳氏强作镇定,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百合却冷冷扫了她一眼,直奔主题,“你什么时候和老爷说,抬我做姨娘?”柳氏本来被沈紫言的事情搅扰得心情一团糟,现在见百合又来催促,更是大为光火,“老爷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时常不来我这里,我如何提起?”语气里有些气急败坏。 百合又哪里是个好性子的,闻言立刻争锋相对的顶了回去,“要不是你没有本事,老爷会不往你这里来?”一旁的柳妈妈看不下去了,三步做两步冲了上去,怒道:“你不过是柳家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毛头丫鬟,竟然骑到夫人头上来了” 百合素来忍气吞声在柳妈妈手下讨生活,这下连柳氏都敢得罪,又哪里会怕柳妈妈,就将往日积攒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我是毛头丫鬟,也比你做了一辈子的老姑娘来得强”这话可谓是戳破了柳妈**心病,因她样子生的丑,年轻时候也无人愿娶,就在柳家做了一辈子的丫鬟,后来年纪大了,又被柳夫人指给了柳氏做妈妈。 柳妈妈就恼羞成怒的使劲扇了百合两个耳刮子,一时百合白润的面颊上立刻出现了手掌印,好生生的一张脸浮肿起来了。柳氏本就对百合恨得牙痒痒,又哪里会劝架,见柳妈妈处于上风,心里十分称意,幸灾乐祸的看着百合肿胀的一张脸,眼里有了几丝快意。 百合也是个气性大的,捱了两下打,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打滚撒泼的哭闹起来,扑在柳妈妈怀里一阵胡撕乱打,口内骂道:“你打得起我么?也不照照那模样再动手,难怪一辈子没人肯要,也不用活了,就是下了地狱,也是那孤魂野鬼”骂得十分难听。 柳氏见郭妈妈橘皮一般的脸上已出现了细细的血痕,立时喝道:“还不给我住手,这样成什么样子”柳妈妈见柳氏吩咐了,不敢不从,忙停住了手,百合却只是不依,赶着柳妈妈又拼命的捶了几下。众人见了这样的情景,不由目瞪口呆,有屈于柳妈妈yin威的,也有看不惯百合作风的,无不是积 了一肚子的怨气,见了她们闹将起来,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道:“也有今日” 这事闹得这样大,沈紫言不可能不知道,听闻此事,似笑非笑的斜了眼墨书,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墨书就假意笑道:“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不如小姐去劝劝?”分明就是情知她不会去,拿话来打趣她的。 沈紫言也知道她的意思,摇头笑了笑,脸上笑容又淡去了些,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烦心呢,哪里有那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情。 此时却见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急急奔了进来,沈紫言一愣,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那小丫头也是十分伶俐的,闻言立刻笑道:“奴婢是后院打杂的,大富哥托我来给小姐说句话。”大富就是沈二老爷的小厮了,沈紫言一听,精神一振,忙问:“什么事?” 多谢玉落九天和冰凉夏童鞋投出的宝贵的粉红票 话说,大家有推荐票的,请投给子夜,免得白白浪费了,嘿嘿。 第八十五章 亲事(二) 第八十五章亲事(二) 那小丫头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大富哥说,夫人去了老爷的书房,说了半晌的话,隐隐听到夫人提起三小姐,大富哥不知道是什么事,让我来告诉小姐一声。”秋水听了,与墨书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柳氏一向和沈紫言不和,这在沈府是公开的秘密,众人虽然不敢说,但私下里无不是心知肚明,柳氏找沈二老爷,能有什么好事 沈紫言命人打赏了那小丫头一块一两重的银锞子,那小丫头千恩万谢的去了。墨书就说道:“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看看夫人对老爷说了些什么。”沈紫言已低低笑了起来,“不用打听,我知道她说些什么。” 墨书一怔,沈紫言眼里泛着狡黠的光芒,嘴角微勾,“她自然是要在父亲面前做贤明人了,说不准就是对父亲说想要为他分忧,最好是能将我的婚事交给她做主了。”默秋顿时气结,胀得面红耳赤,“她能安什么好心” 沈紫言却悠悠的抿了口茶,气定神闲的望着墨书直笑,“看来母亲大人还是太闲了。”墨书微微一笑,“想来百合早已按捺不住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到时候她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呢。”沈紫言眉梢微挑,“可惜了她一张巧嘴,只是看不透,说什么也无用。” 沈紫言哪里不知柳氏想要将自己胡乱配了人,最好是能配个一无是处的人,到时候就有得笑话看了。可惜,她算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沈二老爷不是一般的父亲,他是当朝的尚书大人。也就是说,沈二老爷在选择女婿和亲家的时候,绝不会选择那门不当户不对的,没有根底的女婿。既然是要结为亲家,自然是要在朝堂之上相互扶持,能够带给彼此最大利益的亲家。 沈紫言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对沈二老爷十分放心,哪怕是他对内宅事情不管不顾,可涉及到身家利益的事情,沈紫言相信他不会犯糊涂,否则,这些年的尚书也算是白做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沈二老爷都会选择最合适的亲家,通常来说,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百年望族,或者是当朝最有前程的家族。 哪怕就是婚事由柳氏做主,她也只能负责挑选而已,而最后拍板的,只能是一家之主沈二老爷。柳氏就是有那三寸不烂之舌,能将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到最后,对这门婚事,还是无能为力。 沈紫言一开始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也曾经对自己的婚事惴惴不安,可看到沈紫诺许给了李阁老家的二公子的那一刻开始,她骤然 明白了许多事情。 沈紫诺是沈家的嫡长女,一般而言,沈家这样的人家,嫡长女嫁给那种书香门第的嫡长子才是最普遍的现象。毕竟长子长媳不仅是全族的表率,还是未来掌握整个家族命运的人,日后分家,也能得到最多的资源。可是沈紫诺却许给了李阁老的二公子,倒不是说二公子如何不好,只是到底不如嫁给一门的长子做当家主母。 沈家的情况却又十分特殊,沈大老爷虽然是嫡长子,可他是白丁,书香世家的白丁,基本就意味着吃闲饭的人,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进来。若是那种公卿世家的嫡长子倒也好说,横竖爵位就是嫡长子的,书香门第可不讲究这一套,唯有考取功名才是最终的出路。 柳氏手心已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只觉得对面沈二老爷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你要操心紫言的婚事?”柳氏小心的看了沈二老爷一眼,见他面色平和,就低眉顺眼的说道:“老爷在朝堂上要为君谋事,回到家里又要操心小女儿的婚事,妾身见着实在心疼,就想为老爷分忧……”说着,熠熠的望着沈二老爷,“妾身也是一心为老爷着想的意思。” 只这一瞬间的工夫,沈二老爷眼里已有了浓浓的讽刺,“紫言的婚事我自有主张,就不用你多管了。”柳氏柔和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大方得体,微笑着说道:“既然老爷已经有了主意,妾身也就不必担心了。紫言最是聪明的女儿家,又是才貌兼备的,也不知怎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她” 沈二老爷和柳氏成亲虽然也有些时日了,可彼此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时间实在太少,但见着柳氏眼中屡屡有种说不出的算计的神采,沈二老爷十分不喜,就有意将柳氏冷了冷。柳氏又哪里知道沈二老爷为何对她如此生疏,只当是旁人在他面前乱嚼舌根子,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什么不好的话。 那个旁人,自然是沈紫言了。 沈二老爷却直接忽视了柳氏的感慨,拿起书自顾自的看起来了。柳氏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色有些难看。就这样走了,那就是白白来了这一趟了,心里自然十分不甘,可不走,沈二老爷又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正左右为难间,沈二老爷眼角余光瞥见她还杵在原地,暗地里觉得她十分的不知趣,声音也就冷了几分:“你没有旁的事了?” 沈二老爷难得的主动说了一句话,柳氏心中一喜,忙柔声说道:“紫言已将大大小小的事情揽下了,妾身闲来无事,正好陪老爷说说话。”殊不 知沈二老爷却是叫她离开的意思,闻言眉头拧了拧,“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下去吧。”柳氏愣在了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讪讪然退下了。 路上就和柳妈妈抱怨,“也不知那沈紫言到底在老爷跟前说了些什么,老爷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柳妈妈见四下里无人,满脸是笑的奉承道:“这大小姐和三小姐出阁的日子指日可待,到时候沈府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三小姐就是再想管得多,也是出嫁了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要是再回娘家指指点点,人家只会说她年轻不尊重,不将您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了。” 柳氏脸上就漾出了层层笑意,“你说的也是,等到她们都嫁出去了,还不是我说了算。” 柳妈妈趁势就问:“那百合的事情……”笑意瞬间在柳氏脸上消散,眼里是化不开的寒冰,“她要做姨娘,就让她做好了。”柳妈妈一惊,“夫人,这……”柳氏已吃吃笑了起来,“将那绝子药放在汤里给她喝下去。”柳妈妈望着柳氏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喝下绝子药,这一辈子也别想生下孩子了…… 许焘已满头大汗的冲进了许熙的院子,也不待下人打起帘子,自己一摆手就掀开了,“大哥,你知不知道,父亲已经向沈家提亲了说的就是那沈三小姐。”许熙手里拿着一卷书,闻言笑了笑,“知道。”许焘一怔,声音低了下去,“那你还坐得住?” 许熙俊朗的面上是温和的笑容,“我为何坐不住?”许焘扫了眼四周低眉顺眼的丫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那群丫头怯生生的看了许熙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都下去了。 许焘直等到房内无人了,才急急说道:“你不是心上有人了吗?怎么倒是一点也不急的样子,这要是那沈家答应了,你就是不娶也得娶了。”许熙平静的眼眸里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波澜,“我等这一日,等了七年了。”“就是等了那姑娘七年,才不能就这样……”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吃惊的睁大了眼,“沈三小姐就是那姑娘?” 许熙的目光落在窗外飞舞的落英上,微微颔首。许焘略黑的面庞上就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浓密的眉毛弯成了月牙形,“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呢,害我白白为你担心。”许熙但笑不语。 许焘却长长的叹了口气,脸色一正,“也不枉你苦苦找了她七年,几乎翻遍了整座扬州城,没想到她居然是金陵人,难怪你一直没消息,只盼着沈家答应这门亲事才好,你也算 是得偿所愿了。” 许熙神色温柔,似一潭春水般盈盈流动,“我原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终究还是找到了。”许焘就咧开了嘴笑,“这就是天意。”心里着实为他的大哥感到欢喜,一把拍在他肩上,兴高采烈的说道:“为着你寻到佳人,我们也该出去喝一杯才是。” 许熙幽深的眸子黯了黯,似是梦呓一般说道:“只盼着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声音轻柔的像一阵风似的。手指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帕子,反反复复的摩挲,嘴角化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福王府中福王妃却与福王怒目相向,“您倒是从来都不急,我们的瑾儿都多大了,许家可都上门去提亲了,您还是这样不温不火的,要等到几时?”福王知道福王妃为了三儿子的婚事焦心不已,忙安抚道:“好好好,我明日就去,好了吧?” 福王妃对这个笑面佛一般的福王一向是没有什么法子,闻言只得按捺住了满腔的火气,问道:“许家可都先上门了,您打算怎么着?” 感谢书友090131172947163,书友110320200424843,两看两相忘投出的粉红票 弱弱的说一下,两看两相忘这个名字,好有古风的意味 现在子夜收到了21张粉红票,如果再有9张的话,子夜就加更 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八十六章 亲事(三) 第八十六章亲事(三) 福王笑得和弥勒佛似的,“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是好事,你眼光倒是不错。”福王妃见始终说不到点子上,也就来了火气,“您哪次不是这样打发我的,说明日就去,谁知道要等到几时” 却听见一阵有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帘外响起林妈**声音,“三少爷回来了”福王妃忙住了口,但还是板着一张脸站在榻前,没有挪开半步。杜怀瑾进门便看到这副景象,心里也明白必是母亲和父亲发生了争吵,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看母亲的脸色,应该是大事了。 想到此处,就笑嘻嘻的走到福王妃身边,问:“娘,这是怎么了?”福王妃白了他一眼,脸色柔和了些,语气还是带了些许怒气,“又到哪里顽去了?”杜怀瑾看了眼立在一旁含笑不语的福王,就笑道:“儿子哪敢啊,一直在书房呢。” 福王妃一扭头就看见这一老一小笑得云淡风轻的脸,闷闷的斜了他们二人一眼,抚额叹道:“你们两父子还真是一个模样。”福王眉梢微挑,看着一旁意气风发的杜怀瑾,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笑容更深,“那也是你生的好儿子。” 福王妃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夸赞杜怀瑾,心中的不快和怒意就淡去了些,“瑾儿的婚事您到底作何想法?”福王知道福王妃这次必是要刨根问底,不问出个结果不罢休了,但见杜怀瑾在场,也不好多说,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杜怀瑾听到福王妃说起自己的婚事,心里着实不安,也就没有回避,但见了父亲如斯神色,哪里还不明白,行了礼就欲离开。却被福王妃一把拉住,“往日怎么不见你害臊来着,这次也不用回避了,你就听听你父亲怎么说。” 福王就讪笑道:“哪有父母讨论婚事,儿女在场的?”福王妃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儿子几时讲过礼数了,现在倒是知道礼节了,往**如何教导他的?”福王干笑了一声,对这事实在心虚。他虽是皇子,自小却是在军中长大的,对那些繁文缛节本来就不怎么讲究,后来见了这小儿子杜怀瑾颇有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心中欢喜,屡屡教导他不以俗礼为意,杜怀瑾如今的性子多半就是当年福王纵容出来的结果。 福王妃就拦住了杜怀瑾,“你给我站在这里,听你父亲怎么说”福王知道福王妃这是在拿儿子要挟自己,这些年的夫妻,将对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也不以为意,也就笑道:“你母亲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吧。”这话正合了杜怀瑾的心事,他也就顺 势恭顺的站在了福王妃身边。 福王望着气鼓鼓的福王妃,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瑾儿的婚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福王妃顿时气结,“瑾儿今年可都十八了旁人这个年纪,可是连儿子都抱上了”这话也是实话,十五六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十八岁也算得上是较大的年纪了。 福王就拿眼瞅着杜怀瑾,对福王妃笑道:“你不是总说不能委屈了瑾儿么,怎么现如今也不问问他的意思了?”福王妃忧心杜怀瑾的亲事,福王又哪里真会不闻不问,但福王自己是二十出头才娶亲,见着杜怀瑾这些年无意娶亲,也不以为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常还替他在福王妃面前说话,不外乎是纵容他趁着年少,肆意轻狂一番的意思。 岂料福王妃见了这老子儿子都没个正形,更是头疼,就瞪着杜怀瑾,“我为你求娶沈三小姐,你不乐意了?”杜怀瑾心中一动,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冰冷的眼角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福王妃见他不说话,又连连追问:“沈三小姐知书达理,才貌兼备,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有意,你若是没那个意思,我也就不再提起了。” 说完,一瞬不瞬的盯着杜怀瑾,唯恐他说出个不字来。福王心里也诧异万分,照着杜怀瑾往昔的性子,哪里会这样婆婆妈**,只怕立刻就拿着旁话岔开了,横竖是不愿意的意思了,想着,也就认真看了他几眼。 杜怀瑾这时才抬头看了眼福王妃,难得的收敛了玩味的笑容,正色说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此话落在福王妃耳中有如天籁之音一般,她眉梢微扬,带着几分得意的看向福王,“如何?现在您可以去沈家求亲了吧?” 福王忍不住哈哈大笑,粗糙的大手掌落在了杜怀瑾肩头,摇头直笑,“你啊,你啊……”豪爽的说道:“那就依夫人所说,为夫这就去沈府提亲。”说着,大步走了出去,步履也带着往日所没有的轻快。 福王妃见着就露出了笑容,待杜怀瑾走后,对林妈妈说道:“可算是了结了我心头大事。”林妈妈就怕沈府到时候不答应,闹得福王妃心头不快,就笑道:“您可别高兴的太早,你方才也说了,沈三小姐可不是只有我们王府属意的……” 福王妃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闻言立刻说道:“就王爷那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多少鬼点子,你就看着吧,这亲事一准要成”说着,高兴得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吩咐林妈妈:“你去开了我的箱笼,把里面最华丽的头面全拣出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也不知道现 在的年轻小姐喜欢什么花样,你出去打听打听。” 林妈妈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哪有做婆婆做成您这样的这哪里是婆婆,分明就是亲娘了。”福王妃正在兴头上,笑眯眯的说道:“沈三小姐少年丧母,身世也可怜,我就是多疼些,也不为过,若是那一个能有沈三小姐一半懂事……”说着,笑意渐渐消去,声音有些低沉,“今日是好日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提也罢。” 