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记》 第一章 花下遇猪头 嘉正三年春,颍川荀家大宅内。 正是四月初的天气,后花园内杨柳依依。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暖,园内精心培育的牡丹和芍药,一丛丛一簇簇开的正好。有些花瓣上犹带着露珠,微风吹过,颤颤巍巍,甚是可爱。 荀卿染穿着鹅黄色的春衫,脚步轻快地走在花园内小径上。不过是几天没出来,这园内已经是姹紫嫣红开遍了。荀卿染轻叹。 紧跟在荀卿染身后的,是个身量高挑的大丫头,叫做桔梗。她抱着织锦的坐垫,似乎感染到主子的好心情,一边指着一丛花让荀卿染看,还不忘回头招呼落后了几步的小丫头宝珠。宝珠手里捧着食盒茶具。她年纪尚小,正贪看池塘里的锦鲤,听桔梗召唤,忙紧走两步赶了上来。 因为主母方氏去庙里进香,家里管事的跟着去了不少。做事的丫环仆妇也就躲起了清闲,因而园内静悄悄的,并无人来往。难得能够自在半天,荀卿染心情愉悦,不自觉地眉眼就带了笑。 “哈哈,可抓到你们了。” 随着瓮声瓮气的一声喊,一个身穿锦缎长袍,生的肥头大耳的少年从假山石后跳出来,拦住主仆三人的去路。这人身量只比荀卿染高出一头,身材却足有她的两倍宽。一张大脸泛着油光,还生了满脸的痘疮,疙疙瘩瘩的。倒有一点好处,就是让苍蝇蚊子都无处下脚。 这下突如其来,荀卿染被唬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等抬头看清来人是谁,不觉皱起了眉头,深藏在心底那段黑色的记忆顿时被唤醒。 那是四年前,她莫名其妙地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醒过来,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确切地说,是第一个活人,就是眼前这猪头。 女童躺在冰冷的地上,衣衫好几处被撕破,大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荀卿染觉得自己仿佛在噩梦中,和那女童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隔天涯。她想扑过去救人,想喊人救援,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时那掐着女童脖颈的凶手松开双手,呆了一会,又颤抖着手去探女童的鼻息。那女童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没了生气。凶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僵了一会,才拖手拖脚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就一溜烟逃走了。 荀卿染看的真切,那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就是面前这张脸。 那一天,荀家发生一件大事。荀家才七岁的五姑娘淑芸,因为贪玩,掉到湖水里淹死了。方氏大怒,五姑娘身边伺候的下人,被杖 毙了两个,其他的人被撵的撵,卖的卖。淑芸的生母卢姨娘当天夜里就疯了,被关进了家庙。 方氏的妹妹郑姨妈本来在荀家做客的,才住了没几天。这天突然接到家书,说家中有事,连夜就带着儿子郑元朔离开了。 但是荀卿染清楚,荀淑芸,并不是失足落水而死,而是被郑元朔掐死的。这是个秘密,而荀家知道这秘密的,并不只荀卿染一个。 四年后今天,荀淑芸小小的身体早就化成了灰。可凶手却又来到荀家,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因为他是方氏的外甥,而方氏是荀家大老爷的嫡妻。 郑家是皇商,郑父却是饱读诗书的,也希望这唯一的儿子能够在学业上有所成就。郑父在三年前已经过世,留下郑姨妈带着一子一女过活。郑姨妈不忘先夫遗愿,三年孝期一过,就将郑元朔送到了妹妹方氏这里,要他跟在荀大老爷跟前读书。 颍川人读书风气浓厚,历代出了不少文人墨客,更有智囊谋士在青史留名。莫说是正经的书香人家,就是贩夫走卒,普通农夫,都能背三字经、百家姓,说出几句圣人之言。 颍川荀家更是当地大族,族中子弟多从举业出身,每次科举都有颍川人士高居榜首,其中荀姓占了大多数。郑姨妈送了郑元朔来,一来是要郑元朔在学业上有些进益,二来也是要荀大老爷这个姨丈拘管着他。 “三妹妹这是出来玩,表哥正有空陪你!” 郑元朔嬉笑着往荀卿染身前凑。 荀卿染醒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又向旁边让了让。这郑元朔必定是知道方氏不在家,才逃学回来玩的。荀卿染心想要不理这个人,径自走开,又想到方氏护短偏袒的个性,如果知道了,必定要借机寻她的不是,只好忍着厌烦,先尽了礼仪。 “这个时辰,表哥不是应该在学里念书?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这就让人请太太回来。” 郑元朔最不喜欢读书,荀卿染偏要提读书的事,就是要他感觉无趣自己走开去。 郑元朔听得学里和念书这几个字,果然耷拉下嘴角。不过一转眼就又咧开了大嘴,还抽出袖中四季常备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来,故作潇洒地扇了两扇,一双眼睛先盯在荀卿染身上上下打量,又转到桔梗身上,还伸长了脖子去瞧后面的宝珠。等瞧见宝珠面上一块黑色的胎记,似乎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扫兴地撇了撇嘴,又将眼睛粘到荀卿染身上。 “妹妹天仙一样的人,别提那上学不上学的 事。别人不晓得,妹妹应当知道我的家世,几辈子都花用不完的。还要去念那几本劳什子的烂书,和那些穷酸争什么?……妹妹是不是病了,怎么我来了这些天,想见妹妹一次可真不容易……妹妹真是出脱的越发……” 荀卿染听他话说的不像,赶忙假咳两声,拦住话头。不过这一会工夫,荀卿染早就闻到一股子酒臭夹杂脂粉香气,正是郑元朔身上的。荀卿染下意识地瞧了瞧郑元朔身后的假山石。那石块不过半人高,藏不住人的。可大石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旁一条小径,直通花园矮墙。那里有一道窄门,那门后正是小吴姨娘的院子。从荀卿染方才的来路,是瞧不见这小径的,可若是小径上有人,却是早就能瞧见荀卿染她们主仆的。 难道郑元朔是刚从小吴姨娘那里出来?又或是打听到她们主仆出门,故意等在这里拦截的? 想到荀府下人口中的一些传闻,荀卿染心底的厌恶更甚。自打郑元朔来,她偷眼瞧出这人形迹越发不堪,就开始深居简出。为的就是珍惜羽毛,避免和他碰面。没想到今天不过是来花园,还是碰到了这个色鬼。 不得不说,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方氏。 方氏自来以出身大家,知礼仪重规矩自诩。对家中诸人开口闭口就拿出规矩来拿捏。可对待郑元朔这个外甥,却溺爱纵容的很,只因为他是自己亲妹妹唯一的儿子。郑元朔已经十七岁,在这个年代是个成年的男子了,方氏却任他在荀家内宅随便出入,毫不避忌。而这个郑元朔,品行不端,说话也常着三不着两的,可到了方氏的嘴里,却说成是个至诚的老实孩子,没那么多鬼心眼子。 荀卿染这一晃神,郑元朔的一张猪脸已经凑到跟前。荀卿染强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正色道:“我不过是白问问,表哥自然比我更明白道理。表哥自去忙,我不打扰表哥了。” 郑元朔却并不干休,涎着脸道:“妹妹别急着走啊,哥哥这里有只凤钗,足金的,妹妹看看喜欢不?”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钗来,笑嘻嘻地就要递给荀卿染。 这是把那勾搭丫环仆妇的手段用到她身上了,好个嚣张不知事的东西,荀卿染心里怒骂。 “表少爷还是放尊重些,快回学里去。回来老爷知道表少爷逃学,可有的气生。知道表少爷富贵,有那好东西,尽管送给四姑娘好了。” 桔梗看见荀卿染沉下脸,赶忙开口护主。荀卿染是姑娘家,自重身份,又面嫩,有些话不好开口。她是丫头, 却是不用顾忌那么多。她今年才十五岁,生得一张鸭蛋脸,皮肤白皙,这一生气,脸就涨的通红。 郑元朔没理会桔梗的不敬,反而又瞧着桔梗的脸发呆。荀卿染毕竟是荀家的姑娘,他还有所顾忌,桔梗却只是个丫头。他色心一起,就伸手来抓桔梗。 “你这丫头真有意思!” 荀卿染手疾眼快,一把将桔梗拉过来。郑元朔没有抓到桔梗,却见宝珠正站在他跟前,一张脸似曾相识,只是上面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黑色胎记,又瞪着眼看着他。郑元朔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发毛,一时发作不得。 “妹妹不喜这个?……我那早给妹妹另外备了一份大礼,一直要送给妹妹。只是,一个宅子里住着,妹妹……见不到妹妹,要送也难……”见荀卿染不假辞色,郑元朔又挤眉弄眼道。 这工夫,荀卿染心下飞快地盘算。两个丫头都是她的心腹,是不是该趁着这园内没什么人,想个法子整治这头猪一顿。 正思量间,就听一人脚步声由远而近。 “大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第二章 海棠红 随着话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急急从花园的甬路上赶过来,到郑元朔跟前叉手为礼,恰巧把郑元朔和荀卿染主仆隔开。 郑元朔见有人来,就收了钗子,不好再如何,但脸上已经露出些不悦。 “阿,二弟阿,你不是去郡城里了吗?找我有什么事?” 这少年正是郑元朔的堂弟郑元朗。他并不直接回答郑元朔,而是笑着道:“大哥,兄弟刚才从门外过来,守财正在二门外找大哥,说是有急事。” 守财是郑元朔的长随,专为郑元朔打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郑元朔的第一心腹。郑元朔听到守财有急事找他,心里要走,又有些舍不得。 他被母亲送来读书,本来并不愿意。没想到自打到了这,他那荀家姨丈只是话说的严厉,并不怎么拘管他。他姨母方氏对他更好,反比在家里时更加自在了。 更有一件意外的好事,这个地方虽说是乡下,却因水土好,人物生的都有几分的水秀。荀家是大户,几个姑娘都有十分颜色,就是下人中也有不少姿色出众的。因此,他这些时日,真是如鱼得水一般,读书不过是妆个幌子。 只是,荀家其他几个姑娘,是肯和他亲近的。但这位三姑娘却总是淡淡的。刚来时还能在姐妹堆里见见,后来也不知怎地,就连面都见不到了。 郑元朔觉得荀卿染平时一张脸总是木呆呆的,也很少开口,却依然容色出众。今天无意间看见她露出笑脸,更是立即惊为天人。因为荀卿染等闲不出屋,方氏再溺爱他,他也不好真的去女孩家闺房走动。他怕以后没机会亲近,总想趁此机会打动荀卿染。在他想来,黄金是谁看见都觉得亲切的。他有金子,别人自然就该对他亲切。 郑元朗却好象不知道郑元朔的心事,只催着他走。 “大哥还是快些去,我看守财的样子,是有要紧的事,若耽误了,大哥要后悔的。” 郑元朔站在那没动,琢磨还想跟荀卿染说两句话。郑元朗已经规规矩矩与荀卿染作了一揖,“染妹,我和大哥还有事,先走一步。” 荀卿染屈膝还礼,郑元朗便拉着郑元朔一条膀子,连推带拉地一路去了。 见郑氏兄弟走了,荀卿染舒了一口气。好在郑元朗把郑元朔带走了,不然……。荀卿染两眼四下扫了扫,就看到窄门那边有道人影一闪。荀卿染脚步顿了一顿。 宝珠眼尖,也瞧见了,小声说,“好像是草花姐姐,在门那边 一闪,就不见了。” 荀卿染记在心里,也不在花园内多做停留,直接走去花园后门。那里只有一个半聋的婆子看门,桔梗上前塞了几个大钱在那婆子手里。 “卢嬷嬷,我们姑娘要去三老爷家的海棠园,折几支海棠回来插瓶,求你老给看着门。” 荀大老爷一共兄弟三人,早就分了家。荀大老爷居长,就占了这老宅子。荀三老爷的院子就在老宅子西面,只隔了一条夹道。荀家的人一般说荀大老爷家,这叫东府,提到荀三老爷这,就叫做西府。西府本就是从东府的后花园隔出去的,因此这中间的夹道也是荀家的,并没有闲杂人走动。 出了花园门,不过几步路,就是西府的海棠园。当年分家时,三老爷就是看重这海棠园,并不计较西府宅子的大小。海棠园内还有一座小楼,供人游园歇息。三老爷接手西府,就将藏书都放在小楼内,后来还陆续购置了很多珍本藏书,并提了一副匾额,将小楼称作藏书阁。 三老爷在外任上,因把家眷也接了过去,就把西府交给几户可靠的下人打理着。桔梗的叔爷爷一家,就负责照顾海棠园并这藏书阁。 到了海棠园门口,桔梗上前敲了两下,门应声而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探出门来,一眼瞧见荀卿染,马上笑逐颜开,也不说话,直接开门将主仆三人迎了进去。 等荀卿染站定,小姑娘也关好了门过来见礼。小姑娘不满十岁,头上梳了双丫髻,十分爱笑,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十分讨喜。她是照管这海棠园的韩管事的孙女,与桔梗是堂姐妹。 “又麻烦你了,小棠。是不是一早就等在这了?”荀卿染拉起小姑娘,微笑着问。 小棠摇了摇头,笑容有点羞涩。 桔梗上前拉了小棠的手。 “小棠,都谁在园子里?” 小棠用手往海棠园深处指了指,嘴里啊啊叫了两声,手比划着。桔梗点头,表示明白。 “只有四叔在里面修剪花木,咱们要来的事,小棠已经跟她爷爷说了,让姑娘尽管四处玩耍。” 荀卿染点头,看时辰还早,就一步步慢慢走去。这园中景致与东府不同,并无杂花杂树,而是遍种海棠。海棠又有红白两色,红色的如火,白色如雪。园内还有石桌石凳,小桥凉亭,都很小巧精致。 藏书阁就建在海棠林内,是一座两层的砖木楼房。二楼是藏书,一楼则是书房。荀卿染进了书房,刚坐下,宝 珠就来禀报,说是二爷来了。 门帘挑起,一个少年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一张带着稚气的俊脸板着,明明是清俊的眉眼,偏都耷拉着,显出一脸的呆气,毫无少年人该有的活力。 荀卿染扑哧笑出声来,指着少年嗔怪道:“阿晖,你瞧你,跟个小老头似地。这里没有外人,就别装了。” 听了这话,荀君晖顿时眉目舒展开来,脸上的呆气一扫而光,瞬间像换了个人。 “姐姐又取笑我……我被先生叫住背书,从学里出来的晚了,叫姐姐久等了吧。”荀君晖给荀卿染行礼。 荀卿染站起来,拉着荀君晖手,让他在书案边坐下。 “我也是才到这,看把你急的,快坐下歇歇。” 荀君晖依言坐下,又站起来,从袖袋里取出个包的十分周正的油纸包。 “姐姐爱吃古城斋的粉蒸首乌糕。前两天君皙家有人去郡城,我让他帮我捎了些来,拿给姐姐吃。” 荀君晖说着打开纸包。这粉蒸首乌糕,是颍川郡城的特产,其中又以古城斋的最为有名。因为选料精细,做法繁复,古城斋每天只蒸有数的几笼,因此名声更响。这首乌糕是用糯米粉、首乌粉和枣泥合在一起,上笼屉蒸熟。一般的首乌糕,蒸出来是红褐色的一块。古城斋的首乌糕却有三层分明的颜色,最上面一层是黑色,中间一层是红色,下面一层是白色。颜色漂亮、入口软滑,又因为加了桂花蜜,十分香甜。荀卿染很爱吃这个,但却不能时常吃到,虽然荀家是左近闻名的世家大户。 宝珠和小棠拎着烧好的水送进来,荀卿染先和荀君晖洗了手。这时桔梗已经泡好了茶,给两人端上来。 荀卿染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是切好的海绵蛋糕。这是她花钱跟厨房的人买了鸡蛋等原料,在她院子里的小茶房做的,特意带来给弟弟吃。 荀卿染让桔梗拿碟子将两样糕点各装了几块,送给小棠和家人吃。又挑了一块大的海绵蛋糕递给荀君晖,正好荀君晖也捡了块首乌糕递过来,姐弟俩相视一笑,各自心头一暖,就着茶水吃起了糕点。 荀卿染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弟弟。姐弟俩因为一母所出,眉眼间极为相似。荀君晖刚满十三岁,身高已经快和荀卿染平齐。因为环境的关系,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做出一副老成呆板的样子,只有到了她跟前,才会露出真性情。 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啊,荀卿染有些心疼,又有些骄傲。 四年前,她莫名其妙到此,目睹凶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是心中却不甘愿。那天,她趁着人不备,自己跑出屋,顺着墙根一边乱走,一边很幼稚地拿了根树枝,抽打路过的花花草草泄愤。凑巧走到一个靠墙的小院,听见里面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骂声,就好奇地拐了进去。 一个抹了一脸白粉,身材十分富态的中年婆子,正一手拿着碗饭,一手推搡着一个小男孩,嘴里还不住地喝骂。 “唉呦,小少爷,你也让奶娘我省省心。也就是你命好,太太是大家子出身,心肠好,才这样抬举你。你看看你身上这穿的戴的,哪样不是太太出钱给你置办的。不就是饭里吃出粒砂子,就做出这个样来,还和老娘发脾气。你可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小男孩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张小脸并不瘦,但却毫无光泽。小身板被婆子的大手推搡的踉踉跄跄。那女人骂的口水四溅,好多喷到小孩的脸上,小孩却不敢躲。 婆子把饭都倒在地上,另一只肥手在小孩的脊背上拍了几下。她手劲不小,荀卿染隔着一段距离,仍能听到小孩的背被打的通通作响。小孩子经受不住,被打的向前一扑,几乎倒在地上,又被婆子一手捞起来,“小少爷,小心点看着路,这一身好衣服可值钱,碰破了,是要我拿钱赔补的……老爷和太太都教导要爱惜粮食,小少爷扣了这一碗好白米饭在地上,要是上面知道了,是要打板子的。听奶娘的话,你好好把这饭吃了,奶娘就不告诉去。” 婆子说着,就强按那小孩在地上,逼他去吃地上的饭。小孩梗着脖子,不肯就范。 荀卿染藏身在一丛灌木后,见那米饭倒在沙地上,又被婆子用脚踩了踩,哪里还能吃。小孩子在婆子手底下挣动,一抬头,正好和荀卿染的眼睛对上。小孩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开口求救,而是别开脸去。荀卿染的心却忽悠翻了个个。 第三章 惩凶 荀卿染看的很清楚,小孩的嘴角有没擦干的血迹,脸上有泪痕,可在看到她之后,却拼命忍住眼泪。那双含泪的眼里的表情,荀卿染形容不出,只觉得心痛不已。 这些天,荀卿染对荀府也有了些了解。在这个府里,被称为小少爷,却私下里会被这样对待的小男孩,必定是她的那个同母弟弟,荀君晖。 荀卿染不敢说自己是个百分百的正义人士,但成年人虐待小孩子,是她的一片逆鳞。这种事在她眼前发生,她不能当没看到,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她这身体的弟弟。 “住手!”荀卿染从灌木丛后站出来,叫那女人住手。 婆子一愣,手松了一下,等看清楚说话的是谁,也不给荀卿染行礼,反而大咧咧地叉腰,撇了撇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三姑娘。看这样子,是活过来了。” 这婆子的态度和语气,根本就没把荀卿染当成主子看待,荀卿染并不意外。 “你既然是他奶娘,就该好好照顾他。这样糟践一个小孩子,你还有没点人性?你方才打他,故意把饭倒在沙地上,让他吃,我都看见了……”不得不说,荀卿染还不习惯拿主子奴才的身份说事。 那婆子冷笑了一声。 “三姑娘这是要告诉去?那就快去,看太太是信你,还是信我。你识相点走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教训了,保不准太太还夸我忠心,给我赏钱。” 婆子有恃无恐,很显然人家上面有人。 荀卿染有着二十几年的阅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此她不再说话,低下头,装作要离开。荀君晖的眼睛在荀卿染出现的时候,亮了一下,现在又暗淡下去。 婆子见荀卿染垂头丧气,觉得占了上风,十分得意,就又转身去训斥荀君晖。 荀卿染早瞄见旁边地上放着个木盆,里面有捶打衣服的棒槌。一见这婆子不再注意她,就抄起棒槌,两手握紧,照着那婆子的膝盖,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下去。 那婆子身材笨重,这下猝不及防,关节又是人的脆弱之处,一下子就被打趴在地。她没想到荀卿染会打她,而且一出手就这样狠。她先是一愣,却不害怕,回过神来就开口大骂姐弟两个,还张着手要爬起来,嘴里威胁要将荀卿染如何如何。 荀卿染一得手,哪里会给婆子喘息的机会。她知道自己人小力弱,也就不留手,挥舞棒槌,专捡人身上脆弱怕疼的地方狠打。那婆子呼天喊地,却没唤来人。这院 子本就僻静,而且婆子要折磨荀君晖,不好让人瞧见,所以早把院子里的人打发的远远的。 荀卿染看婆子一时不能再反抗,就停下手,歇口气。 一边的荀君晖已经看的呆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小鬼,记住,做人要有骨气,谁欺负了你,你就要打回去。要打,就要狠狠地打,打到她见到你就怕,再不敢招惹你为止。”荀卿染一边喘气,一边教导这个被虐儿童。 小君晖转身跑开,荀卿染以为他是怕了,有些皱眉,却见他从花坛边费力地抱了块大石来,就要往那婆子身上砸。荀卿染乍舌,这孩子怨气不小,看来是被虐待的狠了。她不想弄出人命,忙抢过石块,把棒槌交给小男孩。 “小鬼,我看好你,够狠。不过,可不要随便弄出人命来。诺,用这个。” 小男孩接过棒槌,那婆子正颤颤巍巍要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小男孩。积威之下,小男孩有些瑟缩。荀卿染明白,他是还怕那婆子,便扶着他的手,朝婆子支撑身子的胳膊肘打了下去。婆子吃疼不过,惨呼出声,又趴在地上。小男孩打了一下,就不再用人帮,照着婆子的脸噼噼啪啪打了起来。 “看你还敢不敢打我,拿碳烫我,不给我饭吃,晚上不让我睡觉,给你洗臭脚丫子……” 小男孩只捡了婆子的脸打,一边打一边嘴里不停的数落婆子的虐待罪行。 这婆子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一开始还强嘴,慢慢吃疼不过,嘴上就软下来。 “你要向他求饶,他若答应,我们才停手。”荀卿染要婆子向荀君晖告饶。 婆子本是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货,听了荀卿染的话,果真求告起来。 小君晖也累的气喘吁吁,却不肯停手。婆子蜷在地上,嘴里不住告饶,因为一口牙几乎全被打掉了,说话漏风,十分可笑。小君晖脸上阴郁的神情不见了,大眼睛直冒光。 院外有脚步声赶过来,荀卿染便让小男孩住了手,拉了他的从旁边角门出了院子。 荀卿染凭着这些天来获得的信息,让小男孩引路,两人跑到了书房。荀大老爷正在和三老爷喝茶聊天。荀卿染让荀君晖露出身上的伤痕,述说那奶娘如何虐待。 荀君晖身上伤痕新旧交替,竟然还有烫伤。荀三老爷震惊,荀大老爷震怒,方氏闻讯赶来。 方氏看了荀君晖的伤痕,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哭道:“我的儿,真真心疼 死我了。那些黑心的种子这么欺负你,你受苦,怎么不来告诉我。”一边叫丫头,“拿最好的药膏来,快给小少爷抹上。”又把荀君晖身边的人都叫过来呵斥,“丧了良心的奴才秧子,我就这么个小儿子,一心指望他好。我事忙,千嘱咐万嘱咐你们照顾他。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随便你们支钱支物。你们背着老爷和我,就这样昧心欺主,通通打了板子撵出去。” 最后方氏跪下向荀大老爷请罪,“都是妾身无能,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忙的什么似地,只知道把钱任由晖儿用,平时也常问他,缺少什么,身边人可有不妥,这孩子什么也不说。妾身被蒙蔽至此,请老爷责罚。” 这么说着,还怕人不信,让管事的拿了账本来。原来荀君晖的开销单独有一本帐,荀君晖身上穿戴的,确实都是最上一等的。他这帐上的开销,竟和方氏的持平。荀大老爷看完,就说小孩子家,太过奢靡,要俭省等语。 方氏这一番做作,消了荀大老爷心中疑虑,一边的三老爷皱眉沉思,默然不语。 奶妈自然是被撵出去了,下人们也都罚过了。这天傍晚,方氏备了酒菜,再次向荀大老爷请罪。席间特意只让她贴身的一个丫头服侍,等酒到半酣,荀大老爷的眼睛只围着那丫头高挺的胸脯打转。方氏便笑着说:“这丫头模样粗笨,却是妾身仔细调教的,还懂的伺候人。妾身事忙,总有照顾不到之处,老爷如果看着她还顺眼,就让她去伺候老爷……” 荀大老爷心花怒放,已经把日间的事忘在脑后。偏方氏心里过意不去,又提起来,先自责,然后,就谈起了人伦孝道。 “奶妈虽然不好,却奶了他一场。有什么事,只告诉我,我自会处置。这两个孩子却不声不响将奶妈打个半死,实在有违人伦,哪里是咱们书香门第的少爷小姐该做的事。如果不早点管教,以后稍有不满,就打打杀杀的,那才是家门不幸。” 荀大老爷觉得方氏贤惠,识大体,就任由她去管教,自己带着丫头回房了。 当晚,荀卿染姐弟被关进柴房思过。 因为方氏特意关照,姐弟俩被关在花园后墙角的柴房。那时已经是深秋,柴房内漆黑一片,外面北风呼啸,落叶树枝被风吹到窗户上,声音十分瘆人。荀君晖单薄的小身子簌簌发抖。回想小孩身上斑驳的伤痕,荀卿染一阵心酸,一把将小君晖搂在怀里。 “姐姐,咱们做错了吗?”荀君晖伏在荀卿染怀里问。 第四章 蛰伏 不过是一天时间,荀卿染见识了方夫人的狠毒手段,和她在这个家中的影响力。这让荀卿染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处境。她非常不适应,不甘心。但是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适应。 “我们做的当然没错。那时姐姐和你说的话也没错,你要记牢……不过,咱们现在……还击,也是要讲究策略的。阿晖,咱们先要学会忍,认清楚什么时候必须忍,什么时候则绝不能忍……” 荀卿染循循善诱,既是劝导荀君晖,也是在劝诫她自己。 荀卿染并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今天痛打奶妈,不仅是一时义愤,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从小就被虐待的孩子,对施虐者的惧怕会压倒一切,还会对施虐者产生依赖的感情,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精神虐待绝对是比肉体毁灭更可怕的事,然而最可怕的是被虐者渐渐麻木,最后还会认为被虐的状态是理所当然。 荀卿染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在她眼前被毁掉。重症要下猛药,况且她当时就没敢奢望“上面的人”会给她机会,让她能慢慢帮荀君晖。所以用了这不是办法的办法,最直接地将奶妈打倒在地,让她向荀君晖求饶。 荀卿染回想起荀君晖颤巍巍举起的那块大石头,起初的犹豫,到后来奶妈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脸。荀卿染为荀君晖庆幸,这孩子性子很坚韧,受了这么多虐待,并没有在精神上被毁灭。有人一伸手帮忙,他就能奋起反击。荀卿染喜欢这样性格的小孩。 可是也不能矫正过枉。她希望荀君晖足够腹黑,能保护自己。腹黑并不可怕,可不能太阴郁狠辣了。那样,他自己也不会幸福快乐。 姐弟俩被关了一夜,在三老爷的干涉下,被放了出来。 荀卿染还付出了另外一份代价,她的奶妈被方夫人挑了个错给赶走了。仅仅几天的相处,荀卿染对奶妈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她感觉到这个奶妈对她是不错的,想必方氏也知道这一点,才赶走了她。 荀卿染感叹方氏手辣,这样做,无疑是在像她们姐弟,还有荀家的上上下下表明,她才是荀家真正的掌权者,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无益。而且如果事情重来一遍,荀卿染依然会那么做。 四年时间过去,在荀家人眼中,姐弟两人早就没了打奶妈和告状那时候的锐气。相反,两人随着年纪增长,都越来越平庸而且呆气十足。 荀卿染可以将《女诫》倒背如流,但 是字却认不全。她在女红针黹上也下了工夫,活计却做的很慢,也不出彩。在人前她话很少,若是不得不说,也是重复别人的话,仿佛没有自己的主意。 荀君晖早就入了学,也肯用功学习,但是一直成绩平平。 姐弟两人对方夫人都是恭顺无比,却并不机灵,不会献勤讨好。 荀卿染毕竟不是几岁的幼童,她前世的经历,让她做不到真正的卑躬屈膝。因此只好选择装拙,并且要求弟弟和她一样,以此保护自己的尊严,又不招惹方氏忌讳。私底下,荀卿染早就收服了身边的丫头做心腹,荀君晖更是收拢了两房家人给他做事。 撤下糕点茶盅,桔梗递过来一把小剪刀。荀卿染亲手将带来的锦垫小心地拆开,从里面抽出几卷绢帛,放到桌案上。 丝绢有大有小。几方小块的素色丝绢上,是用梵文和汉文绣的《金刚经》和《般若多罗蜜心经》。 “我听说陈大善人和周同知家里正求这个,应该能卖上好价钱。”荀卿染将丝绢递给荀君晖,又小心地展开另两块大幅的锦帛。 因为锦帛实在太大,在桌上只能半幅半幅地展开。荀君晖站起来细看,锦帛上是用双面绣绣的《八段锦》养生气功图谱。正反两面,一幅是文八段锦,一幅是武八段锦。人物绣像线条俊美灵动,栩栩如生,颇有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神韵。所绣文字则娟秀洒脱,真称得上是美轮美奂。 荀君晖先是惊艳,紧接着就是一阵心疼。 “姐姐,如今咱们日子好多了,姐姐不要再这样费神。我知道,太太一直叫你做活。要我说,以后姐姐不必再给人绣这些。他……他们再怎样,月钱总不至于克扣,我也攒了些钱,尽够用的了,姐姐你莫要熬坏了身体。” 荀君晖,一直是个体贴的孩子。当初他受虐,却不肯向亲姐姐求助。荀卿染过后曾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姐姐也不好过,不想连累姐姐”。当时就把荀卿染感动的什么似的。 “别担心,姐姐知道分寸的。这些经卷还是原来的价格,这两块……”荀卿染指指那双面绣,“这可是我费了很多心神的,配上好的框子,每幅正好做面八扇屏。这八段锦图谱,也有珍贵之处。可以寄放着慢慢卖,千万别让他们贱卖了……中间托的人可稳妥,别让人查到咱们头上才好。” “姐姐放心,我的处境,君皙是清楚的。那是他心腹的家人,门路广,嘴也是最严的。这几年都没有一言半语露出来。” “那就好。” 自打荀大老爷说了不要太奢靡之后,荀君晖的用度就被消减了,有时笔墨纸砚供应都不足。荀卿染的月钱也十分有限,正经的花销都不够,虽然吃穿用度都有定例,但是不打点却也有很多难处。 荀卿染要的不仅仅是生存,她想生活的更好,就在针黹上苦下了工夫,做出来让荀君晖拿出去找人卖了换钱。荀卿染前世是做广告的,美术上很有些功底,她自己设计花样,绣工又好,因此她的绣品总能卖上好价钱。姐弟俩这几年多亏了这个进项,才能处处周全。 “姐姐,这经卷我就拿走。这绣屏,姐姐还是自己留着,以后……”荀君晖虽然不太懂绣工这些东西,但他还是能看出荀卿染在这绣屏上所下的工夫。他也知道,荀卿染平时要做方氏交代的活计,绣这些东西,是要背着人的。这两幅绣屏,不知耗费了荀卿染多少心神,他舍不得就这样卖掉。 荀卿染自然猜到了弟弟的心思,不过眼下有桩大事,那几幅经卷的钱只怕不够,因此故意说道:“姐姐看出来了,你是喜欢这绣屏,舍不得是不是。没关系,姐姐以后再给你绣个更好的。” 荀君晖看姐姐误会了,赶忙摇头,“不,不是,哦,我不是说我不喜欢这绣屏,我是说……” 荀卿染一笑,“姐姐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也不用操心这些,只准备好乡试是正经。入族谱的事,先生那边可有什么话?” 荀君晖因为是庶出,在荀家的规矩,是入学后就能入族谱。方氏一开始就以荀君晖体弱为由,不让他上学。后来姐弟两人偷偷找了三老爷,才勉强入学。可因为方氏阻挠,至今荀君晖还没能入族谱。 “入族谱的事,先生说帮我和老爷提。实在不成,就请族长出来。” 荀卿染点头,这个弟弟很有谋算。他学里的先生,是个极方正的人。君晖为了不被方氏猜忌,在学里故意表现平平。日子长了,被先生看出来,追问之下,知道了内情。先生爱才,又怜惜他处境,就帮着隐瞒下来,还额外照顾他。君皙便是先生的孙子,和君晖是同辈兄弟。 虽然弟弟已经有了计划,但荀卿染也不会就此不管。方氏花样百出,这些年君晖入族谱的事也有人提过几次,但都被她拖延住。这次君晖要参加乡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方氏再得逞。那些方正之人未必是方氏的对手,到时候还是要见机行事。荀卿染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先不说出来。 荀君晖收了绢帛,姐 弟两人又在海棠园内散了散,荀卿染让荀君晖先回学里,又嘱咐:“现在你入族谱是头等大事,最近若有什么事,千万忍耐,不要节外生枝。”荀君晖答应着去了。 荀卿染回到桌案旁,看着窗外的海棠,要画两张花样子,却看见荀君晖在园内和宝珠说话。不知宝珠说了什么,荀君晖有些变色。荀卿染打发桔梗出去,荀君晖早抬脚走了。 眼看将到午时,荀卿染收拾了东西回转。荀府后脚门半开半阖,倒免了敲门的麻烦。荀卿染迈步进门,一个蓝衫少年迎了过来。 第五章 粉蒸首乌糕 “三妹妹。”郑元朗抢先向荀卿染作了一揖,荀卿染侧身还礼。 “方才在园子里,因为事急,怠慢了三妹妹,请三妹妹别见怪。” 荀卿染忙说无妨,其实郑元朗方才可以说是给她解了围,她心里只有感激。 郑家豪富,发迹的却只有郑元朔父亲那一支。郑元朗的父亲不过是依附兄长,积成小富之家。郑元朗因自幼丧父,早就接手了家里的生计。他年纪虽小,却老成干练,将自家生意打点的妥妥贴贴。方姨妈这次就让他送郑元朔来颍川。又因为方氏的寿辰将近,他就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留下来,一面料理郑家在郡里的生意,一面等着为方氏贺寿。 “站着说话不便,请染妹到这边坐坐。” 角门内有架南瓜,架子下摆着竹桌竹椅,竹桌上放着茶壶茶碗。看门的卢婆子不见踪影,只有郑元朗贴身一个未留头的小童来喜在那伺候。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见郑元朗脸颊一侧微微发红,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郑元朗与郑元朔虽然是堂兄弟,但两人样貌上看不出一点相似之处。郑元朗相貌清秀,一张容长脸,眼睛细长而有神,典型的江南书生长相。身材却不像大多数南方人那样矮,而是十分高挑挺拔。 他虽然从商,言谈举止反而更像是书生。待人接物更是谦逊有礼,和郑元朔不可同日而语。他与荀卿染接触并不多,但一直亲切守礼。因此荀卿染并没有因为郑元朔的缘故,而对他产生恶感。 “这茶具都是新买的,还没用过。这茶也是新茶,是城里铺子刚进的明前龙井,染妹不妨尝一尝。”郑元朗招呼来喜又提了水来,亲自为荀卿染泡茶。 来喜又端上来一个食盒,打开来,却是粉蒸首乌糕。 “今天早上从郡城里来,路过古城斋,正赶上这首乌糕出炉。我想起来染妹爱吃,就买了些。本想一到就送给染妹……好在是用保温的食盒装着,现在还是热的,染妹趁热尝尝。” 荀卿染瞟了眼郑元朗,她在人前从来不会露出个人喜好。郑元朗是怎么知道她爱吃这首乌糕。是了,一定是那天。她在方夫人的屋子里,正遇到郑元朗也来见方氏。因为郑元朗只是说几句话,方氏并没让她们几个姑娘回避。当时桌上就有这首乌糕,荀卿染一时忘情,连吃了两块。 那之后过了两天,郑元朗就送了一盒子过来。荀卿染当时并没在意,因为郑元朗并不只单送她一个人,方氏和其他几位姑 娘也收到了。后来郑元朗又送了两次,也是如此。 荀卿染不禁又看了郑元朗一眼,正碰上郑元朗的目光。荀卿染还未怎样,郑元朗却一下子两边脸颊都红了。 荀卿染方才在海棠园已经吃了两块首乌糕。这东西虽好,一次也不宜多吃。不过看郑元朗一番心意,荀卿染便拿起一块,吃了一口,果然是温热的。 “染妹,我大哥,嗯……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赔礼。” 这是为郑元朔说话来了?荀卿染放下手里的糕点,静听下文。 郑元朗却并没继续这个话题。 “我……我和大哥……我和他,并不是一样的人。” “哦”荀卿染哦了一声。 “染妹,你……。我,我还要在这里住段日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总能知道……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我不敢说有什么大本事,可染妹的事,我绝不推脱的……” 郑元朗话中并无越矩之处,可配上他的举止形容,这意思就有些……。荀卿染并不迟钝,本能地低下头,飞快地四下扫了一眼。来喜和宝珠站的远,应该没听见。桔梗伺候在旁边,应该听到了,不过也没有妨碍。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多谢朗哥哥的茶和点心。”荀卿染站起身。 郑元朗也忙跟着起身,“好,内宅我不便进去,就不送妹妹了。这首乌糕,请妹妹拿去。妹妹吃腻了,赏给底下的人也好。还有这茶,我也准备了一包给妹妹,妹妹喜欢便自己喝,不喜欢随便赏人就是。” 荀卿染推让一番,只好收下了。 “染妹这是从西府折来的海棠?开的真是好看。” 荀卿染点头,方才从海棠园出来,小棠折了些海棠给她,一直让桔梗抱着。 “既然朗哥哥喜欢,就拿两枝去插瓶吧。”荀卿染从桔梗手里选了一红一白两枝,让宝珠递过去,郑元朗亲手接了,不住道谢。 候着主仆三人走远,郑元朗抱着海棠枝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让来喜收拾桌上的茶壶茶碗,又去找了卢婆子回来守门。主仆两人出门,坐了马车回郡城。 “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海棠。”坐在车上,郑元朗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 来喜看着主子抱着两枝花好像宝贝似地,偷偷打了个哈欠。天没亮就去古城斋门口守着,就为买盒首乌糕。买了首乌糕,又要将食盒放在热水上一直温着,然后 马不停蹄地赶到荀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爷,您脸上怎么一边白,一边红?” “啊?”郑元朗一愣,又找不到镜子,只好问,“哪边白,哪边红?” 雷系答,“左边白,右边红。” “方才在……一直是这样吗?”郑元朗有些不解。 “是的,爷。”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三姑娘一进门,您就顾着和三姑娘说话,使唤我干完了活,又把我支开。我要告诉您,可也得有机会啊。我给您使眼色,您又没瞧见。”来喜委屈。 来喜年纪小,却机灵又忠心,所以郑元朗才带他在身边。这么一会工夫,郑元朗也想明白了,这事不能怪来喜。方才他在角门那等荀卿染,一直盯着门,坐在那就没动过。当时太阳足,对着太阳那边脸,晒红了也很正常,他却毫无觉察。他这一红一白的脸一定被染妹看在眼里了,郑元朗垂头。不过后来他说了那些话,染妹虽没表态,可也没有生气,还送了海棠给他。这么说来……郑元朗又抬起头。 荀卿染的院子在荀府花园南侧,院子正面是四间正房。东面两间住着荀家二姑娘荀淑芝,西面才是她的屋子。院子两边几间厢房,住的是伺候两人的丫环,后面还有几间矮厦,是些粗使婆子的住处。 今天一早,方氏前脚出了门,小吴姨娘就派人将荀淑芝叫了过去。荀卿染见东屋静悄悄的,显是荀淑芝还没有回来。 荀卿染的屋子也是关着门窗,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正坐在门边,做着针线。那是荀卿染的丫头,叫做麦芽。荀卿染出门,分派她看着屋子的。 见荀卿染回来了,麦芽赶忙开门开窗,迎过来给荀卿染见礼,又接了桔梗手里的东西。 荀卿染有让麦芽将一个青瓷花囊灌了水,插了几枝海棠,果然屋子里增色不少。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就有厨房的婆子来送午饭。 麦芽带着宝珠接了食盒,捧到桌上来。桔梗打开食盒,主仆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第六章 方氏教女 (一) 食盒内里面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炒的有些发黄的青菜,一碟火腿片,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鸡蛋汤。 桔梗脸色不好看,麦芽直接嚷起来。 “厨房太欺负人了,这摘剩下来的烂叶子也敢炒了送上来,这火腿还是早上吃剩的。怪不得那婆子把食盒交给我,头也不回就跑了。姑娘,不如趁着太太不在,我去厨房闹上一场,砸它个稀巴烂,看她们还敢这样轻瞧人。” 荀卿染见了这饭菜也直皱眉,不过还是拦住麦芽。 “你这爆碳脾气,说了你多少次,就是改不了。好在今天院里没人,不然说出去,又要让人惦记上你。” 厨房是肥缺,历来用的都是方氏心腹的人。厨房克扣她的份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是沈婆子掌管厨房,荀卿染又是收买又是压服,总算她们不敢太出格,饭菜方面并没亏待她。 只是因为不知道出了件什么事,惹恼了四姑娘。方氏就觉得沈婆子年纪大了,做事疏忽,不宜再领厨房的差使,让何善媳妇替了她下来。这何善的爹何忠是荀府的一个买办,人也说不上如何能干,但是最擅伏低做小,又肯拿银钱开路,因此一直占着那个肥差,如今更把儿媳妇也安排到厨房。 何善媳妇新官上任,正要巴结上面,一切都只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她为人又比沈婆子贪上好几倍,并不把这些庶子庶女看在眼里, “姑娘,厨房是太不像样了。姑娘想想办法吧。”桔梗也开口。 下人们看主母脸色行事,主母却还要个贤良的名声。下人们办起事来,这其中弹性是很大的。那些有点良心的,就不肯做的太绝。何忠做买办,要讨好方氏,对荀君晖怠慢的很,还总是想法子克扣他的份例,何善媳妇和他倒是一路,看来也是条恶犬。荀卿染略作沉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嘱咐桔梗、麦芽等人,切不可出去说厨房如何如何不好的话。 荀卿染看汤还算洁净,就着汤吃了半碗饭。又想到她的饭菜都是如此,下面人的更不用说,就将带回来的首乌糕和海绵蛋糕拿出来,让桔梗去和麦芽、宝珠分着吃。 吃过午饭,荀卿染小睡了片刻。申初二刻,有人报说方氏回来了。荀卿染忙换了衣服,让桔梗拿了两枝海棠,到方氏屋中请安。 还没进屋,就听见银铃般的笑声,荀卿染就知道,大姑娘荀淑芳和四姑娘荀淑兰也在屋里。一进屋,果见方氏微眯着眼斜倚在大榻上,方氏脚边一张矮桌,荀淑芳和荀淑 兰正坐在旁边,摆弄桌上的东西,一边说说笑笑。 荀卿染先给方氏行礼请安,又将两枝海棠送上,“……想着给太太绣的被面要些新花样,就去西府照着海棠描了花样子。这两枝海棠,是西府看花园子的人孝敬给太太的。” 方氏稍微坐直了些看那海棠,脸上露出一丝笑,“难为你有这孝心,得了两枝花也想着我。”又叫身边的丫头,“去把花插起来。等这两天闲了,也该去海棠园逛逛。” 荀淑芳从榻上下来,抢先接过海棠,“好漂亮的海棠,尤其这白海棠,西府那边可是当宝贝似地。还是三妹妹面子大,前两天我去那边,想折一枝给母亲,看园子的老头拦着我不让,还恶声恶气地。什么时候我也借三妹妹的光,去弄两枝好的来。” 荀淑芳今年十七岁,生的削肩膀,水蛇腰,身材很符合古典审美。再加上白嫩嫩的瓜子脸,水杏眼,端的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府里人私下都说她的模样,和她那短命的生母大吴姨娘,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三老爷一家在的时候,对荀卿染和荀君晖姐弟就很是照应。桔梗和西府管园子的韩管事是一家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荀卿染可以出入海棠园,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她究竟去的有多频繁,在那都做了什么,却鲜少有人知道。 荀卿染并不理会荀淑芳的挑拨,语气平板道:“还是大姐姐胆子大,我就不敢自己去折西府的海棠。这次是西府孝敬给太太的,我就顺便捎了过来。另外还有给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的。不知道大姐姐和四妹妹在这,已经让人给送到大姐姐和四妹妹屋里了。” “依我看,这白海棠倒比红海棠好。今天那庙里也有海棠,只是红色的,还没有西府的好。”荀淑兰坐在榻上没动,只抬头看了看那两枝海棠。她只比荀卿染小半年,身材娇小,面容和方氏有七八分相像,皮肤细腻,五官精致,只是颧骨稍显得高了些。她是方氏最小的孩子,荀家唯一的嫡出姑娘,自小被方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行动中不自觉带出股骄矜之气。 “不过两枝破花,也值得你炫耀。”荀淑芳将海棠交给丫头抱下去,走过荀卿染身边时,鼻子里哼出一声,语音极低,只有荀卿染能听见。 “还是四妹妹有眼光,那庙里的海棠怎么比得上西府的。四妹妹爱白海棠,我让人去看看,送给我的有没有白海棠,如果有,就都给妹妹好了。”荀淑芳走到荀淑兰身边笑道。 “逛了这一天,偏你们两个这样精神, 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快回屋去换了衣服再来。”方氏打发了两人出去。 方氏一大早带着两个姑娘出门,这个时候才回来,想来也是累了。荀卿染就想着要告退,方氏却指着矮桌上的东西。 “这是进香回来时在庙外买的,带给你和淑芝。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挑一两样玩吧。”方氏似乎心情不错。 荀卿染见桌上都是些念珠、香囊、泥人、珠花,用料做工都称不算上好,都不是值钱的东西。方氏所说特意带给她和荀淑芝,不过是顺嘴的人情。这必是荀淑芳和荀淑兰贪新鲜,一时兴起买下的。方才她进来是,那两个就在这挑挑拣拣。现在方氏让她挑,这些应该是两人挑剩下不要的。因此就放心看了一回,见一只木镯子,没有漆染,也无雕镂,其木质原有的花纹还算古拙不俗,便拿起来。 “都是好的,我只要这镯子就够了,谢谢太太。” 方氏见荀卿染只挑了一件,还是最不值钱的,心中顺畅,又漫不经心问道:“我回来了这一会子,怎么还没见二姑娘?你和她一院子住着,她做什么那?” “听说太太回来,我急着来请安,倒没注意二姐姐。”荀卿染答。 正说着,荀淑芝也来给方氏请安。方氏见她和小吴姨娘一起进来,轻轻哼了一声,受了小吴姨娘的礼,就打发她回去,只留下荀淑芝和荀卿染坐在榻前的椅子上。 一会工夫,荀淑芳和荀淑兰换了衣服回来。 “咦,方才这有只木镯子那?怎么不见了?是谁拿了去?”荀淑兰翻了翻桌上的东西,问道。 第七章 方氏教女(二) “一只木镯子,值什么大惊小怪的?”方氏看了眼荀淑兰,并不在意。 “娘,那镯子是我好不容易挑的,看着比那金的银的反而有趣。大姐姐,你帮我找找,我不信有人敢在母亲跟前偷拿东西。” “是有人胆子大偷拿了,也说不定那。”荀淑芳咯咯笑了两声,装作翻找,眼睛却斜看向荀卿染和荀淑芝,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方氏似乎没听见两人说话,眯上了眼睛,似乎是累了。 荀卿染心道真是晦气,特意挑了最不起眼的,却原来是荀淑兰喜欢的。她摸摸腕上带的木镯子,忙悄悄在袖内褪下来。 “方才太太让我挑,我也觉得就这个稀奇,就拿起来……看看。”说着把镯子递给荀淑兰。 荀淑兰并未伸手来接,却也不再闹,荀卿染便把镯子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怎么了,卿染刚才不是喜欢这镯子,怎么又不喜欢了?你们小孩子家,总是这样,即如此,就再挑喜欢的吧。”方氏似乎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荀卿染心里苦笑,是选也不是,不选也不是,最后看桌上香囊倒有好几个,就随手拿起一个最不起眼的。 “三妹妹真是会挑,这香囊可不一般,里面装的是……什么草来着?”荀淑芳掩嘴笑道。 “是薰衣草,从西域进来的。”荀淑兰单手托腮,微微撇了撇嘴。 “对,是薰衣草,还是四妹妹聪明,记得牢。这可稀罕着了,就那么几个,四妹妹去的巧,都买回来了。” 荀卿染忙放下香囊,心里叹息,面上却憨憨地道:“都是好东西,我挑花眼了那。” 荀淑兰不耐烦,捡了支珠花,“这珠花还值几个钱,三姐姐就拿去吧。” 荀卿染接过珠花,这珠花是琉璃珠子的,手工也不错,她方才就是觉得珠花太显眼,因此没有选,早知道这样,先选了珠花就没事了。又或许,不管她选什么,都会有这么一出? 荀淑芳和荀淑兰笑着说去庙里的趣事,荀卿染和荀淑芝都只默默坐着。荀淑芝更是低着头,方氏过了半晌才好像想起她也在场,叫她过去选,这次却是荀淑芳随便挑了件念珠给她。 “厨房何善家的来了,说是准备了银耳百合香蕉羹,怕太太和姑娘们在外面没吃好,晚饭前先垫垫。”方氏的陪房金嬷嬷进来禀报。 “端上来吧。”方氏吩咐一声,就有丫头端了三碗羹进来 。 荀淑兰喜欢吃香蕉,翘着小指,一勺勺舀着,吃的十分秀气。荀淑芳吃了两口,瞄了一眼荀淑兰,笑着夸道:“何善嫂子倒是个细心人,想的周全,这羹做的也好。怪不得人人夸她。”。 方氏略尝了尝,也点点头。 “何善家极爱干净,是个难得的利落媳妇。” “太太调理出来的人,自然是出挑的。她家两个丫头,我都见过,收拾的跟水葱似地,可爱极了。”荀淑芳道。 “她那小女儿,是不是叫小鹊?果然长的可爱极了。前天她家的奶子和丫头带了她进来玩,正赶上罗太太来访太太。罗太太跟前一个婆子很好笑,在廊下见了她,就当成是咱们家的姑娘,还忙不迭的行礼了那。”荀卿染也附和道。 方氏拿勺子的手顿了顿,又吃了两口,就放下碗。 “最近你们都做针线,功课莫要荒废了。”方氏由下人服侍着漱了口,就吩咐人拿了本《女诫》来,拣了几段,从荀淑芳开始,让四人背诵。 这都是平时必不可少的功课,因此几人都过了关。 “身为女子,要贞静清闲,柔弱顺从,方才是咱们书香门第的风范。对上孝敬父母兄长,姐妹之间要互相谦让,不可争执。就是一时被误会,也不可争辩,坏了手足的情谊,要知日久总可见真心。那跟兄弟姐妹争衣争食的,更是豺狼不如。”方氏停下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这女四书,是女人的立身之本。里面的话都能做到,就是你们的福气了。” 荀卿染四人都站起身来,恭敬地听了。 “好了,今天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晚上也不用过来了,安心做活计是正经。” 荀卿染和荀淑芝从屋内退了出来,荀淑芳见荀淑兰没走,迟疑了一会,见方氏并没有留她的意思,才慢慢从屋中出来。 屋内方氏打发了众人,只留下荀淑兰。方氏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你今天背诵的倒是流利。” “娘要我背诵,我自然要下功夫的。不然她们几个都能背诵,偏我背不出来,要连累娘脸上无光。” 方氏笑,“真是娘的乖女儿,只是,娘好些话,是说给她们听的,你做做样子就好,莫要认真,变成个呆子。” “不会的,娘私下里的教导,我都记着的。”荀淑兰顺势躺到方氏怀里。 “嗯,那就好。今天这镯子的事,娘要说你。这是在娘跟前,你这 样没什么,以后去了别人家,再遇到难缠的,你这么着就要吃亏。” “可是娘,那镯子我还没玩够那,您怎么就给了人?” 方氏嗤笑,“那烂木头,值得什么。我看她还顺从恭谨,就赏了给她……就是你真舍不得,定要她还回来,也不应这样。你该如此如此。” 方氏正低声向女儿密受机宜,突然听得后面窗户啪嗒一声响。方氏一惊,忙问,“是什么人在那? 第八章 方氏教女(三) 方氏出声询问,并没人答话,只听有猫喵喵的叫了两声。方氏叫了丫环出去看看,那丫环回来说并没见到人。 “是窗屉没扣紧,许是被路过的猫撞了一下,就掉下来了。” 府里倒是养了两只猫,平时也有野猫出没,方氏因此也就罢了。荀淑兰这半天有些倦了,神色恹恹地,方氏心疼女儿,忙让她回房休息。 方氏独自躺在榻上,闭了一会眼睛,又坐起来,招呼了一个小丫头进来。 “那天罗太太来,是谁在廊下陪着跟来的那些人?” “回太太,巧英姐姐在廊下伺候,那些人是周贵嫂子陪着的。” “你去叫她们来。”方氏吩咐。 小丫头忙出去传话。巧英正在氏院里的当值,因此很快就进来回话。 “那天罗太太来,你在廊下伺候,可出了什么事?” “回太太,并没什么事。”巧英想了想,答道。 “你仔细想想,罗家可是跟来一个嬷嬷,还闹出笑话来。” “太太说的这件事是有的。那位嬷嬷错把府里下人的孩子,认成是咱们府里的姑娘。” “哦,她怎么就认错了?你们没告诉她那是谁?” “回太太,那孩子抱着个绣球,落到那嬷嬷跟前。那嬷嬷拣了球递过去,还行了礼。周贵嫂子就告诉她认错了,那嬷嬷就夸咱们府富贵,说是下人的家的孩子能穿一身贡缎什么的,那是仕宦人家才穿的起的。婢子站的远,也不懂这些,只记得这么多。” 巧英是方氏院里的三等丫头,多做些粗活,陪客这样的体面差事,她是上不了前的。方氏又问了两句,就让她出去了。 周贵媳妇正好跟着小丫头进来,方氏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周贵媳妇不同巧英,方氏刚开了个头,她就巴拉巴拉说起来。 “那婆子看见何家月姐穿金戴银,一个奶妈一个丫头跟着,抢着上前巴结行礼,拦都拦不住……她臊的不行,还自己分辨,说是月姐穿的缎子袄裙是做官的人家才有的穿,那一水的金项圈、金锁、金镯子,都是大家小姐的气派。又说她们在外面久了,以为是太太又添了个姑娘……太太,您说好笑不好笑,罗老爷不过做了几年的小官,罗太太总说她是见过世面的。她身边的人栽了这个大跟头,她以后可不能再在太太跟前说嘴了……罗老爷几任官加起来,也没咱们家老爷做过的官大。罗太太的出身,更比不上太太的 一根小手指头……” 周贵媳妇说的眉飞色舞。她原是荀家的家生子,原来只是个粗使丫头。后来嫁给方氏陪房周嬷嬷的儿子,周嬷嬷帮着方氏管家,安排她进了方氏的院子伺候。这媳妇也有些眼色,但是方氏不喜欢她粗手大脚,还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因此她只能靠着婆婆,当个闲差。 这媳妇自认为嘴巴又能说,心计也够使,总想着上进。今天被方氏叫到屋里,就想着要抓住机会,好好显摆显摆口才,讨方氏的喜欢,以后能谋更体面的差事。 “你和何管事一家很熟?”方氏脸上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 何管事是方氏身边得用的人,何善媳妇又刚被提拔到厨房上,不熟也要说熟,周贵媳妇自认十分聪明。 “……何善家的回老娘家,柴米就拉了整整三车。她那娘家兄弟侄子,只靠她一个人拉扯,如今都跟财主似地。”说到这,周贵媳妇有些不自在。同样是媳妇,她就没捞到那么有油水的差事,总被婆婆教训,更别说大把银钱给娘家使了。 “下去吧,罗家婆子的事,以后别再和人提起。” 打发了周贵媳妇出去,方氏阴沉了脸色。 荀卿染带着桔梗从方氏院子里出来,走到拐角处,荀淑芳迎面走来。她走的急,还不时回头张望,差点没撞到荀卿染身上。荀卿染看她有些慌慌张张地,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跟着,下意识地向荀淑芳身后望了望。 “唉?三妹妹不是早从母亲屋里出来了,怎么反而落到我后面,莫不是躲到哪里去做贼了吧?”荀淑芳先开了口。 “桂花姐姐给太太做衣裳,请我去帮着描个花样子,在太太的厢房坐了一会。”荀卿染实话实说。荀淑芳出口伤人,荀卿染并没有生气。荀淑芳个性如此,若是因为这个生气,早就被气死了。“大姐姐是去了哪,怎么弄了些叶子在头上?”荀卿染指着荀淑芳头上说道。 荀淑芳一惊,伸手摸头,果然摸了片叶子下来。她将叶子捏在手里,脸色变了数变,最终露出个还算和气的笑容。 “刚才去了花园,不小心粘了片叶子在头上。” “大姐姐给我看看是什么叶子。”荀卿染故意道。 “一片破叶子,有什么好看。要看,去花园子看,那里多的是。”荀淑芳没好气,一边手里把叶子揉碎了,又扔到地上,在脚底下踩了踩。 “园子里可没这样的叶子,要我看倒好像是……”荀 卿染眼睛向荀淑芳身后瞟。 荀淑芳的笑容有些发僵,“好了,三妹妹,别去想那些没用的事?诺,这香囊,你不是喜欢吗,姐姐特意拿来送给你。” 荀卿染马上将目光落到香囊上,正是方才桌上的,欢喜道:“方才听大姐姐说,这里面的花草正经稀罕,大姐姐这次去进香,定得了不少这样的好东西……” 荀淑芳看着荀卿染,皱眉道:“你……?” 荀卿染并没注意荀淑芳的脸色,反而看向荀淑芳身后的来路。 “好吧,好吧,我身上就带着这些,都给你。”荀淑芳又掏出两只香囊。 荀卿染这才喜滋滋地接过来,“那就多谢大姐了。” “你学机灵点,认清楚谁对你好。别看见没看见的事,就胡乱说。我是你大姐,你乖乖的,自然有你的好处。”荀淑芳趁机道。 荀卿染点头。 荀淑芳走出几步,回头看荀卿染拿着香囊,似乎爱不释手。荀淑芳撇嘴哼了一声,“没见过世面,两个破香囊就欢喜成那样,倒是容易打发。”再走两步,又觉得荀卿染应该没看到她做了什么。光凭头上一片叶子,荀卿染应该没那份聪明联想到她做的事。这么一想,又觉得香囊送的冤枉了。 荀卿染看着荀淑芳走远,轻叹了一声。荀淑芳为了讨好方氏,最爱拿她和荀淑芝垫脚。贼喊捉贼更是她的拿手把戏。荀淑芳头上粘到的叶子,荀卿染一眼就看出来,是樱花叶子。这府里樱花并不多,只有前院种了两株,然后就是方氏屋子后面种了两株。 偶尔从方氏房后路过,粘上两片落叶也没有什么。可荀淑芳刻意隐瞒,这里面必定有事。荀卿染并不打算管荀淑芳的闲事,可荀淑芳一开口就攀扯她,说话伤人,实在可恶,因此她才叫出来。她不是想要那什么香囊,不过就是让荀淑芳也不舒服一下,另外也解了荀淑芳的猜疑。 其实,如果荀淑芳态度好,她还想告诉荀淑芳,“你那头发上还粘着樱花花瓣那。” 荀淑芳的性格,荀卿染四年前就知道了。因为荀淑芳是她来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二个活人。 第九章 大姐淑芳 四年前,郑元朔留下荀淑芸的尸体,就逃走了。荀卿染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正窝在假山的石洞里。而她之所以不能言,不能动,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在她身边。这个女孩正死命地箍着她的身体,一手还紧紧地捂着她的口鼻。 荀卿染感觉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心想必是这身体的原主被闷死了,她才会穿到这个身体里。郑元朔已经走了,那女孩也不知是不是吓坏了,似乎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荀卿染当然不能任由自己被闷死,本能地拼命挣扎,张嘴咬了那女孩。那女孩这才如梦方醒,放开了她,走到外面,蹲到荀淑芸跟前,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后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荀卿染则呆愣着没动,那女孩跑出好远,又跑回来,拽着她的胳膊,连拖带扯地将她带走了。 那时是正午,人们都在午睡。女孩挑僻静的路走,带着荀卿染出了园子,来到了一处紫藤架下。 “我救了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和你说,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谁问你,你就说一直和我一起在这里翻绳玩。要是你敢把方才看到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扔到池塘里去喂鱼。” “你傻了?听清楚我说什么没有?我知道,你和淑芸那丫头好,你要告状是不是?你可想好了,太太会相信你吗?朔哥儿是太太的亲外甥,你和淑芸可不是太太亲生的。” 女孩连唬带吓,噼里啪啦地冲着荀卿染说了一篮子话。荀卿染一直是一副梦游一样的表情,既不赞同也没反对。女孩不耐烦,掐了掐荀卿染的面颊。荀卿染可不习惯被个小丫头欺负,本能地挥手拍开女孩。 “今天怎么历害了?看,把我手的咬伤了……算了,先不跟你计较……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事你拉上我也没用。说到底,我也不是太太亲生的。你最好放聪明点,你自己要找死,可别拉着我做垫背。” 荀卿染混混沌沌,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那女孩看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以为她是吓坏了,又吓唬了她一番,就将她带到另一个小院,将她交给一个妇人,说那妇人是她的奶妈。 荀卿染在床上一连躺了十几天,不说不动。她前世不敢说混的如何好,但是经过努力,也可算是小有成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转眼从身材凹凸有致的靓女,变成身材平板的小洛丽,而且还没娘。虽然有爹,但是,似乎就没见过几次面,如果两人大街上迎面碰到,估计谁也不认识谁。名份上是主子,可却是庶出,看看荀淑芸就知道了, 连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身边有人伺候,但却不能说是她的人。 直到整个人要和床长在一起了,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并不是个梦,而是现实,她追随着时代的潮流,魂穿了。而这具身体的原主,因为被那女孩,也就是荀淑芳捂住口鼻,就那样死在了假山的石洞内,换她后世的灵魂,做了这身体的主人。 她的病倒,并没有引来太多关注。因为荀淑芳早就向方氏说明,两人一直在紫藤架下玩,荀卿染忽然不知怎地就昏厥了。 嫡母方氏曾经来过一次。方氏脸上的笑容向面具一样完美,但是眼底却是冰冷的,还带着几分试探。她身后跟着两个道姑打扮的女人,一进屋就在荀卿染身上瞄来瞄去。还有两个满脸横肉的粗使婆子,似乎不怀好意。荀卿染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冷。 她躺在床上这几天,耳朵并没堵上。荀淑芸的死被当作意外,说成是溺死,身边的人死的死,撵的撵。她偏在同一天病倒,这府里已经有些留言出来。她恍惚听得有人说什么冲撞了花神,又说冤鬼附身、替死鬼之类的。 荀卿染知道,她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 方氏开口询问,未等荀卿染说话,一边跟随而来的荀淑芳早替她开了口。 “……我一直带着她在紫藤架下玩,突然她就中了邪似地,发了疯,还咬伤了我。母亲,您那天也看到了,我这手就是她咬伤的。”荀淑芳说着,伸出手让大家看。 荀淑芳手上果然有一道伤痕,不过并不严重。以荀卿染看来,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牙咬的。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荀卿染身上。 荀卿染心中一动,掂量着词句,故意说道:“……是在那玩,不过一会就睡着了。后来大姐姐叫醒我,带我回来……并没有和大姐争吵。” 荀卿染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只是直觉如果附和荀淑芳的说辞,那么她将非常危险。 果然她这话说完,方氏目光缓和,荀淑芳却有些着急。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就是你咬了我,怎么还不承认?在母亲面前你也敢撒谎?”荀淑芳伸手来拉荀卿染。 荀卿染缩到床里面。方氏瞥了荀淑芳一眼,荀淑芳抖了一下,低头退到一边。 “别怕,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我为你做主。”方氏柔声问。 “……就是和大姐姐玩累了,在石凳子上睡着了。”荀卿染坚持。荀淑芳又急又怒 ,投向荀卿染的目光中夹杂着恐惧和怨恨。 “三姑娘不该睡在石凳子上,虽然是太阳地里,这个时节,石凳子上是冷的。这不,着了风寒。多亏太太请了大夫,吃了几贴药才好了些。不过还是没精神。太太,不是做下人的多嘴,三姑娘不敢和大姑娘争的。那天大姑娘送了三姑娘回来,也都是好好的。”荀卿染的奶妈在旁进言。 方氏看向荀淑芳,荀淑芳额上冒了汗。 “是我不好,没看好三妹妹,让她受了风寒。我见她睡着了,赶紧就叫她起来,送她回来。她咬我……是因为玩的时候,不小心咬到的。女儿是当姐姐的,没照顾好妹妹,又怕母亲责怪,说了糊涂话,请母亲责罚。”荀淑芳跪倒在方氏跟前。 看来荀淑芳并不笨。荀卿染的原则是你不招惹我,我就不为难你。 “我刚合上眼,大姐姐就叫我起来了。我受寒,是自己贪玩,不怪大姐姐。” 这件事就这样揭了过去,荀淑芳受了些责罚,而荀卿染则逃过了一劫。 