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财女 卷五》 第一章 【第七十四章 当众求亲】 待木乔与沈亦儒回到宴会场地,见众人都在围着一人起哄,而那人手上握着一柄红绸系着的木箭,如明月般皎洁的脸上此刻尽是尴尬。 见他们回来,杨秀儿急急迎了上来,「你们方才不在,谁知他们突然就闹着说要什麽凤台选婿,撺掇着三殿下的大公主,方才已经射中了霍大公子,说回头就要进宫,给他们请旨赐婚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 木乔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李妃母女,先是想方设法要置她於死地,而後又要抢她的男人,就算杨烜真的有心看上自己,要讨她做小老婆,事情也不必做得这麽绝吧? 杨烜绝不会只有李妃一个女人,在她进门之前一定有,就算她们杀了自己,後面也还有无数後来人,她们母女何必如此针对自己? 刚刚从虎口脱险的惊悚还未平复,她们母女又来这麽一下子,木乔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爆发边缘了。 偏偏看到她归来,李妃还在那儿故作端庄的挑衅,「索小姐,你回来了。快来瞧瞧吧,我们家淑仪竟选中了霍大公子,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回去报个喜讯呢。」 「报个喜讯?」木乔昂着头,白着脸问:「请问娘娘是要臣女上哪儿报喜讯?」 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李妃也不动气,仍旧装出谦和的模样,「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当然是想请你跟霍大人和霍夫人报个喜讯。」 木乔假意不懂,「娘娘,您的意思是,贵府想向霍家求亲吗?那求亲就得有求亲的样子,需有媒妁之言在先,才能行议亲之事在後。臣女的乾爹乾娘皆是极讲礼仪规矩之人,而臣女年纪幼小,怎担当得起媒妁之责?娘娘未免说笑了。」 这一番话,毫不客气的驳了李妃母女的面子。旁边的贵族听了,不免都有些惊诧,不明白为什麽这样一个小姑娘敢如此嚣张,难道说,她跟三皇子的关系真如传说中那麽暧昧,是以有恃无恐? 李妃抬眼看她,脸上的笑容如同雕刻出来的模具,半分不动,但眼神里的冷意却显而易见,「索小姐怎麽糊涂了?我们淑仪金枝玉叶,身分何等尊贵,她看上霍大公子,那是霍家的福气。也罢,你这小孩子家不知礼仪,本宫不与你一般计较,自当另择他人前去传令。」 她这话里看似温和,但实则是变相的在责骂木乔,若是今日让她把这样「不知礼仪,为人糊涂」的名声坐实了,那木乔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着,木乔琉璃色的眸子里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是啊,臣女是小孩子家,不知礼仪,难得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计较,臣女甚是感激不尽。不过臣女还有几句小孩子家的话想劝劝娘娘,您家的公主看上我三哥,但我三哥未必想要这样的福气,姻缘之事,讲究一个情投意合、两相情愿,否则就像是剪下牡丹去喂牛,只怕人家吃了,也觉得没什麽意思。」 「你……」李妃尚且还沉得住气,倒是杨淑仪受不了了,跳起来道:「好,去把霍梓文叫过来,我倒要亲自问一问,他到底要不要这样的福气!」 「不劳公主传唤,微臣已经恭候已久了。」霍梓文这会已经是司天监的候补小官,是以可以口称下官、微臣。 他自接到这木箭,已经是火冒三丈,这些贵族千金们把他当什麽了?射着就能带回去,当他是肥羊还是肥鸡?他许久之前就要过来还箭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之後见到木乔平安归来,连问候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见她给李妃召去说话,他知道肯定与自己有关,早早的躲在一旁,把她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心中气恼更在木乔之上。 他是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让她在人前吃瘪,那他还谈什麽理想抱负? 他双手平举着红箭还到杨淑仪面前,「公主殿下,微臣惶恐。记得旧日习礼仪诗书时曾看过,若是凤台选婿,须得请示陛下,昭告群臣,择年岁相当的官宦子弟自愿报名,并择良辰吉日方可行事。而微臣今日不过是奉旨前来饮宴踏青,公主射这一箭想来是游戏之作,特来奉还,还望娘娘澄清一下,否则让人误会公主肆意妄为、不遵礼法,可就失了皇室颜面了。」 木乔一听见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亏霍梓文想得出这样一套说辞,不过骂得当真解气。 李妃这回真的被噎得气结,在春筳上择定夫婿虽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凤台选婿。 今日杨淑仪因为一时气愤,也确实是看上了霍梓文的人物品貌,所以才仿造凤台选婿,射了那一箭,若是选中其他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岂料霍梓文偏偏不领情,反而咬文嚼字的来挑理,这就让李妃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旁边忽地有人格格娇笑,是四皇子妃在落井下石,「三皇嫂,久闻你饱读读书,乃礼仪人也,可这回想当丈母娘的心却太急了些。霍大公子是好,但凡事也不能不按着礼仪来不是?现在宫中还有几位皇妹没有选过婿呢,哪里就轮到淑仪了?还是先去向父皇讨个封号才是正经。」 这番话让杨淑仪气得面色通红,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皇室规矩,像他们这样的皇子皇孙,出生即可以殿下、公主相称,但只有极少数得到皇上宠爱,或是身分特殊的才会赐给封号,便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在没出嫁之前,一般都只有名字,公主封号是在出嫁之时才会御赐。四皇子妃这会让她去讨封号,不摆明打她的脸吗? 李妃微微吸了口气,尽量把端庄有礼的表情维持下去,益发温和的看着霍梓文,「霍大公子,我这女儿确实娇纵了一些,但她心地单纯、行事坦荡,因为爱慕公子风雅,才会以箭传情,但千金之女,行事岂可出尔反尔?」她的语气徒然强硬起来,「稍後本宫会安排官媒上府,商讨迎娶事宜。霍大公子,你可以先退下了。」 她这竟是要强嫁强娶吗?木乔气得不轻,想上前理论,却苦无身分可争。 霍梓文闻言对李妃深深鞠躬,大礼参拜,「多谢娘娘错爱,但下官已经定有妻室,委实无法迎娶公主殿下。」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今天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但木乔听了,心中隐隐有风暴刮过,她已经知道霍梓文想说什麽了。 听见这样的回答,李妃自然要问上一句,「霍大公子已经定了妻室?怎麽从没听说?」 他清冷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明晰而坚定,「微臣早就禀明父母,愿意迎娶舍妹为妻。家父家母并未反对,是以微臣无法迎娶公主。」 舍妹?他居然说他要娶舍妹?犹如一块巨石砸向平静的水面,整个场面都快炸锅了。 霍家没有女儿,唯一的女孩姓索,便是眼前这个叫书乔的小姑娘,但不管她姓什麽,她毕竟与霍梓文以兄妹相称,在世人眼里,他们就是兄妹,现在做哥哥的居然当众说要娶她,这岂不是乱了礼法? 李妃好半晌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笑容不再,「霍大公子,你就是这麽搪塞本宫的吗?」这句话里,已经隐隐带了几分雷霆之势,凌厉非常。 但霍梓文表情不变,坦然道:「此乃人生大事,微臣怎敢轻易欺瞒娘娘?娘娘若是不信,立即遣人去询问家父家母,看微臣是否有半句虚言?」 确实没有虚言,但也不算老实。木乔自然知道他玩了个什麽花招,霍公亮夫妇是被一棍子把此事打死,他们从来没表示过同意,然而被霍梓文这一说,就好像已经求得了父母的默许,是以认定自己是有妻室之人。 