林妈妈知道她是在说二夫人,想到二夫人做下的那些事,叹了口气,也不欲让福王妃为这些事烦心,就笑道:“早几年您就说要将听雨园收拾出来给三少爷和未来的三夫人住,听郡主说起沈三小姐似乎喜欢牡丹,要不选几个花匠种些牡丹?” 福王妃眼里就有了促狭的笑意,“你忘了,我记得瑾儿不久前可是亲自从洛阳弄了大棕紫回来的。”林妈妈顿时恍然大悟,忍俊不禁的笑道:“您是说,三少爷是为了……”福王妃掩袖而笑,“我那时还不明白,只说这孩子怎么突然转性了,一向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后来见了他书房的月夜牡丹图,又听云儿这丫头说起沈三小姐喜欢牡丹,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话音刚落,就听小丫头来报:“郡主来了” 杜水云急急走了进来,拉着福王妃的衣袖撒娇:“娘,我求您件事。”福王妃就望着林妈妈直笑,“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杜水云就撅了撅嘴,“您别是在背后又编排我的吧?”福王妃斜了她一眼,“哪有你这样和母亲说话的?”虽是责备的意思,却并无责备的语气,眼里充满了浓浓的溺爱。 杜水云见着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娘,我想着过几日就立秋了,想请沈姐姐来我们府上赏菊吃螃蟹,就在园子里摆上宴席,您看怎么样?”福王妃与林妈妈交换了个眼神,哧的一声笑,“你沈姐姐只怕是不得闲。” “怎么会?”杜水云睁大了双眼,“我前几日问还邀沈姐姐立秋以后来赏菊,她满口答应了。”福王妃嘴角高高翘起,眼眸中满是愉悦,“你沈姐姐,只怕要做你三嫂了”杜水云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笑容满面的福王妃,“怎么会这样?”福王妃见着笑意更深,摸了摸杜水云的头,“日后多的是时候吃酒赏菊,也不急在这一时。” 杜水云就蹬蹬的跑出了正房,眉头深蹙,心里乱成一团,喃喃自语,“我三哥虽然千好百好,可他不喜欢女人,沈姐姐怎么办?”一旁的书燕听了忙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小姐,这样的话,您怎么可以拿出来说?”杜水云却似乎 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急匆匆跑向了自己的院子。 沈紫言接到杜水云来信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红霞布满天际,一只只归鸟飞过天际。 沈紫言将来信细细的看了几次,几乎可以想见杜水云心中的徘徊。一面是她三哥,一面是闺中好友,也难为她还记得提醒自己。杜水云这样不问世事的都知道他三哥是断袖,可见杜怀瑾这癖好实在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福王府里面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沈紫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许熙在空明寺中的话,若他所言不假,那杜怀瑾,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至少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不济的纨绔子弟。一面是许熙,一面是杜怀瑾,往深里想,若是杜怀瑾没有那断袖之癖,这两个人谁更好一些,还真是难说。 那日对弈的情景历历在目,沈紫言想了想,叹了口气。 一转头,却见墨书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眉宇间都带着浓浓的恼意。 沈紫言见了,一种不安渐渐浮上心头。 多谢东君太乙,小青的刀,小慵,轻裳童鞋投出的粉红票 弱弱的问一下,东君太乙是指太阳神么? 再有五张粉红,子夜就加更了,啦啦啦啦啦……. 第八十七章 落定(一) 第八十七章落定(一) 墨书见沈紫言正探寻的望着她,也就不打花腔,开门见山的说道:“您不知道多可气,夫人送给二少爷的那两个丫鬟,都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柳氏不怀好意,担心青钰好生生的被带坏了,走入了歧途。 今日一大早,沈紫言就听说柳氏送了两个伴读小丫头给沈青钰,据说都是聪慧可人的丫头,沈紫言对柳氏有一种天然的忌惮,可不相信她会存了什么好心,立刻就命墨书去瞧瞧那两个小丫头,果然,都是柳眉杏眼的美人儿。墨书已动了真怒,“那两个小丫头一眼瞧上去,就生的一副狐媚样子,没得带坏了好生生的爷们” 沈紫言就从案桌上抽出一张雪浪纸,吩咐秋水:“你照着这幅图,再画一幅。”说话间就将那日马房着火后秋水画出的小丫头的画重重按在了书桌上,“到了这份上,谁也别讲情面了。画完以后,立刻送到老爷那里去” 沈青钰如今已经十二岁,沈紫言自然相信他不会被两个漂亮些的小丫头迷惑了心智,但也架不住柳氏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蛊惑,毕竟是心智未长成的年纪,这时候最是容易乱花迷人眼的时候,万一不慎受不住那诱惑,耽误了时候,这一世可就完了。 秋水一画完,吹干了墨,立刻就拿着画出去了。沈紫言就吩咐随风:“你去把海棠给我叫过来。”话音刚落,就听小丫头在帘外探出头来,“小姐,二少爷院子里的海棠姐姐求见。”海棠已经嫁为人妇,本来该称妈**,但她和杜鹃嫁给了两兄弟,这样叫起来就有两个唐妈妈,容易混淆,沈紫言索性就叫人依旧称她们的名字了。 墨书哧的一声笑,“我说如何?海棠最是聪明的,这其中的厉害她不会不知道。”海棠已快步走了进来,昔日做少女时的乌压压的满头青丝已挽成了髻,平添了一种**的风韵。忙给沈紫言行了礼,“小姐,奴婢有事要禀。” 沈紫言就使了个眼色,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唯有墨书几个大丫鬟依旧在旁边候着,海棠见屋子里没有旁人了,就郑重的说道:“夫人送去的两个侍女,二少爷收下了,但二少爷说男儿自当以读书为要事,哪里是红袖添香夜煮酒的时候,恰巧此时大少爷不知怎的见着这两个丫头,就问二少爷讨要,二少爷怜惜大少爷生活不便,为着兄弟友恭的意思,就将那两个丫头送给了大少爷。” 沈青林自那次被沈二老爷打了一顿以后,在床上躺了将近四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调养的时候没有注意,伤愈后 就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也不知是否他自己也觉得无颜见人,这些日子绝少出来行走,唯有柳氏进门时来问过一次安,那也是和他们姐弟三人错开了时候,也不曾见到。想不到这次一听说他出了院子走动,便是带走了柳氏送去的两个丫头。 沈紫言几乎可以想见柳氏的脸色有多难看,对海棠笑道:“二少爷如今也会使鬼点子了”平白无故的,沈青林哪里会进沈青钰的院子,多半是用了什么鬼点子将沈青林引逗过去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沈青林身边如花似玉的丫鬟可不是一个两个,再添两个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棠一本正经的笑道:“二少爷可什么也没有做,是那两个丫头自作主张的要去院子里采花,说是给二少爷装饰书房,被大少爷瞧上了,一路跟到了院子,我们二少爷可是日日用心念书,哪里有闲情管这些风花雪月的” 墨书心知沈紫言喜欢轻松的氛围,就笑着推搪了海棠一把,打趣道:“你如今跟了二少爷,这说起话来也咬文嚼字了,几时去做个女先生?”海棠呸了一声,“我们三小姐也是个有才学的,你也跟了这些年了,难不成你说话还是跟个下里巴人一样?”原本凝重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沈紫言含笑看着二人,只觉得十分有趣,但转念想到福王此时应该在与沈二老爷说起自己的婚事,一颗心又变得不宁静起来。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时沈紫诺定亲的时候,沈紫言自己还能冷静的分析,头头是道的,到现在轮到自己了,心里却是不安宁得紧,这不管花落谁家,面临的又是陌生的环境了,到时候能不能适应还另说,就怕自己难以和良人琴瑟和鸣。 她虽然心里不指望当真能和和美美到老,可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美好的一幕还是有些许的憧憬。哪怕是有争吵,有冷战,但只要最后还能花好月圆,足矣。 沈紫言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海棠站了起来,“奴婢这就告辞了二少爷那边也该人传午饭了。”沈紫言忙叫住了她,走到她面前,携了她的手,郑重的说道:“你和杜鹃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一心服侍二少爷就是了。”海棠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三小姐放心,只要有这条命在,断然不会叫二少爷收到一丝一毫的损害。”沈紫言微微颔首,“我可就将他交给你们了。” 这就算是最后的嘱咐了,沈紫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嫁入别家,但心里也明白那一日不会太远了,所以在自己离开之前一定要将沈青钰托付给可靠的人。以沈青 钰的聪明才智,若真全身心的应付起内宅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是难事。只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能为了这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事情分心。沈青林已经是这番模样,若是沈青钰再不出个名堂,沈家二房这一代,也就算是完了。因此沈紫言比谁都希望沈青钰能金榜题名,到那时这内宅的事情还算得了什么呢? 福王与沈二老爷已在书房内高谈阔论了大半个时辰,沈二老爷虽不知福王为何到访,但福王这样的身份亲自登门拜访,哪里敢怠慢,慌忙迎到了自己书房,福王倒也是爽快人,坐在那大红木太师椅上就和沈二老爷对些朝堂上的事情说了好一会,令沈二老爷顿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昔日沈二老爷和福王不是没有交往,但交谈得实在太少,哪比得上这次促膝长谈,越发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一阵,直到小厮端着茶上来才住了口。福王饮了几口茶,突然话锋一转,“也不知沈尚书对令小姐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沈二老爷微微一愣,立刻会意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福王这次登门,绝不是为了和自己说些时事这么简单,他既然提起沈紫言,想必也有一番心思了,也就顺势说道:“前些日子许尚书倒是提过亲,只是下官一向偏疼这小女儿,就想多看些日子再作打算。” 福王就放下了茶盏,笑道:“你瞧着我家三小子怎么样?”话说到这份上沈二老爷哪里还不明白,他虽对福王府的三公子不熟,只见过一两次面,但想着虎父无犬子,福王大智若愚,目光如炬,教导出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笑道:“令公子一表人才,又聪慧过人,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将风范,只怕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为可也。” 福王明知沈二老爷说的客气话,但还是十分受用,眯着眼笑了起来,“也不知我家三小子可配得上尊府的三小姐”似是感叹的一句话,落在沈二老爷耳中却令他一阵狂喜,福王府是何等人家,自家女儿嫁过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面上却不将喜色露出分毫,唯恐福王府看轻了沈紫言,凡事得来的太易自然不会珍惜,也就细细沉吟了半晌,许久才说道:“令公子自然是东床快婿,只是我夫人去得早,我这小女儿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难免有几分性子……” 却不知此话正合了福王的心意,他自军中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豪爽,虽贵为王爷,但也喜欢那有性格的女子,不喜那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只是不好说出来的,福王妃年轻时也是个能闹腾的,偏这 样刚好入了福王的眼,如今杜怀瑾是福王最为钟爱的儿子,私心里自然也希望他能娶一个性子洒脱的媳妇,听了沈二老爷一说,更是坚定了为杜怀瑾求娶之心,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笑道:“谁家女儿没有几分性子,就是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拙荆也不是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清正兄也不必过于忧虑。”直接从沈尚书过渡到了清正兄…… 沈二老爷就拘谨的笑了笑,“既然福王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也就这么说定了。”福王就哈哈大笑,一掌拍在了沈二老爷肩头,“走,去紫竹轩喝上一杯”沈二老爷忙应了,心里着实欢喜,走路的步子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沈紫言那边却是刚刚得到消息,“老爷和福王出去喝酒了?” 多谢君烨,阿可,紫莹飞絮,高兴611童鞋赠送的宝贵的粉红票我记得当初写《牡丹倾城》的时候,君烨就是熟面孔了,想不到现在还能看见,真的很感动。 也感谢阿可,小熊宝宝526,千年虫万年僵的打赏 子夜会遵守诺言加更,明日不定时加更 第八十八章 落定(二) 第八十八章落定(二) 随风直点头,“福王和老爷在书房说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话,后来就一齐出去了,说是要去紫竹轩喝酒,老爷出去的时候,春风满面的,颇为自得的样子,福王也是满脸笑意,看起来是相谈甚欢。”这么说来,一定是在什么事情上面达成了共识了…… 沈紫言默然,心里却想到了一直以来福王妃那暧昧的态度。一直以来内心深处都觉得福王妃似乎有求娶自己的意思,但人家没有明说,自己又岂能捕风捉影?没得白白叫人笑话了去。 但这次福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登门,若是为了朝堂之事,福王作为王爷,理应避嫌,不会和同朝官员们走得太近,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因而和官员们最多只会书信往来,或递上名帖约个时候在外间说话,不会亲自登门拜访。可这次福王大刺刺的就来了,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沈紫言心内隐隐也有些明白了。 多半是提亲来了…… 这话却又不好明说,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也就笑了笑,“那就是好事了。”墨书却趁四下里无人时吗,偷偷的问:“小姐,您说福王是不是提亲来了?”人总是容易和亲近的人产生共鸣,这话正戳中了沈紫言的心事,在墨书面前她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也就说道:“多半是这样了,不然,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值得福王亲自登门的。” 墨书听了,在心里细细思想了半晌,才叹道:“若真是这样,我倒是希望小姐嫁入许家。”沈紫言一怔,下意识的问:“为什么?”墨书是自小服侍她长大的丫头,这份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有些话旁人不能说,她却是能说的,“那日在空明寺中,奴婢亲眼见着许公子那神态,虽掩饰得极深,但还是看得出来,对小姐您十分有意,小姐的心思我是再明白不过的,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心里却盼着和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许公子既然已经对小姐有意,这往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沈紫言沉默着不说话,心里漾开了一层一层的波纹。 墨书又继续说道:“许家只有大公子和二公子,这二公子未曾娶亲,又是个性子豪爽的,想来将来娶妻,这妻子的性子也好,妯娌之间也就少了些不和。再者,许公子先如今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您嫁过去以后,就是当家奶奶,是陪着许公子一路升上去的人,这份情谊自然非比寻常了。” 说着,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奴婢说句逾越的话,福王府的境况可比许家复杂得多,世子夫人裴氏是裴阁老的 孙女,二夫人是齐国公府的庶女,我虽不知道世事,可冷眼旁观,我们家老爷屡次见客的名单上,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裴阁老的名字……” 这事沈紫言也是心知肚明,同朝为官,却相互没有往来,大有老死不相见的意思,这意味再明显不过,多半是沈二老爷与裴阁老不和了。这样说起来,入了福王府,能不能和世子夫人处理好关系还是件令人发愁的事情。再说起二夫人,虽只见过一次,可听杜水云说起她的口气,多半是不好相与的了。 墨书又叹了口气,“福王和福王妃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分家,您和世子夫人,二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若是您有幸讨福王妃欢心还好说,若是将来有一日招致福王妃不喜,这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话锋一转,“我倒是觉得这三公子极不简单,到底不简单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若只是小姐和三公子两个人过日子,这也是极好的亲事,可福王府不是那寒门小户,不是能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人家。” 墨书说完,就十分真挚的看着沈紫言,“这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若是说的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小姐包容。”沈紫言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一片为着我的心思,又岂会怪罪你?”墨书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紫言心里却并没有面上看起来的平静,或许正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墨书看得十分清楚,不过,她还漏了一点。那就是她们这种人家的联姻,多半是为了家族的考虑。 福王府的权力自然是许府所不及的,但这无上的权势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带来了深深的危机。高处不胜寒,福王作为当今地位最为尊崇的王爷,几乎可以称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是那一人,足以主宰福王府的命运。一般来说,皇帝都对自己的胞弟,尤其是如福王那种有能力的弟弟,怀抱着忌惮之心。 若皇帝相信福王府,福王府自然就是鲜花裂锦,钟鸣鼎食的人家,可要是一招不慎,引起皇帝的猜忌,那就是万丈深渊。在权势面前,骨肉亲情,其实真的微不足道。 若是想过平静的日子,许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从某种程度上说,只要许家不犯什么大错,就不会动摇现有的根基。哪怕是被皇帝罢免了官职,可也还有官复原职的机会,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保住现有的富贵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样的书香人家,只要子孙上进,多得是卷土重来的机会。 福王府就不同了,一个窥探到皇权中心的家族,大起大落几乎就是在所难 免。 或许登高必失,就是这个道理…… 沈紫言沉吟了半晌,只觉得头痛欲裂,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恹恹的问:“方才那小丫鬟来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真要是这样一直想下去,沈紫言真怕自己会头痛许久许久。 