这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荀淑芳在方氏跟前添油加醋,请道姑的主意也是她提起来的。那天方氏来,是打算看荀卿染稍有不妥,就要交给道姑们驱邪。方氏带来的两个道姑,也颇有些名气。在她们手底下丢了命的,不只一个。 荀淑芳这么做是单纯的出于恶意,还是怕她嘴巴不严,想除掉后患?荀卿染当时猜不透,现在却明白了,应该是两者皆有,这就是荀淑芳。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里,换上平常衣服,把香囊交给麦芽,让她将里面的薰衣草留下,另外选好布料,另绣了香囊来。 “是红绡姐姐回来了!”宝珠在院子里高声说道。 第十章 灯油 宝珠话音落地,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材苗条,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走进屋来,给荀卿染行礼。 荀卿染点点头,问红绡家里可好,又说,“怎么没多留一会,明天早上回来也无妨的。” 红绡笑着答话,“托姑娘的福,家里都好。想着姑娘屋里事情多,就早点回来伺候了。” 荀卿染一笑,“还是你懂事。咱们屋里,你也知道,并没什么事,只是忙着做太太的活计。这样,这一天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红绡答应一声,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又转回来。 “姑娘不嫌我的活计差,我也能帮着做一些。” 荀卿染认真瞧了红绡一眼,笑道:“正愁活计做不完,到时候交不上去东西,大家都要挨罚。你的针线好,有你帮忙,这可好了,只是,要让你受累了。” 荀卿染指着旁边桌上的尺头、针线,道:“这就是要赶的针线,是太太做寿的时候要用的。分了三份,你针线最好,可也不能让你累着,便和桔梗一样,每人绣两床被面,两床帐子出来,花样子太太已经选好了。还有些帕子、袜子这些小物件,就交给麦芽。” 红绡答应了一声,自去挑了几件活计,就退了出去。 “说什么回家看亲戚,分明是借她老娘的光,跟着太太一起去进香。外面逛了一天回来,偏还装成那个样子。每天什么都不用做,还要姑娘说了做不完,大家都要受罚,她才肯做一些。就这点活计,她还只拣轻省的拿去。”麦芽见红绡去了厢房,就带着宝珠又从门外进来,整理桌上挑剩的活计,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 “可不是,占着姑娘身边的位置,活计都推到别人身上,只拣巧宗儿。她这样,就该留在太太院子里,何苦非要到姑娘跟前来。”桔梗也跟着直摇头。 “是啊,可苦了你们两个了。”荀卿染道。 桔梗和麦芽都脸上一红,放下手里的活计,低头垂手。 “姑娘,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她是怎么回事,你们心里都知道。以后不管人前还是人后,再不准说埋怨的话。”荀卿染命令道。 桔梗和麦芽郑重地应了。半晌,桔梗和麦芽抬头见荀卿染脸上并无怒色,才解释,“姑娘,我们并不是埋怨姑娘不公,多摊给了我们活计。伺候姑娘,再累我们也是情愿的。就是看她不顺眼,忍不住就抱怨了两句。” “红绡有红绡的用 处,我又不是没跟你们说过。别的不论,只说哄住了她,咱们就是多做些活计,也是清净的。” 红绡是伺候荀卿染的丫头,可荀卿染要安排她做事,还要好言好语哄劝,甚至要看红绡的脸色,荀卿染心里难道是愿意的?她当然不愿意,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红绡是金嬷嬷的女儿,几岁就进了府,先是在方氏院子里,小小年纪也做不了什么,不过白领一份银米。后来年纪大了些,升了三等丫头。她小时候容貌平平,后来却越长越出挑。尤其是一双凤眼,别具风韵,十足的勾人。那年方氏从身边挑了几个丫头,安排到几个姑娘的房里。这红绡就是金嬷嬷求了方氏,安排到荀卿染屋里,一来就升了二等丫头。 荀府里,只有方氏身边有几个一等的丫头。到了姑娘们的房里,熬到二等就是到头了。金嬷嬷却因着某个理由,宁愿让女儿拿二等的银米,也不愿意女儿在方氏院里。 红绡来之前,荀卿染只有一个二等的丫头,就是桔梗,两人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明眼人都知道,红绡就是方氏派来的耳目。不管是从情感方面,还是从利益方面,荀卿染都不可能让红绡在她屋子里做大。 如果想办法将红绡赶出去,一来要得罪金嬷嬷,二来,方氏必定再派其他人。荀卿染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了解到,姑娘们身边贴身伺候的,一般要跟着陪嫁。因此,红绡一来,荀卿染就表现出十分的亲密信赖,屋里一应事务都交到她手里,表露出让她以后陪嫁的意思。当然,少不得也将几样为难的事让红绡去做。 果然,金嬷嬷母女是不愿意的。荀卿染是并不得宠的庶女,以后哪里有好亲事会落到她身上。还不知要嫁去天南海北,金嬷嬷怎么舍得女儿去受苦。因此红绡自愿后退一步。 荀卿染身边继续由桔梗伺候,又提拔了麦芽和宝珠。红绡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在荀卿染屋子里,红绡最有体面,凡有好事,她是头一份。但是荀卿染身边的事都是桔梗和麦芽在做,体己的事更是背着红绡。红绡也是聪明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就这样,维持了对双方都有利的平衡。 二更时分,荀卿染屋内灯火通明。荀卿染坐在榻上,桔梗、红绡、麦芽或坐在榻沿上,或坐在脚踏上,大家一起在灯下做着针线。旁边荀淑芝屋内燃着烛火,窗户上映出几道人影低着头,也和荀卿染一样在忙活计。 红绡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活。她忍了一会,还是打了个哈欠,故意弄出些响动来。荀卿染抬 起头笑笑,便让她先回房歇息。 打发了红绡,荀卿染直了直腰,让桔梗和麦芽也歇一歇。忽听院子里踢踢踏踏脚步声,几个丫环婆子打着灯笼,簇拥着一个媳妇进来。 “又是常嬷嬷,真是一天不落,来看姑娘是不是在做活。”麦芽吐槽。 常嬷嬷先到了荀卿染这边,荀卿染赶忙站起迎接,请常嬷嬷坐下,让桔梗上茶。常嬷嬷似乎没看到麦芽搬来的脚踏,一屁股坐到靠墙的椅子上。 “太太吩咐我来看看,让姑娘们别做活计做的太久。累坏了身子,太太要心疼的。” 明明是来查岗的,如果她真早早睡下了,或者没做活,明天肯定会吃教训。荀卿染如此腹诽,嘴里还得道谢,“多谢太太关心。” “活计做的怎么样了,太太大寿之前,能不能做完?” 桔梗将做好的针线拿给常嬷嬷,“这些是做好了的。另外还有五床帐子,五床被面,一匣子帕子,十双鞋面。” 常嬷嬷伸手翻检了一番,有些不满。 “这也太慢了些。大姑娘的活计可是快做完了,就是二姑娘也完成了一多半。姑娘这里,怎么才做了这一点。” 这一点?外面的绣娘如果做完这一点,足够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嬷嬷知道,我活计不行,又做的慢。太太要用的东西,更是小心,宁愿慢些,也要做好。嬷嬷每天都来,可见我有一天歇着了。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完,若不成,到时候跪经也好,什么也好,只好认罚了。” 常嬷嬷摇头,“三姑娘,这样可不行。太太今天又交代了些活计下来,要给几位姑娘做。我还说,三姑娘恐怕做不过来……”常嬷嬷停住话头,斜眼看荀卿染。 荀卿染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从柜子里拿出个荷包,悄悄塞到常嬷嬷手里。常嬷嬷捏了捏荷包,里面硬硬的两块,这才露出些笑模样。 “是我说,三姑娘这边事多,做不过来,到时候耽误了反而不好,不如分给别的姑娘,帮姑娘拦了下来。这么着,姑娘只要做完了手头上的活计就好了。” 荀卿染又道谢。 “太太还嘱咐,让姑娘早点安歇。还怕姑娘做活计,灯不够亮,伤了眼睛,特意让我送了灯油过来。” 一个小丫头递过一个罐子,麦芽接过,是满满一罐子的灯油。 “太太心疼姑娘,这些灯油,就算每天用到四更五更 ,也能用到太太大寿了。”常嬷嬷道。 荀卿染心里苦笑,这是暗示,要她做到天明才能休息吗?方氏可真不吃亏,养几个姑娘,针线房的人都省了。荀卿染屈指算算,她这几年做的活计,足够她自己的用度了。荀淑芝活计上更出色,只怕连小吴姨娘那份钱都出来了。 “姑娘别叫苦,这些都是太太做寿时要用的。姑娘做这些,是孝顺的本份,不相干的人求都求不来。” 荀卿染能说什么,只能满脸笑容地答应着。 常嬷嬷起身,“跟姑娘说,太太怕姑娘们辛苦,已经吩咐了厨房,炖了燕窝粥,一会给姑娘们送夜宵来。” 听得外面更鼓响了三下,荀卿染也打了个哈欠。院子外有人敲门,是厨房来送夜宵。 麦芽出去接了食盒送进来,“何善家的也来了。” 方才麦芽出去,有个年轻的媳妇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面生,荀卿染猜定是何善家的。这边正要打开食盒,就听得东屋盘碗碎裂声,一个年轻女孩骂道:“这送的是什么?你们家燕窝粥是这样的?” 第十一章 夜宵 “月桂,算了,别说了。”荀淑芝又想息事宁人。 “姑娘,她们就是看着你性子好,才一里一里的欺负上来了。常嬷嬷说的明白,太太吩咐厨房给姑娘准备燕窝粥。她们却送了这些剩饭剩菜来……你们一个两个闲着不做事,倒吃的满嘴流油。姑娘做针线做到快天亮,就吃你们扒拉过的剩食。谁家有这样的道理,府里真成了你们的天下了。”月桂继续骂。 这么说厨房送来的不是燕窝粥?荀卿染听了东屋的动静,让桔梗打开送来的食盒。里面果然是一小碗米饭,一碟油炒的苦瓜,还有一小碟咸菜。 果然是很“去火”的夜宵。 “姑娘,月桂闹起来了,二姑娘也拦不住。我也过去,就把这东西扔何善家的那臭奴才的脸上。”麦芽跃跃欲试。 “一起来送饭的还有谁?”荀卿染问。 “何善家的带了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刚才把食盒递给我,喷了我一脸的酒气。嗯,还有常礼家的也跟来了。” 荀卿染低头想了想,就吩咐桔梗拿出一串钱来,“去送给那常礼家的,说是我赏的。夜宵很好,送的也正是时候。” 桔梗听命出去,一会回来。 “姑娘,我把钱给了常礼家的。何善家的正在二姑娘屋子里,和月桂拌嘴。常礼家的就进去,把赏钱给了何善家的,说是姑娘赏的,粥很好吃。” 荀卿染点点头,细听那边的动静。 “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合着就是欺负我们了。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了道理来,姑奶奶就和你到太太跟前分辨分辨。”明显是月桂误认为厨房给荀卿染这头送了好吃的,更加发作起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敢抓我?……要我说,姑娘你都省省吧。还燕窝粥,不如你去摘个鸟窝来我煮给你吃。现如今,给太太吃的燕窝还不足,前两天,我家公爹去城里,还是赔上自家的钱,才买回来那么一两二两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谁,就拿了鸡毛当令箭,也想燕窝粥吃。这黑灯瞎火,冷火冷灶的,有的一口热的吃,就该偷着乐去。”显然说话的是何善家的,底气十足。 “你说我家姑娘是谁,怎么就不配吃燕窝,让你个奴才这么作践。我和你拼了。”月桂也不是好惹的。 就听得东屋乒乒乓乓一阵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看来是打起来了。 “月桂姑娘快放手。姑娘这里是有鱼有肉的,三姑娘那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婆子劝架。 “别和她说这些,不知好歹,我看吴姨娘的面子,照顾她们,反而和我撕捋,看你们以后还吃不吃我厨房里的东西。” “我们姑娘是主子,吃用的都是自家的,用你们什么照顾,厨房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臭不要脸的东西。”月桂显然已经怒极,哪里听的进这样的劝解。 又是稀里哗啦一阵响,月桂和何善家的越骂越不顾脸面,荀淑芝却不知压服。 荀卿染听不下去,忙穿上外衣,带着桔梗、麦芽走出来。正巧院门外一队人打着灯笼过来,是常嬷嬷带着人巡夜,荀卿染就站住了。 “三姑娘还没睡?这是出了什么事,三更半夜的,姑娘院子里吵成这样,成什么体统?”常嬷嬷道。 “正要去找嬷嬷,厨房的人闹到二姐姐屋子里去了,闹的我们活计都做不下去。” 荀卿染跟着周嬷嬷进了东屋,就见屋内地上一片狼籍,食盒被掀翻在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菜色,不过倒真是有鱼也有肉。荀淑芝站在绣架前,浑身发抖,月桂和何善家的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滚做一团。两个厨房的婆子也和荀淑芝的丫头香椿、槐花纠缠在一起。只有常礼家并没参与,扶着荀淑芝安慰。 “都住手,成什么样子?”常嬷嬷喝止住众人。 “太太吩咐她们给送燕窝粥,她们自己吃饱喝足,就拿些剩菜剩饭来给姑娘吃。三姑娘那里也是一样。”月桂早听见荀卿染说话是向着她的,她又占理,因此并不惧怕。 何善家的也赶紧辩解,说是没有燕窝了,特意另做了好菜送来,却被月桂扔到她脸上。 “这件事情可要严办。”常嬷嬷沉下脸来。 “嬷嬷别生气,不是什么大事。是月桂脾气太急了些,这些饭菜很好了。”荀淑芝阻止道。 “我再新做饭菜,给二姑娘送来。嬷嬷……”何善家的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因此凑到常嬷嬷跟前,也不知递了什么过去。 常嬷嬷迟疑,“如此,就是没什么事了。那就都……” “唉呦!”荀卿染惊叫一声,原来她想走过去安慰荀淑芝,却被脚下碎瓷片绊了一下。 “天,这不是过年时,太太给二姐姐汝窑花瓶!” 方氏的规矩,单有个帐册,记录每个姑娘房里的古玩摆设。这些东西虽然摆在荀卿染等人的屋里,但是她们并没有权力处置。如果损毁了,一屋子的 人都要挨训斥,还要找弄坏的人照价赔偿。这汝窑花瓶,还是荀淑芝活计做的好,方氏特意赏给她摆的,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荀淑芝跌坐在地上。 月桂更是跪了下去,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少不得打碎花瓶的责任要落到她身上,卖了她也不值这个钱。 “求嬷嬷给做主,何善家的欺负我们姑娘,故意砸坏了太太给的花瓶。” 何善家的当然不承认,荀淑芝房里几个丫头都知道事情重大,都说是何善家的砸的。 荀淑芝也不说没事的话了,常嬷嬷便将一干人等押了下去。这时不敢叫醒方氏,只有等明天方氏醒了,再理论。 这时已经过了四更天,荀卿染不过上床打了个盹,天就亮了。她急忙起来,洗漱穿衣,和荀淑芝一起到方氏这边来请安。荀卿染本想再提点荀淑芝几句,可荀淑芝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对面小吴姨娘过来,急急拉了荀淑芝去不知说什么,荀卿染只好作罢。 方氏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两个食盒,一堆瓷片。其中一个食盒是昨晚厨房送给荀卿染的夜宵,荀卿染分毫未动。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方氏问。 “厨房的人,和月桂那丫头口角,打闹起来。月桂不小心砸了花瓶。太太不用生气,只找月桂赔补就是。”小吴姨娘显然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撇清荀淑芝,也不提厨房谁谁如何,只把责任推给月桂。 “哪个问你,昨天你在场吗?还不退一边去。”方氏斥退小吴姨娘,眼睛看向荀淑芝。 荀淑芝站起来,张了张嘴,支吾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这时有小丫头端了两碗燕窝粥进来,方氏摆摆手,表示没胃口,荀淑兰则接过碗,慢慢地吃起来。 方氏又让人带了何善家的和月桂进来问话。 “……昨天常嬷嬷来,说太太吩咐厨房给姑娘准备了燕窝粥,可何善家的背着太太,给姑娘送了些剩饭剩菜来。” “太太,小的冤枉啊。这三更半夜,厨房东西不凑手是有的,并不是剩菜剩饭。” “你这是欺瞒太太。昨天夜里,香椿去催夜宵,你们几个摆了一桌子的酒菜,只顾自己吃,还把香椿骂出来。后来送给姑娘的,可不就是你们那桌吃剩的。” 原来还有这个隐情,怪不得昨晚上月桂那样发作。 方氏瞪了一眼何善家的,转头看着月桂,脸色 十分不善。荀卿染心道,方氏这个大领导,惯是会说大话,花小钱。经常开空头支票,不过为了面子上好看。下面的人也清楚她的脾气,没有谁敢当真去要求兑现。在方氏眼里,明显是月桂这个丫头不识相,为着这事闹开来。 “太太,奴才冤枉。奴才何尝不想做燕窝粥给姑娘吃,只是今年燕窝紧缺,前两天才买了几两,已经吃完了。”何善家的又辩解 “既没有了,怎么不来禀报我?”方氏叱道。 大家似乎都选择性无视了荀淑兰正在吃的是什么。 “如此,就是你这丫头不省事,听说还砸了姑娘屋里的花瓶,一会揭了你的皮。淑芝,你平时怎么管教的下人?” 荀淑芝看了小吴姨娘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太太,何善家的可并没说燕窝已经没了,只说我们姑娘不配吃燕窝。后来还说,府里有几两燕窝,还是何管事花了自己的钱买供着的,是给太太吃的。”荀淑芝并不帮她说话,方氏明显偏袒何善家的,月桂自然害怕,情急之下想起昨晚她嫂子捎的话。 这句话一出口,方氏脸色骤变,荀淑兰喉咙里噎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碗。 “你说什么?她说是何忠花钱供着我们吃燕窝?” “是的。”月桂察言观色,意识到这句话就是她的转机,就将何善家的昨夜说的话复述一遍,少不得添加些佐料。众人听来,就成了荀府主子一应使费,都是何忠家拿出钱来供养的。 荀卿染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说到了点子上,昨天晚上的一应安排没有落空。 第十二章 糊涂人 方氏多疑,荀卿染昨天白天一句貌似无心的话,就是种下怀疑的种子。荀卿染本已经安排好下一步,没想到昨天晚上,就有这把柄凭空落下来,倒不用她自己的人出头了。月桂是家生子,性子不逊,又与常嬷嬷有亲,原是方氏派到荀淑芝跟前。由月桂闹起来,最好不过,又连累不了荀淑芝,也牵连不到她身上。 荀淑兰面沉似水,一伸手将桌上的燕窝粥扫到何善家的脸上。 “你这狗奴才,吃着我家的用着我家的,还敢这样辱我。” 何善家的终于害怕起来,哭着否认。方氏又找了几个人询问,何善家的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方氏坐在榻上运气,一边伺候的人小声议论。 “太太原给了他一包银子,他说是燕窝缺货,涨价,因此只买了一小包的燕窝回来。” “何管事办老了差事的,应该不会私吞钱财吧。”说这话的人语气中明显也有怀疑。 “王家三小子跟着何管事去城里办事,说是去了老爷那,出来东西就少了一多半。这燕窝,想来是老爷留下来吃了吧。” “老爷不是从来不吃那东西的吗?”不知是谁吐槽。 “他不吃,有人吃!好,好,好,看我养的都是些什么人?吃里扒外,奴大欺主,都占全了!”方氏两手发抖。 荀卿染觉得方氏这是气急了,顾不得平日维持的体面,这样拈酸的话都说了出来。 方氏动了真气,屋里再没人敢说话,顿时鸦雀无声。 “把何善家的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去抓了何忠来,打四十板子。打完了,就把他一家子都送到庄子上去。” 何善家的被拖了出去。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方氏屋里的人,哪个跟红顶白的,见这个情形,都知道何管事这一家算是倒了。有与何家素日交好的,最宽厚的也只默不作声,那势利的,唯恐牵连到他身上,又有平日惧怕他家权势的,心里嫉妒他家差事油水足的,少不得落井下石。这个说何忠如何霸道如何敛财,那个说何善家的如何克扣份例,又有说他们背着方氏讨好姨娘的,连证据都拿出来了。 方氏更加火大,又吩咐:“多带些人去他家,除了随身的衣服,一根草刺也不许他们带走。” 听到要去抄家,好些人摩拳擦掌。最后还是金嬷嬷和周嬷嬷领着人去了。 接着就发落月桂,打了板子,扣两个月的银米, 总算没让她赔补那摔碎的花瓶。荀淑芝也受了一番训斥。 “都回去吧,在这里让我看着生气。”方氏发泄完,依然没好气,将众人打发出来。 荀卿染回到自己院中,就见东屋的门关的严严的,草花,连同香椿和槐花都在外面守着。见荀卿染进院来,草花故意咳嗽了一声。就听叭嗒一声,屋里人连窗户都关上了。 荀卿染不以为意,自去回屋歇息,一会就听荀淑芝的声音道:“姨娘,您别去,不是那样的。”接着门帘一响,有人走了出去。又过了一会,院子里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是月桂挨完了板子,被送了回来。荀卿染就让桔梗过去看看。 “她家里使了钱了,打的不重。就睡在二姑娘外间屋的榻上,知道小吴姨娘要推她顶罪,二姑娘也没说话,气的不行,在那要汤要水,指天骂地地闹腾,唉。”桔梗回来叹气。 小吴姨娘平时肯和府里的婆子仆妇亲近,有互为臂膀的意思。何善家的没管厨房之前,两人就有来往了。后来何善家的掌管厨房,小吴姨娘很是乐了一阵子。而月桂是方氏给荀淑芝的丫头,并不把小吴姨娘放在眼里,两人时有摩擦。 看今天一早小吴姨娘的那个举动,应该是何家的人找了她,要把何善家的摘出来。那何家的很可能还许了她好处,她和荀淑芝说话,应该是让荀淑芝推出月桂,除掉月桂是小吴姨娘乐见其成的。结果荀淑芝虽然没有说月桂如何,但也没有替月桂说话,等于是默认了小吴姨娘的话。 结果却是何善家的倒了,月桂虽然挨了罚,照样还是荀淑芝的丫头。这最吃亏的就是小吴姨娘了,白白和月桂撕破了脸。连带月桂和荀淑芝之间,也有了隔阂了。这也是方氏的意愿吧。 月桂虽然有些自作主张,平时还是维护荀淑芝的。只是从今以后,就不知道了。 方氏斜倚在榻上,心中的气还还平,就见有人在门口晃了两晃,就出声问道:“谁在那探头探脑?” 小吴姨娘陪着笑,掀帘子进了屋。 “太太,这件事,不能怪二姑娘,这都是小人调唆的。” 小吴姨娘说了一句话,见方氏没什么表示,就继续说下去。 “头一个,是月桂不好。二姑娘从不挑拣衣食,是月桂那丫头,说做活计做的饿了,想吃什么鸡蛋羹,派了香椿去厨房要。厨房没给她做,反而吵起来。这丫头性子不好,就嫉恨在心上,回头就借着燕窝粥的事情闹起来了。太太知道我们 二姑娘,性子软和,又敬重月桂是太太给的人,哪里敢管她。要我说,干脆赶走了这丫头,才能消停。” “你这一口一个月桂是我给的,是在说我的不是?” 小吴姨娘忙摇头,方氏冷哼一声,“你说头一个,莫不是还有别人?” “是的,太太,这事都是三姑娘撺掇的。” 方氏有了点兴趣,“她如何撺掇?” “常嬷嬷到了后,二姑娘本来要把事情压下来。偏三姑娘说摔了什么汝窑花瓶。后来也是她,看着小丫头们就要把地上的东西手收拾扔了,特特吩咐要连同碎瓷片,都要留下来,说要给太太看,是个证据。若不是她,这事也闹不起来。” “这么说,那汝窑花瓶,你们是打算扔了,你这是要自己包赔出来?” “不,不,不是。”小吴姨娘忙摆手,只是想借机把月桂赶出去,另外再让荀卿染分担些罪责,怎么方氏却要她陪花瓶。 小吴姨娘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被罚了月钱,连同荀淑芝的月钱也罚了。 撵了小吴姨娘出去,方氏明显心情转好,对着进来的常嬷嬷笑道:“这个浑人,留着她,就是不为别的,时不时解解闷,也是好的。她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昨天老奴在场,那个花瓶打碎了,二姑娘也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还想着把事情瞒下来。那样贵重的东西,怎么瞒的了。过后还不是要掀出来,这三姑娘倒是帮了二姑娘。没想到反而被小吴姨娘咬上这么一口。” “就是要她们这样,我们才好舒心。”常嬷嬷也是陪嫁过来的心腹,方氏在她面前并不讳言。 常嬷嬷连连点头称是,看方氏面色不错,就问,“太太一早上就忙着处理家事,饭也没好好吃得。厨房熬了几品粥,问太太要不要就端来。” “都有什么粥?” “有茉莉花粥、桂圆大枣粥、栗子粥、牛肉菠菜粥。” “倒都是我爱吃的。就要栗子粥吧。” 方氏吃了粥,心情更加舒畅,问道:“何善家的被关了一夜,是谁准备的这些粥?” “太太记不记得原来沈嬷嬷有个外孙女,自小就在厨房当差。高高的个,圆圆脸,又利索,又干净的?” “恍惚记得有这么个媳妇,叫什么来着?” 常嬷嬷陪笑,“都叫她常礼家的。” “这么说 ,是你那一家的了?” “太太也知道,家生子,常家是一大姓。这个常礼,是我当家的侄孙,在外院马棚赶车的。隔房的,并不亲,不过这夫妻俩,办事都还忠心。” “既是这样,你想必知道她根底,那厨房就先让她管着。你去叮嘱清楚,可别再是个吃里扒外的。” “太太放心,她不是糊涂人,她若糊涂,老奴头一个不放过她的。”说着乐呵呵地出去了。 “太太,京里来人了。”有丫头进来禀报。 “先前来信不是说还得几日,怎么来的这样快?” 方氏连忙坐起,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第十三章 喜讯 荀卿染坐在窗下做着针线,忽然宝珠提了壶水进来。荀卿染见宝珠对自己眨了眨眼,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叫麦芽去门外守着。 “姑娘,我方才去找香坠玩,事情恐怕有些不好。” 香坠是方氏院里茶水房的小丫头,和宝珠一样大的年纪,两人十分交好。 “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荀卿染放下针线。 “香坠让咱们小心些,说是小吴姨娘去找太太告歪状,说昨晚上的事,是姑娘您调唆的。”宝珠就把香坠听到的,小吴姨娘如何诬赖荀卿染的话学说了一遍。 荀卿染噗哧一笑,这种事确实是小吴姨娘的手笔。可叹她每次都讨不到好处,却一点都没学乖。 “结果太太反训斥了她,还罚了月钱,连二姑娘的都罚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太太会不会真的疑心姑娘?” 荀卿染摇头,她一点都不担心。昨天晚上的事情,并不是她事先策划,而是见机行事,并没有一点破绽。就算方氏不满她帮着荀淑芝,也怀疑不到别的上去。 “可惜了二姑娘这个人,相貌好,脾气好,针线好。就是太软弱了些,又有这样一个姨娘,生生被连累了。”桔梗忍不住叹息。 荀卿染对桔梗的话不能完全认同,荀淑芝不仅软弱,她更没主见。原本荀卿染见荀淑芝为人温顺,没有坏心眼,做事也不藏奸,很想和她结交。两姐妹同住一个院子,互相护持,这是多好的事情。可是和荀淑芝交过几次事情,荀卿染就息了这个心思。 小吴姨娘只有荀淑芝这一个女儿,她既不年轻,也不受宠,就把后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荀淑芝身上。因此总怕这个女儿不和她一心,凡事都要过问。荀淑芝是老好人没错,可太没主见了,只要小吴姨娘问起,她没有不说的。 而小吴姨娘的性子,实在是让荀卿染找不出话来形容,只能说她不知好歹。几次在方氏面前卖乖,就是拿荀卿染与荀淑芝私下的交谈说事。好在荀卿染和荀淑芝说的都是姐妹交好的话,这才没让方氏真正拿住把柄。 “姑娘,还有件事。方才京里派了快马来送信,听说来的是大爷身边的尽忠,还有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方氏出身侯门,她家现有侄子在京里掌管着五城兵马司。而她那一辈现在却只剩下姐妹三个。方氏和郑姨妈的大姐,是嫁进了京城安国公府齐家。大爷指的是方氏的长子荀君兆,现做着兵部的笔贴士,早年间和永昌伯家的姑 娘结了亲。 “是来送寿礼的?” 荀卿染虽然这么问,心中却有怀疑。前些日子,接到过京里的书信,寿礼应该还得几天才能到。而且送寿礼,是早有计划的,实在不需要派人快马加鞭地来送。 “就两三个人,没带寿礼。太太请了人进去说话,方才又急急地派人去城里,说要请老爷立刻回来。” 再过半月,就是方氏的四十大寿。郑姨妈已经派了儿子和侄子来,齐家和方家也会派人来送礼,只有荀家大爷,最是应该带着大奶奶回来贺寿。但是,荀大奶奶正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不宜来往颠簸。荀大奶奶已经生了两个女孩,大家都盼着这次会是个男孩。方氏早发了话,不让他们回来,保胎要紧。难道是大奶奶提前生了? “可知道是什么信?太太脸色如何?”荀卿染问道。 宝珠摇头,“说是太太写了封手书,不是口信。不过,太太屋里的人瞧着太太是高兴的。” “那就是好消息了。” 傍晚,荀卿染会同了荀淑芝,一起到方氏屋里问安。方氏依旧坐在榻上,面带微笑,听着荀淑芳和荀淑兰早说话。 “要给母亲请罪,昨天贪玩,今早上头疼,身子重,吃了贴药才好些,没能给太太来请安。”荀淑芳在为早上没来方氏屋里请罪。 方氏笑着听了,并不介意。 “听说大哥来信了,是不是大嫂给太太添了金孙?”荀淑芳睁大眼睛看着方氏,好像就盼着方氏点头。 方氏嗔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大嫂的产期还有一个月那。” “哦,那是齐家姨母来信,还是大表哥?姨母和表哥可都好?母亲,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京城,女儿想大姨母了。记得小时候见过一面,大姨母给了四妹妹一块玉佩,也给了女儿一块,女儿一直带在身上的。” “她们都好,就是来信说说家常。”方氏眯着眼说道。 荀卿染在一边静静听着,看来荀淑芳也不知道什么内情,所以才这样打探。方氏明显心情很好,却不肯透露什么消息。快马送信说家常,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看来必定是喜讯,可是会是什么样的喜讯,方氏要瞒着大家。 “太太,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门口了。” 方氏站起身来,荀卿染知道这是要出去迎接,也忙跟着站起,看方氏整理鬓发衣衫,就上前帮忙。荀淑芳早一步抢在前面,荀卿染趁势退 到一边,心里更加纳罕。荀老爷已经在郡城住了半月有余,说是以文会友。郡城有戏有酒有美人相伴,又没有人在耳边呱噪,合家都以为他要到方氏寿辰才回来。可他却一得到方氏的手书,一晚上都等不得,立即就回来了。如此牵动荀大老爷的,会是什么样的喜讯? 众人跟着方氏接到二门,荀大老爷正从车上下来。夜幕降临,四周都点上了灯笼。荀大老爷身材修长,一张白净面皮,鼻梁高挺,长眉凤目,一袭锦缎长袍,迎风而立,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要风度,更是风度十足,完全是个保养良好的中年美大叔。 方氏眼睛一亮,迈步迎上前去。荀大老爷却扭过头去,从车上扶下一个娇俏的人影,方氏一下顿住了脚步。 第十四章 回府 瞧着那个女人袅袅婷婷地下了车,方氏脸色保持不变,可方才眼里的光彩却消失不见了。扶着方氏的小丫头脸上突然一白,却是方氏抓紧了小丫头的手臂,长长的指甲直嵌入到小丫头手臂的肉里。 荀卿染心下叹息,这个辛姨娘,跟了荀大老爷去城里,如今自然要跟了回来。又不是荀大老爷,从外面带了新的女人回来。就是他在正室夫人面前,扶了扶小妾,方氏看着不舒服,也不必如此失态。 因是在二门,众人只是匆匆见礼,等回到正室,荀卿染几个女孩,还有刚从学里回来的荀君晖,再次给荀大老爷行礼。荀大老爷摆摆手,让几个人坐下。接着小吴姨娘过来见礼,荀大老爷喝着茶,头也没抬,小吴姨娘撅着嘴退下去。然后就是辛姨娘给方氏见礼。 方才在外面,荀卿染就注意到,原本有两个丫头跟着辛姨娘去了城里,一个叫秋菊,一个叫白荷。如今白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生面孔,年纪也在十四五岁,颇有几分姿色。另外辛姨娘身边,还多了个婆子。辛姨娘进屋,就只带了秋菊。不过荀卿染注意到的事,方氏自然也是看到了。因此眼睛只在辛姨娘和秋菊身上打转,辛姨娘蹲下身去行礼,方氏并没马上叫起。荀大老爷咳嗽一声,方氏才收回心思,扯动面皮,让辛姨娘起来。 辛姨娘盈盈站起,目光掠过荀卿染等人,微笑中带着几许羞涩。 三年前,还是先帝再世的时候,有一位文官做了一首诗,被人告发,说是心怀不轨,怀念前朝,讥讽当世。先帝大怒,命人仔细追查,结果又查出一些诗文,一大批文人、官员被捉拿入狱,牵涉人员数以千计,一时人人自危。这些涉案的人,严重的被处以极刑,也有被发配到西北、东北边境做劳役的,还有大批官员被罢官。 当时一位宗亲看不下去,在朝会上为这些人说情,认为那些怀疑完全是子虚乌有,鸡蛋里挑骨头。私下里又传出,这位宗亲嘲讽先帝自己不读书,学秦始皇焚书坑儒。而这位宗亲,祖上是本朝太祖的嫡子,因故并未承袭大统。先帝本来就十分忌讳,便借机发作,将其圈禁起来。 这位宗亲平日风流不羁,喜欢杂学,家里养着一班小戏,这个时候自然要被发卖。 荀大老爷当时也被牵连,罢了官,打点行李回颍川老家。出城门的时候,正碰到发卖这些优伶,却是观者众,无人敢买。荀大老爷在车上,一眼就瞧见了辛姨娘。他曾去宗亲家里听过戏,对辛姨娘印象极深,早有倾慕之心。如今美人落难,荀 大老爷发了豪情,当即不顾大家阻拦,掏出银子将辛姨娘买下。 三年来,辛姨娘一直恩宠如新。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你们母亲还有话说。”荀大老爷对荀卿染等人道,又转头对辛姨娘吩咐:“你也先回自己院子里歇着,想吃什么,就派人去厨房要。” 大家从方氏屋中出来,辛姨娘殷勤招呼,“老爷从城里带了些礼物来,要给二爷和几位姑娘,都放在我那。我也买了些小玩意,二爷和姑娘们不嫌弃,就到我那院子坐坐。” “姨娘不用客气。”荀淑芝和辛姨娘站的最近,先答话。 小吴姨娘冷哼了一声,扯了扯荀淑芝的衣角,示意她别搭理辛姨娘。 “自然也有吴姐姐的。”辛姨娘忙补充道。 “爹爹买了礼物,自然送给我,不必劳姨娘操心。”荀淑兰冷冷看了辛姨娘一眼,带着丫头先一步走了。 荀淑芳眼神闪烁,似乎并没听到辛姨娘的话,只说“春喜那有新的鞋样子,我去看看,也好给老爷做双鞋子。”说着也走了,却不是往院子外走,而是去了方氏屋子旁边的耳房。 “姨娘从城里回来,想必也累,今天就不去打扰了。”荀卿染道。 自然她明天也是不会去的,倒不是对这个辛姨娘有意见,是怕被方氏嫉恨上。 这却是个体面的台阶,辛姨娘感激地笑笑。 “姑娘们什么时候有空来都成,一会,我让人把礼物给姑娘们送过去。” 望着辛姨娘仅仅一握的纤腰,小吴姨娘不由地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水桶腰,确认她实在比不过,恨恨地啐了一口,低声骂:“小妖精,看你还能浪多久。” 荀君晖的院子和荀卿染的在同一个方向,姐弟两可以同走一段路。 看着周围没人,荀卿染道:“可巧老爷提前回来了,不然还要想法子去请……你可都预备好了。” 荀君晖自然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姐姐尽管放心。” “嗯,需要姐姐做什么尽管说。”荀卿染点头,又将宝珠打探到的消息说给荀君晖听,“看样子是好消息。能让老爷即刻返回,太太又要瞒着,不让大家知道,不知会是什么事?” “我有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近日去先生家,碰到先生的朋友从京城来。听说当今皇帝对于先帝时的文、字、狱,态度上有些松动。” “难 道是老爷起复有望?” “我猜是的。安国公府的大姑娘是宫里的贵人,知道些内幕消息,这也平常。应该是还没有正式旨意下来,所以太太不想宣扬。” 荀卿染见弟弟如此敏锐,分析的头头是道,心里十分高兴。她在这个院子里,也算消息灵通,但是因为不能出府,外面的事情可是多亏这个弟弟。 荀卿染有一些小小的妒忌,这个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地位相差悬殊,能够获得的资源自然也天差地别。不过她更多的是欣慰。同样为男子,不成器的有的是。像荀君晖这么小小年纪,却能在嫡母压制下,不逆反不颓废,在外面读书交游,开朗上进,实在是不容易。 “那府里可要热闹了。我就希望,能借着这个喜事,让你进族谱的事更顺利些。”荀卿染由衷地说道。 这个朝代依然嫡庶分明,爵位的继承是从嫡从长。但是对于家里的财产,庶子也有相等的继承权。荀家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方氏之所以一直阻挠君晖入族谱,打压他,一方面是女人的嫉妒心,另一方面就是怕他分走家产。 正室内,方氏将京城来信交给荀大老爷,荀大老爷看后,又叫了送信的人来仔细问了。 “好极了,总算又有了出头之日。”荀大老爷喜的在屋内踱来踱去,“我得赶紧把消息告诉二弟。” 方氏笑着拦住道:“老爷,这还没有正式行文,不宜大肆声张。还是等郡上有了官文下来,或许二老爷的事也有转机,到时候再一起说不是更好,不在这一天两天的。” 荀大老爷想了想,觉得方氏说的有理。 方氏吩咐人摆饭,原来她心底隐隐盼着荀大老爷即日就回来,早备了荀大老爷爱吃的菜肴。 喜事当头,方氏又如此殷勤相待,荀大老爷便留下和方氏一起用饭。 “咱们住在乡下,几个女儿的婚事有些耽误。如今,也要早早打算起来。咱们荀家的女孩,婚事是不能草率的。妾身正打算给京里去信,让亲戚们帮着看看合适的人家。老爷复职,以后也多几家姻亲来往。”吃过饭,方氏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和荀大老爷说道。 “好,还是太太想的周到。”荀大老爷连声称赞方氏贤德。 “天色不早了,老爷和太太好多话要说。要不要人去拿了老爷的铺盖来?”在外面等候的常嬷嬷笑着进来问道。 荀大老爷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常嬷嬷喜的忙出去, 却有辛姨娘院里一个婆子送了铺盖过来。 “你姨太太可歇息了。”荀大老爷见了这个婆子,随口问道。 “回老爷,姨娘还没歇。说是老爷刚回来,正该和太太好好聚聚,就让奴才送了老爷的铺盖过来。奴才在外面等了一会子,听见常嬷嬷要铺盖,就赶紧送进来了。” 爱妾不妒忌,还如此贤惠懂礼,荀大老爷觉得很满意,“回去吧,让姨太太早点歇息。” 方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恨的不行,却不舍得破坏气氛。这几年,除了年节,荀大老爷很少和她一起吃饭,更别提留宿了。她也曾想法子收拾辛姨娘,但是辛姨娘十分乖滑,又有荀大老爷的宠爱,她一直没能得手。 “老爷和太太一起吃饭,你给我夹口菜,我给你夹口菜,唉呦……”方氏屋外伺候的人都喜气洋洋。方氏管理后院,但是这个家的主人还是荀大老爷。荀大老爷看重方氏,他们这些下人腰杆才硬。 常嬷嬷笑,“你们来的晚,老爷和太太刚成亲那会,那才叫好那。” 如果不好,怎么会在生了大爷十年后,这荀家才有了别的女人的孩子。 常嬷嬷刚转身要人准备洗澡水,方氏从屋里向她招手。 “去叫春喜进来伺候。” 常嬷嬷顿时一愣。 第二天,荀卿染特意比平时迟了些,才到方氏房中来请安。一进院门,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荀卿染心里纳闷,昨夜荀大老爷一定是留宿在此,今天一早不该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感觉人人屏气敛声,比平时还要压抑。 “三姑娘来了。”小丫头打起帘子,荀卿染迈步进屋,不由唉呦叫出声来,却是一只茶碗迎面飞了过来。 第十五章 又一件喜事 事出意外,荀卿染躲的慢了些。茶碗从她额头擦过,虽未真的碰上,但碗里剩余的茶水,还是有几滴溅到脸上。荀卿染唉呦叫了一声,蹲下身,拿手遮住了额头。 “都是你这丫头不小心,怎么砸到三姑娘身上?”方氏站在地当中,挥手向一个小丫头脸上扇去。 那个丫头也就十来岁,身子单薄,被扇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太太,不……” “你还敢强辩!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屋外进来人,将小丫头拖了出去。 方氏这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亲手来扶荀卿染,“快过来让我瞧瞧,伤在哪了,要不要紧?” 一边拿开荀卿染的手,见荀卿染的额头红了一片,索性没有破皮。 方氏发作道:“伤了三姑娘,这还了得,把那小蹄子给我狠狠地打。” 外面传来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声,荀卿染强作笑颜,“并没伤到,只是吓了一跳。那丫头年纪还小,一时不小心也是有的。太太慢慢教导她,这次就饶了她吧。” 方氏眯着眼看了看荀卿染,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算了,就看你的面子吧。”转头吩咐人,“把人关到柴房去,饿上她两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粗心。” 方氏拉了荀卿染在榻上坐下,表露出少有的亲密。荀卿染有些不适,却又不好挣脱,只得低了头,似乎受宠若惊。 已经听不见外面小丫头的哭声,想来是被带下去了。听方氏的吩咐,这小丫头应该不会受什么罪。荀卿染这一下是无妄之灾,那小丫头更不过是代人受过。 就算小丫头手脚笨,最多就是脱手将茶碗摔在地上,哪有能让茶碗飞起来,去砸几步以外的人的。分明是方氏急怒之下,甩出茶碗还砸她。荀卿染心中思量,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惹方氏生这么大的气。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受了池鱼之灾。 方氏要打骂人,自然有下人带来,能把她气成这样的,会是什么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明是听到她来,故意砸过来的,这怒气也有几分是冲着她的?荀卿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放下。 一会功夫,荀淑芳等人也来请安。荀淑芳看荀卿染坐在方氏身边,瞧过来的目光中带上些狠厉之色。荀卿染低着头,趁着相互见礼的机会,依旧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太太,老爷让奴才过来,说来拿早上说过的,白荷的卖身契。” 正说着话,荀大老爷就派了 人过来。 方氏好一会没说话,等外面的人又说了一遍,才让常嬷嬷找了卖身纸递了出去。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白荷不是跟了老爷去了城里?是了,昨天就没见到她?可是她家里人来赎她?”荀淑芳开口问道。 “是你父亲把她送了人。” “哦?白荷是母亲的丫头,送过去服侍辛姨娘。父亲怎么会把她送人?”荀淑兰也问。 “白荷是太太调教的,多好的一个丫头,老爷怎么舍得送人?一定是辛姨娘搞的鬼,太太做人也太善了,让一个做戏子的把当家主母的丫头给卖了!”小吴姨娘早按耐不住,凑上前来说道。 “在姑娘们跟前,说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方氏瞪了小吴姨娘一眼。 “说到辛姨娘,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她来给太太请安?”荀淑芳又说道。 “是啊,老爷太纵容她了。太太该拿出手段来,让她知道规矩。”小吴姨娘又忍不住插言。 “你这随便插话,又是哪里的规矩?”方氏训斥小吴姨娘,不过语气中并没有怒意。 “有一件喜事,我要告诉你们。”方氏顿了顿,“辛姨娘怀孕了。不只今天,以后也不用来请安。老爷关照,辛姨娘现在身子贵重,以后见了她,都要尊重些。” 方氏说完,众人脸色各异,小吴姨娘的脸更是扭曲的历害。 “咱们这老宅子,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想着以前,看你们一个个出生,老爷和我都不知道有多欢喜。以后你们又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只怕是你们父亲的心尖子,你们也要多谦让爱惜。” 方氏语音柔和,说的也都是善言善语,但不知为什么,荀卿染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时候,据说是要站起来说恭喜太太的。只是荀卿染觉得这样做实在有些怪异,而且荀淑芳也没说话,荀卿染乐得低头喝茶。 又坐了一会,方氏打发众人出来,却留下小吴姨娘说话。今天方氏虽然也训斥了小吴姨娘,但是态度却透露出几分亲昵,与平时大相径庭。这嫡妻和老妾之间,倒是空前的和睦起来。 直到晚上,荀卿染才知道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上,荀大老爷一起来,辛姨娘就早早地过去伺候了。方氏院里的人自然拦着不让她进屋,可荀大老爷在屋里听到了辛姨娘的声音,就招她进屋。辛姨娘主动要给方氏端脸盆, 也就得跪在地上举着脸盆。 “姨太太怀了身孕,以后太太多照顾些。”荀大老爷阻止了辛姨娘,向方氏发布了这样一个消息,并和方氏商量,免了辛姨娘一应请安,让她在自己的院中养胎,还要另建小厨房,给辛姨娘补身子。 打发了爱妾回去养胎,荀大老爷又想起一件事,让方氏将白荷的卖身契拿出来。 “在城里,遇到一位同年,看上了白荷,说是白荷有宜男之相。他子嗣单薄,我就把白荷送了他做妾。” 白荷没跟回来,原来是被送了人,方氏几乎气了个倒仰。 方氏昨天已经瞧见没了白荷,辛姨娘身边还多出新人。她本来是打算先笼络好荀大老爷,等他出门,立刻要去发落辛姨娘的。结果她没动手,就先被这接二连三的“通知”给震在那里。 “这件事,府里都传遍了的。晌午张太医来,辛姨娘的身孕已是做了准的。听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桔梗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两个月的身孕,却一直隐瞒不说,如果不是京城来信,只怕辛姨娘还是要在城里住下去的。怪不得方氏会如此生气了。 “……并不是那同年要的白荷。是那个狐狸精,看着白荷不顺眼,做了个局,引白荷半夜里去了厢房。白荷那傻子,还以为是老爷在那,结果却是那同年睡在那里……第二天一早,那同年就和老爷请罪,提出要买白荷。老爷自然不肯要钱,说了白送给他。” 金嬷嬷坐在方氏榻前的脚踏上,低声说着调查来的消息。 “果然是她弄鬼!”方氏恨的直咬牙,“白荷也不争气。送她去那边,也有段日子了,你看她都做了什么。那狐狸精的把柄一点没抓到,连狐狸精怀孕她都不知道,给她机会,让她亲近老爷,结果也是不中用。算了,算了,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管她了,随她以后要死要活。” 金嬷嬷自然出言附和,心下却不以为然。她已经打听到,那位荀大老爷的那位同年是去江南赴任,暂时没带家眷。如果白荷造化高,能生下一儿半女,站住脚,可比在荀家好的多。在荀家,虽然太太许诺了好处给她,可是在这位太太手底下,别说生孩子,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事。 “这个狐狸精也是好手段,怀孕了都能瞒下来,还怂恿老爷带她去了城里,这是防着我那?!要不是京里来信,估计她要住到显怀才回来吧。哼!老爷还要另给他开小厨房,她做梦。明天你就去找个老道来,就说最近不 宜动土,看老爷还怎么说!” “是,还是太太主意高。”金嬷嬷笑着答应。 方氏又叫了常嬷嬷进来,“早上三姑娘被砸伤的事,你跟下面的人说了没有,不许她们出去乱说。” “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小丫头奴才也吓唬了她,她要敢胡说,就卖了她。” “嗯,那就好……三姑娘也算乖顺,她是不是真不知道是我砸的她?” “当时奴才在旁边,看她对太太的态度,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谁能相信,她小时候敢拿棒槌打奶妈,还跑到老爷跟前告状。”方氏有些感慨。 “都是太太教导的好。奴才看,也是经过那件事,被太太的手段给吓破了胆子,连脑子也被吓坏了。” “今天早上,要是别的人,我也没那么大气。偏是她,那张脸,和那个死鬼狐狸精几乎一模一样。那几年,那狐狸精在的时候,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死了,还留下两个孽种,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恨不得掐死他们,今早上一见她来,那茶杯随手就扔过去了。” “太太消消气,这不都过去了吗。这几个如今还不是在您手里攥着,您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说起来,他们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方氏得意地撇嘴,“是啊,总不能白养了他们一场,这事还要和京里商量商量,好好筹划筹划……三姑娘那,你去我首饰匣子里,找件用不着的首饰送过去,过去替我安抚安抚……辛姨娘那边,咱们可得多用点心思。” 第十六章 旧爱与新欢 常嬷嬷给荀卿染送过去的是只赤金扁簪,样式有些老旧,不过金子的成色还是不错的。常嬷嬷说,是方氏从自己陪嫁里特意挑出来给荀卿染的。 方氏的陪嫁十分丰厚,而且件件都不是凡品。这些年,方氏也给过荀卿染东西,每次都说是她的嫁妆。但荀卿染很清楚,根本不是。这一件,也是一样,还不知是从哪个霉烂的箱子底翻找出来不要的。 当然,荀卿染还是高兴地接了簪子,亲自扶常嬷嬷坐下,对着她谢了又谢。看着荀卿染宝贝似地摆弄着发簪,不知道该放在哪好,常嬷嬷十分满意。说了两句那小丫头如何笨手笨脚,方氏已经如何罚了她,荀卿染忙表示她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事情就此揭过,于方氏,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虐待庶女,荀卿染则是不想让君晖知道,免得横生枝节。 再去见方氏,荀卿染便戴上了那只扁簪,还故意戴在头上显眼的地方。荀淑芳瞧见,就问起来。因为荀卿染的首饰是有数的,也就照实答了。荀淑芳便向方氏撒娇,也要一件。方氏笑着嗔了两句,还是送了荀淑芳一只玉簪。荀淑芳忙回去就换了装饰,另外还戴了方氏早先送的小凤钗,方氏笑的合不拢嘴。荀卿染依旧表情木呐,方氏习以为常,也不见怪。 荀大老爷从城里回来,便接连有本家、友人宴请。今天更有族学里的先生和两位族老结伴来拜访。正赶上荀君晖从学里回来,荀大老爷叫了他过去陪客。 荀卿染知道,这几个人一定是来提给君晖入族谱的事情。荀卿染心下有些忐忑,派了宝珠出去打听消息。她自己也在屋里坐不住,就带上红绡到后花园,打算剪两只鲜花来,换下已经开过了的海棠。 剪了几支牡丹和芍药,宝珠就跑来,荀卿染借口打发了红绡去假山另一侧。 “已经说成了,说是三天后开祠堂。” 荀卿染一喜,又问道,“那太太那边怎么说?” “这次是先生说二爷最近学的好,参加乡试,肯定能中。族老也说老爷子嗣单薄,二爷早该入族谱。老爷已经应了,刚才送了先生和族老出去,正进内院来,要吩咐太太准备。” 以前也是荀大老爷应诺过,方氏总有法子给搅合了。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得逞,荀卿染下了决心。 看着红绡转回来,荀卿染就让宝珠抱了花,打算回房。还没出园门,就听得一片吵闹之声。 听着声音来源,应该是园子东侧的梨香院。那正是辛姨娘的 院子,辛姨娘怀着身孕,荀卿染不禁有些皱眉。 这几年的经历让她知道,内院的斗争,不见硝烟,却往往更加残酷可怕。她一面替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担心,想快走几步。一面又想到,那边情况未明,这时候过去,很可能会惹祸上身,应该慢走几步,或是干脆绕到西侧小门出去。 最终荀卿染还是向花园正门走去,同时心下感慨,她还是没有完全融入。对于人命的尊重,深植在她的骨子里,让她不得不做“傻事”。 出了园门,果然见梨香院门口有人出出进进,脸上都带着惶急之色,恍惚听得人说姨太太不好了。荀淑芳和荀淑芝正站在梨香院门口,被院里辛姨娘身边那新来的丫头缠住说话。 荀淑芳一眼看见荀卿染,眼里划过一丝算计,指着荀卿染对那丫头道:“找我们有什么用,那边不是三姑娘?快请她来才是正经。” “姨太太不好了,姑娘能帮上什么忙?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红绡不满道。 什么意思,很简单,就是见不得别人舒服。荀卿染腹诽,荀淑芳的性子,那是她自己痛经,就恨不得天下女人都大出血。 那丫头果然听话来拉荀卿染,“三姑娘快来看看,我们姨太太刚才摔了,要不好了。” 孕妇摔了,那可是大事。 “可请了大夫来,找人去和老爷太太说了没有?” 荀卿染忍不住出言提醒,小丫头愣了愣,才点了头。 这边荀卿染被拉住,荀淑芳可也没脱身,被梨香院一个婆子拉住了。 小吴姨娘也赶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小产了?”也不知她是不是一路跑过来的,还喘着气。 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辛姨娘的屋子。辛姨娘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小声呻吟。那个脸生的婆子弯腰站在床前,拿帕子擦着辛姨娘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屋内地上,春喜穿着水红马甲,白色马面裙,正和两个婆子拉扯着。 “姨娘这是怎么了?”“唉呦,见红了没有?” 荀淑芳小吴姨娘一进屋,都快步朝床前走去,却被那婆子身子拦住。 “请姨娘和姑娘们帮着压服压服春喜姑娘。她说是太太吩咐她来看我们姨娘。要姨娘拿花样子给她看,姨娘就去拿,她伸腿就把姨娘绊倒了,如果不是奴才们进来的急事,她还要踩姨娘的肚子那。春喜姑娘是尊贵的人儿,我们姨娘不敢处置她,也请她消停消停,一会老 爷太太来了,有她闹腾的。” “你胡说,哪个去绊了她,是她自己摔的。”春喜辩道。 春喜已经十六岁,只是二等丫头,可在方氏院子里,却和大丫头一样,只听方氏一人的吩咐。她原先是针线房的人,后来被方氏看上调到身边去伺候。方氏屋里吃的好的缘故,身材凹凸有致。脸上的妆容也修饰的十分精致,应该是方氏亲自教导过的。 也不知道是仗着是方氏面前的红人,还是真没做什么,春喜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是一点也不胆怯。 外面腾腾脚步声响起,荀大老爷急匆匆挑门帘进来,落后两步,方氏也紧跟着进了屋。 荀大老爷几步奔到辛姨娘床前,那个婆子赶紧让开。 “月容,你怎么样?太医马上就到。”荀大老爷看着辛姨娘脸色灰白,心疼道。 “张太医到了,张太医到了!”外面两声喊,原来是荀大老爷专门派了自己的车去接了张太医来。 荀卿染等人来不及退出去,只好暂时躲到屏风后面。 “姨太太这是动了胎气,可是吃了什么禁忌的东西,还是不小心……”张太医请国脉,缓缓说道。 “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婆子答道。 “怀胎未足三月,这情形十分凶险……” “请张太医想想办法。”荀大老爷急道。 “大老爷听我说完,姨太太没有大碍。我看姨太太这脉象,应是已经吃了什么应急的保胎药丸?” 荀卿染看了眼那面生的嬷嬷,听辛姨娘称呼她为薛嬷嬷。这薛嬷嬷长的十分普通,可那不卑不亢的气韵,荀家的婆子可都比不上。刚才荀卿染进屋时,薛嬷嬷正抓着辛姨娘的手,十分像在诊脉。荀卿染直觉这个薛嬷嬷不简单。 “是妾在城里时,找郎中配了安胎的药,说是能救急。”辛姨娘挣扎着说道。 “果然是上天保佑。”方氏在一边念了声佛。 辛姨娘已经没有凶险,荀大老爷放下心的同时,也想起问爱妾是怎么摔的,梨香院的人就推了春喜出来。 这个时候,荀家几位姑娘并不宜在场。可荀大老爷和方氏似乎都暂时没想到她们。荀淑芳两眼冒光,根本没有告退的打算,荀淑芝则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角。荀卿染想了想,也就什么也没说。 荀卿染听说,荀大老爷回来那一晚,宿在方氏屋里,方氏特意叫了春喜进去伺候 的。本来她还想,第二天必是要抬举春喜的,可是却没听到动静。难道荀大老爷没动春喜? “是你推了姨太太?”荀大老爷沉下脸问。 “奴婢冤枉啊,老爷。辛姨娘怀了身孕,太太让婢子过来看看。婢子陪着姨娘说话,是姨娘自己突然站起来摔倒的。这不关奴婢的事,是薛嬷嬷带人进来,赖是婢子推的。” 春喜跪在地上,一边说,还一边楚楚可怜地给荀大老爷递送秋波。 “哪有这样的事,姨娘怀着老爷的骨肉,保养还嫌不够,怎么会故意摔倒,你不是胡说?”方氏在一边问道。 “老爷,婢子说的全是真话,真的不关婢子的事。”春喜跪爬几步,抱住荀大老爷的大腿。 荀卿染见荀淑芳突然捂住嘴,似乎想笑而不敢笑,就像荀淑芳注视的方向望过去,正瞧见春喜用酥胸蹭着荀大老爷的腿。 “请老爷给婢子做主,婢子是什么样,老爷最清楚的。”春喜又道。 “老爷,妾已经没事了。老爷就饶了春喜吧。春喜妹子年轻,像个花骨朵似的,妾看着也欢喜。方才春喜妹子和妾讲,以后要一起服侍老爷。妾很……很高兴,春喜妹子想来也是高兴坏了,才不小心绊了妾。妾,妾不如春喜妹子,只求老爷和太太让妾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妾就心满意足了。”辛姨娘从床上爬起来,强挣扎着说道。 荀大老爷还是动了春喜的! “你这贱婢,竟敢害老爷的子嗣。这样恶毒的贱人,我荀家留不得。给我拖出去打死。” 辛姨娘适时地唉呦一声,倒在荀大老爷怀里。荀大老爷又加了一句,“拖的远远的去打。”是怕吵到辛姨娘的意思。 “太太也回去吧,准备三日后,开祠堂,正式让晖儿入族谱。” 方氏从辛姨娘屋里出来时,脸色是灰白的。 春喜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送回到方氏院里。方氏并没收留她,只给了她家人几两银子,让她们接了春喜出去养伤,说春喜伤好了再回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方氏留春喜在府里养着,春喜还能捡回条命来,送出去,说的好听是回家养伤。事实上这样的伤,在外面,以春喜的家境,其实就是等死。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里,记起她们几个从辛姨娘屋里溜出来的时候,荀大老爷正柔声安抚辛姨娘,让她不要听“无耻贱人胡说”。看来荀大老爷对辛姨娘是有真情的,不然也不 会恼羞成怒那样处置春喜。而方氏对待春喜这种“只要没有利用价值,就毫不留情地扔掉”的态度,又一次让她心寒。 吃过午饭,荀卿染正打算小睡一会,方氏派了人叫她过去。 “从今天起,你就搬到我那小佛堂去住。” 小佛堂?荀卿染背后发凉,为什么,方氏为什么又要把她关起来? 第十七章 方氏的打算 方氏所说的小佛堂,就在她院子的西北角,是个小跨院。那里建着一个小佛堂,还有几间空屋。这是方氏平时礼佛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当然,这小佛堂还有另外一项用途。荀家的几个姑娘,都是方氏在教管,如果她要惩罚了哪一个,就会找出冠冕堂皇的明目来,安排这一个去住小佛堂。 那小佛堂的院门是常年锁着,每天方氏会安排人送两次饭。在佛堂里用饭,那自然是素菜,不仅素而且粗陋,至于粗陋程度,完全是方氏掌握,而且有的吃就不错了,用饭的婆子又聋又哑的,忘记送饭也很正常。住进佛堂的人,一切都要自理,还要负责打扫院子。 也不知荀淑芳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形容这个是蹲苦牢。以前荀淑芳、荀卿染和荀淑芝几个都被关进去过。 以前是得罪了方氏才会被这样处罚,这两年,荀淑芳早得了方氏欢心,荀卿染和荀淑芝也都是方氏说什么,就听什么。而且她们年纪渐大,方氏已经很少再这样法她们。这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是迁怒? “太太,您寿辰快到了,要做的针线还没做完那。”荀卿染轻声提醒。没有把人家关进去念经,还要人家日夜做针线,周扒皮都不带这样地。 “那些针线,我会另安排人去做。你只管去佛堂虔心念几天经文。” 荀卿染陪笑,“是啊,我太笨了,针线也做的不好,是该斋戒沐浴为太太多念几卷经文,让佛祖保佑太太长寿安康。不知太太要我念几天?”受到不公正的惩罚,还得主动为施加惩罚的人找借口,给她脸上抹金。这够不够委曲求全,够不够奴性十足啊,用这个年代的词来讲就得说够纯孝了吧。方氏稍有点人性,也该心软放过她吧,荀卿染如是想。 “这次可不是为了我。”方氏道,“是为了辛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是老爷的主意,你也别怪我。至于天数,我也说不准,也要听老爷和辛姨娘的意思。” 为姨娘跪经,荀家什么时候有这个道理?可方氏这么说,荀卿染也只能这么听。她可不相信这是荀大老爷的主意。就算是,方氏不高兴,还是拦得下的。 “那太太容我回去拿了铺盖来。”荀卿染站起身。 一般来方氏的院子,荀卿染都会带红绡来。今天跟她来的就只有红绡,如今她要被关起来,而且不知道要关多少天。她自然要回去跟桔梗交代几句话,最主要的是捎信给君晖,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因此耽误了入族谱的事。 “不用了,佛堂那里已经都给你预备好了。你那屋里要是不放心,红绡就在外面,你嘱咐她几句话,就跟常嬷嬷过去吧。” 荀卿染无法,出来见了红绡:“你回去告诉桔梗,太太让我去小佛堂念几天经,让她好好照看屋子,别大惊小怪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偷懒,不然等我回去,有她好看。这是我的话,红绡你一字别漏地说给她听,我不在,屋里的事都要你管,别和她客气。” 有常嬷嬷看着,荀卿染也不好多说,只希望红绡能把话带到,桔梗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唉呦,三妹妹,可把你也盼来了!” 跟着常嬷嬷进了小佛堂,荀淑芳和荀淑芝迎了过来。荀卿染自动过滤掉荀淑芳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跟两人打了招呼。 “已经安排好了,三位姑娘一人一个房间。这里姑娘们都来过的,该怎么做就不用奴才交代了吧。”常嬷嬷安排好房间,就回去向方氏交差。 “也不知老爷和太太是怎么想的,让咱们给一个姨娘跪经。她一个戏子出身,经受的起吗?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哼,还不知道生不生的下来那。你们说是不是?” 荀淑芝已经开始诵经,荀卿染也不说话,跪倒荀淑芝旁边的蒲团上,念诵早就背熟了的经文。 荀淑芳见没人回应她,在屋内走了一圈,干脆坐到蒲团上。 “又没人看着,你们何必这样做态?” 是没人看着,不过你可在看着。你自己怎样不守规矩都无所谓,就怕你出了这门,反说我们不守规矩。 “太太是不是生咱们的气了。那天在辛姨娘那,老爷当场给太太没脸,被咱们看到了,太太肯定觉得没面子,就把咱们关到这来了。这关我什么事,我可是被你们硬拉进去的。”荀淑芳自说自话。 荀淑芝停下念经,看着荀淑芳,“明明是大姐拉我过去的。” “我是你大姐,你这样驳我,是哪家的道理,太太教导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 “对不起,大姐姐。” “哼,我是被你连累的,今天晚上你去给我铺床,打扫的事,也是你做。” “是,大姐姐。” 荀卿染看着荀淑芳欺负荀淑芝,心里叹气。这两个人,在血缘上可是非常亲的,不仅同父,她们的生母,更是亲姐妹。可荀淑芳似乎很忌讳有人提到这一点,平时对待小吴姨娘和荀淑芝,也没有半 点亲近的意思,欺负起荀淑芝来比欺负她还狠。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常嬷嬷亲自送了饭菜来,吩咐说,“太太说了,今天姑娘们不用在这堂上跪着,只在自己的房间。请大姑娘抄一卷金刚经,二姑娘绣幅观音像,三姑娘……三姑娘还是继续在佛堂诵经吧。” 在佛堂就得继续跪着,在各自房间,起码能坐下来,荀淑芳看着荀卿染嗤笑。荀卿染低下头,谁让她“大字不识几个”,“活计粗糙”那。 临近晌午,当荀卿染跪伏在蒲团上,半睡半醒的时候,常嬷嬷又来了。 “三姑娘跟我来,太太唤你。” 荀卿染忙答应着站起来,揉揉跪的酸痛的膝盖。佛堂内静悄悄的,听不到荀淑芳和荀淑芝房里的动静。 “嬷嬷,要不要和两位姐姐说一声。”荀卿染问。 “不必让她们知道,是太太单找你有事。”说着,又凑近荀卿染,低声道:“太太找你是有件大好事。姑娘该机灵点,太太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日后有你的好处。” 荀卿染感激地哦了一声,不知方氏这次要玩什么花样。 常嬷嬷带荀卿染进了方氏屋内,就退了下去。