这虽算不得他错,但想一想,回过头来要如何面对霍公亮与阮玉竹的恼火,木乔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 「你们、你们不知廉耻!」杨淑仪忽地尖叫起来,被拒绝的难堪化作尖锐的怨毒,口无遮拦地道:「你们是兄妹啊,这是乱伦,是要被五马分屍的!」 「公主殿下,请自重!」霍梓文蓦地转过身来,严厉的望着她,那对如月光般清冷的眸子此刻凝结如万年冰山,充满了责备。 他道:「我和舍妹连姓都不同,怎谈得上乱伦?她不过是几年前被我家救回的孤女,在我家寄养了几年,才以兄妹相称罢了。朝廷律法里有哪一条禁止我们通婚?若是公主指得出来,在下愿意引颈就戮,以免贻笑大方!若是公主不能,还请不要妄加非议!」 杨淑仪满心的忿恨,在那样尖锐责备的眼神前败下阵来,甚至有些害怕,想要退缩。 四皇子妃又笑了,摇着一柄象牙宫扇,不紧不慢地道:「淑仪呀,霍大公子愿意娶索小姐这关你什麽事?可不能因为你看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你就胡搅蛮缠,这可是会给人笑话的!」 杨淑仪给这番冷嘲热讽一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当众大哭了起来。 第二章 此时,有人进来了。 「这是怎麽了?淑仪,你怎麽当众哭哭啼啼的,这成何体统!」 杨淑仪抬头一看来人,顿时觉得找到主心骨,「父王,您要给我做主。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她的手指,毫无悬念的指向木乔和霍梓文。 这杨烜来得恰是时候,木乔在心里冷冷的想着,让他的老婆女儿祸害完了,他就来最後一言定乾坤了。 不过这一次,她绝不会退让!无论是霍梓文,还是其他事,她都不会让杨烜轻易摆布。 在李妃一脸无奈的看着她,轻言细语开始恶人先告状,说霍梓文如何当众拒绝杨淑仪,拿妹妹来当挡箭牌,木乔又是如何对自己咄咄逼人、无礼相对时,木乔说话了—— 「三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臣女和家兄想私下跟您谈谈。当然,娘娘与公主殿下也可以在场。最好,再请上城阳郡主,这事只怕才说得清楚。」 杨婉真早在木乔完好无损的归来时就悄然退场了,她去了什麽地方,木乔并不关心,但有些话她却是一定得说的。 她不能就这麽让人算计了,回头还得背老大一个黑锅,杨烜要真是一个聪明人,就绝不应该选在这种时候为难他们两个。 杨烜果然是个聪明人,在听到城阳郡主时便想到了许多事情,一个转身,淡淡扫了李妃和女儿一眼。 李妃恭顺的低着头,手指不由自主的绞紧了,杨淑仪瞬间收了眼泪,心虚得直往母亲身後躲。 见状,杨烜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索小姐,事无不可对人言,咱们坐下说吧。淑仪,你过来,说说你今儿个是怎麽得罪索小姐了?」 「我……」杨淑仪躲在自家母妃後头「我」了老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李妃接过话来,「想是今日淑仪与索小姐赛马输了,舍不得给彩头吧?臣妾一心只想着亲事,差点忘了这事。淑仪,你父王唤你,你便过去说个明白。」 杨淑仪得了母亲的提点,知道该怎麽办了,虽然不情愿,仍是拔下头上新打的攒珠四蝶金步摇,送到木乔跟前,「索小姐,这是我输你的,给你。」 这已经是她生平最低声下气的姿态了,但摆明了「嗟,来食」的态度,让木乔根本不屑伸手去接。 木乔语调冷淡地道:「小小赛马,不值得公主这样厚赐。」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直白,否则把杨烜的面子驳得太厉害,他就算是不乐意,也得站在那对母女一边,出手惩治自己了。 但杨烜心里多少已经猜到几分,似笑非笑的瞟了女儿一眼,「既然索小姐不喜欢这支步摇,那回头就罚淑仪另送一份礼物给索小姐吧。虽是小小赛马,但既然说好了的彩头,却不能不算。」 只是这样一来,杨淑仪要赔的东西就更重了。 木乔不在乎那些,霍梓文就更不在乎了,他倒是想藉着杨烜在此的契机,把他的人生大事解决一下。 那支红箭在他手上捧了半天,李妃和杨淑仪都不肯收,这会他便亲自捧到杨烜面前,「多谢公主殿下美意,奈何微臣心有所属,这箭还请殿下收回。」 杨烜深深的看他一眼,没有为难的把箭接了过去,并随手往旁边一抛,淡笑道:「儿戏之作,岂可当真。不过霍公子身为朝廷命官,有些话却是不可以儿戏的。」他也不含糊,径直问道:「方才说你与索小姐之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霍梓文就盼着人来问这句话,好表表他的心意,「我和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此生能得她为妻,实在是微臣的福分。」 一旁的木乔听了这话,只觉牙酸得都快要倒了,她什麽时候跟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过?也亏得这小子脸皮厚,居然敢当众就说了出来。 杨烜看着霍梓文的目光颇为复杂,两分微笑中带着八分打量,三分宽和下掩饰着十分挑剔,「那霍公子以为,索小姐若是嫁你为妻,可是她的福分?」 这话实在很不好回答,木乔心想,我要嫁他,关你何事?你至於这麽跳着脚来挑三拣四的吗?难道娶我不好,娶你女儿才好? 霍梓文也感受到了杨烜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想了一想,他是这麽回答的。 「世人眼中的福分未必就是当事者的福分,而当事者的福分却不必是世人眼中的福分。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我知道我娶了她,自己会很幸福,我也会努力带给她幸福的感受,但这是不是世人眼中的福分,我却不大好说。」 这般如绕口令的几句话虽然不大中听,却是非常实在,木乔只觉心里有一股暖意在涌动,竟有说不出的熨贴。 她很明白,选择了霍梓文,就得要过一种淡泊简单的生活,因为他们绝对要和霍公亮夫妇相守到老的,而他们二老都不喜欢过於奢华而靡费的生活,所以注定了做儿女的也只能过得朴实无华。 霍公亮和阮玉竹的身体都不好,越来越需要照料,但他们偏偏又都很好强,不愿意麻烦别人,木乔真要做了他们的媳妇,往後就得为他们的健康操上许多心,做上许多事,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 而霍梓文就算再有心,他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天生就不可能在某些细节上如女子一般细心周到,所以木乔肩上的担子会很重。 还有霍梓斐,他过几年也要娶妻生子了,到时候如何与妯娌相处,让孩子们和睦相处,这些生活中的小事都需要智慧与体谅,身为大嫂,木乔一定得做出某些牺牲和容忍。 至於霍梓文,木乔可不指望他在其中帮上太多的忙。他这个人,天生就寡言冷语,心是好的,但有些事情上却不够,或者说不愿意去那麽圆滑的处理问题。 光看他跟霍公亮夫妇这几天闹的别扭就知道了,这不是木乔鄙视他,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霍梓斐的身上,只怕霍梓斐会处理得比他如今要好一些,但他这样的个性却是当家做老大所必须的。 木乔也不否认,如果真的遇到什麽困难,霍梓文绝对比霍梓斐坚强可靠得多。 她是如此的了解霍梓文,就如同霍梓文如此的了解她。 木乔这一世所求的不是妻凭夫贵、高官厚禄,而是一家人守在一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过日子便好。 他会尽力给木乔经济上的保障,让她没有外物的纷扰,但他即便有这个能力,也不会让她过上富贵奢华的生活,这是霍家的血脉所决定的,无关他对木乔的心意深浅,而这样的理念是很难被外人所理解并接受的。 但所幸的是,木乔不是外人。她从八岁起就在霍家生活了,她了解霍家的每一个人,甚至墙上的每一块砖。而且她可以很好的适应,并真心接受这样的生活。所以除了木乔,霍梓文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麽称心如意的妻子? 杨烜听了他的回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良久,他才看着木乔,轻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嫁了他,你觉得你会幸福吗?」