墨书因担心沈紫言的亲事,也将那一茬忘了,闻言立刻笑道:“那小丫鬟来说,夫人决定给百合开了脸,抬了做姨娘。”沈紫言哧的一笑,“这百合倒是个有手段的。”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股淡淡的悲哀。 墨书也笑道:“可不正是如此,这才几日的光景,百合就做姨娘了。” 柳氏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一面是被百合威胁得紧,不得不抬了她做姨娘,暂且将自己的丑事遮掩下来,以后归以后,现在是断然不能叫自己的丑事被别人知道的,也只得先稳住百合再从长计议。另一面却是柳氏为了在沈府站稳脚跟不得不使出的手段,纵然是心里再嫉恨,也要在明面上抬了自己的丫鬟做通房和姨娘,方才是大家主母的气度。 柳氏可不相信百合真能讨得沈二老爷的欢心,甚至还在心里暗想沈二老爷见了百合那副嘴脸,再想到自己的知书达理,雍容大度,没准对自己就更宠爱了。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精,百合又岂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她想着沈二老爷对柳氏始终是不冷不热的,虽面上是尊重的,可心里却疏远得紧,她只要得了沈二老爷的欢心,诞下儿子,这往后的日子自然就是一帆风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 两个人各怀了心思,只是百合万万没有想到,这柳氏已暗地里下了绝子药,无论如何,她是再也怀不上孩子的了。柳氏正是明白这一点,看向百合的眼中多了几许幸灾乐祸和不明意味的算计。 沈二老爷直到黄昏时候才回来,听了柳氏抬了百合做姨娘,也没有别的话。 沈紫言却在想,沈二老爷究竟是将自己许配给了谁家。 到了第二日,沈二老爷坐在临窗的大椅上喝茶,看着来问安的姐弟三人,眼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沈紫言觉得沈二老爷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似乎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一样。 这种目光令沈紫言全身不是个滋味,但还是硬着头皮和柳氏寒暄了几句,这才落落大方的告辞了。 沈二老爷见着沈紫言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转过脸吩咐柳氏:“去将黄历拿过来。”柳氏不知 是为了何事,满腹疑窦的将黄历递给了沈二老爷。沈二老爷细细的翻着黄历,犹豫了半晌,才吩咐柳氏:“你去刑部安尚书的府上走一趟,请安夫人做我们沈家的媒人。” 柳氏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的问:“三小姐的婚事有着落了?”沈二老爷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福王上门提亲,我已经应下了,我看来年的十二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就将下聘的日子定在那日好了。”离来年十二月初十还有将近十五个月的日子,多得是时间细细准备。 柳氏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沈紫言居然要嫁入福王府,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她自然是盼着沈紫言嫁得越差越好,没有想到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沈紫言的婚事,竟然比沈紫诺的还要好,也就勉强挤出了笑容,“决定得这样突然,老爷也不和妾身商量一声。” 沈二老爷却直接连回答都省了,淡淡说道:“你那日若是不得闲,我派了妈妈去也是一样的。” 多谢woshiivy,雪梦冰,达芬奇椅子,阿可童鞋投出的宝贵的粉红票 也鞠躬感谢瑶非鱼,千千纤语,ddhhhexhh,阿可童鞋的打赏 多谢你们对子夜的支持,今天三更 遁地码字去~~~~~ 第八十九章 落定(三) 第八十九章落定(三) 柳氏一张脸顿时胀得赤红,似能挤出血来。沈府明面上是柳氏做主,实际上是沈紫言说了算,那些仆妇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只找沈紫言回禀便完了。她从早到晚都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只呆在房内拿了那性子懦弱些的丫鬟出火,要么就是和柳妈妈闲话,沈二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却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沈紫言婚事上,正是她展现千般手段万般心肠的时候,若是沈二老爷当真派了妈妈去安尚书府上请安夫人来,那她这个做继母的面子往哪里摆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她对继女的婚事不上心?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又何在? 这样想着,她忙笑道:“妾身平日里虽然忙碌,可我们三小姐的婚事,我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要奔走一番才是。”沈二老爷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不咸不淡的应了句:“是吗?那就有劳你操心了。” 柳氏心里一阵激动,忙保证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向将紫言视如己出,她的亲事妾身断然不敢马虎,她的嫁妆,妾身也会仔仔细细的挑选。”出嫁女的嫁妆,是到夫家的依靠和体面。 柳氏自然知道福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只怕那两个媳妇的嫁妆都十分丰厚,若是沈紫言带进去的嫁妆太寒碜,到时候还有什么脸?恐怕在妯娌和婆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辈子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柳氏想了想,就在心里暗暗称意,这沈紫言不给她脸,骄傲得和孔雀似的,那也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就是给她置办些乱七八糟的嫁妆,她难道还能不要脸皮的来吵嚷不成?还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二老爷听了,面上顿时如罩寒冰,“你要为紫言挑选嫁妆?”声音冷冷的,令柳氏微微有些错愕,“妾身毕竟是紫言的母亲。”说着,偷偷瞅了眼沈二老爷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大着胆子说了下去,“福王府地位非比寻常,紫言既然要嫁入福王府,这嫁妆一事可马虎不得,妾身自然要尽心尽力了。” 话音刚落,见对面沈二老爷看向她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锋利,几乎要将她凌迟一般,柳氏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惶恐不安的垂下了头。沈二老爷眼里已含着浓浓的讥讽,“你也还知道紫言要嫁入福王府” 柳氏浑身一僵,猛的抬起头委屈的望着沈二老爷,一双杏眼里满是盈盈泪光,“老爷……”沈二老爷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秋水画的那幅画来,重重拍在桌上,“幸而我当日没叫你管家,不然这府上要被你闹成什么样子 ”昨日秋水听说沈二老爷在见客,直等到沈二老爷归来时才将画交到他手上,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沈二老爷本就对柳氏十分不满,听了秋水一席话,更是怒火中烧。 不过大晚上的沈二老爷也不便发作,好容易按捺住了怒气,思前想后,这沈紫言的婚事只怕还有不少需要柳氏出面的地方,也就暂且将这事压在心底了,没想到这一大早的柳氏就提出来要为沈紫言置办嫁妆,沈二老爷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更是恼火。柳氏在府上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真是给沈紫言置办了几箱乱七八糟的嫁妆,这沈家也就别想在福王面前做人了,沈紫言可是沈家堂堂正正的嫡女,不是那寒门小户的女儿 柳氏本来是满腹疑窦,不知沈二老爷为何会动怒,但见到那幅画以后,一阵心虚气短,不由急急辩解:“那丫头虽然我院子里的,可因着她嘴馋,闹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已将她撵出去了……”沈二老爷冷冷瞥了她一眼,令她的话戛然而止,“你的丫鬟倒是与别的丫鬟不同,才来几日,就知道叫人出去买吃食了,还知道打赏人家一两银子” 柳氏强笑道:“那是妾身见着她平日乖巧,不时赏赐她一些物事……”沈二老爷已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了她,“那送给青钰两个貌美如花的伴读侍女又是怎么回事?”柳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强自解释:“妾身担心青钰没日没夜的念书,熬坏了身子,就让两个丫鬟去好生服侍他。” 沈二老爷冷笑道:“我素闻你有才名,这才迎娶你进门,你就是再骄纵任性,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若是再行错一步,也休怪我不顾情面了,我们沈家别的不说,远处的庄子倒是不少”言下之意是说柳氏若再使什么手段,被送去庄子上就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有如一道惊雷,直直劈进柳氏心中,她浑身一颤,大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老爷,妾身……”却是泣不成声,哽咽难言。柳妈妈见量忙求道:“夫人也是一片心为着小姐和少爷的意思……” 沈二老爷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年的郭妈妈,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更是大怒,直挺挺站起身来,一脚揣在柳妈妈身上,“夫人年轻不知事,你是见惯了世面的老妈妈,难道不知道劝着些?只知道火上浇油,添油加醋,你也不必在这府上待下去了” 柳妈妈脸色顿时灰白成一片,浑身抖如筛糠,老泪就簌簌的落下来了,不住磕头求饶:“老爷恕罪,是老奴造次了……”柳氏见着自己的妈妈没讨到好,本欲说上几句,但见到沈二老爷的脸色实 在不好看,到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 沈二老爷见着这主仆俩就一阵气闷,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屋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落在沈二老爷耳中更是平添了烦意,脚下的步子愈发的快了。柳妈妈忙宽慰柳氏:“夫人,老爷只是一时着了恼,过几日,您好声好气的认个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柳氏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我可是他的枕边人,都能这样狠心……”此话一出,柳妈妈忙急急掩上了门,低声说道:“夫人,隔墙有耳,您说话也要有个分寸才是。”柳氏却只是不听,“这是我的院子,难道我说两句也使不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这是怎么了?门扉紧闭的。”又是百合那冷嘲热讽的声音,柳氏只当她是来看笑话的,气不打一处来,就欲将在沈二老爷处受到的气发泄到她身上,却被柳妈妈拉住,“夫人,您这副样子,可怎么见人呢,我去打水来给您洗脸,您也要好好捯饬捯饬才好见百合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娼妇啊” 墨书因见着沈紫言近些日子郁郁寡欢,心事重重,就提议道:“小姐,这时节秋高气爽的,园子里的菊花都开了,不如我们去掐些菊花?”沈紫言本不欲去,但呆呆坐着更是胡思乱想,没得白白添了烦恼,就笑道:“也不知园子里是什么模样?”说着,就站了起来,墨书见量心中一宽,忙扶着沈紫言走了出去。 一行人才出了院子,迎面就遇上脚下生风的沈二老爷,沈紫言见他面色不虞,不敢马虎,忙上去行礼,沈二老爷出了柳氏的院子,越想越气,本来心情十分不佳,但见着小女儿,也露出了些许笑意,“这是去哪里?” 沈紫言恭谨的答道:“听说园子里的菊花都开了,甚是漂亮,女儿这是去赏花。”沈二老爷微微颔首,“赏花是怡人心情之事,正该如此才是。”沈紫言躬身应是,想到福王的来访,忽然灵机一动,半真半假的说道:“父亲,福王府的郡主邀女儿去赏菊吃螃蟹,一番盛意,也不知女儿该不该去。” 沈二老爷一怔,脸上有了和煦的笑容,“你和郡主也有交情?”沈紫言就笑道:“不过是偶尔一起玩耍罢了,还是几年前在慈济寺为二弟祈福时认识的,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有些往来。”沈二老爷目露欣慰之色,略一沉吟,说道:“这赏菊吃蟹本是好事,不过你大姐嫁期在即,你也要帮着她做些女红才是。” 沈紫言忙应了,心里却乱成一团。 这是什 么蹩脚的借口? 沈紫诺是来年开春才出嫁,现在不过才立秋,也有将近半年的样子,哪里就迟得了这一日两日。再说,沈紫言自己针线不好,说起帮沈紫诺做女红,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每次沈紫言自己的针线活,可都是秋水,墨书等人偷偷的帮着做的。沈二老爷做父亲的,就算是不知情,也没有拘着自家女儿出去交游的理,毕竟杜水云是福王府的郡主,又不是那轻狂之人,和她来往,虽不图什么,可也绝对没有坏处。 这样看来,多半是沈二老爷已经决定了她的婚事了,而且,照他的样子看来,十有八九,是说给了福王府。沈紫言不知道自己是何样的心情,心乱如麻的应了是。 沈二老爷却只当是她为着不能出去心里不快,哈哈一笑,“日后多得是日子见到郡主”口气里添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这话一出,落在沈紫言耳中,又验证了她刚才的想法,一颗心更是浮浮沉沉,似那冬日里的爆竹,霹雳啪啦炸个不停。 多谢完美小草的打赏和yinlingdd投出的粉红票 待会还有一更,求粉红票子夜打滚求粉红 三十票加更一章~~~ 第九十章 风波(一) 第九十章风波(一) 墨书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二老爷的态度很含糊,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沈二老爷这时又重新打量了沈紫言一眼,见她穿着家常的小袄,满头青丝只随意的挽成了一个小髻,素面朝天的,一张小脸莹白如玉,也不见佩戴什么首饰,却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惊艳。不知不觉间,那个趴在沈夫人膝盖上牙牙学语的小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细看之下,沈紫言的容貌倒和沈夫人有几分相似,沈二老爷见着未免心酸,想到故去的妻子,第一次心中有了一股浓浓的愧疚。沈紫言哪里知道沈二老爷在想些什么,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也有些不安,就温顺的立在一旁,垂下头,默然不语。 沈二老爷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沈紫言一抬头就见着她父亲满脸的怅然若失,不知是为了何事,正欲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就见沈二老爷已迈开步子,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了。不知为何,沈紫言只觉得在阳光的照耀下,沈二老爷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沈紫言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自然是没有心思再赏菊了,但心想既然出来了一遭,也不想这样匆匆忙忙的回去,就沉默的顺着花径走进了院子。 梧桐叶落了满地,走上去簌簌作响,昔日百花齐放的院子,已有了浓浓的秋意。 满园唯有金灿灿的菊花开得灿烂,右手处却又是一片白色的菊花,沈紫言站在花丛里,静立半晌,嗅着空气里的秋意,不知为何,一颗心突然平静下来。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依旧存在,只是淡去了不少。 放眼望去,前路自然是不可知的静默,可只要自己肯用心,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样想着,心里舒畅了许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对墨书几人说道:“掐几支菊花回去,送给大小姐顽。”自沈紫诺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素日极少出门的她更是足不出户,日日呆在房中做女红,沈紫言见着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沈紫诺是在准备她自己的嫁妆,也无可厚非。 墨书几人虽不知道沈紫言眉头为何舒展了开来,但都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忙笑道:“大小姐要顽,小姐也要戴一朵才是。”说着,接过小丫头手中的剪刀,挑了一朵紫红色的菊花,替沈紫言簪上了。沈紫言本来满头只有一根莲花形的碧玉簪子,簪了这一朵菊花,平添了许多娇艳,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沈紫言扫了眼众人,就笑道:“你们也去掐花 儿戴,索性这一屋子都办个菊花宴,横竖这秋天也没别的花儿了。”秋水应道:“可不是只有菊花,我们院子里的桂花也开了,小姐忘了,前几日您还说隐隐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问道,就是那桂花了。” 听她提起桂花,沈紫言没来由的脸上一烫,那日她在福王妃醉酒的糗事可是时刻不忘的。随风也附和道:“还有那四季海棠,粉色的花,正好掐了染指甲”沈紫言从来不染指甲,一双手素白得像那初放的栀子花似的,见她们说的高兴,不知不觉间,唇角已微微上扬。 墨书,秋水等人发上均簪着各色折枝菊花,园子里不时传出一阵欢声笑语,沈紫言这些日子以来的抑郁顿时被冲淡了许多。 柳氏那边可就是硝烟四起了,柳妈妈服侍着柳氏净了面,又重新挽了发,略作修饰,这才宣了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的百合。百合虽不知柳氏这里发生了何事,但见着她让自己在门外等了这许久,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刚来时的好颜色荡然无存,胡乱给柳氏行了礼,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要在自己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专门治办我的饮食。” 柳氏冷冷斜了她一眼,眼里已泛起了层层寒意,“你还怕我在厨房下毒不成?”这正是百合所忧虑的事情,她就怕这柳氏心狠手辣,暗中在自己食物里下毒,到时候可就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但这担忧又如何能叫柳氏看出来,就半真半假的说道:“厨房现在都是三小姐的人,我和三小姐无冤无仇的,难道还怕她害我?”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柳氏和沈紫言不和,又没有能力掌控沈府,柳氏顿时怒火中烧,本欲发作,但想着她被自己下了绝子药,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暗地里却有些后悔自己当日怎么下的不是毒死人的药,冷笑道:“那你为何要开小厨房,沈府可没有这个先例。” 竟想拿沈府的惯例来压她,百合不屑的笑了几声,“我现在是姨娘了,有了单独的院子,若是老爷在我那里用膳,我还大老远的叫人去厨房不成,到时候可都凉了,我可担不起怠慢老爷的罪过,倒不如在我的院子里开了小厨房,也不怕时候晚了没个地方要吃食的,这样既方便又省事,岂不甚好?” 