方氏满面笑容地拉荀卿染挨着她坐下。 “要跟你说一件喜事。那天急忙叫了你来,这事你恐怕还不知道。老爷终于答应让君晖入族谱了,还让他去参加这次乡试。以后不管他挣不挣得到功名,这荀家的家业,都有他一份。”方氏说完,就盯着荀卿染的脸看。 荀大老爷可从来没说过不让君晖入族谱,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亲生儿子。明明是你处处制肘,现在说的,却你一直盼着君晖入族谱,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似地。 “恭喜太太。这家业是老爷和太太的,有谁的没谁的,自然是老爷和太太说了算。君晖入族谱,如果日后有了功名,也能做大哥的臂膀,孝敬老爷太太。”荀卿染淡淡说道。 方氏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荀卿染,竟说出这番大道理来,不由的愣怔住了。 “你这孩子,这里没有外人,你们是一个娘生的,比别人还多亲近几分。怎么说的这样冷淡?” “请太太教诲。”荀卿染道。 方氏噎了一下,半晌,才又对荀卿染道:“这是件好事没错,可是只怕有小人作梗。” 荀卿染做茫然不懂状,却不说话。方氏只好接着说道:“辛姨娘肚里怀着孩子,说 是男胎。她小人的心思,不想人分薄了她孩子那份财产,不愿君晖入族谱。你知道,如今老爷因她怀孕,实在看重她。她的话,老爷都肯听,糊里糊涂地就打死我一个丫头,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你们姐弟情份好,小时候还为君晖出头。现在,也该是你这个姐姐做点事的时候。以后君晖出息了,也有你的好处。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事,我不会让你吃亏。” 荀卿染低着头,心里冷笑,这就是大家闺秀出身,贤良淑德的方氏。如果真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什么姨娘怀孕的话是该在姑娘家面前提起吗?这明示暗示要一个姑娘家打小算盘,去害姨娘肚子里孩子,这是一个正经的人会做的事吗? 荀卿染半晌不说话,脸上也只是呆呆地。 方氏见她如此不开窍,不觉有些烦躁。心想这是天生的呆气,还是被她调/教的太好,竟真的一点心机都没有。 方氏咳嗽一声,常嬷嬷端了个食盒进来,打开食盒给方氏看了看,依旧退了出去。 “这里是碗补汤,你替我送过去给辛姨娘。就算是你的一份心意,记得看着她喝下去。你放心,你听我的话,我自然心疼晖儿,他入族谱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这是在暗示她,如果她按照方氏说的去送汤,荀君晖就能入族谱,不然,君晖就进不了族谱? 是什么汤,有这么大的效用?就是傻子,也不能相信食盒里的是碗普通的补汤吧? 要她用孕妇和婴孩的血,换取弟弟的前程,方氏这一招,实在太毒辣、太缺德了。而且,是不是还不只是这样。 荀卿染抬头看了方氏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她怕掩饰不住眼中的怒火。 在方氏眼里,荀卿染的举动十足是胆怯的表现。 “君晖已经十三岁了,他以后怎样,可就看你这个姐姐的了。”方氏把食盒向荀卿染推了推。 外面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方氏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荀卿染。荀卿染咬咬牙,站起来,端起了食盒。 第十八章 卿染的抉择 荀卿染端起食盒,方氏脸上露出笑容来,又嘱咐,“快去吧,小心些,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是,太太。”荀卿染顺从地答应着,就从方氏屋里退了出来。走到外屋,迎面正碰上郑元朔和郑元朗从外面进来。方才在屋里就听见的,就是这两人的说话声。 荀卿染忙向一旁让了让。 “两位表哥。” 荀卿染一面要让路,一面要屈膝行礼。一面还要注意抱稳了手里的食盒。 “三妹妹,好几天都没见了。怎么我刚来,三妹妹就要走?三妹妹这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郑元朔看到荀卿染,喜的眉开眼笑,向荀卿染身前凑来。郑元朗给荀卿染还礼后,看到郑元朔的模样,微微皱了眉,也上前来,似乎想拉郑元朔。 方氏在屋里就听得啪嚓一声,然后是荀卿染的惨呼声,郑元朔和郑元朗也跟着惊呼。 “唉呦娘啊,这还是烫的那!” “染妹,你的手!……别动,来人啊,快去拿冷水和冰块来!” 因着方氏和荀卿染说话,这外屋并没留人伺候。屋外的丫头听到声音,跑进来两个,听了郑元朗的吩咐,又忙跑出去取东西。 外屋忙乱成一团,屋内方氏坐不住,走了出来。荀卿染手里的食盒打翻在地上,那只碗也碎成两半,里面的汤洒了一地。郑元朔袍子前襟湿了一大块,一只鞋子也湿了。郑元朗衣袍到没事,但是袖子口也湿了。最惨的是荀卿染,不仅衣裙打湿了,两只手更烫的通红,明显肿了起来。 “朔哥儿,烫坏了没有?”方氏赶忙拉过郑元朔,心肝肉地叫着,又转向荀卿染,目光不善,“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好端端地烫伤了朔哥儿?” 荀卿染眼角含泪,听了方氏的训斥,并没吭声。郑元朗忙上前见过方氏。 “姨母,这事不怪染妹。是方才我们兄弟进来,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撞翻了染妹拿的食盒,我和大哥只是弄湿了衣服,却烫伤了染妹,还请姨母责罚。” “姨母,确实不关三妹妹的事。一件袍子值几个钱,烫伤三妹妹才是大事。姨母,您也该好好管管底下那些伺候的人,这样烫的东西,竟然让三妹妹自己端,那些奴才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说别人家,就是我家妹妹,从来不会让她做这些事的。” 郑元朗和郑元朔都替荀卿染说话,而且荀卿染显然伤的不轻,方氏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外面已经 有人取了凉水和冰块来,荀卿染将手放在冰块的凉水里,稍微缓解了手上热辣辣的感觉,不过眼睛里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可不是被方氏砸茶碗那次,她当时躲开了,并没受伤,后来故意用手搓红了额头。这次的伤可是真的。 方才在屋内,她就听见郑家两兄弟说话的声音。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个法子。郑元朔见了她,一定会粘上来,她就可以借机打翻食盒,解了燃眉之急。事情果然不出她的预料,只是郑元朗也跟上来,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破。不过看来是没有妨碍的,郑元朗方才说话明显是为她开脱。 “姨母,我上次送您的玉容膏,治疗这烫伤最好,可以不留疤。姨母昨天不是说舍不得用,就拿出来给三妹妹用吧,不然,三妹妹这手上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郑元朔道。 方氏笑容有些僵硬,并没有立即答话。 若是平时,荀卿染早就主动说不要,可现在她只当没听见。 “那个玉容膏,昨天已经给了你四妹妹了。” “四妹妹好好的,用不着那个。不如要了来,先给三妹妹用着。等我写信回家去,再找些来给四妹妹。”郑元朔并不是个有眼色的人。 “那个是进上的东西,你们家能有多少?这么点小事,你就捎信回家,你母亲还以为是我出了什么事。”方氏明显不满意外甥如此关切。 这点小事,不是指玉容膏,而是指荀卿染被烫伤的事。 “是大哥唐突了,染妹受了伤,想来最急的是姨母。四妹妹受姨母教导,自然不用人说,也要拿出那玉容膏来给三妹妹的。”郑元朗忙道。 郑元朗这样说,方氏倒不好再说什么。在两个外甥面前,她总要顾着些面子,因此吩咐人去取了玉容膏来。 因为处理的及时,荀卿染的手虽然红肿,但是并没有出水泡,抹了玉容膏之后,疼痛也好了很多。 方氏就让郑元朗和郑元朔回去换衣服,却并没说要荀卿染如何。 “也好。我和大哥出去,正好顺路也送送三妹妹。伤的不轻,也该回去静静养养。” “是啊,姨母。您等着,我们换了衣服再回来和您说话。” 方氏只好点头,郑元朗更是顺手从常嬷嬷那里拿了药膏。 荀卿染回到自己的院子,桔梗等人出来接着。看到荀卿染红肿的双手,几个丫头都忍不住流了泪,一边又拜谢郑元朗和郑元朔。 郑元朗并没有进院子,只是把玉容膏交给桔梗,嘱咐隔几个时辰用一次。然后就借口有事,把想跟进院子的郑元朔给拉走了。 荀卿染再次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几个丫头忙进忙出,直觉得通身舒畅,也不觉得手疼了。付出这点小代价,从方氏那里脱身,也不用回去小佛堂,是件好事。 一会功夫,荀卿染的屋子就热闹起来,荀淑芳、荀淑芝,荀淑兰,小吴姨娘等都来探望。荀卿染只得装成病恹恹的样子来应酬。等打发了这些人走,郑元朗身边的小童来喜就来了,送来了一篮子新鲜的水果,还有一篮子话。 “我们爷说,只用那玉容膏就好,不要用别的膏药。还有,请姑娘要忌口,连秋油都不要吃,最好是深色的东西,都别吃。我们爷在外面见过这样烫伤的,吃了那些东西,会留疤的。请姑娘吃清淡的饭菜,鲫鱼汤,鸡蛋这些多吃无妨的。” 来喜童音清脆,像背书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篇话,逗得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荀卿染让桔梗拿了装小银锞子的荷包给来喜,“回去见到你们爷,替我道谢。说方才多亏了他,嘱咐的话,我也都会记着。” 来喜见荀卿染这样说,左右瞧瞧,屋里只有桔梗,便眨了眨大眼睛,“姑娘送的海棠,我们爷一直供在瓶子里,跟供观世音一样的,就差烧香磕头了。”说完,就眼也不眨,看荀卿染的反应。 荀卿染愣了一下。桔梗忙走过去,伸手弹了来喜脑门一下,“快回去吧。宝珠,送来喜出去。” 来喜笑嘻嘻地走了,荀卿染依然有些发愣,桔梗过来又在她身后放了个靠枕,轻声道:“姑娘,您也该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了。婢子看着,郑家二爷,是……” 荀卿染却像没听到桔梗的话,“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和我一样,被关到小佛堂去了,她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姑娘那婢子不知道,二姑娘,是比您先回来的。” “二爷来看姑娘了。”宝珠在外面喊了一声,荀君晖随着话音一步迈了进来,荀卿染忙按下一肚子的疑虑。 荀卿染的手并没有抱起来,荀君晖一眼瞧见姐姐两手红肿,眼睛就跟着红了。荀卿染赶忙劝慰道:“姐姐不要紧的。这手,就是看着严重,已经用了药,很快就好了,姐姐现在一点都不疼。” 荀君晖哽咽了两声,没有说话,只背转过脸去,再转回身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听了下人打探的消息,总不确实。” 荀卿染就将事情经过说了,“桔梗可给你捎话了?我就怕你看我被关进去,脑子就乱了,很怕太太会拿我来要挟你,要你自动放弃入族谱的机会。” “桔梗很聪明,早将姐姐的话传给我了。她到没拿姐姐来威胁我,就是拿我来威胁姐姐。姐姐何苦自残,不理她的就是了。或者把汤送过去,想法子告诉辛姨娘不要喝也好。” “我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只是,方氏历来狡诈,那样做,我总怕留下隐患。我怕她要借我的手害辛姨娘是假,要拿我这个错处,让老爷连同厌弃你才是真的。那样,只要我端着汤,出了方氏的门,就说不清了。” 荀君晖皱眉想了想,“姐姐想的也对,又或者她更想一石二鸟,同时除掉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姐弟俩都有些沉默,再次对方氏的狠辣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样算计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方氏实在太狠毒了。 作为将一夫一妻视作信条的女人,荀卿染认为,方氏嫉妒荀大老爷的其他女人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方氏的做法她并不认同。比如说,如果方氏摆明她是悍妇,就是不让别的女人进门,不让别人上她老公的床。那么荀卿染会很佩服很赞赏方氏。 可方氏却没有这么做,她心里想要那面贤德的牌坊,一面还将她的妒意化作恶毒的行为,整死一个个小妾,同时还主动往男人床上塞人。这种行径,就是那想当xx还要立牌坊。荀卿染只能表示鄙视。至于搞不定老公的其他女人,然后虐待小孩子来出气的行为,更让荀卿染愤慨。 “姐姐,有件事你要答应我。不管任何时候,你都不要为我,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或者去做违心的事。”沉默过后,荀君晖道。 荀卿染抬起手,想去摸摸弟弟的头,想到自己一手的药膏,便又放下。她这个弟弟,一直那么懂事体贴,体贴到让她心疼的程度。 “姐姐,先生拿了我的文章给学政大人看。明天我入族谱,学政大人也会来观礼。” 荀卿染一喜,有学政大人前来,明天的事就更添一层胜算。 “姐姐,你的手不会白伤。”荀君晖站起身低声道。 “咱们都要多加小心,我怕方氏还有后手。”荀卿染没注意弟弟的低语,忙着嘱咐道。 方氏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君晖入族谱,分薄了她亲生儿子的家业。荀卿染很担心,不知道方氏还会怎样向她们姐 弟发难。 第十九章 另起波澜 荀卿染的午饭是常礼家的亲自送来的,一尾清蒸的鲜鱼,一碟高汤烫熟的栗子菜心,一碟滑溜的指甲盖大小的鲜菇,一碗青笋鸡皮汤。都是清淡的菜肴,却做的十分精致鲜美。荀卿染叫桔梗拿赏钱,常礼家的却极力不肯接。 “二爷特意来吩咐了,三姑娘受伤,饭菜要更上心。”顿了顿又说,“郑家的表少爷也派人来,送了银子,让奴才照顾姑娘。奴才答应了,那银子奴才没收。” 荀卿染点点头,常礼家的这么办很妥当。 “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这送饭送菜,以后不要亲自跑来,免得人多心。” 常礼家的笑了,“姑娘放心。方才太太派了金嬷嬷来,也是吩咐奴才安排清淡的菜肴给姑娘吃,奴才跑这一趟,不显眼的。” 方氏竟然也这么关心她?荀卿染一怔。 方氏屋内,方氏斜靠在引枕上,常嬷嬷、金嬷嬷两人围在榻前。 “你吩咐了厨房没有,三姑娘那边的饭菜要清淡,让她们别偷懒。”方氏又问金嬷嬷。 金嬷嬷弯着腰答,“奴才去吩咐过了。就说是太太的话,要是三姑娘因为吃了她们做的饭菜,留下了疤,太太饶不了她们。” “嗯,很好,你下去吧。”方氏嘴上说着很好,面色可不怎么样。 常嬷嬷最明白方氏的心,想了想,劝方氏道:“太太这么做,才真是最高明的。往近了说,三姑娘手上的伤早点好,就能早点拿起针线。往远了说,如果她手上落下疤痕,这将来的婚配,只怕要有些阻碍。到时候,反耽误了太太的大事。那一瓶玉容膏,比起大爷和四姑娘的前程,可就是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了。” 听了常嬷嬷的话,方氏脸色缓和了很多。 “我也明白,不然刚才不会那样吩咐金嬷嬷。哼,先让那丫头得了这个便宜吧!我是气朔哥儿,这孩子,一点心机眼色都没有。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落到别人耳朵里,可不就成了我苛待庶女的证据了!” “太太还不知道朔哥的脾气,最是热心肠,不分远近的。他是无心的,况且就在这屋里,那话也传不出去。” “他是我嫡亲的外甥,我说是生气,我更是担心。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这要放到外头去,实在让人操心。” 常嬷嬷见方氏心情好转,就端了碗莲子汤过来。方氏喝了几口,又抚着胸口躺下。 “可恨这个三丫头。安排的 好好的,只要她送了汤过去,我就有法子摆布她。让人说汤里有毒,我却先把事情按下来,只找君晖说话。那小子如果心狠,我就把事情揭出来。现在那狐狸精是老爷心坎上的人,不怕老爷不连带厌弃了他。如果他心疼他姐姐,自动抹黑自己,不入族谱,我就帮她隐瞒。有这个把柄,不愁他们姐弟不好好听话,以后让他们替我收拾那狐狸精。现在却弄成这个样子……你可查问清楚了,她是不是故意打翻食盒的?” “回太太,当时外屋没留人伺候。两位爷进来,只有巧英打帘子。奴才问了她,她只说没看清。奴才仔细盘问起来,是朔哥行动有些鲁莽,撞翻了食盒。” “巧英这丫头是个稳重不多话的,所以才升了她上来伺候。她这样说,看来就是了。我想三丫头也没这心胸胆量。” “太太,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我已经想好了,你去挑些好的补品,送给辛姨娘,这么这么说,不信说不动她。”方氏得意地冷笑。 梨香院的人大老远瞧见常嬷嬷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一个忙去迎接,另一个进去禀报。 等小丫头将常嬷嬷迎进屋,辛姨娘已经从床上起身,招呼人给常嬷嬷让座倒茶。 “姨太太快躺下,您现在身子尊贵,可别这样客气,折杀奴才了。”常嬷嬷脸上笑的像朵菊花。 “嬷嬷是太太身边的人,我们看着嬷嬷就像看见太太一样。我身子不便,没能出去迎接,还请嬷嬷别见怪。”辛姨娘也是满脸笑意。 “奴才就是奉了太太的令,来瞧姨太太。这些补品,都是京里和江南那边送来的,进上的东西,在外面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太太平时舍不得吃,可盼着姨太太有了身孕,太太高兴的什么似的,许愿说要吃斋保佑姨娘那。” 辛姨娘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感激道:“太太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盼着有福分,这辈子长长久久地服侍太太。还请嬷嬷转告太太。” 辛姨娘这屋里除了床帐,还有一铺短炕。常嬷嬷刚才一进屋子,就见到短炕上有幅炕屏,不是平时摆的琉璃屏,而是换了文锦绣屏。紫檀的如意纹屏架,屏上绣的是连生贵子的吉祥纹样。因这东西眼生,又格外精致漂亮,常嬷嬷一连扫了好几眼。 “嬷嬷看这绣屏可好?”辛姨娘问道。 常嬷嬷站起来,走近去看,不禁赞道:“唉呦,是双面绣,看这花样、绣工,宫里的手艺也不过如此。不瞒姨太太说 ,前两年咱们家里也请了针线师傅,教这个双面绣。只有二姑娘和四姑娘学了几成,后来那师傅家里有事,就辞了回去。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平常的针线上过得去就好,谁还指望这个谋生,也就罢了。姨太太这绣屏是哪里买的,真是好意头啊!” 辛姨娘笑,“是底下人在外面买来的,倒没问那个。” 常嬷嬷也不过是闲话,就不再深问。客套话都讲的差不多了,常嬷嬷看屋内还有丫环婆子伺候,便咳嗽一声。 “这些东西,还请姨太太赶紧让人收了吧。” 辛姨娘明白,这是常嬷嬷有话要和她私下讲,便让伺候的人收了东西下去。 “是不是太太有话吩咐我?” 常嬷嬷干笑了两声,“如果姨娘不见怪,奴才有两句体己话,要和姨娘说说。如今姨娘怀有身孕,依奴才看来,十有八九是个男胎。姨娘也该为将来打算打算。” 常嬷嬷偷眼打量,见辛姨娘似乎听的入神,就凑近两步,低声说道:“老爷如今只看重二爷,明天若二爷入了族谱,老爷的这份家私,他就能分走一半。老爷是有些家底,可也不够这么一份两份的分……京城里的大爷,是老爷嫡子,如今做着朝廷上的官,娶的是伯爵府的姑娘。大爷那一份是谁也动不了的……那这剩下的一半,与其要三爷和二爷将来平分,姨太太何不早为三爷做打算,一股脑都留给三爷该多好。况且三爷年纪渐大,性子不好,以后夺了三爷那一份都有可能的。” “依嬷嬷的意思,我当如何?” 常嬷嬷眨了眨老眼,“姨太太那么聪明的人,这么点子事,还用问奴才?我听说,太太身子不大好那,明天开祠堂那样大事,后院没人主持怎么能成,推迟些日子也许更稳妥些。这日子一推迟,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二爷永远入不了族谱,也是有的。” 辛姨娘攥着手帕,低头不语,似在犹豫。 “三姑娘和二爷,从来不把姨太太放在眼里,以后说不准要如何欺负三爷。姨太太可要趁早拿主意,到了明天,一切就晚了。” “太太,太太那边……我有些怕。” 常嬷嬷讪笑,“太太自然是帮着姨娘的,姨娘有啥可怕的?” 辛姨娘似乎是下了决心,“多谢太太提点。” “都是为了姨娘好。姨娘若有法子,从此断了那个入族谱的路,那就更稳妥了。奴才相信,姨娘是有这本事的。” 辛姨娘微笑不语,常嬷嬷见说妥了,便喜滋滋回去交差。 送走常嬷嬷,辛姨娘叫了薛嬷嬷进来说话。 “方才的话嬷嬷都听见了吧,嬷嬷看,咱们要怎么做?” 第二十章 因祸得福 “老奴都听见了,这位太太打的好算盘。”薛嬷嬷笑。 “算盘是打的好,只是把别人都当作傻子摆弄,就可笑了。” “那一番话,要是那等没见识、眼皮子浅的听了,只怕真的要动心。大爷那份家产是动不得的,二爷没有亲娘,可不就是可欺的。到时候这庶子们争夺起来,太太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只是,她看错了主子。” 辛姨娘摸着自己肚子,话锋一转,“我自然要为自己和孩子考虑……嬷嬷也来了几日,对府里这些人怎么看?” 薛嬷嬷沉吟了一下,“依奴才看,太太是极妒忌心窄的,可又极爱那贤德的名声,所以面慈心狠。府里几位姑娘,相貌都是出挑的。至于性情……四姑娘是嫡出,高高在上的,有些被宠坏了。其余三位庶出的姑娘,就以今天的事来说,三姑娘宁肯伤了自己,也不肯送了汤来。还有那天春喜的事,玉珍说,只有三姑娘提醒要请大夫,通知老爷和太太。二姑娘本不想来,是大姑娘要瞧热闹,硬拉了她来……如此看,三姑娘最仁厚,心肠好。大姑娘性子凉薄,却最精明,二姑娘性子太软,没有心机。至于那位小爷,奴才只见过一次,看不出深浅,可喜的是没有纨绔习气。”薛嬷嬷说了宅子里所有人,只不提荀大老爷。 辛姨娘点头。 “嬷嬷说的不错。不过,以前的事,你还不知道。嬷嬷看荀家现在,除了四姑娘,其他姑娘身边的奶妈早都被打发了,方氏只拿那周嬷嬷充作几位姑娘的教养嬷嬷。还对外面夸口,说她不辞辛苦,在亲自照顾教导这几位姑娘……老爷身边女人从没断过,可现在,除了不成器的小吴姨娘,还有哪个活了下来。从前有个大吴姨娘,是生下大姑娘后,没出月子就死了。三姑娘和二爷的生母,听说是有些来历。老爷为了她,险些招来人说他宠妾灭妻。这样的宠爱,那位姨娘还是生下二爷没两年,就不明不白地病死了。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留下子女的,那没名没姓的还不知有多少。” 辛姨娘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这几年,太太可没少对我使手段,多亏老爷宠爱不衰,我才能平安到现在。现在我有了身孕,太太更不能容我。秋菊被我收服,白荷被我打发了。她便狗急跳墙,把个还没调教好的春喜派上场。也是这春喜太心急,不过伺候了一晚上,就咋咋呼呼跑来跟我示威。哼,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不心狠些。果然,老爷还念着我,又因为春喜太露骨,臊了他的面皮,一气之下,那样处置了春喜。” “ 这不能怪主子,若是让春喜得宠,主子性命难保。” “嗯。嬷嬷,你看这炕屏如何?” “常家也算是侯府出来的,还有几分见识。她说的不错,这绣工不输内造的东西。那位托人送这东西来,看来是应在这件事上了,送东西的人可是什么都没说。” “话都在这绣屏上了,连生贵子,说的清清楚楚。我猜是那位姑娘亲手绣的,她必是偷偷学了这份手艺,平时换了钱来供弟弟活动、使费。” “难得她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吃得了这样的苦。这幅绣屏,可不是一两天的工夫绣的成的,应该是早就预备下了。难得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气度。” “三姑娘更可贵的是风骨,宁愿装拙,也不肯为了讨好方氏,作践自家姐妹。” “主子,目前情形,最稳妥的是两不相帮。不过,老奴看主子的意思,是要帮这姐弟一把。” “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我瞧着,这次二爷入族谱是势在必得。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她们会感激我。以后若等人家腾达了,再去攀附,那可要看人脸色。这姐弟俩都非池中物,又不是无情之人,以后也许就是我孩儿的依仗。” “那大姑娘所说的事情,主子打算怎么办?” “大姑娘是精明的,看着不仅知道了老爷要起复,还知道了别的什么消息,关系着她前程的。” “依老奴猜测,左右不过是那么几件事。老爷起复,能谋个什么样的差事还说不准。官场上,惯有结儿女亲家,或是攀附,或是结交的。方氏只想着老爷、大爷还有四姑娘的前途,不会真心为其他的姑娘打算。大姑娘向主子示好,是想要主子在老爷面前,替她美言。” “大姑娘……她能单独住一个院子,表面上,在太太跟前和四姑娘一样的待遇,是欺压两个庶出的妹妹,讨好方氏得来的。这人品实在是不堪。” “主子,有句老话,叫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辛姨娘脸色一暗,垂下眼睛,“小时候就听老爷子讲过,不过老爷另有说法。他老人家说,君子宽仁厚爱,不去尊重爱护,小人品行败坏,反而要恭敬礼遇,这还哪里有天理。老爷子是从不怕得罪小人,也绝不慢待君子的……可也正是因此,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 “主子,老奴该死。不该提起这些,惹主子伤心。” “哪里是你的错。这位大姑娘,咱们要敬着, 哄着,但决不可结交。三姑娘,却是值得结交的。” “那主子打算……” “一会张太医来看诊,我会和老爷说,让他去看看三姑娘。嬷嬷跟过去,给三姑娘传几句话……” 傍晚时分,荀卿染听到外面报说张太医来了,有些吃惊,心想方氏并没有给她请医生啊。等听桔梗说,张太医是从梨香院来,薛嬷嬷也跟着,荀卿染就明白了几分。 张太医诊了脉,便到外面写方子,薛嬷嬷并没有跟出去。荀卿染让桔梗掀起帐子,坐起来招呼薛嬷嬷。 “劳薛嬷嬷亲自跑一趟,快请坐下喝杯茶。” 桔梗搬了绣墩来,薛嬷嬷再三谦让,只肯坐在荀卿染床头的脚踏上。 “老奴略懂一些医理,若姑娘不嫌弃,便让老奴看看伤如何?” 荀卿染看了薛嬷嬷一眼,点头答应,“那就有劳嬷嬷了。” 薛嬷嬷看了荀卿染手上的伤,又为荀卿染切脉,方缓缓说出一番医理,最后道:“只是外皮伤着了,医治的及时,又有好药膏,姑娘只需小心,别弄破了,就不会留疤。”又笑道,“老奴是班门弄斧,老奴虽然略通医理,不过擅长的是其它方面,姑娘一时还用不着。” 薛嬷嬷的意思,应该是擅长妇产科方面。这应该是辛姨娘特意带她回府的原因。这样的底牌,大大方方地露给荀卿染看,就是要赢得她的信任,摆出了合作的姿态。 “听说姑娘是被热汤烫的,说来也巧,今天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先后送了补汤给我们姨娘,只是小吴姨娘随后追过来,不知怎地就泼了二姑娘那碗汤。大姑娘那碗,她说话奇奇怪怪,竟似不想我们姨娘喝那汤。” 提供了一条新消息,听起来内有玄机,这又是卖了荀卿染一份人情。看来这位辛姨娘比她想的还要通透。 “太太跟前的那位常家的,来看过姨太太。姨太太已稳住了她,老爷那边,姑娘也请放心。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常家的说太太那边,身体有些不便。” 荀卿染略一思索,已经明白,真心向薛嬷嬷道谢。薛嬷嬷也不多停留,候着张太医写好了方子,便一起走了。 麦芽拿了方子进来,“张太医说,姑娘的伤,没有大碍。外用的药膏极好,就不另外配了。只开一副内服的药,姑娘若觉得可吃,就吃两剂消散消散。” 这便是委婉地说,这药是可吃可不吃的。 “姑娘,您看还 要不要派人去抓药?” “当然要抓,还要快去。我正觉得心里有些不好那,正该早吃上一剂消散消散。”荀卿染说着,便叫过麦芽来嘱咐了一番,才打发了她出去。 方氏身体不便,这可是黔驴技穷了吗。荀卿染微笑,明天,看她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第二十一章 二太太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起床洗漱,因为换了见客的大衣裳,怕药膏弄脏了衣袖,就用纱布将两只手包了起来。对着镜子仔细照了,觉得没有疏漏,就约了荀淑芝一起过来方氏这边请安。 丫头一掀开帘子,荀卿染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这个味道她是熟悉的,记忆中好像是方氏常吃的一副养心的中药。 “姑娘们,轻点声,太太心口疼,昨天一夜都没睡好。”常嬷嬷迎过来嘱咐。 荀卿染放轻脚步走进去,就见方氏躺在床上,蓬着头,手捂着胸口,轻声地呻吟。荀淑兰坐在方氏的床头,正端着碗药,一口口地吹着。荀淑芳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盘蜜饯。 荀卿染和荀淑芝上前请安,问可瞧了大夫,吃什么药。 方氏抬起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是老病根了,吃了多少药,都治不好。还是用旧日京里御医的开的方子。”低头瞧见荀卿染包起来的手,“你的手还没好,就在屋子里好好养着,不要出来。我这边的请安也免了吧。” 正说着话,荀大老爷就到了。荀卿染等人都忙起身相迎,荀淑兰扶着方氏从床上坐起身。 荀大老爷在方氏床边坐下,看了一眼荀淑兰手里的药碗,皱了皱眉,“怎么好像病的更严重了?你这样,要如何待客?” 荀大老爷这话,是要继续开祠堂,只是烦恼方氏不能待客。方氏扫了常嬷嬷一眼。 “太太这病是昨夜里发作起来,老爷也知道的。太太本不想惊动老爷,就是怕病的不能起身,耽误了今天的事,才报给老爷知道的。”常嬷嬷在旁说道。 “晖儿入族谱,是咱们家的大事,不能草率。妾身这样,在族老们面前短了礼数,要惹人笑话。老爷,不如把日子改一改,晖儿的事,总要办的圆满些,妾身才能安心。”方氏开口道。 “已经下了帖子,如何改得?” “族老们都通情达理。大家住的也不远,昨晚上去送信正好,便是现在也不晚,妾身已经准备了些礼物,派人送过去说一声,谁也挑不出理来。”很显然辛姨娘并没有把事情办好,方氏只好自己亲自上阵。 荀大老爷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紧,盯着方氏瞧了一阵。方氏被瞧的心虚,低下头去。 “父亲,君晖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母亲身体重要。若为了他的事,让母亲带病操劳,于孝道上也说不过去。”荀淑兰在一旁开口道,荀淑芳两边瞧了瞧,也附和说应该开 祠堂的日子应该推迟。 荀大老爷还没说话,外面就有人报说二老爷和二太太来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听说太太病了,要进来探望。”通报的人如此说。 因是自家亲兄弟,荀大老爷忙吩咐人叫请进来。 荀家二老爷,是个举人,只做过一任小官,后来就一直赋闲。他是在任上成的亲,娶的是福建地方一家林姓富商的女儿。 当初三兄弟分家,本来这宅子也有他们一份。林氏却嫌地方狭窄,又不愿意和妯娌们挤在一起。因此便要了荀家在桥西的园子,另外建了座宅子居住。林氏嫁妆丰厚,一座宅子建的富丽堂皇,在本地也是十分有名的。 二老爷为人散漫,最爱吟风弄月,于人情世故方面并不擅长。方氏和林氏,一个瞧不起对方的出身,一个则看不惯对方摆大家闺秀、长房长媳的谱,两个人历来不对盘。方氏想不通这对夫妇怎么会到的这样早,忙和常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常嬷嬷明显也是一头雾水。 二老爷夫妇还带了两个女儿,荀淑妍和荀淑娟过来。二老爷过来给方氏见礼,问候了几句,便和荀大老爷到旁边屋里说话。二太太林氏和两个女儿留了下来。 荀淑妍今年十四岁,是二房的长女,平时就只和荀淑兰要好,今天一来,自然是拉着荀淑兰说话。荀淑娟只有十二岁,还是孩子气十足,一眼瞧见荀卿染的手,就惊叫起来。 “三姐姐的手是怎么了?” 荀淑妍也看了一眼荀卿染的手,随即就转开视线,林氏看着荀卿染,笑得若有所思,却没开口询问。 “不小心弄伤了。妹妹头上这绢花真漂亮,是哪里买来的。”荀卿染见众人都看向她身上,方氏更是眯起了眼睛,心中苦笑,忙转移话题。好在荀淑娟小孩子心性,真的就不再问。 林氏坐到大太太的床头,拿了药碗,殷勤地劝方氏,“太太这样子是病的不轻,这药已经不烫了,我来伺候太太喝吧。” 方氏哪里肯让她伺候,忙推辞。二太太却执意要亲手喂药,荀淑兰要上前阻拦,却被荀淑妍拉住问长问短,不得脱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方氏又怕被林氏瞧出她装病,只好就着林氏的手喝了药。林氏又亲手拈了块果脯给大太太,方氏也只得吃了。 “劳动二太太了。” “咱们一家人,弟媳妇伺候大嫂,说什么劳动的话,就太见外了。”林氏笑道,又亲手扶着方氏躺下, 帮着方氏盖好被子,伺候的极为细心周到。 “唉,太太病的这样,想来是没法子操持。今天还要不要开祠堂,让二爷入族谱了?” “这个……”方氏欲言又止。 “太太这个样子,还怎么开祠堂啊。”常嬷嬷笑着插言, 荀卿染趁着大家说话,没人注意她,就从座位上悄悄站起,转过屏风走了出去。旁边屋内,荀大老爷正拿了份帖子和荀二老爷说话。 “这是学政大人的帖子,说人一会就到。族老们也该来了,太太病的这样,一会没人待客,实在不好看相。这要如何是好,难道因此就不开祠堂了?” 荀卿染见正是机会,便走进去,屈膝行了一礼。 “老爷,二老爷,我看这事容易办。开祠堂的事老爷早告诉了太太,这几天,该预备的东西必然都预备好了,只要各个管事的媳妇、嬷嬷们各尽其职,就没什么错漏的。现在所缺的只有一个人,有才干,又有足够的身份接待来客。这个人,非二太太莫属。” “正是这个道理,我竟没想到!如此,就要麻烦二太太了。” 荀二老爷笑道,“自家兄弟,说什么麻烦。” “还得请老爷请了二太太来亲自委托,才郑重其事。”荀卿染又紧跟了一句。 荀大老爷果然请了二太太过去,这么一说,二太太不过略一推让,就答应了。荀大老爷索性将办理宴席的事都委托给她照料,又叫了内外的管事来,吩咐一切听从二太太的安排。 荀卿染在一边瞧见二太太一脸欣喜,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再无差错了。昨天晚上,听了薛嬷嬷的话,荀卿染便猜到方氏最后可能会装病说理不了事。当时荀卿染传消息给弟弟,托了人去二老爷家,游说林氏。根本不用说要她为君晖帮忙,只告诉她这是个好机会。 荀家今天要接待族里的长辈,还有本地的学政。林氏接了这个差事,不费她一文钱,能随意使唤大房的人,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显示她的才干,在族人们面前压方氏一头。林氏早就不服方氏,有了这个机会,企会放过,因此早早地赶过来,就等着人开口求她,她岂有不答应的。 林氏受了荀大老爷的请托,便如同得了圣旨。先是把各个管事叫去一个个询问,又亲自去厨房和准备待客的厅堂查看。林氏也是一大家子的主母,这一点事根本难不倒他。不过一会工夫就将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少不得挑了几个错处出来,她也不客气 地将管事的人训斥了一番。话里话外,就是指责方氏不会管家。 来客中有族中女性长辈,也有和二太太同辈的媳妇,还有几个小姑娘也跟来做客。林氏知道,方氏出门访客或在家里接待客人,从来只带着荀淑兰,有时候也带荀淑芳,但是从来不带荀卿染和荀淑芝,便特意叫了荀卿染和荀淑芝出来,帮着接待这几个小姑娘。 林氏言谈爽利,今天更是要显才干,待人格外热情有理,引得众人纷纷夸奖。有人问起怎么不见大太太出来。她只笑着说,“我本不敢代大嫂来管事,只是她病的起不了床,二爷要因此入不了族谱,可就耽误了前程。因此大老爷委托了我,我本没办过这样的大事,耐不住心软,少不得劳累这一天。若短了礼数,请别太挑拣我。” “……偏是这个时候病了,起不来床。” “……说起来,两年前,就说要二爷入族谱,后来不知怎地就不提起了。” “……是啊,都十三岁啊,进学就晚,听说今天若不能入族谱,连乡试都不能参加的……” 又有人指着荀卿染的手,“这孩子的手,也不知是怎么伤的,问她,就只说自己不不小心。咱们这样的人家的姑娘,最多不过拿根针,怎地就伤成那样。” 众人正议论纷纷,方氏扶着常嬷嬷和荀淑兰的手走了来,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辽参 荀卿染本来坐在靠近门口,陪着本家的几个女孩子说话,比别人都先看到方氏进来,便忙站起来。林氏抬头看见方氏,顿了一顿,就换上一脸的笑,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迎了上去。 “……方才还病的起不来,怎么起来了,这是不放心我吗?……太太气色很是不好。这里有我,太太还是安心回去休养,我这要招待族人,实在腾不出手来照看太太。”说着给旁边几个伺候的人使眼色,让她们扶方氏下去。 方氏刚才在屋内,就开始忐忑不安。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也不知辛姨娘有没有中计,但是荀大老爷并没有取消仪式的意思。她只好亲口说出要推迟日期,荀大老爷也没答应。然后是二老爷夫妻来的太早了,林氏态度亲热的有些古怪,方氏觉得十分不对劲。 等她接到消息,说荀大老爷已经请了林氏负责料理酒席,招待来客,她就开始忙乱。 她本来有把握让这祠堂开不成,因此酒席等种种安排不过是走个过场。这林氏一接手,必然发现其中内幕。 方氏开始纠结。一方面她不甘心,荀君晖的存在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这么多年,阻拦荀君晖入族谱几乎成了她的一个执念。只要荀君晖不入族谱,就不算是荀家的子孙,她的儿子就是大房唯一的子嗣。 可是现在,招数都用尽了,终归还是拦不住荀君晖入族谱。她心内挣扎,想要继续装病,不想去前面待客。可另一方面,她知道二太太不是宽厚人,趁着这个机会,还不知要怎样在族人面前抹黑她。可是她装病又装的太满了,现在要出去理事,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最后权衡利弊,方氏还是让人伺候着梳洗换了衣服,厚着面皮来了。她既然舍了脸,自然不会这样被打发走。 “族里的长辈们大老远的来了,就是病的再历害,少不得挣扎着也要来的。” 方氏便让荀淑兰扶着,和族里的女客一一见礼,说着招待不周的客气话。 林氏作为二房的媳妇,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件露脸的差事,就舍不得让位。方氏心里有鬼,对林氏也格外礼让,最后两人并排在下首坐了陪客。族里女客也就问问方氏的病情,还夸奖方氏,病得这样,依然不缺礼数,不愧是世家淑女,荀家的长媳等语。林氏听在耳朵里,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少顷,前面来人报讯,说是荀君晖已经拜过祖先,入了族谱。大老爷正带着人从宗祠里出来,到西面偏厅去了 。这来传话的人已经得了荀大老爷的吩咐,要听林氏的吩咐,可方氏也坐在上面。他也是机灵的,就问,“……问两位太太,是不是现在就开始上菜。” 林氏从衣襟中取出只银壳的怀表看了看,说时辰差不多,吩咐赶紧请客人入席,立即上菜。她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女客们去花厅入席。 众人便到东侧花厅,林氏和方氏陪着族中长辈坐了一桌,荀家近支的一个年轻媳妇陪着族里的媳妇坐一桌,然后就是荀卿染姐妹陪着女孩子们坐了一桌。丫环婆子端着盘碗鱼贯而入,先是各样瓜果点心,然后就是热菜热汤,流水似地端上来。方氏举箸让客,宴席正式开始。 “这辽参是我娘家兄弟年下去北边采买了送来的,叔婆尝尝。”林氏给身边一位老夫人布了一筷子菜,又转头对方氏笑道:“大嫂菜单上列了这个,厨房却没有准备。我去问了,竟说没人吩咐她们准备这些。正巧二老爷要给你侄女办生日,提前准备了一些。她一个小孩子家,又不大办,哪里够今天用的。还是二老爷从镇上酒楼弄来些,却只有赤瓜参了。大嫂也太见外了,缺这个,只管和我要去。好在今个大老爷委了我管事,呵呵呵,大嫂也尝尝,比别的都好些。” 荀卿染趁着洗手的空档,四下打量,发现她们这张桌子,上的是辽参,旁边媳妇们桌上却是赤瓜参。 一共三桌,总共用不了几只海参,却端上两样来。这自然是方氏本就没有准备,林氏临时找了东西补上的。可是以林氏奢华的做派,都从她家里弄来并不是难事。林氏偏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和二老爷说,那其实也就是让荀大老爷知道。还弄出不一样的海参来,已经很惹人猜测了。她还怕人家发现不了,这样闲话家常似的说了出来。 荀卿染心想,只怕没人会相信方氏连几桌海参都办不齐整。那么,这其中的奥妙,就很值得深思了。来客都是一家主母,手底下管着一大家子人。婆婆媳妇,小姑子妯娌,又或有姨娘庶子庶女的,哪个不是经历过些事的,心里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连上了几道菜,林氏都是如法炮制。方氏坐在一边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发作不得。 荀淑兰这边啪的一声摔了筷子,站起来道:“二太太,食不言……” 方氏那边早见了自己女儿的模样,连忙使眼色给她,让她不要莽撞。常嬷嬷也跑过来,小声劝道:“姑娘快坐下,这么多姐妹们看着那。这是家里的大事,太太病着还来作陪,姑娘就有些不舒服,先陪着姐妹 们用了饭再说。” 荀淑芳坐在荀淑兰左边,低着头吃菜,不发一言,即不阻拦,也不劝解。荀淑妍坐在荀淑兰右边,早扭过头去和旁边一个女孩子说话。荀卿染知道,方氏理亏,这个时候只能忍气。若是荀淑兰闹起来,林氏借题发挥,方氏只有更加丢脸。 方氏果然表现的极为大度,一边拿话遮掩,说她病了,也许底下人趁机偷懒。又夸了林氏如何豪富,和她妯娌之间如何不分彼此等语,哄的林氏高高兴兴。 一顿饭吃的大多数人都很开心,二太太林氏今天大出风头。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狠狠地踩了方氏,觉得意犹未尽,便以不放心方氏为由,亲自扶着方氏回房。 方氏本来就心内烦躁,偏林氏心情极好,絮絮说着席上如何如何的话。 “二太太,今天多亏了你,改日我让二爷过去给你磕头。今天你填补上的东西,也挑好的给你送过去,总不会让你吃亏。唉,我强撑到现在,有些支撑不住。”方氏开口送客。 “自家人,大太太这样太见外了。”林氏笑道,却并不说不需要偿还的话,也不说要走。方氏今天处处示弱,她就想再踩一脚,让方氏以后再不敢在她面前做大。 “大太太的贤德在咱们颍川也是有名的,”林氏故意看着荀卿染的手说道,“我还记得几年前,二爷有个奶娘。她一家子吃着二爷那份份例,倒把二爷作践的跟个奴才似地。哎呦呦,二爷那么大点的孩子,这身上都没一处好地方,青一块紫一块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怜。这是没娘……呵呵,瞧我这张嘴。那奶妈可是大太太跟前得用的人,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一点不徇私,谁不说大太太贤德。” 这哪里是说方氏贤德,明明是说方氏指使亲信虐待庶子。方氏没想到林氏又拿这件旧事来怄她,气的脸色都变了,喘了口气,冷笑道:“要说贤德,我看没人比得过二太太。不说别的,只说二太太那田庄上,可是养了好几个不知哪来的野孩子,二太太才端的是善心肠。” 荀卿染曾经隐隐听得人说过,荀二老爷在三兄弟中人样子最好,脾气最好,也是最风流的一个。饶是林氏管的严,家中有两个姨娘,却不过是摆样子,都无所出。但是经常和丫头们不清不楚。林氏总有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就生了孩子出来,都被林氏送到偏僻的农庄上,当奴仆养活,任其自生自灭。 方氏在人前为了保住面子,一直忍耐,现在忍耐不得,就拿这件事情来反击。 林氏脸色一白,也不再说话,站起身就告辞,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荀卿染看方氏心情不好,便拉了拉荀淑芝的衣角,示意该是告退的时候了。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老爷来了。还没等丫头们打帘子,荀大老爷已经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迈步进来。荀卿染等人忙站起来,方氏见荀大老爷脸色不善,也从榻上站起。 “你们都先退下去。”荀大老爷对荀卿染等人吩咐道。 荀卿染慌忙往外走,还没出屋门,那边荀大老爷已经指着方氏的鼻子训斥:“你,你办的好事!我说开祠堂宴客,你就拿了菜单糊弄我,一应东西全不准备,事到临头,又装病不理事,你这是要给谁难堪?二太太拿了自家东西来,只为我荀家的脸面好看。你不知感激,又拈酸,给二太太脸色瞧。你就是这么做长嫂、嫡母的?” 大太太身体抖了抖,再也站不住,用手扶着旁边的桌子,才没有摔倒。荀淑兰忙跑回去扶住方氏。方氏知道必是林氏气不过,出去在荀大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这事她是被抓住了把柄,不过荀大老爷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让她一时又气又愧又悔,几乎晕过去,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老爷这是听了谁的撺掇,妾身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方氏正要申辩,就见周嬷嬷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 “太太,太太,不好了,出了大事了。” 第二十三章 打击 荀大老爷正在发怒,见了周嬷嬷没头没脑装进来的样子,不免更加恼火。 “你这该死的奴才,规矩都忘了?这样慌慌张张的,报丧不成?” 周嬷嬷见荀大老爷发了火,慌忙跪下了,颤着声音回话,“回老爷,太太,是,是表少爷出了事。” 方氏一听,便跌坐在榻上。荀大老爷也有些急了,郑元朔是郑家长房唯一的男丁,郑姨妈就守着这个儿子过日子,特意送到他这来,托他照看。如果郑元朔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也过不去。 “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表少爷让人给抬回来,被打的全身是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方氏哎呀一声,就厥倒在榻上。荀淑兰哭着抱住方氏。荀大老爷虽然气还没消,也不好再训斥。一连声地吩咐人请大夫。常嬷嬷是个老道的,赶忙上前又是按人中、又是捏胸口,方氏缓过气来,就哭了。 荀大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太太好生歇着,我出去看看。外甥吉人天相,想来无碍的。”方氏哪里坐的住,也急忙起身,跟在荀大老爷身后,就往前头走。 荀卿染几个听了这个消息,这个时候也不好就走。荀淑芳早上前去扶了方氏另一只胳膊,一边拿出手帕抹眼泪,一边安慰方氏。荀卿染和荀淑芝也就跟在后头,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到前面来。 郑元朔和郑元朗兄弟住在一个跨院内。离着老远,就听得里面乱哄哄地。有人哭嚎着“大爷,大爷,您醒醒。”还有的忙乱乱地嘟囔说人要不行了之类。方氏一个踉跄,差点又晕了过去。跨院里有管事的看见方氏带着姑娘们来了,就慌忙将仆役等人往外赶。 “太太和姑娘们来看大爷,你们都聚在这碍事,都先出去出去。” 郑元朔被放在敞厅的一张竹榻上,一身衣服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地,好些地方撕破了,还染着血迹。那一张脸更是看不得,青一块紫一块,肿的和猪头一样,躺在那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母亲怎么交代啊!”方氏扑过去大哭。 郑元朗在旁边忙上来劝解,方氏扯住郑元朗的袖子,追问倒地是怎么回事。 “方才在偏厅听戏喝酒,人散了后,找不到大哥,以为去哪玩了。后来见跟着的人都在,才觉察不对。出去四处打听,有人说看见大哥骑着马,沿着河沿往下走了。派出人手去找,在下河村外面找到了大哥 。大哥躺在个水坑里,人事不省,就忙抬回来了。” 一会张太医到了,看了郑元朔的模样,便先用银针在人中等穴位扎了几针。果然听得郑元朔喉咙里一阵响,哇哇从嘴里口里吐出好些混杂着血水的泥块。荀卿染等人躲在屏风后,都不由移开视线,拿袖子掩住口鼻。 张太医的诊断是并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些皮外伤。至于为什么昏迷那么久,应该是惊吓所致,一边就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嘱咐要静养,说这些伤不会落下残疾,不过要忍着疼,受些罪罢了。 方氏听了,才放下心来,看着郑元朔的模样,又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朔哥,你做什么一个人跑出去?是谁害的你,你和姨母说,姨母为你做主。” 郑元朔支吾了一阵,最后只说是酒后随便走走,遇到了截道的。那些人都蒙着脸,胡乱打了他一顿。方氏早就见郑元朔颈上的金锁完好无损,哪里肯信是有人劫财。不过郑元朔再不肯说别的,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朔哥你好生将养着,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派人来和姨母说。” 方氏说着就要站起身,一眼瞧见荀君晖站在荀大老爷身边,一袭宝蓝色团花圆领袍,面如冠玉,举止端方,正低声和荀大老爷说话,荀大老爷则频频点头。方氏闭了下眼,偏过头去,却又看见荀卿染在花团锦簇中,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虽不言不笑,让人不由自主只看到她。方氏觉得胸口闷痛,摇晃了一下就跌回椅子上,脸色霎时变的和纸一样白,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太太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快请大夫来。”常嬷嬷忙上前来扶方氏。好在张太医还没出走远,很快就被请了回来。 结果前脚从门外抬进外甥来,后脚方氏也躺在躺椅上,被人抬回了后院。方氏这次可是真病了,少不得一家子上下又忙碌了一番。 郑元朔并不是个管得住自己的嘴巴的人。当天晚上,众人就知道了他被人群殴的真相。原来郑元朔看上了今天来的一个戏子,便去勾搭。那戏子就约了他出去见面,他喜滋滋地去了,到了地方,没见到佳人,却被人从后面用麻袋蒙住头,狠揍了一顿。那人似乎是练家子,三两下就卸了他两臂,然后就拣肉厚的地方揍。等揍的郑元朔没了声息,那人就扬长而去。 郑元朔缓了一阵,就挣扎着要起来,不知从哪又走来一伙人。揪住他趁热又打了一顿。这次揍人的显然都是生手,打的毫无章法,就是兜头盖脸,怎么解恨怎么打,最后还把他踢到泥坑里, 逼着他喝了好几口臭水。听着那些人说要结果了他,郑元朔一吓,就昏过去了。 方氏自然都知道了,当即就派人去戏班子拿人,结果扑了个空,戏班子说这个人是自己走来的,串一场戏,吃了酒就走了。方氏又说要画影图形,让衙门缉拿这个人。荀大老爷不知从哪听了些话,拦住方氏,让她就此丢开手。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让他白白打了朔哥?” 荀大老爷不想多说,“这里面有些尴尬,你执意要如此,不仅郑家没脸,我颍川荀家这几代人的清誉也要赔上。你要不顾这些,就随便你去闹腾。”荀大老爷摔门而去。方氏虽然心中不甘,但总归还知道轻重,只好就此罢休,不过心口越发疼了。 荀卿染知道方氏这次发病,因由多多,好些都不好说得。她怕方氏借机要寻她的不是,虽然早晚按时请安,并不往方氏跟前凑。方氏正不想看见她,有的时候就让她在门外行礼问安,荀卿染也乐得如此。 无人处,荀卿染也曾问起过荀君晖。荀君晖只是一笑,让她不要理会。 “姐姐别胡乱担心,他是什么人,大家都看在眼里。仗着有几两银子,来的日子虽短,得罪的人可不少。想收拾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次完全是他自己找抽。伸着脖子往刀口上碰,正好大家趁机出气。” 荀卿染听了这番话,也就不再多问,只嘱咐弟弟行事小心。她知道,上次郑元朔在花园对她胡言乱语,被荀君晖知道了。她这次伤了手,偏巧又和郑元朔也有些关系,荀君晖能忍到现在才收拾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想郑元朔的行事,荀卿染只是担心弟弟别惹祸上身,郑元朔如何,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郑元朔这一受伤,方氏却成了受益最多的人。二太太林氏因为被方氏说到痛处,将方氏病没准备宴席等事都一股脑说了出来。荀大老爷本想发落方氏,现在郑元朔被打的那样,方氏也卧床不起,荀大老爷就没有深究。 不过周嬷嬷就没那么幸运,她是总管内院事务的,只得替方氏背了黑锅。被打了板子,还罚了月钱。还是荀淑兰求情,她才没被撵出去。 荀卿染便趁机对荀大老爷进言。 “太太卧床,内院管事办事不力。辛姨娘身边的薛嬷嬷,办事极为爽利。那天的事情虽然依仗二太太打理,也多亏了薛嬷嬷出来帮忙。不如借她出来帮着管事,并不耽误辛姨娘那院的差事。” 荀卿染这也算 还辛姨娘一个人情。方氏暂时失利,不过她还是当家的主母,内院几个管事都是她的人。薛嬷嬷能参与管事,掌握有一定的权力,可以制约方氏的人,也方便保护辛姨娘。 自从荀卿染出主意让二太太管事,荀大老爷对这个女儿有了很好的印象。这次她一说,荀大老爷就同意了。本来他要给辛姨娘建小厨房,因为风水问题没建成。他怕辛姨娘受委屈,如今有薛嬷嬷管事,自然各方面都方便不少,荀大老爷甚至觉得他应该早点想到这个法子。 薛嬷嬷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方氏病好了重新管家,薛嬷嬷依然做着管事。她很会做人,只把关于梨香院的种种事务把在手里,并没有将手伸的太远。又有荀大老爷在背后撑腰,方氏也奈何她不得。 方氏在床上躺了几天,茶饭不思。荀卿染知道她的心病,很想拿道理去开解。不过一想到方氏的脾气,若是她去劝,只怕会适得其反,还透了自己的底。因此荀卿染只能不露痕迹地将些道理透给方氏身边的嬷嬷,盼着这些方氏亲近的人去劝解。如果方氏想开了,对她自己有好处,对大家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的劝解起了作用,还是后院大权旁落的危险刺激,方氏渐渐好起来,开始理事。荀君晖要去城里考试,先是禀告过荀大老爷,荀大老爷勉励了一番,就让他去和方氏说一声。 见荀君晖来,方氏前所未有的柔和,先是嘘寒问暖,最后道:“一转眼,你也长大成人了,我心里很安慰。这一大家子,事事都要我管,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你看我年纪大了,别埋怨我。” 方氏难得说这样的话,荀卿染在一边听得有些动容。 “你那院子里,人手太少了。我这给你准备了几个人。”说着就叫进几个人来。 第二十四章 新婢 方氏吩咐完,周嬷嬷就领了两个女孩子进来。荀卿染正坐在旁边的矮榻上,和荀淑芳姐妹几个编络子,听说是给弟弟院子里添人,就上了心,仔细打量那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子都穿着一式的白色中衣,葱绿鸡心领背心,下面是白色绵绫裙子。个子高一点的那个年纪有十五六岁,杏眼桃腮,身材丰满。矮一点的也有十三四岁,纤纤弱弱的身材,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真是两个漂亮的丫头。 “这个叫春桃,十五岁,最是伶俐能干。这个叫春燕,十四岁,针线是顶尖的。我这里也就她们两个模样还周正,懂得规矩,会伺候人。你那屋里,也该多添几个人,这两个你就领了去吧。放在屋子里,端茶倒水,伺候你读书,我和你父亲也能放心些。” 荀君晖站起来,推辞道:“老爷和太太常嘱咐要俭省。我那院子里的人,也尽够用了。怎么还敢要太太身边得用的姐姐,不如还是留在太太身边,伺候太太,也算替我尽孝。” 方氏笑,“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你是府里正经的爷,本该这么多人伺候。以前是你小,怕太娇惯反而不好。现在你长大了,不只她们两个,我身边的人,哪个你看着好,尽管和我说,我没有不依的。” 春桃和春燕就上前给荀君晖行礼。荀卿染在旁边冷眼瞧着,这两个丫头进来时虽低着头,却总一眼一眼地往君晖身上描。这个时候要她们行礼,春桃故意扭着身子,露出丰满的体态,春燕下拜时,还翘着兰花指。 方氏看着似乎很满意,又继续说道,“你身边只有两个跟从的小厮。以后你还要在外面行走办事,身边要多些熟悉世路的下人,帮着你。我这些天仔细查问了,选了两个小厮,宝忠和宝柱,另外一个周嬷嬷的小儿子,叫存孝的给你做长随。他从小跟着府里的管事,在外面办老了事的。你在外面有不懂的,就问他。” 君晖入了族谱,巴结的人就多了起来,很多人找门路想到他身边伺候。荀卿染曾嘱咐过弟弟,让他谨慎选人。君晖再老成能干,毕竟还只有十三岁,经历有限,如果身边伺候的人不妥当,带坏了他,荀卿染第一个就不答应。 方氏是嫡母,就是君晖要人,也要经过她的同意。今天她这样安排人手给君晖,是嫡母控制庶子的手段,避免不了。不过荀卿染看了两个丫头的样貌举止,心中已经不喜。再听这几个小厮长随的人名,更加暗自皱眉。周存孝,是周嬷嬷的儿子,也是荀府下人们嘴里常议论的人物。都说是他最为油滑,吃喝嫖赌样样 精通的。 方氏安排这样的人给君晖,是什么意思? “你一会就要去城里考试,我已经为你安排了马车。你原来那两个小厮,年纪小,没经过事,带他们去反而累赘。你只带宝忠和宝柱去。还有周存孝,银两等物我已经派人交到他手里,让他跟着你去,帮你安排。对了,还得有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春桃稳重些,就带她去给你打点衣食。” 君晖要进城考试,不让他带平时用惯的人,反安排这些生人去伺候他。而且一应用度使费,都在周存孝手里,不带他们去都不行。 荀卿染心往下沉,暗笑自己还是将方氏想的太好了,以为她经过一次挫败,会认识到荀君晖是她压制不了的,从此息了那些邪念,对大家都有好处。可现在看来,方氏不仅没有放弃她那些卑劣的打算,还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这样的人手,这样的安排,方氏可算得上是其心可诛。 荀君晖并没说什么,恭敬地听了方氏的话,一一应下来,便说要赶时间进城,领了人告退出去了。 荀卿染看了一眼荀淑兰正在编的络子,想了想,就偷偷将青色丝线团起来藏在袖内。荀淑兰一根络子编到一半,突然找不到青色的丝线。 荀卿染忙道,“昨天我屋子里刚换了雪青帐子,用青色丝线打的络子,还剩下一些,我让人取来。” 荀卿染招呼红绡,并没人应声,荀卿染不好意思笑了笑,“一时忘了,红绡回家看她祖母去了,没跟来。我屋里的东西都是她给我收着的,别的丫头不知道,还是我回去拿吧。”说着便从屋里出来,走不多远,就看见荀君晖在前面慢慢走。 “我打发那两个丫头前头走,正想和姐姐告别。”君晖道。 “那几个人恐怕不妥当,你真打算带他们去城里?”荀卿染问。她前世也听过见过一些龌龊的事情,方氏未必就做不出来。 荀君晖微微一笑,“我怎么会放着可靠的人不用,反倒用这些人?不过是不想和太太当面顶撞罢了。” 荀卿染这才放心,“你可想好了主意?” “我和君皙约好一起进城,刚才我已经派人去找他,让他牵马来,到后脚门接我。至于太太安排的小厮和长随,就让他们在二门外等着好了。不过,春桃那两个丫头,似乎有点麻烦……” “那可是两个漂亮丫头,你不高兴,反而烦恼?”荀卿染看着弟弟,故意问道。 “ 什么漂亮丫头,看着就不舒服,远没有木棉和月季顺眼。姐姐,我这发愁,你还打趣我。” 木棉和月季是荀君晖身边的两个丫头,都还忠心可靠,其中木棉更是个能干人。 荀卿染见弟弟没中美人计,心中一宽,也笑了。“这个交给我吧。一会你回去,就让木棉支开春燕去做事,至于春桃,你打发她来找我。你只管走,我自然能拖住她。” 商量好主意,荀卿染又对君晖道:“太太这个时候做出这些事,只怕还有乱你心的意思。你只一心去考试,别让她影响了你的心情。” “放心吧姐姐,她做什么我都不意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她握在手心里的幼童了。”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内,嘱咐了桔梗和麦芽两句,春桃就急急地走来,草草地给荀卿染行了一礼。 “二爷吩咐奴婢过来,说有件要紧东西在三姑娘这。二爷考试要用,急等着要带走,请三姑娘找出来,让婢子拿过去给二爷。” 荀卿染让春桃等在一边,吩咐桔梗和麦芽赶快找,荀卿染自己也帮着翻找。娇桃站在那里,脚虽没动,可一双眼睛却四下转动、打量。荀卿染更确认这不是个老实的丫头,心中更加不喜。 “请姐姐们快些,二爷马上要出门,耽误不得。”春桃等了一会,见还没找到,就有些焦躁,开口催道。 麦芽一听,便立起了眼睛,走上前来,指着春桃的鼻子训斥道:“你眼睛长到脑瓜顶上去了,没瞧着我和桔梗姐姐正在找吗?二爷的事,只有你急,难道我们不着急?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是给我们难看,还是给我们姑娘脸子瞧?” 第二十五章 卖婢(一) 春桃并不是荀家的家生丫头,而是方氏前不久从外面买来,放在院子里调/教了一阵。据她所知,四姑娘是嫡出,大姑娘受宠,人也精明历害,这两位是不能得罪的。二姑娘性子软,可小吴姨娘是个没事也要搅出事情来的,最好也别去招惹。三姑娘身后没有亲娘,在太太跟前也不得宠,而且本身是个没脾气的,对太太百依百顺,身边的丫头只有红绡是有脸面的。 因此春桃行事说话就没那么顾忌,没想到麦芽如此牙尖嘴利,眼睛里揉不得半粒砂子。她这是刚到荀君晖身边,第一次办事,当然想办好了,讨荀君晖欢心。 “是我心急,不会说话,求姐姐别和我计较。”春桃存了这份心思,便不敢太和麦芽争竞。 荀卿染收了脸上的笑,“你既然等不得了,就回去吧,让二爷自己来拿。你是太太跟前得用的人,他本不该使唤你。” “是奴婢的错,说错了话。求三姑娘大人有大量,看在二爷的份上,饶了婢子这一回吧。”春桃并不想丢掉这份美差,忙赔礼告饶。 荀卿染虽然不喜春桃,但是也懒得真的和她为难,就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便从一堆活计中找了几本书出来。 “不知道是哪一本,那天二爷拿来随手放下,姑娘就顺手拿来夹花样子了。你瞧瞧,到底是哪一本?”桔梗将几本书都摊给春桃看。 春桃脸上冒汗,“婢子不识字,实在分不清是哪本。”这时却不敢说桔梗故意为难她的话。 荀卿染见她这样是真的不识字,暗笑方氏还是舍不得花本钱。荀卿染估计这会工夫荀君晖已经出了门,便走过去挑出一本来,将花样子从书里拿出来,“那应该是这一本了,是二爷最近拿过来的。当时听他说,是历年考试题目的文章。” “就是这个,二爷说的就是这个,说是要在考前好好再读一读的。”春桃一喜,看来三姑娘并不真想为难她。 “那就快拿回去,交给二爷。太太看重你,要你跟着去城里,你可要好好伺候二爷。”荀卿染笑道。 春桃忙不迭地应下,给荀卿染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不敢疏忽,然后拿了书急匆匆走了。 荀卿染今天有些犯懒,想想方氏那边也没什么事,就不想回去,吩咐宝珠拿了丝线送去给荀淑兰,她自己走到窗前,拿了小剪刀,修剪前些日子弟弟送来的文竹盆栽。 “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太要卖了木棉姐姐那。”宝珠气喘吁吁跑进来。 荀卿染的手一抖,忙放下剪刀。看来方氏不仅是要安排她的人到弟弟身边,这是要对弟弟身边的人大换血,清洗弟弟得用的旧人。 往君晖身边安排人,还能说是慈爱,可趁着君晖不在,就卖他身边大丫头的事,如果说出去,那可就有些不好听。方氏还真是不择手段。 木棉是君晖最信任的大丫头,不能让方氏卖了她。不仅是出于感情,如果木棉被卖,那么以后哪个下人还敢真对君晖忠心。 为了不遭方氏忌讳,荀卿染一直尽可能躲在角落,可现在,她不能再躲。荀卿染整了整衣服,留桔梗看屋子,带着麦芽和宝珠就往弟弟的院子走。 “我不认识他们!……我不出去,二爷不在,我要等二爷回来做主。” 荀卿染一进穿堂,就听见木棉的哭声。 “以后二爷有我和春燕伺候,不用木棉姐姐操心。” “木棉姐姐这可是好事,恭喜木棉姐姐。二爷回来知道了,也会替你高兴。” 荀卿染迈步进了院子,一眼瞧见春桃和春燕两个将月季夹在中间,一边笑着劝木棉。木棉则是被一男一女扯着往外走。旁边周嬷嬷笑嘻嘻地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二爷前脚走,后脚就要卖他院子里的人?”荀卿染出声喝止。 木棉看见荀卿染来了,如同瞧见救星,挣脱那一男一女跑过来。 “三姑娘救命,他们没安好心,婢子不要跟他们出去。” 荀卿染拉起木棉,轻声道,“放心,你不想出去,自然没人能让你出去。” 周嬷嬷见了荀卿染,先是一愣,继而干笑了两声,走上前来,膝盖微曲,算是给荀卿染见了礼。 “姑娘别听她胡说,这两个是她嫡亲的伯父伯娘,见她年纪大了,在外面给她对了门好亲事,太太是慈悲心肠,就答应了,奴才带他们来领人。就是二爷在,也不好拦得。哪能因为伺候的好,就不放人出去,耽误了人家姑娘,不是咱们这样人家该做的事。” 荀卿染看了眼周嬷嬷身后的两个人。两人都是四十来岁的样子,那女人一脸横肉,男人眼皮耷拉着,眼神躲躲闪闪。两人都穿着崭新的缎子衣卦,不过明显都不合身。 木棉的身世,荀卿染是知道的,这样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你放心,荀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太太慈悲心肠,断没有让你被拐子拐去的理。”荀卿染对 木棉使了个眼色。 “姑娘该在屋子里好好做活计,这事不是姑娘能管的。”周嬷嬷看荀卿染是要拦下这件事,冷笑着说道。 “我倒想安安静静做活计,只怕周嬷嬷你不肯。先背着主子卖丫头,往后就要卖到我头上了。”荀卿染挑眉怒视周嬷嬷。 周嬷嬷从没见过荀卿染发火,陪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老奴可没那样的胆子,木棉的事,是太太做主,姑娘别为难奴才了。姑娘请让让,人家还要赶路回去那。” 周嬷嬷嘴里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没半分恭敬的表情。 荀卿染抬起右手,照着周嬷嬷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自己做下欺主的事情来,反拿太太说嘴,你这老奴才是安的什么心?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没有二爷刚出门,后脚就卖他屋子里丫头的。这必定又是你,得了这拐子的钱,看着木棉出落的好,拐了出去卖钱给你使,偏栽赃到太太头上,我今天就替太太教训你这忘恩负义的奴才。” 周嬷嬷一贯是有脸面的,前些日子虽受了罚,不过是代方氏受过,方氏后来对她很是安抚,这两天正要重新抖起威风来。没想到出师不利,在人前挨了一巴掌,而且荀卿染的话句句锋利,让她无法辩白。 “唉呦,我这一辈子的老脸,算是没了。少不得去太太跟前分辨分辨。” 周氏捂着脸,就要走。荀卿染自然不能让她先去方氏跟前通风报信,吩咐麦芽看住周嬷嬷。 “自然要去太太跟前分辨,你别想跑。” 荀卿染又叫了君晖院子里的婆子来,将那对夫妻绑了。正要起身往方氏那边去,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却是方氏得到消息,先赶了过来。 “太太,奴才听太太吩咐做事,三姑娘无故就打奴才,这是打太太的脸,请太太给奴才做主啊。” 第二十六章 卖婢 (二) 周嬷嬷恶人先告状,方氏看了荀卿染一眼,冷哼了一声。有下人搬过椅子来,荀淑芳扶着方氏坐下。 “求太太救命。周嬷嬷带了拐子闯进来,说要把我卖了。太太,婢子伺候二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太太开恩,救救婢子。”木棉过来跪到方氏跟前。 荀卿染上前给方氏见礼,“太太,才路过这里,听见木棉哭的凄惨,进来看,是周嬷嬷领着两个府外的人,要抓了木棉去。我就问了问,木棉说是拐子,周嬷嬷急了,就说是太太的主意。我不信,正要去见太太,求太太救救木棉。” 方氏目光在荀卿染、周嬷嬷和木棉三个脸上看了看,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她最恼的是周嬷嬷,年纪老大,不过是打发个丫头,都办不好,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对于周嬷嬷说的话,她有些不信荀卿染敢打周嬷嬷。而这个木棉,也不让人省心。方氏心情很不好。 “求太太救命,莫要卖了婢子。”木棉哭道,“如果太太不救婢子,婢子出去也是死,与其被她们卖到腌臜地方,脏了身子再死,不如趁现在,清清白白地死!” 木棉说着,便向一边的墙上撞去。众人怎么会看她寻死,都忙上前阻拦。正闹的不可开交,外面传来两声咳嗽,荀大老爷沉着脸走了进来。 “什么腌臜地方,怎么就非要寻死?君晖刚出门,你们这闹的是哪一出?” 方氏见荀大老爷来,后面还跟着薛嬷嬷等人,忙笑着站起来,亲自去扶木棉。 “你这孩子,说话不清不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件喜事,怎么就闹成这样。老爷,木棉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该配人的年纪。昨天正好她家里来人,说给她说了门好亲事,要赎她出去。我素日知道她伺候的尽心,正要赏她,便做了个人情,并没要身价银子,让她家里来领人。” “我听木棉说过,她家里父母兄弟都没了,才被卖到府里来。什么时候又有了家人,这些拐子胆子太大,敢糊弄太太。”荀卿染在一旁道。 “哪里就没家人了,那是她大伯和伯娘,当年实在过不下去,才卖了她。这些年攒了几个钱,知道她年纪大了,赎了她出去,安排她成亲,也是骨肉团聚。”周嬷嬷赶上来说话,还招呼木棉的大伯和伯娘过来回话。 那两个自然满口应和周嬷嬷的话。荀大老爷却是皱了皱眉。 “老爷,太太,当初就是这两个人,趁着我家人都没了,说是我大伯伯娘,将家里的房子、田 地都占了去,却不肯养我,卖了我来。他们如今是欠了赌债,不想卖房子卖地,想法子弄我出去,要卖了我去那腌臜地方好还了赌债。”木棉哭诉道。 方氏脸色一白。荀君晖入了族谱,她隐隐觉得已经脱出了她的掌控,便想把身边的人都换掉安排上她的人,便于以后控制,也让府里人知道,谁是真正的主子,免得一个两个都生了外心,偏到这个庶子身上去。 这个木棉,是荀君晖身边最得用的丫头,自然要第一个除掉。只是木棉为人本份,轻易不出院子,一时找不出错来。她打听得还有这两个人,许了他们银子,让他们来领走木棉。她本想荀君晖一走,就偷偷打发了木棉。没想到木棉性子烈,闹起来,又有荀卿染出面拦下。她知道了消息,赶忙过来,一是怕事情闹大,二来也想趁机敲打荀卿染。 荀大老爷历来不怎么管这些家庭琐事,今天怎么会来的这样巧?方氏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了荀大老爷,不管怎么说,庶子前脚进城考试,后脚就打发他院子里的丫头,这事好说不好听。不过如果她连一个丫头都打发不了,她以后还怎么当家管事。 “那是你至亲,便是做过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要补偿你。你要是嫉恨着从前的事,便是心窄歹毒的人,我们荀家可容不下。” 方氏这样强词夺理,荀卿染不信荀大老爷听不出来。 “太太是一片好心,要放木棉出去,如此更该查清楚。如果真像木棉所说,一出去就会再被卖掉,可不是把好生生一个人推到火坑里。太太一番好意,可在外人眼里未必这么看。那明白的人,会说太太是一时不察。那不明白的,还不知要说什么。木棉,你还不把事情讲清楚?”荀卿染对木棉说道。 木棉便将事情的缘由都说了一遍。那两人确实是她大伯和伯娘,也确实占了她家的财产,还卖了她。她那大伯是赌徒,这次更是输的狠了,前两天来找她要钱。她没钱给,她大伯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府里的下人大多都知道木棉身世悲惨,如今听了她声泪俱下的哭诉,更是唏嘘不已。 荀大老爷沉吟片刻,看了看那两夫妻,问道:“当时卖的是死契,你们来时,就知道太太不要你们银子,就让你们把人带走吗?既是输光了的人,哪里来的银子赎人,怎么还有绸缎衣裳穿?这衣裳是你们自己的?” 又转头问周嬷嬷,“我问你,便是来赎人,只让他们在外面等,怎么就随便带人到主子的院子里来抓人?你这办的是什 么事?” 荀大老爷句句都问在关键处,显然是个明白世情的,荀卿染心中一松。 那两夫妻早吓的双腿发抖,跪到了地上,周嬷嬷见荀大老爷问她话,也忙跪下。 方氏看这情形,知道这件事情又办糟了,若让荀大老爷继续盘问下去,问出根由来,就暴露了她的私心,忙强笑道:“既是这样,倒是妾身失察了。老爷不用为这点小事操心生气,妾身一定好好查问后,再做处理。” 荀大老爷看了方氏一眼,并没说话。荀卿染在一边察言观色,心知荀大老爷只怕已经明白事情关键,不过还要给方氏这个嫡妻面子。 既然她已经站出来,那么就不能让这件事情如此轻轻放下,最起码……荀卿染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嬷嬷。今天她打了周嬷嬷,必然会被记恨。周嬷嬷是方氏的心腹,比之油滑的金嬷嬷和办事比较体面的常嬷嬷,周嬷嬷行事是霸道苛刻的,方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多半都是周嬷嬷在做,不如趁此机会除掉她,方氏从此少了一个臂膀,她和弟弟的生活应该能更轻松些。 荀卿染抬眼看了看方氏,她既然能把周嬷嬷推出来背黑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荀大老爷很不容易过问一次后宅的事……薛嬷嬷也来了……宝珠还是机灵的。 想到这里,荀卿染上前向荀大老爷屈膝福了一福,“老爷别生太太的气,太太一心向善,不知还有这样的恶人恶事,被蒙蔽了也是有的。” 荀大老爷见荀卿染出面替方氏说话,脸色略微缓和,方氏脸上也露出笑来。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方氏道。 荀卿染一笑,“老爷别不信我说的,现有大姐姐和四妹妹作证,太太方才还怕弟弟院子不够人使唤,才添了四五个人进来,怎么转回头就卖弟弟身边的人?况且,木棉是从小伺候弟弟的丫头,太太那样疼弟弟,决没有弟弟前脚走,后脚就卖弟弟得用丫头,不告诉弟弟一声的道理。” 荀卿染略作停顿,让在场的人能好好消化一下她话里的内容,才又接着说道,“我方才先到了这里,知道内情。这……”说到这,荀卿染又往荀大老爷跟前挪了挪,“这都是周嬷嬷,是她背着太太干下的好事。是她和拐子勾结,要卖了主子的丫头。老爷只要将那两个人送到衙门去好好审审,就明白了……周嬷嬷仗着太太心慈,她做下恶事,全推到太太身上,我……我,我很怕她,不敢说,不过我若不说,就要让太太蒙冤,请老爷为太太做主。” 荀大老爷瞧了瞧荀卿染,“送去衙门,也好。也让这些人知道,我荀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 那两个人听了送衙门的话,早吓的瘫到地上,直喊冤枉。 “俺们不是拐子,是周嬷嬷给了俺们钱,说是什么太太看那丫头不顺眼,让俺们来领人。赌债是有,不过,不是周嬷嬷来找俺们,俺们不敢打老爷府里丫头的主意。” 方氏可不想让人送了这两个去见官,刚要说话阻止,结果那两个没打就招了。 周嬷嬷脸上汗如雨下,期期艾艾地看了眼方氏,辩也不是,不辨也不是,只说,“奴……奴才冤枉啊。” 荀大老爷转过头看方氏,“你怎么说?” 方氏瞄了一眼周嬷嬷,就转过身去,“老爷,妾身确实不知情。” “老爷,太太,老奴在外面真听说过这样的事。这样丧良心的奴才是有的,欺上瞒下,因为主子信任,就胡行霸道的。先是把主子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把主子们的丫头们也随便作践。那家主子心善,说这奴才是伺候了一辈子的,不忍责罚。结果那主人家出门,家里只留下个年纪小的姑娘,那奴才看那姑娘颜色好,便将那姑娘也给卖了。等那主人回来,这奴才就说那姑娘是自己走失了……”薛嬷嬷这时在旁边插话。 “看你纵出什么样的奴才来,奴大欺主,奴大欺主……”荀大老爷怒道,转头就见院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更加恼怒。 第二十七章 卖婢(三) 荀大老爷向外叱问,下人中有眼尖的:“那不是周嬷嬷的儿子?太太让他陪同二爷去城里赶考,二爷都走了半天,他怎么还在这里?怎么还攥着二爷的盘缠,这让二爷出去花用什么?” 那周存孝被人揪进来,他还兀自辩解,“小的们在二门等着,并没见到二爷来找,才进来看看。” 这周存孝得了好差事,刚和几个狐朋狗友吃喝了一顿。这时脸色依然红通通地,一说话,先打了个酒嗝。荀大老爷见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吩咐人把周存孝打了出去。 “这就是你给晖儿安排的人?主子去哪他不说跟着,反埋怨主子没去找他,他自己倒先吃喝享用起来,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荀大老爷扭头叱问方氏。 方氏见了周存孝的样子,暗恨这奴才不给她长脸。她方才已经看见春桃和春燕都在院子里,明白她给的人,荀君晖一个都没带走,又恨庶子太过狡猾。 看方氏不说话,荀大老爷又问,“这院子还添了些什么人,都叫来我看看。” 就有人出去叫了另两个小厮来,春桃春燕也都过来给荀大老爷行礼。荀大老爷瞧了半晌。 “外面跟着的人,那两个小夭也还罢了。看晖儿这次考的如何,我自然安排,你不用再管。至于这屋里伺候的人……” 方氏忙打起精神,讲了春桃和春燕的许多好处,表白她如何为庶子尽心。 荀大老爷沉吟了一下,“你用心了,只是这些人……还早了些。姑娘们都不小了,跟前也该添人。既是她两个这么多好处,就让她们伺候姑娘吧。年纪大的那个,就给三姑娘,小的那个,给四姑娘吧。” 荀大老爷并不喜欢太早给儿子身边安排这样的丫头,可却把这样的丫头给了女儿。 荀卿染低下头,她喜欢本份能干的丫头,如桔梗,喜欢爽利泼辣心性正直的丫头,如麦芽,还喜欢像宝珠那样机灵忠实的丫头,可春桃这样的,她不喜欢。但是她明白,荀大老爷把春桃赏给她,是给她格外的恩典和体面。是她这两次在荀大老爷跟前出头,让这个做父亲的终于注意到她这个女儿。 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都不能拒绝,相反还要高高兴兴地接受。况且她有这个自信,在她那里,一个春桃还掀不起风浪来。 荀卿染想清楚这些,脸上做出欢喜的模样来,向荀大老爷行礼道谢。 荀大老爷对荀卿染的态度很满意,低头看见地上跪着的三 个人,又沉下脸来,先吩咐人将那对夫妻用棒子轰了出去,接着就发落周嬷嬷。 “这个老奴才,忘恩欺主,荀家再不能容她。看她跟了太太这些年,留她一条狗命,打了板子撵出去,再不许她踏入荀家的大门。她那一家子,若是有半点不满,就一起撵出去。” 处理完了这些事,荀大老爷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方氏说:“你病刚好,如果精神不济,就好生回去歇着吧,把事情交给别人管也好。” 方氏只觉得心口又疼起来,却只能强颜欢笑,说自己身体好的很。 荀大老爷和方氏都带着人走了,荀卿染故意落在后头。她先是看着弟弟院子里的人收拾,又悄悄嘱咐木棉和月季,好好看着屋子,有什么事,让小丫头给她送信等语。安排好了,才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桔梗接了荀卿染进屋,就看见春桃抱着小包袱跟在荀卿染身后,不由愣了一下。 “老爷将春桃赏给咱们姑娘了。”麦芽快言快语。 春桃一直低着头,跟在荀卿染身后,这时忙过来重新给荀卿染见礼,荀卿染又让她和桔梗、麦芽等人相互厮见了。 春桃这一天的遭遇,可以说是大起大落。虽然都是庶出的,但是在庶出的爷们跟前伺候和在庶出的姑娘跟前的差别可太大了。方氏派她去荀君晖身边,还特意嘱咐了她一些话。在她心里,跟着荀君晖,飞上枝头的日子就不远了,那可是一份有前途的活。不过转眼间,就被荀大老爷安排给了荀卿染,一个庶出的姑娘,春桃觉得她的前途很晦暗。 春桃的笑容很勉强,荀卿染自然看在眼里了,不由的心中暗笑。 正好红绡回来,荀卿染就让她负责安排春桃。 “你刚来,就让红绡带着你,教教你我这里的规矩。”又嘱咐红绡,“这是老爷和太太亲自赏下的,你好好教她,莫让她受了委屈。” 打发了这两个丫头出去,荀卿染便让桔梗帮她脱了外面的大衣裳。 “姑娘,方才老爷把春桃给了姑娘,大姑娘脸上很不高兴,背了人,还狠狠地瞪姑娘。”麦芽端了杯热茶送过来。 荀卿染点头,说自己也看到了。荀淑芳妒忌的不是她多了一个丫头,而是妒忌她获得了荀大老爷的重视。 荀卿染躺到床上,打算小睡片刻,闭上眼,却睡不着。 荀淑芳因为妒忌会做些小动作,她觉得麻烦,但是并不担心,她担 心的是方氏。 今天的事情,她知道最聪明的自保方法,就是置身事外。君晖已经入了族谱,就是没了木棉,以后还会有其他忠心的丫头伺候。可她不忍心,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人带走木棉。 而这个时候,她又指望不上别人来出头。虽然和辛姨娘那边算是合作关系了,那是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她总不能指望辛姨娘会毫不利己专门利她地来管这件事。这事只有她出面,当时她就想,事后一定要和弟弟说,姐姐为了你的事,可算是两肋插刀了。 当然她也不会就那样直接冲出去,她早派了宝珠去通知薛嬷嬷,请荀大老爷。 结果一切还算顺利,立威她并不想,但是保住了弟弟的丫头,顺手除掉了周嬷嬷,还将方氏的用意暗示给荀大老爷知道。这一切本该让人欣喜,不过她更多的是担心。 之所以一直在方氏面前保持低调,不仅是想活的轻松些,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清楚,她的亲事是掌握在方氏的手里。在她原来那个年代,宣扬男女平等,还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这个年代男尊女卑,就更是这样了,她实在清高不起来。 荀淑芳那样讨好方氏,可是她十七岁了,依然没有定亲。荀卿染倒不怕方氏会让她做剩女。长幼有序,没有妹妹在姐姐之前出嫁的。她只比荀淑兰大几个月,方氏不会让亲生女儿年纪老大还小姑独处。 但是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几乎全由方氏做主。 荀卿染曾一度非常害怕会被方氏塞给人做妾,后来才放了心。荀家是世代书香,荀大老爷不会答应他家的女孩去做妾。方氏有嫡子嫡女,她为了嫡子嫡女的面子,也不会让庶女去做妾。 一定是嫡妻,只是这嫡妻也是三六九等的,荀卿染不怕贫寒,但她怕遇人不淑。 方氏不会真心为她的福祉着想,荀卿染是一直明白的。她对方氏顺从尊敬,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方氏不要在她的婚事上故意下绊子。她只求方氏哪怕一点点的不忍心,一点点的善念。 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该让方氏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对君晖和她好一点,方氏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荀卿染从床上坐起来,让桔梗帮她换衣服,她需要去和方氏谈一谈。 第二十八章 劝说 荀卿染这边在担心方氏,方氏那边更没有闲着,她正琢磨着荀卿染。 “三丫头是怎么回事,她有这胆子,敢拦我的事,还打了周嬷嬷?”方氏皱着眉,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 常嬷嬷和金嬷嬷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回话。 “她后头跟老爷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她怎么会那样说话?”方氏叫了金嬷嬷到跟前,“特意让你家红绡看着三丫头,怎么三丫头不妥当,她贴身伺候的人,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还是你们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金嬷嬷的脸白了一白,低眉顺眼道:“太太,红绡在三姑娘身边,并没觉察不妥。太太不信别人,还不信您自己?这些年,三姑娘都在太太眼皮子底下,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太太最清楚。” 金嬷嬷说着偷眼打量方氏的脸色,又斟酌着说道,“依奴才看,四姑娘胆子小的很,实在不敢相信她敢打周家的。况且三姑娘平时笨笨的,这次的事不像她能做的出来的。那些说话,或是她真心,或是受了谁的指使或撺掇,也是有的。” 方氏想了想,觉得金嬷嬷说的有道理。 “也是,她若有这样的气性和手段,平时哪肯被大丫头欺负。那是谁撺掇了她,教了她那些话?老爷平时不管后院的事,怎么今天忽然管起来了,还有薛嬷嬷那些话,她可真会火上浇油!”方氏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一定是那梨香院的教的,那个狐狸精,狐媚了老爷只听她的,又利用三丫头来对付我!” 金嬷嬷见方氏如此,暗自抹了一把汗。她并不是想替荀卿染说话,可是如果荀卿染真有不妥,那她的女儿红绡就脱不了干系。况且荀君晖入了族谱,是荀家正经的爷了。如果日后考了个功名在身上,那也是她该巴结的主。周嬷嬷都被赶出去了,她何不就此卖个人情给荀卿染,日后也有些好处可捞。 方氏骂了一阵狐狸精,就开始抱怨周嬷嬷,“我以为她是稳妥的,不过是打发一个丫头,让她家人来领走她,说只有人赞的。怎么就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 方氏忿忿地,又想起一段往事来,“她是一个,还有那个范婆子,每次想起来就让我生气。当初看她明白能干,就把事情交给她。也不知她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千万不要落下形迹。慢慢炮制的法子多的是,她倒好,得意忘形,弄出那么许多的伤痕出来,赖也赖不掉。我费了那么多的苦心,生生就毁在她手上。那天三老爷 看我的眼神,我现在都还记得。虽说当时遮掩过去了,可到底给了人把柄,那二太太前几天不就是拿那件事出来臊我吗!” 方氏捶胸,恨恨地道,“都是这些蠢笨的奴才误了我!”说着就连声咳嗽起来。 常嬷嬷忙过去帮方氏捶背,安慰道:“太太保重身体要紧,别为那些奴才们气坏了身子。”金嬷嬷也亲自拿了痰盒上前伺候。 方氏顺过气来,对金嬷嬷道,“一会你去库房里找些药材,到周家去看看。让她好好养伤,等过段日子,老爷消了气,忘了这件事,我再想法子让她回来。” 金嬷嬷答应着出去,到库房寻了几包药材,便出府去了。她却不是往周家走,而是回了自己家,到家便把药材都收起来。 她当家的见了,忙问缘由,金嬷嬷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男人是个实心的,就问:“太太让你去瞧她,你不去,这些药材你也拿来家里,以后核对出来可怎么办?” 金嬷嬷撇嘴一笑,让她男人尽管放心。太太身边三个最为心腹的嬷嬷,常嬷嬷和太太的情份非同寻常,是第一份,她自认比不了。周嬷嬷也排在她前头,她原本就有些不忿。论心机手段,她自认比周嬷嬷高出一截子来,周嬷嬷之所以比她受宠,是因为周嬷嬷太听太太的话,做事不留余地。 也正因为如此,周嬷嬷这些年在府里得罪了不少人。今天一朝失势,那赶上去踩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连她的主子太太都不保她。 刚才太太说什么还让周嬷嬷回来等话,金嬷嬷嗤笑。那不过是太太为了面子上好看才说说的。不说老爷这次大发雷霆,不可能再容下周嬷嬷。就是太太本人,如果真让周嬷嬷回去,那就是打太太自己的脸,承认周嬷嬷做的事,都是太太指使的。 既然这样,金嬷嬷才不会那么傻,把这好好的药材送出去。 方氏这边派了金嬷嬷出去,便不再提周嬷嬷的事,依旧恨恨地算计。 “梨香院,薛婆子、……三丫头,看我饶了她们哪一个?” 常嬷嬷看着方氏的神色,暗自担心。方氏最近连连失利,越是失利,越是心急,破绽越多,老爷那边已经起了疑心,再任方氏这样下去,虽然不至于被老爷给休了,不过这当家主母的体面和权力,就要折腾没了。而且,她自己的身体只怕先要垮了。 “太太,您是主母,要收拾谁,都是极容易的事,不过总得先养好了自己的身体。况且,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您 有大爷,大爷做着朝廷的官,大奶奶是伯爵府的姑娘。您,实在是没什么缺的了。您还有四姑娘,若是这次四姑娘能得一贵婿,太太,您下半辈子是享用不尽的福气,实在犯不着和那些人生气。” 方氏听了常嬷嬷提起儿子和女儿,气果然平了很多。气一平,脑子也就好使了。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老爷宠信辛姨娘,不再对她言听计从。她手里这几个庶子庶女,没有得宠的生母倚靠,实在不足为虑。辛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的心头大患。她这样和庶子庶女斗气,那么得利的人是辛姨娘。 荀君晖是可以轻易打发的,荀卿染还有用处。如果她真有心机,那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不过就再多养几天,或许可以稍微对她好一点,那以后就更好使唤一些。 方氏有了这个想法在心里,等听到荀卿染来见,便马上让人请进来,看到荀卿染,脸色也颇为柔和。 荀卿染本来做好准备,要看方氏脸色,没想到方氏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和气。荀卿染有些拿不准方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也乐得保持这个气氛。两人说了几句家常闲话,荀卿染就说道:“太太是有大福气的人,大哥才德出众,大嫂贤淑孝顺,这都是不用说的了。只说二弟,看老爷的意思,也是有些进益了。如果万幸能考取功名,不辜负老爷太太的期望,能得到朝廷嘉许,得了那头一顶诰命,也是太太的……有大哥在,太太自然是不稀罕他这份,不过他能有些出息,也好做大哥的臂膀。” 官员有功绩,可以加封父母。庶子得了功名,朝廷加封的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嫡母。你不过是稍微抬抬手,别在其中搞破坏,以后就能白得个诰命夫人,这难道不是很划算的事情。这后面的话,荀卿染当然不好说出来。她相信方氏是懂这个道理的。 “二弟是男子,年纪到了,可以在外面为荀家打拼,能为荀家赚回荣耀和财富。”你就别小心眼盯着那份家业,恐怕人分薄了它。你怎么不想想让儿子们有出息,多赚些回来。庶子发达了,这财产上你也能跟着沾光。 方氏一直没吭声,荀卿染因见方氏屋内放着药碗,便问方氏病情如何,吃什么药,要不要到别处请医生等语。 “老病根,只能慢慢养着吧。”方氏叹口气。 “太太这病,都是操持家务,为我们劳心所致。可惜我不是男儿身,不能向二弟那样为荀家、为太太出力。如果太太不嫌我粗笨,不会伺候,我愿意一辈子伺候太太。” 方氏咧嘴笑道,“说什么傻话,哪有女孩子不找人家,一辈子在家里的道理。” 是啊,女孩总是要嫁人的,你现在留几分情面,以后大家好相见。便是你不指望我会如何帮到你,起码不要结怨多了冤家。 “太太别笑话我。我是太太养大的,心里就只有太太,凡事都只想着太太的吩咐。只是,我不如姐妹们伶俐,想做什么总做不好,真怕惹太太生气,还要太太多教教我。”荀卿染拿帕子捂住脸,含羞道。 她是真的害羞,因为不习惯和方氏说这样的话。她也必须拿帕子捂脸,因为她怕现在面部表情太扭曲。 荀卿染低垂着头,露出来的额头都红了。方氏将她的样子和荀淑芳千伶百俐的表现一比较,反而放下心来。 “你今天的事做的好,我被那老奴才蒙蔽,差点委屈了你们。”方氏看着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又低了头,“木棉哭的伤心,我想带她来见太太……” 方氏等了半天,不见荀卿染有下文,便笑道,“你做的很好,我本打算赏你,老爷就将春桃先赏给你了。” “太太挑出来的人都是极好的,老爷看我和四妹妹年纪小,就给了我们。” “你能这样想,可见是好孩子。你心里有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上好多人心口不一,吃亏了才知道后悔。我看着你长大,心里只希望你能好。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先来和我说,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也来告诉我,我自然会帮你。” 荀卿染自然顺从地应了。她来见方氏,一是试着劝解,二是探探方氏的态度。她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方氏听得进去,大家彼此都好。如果听不进去,那么,她也只能见招拆招。 当然,她来,也是表个态,让方氏知道她依然是顺从听话的。 荀卿染告退出去,方氏若有所思。 常嬷嬷从一边转进来,方氏问:“依你看,三丫头到底是有心机,还是没心机。” 常嬷嬷方才在一边听的很明白,荀卿染是来劝说方氏,而且说的都是对荀家,对所有人有利的道理,可方氏却问她荀卿染的心机。常嬷嬷只好说道:“三姑娘说的话,老奴看来,就算有私心,可依然是太太得利最多。” “道理难道我不懂?”方氏冷哼一声,“有没有心机,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再多养几天,她还知道怕我这个嫡母就行。” 荀卿 染从方氏院中出来,前面一道穿堂,向左是通着荀卿染的小院,向右则通向外院。荀卿染刚走出穿堂,就见前面几个丫头扭打在一起。 “你们送得,我们怎么就送不得。大姑娘是主子,我们姑娘难道就是奴才。” 第二十九章 醋意 说话的人是荀淑芝的大丫头月桂,正和荀淑芳的大丫头腊梅两个在争执。两人还带着各自院子里的小丫头。 “大家听听,这可是你自己,奴才奴才地说二姑娘。你们要献勤,就另外想法子,巴巴地学我们姑娘做什么?” “哪个学你们,明明是我们姑娘先送了补血汤给朔大爷,你们才跟着送的。” “哼,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我告诉你,朔大爷说了,我们送的汤好,也够喝了。以后不用你们再送。你识相点,回去和你们姑娘说,大姑娘吩咐,让她好生做针线活计,别出来碍手碍脚。” 荀卿染停住脚。这些日子,郑元朔一直在屋子里养伤,方氏自然安排了人照顾。她曾经听麦芽说过,好像是小吴姨娘来找荀淑芝,关起门说了半天话。月桂就不再使性子,还和小吴姨娘和好了。从那天起,月桂就开始天天往前院跑,给郑元朔送汤送水的。 荀卿染心里嘀咕,郑元朔出手大方,又得方氏的嫡亲的外甥,原先小吴姨娘就很巴结他,荀淑芳更是比荀淑兰还和郑元朔亲近一些。郑元朔受伤,她们送东西过去,也能讨方氏欢心。不过就这两个丫头所说,天天送,还因此争闹起来,是不是太过了些。 荀卿染正想着,月桂和腊梅已经又扭在一处,互相揭起对方的短来。 “前几天,你们姑娘和姨娘才推了你出去,罚月钱,挨板子。现在又许了什么好处给你,你就这样卖起命来。看你这样,又或者,这是你的私心,想巴上个有钱的主?” “你这是在说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在那屋里笑的那浪样,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是挨了罚,可我们姑娘从来没动过我一指头。你是有脸的,只不知那脸上挨过多少巴掌,太阳底下跪着的,也不知是谁。” 两人都被对方说到痛处,恼羞成怒起来,一个去抓对方的脸,一个就揪着对方的头发不放。你给我一个拳,我给你一脚地,口中还不住地叫骂。 荀卿染皱眉,本想不理睬,可放任她们如此,又实在丢大家的脸。荀卿染正要上前去喝止,远远传来人声,却是小吴姨娘领着草花,荀淑芳也带着芍药赶了过来。 那腊梅见了荀淑芳,抢先告状。 “大姑娘,她们撞翻了咱们送去的当归牛骨汤,还说以后不让咱们送了,只她们送就行。” 荀淑芳推开腊梅,立起眉毛,甩了月桂一巴掌。 “大姑娘你什么打人?” 月桂捂了脸喊冤。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难道我打不得你。二姑娘纵着你,我做姐姐的,代她教训教训奴才,谁敢挑我的理。”荀淑芳冷笑道。 “大姑娘好大的口气,月桂这丫头是二姑娘得用的,我这做娘的都还敬着她些,大姑娘你凭什么动手打她?” “呸,不过是个姨娘,才半个主子,也敢说是主子的娘了?你是她娘,那太太是什么?不过是个有点体面的奴才,也敢和我对嘴?”荀淑芳丝毫不惧小吴姨娘。 “大姑娘这样装起了体面,不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姨娘生的!”小吴姨娘道。 荀淑芳脸上一红,瞪起两只眼,“不用姨娘你提醒我,可怜我姨娘死的那样早,不能像姨娘你一样出来护着二姑娘,让我白白受奴才的气。” 提起荀淑芳的生母,小吴姨娘顿了一下,不过马上又跳起脚来。 “大姑娘不用嫌着我们,就你能讨好卖乖,也没见你得了好,如今还不是老姑婆一个。” 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荀淑芳大哭起来,又上前就扯住小吴姨娘。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女孩家不懂,你和我去和太太跟前辨理去。” 小吴姨娘顺嘴说出来,她哪里敢去方氏跟前分辨。这边荀淑芳得理不饶人,她带的人又多,月桂那边心里有事,不肯十分出力。小吴姨娘被几个丫头拖着走,荀卿染想避开,却早被荀淑芳看见,要她一起去做个人证。方氏那边也闻讯派了几个婆子来,荀卿染心里不愿意,也只好跟着再来到方氏跟前。 “求太太给我做主。姨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昏话,就来骂我。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家,被她那样辱骂,实在没脸见人了。”荀淑芳哭倒在方氏跟前。 荀淑芳哭的梨花带雨,脸上的妆都模糊了,小吴姨娘衣衫被扯的乱七八糟,发髻散了一半,脸上还有指痕。 方氏一一看了,有些不耐烦,便问小吴姨娘到底说了什么。小吴姨娘骨嘟着嘴,不敢开口。 “太太只问三妹妹,她在旁边,听的最为清楚的。”荀淑芳道。 “离的远,只听得吵吵闹闹的,刚要上前去劝,太太的人就到了。”荀卿染含糊道。那边荀淑芳见她如此,少不得狠狠瞪了她几眼。最后还是腊梅说了出来。 方氏听得老姑婆三个字,脸色一寒,让小吴姨娘跪下,指着小吴姨娘骂道:“你这个不着四六地,自己不知从哪听来的 浑话,就敢来说大姑娘?我见你年纪大了,给你脸,轻易不想训斥你。偏你自己不要脸,一张嘴就胡吣,呆会告诉老爷,定要把你撵出去,你才安稳。” 荀淑芝听了消息赶来,正听得方氏说要撵小吴姨娘,忙进来跪下在小吴姨娘身边,给小吴姨娘求情。 方氏没理她们,吩咐人端水进来给荀淑芳洗脸梳妆。 “她是个奴才,你却是咱们家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别和她一般见识,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方氏和蔼地哄着荀淑芳。 “只求太太给我做主,她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这府里,也不是她一个人这样说,如果传出去,女儿没法子做人。” 方氏转过脸,又训斥小吴姨娘。 “你还有脸说,还不是被你闹腾的。两年前,有个张家的来提亲。我看那人年纪轻,已经是个举人,是个有出息。我本想说给大姑娘,是你见人家好,非要求了老爷,说是大姑娘年纪大,三姑娘、四姑娘年纪小,只有二姑娘年龄合适,非要先给二姑娘说。老爷被你说动了,我也没法子。结果,你让人去打听,又嫌弃人家没家财,又不愿意了。好好一件事,让你这一闹腾,人家再没上门。前儿个听老爷说,如今那姓张的后生,已经做了道台老爷了,唉……” 荀卿染恍惚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具体如何她并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方氏推波助澜,就凭小吴姨娘,根本就成了了什么事。 “太太,不是……”小吴姨娘张口要辩解,被方氏瞪了一眼,羞惭惭地低下头,荀淑芝跪在那,也哭了,只是不敢抬头。 荀淑芳梳洗过了,就靠进方氏怀里。 “我的儿,让你受委屈了。你的事,我都放在心里,正在为你打算。”方氏拍着荀淑芳的肩哄劝道,又让小吴姨娘和荀淑芝给荀淑芳赔礼。 “都是因为你们,让你大姐姐受委屈,还不过来给你姐姐赔礼。” 荀淑芝听话地上前给荀淑芳行礼赔罪,荀淑芳撇了撇嘴。 方氏笑了笑,又让人拿了她的妆盒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只金步摇,想了想,又挑了只凤头点翠的珠钗出来。方氏将步摇给了荀淑芳,又将荀卿染招到近前,亲手将珠钗插到她头上。 “你父亲赏人给你,我就不给你人了。这只珠钗,是我年轻时戴的。还是方家祖上传下来的,是开国时太后从宫里赏出来的。你如今出落的越发好了,这珠钗正配你这头黑黝黝地头发,看着就惹人爱 。” 荀卿染忙屈膝行礼谢了,回头一瞥,正看见荀淑芳对她冷笑,也就装没看见。 荀淑芝一直低着头抽噎,小吴姨娘见荀淑芳和荀卿染都得了东西,只有她女儿没有,又有些不平起来。 方氏哄好了荀淑芳,又训斥了小吴姨娘几句,就将人都打发出去。 “大丫头怎么和小吴姨娘闹起来了?”打发了众人,方氏问常嬷嬷。 “大姑娘和二姑娘都争着给朔哥儿送东西,丫头们口角起来,大姑娘打了二姑娘的丫头,然后就和小吴姨娘吵起来了。” 方氏直起身,“朔哥儿那,三丫头有什么动静?” “三姑娘倒没有。跟着您去看过一次,后来四姑娘送东西过去,三姑娘在旁边,派了个小丫头叫宝珠的,过去问候过。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方氏点头,“她还算老实。”又冷笑道:“大丫头,耍鬼耍到我头上了,她这哪里是和小吴姨娘闹,这是怨我耽误了她,来寻我要婆家那。” “大姑娘的年纪,也确实是……” “又不是我不给她找人家,是她那好姨娘给搅合了,怨的了谁!想着朔哥儿,哼,做的好梦!!我妹妹就这一个儿子,诺大的一份家业,她们也不想想她们配得上吗!生就一副姨娘像,跟她们那下贱的娘一样。” 常嬷嬷不好接话,“太太,大姑娘人大心大,二姑娘凡事都听小吴姨娘的,朔哥儿……年纪轻,若是真闹出点什么来,老爷那边交代不过去。” 方氏站起身,要去看郑元朔,对常嬷嬷吩咐道,“你去敲打敲打她们,让她们老实些。朔哥儿这孩子,心眼实,我也得去嘱咐嘱咐,别让他上了她们的当。” 第三十章 醋意(二) 荀卿染出了方氏的院子,慢慢往回走。刚转过回廊,就见荀淑芳带了腊梅和芍药,正站在凉亭旁边向她这边张望。 “三妹妹,别急着回去。屋子里怪闷的,这里风景好,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荀淑芳拦住荀卿染。 看着荀淑芳一脸的笑,荀卿染知道她这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一定是有话要说。 荀卿染随着荀淑芳进了凉亭,一坐下,荀淑芳一双眼睛就在荀卿染全身上下看了又看。“啧啧,太太不说我还没注意,三妹妹果然是越来越漂亮了。”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酸意。 荀卿染不动声色,“大姐姐说笑了,谁不说大姐姐是荀家最漂亮的?我连二姐姐都比不上,更是远远不及大姐姐。” 荀淑芳脸色好看了些,又盯着荀卿染头上方氏送的珠钗道:“太太给的这只珠钗倒好,只是看着和三妹妹不大相称。反而是我这只步摇,样式又好,又是足金,更称三妹妹一些。”说着就从怀里拿出步摇在手里,给荀卿染看。 荀卿染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说话。方氏送她的这只珠钗,上面有颗东珠,足有龙眼大小,而且色泽光润,毫无瑕疵,更不要提上面镶嵌的翠玉和红宝石,还有做工,也极为精致,还有内造的标识。而荀淑芳那只步摇,却是乏善可陈。 “我是做姐姐的,少不得吃点亏,索性咱们换过来。”荀淑芳这样说,但那语气可不是在和荀卿染商量。 荀卿染稍有迟疑,荀淑芳脸就沉下来,冷哼了一声,“怎么妹妹不愿意?哼,这个东西,你戴在头上,可不稳妥,姐姐这是为你好。” 荀卿染看了荀淑芳一眼,默默地抬手拔下珠钗,递了过去。荀淑芳转怒为喜,伸手来接,没想到荀卿染又将手缩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大姐姐喜欢,不说拿东西换,就是白给大姐姐也没关系……只是,这是太太赏的,这样转赠给姐姐,是对太太不恭。妹妹,妹妹实在不敢这么做。” 荀卿染又将珠钗插回自己头上,她不信荀淑芳敢来抢。 “你?”荀淑芳感觉自己被耍,有些气结。 荀卿染依然平平淡淡,“大姐姐如果喜欢,刚才在太太跟前怎么不说?大姐姐若说了,太太一定会给你的。” “那时……”荀淑芳又撂下脸来。她方才是想要,但是没敢开口。她因为小吴姨娘的一句话,闹到方氏跟前,为的是她的终身大事。她瞧 的清楚,方氏那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哪里敢节外生枝。 想到这件事,荀淑芳又换了幅脸色,咯咯笑了两声道:“我和妹妹开玩笑的,妹妹就当真了。” 荀卿染见惯了荀淑芳自说自话,也懒得反驳她。 荀淑芳边和荀卿染说话,边给腊梅使了个眼色,腊梅便和芍药到荀卿染身边,借口有事拉着红绡一起走远了些。 荀淑芳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问荀卿染。 “老爷送了春桃给三妹妹……老爷突然这样看重三妹妹,三妹妹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姐姐?” 原来是因为春桃的事。 荀卿染只得把应付方氏的话又说了一遍。 “春桃这丫头,模样太出挑了些,我瞧着她是个不安份的。三妹妹,你只怕那她不住,不如把她给我,我替你管教管教。你要是缺人使,我让豆苗过去伺候你。” 豆苗只是个粗使的小丫头,拿一个粗使小丫头换一个大丫头,荀淑芳打的好算盘。不过,荀卿染心里是愿意吃这个亏的。可她又不能答应,荀卿染也纠结了。 “春桃是老爷给我的,我很喜欢,春桃,我是不给人的。”荀卿染闷闷地道。 这么干脆的拒绝,果然荀淑芳有些恼了。荀卿染心里给她鼓劲,快使出手段来,把春桃从我这抢走吧。 出乎荀卿染意料之外,荀淑芳并没有发作。 “我逗着你玩那,一个丫头,有什么了不得。你不把我当姐姐,我可不能不把你当妹妹。你可知道老爷为什么把春桃给了你?量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太太正和老爷商量,给三妹妹你说亲事那。”荀淑芳四下打量了一眼,更加压低声音道。 “大姐姐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大姐姐又说笑了,要说亲也是先说给大姐姐。” “哪个和你说笑,这是千真万确的。京里来了消息,老爷要起复重新做官了。” 荀淑芳果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荀卿染虽然也猜到了,却没想到从荀淑芳这里得到证实。可荀淑芳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消息。 “因为这,才提起了你的亲事……这个消息,老爷和太太是在私下说,不让告诉人的。” “那大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荀淑芳张了张嘴,“我……” “定是老爷太太和大姐姐说了是不是?” 荀淑芳一笑 ,并未反驳,那姿态等于是默认了。 “这件事是老爷太太私下的打算,不让说出去。我今天和你说,是为了你好。小吴姨娘那个人,你刚才在太太那也听到了,她见不得我们姐妹好。上次搅了我的事,这次,只怕她要坏你的事。你莫怕,我是帮着你的。你和二妹妹一个院子住着,你记住让人看劳她,还有月桂,她们有什么不妥的,比如说偷偷去见什么人,你就派人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荀卿染心里有些了然,却道:“大姐姐在老爷、太太眼里果然不同,这样的大事都只告诉大姐姐知道。那大姐姐的事,老爷和太太想来更加上心。” 荀淑芳羞答答地瞪了荀卿染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只和妹妹说,我的事,是已经定了的。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又扯了扯嘴角,恨恨地说,“别的人,有什么打算,都是痴心妄想。三妹妹你可别学那些人。” 荀卿染连忙含糊地应了。 “你瞧这是什么?”荀淑芳拿出件东西在荀卿染眼前晃了晃。 荀卿染看了看,是件眼熟的木头镯子。荀卿染记得,她还给荀淑兰后,第二天,这镯子就套在伺候荀淑兰的一个小丫鬟采香的腕子上了。过两天,那小丫鬟也厌了这木头的,就不再戴,仍旧戴金镯子。 荀淑芳见荀卿染没什么反应,就说道:“三妹妹还记得吧,这就是那天从庙会上买回来的木镯子,你拿了,却被四妹妹要了回去。她哪里会喜欢这种东西,不过是要三妹妹你难堪罢了。我见三妹妹你喜欢,特意要了来给你。” 荀卿染并不想接,但是荀淑芳已经将镯子塞到她手里。 “这些个姐妹中,只有咱们俩是没了亲娘的,所以,我心里,只和你最好。咱们俩说的话,你要仔细,不要讲给别人知道。”荀淑芳又嘱咐。 荀淑芳表现的前所未有的亲密,拉着荀卿染又说了会话,才放荀卿染离开。 荀卿染离开荀淑芳,心里却不能平静。 荀淑芳这是认定了郑元朔,怕被荀淑芝抢了去,还担心她会插一脚。 小吴姨娘眼皮子浅,盯上了郑元朔是独子,还有郑家诺大的家财,想让女儿嫁过去,这个荀卿染能理解。但是荀淑芳的眼光,应该是看不上郑元朔的。而且几年前那桩事,荀淑芳也是亲眼目睹,郑元朔那样的为人,怎么都说不上是良配。荀淑芳为什么要抢着往火坑里跳。 难道她知道,如果不快点嫁郑元朔,后 果会更惨?荀淑芳,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看来,是该找人帮着打探打探了,荀卿染低头盘算。 “染妹,小心走路。” 第三十一章 怜惜 荀卿染回过神,抬起头一看,原来她刚才和荀淑芳分手,红绡却不知哪里去了,她就一个人往回走,因为边走边想心事,没看路,正和郑元朗走了个面对面。 郑元朗身后跟着来喜,还有两个婆子。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些绫罗绸缎、大大小小的盒子,还有帐册等物。方氏四十寿宴,准备大办,因此托了郑元朗在帮忙料理。郑元朗也不辞辛苦,出出进进地忙碌,每天都会和方氏禀报筹办情况。 “为了太太的事,让朗哥哥受累了。”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郑元朗忙躬身还礼,转身就打发那两个婆子,让她们先把东西送给内院的管事婆子。 “染妹身边怎么也没带个丫头?我看染妹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郑元朗关切道。 荀卿染忙摇头,说自己没什么事,又想起上次手被烫伤,多亏了郑元朗在场,救治的及时,后来那药膏也颇有神效,她还没有机会当面向郑元朗道谢。 “上次受伤的事,多谢朗哥哥帮忙,还没谢过表哥。” 郑元朗摆手,“些微小事,不值得一提。染妹的手怎么样了?我已经捎信回去,让人再寻一瓶那药膏来。这几天也该送来了。” 荀卿染伸出手,给郑元朗看了看。烫伤已经完全好了,并没有落下疤痕。只是烫伤的对方皮肤,比旁边的皮肤颜色粉嫩一些。 “已经好了,多谢朗哥哥惦记着。那些老嬷嬷们说,这留下的一点痕迹,过完这个夏天,也就没了。” 郑元朗四下看了看,“染妹坐下歇一会,我让来喜去找妹妹的丫头来。”说着就吩咐了来喜,请荀卿染到旁边石凳上坐。 那石凳每天有人擦洗,十分洁净,郑元朗还是用衣袖扫了扫,又将方才来喜手中捧着的尺头铺在上面,才请荀卿染坐下。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朗哥哥不赶着去做事吗?” “并不在这一时。昨天在城里,见了晖弟,还要我捎话给染妹。” 荀君晖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虽然有同族兄弟作伴,荀卿染心里还是有些挂念,听郑元朗这样说,便在石凳上坐下。 郑元朗也在旁边坐了,“晖弟让我捎话给染妹,说他一切都好,让染妹尽管放心。”又细细说了荀君晖都和谁在一起,在何处住宿,饭食是如何安排的等。郑元朗说的十分详细,显然不是只和君晖路遇,而是费心去探询的。 “多谢朗哥哥这般照应他。”荀卿染道谢。 “晖弟很懂事,同行的兄弟们也都老成持重,我去时,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我并没帮上什么忙,不敢当染妹一个谢字。” “朗哥哥有心去看他,已是十分尽心了。” “染妹,你为晖弟操劳,我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又是敬你又是羡慕。染妹的心情我很了解,我家父亲早亡,母亲后来也过世,只有我和幼妹相依为命。好在有伯娘照看,她和大妹妹一起作伴,我在外面才能安心些。” 郑元朗的身世,自然没人和荀卿染细说。今天是第一次听郑元朗自己说出来,原来他是自幼失估,和妹妹相依为命,荀卿染不觉生出一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虽然也曾读书,不过只能考取个秀才,还是末等,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仗着父亲留下的一份小小家业,过上一两辈子也过得,然而却不愿如此……帮着料理商铺买卖,做的倒十分顺手。依着伯娘比邻而居……金陵城外田庄、土地……打算再买一座茶园……不敢说大富大贵,总是衣食无忧,顺心畅意……” 荀卿染觉得郑元朗说的有些谦虚。他家是比不得郑元朔,不过在江南一带也是一二等富足的人家了。 “朗哥哥过谦了,听老爷说你小小年纪,就肯跟着伙计在外面吃苦,比起只靠祖业,不知世道的纨绔,强上许多倍。”……等等,怎地郑元朗像在跟她交代家底似地。 郑元朗听的面露喜色,“染妹真是这么想的?男儿当自强,我所做,不过是本份罢了。” “染妹,你每天要按时辰给姨母请安,晚上还做活计,屋里却无时辰钟。这个染妹你收着看时辰正好。” 郑元朗递过一个精巧的盒子,眼睛亮亮地示意荀卿染打开。荀卿染伸出手,打开来看,盒子里是一块怀表,纯金的表壳,里面没有表蒙子,只有镂刻罗马数字,可以看到里面的表针。 钟表在这里还是个稀罕物,都是从西洋进的。荀府上下,只有方氏屋内和荀大老爷待客的正厅才有大座钟。荀大老爷和方氏每人有一块这样的怀表。荀淑兰两年前也得了一块,是侯府捎来的。 郑元朗拿出来的这块,比荀家人的都要好,在颍川这个地方是买不到的。 “染妹也许不记得了。两年前姨丈做生日,我来过一次的。那次京里大表哥处送了一块怀表,最后是给了四表妹。我当时见了染妹,觉得染妹也该有一块,这次来时,就特意寻了 一只,早就打算送给染妹的。” 两年前,荀大老爷做生日时的事,荀卿染确实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侯府里送了好些小东西,方氏拿出来分给她们姐妹几个。那怀表,自然没人敢碰,荀卿染当时只拣了一盒绢花。 后来她们和二房的淑妍、淑娟在穿堂里玩,看着荀淑兰显摆那块怀表。淑妍问她得了什么,央着要看,她就拿了绢花出来。淑妍便十分艳羡,说是宫里的最新样式。荀淑兰还没显摆够怀表,见二房的姐妹俩围着荀卿染,就有些不高兴。荀淑芳故意撞过来,撞翻了盒子,还踩脏了绢花。 然后,几个女孩跟着荀淑兰去看其它的东西,只留下荀卿染一个人,蹲下身去拾那几只绢花。 那时候是有个男孩,也不知从哪跑来的,帮着荀卿染捡起绢花,还用袖子擦干净了才递给她。 荀卿染记得那个男孩还劝她不要不高兴,说什么“你不用戴这些,都比她们好看。” 说的荀卿染当时就笑了,原来那个就是郑元朗,明明当时矮矮胖胖的,想不到现在长高了,瘦了,人还蛮帅的。 想起往事,荀卿染忍不住嘴角带笑。郑元朗见荀卿染如此神情,知道她是想起来了,也跟着笑。 “这东西,太贵重了。”荀卿染合上盒盖。 “染妹,你值得最好的东西。” 荀卿染低下头,郑元朗早就带着这个东西,直到现在才送给她,也是明白东西“贵重”,不好轻易送吗? 荀卿染将怀表递还给郑元朗。 “家中姐妹,只有四妹妹有一块,还不如这个。朗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东西却不能收,朗哥哥还是快点收起来。” 宅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没有事还要编出些事来,荀卿染知道,她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不远处已经有脚步声传来,那边矮墙后,已经有个不知哪个院子的婆子在探头探脑了。 正好宝珠寻了过来,荀卿染便站起身,向郑元朗告辞走开了。 郑元朗在原地呆站了一会,低头看见石凳下有只不起眼的木头镯子。郑元朗弯腰拾起,这石凳是方才荀卿染坐过的,他打扫这石凳的时候,还没见这镯子,一定是荀卿染落下的。郑元朗忙宝贝似地将镯子藏在怀里,才迈步向方氏院中走去。 荀大老爷在梨香院用完晚饭,辛姨娘亲自端上茶水,荀大老爷接过,漱了口。 “你现在是双身子, 这些事就让下人们来做。” “妾知道小心,不过,哪里就什么都不能拿不能动了。” 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下人,辛姨娘觑着荀大老爷的脸色,开口道:“老爷是有福气的,妾看着家里四位姑娘,都出落的如花似玉。这都到了能做亲的时候,妾看着太太也在打算……郑家这个时候送了朔大爷来,是不是有和咱们家做亲的打算?” “你听到了什么风声?”荀大老爷本来闭目养神,听了这话就睁开眼。 “那倒没有,是妾自己闲着琢磨。”辛姨娘陪笑道。 “那是没有的事。郑家是豪富,祖上也因皇家恩典,得了幅冠带。不过……咱们荀家世代书香,并不般配。等日后进京,自然给她们姐妹找那门当户对的人家。” “虽是如此,也有个嫡出庶出。郑姨妈若有这个心意,来求老爷太太,那老爷也不答应?” “荀家的规矩,你太太是知道的。不过,若是郑家真的开口,还当真不好拒绝……”荀大老爷微微皱眉。 辛姨娘见了,忙聊起别的,将话头岔开去。 荀卿染自然很快知道了这段谈话内容,一时间觉得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三十二章 喜事盈门 荀君晖考完了乡试,并没有马上回家。他让人捎信给荀大老爷,禀报了考试的情况,又说因为结识了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要在外盘桓几天。荀大老爷见小儿子信中所说,新结交的都是正派人家的子弟,不仅不恼,反而十分欢喜,还派了人送了些盘缠过去。 方氏知道了,就进言说君晖这样游荡十分不妥,要严加管教。荀大老爷斥了她一句妇人见识,臊的方氏当即变了脸。好在只有他两人,并无下人在旁,不过方氏的脸还是阴了好几天。 方氏寿辰将近,荀君晖才回来,先见了荀大老爷和方氏,便来探望荀卿染。 荀卿染摆弄着弟弟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询问他在城里考试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好才放了心。两人又说起别后家里的情形。 “木棉都和我说了,多亏了姐姐。” “别只谢我,也是木棉自己有主意,做事机灵。” “我猜到太太会动我身边的人,没想到她一时都等不及。周家那个婆子,最好为虎作伥,这次惹怒了老爷,彻底丢了差事,是她的报应。太太没了这样的人在身边,也会收敛些……姐姐,太太可因为这件事为难你不曾?” 荀卿染摇头,“不仅不曾为难,反而比平时更多看待我几分。” 荀君晖默然,“太太心思难测,姐姐平时要多加小心。”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麦芽的说话声。 “这是我的分内事,不敢劳烦春桃姐姐。春桃姐姐还是快点把姑娘交代的活计做好才是正经。” 话音落地,麦芽拎着茶壶挑帘子进来。荀卿染往门外扫了一眼,见有一个娇俏的人影在门外徘徊不去,正是春桃。荀君晖也看见了,就皱了眉。 “只是,我那清净了,姐姐这倒招来了麻烦。” 方才荀君晖进院来,春桃正在厢房做针线。她眼神好,一瞧见荀君晖便从厢房迎了出去,给荀君晖行礼。荀君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到上房来了。那春桃还不死心,又换了一幅装扮,只在外面观望,方才定是抢着来送茶水,被麦芽挡了回去。 “不妨事,我这和你不同,她在我这能搅出什么事来。你也瞧见了,我这屋子里,她半点都插不进手来的。不说别人,只麦芽一个,她就占不了便宜。” 麦芽口齿伶俐,性子泼辣,荀卿染因为自己无权无势,怕她出去惹祸,保不住她,只让她在院子里伺候。因此其他院子里的人并不了解麦芽的脾性, 不过荀君晖是知道的,听荀卿染这么说,也笑起来。 出榜那天,荀卿染早早就起了身,招呼宝珠进来,给了她些钱,让她出去打点探听消息,她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虽是在宅院里,也听的远近有铜锣声响起,这是报子来报喜了,必是左近有人家考中了。只是,怎么不见自家的喜报,荀卿染走到屋门口。 东屋的门开着,小吴姨娘倚在门框上,手里一包瓜子,磕的瓜子皮满地纷飞。她见了荀卿染,就冷笑起来。 “没那个命,就是急得眼里长出花来,也是中不了的。” 又是一片铜锣声,这次很近,应该就是自家门前。紧接着就听得前面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有人放起鞭炮来,宝珠远远跑来。 “姑娘,大喜了。外面报子来了,说二爷中了,还是第一名,叫……叫解元。” 荀卿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时候才放到肚子里,禁不住为弟弟高兴起来。 “二爷现在在哪?” “和老爷一起,在前面招待来报喜的人。”宝珠喘着气道。 麦芽过去拍了拍宝珠的肩膀,眼睛往小吴姨娘那扫了一扫。 “二爷是文曲星下凡,这是天命注定的,白白气死那起子小人才好。宝珠,你在前面,得了赏钱没有。” 宝珠见麦芽对她眨了眨眼,忙说:“当然有赏钱。几个报子都是封了五十两一封银子。老爷说了,家里上下都有赏钱。去的早的,赏的更多。我去的早,得了一块银子,麦芽姐姐你看,有没有二两。这还不算多,方才大姑娘院里的李嬷嬷,她力气大,挤到我前面,得了一块,足有五两重。” 麦芽和宝珠一唱一和,小吴姨娘有些不淡定了,更不淡定的是那些伺候的人。这些人等不得小吴姨娘发话,草花和月桂带头,一会都呼呼啦啦地出了院子,奔前院去了。 荀家一片喜气洋洋,前面接待一波波族里的族外的贺客,后院方氏得了荀大老爷的吩咐,只得强装笑脸,打发赏钱。 荀大老爷最近因为族学先生并学政的推介,才对小儿子重视起来。在他眼中君晖平时都只是平庸,因此只盼着能考中个举人就不错了。现在他是喜出望外,看着小儿子是越看越顺眼。荀大老爷读书、做官,也是有历练的人,这时为儿子的前途考虑起来,就将身边心腹的管事长随给了荀君晖两个。这两个人都曾跟着荀大老爷在任上经过,官场、人情、世故等都是熟烂于 心,荀君晖从此更添了臂助。 荀大老爷年轻时参加乡试,虽也是一次考过,但不曾考得第一名,心中颇有些遗憾。如今小儿子替他圆梦,他很是引以为傲,说着要宴客三天,遍请亲朋好友来喝酒庆贺。方氏在旁边几乎气歪了鼻子,却不好说什么。还是荀君晖开口,说是方氏寿辰要到了,不宜在这个时候再请客。况且他年纪小,这次属于幸进,不宜大肆铺张,以后还要刻苦攻读上进。荀大老爷很是欣慰,觉得儿子又能干又孝顺,便听从了荀君晖的话,只请族学的先生,几位族老并二老爷一家来喝了一日的酒。 看着庶子翅膀渐硬,方氏心中不舒服,又闹起了心口疼的毛病。但是荀君晖的懂事知礼,让她想挑刺也挑不出来。荀大老爷宴客,为了弥补上次丢了的脸面,方氏反而要精心备办,最后倒也皆大欢喜。 荀卿染在内院,外面的细情并不清楚,但也觉察出细微的变化。她身边的笑脸多了,耳边奉承的话也多了。红绡不再动不动就请假回家,春桃更加乖顺的不得了,活计唯恐做的不够让荀卿染满意,对桔梗和麦芽也巴结起来。桔梗、麦芽,连小丫头宝珠都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府里办事,都比过去顺多了。 当然荀卿染遇到的也不都是逢迎,比如小吴姨娘和荀淑芳的酸话,荀淑兰看仇人一样的目光,还有方氏隐蔽的小刁难。荀卿染心内波澜不惊,世情如此,千百年来,不曾变过。 这天,荀君晖跟荀大老爷从城里拜客回来,就来找荀卿染说话。 “和姐姐说件喜事,”荀君晖从袖内取出几张银票来,“姐姐在绣庄寄卖的两幅绣屏,都被一个人买去了。大的那副给了五百两,小的三百两。” 荀卿染接过银票,也很欢喜。“不知是谁家,这样大的手笔。” “我问过了,掌柜的说是过路的客人,用银票付帐,并没留下姓名。听口音,不是颍川附近的人。” 荀君晖脸色有些黯淡。荀卿染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她绣的东西,自然知道价值。不过也是遇到了识货的,拿去配幅好框子,送礼或者自用,千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荀卿染想着弟弟在外面,会有很多花销,从方氏那拿,肯定非常不容易,便要把银票给弟弟。 荀君晖并不接,“姐姐,我这次中了解元,老爷那边安排,除了内院的供给,我若有花销,可以从外院管事那直接支取。我已经和桔梗说了,姐姐这边要用钱,尽管和我说。这些银票,姐姐 都留起来吧,留着……留着给姐姐自己,嗯,置办嫁妆。” 嫁妆!荀君晖才十三岁,竟想到了这一点。荀卿染不知道该为弟弟的早熟伤心,还是为弟弟的贴心高兴。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倒会操心!”荀卿染嗔了一句,又道:“你现在用不上,我就收起来,以后要进京赶考,还有娶媳妇,也是大开销,总有用的到的时候。” 荀君晖一句嫁妆,引来一句娶媳妇。他毕竟年纪还小,就有些羞了,荀卿染反被逗笑了。 十三岁的解元,就是文曲星辈出的荀家,也是屈指可数。荀君晖这些天听到的夸奖、奉承几乎让他耳朵听出茧子来。荀卿染担心他从此骄傲起来,就告诫他要戒骄戒躁,不可因一时得意,在待人接物中失去平常心。荀君晖都恭敬地听了,只让荀卿染放心,他不是那样轻浮的人。 荀卿染打听得这些天弟弟的行事,别人也都说他谦逊懂礼,便放了心。姐弟俩正说着话,宝珠进来禀报。 “二爷的小厮在二门,急等着要二爷出去。说京城来人了,请二爷出去陪客。” 第三十三章 喜事盈门(二) 送了弟弟出去,荀卿染思量了一下,便将拿了一双裁好的鞋面,又带上花样册子,到方氏房里来。 方氏房中今天比往日都要热闹,金嬷嬷、常嬷嬷带着丫环们在地下伺候,荀淑芳和荀淑兰都榻旁的椅子上坐着,地中央矮凳上坐着三个媳妇子,每个身前都有一个矮几,放着茶水并瓜果点心等物。 方氏坐在榻上,正满面笑容地和这几个媳妇说话。荀卿染认得其中一个,是荀家的家生子,嫁了金嬷嬷一个叫金荣的侄子,大家都叫她金荣家的。这两口子都在京城荀家大爷跟前伺候,颇有体面。另两个媳妇遍身绫罗,装饰打扮颇为不俗,说话也是一口京片子,伸出来的手白皙细嫩。荀卿染心中便猜到,这一定是京城安国公府和方氏娘家定远侯府的人,来给方氏送寿礼拜寿的。 荀卿染给方氏福了一福,“想给太太做双鞋,请太太挑个喜欢的花样。” 方氏看看了看,就让荀卿染将花样子放着,她慢慢选。 荀卿染一进来,三个媳妇都看到了,金荣家的先站起来,那两个媳妇见了荀卿染的打扮说话,也都站了起来。 “这是我家三姑娘。”方氏向三个媳妇子道。 三人都上前给荀卿染屈膝行礼。金荣家的就和荀卿染介绍,“奴才是金荣家的,在京里跟着大爷和大奶奶,姑娘想来还认识奴才的。这两位,这是安国公府二夫人的陪房孙大娘,这是侯府伺候侯爷和夫人的庆大娘。” 看方氏对那两个媳妇的态度,荀卿染知道两人都是有体面的,便给两人还了半礼,笑问两府的长辈们好,对金荣家的则只微微点头。 那两个媳妇将荀卿染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连声赞方氏好福气,荀家的女孩子各个品貌出众。 “日常跟着太太也在京里走动,不是说大话,上至公卿王侯,下至大小命官家的女孩,见了不知多少,没有几个比得上姑太太/姨太太家的。太太实在是会调/教人,让人羡煞……” 方氏自然说了几句谦逊的话,一时高兴起来,就让人去叫了荀淑芝来,又相见了一番。 荀卿染姐妹几个退到里屋,方氏又和几个媳妇聊起了家常。先说起荀家大奶奶,说是产婆奶娘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临盆,众人看了都觉得这一胎定是个男孙。又说到齐家,老太君身体还硬朗,大夫人、二夫人都给方氏带好……最后说道方家的当家奶奶。 “上次信中就说,侯爷夫人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方氏关切地问道。 庆大娘叹了口气,“请了无数个大夫,吃了不知多少的药,看着是好了些,不过还是懒懒的,一天中总有大半天是睡着的,饭食也懒得进,御医说,这个夏秋无妨,只看今冬……就能大好了。” 房内顿时无人说话,方氏沉默半晌,“我这个外甥媳妇,是万里挑一,最是要强的。年轻的人,养一养就好了。” “可不是,侯爷夫人吉人天相,很快就好了也是有的。” 气氛这才好起来,几个人不约而同转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别的事,方氏就安排人带几个人下去歇息。 荀卿染姐妹几个从里屋出来,方氏挑了花样递给荀卿染。荀淑兰坐到方氏跟前,小声询问,“大表嫂是什么病,这么听着,仿佛病了有一年多了。” 方氏摆摆手,给荀淑兰使了个眼色,荀淑兰就不再问。这时有人来回禀。 “齐家四爷和老爷说完了话,要来拜见太太。” 方才在里屋,荀卿染就听几个媳妇说,国公府的上的四爷也来给方氏拜寿。听说本来是没工夫来的,凑巧出来办差,路过颍川,府上的二老爷就差了他来,给荀大老爷请安,给方氏上寿。 方氏赶忙叫人请进来。荀淑芳和荀淑兰都齐齐露出期盼神色,荀卿染想了想,就问方氏,她是不是该回避。 方氏在几个女孩子脸上瞧了一眼,“嗯,那是你大姨母家的四公子,你们该叫表哥的。是自家人,现在见见也好,不用回避了。” 外面传来靴子响,还有金嬷嬷的说话声,一会工夫,金嬷嬷引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人身穿玄色暗纹金丝柳叶团花箭袖长袍,青面白底缎子朝靴,腰系同色玉纹腰带。荀卿染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忙和姐妹几个都站了起来。 “攸哥儿,快起来。几年没见,如今已经是大人了。”那人进来就拜见方氏,方氏忙上前扶起来。 荀卿染记得人说过,齐家这一辈的年轻人,多为富贵安养,只有一个是武举出身,现做着御前侍卫,叫做齐攸,心里就猜一定是这个人了。 齐攸抬起头来,看样子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足比娇小的方氏高了两头。荀卿染先是暗赞好气魄,待瞧清了齐攸的长相,更是暗赞一声好眉眼。 齐攸眉毛不粗不细,却浓黑如墨,斜斜直飞入鬓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瞳仁宛如墨玉,一眼望来,端的是英气逼人。荀卿染微微垂下眼 帘,又忍不住再次抬起,这次瞧的更清楚了,这男子的眉心竟长了颗朱砂痣,小小的一颗艳若胭脂。这颗朱砂痣,若在寻常男子脸上,必定显得柔媚,但在齐攸脸上,只是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减弱了几分,直让人觉得这男子虽然危险,却还是难以挪开视线。 方氏又让荀卿染姐妹们一一和齐攸见过,这才两相坐下说话,先问老太君可好,又问他父母,最后又问了一番路上的寒温。荀卿染在旁边冷眼瞧着,方氏待齐攸热情亲切,不亚于对待郑元朔,但是腰却一直挺的直直的,不像与郑元朔那样随意。荀卿染又瞥了一眼齐攸,并不觉得奇怪。如果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人,荀卿染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也只是多看两眼,对于这样全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进四个字的人,荀卿染可不想去亲近。 荀卿染低着头,眼角余光左右一扫。荀淑芳和荀淑兰两个身体都坐的笔直,眼光都在齐攸身上打转。就是最为害羞的荀淑芝,也忍不住在偷瞄齐攸。 颍川地方多出文人,荀淑芝只在内宅,平时没有机会外出,就是荀淑芳和荀淑芸,虽能跟着方氏外出,但是所见的也多是清秀书生,对于齐攸这样气质的男人,只怕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荀卿染也感叹,荀家几个姑娘中,最守大家闺秀规矩的,只怕不是荀淑兰,而是荀淑芝。 “颍川这里,你没来过,也有几处风景可以看看。多住两天,你郑家两位表弟都在,陪着你一起四处逛逛。” “这次出京,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有要事在身。老太君和家父家母都十分惦念姨丈和姨母,特意吩咐回程时务必来探望,给姨丈请安,给姨妈拜寿。只是还要按期回去复命,并不敢多留。” 齐攸说只能住上一晚,就要回京,方氏知道他有差事在身,也不勉强。 “攸哥哥,我记得上次在京里,攸哥哥曾猎了头小鹿,养在流芳园内,不知现在还在吗?”荀淑兰趁着方氏说话的空档,开口问道。 “自然还在。”齐攸转头看了荀淑兰一眼答道。 方氏笑道,“攸哥儿,别笑话你四妹妹。她被我惯的,还像个小孩子似地,只记得玩耍。” “我们东庄也有山林,人说里面也有狐狸、鹿,野鸡野兔,只是他们读书的人,拉不动弓。攸哥哥,不如你多留几天,猎几只来给妹妹们看看。”荀淑芳忽闪着大眼睛道。 齐攸眼神一闪,径自喝茶,并不答话。荀淑芳这才意识到话说的鲁莽,脸腾地就红了 。 方氏不悦地扫了荀淑芳一眼,就有荀大老爷打发了荀君晖过来。 “二老爷去了城里,抄了官衙的邸报回来。说是圣上隆恩,老爷即日可以起复为官。老爷让我来请四哥过去说话。” 齐攸站起来,“吏部的官文下来有半个月了,本该早到了这里。只怕是前两天直隶暴雨,洪水冲毁了驿路,这才晚了。我出来时,家父交代,请姨丈姨母得了邸报,早些打点进京,家父也好帮忙筹划。” 这一连串的喜讯,让荀大老爷十分高兴,当天晚上就请了二老爷一家过来,一起吃顿家宴庆祝。荀大老爷、荀二老爷、君晖、郑家兄弟并齐攸在外面坐了一桌,方氏和林氏带着两房的姑娘另坐了一桌。 辛姨娘因有身孕,出来走了个过场就回去了。小吴姨娘照例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不过她想着这样的喜事,有正室的恩典,她也能搭个坐,乐呵乐呵。不过,方氏似乎是忙忘了这件事。小吴姨娘跟着伺候了一会,就委委屈屈地出去了。自然也没人会注意她如何,只有荀淑芝心里不好受,脸上露了出来。 二太太林氏和两个女儿荀淑妍、荀淑娟都打扮的金碧辉煌,还提前把方氏的寿礼送来了。 “大嫂,这尊玉佛,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我家老太太信佛,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来,后来给我做了嫁妆。我平时舍不得拿出来,想着只有大嫂配用这个,早就要送过来……祝大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咱们妯娌几个,只有大嫂最和气大度,不愧是侯府的贵女。我瞧着,大爷是有出息的,四姑娘如今也出落的越发雍容贵气了,以后大嫂的福是享用不尽的,可别忘了拉扯一下你这些侄男侄女们……” 林氏一一指着送来的东西,陪笑奉承着方氏。方氏极为受用,嘴上还谦虚,说自家人,心意到了就行,不敢收这么重的礼。荀淑妍也上前伯娘长伯娘短,总算哄的方氏开怀大笑才罢。二房今年这份寿礼比往年厚了不知多少,为的是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方氏自然是得意非凡。 因为上次宴席的事情,荀淑兰和荀淑妍有些小龌龊。荀淑兰一开始就不怎么搭理荀淑妍,荀淑妍并不恼,只一味陪小心说好话,也多亏她马屁神功颇得家传,总算和荀淑兰言归于好。两人就甩开荀淑芳,自在一旁说悄悄话。荀淑芳不好发作,只在暗地里撇嘴。 “方才那个,就是安国公府,你齐家的表兄?”荀淑妍小声问荀淑兰。 “嗯,是我四表兄,如今做着御前的侍 卫,听说很得皇上器重的,单独派他出来办差那。”荀淑兰骄傲地答。 “唉呦,皇家的差事阿,是什么差事,说来听听。” 这个却是荀淑兰也不知道的,“你也知道是皇家的事了,怎么能随便说。” 荀淑妍又打听起安国公家的事,荀淑兰知道的也不详细。只说安国公齐家,现有前安国公夫人老太君容氏在堂,两个儿子,长子降等袭爵受封奉恩将军,次子恩典为户部侍郎。下面共有六位公子,齐攸是二房的,排行第四。 “淑妍妹妹平日清高的很,怎么今天对齐家表哥这样关切?”荀淑芳忍不住含酸道。 第三十四章 进京 荀淑芳话一出口,荀淑兰和荀淑妍都变了脸色。荀淑兰是狐疑地看着荀淑妍,荀淑妍则挑眉看向荀淑芳。 “家里来了亲戚,我和四姐姐聊天,说一说有什么要紧。大姐姐你这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依我看,你倒像是贼喊捉贼。哼,我哪里清高,又哪里关切,还请大姐姐指教我。大姐姐说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们就到大伯娘跟前,听听大伯娘怎么说。” 荀淑芳不久前用在小吴姨娘身上的招数,今天被别人用在她身上,还加了利息。 荀淑芳自然比小吴姨娘机灵,看荀淑妍脸色不对,早堆下一张笑脸来,又是为荀淑妍斟茶,又是拿果子,嘴里不住地赔礼。 “是姐姐一时糊涂了,说走了嘴。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自家姐妹,五妹妹你别跟姐姐较真,姐姐给你赔罪了。” 说到灵活善变和巴结逢迎,荀淑芳和荀淑妍倒像是嫡亲的姐妹。荀淑妍看荀淑芳这副模样,撇了撇嘴,冷哼一声,转过头继续和荀淑兰说话,算是房了荀淑芳一马。 平日里,荀淑芳为了哄方氏开心,无所不用其极地巴结荀淑兰。对卿染和荀淑芝,她是从不假以辞色的。甚至为讨好荀淑兰,嘲笑讥刺这两个妹妹,都是常有的事,今天却在荀淑妍这里吃了鳖。 那边荀淑兰和荀淑妍两个说笑了一阵,又跑到外面隔着屏风往外偷看,荀淑芳跺跺脚,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荀卿染在旁边瞧的清楚,却只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拈了颗杨梅在嘴里,觉得酸酸甜甜,滋味甚好。 晚宴接近三更才算结束,第二天,荀淑妍又早早地过来找荀淑兰,说了两句话,就打听齐攸,说要给齐攸送行。只是齐攸为了赶路,一大早已经走了。荀淑妍有些失落,荀淑芳冷笑一声,想要嘲笑,又想起荀淑妍并不是好性子的,只得忍住。 接下来就到了方氏的寿辰。方氏要忙着招待宾客,又要打点出行的行囊,连日里又有得了消息来贺喜的、巴结的、投奔的,照实是忙的焦头烂额。 虽然忙碌,方氏的心情却是极好,对着几个庶女也有说有笑起来,有时候还留她们一起吃饭。这天,荀大老爷也留在方氏屋内吃过晚饭,两人便商议起进京的事情来。 荀大老爷要出仕,荀二老爷便想跟着,荀大老爷自然是要提携弟弟的。 “二房一家要跟着,也没什么。只是,京里那宅子也不甚大,这么些人住着十分拥挤,怕她们不习惯。大奶 奶就要临产,还要坐月子,也腾不出手来招待。况且这次进京,还不知道老爷能谋到什么样的官,或是留在京里,又或是外放到任上。何苦也让他们跟着来回奔波。不如咱们先进京,等老爷的差事定了,再知会二房,派人来接他们就是了。” 方氏这番话说得处处为二房考虑,荀大老爷觉得很有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就这样和二弟说。” 接着又议论起带谁进京。 “本来,只妾身陪着老爷进京就行了。只是,这四个女孩子,留在家里我不放心。她们年纪也大了,妾身还想着带她们去京城里见识见识。就辛苦些,都带了去吧。这样,两只大船就也就够了。” 方氏觑着荀大老爷的脸色,又接着说道,“辛姨娘是最最要紧的人。她有身孕,受不得颠簸,只得留在家里,她那院子的人就都留下伺候她。老爷若不放心,就让小吴姨娘留下来照顾她……还有,家里没个男人也不行。好在晖儿长进了,就让他留下帮忙打理。辛姨娘有什么事,他也能在外照应,这就万无一失了。” 荀卿染早想到,方氏头一个是不想带辛姨娘,第二个就是君晖。不过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知荀大老爷会如何处理。 “留她一人在府里,我不放心,总要太太照看着才稳妥。” “妾身也想留下来照看她,只是老爷此次进京,少不得要会会各路亲友,内外都需要打点。大奶奶身子又不方便,只有妾身辛苦一趟。老爷也不用担心,辛姨娘留在家里,内院有小吴姨娘,外院有晖儿,妾身再安排两个年老有经历的嬷嬷照看她。况且,二老爷和二太太还在,老爷再托付托付他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荀大老爷有些迟疑,“这样……也好。不过,晖儿不能留下,他明年就要参加会试,正好现在一起进京。” “妾身何尝没想到这个,正是因为要参加会试,才要他留在家里。京里忙忙乱乱的,他不好安心读书。这里又清净,还有学里的先生看着他读书,明年再上京也不迟。” “晖儿年纪还小,还是我督促着他些才好。京里有鹿山书院,很多大儒在那里讲学。先生已经写了荐书,我带晖儿过去拜师,就让晖儿在那里附学,是最妥当的。” “妾身也是担心辛姨娘。老爷这样安排,自然更好,妾身也舍不得晖儿那。”拦不住荀君晖,那么能拦下一个最碍眼的也好。 方氏又和荀大老爷说起要带些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动身等。荀卿 染告辞出来,红绡被金嬷嬷拉去说话,荀卿染就一个人穿过花园,往自己院子里走。 一弯残月挂在林梢,不用灯笼,也能依稀看见路径。这荀家老宅,只怕以后是再也回不来了。荀卿染这样想着,不免添了几番离愁别绪。 荀淑兰也已经十五岁,正是该说亲的年龄。所以方氏一定会很快将她们三个年长些的嫁掉。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她的命运,真的仿佛是水上的浮萍,不知会飘向何处,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我的心肝,这些天怎么不往我们哪里去了。以前天天送三次汤,如今三天也不见一次,可想死我了。”假山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喘息声。 “放规矩点,再动手动脚的。我就喊起来,叫人拿了你这贼。”女人娇嗔。 这样的对话和语气,荀卿染停住脚,四下无人,声音是从前面不远的假山石后传来的。 荀卿染自叹晦气。这样的事,如果她去撞破,那么她的闺誉也毁了。况且,所谓奸近杀,她虽是荀家的姑娘,可正经势弱,贼人如果狗急跳墙,那么她……。想到这,荀卿染忙闪身躲到一丛芭蕉后。 “好人,别喊。我等了你半天,你就依了我吧。” 荀卿染皱眉,她已经听出两人是谁,在这府里,也就是这两处的人会如此大胆。 “叫你来,不是图你受用的。”那女子的声音微颤,听声音是推开了男人。“姑娘变了心思,你以后再想要我,也不能了……” “我们爷这样的打着灯笼难找,你们姑娘可是糊涂了。”男子并不是很在意。 “姑娘是有主意的,我也劝不了。大爷是太太心尖上的人,好歹不管怎样,先要了我出来,太太没有不依的。咱们就能长久在一起,也不负当初发的誓。” “这是真的了?!怪不得,自打齐家的人来,就冷了我们爷。这是要攀高枝了?我和你说,那不是你们攀的上的,早点歇了那个心思吧。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后鸡飞蛋打了。” 那女子只求那男子要她出去,那男子却一味求欢。远处有巡夜的婆子打着灯笼经过,那女子终究胆小,只说了句,“奴家性命,都在你身上,千万救我,一辈子报答。”就顺着墙根溜走了。那男子却不慌不忙,一边系裤带一边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出了园子,朝前院去了。 荀卿染正要走出来,却见旁边假山石堆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个人来,赫然是荀淑芝。荀卿染惊的张了 张嘴,只见荀淑芝摔倒在地上,一脸的泪痕,抖了半天才爬起来,朝园子外走了。 荀淑芝走远了,荀卿染才从芭蕉后走出来,心里暗叹,原来倒霉的不是她一个人。 方才在方氏屋里,方氏的进京计划里,小吴姨娘是从始至终抖被排除在外的。当时荀淑芝便有些黯然,早荀卿染一步离开了。这个戏码,想来她更是听了全套。 荀卿染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淡定和荀淑芝的失魂落魄,再次确认,荀家真正最符合闺门秀女标准的,就是这个荀淑芝没错。 荀卿染本着闲事莫管的心理往回走,走过荀淑芝摔倒的地方,发觉踩到了什么东西,附身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枚玉扣,正是荀淑芝的。 荀卿染皱皱眉,想把玉扣放回原处。又想了想,还是将玉扣攥在手里。 这个东西荀淑芝一直很宝贝,可她只怕没胆回来找。若是被别人发现,荀淑芝也不好解释。 荀卿染出了园子,进了自己的院门,看左右无人,便将玉扣丢在一只花盆内。负责打理这些花草的丫头是个老实人,一定会将玉扣还给荀淑芝。 五月初六,比预定日期提前了十天,十几辆马车载着荀家上下人等,从颍川出发。走了一日,到了青州渡口,早有几只大船等候在那里。一家人弃车登舟,一路北上而去。 第三十五章 住房是个大问题 荀家在京城的宅子位于内城,荀家大爷特意请了假,一早就到通州,接了荀大老爷来家,早有一家仆役在门口接着。荀大老爷、荀君晖、郑元朔兄弟和荀家大爷到前院客厅看茶说话。方氏则带着荀卿染几个,跟随金荣家的直奔内宅,去看荀大奶奶。 荀大奶奶刚刚生产,还没出月子,因此出不了门。 进了荀大奶奶的屋子,光线陡然一暗。荀大奶奶正坐在炕上,见方氏进屋,便忙坐起来,要穿鞋下地,方氏出声阻止,常嬷嬷赶忙上前拦了荀大奶奶。就有荀大奶奶屋里的大丫头彩鸾,过来扶着方氏在炕上坐了。荀大奶奶一边说自己失礼,一边在炕上跪着给方氏磕了头。 荀卿染几个这才上前,给荀大奶奶见了礼。然后都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因为是坐月子,虽是夏初天气,荀大奶奶却没开窗子,不仅如此,窗户纸还糊的严严实实。屋里虽然熏着香,荀卿染还是觉得有些气闷,刚坐下一会,便觉身上有些冒汗。 方氏和荀大奶奶聊起家常,丫头们送上茶来,荀卿染趁机仔细打量荀大奶奶。荀大奶奶生得一张长条脸,高鼻梁,大眼睛,皮肤微黄,却肌理细腻。她今年二十三岁,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现在头上包着帕子,衣服也穿的严严实实的,也许是刚生产的缘故,微微有点双下巴。整体说来,也算得上是是美人。 “把三姐儿抱来给太太看看。”荀大奶奶吩咐。 一会,就有奶妈抱着一个婴孩走进来。 荀大奶奶一边陪笑,一边偷眼打量方氏的神色,颇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模样。 船行在半路,就接到了荀大奶奶生产的消息。荀大奶奶已经连生了两个女孩,这一个,大家都一心盼着是个男孩。听说又是个女孩,荀大老爷和方氏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荀大奶奶想必也是明白的,因此对方氏的态度就格外关注。 方氏接过婴孩,看了看,又询问了奶妈两句。 “看着还结实,和大姐儿那时候差不多。” 方氏将孩子递还到奶妈怀里,让常嬷嬷拿出一套金项圈、长命锁、金手镯、脚镯出来,旁边有丫头接过去,奶妈抱着婴孩给方氏行礼道谢。方氏态度虽然温和,却不热烈,不过拿出来的见面礼还是相当的厚重。荀大奶奶脸上笑容也就多了几分。 “母亲,大嫂,我能看看三姐儿吗?”荀淑兰问道。 “当然可以,快把三姐儿抱过去给姑娘们瞧瞧。 ”荀大奶奶笑道。 奶妈抱着婴孩过来,荀卿染也站起身。四个女孩子围着奶妈看襁褓中的婴儿。稀疏的头发,粉红的一张小脸,眼睛闭着,小嘴巴不时蠕动两下。 好可爱!荀卿染很想抱一抱,荀淑兰已经开口,“让我抱一抱吧。” “你哪里会抱孩子那,现在可不敢给你抱,等她再长大一些吧。”方氏笑着阻拦道。 第一次见到小侄女,总要有所表示。荀卿染早就准备了一套小鞋子、小袜子、小帽子,这个时候就拿出来,给这个小侄女做见面礼。荀淑芳、荀淑兰、荀淑芝也都准备了针线活计送上。荀大奶奶让人拿过去细看了,赞了一番,才让奶妈收起来,抱着三姐儿下去了。 “老爷太太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媳妇身子不便,有心无力,还望老爷太太弟弟妹妹们多包涵。这个院子是主院,还请太太就住在这里。媳妇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方氏打断荀大奶奶的话,“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一家子骨肉,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你如今身子要紧,做什么要你搬来搬去,当我这个做婆婆的,就那样不通情理吗?” “太太就知道大奶奶心细,早写了信来,让大奶奶不要如此,这也是太太的一片慈心。”常嬷嬷在旁笑着道。 “奴婢们也是这么说,偏大奶奶非要收拾了东西,不是大爷拦下,早就挪了出去那。奴婢抖着胆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奶奶这是月子里,如果身子出了事,让太太和老爷担心,那才是不孝那。大奶奶听了,还骂了我,还要罚我那。”彩鸾在旁端上果子来,荀大奶奶接了亲自捧给方氏。 方氏自然不会让没出月子的媳妇腾屋子,荀大奶奶也知道,不过是要做出个姿态来。婆媳俩又母慈子孝了一番,才不提腾院子的事。 “太太也知道,这宅子本就不大,如今只怕要委屈老爷、太太和弟弟妹妹们。院子媳妇都让人收拾了,太太看怎么住方便,尽管吩咐下面的人……不知道辛姨娘也来……该如何安排?” 方氏没有立即答话,却先打发荀卿染几个。 “这个屋子本不该你们来,你们说想大嫂,才带你们来坐坐。你们到外面坐着去吧,别在这闷坏了。” 荀大奶奶也说,“请四位妹妹外面坐。”又让人去带大姐儿和二姐儿过来。 这是方氏要和荀大奶奶说话,不方便让她们姐妹听到。 就有丫环婆子上前,领着她们到外面 的偏厅,摆上茶果招待。 京城这幢宅子,前后不过四进,这一次来了这些人,还真是不好安排,荀卿染心中也在琢磨。 荀大奶奶说起辛姨娘的话,却不尽是事实。虽然本来辛姨娘是要留在老家的,但是荀大老爷去了梨香院一趟,辛姨娘不知说了什么话,又弹了一曲琵琶。荀大老爷便改了主意,一定要带上辛姨娘。也因此才会提前出发,一路上慢慢行来。 在路途中,已经捎信给荀大奶奶说了辛姨娘要来。今天荀大奶奶特意这样来问,是忌惮着辛姨娘是荀大老爷的宠妾,怀有身孕,如果安排不好,她怕担责任,如果安排的太妥当了,又怕方氏不满。 荀卿染又想起,荀大奶奶没生产前,就知道方氏会进京。如果她真的要腾出主院来,那时就该搬到别的院子生产。 屋子里,方氏果真在和荀大奶奶议论房子如何安排。 “……她是双身子,不好和人挤在一起。其它几处都安排好了……便让她住到枫林晚去吧。那里地方大,也清净,正好养胎。”方氏如是说道。 听到枫林晚三个字,荀大奶奶眼中有惊异之色,不过也是一闪而过,并不说什么,只恭谨地应了。 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丫头婆子们带进两个小女孩来。两个小姑娘,一个七岁,一个只有四岁,打扮的齐齐整整,是荀家大爷和大奶奶的两个女儿,家里只称呼大姐儿和二姐儿。 方氏也和荀大奶奶说完话出来,两个小姑娘先见了祖母,又给几位姑娘见礼。方氏又另有两份见面礼送上。荀卿染姐妹也备了礼物。荀淑兰是有钱的,给了小金锞子的荷包。荀卿染是亲手绣了两个香包,另外还有一些小玩意,是路过大集镇托君晖买的。 两个女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被教导的很好,进退之间很有礼貌。方氏把二姐儿抱在膝上,又拉了大姐儿在跟前,着实亲近了一番,才让人带她们出去。 方氏就对荀卿染几个道:“这里不像家里那么宽敞,你们只好挤一挤,就住到水畔居去吧。你们先去安放了东西,换件衣裳,再过来。” “那里好,正临着荷花池,我以前住过的。”荀淑兰笑道。 “你大嫂知道你喜欢那里,特意收拾出来的,你快去吧。”方氏见女儿高兴,也觉满意。 便有荀大奶奶的大丫头绣凤,让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箱笼,领着荀卿染几人到了水畔居。 水畔居名副其实,是临水 的一个院子。院子后面是一大池的荷花,环境非常不错,不过房舍不多,只有五间房。 “我上次来就是住在这里。”荀淑兰指着东面一间道。 “姑娘果然没忘,大奶奶知道姑娘喜欢这房子,吩咐人每天打扫,不让人来住,只留给姑娘。姑娘进去看看,那些个摆设,还是姑娘上次来的时候的,一丝一毫都没动过的。”绣凤陪笑道。 荀淑兰进屋,摸摸桌子,看看床榻,十分满意道:“大嫂子有心了。” “姑娘高兴就好。大奶奶吩咐,姑娘若是要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只管吩咐下面的人。” 安顿下荀淑兰,荀淑芳早瞧好了和荀淑兰左边那一间,就要命人搬了她的箱笼进去,那几个粗使婆子却没动。 绣凤满脸陪笑道:“太太吩咐,大姑娘就住靠西边那一间,那屋子宽敞,又通风的,是极好的。二姑娘便是挨着大姑娘那间了。” 又转过来笑着对荀卿染道:“三姑娘是这一间。”却是把荀淑芳看好的那间给了荀卿染。 粗使婆子们把东西搬到屋里,就退了出去。荀卿染看着桔梗、麦芽、红绡、春桃和宝珠开箱笼摆放东西。 “姑娘这间,和四姑娘那间一样大,朝向也好,同样能看那一池荷花。婢子刚才看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屋子,只有姑娘这一半那么大,还只能看到这池子的一角。大姑娘正不高兴那。”红绡殷勤道。 荀卿染知道,方氏虽没亲自过来,但是这房间如何安排,却一定是她的主意。这样的安排,在下人们眼中,自然觉得荀卿染的地位超过了荀淑芳。 收拾妥当,荀卿染换了一身衣服,姐妹几个来见方氏。方氏住的是思安院,和荀大奶奶的主院梧桐院相邻,就在水畔居的前面。 荀卿染迈步进了方氏的屋子,荀大老爷正和方氏说话。 “……老爷也知道,这里比不得颍川老宅,院子实在少。辛姨娘有了身孕,怎好让她和人挤住在一起,算来算去,只有枫林晚合适。” 荀大老爷沉默半晌,“如此,也就罢了。那里常年没人住,你好歹多派些人过去收拾打扫。” “这还用老爷特意吩咐,老爷你一定没过去看。那里媳妇已经让人打扫了,妾身也派了人去。保管让辛姨娘住的舒服就是了。” 下人来报说有客来访,荀大老爷便忙出去了。 “这么快就过来了!收拾好了没有, 可还满意?”方氏笑问几个女孩。 荀淑兰第一个就说满意,还赞了荀大奶奶几句,方氏听的满心欢喜。荀卿染和荀淑芝也都说好,只有荀淑芳撅着嘴坐到方氏跟前,“太太……我那屋子……” 方氏扫了荀淑芳一眼,荀淑芳立时住了嘴,只转过头,偷偷瞪了荀卿染一眼。 “太太,奴婢,奴婢该住到哪?”小吴姨娘蹩进屋来问道。 第三十六章 住房是个大问题(二) 看来小吴姨娘又一次被忽略了,方氏没有安排她的屋子。方才在水畔居,荀卿染就见小吴姨娘在荀淑芝的屋子出出进进。可不管怎样,小吴姨娘都不可能挤在荀淑芝的屋子里,因此才来方氏跟前讨个住处。 方氏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撂在桌子上。 “留你在家里,诺大个宅院,哪里不够你住的。你偏自甘下贱,扮成婆子挤到下人们船上。一定要跟着来,现在又抱怨没地方住了。你也不看看,如今老爷只能住书房,姑娘们都挤在一个院子里,二爷还住在客房里。你惯会自己做主,你就说说,你想住哪里?” “太太,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奴婢是实在舍不得二姑娘啊……求太太给奴婢安排个住处吧。” 小吴姨娘跪在地上哭丧着脸。 荀淑芳冷冷地看着,荀淑兰则是笑出声来,荀淑芝涨红着脸,低垂着头不说话。 “辛姨娘那儿院子大,只住她一个人,你去陪她吧。”方氏道。 小吴姨娘也没有傻的彻底,忙又求道:“奴婢,奴婢愿意留在这院子里伺候太太。” 方氏冷笑,“我什么时候用你伺候过,枫林晚你不愿意去,那就去老爷书房伺候老爷吧。” 小吴姨娘羞的低下头,荀大老爷是早就厌了她的,根本就不会让她进书房。 “只求太太开恩吧,好歹让奴婢守着二姑娘……” 荀卿染暗自皱眉,小吴姨娘不听方氏的安排,自作主张偷偷跟了来,已经是打了方氏的脸,如今这样说话,更显得方氏不慈。怎么荀淑芝不知道劝劝她亲娘?母女感情好,也不要如此放在脸上。荀卿染忍不住瞄了荀淑芝一眼,荀淑芝依然低着头,两只手死死捏着衣角。旁边荀淑芳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方氏脸色阴沉,“安排了好地方你又不肯去,你算哪门子奴才,比主子们的谱都大了。在我面前弄鬼,以为我是瞎的吗?我也不敢管你,当初谁帮你混上船,你就和谁挤去。” 方氏说话时,狠狠地瞪了荀淑芳和荀淑芝一眼,荀淑芝低着头没看见,荀淑芳却惨白了一张脸。 在荀家老宅时,小吴姨娘知道方氏不带她上京,着实哭闹了一场。然后,出乎荀卿染的意料,小吴姨娘不闹腾了,结果却是扮成下人模样偷偷混上了船。 小吴姨娘没有这样的胆略和计谋,这其中的关窍……想来方氏也觉察到了吧。 虽说旅途劳乏,又是 新到一处住所,晚上睡的并不安稳,荀卿染还是第二天一早就早早起来。麦芽送上来洗脸水,荀卿染洗漱了,就坐到梳妆台前,让桔梗给她梳头。 荀淑兰那屋还没什么动静,荀淑芳和荀淑芝似乎都起来了。荀卿染听得外面吵吵闹闹的,哭声骂声混杂在一起,闹了好一会,便有些皱眉。 “大清早的,都嚷嚷什么?闹的这样,还有没有规矩!四姑娘刚起,你们都消停些,一会和太太说了,管你是谁,一顿板子都少不了。” 最好还是荀淑兰屋里的水仙出来,几句话,说的满院子都安静下来。 荀卿染问是怎么回事,刚出门倒了水回来的麦芽就说,“是大姑娘在骂芍药,说她不会梳头,弄疼了大姑娘。” “大姑娘那边梳头以前都是腊梅的活,芍药并没做过……好好的,偏出门前就病了,没跟来。”桔梗叹息道。 “大姑娘那边的事,咱们都别去掺合。关于腊梅,以后也别在人前提起了。”荀卿染看屋内只有桔梗和麦芽两人,便告诫道。 桔梗和麦芽对视了一眼,知道必有内情,赶忙都应了。 “那哭的是哪一个,不像是芍药的声音。” “大姑娘跟前少了个人伺候,就向二姑娘借人。二姑娘把槐花派过去了,大姑娘嫌槐花不伶俐,刚才打了她两巴掌。槐花就哭了,跑回到二姑娘跟前,说她是二姑娘的丫头,不想去伺候大姑娘。二姑娘还是把她赶到大姑娘那边去了,就是她在哭。” 以前大家不住一个院子,虽然也知道荀淑芳的一些恶习,不过眼不见为净。现在都挤在一起,每个人的性情就都露了出来。还不知道要挤多久,也多亏有荀淑兰这个嫡女镇着,不然,更不能清净了,荀卿染叹道。住房问题,从古到今,都是个大问题啊。 早上去思安院给方氏请安,方氏就只留下荀淑兰一个,打发了她们姐妹几个回水畔居,说是旅途劳顿,让她们好生歇一歇。 午饭照例是荀大奶奶的人送来的,两个凉菜、四个热菜加上一个汤品。那个送了饭菜来的媳妇看来是个管事的,很会说话。 “怕姑娘们吃不惯北方的吃食,大奶奶特意叫了从老宅跟过来的厨子做的姑娘们的饭菜。姑娘或是觉得不和胃口,或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派人和厨房说一声。” 荀卿染笑着道谢,又让桔梗拿赏钱给了这媳妇子,那媳妇子拈量拈量手里红包的重量,笑的更加谦恭。 这边荀卿染饭还没吃完,荀淑芳就到了。 “我来看看三妹妹。” 人未进屋话就先到了,荀卿染只好停下筷子。荀淑芳进屋便在荀卿染饭桌上狠盯了几眼。 荀卿染让人撤下饭菜,心里暗笑。昨天也是吃饭的时候,荀淑芳一个丫头就借故过来,眼睛只瞧着荀卿染的饭桌。今天,荀淑芳就亲自上门了,专挑这个时候来,用意也很明显。方氏在住的问题上偏向了荀卿染,荀淑芳怕在吃的方面也是如此,特意过来探查。 荀卿染觉得荀淑芳有点小人之心,在荀家老宅,方氏都是如此偏向,不过偏向的是荀淑芳,这个时候,荀淑芳就疑心方氏也是如此偏向荀卿染。 只是,这宅子里还有个荀大奶奶,还有荀大奶奶这么多手下。方氏在颍川老家,关起门来,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可是京城这宅子不同,她儿媳妇的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荀家大爷做着官,荀大老爷也要谋官。方氏再那么做,如果有半点风声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连同荀大老爷和荀家大爷也要被人指摘。 荀淑芳看过荀卿染的饭食,似乎是放了心,便又在屋里四处打量,眼睛中露出一丝怨毒,不过马上就遮掩过去了。 “三妹妹,我一直想和你说几句知心话,今天才得了空。这院子里,只有你我最可怜,都是没有亲娘照看的人。” 扭着荀卿染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荀淑芝便和荀卿染坐到一处,拉了荀卿染的手开始抒情。 荀卿染见荀淑芝拿出手帕抹了抹眼睛,那眼里就真有泪水出来,下意识就配合地露出些哀伤表情。 荀卿染察言观色,接着说话:“妹妹见平时太太疼我,是不是心中不满?” “太太对我们姐妹都很好,大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这里没有别人,在我面前,三妹妹还这样藏着掖着做什么?”荀淑芳嗔道,“三妹妹聪慧无比,难道看不出这其实是太太的计策?为的就是离间我们姐妹,更方便她控制吗?三妹妹想想,以前我若做什么事,太太不喜,便对我冷淡,凡事只招呼三妹妹。三妹妹若惹恼了太太,太太也一样对我。这几年,妹妹也看出来了是不是,妹妹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中太太的圈套吧?” 荀淑芳做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一边觑着荀卿染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 荀卿染看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蛋,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原来荀 淑芳一直都是清醒的。方氏对荀淑芳好时,荀淑芳便趁势巴结为她自己谋好处,欺压和她一样庶出的弟弟妹妹。现在方氏厌了她,表现的对别人好,她就怕这个人也和她一样,从此得了势,比她得的好处多,掉过头去欺压她。 荀淑芳这是来游说荀卿染,让她不要上当。换句话说,就是让荀卿染不要回应方氏的示好。这当然不是荀淑芳想和荀卿染结盟,她只是在挑拨,只要荀卿染不趁机巴结讨好方氏,荀淑芳就就有机会重新夺回宠爱。 荀淑芳打的好精致的算盘,而且算盘谁都会打,但是厚脸皮不是每个人都有。 荀卿染真想摸摸荀淑芳的脸,才十几岁的女孩,怎么就锻炼出比她这个心理年龄快要三十的人还厚的脸皮?或者不是锻炼出来的,而是天赋异禀? 亏她说的出口! 原来荀卿染还能安慰自己,说荀淑芳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被方氏利用来欺压庶出妹妹。可荀淑芳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表明,荀淑芳她不是不明就里被利用,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积极主动被利用,而且反利用方氏的利用,以脚踩庶出姐妹为代价,巩固她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大姐姐是说太太忽然不喜大姐姐了,我却没看出来,大姐姐什么地方惹恼了太太?”荀卿染探究地问。你既然来推心置腹,那不妨说说你的秘密吧。 荀淑芳语塞,她是来算计荀卿染的,不是来暴露她做过的密事的。 “我……三妹妹别细问了。难道三妹妹不知道,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太太根本就是心里恨咱们这些庶出的。” “妹妹愚钝。” 荀淑芳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说远的,今天太太打发了咱们回来,只带了四妹妹一个出去了。” “这也不稀奇,以前在颍川老家也是这样。”荀卿染淡淡道。当然,那时候也会带上荀淑芳。 “那怎么一样。三妹妹你今年也十五了……”荀淑芳有些激动,不过话说一半就停住了,笑了笑,才又说道:“三妹妹我是为了你好,才来提醒你。小心着点太太,太太表面上为你好,暗地里只怕正想着算计你。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疏远着点,对你才有好处。” 荀卿染一笑,“多谢大姐姐的关心,妹妹记住了。” 下午,方氏带着荀淑兰从外面回来。荀卿染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方氏今天好似年轻了几岁,脸上的笑容更是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不用说,方氏今天出去,必定是 遇见了大喜事。 “你们姐妹都把新做的衣服准备好,明天我带你们去镇国寺上香。” 第三十七章 要不要上当也是问题 镇国寺并不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却是最富盛名的寺院。据说寺院的住持与皇家有些关系,而这寺里接待的也多是达官贵人。 听了方氏说要去镇国寺,荀淑芳眼睛亮了亮,陪笑着问道:“在老家的时候,跟四妹妹陪太太去逛过庙会,已经那么热闹,太太当时还抽了个好签。镇国寺,可是京城名刹,听说那里的菩萨最为灵验。我早就想去看看,上柱香为太太祈福。” 方氏坐在榻上,并没说话,稍微挪了挪腿。 旁边一个小丫头马上取了美人拳过来,荀淑芳笑着抢过去,顺势跪在榻前的脚踏上,给方氏捶腿。 方氏依旧没说话,荀淑芳见方氏并没表露反感,又接着说:“太太出去这一天,肯定累坏了,我给太太捶捶,也好解乏……女儿有些想齐家姨妈,姨妈家里很多姐妹,不知该有多热闹……。太太,明天去镇国寺,就咱们一家子,还是……” 方氏微眯着眼,“和你齐家姨妈约好了,明天一起去的。” “那太好了……不知齐家姨妈还记不记得我……”荀淑芳喜上眉梢,眼珠子叽哩咕噜地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方氏止住荀淑芳,让小丫头过来捶腿。 “我这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回去吧……你们姐妹来时做的衣裳,那都是京城时新的式样,明天都打扮的好一些,别让人比了下去。” 姐妹几个答应着走出来,常嬷嬷却叫住荀卿染。 “太太请姑娘说话。” 荀卿染答应了一声,转回方氏屋中。方氏在榻上坐起来,招手让荀卿染在她身边坐下,对着荀卿染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 “去把那个盒子拿来。”方氏吩咐常嬷嬷拿了只锦盒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套纯金的头面。 “你这孩子,打扮的太素淡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缺首饰戴。这里是一套头面,是我专门挑了花样别致的,正适合你年小的人戴。你拿去,明天好好打扮,穿的鲜亮些。” “太太平时给的首饰就够戴的了。”荀卿染推辞,方氏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给你就拿着,这是我的一片心。况且要出门,你打扮好了,也是荀家的体面。” 方氏这样说,荀卿染才不再推辞,拿了锦盒回了水畔居。刚进屋,荀淑芳就跟了过来。 “太太留下妹妹都说了什么?这是太太给的?让我瞧瞧,唉呦……”荀淑 芳也不等人回答,径自拿起锦盒打开,翻检着里面的首饰,啧啧赞叹。 “太太给了妹妹这么多好东西,一定和妹妹说了什么,妹妹别藏私,和姐姐说说,姐姐也能帮妹妹琢磨琢磨。” 天气有些热,荀卿染拿湿帕子擦了脸,就看荀淑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看着她。 “并没说什么,只让明天打扮的鲜亮些,看我首饰少,另外给了这一匣子。” “就没再说别的了?”荀淑芳有些不信。 “真的没有,不信姐姐去问太太身边的人?” 荀淑芳见追问不出什么,才出去了。 荀卿染叫桔梗开了后窗,坐在窗边看外面的一池荷花。 “姑娘,刚才大姑娘把春桃找过去了。春桃和大姑娘走的太近了些。姑娘,您看……” 进京这一路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荀淑芳十分活跃,对几个姐妹的人和东西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也不知怎么,就和春桃打的火热。 “让宝珠和麦芽盯牢她,别让她闹出乱子来。如果只是想另谋高就,就随她去。” 正说着话,麦芽就从外面进来。 “姑娘,宝珠刚才看见……”麦芽凑到荀卿染耳边说了一番话,“姑娘看怎么办?” “这还了得?”桔梗也听见了,又惊又怒。 荀卿染低头思忖,这些人果然沉不住气要动手了,那要不要接招那? “可都看清楚了,没动别的手脚吧?” “宝珠鬼精灵,眼睛最尖,不会错。” “嗯,那你们就别管了。” “姑娘,您这是打算……” “嗯,只好这样了。”荀卿染点头道。 晚饭荀卿染只吃了一点,就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坐到窗前做起了针线。门帘动了动,一会,就见春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厨房送了碗莲子羹来,姑娘吃了就该歇歇了。” 荀卿染放下手里的针线,“怎么是你送过来,红绡和桔梗那?” “红绡姐姐去了太太那边,桔梗姐姐去针线房给姑娘要丝线去了。” “她们都很会偷懒。你只管针线上的事,怎么要你来做这些活计?”荀卿染笑。 “都是伺候姑娘,什么活计都是一样的,只要姑娘别嫌婢子笨手笨脚的。”春桃陪笑,见荀卿染无意碰 那碗莲子羹,忙伸手端了莲子羹,送到荀卿染面前。 “这是厨房刚熬好的,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姑娘还是快点喝了吧。” “难得你这样细心。”荀卿染看了春桃两眼,心中感叹,确实是个漂亮的丫头,奈何心术不正。 荀卿染低头喝莲子羹,春桃在一边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见荀卿染放下碗,碗里还有一多半。 “姑娘再多吃些,这羹甜的很。” 荀卿染很想问难道你尝过,不过出口的却是,“是太甜了些。” 春桃见荀卿染不打算再喝,就要收拾。 荀卿染拦住她,“放着吧,剩下的我一会喝。到时候让桔梗她们收拾,你去歇着吧。” “姑娘要是喜欢,一会婢子再去厨房要。哪能让姑娘吃剩下的。” “又不是别人剩的,还是别去麻烦厨房了,咱们来了这么多人,她们忙的很。”荀卿染执意不让春桃收碗。 春桃僵在那,只得陪笑,“婢子,婢子其实,是想借姑娘的光,尝尝这羹。” 荀卿染噗哧一笑,“你这丫头,不早说。一碗莲子羹,你也弄出这些花样来。既然这样,你便在我这里吃了吧。” “婢子怎敢在姑娘屋子里吃喝,还是拿回去慢慢尝。” “叫你在这吃,你就在这吃,难道还嫌我这里不成?” 春桃无奈,拿起碗吃了两口,就不再吃。可又难却荀卿染盛情,只得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莲子羹都喝了下去。荀卿染又故意留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放她回去。 当天晚上,熄灯睡下不久,荀卿染屋里的灯就又亮了,反复几次,一直燃到天光放亮。 “姑娘这样,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红绡半夜被叫过来伺候,就一直没能回屋。 “不过是小事,忍忍就好。一早要去镇国寺,太太知道了,肯定不带我去了。” “姑娘身体要紧,镇国寺什么时候去不行。” 众人劝解了好一会,蹲了几次马桶的荀卿染才不再坚持,红绡就打着灯笼往前面去了。 大清早,方氏就听说荀卿染出了事,刚忙带着人过来。荀卿染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方氏听着丫环们的汇报,看着荀卿染乌黑的眼圈,沉下了脸。 太医很快就到了,给荀卿染诊了脉,开了方子。 “怎么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方氏问。 “知道姑娘们身子金贵,吩咐厨房格外小心,给姑娘们的饭食都是精心准备的,哪个敢给姑娘吃不干净的东西。婢子这就叫厨房的人来讯问。”彩凤早已闻讯赶来。 荀卿染虚弱地阻拦,“彩凤姐姐,别错怪了好人。大嫂子在我们饭食上着实费心,这些天吃着都没事。” “你们几个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方氏叱问屋里几个丫头。 桔梗在旁叫冤,“姑娘的饭食都是婢子伺候用的,姑娘用剩的饭菜,也都赏了婢子,婢子并没有事啊。” “也是,我吃的东西这几个丫头也吃了,她们没事,怎么就我有事?……哦,我昨晚还喝了莲子羹。” “姑娘什么时候喝的莲子羹,婢子记得,昨天晚饭并没有的。”桔梗道。 “是春桃端来的,说是厨房送的。我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春桃说喜欢,我就让她吃了。” “春桃?方才那个晕了的丫头是不是叫春桃,听婆子说,也是折腾了一晚上,症状……比三姑娘还重。方才有婆子来和婢子说,也要一份三姑娘的药回去给那丫头吃。”彩凤道。 方氏脸色阴沉,叫红绡,“既然半夜就有不妥,怎么不早和我说。” 红绡委屈地看荀卿染,荀卿染低头不语。 “姑娘,姑娘她怕太太不带她去镇国寺,因此拦着婢子不让叫人知道。”红绡低声道。 常嬷嬷进来在方氏耳边低语了两句,方氏怒容满面,站起身来。 第三十八章 一枝独秀 方氏一脸怒容就吩咐人要带了春桃来审问。 “太太,春桃已经虚脱,还昏着那,现在没法子审问。”就有婆子来回道。 “三妹妹也是,身体不好,就不要贪嘴,害太太担心,若是失了齐家姨妈的约,那可怎么好。” 荀淑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走到方氏跟前说道。 方氏从怀里掏出怀表来看了,又瞧着荀淑芳,冷哼了一声。 “太太,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吃了药,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起来梳洗……”荀卿染说着便要下床。 “算了吧,你这样子怎么出门?今天就好生在家休息,镇国寺就不用去了。”方氏抬手止住荀卿染,不耐烦道。 “派人把春桃那丫头看起来,随便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我回来再审问她。”方氏临走前又吩咐。 荀卿染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 方氏今天要带她们几个去镇国寺,为的什么事,她隐约猜的出来,正想着该怎样不露痕迹地拒绝,就发现了春桃的小动作。因此,她也就将计就计。 那碗莲子羹,她可以只假装吃,但是太医一来,她就得露馅。因此她就想着吃下一点,然后在做作夸大几分,就行了。没想到春桃那丫头,药下的那么重,就吃那么一点,也真的让她蹲了好几次马桶。 不过春桃应该更不好受吧,荀卿染眼看着她吃下多半碗,又怕她出去就吐掉,故意留她说了半天话,后来还让宝珠看着她,免得她找了药来吃了。 敢下药害人,总要让她吃些教训。 昨晚没睡好,荀卿染想补眠,但有人偏不让。 “我们姑娘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合适的首饰。我们姑娘说,昨天在三姑娘这看到一匣子首饰,正合适,让婢子来和三姑娘借。” 荀淑芳打发了芍药上门借首饰。 荀卿染头顶挂下几道黑线,要不要这么过份啊。 “那是太太给的,等我禀报了太太,派人给大姐姐送去。” 荀卿染这么说,芍药只好空着手回去交差。荀卿染又躺回床上,让人关了门。 一会工夫又有人来叫门,这次是金嬷嬷。荀淑芳也在金嬷嬷身后进了屋,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新衣裙,一张脸更是精心修饰,整个人仿佛成熟的水蜜桃,很是惹人遐思。 “太太让奴才来看看三姑娘,让三姑娘尽管好生歇着。”金嬷 嬷开了口,“……大姑娘刚和太太说,出门没合适的首饰,说是昨个见三姑娘这有太太刚给的,倒是合适。太太说,三姑娘暂时用不着,就先给大姑娘戴了吧。”金嬷嬷陪着笑,有些不自在。 荀淑芳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荀卿染叹气,叫桔梗从柜子里拿了锦盒出来,放在手中摩挲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荀淑芳接在手里,得意地看着荀卿染。 “妹妹太小气,方才我叫了丫头来借,妹妹不肯。我便想着去太太那要两件,太太就说妹妹这有,妹妹也用不上,索性给了我。”荀淑芳得意地笑道。 方才来借你不肯借,现在名正言顺都归了我,哼,跟我作对,没你的好果子吃。 荀卿染低下头,“太太还是最疼大姐的。” 荀淑芳扬长而去。 “太太和大姑娘,做的太过份了些。姑娘,您别放在心上,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以后总有更好的。”桔梗看荀卿染低着头,以为她心疼那一匣子东西,赶忙劝解。 荀卿染噗哧笑出声来,桔梗这才放心。 太医开的药方十分有效,里面还加了安神的药物,荀卿染这一睡就是小半天,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桔梗正在床前守着,见荀卿染醒了,忙过来伺候。 “姑娘睡的好香!方才二爷打发了木棉过来,我说姑娘睡着。二爷说晚会儿来看姑娘……来喜也跟宝珠打听姑娘的病情那。” “外面可有什么事?”荀卿染洗漱过后,就着小菜吃了碗清粥,就听得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姑娘睡的熟,外面的事都没听到。是二姑娘出了事。二姑娘早上跟着太太出去,没多久就被送了回来。脸也破了,脚也崴了,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刚才是婆子们送太医出去。” “啊?”荀卿染一惊,“可知是怎么跌的?” 桔梗摇头,“只说不小心跌的,方才小吴姨娘哭骂了一阵,彩凤怕扰了姑娘休息,把她拉走了。” 荀卿染低头思忖了一会,忙换上衣服,来看荀淑芝。 荀淑芝额角包了一圈纱布,一只脚的脚腕处也拿布裹着,正靠在床上发呆。 荀卿染坐到荀淑芝身边。 “二姐姐怎么伤了?太医来看过了,可说了什么,要不要紧?” “只是崴了脚,头上蹭破点皮。”荀淑芝道。 月 桂端了茶给荀卿染,“二姑娘这是怕三姑娘担心。不瞒三姑娘说,我们姑娘可伤的不轻。手上身上好些地方都蹭破了,尤其是脸,好大个口子那。” 荀卿染惊,“那样严重?是怎么摔的?” “一时不小心,没什么要紧的。”荀淑芝道。 荀卿染转头看月桂,“你没在二姐姐身边伺候?” “跟着太太到了镇国寺,四姑娘就和齐家两位姑娘去拜弗萨,太太和齐家二夫人领着着大姑娘和我们姑娘,说去后殿抽签。奴婢们就落在后头,大姑娘和我们姑娘并排走着,然后奴婢听到叫声,一抬头,就看到我们姑娘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当时血就糊了满脸。”月桂说着,似乎心有余悸。 “二姐姐,你……怎么好好的就摔了?” “……那台阶太陡了,不小心绊在裙子上了。” “姑娘,您……”月桂张口欲言。 “你别乱说话,小心惹祸,我可保不住你。”荀淑芝止住月桂。 正说着话,小吴姨娘又来了,荀卿染欠了欠身,跟小吴姨娘打了招呼。 “说什么嫌我吵闹,怎么就那么金贵了,听了声音就听坏了?”小吴姨娘斜眼看着荀卿染。 这个话头……荀卿染只当听不懂,不予理会。 “……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心疼谁心疼,总要看着才安心。”小吴姨娘坐到荀淑芝床头。 荀卿染笑笑,对荀淑芝道:“二姐姐伤在脸上,最怕留疤。我那还有些玉容膏,也不知能不能用。一会给二姐姐送来,二姐姐问问太医,能用最好。” “多谢妹妹。”荀淑芝感激道。 荀卿染起身就要告辞,却被小吴姨娘拉住了衣袖。 “四姑娘有玉容膏,怎么不早拿来?你这手,上次烫伤就用了那个吧,果真好的看不出来了……手上伤是小事,你二姐姐的脸才着紧,那么好的东西白糟蹋了,剩下一点子,也不知够不够……” 小吴姨娘这话说的十分不好听,荀卿染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也不和她计较,只说马上让人送来。 麦芽跟在荀卿染身边,却是听不下去。 “姨娘这话说的着实难听,我们姑娘的手伤怎么就是小事了?这药膏本是我们姑娘的,我们姑娘想起来,为了二姑娘好,要给二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的好意,怎么到姨娘嘴里,反而我们姑娘有了不是,这是哪家子的道理 。” “我说话,你们姑娘都只能听着,你这毛丫头哪这么大气性,就和我顶起嘴来,好不好明天叫了人牙子来卖了你。” 麦芽在荀卿染屋内,哪听过这些话,“姨娘要卖谁?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姨娘也不想想,自己还是主子买来的那,就想着卖别人了。打量谁没见过你巴结太太身边的嬷嬷、姐姐的那个样,我们姑娘看二姑娘的面子,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反倒充起主子来了……” “住口,快回去找你桔梗姐姐领手板子,这两天你也不要吃饭了,还不快回去!”荀卿染沉下脸喝退了麦芽,又转头对小吴姨娘和荀淑芝道:“麦芽还是个孩子,口无遮拦,姨娘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要实在厌烦她,等太太回来再计较。太太才出去,就闹出事来,总不好交代。况且二姐姐的伤要紧,还要让她去找了那玉容膏来。” 小吴姨娘别的不怕,就怕方氏,荀卿染的话也给了她足够的面子,她不再追究麦芽,却越发摆起长辈的谱,“你用过的,不知剩下多少,够不够二姑娘用。对了,你那药膏也是朔大爷给的……”小吴姨娘想起郑元朔,转头吩咐月桂,“你到朔大爷那去,问有没有玉容膏,要几瓶来,说是给二姑娘用,他必定给的。” 月桂一扭脖子,“婢子还要给姑娘熬药,不然就耽误了吃药的时辰。”说着就甩帘子出去了。 小吴姨娘气的咬牙切齿,“现在就不听使唤,以后有她好日子过。少不得我亲自去朔大爷那走一趟,二姑娘这是大事情,看那些狗奴才还拿什么借口拦着我。”毕竟是女儿的伤要紧,小吴姨娘急忙忙出去了。 荀卿染本来已经站起身打算走,看着荀淑芝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姨娘一心为二姐姐好,二姐姐知书达理,也该常拿道理来劝解开导姨娘才好。” “她是我娘,为生我受了不少苦,她要怎样,我唯有听着,总不能反而去说她。三妹妹,姨娘她,只是嘴巴不好,并没有坏心思。” 这话却是深谈不下去,荀卿染笑笑,就告辞出来,打发人将用剩的玉容膏送了过去。 过了晌午,方氏带着荀淑芳和荀淑兰回来,荀卿染过去请安,见方氏脸上带笑,荀淑芳依在方氏怀里,羞答答地撒娇。 “快来给你大姐姐道喜。”方氏招呼荀卿染。 第三十九章 荀淑芳的婚事 刚出去半天工夫,这婚事就定下来了?而且看荀淑芳的样子,似乎还相当满意!方氏是和安国公府的二夫人一起去进香,难道定的是安国公府的公子?荀卿染暗自猜测,笑着上前道喜。 “给大姐姐道喜。”荀卿染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喜事。 荀淑芳躲在方氏怀里半捂了脸,咯咯地笑。方氏笑道:“你们姐妹年纪都不小了,婚姻是人伦大事,没什么好害羞的。以前在颍川,虽也有人提亲,我总怕委屈了你们。京城青年才俊多,又有这么多亲朋帮忙,总是要给你们找到好婆家。” “母亲,女儿就知道您是心疼女儿的。”荀淑芳又撒娇道。 荀卿染在旁边坐下,看着方氏和荀淑芳母慈女孝。 “虽然如此说,这事还是要问过老爷,才能最后定下来……而且,也要看我们大姑娘是不是满意。若是不满意,我也不用去和老爷说了。”方氏笑道。 被这样问,饶是荀淑芳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方氏故意道:“看这样子,大姑娘是不喜欢?那我就直接回绝了他吧。” “母亲……”荀淑芳脸涨的通红,“母亲和姨妈为我操心,我怎么会不知好歹,只求母亲做主,女儿没有不依的。” 方氏这才满意地笑了,就派人请了荀大老爷来。荀淑芳不好在旁听着,就退到里屋去了,荀卿染和荀淑兰也跟着避了过去。 就听方氏在和荀大老爷商量。 “……正碰到内务府刘大人的夫人,她见了咱们家大姑娘,不住口的夸,当场就做媒,说的是御前的二等侍卫。” “二等侍卫……是哪家的人?”荀大老爷沉吟。 “姓杨,淮阴杨家。” “哪个淮阴杨家?可是太祖时累官做到大学士的杨玄礼家。” “正是他家,是他家四房的嫡支,杨大学士的玄孙。” “家世到也说得过去。” “这样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总是不错的。妾身日夜操心,就为给几个女儿找好婆家。今天在镇国寺,妾身见了那孩子一面,刚刚二十岁,真是一表人才。刘夫人和他家熟,说他家一直仰慕颍川荀家和老爷的名望,很是愿意做这门亲……” “既然这样,就凭你做主吧。”荀大老爷撂下话,就又忙着出去访友。 方氏叫了荀淑芳出去,又说笑了两句,就打发她们姐妹回去,然后叫了常嬷嬷 来,说的却不是荀淑芳的婚事。 “春桃那怎么样了?” “四姑娘的药分了一份给春桃,春桃吃了,已经没事了。老奴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推不知道。” “还真嘴硬!” “老奴已经查过了,昨天大姑娘叫了春桃去说话,春桃出来就去找了看园子的范婆子。那范婆子经常几天不走动,手里常备着药,春桃说要吃,从范婆子那买了几丸。” “她就是下了这药给三丫头吃?哼,不知大丫头许了她什么好处?” “这要问春桃才知道,不过依老奴猜测,也没什么新鲜的。春桃这丫头,是不安份的,太太把她给了二爷,她就满心想着要做姨娘。后来跟了三姑娘,这丫头看着去不了二爷那,三姑娘没大姑娘机灵,又比不得大姑娘讨太太欢心。她自然是跟着大姑娘才有好前程。” “哼。”方氏冷笑。 “太太打算怎么办?这丫头嘴再硬,老奴也有办法撬开她的嘴。” 方氏思索了一会,摆摆手,“先由着她,以后或许有用处。” 这边荀大老爷答应了婚事,方氏就派人去给刘夫人送信,那边也是急于成事,不出三天,问名纳彩等一应礼节就都办了。这天,新郎官要亲自来送聘礼。 听了这个消息,小丫头笑得叽叽喳喳的,都私下商量着要去偷看新姑爷。麦芽是爱热闹的性子,便撺掇着荀卿染带她去看。荀卿染见这两天荀淑芳那志得意满的样,也有点好奇。这种事情是要成群结队去做的,荀淑芝的脚还没完全好,荀淑兰懒懒的不想动,也不去。 “姑娘,她们不去,咱们去。大姑娘用了这么多手段,姑娘就不想看看她到底要嫁什么人?”麦芽生恐荀卿染不去。 “姑娘带她们去吧,婢子留下来看屋子。”桔梗性子沉稳,不喜凑热闹。 “桔梗姐姐,你果然是大好人。”麦芽喜道。 留了桔梗看屋子,荀卿染就带麦芽和宝珠出了屋子。 “姑娘,也带婢子去看看吧。”春桃不知从哪跑出来,到荀卿染跟前陪笑道。 “你……”,荀卿染停住脚,上次方氏让人看住春桃,派了常嬷嬷去问,结果是不了了之,春桃继续回到她这当差。 荀卿染看着春桃眼巴巴的样子,点头,“好吧,一起去。” 春桃喜的又给荀卿染福了一福,紧跟在荀卿染身后。 给了伺候的婆子一些钱,荀卿染就带着三个丫头躲到前面大厅的西次间,等着偷看。 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外面热闹起来。然后就听得“小婿杨庭俊拜见岳父岳母。”荀卿染就知道,荀淑芳的未婚夫来了。麦芽早已掀开了门帘的一角,三个丫头挤在一起,给荀卿染留出块空地,荀卿染就凑过去向外观看。 大厅中荀大老爷坐了主位,荀家大爷在下首相陪,客座上坐了一个年轻人,和荀家大爷身量相仿,年纪有二十左右,脸色含春,眼带桃花,说话声音也十分清脆好听。 荀卿染已经听说,方氏没有和荀大老爷提起,当日在镇国寺内,这杨庭俊和荀淑芳是见过面,而且说过话的。不论出身和前程,这都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也怪不得荀淑芳这几天总是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 显然不是荀卿染一个人这么想,不知是谁呻吟了一声,那杨庭俊眼睛就往这边瞟来,挑了挑眉毛。麦芽手疾眼快撂下门帘,荀卿染也忙退到一边。 麦芽狠狠瞪了春桃一眼,低声骂道,“你做什么怪声,害的姑娘被看到了。一会老爷问起,你别推别人。”春桃在一边低垂了头,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回嘴。 荀卿染忙让麦芽噤声,听着外面对话依旧,才放下心来。 因为杨庭俊单身在京,家里正缺人当家,所以急着迎娶,就把婚期定在下个月,荀家觉得荀淑芳年龄已大,也就答应了。 送走杨庭俊,大家就都聚在方氏房里,看杨家送来的聘礼。 “母亲,我那屋子狭小,还要放好多东西,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荀淑芳瞟了一眼荀卿染,向方氏开口道。 荀卿染接收到荀淑芳的眼神,就知道荀淑芳又要算计她了。 果然就听荀淑芳接着说道:“……水畔居我喜欢的很,也不敢让母亲再另找屋子。我看三妹妹那屋里空的很,三妹妹又没什么事,用不了那么大的屋子,不如我和三妹妹换换。三妹妹,你一定没意见吧?” 荀淑芳自打定了亲,着实尊贵起来。不说别的,单就每天饭食,就不肯再吃厨房送的,总要让丫头去厨房下了菜单,让厨房照单子做了给她,她才满意。不知方氏怎么想的,也就纵容她如此。荀淑芳因此胆气更壮,在水畔居里,除了荀淑兰的丫头她不敢使唤,荀淑芝和荀卿染的丫头,都被她支使了个遍。 “母亲,她实在吵闹的历害。” 荀淑 芳正得意,没料到荀淑兰悄声到方氏跟前说了句话。 方氏也对荀淑芳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听了女儿告状,心里早有了打算,就笑道:“我正想着这件事。你就要出嫁了,很多事情,我这做母亲的要教导你。你今天就搬到我这院子来吧,咱们母女也能亲近些。” 金嬷嬷摸着杨家送来的大红妆缎,笑着巴结荀淑芳:“平时老奴就说大姑娘是有福气的,现在可不就应验了。那天在寺里,老奴就有幸见了大姑爷,那么年轻,就是皇上跟前得用的人,人也长得像……像潘……” “潘安。”荀淑芳撇嘴笑。 金嬷嬷笑的更欢了,“对,潘安,还是咱们大姑娘有学问。不仅如此,大姑爷那说话行事,也让人喜欢。刘夫人说,大姑爷家在淮阴那里,宅子田庄数不过来,就是京城这的宅子,就和咱们家这不差大小。老奴可要恭喜大姑娘,这一成了亲,只在京里居住,一进门就掌钥匙,是响当当的当家奶奶了。” 荀淑芳被说的咯咯直笑,拿眼夹了荀卿染一下,走到方氏跟前。 “母亲,我身边只有三个丫头,还都笨笨的,有事总要烦请二妹妹和三妹妹的丫头。妹妹们只怕都恼了我了。” 明明是她搅扰别人,别人百般忍让,不敢言语,她反说别人恼了她。 “你想怎样那?”方氏笑问。 “我瞧着三妹妹身边的桔梗和麦芽都好,三妹妹又不急着出门子,不如就把这两个给了我。过后母亲再买好的给三妹妹如何?” 第四十章 话梅 荀淑芳想要桔梗和麦芽?这两个都是荀卿染的心腹丫头,荀淑芳是真心想要还是故意挑衅,或者是在试探方氏对她的纵容程度,试探荀卿染的忍耐底线?不管怎样,这个脾气不能惯着她。 荀卿染一边假装没听到荀淑芳的话,拿起一只玛瑙果盘,招呼荀淑芳。 “大姐姐看这玛瑙盘,怎么好似裂了。” 荀淑芳对财物历来很仔细,闻言便走过来。 “怎么会,我刚才还看过的……”荀淑芳接过玛瑙盘查看。 荀卿染见没有其他人在跟前,就笑着在荀淑芳耳边低语,“大姐姐,君晖昨个跟老爷出门,看到腊梅了。” 荀卿染这个姿势,在别人看来仿佛姐妹俩再说悄悄话。 荀淑芳却是手一抖,差点把玛瑙盘摔了,荀卿染伸手扶住。 “三妹妹说什么胡话,腊梅好好地在颍川老家……人有相像,或许是个长的像的丫头那。” 荀卿染一笑,“君晖也怕认错了,就走近去瞧,那丫头就喊她二爷,让君晖救她。不是腊梅还有谁?想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拐卖了来。君晖当时不好做主,已经认准了地方,来和我说,要回禀过老爷和太太,就救她回来。” 荀淑芳这才认真看荀卿染,强笑道:“三妹妹你想怎样?” 荀卿染故意眨眨眼,无辜道:“这话正该问大姐姐,大姐姐身边缺人伺候,难道不想找腊梅回来,也免得别人笨手笨脚,惹大姐姐生气。” “我哪里就缺丫头使了,刚才说要妹妹丫头的事,不过是开个玩笑的。” “玩笑啊……”荀卿染故意拉长语调。 荀淑芳见荀卿染如此,只得陪笑又到方氏身边,说道:“母亲,我身边的丫头足够使了,方才是故意和三妹妹开玩笑的。” “你们姐妹们,一般都有四个丫头,你那少了腊梅,是该给你添上。你既然喜欢你三妹妹的丫头,那……” “母亲,我真的是开玩笑,那两个丫头自幼跟着三妹妹,便是太太做母亲的,都不会轻易拆散,我做姐姐的,怎能为自己拆散她们主仆,那实在不是……不是做姐姐该做的。” 