他的话语里充满着不确定,眼神中是温柔的忐忑,那样的患得患失,似是在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 木乔没有半点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他,「会。」 她相信霍梓文,就如同相信另一个自己。 霍梓文不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说的话,全部都会做到。他答应别人的事,从来都不会反悔。所以他如果肯努力让木乔得到幸福,那麽她一定会感觉到幸福。 「父王。」杨淑仪忽地怯怯的低唤了一声。她不知道为什麽母妃刚才要给她使个眼色,让她过来,但她还是照做了。 李妃当然是有着她的目的,今日不管是儿戏还是正经,总之杨淑仪都已经射了霍梓文一箭,如果他不接受,那对於杨淑仪来说,会是极其尴尬的一个局面。 别的姑且不论,光是世人的讪笑,就会阻碍到她日後的姻缘,就是求到公主封号,给她指婚,只要是稍有血性的男子,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曾经爱慕过别的男人,心里总会不舒服。 心里若是不舒服的,必然会跟霍梓文来比较。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胜得过霍梓文的风采?只怕谁都是要自惭形秽的,那样的话,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她的婚姻里埋下了一根刺? 李妃心疼自己的女儿,无法对这样的局面出现坐视不理,所以她企图让杨烜回心转意。 她无比疼惜的看了哭肿双眼的杨淑仪一眼,柔声对孩子的父亲说:「殿下,淑仪还小,今日犯了些过错也是无心的,请您不要责罚得太过。」 言下之意很是浅显,无论如何,他们绝不可以听凭霍梓文去迎娶木乔!至於办法,有很多种。 只要杨烜开口,只要他肯找霍公亮吩咐几句,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毕竟霍公亮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只有他才能决定儿女的婚事。 第三章 但可惜,李妃的苦肉计注定要落空了。 杨烜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在看了她这种态度後却拿定了主意。他望着霍梓文和木乔微微一笑,「祝福你们。如果霍太傅不嫌弃的话,我就毛遂自荐,来做这个主婚人。」 春光晴好,在午後的煦日下益发浓烈了起来。 木乔今天穿的是一件银白色的短襦,袖边、衣摆上皆绣着亭亭玉立的水仙,下面是一条长及脚面的烟黄色洒银丝长裙,看着很是素雅清丽。 而这一身装扮唯一的奢华在衣裳的水仙上,在阳光下细细的看,才可以看到那些晶莹洁白的花瓣是由细碎的珠粒缀成,虽算不得贵重,但这样的繁复与精巧恰到好处,既符合她的身分,又带出青春明丽的感觉。 霍梓文牵着她,旁若无人的行走在芳草鲜美的绿坪上,素雅的半旧蓝袍在行走中轻轻的翻飞,与木乔这一身衣裳算不上十分搭配,但当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竟让人觉得无比的和谐,连四周的妖娆春花俱都失了颜色,全成了点缀,衬托着一对璧人,恬淡如诗画般优美。 偶尔见他们对视一眼,露出微微一笑,那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让人驻足兴叹,在他们不经意间就缔造出的一方小小天地,让外人只能驻足旁观。 杨秀儿痴痴的看着他们在杨烜默许下离去,心中酸楚得不能自已。 她何曾见到那俊美的男子,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过?他眸光明亮、唇角含笑,再不是高高悬在天上,不可触及的皎洁清冷,而是满泄於窗前的一地温柔,可惜再好,也终究是属於别人的温柔,纵使再神往,也是无法触及的。 周遭莫名的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对璧人吸引,或许不少人也有着如杨秀儿一般难以言说的妒忌,但还有一丝悠然神往,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杨烜坐在那儿,身形沉稳如山,但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直到连最後一片衣角也瞧不见了,这才慢慢的举起面前的酒杯,慢慢的饮下,那一刻的眼神难得泄漏出心事,却是没人能看得懂的复杂。 伤感、欣慰、不舍、怀念……他似是在想着别人,但眸光里也有着清醒的理智,知道那个随人而去的女孩是木乔,只是木乔。 他似是想上前挽留,最终却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杯酒尽,再来一杯,那一种无言的情绪,让他也独自笼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而一旁的李妃,双手藏在衣袖里,不由自主地紧紧的绞着手指。 她可能是全场唯一没有目送木乔与霍梓文离去的人,因为她有更多事情需要操心。不是女儿杨淑仪的名声无法挽回,而是尚有一件要事,她得在回府之前给杨烜一个合理的交待! 今天的事,她承认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一点,但她也没有想到,木乔居然有这麽好的运气逃脱生天。事情如何发生的,她已经没有兴趣知道,她一向在意的都是结果,以及,当结果出人意料时应该怎麽转圜。 沉吟了一时,李妃凭藉多年的经验,迅速抓住了关键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是城阳王府挑起来的,最後还是该落在他们身上。 【第七十五章 阮玉竹的疼惜】 从御园出来,木乔低低问了一句,「咱们现在是一起回去吗?」 只怕霍梓文这样一番胡闹,早有耳报神传回京城去了,与其让霍公亮和阮玉竹从别人口中知道,不如他们回去老实坦白得了。至少争取个主动,也好有个宽大的机会。 霍梓文扶她一同上了马车,「我先送你回家,你把今儿个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告诉我一遍。」 木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却很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怎麽行?」 「那你跟我回去就行了吗?」霍梓文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含笑揶揄,「哪有大姑娘亲自上门求娶的?我若真把你带回去,爹娘才真真要被我气死了。」 听见这话,木乔脸上一红,不再坚持了。现在事情已经闹得这麽大了,就是霍公亮夫妇想不同意都不行了。 当然,霍梓文很有可能还得再捱顿打,但只怕前脚打完他,後脚霍家二老就得上索府来提亲了。 这点信心木乔还是有的,他们二老无论再怎麽生气,也不会跟她这个乾女儿的终身幸福和名声来赌气,最多自己嫁过去之後,生她一段时间的气罢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实际经历告诉霍公亮夫妇,让他们了解到把她放在索家是多麽的危险,而当时的情势又是多麽的危急,除了让霍梓文娶了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了。总不能给他们二老招个公主回来当媳妇,往後想要见儿子,还得上门去受气吧? 木乔承认,自己可能是跟霍梓文混久了,也多少学了一点他的卑鄙,否则怎麽会连这样的藉口也想得出来? 当然,霍梓文也交给她一个任务,「回去之後,向索大人和索夫人也透透风,别让他们觉得咱们不尊重他们似的。」 这个木乔省得,抓紧时间,又问起他另一件事,「上回你不是拿了那个扳指上的图案去查吗,有线索了没有?」 霍梓文微微变了变颜色,又很快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这事你先别管。对了,那枚扳指你有带在身边吗?要是没有的话,什麽时候让人送来……算了,还是我看什麽时候有空去拿吧。」 