这还没同房呢,就想着日后怎么做了…… 柳氏眼里含着深深的讽刺,“这事我可不能做主,你要有能耐,和三小姐说去,别在我面前嚷嚷”百合气结,视线从柳氏微红的眼眶上掠过,讥笑道:“夫人可仔细着,就是哭出了一缸的眼泪, 也不见得能讨人欢喜” 她自然不知道在柳氏房中发生的那些事,但可是亲眼见着沈二老爷带着人怒气冲冲的从这院子里走出去了,想一想就知道必是柳氏得罪了沈二老爷了。念及此处,对她自己能留住沈二老爷的欢心又多了几分把握。也不多说别的,傲然的扬了下巴,“我找三小姐去。” 柳氏哧的冷笑一声,“你只管找去”她尚且不能在沈紫言那里讨得了好,更何况这个小小的奴婢? 百合却想着柳氏如今和沈紫言不和,自己只消去沈紫言那里卖个好,讨个乖,她又是不知世事的小姐,能见得了谁的真心,之所以管理内院还不是因为是沈二老爷的亲生女儿,而沈二老爷又和柳氏不睦,只能依靠这亲生女儿了。到时候这沈紫言还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再从中挑拨,那她和柳氏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失,沈紫言损不损失倒是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见到柳氏受损,她可是很乐意坐山观虎斗的。 沈紫言那边正和墨书等人坐在凉亭里吃酒,说说笑笑的,好不自在。 却听见小丫头来报段姨娘求见,沈紫言一时没回过神来,墨书抿着嘴无声的笑了笑,低声附在沈紫言耳边说道:“就是夫人身边的百合,姓段,现在做了姨娘了,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叫她百合,她就不待见了。” 沈紫言轻轻一笑,“她来做什么?”秋水在一旁笑道:“多半是和夫人置气,找着小姐做筏子呢。”沈紫言哧然一笑,“我可不是那火中取栗的猴子。”墨书就笑道:“那奴婢代小姐去回绝了。” 沈紫言却扶住了额头,“我头好晕,好像是醉了……”墨书不由失笑,方才还好好的,哪里这么快就醉了,但见沈紫言难得的露出几分小孩子般的顽淘,就顺势装模作样的大呼小叫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好,小姐您既然不舒服,我看还是扶着您回去歇息好了。”说完,立刻转头吩咐那群小丫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人抬了软轿来” 沈紫言可不相信墨书这样的聪明人看不出自己在做戏,见她在一旁咋咋呼呼的,心里无声的笑了笑,故意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墨书见量大急,忙奔上去一把扶住她,关切的问:“小姐,您没事吧?”十分焦急的样子。 沈紫言见着心中一暖,摇头笑道:“就是头晕,也没有别的事。”秋水和随风都对墨书或多或少的了解些,早瞧出来沈紫言和墨书两人一唱一和的在那装腔作势,憋了满脸的笑,一左一右的上前扶住沈紫言,也都急道:“小 姐,要不要奴婢去拿解酒石?” 明知道沈紫言不需要,还是假意询问了,墨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本正经的说道:“自然是要的。”随风就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岂不是让自己白跑一趟? 好在此时婆子们刚好抬了软轿来,墨书忙扶着沈紫言上了轿子,出了园子,却是连正眼也没有瞧那百合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百合本来为沈紫言不见自己觉得大失面子,但见着众人簇拥着沈紫言离开,又听说沈紫言醉酒,这才觉得有了台阶下,气色好了些。 沈紫言坐在软轿上,适才将百合的脸色瞧得分明,淡淡笑了笑。 百合这副样子,倒真和她的主子有几分相似,不愧都是柳家出来的。不过,这样冷眼瞧着她们主仆二人斗智斗勇,倒也不错。所谓水涨船高,自己给百合留一分面子,也就是给柳氏削了一番锐气,但对百合这样的人又不能太纵容,否则一着不慎,就是第二个燕姨娘…… 柳氏这样算是后院起火,该是自顾不暇了吧…… 沈紫言的好心情不过持续了一个晚上。 感谢书燕,纯洁小咖,达芬奇椅子,喵喵金吉拉投出的粉红票达芬奇椅子这是第二次投票了吧,嘿嘿,多谢加更求粉红 第九十一章 风波(二) 第九十一章风波(二) 前一晚饮了些酒,沈紫言第二日就起得迟了些,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就听随风低声说道:“老爷昨晚去了段姨娘的院子,听说夫人那边的灯,一夜也不曾吹灭。”沈紫言对沈二老爷的房中事没有丝毫兴趣,这也不是她为人子女该操心的事情,但听到随风说起柳氏房中的灯亮了一夜,还是微微一笑,“看来我这个母亲气性还真大” 为着当家老爷去了小妾那里,做主母的一夜未眠,也真是少见。嫉妒是人人皆有的心情,算不得什么,可表面功夫做得这般难看的,柳氏这个主母也当真是颜面尽失。既然存了一肚子的酸水,当初又何必抬了百合做姨娘当初为了贤名逞一时的大度,现在连肠子也悔青了吧。 随风想着,就笑道:“听厨房的人说起,夫人可是连早饭都没有用呢”默秋端着一盆水进来,半蹲着绞了帕子让沈紫言净了面,恰巧听到随风的话,撇了撇嘴,“现在内院都传遍了,说夫人容不下段姨娘。”沈紫言眉梢微挑,“这话传得倒快。”墨书在一旁温声笑道:“坏事传千里,就有那起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天天闲来无事便搬弄是非。” 内宅女人的天地本来就狭小,那群丫鬟婆子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闲暇的时候都爱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一番,沈紫言对内院的这种风气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就算是明令禁止了,暗地里还是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嘴长在人家身上,还能不叫别人说话不成?因而只要不涉及大面上的问题,沈紫言都不会插手,只不过没想到昨晚上一晚的事情,今天就传得满院子人都知道了,看来这百合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百合和柳氏争得越激烈,对旁的事务关注的就越少,留给沈青钰的空间就越大,这事沈紫言是乐见其成的,笑了笑,也没多在意。 却见小丫鬟来报,沈大太太来了。 沈紫言一早上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匆匆忙忙收拾妥当,大太太已按捺不住走了进来,先环视了一遍屋子,然后才开口问道:“听说你和福王府的郡主有一番交情?”沈紫言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知道她必定没安好心,就淡淡说道:“也不熟,就是见过几面。” 大太太却已高声嚷嚷道:“哎哟,在大伯母面前还谦虚,我可是听人家说了,你和郡主常来常往的,不是一般的情谊。”沈紫言默然不语,静待着沈大太太说下去,似乎她的沉默给了大太太最大的鼓励,大太太就满脸是笑的说道:“也不知道郡主的三哥,就是福 王府的三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家……” 沈紫言正为着这事心神不宁的,听着她这么说,只当是她知道了什么小道消息,得知自己可能嫁入福王府,就十分平静的说道:“这是福王府的私事,侄女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打听这样的事情”大太太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挤出了比方才更灿烂的笑容,“你觉得你四妹妹和福王家这三公子如何?” 沈紫言心中一跳,站在身后的墨书等人齐齐变色。 话说到这份上,沈紫言哪里还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自己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居然是沈大太太看中了杜怀瑾…… 一开始看中了许熙,现在又看中了杜怀瑾,而这两个人偏偏都是许家和福王府来向自己提亲的对象。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沈紫言顿时哭笑不得,婚姻婚姻,就是讲究门当户对,沈紫言虽不敢自诩身份,但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要配得起福王府的,必定是大家闺秀,沈大老爷可只是个白丁 这沈大太太的心未免也忒大了些。 却说那日沈大太太得知许家要求娶沈紫言后,气得一夜辗转未眠,仔细想了几日,要平息了这口气,必定要找一个比许熙更有能为的大家公子,这样才有体面,也可以趁机叫许家看看,自己的女儿,可不是谁都能娶到的。沈紫诺已许给了阁老家,要想比阁老家还有体面,唯有是那皇亲国戚,大太太就想到了沈紫言和福王府的郡主交从甚密的传言,又想到了福王登门拜访沈二老爷的事情,只当是沈二老爷府上和福王府有私交,觉得这事只要沈大老爷出面和沈二老爷说一说,沈二老爷还不得立刻去奔走沈佩夏的婚事? 沈紫言想到沈佩夏的模样,就笑了笑,“旁的虽不曾听说,可据说福王妃对三公子甚是宠爱,想必对这三媳妇也有一番厚望才是。”话已说的十分明显了,沈紫言就不信大太太听不出来。谁知道大太太听了却心中暗喜,既然福王妃宠爱三子,那嫁进去岂不是更有体面? 沈紫言看着沈大太太眼中的惊喜就开始头疼,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谈论下去,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沈大太太满心都是沈佩夏的婚事,就兴头头的去了沈二老爷的书房。 默秋望着沈大太太的背影,脸色难看的厉害,“一把年纪的人了,就该拿出当家太太的款来,何苦来,必要过三月两头的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件,生怕人不知道,也不知道暗地里多少人笑话呢”沈 紫言轻飘飘斜了她一眼,心里却十分赞同默秋所说。 沈府上下无人不知道大太太的臭名,也不知道大太太在沈紫言那里自讨了多少没趣了,还是这样没脸没皮的凑上去,看见了也不过白白添了谈资而已。 墨书就叹道:“只是这样没日没夜的来闹腾可不行,总得想个什么法子永绝后患才是。”秋水自嘲的笑了笑,“只要沈家还在,这祸患怕是少不了了。”沈大老爷是个没营生的人,沈大太太没有别的法子可想,自然只能紧紧抓住沈二老爷这根救命稻草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沈二老爷心内虽对沈大太太十分不喜,但也没有撕破脸皮,不过是草草敷衍着她罢了。 这事沈紫言也无可奈何,有些关系是永远也改不了的。她是沈家的女儿,哪怕是再不喜欢这大太太,也不能关上门不叫人家进府。 沈二老爷在书房听完沈大太太一席话,目瞪口呆:“您要将佩夏许给福王府的三公子?”沈大太太见了沈二老爷吃惊的模样,更是得意,“我想着佩夏的年纪和福王府的三公子也相配,人品相貌都是没的说的,只不过你也知道你大哥,最是那闲云野鹤的人,和福王又没有什么交往,这事也少不得小叔你去代为说说了。” 沈二老爷心里着实不悦,但又不好露出来,只不冷不热的说道:“这事只怕我也无能为力。”拒绝得十分干脆,沈二老爷深知沈大太太就是那种见缝插针的人,寻着别人话里的犹豫和缝隙就往上爬,索性干脆一口回绝了。 沈大太太有些懊恼,脸色沉了下去,“前几日福王还来亲自拜访你,可见你们的交情了。也不是叫你去说亲,不过是代为转达我的意思,难道这也不成?”沈二老爷心知杜怀瑾和沈紫言的婚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不过是前几日才有了口头约定,现在还没有开始议亲,不知会有什么变故,也就不好明说,“我听说福王府暂时还没有说亲的意思。” 沈大太太大怒,冷笑着说道:“不管人家有没有这个意思,小叔你不愿意去说倒是真的”沈二老爷早知道大太太不靠谱,听了她一番责问之词也没有觉得不安,横竖沈大老爷也是要仰仗着他生活,不过是名义上有所拘束,也没太过看重大太太,就向身边的大富使了个眼色。 大富会意,没过多久的功夫,就有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老爷,赵大人求见”沈二老爷就故作不知的问:“哪个赵大人?”那小厮也是聪明人,低眉顺眼的答道:“是刑部侍郎赵大人”沈二老爷就颇为无奈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半真 半假的说道:“我这里有客呢”那小厮怯生生的望了沈二老爷一眼,“可是赵大人说有急事要见老爷……”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太太身上,顿时令她无所适从起来。 大太太脸色铁青的走了出去,一路上脚步也不曾停一下的出了沈府。 那边福王却在和福王妃说笑,“如何?这门亲事夫人可满意?”福王妃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十分惬意的靠在猩猩毡的软榻上,“都是王爷的功劳”福王哈哈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见三小子,这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怎么成日里还没个踪影?” 福王妃忙说道:“一大早的就见他牵着那匹大白马出去了,应该是和人赛马去了。”说完,看了眼福王的脸色,见他依旧是满脸的笑意,放下心来。福王就笑着问:“可知是和谁一起去闹腾了?” 福王妃心里一跳,脸上笑意顿时散去。 多谢加菲猫123456的粉红票,实在对不起大家,子夜身体不舒服,又卡文,今日的更新就迟了,不过十一点之前会补上第二更的。 第九十二章 风波(三) 第九十二章风波(三) 福王口气虽然平淡,脸上也是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恼意,可福王妃却很清楚,福王就是那种越生气反而就越镇定自如的人,相反,他若是还能面露怒容,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这气也迟早会消的。 杜怀瑾包*戏子之事虽然由福王妃百般遮掩,可在福王府内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福王这样精明的人,不可能没有耳闻,杜怀瑾早上是牵着大白马出去了不假,可是不是去赛马,连福王妃自己都不敢肯定。她不过是想着福王年轻时南征北战,对杜怀瑾骑马射箭这种技艺要求十分严格,自己若是说杜怀瑾去骑马了,总不会惹得福王不高兴了,哪里知道福王这次会细细问起来 要杜怀瑾这次又去了那戏楼,被福王捞个现形,少说也免不了一顿打了。 若是福王妃自己说了随口说了几个人,到时候杜怀瑾回来了,前后说的不一致,可怎生是好?福王妃是知道自己这三儿子的,出府以后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是他自己回来,别想找着他的人,也就不可能提前告诉她一声了。 福王妃想着,就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呢,他平素倒是和安王家那小子,许家的小子走得近。”“许家的小子?”福王顿时来了兴致,“是不是那十八岁中了状元的许熙?”福王妃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是许家的二公子许焘,听闻性情豪爽,不拘小节……” 福王手里握着两颗浑圆的白玉珠子,不时滑动几下,“许家二公子倒是寻常,就是那大公子,只怕并非寻常人……”福王妃巴不得能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立刻笑道:“可不是么,哪有这样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的,我活了这么大,这可是第一次听说。”福王摇了摇头,“不时说他中了状元,而是说他的那份心术,只怕长久以后,不是池中之物。”福王妃一愣。 福王知道妻子一向不关注这些,也不再多说,笑着问:“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下聘礼好?”福王妃嗔怪的斜了他一眼,“您之前倒是不急,慢腾腾的,怎么现在反倒是急躁起来了?”福王笑着打哈哈,“我这不是想快点抱孙子吗?”福王妃就喜滋滋的绽开了笑,“我们两家还要交换庚帖,合八字,再挑个吉日下小定,事情还多着呢,哪有那么容易”说完,还是忍不住加了句,“我瞧着沈三小姐和我们瑾儿站在一起那就是金童yu女一般的人物,生下的孙子孙女肯定也漂亮”想到日后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心里就乐开了花。 福王看着福王妃独自在哪美滋滋 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哧的笑了一声,“刚才还说不急,现在都惦记上小孩子了。”福王妃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也想做一回祖母么”说着,想到裴氏的小产,眼中一黯,叹道:“也不知瑜儿那边几时才能有喜讯传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穿着小青衣的内侍来宣旨:“……皇后娘娘请福王妃进宫一叙。”福王府和皇后从来没有往来,福王妃不过是在太后处见过几次皇后罢了,也没有说过话。和安乐侯也不过是面上的关系,谈不上深交,福王妃满腹疑窦的问那内侍,“也不知皇后传召,是为了何事?”那内侍恭谨的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并未向奴才提起。”福王妃本就没打算问出什么来,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但听见内侍回答得如此干脆,还是忍不住转脸看了福王一眼。 福王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呵呵的对福王妃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传召,你就快去,别让娘娘久等。”说着,暗中捏了捏福王妃的手。饶是多年的夫妻,福王妃还是忍不住面色微红,忙应了是,去内室换了一身丹凤正服,这才跟着那内室进宫见了皇后。 路上遇到许多宫人,见是福王妃,都忙上前行礼,福王妃不过微微一颔首罢了,这才到了皇后的居住的地方——永乐宫。隔着明黄色的百凤朝凰的屏风,福王妃忙跪着行了礼,皇后略显娇柔的声音就从屏风后传来,“福王妃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不拘这套虚礼。” 福王妃哪里敢因为她说不必多礼就当真有所放肆,态度愈发的恭谨,“收到您的诏令,臣妾立刻就进宫了……”皇后就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吩咐身旁的宫女,“赐座。”自有宫女搬着锦杌来让福王妃坐下。福王妃心里却有些不快,就是往日太后娘娘召见,也没有这样隔着屏风的道理,更何况还只是皇后而已…… 但这些不悦福王妃只会深埋在心里而已,面上丝毫不露,毕恭毕敬的和皇后寒暄了几句,“这些日子虽然立秋了,可金陵城的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听闻皇后娘娘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也不知是否好些了?”皇后就笑道:“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倒是皇上紧张得和什么似的,定要叫了一群太医来瞧,开了几副药,吃了这几日,也就好了。” 皇后不受宠在皇宫里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又如何瞒得过福王妃,明知皇后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奉承道:“那也是皇上一片情意,帝后琴瑟和鸣,在民间也是传为佳话。”皇后轻轻笑了笑,“福王妃知道的倒是多。” 事实上,骨子里福王妃是不大瞧得起皇 后娘娘的,她并不是皇上的原配,一开始不过是个小小的乐人,她父亲是县令家的师爷,祖上数上两代就是给人家放牛的穷苦人家,也没有过人的姿色,唯一所长的就是能歌善舞,得了皇上的喜欢,不知怎的在元皇后被废以后,她就被皇帝册封为了皇后,为了此事,朝堂上一片哗然,不少人纷纷上书,但皇帝就是那种越是阻拦越是要做的性子,就将当时的侯才人,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封为了皇后。 太后娘娘一直对现在的皇后十分不满,觉得她出身寒微,目不识丁,完全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皇帝也不过是一时的热情,没过多久也就淡忘了,毕竟皇后除了那点舞姿,实在没有什么能留住皇帝欢心的长处,皇后至今也是膝下无子,一直有意过继个妃子的儿子,但那些妃子哪个不是千般手段万种心思的,哪里就能让她夺了自己的儿子,屡屡在皇帝面前哭诉,皇帝本来与皇后之间就没有什么情义可言,自然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了。 