方氏看了眼荀卿染,又看荀淑芳,“难得你这样识大体,真是好孩子。不过,你三妹妹那有五个丫头,多出来的一个正好给你,你随便挑一个吧。” 荀卿染看着荀淑芳眼睛乱转,就走到一架屏风前,那屏风上 绣的正是寒梅。荀淑芳自然明白荀卿染的意思,因为不知道荀卿染说的是真是假,那件事荀卿染知道多少,她不敢现在惹恼荀卿染。 “何必从三妹妹那里挑,不如我要了槐花吧。” 方氏摇摇头,“你二妹妹也就四个丫头,还是从你三妹妹那里选。” “那……”荀淑芳支吾着。 “太太,奴婢愿意跟着大姑娘。”春桃从门外进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她今天跟着荀卿染过来,在门外伺候,方才荀淑芳要人的话,她也听到了,荀淑芳一直不肯开口要她,她正在那彷徨无计,这时听到方氏的话,她觉得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就径自进来给方氏磕头。 方氏在座上笑的眯了眼。 “我本来也想要春桃的,只是春桃是老爷给三妹妹的,三妹妹不肯给不说,我也不敢要。” 荀卿染低头,荀淑芳果然机灵,这话说的漂亮,不过谁相信她真的不敢那。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吧。春桃的年纪,跟着你是正好。我会去和老爷说,你三妹妹那,另外给她挑好的。” 这个安排看来是皆大欢喜,春桃跟着荀卿染回去取随身衣物。 “不是婢子想离开三姑娘,是太太和大姑娘一定要从三姑娘这挑人,桔梗姐姐几个都是自幼跟着三姑娘,自然舍不得离开,唯有舍了婢子。婢子实在是想给三姑娘解围,不是生出了背主的心思。” 春桃如此和荀卿染解释。 荀卿染暗叹,这个丫头也是好口才,就顺水推舟,说领了她的人情。又让桔梗找出些衣服首饰送给春桃,留个念想,另外又拿出钱来,让厨房办了一桌菜,一屋子人不分主仆,聚了一场,算作给春桃送行。 桔梗等人早得了荀卿染的吩咐,也都将心底的厌恶压下,只陪出笑脸来,对春桃满口亲热奉承的话,春桃颇为受用,风风光光地去了荀淑芳那里。 过后麦芽还有些不满,“她说的再好听,也遮不住她的黑心烂肚,打发她走就是了,姑娘何必这样敬她?” “敬她?”荀卿染笑,“你年纪还小,慢慢经历些事情就明白了。” 麦芽对荀卿染很是信服,也就不再说什么,出了门却想起来,心里嘀咕,姑娘说我年纪小,明明我和姑娘同岁啊。 当天晚上,荀淑芳就来找荀卿染,试探了几句,荀卿染都不招揽,荀淑芳心中落不到实处,只好直接问道:“二弟果真 见到腊梅了?” “大姐姐还惦记着腊梅,既然如此,我就叫君晖帮忙,找腊梅回来。” 荀淑芳盯着荀卿染看了半晌,最后拿了帕子捂了眼睛,声音哽咽道:“三妹妹,你别看我每天高高兴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荀卿染心道,又来了。 果真,荀淑芳继续哭诉:“咱们都是庶出,三妹妹想想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太太的为人,三妹妹自然也明白。我还比不得妹妹,有个亲兄弟帮衬着,我若不多……多谋划些,以后还不知落到什么地步。妹妹想想,如今京城里十七岁还没出嫁的姑娘有几个?妹妹年纪还小,是能拖的起,我却拖不起了……妹妹也知道那些恶奴,一点不满意,也不怕烂舌头,什么胡话都敢编派,妹妹多聪明的人,当然是不会信的对不对?妹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也不会学小吴姨娘是不是?” 先打感情牌,争取同情,接着又用激将法。 荀卿染却不上当,只问:“大姐姐怎么提起小吴姨娘来了,难道腊梅的事还和她有些关系,我实在听不懂,请大姐姐说的明白些。” “没……没有,我随便说说的。”荀淑芳否认,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说她的丫头和小厮偷/情,被小吴姨娘知道了,小吴姨娘去要挟她,她才教了小吴姨娘扮作下人混上船,等船走远了再出来,就不会被送回老宅?还是说她的丫头之所以和那小厮偷、情,是因为她私底下授意,为了方便接触那小厮的主子? 其实她对郑元朔并不十分满意,可当时情况下,以她有限的条件,能够想到的只有郑元朔。虽然他人很烂,但他是独子,家里有大笔的财产,还有好姻亲。她那也是没办法,因为她偷听到了方氏的打算。方氏要拿她们几个庶女去给荀家的仕途还有荀淑兰的婚事铺路,这种情况下,郑元朔就是她的最好选择。 但是齐攸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在方氏那的眼线告诉她,齐家在宫里的大姑娘,很是得宠,很快就要升位份。那么荀大老爷的官、荀淑兰的婚事都不成问题,就连她们几个庶出的女孩,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方氏已经改变主意,要给她们找高门第的婆家。 这样,她就有了更多的选择,自然再看不上郑元朔。可腊梅却对那小厮有个感情,还被小吴姨娘发现。她只好给小吴姨娘好处,又买通婆子下药给腊梅,让腊梅不能上船,就此摆脱腊梅。 三个庶女,这婆家自然也分三六九等,她知道她超不过荀淑兰, 但她不能做第一,也要做第二,起码是庶出姐妹里的头一份。 方氏提出带她们去镇国寺,齐家二夫人也一起去。她当时就想到齐攸,她不能让荀淑芝和荀卿染和她抢。结果在镇国寺,没见到齐攸,却却见到了杨庭俊,也是名门出身,和齐攸一样的二等侍卫。看刘夫人对杨庭俊的巴结,还有齐家二夫人和方氏的态度,她知道,这人背景身家必定不凡。刘夫人提亲,她心里早就千肯万肯。 她现在如愿以偿,以前的事绝对不能被翻出来。荀淑芳现在后悔,后悔当时心太软,没要了腊梅的命。 荀卿染当然不知道荀淑芳在想什么,见荀淑芳半晌不说话,她也不想就腊梅的事怎样荀淑芳。用小人的法子对付小人,但荀卿染不想做小人。 “这些年,我的性情大姐姐该知道,历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我心里,我们毕竟是姐妹。大姐姐以后做事,也请先想想,我们是姐妹。” 荀淑芳听了,慢慢放下手帕,只默默坐着。她眼睛虽然红了,里面却丝毫泪水也无。 “记住你说的话,不然,我总有法子让你不好过。”荀淑芳撂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荀卿染笑笑,并不生气,自去睡下了。 荀淑芳搬到了方氏园内,水畔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荀淑芳的屋子空出来,被重新整理装饰了,好像是等着什么人住进去一样。荀淑兰不是跟着方氏外出,就是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荀淑芝的脚好了,脸上的纱布也取了下来。荀卿染去看过,确实有两指宽的一道伤口,现在正用着荀卿染给的玉容膏,太医来看过,说疤痕可以慢慢消去。 小吴姨娘也常跑过来,她真的去找郑元朔要玉容膏,被方氏知道,叫她过去狠狠骂了一顿,说她忘了身份。 荀卿染很是清闲,每天做做针线,累了就到园子里去逛一逛。转眼荀家三姐儿满月,荀家发了帖子,给三姐儿办满月酒,荀家大奶奶也出了月子,第一次出来理事见客。 荀家这个满月酒,来了很多客人,水畔居的小丫头们被叫到前面服侍,院里只有荀卿染、荀淑芝和几个贴身的丫头,很是安静。 “今天来了好些女眷,太太只带了四姑娘出去。大姑娘待嫁,二姑娘有伤,不带出去也就罢了。姑娘您好好的,太太偏说您身子不适,也不带您去……如果能姑娘能出去见见那些夫人太太的,让她们知道姑娘的相貌人品,姑娘也能找个好人家。” 桔梗一 边绣着帕子,一边替荀卿染不平。 荀卿染笑笑,十五岁,在她前世那个年代,还不算成年,正是读书玩乐,无所顾忌的时候。可这个年代,如果到十六还没定亲,那就成准剩女了。 荀卿染始终没什么紧张感,倒是桔梗总爱唠叨两句。 “三姑姑,三姑姑,我们来看你了。” 第四十一章 扑蝶 随着清脆的童音,荀家大姐儿从外面跑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被丫头媳妇们簇拥着,呼呼啦啦地走进来。 大姐儿的丫头翠儿赶上来给荀卿染行礼,“前面都在吃酒,大姐儿吵着要带几位姑娘来看三姑娘。” 大人们都在坐席吃酒看戏,小孩子们吃的又少,又坐不住,会在一起自然想找地方玩耍。 因为这些天的相处,大姐儿、二姐儿两个小姑娘已经和荀卿染很熟悉了。本来她们最常去的是荀淑兰的屋子,可荀淑兰并没什么耐性,也因为是嫡亲姑姑,少了些顾忌,有的时候张口就训斥这两个孩子。相比之下,荀卿染为人和气,肯耐心教她们做针线,也愿意带着她们玩。如果她们有什么不妥,荀卿染并不直接训斥,总是好言好语的讲道理。因此这两个小姑娘渐渐和荀卿染亲近起来,每天都要过来待上一阵子。 荀卿染看着这几个小女孩,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五岁,都有各自奶妈、丫头陪着,跟在大姐儿后面,给荀卿染见礼。荀卿染一一问了问,有四个是荀大奶奶娘家永昌伯刘家的孩子,还有两个是齐家的孩子,都是荀家表亲,和大姐儿同一个辈份。 虽然荀卿染这屋子大,这些人也站了满满一屋子。荀卿染忙吩咐人端上来鲜果点心瓜子等,却只有桔梗、麦芽和宝珠进来,不见红绡,荀卿染也没问,就在临窗的大炕上又铺了一层雪青的毡子,让几个女孩子都到炕上去坐。屋里只留每个孩子贴身的一个丫头或奶娘伺候,就在地上放了脚踏、杌子、矮几等,也摆上瓜果茶水来。其余跟着的人则让到院子里,也是备下了条凳并瓜果点心等物。 大姐儿坐在炕上,不住口跟表姐妹们炫耀,说她三姑姑针线如何好,如何会玩,几个小姑娘虽然拘谨,也都好奇地看着荀卿染。荀卿染就让桔梗从平日做的针线中,挑了平日她亲手做的荷包香囊帕子等,每个小姑娘送了一份。 这些小姑娘年纪虽不大,好些已经开始学做针线了,就拿了得的礼物相互看,有的还取出自己做的针线来给荀卿染看。荀卿染坐在旁边,陪着小姑娘们闲话几句,又拿出红绒绳、棋子等物,让几个孩子或翻花绳玩,或拿棋子猜枚赢果子。几个小姑娘平时就熟,见荀卿染又和气又可亲近,也就都放开来,热热闹闹地玩在一起。 “我就和你们说吧,我三姑姑是最好的了。”大姐儿见小伙伴们玩的高兴,忍不住喜滋滋地说道,倒把荀卿染逗得笑了起来。 这几个 小女孩都是家世良好,说话行事和小大人似地,不过玩熟了,还是露出活泼淘气的孩子样。荀卿染在旁又陪了一会,见几个孩子都很妥当,就嘱咐桔梗、麦芽,并翠儿几个,好生照顾着。 “那些跟来的嬷嬷们累了半天,能歇的就歇着去了。咱们却是主人,要打起精神来,宁可辛苦这一天,回头去太太和大奶奶必有重赏。” 在屋里坐了半日,荀卿染觉得身体有些僵,就偷空出了水畔居,走到后面园子里散一散。 这宅子建的有了些年月,园中的花木繁盛,树少说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细。走在青石甬道上,不出几步就有绿荫。荀卿染手执纨扇,一路走走看看,就见前面紫薇花丛中歇着一只五彩蝴蝶,那蝴蝶不仅花纹艳丽,更足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荀卿染生出玩心,轻迈步,挥着纨扇,便去扑那彩蝶。蝴蝶却是机警的很,扇动翅膀飞开了。荀卿染跟着追过去,这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饶是荀卿染身体颇为灵便,却也是次次扑空。 最后荀卿染也累了,忍不住自己笑起来,正好前面榕树下有条石长凳,荀卿染便坐到那长凳上,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拿出帕子拭汗。 忽听得背后有花丛拂动的声音,荀卿染正想转头去看,却见大姐儿从花间甬路上寻了过来。 “三姑姑,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荀卿染忙接了大姐在自己身边坐了,想起方才的动静再回头去看时,却只见树枝摇动,后面一架蔷薇,寂静无人。荀卿染遂不在意,问大姐道:“怎么不和小姐妹们一起玩,跑出来做什么。” 大姐只噘着嘴,有些闷闷不乐。荀卿染就又问道,“大姐儿是怎么了,是谁惹大姐儿生气了?” “没有人惹我生气。”大姐儿闷闷道。 “那怎么撅着嘴?快告诉姑姑,谁惹你生气,姑姑帮你出气。” “我没生气,就是刚才玩猜枚,我总是输,六妹妹笑话我,我,我有点不高兴。” 果然是孩子话,荀卿染笑。她方才见了几个小姑娘的游戏,猜枚,并不是大人玩的那么复杂。只拿一枚棋子,让对方猜在那只手里,二分之一的赢率。 荀卿染点了点大姐儿的鼻子,“为了这点事就要生气,那姑姑就要说你了。大姐儿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妹妹的满月酒。” “就是,今个是三姐儿的满月酒,这些小姐妹都是跟着家中长辈来贺喜的,都是 咱们荀家的客人。有句成语叫做宾至如归,就是做主人的要让客人高兴自在,跟在家里一样。大姐儿你今天的身份可不一般,你今天是做主人的。做主人的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只想自己输赢那,要想怎么照顾好客人们,这才是做主人的气派。” “姑姑说的是,我就想着玩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比如说,你怕小伙伴们闷,你觉得姑姑这好,就带了她们来姑姑这,这已经是在做主人该做的事了。”小孩子要教育,也要哄要夸。 “姑姑,我明白了,我不生气了。”大姐儿果然高兴起来。 “这就对了。”荀卿染笑。 大姐儿今年才七岁,相貌集合了荀家大爷和大奶奶的优点,是个小美人坯子,人也十分乖巧,荀卿染很喜欢这个孩子。 小孩子这么懂事,当然要奖励。荀卿染又道:“不过,姑姑也不能看着大姐总输。大姐儿带着棋子吗,铜钱也行。” “有的,有铜钱,正要给许嬷嬷做毽子用的。”大姐儿从荷包内拿出几枚铜钱来。荀卿染都接过来,最后掌中只放了一枚,抛在空中,又双手接住,然后两手握拳,让大姐儿猜铜钱在哪只手里。大姐儿连猜几次都猜不中。 “并不是大姐儿猜的不准,而是姑姑变了个小戏法。” 荀卿染垂下手,本来是空的那只手的衣袖中滑出一枚铜钱。 “啊,三姑姑藏了一枚铜钱。”大姐儿惊。 “对,这就是这个戏法的奥妙。好好看姑姑怎么做,你跟着学会了,以后举一反三,别的猜枚游戏,也没人能赢的了你。” 荀卿染演示了一遍,就让大姐儿跟着学。 “这个戏法,要穿窄袖衣服才行。还要练习的熟练了,不然可是要被看穿的。这还是你二叔在外面学来,教给我的。”荀卿染毫不犹豫把这帽子扣在荀君晖的头上。 大姐儿十分聪明,又学的认真,一会就练就很像模像样。 “我这就回去,一定要赢了六妹妹。”大姐儿高兴的眼睛带笑。 荀卿染又嘱咐,“不过是小玩意,输赢都没什么要紧。要记得你是主人,可别让客人们输急了。” 大姐儿答应声“知道了”,就原路回去了。 凉风扑面,荀卿染轻轻扇着扇子,正感觉十分惬意,就听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荀卿染一惊,忙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男人从榕树 后转了出来。这人看着不过三十岁,国字脸,剑眉星目,唇上留着短髭,头上戴着玉冠,身穿宝蓝莽缎长袍,腰缠玉带,脚蹬软靴。他见荀卿染回头看他,便懒懒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荀卿染微笑。 荀卿染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听到的响声,难道这人一直躲在大榕树后?荀卿染忙站了起来。 “是荀家三姑娘?” 男人看荀卿染起身,径自大马金刀地坐在荀卿染方才坐的石凳上。虽是发问,语气却很笃定。 荀卿染肯定她不认识这个人,可这个人却一开口就说对了她的身份。一定是方才听了她和大姐儿的话,猜出来的。三姐儿的满月酒请的都是荀家走的很近的亲朋,能够在席间走到后面园子,并能通过她和大姐儿的谈话,断定她身份的,定不是普通朋友。只是不知道是荀家大奶奶那边的亲戚,还是方氏那边的亲戚。 一个久居上位的男人,荀卿染将她知道的有限几个人过滤了一遍,还是猜不出这人是谁。不过知道是亲戚也就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恕我眼拙,不知是哪位亲戚,什么辈份,怎么称呼?”荀卿染没有停顿。花园内孤男寡女,说是亲戚,还是陌生人,她不是想知道这人如何称呼,是提醒他不该在人家后花园闲逛。“想是迷路走到这里,要回前面吃酒,只顺着这条甬路走,园门口有婆子,让她领您去酒席上就可。” “这园子我以前常来,熟悉的很……” 男人说着,伸出手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短髭。荀卿染在旁边看的清楚,那拇指上戴着一只大号扳指,润白细腻,是上好的蓝田玉。 “听说你有些水土不服,现在可都好了?” 水土不服,什么时候? 那男人看着荀卿染,咧嘴笑道,“你还不知我是谁?呵呵,前两天,你家姑太太带了四妹妹去我家,才知道三姑娘身体有恙。” 这人是方氏的侄子!荀卿染信念转动,原来这人是定远侯府的人。定远侯府,方氏的侄子辈有三个人,方家大老爷承继爵位,还掌管着五城兵马司,方家二老爷外放为官,方家三老爷也在京,在工部任职。看这人的年纪,应该是方家大爷,现在的永宁侯方信。 方氏带了四个女儿来,却只带一个出去应酬,亲戚们就是出于礼貌,只怕也会问上一声缘故。荀卿染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被水土不服。 “已经没事了 ,多谢侯爷问起。侯爷是贵客,却自己在园内,是我们招待不周,我这就叫人来伺候侯爷。”你不走,我走。 方信低低地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 荀卿染顿了一下,难道她的意思说的不够明显。 方信终于站起来,荀卿染松了一口气。 “你年纪不大,倒很懂的教孩子,戏法也变的好……你……只管自在玩耍就是,这里的蝴蝶确实很美。” 第四十二章 一场气 话音落地,方信已经站起身来,沿着甬路一步步走远。 见方信终于走了,荀卿染松了口气,可是……自在玩耍,蝴蝶,果然全被看到了吗?荀卿染抚额。好在是亲戚,说起来也没什么要紧,又没有别人看见,荀卿染环顾四周,自我安慰。 遇到这样的插曲,荀卿染也无心再留在园内,就回了水畔居。几个小姑娘正玩的高兴,大姐儿见荀卿染进来,得意地眨眨眼。她现学现卖,很是赢回了面子。 少顷,就有绣凤和金荣家的过来,说是前面酒席散了,各家太太夫人要回去,几个小姑娘一一跟荀卿染告辞离开。 荀卿染再去方氏那里请安时,碰巧荀大奶奶带着大姐儿也在。大姐儿本来正和荀淑兰坐在炕上,握了毛笔描红,见了荀卿染就从炕上下来,拉了荀卿染,三姑姑长,三姑姑短地,比以往更亲热了些。 金荣家的在一旁伺候,这时也跟着凑趣,“国公府和伯爵府几个年纪小的姑娘,都和咱家大姐儿在水畔居玩了半天,可是劳动三姑娘照看了。咱们大姐儿猜枚赢了不少的果子那。” 荀大奶奶马上笑着向荀卿染道谢,“那是要多谢三姑娘了。” 荀卿染坐到炕上,大姐儿也挨过来,跟荀卿染坐在一起。 “大姐儿,还不过来,你这大字才写了一半,你再贪玩,我可不教你了。”荀淑兰那边啪地把手里的笔撂在桌子上。 “还不跟你四姑姑写字去?”荀大奶奶忙过来把大姐儿拉到荀淑兰跟前,又夸赞道:“你四姑姑可是有名才女,你跟着好好学,学得你四姑姑的十分之一就也就够了。” 荀大奶奶说着,又转头对方氏陪笑,“今天来的那些个奶奶,连同媳妇娘家的几位嫂子和姐妹,都和媳妇打听四妹妹的事。说是四妹妹才来了没几天,这满京城都在传四妹妹如何如何相貌不俗,才学出众。都羡慕说,只有荀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才有这样的好姑娘,还得要太太这样的贤德人才教导的出来。说的我脸上有光,可是沾的四妹妹的光。” 荀大奶奶一番话,说的荀淑兰脸色稍霁,方氏嗔道,“你这嘴啊,才真跟吃了蜜似地。” 屋里人都跟着笑了一阵,方氏还要和荀大奶奶商量家务,荀卿染就告辞出来。 回到水畔居,荀卿染刚坐下没一会,荀淑兰就来了。荀卿染赶忙站起来,又是让座,又是让人倒茶。荀淑兰等闲不往几个庶出姐姐屋里走动,今天还是头一遭,荀卿染在旁 觑着,荀淑兰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刚在母亲那里吃过,不用了。”荀淑兰拒绝了桔梗端上来的茶水,就在荀卿染屋内四下看了看,最后见窗前桌案上放着荀卿染的针线匣子,就走过去,翻看里面的东西。 荀卿染搞不懂荀淑兰的来意,只得在一边陪着,“四妹妹不常来,坐下来喝口茶,咱们姐妹好好说话。” 荀淑兰不作声,只在桌子旁坐下,一手托腮,打量荀卿染。 “活计是比从前好了些,不过也没什么稀奇。你跟教了大姐儿些什么,让小孩子当宝似地到处炫耀。” 这难道是因为大姐儿夸了几句三姑姑好,荀淑兰吃醋,因此闹小脾气了?荀卿染哭笑不得,正要好言哄劝几句,麦芽在外面打起帘子,原来是荀大奶奶和荀淑芳也来了。 荀卿染又忙站起来招呼,请两人坐下。荀大奶奶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荀淑兰跟前,弯下腰。 “我的好姑娘,刚才好好的教大姐儿写字,怎么就突然生气走出来了?可是大姐儿笨拙,让姑娘受累了,或是她说了什么傻话,惹了姑娘生气?我这做大嫂的少不得要求妹妹,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好歹看着你哥哥和我的情面,大姐儿是你嫡亲的侄女,你不教她,谁教她……” 荀淑兰和大姐儿怄气?荀卿染暗笑,这也太孩子气了。此时已近傍晚,荀卿染正站在后窗前,窗户半开,丝丝凉风从窗外吹入,屋里顿时飘起淡淡的荷花香气。 荀淑兰不理会荀大奶奶在旁边说话,只看了看荀卿染。荀大奶奶立刻直起腰,几步走过荀卿染身边,当着荀卿染的面,啪嚓一声将窗户关上。 “四姑娘身子娇弱,怎么还特意这样大开着窗户?合着让四妹妹着了风,你们就欢喜了?” 荀大奶奶沉着脸训斥,却不指名道姓,荀卿染的脸却马上红了。这是她的屋子,荀大奶奶这样无疑是在给她没脸,而且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荀大奶奶这指责来的没头没脑。 荀淑兰得意的撇嘴,荀淑芳则掩嘴而笑。不待荀卿染说话,荀大奶奶已经走到荀淑兰身边,扶起荀淑兰,“四妹妹,刚有人送了新鲜的菱角来,四妹妹和我一起去吃吧。”就拉着荀淑兰出了屋子。荀淑芳颇为幸灾乐祸地看了荀卿染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麦芽气冲冲走进来,又把窗户打开,“太欺负人了!难道她是纸糊的,这点风就吹死了她。就是她受不得风,说一声,我们谁没手没脚了,偏她去献勤卖好, 和我们丫头们抢差事,她好有脸面!要巴结人,学外面那些讨食的舔人脚丫子去,平白踩我们姑娘做什么?亏我们姑娘把她们当一家人。” 桔梗忙捂住麦芽的嘴,指了指隔壁,示意麦芽小声。 “这就是寄人篱下?”荀卿染呆呆地站着。 一句寄人篱下,说的桔梗和麦芽俱都心酸,忍不住就哭起来。 荀卿染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荀淑兰不高兴了,荀大奶奶也不至于来故意给她没脸啊,这是为了什么?“你们说,我哪里得罪了大奶奶了?”荀卿染问。 “姑娘并没得罪大奶奶。不过这府里人多嘴杂,有小人背地里告了歪状,也有可能。”桔梗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前两天,我还道你是聪明的。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误打误撞,你果然是真傻。”荀淑芳去而复返,笑的太开心,眼里都冒出泪花来。 荀淑芳径直走过来,也不等人让座,就坐到荀卿染对面,吩咐桔梗,“桔梗丫头,去把你们的好茶给我沏些来,我就给你们解解疑惑。” 荀卿染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果然端了茶来。 荀淑芳喝了口茶,“哼,你一定想不明白,你这么卖力气给人家看孩子,送东西,巴结人家,怎么人家不仅不领情,还找上门来无事生非,给你脸子瞧,是不是?” “大姐姐这话我不爱听,我们都是荀家人,我是大姐儿二姐儿的姑姑,对她们好,并不是巴结。” 荀淑芳一撇嘴,“你以为你好心待人,别人就好心待你?大嫂是伯爵府的姑娘,荀家的大奶奶,会稀罕你的那点善意?大姐儿二姐儿,年纪虽小,可也是嫡出的主子,这一宅子的人哪个不是争着上前巴结。你的善意能当什么?你能给人家什么?你全心全意,敌不过四妹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且,她毫无道理给你没脸,你敢说什么?你又去和谁说?谁又肯给你做主?”荀淑芳的话音渐渐高了起来,眼睛中流露出恨意。 “大姐姐你慢慢说,别着急。” “大姐儿说你这好,爱和你亲近,她嫡亲的姑姑反而落到后面去了。四妹妹性子好强,怎么会不生气?也不用四妹妹说什么,大嫂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看出来了。她就是故意给你没脸,好哄四妹妹高兴。你们也别想什么小人告状之类的,你们只想想,如果你有钱有势,就是有人告状,就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事惹了她,她就敢这样对你了?不,她不敢,她只能忍着,还得奉承你。 三妹妹不说别人,这事若是你换了我,她就绝不敢这么做。” “难道我们姑娘真心待人,反而有错,那这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麦芽在一旁道。 荀淑芳说的兴起,根本不介意麦芽插嘴,“三妹妹你的丫头也像你。姐姐劝你,以后别揣着那些傻念头。一家人!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一家人,你何必自找没趣。听我的,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你有心。还有君晖,等姐姐成亲后,自然找机会带挈你们,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定要把那几个贱人欠咱们的都讨回来。三妹妹,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我才能帮你。” 荀淑芳两眼冒光地看着荀卿染,荀卿染只觉脊背发寒,勉强笑道:“大姐姐要照应我,我求之不得,多谢大姐姐。” “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好。”荀淑芳满意地笑道。 送走了荀淑芳,荀卿染叫了三个丫头到跟前。实力才是硬道理,这个道理荀卿染懂。人性黑暗的一面,她也不是没见过。不过,她总是想往好的方面努力,现在她努力过了。 “这事你们都见了,也算咱们吃个教训。大姑娘说的那些话,未免偏激,而且也不怀好意。但她说的也没全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天咱们都认识了大奶奶的为人。” 三个丫头点头,都是半晌无言。 梧桐院上房,荀大奶奶脱了见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和同色宫裙,正坐在妆台前理妆。彩鸾从屋里出来,迎面遇上绣凤。 “我才见瑞儿扔出一堆瓷片子出去,看着像是大奶奶屋里那套青花茶具。瑞儿悄悄和我说,是大奶奶砸的。出了什么事,大奶奶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彩鸾把绣凤拉到一边,低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是太太今个在酒席上,听着那些比她年轻的太太夫人们都抱了孙子,对大奶奶有些抱怨,竟露出要给大爷屋里放人的话头来。” “啊?”绣凤一惊 “大奶奶已经混过去了。不过太太已有了这个念头,怕不好开交,大奶奶正着急那。” “怪不得方才大奶奶要哄四姑娘,故意给三姑娘没脸!”绣凤若有所悟。 “怎么回事?”彩鸾问道。 绣凤就将荀大奶奶在荀卿染屋里的举动说了一遍,“我在旁看着,都怪不好受的。这些天谁都看出来三姑娘为人敦厚。今天在水畔居招待那些个姑娘和跟着的人,又亲热,礼数又周全,就是当 家当老了的太太奶奶们,也不过那样。对大姐儿二姐儿也是真好。大奶奶这么做,可冷了好人的心。” “好人的心值几钱银子?大奶奶暗地里也说她是个好的,可惜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只能埋没罢了。太太这些天的行事,大奶奶早看出来了,今个私下里跟我说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两个,以后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三姑娘更甚,因为她有二爷这个亲弟弟,太太哪里会给她找好亲事,平白给二爷添了助力。”又四下瞧瞧,更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大奶奶只怕也是这个心思。” 两个大丫头嘀嘀咕咕,直到金荣家的进了院子,她们才停下来。 “太太有事,请大奶奶过去商量那。”金荣家的是来请荀大奶奶的。 荀大奶奶忙跟着金荣家的又来到了思安院。方氏正在拆帖子,见荀大奶奶来了,就把帖子递给她看。 “定远侯府刚送了帖子来,请咱们过去做客,你看看这帖子,该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方大奶奶 荀大奶奶接过帖子看了看,“是侯爷夫人的帖子?今天才听我母亲说,侯爷夫人病的历害,不能见客那。这是好些了?” 方氏叹气,“上次我带你四妹妹去,她病的什么似地,只略坐了坐,就支撑不住。方才来送帖子的人说,刚刚有了些精神,请我带了你几个妹妹一起去见见面。” 荀大奶奶又仔细看了看帖子,“侯爷夫人说上次只见了四妹妹,这次请太太把其他几个妹妹都带去,相互见见。” “她那个病……唉,难得她下帖子来请,你去打点好车轿。明天你也跟着去吧,这些日子想必憋闷坏了,也该出去散散。” “还是太太疼媳妇。”荀大奶奶笑着答应了,又试探道:“媳妇看,只带四妹妹去就好了。大妹妹要绣嫁妆,出不了门。二妹妹和三妹妹,虽都是好的,只是看着都不习惯见人。媳妇就只准备太太和四妹妹的车轿?” 方氏闻言扫了荀大奶奶一眼,“带上你二妹妹和三妹妹吧,她们也来了半个月,亲戚们知道我带了她们来,不去见见终究不合礼数。侯爷夫人又正儿八经地送了帖子来,带了去见见,也没有外人。” 荀大奶奶连声称是,“还是太太考虑的周到。” 两个人说着话,就有一个穿豆绿衣裙的丫头端了新茶送上来。荀大奶奶接了茶在手里,见这丫头面貌不俗,举止甚为端庄,却不是常在方氏这见的那几个,就问道:“太太这新添了人?看着却有些眼熟。” “婢子红绡见过大奶奶。”红绡蹲下身给荀大奶奶福了一福。 “你看着当然眼熟,这是金嬷嬷的小女儿,本来在三丫头那伺候。前儿我这有个丫头病了,金嬷嬷就让她暂时补上。我看她又勤快又安份,索性留下了。正好你去和三丫头说一声,想着给她那里补上一个丫头。” 荀大奶奶答应着,就下来顺路先去了水畔居。她似乎已经忘了无故刁难荀卿染的事,不过一开始脸上略显尴尬,一会就恢复如常,只是不再向以往那样满脸堆笑。 荀卿染看在眼里,面上也不露什么,依然照往常那样接待。 “太太那正缺人手,见红绡伶俐,就留她在身边伺候,叫我过来跟三妹妹说一声。三妹妹想要丫头,从我这挑一个就是。” 自打荀淑芳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红绡就经常不知去了哪里。荀卿染几次在思安院见到她,就知道迟早会有今天的事。 荀卿染并不将红绡的事放在心 上,她只是奇怪。这点事,方氏无论什么时候直接和她说就是了,怎么偏让荀大奶奶来说。至于荀大奶奶所说另补上一个丫头的话,如果有诚意,就该带几个来给她挑,现在这样,明显是在敷衍。 本来荀卿染认为以荀大奶奶的出身,应该是个体面人。不过有了方才那样难看的举动,荀卿染对荀大奶奶这么做,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荀大奶奶本来预备荀卿染追问填补人手的事,她已经准备好了托词,见荀卿染不问,她乐得不提,这才又说了明天去定远侯府的事。 “……太太吩咐,侯府规矩多,三妹妹要时刻记得太太平时的教导。”荀大奶奶说完,就站起身,临出门前,又状若无意地添了一句,“我方才从四妹妹屋子里来,四妹妹明天穿那套银红妆花的衫裙。” 送走荀大奶奶,荀卿染就吩咐桔梗把明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准备出来。 “四姑娘穿银红的那套,咱们避讳着点,就穿秋香色那套吧。”荀卿染吩咐。 桔梗笑,“还用姑娘特意吩咐,大奶奶好个体面人,方才就差直接说,让姑娘别越过了四姑娘去。可笑,大姑娘刚消停了,又来了个她,比大姑娘还甚。” “大奶奶毕竟大了好多岁,脸皮长的更结实些,有什么出奇?”麦芽在旁吐槽。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大家一同坐车往定远侯府去,荀淑芳竟然也打扮好了,跟着上了车。 荀淑芳和荀淑芝、荀卿染坐了一车。不用人问,荀淑芳就自己说了。 “侯爷夫人的帖子,是要邀咱们四姐妹同去,自然少不得我。太太也说最该带着我,先去认认门,以后成亲了,亲戚们也要相互走动的。”荀淑芳说到最后,有些娇羞。 荀卿染记得,昨天荀大奶奶说时,还曾提了荀淑芳不会去。不过荀卿染看到荀淑芳时,一点都不惊讶。这样的热闹事,荀淑芳怎么会错过。而且荀淑芳历来有本事能哄得方氏答应她的要求。不过,方氏还真是纵容荀淑芳啊。看来那门亲事,方氏必是能大大受益了。 马车一直向西行,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所大宅子门前停下。荀卿染掀起帘子一角,往外观看。定远侯府的正门门楼为三间五架,金漆狮子门环,牌匾上是金锡的四个大字定远侯府,听说是侯府初建成时太宗皇帝亲笔所书。 马车停了一会,并无人下车,就有一个婆子过来说话,引着马车从西角门进了侯府。又 走了一段路,马车停下,方氏等人下了车,坐了婆子们抬来的软轿,直接到了二门内,在一座大影壁前停下。 影壁前早有人在等候,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妇人。荀卿染正想着这侯爷夫人好生年轻,不知是否是原配。那妇人已经过来接了方氏,荀大奶奶也赶过去寒暄,口称三奶奶。荀卿染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方家三爷的夫人。 方三奶奶颇为能说会道,一路上嘴巴都没闲着。 “大嫂虽然比平时好了些,可依旧出不得屋子,特意派了我去接姑太太、大奶奶和几位妹妹。还请姑太太别见怪,咱们到恩正居说话。” “侯爷夫人病了一年多,多亏了三太太是个能干的人,内外操持着。”荀大奶奶道。 “哪里用我操持什么,不过是从大嫂那领了差事,打打杂罢了。别看大嫂病的起不来床,府里上下的事可一刻都放不下。我们常劝着她保养身子要紧,大嫂只是不听。知道的人,明白她是爱操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办事不妥,大嫂不放心我们那,呵呵呵。” 说话间穿廊过院,就到了恩正居。荀卿染见这院子轩敞阔丽,就知是侯府的正房正院。众人刚进院子,早有人迎过来伺候,也有往里回报的,也有挑帘子的请客人进屋的。丫头婆子做事都有条不紊,鸦雀无声。荀卿染心里赞道,这位侯爷夫人久病,院子里还能如此规矩,想来定是理家的能手。 众人进了屋,转过屏风,就见正面榻上一个妇人倚着靠枕坐着,正握着一个中年妇人的手说话。两人见方氏进来,都从榻上下来,妇人作势要给方氏行礼。 方氏赶忙过去扶住,“一家子骨肉,你病的这样,何须多礼,快坐下歇着。”又和那中年妇人相互见了个平礼,一个称姑太太,一个称亲家太太。 原来这妇人就是方家大奶奶,定远侯夫人,旁边那人则是方大奶奶的母亲,曾太太。 荀卿染在旁仔细打量,方大奶奶年纪应该不到三十,身形瘦削,弱不胜衣,面上虽精心装饰,可眼窝凹陷,肌肤松弛,显是久病之人。曾母和方大奶奶面貌有四五分相像,面上有风霜之色。 “这就是我那几个妹妹了?”方大奶奶指着荀卿染几个问道。 荀卿染几个忙过去见礼。方大奶奶笑吟吟地将她们一一扶起,挨个仔细打量,末了赞道:“上次只见了四妹妹,还想着四妹妹小小年纪,就那样不俗,不知道几个年长的妹妹们是什么样子。今天一见,果 然都是国色天香,这京城佳丽都要被比下去了。姑妈好福气!” 众人落座,方大奶奶指了一件事,打发了三奶奶出去。 方氏和曾母寒暄了两句,才知道曾母是刚到京城。 “我家老爷年底才进京述职,听说侯爷夫人病了,老爷和我都担心的吃不下睡不安。这才让我先带了她两个妹妹来看她。”曾母如是说。 “我倒忘了。”方大奶奶笑,吩咐人去请曾家的两位姑娘。“……方才都在这里,我怕她们年纪小,嫌闷,让她们出去玩了。” 一会工夫,就有人领了曾家的两个姑娘进来,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相见。曾家两个姑娘,大的叫做曾宁,年纪十五岁,小的叫曾静,只有十四岁,两人都长的十分艳丽,与方大奶奶和曾母并无相似之处。 “荀太太这几位姑娘,都和天仙一样的人,想来都定了亲吧。”曾母的眼睛在荀卿染几个面上打转,笑着问方氏。 “只有大姑娘定了人家。” “唉呦,我看这其余三位姑娘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想必是荀太太眼界高的缘故。” “曾太太哪里的话,不过是要门户大致相当,孩子知道上进罢了。”方氏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奈何曾太太十分热情。 “如果是这样,我倒认识些年轻子弟,正与几位表姑娘相配。” “她们姐妹们年纪还小,我舍不得她们早嫁。倒是两位令爱,姿容出众,定是早有了婆家吧?” “她们还比几位表姑娘年纪小些,我更加舍不得。”曾母道。 方氏就不再问,转头问起方大奶奶的病情。 “不过是挨日子吧。”方大奶奶叹了口气。 这么一说,曾母在旁已经流下泪来,曾家两个小姑娘也露出哀容,都拿出帕子拭泪。方氏和荀大奶奶自然又劝解了一番。 “今个娘们儿会在一起,是件喜事,瞧我这是怎么了。”方大奶奶说着就吩咐旁边的人,“去把哥儿姐儿都叫来,今天家里来客,可以不用上学去了。” 说着话,方大奶奶忽然连打了两个哈欠,竟然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旁边几个丫头围过来,拿出帕子帮忙擦拭。 “夫人,到吃药的时候了。”一个丫头提醒道。 “是了,说着话,一高兴就忘了。让人把药拿来吧。”又向方氏道,“请姑太太带着妹妹们在这坐一坐,我去吃了药就来。” 几个丫头扶着方大奶奶转过屏风,在那边的贵妃榻上躺了。就有一个大丫头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托盘上一个精巧的景泰蓝盒子,还有一样精巧的物件,看样子和水烟袋有七八分相像。那丫头端着托盘转过屏风,少顷,便有异香从屏风后漫过来。 荀卿染惊疑不定,本能地掩住鼻子。 第四十四章 方大奶奶(二) 荀卿染本能的捂住鼻子,不过她马上觉得这个动作太突然了,便作诗抹了抹鬓发,抬眼就看见对面曾家的两位姑娘正在看她。荀卿染微微一笑,曾宁回了个微笑,曾静却淡淡地毫无回应。 方氏和曾母聊起家常。荀卿染这才知道曾父在外省任知府,曾家还有一个儿子,是方大奶奶的弟弟,已经十八岁,跟着曾父在任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大奶奶才从屏风后出来。她的脸上重新施了脂粉,人也恢复了些精神。 “……吃的是什么样,闻着怪香的,看来还很有效。”曾母关切地问方大奶奶。 “这东西叫福寿膏,咱们这没有。多亏他们有心,从南洋淘换了来。那是病的不行,试着吃了些,就觉得好了很多,比那些人参雪莲的都管用。现在就靠着这个,一时半会离不了的。” “既是吃得好,便多吃些,索性治好了。”曾母又道。 “药再好,也要按着分量服。这东西难淘换,和黄金一个价。” “就算比黄金贵,侯爷还能缺这个钱。” 方式笑了笑,就将话题转到荀卿染及人身上,不过是问问喜欢什么,在家都做什么。 “我准备了些见面礼给妹妹们,东西微不足道,是我的一番心意。”方大奶奶一声吩咐,就有三个丫头各自托了一个长方形的金漆花梨木盒子,送到荀卿染几人跟前。荀卿染忙站起来,看着方氏。方氏略推让了一番,就让他们收下。 “妹妹们看看,喜不喜欢?”方大奶奶道。 这是要他们当场拆看礼物?捧着盒子的丫头将盒子递给荀卿染,又背对众人对荀卿染眨了眨眼。荀卿染心中不解,不过面上不好流露什么,只得接了那木盒在手,轻轻打开一条缝。荀卿染轻轻吸了一口气,抬眼去看那丫头,这丫头对着荀卿染微微一笑,退了下去,荀卿染马上合上了盒盖。 荀卿染几个又向方大奶奶道谢,方大奶奶神色如常。 这是就有丫头进来报说永昌伯府刘夫人来访。 方大奶奶垂下眼皮,随即抬头,看着荀大奶奶笑道,“这些亲戚里,刘夫人真是没的说。自我病了,就她来探望的最为勤快。前两天我实在病得起不来身,没见着就回去了,想必知道我今天好了些,又来了。” 荀大奶奶赔笑,“家母是个热心人,平日就和我说,来往的女眷中,他最敬佩夫人的为人行事。夫人别怪他打扰才是。” “我病得这样,怕人讨厌我,巴不得多来些人陪我说话。”方大奶奶道,“快请刘夫人进来。” 一会工夫,就有丫头领着刘夫人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孩。 刘夫人一张白净的团团脸,长得一副讨喜像,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笑。荀卿染知道他是荀大奶奶生母时还惊讶了一下,看来荀大奶奶的长相一定是随了他的父亲。跟着刘夫人同来的女孩叫做刘潋,已经十六岁,是伯爵府三房的姑娘,和荀大奶奶刘艳是嫡亲的堂姐妹。 刘夫人看来是常来侯府的,寒暄中竟是和方大奶奶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们都是熟悉的。她先问候的方大奶奶的病情,又将在座的几个姑娘一个个夸了个遍,尤其?曾家两个女孩十分关注,甚至要打包票,要给曾宁和曾静在京城里找婆家。 曾母依旧用女儿小,舍不得早嫁为由推脱了,还含笑打量刘潋,问刘潋是否定了人家。 刘夫人笑道:“这孩子知书达理,性子尤其好。我担心她以后嫁了人家,太和软了些。她平时最仰慕侯爷夫人,说是能学的侯爷夫人十成中的一成她就受用匪浅了。我也就带了她来,还望侯爷夫人多多教导她。” 方大奶奶手捧着茶碗,眯着眼,也不答言,就有人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是侯爷回来了!“方大奶奶向众人解释,又吩咐来报讯的丫头,”去和侯爷说,姑太太带着弟妹和几位妹妹都在,我母亲也刚到,还有刘夫人也在。“又叫了另一个丫头过来,”安国公府的五姑娘来了,你带人去接了她进来。“ 荀卿染暗想,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凑到一起了。这侯爷夫人病着还要接待这么多访客,着实不容易。 一会工夫,就有丫头领了一个十五六岁一身华衣的女孩进来。 “…….今天去寺里进香,回来的路上,不知怎地马车突然坏了。这里离国公府又远,出来时带的人也少,正在发愁,就遇见大表哥下朝回来,只好来打搅表嫂了。”齐家五姑娘笑着道。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姻亲,自然又相互似箭了一番。 荀卿染暗地里抚额,这就是大家庭的麻烦之处,亲戚太多,要把人都认全了,又不能弄错了辈分、称呼,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么哥儿姐儿还没来,再去个人催催。”方大奶奶道,随着话音,就有丫头挑起帘子,报说侯爷带着小爷和姐儿回来了。 荀卿染抬头往门 口看,就见定远侯方信抱着一个男孩走在前面,后面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几个高矮不等的男孩女孩走了进来。 众人都忙站起来,方信先见了曾母,接着又拜了方氏,最后是刘夫人,不过都是拱手作揖,曾母和方氏都只受了半礼,刘夫人则是还礼不迭。 方大奶奶就把几个孩子叫过来,一一介绍,原来这都是定远侯方信的儿女。 按照长幼顺序,最大的个是定远侯和方大奶奶的长子,今年十二岁,接下来的两个男孩都是十岁,是方信的两个妾所生,然后是一个九岁的女孩,也是庶出,再下来是个八岁的女孩,嫡出,最小的男孩子只有五岁,也是嫡出。荀卿染暗自咋舌,方信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可却已经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了。 都是女眷们,方信略坐了一坐,就出去了。曾母就搂了最小的官哥在怀里。刘夫人亲热地招呼那八岁的宝姐儿过去。宝姐儿自方信离开,就撂下了脸子,对着刘氏,也没好脸色。刘潋就拿出件翠兰十样锦方胜地帕子给了宝姐儿。 “上次姐儿说喜欢这样地帕子,你表姨连着两夜没睡,给你绣了出来,比外面卖的强多了。” 宝姐儿接了帕子,也不说话,随手就扔给了伺候的丫头。 方氏想着曾母刚到,不好打扰她们母女相聚,就起身告辞,说改日再来,被方大奶奶留了下来。 “姑母方才还说一家子骨肉,这会怎么就生分了。厨房已经备了酒,一会正好和我母亲一起喝一杯。” “那么我可是来得巧的。谁不知道定远侯府的藏酒,只比皇宫差那么一点。我今天却有口福,少不得讨要一杯,和两位亲家多说说话。”刘夫人不等人留他,已是热情地帮着方大奶奶铺排开了。 方大奶奶笑着说有劳,就让人领了荀卿染这些女孩子们到西次间坐了。几个女孩子虽年龄相仿,然而都是第一次见面,半天没人说话。最后还是齐五姑娘先开口,将每个女孩年龄家世都询问了一遍。这倒带动起了气氛,大家虽然不曾深谈,却也不冷场,说的不过是京城风物还有衣衫脂粉等。 曾家姐妹中曾宁爱动,和每个人都说的上话。曾静爱静,坐在那不言不语,一双眼睛幽深莫测。刘潋温婉和气,一口京片子竟有些吴侬软语的意味。齐五姑娘问清了个人的来路,就不再攀谈,只一双眼睛在众女脸上扫来扫去,若有所思。 荀卿染觉得憋闷,就和荀淑芝出了西次间,到外面廊上散散。 “宝儿,你刚才十分不妥。你已经八岁,是大姑娘了,在客人面前那样,有失侯府的风范。”就听廊下花丛后有人说话。话虽说的老气横秋,但声音却稚嫩。 “怎么不妥,我就是讨厌她,装成那样来讨好我,欺负我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个个不知羞,都偷看爹爹。不止是她,她们每次来,娘都要病好久,就要多吃几次药,也不搭理我。我讨厌他们所有人!”女孩的声音中有泪意。 “姐姐你吃果子,方才刘家姨姨给的。”一个软糯的童音道。 “还有你,”女孩的语气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呦,姐姐你又弹我头?” “就是弹你,谁给你东西你都要,你不怕吃坏了肚子。那些都不是好人,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还是傻头傻脑,人家哄一哄,你就跟人家亲,你个小傻子。” “你又说我傻,我才不傻,我告诉爹爹去。”软糯的童音说着,蹬蹬蹬往这边跑过来,荀卿染忙拉着荀淑芳转身回了屋子。 女孩子们的宴席就开在西次间,宝姐儿被打发来陪客人,而且显得十分热情。一餐饭吃的也算平静,除了刘潋洒了汤在衣襟上,齐五姑娘吃着吃着少了只筷子,闹了个大红脸,荀淑芳苦笑着吃了宝姐儿布到她碗里的辣椒,曾宁和曾静都不知被什么噎了,被扶出去咳嗽了半响,就是荀淑兰也在起身时绊了一跤。 过了午时,荀卿染才回到水畔居。 桔梗将一直收着的盒子拿出来,“不知道方大奶奶送的什么,大姑娘问了婢子,婢子只说和二姑娘的一样。”桔梗将盒子放在桌子上。 荀卿染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会,终于走到桌子旁,轻轻打开盒盖。桔梗顿时惊呼出声。 第四十五章 玉蝴蝶 锦盒内赫然是两只白玉蝴蝶。白玉温润又羊脂,通体无瑕疵,正是上等的羊脂玉。两蝴蝶更是雕刻的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能扇动翅膀从盒子中飞起。 荀卿染当时在侯府,一眼看见盒内是蝴蝶,就赶紧合上了盖子。她当时还瞥了一眼荀淑芝的盒子,里面是一只金凤钗。这种场合,方大奶奶应该送她们三个女孩一模一样的礼物,就算不能完全相同,但价值也该相当。可这两只羊脂玉蝴蝶比凤钗贵重不知多少,而且,偏偏是蝴蝶。 荀卿染不由得想起递给他锦盒的那个丫头,那样奇怪的动作……。可是方大奶奶面上并没有流露什么,也没有对她特别关注……不过作为一个执掌侯府那么多年的侯爷夫人,长子,最小的女儿和儿子都是嫡出,这方大奶奶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奇怪。只是…… 荀卿染揉揉眉心,将盒子合上,交给桔梗。 “这个盒子先封起来,放到柜子底压着。记得别让人看见。如果再有人问你,还是说和二姐姐的一样,是凤钗。” 桔梗答应着收起盒子。 买呀从外面切了一盘西瓜送进来,她今天第一次跟着荀卿染出门,回来了这一会依然很是兴奋。 “姑娘,您说怎么一个娘生出来的孩子,个性差异却那么大。侯爷家那位长子,才十二岁啊,可比侯爷还古板。官哥儿胖墩墩地,又可爱又憨厚,婢子要抱抱他,他都肯的,实在可爱。最有趣的是宝姐儿……”麦芽说着咯咯笑起来,“宝姐儿可真会捉弄人,大姑娘和四姑娘今天可都吃了亏。” 荀卿染也觉得好笑。宝姐儿确实跟个小辣椒似地,偏是精灵古怪,不过也有些早熟的让人心酸。 “婢子觉得宝姐儿好,咱们姑娘和二姑娘第一次去,都没说话,她就知道咱们姑娘和二姑娘是好人,不来捉弄。” 荀卿染暗笑,宝姐儿分辨好人坏人的标准很简单。她和荀淑芝之所以没被宝姐儿恶整,原因不过是她们两个没有偷看方信,后来也没有刻意去讨好宝姐儿,这在宝姐儿眼里,就认为她们两个是没有企图的。 荀卿染吃了一牙西瓜,就问桔梗:“不是说郑家姨妈要来,怎么这些天还没到?” “郑家姨妈比咱们动身晚,江南到京城的路也远。况且郑家姨妈只带两个女孩,应该不会走的太急……朗二爷那天雇了车马说要去迎一迎,当时说了大概回来的日子,婢子估算着,还得几天才能回来。” 荀卿染叹了口 气,看着窗外发了一阵呆。 荀卿染和荀淑芝进了思安院,一迈进方氏的屋子,就见荀大奶奶在座。两人先给方氏请安,又给荀大奶奶见礼,荀大奶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扶住荀卿染,笑着拉她坐到自己身边。 荀卿染暗中被荀大奶奶的热情吓了一跳,心想不知她又打什么主意。果然、荀大奶奶说了一句家常,就笑着对荀卿染道,“我看三妹妹这两天有些清减了。是不是丫头们伺候的不好?也是了,三妹妹从小就是红绡伺候着,她不在身边,三妹妹自然不习惯,是不是,三妹妹?” 荀大奶奶这么说,却并不等荀卿染回话,又赔笑对方氏道,“太太,红绡是三妹妹的大丫头。眼看着三妹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陪嫁的总该要自小一起长大的,才能和美。我听着三妹妹这两天时常念叨红绡,我这做嫂子的厚颜替三妹妹说一句话,还是让红绡伺候三妹妹吧,媳妇这另外孝敬太太两个好的。毕竟,红绡是三妹妹的大丫头。这谁都知道,若以后不跟着陪嫁出去,反去了别的地方,她被人嘲笑是小事,要是有小人说咱们家不懂规矩,那连老爷和大爷也要被人指摘。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氏半响没出声,只眯着眼看荀大奶奶和荀卿染。 荀卿染微微咳嗽了一声,“多谢大嫂为我着想,不过大嫂却弄错了一件事。红绡本就是太太跟前的丫头,不过是为了心疼我,有时让红绡过去照应照应。” 荀大奶奶一愣,他没想到在她眼中逆来顺受,不言不语的荀卿染竟然会反驳她。方氏却笑了。 “三丫头说的对,大奶奶你为小姑着想是好事,可也先该把事情弄清楚。” “大嫂还说安排人手给我挑,我都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大嫂派人来。我还以为大嫂忘了,原来是特意想着要把红绡给我。”荀卿染笑道。 荀大奶奶咧嘴笑了一下,“哪里是忘了,不过想给三妹妹仔细挑个好的。” “三丫头那缺人手,你做大嫂的不可怠慢,你那要是挑不出人,就叫人牙子来,让你三妹妹选一个。” 荀大奶奶只得答应了。 荀卿染见方氏还要和荀大奶奶商量家务,就和荀淑芝一起从方氏屋里出来,转身去了西面的稍间。荀淑芳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和荀淑兰说话,说的是在侯府的所见所闻,一脸的欣羡。 “……宝姐儿身边就有四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婆子十来个。那穿戴打扮,行动排场,才是 豪门千金该有的气派……” 方氏这边又和荀大奶奶交代了几件事,也打发了荀大奶奶下去,然后就躺在榻上,招呼小丫头过去给她捶腿。 金嬷嬷从外面进来,打发了小丫头,亲自跪在踏边给方氏捶腿。方氏闭着眼睛,也许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睁开眼看见金嬷嬷,又放心地闭上眼睛。 “我说怎么今天这力道用的这样好,原来是你。只是你年纪也大了,不用再做这个了。” “多大年纪,都还是太太的奴才,只要能服侍的太太舒服,就是老奴脸上有光。”金嬷嬷赔笑道。 方氏舒服地翻了个身,“怎么没看见红绡?” “太太忘了,您刚才备的消暑荷叶汤,说大爷小时候最爱喝这个,就让红绡给大爷也送去一碗。” “唉,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他如今也是儿女成……”方氏说了半截话,突然打住,皱起了眉头。 “谁说不是那,大姐儿和二姐儿都长的美人胚子,又乖巧听话,三姐儿虽还小,老奴瞧着相貌也随了大爷。大奶奶这次生产伤了身子,养上三年五载,再添个哥儿,就全和了。” 方氏坐起来,“三年五载,大爷都快三十了,我和你老爷也都土埋半截的人。还有几个三年五载?她伤了身子还不和我说,若不是你机灵,我就被她瞒过去了,还搬了她娘来,哄着我说老太医给看过,下一胎肯定是男孩。”方氏越说越气,“指望着她,说不定到时候老二都娶了媳妇,生了……” 方氏发觉自己说走了嘴,就又停下,看着金嬷嬷道,“我和你说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红绡怎么说?” “太太,您知道,红绡是老奴的老生女,老奴仗着太太的恩典,存了念头,要给她在外面找人。老奴也不敢高攀,可靠着老爷和太太,给她配一个土财主或是个秀才总是能的。” “你是不愿意?”方氏皱眉。 金嬷嬷忙赔笑,”太太和老奴商量,是给老奴脸面,老奴这条命都是太太的,哪敢说不愿意。“ 这就好,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那丫头。” “多谢太太,有太太这句话,老奴就和我那丫头去说,好歹一定哄得她答应。” “若不是你的女儿,也还轮不到她。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怎么眼皮子这样浅,什么土财主、穷秀才,哼,你说说你大爷的人品长相,难道还委屈了谁?” 荀卿染姐妹四个正 在一起说话,就有小丫头进来,说方氏要她们过去。姐妹几个走到方氏门口,正碰到金嬷嬷往外送一个媳妇子。那媳妇子见了荀卿染几个,笑着问候了才出去。荀卿染在方氏屋内坐下,才想起那媳妇子前些日子曾到颍川给方氏送寿礼。 “方才安国公府来人,后天观莲节,老太君请咱们过去玩一天,你们可想去?”方氏问。 “这次可以好好逛逛姨妈家的花园了。”荀淑兰颇为向往。荀淑芳也说要去。 方氏笑着点点头,又问荀淑芝和荀卿染,两人都答,“听太太的吩咐。” “那天三姐儿满月,大姐儿带了些小姑娘去了你那?”方氏问荀卿染。 “是的。” “你怎么想起来送她们荷包帕子?” “那几个小姑娘都是家里的亲戚,我是长辈,也没什么东西可送,就从往日做的针线里挑了些好的,不过是给小孩子玩的。” “怪不得方才周才家的来送帖子,说那天她家珍姐儿带了个新荷包,让老太太看见了,连连说好,特意说要见见你那。”方氏拉长声音说道。 荀卿染微低了头,“想来是亲戚之间的客套话,就是我做的再不好,看在太太的面子上,也会夸几句的。说起来不怕太太怪罪,那天来了几个小姑娘,不过是大姐儿借我的屋子,带着他们玩,我并没说上话。” “嗯,是这样。”方氏的眼睛在荀卿染脸上打转。 第四十六章 观莲节 转眼是六月二十四,正是民间的观莲节。荀卿染穿戴好后,想了想,又淡淡装饰了一番,才随同方氏出门,到安国公府中来。 马车大致向西行了多半个时辰,到了三座青石牌楼前,就慢下来。荀卿染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知道这就是京城有名的三牌楼大街。过了青石牌楼,就是安国公府。安国公府也是太祖建国后下旨建造,规制比定远侯府高了一级。方氏一行,依然不走正门,只从角门进府,又在二门外换了软轿,由几个健壮的婆子抬了,顺着甬道,直往国公府后面走。 前来迎接的周才家的笑着解释。“老太太带着太太、奶奶和姑娘们,都在园子里的,请姨太太和姑娘们直接到莲台阁相见。” 轿子进了花园大门,又走了有一刻多钟,才到了莲台阁前。众人下了轿,婆子们就抬起空轿退避出去,早有安国公府二夫人和齐二奶奶出了莲台阁来迎接。 “妹妹。”二夫人携了方氏的手。她两个是嫡亲的姐妹,二夫人比方氏年长四五岁,身量也比方氏高一些,却是圆脸庞,不过两人眉眼形容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我来扶着姑妈。”跟在二夫人身边的齐二奶奶抢上一步,扶了方氏另一只手臂,笑着道,“老太太一早盼着姑妈来,打发人出来看了好几次。跟太太和我抱怨上次姑妈走的太急,没好好说话,没看够我这妹妹。” 荀淑兰忙上前去见礼,口称“姨妈、表姐。” 二夫人就道:“还是改了称呼吧,迎丫头你要跟着修儿叫姨妈,兰丫头,你要叫迎丫头二表嫂。” 齐二奶奶这时早已瞧见荀卿染三个,走过来挨个打量了一番,“这便是我那另外三个妹妹了,果然可人。老太太今天可要高兴了。” 荀卿染听人说过,方信的一个妹妹是嫁到了安国公府长房,名字叫做方嘉迎,想来就是眼前这位。看着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骨架娇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薄薄的一张小嘴,打扮的异常华丽,说笑十分随意。人都说嘴唇薄的人能说,看来果然不假。 莲台阁内正厅内,上首一张宽大的花梨木贵妃榻,榻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身材富态的老夫人,正是前安国公夫人老太君容氏。贵妃榻下首两侧摆着十来张花梨木的高背座椅,都铺设着办酒的墨绿色椅袱,几乎坐满了人,个个满头珠翠,遍身绫罗,好一副富贵气派。 方氏一进门,就赶忙上前给容氏见礼,容氏在榻上欠了欠身,就让方二奶奶扶方氏起来。 “快扶姨奶奶坐下。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这就是你家那几个女孩?果然都跟水葱儿似地,快过来给我瞧瞧。” 荀卿染几个忙走上前,给容氏见礼。 “嗯,好,还是姨太太会调理人,比我家的这几个强。”容氏笑道。 “老太太客气了,她们几个被我平时娇惯的不成样,哪比得上老太太的这几个孙女。要说会调理人,老太太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方氏笑道。 “还是姨太太会说话,我平时说我们二太太不爱说话,不知道迎丫头那张嘴像了谁。今天才知道,姑娘向姑,果然是不错的。” “老太太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开始编排上我了,我是招谁惹谁了那?”齐二奶奶在旁不依道。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早在方氏进来时,除了容氏,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这时候就过来给方氏行了礼。 “你们姐妹也相互见见。”容氏又吩咐道。 齐家的五姑娘齐婉容,六姑娘齐婉丽,还有容氏的侄孙女容云暖,容氏的外孙女颜明月。 齐二奶奶一一过来相互给介绍了,大家在一起续了年齿,荀淑芳居长,然后依次是荀淑芝、齐五姑娘、荀卿染、荀淑兰、齐六姑娘、七姑娘三个都是同岁,只相差着月份,容云暖十四岁,颜明月最小,刚刚十三岁。 这九个姑娘就按长幼顺序,姐姐妹妹互相厮见了一番,屋内顿时笑声满耳。容氏在榻上看着,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齐二奶奶就在旁打趣,“我们老太太和别人家的不同,是只喜欢女孩。前儿个我们四姑娘出阁,老太太就说家里变冷清了。这次一下子来了四个水葱儿似地妹妹,姨妈可要当心,我们老太太要留下她们,不让跟您家去了。” “这猴儿,又来编派我了。”容氏嗔道。 “老太太能瞧上眼是她们的福气。”方氏笑道。 众人说笑一阵,就有丫头打起帘子,说是大奶奶来了。 “媳妇来晚了。”齐大奶奶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修长身量,俊眼修眉,身边还带着个约十岁的女孩子。 “儒儿可安置好了?” “劳老太太挂心,大爷只方才咳嗽了一阵,媳妇已经伺候着吃了药,现在睡下了,因此来晚了些。” “你要顾着儒儿的身子才第一要紧。既来了,快去见过你姨妈和众妹妹们。” 齐大奶奶就走下来,先是见了方氏,又来见了荀卿染几个。 “这位就是卿染妹妹吧。我们珍姐儿多有叨扰了。你送的那个荷包,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那针线我看了也羡慕,就连我们老太太,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也不住口的称赞想见见你了。” 珍姐儿也跟过来见礼。荀卿染记得她就是当日在水畔居,在一众小女孩中,最为安静的那个。 荀卿染谦逊了几句,又拉着珍姐儿说话。 “没想到,你的针线还有被人夸的一天。什么时候自己偷偷下了工夫吧!”荀淑芳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荀卿染,压低声音道。 “大表嫂,您是没见过,我二姐姐的针线才好那。”荀淑兰见齐大奶奶和珍姐儿只和荀卿染说话,就在旁说话。 “喔,那可太好了,能不能给我们看一看。”齐大奶奶道。 “二姐姐别藏私,把你的帕子拿出来给大表嫂和珍儿看看,比较一下,才知道什么是好针线。” 荀淑兰平时很少搭理荀淑芝,这时却颇为亲热地拉了荀淑芝的手。 荀淑芝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 荀卿染心中觉得好笑,“那天珍姐儿要跟我请教针线,我也只会基本的针法,我二姐姐会的却多。”又俯下身,对珍姐儿轻声道,“你这二表姨虽不多话,人却是极好的。”说着就拉了珍姐儿和荀淑芝到一旁。 荀淑芳和荀淑兰见荀卿染笑容依旧,毫不在意,反而让荀淑芝抢了风头,不约而同都郁闷了。 说到针线,小姑娘们都纷纷过来,也有拿了自己的针线,互相评论比较,看了新奇好看的花样子,便要说描下来,一时说的热热闹闹。 容氏在上面瞧着,更是高兴。 荀卿染在莲台阁内坐了不过盏茶时间,就有丫头们流水似地送上来时新的瓜果、香茶和各色小点心。齐家几个姑娘不过捡喜欢的,略尝一口。不过一会,便有丫头们撤下去,摆了新的上来。 容氏便说趁着太阳还不?,要到湖上看一看。齐二奶奶早就安排好了船只,扶着容氏上了船。众人也跟着登船,船娘在船头拿竹篱只一撑,船便离了岸。 齐家园内的湖水,原是京城有名的西海子的一部分,源头连着活水,因此湖水清澈。湖上还架有拱桥,九曲桥,廊桥等,湖内遍种莲藕,芡实和菱角。这时正是盛夏,荷花开的正盛,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际。 荀卿染坐在船舷的椅子上,听着齐婉丽和容云暖给她介绍两侧岸上的房舍、景致。 容氏带着人在船舱中坐着,她兴致颇高,跟方氏道,“这观莲节,现在京里少有人家过这个节令了,在南方可是很热闹的。我那时候还小,在金陵住着,每到这个时候,全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不论高低贵贱,都撑了船出来玩耍。我也跟着我家那些船娘学会了撑船。还曾带着小丫头们亲自去湖里摘莲子,菱角、鸡头米……”容氏回忆起小时候的光景,颇有几番感慨。 “老太太,我也会撑船,我去采新鲜莲子给老太太吃吧。”齐五姑娘道。 “你有这个孝心就好了,可别去淘气。”容氏笑道。 “老太太自小在金陵长大,那里的人在水上便如同平地上一样,你们怎么比得。”方夫人道。 “我在颍川老家,也常坐船,不敢跟老太太比,可是撑船采莲藕,还在行。”荀淑兰道。 “你们都是孝顺的丫头,一会我让人现采了莲子菱角来给你们玩,不许你们自己去胡闹。”容氏就让齐二奶奶去安排。 荀卿染自然不知道舱内这些话,她正和齐婉丽和容云暖说笑的开心。 “三妹妹你来。”荀淑芳在船尾向荀卿染招手,荀卿染微微转了脸,只做没看见。 “三姐姐,大姐姐叫你。”容云暖却看见了,提醒荀卿染道。 荀卿染这时就不好不理,但她清楚荀淑芳的为人,便推说有些不舒服,不习惯在船上走动。 容云暖却是爱热闹的性子,“大姐姐必是有好玩的,只记得你这个亲妹子,要避着我们这刚认识的。我偏要去瞧瞧。” 也不等荀卿染再说话,容云暖便去了船尾。 “别理她,她那性子,是一刻都静不下来了。”齐婉丽笑道。 荀卿染想了想,也就释然。