他这番行径让木乔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城阳郡主的别院里,藏着的究竟是什麽人?」 霍梓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傻瓜,我还会害你不成?你别多心了,等我有了真凭实据再告诉你。」 得了他的保证,木乔暂且打消心中的疑虑,又问:「那个佟正恩,现在该怎麽办?」 霍梓文嗤笑了一声,说道:「放心,他的好日子过不了多久的,而且,只会越来越难过。难道你想一刀赏他个痛快吗?」 当然不!木乔恨不得用钝刀子割肉,赏他个千刀万剐,这才能消心头之恨。 「那你听我说。」霍梓文附在她耳边,低低的嘱咐一番。 木乔不停的点头,心中赞叹,还是这小子的卑鄙手段比较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冷不丁地感到耳畔一热,讶异的转过头来,却正好对上他的唇。 霍梓文笑着道:「正事说完了,是否也该犒赏我一下?」 木乔心中无比懊恼,自己怎麽总是这麽不长记性呢?和这个霍老三离得一近,就注定自己要吃亏了。 城阳王府。 佟正恩此刻心里也怀着同样刻骨的仇恨,「要是让我抓住那丫头,一定把她千刀万剐!」 「你省省吧,有这个工夫,你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麽办。」杨婉真嘲讽的看着趴在床上,刚刚上好药的丈夫,「这回三皇子妃已经把人情送到了,是你自己不争气,反给个小丫头耍得半死不活的,但这份人情你已经欠下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三皇子府的人就该上门来追讨了。」 佟正恩颇为自负的瞥了她一眼,「这个我心里有数,无须你多言。对了,我已经给你那别院如数补上银子,你什麽时候把我那不争气的大哥送回来?」 杨婉真心中微凛,面上却一派镇定,「这可是个长长远远的把柄,我有这麽笨吗?」 她会这麽说,佟正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既然如此,总得让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哥做点什麽,证明他还活着吧。旁的东西你不必弄了,让他写几个字来。千万不要做假,我大哥会的东西可有限得很,会写的字也就那麽几个,万一你弄错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杨婉真心中恨极了他的狡诈,冷冷的扔下一句,「你还是想好怎麽应付三皇子府的人吧!」说完就转身走了,心中却开始发愁,她要上哪里去弄佟正义的亲笔字迹来? 对了,还有一个佟李氏!可她又怎会帮着自己去对付她的亲生儿子呢? 杨婉真正在发愁,有丫鬟禀报,「老夫人今儿个又来了一次,问郡主什麽时候能回。」 杨婉真心中一动,「她来找我做什麽?」 丫鬟掩面,低声笑道:「郡主有所不知,现下府中开销削减了大半,听说老夫人馋得熬不住,连给大爷那小子,她亲孙子的乳母准备的发奶之物都抢去吃了,闹得那奶娘没有奶,孩子自然会饿得哭,那奶娘也不想干了,今早听说又去找管家,要结了工钱离开呢。」 杨婉真心中哂笑,果然是嫡亲母子,自私自利,如出一辙,不过这样也好,佟李氏的弱点越多,就越好拿捏。 她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便命丫鬟去把她的饭菜传来,「再去把老夫人请来。」 佟李氏见杨婉真终於有空接见自己了,欢喜不已,赶紧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就往她这里赶。那日她可是听说了,也不知这位郡主媳妇跟儿子说了些什麽,总之她的待遇一下子就恢复了,连她的一双儿女也多添了两个菜。 第四章 只可怜她这个做婆婆的,没人惦记。儿子那边她去了三五遭,佟正恩回回都是一句话,「娘,您嫌这日子不好过了,怎麽不想想当年咱们家过的是什麽日子?有饭吃就不错了,您这麽一把年纪,正好要吃得清淡些才是保养之道。」 呸!要保养你自己怎麽还大鱼大肉的?因此佟李氏便把为数不多的希望转移到媳妇身上,这次无论如何要打动她,起码得混得跟两个孙子孙女一样。 而此刻的索府,待木乔跟万氏禀告了春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後,万氏的反应比木乔想像中要平静一些,许是受惊过度,反而不知道该怎麽表示了。 木乔很是理解的主动告退,「母亲要没别的吩咐的话,女儿就先告退了。若是有什麽事,尽管传唤。」留点时间给她消化消化,回头还指望她去跟索光弼沟通呢。 等木乔走了,万氏过了许久,这口气才算是喘了过来,却仍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怎麽会是这样?」 这可不能怪她脑筋慢,接受不了,对正常人来说,要接受一对原本是兄妹,突然间要变夫妻,总得给人家一些时间的。 但万氏不是未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在一时的失神过後,她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开始思索至关重要的问题——这门亲事究竟合不合适? 不出片刻,她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去找索光弼了。 「什麽,霍家大公子要娶书乔?」 甫一听到这麽惊悚的消息,索光弼的下巴也快掉下来了,眼珠子瞪得溜圆,看得万氏颇为好笑。 「老爷,您先别急,且听我慢慢的说……」 可惜没时间给万氏慢慢的说了,门房急急来报,「老爷,夫人,霍大人和夫人上门来了!」 索光弼赶紧道了一句,「快请!」就要回去更衣。 万氏就着这个空档,急急跟他说了自己的几点看法,「老爷,您且不看别的,光想想咱们家几个儿子将来的前程,就知道这是桩大好事了。更何况此事还是霍大公子主动提出来的,我瞧咱们书乔多半是愿意的。既然他们情投意合,咱们何必棒打鸳鸯?再说了,书乔方才也说了,此事今日已经当众宣布了,三殿下还答应要做主婚人,我看您不如一会儿就顺水推舟,答允了吧。」这最後一句话是最有分量的,也是木乔在她面前,格外强调过的。 索光弼一时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但有了这三条重点,他已经明白该怎麽做了,便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你这会别光顾着我了,我先迎出去,你赶紧也收拾一下,吩咐管家备下酒菜,快些出来。」 万氏点头,急急回房补了下妆,又换了见客的大衣裳,自去安排了。 另一头花厅里等待的霍公亮这回真是肺都要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气炸了,你想喜欢你妹子,你老子还没答应呢!你就在外头胡说什麽?可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岂能轻易收回? 这里头不光是霍梓文一人的名声,还牵扯到木乔,如果他们当家长的不快点拿出态度来,那外人得怎麽想自家女儿?明白事理的自然是觉得情有可原,但是不明白的人又会怎麽想?会不会觉得他们兄妹早有私情,会不会说自家女儿不知检点? 霍公亮呕得在霍梓文回家说明白缘由之後,连打他两耳光的时间都没有,就急急带着阮玉竹赶来索府了。 见索光弼出来,他起身赔礼,「犬儿无状,此事着实唐突了,还望索大人不要见怪。」 确实够唐突的。但索光弼不好真这麽说,面上哈哈一笑,「年轻人嘛,任情使性也是有的,霍大人无须介怀。快请上坐,奉好茶来!」 分宾主落坐,略寒喧几句,万氏已经安排完诸般接待事宜,笑意盈盈地出来见客了,自然又得客套几句,再次坐下。 霍公亮也不虚套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想必我们夫妇的来意,贤伉俪已经知晓了,现在我和夫人就诚心诚意的为长子向府上二小姐求亲,还请应允。」 他能不来求亲吗?若是不快些把此事定下,只怕就要弄成笑话了。 索光弼和万氏相视一笑,「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既然霍大人和霍夫人亲自开了口,我们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来,喝口茶,我们慢慢谈。」 