反正这皇宫中,多的是新鲜的美人。 皇帝也有七个儿子,其中地位仅在皇后之下的皇贵妃,是福王妃的嫡亲表姐,为皇帝生下了六皇子。 福王妃心里瞧不起是一回事,但明面上自然不会显山露水的,做足了礼数,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心里不安,觉得有如芒刺在背,但皇后不提,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温吞吞的和皇后寒暄,渐渐就说到儿女婚事上来了,“我听说你家三公子,至今也还没有说亲?” 福王妃心里顿时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皇后又说道:“我有个侄女,想必你也见过了,是安乐侯的嫡长女,叫候静静,自幼精心教养,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性情又温和,更兼容貌上佳,倒也不是我做姑姑的说大话,这样的女儿家,就是在金陵城也挑不出几个来”福王妃总算是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沈紫言正午歇,屋子里静悄悄的,墨书想着沈紫言喜欢花儿,就亲自去掐了一捧开得正艳的菊花,路上却遇见了沈二老爷的小厮大富,奇道:“你这早晚的怎么进来了?”大富脸上满是焦急,额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你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宣了福王妃进宫,说是要把侄女儿许给福王府的三公子,我这是要去回了老爷” 沈二老爷现在应该在柳氏的院子,大富急急说完,立刻就匆匆走了。 沈二老爷虽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有和福王府结亲的意思…… 墨书心里扑通扑通的跳,手上的花散落了满地,也 顾不上捡拾,忙小跑着回了院子,隔着帐子问:“小姐可睡着了?”沈紫言满心里都是事,哪里睡得着,闻言忙回道:“还没呢,怎么了?”听着墨书的声音有些焦躁似的,心里也觉得奇怪。 墨书就将大富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沈紫言听:“听说皇后娘娘宣了福王妃进宫,说是要将安乐侯的嫡长女许配给福王府的三公子……”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一股不安涌上心头,“福王妃什么时候进宫的?” 墨书方才也是急着了,就羞愧的说道:“奴婢听着心里着急,也没问仔细,”就听见沈紫言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冷静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那你就去问清楚了再回我” 墨书也是心乱如麻,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沈紫言原本不多的睡意更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弱弱的求粉红 第九十三章 花明(一) 第九十三章花明(一) 沈紫言早几日就从沈二老爷那里看出来,自己必是要嫁入福王府的了,虽没有十分急切的心情,可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有不安,有惶恐,但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已决定充满信心的去面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些事情,只要她用心做了,难道还没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皇后赐婚…… 沈紫言纵然是没有失落的感觉,但也有一丝不安。她虽然对皇室那些事情不了解,可也知道,太后和皇后不和也不是什么秘闻,全金陵城的人,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没有不知道的。而福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现在皇后要将自家侄女许配个太后的亲孙子,这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事发展下去无外乎有两个结果:一是福王妃同意皇后赐婚,杜怀瑾会和皇后的侄女候静静成婚,这样或许也可以缓和一下太后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而皇后也得到了福王府这样雄厚的靠山,在宫中又多了一些取胜的砝码。 不过这场联姻显然对福王府没有任何好处,因为福王府本身地位就是高高在上的,不管和谁家联姻,都只有锦上添花,但若真和皇后的娘家联姻,或许可能引起皇帝的猜忌。 另一个结果就是福王妃拒绝,自然不能直接拒绝,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那福王妃势必会提起福王和沈二老爷的约定,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对姻缘,皇后就是再有心将自家侄女嫁入福王府,也不能拆了人家说好的因缘。 可是福王和沈二老爷不过是口头约定,甚至可以说,连一个见证人也没有,若皇后是那心胸狭隘的,只怕会认为福王妃这是在借故搪塞,纵然是不能将福王府如何,可对沈家的印象只怕会非常差,好在皇后是没有实权的,短期内不会对沈府有什么害处,但时日久了可就难说了。 沈紫言隐隐也听说,皇上的身体似乎一日不如一日,而这中宫太子之位自发生七皇子叛乱的事情后,一直悬而未决…… 这样的情况下,只怕宫中那几位妃子,包括皇后都蠢蠢欲动,太子之位一日不定,人心就永远是浮躁着的,毕竟那张华丽的龙椅,对每位皇子都有着无边的吸引力。皇后此时提出要和福王府联姻,只怕这司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若持续这样下去没有太子,恐怕不久的将来,金陵城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帝有七个儿子,除去病故的太子和被处死的七皇子,现在只有五位皇子,这五位皇子 的生母的娘家,在金陵城早已形成了一股错综复杂的势力,其中,六皇子的生母皇贵妃,还是福王妃的表姐…… 沈紫言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总而言之,若福王府和皇后的娘家联姻成功,按照沈二老爷的性子,多半会将自己许配给许家。若是福王府和安乐侯联姻不成,那自己就会嫁入福王府,而且也将会卷入一场看不见的争夺的漩涡中去。 沈紫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早已不是她自己所能左右的了。 说到底,她能左右的,不过是沈府这内院罢了,外面的天地何其广阔,而那种广阔偏偏是她无法触及的。她就像是风雨中的浮萍,明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前方是什么,可偏偏无能为力,只能顺着水流不断的漂泊,现在,她也只能静静的等待,若是没有福王府的涉入,或许她还可以借着小女儿脾气去哀求沈二老爷,可现在,明显的连沈二老爷都无法掌控她的婚事了。 永乐宫内,皇后几乎没有给福王妃说话的余地,就立刻吩咐宫女:“去偏殿将侯大小姐请过来。”宫女应声而去,福王妃屡屡欲说些什么,但都被皇后打断,这次深知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忙笑道:“娘娘赐婚,是天大的荣耀,臣妾本应领受,但臣妾府上不成器的三儿已有了婚约,只怕是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 皇后面色一沉,眉头蹙了蹙,冷笑道:“这事本宫倒不曾听说过,只说福王府的三公子一直未娶,也没有婚约在身……”言下之意就是说福王妃有意欺瞒了。 福王妃态度愈发的恭谨:“臣妾愚钝,为着三儿的婚事操心了这些年,也无甚结果,后来在慈济寺遇见沈尚书的夫人,见了她家的三女儿沈紫言,恭顺大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也有起了这份心思,后来沈夫人过世,这事也就暂时放下了,等到沈三小姐出孝后,这事才又被重新提起,也是臣妾的小意思,想着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就一直没有做声,后来福王就去上门提亲,沈尚书也是爽快之人,立刻答应将沈三小姐下嫁……” 福王妃说着话的时候,宫女已去偏殿请了候静静来,不想她站在门口刚好听见了福王妃的这番话,她进宫时安乐侯夫人就千叮呤万嘱咐的,说她必是要嫁入福王府的,她想着福王府门第尊贵,倒也是满心欢喜,眉宇间颇为自得,但听了福王妃一席话,哪里还不明白,人家福王府分明是无意求娶她,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羞赧的给皇后行了礼,垂着头立在一旁,再也不肯抬头见人。 皇后也觉得面上无光,冷笑了几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太后身边的戴公公赫赫然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想请福王妃过去一趟。”这出现的可真是时候 皇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隔着屏风狠狠瞪了福王妃一眼,横竖打量福王妃也瞧不见的意思,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既然是太后娘娘宣召,福王妃这就去吧。” 既然被打断了,这婚事自然是不会再提起了,福王妃松了一口气,恭谨的行了礼出去了。 路上就问那戴公公,“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宣召我,是为了什么事情?”福王是太后的幼子,自然是百般宠爱,福王妃也就常常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和太后身边的宫女内侍们都十分相熟,问起话来也得心应手,少了几分拘谨。 戴公公满脸是笑的答道:“太后娘娘一听说您被皇后娘娘招进了宫,立刻就命奴才去永乐宫招您过去。”福王妃会心一笑,多半是太后怕皇后给自己难堪,所以这才叫了人去传召自己了。一面和戴公公说着话,一面塞给他一个荷包,“有劳公公了。”戴公公眉眼也没有动一下,迅速将荷包塞入了袖子里,领着福王妃到了永寿宫。 太后正歪在美人榻上,下首几个宫女正安安静静的给她捶腿,见了福王妃进来,太后也不起身,招了招手,“坐到我身边来。”福王妃知道太后最是和善的,也不推辞,行了礼,就径直坐在了西面的绣墩上。 太后微眯着眼问她:“皇后找你是所为何事?”在太后面前,福王妃自然不会隐瞒,就将皇后所说一五一十的全部倒出:“说是安乐侯的女儿候静静,才貌兼备,要许给我们家瑾儿。” 太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慵懒的问:“那你怎么说?”福王妃抿着嘴微微一笑,“我自然是不能答应了。”太后这时才露出了满意的笑,“你做得对,旁的都好说,这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说着,话锋一转,“瑾儿现在怎样了,我也数月没有见他进宫了。”福王妃笑道:“成日跟着他老子骑马射箭,逍遥得了不得了。” 太后就叹了口气,“我看见他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就同当日先皇一个稿子”不由流下泪来,“我这两个儿子,并这么些孙子,也没一个像先皇的,也就只这瑾儿还像他爷爷。”福王妃见勾起太后的伤心事,忙笑道:“母后,我正有一事要讨您的信呢?”太后一听,来了兴致,“什么事?” 福王妃就笑道:“沈尚书家的三女儿,年方十六,模样儿 自是不必说,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得上瑾儿,我就和福王商量了下,想要结下这门亲事,您看着如何?”太后眼里掠过一丝惊喜,笑道:“这么说,瑾儿那没有脱了缰绳的野马,也要说亲了?” 福王妃笑着点头,掩袖而笑,“别说是我们,就是瑾儿他自己,只怕也十分在意,也不怕您笑话,我们云儿和那沈三小姐十分要好,有一日邀了她来家里做客,可巧遇见瑾儿,瑾儿那脾气您是知道的,对他老子给的那桂花酒宝贝得了不得,后来听说沈三小姐要饮酒,二话不说的就叫人抬了桂花酒出来。我听到这事,可笑了好一阵。” 太后也忍俊不禁的笑了,打趣道:“你回去后可得教训教训那个眼里没有老子娘的小子,怎么平日里和猴儿似的,现在也知道收敛了”福王妃笑着应是,太后欢喜的说道:“哪天你可得领着那姑娘进来我瞧瞧,看看是怎生模样儿,叫我们瑾儿也在心了” 第九十四章 花明(二) 第九十四章花明(二) 福王妃忙笑着应了,太后想了一回,就问:“若是我没有记错,沈尚书的父亲应该是文渊阁大学士,赫赫有名的诤臣沈方。”福王妃笑着点头,“您记性可真好,沈尚书的夫人是出自扬州宁家,有一年我去慈济寺烧香时与她相识,当时就对沈三小姐上了心,不过瑾儿当时年纪还小,沈三小姐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我想着再等上几年也不晚,哪知道沈夫人前几年病逝了,直到今年才开始说亲,沈三小姐的长姐是许给了李阁老的二公子……” 福王妃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太后的脸色,见她依旧是满脸笑意,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们瑾儿年纪也不小了,再有几个月也就十九了,我又听说沈三小姐的继母,虽然是杭州知府的妹妹,可却没有那大家闺秀的气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就怕沈三小姐在她手下不好过,就想早些结了亲,您看如何?” 一席话说得太后连连颔首,“正该这么着,继母到底不比生母,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也是人之常情,你既然说定了沈三小姐,她也就是福王府上的人了,自然不能看着她叫人欺负了去,平日里也该多派几个妈妈走动走动才是,也叫她继母看看,沈三小姐可不是那任人欺凌的人。” 福王府知道太后最是慈悲和热忱的,闻言微微一笑,“我还用您说,这亲事还没有作准的时候就派了两个妈妈去探望,这孩子也是个厚道的,纵使有什么委屈也不说,光是那份从容就叫人不敢小觑了,她横竖也不说她继母个好歹,倒是沈府下人对这新夫人评论非常差。我还听说现在沈府上上下下都由沈三小姐打理呢,井井有条的,比沈夫人在世时还要有规矩些。” 太后一听对这未来孙媳妇更是充满了兴趣,“看来你这幺媳妇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到时候你可得叫我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福王府笑着打趣道:“这沈三小姐倒有几分母后当年的风度”太后呵呵直笑,忙命宫女端了几盒糕点过来,“这是新出的各色糕点,你带回去这几盒,再送些去沈府给三小姐尝尝。” 得到太后的认可,福王妃自然十分高兴,满口答应了,“那我可就借花献佛一回了。”逗得太后哈哈大笑,又赏了一块西汉时流传下来的玉阕,“拿回去送给沈三小姐,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了。”太后赏赐,无论东西贵重与否,都是天大的荣耀了,更何况这玉阕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福王妃忙接过了。谢恩不提。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事可算是 过去了,谁能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有那样的心思”林妈妈替她揉捏着小腿,“那也是我们三少爷一表人才,得了众人的欢心。”福王妃听着笑意就一直到了眼底,“瑾儿生得好倒是其次,只怕那皇后娘娘是看中了我们福王府的名声了。”说着,脸色一正,“这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看应该让福王和沈尚书去说说,好歹赶在这几日就将事情定下来,也好有个章程。” 林妈妈笑道:“我还不知道您的心思,盼这一日不知道盼了多久了,只恨不得明日就将沈三小姐迎进门才好”福王妃呵呵一笑,“别说是我,就是福王,心里也没有不着急的。”主仆二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回到了福王府。 福王正坐在正房内等着,见了福王妃,手里的白玉珠子顿了顿,福王妃抿着嘴自得的笑,“您打量皇后召我进宫是为何何事?”大有让福王猜上一猜的意思。 福王哈哈大笑,仰头站了起来,“莫不是为了结亲?”“您呀”福王妃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你就不肯哄哄我。”福王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的问:“是不是要将安乐侯的女儿许配给瑾儿?”福王妃点了点头,“我没答应。” 福王凤眼微闪,刀锋般的寒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像我们这种站在风头浪尖的贵胄之家,这结亲一事自然不能马虎,倒是宁可低调些,虽不是一味的伏低做小,可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去样样都去出风头。我看中沈家,也是看中当年沈大学士自有一番傲骨,又不遗余力的提携后辈,但与旁人并无过密往来,沈尚书是他悉心栽培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这样的人家,通常恪守中庸之道,与我们家正是不谋而合。”见对面的福王妃怔怔的望着他,面色黯然,福王轻轻一笑,“你眼光倒是不差” 福王妃就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皇后既然这次有了这个意思,我们不妨将婚期提前些,这样我也好早日安心。”福王自然不会在这小事上驳了福王妃,“你说的也有理,你看个好日子,我再去和沈尚书说说,沈尚书也是那通情达理之人,不会如何在意的。” 沈紫言正坐在榻上问墨书:“大富怎么说的?”墨书就将从大富那里听说的悉数说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福王妃进宫,就是为了赐婚,皇后娘娘的侄女,安乐侯家的嫡长女与福王府的三公子十分相配……”沈紫言就问:“福王妃什么时候进宫的?”若是早几日的事情,这时也该有消息传出来才是,这福王妃最后到底答应了没有? 墨书就说道:“听说是几个时辰前刚进的宫。”沈紫言大奇, 有些疑惑,“既然是才进的宫,怎么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此时还不知道福王妃出宫没有,照理说消息不可能传得这样快。”墨书想了一回,也觉得在理,“要不,我再去找大富问问?”沈紫言微微颔首,“这事可得打听得明明白白才是,别是那子虚乌有的事情,倒叫我们自己乱了手脚。”墨书知道其中轻重,马虎不得,忙应了一声,就匆匆出去了。 很快就折转了回来,“大富说不是从福王府和宫里传来的消息。“沈紫言微微一愣,除了这两处,她想不到还有哪里能得知这种消息了,墨书看出她的疑惑,及时的解答道:“是从安乐侯府上传出来的。”沈紫言一惊,有些难以置信。 墨书也觉得十分荒谬,“这事可不是今天传出来的,是三日前安乐侯府上就开始传,说皇后娘娘有意召福王妃进宫商谈赐婚一事,传的风风雨雨的,大富有个表弟在安乐侯府上做事,就告诉了大富,恰巧大富又听人说福王妃进宫去了,这才急巴巴的跑着来告诉老爷。” 沈紫言不由抚额,怎见得这安乐侯府上就有如斯的信心,觉得自家女儿一定能嫁入福王府,这才没有丝毫忌讳的就将这事传了开来…… 墨书心内也觉得安乐侯府上做事不成个体统,事关自家姑娘的名声,也没个遮拦,但这话又不好说,就安慰沈紫言:“这事还说不准呢,毕竟只是谣言,俗话说三人成虎,有些话传来传去的,也就失了本意了。” 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的工夫,就从外院传来消息,福王再次登门拜访。 是来解释的,还是来退婚的? 沈紫言想着,心里有些纷乱,但内心深处觉得,福王妃没有理由会答应皇后娘娘的赐婚,但也只能是这么想想而已,毕竟皇家的事情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又怎么能说得准呢? 沈二老爷听了大富的话,正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突然听人来报福王到访,忙迎了出去。福王见着他就立刻说明了来意,“……儿女们年纪都不小了,我们府上想将婚期提前,也不知道您这边是否方便?” 