纵然荀淑芳有什么坏主意,也不会对着容氏的侄孙女使出来。 “这好多景致都是五弟取得名字,三姐姐觉得如何……”齐婉丽道。 这时就听得船头有小丫头喊起来,“快看啊,是五姑娘,暖姑娘和兰姑娘。” 容氏被惊动,带着众人走到船头,荀卿染也跟了过来。就见前面一大片荷花,一艘小船正从里面摆出来,容云暖站在船头,手里一大把莲蓬,正对着这边又叫又笑。 “这几个丫头,太淘气,什么时候弄了艘船去。 ”容氏道,又见那船由船娘驶得甚是平稳,也就暂时放了心,只说让人快去接了几个姑娘回来。 这时就见荀淑兰和齐婉容同时挤到船娘身旁,小船激烈地晃动几下,扑通一声,船娘被挤得落了水。小船失去控制,在湖上打着旋,荀淑兰手里拿着抢到的竹篱,胡乱往水里戳了几下,小船一下子失去平衡,就听得惊叫声四起,扑通连声。 第四十七章 观莲节(二) 接着就是一阵忙乱,多亏几个船娘水性好,总算将落水的齐婉容、荀淑兰和容云暖都救了上来。三个小姑娘都不会游泳,少不得都灌了些湖水进肚子,被船娘压着肚子吐出水,慢慢醒转过来,都是一脸的惊惧。容云暖先哇的一声哭出来,容氏心疼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荀淑兰也跟着哭起来,方氏心疼的脸色都白了,最后齐婉容也哭了。 “去把那船娘给我狠狠地打,谁给她们的胆子,就敢带着姑娘们去坐那小船。”容氏气得两手打颤。 容云暖和荀淑兰哭的更厉害了,齐婉容惨白着脸,又晕了过去。 容氏受了惊,也扫了兴,就吩咐让船靠了岸。又婆子抬了软兜来,容氏坐了一乘,三个落水的姑娘各坐一乘。众人尾随着出了园子的东角门,就是容氏的居所宜年堂。荀淑兰三个被抬到里间,让丫头们服侍着换了衣服。又早有人请了太医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受了惊,并无大碍,又开了药方。容氏就赶紧让人拿去煎给三人服下,众人这才安心。 容氏少不得要问是怎么回事,齐二奶奶已经审问了船娘,就在容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容氏哦了一声。 “那船娘虽然救人有功,可一开始就不该贪图赏钱,你看着裁夺吧。” 听说三人都已经吃了药,没什么事了,荀卿染便和荀淑芝、齐婉丽、颜明月几个进去看。荀方氏搂着荀淑兰,荀淑芳站在一边伺候,齐婉容恹恹的不愿意说话,众人就出来,又去看容云暖。容云暖却已经重新穿戴好,还换了个发式,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落水那一回事。 荀卿染等少不得问候了一番。 “……我就跟过去看,就看见淑兰姐姐和五姐姐已经上了小船,淑芳姐姐和淑兰姐姐站在船头,淑芳姐姐还问怎么卿染姐姐没过去,淑芝姐姐都快急哭了……我就跟着上了小船,让船娘撑到荷花最多的地方……本来好好的,偏淑兰姐姐和五姐姐都要撑船给老太太看……” 颜明月在旁边偷偷扯了扯容云暖的衣襟。 “你扯我什么,我说的没有半句瞎话……卿染姐姐和六姐姐才不会多心。” 齐婉丽和容云暖十分熟识,走过去一把捏在她脸上,“知道你是个没有忌讳的人。我只笑你,拿着捧莲蓬,站在那,好像在装何仙姑,结果却落到水里。” “是啊,我们以为能看到会游水的天鹅,却没想到却看到一只旱鸭子,嘎嘎叫两声,扑腾都没扑腾,就沉了底。哈哈哈。”颜明月接着 说道。 容云暖被打趣,就过来追打齐婉丽和颜明月,一会工夫三个人都气喘吁吁,荀卿染在一边看的好笑。 “才得了小命,还不保养些。”颜明月身体娇怯,最先停下来。 荀卿染看这样子,知道容云暖是完全没事了,就拉住他。“如果都好了,不如过去见见老太太,让她放心。你没看见,你方才落水,可把老太太给心疼坏了。” 容云暖也说要见老太太,齐婉丽和颜明月就把她拉到旁边,嘱咐了一阵,“……关系着荀家姨妈的体面。” 荀卿染不用听,也知道她们说什么,只能替方氏和自家姐妹领了人情。容云暖见了容氏,果真只说她好了,别的话一句不提。容氏又训斥了她几句,末了还是把她搂进怀里。 这边早有人进去说都是船娘的过错,别的事一字不提,荀淑兰和齐婉容也就好了,只不好立刻出来,只在里屋休息。容氏就命人摆饭,众人分次序坐了一桌。 饭毕,容氏就对方氏道:“姨太太别急着走,让兰丫头在这歇歇,你和二太太两姐妹,好生自在说话去。” 荀卿染几个都被容氏留下。 “我这里别的没有,空屋子倒有几间,你们姐妹们一起玩耍,消消食,就在这睡上一会无妨。” 安排妥了,容氏就让丫头们扶着去后面卧房休息。 齐二夫人带着方氏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叫了齐二奶奶来问是怎么回事,齐二奶奶有些犹豫。 “你姨妈不是外人,你就照实说吧。”二夫人吩咐道。 齐二奶奶便把那船娘的招认的话都说了一遍,齐二夫人皱了皱眉,让齐二奶奶自去休息,又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我们五丫头最是掐尖好强,大太太是正经的嫡母也不管她,只扔在老太太这。我瞧着她有些不妥,可也不好说什么,想着凡是都有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道:“不过,怎么听起来,似乎是你们家大姑娘在旁,不仅不拦着,反而煽风点火?” 方氏听了齐二奶奶方才的话,正在那暗自咬牙切齿。 二夫人又道:“那天在镇国寺内,看着她说话行事,都机灵讨好。可若是这种品行,以后坏了事可怎么办?我今天看着你们二姑娘和三姑娘颜色都在其上,怎么当时就带了她来?” “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要说容貌,三丫头是最好,然后是二丫头,确实轮不到她。不过她也不 差。只是这性格方面,二丫头像面捏的一样,没半点主意,三丫头却也太迟钝了一些,唯有大丫头,机灵又眼色。在颍川接了姐姐的信,我为了姐姐信中的缘故,曾试过她们一次。” 方氏在二夫人耳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只有大丫头,是最聪明的。而且功利心最强。那天我本来要把她们三个都带去镇国寺,为什么三丫头没去成,二丫头又凭空摔破了脸?” “这都是你那大丫头的手段?” 方氏点头,“她以为能瞒过我,我不过乐得看她耍把戏。那边说了,要个绝色的,咱们就给了绝色的,也是他自己相准了的。况且,聪明有功利心的人,能够成事,也最好控制。以后她嫁过去,她就知道,要倚靠荀家、我这个嫡母,还有这些亲族,她在夫家才能有好日子过。而她的聪明机灵,既能拿捏住丈夫,也能为我们所用。” 二夫人唔了一声,“还是你想的周到。” “那件事如何了?”方氏问. “昨天已经传出话来,就在这几天了。” 两人都笑逐颜开,方氏道,“那我先恭喜姐姐了。” “同喜,同喜。淑兰和我家老四的婚事,妹妹有什么打算?” 方氏支吾了一阵,二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怕淑兰委屈,想要她和好儿一样?” “还得姐姐帮忙。”方氏笑道。 “我们姐妹,莫说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就是没有那桩事,淑兰的事我也要帮忙的。” “我只怕淑兰选不上…….”方氏看着齐二夫人。 二夫人笑,“你放心,你的心思我明白,大不了,老四这儿总不让你落空就是。” “那多谢姐姐了。”方氏满意道。 荀卿染和齐婉丽下了一盘棋,算是消了食。丫头们送上枕头,几个人都在大炕上各自歪着。说是要睡一会,哪里睡得着,不说别人,只容云暖一个叽叽喳喳就是一屋子的热闹了。她自小就在京城里,对外面的风光很是好奇,就现实缠着荀卿染说她家乡名胜趣事。 荀卿染拣她知道的有名的说了说。可容云暖仔细一追问,荀卿染就招架不住了。因为她并没有亲自去看过,不过是听君晖和别人说的。 “……多是在家里做针线,那些名胜,我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并没去过的。” “怎么这样!”容云暖失望。 “荀家 是书香世家,想来女孩子的规矩严的很,不能出去也是寻常。”齐婉丽道。 “才不是,上次淑兰姐姐来,就说她去过好多地方。” 齐婉丽给容云暖使了个眼色,颜明月直接对着容云暖翻了个白眼,容云暖收到两枚眼神,吐了吐舌头。 “不懂你们这些七扭八拐的肚肠。” 这三人背着她使眼色,荀卿染用眼角余光都看到了,只能装作不见。齐婉丽很懂的人情世故,难得颜明月比容云暖还小,竟也如此聪慧。 “明月妹妹,你说说你们家那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观莲节真的和老太太说的那样热闹吗?”容云暖又转向颜明月。 “你都不知问了多少遍了,我可懒怠再跟你说。”颜明月道,不过还是拗不过容云暖,慢慢讲起了她的家乡金陵城。 颜明月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低着头抹泪。 容云暖赶忙劝解,“妹妹你别这样,你想想,我比你还不如。可我还不是该说说,该笑笑,偏你爱多愁善感的。” 荀卿染在旁听的十分不解,齐婉丽就拉了她到一边,将容云暖和颜明月的身世大略说了。容云暖是容氏的侄孙女,父亲早亡,如今跟着寡母依傍容家长房她大伯父生活。因她住在京里,容氏总念着她,常接来一住就是几个月。颜明月是容氏嫡亲的外孙女,却是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娶了继母。容氏怕外孙女受委屈,干脆就接来和几个孙女一起教养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在世,难得圆满。不过不管怎样,总要自己努力,让自己过的开心快乐。莫总想着伤心事,多想想那些好的事。就比如你们两个,有老太太这样疼你们,是件多大的幸事。要我说,预期总去哀叹已经失去的,不如多多珍惜眼前的幸福……” “老太太!” 荀卿染感怀到自己的身世,正说的投入,不知什么时候,容氏已经出来,正笑着听她说话。 第四十八章 迁怒 荀卿染见容氏出来,忙停住话头,屈膝福了一福。容氏拉荀卿染过去,一起在榻上坐了。 “果然是好个摸样,经得住细看,是个齐全的孩子。你这头发极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好头发,连假髻儿都用不着。唉,现在老了,都白了。”人那个是笑着上下打量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笑,“老太太现在头发也不少,老太太的年纪身份,衬着这一头银发才贵气那。” “这孩子会说话,”容氏又低头看荀卿染的手,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就让丫头拿了眼睛来带上,“唉呦,这只手怎么伤到过?” 荀卿染心说这老太太还真细心。“不小心烫着了,已经用了玉容膏。老嬷嬷们说,再过一年就看不出来了。” 容氏嗯了一声,也没问是怎么伤到的。只说,“玉容膏别的还一般,治烫伤还算有效。”说着就转头吩咐大丫头,"珊瑚,去我那匣子里,拿两瓶玉容膏来给表姑娘。“又对荀卿染嘱咐道:”虽然没留疤,也要当心。那玉容膏要每天用,不用等明年,一个月半个月的,就全看不出来了。“ 荀卿染忙又谢了。 这时就听得外面一连串的笑声,原来是齐婉丽几个簇拥着个穿着浅蓝萤绸薄棉夏衣男孩,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来。这男孩长的唇红齿白,在这一众漂亮的小姑娘中间也毫不逊色。 “给老太太请安。”男孩走到容氏跟前俯身下拜。 容氏早已笑的合不拢嘴,携了这男孩的手,连声地问在学里有没有累着,饭吃的可顺口。那孩子一一答了,就看向荀卿染。 容氏向荀卿染道:“这是你姨妈的小儿子,仪儿,比你小了三岁。”又对齐仪道:“这是你荀姨妈家的三姐姐。” 齐仪忙过来拱手见礼,荀卿染也站起身还了一礼。 众人纷纷围着容氏坐下,齐仪上下打量荀卿染半晌,就道:“这位三姐姐,看着好生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 “你这三姐姐一直在颍川,才进京来,第一次到咱们家,你哪里见过?”容氏笑道。 “卿染姐姐别听他胡说,总爱拿这番话来戏弄人。”颜明月在一边白了齐仪一眼。 齐仪赔笑,“并不是胡说,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记不清了。” “或是见了什么人和我长的想象吧,人有相似,并不出奇。”荀卿染道。 “姐姐的名字是卿染 两个字?”齐仪想起颜明月对荀卿染的称呼。荀卿染点头。 齐仪连声称赞是个好名字,“宋朝杨时有诗云,霜染溪枫叶叶丹,翠鳞浮动汐波闻。盘盘路转千峰表,冉冉云扶两腋间。掠水轻鸥晴自戏,凌风飞雁暮争还。结庐姓字无人会,静对庭阴一解颜。又有诗曰:雨打青松青,霜染枫叶红。” 众人听着齐仪掉书袋,都听的聚精会神。 “姐姐这名字的来历我知道了。姐姐家有座园子,遍种枫树,就叫做枫林晚。姐姐名字里这个染字,想必就是这样化用来的……说起来要说京城秋天看枫叶,还是香山最好,不过不用出城去香山,在城西的抱朴园也是极好的……” “还是这样人来疯,这个时候就有的说,怎么昨天你老子考你书,你就一问三不知起来了。”容氏笑着打断齐仪的话。 齐仪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五爷在学里念书?我有个弟弟,名字叫君晖,和五爷同样的年纪,如今也来了京里。” “哦,怎么不曾带了一起见见?”容氏问。 荀卿染笑了笑,“他小小年纪,刚中了乡试的解元,进京来是为了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他先生写了荐书,要荐他去鹿山书院就学。这些天,我父亲正带着他去拜会书院的先生。还没来得及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 容氏听得,“十三岁的解元公,难得难得,荀家果真是代代出文曲星的,好!回去跟你父亲和母亲说,让那孩子有空来我家坐坐,也和仪儿认识认识。仪儿也要有个肯读书上进的朋友,以后一处伴着也好。” 荀卿染忙答应了。君晖还要专心读书,不过多认识些朋友,总是好的。 众人正说得高兴处,外面有人报说四爷来了。就有小丫头打起了帘子,随着脚步声,齐攸走了进来。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齐仪已经第一个站起来,两手垂在身侧,站的规规矩矩,齐婉丽等几个姑娘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荀卿染见了 也忙跟着站起来。 与第一次在颍川时不同,齐攸进来时是穿着大红的品级武官衣袍,不过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摸样,只是眉间的那颗朱砂痣将脸部 的煞气柔化了许多。 “给老祖宗请安。”齐攸走到容氏跟前拜了一拜。 容氏忙叫他起来,又拉荀卿染让她坐下,“你是客,不必如此。攸儿,快来见过你三妹妹。在你姨妈家应该见过 的吧?” 齐攸进门时,目光在荀卿染身上打了个转,就移开了,这时就走过来,叫了声三妹妹。荀卿染忙福了一福。 等齐攸在座位上坐下,齐仪、荀卿染和众女孩才跟着坐下来。不过却没人敢再说笑。荀卿染低着头,心道,原来这个人的气场 在家里也是如此,倒有一桩好处,夏天能省了不少冰块的花销。 容氏问了几句齐攸差事上的话,就说道,“我和你妹妹们在这自在说话,你荀家姨妈在你母亲那里,你去见见吧。” 齐攸就站起来,招呼齐仪,“五弟,你过来。”却是要齐仪和他一起去。 容氏点点头,齐仪垂着头,拖手拖脚地跟在齐攸身后出去了。两人刚出屋子,几个姑娘就开始叽叽喳喳说话。荀卿染听得她们是在笑话齐仪,荀卿染有些不解。 容云暖就凑到荀卿染耳边说,“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很疼五哥哥,五哥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怕两个人,就是二老爷和四哥哥。尤其是见了四哥哥,跟个避猫鼠似地,实在好笑。 荀卿染也觉得好笑,心道明明你们都怕这位四哥哥,偏爱拿齐仪出来打趣。 “难道这位四哥哥脾气不好,爱欺负弟弟?”荀卿染小声问。 容云暖摇摇头,“这倒没有,四哥哥只是不喜五哥哥贪玩。” “那是为什么?” 容云暖颇为这个问题苦恼,想了半天,只说,“也不知为什么,四哥哥不用说话,人都怕他。” 方氏来向容氏告辞时,容氏反复挽留。 “这几个孩子,我都喜欢的很。知道你必不肯留他们在这,只是咱们两家现在离得近,要是不嫌弃我老太婆,就常常带他们过来逛逛,她们小姐妹在一起也热闹。”容氏嘱咐道。 方氏只得笑着答应了。小姐妹们少不得也各自辞别一番,约定以后常来常往。 马车在荀府二门停了下来,金嬷嬷先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走上前扶着方氏下了车。早有人得了消息抬了软兜过来,方氏让水仙扶着荀淑兰坐上去,众人围随着来到思安院。方氏就让人将荀淑兰先安置到里屋,又吩咐人去请太医,看来是生怕女儿因为今天落水的是而落下病根。 安排好了这些,方氏就自顾换衣裳梳洗,只把荀卿染几个晾在那,既不让座,也不让她们回房。荀淑芳偷偷撇了撇嘴,荀淑芝惶恐不安地垂了头,荀卿染也垂了头,站在那里。 他知道,方氏恐怕要就荀淑兰落水的事情发落她们。虽然整件事和她无关,但是方氏从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面讲道理。 金嬷嬷在旁陪了一会,看见门口有个小丫头晃了一晃,就悄悄退了出去。 方氏收拾完毕,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们四妹妹落水,你们几个年长的就在旁边看着,你们可知错?” 三个人齐声应是。 方氏却越发生气,啪地一声摔了盖碗。“她年纪小,经不得别人撺掇,你们怎么不提醒她,怎么不拦住她?她若出了事,你们以为就能得了好处。呸,如果她有什么好歹,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方氏这训斥没头没脑,三个人却只能听着。 “淑芳,听那船娘说,你妹妹要上那小船,你就在旁边看着,不仅不拦着,反而鼓动你四妹妹,可有这回事?” 荀淑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母亲,我冤枉。我劝四妹妹,可四妹妹让齐家五姑娘一说,就非要去坐那小船。我没办法,就让二妹妹千万拦着四妹妹,我就想去找太太,可我一转身,四妹妹的船已经划走了。” 真能忽悠,荀卿染腹诽。 荀淑芝也跪了下去,“我劝四妹妹,四妹妹不肯听我的。” “都是废物!”方氏骂道,又转头看荀卿染,“你们当时拦不住,怎么不马上来和我说?” “我……”荀淑芳开口。 荀卿染赶紧屏息细听,她很想知道荀淑芳要怎么辩解。可不等荀淑芳继续说话,金嬷嬷从外面慌里慌张地一头撞了进来,一下子扑到方氏跟前,哭道:“太太,求太太救命啊!” 第四十九章 荀大奶奶的手段 荀卿染第一次看见金嬷嬷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心里纳罕。方氏也只好停下询问几个庶女,转而问金嬷嬷出了什么事。 “太太,求您救救红绡啊!” 方氏就皱眉,“红绡怎么了?是了,我回来半晌,怎么也没见她来伺候?” 金嬷嬷哭丧着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原来方氏去安国公府,她因着上次荀大奶奶打红绡的主意,心中不满,便留了荀大奶奶在家里。方氏临走前吩咐过红绡,说是让她中午准备荷叶消暑汤去给荀大爷送去。这荷叶消暑汤还是方氏原来从娘家带来的方子,说是荀家大爷从小最爱喝的。红绡遵照方氏的嘱咐,去给荀家的大爷送荷叶汤。 “……结果大奶奶屋里的人就说红绡偷拿了大奶奶的东西,不由分说就把红绡给绑了起来,痛打了一顿。现在红绡被关在柴房里,老奴想过去看看,大奶奶的人拦着不让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在。太太,红绡在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太太屋里多少好东西,她什么时候做过那没脸的事。求太太给红绡做主。”金嬷嬷一头哭,一头说。 方氏早气的脸色发白,颤抖着手指连说了几声好,也顾不得荀卿染几个,带了金嬷嬷和几个丫头婆子就往后面去了。 荀卿染琢磨着是在这屋子里等,还是回水畔居,还是……。荀淑芳从地上站起来,也顺手拉了荀淑芝起来,她脸上早不见了方才的惶急和委屈。 “二妹妹,三妹妹,估计太太一时半会会顾不上咱们了,不如咱们跟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荀卿染想了想,方氏正在气头上,她可不想凑上去做出气筒,便说不去。 “三妹妹,红绡也曾做过你的丫头。现在她不知道死活,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荀淑芳不由分说,就拖着荀淑芝和荀卿染往后面去。 荀卿染三人赶到梧桐院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荀卿染三人便没进屋,只在外面往里看。 方氏正坐在屋里,沉着脸一言不发。荀大奶奶低着头站在一旁。红绡已经被从柴房放了出来,跪趴在地上,血染红了半截身子,金嬷嬷在旁哭的几乎断气。 荀卿染看得不由咋舌,以前真是不知道,这荀大奶奶好辣的手。荀家大爷屋里一直没人,荀卿染一直以为是荀大奶奶御夫有方,又仗着是伯爵府嫡女的关系,才会如此。今天见了红绡的摸样,荀卿染就不敢肯定了。 就听红绡哽咽着在里面 哭诉。 “……并不关大爷的事。婢子按太太的吩咐,送了汤到大爷的书房。喜鹊姐姐就拦着婢子,说是大奶奶吩咐,不能随便给大爷吃东西。婢子就是说太太吩咐送的,喜鹊姐姐就说她是大奶奶的人,只听大奶奶的。大爷在屋里听见了,见是太太送的荷叶汤,才叫了婢子进屋。大爷很喜欢那汤,说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离开了太太,就再没喝过的。” 红绡说着,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可大爷才喝了半碗,大奶奶就来了。不由分说,就抢了汤扔在地上,还打了婢子,又罚婢子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喜鹊姐姐出来扶起婢子,说大奶奶消了气。婢子因为跪的时间长,一时走不了,喜鹊姐姐就扶着婢子进屋,说去给婢子拿茶水,就走了。婢子头晕眼花,一开始没认出那是大奶奶的屋子,等认出来,婢子就赶紧退了出来。结果婢子一回到太太的院子里,喜鹊姐姐和彩鸾姐姐就带了一群婆子冲进来,说婢子偷了大奶奶的东西,把婢子的东西乱翻一气,就拿出一个满是金珠的包袱,说是赃物,要打婢子。婢子就说是冤枉,见他们不听,婢子就说婢子是太太的人,好歹等太太回来由着太太发落,她们却硬是把奴婢拖到柴房狠打了一顿,还说要卖了婢子。”红绡说着,就伏在地上哭。 方氏就喊喜鹊,喜鹊辩解了一番,说她只带了红绡到下人的耳房,并没带红绡去大奶奶的屋子。 “大奶奶的屋子,寻常人那能进的。婢子再糊涂,也不会带她一个丫头到大奶奶的屋子歇着去。” 又有荀大奶奶院子里的人出来作证,说是看见红绡慌慌张张地从荀大奶奶屋子里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然后就是去红绡屋里搜查的几个出来,证明那包金珠就是在红绡屋子里找出来的。 最后荀大奶奶道:“大爷在书房读书,这丫头来送汤,媳妇一错手,扫到了她身上。媳妇并不是有意打她。”又说,“媳妇发现屋里丢了东西,只是骂屋里的人,让他们找回来。后来的事情一概不知,若知道是红绡,她是太太的人,媳妇万万不敢……” “你还知道她是我院子里的人?”方氏并不听荀大奶奶说完,截断荀大奶奶的话,怒道,“你好啊,好一个伯爵府出来的姑娘。你还知道什么是规矩,还知道什么是孝道?你为什么三番两次寻趁这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趁着我出门,就摆布起我的丫头来了,明天你就该摆布我了吧?” 被方氏这样问到脸上,荀大奶奶面子上过不去,梗起了 脖子。 “媳妇怎么不孝顺了?这么多年,上服侍夫君,下抚养孩子。老爷和太太来了,晨昏定省,伺候三餐,媳妇哪里缺了半点礼数。这个丫头手脚不干净,难道就因为她伺候了太太几天,就不去管她,王法也不是这样的。” 方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顶撞,直气的浑身打颤。“你们上上下下坐了个圈套出来,欺负我眼瞎看不到吗?你过门这么多年,我把你当亲闺女疼,你在我面前立规矩的日子有几天?八九年了,一个儿子都没替大爷生出来,又吃醋不让给你大爷找小,你这是要绝了我荀家的后啊!” “是我不愿意生儿子吗,我连生三个,也是你荀家的骨肉,嫌我不会生儿子,当时别娶了我来!”荀大奶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哭了起来。 方氏见荀大奶奶一味顶撞,最后还撒泼,更是火上浇油。“这事由不得你,我这就带了红绡去,治好了她,风风光光地抬了她给你大爷做姨娘。” 这婆媳两人这么快就撕破了脸,还是有点出乎荀卿染的意料。眼看着方氏就要出来,荀卿染赶忙拉了荀淑芝退出来。荀淑芳也是机灵的,也一路紧走避了开去。 回到水畔居,桔梗等人也知道了红绡的事,几人都是叹息了一番。 红绡是有些势利眼,在这说是伺候,不如说是做着副小姐,还白拿一份银米。她到了方氏跟前就变勤快了。可荀卿染要说一句公道话,红绡手脚还是干净的,她也没那个胆子偷贵重的东西。 今天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氏不在家,金嬷嬷跟着方氏伺候,常嬷嬷则是跟着郑家兄弟去接郑姨娘。这院子里就是荀大奶奶的天下了,做这么个局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个局错漏百出,荀大奶奶仗着的不过是亲信人多。红绡挨了打,只怕身子已经毁了。方才在梧桐院,荀大奶奶开始是想推脱,可红绡也不是善茬,话里面都是挑拨,可方氏咽不下这口气,说到了荀大奶奶的痛处,最后两人就闹僵了。 “金嬷嬷以前还知道不让红绡去太太跟前伺候,怎么年纪大了几岁,人反而糊涂了!”桔梗叹道。 荀卿染道,“她才不糊涂,而是算盘打的太精了。” 方氏历来有调教身边丫头往荀大老爷身边塞得习惯。红绡容貌不错,金嬷嬷怕她被方氏看上送给荀大老爷做妾,才安排她到荀卿染这来。可是换了荀大爷,情况就不一样了,荀大爷正年轻,而且荀大奶奶一直无子。如果红绡能够一举得子,她们 母女又都是方氏的人,那红绡的地位就没人能撼的动。只是金嬷嬷恐怕没想到,荀大奶奶没耐心跟她斗智斗勇,而是一击ko,又狠又快,根本不顾忌方氏的面子。 荀卿染就想起一直没看荀大爷露面。 “听说在书房里一闹起来,大爷就出门会友去了。” “……" 也许是红绡的是让方氏很受打击,她没在找荀卿染的麻烦。倒是水畔居荀淑芳原来的屋子又住进来一个人,荀卿染听水仙叫她许嬷嬷。许嬷嬷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是方氏为荀淑兰找来的教养嬷嬷。许嬷嬷每天就会准时到荀淑兰的屋子里,门外派了丫头们守着。不知道在教荀淑兰些什么。 “婢子找借口去四姑娘门前打探过,听得里面那许嬷嬷说话,好像是在教四姑娘怎么走路。”宝珠道。 “许嬷嬷长的普通,可那气派可不像一般下人。说起来,婢子觉得她的派头很像薛嬷嬷。”桔梗道。 “那天婢子去后园,远远看见许嬷嬷和薛嬷嬷两个站在一起,好像在说话。婢子走过去,她们就各自走开了,不认识一样。可婢子觉得,她们两个应该是认识的。”宝珠又道。 “薛嬷嬷还是在枫林晚伺候辛姨娘吧?好些天都没见到她们了。”麦芽道。 辛姨娘怀有身孕,方氏早免了她的一切礼节,枫林晚……枫叶。荀卿染站起来。 “屋里怪闷的,咱们到后园走走。” 第五十章 枫林晚 荀卿染带着桔梗在后园玩耍,或是停下来摘朵花,或是坐到湖边凉亭里,扔一把鱼食到湖里,看着锦鲤摇头摆尾游过来抢食。 如此走走停停,便到了园子的西北角。 不远处就能瞧见枫林晚院门的台阶,还能看见枫林晚内高大的枫树树冠。荀卿染就停下来,不再往前走,只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纳凉,掏出帕子来和桔梗聊着针线。 也就不足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咯吱一声,枫林晚的院门被打开,薛嬷嬷朝外看了一眼,便从门里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奔荀卿染这边来了。 “老奴给三姑娘见礼。”薛嬷嬷走过来,向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薛嬷嬷免礼了,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们了,辛姨娘身体还好?” “托姑娘的福,姨娘她还好。” 荀卿染看着薛嬷嬷怀里抱着只花瓶,就问,“嬷嬷是要摘些花回去插瓶吗?” “回姑娘的话,是的。枫林晚种的多是枫树,并没有园子里这么些个花草……那一院子的枫树,还有各处布置,好多地方还有题诗,姨娘爱的了不得,说是以前那院子里住的必定是极风雅的人。老奴是不懂那些,只是觉得,若是到了秋天,那院子就不知 会漂亮成什么样了……姑娘最该去看看的。” 荀卿染低头思忖了一下,笑了笑,并没答言,又瞧见薛嬷嬷手里的花瓶内本来插着几只各色花朵,却是早就枯萎了,便笑道,“这花都这样了,嬷嬷早该换新鲜的来。” “以前都是姨娘自己做这些事情,怕奴才们弄不好,糟蹋了这些话草。不过姨娘现在身子沉重,那院子又……没有人去,姨娘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哦?”荀卿染哦了一声。 没有人去?这个人当然不会是泛指。荀卿染也听下面人背后议论过,都说辛姨娘失宠了,荀大老爷从未去看过辛姨娘。可是这一路从颍川过来,为了辛姨娘的身孕,荀大老爷特意放慢行程,并没有一点厌烦或者不耐的情绪流露出来。怎么一到了京城就变了样。就算荀大老爷事情再多,也总能抽出时间去看一眼的。 这样说来就不是人的问题,而是……。荀卿染又向枫林晚那边看了看。 “老爷刚来京城,要应酬的人多,要办的事情也多,一时不得闲,等闲了,自会去看望辛姨娘的。” “借姑娘吉言。”薛嬷嬷笑得有些勉强。 “老爷如今连太太那里都少去了,平时只在小书房内,有失也歇在那里……小书房后面倒有三间抱厦,地方虽小了些,听说收拾的却十分齐整,很能住人,老爷有时候也歇在那里。” 薛嬷嬷眼睛亮了一亮,低头道:“多谢姑娘。” 荀卿染站起来,往回走了两步,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望枫林晚的方向。枫林晚院门前十几级的青石台阶,颇为陡峭,青石缝中已是杂草丛生。难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帮忙帮到底吧。荀卿染停住脚,回头看向薛嬷嬷。 “方才前院的管事来传话,说是老爷请了几位同年喝酒,午后要来这园子里逛逛。让我们都躲避着些,嬷嬷摘了花就快点回去吧……替我给姨娘问好吧。” “老奴代我们姨娘多谢姑娘。” 这天吃过早饭不久,宝珠就从外面进来,跟荀卿染说,她看到了辛姨娘。 “辛姨娘肚子已经很大了,薛嬷嬷扶着她,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说是从枫林晚挪出来了,要搬到老爷小书房后面的抱厦里去住。” 荀卿染听了,也就放下心来,不过还是问道,“太太那边怎么说?” “是老爷的意思。而且太太一时只怕顾不到辛姨娘了。” 荀卿染就问是怎么回事,宝珠答道,“是永昌伯家,大奶奶的爹和娘来了。” 宝珠说的不错,此刻永昌伯正在前厅和大老爷喝茶说话,刘夫人也早到了梧桐院。不用说,为的当然是方氏和荀大奶奶婆媳闹翻了的事。 那天婆媳两人翻了脸,方氏实在气不过,就找了荀大爷过去,先是训斥了一番,最后方氏抱着儿子大哭。 “……我这都是为了你。你媳妇做圈套诬陷我的丫头,又把人打个半死。这那里是在打丫头,这是打我的脸。 想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大了你,这么些年为你操碎了心,指望你们孝顺我,没想到我才来了几天,就如此容不下我。我也不用你开口,我这就和老爷说,我们另外找地方搬出去……” 荀大爷哪受的了这个,跪在地上只是央告。方氏骂累了,荀大爷才垂头丧气回了梧桐院。结果一进院门,就被荀大奶奶一把拉住。 “……为你们一家老小做牛做马,为了个丫头就给我没脸,以后这个家我还怎么当。当初因为老爷,你差点被连累丢了官。是我厚着面皮回我娘家东求西告,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保你没事。如今你们又要得意了,就给我没 脸……” “……若不是我去的快,只怕你早和那狐狸精凑做一堆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可是看了那狐狸精回来?”荀大奶奶把鼻子凑到荀大爷的身上,从上到下闻了一遍,哭的越发厉害了。“还说不是,你闻闻你这一身的药味,不,是狐臊味……” 荀大奶奶一边哭一边推搡着荀大爷。 荀大爷却被荀大奶奶最后一句话说的恼了,一把将荀大奶奶推的坐到地上,“你个泼妇,我刚从母亲那回来,母亲被你气病了,正在喝药。” 荀大爷受气不过,索性搬到外书房去了,只是每天到方氏床前侍疾,不再回梧桐院。 方氏却一直病着,请医问药,只是不好。荀大奶奶也病倒了,别的症状没有,只是那鼻子上长起一个小指甲大小的红包,煞是显眼。太医来看了,就说是急火攻心,给荀大奶奶开了清心降火的药。 这个时候,刘夫人已经从梧桐院里拉了荀大奶奶出来,大姐儿二姐儿还有奶妈抱着三姐儿也跟在后面,一群人呼啦啦直接去了思安院。一进方氏的屋子,刘夫人就让荀大奶奶跪在地上,她走到方氏床边问长问短。 “亲家太太,我这个女儿被我惯坏了,求亲家太太看在她这些年跟着大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看着我和伯爷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回……这孩子再不好,也是亲家太太当初相准了的,亲家太太还不了解她的脾气?是极孝顺的,只是脾气倔强,心肠直爽了些。她有错,亲家太太要打要骂,只管管教她,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已经知道错了,亲家太太不看别人,就看你这几个孙女吧。俗话说,胳膊折在袖子里,家丑不可外扬,亲家太太要怎样罚她都行,只别让外人知道了,于亲家老爷和大爷都不好,请亲家太太多担待些吧。” 大姐已经有些明白事,这几天家里气氛反常。她早吓着了,又有刘夫人方才背地里的一番嘱咐,她就哭了起来。二姐还?懂,看姐姐哭了,跟着哭了起来。三姐儿被奶妈抱在怀里,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奶妈使了什么小动作,也哇地哭了出来。 方氏这才从床上起来,抱了大姐儿和二姐儿在怀里。其实她也并不想闹的太大,只是荀大奶奶趁他不在家发落她的人,而且发落人的罪名又是偷窃,还带着人到方氏的院子里拿人。这实在是太让方氏没脸了。方氏怎么会轻轻放过荀大奶奶,不过既然有伯爵府夫人亲自登门道歉,荀大奶奶又跪在那一直没起来,方氏算是要足了脸,也顺坡下驴,病一下子好了大半,和刘 夫人聊起了家常。 虽是消了气,方氏还是要表白表白。 “亲家太太你是明白人,你女儿进了我家,我当她亲生女儿那般疼。她过门这么多年,我可曾训斥过她,可曾往她屋子里塞过人?今年大爷都快而立之年,没个儿子,官场上的朋友都要笑话他。我和媳妇说,她只支吾着,我因此只能自己留心。我看着红绡那个孩子还本分体面,又是在我身边长大,很知道尊卑,也没有狐媚样,是个省心的。我就想慢慢再查看,然后和媳妇商量了再定。可……实在让人伤心。” “亲家太太为了大爷的子嗣着急,我是明白的。我这女孩是直肠子,只念着不能让大爷沉迷女色,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其实已经把人给姑爷准备好了。”刘夫人说着,偷偷瞪了一眼要插话的荀大奶奶,“我方才劝了她,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就把彩鸾先收了房吧。那丫头是个好的,等生了儿子,就抬她做姨娘。” 方氏还没说话,金嬷嬷在旁已经听的脸色发白。 第五十一章 生日宴 金嬷嬷听到刘夫人给方氏赔礼,却一句话也不提红绡被打,又说要把彩鸾给荀大爷做通房,不由得心里为红绡着急。红绡这次被打,不仅丢了脸,还伤了身体,若是不能跟了荀大爷,再嫁别人可就难了。 金嬷嬷本就机灵,又服侍了方氏半辈子,知道这个时候根本没她插嘴的余地,可有生怕方氏被刘夫人一张巧嘴哄得忘了红绡,就忙上前。假作给方氏添茶,其实是提醒方氏不要忘了她家红绡。 “彩鸾那孩子我看着也不错,即使这样,不如好事成双,就让红绡也去伺候大爷吧,先做个通房,也是生了孩子,再抬姨娘吧。” 方氏总算没忘记红绡。金嬷嬷在一边苦笑。她这时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本来为女儿打算的好好的,可却被荀大奶奶给打乱了。金嬷嬷也不敢提醒方氏,说他曾说过等红绡好了,就要抬红绡做姨娘的话。对于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样的红绡而言。最起码,通房也是条出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荀家大爷双喜临门,水畔居的人很快就知道了。 昨天婢子去看过红绡,她还只能趴着。听说被抬回去后,昏了一天一夜,金嬷嬷从太太那求了人参才救回来的。 “婢子看了一眼,下半截被打的稀巴烂。好好的一个女孩,这以后……听说大奶奶那打板子的婆子,是从伯爵府带来的,惯会做这些。红绡还和婢子说,她当时以为必定活不成了,不想死的稀里糊涂,强撑着一口气为自己辩白……”桔梗说道。 “荀大奶奶这次可也吃了瘪。"麦芽没桔梗那么多感慨。 红绡也有这么硬气的一面,荀卿染感叹。而荀大奶奶,几乎没每经过一次事,荀卿染对荀大奶奶的认识就更深刻一些。第一次见面,是荀大奶奶和方氏就梧桐院的居住权问题,似乎没有冲突,但却表明了荀大奶奶绝不是个百依百顺的小媳妇。后来为了讨好荀淑兰,荀大奶奶给她难看,荀卿染才知道这位做事是只要达到目的,不讲体面的。只是那次对的是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这次对上方氏,她不吃亏才是怪事。 只是,像刘夫人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也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看来只能用天下事是无奇不有来解释了。 翌日,就有方家的管事送了大红烫金的帖子过来。原来定远侯方信做生日,请荀家一家过去做客。方信正当壮年,不仅袭有爵位,手里还有实权,他做生日自然是宾客盈门,就单分出一天来,只招待各家姻亲。 到了赴宴的日子,众人都打扮齐整。荀大老爷,荀家大爷和荀君晖在前面分乘两辆马车,方氏带着荀大奶奶坐了一车,荀卿染姐妹四个坐了一车,跟随伺候的丫鬟婆子在后面挤着坐了三辆马车,一路往定远侯府中来。 女眷们的宴席设在定远侯府后花园的临芳阁内,荀家众人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坐满了人,自然又有一番寒暄。却大多数是认识的。首先是曾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刘夫人依然带着刘潋,不过这次刘潋身边还多了一个中年妇人,荀大奶奶称呼她做三婶,正是刘潋的母亲。齐家来的是齐二夫人、齐二奶奶,上次在齐府见过面的几个女孩子也都来了。 一会工夫,方大奶奶坐着软兜来了。 “儒儿这两天有些不好,大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因此没来。大太太是娘家有事,要过去照看,三奶奶也跟了过去。”齐二夫人向方大奶奶解释为什么齐家有人没来。 方大奶奶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瘦了些,眼下青黑一片,就是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看来是精神真的不济。不过是在几位长辈们面前略微应酬了一下,就告罪回去了。方大奶奶临走就吩咐方三奶奶替她招呼客人。方三奶奶笑着应下了,她今天打扮的格外俏丽。十分尽责地忙前忙后,笑容满面地招呼在座的众人,很是得了一番赞许。 一会摆上宴席,其丰盛自不必说。荀卿染也没数共有多少道菜肴,等菜都上过,大家也早就吃饱了。临芳阁前早搭起了临时的戏台。方三奶奶看着人撤下宴席,又摆上来茶果,就拿了戏折子来,从齐二夫人开始,请大家点戏。 戏台上依依呀呀唱的投入,戏台下,夫人们之间的八卦也是如火如荼。 “唉,信儿媳妇这病总是不好,这样下去可怎么行!这么大个侯府,信儿外面事情又多,府里没个顶事的当家奶奶,别人看着不像样,也拖累信儿的手脚。”齐二夫人低声道。 “以前是多爽利的孩子,如今这个样子。如果能把事情托付给人,她好生养着,也许还好些。”方氏道。 “我和太太也常劝大嫂,且放放手,先养好了身子要紧。大嫂要强,不肯听……况且,有些个事情也不能托付给人的。可惜,宗哥儿年纪太小了,若是他再大一两岁,就给他娶了亲,让他媳妇学着料理这些家事,有大嫂在旁指点着,是最好的。” “只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你看曾家太太……” 三人说着转头去找曾夫人,却见曾夫人早已不在 席上,连同曾家两个女孩都不见了。荀卿染一直在和齐婉丽几个说话。这时也才注意到,刘潋、齐婉容,还有荀淑芳和荀淑兰统统都不在临芳阁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开的,还有本来待客的方家三奶奶也不见了踪影。 “唉,五姐姐去了哪里?”容云暖站起身四下张望。 “方才听五姐姐说,侯府謦园养着两只白鹤,是南安国进献的。没一点杂色。五姐姐是不是去看那白鹤了?”颜明月道。 “那咱们也去看看,这戏听的人要睡着了。”容云暖提议。 众人都是符和,只有荀淑芝身体有些不舒服,不愿意动弹。齐婉烟则是看戏看的入迷,台上唱到喜处她跟着笑,唱到悲处她跟着抹眼泪,全然忘了周围所有事物。 荀卿染就和齐婉丽、容云暖、颜明月四人先回过了齐二夫人和方氏。 “带两个丫头伺候着,再叫几个侯府里的丫头领着你们。虽这里不是别处,也别乱走。”齐二夫人嘱咐道。 方氏见荀淑兰和荀淑芳都不在,便吩咐荀卿染,“你看看你大姐姐和四妹妹是不是也在那,就说我的吩咐,让她们别乱走,一回听完了戏,就该回家了。” 四人都答应了,便叫了方府一个丫头领路,下了临芳阁,出得院子,走过一段游廊,又穿过一个月洞门,到了一处宽敞的天井,四面游廊,东西南各开着一模一样的垂花门。 “东面就是馨园,四面通着大奶奶的后院,南面是竹园,侯爷夏天最喜欢在那里乘凉读书。”领路的丫头介绍道。 几个人正要往东面走,就见曾静从南面垂花门内跑出来。她垂着头,等跑到近前才看见有人,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往西面跑,进了垂花门,眨眼就不见了。 “那不是曾静,看着安安静静的,竟然跑的这样快!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怪好看的。怎么见了咱们就跑?”容云暖道。 “闲事莫管,别多话。”齐婉丽偷偷扯了扯容云暖的衣角。 几个人就跟着那领路的丫头,向东进了馨园。果真在湖边浅水处歇着两只白鹤。这白鹤是被人驯养熟了的,见人也不害怕。自在地扑扇翅膀,互相梳毛。 “这还是一对夫妻鹤啊!”容云暖道。 荀卿染几个都笑了起来,少不得又打趣了容云暖一番,看够了白鹤,这才慢慢从馨园中退出来。迎面就见荀大奶奶在游廊上东张西望,满脸 的焦急。 “三妹妹?太好了,快过来,大嫂找你有事。” 荀大奶奶仿佛见到救星一般,不等荀卿染过去,就几步走过来,拉住荀卿染的手臂。 “几位姑娘先走一步,我和三妹妹有话要说。”荀大奶奶见齐婉丽几个都不走,便又笑道,“放心吧,一会我带三妹妹回去就是了。” 说着便不等几人答话,一手拉着荀卿染就下了游廊,走进天井,转到一副藤萝架下,这才放开了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疼的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手臂上红红的一道抓痕。 荀大奶奶早已堆下了一脸的笑容。“四妹妹刚才不小心掉到湖里,裙子湿了。她年纪小,面子薄,不好意思出来。”说着指了指藤萝帘子另一侧。 荀卿染这才注意到这藤架竟是用房木,搭成的房屋架子,架子上爬满藤萝,好似一栋屋子一般,也有里间外间。荀大奶奶指的藤萝帘子另一侧便相当于里间。 “四妹妹是太太的心头肉,三妹妹你是明白的。况且你是做姐姐的,不如就把裙子先换给四妹妹穿如何?” 荀卿染仔细往藤萝帘子后看了一眼,恍惚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不过要她把裙子换给荀淑兰,荀大奶奶还真会欺负人。荀淑兰穿不得湿裙子,难道她就穿得?况且,各人的丫头都带了衣包出来,里面至少有一套备用衣裙,这是她们出门的规矩。方才荀大奶奶在游廊上走来走去,就是为了荀淑兰的裙子?那怎么不早点叫人取了衣包过来。 “大嫂,我身量足比四妹妹高了一头还多,我的裙子四妹妹如何穿的了?倒是大嫂和四妹妹身量差不多,正该换给四妹妹。” “四妹妹就要你的裙子,就是长些也无妨,系的高一点就是了。三妹妹,太太若知道你连条裙子也舍不得给四妹妹,那……”荀大奶奶瞪起了眼睛。 荀卿染垂下头,心里好笑,真以为你瞪眼我就怕你啊,不过是不想和你正面冲突,真要单挑,你未必是对手。 “是谁要换裙子穿?”容云暖突然从藤萝架外跳进来。“我和淑兰姐姐身量相仿,不如我把裙子先给了她,大表嫂去找我的丫头送衣包过来,我走的脚酸,正好在这歇一歇。” 荀大奶奶没想到容云暖这个时候跑来,脸上有些尴尬。“这个,怎么能麻烦容家妹妹,还是穿三妹妹的吧。” 藤萝帘子后似乎有人嗯了一声。 荀 卿染拉起容云暖的手,笑道:“你这个懒丫头,才走几步路就这样说。偏不如你的意,你跟着我去找四妹妹的丫头,给四妹妹送衣包来。” 荀卿染说着话,也不敢看荀大奶奶的脸色,拉着容云暖从藤萝架里出来,顺着来路,不一会就追上了齐婉丽和颜明月。 几个人说说笑笑,才进了临芳阁的院子,就见一个丫头气喘嘘嘘从后面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淹死人了,有人在湖里淹死了。” 第五十二章 生日宴(二) 齐三奶奶惊呼了起来,戏台上的锣鼓声嘎然而止,临芳阁里众人纷纷站起来。 “是谁淹死了?在哪里?”方三奶奶忙叫那丫头过去询问。 “回三奶奶,淹死的那人婢子并不认识,好像不是府里的人,看那穿戴,不是是哪家的姑娘。” “啊?”几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齐二夫人因为不见了齐婉容,方氏因为不见了荀淑芳和荀淑兰,刘家两位夫人则是因为不见了刘潋。这几个据说方才都是要去馨园看白鹤的,而馨园正由一片湖泊,所以这几位夫人心里都忙了。 方三奶奶便扶了二夫人,让那丫头在前面带路,众人跟着呼啦啦地向馨园走来。 走到方才那处天井,领头的丫头却不向东走,而是直接到了走到南面的垂花门前。 “你这丫头糊涂了吗?馨园不是在那边?这竹园是侯爷平时休息的处所,只有大嫂才能进的。况且亲戚家的姑娘,谁会走到侯爷歇息的地方来?”方三奶奶停住脚,训斥那丫头。 “回三奶奶,人就是淹死在这竹园内的。” 三奶奶愣了一下,勉强道:“……侯爷这园中倒也有湖,是和馨园的水连着的。咱们还是等人回了侯爷,再进去方好。” 齐二夫人、方氏并刘夫人走了这么远,都没看见自家女孩,心里更是焦急,哪里等的了。 “都是长辈,也确实有事,想来侯爷也不会见怪吧。”方三奶奶只好这么说着,众人就簇拥着进了竹园,门口也没人拦阻。 荀卿染见这园内果真遍种翠竹,不远处又一栋竹楼,竹楼前事一方小潭,那潭边围着几个婆子,征用竹竿等物从水里往岸边扒拉着什么东西。 一个婆子见了方三奶奶赶忙过来禀报,说是人已经捞上来了。 “并不认得是谁,穿的好衣裳,不是府里的丫头。”那婆子道。 众人忙走过去,齐二夫人和方氏均都松了一口气,刘夫人哎呦一声捂住胸口,刘三夫人则干脆两眼一翻就厥了过去。 荀卿染几个走在后面,见这个情景已经有几分明白,颜明月想看又不敢看,容云暖和齐婉丽都有些胆怯,荀卿染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探过头去看。 刘潋躺在那里,头发散乱,气息全无,上身的藕荷色立领褙子紧贴在身上,下身却只穿条金线绣制的松花撒花裤子,却不见了方才在席上穿着的那条浅紫色绣花裙子。 荀卿染之所以还记得刘潋是穿的什么样的裙子,是因为她今天穿的也是浅紫色绣花裙子。容云暖还说她和刘潋穿了一样的裙子。细看却不一样。刘潋的那条绣的只有牡丹,荀卿染这条绣的却是蝶戏牡丹。 “哎呦,我可怜的妹妹,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怎么就掉到水里淹死了,我可怜的妹妹。”荀大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看了刘潋的尸首一眼便扶了刘夫人在那边哭了起来。 刘三夫人方才厥过去,不知方三奶奶给她吸了什么,她这会醒了过来,就扑到刘潋的尸身上大放悲声:“我的女儿,我的潋儿,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就走了。你这狠心的孩子啊,你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众人都看的唏嘘不止,听齐二夫人和方氏低声议论,荀卿染才知道,原来这刘三夫人是个寡妇,只有刘潋这么一个女儿,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依附伯爵府长房过活。 容云暖也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在旁啜泣起来。齐婉丽和颜明月赶忙拉了容云暖的手劝道。 “哎呦,这里出了什么事?”荀淑芳不知从哪里走来,在荀卿染身后探头向刘三夫人那边看。荀卿染就想往旁边挪一步。给荀淑芳让地方。荀淑芳却一手推在荀卿染的背上,荀卿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哎呦,三妹妹你怎么战斗站不稳?”荀淑芳不说她故意推人,反而没事人似的抱怨荀卿染一句,便走到方氏身边。荀淑兰也站在方氏身边,正和方氏说话。 “你别碰我女儿,谁也不准碰我女儿。” 荀卿染感觉有人在拍她的小腿,低头一看,原来她正站在刘潋尸身旁边,一只脚还踩着刘潋的衣角。刘三夫人有些神志不清,一手搂着刘潋的尸身,一手拍打荀卿染。 荀卿染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忙把脚缩回来,可已经在刘潋的衣角留下了脚印。荀卿染也顾不得别的,赶忙蹲下身,拿出手帕去擦拭刘潋的衣角。 荀卿染这个动作牵动了刘潋穿的褙子,领口处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来,那脖子上赫然是一圈青紫的瘀痕。 荀卿染顿时怔住了。 “刘三夫人,刘姑娘只怕不是淹死的。” 荀卿染很想告诉刘三夫人,可是想想还是闭上了嘴。刘潋如果是淹死的,还可以说是不慎落水。可若是被人掐死的,那么事情就复杂了。这里是方信的园子,本来刘潋就不该来。现在她来了,还被人掐死在这,而且只穿 着裤子。这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只穿着裤子在男人的园子里,这代表着什么? 可是一个女孩子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荀卿染抓了刘三夫人一只手,低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顺变。”这么说着就自然地将刘夫人那只手放到刘潋尸身的脖子上。“你瞧,刘姐姐这个样子,一定不想您伤心的。” 刘三夫人的视线果然转到刘潋尸身的脖子上。 方才荀卿染故意拉低了刘潋的褙子,把那道瘀痕更清楚地露出来。她要刘三夫人自己去看,只有不是傻子,就能明白那道痕迹意味着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就交给刘三夫人自己决定。 刘夫人迷茫了片刻,用手抚着那道瘀痕,终于有些清醒过来。“天啦,是谁,是谁杀了我的潋儿。” 这一声,仿佛一道焦雷,炸在周围人的头顶。人群里有人往前走,有人往后退。 “三弟妹,别胡说,这里是侯府,谁会杀潋儿?三弟妹你是伤心糊涂了。”刘夫人走过来。 荀卿染想要站起来,突然看到刘潋放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底握着拳头。 “刘三夫人……” 荀卿染就要示意刘三夫人去查看刘潋的手。方三奶奶却已经走过来,一手扶起了荀卿染。 “妹妹你小小年纪,胆子却不小。这不是你该待得地方快点离开了这里吧。”说着便让跟着的一个丫头来扶了荀卿染到一边,她自己却在刘潋身旁蹲下。 刘三夫人哭了一会,就又晕了过去。众人商量了,就先把刘潋的尸身裹起来,另外用软兜抬了刘三夫人,众人都步行跟在后面。 “方才刘三夫人那样说,这件事情,却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了。总要侯爷和大嫂拿个主意。几位长辈都在,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方三奶奶提议,众人就往方大奶奶的院子里来。 荀卿染和容云暖几个走在后面,前面荀大奶奶走在刘三夫人的软兜旁,低声劝慰着刘三夫人。方三奶奶跟齐二夫人和方氏说了几句话。就走上前去,拉了荀大奶奶的手,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就丢下众人到一边说话去了。 到了方大奶奶院子里,却得知方大奶奶方才听了消息就昏了过去,还没有醒。 曾母带着两个女儿出来,替方大奶奶待客。 “刘姑娘怎么独自一个跑到侯爷的竹园去了?别人走错了还有的说,刘姑娘跟着刘夫人几乎天天来看侯爷夫人,几 乎将整个侯府走遍了,竟然会走错?况且方才侯爷在席上喝多了,还去竹园那里歇了一会。那门可是关的严严的。刘姑娘是怎生进去的?刘姑娘那裙子哪里去了?……要我说,都消停消停,你不说我不说,遮掩过去罢了。她自家怕丑,寻了短见,我们侯爷夫人也是厚道人,不追究就罢了。你们这么闹闹哄哄地,是谁丢脸?” 齐二夫人听着曾母话头不对,赶紧把荀卿染几个打发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荀淑芝惊魂未定,坐在那发呆,荀淑兰不同以往,只低头不做声。只有荀淑芳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嘴角带着笑。曾宁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曾静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荀卿染坐在那里,脑子里飞快地梳理着事情的头绪。她想到了中途早早退席不知去向的几个人,在回廊上迎面跑来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的曾静,荀大奶奶换裙子的无理要求,藤萝帘子背后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一声弱弱的“嗯”,那个去报信的丫头,方三奶奶的惊诧,刘潋的那条失踪的紫色花裙子,刘潋脖子上的瘀痕,刘潋空洞无神的眼睛,发现刘潋尸体后纷纷出现的荀大奶奶,荀淑芳,荀淑兰还有齐婉容,,,,,, 似乎缺了一点什么,又似乎多了一点什么。荀卿染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突然外面一阵大乱。 就听刘三夫人声嘶力竭地声音骂道:“是你,是你对我女儿逼奸不遂,掐死了她,还把她扔进湖里。你这个畜生,你还我的女儿来。” 第五十三章 生日宴(三) 刘三夫人这话出口,大厅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屋子里也安静的出奇。荀卿染左右看了看,就见曾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姐夫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让人这样诬陷姐夫。”曾宁不再踱步,跺了跺脚,不顾门口丫头的阻拦,就冲了出去。 曾静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也随后跟了出去。 荀淑芳看了看荀淑兰,“方才瞧着太太脸色有些不好,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说着就拉着荀淑兰出去了。 荀卿染站起身,跟了过去。她也好奇,不知道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刘三夫人有刚才那番控诉。 就见大厅内灯火通明,两边座位上坐满了人。刘三夫人眼睛血红,拉着方信的衣襟不放,口里说着要方信为刘潋偿命。 刘夫人在旁哭泣,“苦命的潋儿,不过是来给人贺寿,却让人生出歹念来,害了你。我苦命的孩儿啊……” 荀大奶奶扶着刘夫人,也在抹眼泪,“请侯爷给我家妹妹一个交代。” 荀卿染暗自差异,怎么刘夫人和荀大奶奶两人这么快就转了口风,这刘三夫人也突然明白起来。 方信紧皱着双眉,“三太太,你这成什么样子。你女儿死了,这里面疑点重重,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可你这样不清不楚底污蔑我,我不和你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只和你们老伯爷说话。” 座上一个灰白胡须的干瘦老者这时站起来,板着脸说道。“你们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是什么有脸的事就这样吵吵闹闹?都回家去,这事我和侯爷自有处置。” “不,我要他给我的潋儿偿命。你们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了潋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干脆也勒死我……” 荀卿染忽然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襟,低头一看,却是宝姐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 “我娘又病了,我的丫头们都不知哪去了,我害怕,你陪陪我好不好?”宝姐儿眼圈红红地,脸颊上犹有泪痕。 荀卿染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才会把丫头婆子们都打发了出去吧。 “好,那我们去那边坐一会,等你的丫头来了,送你回房好不好?” 荀卿染打算带着宝姐儿回刚才的房间。 宝姐儿摇头,“我刚从那来,那有人,我不喜欢她。你是好人,你陪着我我才能好受些。你跟我来,那 些人烦得很,咱们到碧纱?说话。” 荀卿染有些犹豫,觉得不好这个时候在人家乱走。可宝儿拉着她的手不放,小脸上满是求恳。 “好吧。” 宝姐儿像怕荀卿染跑了似地,一手紧紧地拉着荀卿染的手,走几步,还要回头看看荀卿染在不在。她这样紧张,荀卿染不由得心软。 这是侯府正院,房舍套着房舍。宝姐儿带着荀卿染到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家具摆设很有几分童趣,显然是小孩子的房间。 宝姐儿拉着荀卿染在小床上坐下。 “你是好人,那屋子里的姐姐也是好人,只有你们没有偷看我爹爹。你等我拿果子给你吃。”宝姐儿垂着眼皮,说完话就跳下床,转到一边的屏风后。 荀卿染反应过来追过去,屏风后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宝姐儿的人,只有墙壁上一道窄门打开着。 荀卿染转身回来,走到门边,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荀卿染苦笑,略一思索,便又转过屏风,穿过墙上那道窄门,却是一间小小的客厅。荀卿染一边喊“宝姐儿?”,一边四下观望。就见客厅对面又是一道门,门上垂着珠帘,从珠帘那边传来阵阵甜香。 荀卿染走到珠帘前。 “娘,您怎么能这么做?您让侯爷以后怎么见人!”一个虚弱的声音道。 荀卿染停住脚步。 “男人家这点儿事算什么,大家都只会说那女人是狐狸精。姑爷是什么身份,不会有妨碍的。娘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宗哥儿以后要袭爵,宝姐儿和官哥儿还小。虽然你和姑爷好,姑爷看着重情,只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唉……”虚弱的声音叹气。 “就是顶重情的男人,不过想你些日子,等新人软玉温香抱在怀里,谁还能念着土里的那个。那新来的如果有了儿子,看着侯府偌大的富贵,难保不生出别的心思来。娘又不能时刻在这侯府里,就想着,你这两个妹妹,虽然不是娘亲生的,可都在娘身边长大,是娘手心里攥着的。她们两个任何一个,都不敢亏待宝儿他们几个。静儿更老实些,娘就想让她来跟着侯爷。” “您有这心思也罢了,我说了我会安排。只是,娘您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人心隔肚皮,我怕姑爷爱她的颜色,慢慢变了心肠。就想着要是她位置不稳,就能老实些。你后院那几个,年纪都大了,出身也低,我怕她们斗不起来。正好这刘家 的姑娘,容貌好,身份也够贵重。可又只有一个寡母,侯爷这么大的势力。便是咱们欺负了她,她也只能认了。又这么一房出身的贵妾在这做对头。她就更要处处仰赖我和你的几个孩子,这才是万全之策。” “咳咳咳……”床上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让人听的十分揪心。 “孩子,你,你怎么吐血了,我的天……” “娘,您打算的好。可贵妾也是妾,虽然一个伯爵在这京城里不算得什么,可也是勋贵人家,也是要脸的。刘潋没了父亲,可也是刘家的嫡女。她做了妾,她那些兄弟们还怎能抬的起头,她那些姐妹们在婆家怎么办,以后她家女孩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就是刘潋肯,她们家也不会肯,她们家肯了,这朝堂上的鱼史可也不是吃白饭的。侯爷他不是皇室子孙啊,娘,您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怎么会那,我随你父亲在外做了几任官,出了这种事,两家都会瞒下来,不过收了做妾,给点赔偿罢了。你这还在,她们刘家就巴巴地带了姑娘隔三差五地来,她们能是什么样有脸面的人家,让她吃个亏有什么?” 床上人长叹一声,“娘,你做这个圈套也就罢了,干嘛还弄死她?” “我没有……你放心,也不是那静儿那丫头。她没那个胆子。我不过是要她骗了刘潋到竹园侯爷的屋子里,弄湿刘潋的裙子,让刘潋脱了裙子,静儿就拿着裙子跑了。我就出去和刘潋说,要么做妾,要么我吵起来,说她不守妇道,偷会男人。刘潋只是哭,她那性子,我看了两次,是个软的。被我连哄带吓,她已经肯了。我就让她等在那,可等我回来拿了裙子要给她送去,才听见她已经死了。我没想到她这么想不开。” “娘,您还没明白,她不是想不开,她是被人给杀死的。” “你信她?刘家那么说,还不是要讹上侯府。” “咳咳……是真的,我让人过去看过了。” “啊?真的不是我,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不是你就好。”床上的人沉默半晌,“我明白了……娘,这件事你知我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千万都不要说出去,。不然,这杀人的罪名只怕要落到你身上,就是能脱了这个罪过,这逼良为妾,对曾家的名声也不好。静儿这丫头,你远远地把她嫁了吧。” “这,我还看着她不错,让她跟着侯爷,以后曾方两家……” “娘,您会算计,比您会 算计的人多得很。我们被人算计了,刘潋这条命,想要换我们什么,我也能猜出几分。娘,记住我的话,那条裙子快点处理掉,别再提什么婚事了。我累了,您先出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 荀卿染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正思索该如何应对。 “三姑娘,请进来说话。”床上人说道。 荀卿染苦笑,只得慢慢走进去。方大奶奶正靠在床头看着她。 “方才我们说话,三姑娘都听到了吧?” “夫人想要我做什么?” 荀卿染走到方大奶奶床前,大大方方地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方大奶奶笑了笑,“那次侯爷去你家吃满月酒,回来后就特别高兴,还教了宝儿和官儿一个小戏法。