虽说索家的答应是情理中的事情,但得到他们夫妇一个亲口允诺,还是让霍公亮夫妇松了口气,而既然答应了,接下来就要谈正经事了。 霍公亮的意思很明确,「这婚可以给他们先订下,但是成亲的日子却得再等上两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倒是大大出乎索光弼和万氏意料之外,木乔已经及笄,霍梓文也已届弱冠之龄,不趁热打铁让他们婚配了,为何还要拖上两年? 霍公亮这麽说,自然有他们夫妇的用意,这主意还是阮玉竹在来的路上拿定的,由她来说,更加明白。 木乔在後院,当霍公亮和阮玉竹一进门,她就得到消息了,等到丫鬟来通传她过去见客时,木乔一颗早就提得七上八下的心更加狂跳不止。 阮玉竹并没有如寻常那般,直接到木乔的闺房来看她,而是选择了会客一般,在万氏的上房相见,这其中的深意到底代表什麽?木乔不敢深思。 「快过来,坐吧。」万氏很是热络的招呼着这个女儿,藉以掩饰自己淡淡的自惭形秽。 这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很少有人能在阮玉竹刻意着重了礼节之後,能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世家风骨与寻常官宦人家还是有差距的,不单只万氏一人有这种感觉的。 万氏本想请阮玉竹去木乔那儿,让她们母女俩有个私房话的空间,但阮玉竹拒绝了,特意要当着她的面见木乔,并嘱咐她几句话。 阮玉竹微笑着看了万氏一眼,「索夫人,这个消息还是由您告诉令嫒吧。」 确实是该由自己来说,万氏稳了稳心神,方对木乔道:「方才,我和老爷已经与霍大人和霍夫人议定你和霍大公子的婚事了,婚期定在後年。」 木乔闻言为之一怔,不明所以的抬眼看向阮玉竹,还得等两年? 阮玉竹看向她的目光有往日的慈爱,也很有几分严肃,「索夫人也在这里,有几句话我就当面交待你了。」她清了清嗓子,「你虽是我们家的乾女儿,但订了亲之後却不方便再往来了。往後,你不必再到我们家来,也不必再给我们送东西,安心在家备嫁吧。」 这……就这样了?木乔只觉浑身凉了半截,让她两年不能回家,那她的日子怎麽过?眼见阮玉竹起身要走,她赶紧起身,「乾娘……」那话音里已经含着十分委屈和淡淡哽咽了。 阮玉竹回手摸了摸她的头,「乾娘这是为了你好,等着吧。」 她的笑容温和,眼神却是极其坚定,通常这样,也表示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木乔快哭了,她知道阮玉竹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到,今日这一别,就极有可能得等到两年後才能相见,如果这是她要嫁给霍梓文的代价,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乾爹乾娘操心。」阮玉竹最後嘱咐了木乔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状,木乔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心里的难过无以言表。 万氏颇为不忍的劝了一句,「霍大人和霍夫人是真心为了你好,你可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番苦心。」 她是主人,得陪客,没工夫陪木乔在这儿难过,只嘱咐丫鬟们寻了一个人,来安慰伤心的木乔。 肖嬷嬷过来的时候,木乔还在上房站着,哭得是稀里哗啦的。丫鬟们也不知道该怎麽劝,乾站在那儿着急。 肖嬷嬷微微叹息了一声,让丫鬟们出去,伸手扶着木乔,「二小姐,您难道不记得嬷嬷教的规矩了吗?大家闺秀便是要哭,在人前也得有个形象。像您这样涕泪横流的,只适合躲在闺房里,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否则您这样子若是传扬开来,别人会怎麽想老爷夫人?又会怎麽想霍老爷与霍夫人?」 最後一句话,说进木乔的心里,但她心中仍是难过至极,泪眼婆娑的看着肖嬷嬷,「嬷嬷——」只叫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哽咽之声犹如杜鹃泣血,让人断肠。 肖嬷嬷点了点头,「二小姐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霍老爷和霍夫人,所以忧伤是吗?那您明不明白他们为什麽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木乔心里是明白的,两世为人,她比寻常人更明白一些事理人情。 霍公亮夫妇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全是因为人言可畏啊! 今日,霍梓文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了要娶她,虽然逼得两家父母不得不答应此事,但若真让他们俩立即成了亲,旁人会怎麽想? 通情达理之人不过笑一声年少轻狂,但那些心思恶劣之人呢?会不会以为他们两人是有了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才做出如此急态?而他们成婚得越急,这样的揣测就会越多。 第五章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时间来让这一切谣言平息,也用时间来让世人看到他们双方的诚意。 如果等过这两年再成婚,想来京中的是是非非早就尘埃落定,到时再让他们成亲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用两年多的时间来筹备他们的婚礼,也可以显出双方家长的重视,这对女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尊重。 当然,其中还有一点考虑,那就是木乔的年纪。 虽然十五已经不小了,但成亲生子,委实过早了些,两年後,等木乔满十七了,那时身体各方面更加成熟,再做母亲也会更好些。 从前,木乔是不大懂这些的,但是这几年因为接生学了不少妇科知识,她自是能够领悟霍公亮夫妇的一片苦心。 可是要等两年啊……木乔一想到这麽久不能见到霍公亮和阮玉竹,就觉得好想哭。 城阳王府里,杨婉真手持一张歪歪扭扭的字帖,得意的在佟正恩面前展示。 「怎样,是你大哥的真迹吧?不过你大哥说,他除了一二三,根本就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没办法,就只能画了这六道杠来给你交差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人教他写佟正义三个字了,希望下回能凑合着送回来。」 佟正恩一脸青白交错的看着那张纸,只能甩下一句「算你聪明」,就偃旗息鼓了。 杨婉真瞧他那急欲发作,又发作不得的神色,心中的快意可想而知。她也没想到,不过是拿自己的好饭好肉在佟李氏面前显摆一番,还不等自己开口,那位婆婆就已经上前,几乎要歃血结盟来表明决心了。 接下来只稍稍迂回几句,杨婉真就套出自己想要的内容。当然,为了对婆婆的悲惨境遇表示同情,她当时吩咐,往後就把她每日的饭菜,每样匀一些给佟李氏送去,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吃自己剩下的口水了。 可佟李氏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反而觉得这媳妇真好,比那儿子可靠得多,是以百般奉承,心满意足的走了。 随後,杨婉真就找了个目不识丁的粗汉,让他在纸下划下六道杠,送到佟正恩面前来交差。 佟正义八百年都不摸笔,难道佟正恩还能看出他笔迹上的高低起伏?瞎扯去吧!杨婉真过後也想明白了,他要份笔迹,不过是试探佟正义是否真的在她手里而已,只要她自己不露怯,就不怕他掀了老底。 这会见佟正恩吃瘪要走了,杨婉真心情很好的把他叫住,「夫君,您今晚应该不会太忙吧?如果不是太忙的话,记得要抽出时间接待一下客人。」 「你什麽意思?」佟正恩回过头来,冷笑道:「难道贤妻已经找岳父、岳母要来银子了?」 杨婉真脸色一沉,「佟正恩,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我已经说过了,银子的事你再也休想!」 佟正恩把她的话打断,「可为夫若是给人逼得太紧,只怕对贤妻也没什麽好处。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就是绑在一条藤上的蚱蜢,跑不了你,也飞不了我!」 