沈二老爷心内也明白所为何事,想到不管早晚总是要嫁入福王府的,也就没有了当初的矜持,满口答应,“我回去再看看有什么好日子……”福王见事情进行的这样顺利,也不急着走,和沈二老爷又细细商谈了一回,拿出了对这门亲事十分看中的态度,直到留在沈府用过晚饭才回府。 沈二老爷自然也是不能小视,当晚就翻了黄历,仔细想了一番,因着沈紫诺是 明年春日的婚期,就将沈紫言的婚期提前到了明年的六月初六,是三年来最好的日子了。原本是定在明年十二月下聘,第三年一月过门的,现在足足提前了半年,自然就要加快进度了。 第二日一大早的,沈二老爷就拨了五万两银子给内院的王妈妈,让她帮忙置办嫁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妈妈战战兢兢的接过了,她是沈紫言一手提携出来的,听说给沈紫言置办嫁妆,正是还这份恩情的时候,哪里敢马虎,恨不能件件都亲自盯着才好,也不敢自作主张,请了五六个有经验的妈妈忙着一起拿主意。 这样一来,沈府上下都知道沈二老爷将沈紫言许给了福王府的三公子。 沈紫言自然是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也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有一种肩上的担子顿时重了的感觉。 多谢秋水珊儿,如烟的丝雨投出的粉红票 也感谢小熊宝宝526,秋水珊儿的打赏 还有十二张粉红加更一章,嘿嘿。 第九十五章 花明(三) 第九十五章花明(三) 福王妃用过晚膳后就听到了安乐侯府那边传来的谣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都是什么事儿,没影没踪的也好拿出来乱嚼舌根子”林妈妈知道福王妃一向瞧不起安乐侯那群人,只觉得他们就如同一夜之间暴富的人一样,没有根底,自然也没有大家该有的气度,就笑道:“安乐侯夫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一点子小事也能嚷嚷个半天……” 福王妃嘴边就有了讥讽的笑意,“那话在我进宫前就传出来了,看来这安乐侯夫人打量我是那面软心慈的人,没个计较,只当我是不会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焉知我就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呢?不过是仗着皇后在宫中,为所欲为,将全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 林妈妈在福王府时日已久,也知道其中的厉害,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皇家的事情自然是越少议论越好,忙拿了别话岔开,“这婚期就定在来年的六月初六,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您是不是也要差人好生装饰新房?” 提起杜怀瑾的婚事,福王妃满脸是笑,“我还用你提醒,这事我心中早有计较,将听雨园重新整治整治,分给瑾儿做新房。”想了想,又问林妈妈:“你说听雨园会不会太小?”林妈妈忍不住直笑,“听雨园若是小,只怕我们世子住的地方那也叫小了” 杜怀瑜的院子是七进七出的,位于福王府的东面,十分气派,与杜怀瑾的院子比邻,二公子杜怀珪的院子是在福王府的北面,很僻静的地方。而这听雨阁就在东南角,自皇帝莅临后久久无人住了,不过只有几个婆子在那里看管,里面的景致美丽非常,大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清丽。 福王妃正与李妈妈商量着,就见杜怀瑾走了进来,福王妃打住了话头,斜了他一眼,“又到哪里厮混去了?”杜怀瑾微微的笑,“一直在书房里,不曾出去呢。”福王妃就满意的笑了,“你也是要成家的人了,正该显事些,这样才不会辜负了人家沈三小姐。” 杜怀瑾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见福王妃炕桌上的玛瑙盘子里装着些果仁,随手夹了一粒,“云儿也不小了。”福王妃就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林妈妈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小儿子,生了事只会拿别人排揎。”一双笑眼里满是揶揄。 嫁入福王府的结局沈紫言不知道是什么,但深深知道富贵与凶险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若福王府有什么事情,沈家也逃不了,权力的牵涉面实在太广,哪怕是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的娘家 ,若有人追究,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福王府带给自己荣耀和富贵的同时,也必然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沈紫言都希望福王府能在种种危机中屹立不倒。这话或许在旁人眼中不过是杞人忧天,可沈紫言知道,位置越高,才越要小心翼翼。 沈二老爷这一步棋,就是将沈家与福王府紧紧绑在了一起。 沈紫言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了解清楚皇家的那些事情,连日命墨书偷偷去打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了一些事情。 先帝与皇后伉俪情深,一时传为佳话。先帝也不过只有四个妃子,这在历代皇帝里面,算是最少的了,因而子嗣也就极少,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生下了现在的皇帝和福王,分别是嫡长子和嫡三子,然后就是当时的王才人和宋美人生下了安王以及泰王,杨贵妃诞下了皇帝唯一的女儿,就是长公主。 早先为了避免皇子们割地为王,生出异心,先皇就没有给皇子们赐封地,而是让他们在金陵购置府邸,一辈子在皇帝眼皮底下生活,可泰王却是先在新疆,后来又到了陕西。据说是泰王面相生得凶神恶煞,为先皇所不喜,就将他流放到了新疆那等苦寒之地,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泰王就去了陕西。 这其中自然十分不寻常了,哪有父亲嫌弃自己儿子丑的道理,隐隐觉得定是泰王做出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叫先皇知道了,又存着父子之间一片仁慈之心,这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流放了泰王。既然已经严重到流放,想必不是什么小事了。而且,当时新疆几个部落叛乱,先皇还派了福王亲征,可是提也没有提当时在新疆的泰王一句。分明就是对泰王有了嫌隙,不想将军国大事交由泰王经手,而情愿千里迢迢的派了信任的福王。 还有一处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在先皇驾崩以后,王才人被封为太妃,跟随着安王出宫,可是泰王的生母宋美人,却沦为了陪葬的命运。同样都是诞下了皇子的妃子,结局却迥然不同。一个跟随着安王享尽荣华,一个却栖栖遑遑的做了黄泉路上的孤鬼。这其中的缘故,谁又说得清 沈紫言自知不能再探究下去,这种事情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引火烧身。沈紫言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枉死,这一世说什么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正是因为是死过一次的人,才对生命格外的珍惜。 沈二老爷也开始在沈紫言面前提起一些事情。沈紫言自然明白这是为了日后嫁入福王府做准备,从来 不敢小觑沈二老爷言语里的漫不经心,总是听得十分郑重。沈二老爷见这个小女儿几乎不用自己点拨,就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原本教导女儿一事该是夫人的责任,不过沈二老爷想到柳氏那德行,倍感头疼,少不得自己不时提点着了。 不过沈二老爷只能教导一些大面上的事情,于内宅之事还是无从说起,也只教导她要孝顺公婆,友爱妯娌之类的话。沈紫言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过世的母亲,不知道她临嫁前夕,是怎样的心情,外祖母又是如何教导她的? 这样想着,心中微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见沈二老爷在前,忙飞快的眨了眨眼,忍住了泪意。沈二老爷却未看出她的异样,犹自说了几句,便让她去了。 沈家三小姐要嫁入福王府的事情没多久的功夫就传遍了金陵城。 许焘风风火火的闯入了许熙的书房,还未说话,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他看着他一向从容的大哥,一双眼赤红,似能滴出血一般。 而书案上满是空着的,横七竖八的酒盅。 许焘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什么都知道了。 慢慢挪了过去,轻轻叫了声:“大哥”许熙淡淡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你来了。”许焘看着有些心痛,低哑着声音说道:“大哥,这世上好人家的女儿多得是……” 许熙却似没有听见许焘说些什么一样,面上是淡淡的微笑,“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扬州,烟花三月的时节,河岸边上柳色青青,大运河上不时有轻舟往来,我那时是第一次离家,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带着小厮去了大运河边上观景,没想到人来人往的,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就跌了一跤,膝盖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又和小厮走散了……” 许焘这时才回想起,是有那么一次,父母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去扬州,结果大哥许熙私自外出,回来的时候有些狼狈,被父亲关了半个多月才放出去,突然一瞬间想到什么,失声问道:“你是在那时见到了那沈三小姐?” 许熙点了点头,似乎沉浸在过去的那一场美丽的邂逅里面,“我远远的就见着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小姑娘向我走过来,眼睛大大的,很有神采,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只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她旁边也跟着一个小丫头,见了我,眼睛一弯,就问我是不是私自跑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她说话,心里就像拂过一阵暖暖的风,就点了点头,她就抿着 嘴笑了,说她也是偷偷跑出来玩的,然后就和我说了一会话,见了我膝盖受伤了,就拿出帕子替我包扎了一下,我本来是疼得厉害的,可是很奇怪,她替我包扎以后,居然不疼了,甚至恨不得身上在多出几个伤口才好……” 许熙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可惜不多时便见了她家人来找,我看着她的背影,恍若做了一场梦一般,大运河上的烟火绚丽,我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伤口又隐隐生疼起来,这才回过神,寻到了小厮,一瘸一拐的回到了住处,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能让我再见她一次,我是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的。” 许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说他和沈三小姐的相遇。之前只是知道他不知道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三番五次的派人去扬州打听,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发生的。 许熙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夜空,眼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悲痛,“那日在空明寺重逢,我真的以为是老天爷的安排,没想到,事情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许熙低声说。 暗夜里一声低低的叹息,也不知是谁的。 多谢书友090805004821033,白慕羽,橘子316,笨笨颖的粉红票 还有七张粉红就加更 不知道大家是喜欢许熙呢,还是杜怀瑾? 第九十六章 东西(一) 第九十六章东西(一) 许熙脸上又恢复了一贯从容的微笑,一杯一杯复一杯,酒香四溢。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斟酒的声音,为着这点声音,才更显得寂静。 月光如银,透过窗棂泻了满地,这秋日的夜晚也平添了些凉意。 因屋子里不曾点灯,清辉的月光洒下来,披了他满身,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脸在月光下,渐渐看不清神色。许焘突然觉得,他的大哥,总是站在他面前,忧喜不露于色的那个翩翩君子,不管过去,不管将来,至少这一瞬,一定很伤心。 许焘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之人,来往的也都是豪爽之士,这一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哑着嗓子叫了声:“大哥”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熙却只是微笑着,如白玉一般光洁的手指轻轻拈起了酒盅,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用宽慰我,有些事,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许焘心里微微一颤,“大哥。“嗫嚅了半晌,才问道:“你现在后悔见到她吗?” 许熙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酒盅,“不悔。” 轻飘飘的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许焘心里泛起汹涌的波涛,他眼眶微红,“大哥,你放心,日后还会有更好的女子的。” 许熙眼睑微垂,视线落在那盈盈的酒水里,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定定的看着酒盅,又重复了一次,“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短短一句诗,意思再明白不过。哪怕是那美女如云,他再也瞧不上了。那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可是他偏偏不喜欢了。 许焘知道他大哥话虽少,可但凡说出去的话,定然不会悔改,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再也瞧不上其他女子了,失声惊呼:“大哥”语气里渐渐有了一丝责备。 许熙却又不说话了,俊朗的面庞上挂着叫人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微笑,又满满的斟了一杯酒,许焘看着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到了嘴边的话又百转千回,不知该从何说起。许久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是家里的长子,总不能不管不顾的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许熙神态柔和,嘴角微勾,“我如何消沉了?”许焘只觉得面对着这样一个刀枪不入的大哥,真真是件十分头疼的事情,只恨不得冲上去打上一拳,好歹叫他清醒些才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吧?” 许熙淡淡瞥了他一眼,“善养堂多的是小孩子,不要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不是抱不回来。”那里的孩子不是弃子就是旁人的私生子,而许熙身为许家的嫡长子,如何能这样行事,许焘气极,双手在身侧紧紧握住了拳头,“那也不行,又不是我们许家的子孙,怎么能继承大业?” 许熙头一偏,靠在了窗棂上,“即便不是我亲生,养在我膝下,那就是我们许家的子孙,我好生教养,怎知不会有出息?”许焘默然看了他半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那沈三小姐就千好百好,你怎么说也是不会再另娶了?” 许熙但笑不语,连回答也省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当初的寂静,唯有酒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许焘一撩袍衫下摆,胡乱坐在了他下首,“给我也斟一杯。”许熙轻飘飘瞟了他一眼,斟了满满一杯酒。许焘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说道:“福王府的三公子我虽和他不熟,可也知道些,他也不是那一般人,你只管放心好了,沈三小姐嫁给他,也不吃亏。”许熙微微颔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常色。 许焘看在眼里,与他兄弟十几年,哪能看不出他的痛楚,低低叹息,“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那伤心之处,你就是流几滴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许熙原本白皙的面庞更是苍白,眼里却依旧清亮似水,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焘斜觑着他,叹道:“也罢,也罢,大哥不管人前人后,总不会失了那份从容。”许熙一拂袖,一方帕子轻飘飘的落在了地方。许熙痴痴看着那保存的如新的帕子,眼里化开一抹浅笑,一瞬之后浅笑化成更深更浓的痛。 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帕子拾起,弹了弹微尘,脸上更无一丝血色。 许焘捏紧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来来去去,无可奈何的看了他半晌,慢慢起身往外走,行到门口时一回头,见他依旧痴痴的握着那帕子,平素里波澜无痕的眼中多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伤痛,眼中微酸,飞速回过神,奔到许熙旁边,“大哥,你想开些……” 许熙微微笑了笑,垂下眼睑。 许焘静静站了片刻,看着他举手投足依旧是往昔的优雅,叫人说不出个不好来,想要劝说的千百个念头终于打散,“若有那一日,我将我的孩子过继给你。”说完,无奈的走了出去,背后却传来淡淡的声音,“不用。”许焘顿了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脚步已不似来时的那般飞快,重重的踏在青石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 许焘突然低声问身旁的小厮,“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能叫人生,叫人死?”那小厮就迷茫的看着他,显然不知他在说什么,许焘原本就不指望从小厮嘴里得出什么好话来,幽幽叹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若有一日我遇到那样心仪的女子,会不会也失魂落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懵懂的期盼。不顾身后小厮异样的眼光,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许熙慢慢闭上了眼,靠在窗棂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帕子,一滴泪顺着面庞滑落了下来,重重的打在了冰冷的地上,“紫言,紫言……” 一声一声,充满了无尽的哀婉与忧伤。 