他阴阴一笑,「郡主应该知道,这所宅院已经抵了五万两,眼看着三月之期将至,如果到时我们还不了债,连这所房子都是别人的。为夫是不怕丢人,反正我本是一介穷儒,没有什麽身家,住不起朱门大宅,我就住蓬门小院。倒是郡主您,只要到时别怕跟着我丢脸,被整个皇室耻笑就行!」说着,他别有用心的道:「或者说,咱们去你的别院挤一挤?」 杨婉真气得不行,「佟正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欠了钱就会找妻子麻烦,这世上有你这麽做丈夫的吗?」 佟正恩对这样的激将法嗤之以鼻,「我是不是男人,郡主难道还不清楚吗?再说了,若不是为夫宽宏大量,这世上像郡主这种做人媳妇的,在我们乡下早就应该被浸猪笼了。」 他慢条斯理的瞥了气得脸色发白的杨婉真一眼,「你我夫妻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郡主需要一个见得了光的丈夫,而我也需要一位贤内助。咱们从前不是配合得很好吗?怎麽郡主突然又不明白起事理来了呢?」 杨婉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与他争辩,以免将自己活活气死,她换了话题,「三皇子妃晚上会打发人来,你做好准备吧。」 一听见这话,佟正恩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但还是无可奈何的走了。上回因为木乔之事,欠了李妃一个人情,岂是这麽好还的?这回恐怕就是派人来讨了。 只是佟正恩真的不甘心!他若有害到木乔也就罢了,可他连那小丫头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反给她算计了,这个仇无论如何都得报! 那他应该怎麽办呢?佟正恩不由冥思苦想起来。 【第七十六章 苏姨娘的开解】 索府。 「小姐。」青槐温和的在窗边低低唤了一声,指着桌上的礼物请示,「三皇子府送来的这些东西要收到哪里?」 木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甚是无趣的扫了一眼,那些都是杨淑仪赔给她的礼物,木乔懒得再展示高风亮节送回去,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便道:「都先搁箱子里吧,等我有空了再瞧。」然後依旧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那一树刚冒出花骨朵的石榴出神。 知道她心情不好,青槐很识趣,收拾了东西就退出去,刚一掀开门帘,却见苏姨娘牵着儿子过来。 「二小姐在里面吗?」 「在呢。」青槐甜甜应了一声,又低声道:「姨娘快去帮忙劝劝吧,省得小姐成天闷在那里,都憋出病来了。」 苏姨娘正是因此而来,点了点头,先把儿子往前一推,「快进去找你二姊。」 索书平迈着日渐稳定的步伐,蹬蹬蹬往里头一溜小跑,「二姊、二姊!」 木乔才转过头来,就见一个绿衣小人扑到自己身前,顺着她的腿就往上爬,高高举着小手里的糖果献宝。 「糖糖,吃糖。」 木乔不觉笑了,再大的烦恼在孩子纯真的笑脸前都淡薄了许多。 这麽点大的小屁孩都已经有点心眼了,以他们现在的年纪,除了贪玩,就是贪吃。尤其是甜甜的糖果糕点,几乎是所有小孩子都无法抗拒的东西。 索书平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因为木乔曾经学过医,知道这年纪的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果,还是得以饭食汤水为重,是以苏姨娘管得极严,每天发的糖果点心都是有定数的,绝对不许超过。 但小孩子有时禁不起诱惑,就会假借给某某人带糖为由,在手上多抓几颗,就盼着别人说不要,再塞进自己口里。若是能成,便如拣了个天大的便宜般欢天喜地,但大人们是把他抓在手里的糖果也算在这一日分额之内的,却不点破,由着孩子寻些简单的开心。 木乔托着索书平肥肥的小屁股,把他抱到膝上来逗弄,「二姊不吃糖,把这糖给苍鹰吃好不好?」 小家伙顿时纠结了,两条小眉毛紧皱在一起,似是思考人生最困难的事情,那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啊。 「真是小家子气。」苏姨娘一直在门外瞅着,直到见着木乔脸上有了些笑容才进来,先嗔怪着儿子,「你二姊要你拿糖给马儿,你就去呗。正好天气不错,二小姐不如一起去走动走动,如何?」 木乔成天关在屋子里也确实有些闷了,当下牵了索书平,和苏姨娘一块往外走。 几日没有出来走动,见一路上鸟语花香,显见春天是真的来了。 见她感慨,苏姨娘才闲聊着劝道:「二小姐别嫌我多嘴,其实这门亲事定下来,世人都看得出,霍大人和夫人是真心疼惜你的。」 「我明白。」木乔一听知道苏姨娘的来意了,感激的一笑,「只是心里想着几年不见,有些难过而已。」 苏姨娘笑道:「我时常说,二小姐是个最明白事理的人,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她瞧瞧左右无人,把声音压得极低,「其实你要仔细想想,这两年之後,可是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守在一处呢,还有什麽好难过的?」 木乔脸颊微红,「姨娘也来打趣我!」 「这可不是打趣你,我这说的可全是大实话。」苏姨娘笑看着她,「从来老人家说,这人生要先苦後甜,可比先甜後苦来好。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二小姐若是心里过不去,这两年时间有多少针线活可以做?难道就这些点时间,还怕到时霉烂了不成?」 闻言,木乔噗哧笑了,想想确实也是。 阮玉竹是不许她这两年往家里送东西,但没说不许两年後她带东西回去。有这个时间,她不仅可以好生绣绣自己的嫁衣,也可以多给霍公亮夫妇他们做些针线,横竖他们不是索书平,还长个子的。 见她终於笑了,苏姨娘也就放心了,悄悄地道:「霍大人和霍夫人一门心思为了二小姐好,您可别辜负了他们的心。若是让他们知道您成天在家愁眉不展的,连饭也吃不下,不知得有多担心呢。要依我说,二小姐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他们好生保重。把自个儿调养得好好的,一过门就给他们生个大胖小子,这才叫孝敬!」 第六章 木乔一听前面还好,到了最後一句,脸又红了,「姨娘,你又打趣我!」 苏姨娘掩嘴而笑,「我这可不是打趣二小姐,而是实在为了您好。将来,我说句不怕老爷怪罪的话,我还指望您能把平儿带去呢。」 她看着幼子,微叹了一声,眼眶略有些发红,「姨娘虽然没读什麽书,但也知道,真心疼孩子就得为他将来好。若是平儿有这福气能跟您到霍大人家好好学几年,那真是他这辈子的造化了,纵使我天天想他想得哭了,心里也是欢喜的。」 木乔见她一片拳拳怜子之意,心下动容,更加明白霍公亮和阮玉竹对自己的疼爱之意,那自己还有什麽理由在这里伤心难过?反劝苏姨娘,「你瞧瞧,怎麽好端端的劝着我,反把你给招哭了?书平,快叫你娘别哭了。咱们去骑大马,好吗?」 「好!」索书平拍着巴掌欢呼。 待一转头,欲往马厩走,却见玉环带几个丫鬟婆子,捧着些布匹衣裳不知要去哪儿。 见她们询问,玉环笑着过来回道:「肖嬷嬷要回乡下了,这是夫人的一些旧衣裳,打算送给她,二小姐若是有空也去瞧瞧吧。」 木乔心中自嘲,她这几天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肖嬷嬷要走都不知道,她一定得去送送的,可是送些东西好呢? 入夜了,城阳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人到中年的嬷嬷穿戴得朴实无华,属於低眉敛目的走在大街上,瞬间就会被淹没的那种人,但佟正恩却半点也不敢轻视,毕恭毕敬的待若上宾。 嬷嬷福了个礼,「大人无须客气,奴婢来不过是带几句话,很快就走。」 佟正恩知道是有要事交待,挥手让下人退下,「嬷嬷请说。」 「其实也没什麽。」那嬷嬷轻描淡写的道:「佟大人年轻有为,深得陛下宠信,是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近来皇上身体违和,我们娘娘想要时时孝敬,又怕被人误会,只好拜托佟大人在皇上面前,有机会的时候多劝皇上保重身子也就是了。」 就这麽简单?佟正恩绝不相信,但表面上的客气话不得不说,「下官知道,只要是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咱们做臣子的便是拚着粉身碎骨,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正是如此。」那嬷嬷见他上道,故作不经意的提到一事,「近来听说有位原先太医院蒋太医的後人进了京,把得一手好脉息,且祖上行医几辈子了,皆是稳妥之人,奴婢在这儿多嘴说一句,贵府若是有什麽头疼脑热的,兴许用得着。」 佟正恩听见这话,脸色微变,他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三皇子府这是要借他的手出刀了,「多谢嬷嬷提点,正好家母近来脾胃失和,我这就去打听打听。敢问嬷嬷知道蒋太医後人在何处高就吗?」 那嬷嬷却狡猾的摇了摇头,「奴婢年纪大了,也是恍惚听人提了一句,竟听得不太清楚。不过往京城的几家老医馆,比如回春堂之类的打听打听,兴许就知道了。佟大人,告辞。」说罢,那嬷嬷也不多留,迅速趁夜离开了。 佟正恩暗自心惊,办这种事,若是成了,自有可能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若是败了,最易惹火上身,他可不能这麽傻乎乎的一人去做,非得拖上杨婉真不可!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杨婉真这回没有跟他谈任何条件,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主动告诉他,「三殿下隐忍多年,别看他手下的党羽似乎没四殿下那麽多,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自古龙椅只有一把,要坐的人也只能一个,咱们不可能永远保持中立,你去做吧,若是事成,想来你想入翰林,当大学士是唾手可得!」 佟正恩得了这番话後才定下心来,嘿嘿一笑,「到底是郡主有见识。只要岳父大人一直站在咱们身後,为夫又有何惧哉?」说着,便转身放心的去筹谋了。 有心腹丫鬟不明白杨婉真为什麽这麽帮他,低声问道:「郡主,咱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把柄可以要胁到郡马,您为何不趁热打铁,逐渐将他的权力架空,也好出一出这麽多年来的心头之气?」 杨婉真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是在帮他?我这是让他挖坑给自己跳呢!这种事情无论成败,三殿下必然不会重用他。他没有那麽笨,养一条毒蛇在身边,随时等着咬自己一口?我不过是向三殿下示好,表示我们城阳王府的忠心而已,这跟他佟正恩是两回事。」 她露出一抹苦笑,「上回春宴的事情,想来三皇子妃所为并没有通过三皇子同意,这已经得罪过他一回了,我要是再不出手,恐怕他会记恨上咱们。」 那丫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还是郡主顾虑得周全。不过此事,咱们要不要跟老王爷和老王妃通个气?」 「来不及了。」杨婉真叹息道:「离得太远,我也不忍心让他们二老这麽大年纪还卷进这些是是非非来,若是败了,就算是我们自己的;若是胜了,那就是整个家族与有荣焉。」 她眼中现出一抹惆怅,也有几丝希冀,「不管怎麽说,三殿下心地比四殿下慈和许多。光看他对一个长得有几分像索家那女人的小丫头片子如此好就知道,他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或许等他将来坐上龙椅了,会对『他』手下留情也说不定。」 那丫鬟听了却有些不大赞同,这能坐上龙椅的人会心慈手软到哪里去?但看着满怀希冀的杨婉真,她又实在不忍心打击。 此刻的霍府,霍梓斐都准备睡觉了,却给哥哥叫了起来。 霍梓文道:「四弟,你去帮我办件事。」 「说!」霍梓斐很仗义,只有一个要求,「除了让我去找阿乔,别的都好说。」 霍梓文瞪他一眼,「要是别的事,我用得着你吗?你去……」 「三哥!」霍梓斐真的不敢也不能去,反倒劝起他来,「你们的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无非是熬日子。你要觉得实在难打发,索性跟你们司天监请个令,不拘去哪里查探风水宝地,走个两三年回来,也就到迎娶的日子了。你让我去找阿乔,无非是让她安心,还能说什麽,阿乔可是那不懂事的人吗?她会明白爹娘和你的一片心意的。」 他颇有些不屑的瞟了哥哥一眼,「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爹娘才说了不许相见的话,你又巴巴的跑去,这叫什麽事儿啊!」 半晌後,霍梓文才出声,「说完了?」 「完了。」霍梓斐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却冷不丁吃了霍梓文一个栗爆。 「三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人吗?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霍梓文很火大,「我是让你想法子给阿乔带个话,不是关系我们两个的。是让你去找沈亦儒,管阿乔要一枚扳指回来,那个东西很重要,不能放在她手上,会有危险的。」 霍梓斐还想问,却给霍梓文瞪了回去,「说了有危险,你还瞎打听什麽?总之我是你哥,肯定不会害你。那枚扳指得平平安安的送到我手里来,除了你和小沈,最好不要再经过第五个人的手,你们俩也别瞎打听了,知道这事对你们没好处,只管做了就行,这不违反你听爹娘的话吧?」 霍梓斐想了想,这似乎也算不上什麽,抓了抓头勉强应了,「那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是一定得完成!」霍梓文内心的担忧不能与任何人言说。 连他自己查出那枚扳指的来历时都吓了一跳,也不知杨婉真怎麽有那麽大的胆子,居然敢与之有牵连。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让人捉摸不定。 想想还是自家的阿乔好,又乖巧又贴心,不就是两年吗?霍梓文决定——等了! 索府,得知肖嬷嬷即将离开,木乔特地送了几样东西过来。 肖嬷嬷打开木乔送的荷包,看了一眼就把荷包推了回去,「二小姐的好意,嬷嬷心领了,但我真的不能收。」 「不,请嬷嬷一定收下。」木乔又把荷包递了过去,「我也不知道应该送些什麽才能表达我对您的谢意,若是金银之物,想来嬷嬷更加不愿意收,只好送几张银票过来,请嬷嬷不要嫌我俗气。这些钱数额并不大,您带在路上也不显眼,万一遇上什麽事情还可以救救急,也算我和嬷嬷的缘分了。」 这话虽说得圆滑,但肖嬷嬷还是不肯收,「二小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无功不受禄,我真的不能收你这份礼。」 木乔沉吟了一会儿,「那我现在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嬷嬷帮我看一件东西,求两句真话,来换这二百两,可以吗?」 肖嬷嬷有些疑惑,却见木乔让房中的丫鬟们都下去,才从自己贴身带着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枚白玉扳指,「嬷嬷请看,这东西可有个什麽出处?」 第七章 灯光明亮,映得那块白玉如上好凝脂一般,华美温润。肖嬷嬷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一直吸引着她不停的看下去。随着木乔的手指轻轻转动,就看见那扳指内侧篆刻着一个古朴花纹。 在肖嬷嬷看清那个花纹时,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连声音都颤抖了,「这……这东西二小姐是从何处得来!」她的声音里隐含着几分凄厉了。 木乔吃了一惊,「嬷嬷,您认得这东西?」 肖嬷嬷的眼泪忽地掉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木乔面前,「二小姐,求您把这东西给我看一下,让我再好生看一眼!」 木乔赶紧伸手去扶她,奈何肖嬷嬷不肯起来,她只好把扳指递到肖嬷嬷面前,「嬷嬷您慢慢看,别着急。」 肖嬷嬷双手捧着那枚扳指,不停的颤抖,当那一颗温润的玉石完全落入掌心时,她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地道:「二小姐这东西……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木乔也不骗她,「是佟丽萍临死前交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嬷嬷知道它的来历,对吧?」 