沈紫言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时薄汗轻衣透,望着垂动的帐子出了一会神,顿觉口干舌燥,忙叫墨书:“我要吃茶。”墨书忙替她问了茶,看了看时候,“这时候也还早,小姐要不再歇歇?” 三更的更鼓声才落,沈紫言自然知道这是夜深的时候,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却也没有一丝睡意了,就指了指榻沿,“你坐那,陪我说说话,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睡不着。”墨书横竖也是睡意全无,应了一声,就半坐在榻沿上,“小姐是不是做恶梦了?” 沈紫言摇了摇头,“只是梦到了小时候,跟随母亲去扬州外祖家做客的光景,仔细想一想,却又记不得了。”墨书想到那时的情景,会心一笑,“那时候您多调皮,也不过才八九岁的模样,成天痴缠着夫人要出去看风景,夫人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了,您那时还带了我偷偷跑出去,只是没成,后来还是换了衣裳,这才好不容易跑了出去……” 沈紫言也想起来了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时不懂事,因着坐船时没有好生看得,就一心想着仔细看看那大运河的风景,后来也就真跑了出去,想不到大运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杨柳依依,水面上好像洒了银屑子一样,晃得人眼花,还有那不知名的小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似是走到画里了一般,我就想,这才是真正的江南了。” 墨书就揶揄的望着她笑,“您还记不记得,当时在路边上您硬要和我比扔石子,看谁扔的远,您那时人小力微,只是扔不远,急得直跺脚,后来就一直撅着嘴不说话,还是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给您吃了,您才高兴了,谁知道这一吃又上了瘾,还想吃,我想着市面上的东西不干净,可以尝尝却不能多吃,就拉着您沿着大运河走了一遭,结果还遇见个眉目似画的公子,长得不知道多俊俏,比女孩子还生的美 ……” 沈紫言说的高兴,索性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墨书忙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您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公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您看着人家不说话,就自己去和他说话,我当时还拉着您,说那公子虽然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可衣着光鲜,只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让您不要冒冒失失的。谁知道您将我的话就当做了耳边风,到最后还把夫人送的帕子给他包扎伤口了,后来夫人问起帕子的下落,您就只是不吭声,夫人气得了不得,说帕子是小事,您这么顽淘却是大事,就狠狠训了一顿,结果您就哭起来了,夫人一见立刻就心软了,还直安慰您……” 这些事情似发生在前世一般,现在回想起来,不由感叹韶光易逝。 沈紫言脸上微微一热,“那时候年纪小不知事。”墨书笑道:“记得那时婆子们找到您以后,那公子突然就说了他的名字,还说会去找您的。”沈紫言吃吃直笑,“我那时候可真调皮。”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那公子的模样一瞬间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墨书,你还记不记得那公子叫什么名字?” 感谢姜巍,懒懒的丫头,狐狸☆宝宝,飞花洛雪投出的粉红票 也多谢瑶非鱼童鞋的打赏。 多谢大家的支持,子夜当然也不能斤斤计较了,不管明天有没有60票,子夜都加更一章 第九十七章 东西(二) 第九十七章东西(二) 墨书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谁还记得呢,再说那时人来人往的,也听得不甚清楚。”“是么,不记得了啊。”沈紫言轻飘飘说了句,似乎是十分平淡的口气,眉目间却有难掩的失望。墨书见着便支着额头苦苦回想起来,那年那时的一幕幕,便犹如破碎的碎片一般一点一点变得完整起来。 沈紫言也思索了一回,眼前不住浮现那小公子清秀非常的面庞,耳边是他温润如玉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小姐?”那时恰巧婆子们找来,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婆子们匆匆忙忙拉走了,只听他在背后扬声呼喊:“我会去找你的,记住我的名字……”一字一句都似镌刻入脑海中一般的清晰,只是忘了那人的名字。 沈紫言向来不是执拗的人,这一刻却情愿自己顽固一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似乎觉得应该要如此,也必然要如此。原本忘记一个人的名字而言对她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时却令她怅然若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却又说不出来。 或许,只是一种感觉,又或许不过是她一时的执念…… “是了”墨书眼中一亮,欢喜的说道:“那公子名叫许熙,许熙,我记起来了,那时人潮涌动,我听见他说了两次……”说着,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转脸看着沈紫言,“小姐,你说那个许熙,会不会和当今的状元郎是同一个人?” 那张略显稚嫩却不失俊美的脸,此刻终于和许熙那俊雅的面庞重合在一起…… 墨书此刻才恍然大悟,“难怪在空明寺,许公子似乎是见过小姐一般,我那时还道他……”话到最后却又说不下去了,只将眼瞅着沈紫言。沈紫言虽然面色平静,心里却犹如千百个烟花在绽放,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安排。 想不到在扬州见过一次,七年以后,又在金陵重逢…… 若当日许家来提亲,沈二老爷答应了的话,今日又是何样的一番光景? 沈紫言再不敢深想下去,双手放在了小茶盅上,借着微冷的杯面来平息自己纷乱的心情。 墨书低低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天意弄人……” 沈紫言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叹了口气,“你扶我出去走走。”墨书忙应了,扶着她的手腕,正欲出门,却见福王府上的林妈妈来了,沈紫言微微有些错愕,平时杜水云有事找她,来的总是杜水云的贴身妈妈,怎么这次居然是林妈妈? 但想到林妈妈是福王妃的心腹,隐隐也明白什么,定是福王妃有什么话要说了,虽然脸上有些发热,但还是落落大方的迎着林妈妈进了屋子,林妈妈也是知音识雅人,来时见着沈紫言已走到了门口,哪里还不明白,“三小姐这是要出去?” 沈紫言也不瞒她,微微一笑,“常日里在屋子里闷得慌,就想出去走走,可巧遇见妈妈了。”说着,忙墨书搬了小杌子让她坐下了,林妈妈告了罪,这时才坐下了,笑道:“我奉福王妃之命带了东西来给小姐。” 说着,递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匣子,那朱红色的匣子上镶嵌着几颗珠子,又雕着几朵暗花,看上去有股厚重的韵味。沈紫言忙命墨书接过了,道了谢。林妈妈就笑道:“那大匣子里是宫里新出的糕点,福王妃得了几盒,也不知道三小姐喜不喜欢,就随意各挑选了几样,小匣子里是太后娘娘赏赐的西汉玉阕,因着昨天天色已晚,直到今日才叫我送过来。” 沈紫言忙再三道谢,神色却并未因听说是太后娘娘赏赐而有什么改变。 林妈妈见屋子里土定瓶里插着几株盛放的菊花,墙角石盆里是青幽幽的冬青树,屋子里清爽雅致,又见着沈紫言神色一如往昔的从容,暗暗点头,客气的和沈紫言寒暄了几句,就说道:“我们福王妃一直很想见见尊府的新夫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特地叫我去给新夫人磕头请安。” 沈紫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称谓,外人一般都称柳氏为沈夫人,而林妈妈却再三强调是新夫人,显然是对故去的沈夫人的尊重了,不管怎样,人家到底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想着,忙站了起来,“我陪您过去。”林妈妈却笑着拒绝了:“哪敢劳动三小姐大驾,只叫个小丫头陪我去便罢了,也不敢叨扰三小姐出去散心。” 话说的这般明确,沈紫言也不再坚持,但又哪里会真叫个小丫头陪着林妈妈去,忙叫了身边的大丫鬟秋水和随风并几个小丫头陪着去了。 路上林妈妈就问秋水:“也不知三小姐最近在繁忙些什么?”秋水笑道:“我们三小姐一向是娴静的性子,这些日子不过是闲来时做些女红,画几个花样……”林妈妈目光微闪,“也不知道这新夫人脾性如何,也不好就这样贸贸然去问安。” 秋水却有意沉默了一阵才叹道:“我们府上的夫人……”顿了顿,似乎不大好启齿的样子,又笑道:“也是出自杭州大家,自然有那大家闺秀的几分傲骨了。”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说柳氏不好相处的意思,林妈妈心 内也明白,一笑而过。 进柳氏院子时,正见着一个小丫头站在台阶上,呜呜的哭,一旁的柳妈妈犹自嘴里不干不净的在那里骂些什么,拿着金簪子不住戳那小丫头的手背,那小丫头疼痛难忍,又不敢逃,哭的更是可怜。 秋水和随风二人齐齐色变,沈家从来没有苛刻下人的道理,就是打骂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着簪子戳人,这还是在林妈妈眼前,落下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以后自家小姐在福王妃面前还怎么做人? 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林妈妈走了过去,神色不变,笑着和柳妈妈打招呼,“这是夫人身边的柳妈妈吧,也不知道夫人在不在?”也无人介绍,林妈妈就一眼认出了柳妈妈,这还是从前没有见过的,秋水和随风对视一眼,忙簇拥着林妈妈走了上去,柳妈妈眼角微微上挑,看向林妈**目光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是三小姐的客人吧。” 见着沈紫言房中的秋水和随风,自然就知道是沈紫言的客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见着她特地来给柳氏请安,心里也受用,“夫人在里面坐着喝茶呢。”林妈妈就笑道:“我是福王府上在福王妃身边服侍的,奉福王妃之命来给三小姐送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顺道来给夫人问安。” 柳妈妈一听,慌了手脚,见林妈妈虽然其貌不扬,可浑身衣着都十分华丽,定是福王妃身边十分看重的妈妈了,暗恼自己方才怎么失了体统,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难为您还惦记着我们家夫人……” 林妈妈却只是笑了笑,“也不过是顺道而已,多走几步路的时间罢了。”柳妈妈脸色微变,张口闭口都是顺道,难道不是给沈紫言送东西,这林妈妈就不用来问安不成?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福王府三公子的岳母,到时候迎亲,这三公子还不是要磕头…… 秋水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林妈妈,之前随着沈紫言去福王府做客时也见过林妈妈几次,知道她说话处事都是八面玲珑,甚少有得罪人的时候,这次见她说话如此生硬,心知必是有缘故的了,想了想,也明白些什么,心里生出一股感激之意来。 林妈妈来之前福王妃就千叮呤万嘱咐,无论如何都得拿出几份福王府的颜色来,叫那柳氏好歹收敛收敛,免得沈紫言在她手下受气,倒也不是小觑了沈紫言,不过是想着不管怎么说这柳氏名义上都是她的母亲,她又是未出阁的小姐,脸皮薄,受了委屈又不能与人去说,因而叫林妈妈借着送东西的机会也趁机敲打敲打那柳氏。 柳妈妈心里虽 然不悦,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满脸是笑的迎着柳氏进了屋子,因着柳妈妈适才带着人在外教训小丫头,那些丫鬟们也都出去站在外间看笑话,只余下柳氏的两个贴身丫鬟在一旁服侍,因而林妈妈进门也无人通禀,柳氏方才已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不知是为了何事,正满心不悦,听见脚步声进来,也不回头,斥道:“教训个丫鬟罢了,何必闹出如此大的响动?” 秋水已赶在柳妈妈前面说道:“这是福王府上的林妈妈……”柳氏顿时色变,讪讪然的命人搬了小杌子让林妈妈坐下。林妈妈就将来意又说了一次,不过寒暄了几句,却句句都有别有一番深意,柳氏越想越气闷,待林妈妈一走,忿忿然将慢慢一盏茶悉数泼在了地上。 随风回来,就将方才的情景形容一番,末了说道:“您不知道,夫人的脸色似涂了锅灰一样,不知道多难看”柳氏气性大,沈紫言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让福王妃牵扯进来始终是不好。” 多谢漫步云端515和秋水珊儿的粉红票也多谢秋水珊儿的打赏,么么…… 快到月末了,求粉红票 第九十八章 东西(三) 第九十八章东西(三) 墨书抿着嘴直笑,“您以后多孝顺些不就是了?”沈紫言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脸蹭的一下发热了,浮起两片淡淡的红云,偏生默秋也来打趣:“福王妃可不是旁人……”沈紫言见一屋子人都笑盈盈的望着她,斥道:“你们两个竟敢打趣起我来了” 几个贴身服侍的都知道沈紫言并不是真恼,不过是一时羞愤,也都垂下头去,不敢在沈紫言面前笑出声来,饶自如此,肩膀还是不住耸动,分明就是在偷笑。沈紫言就瞪了她们一眼,“还不快给我磨墨” 墨书忙上前来替她磨墨,秋水替她调色,几个丫头这时才又忙碌起来,沈紫言支着下巴想了一回,在托浪纸上画了三朵形态各异的大棕紫,又想了一回,才住了笔,待墨迹干后,好生修饰了一回,吩咐随风:“派两个妈妈送到安王府的郡主手上去。”上次杜月如说起要画儿一事,沈紫言也不知她是随口那么一说,还是真心想要,便画了一副玉兰,一直搁在那里,现在又画了一副牡丹,才想起要一起送过去。 随风拿着画出去了,想起安王府门第不比别家,叫过本处的一个妈妈来,“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回头打发你给安王府上的郡主送东西去。”那妈妈听说是安王府上的郡主,那里敢怠慢,慌忙换了一身好颜色衣裳来,随风瞧了一瞧,觉得不会失了沈府体统,这才将画轴交给她,“你就和郡主说,我们小姐随意画的,叫郡主别嫌粗糙,替我们请安问好就是了。”那妈妈忙答应着去了。 回去时却见墨书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听她问:“明日就是夫人的生辰了吧?”随风忙点头,“正是。”墨书就笑道:“我正寻思着,莫如凑了份子,送份礼物去罢了。”当家主母的生辰,底下人凑了份子送礼是常情。 沈紫言听了,微微一笑,“你们一个月那点月钱也是容易的?倒不如打了五色络子送去,礼轻情意重,也是你们一番心意。”毕竟是她的大丫鬟,送的礼物太寒碜有些说不过去,随风怕这样会累的沈紫言失了面子,望了墨书一眼,就笑道:“我们送络子,也不知小姐要送什么?”沈紫言斜了她一眼,“八对新出的南海珠花。”南海珠花可是稀奇物事,随风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紫言要送礼,是放到明面上的,那是没有办法,毕竟那个名声在那里,若是做女儿的胡乱送些不上台面的礼物,只会叫人说些闲话,她们做下人的就是送得再差,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沈紫言这 样安排,分明就是给内院那群管事妈妈们一个暗示…… 见说到络子,沈紫言就笑道:“你们谁手巧,给我打个大红色的络子,衬着那块石青色的暖石。”秋水就问:“小姐要什么花样的?”“象眼块吧。”沈紫言也不犹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知为何,我竟是与针线无缘的了。” 提起这事墨书就伤神,她们家小姐学什么都快,比男儿们还要厉害,就是这女红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要说是绣花了,就是最简单的缝缝补补,也能缝得歪歪扭扭,和小虫儿爬似的,不成个样子。这做沈紫言女儿家时她们这些丫鬟还能帮忙做些针线,可日后入了福王府,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也不知福王妃对媳妇的针线要求高不高,就怕自家小姐拂了福王妃的心思,暗地里去打听,却也探不出什么消息来。 女儿家不会做针线,到了婆家,被婆婆嫌弃是常有的事情。 墨书就轻咳了一声,将针线包放在沈紫言手上,“也到了做女红的时候了。”沈紫言不由抚额,顿觉头疼得紧,秋水几人都看着有趣,却是不敢上去帮忙的,现在吃些苦头也是为了日后针线活能拿得出手的意思,也都看着她做。 谁知道沈紫言也学了这些时候了,不是戳破了手指头就是缝错了针脚,墨书一面替她敷药一面叹气,“这可怎么好,只是学不会。”沈紫言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大好,但始终学不会,也不是没有用心,就自我安慰道:“还有你们呢,我怕什么。” 墨书终于放弃,“罢了罢了,若是福王妃问起,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便罢了,横竖福王妃也不会当面叫小姐做针线,我们总会有法子的。”沈紫言却觉得这样不妥,“不如到时候我就实话实说,想来福王妃也不会为了这事难为我的……”墨书想了想福王妃的为人,也有些松动,“到时候再说罢,福王府上针线班子上的能人应该也不少。” 正说着,随风派去的那妈妈已经回来,回复道:“郡主与小姐道乏了,特地叫人赏了我十两银子,又送了一样小玩意给小姐顽。”沈紫言忙命接过了,打开一看,却是两个小木头人,轻轻一碰,便开始吟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虽来来去去不过都是那么一句,却逗得沈紫言莞尔一笑,这小玩意也当真是有趣得紧。 随风就笑道:“又是糕点,又是西汉玉阕,又是小木头人玩偶,小姐今日收到的东西可真多。”她不说沈紫言倒差点忘了,“快将那糕点拿出来给大小姐送过去几碟。”随风忙应了。 那边林妈妈早已回到福王府,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见福王妃回来,笑着迎了上去,“您这是去哪了?”福王妃一面入内室换上家常衣裳,一面笑道:“去长公主府上了。”林妈妈笑了笑,“长公主最是活络的人,您是为了郡主的婚事吧?”福王妃笑着点头,“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你去沈府,可有什么见闻?” 林妈妈自然知道福王妃对未进门的沈三小姐寄予了厚望,一心盼着她嫁进府来和三少爷好好过日子,就笑道:“三小姐倒是一切如常,就是我去给那新夫人问安的时候,见着那新夫人的妈妈在那里教训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哭哭啼啼的,不知道多委屈,我听说从前沈夫人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 福王妃就蹙了蹙眉,“到底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但又觉得背后非议未来亲家有些不妥,强自忍耐下去了,“你可得叫人看仔细了,沈三小姐毕竟是做女儿的,有些话当然不好当着旁人说,可心里却是明白的,别到时候还没进我们府的门,就叫人欺负了去”林妈妈忙应了,“夫人放心,我省得。” 到了第二日清晨,随风赶在众人前头将五色络子送给了柳氏,回来时表情有些困惑,“也不知怎的,老爷也没有大肆操办的意思,却见着有几家的夫人来拜访夫人。”沈紫言来了兴致,“是哪几家的夫人?” 随风摇了摇头,“看着十分面生,我就找人问了问,说一个是翰林院侍读的夫人,再有一个是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的夫人,还有一个是职方武选清吏司的主事……”翰林院侍读,兵部主事,不过是些六品左右的官员,向来不在沈府交游范围以内。 这金陵城内,四品以上的官员不知凡几,六品自然就是那小官员了,沈紫言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们来做什么?”墨书就出去打听了一回,不多会便折转回来,笑道:“那些夫人还都带着自家女儿,还都是嫡女……” 这下沈紫言算是明白了,沈青林也十九岁了,正是该说媳妇的时候了。想必是沈二老爷在外头放了音,这才引得这些夫人门来府上相看的,也是让沈家夫人看看自家女儿的意思。沈青林可不过是庶子,又没有功名在身,腿脚又出了问题,沈紫言也没有想到还是有这么多好人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 秋水似乎看出她的困惑,目光微闪,“老爷是正二品的官阶,大小姐许了李阁老家,您又许了福王家,沈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一语就点醒了梦中人,沈紫言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沈 二老爷在这件事情上出乎意料的干脆,快刀斩乱麻的做了决定,决意为沈青林求娶翰林院侍读的小女儿朱氏。沈紫言也觉得很好理解,那两个主事都是兵部的官员,为了避嫌,自然还是求娶翰林院侍读的小女儿最好。 沈二老爷却对人说道:“青林最是个不成器的,正该选个脾性大的媳妇来好好管管”这话自然传入了沈紫言耳中,也唯有默然而已,这闺阁里的女儿家,脾性大的名声既然传了出来,想必本人的脾性只有更大,没有越小的。 沈青林又是个霸王脾气,能不能和这朱氏相处好还是两说。沈紫言倒也不是同情,只是觉得关起门来吵吵也就罢了,若这朱氏是大太太那般德行,岂不是祸及青钰?自己和沈紫诺是嫁出去的女儿,倒可以不用操心,青钰可是一辈子都在这沈府的,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多谢书友090331094817640的粉红票鞠躬感谢瑶非鱼的打赏 晚上有加更,不过时间不定…… 第九十九章 喜事(一) 第九十九章喜事(一) 沈紫言与沈青林虽然名义和血缘上都是兄妹,可实际上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状态,沈紫言从来不插手沈青林的事情,也很少去打听,二人之间可以说是疏离而冷漠的关系。沈紫言对于金姨娘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对沈青林亲不起来,再者,沈青林性格阴郁,又没个体统,身上也没有担当,沈紫言也不大看得上他的作为。出了翡翠那事以后,更是对他敬而远之。 因而沈青林娶妻一事,沈紫言也不甚关心,但还是希望即将进门的朱氏能明事理,这样彼此的日子都好过很多。沈家这一代都还没有长成,沈青林自然和沈青钰生活在一起,朱氏若是贤明,就是兄弟间的摩擦都会少很多。沈青钰作为将来承继沈家大业的人,既然享受了沈二老爷留下的资源,也必定会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事实。 默秋却将偶然听到的闲言碎语讲给沈紫言听:“听说翰林院侍读的小女儿朱氏,因为是幺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惯得不成个样子,一语不合,对家里的丫鬟非打即骂的,打小那名声就传了出去,一直到二十岁还无人敢求娶……” 沈紫言不由抚额,沈二老爷怎么给沈青林找个这么个媳妇,这日后岂不是难得有安宁的日子过了?而且朱氏还比沈青林大一岁…… 墨书就笑道:“这朱氏是家里的幺女,有几分脾性也称不得什么,您也看看我们大少爷那性子,不找个泼性的,只怕进门没几日就叫他欺负了去。”沈紫言想了想,也在理,“看来这是要看谁更硬气了,做了大*奶,也比不得做女儿时腼腆温柔,这要是拿出威风来,也不知能不能自竖旗帜,压住我那气质刚硬的大哥。” 沈二老爷却觉得正合了心意,沈青林是个不服软的脾气,若是再找个性子柔顺的姑娘,只怕更会令他得寸进尺,只能找个性子大的媳妇来好好管治管治了。虽听说朱家女儿娇养溺爱,不啻珍宝,也不大放在心上。 沈青林听说要娶妻,一开始本来十分高兴,想着沈二老爷相中的也必然是那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后来听下人说起那朱氏的脾气,又觉得朱家门第不高,满心不悦,只拿着身边美貌的丫鬟泻火。 沈二老爷听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直接命人遣散了沈青林身边所有的丫鬟,换上了一拨其貌不扬的丫头,沈青林气得脸色铁青,只是对于沈二老爷的安排也无可奈何,又没处叫屈去,只没日没夜的借酒浇愁。 沈二老爷就派人去了兵部侍郎陈忠府上,请陈夫人来为沈青林说亲媒,陈夫人满口应承了,沈二老爷将下聘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十,迎娶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底,离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大户人家说亲,说上一年半载的也不稀奇,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有些匆忙。 陈夫人想到沈家大小姐和三小姐的婚期都定在了来年的春夏两季,说的人家那可都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而沈青林不过是庶子,隐隐也有些明白,就找了个借口,去朱家说了一通。朱家的女儿过了九月就二十岁了,就怕这婚事一拖再拖,到时候可就真成了老姑娘了,正愁着,听说十月就进门,也没有觉得不妥,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陈夫人就满心欢喜的回了沈二老爷,沈二老爷也没有想到事情进行的这样顺利,虽对沈青林已彻底寒心,但毕竟是长子,不能折了沈府的面子,还是拿了三千两银子出来做聘礼,陈夫人就带着果品,茶叶,金锞子,金镯子以及金簪子去了朱家。 柳氏暗地里就劝沈二老爷:“我们这样的人家,为长子办婚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岂不是白白叫人看笑话?”肚子里是积了一肚子的酸水,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酸溜溜的,“紫诺和紫言的婚事自然是要慎重,可青林毕竟是长子,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沈紫诺的婚事足足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准备,沈紫言是中间出了点事情,不然准备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前后一对比,自然显得沈青林的婚事有些匆忙。沈二老爷冷冷瞅了她一眼,直接将她的话当做了耳边风,“这婚事是由我做主还是你做主?”柳氏顿时气得无话可说。 这家里,一个少爷,两个小姐的婚事都不是她经手的,甚至连沾也不曾沾上一星半点,哪里还有主母的威严,将来沈青钰的婚事更是不必说,只怕是她连说上一句话的地方都没有,柳妈妈自上次沈二老爷斥责之后,一直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待他走后才敢劝慰柳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进门的时日尚浅,这时日久了,老爷知道您的为人……”被柳氏不耐烦的打断:“我如今是不指望了,我来时母亲怎么教我的,我可一样也没落下,到头来却讨不了好……” “说了翰林院侍读的小女儿?”福王妃歪在榻上,懒懒的眯着眼,“倒也是一门好亲事。”林妈妈笑道:“就是婚期定的近,也不过是十月初的事情罢了。”福王妃微怔,随即又会意过来,“沈家大小姐和三小姐一前一后的嫁,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了。” 庶系和嫡 系比起来,自然是嫡系更有天然的优势,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当,福王妃自然也不以为意,还是第一时间派人送上了镶白玉象牙雕的龙芴。 沈二老爷很高兴,让沈青林亲自写感谢信派人送去福王府上。沈青林满心不愿,摄于沈二老爷的威严,只得不情不愿的写了封信,沈二老爷亲自过目,见他用词粗鄙,字迹潦草,大怒之下将那写好的信撕了个粉碎,责令他另写一封。沈青林迫不得已,只得重新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沈二老爷觉得差强人意,这才叫人送去了。 朱家对这门亲事心满意足,也不说旁话,一门心思的为朱氏准备嫁妆,没过几日还特地派了人来量沈青钰院子的尺寸,说是要打家具,到了送家具来的那一日,沈紫言特地让墨书去看了看,都是实打实的黒木家具,泛着柔和的光芒。 到了三十去给柳氏请安时,柳氏就端着茶盏笑道:“听说朱氏的陪嫁,可有三个庄子,五百亩旱地,五百亩水田……”分明就是在沈紫言面前炫耀的意思,沈紫言听着她说话的口气,暗暗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告辞了。 墨书是帮着沈紫言看过沈府的账册的,柳氏的话落在她耳中显得有些贻笑大方的意思,不过是三个庄子和一千亩地,算得上什么沈二老爷光是置办嫁妆的银子前前后后就给了将近七万两,这还不算那些田产店铺之类的产业,更不用说沈夫人留下的大笔嫁妆…… 不过这也不过在心里想想,面上自然是丝毫不露的。柳氏哪里知道沈紫言在想些什么,见她一言不发的,就抿着嘴笑了笑。 初九转瞬就到了,听着外面锣鼓喧嚣的,沈紫言也被闹得难以安宁,索性坐了起来,支着下巴看着秋水熟练的打络子,墨书一低头便见她趴在榻上,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秋水,微微一笑,“小姐怎么不午歇了?”沈紫言努了努嘴,“外面锣鼓声一阵一阵的,可叫人怎么睡得着……” 墨书忙扶着她起身,“要不要去看看热闹?”沈紫言想了想,便由墨书扶着走了出去,恰巧遇着蝴蝶扶着沈大太太从抄手游廊上绕了过来,既然撞上了,不去说句话自然不成样子,沈紫言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行了礼,一抬头,却见大太太眼睑一圈都是青影,显见得是没有睡好的缘故,脸颊也失去了从前的丰润,颧骨很突兀的露出来了,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有如大病初愈的病人。 沈紫言见着不由大奇,沈大太太见着她,勉强笑了笑,“三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傲气…… 沈紫言听着她近乎讨好的语气,更觉得错愕,笑道:“想去瞧瞧青钰。”沈大太太出乎意料的没有说些什么,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你们姐弟和善,不知道多好”沈紫言笑了笑,心里却不住的犯嘀咕。待走到了台阶上,就吩咐随风:“你去打听打听是出什么事了。” 随风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旁的话也探不出来,只知道大老爷又买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都不过才十八九岁,大太太见着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听说二小姐在苏州已经病入膏肓,四小姐又成日的在家里嚷嚷,指天骂地的……” 沈紫言默然,却瞧见海棠几人簇拥着沈青钰到过来了,沈紫言便问:“这是上哪去?”沈青钰双手垂在身侧,笑嘻嘻的说道:“父亲让我陪着大哥去迎亲。” 唉,昨晚预备好的加更时间,结果宿舍那几只,看电影的看电影,跳舞的跳舞,看电影就算了,还是恐怖片,时不时尖叫啥的。我被吵得脑子乱哄哄的,好不容易挤出这点字,果然,挤在六个人的宿舍注定悲催。下去码字,今天三更,补上昨天的加更。 第一百章 喜事(二) 第一百章喜事(二) 迎亲人来人往的,看热闹的人只怕也不少,沈紫言就看了海棠等人一眼,杜鹃忙说道:“三小姐放心,我们眼睛一刻也不会离了二少爷。”沈青钰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早已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自然也不能以旧时的眼光来看待了,沈紫言笑道:“不是叫你们无时无刻的盯着,而是鱼龙混杂的,你们好生看顾着二少爷,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便罢了。” 沈青钰笑道:“三姐放心,今儿个是大哥的好日子,我不会乱来的。”沈紫言微微颔首,“回来以后将见闻说与我听。”沈青钰笑着应了,眉宇间露出几分雀跃来。沈紫言微微一笑,到底是少年人,喜欢凑热闹,转念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十六岁的人了,还不是一样喜欢看稀奇的物事,也很能理解沈青钰的心情,笑着目送他离开了。 因沈家和朱家同在金陵城内,彼此相隔不远,沈青林直到末时才出发去迎亲,沈紫言听着外院一阵阵的喧嚣声,渐渐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也就扶着墨书回去了。路上却遇见蝴蝶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行过礼,就说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冬至了,我们太太想请大小姐和三小姐赏个面,去我们府上坐坐,吃酒赏雪,也是大太太的一番心意。” 沈紫言可不相信大太太这样的人突然释放出善意会没有企图,若是单纯的吃酒赏雪,她说不准还会接受,可和大太太相处这么久,又有了前世的教训,和大太太断了往来自然是不可能,可是要能远着,还是宁可远着些,也是避免惹祸上身的意思,也就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大小姐和我成日忙着做女红,也不大好出门。”待嫁的女儿家少出门,也算是大家默认的一种习俗。 蝴蝶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还是继续劝说:“太太也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要嫁入高门大户的人,想着大小姐和三小姐这一嫁,虽然是同在金陵城内,可也不能如现在这般随意走动了,我们四小姐和五小姐也都盼着和两位小姐说说体己话儿,方是姐妹的情义,现在聚一聚,岂不是美事?” 沈紫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她和大太太这几个女儿可没有什么体己话好说的,俗话说女儿随母,前世她们是怎么对待她的,可都历历在目,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已经成为她心底最深的伤口,不能触碰。沈紫言自认没有那么好的气度,能重新踏入大太太府上而忧喜不露于色,正欲推辞,却见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小姐,老爷寻您呢。” 沈紫言正好乐得离开,连回绝也不用说,直接带 着墨书几人离开了,待走到拐角处,问:“老爷为了何事找我?”墨书哧的一笑,“那是打了个花枪呢”沈紫言顿时会意过来,定是墨书不知什么时候使了眼色,叫了小丫头来趁势找台阶下,笑着摇了摇头,“我本来打算将话说死的,横竖我是不想去的。” 墨书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大太太那性子您还不知道的,只怕这厢您回绝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寻上门来了,我们虽然也不怕她,可今儿是大少爷的好日子,为这些事情坏了兴致总是不好。”墨书是怕在沈青林大喜的日子里大太太吵吵嚷嚷的失了沈府的体面吧,沈紫言笑了笑,不再说话。 海棠就沮丧的回了大太太,“三小姐那意思似乎是不大想去。奴婢话还未说完,三小姐就被二老爷叫去了。”沈大太太虽然气恼,却没有了从前的傲气,忍着没有发作,“那大小姐呢?”海棠脸色也有些难看,“大小姐在那边做针线,和泥菩萨似的,奴婢刚刚将来意讲明,就被蓝衣和言果堵了回去,说大小姐是待嫁的人了,不方便出门。” 沈大太太端着茶盏的手抖了几下,脸色黑似暴雨前的黑云压城,她自然是不相信沈紫诺一天的时间也抽不出来,那样说,分明就是不想去,不过是寻了个借口罢了,冷笑道:“她们都是去做那朱门绣户里面的一品夫人的人,哪里还将我们放在眼里” 沈大太太一直自恃身份,不将众人放在眼里,一心想着给沈佩夏找个翻云覆雨的婆家,她也可以在沈家二房面前扬眉吐气了,哪知道那日被沈二老爷拒绝以后,回去后就见沈大老爷买了两个小妾,都是柳眉桃腮的美人儿,这也罢了,沈大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沈佩春的处境,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一顿。 这事原本是她的过错,没有瞧清王峥的为人就稀里糊涂的将沈佩春许给了王家,已是悔之不及,但被沈大老爷骂了这一通,还是在两个新进门的小妾面前,自然面子上下不来台,就辩驳了几句,沈大老爷正是在两个妾室面前逞威风的时刻,二话不说巴掌便上了身,她已是将近四十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怄得几天没有说话。 沈大老爷却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又哪里会管沈大太太的死活,沈大太太也无话可说,可巧这时派去王家打听消息的妈妈回来了,一行鼻涕一行泪的诉说了沈佩春的处境,王家上下都道沈佩春不能生育,也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墙倒众人推,不过一年的光景,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大太太听了,又气又愧,沈大老爷那里自然是不能求 助的了,只得她这个做母亲的派了人去王家说道,王家却振振有词,当初沈大太太收了他们家一大笔银子,只当是将女儿卖给他们家了,他们家想要将沈佩春如何还不是如何,再说,好茶好饭的供着,又轮得到沈大太太来说什么 沈大太太心内存了这一团郁气,时常心口作痛,偏生沈佩夏见着沈紫言和沈紫诺都许了好人家,也不安分起来,日日缠着沈大太太说事,沈大太太无法可想,不知走动了多少高门大户,但人家不是支支吾吾就是拿旁话岔开,分明就是不愿结亲的意思。 唯有陈府送客的那个老妈子是个心慈的,见了她脸色灰白,也怜惜她为女儿的不易,就实话实说了起来:“太太,结亲结亲,就是讲究门当户对的意思,沈家大小姐和沈家三小姐是沈尚书的嫡亲女儿,又合了李夫人和福王妃的眼缘,这门亲事才成了。您府上沈大老爷不过是个白丁,又听说尊府的四小姐脾性儿不好,您也别只管将眼睛放在头顶上,也要打量打量自己的处境才是,若不是瞧在沈尚书的份上,我们夫人只怕见都不愿见您一面……” 话说的这样直白,沈大太太顿时羞愤交加,这些事一起闹腾起来,也着实撑不住,回家后就大病了一场。细想了一回,也觉得那老妈子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才想起该好好巴结沈紫诺和沈紫言,不管怎么说,她们入了李阁老府和福王府,眼界自然也宽了,见到的达官贵人也自然不少,到时候说起亲事来也容易些。 再者,沈大太太心里也存了别的心思,李家和福王家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沈佩夏若是能做个平妻,也是极好的事情。但这意思却是不能露出来的,只待博得了沈紫言和沈紫诺的信任,这话才好提起的。 哪里知道沈紫言和沈紫诺都是个没眼力劲的,拒绝得这样干脆 沈大太太又不敢再上门去找沈紫言姐妹二人说理,只得自个坐在一旁生闷气。直到迎亲的人回来了也没有出门。 沈紫言正坐在院子里看夕阳西下的景象,身旁的秋水和默秋正紧赶慢赶的做针线,墨书在描花样,随风在分线,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唯有最需要做针线的正主儿沈紫言自己,优哉游哉的眯着眼看落日。墨书等人知道她是拿不得针的,也无可奈何,少不得都替她做了。 “三姐”沈青钰脆生生得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沈紫言忙回过头去,就见沈青钰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了,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沈青钰眉头皱了皱,“我看着朱家也没 什么家风,这门亲事不结也罢。”沈紫言让丫鬟搬着椅子让他坐下,“你慢慢说,别没个由头的。”沈青钰就不悦的说道:“三姐,你打量是怎么着,我们迎亲的人到了门口,被拦下了好一阵,大家也都没怎么在意,谁知道后来却有话传出来,说是那朱家小姐根本不愿上轿,在内院大哭大闹呢。” 沈紫言眉头微蹙,她虽不喜沈青林,可这朱家也着实有些不对,若是不愿结下这门亲,当初可以明说,沈家也不是那仗势欺人的,这样大哭大闹的,只当是沈家逼着人家嫁女儿呢,当初可是朱夫人自己带着女儿来沈家走动的,就问道:“你这话可做得真?” 沈青钰气鼓鼓的说道:“如何做不得真,我可是亲眼目睹的,到最后朱家小姐趴在朱家大公子身上还拳打脚踢的,红布都几乎要落下来,朱家大公子好容易才将她塞入了轿子” 求粉红票,晚上补更一章祈祷宿舍安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