肖嬷嬷用力点头,「二小姐您不瞒我,我也不会用假话来诓您。这东西……是宫里的,或者说,我从前在宫里服侍过的主子的随身之物。原本、我原本以为这东西早已随着当年那些事埋进黄土里了,没想到它居然尚在人间!」说着,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悲喜交集。 而木乔听得这些话,当下头皮直发麻,脊梁骨直冒寒气。她不会不小心,捅破了什麽了不得的马蜂窝吧?这麽想着,她突然有些後悔起来,只觉得自己不该问起此事。 木乔既是知道这扳指的来历,那霍梓斐的任务自然无法达成,他已经尽力了,把沈亦儒带到哥哥面前。 「你有什麽话,问他吧。」 沈亦儒告诉霍梓文,「姊姊说,东西还是搁在她那儿的好。她是女孩子,若是查问起来,也好说得过去,让你以後别管了。她还说,霍大人还在朝为官,有些事情得避嫌。」说着,他又压低了些声音,「三哥,那到底是个什麽东西呀?你就别让我和四哥打闷葫芦了吧。」 闻言,霍梓文心中一凛,完了,肯定是木乔查出那扳指的真相了,想自己把风险给担下来,但这麽大的事情,是她担得住的吗?就是旁人问起她什麽时候见过佟丽萍,不也容易露出马脚? 但不论东西在哪里,有麻烦都是必定的,他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追究这扳指的下落,而是消除它有可能带来的种种不利影响,起码别把自家人牵扯进来。 於是他把瞪大眼睛,等他解释的两个小弟都给打发出去了,「不该你们管的事情都少管。还有,这事跟谁也不许提,去吧!」 沈亦儒和霍梓斐对视一眼,悻悻的走了,回头,两人私下商量。 「真不管了吗?」 霍梓斐两手一摊,「我想管也管不了啊,那扳指我又没见过,上哪管去?你见过吗?」 沈亦儒见过一眼,但印象也不深。片刻後便意兴阑珊的一甩袖子,「算啦,都拿咱们当小孩儿,不让管就不管,横竖还少操些心。」话虽这麽说,但心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霍梓斐从没见过哥哥和阿乔如此行事,着实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那你盯着阿乔,我盯着我哥,有消息咱们随时通气!」 达成同盟的沈亦儒又恢复了斗志,回家去木乔那儿套话了。 这头霍梓斐也开始动心思,要怎麽去霍梓文的房间里一探究竟。 春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御花园里奇花争艳,没有寻常的富贵俗气,清贵雅丽,如宫中的美人,无论曾经的身分再卑微,一旦受宠,也总得透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方显得出高贵不同。 佟正恩会这麽想,自是有来由的。眼下皇上身边的服侍的刘姓妙龄女子,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宫娥,听说就因为年前扫雪时被皇上无意中发现,便纳为新宠,封为更衣。 虽然品级是嫔妃之中最低的,但好歹也是皇上的女人,顿时就贴上不一样的标签,立马做出鱼跃龙门、身价百倍的尊贵样来了。 皇帝兴致颇好的歪在榻上,瞧着眼前这个宠臣,一脸的鸡皮疙瘩与旁边美人娇花恰成鲜明的对比。 「听说你今儿个又带了些好东西来孝敬朕,是什麽?」 佟正恩低头一笑,「皇上一会儿就知道了。总之是臣的一点忠心,若是皇上赏脸,就给个笑脸。若是不好,只管摔在微臣脸上,只当出气了。」 这话说得让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听听这口气,倒跟朕那总管太监越来越像了,若不是瞧在城阳的面上,朕一定把你净了身,收在身边天天服侍。」 这个佟正恩,典型的小人一个。不过皇帝也是凡人,不可能总是一本正经、端庄肃穆,他也需要有人来给他提供一些新鲜逗趣的取乐法子,有时也想要些过於奢靡浪费的东西来享用,这就是历朝历代一些佞臣小人得志的缘由所在,佟正恩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会是最後一个。今日他又是有备而来,自然早已摸清了门路,不至於让皇帝失望。 「皇上,该用药了。」刘更衣捧着刚送来的药,娇滴滴的要伺候他服用。 时气日暖,那黑糊糊的药汁似是越发苦了些,皇帝眉头一皱,「左不过就是这样了,不喝也罢。」 见话题合适,佟正恩接口道:「皇上还是先用药吧,良药苦口,总是有好处的。」 皇帝却轻哼一声,面露不悦之色,「太医院的药,也就配得起这样评价了。」虽然没有明显的责备,但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听见这话里的意思,佟正恩便适时提起,「微臣说句不怕冒犯的话,上一辈原先倒真有几个老太医不错,像郡主身子一向不好,前几天听说从前在宫里供奉过的一位太医後人来到京城,特意去看,换了个方子,果真觉出比从前好了许多。」 皇帝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毕竟没有人不想药到病除,永保青春的,张口就问:「是哪一位太医的後人?」 「这个微臣也没亲眼见着,只恍惚听见郡主说的是姓蒋。」 皇帝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但记不太清楚了。 佟正恩见状,接过话来,「若是皇上不嫌弃,让微臣去跑这一趟,召他来宫中也就是了。若是不好,便逐他出去,若真是个人才,皇上便留在身边,也是他的造化。」 「也好。」皇帝点了点头,忽地似笑非笑的看了身边的刘更衣一眼,「请个新大夫来,也替你治治,免得你总说御医开的方子一点都不灵。」 刘更衣娇羞无限,「皇上又拿人家取笑!」 佟正恩一瞧这暧昧,顿时明白了三分,「莫不是,娘娘有喜了?」 刘更衣把头埋得更低,皇帝却笑道:「总是害喜,晚上也睡不好,得请个厉害大夫来治治才行。」 这位才获宠幸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反应再强烈也到不了哪儿去,想来不过是嫔妃争宠的手段而已,没想到皇帝看了大半辈子却还是乐此不疲。 但其实人到暮年,更爱看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以此证明自己雄风不减当年,佟正恩是个男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想着这些,他脑筋一转,忽地生出条毒计,「皇上,说到为娘娘安胎,请个男大夫来总不比请个女孩子便利。臣常听说,索家二小姐接生之术极高,况且天生有煞气,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是以京城大户人家有什麽难产不顺的总爱请她。像微臣过世的大嫂,生产之时几乎母子不保,也是索二小姐来了才得以保全性命,娘娘这龙胎来得更加要紧,非得有人全程陪同不可,不如皇上下道圣旨,召索二小姐进宫,必定保娘娘平安生产。」 「朕记起来了!是那个和叶大将军议婚不成,又去带发修行的女子吧?」 佟正恩兴高采烈的捧场,「皇上好记性,正是她!」 刘更衣甚是好心的道:「可臣妾听说,索二小姐已经跟霍太傅家的长公子订了亲。眼下正在备嫁,召她入宫,只怕不大好吧。」 皇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含笑问美人,「你久居深宫,这前朝的消息怎麽这麽灵通?」 刘更衣吓得跪了下去,「非是臣妾有意打听,只是在前几天的春宴上,霍大公子当众向索二小姐表白,还拒绝了三皇子府的淑仪殿下的示好,是以消息传回宫中,无人不知。」 皇帝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一抹颇为玩味的笑容,「那三皇子有什麽表示?」 「三殿下当众表示,愿意给他们当主婚人。」 佟正恩又急忙补上一句,「但听说两家商议过後,将婚期订在後年。想来便是请索二小姐进宫,陪娘娘生产完毕再回府待嫁,也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呢。」 是吗?皇帝轻轻一笑,「来人啊,拟旨,召索二小姐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