我问他,他就说是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女子,还跟我说你教小孩子的那番待客之道……我这个病是好不了了,不过是在拖日子,这个侯爷和我都明白。侯府不能没有当家奶奶,这当家奶奶也不能是别的房里的人。我的孩子还小,也需要人好好教她们。侯爷和我都想要找个贤惠心地好的女子……而我,我也希望这个女子是侯爷喜欢的。” 方大奶奶说话时脸上现出少有的光彩,荀卿染静静地听着,并没插言。 “今天的事情,你看到了,也听到了。刘家姑娘的死,并不是我动的手。本来这事按照常理,是要瞒下来,大家都有面子,可却被人揭开来。这一劫,我是熬不过去了,我想把侯爷和我的孩子还有这个侯府都托付给你。” 方大奶奶从床上探出身子,要来握荀卿染的手。 “夫人,您觉得侯爷喜欢我,您觉得我会是个好继母,能让您放心。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要给我的这些,我喜不喜欢?” 第五十四章 生日宴(四) “你不喜欢?” 方大奶奶先是一惊,接着又笑了,“你是不喜欢侯爷还是不喜欢我的孩子?侯爷虽然比你大几岁,可他的人你也看了,并不会委屈你。你以后嫁进来,虽是继室,只要你做的好,侯爷也会给你请封。好妹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在荀家国的是什么日子,只看二姑母出门应酬却不带你,我就能猜得出。你的身份,再也找不到比侯爷更好的了。况且就看你方才跟了宝儿来,我就知道,你并不是硬心肠,也不讨厌我的孩子。” 不讨厌一个男人,不代表就是想嫁给他。喜欢小孩子,也不一定非要做继母啊。 “而且你还有个弟弟,听说十分努力。他笑笑年纪,只因为庶出的身份,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和别人一样的东西。只要你嫁过来,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以后要做官,娶亲都大有好处。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他想想,这是改变你们两个人地位的最好机会。你别不好意思,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夫人,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但是却不能从命。您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能生活的尽量简单些。至于我弟弟,我相信他有本事靠自己出人头地,靠着别人得来的终究不光彩,我们姐弟,别的没有,这点志气还是有的。” “你是觉得我这一大家子人口复杂?呵呵,你是没出阁的女孩,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谁没有过那。不过你想想,以你荀家的门第,你能嫁到哪一家一计的小门小户里去?” 这个道理荀卿染也明白,但是,侯府这件婚事,此时此地此人此景,这种方式,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夫人,您病了,想法难免悲观些。我看您还是好好保养身体,要照顾侯府、侯爷和您的孩子,您才是最妥当的人。” 方大奶奶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我虽病了,还没人敢这么坦白地拒绝我。”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我知道如果夫人愿意,必定有法子让我就范。不过,我更相信夫人您是个有远见有智慧也有慈心的人,您找我来为的是结缘而不是结怨。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一个人的心里有怨,对她周围的人也没有好处对不对。” “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者你再想想?”方大奶那盯着荀卿染。 “我不想蒙骗夫人。”荀卿染道。 等了一会,方大奶奶才长出了口气,“罢了,看你柔柔弱 弱的,遇到事却如此刚强。” 荀卿染站起来,“多谢夫人体恤。” “咱们是亲戚,可惜没有缘分,不然咱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若是日后,我的孩子们,望你能关照一二。” 荀卿染看了一眼方大奶奶,见她面容灰败,只两眼灼灼有光,不觉心下有些恻然。方大奶奶其似乎还是矛盾的吧,荀卿染想。比如方大奶奶说到方信告诉她吃满月酒时发生的事,那语气和表情中是有炫耀的成分的,是在炫耀她和方信的感情,告诉荀卿染方信事事都不瞒着她。方才被拒绝,方大奶奶是有恼怒,但是谁又能说她的恼怒背后没有一点欣喜,不是送了口气那。 “你从这门出去,外面有丫头会送你回去。” 荀卿染福了一福,“夫人请保重。”转身向外走去。 “三奶奶的娘家哥哥在云南做官,我得这福寿膏,多亏了他。……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离不得了……” 荀卿染脚步微顿,便走出了房间。到了屋外,就见宝姐儿正低着头坐在一张绣墩上,身边还站着两个丫头。 宝姐儿眼睛依旧红红的,看见荀卿染出来,也不说话,只跳下绣墩,便朝方大奶奶屋里去了。荀卿染无奈地笑笑,就有个丫头就过来,领着荀卿染回到方才待客的大厅。 大厅内只有方氏带着荀卿染三个女孩,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 “你这是去了哪,让我们好等!”方氏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荀卿染,但是语气已经很是不善。 “回姑太太,是我们夫人,找了三姑娘陪宝姐儿,夫人让婢子给代她给姑太太道歉,本来要留姑太太多待些时候,因此忘了跟姑太太说一声。” 方氏马上回嗔作喜,只说无妨。 “府里除了事,就不留姑太太和表姑娘们了。”丫头又对方氏福了一幅。就有丫头婆子过来,前头领路,方氏带着荀卿染几个到外面坐车。 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侯府却静悄悄地,只有几处掌起来灯。出了二门,却有一处房舍灯火通明,窗上印出曈曈人影。 依旧是荀家大老爷带着荀家大爷、荀君晖前面坐车,因为荀大奶奶要留下陪着刘夫人,就有方氏跟荀淑兰两个坐了一车。荀卿染三姐妹另坐一车。方氏还未上车,就见远处一队人打着灯笼急急走来。 “老太太让我过来护送姨父姨母回府。”齐攸走上前来到。 方 氏感激地抓了齐攸的手,“多谢老太太记挂着。” 等方氏上了前面的车,荀淑芳便第一个坐上了马车,然后是荀淑芝。 荀卿染最后一个上车,刚站到脚凳上,拉车的马突然扬蹄,连带车身晃动起来,荀卿染就有些站不稳。 “三妹妹小心。”齐攸一边叫人拉马,一边单手握拳,及时地伸到荀卿染身侧。 荀卿染一手扶上齐攸的手腕,才稳住了身子。那只胳膊几乎承受了她身体全部重量,依然稳稳地丝毫都不曾动摇。荀卿染衷心地说了声谢谢。 “云暖妹妹她们都还好吧。”齐家的姑娘早就被老太太派人接回去了,容云暖当时哭的伤心,不知现在好了没有。 “都很好。”齐攸答道,又说,“老太太说请三妹妹有空过去玩。” 荀卿染这时已经登上了马车,闻言扭头看了齐攸一眼。夜幕之下,齐攸的神色不明,只眉间那颗小痣格外清晰,称着一双俊目,和平时一样幽深。荀卿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齐攸的目光中多了几许暖意。 回到荀宅,齐攸并未进门,直说要去宫里轮值,就走了。荀大老爷听说辛姨娘有些不说服,就忙去了小书房。荀君晖被荀君哲叫走,去商量进疏远的事。因为荀大奶奶和彩鸾都没回来,荀家大爷就直接拐去后巷,看望红绡去了。 方氏回到思安院,就懒懒的靠在榻上,连荀大老爷丢下她去看辛姨娘这样的事都没有发作,什么话也不说,就打发荀卿染几个各自去休息。 荀卿染跟着众人走出来,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残存的指印,又走了回去。今天的情况看来,侯府那件事定会被人隐瞒下来。最后呈现给众人的,不过是利益妥协的结果,真相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知道。然而,有些事情她需要去确认一下。而且如果有人认为她是可以轻易被牺牲的,而且也那么做了,那么适当的回报还是必须的。 “太太,今天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太说。” 方氏本来恹恹地,听荀卿染这样一说,马上坐直了身子。 “是什么事?”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方氏皱了皱眉头,挥挥手,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现在说吧。” “太太,我今天得罪了大嫂。想和太太说说,请太太在大嫂面前替我美言。” “你是怎样得罪了她?”方氏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是这样,我和齐家姐妹去馨园看白鹤,从馨园出来的时候,在回廊上遇到大嫂。大嫂她很着急,把我拉到一旁的绿萝屋里。大嫂告诉我说,四妹妹的裙子湿了,要我把裙子脱下来给四妹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胡说,淑兰好好的,什么时候湿了裙子?”方氏怒道。 荀卿染仔细打量着方氏的表情,“太太说的是,当时我也没看到四妹妹,只听大嫂说屋里的人是四妹妹。正巧云暖爱热闹,跑了过来。我想四妹妹只躲在帘子后,连我都不见,只怕更不想见外人。我就忙拉了云暖,想找四妹妹的丫头要了衣包,再给四妹妹送去。结果才回到临芳阁,就有丫头过来说有人给淹死了。我就忘了这件事情,后来再见到四妹妹,我才想起来,可又见四妹妹的裙子并不像着了水的,也觉得奇怪……”荀卿染尽量放慢语速。 “等等,”方氏让荀卿染停下,“你是说你大嫂让你脱下裙子给她,还说是给淑兰的,你确定那屋子里有人吗?” “嗯。”荀卿染点头。 “那人是谁,你可看清了?”方氏站起来,走到荀卿染跟前,瞪着荀卿染问道。 “难道那人不是四妹妹?”荀卿染故意井道,见方氏又要发怒,便忙接着说道:“搁着藤萝帘子,只看到一个人影,大嫂子不让我们进去看。是了,那人曾出了一声。” “是谁,听的出是谁吗?”方氏急切道。 “不过是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谁。” 方氏失望了退后几步,又坐到榻上,沉思不语。 “我想我是惹怒了大嫂,大嫂当时很急,死命抓着我。太太您看,现在这印记还没消掉。后来大嫂就一直不理我,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把裙子脱给大嫂就好了。大嫂那样着急,一定是为了咱们荀家的脸面着想。” “荀家的的脸面,好,好,好。”方氏连说三个好字,早已气的脸色通红,抚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孩子,这件事,你告诉我就对了。你放心,你大嫂那里,一切有我。只是,你不准再和别人提起。”半晌,方氏才缓过来,招呼荀卿染过去,脸上一片柔和。 荀卿染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还没起床,荀家门前已经来了报丧管事。 第五十五章 几家愁 荀卿染明白,以方大奶奶的病情,已经是命不久矣,可想不到不过一夜之间,里面还不知有什么内情,便觉得唏嘘不已。 荀淑芝和荀淑兰自从侯府回来,都有些病恹恹地,方氏就只带了荀淑芳和荀卿染到侯府吊唁。方大奶奶作为侯府的诰命夫人,丧仪极尽铺张隆重,大门外车轿来往络绎不绝。方氏一到,便有接引的管事领着先到灵堂。方氏作为长辈不过上了柱香,荀卿染和荀淑芳却要做足了礼数。 灵堂两边是一众家人婆子陪同举丧答礼,做为孝子出来磕头答礼的却是宗哥儿,身后还带着两个庶出的弟弟,都是一式的孝衫孝帽。连同最小的官哥儿也在其中,他身高只到哥哥们的大腿,许是累了,小身子紧贴着哥哥,脑袋一点一点地,明显是在打盹。 完了灵堂上的礼节,就有管事的婆子请方氏到一边的花厅内稍坐。 “姑奶奶还在理事,请姑太太在这先坐一会,稍候请姑太太连同表姑娘们过去一起用饭。”那婆子如是说道。 花厅内已经有多家女警坐在那里,因是丧事,众人都面色肃穆,不过相互见了礼,略作问候,方氏就到后面更衣。 “……已经有两年多病的起不来床。她是老侯爷夫人相中的,原先是多么利落的一个人,生生让这病折磨的不成样子。侯爷也难,偌大一个家,没个当家奶奶也不像样。偏这个时候,三奶奶也病了,不能理事。” “我瞧着里外的规矩行事都不差什么,是请了谁在打理?” “外面的是都是侯爷亲力亲为,里面的事,是请了嫁到安国公府的姑太太和姑奶奶来帮着管几天。” “唉呦,这可不合规矩。” “谁说不是?可有什么法子,三奶奶不能理事,二爷和二奶奶都在外任上,得了消息日夜不停地赶回来,也要半月有余。远水解不得近渴,只能如此了。说起来,不过是要个有身份的坐镇,方大奶奶手底下有几个管事的媳妇婆子还是得力的。” “齐家二奶奶,听说在齐家也是当家,是个能干的人儿……” 方氏更衣回来,屋里的八卦就转了话题。 “听说刘家刚死了个姑娘。” “哪个刘家?” “还有哪个,就是永昌伯家三房的姑娘。说是突然得了急病死了,夜里死了,第二天就急急地烧化了。” “唉呦,怪可惜的,那孩子才十六岁,性子好容貌也好,亲事都 没定。她这一走,就剩下一个寡母,日子可怎么过。” “那刘三夫人也病了,说是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去了。” “刚才我见刘夫人也来了,还带了她家的十四姑娘今年刚十三岁,摸样和刘夫人十足想象,也还没定亲那。” 正在说着,就有丫头领人进来,正是刘夫人。刘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一张白嫩嫩的团团脸,应该就是方才几个人口中的刘家十四姑娘。 “亲家太太也在。”刘夫人见方氏在座,亲热地上前说话。 方氏端起方才碰都没碰一下的茶碗,低头做喝茶状,半晌才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刘夫人也不尴尬,拉着自己的女儿给方氏见礼,然后就径自坐到方氏旁边。她一个人说话,也是热热闹闹,丝毫不见冷场。 “……艳儿去看我,谁想到也病了。我怕亲家太太担心,就没让她回去,只打发了人和亲家太太知会了。我看艳儿好一些,这两天就让她回去。” “你刘家的女儿,要在刘家住多久自然都随意,我荀家不缺她伺候。”方氏淡淡说道。 饶是刘夫人八面玲珑,听得这个话头也顿时僵住了。方氏说话声音不高,但是旁边几位夫人却都不再说话,虽没有明显地往方氏这边看,可每个人的耳朵都朝着方氏和刘夫人这边支棱着。 “亲家太太说笑了,我知道,你疼儿媳妇,可也别太宠着她了。我今天就打发她回去。”刘夫人满脸赔笑地说完,又朝左右的人道。“我不怕说我自考,我女儿真是有福气的。荀家太太当她是亲闺女一样的疼她,不说京城,便是全天下,只怕也找不出我们亲家太太这样又讲道理,又心慈和善的婆婆了,呵呵呵。” 荀卿染不由心里暗暗佩服刘夫人的功力。 毕竟是在人前,方氏见刘夫人如此,只冷哼了一声,并没再说什么。 少顷,就有丫头进来请方氏到后面说话。荀卿染和荀淑芳跟在方氏后面,穿廊过院,来到后面一座议事厅旁。早有齐二奶奶从一边小偏厅出来,迎了方氏进去。一进门,荀卿染就看到官哥儿正坐在铺着青色毛毡的大炕上,齐二奶奶的一个丫头正喂他吃粥。 “虽然是有礼数规矩,只是他才多大,哪禁得起日夜这样折腾。况且他上面又有那些哥哥们,我索性让人把他接过来,让他歇歇也好。” 齐二奶奶向方氏解释。 方氏点头,“你考虑的周到。”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齐 二夫人。 “家里有事,二夫人先回去了。”齐二奶奶就在方氏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方氏嘴角微扬,连连点头。 几个人刚坐下,就有丫头报说侯爷来了。除了方氏,齐二奶奶、荀淑芳和荀卿染几个都忙站起来。外面门帘一挑,方信一身黑色素服走了进来,先给方氏见礼,然后就对着齐二奶奶打了个躬。 “劳烦妹妹操持,等事情过了,我亲自登门去谢老太太和太太们。” 齐二奶奶忙侧身还礼。 “妹妹接了官哥儿进来?” “是。”齐二奶奶就将方才的道理说了一遍。 方信点点头,并没说什么,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官哥儿倚在方信跟前,打了个哈欠。方信伸手摸了摸官哥儿的头,又向荀卿染这边看了看。 齐二奶奶忙起身,“也该让官哥儿去睡一会,这里没有别人,劳烦两位妹妹照看他一会。” 荀卿染知道,这是方信要有话说,不方便让她们在旁听见,忙站起来。荀淑芳早抢先一步,亲亲热热地抱起官哥儿。 “方心交给我好了。”荀淑芳笑道。 官哥儿并不认生,被荀淑芳抱在怀里,也不哭闹,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荀卿染向三人福了一福,和荀淑芳一起,由丫头领着,出了偏厅,到了一侧的隔间内。隔间内放着几张椅子,却没有床榻,想来是管事的人平时喝茶的地方。 荀淑芳抱着官哥儿坐了一会,便有些坐不住。 “官哥儿的奶妈哪里去了?这小子,还挺重,压的我腿麻,给你抱一会。” 荀淑芳这么说着,便把官哥儿推到荀卿染怀里。 换了一个怀抱,丝毫没有影响到官哥儿。想来他是累的狠了。闭着眼,睡得跟小猪一样。荀卿染不由得想起宝姐儿说他是小傻子的话。 傻孩子,憨憨厚厚的,才惹人疼那。荀卿染暗道。 荀淑芳站起身,说要更衣,叫了门口伺候的丫头就出去了。 “大姑娘就爱掐尖儿,她什么时候喜欢过孩子,偏要在人前逞能。背了人,却把事情推给姑娘做。”桔梗今天跟着荀卿染伺候,这时见屋内外都没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她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抱一会孩子,没什么,你看,这个官哥儿可爱的紧。” 桔梗和荀卿染同年,这 么大的女孩子,几乎各个都喜欢小孩子。荀卿染这么一说,桔梗便弯下腰,瞧着官哥儿胖胖的圆脸,点头。 “姑娘,给我抱一会吧。”桔梗道。 荀卿染知道桔梗不仅是怕她累到,也是喜欢小孩子,正要把官哥儿交到桔梗手里,就听外面清脆的喊声。 “荀家姐姐,还是把官哥儿交给我吧。” 荀卿染抬头,就见曾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身银装素裹,越发显得娴静甜美。 荀卿染忙站起来,“原来是曾姑娘,快请进来。” 曾静迈步进屋,伸手就来抱官哥儿。官哥儿没有睁眼,哼了一声,却是巴着荀卿染的肩头不放。 “那就让他再睡一会吧。”荀卿染轻声道。 曾静咬了咬嘴唇,“姐姐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姐姐做这带孩子的活。” 曾静说着就来抓官哥儿的手。 “官哥儿……”外面传来清脆的呼唤。 桔梗忙出门去看,却是宝姐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找了过来。桔梗忙将宝姐儿请了进来。 宝姐儿从外面进来,看见官哥儿睡在荀卿染怀里,曾静站在旁边。宝姐儿愣了一下,荀卿染伸出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宝姐儿轻声。不要吵醒官哥儿。宝姐儿果然噤声,放轻脚步走了过来,瞧着荀卿染怀里的官哥儿。 “官哥儿,官哥儿,跟姐姐回房去睡好不好。”宝姐儿柔声唤道。 官哥儿睁开眼,看见宝姐儿,立刻伸出手去。宝姐儿将官哥儿接在怀里。八岁大的女孩抱着四岁的男孩,看样子颇为熟练。 “有劳你了。”宝姐儿向荀卿染点点头,便朝外走,仿佛没有看到曾静一样。 一个奶妈摸样的媳妇从外面急急走来。“唉呦,我的姐儿,您哪抱得动官哥儿,还是让奴才抱着吧。” “这时候你倒来了,方才去哪闲逛了?张嬷嬷你抱着官哥儿。”宝姐儿将官哥儿交给另一个媳妇抱着,并不理那奶妈,径自走了。 “方才姑奶奶接了哥儿过来,说她照看着,打发了奴才出来。奴才就在这左近,并没走远。”那奶妈讪讪地缩了手,一边辩解,一边跟在众人后面。 曾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就抬起头来,对荀卿染露出一个苦笑,福了一福,也跟着出去了。 约略盏茶工夫,荀淑芳从外面回来,表情十分兴奋。 “你们可知道我方才看见了什么?” 第五十六章 几家欢喜 荀卿染看了荀淑芳两眼冒光的样子,就知道,她这又是在哪看了什么热闹回来。 “那个宝姐儿,啧啧,我看见那个她正让人打官哥儿的奶妈。那奶妈鬼哭狼嚎的,一个劲儿地求饶。宝姐儿就在一边看着,眼都不眨一下,还说是还要撵那奶妈出府那。曾家的那个曾静,还在一边给奶妈求情,说是为了官哥儿。结果宝姐儿根本没理她。这个曾静虽说是庶出,可辈分上总还是他们姐弟的姨妈。不过却是宝姐儿一个人坐着,曾静只能站着。宝姐儿还给曾静脸色看说做客人就要有做客人的样子。曾静都快被说哭了。这宝姐儿,真不愧是侯门贵女,才八岁,就能如此杀伐决断了,可是投对了胎了。” 荀淑芳并不在乎荀卿染是否感兴趣,自顾自地说,语气中十足的羡慕。 少顷,就有丫头过来,请荀淑芳和荀卿染过去一起用饭。 “……虽说是说定了,可终究是偷来的锣敲不得。大哥真要续弦,至少还要等上两年。这两年里,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到那时候……” 荀卿染和荀淑芳回到偏厅,方信已经走了。齐二奶奶正和方氏低声说话,见两人进来,也就停下不说。 在侯府草草吃过饭,方氏就带了荀卿染和荀淑芳回家。马车在荀府二门停稳,荀大奶奶早带着人等在那。 “太太请下车。” 荀大奶奶亲自到马车旁边,伸手要扶方氏。 方氏将荀大奶奶周身扫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荀大奶奶伸出的手,而是扶了金嬷嬷的手臂下了车。底下一众丫头婆子看着,荀大奶奶手伸在半空中,有些下不来台。正巧荀淑芳第二个下车,荀大奶奶挤出一张笑脸,趁势扶了荀淑芳一把。 “多谢大嫂。”荀淑芳撇嘴笑了笑,随即便挽起荀大奶奶的手,两人跟在方氏后边进了院子。 荀卿染最后一个下车,却早已将外面情形都看在眼里,不觉暗自失笑。 回到思安院,方氏换了衣裳,有丫头送上茶水,荀大奶奶亲自接过去捧给方氏。 方氏眼皮也不抬,接了茶碗,啜了一口,手一抖,就将茶水泼了。荀大奶奶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脸的茶叶末子。 “哪个坏了良心的奴才,把这么热的茶端来,怕烫不死我?吃我荀家的,喝我荀家的,吃里爬外,还敢黑心害我,等我拔了你的皮!”方氏立起眼来骂了一通,这才看见荀大奶奶站在跟前。 “唉呦, 这不是伯爵家的姑娘,怎么站在这,脸上这是怎么了?” 荀大奶奶尴尬地站着,这才拿帕子擦了一把脸。 “太太,媳妇那天不是故意丢下太太。实在是,实在是我娘和三婶她们……。那天媳妇送了她们回伯爵府,媳妇也受了惊,怕回来让太太担心,想着好些再回来。太太为这个怪媳妇,媳妇没有话说。” “你还记得你是荀家的媳妇?” 方氏紧盯着荀大奶奶的眼睛问道。 荀大奶奶眼神有些躲闪,还是答道:“媳妇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太太教导,媳妇都改。” “你娘家事多,你忙不过来,我也不为难你。我这你不用来伺候了,三个孩子你只怕也没时间照料,以后就我来照顾吧。” 荀大奶奶有些慌,“媳妇正年轻,还没孝敬太太,几个孩子也都是要人操心的时候,不敢让太太劳心。” “哼,那是我荀家的骨肉,学不起你那伯爵府的气派。我好好的孙女,自不能让别人带坏了。你不用说了,以后三个孩子就都住在我这院子里,你要是闲了,过来看看就是。” “太太……” 方氏也不再听荀大奶奶说话,直接打发了她出去,也果真接了三个孩子到思安院去照顾。荀大奶奶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得力刘夫人的教导,并没和方氏闹,而是找荀家大爷说话。结果又发现她不在这两天,荀家大爷竟也不像从前。他不理荀大奶奶的诉苦,反而说他已经收用了红绡,让荀大奶奶给红绡安排屋子。 梧桐院里自然又热闹起来。 方府在办丧事,荀家大爷在纳小妾,另一头安国公府虽未张灯结彩,却是上下人等都喜气洋洋。原来齐家二房的大姑娘齐婉华,早些年被选进宫里,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女官,被赐给当时的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皇上登基后,大封后宫,齐大姑娘也只得了一个小小的嫔的封号。这次,却是因为太后病重,齐嫔昼夜衣不解带,亲尝汤药,种种孝行,侍奉的十足尽心。太后病愈,突然发现了齐嫔的好,就在皇帝面前进言。本朝历来看重的是孝义,皇帝因此龙颜大悦,晋封齐嫔为妃,赐名曰贤。 皇宫中却是中宫空悬,公务由太后,还有淑、德、谨三妃共同执掌。贤妃一步登天,得以同掌宫务。宫里吧颁下旨意,齐家的有官职的男丁去了上书房谢恩,有封诰的女眷则都得以进宫谢恩,不仅见了贤妃,还得了太后的召见,并有诸多赏赐。 “这些个东西,虽然稀罕,我早年也没少见过。可喜的是太后千岁给的这份体面。说起来太太已经有半年多不曾召见外命妇了,咱们家还是第一个见了太后的,哈哈哈。” 齐家容氏老太君坐在榻上,笑的中气十足。 方氏是得了消息,早早地来贺喜。这时齐家老太君从宫里回来,已经换下来品级大妆,宫里赏赐的东西却没收进去,都摆在屋子里,就一件件地指给方氏看。 荀卿染跟在方氏身后,一一看过去,有半人多高的珊瑚树,整块玉石雕的观音像,赤金包头的檀香木拐杖,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老参,还有各色妆缎,莽缎,内造?纱等尺头。 方氏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老太太在上面笑着点头。齐二夫人坐在一边,手里捻着佛珠,听人赞她女儿,她不肯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却也忍不住嘴角含笑。 “大姑娘在家时,我就看她不一般,相貌性情都是没的说。只是她小小年纪,那说话行事,比大人还强些。昨个我在老娘家,咱们家报讯的还没到,就有人来给我道喜。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啊。二太太,你可真是有福的人啊。” 大太太从娘家回来,也跟着去宫里谢恩,得的赏赐和二夫人的一样。 “她小时候跟着老太太,都是老太太教导的好。”齐二夫人低眉顺眼道。 大太太一双小眼睛斜了斜二夫人,又对容氏道,“大老爷和我说,外面很多亲朋好友,等着要来家里贺喜。要我问问老太太,这么大的喜事,要不要庆贺庆贺。” 容氏正色道:“庆贺还是罢了。当今圣上和太后都性喜节俭,最不喜的就是奢侈张扬。如今贤妃在宫里执掌宫务,也有太后在上面,还有其他三位娘娘。你们都好好记下了,以后不要以为有了依仗,得了势,在外面就强横霸道起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贤妃娘娘,盯着咱们家,你们可不要得意忘形起来,让贤妃没脸,让祖宗蒙羞。” 大太太、二太太等都站起来,恭敬地听了。 荀卿染和齐婉丽这时正坐在屏风后的榻上,听了容氏这番话,荀卿染心里暗赞容氏是个明白人。 屋子坐着烦闷,荀卿染就和齐婉丽出了容氏的屋子,打算到园子里去走走。走到门口,正碰到齐家大奶奶带着人过来给容氏请安。 “……在你那院子安生待着,好好伺候大爷。来我跟前做什么,别踩脏了我的地,快出去!”大奶奶进去不一 会,就听里面容氏不悦地说道。 容氏话音落地,一个女子嘤嘤哭着,捂着脸从屋里退出来,一路小跑出了院子。那女子梳着高高的娥髻,容貌端丽,身材娇小。荀卿染记得是方才跟在齐家大奶奶身后进屋去的。 毕竟里面还有方氏在,容氏这样当场发作,不知这人是谁。 “那是大哥院子里的孙姨娘。”齐婉丽见荀卿染看着她,便解释道。不过也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多说。 容氏养尊处优,历来重视体面,一个儿孙辈的姨娘,怎么会惹她生那么大的气,一点情面都不讲?荀卿染心里纳闷,可却不好细问。暗暗叹息容云暖不在,不然一定不用人问,就会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方才大太太说你们五姑娘定了亲,是哪一家,什么时候成亲?”荀卿染问齐婉丽。 “大太太这次回娘家,见了她娘家一个侄儿,刚升了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还没说亲事,就和大太太求亲。大太太就把五姐许给了他。大老爷也愿意,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方才看着五姑娘,似乎脸色不是很好。” “五姐有自己的打算,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能怎么样那。大太太说,这还是借了大姐姐的光,不然以五姐庶出的身份,只怕还没这样好的亲事。” 齐婉丽说着也有些沉默。 荀卿染也是最近才知道,齐家现在未出阁的几位姑娘,都是庶出。齐婉丽能和她这样亲近,说话不避嫌疑,只怕也有同病相怜的心思。 “四爷,四爷,您慢些,等等婢子。” 第五十七章 议亲 荀卿染和齐婉丽站的地方前面有一道花墙,花墙那边有条小径直通着园门。发出喊声的是个穿着翠绿衫裙的大丫头,正一路小跑,追赶走在前面的高大男子。 “四哥哥要去做什么,怎么忙成这样?香?追他他都不停。”齐婉丽诧异道。 荀卿染也看清楚前面走的那男子正是齐攸。只见齐攸脸色有些阴沉,径自往园外走。只隔着一道花墙,他似乎并没看见齐婉丽和荀卿染,径自往园外走。对于后面女子的呼喊,他似乎完全没听到,脚下丝毫不停。他人高,腿长,并不见走的多快,可一眨眼,就出了园门。倒苦了后面那个叫香橼的女孩,跑到一头汗水,还是没有追到人。 “四爷去康郡王府有事,香橼姐姐你追不上的。香橼姐姐有什么话,或是什么东西,一会我帮姐姐捎过去吧。” 香橼追到园门口,就被一个衣帽整齐的小厮拦住了。 “哦,是黄芩啊。”香橼也认得那小厮。“四爷方才换衣服的时候,忘了带荷包。我怕四爷在外面要用,急着送过来。”香橼拿出一只荷包。 “哦,那交给我就好了。”黄芩接过荷包。 “你记得一定要交给四爷,别忘了嘱咐四爷,少喝些酒,早点回来……” 黄芩接了荷包,转身就走。香橼犹不放心,还在黄芩身后不住地嘱咐。等黄芩走的不见了,香橼才慢慢走回来,这才看见气婉丽和荀卿染。 “见过六姑娘,见过荀三姑娘。”香橼屈膝福了一福。 荀卿染借机打量香橼,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杏眼樱唇,是个标志的丫头。荀卿染知道像齐家这样的豪门大族,家里伺候的丫头起码要选头脸齐整的。齐家几个姑娘身边的丫头,不论是样貌穿戴,还是举止做派,都比小户人家的主子姑娘还体面几分。香橼是齐攸身边的大丫头,这个相貌在齐府的丫头里,也是数得上的。 “四哥哥是去做什么,怎么这样急?”齐婉丽问香橼。 “婢子也不知道。”香橼笑道,四爷才从外面回来,就被老爷叫去前面书房。方才四爷回屋换了衣服,就又忙忙的出去了。 “看来是老爷有事要四哥哥去办,才这么急。” “宋嬷嬷还吩咐了婢子别的事,婢子先告退了。”香橼又向齐婉丽和荀卿染福了一福,才转身走了。 方才齐攸明显面色不佳,这丫头既然是贴身伺候的,没理由毫不知情,可却丝毫不露口风 。 “四表哥这丫头不错,那宋嬷嬷又是什么人?” “当然不错,香橼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后来给了四哥哥。宋嬷嬷是四哥哥的奶娘,四哥哥院子里事,都是宋嬷嬷在管。” 荀卿染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 齐二夫人屋内,一个小丫头正站在齐二夫人跟前,小声向齐二夫人禀报。 “方才老爷和四爷在书房说话,没让人在跟前伺候,婢子并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开始还好好的,也不知老爷说了什么事,婢子就听得四爷说,“这个条件我答应。”最后四爷又说就这么定了,还说让老爷到时候不能反悔……四爷出来时脸色不好,匆匆去换了衣服,就出去了,听说是找康郡王喝酒去了。婢子进书房给老爷倒茶,看老爷坐在那,似乎在犯愁,可不一会又高兴起来,然后就去找老太太说话去了。” “行了,你下去吧。等等,记得叫你老子娘到方管事那里,领半年的银米,是给你小兄弟的,等明年他年纪够了,就叫他进来当差。” 小丫头磕了头,欢天喜地地走了。 “可是攸哥儿背着你有什么事?”方氏正坐在齐二夫人身旁,这时开口问道。 齐二夫人想了想,“应该没什么事。我想,这些天为了贤妃娘娘,家里多了很多事,许是老爷让他做什么,他有些不愿意。你不知道,他的性子……可有些事也只有他办得好,有时候老爷和我都奈何他不得。唉,全是老太太给惯出来的。” “攸哥儿还和康郡王交好?”方氏对于齐二夫人的抱怨并不在意。 “嗯,他做御前侍卫,常在宫里走动,结交了一帮青年子弟,其中有不少宗室,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平时也没个上下尊卑。老爷的脾气是不喜这些的,无奈老太太宠着,说他这脾气像极了老国公爷。他也并没给家里惹祸,老爷也就罢了。” “这康郡王,年纪不大吧,可曾娶了王妃?”方氏问道。 齐二夫人看着方氏笑,“康郡王是娶了王妃的,侧妃都有了两个。不过妹妹尽管放心,这几年,先是先皇驾崩,然后当今皇上登基,皇后娘娘薨了。皇上又忙于政务,好多年轻的宗室子弟都没有指婚事,其中好几位年轻的郡王,世子,比如永宁郡王世子……” 齐二夫人掰着手指头跟方氏数了一遍,又道,“妹妹看中了哪个,先和我说。我也能早点和贤妃娘娘说。这样的好事,不知多少人家惦记着,早点定下来,免 得被别人抢了先。” “我那天在侯府遇见永安郡王世子,他就很不错。不过听说永安郡王妃为人严厉,不好相处。还是大姐和娘娘做主吧。最好是没娶亲的郡王。我就一个淑兰,虽然规矩礼数她都学的很好,只是皇家规矩严,我还是有些舍不得。若是嫁给郡王,一进门就是王妃,自己当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妹妹你是真疼女儿,放心吧,我记下了。想咱们姐妹三人,我那时全是祖父母做主,到你的时候,是娘带你事先相看了。到了三妹,那时全是母亲做主,让她按自己心意挑选。要说这婚后日子……三妹妹过的最舒心,可惜,三妹夫命短。对了,三妹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朔哥儿捎信回来,今天到通州,明天大约午后就能进京了。” “几十年了,咱们三姐妹终于又能聚到一起了。” 七月十六,郑姨妈带着女儿和侄女终于到了京城,自然先被接到安国公府,第二天才到荀家来见方氏。 听得外面报说郑姨妈的车已经到了门口,方氏早已准备好,立时领着众人一路接到二门。 郑姨妈比方氏年轻几岁,保养得宜,年近四十的人,依然是秀发如云,除了笑起来眼角有几道皱纹,脸上皮肤光滑细致,看着着实年轻。 郑姨妈身后带着两个女孩。打的十四五岁,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皮肤白皙水润,鼻梁挺秀,秀眼修眉,全身透着江南女子的柔媚,正是郑姨妈的女儿,名叫郑好儿。另一个女孩只有十三岁,和郑好儿身量相仿,却是容长脸,弯弯的眉毛,一双大眼睛十分活泼,忽闪忽闪似乎会说话一样,正是郑姨妈的侄女,郑元朗的嫡亲妹子郑姝儿。 方氏挽着郑姨妈的手,众人跟在后面,进了思安居的正房。方氏和郑姨妈在榻上相对而坐,郑好儿和郑姝儿姐妹坐在左首的椅子上。荀卿染姐妹四个坐在右首的位子上。荀大奶奶站在地上,招呼着人送茶送果,不仅亲自倒茶,又是亲自剥果子进给郑姨妈。 “这孩子,还是成亲的时候见过一次,如今越发利落能干了。”郑姨妈赞道。 方氏扫了一眼荀大奶奶,撇了撇嘴,并没说什么。 “……咱们姐妹多年未见,不如你在我这多住些天,咱们也能好好说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着的,可是昨天到了安国公府,老太君知道我那房子还没收拾好,硬要我留下,单拨了香萝院给我和你两个外甥女。那院子在她们花园子旁边, 单独有门通着外面的街道,住着十分便利,我就答应了。” 荀卿染赔笑听着方氏和郑姨妈说话,感觉郑好儿和郑姝儿姐妹两双眼睛,总在她身上打转。郑好儿还不十分明显,可郑姝儿却是毫不掩饰。荀卿染故意一转头,正对上郑姝儿一双大眼。郑姝儿眨眨眼,冲着荀卿染笑,满是赤诚,荀卿染也笑了。 郑姨妈说着话,就叫人送上三只狭长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满满一盒子的五花八门的东西,有无锡泥人、苏州的绣帕、荷包、杭州的纨扇、还有镶银的玻璃靶镜和西洋的香皂。 “这里是些江南的土产,还有咱们家的铺子进的西洋玩意儿,是你们这两个妹妹亲自挑的,算是姨妈给你们的见面礼,别嫌单薄。”郑姨妈笑着道。 荀卿染几个忙上前谢了郑姨妈。 郑姨妈笑着将荀淑芳、荀淑芝、荀卿染和荀淑兰看了一遍,就抓了荀卿染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个就是染丫头,果真是美人胚子,比那画上的人还漂亮几分。” 郑姨妈一边夸,一边又把荀卿染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连连点头。 “我们年纪大的人,说起话来,怕你们嫌烦。你们姐妹们一处玩会去吧。”郑姨妈道。 方氏见郑姨妈似乎有话要说,便又打发了荀大奶奶和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 郑姨妈这才笑着向方氏开口。 “二姐,咱们姐妹两家亲上做亲,你看怎样?” 第五十八章 议亲(二) 荀卿染几个人出了方氏的上房。 “三姐姐,你的屋子在哪,我们去你那玩。” 郑姝儿就走过来,拉了荀卿染的手,热切地说道。 “听说大姐姐正在绣嫁妆,如果不嫌我们烦,我们先看看大姐姐的嫁妆绣的如何了,听姨妈说,大姐姐的活计是顶尖的。” 郑好儿上前一步对着荀淑芳说道。又转过头压低声音在郑姝儿耳边说,“三姐姐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急什么?” 方才郑姝儿只顾和荀卿染亲热,荀淑芳在旁看的已经有些撇嘴,这时听了郑好儿的话,不由得回嗔作喜,领了几个人进了她的屋子。 荀淑芳自从定亲,就在思安院住下,方氏将一间厢房拨给她住。荀淑芳请大家坐下,就让人拿了她绣的嫁衣给大家瞧。 盖头只绣了一朵花,嫁衣还差一个袖子没绣好。 郑好儿自然是赞不绝口,郑姝儿也好奇地拿起荀淑芳的嫁衣来瞧。荀卿染坐在旁边,顺手拿起那件盖头,看得出那朵花却是出自荀淑芳之手。可那件嫁衣上,几乎全都是春桃的针线。因为春桃曾在荀卿染那做过针线活,因此荀卿染认得春桃的针线。 嫁衣一般都要新娘子亲手绣,但是荀淑芳并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人。 尤其定亲后,荀淑芳在方氏面前大大地有了脸面。方氏出门,荀淑芳就说成亲后,她也要出门应酬,要跟着方氏多认识些亲戚。就是在家里,荀淑芳也不肯坐在屋里做活计。因此索性把嫁衣都交给春桃一个人在绣,荀淑芳实在闲了,才绣上几针。下人们开玩笑,说春桃足不出户的绣嫁衣,倒像是要出嫁的小娘子。 郑好儿几句赞扬,把荀淑芳喜得什么似地,直把郑好儿引做了知己。 荀卿染打量了郑好儿一眼,尽管见面不久,郑好儿成熟稳重,说话处事 老练圆滑,几乎给每个人都留下了好印象。就像刚才提出来先来荀淑芳这,是她会看眼色也好,或者是懂礼数也好,说话行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看了荀淑芳的嫁衣,大家就来到水畔居。一进院门,郑姝儿就问:“三姐姐住哪个屋子。” 这次郑好儿没说什么,荀卿染就把人都领到自己房间,大家围在窗前的桌子旁坐定,桔梗和麦芽端上来香茶鲜果。 后窗开着,可以看见外面一池荷花,有微风吹来,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荷花香气。 “原来三姐姐 也和我一样,不喜欢熏香的。这屋子收拾也清雅。只这一窗的荷花,一室花香,就好过金玉满堂。”郑好儿笑着说道。 荀卿染心情很愉悦,郑好儿话虽不多,但是句句能说到人心里。 郑姝儿大眼睛环顾四周,看完屋内的摆设,又大量麦芽和桔梗几个,忽而发现旁边多宝格上放着一艘西洋帆船木模型,便走过来,拿起来端详。 “姐姐这只船也是我哥哥送的不是?” 荀卿染看了看,正是郑元朗这次到颍川,送给她的礼物,就点头说是。 “这只船还是一个西洋商人送给我哥哥的。我当时喜欢的不得了,要哥哥送给我。哥哥不肯给,说是要送人。后来哥哥给姨妈贺寿,就不见了这只船,原来是送给三姐姐了。” “想是你哥哥故意逗你着急。这样的船,我们姐妹每人一只,都是表哥送的。”荀卿染道。 “哦,我知道的,那种我也有,是咱们自己作坊仿制出来的,怎么能和这个比。” 荀卿染看荀淑芳和荀淑兰眼睛都转到那艘帆船上,忙说,“我并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妹妹快过来歇歇,尝一尝我这茶。” “怎么没有区别,这只放在水里是能走的,别的就不行。三姐姐你别不信,我以为这船就是我的了,偷偷刻了字的,你瞧,就在这角落里。”郑姝儿却认了真。 荀淑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荀卿染,随即站起身。 “快给我瞧瞧,二表哥也送了我一只,我还以为是一样的,原来竟不是,二表哥这是厚此薄彼啊。” 郑姝儿被荀淑芳这样一说,顿时有些尴尬。 “小玩意儿罢了,就你小孩子脾气,总爱在这个上面用心。”郑好儿嗔怪郑姝儿,又指着多宝格上一本书问荀卿染。“那是三姐姐平时看的书,能不能给我看看?” “有什么不能的。” “那劳烦大姐姐递给我。” 荀淑芳本要去瞧那帆船,正走到那本书旁边,就被郑好儿叫住,只得先拿了那本书过来。等她再回身想看那艘帆船时,麦芽早的了荀卿染的示意,将帆船收起来了。 方才有郑好儿那关于小孩子的话,荀淑芳也不好再借题发挥,只得罢了。 “山海经,原来三姐姐也喜欢看这样的书。”郑好儿将书接在手里,打开来看。 郑姝儿也看了书的封面。“我还以为三姐姐必定是会把烈女 传摆在床头,或者是唐诗宋词,没想三姐姐爱看的是这样的书。” “你啊,总有这样奇奇怪怪的念头。”郑好儿白了一眼郑姝儿。显然姐妹俩感情很好。 “我也不过闲的时候,偶尔翻翻。”荀卿染道。 “也是,你们不知道,三妹妹只怕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全。”荀淑芳抿着嘴笑。 荀卿染心道,荀淑芳,不吐我的槽,你会死吗。 “怎么会这样?”郑姝儿诧异,郑好儿也抬起头看荀卿染。 荀卿染笑笑,并不答话。 “我还以为三姐姐必定是个才女。”郑姝儿道。 “说起才女,我们家还真有,就是……”荀卿染拿手指指着荀淑芳,荀淑芳正笑着等人赞她,不想荀卿染手指往旁边一斜。就是我们四妹妹。” 荀淑兰最近跟着许嬷嬷学规矩,行动举止,比过去大方了很多。若是平时,大家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早就焦躁起来,今天这么久都没发作,可见许嬷嬷的教育有多么成功。 “母亲经常提起四姐姐,说是和姨妈极像,德容言功俱佳不说,还是颍川有名的才女。让我们姐妹,有机会要和四姐姐多学学,还说我和四姐姐长的有些像。若我再和四姐姐多像几分,那我可就知足了。”郑好儿放下书,笑着拉了荀淑兰的手。 荀淑兰少不得谦逊了两句,又请郑家姐妹到她屋里,还叫了许嬷嬷出来。 郑好儿见了许嬷嬷的举止做派,一点没托大,还站起来,还了半礼。 思安院上房,郑姨妈正和方氏促膝而谈。 “……你家那三丫头,我看着很好,听说还没有定亲是吧。” 方氏沉吟片刻,道:“妹妹你也知道,对四丫头,我打算是和妹妹对好儿的打算一样。现在,只有大丫头是定了亲,这月底成亲。二丫头和三丫头,暂时没定亲。” “这就好,这就好,总算没耽误事。” 方氏看着郑姨妈,“妹妹,你这是给朔哥儿提?你又没见过三丫头,怎么一开口就提她?” “哦,瞧我,一高兴,就忘了说。不是给朔哥儿,是给朗哥儿提的。朗哥儿在颍川时,就写信给我,求我跟你聘你家的三丫头。我当时就想写信,后来又有了消息,知道你要进京,正好我为好儿候选的事,也要进京,就想着咱们姐妹当面说更好。好在她没定亲,不然我要落侄子的埋怨了。” “朗哥儿什么时候瞧上了三丫头,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小孩子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看对眼了那。姐姐问这些做什么,只说肯不肯答应吧。” “这个……”方氏脸上有些为难。 “姐姐有难处?” “妹妹,你知道,三丫头只是庶出。朗哥儿现在虽然功名不显,以后少不得也捐了官。这……” 郑姨妈笑了,“我还怕你说朗哥儿身份配不上染丫头。这就不用担心了,朗哥儿他自己愿意。我知道染丫头是庶出。不过看中她这个人。不瞒姐姐,朗哥儿也有几分家私,嫁妆什么的,姐姐都无需担心。” 方氏这到不好说什么了。 “我这侄子着实孝顺,这么大了,就求我这个伯娘这一件事,况且还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姐姐,你就答应了吧。你家的丫头,知根知底,以后日子也和顺。” 方氏有些不自在,只是耐不过妹妹央求:“好吧,只是我同意还不成,还要和我们老爷商量商量。” “朔哥儿也老大不小了,他的亲事,妹妹心里可有数。”方氏又问起郑元朔的婚事。 “我是早看中了淑兰的,只是你又给她安排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朔儿这孩子,年纪比朗哥儿大,可实在没个成人的样子。我想先让他在齐家的族学里,跟着学两年,慢慢再给他找合适的姑娘吧。” 方氏送走郑家母女,心下合计了半天,才找来荀大老爷,说了郑姨妈求亲的事。 “这却不巧,三丫头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人。” 第五十九章 议亲(三) 方氏听荀大老爷这样说,顿时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又气又恨。只能强压着火气,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却是脸皮僵硬,怎么也笑不出来。 “老爷把三丫头定给了谁,怎地我一点都不知道。”方氏说这话时还能镇定,下一句嗓音就尖锐起来。 “老爷,这些年,我任劳任怨把几个姑娘养大。她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操心置办的,我这做母亲的,为她们操碎了心。哪里做的不好了,老爷倒是和我说说,老爷当我是什么,连她们定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值得和我说一声了。” 荀大老爷扫了一眼方氏,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没和你商量,这不就是在和你说吗。况且来说亲的又不是外人,就是安国公府齐家。” 方氏这次更加迷糊了,试探问道,“齐家要聘咱们三丫头,老爷没弄错?她家大爷、二爷、三爷都成了亲,五爷六爷年纪又小。哦,那就是哪个旁支的子弟?” “并不是旁支子弟,是攸哥儿。”荀大老爷道。 方氏觉得嗓子里往外冒火,忙端起了茶碗,结果喝的急了些,呛了嗓子,咳得更厉害了。 “是大姐那房的攸哥儿?怎么会?大姐没和我说过。”方氏依然不信。 “今天我去几个吏部几个旧日的朋友,正巧齐家二老爷在那。我们一起出来,就说起他家攸哥儿还没定亲,说是容老太君看咱们三丫头极好,问我愿不愿做这门亲……安国公府虽是大房袭爵,可大老爷的行止,说起来,我是有些看不惯的。这二老爷却是极端方勤勉,虽是恩赏的官职,于学问和为人上很有几分文人风骨。攸哥儿我也见过,那孩子人品不错。我觉得这门亲事很是做得,已经答应了,正要告诉你。” “你们爷们之间说说罢了,又没下定……我却和郑家说定了的。老爷,其实……”方氏心里着急,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老爷,依我看,攸哥儿虽好,却和咱们三丫头不大合适,反而是朗哥儿和三丫头还般配些。” 荀大老爷看方氏,“哦?” “是这样,一来是门第,齐家是国公府,又恩宠不断,娶得都是高门的嫡女。咱们三丫头是庶出,这嫁过去,也不好看是不是。倒是朗哥儿。”方氏觑着荀大老爷的脸色,“虽然门第……不如齐家,可朗哥儿相貌人品都没的说,三丫头嫁过去就能当家,老爷疼三丫头,就该答应朗哥儿的求亲。况且他两个自小就认识的,这次郑家来提亲,原就是朗哥儿自 家看上了三丫头,请他伯娘来求的。我看两个孩子都十分有意,不如就成全她们吧。” “你说什么,你说朗哥儿和三丫头有私?”荀大老爷霍地站起来,“你做母亲的,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哼,还不是你,在老家时,亲近两个外甥,弄的内外不分,现在出了这种事。去叫三丫头来,我要审她。” 这个年代,男女有私可不是儿戏。根本没有影的事,方氏只是顺口说出来,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荀大老爷突然发怒,还派了她一身不是。方氏就有些慌了,这要闹起来,最后弄清楚根本没那回事,那她这做嫡母的,随口污蔑自家女儿,荀大老爷会怎么看她,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老爷别生气,不过是我看他两个年貌相当,心里喜欢,才这样说。两个孩子都是稳妥的,并没有这样的事,并没有这样的事。” “你……你怎么年纪越大,说话行事就越发糊涂起来。这种事是你能随便说的吗?再有一次,莫怪我不顾夫妻情面……还有一件事,昨天永昌伯请我喝酒,跟我说了一句。你要摆婆婆的谱,我也不管你,只是莫要做的过分了,于亲家面上不好看。” 荀大老爷抖了抖袖子,抬腿要走,又转回身来,“我和齐二老爷说好了,明天齐二夫人就会来,你们好好谈谈三丫头的婚事。” “老爷,这长幼有序,二丫头还没说亲,三丫头的婚事,还是……” “这个我自然记得。已经有几家向我露了口风。既然齐家来提亲,就先把三丫头的事定下来,再挑户好的人家给二丫头,二丫头的婚期在三丫头前面就是了。” 荀大老爷吩咐完就匆匆走了。 方氏一屁股坐回榻上,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常嬷嬷忙送了莲子羹过来,方氏摆摆手,示意她吃不下去。 “太太,您还是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以后四姑娘、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她们都靠谁去。您有什么不高兴,咱们慢慢想法子就是。”常嬷嬷劝道。 “气死我了,这个三丫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她是得了什么妖法,迷倒了这么些人。关她在家里,不让她见人,她就有本事让我外甥来求亲。只带她去了这两家亲戚处,就有容老太君看上了她,还要娶她进门。多亏没带她去别处,不然什么时候给我弄个王爷侯爷做姑爷,还不吓死我。” 常嬷嬷见方氏被气得胡言乱语,忙在旁边打扇安抚。 “生气又什么用,太太有什么打算?” 方氏叹了口气,“你知道,如今虽然淑兰的前程算是有了准,可是,二丫头和三丫头,我还是有用处的。她们两个别的不论,这颜色都是上等,如果用的好,少不得淑兰以后日子能更舒服些。我这还没打算好,他郑家姨妈就来求亲。朗哥儿这孩子,我看着以后定有出息,就算走不得正经的仕途,赚个万贯家财,捐个清闲的官职,又有这些好亲戚帮着,也是大好的前程。我心里虽然不愿,不过我妹子来求,只得当面应了她,说要和老爷商量。其实,我心里是指望着,老爷会拒绝。没想到,老爷是拒绝了,却是要三丫头和攸哥儿定亲。” 方氏喘了口气,“我就想,没办法就便宜她,把她给了朗哥儿吧。可是老爷竟然相准了攸哥儿。不行,绝不能让攸哥儿娶她。攸哥儿年纪轻轻,已经是一等侍卫,比他父亲的官职还高。以后外放一两任,就是封疆大吏,她哪里配得上……” 方氏说着说着,又有些激动。 “太太,您听老奴说一句。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男人家心里装着大事,小事方面都不十分精心。方才老爷也说,要齐二夫人来和您商量。这最后决定成不成事的,还是您和齐二夫人不是吗?” 方氏听的一喜,“对,我一时气糊涂了,没想到这里。要成一桩婚事不容易,要坏一桩,这法子可就太多了。” 常嬷嬷看方氏脸上有了笑容,也跟着高兴起来。 金嬷嬷在旁边一直没插上嘴,这时候就借着递茶水,也走到方氏跟前。 “还是常家的计谋多。太太尽管安心,几位姑娘都在太太手心里握着,跑不掉的。” 方氏心情转好,便接了茶水。 “姑娘们的事是全凭太太做主,可是大奶奶……那可是伯爵府的姑娘。老奴替太太抱屈,您做婆婆的还没怎样,她做儿媳妇的已经通过老伯爷向老爷告状了。老奴见识浅薄,这天底下,只听说婆婆管教儿媳妇的,哪有儿媳妇给婆婆小鞋儿穿的。”金嬷嬷赔笑道。 常嬷嬷看了金嬷嬷一眼,没有说话。 方氏何尝不为此生气,只是因为荀卿染的事,一时忽略过去了,这时被金嬷嬷提醒,便又禁不住气恨地。 “什么伯爵府,着实是不要脸面,不问问他家姑娘做了什么事,就和老爷告我的叼状。我为了两家的脸面,也怕老爷生气,没有声张。他到有理了。也就是我,心慈手软,换另一个婆婆,早一封休书打发了她。派人去叫大奶奶来,就说我 不舒服,让她来伺候。” 金嬷嬷抿着嘴低头退了出去,真的找了小丫头去梧桐院叫荀大奶奶。 第二天,齐二夫人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来了荀家。方氏将齐二夫人接到思安院,两人屏退所有下人,在屋里密谈。 “怎么会这样?”方氏问。 “我也没想到。”齐二夫人叹气,“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哪个来家的女孩子她都喜欢。这些天明里暗里给老四提亲的也不少,怎么老太太就偏偏看中了你家的三丫头,还就让我们老爷先和你家老爷说准了。昨晚才叫我过去和我说,我也吃了一惊。只是,老太太发话,哪能不依。我问过老四,他平时见的世家贵女多了,应该看不上三丫头,结果他说都听老太太的。” “难道你家老四看上了三丫头?”方氏问。 “那到不像,应该都是老太太的主意。” “如今怎么办,三丫头的婚事我另有打算,可三妹还替朗哥儿要聘个我家三丫头。现在我家老爷却先答应了你们国公府,这可怎么办。” “老太太吩咐我来,是要问你的意思,也见见三丫头,还要她的生辰八字,去找人合一合。” “这样,我到有个法子……”方氏低低在齐二夫人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这样能成?”齐二夫人惊道。 第六十章 所谓搅合 “一点差错都不会有。有几个人知道她八字是什么。我把她的八字写给姐姐,只把时辰空着。姐姐你只要找个可靠的人拿出攸哥儿的八字来,拣那让两人八字相冲的时辰添了。只要两人八字不合。老太太也不能强做这门亲。这样,既不用娶我家三丫头,而且还不得罪老太太。“方氏一边笑,一边果真写了个帖子,交给齐二夫人。 “那就这样吧,还是妹妹有办”二夫人接过帖子赞了一句,又说道:“我今天来,身边跟了好些人,还是要见见三丫头,回去也好和老太太交差。” “那是自然。”方氏点头,就吩咐人去叫荀卿染过来。 荀卿染跟着小丫头来到思安院,迎头正碰见荀大奶奶从厢房出来。 “三妹妹来了!太太和齐二夫人正等着妹妹那。”荀大奶奶陪着一脸笑迎过来,亲热地抓了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有些诧异,不知道荀大奶奶刮得是什么风。 自打方氏开始不待见荀大奶奶,荀大奶奶做事就低调起来,再也没有明显地找她的麻烦,不过两人往来只是平平。荀大奶奶这种热情的态度,分明是对方氏和荀淑兰专用的,怎么用到了她身上。 荀卿染不由得仔细打量荀大奶奶。就见荀大奶奶眼睛下青黑一片,面色也不是很好。荀卿染想起底下人议论,说是昨晚方氏病了,招了荀大奶奶侍疾。荀大奶奶孝顺,在方氏屋子里伺候了一晚上,心下已经了然。 荀卿染跟着荀大奶奶进了方氏的上房,先给方氏请安,又给齐二夫人见礼。 齐二夫人笑着让荀卿染起来,又上下打量荀卿染。 “果然是个好孩子,让人越看越欢喜,怪不得老太太这么喜欢。”齐二夫人笑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荀卿染偷偷扫了方氏一眼,正瞧见方氏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荀卿染忙低下头。 不过随便说了两句话,方氏就又打发荀卿染出来。稍后,齐二夫人也告辞走了。 荀卿染回到水畔居,荀大奶奶后脚就跟了进来。 “妹妹这屋子太素净了些,我看看该给妹妹添些家具进来。嗯,这屏风样式旧了些,我库里有架琉璃屏,放在屋子里,显得屋子亮堂,一会就给妹妹搬过来。” 荀大奶奶一进屋,也不落座,只在荀卿染屋内四下看,一会说这里缺个什么,一会又说那里该换个什么更好的。 “这里一切都好,大嫂不用麻 烦。” “这姑娘家可是要娇养的。我早就想着这些了,只是一直被太太那边的事绊住脚,三妹妹别怪我简慢。” “真的不用,现在这样很好了。” 妹妹这宝格也太空了,我那里正有些古董玩意儿还能看,一会也搬来给妹妹。“ 荀大奶奶分外热情,又拉着荀卿染坐下,巴拉巴拉说了一车的话,不过是夸奖荀卿染如何如何,她对荀卿染如何如何好等等,荀卿染只得忍着。 好不容易荀大奶奶走了,荀卿染叹了口气,“还不如过去那样淡淡的,她这样,真让人受不了。这样变脸,她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麦芽在一边笑,“说大奶奶脸皮厚,也许是冤枉的她那。也许是人家生来就有几幅不一样的面皮,叠在一起,自然厚实,又能时时换着面皮用,方便的很。” 荀卿染笑的打跌,笑过后,更加沉默起来。齐二夫人奇怪的举动,方氏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荀大奶奶突然变得如此巴结,这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事情有所变化。 “可去打听了,齐二夫人今天来是什么事?”荀卿染问桔梗。 “去问过了,齐二夫人一来,太太就把人都打发的远远的,身边一个人都没留。” 荀卿染哦了一声,这样,就只能靠猜测。 “姑娘放心吧,管他是什么事,应该不会影响到姑娘……身份前程,太太应该能容的下,还有姨太太的面子,不会出岔子的。” “希望如此。”荀卿染看着窗外的一池荷花,默默出神。 安国公府,宜年居,容氏的上房。 “……就是这样,那孩子虽说是庶出,可是人品样貌,都是拔尖的,我也十分喜欢。没想到,她和攸哥儿的八字竟然是相克的,唉。” 容氏本来半闭着眼,突然睁开来。 “你找的哪个合的八字。” “是净水庵的智能师太。” “她的话哪里可信,你把染丫头的八字给我瞧瞧。” 齐二夫人本不想给,可容氏态度坚决,她只好拿出方氏写的帖子,递给容氏。 容氏将眼睛戴上,细细地瞧了帖子,“这是谁的八字?你从哪里拿来的。” 齐二夫人有些心虚,只得陪笑道,“是荀家太太亲自写了给我的,染丫头的八字。” “不对。”容氏沉 下脸,“这不是染丫头的八字。” 已经是掌灯时分,齐二夫人一天中第二次来到荀府。方氏不明所以,接了齐二夫人到思安院上房。一进门,齐二夫人就变了脸。 “妹妹,你做的好事,害我在老太太跟前丢脸。” 方氏见齐二夫人如此,刚忙将屋内的人都打发出去。 “出了什么事,大姐。”方氏不解地问。 齐二夫人将个字帖从袖子里抽出来,摔在桌上。 “我照你说的去做了,结果你道是怎样,老太太早就知道了你家三丫头的生辰八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妹夫带着晖哥儿去我府上,老太太特意叫了晖哥儿过去,不知怎地就说起了三丫头的生辰。还有那之前,三丫头和我家几个丫头序齿,三丫头和暖丫头的生日是一天,只差时辰,暖丫头因此也记住了。小孩子家也不知道什么,就记下来了。她住在老太太那,老太太有心,自然也知道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婆婆的人,头一次在老太太跟前这样没脸。” 方氏有些?,“那后来怎样了?” “能怎样,我这次来,就是要妹妹再写一个帖子给我,只是再不能弄错了。老太太已经找人合过三丫头和攸哥儿的八字,说是极合的,才提出这件事,要我来,不过要走走过场罢了。可恨我被蒙在鼓里,你也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方氏呆呆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三丫头品行如何?听不听话?”齐二夫人问。 方氏沉吟半晌,“要说品行,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为人木讷,胆子小,没有大丫头机灵。平时也还听话。” 齐二夫人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拿了方氏新写的帖子就走了。 送走齐二夫人,方氏就坐不住,只在地上走来走去。一条人影从门外闪进来,轻手轻脚走到方氏跟前。 方氏抬头看见人,“怎么是你?” “太太,我有法子,让她嫁不进安国公府。” 第六十一章 所谓搅合 (二) 荀卿染上床睡下不久,就被桔梗叫醒。 “姑娘,太太派了常嬷嬷带着人来叫姑娘。”桔梗站在荀卿染床前。 荀卿染眨了眨眼睛,就见常嬷嬷站在屋当中。 “三姑娘醒了,就赶快起来吧,别让太太等急了。” 不知道方氏有什么急事,这常嬷嬷都直接到她的卧房来了。荀卿染这么想着,和桔梗交换了眼神,忙起床穿衣。 “要叫我,派个小丫头过来就好。这么晚了,怎么劳烦嬷嬷亲自过来。”荀卿染从梳妆镜子里看着常嬷嬷。 常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姑娘客气了,老奴也不过是个奴才。听太太的吩咐罢了。” “不知道太太找我有什么事,这样急?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可一起去?” “姑娘不用多问,一会就知道了。” 常嬷嬷板了脸,再不肯多话。 要说对方氏忠心,常嬷嬷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荀卿染看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让方氏半夜把她从床上叫起来的,肯定不是小事,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常嬷嬷在前面领路,将荀卿染直接带到思安院上房,就退了出去。 方氏坐在榻上,见荀卿染来了,笑着招呼荀卿染坐到她身边来。 “太太。” 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走到方氏跟前。 方氏笑的春风拂面,一把将荀卿染拉到她身边坐下。 “这么晚找你来,是有桩大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太太请说。” “你大姐姐已经许了人家,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我日夜操心,想要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这里没有别人,你心里可有什么人选,和我说说,我也好帮你筹划。” 荀卿染看着方氏一脸的慈祥,略作思索,恭敬地答道,“太太平时的教导我不敢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屏老爷和太太做主。” “你这孩子,被我教的太听话了一些。这里只有你我母女二人。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和我说,我能为你做主。你若是害羞,不说出来,可就误了你自己。你父亲有个老朋友,刚刚夫人去世了,想要续弦,跟你父亲提亲,你父亲要把你许给他。来问我的意思,我就想,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 荀大老爷的老朋友,这得多大年纪? “一切听凭老爷和太太做主。”荀卿染告诫自己要冷静,依旧声音平板地答道。 方氏盯着荀卿染看了半晌,放开荀卿染的手。“你这孩子,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说,明天就将你定给这户人家。” 荀卿染不说话,一副认命的模样。 方氏不耐烦地低哼了一声,看了眼旁边小桌上的银耳汤,见荀卿染依旧老实地坐在那里,并不知道起身伺候,反而觉得受用了些。 “你年纪小,太害羞。我就问你吧,你觉得朗哥儿如何?” “哦?”荀卿染做茫然状,这话题似乎太跳跃了一些。 方氏等了一会,不见荀卿染出声,只好继续问道。“我告诉你,朗哥儿已经央了你郑家姨妈,来和我提亲,要娶你。你郑家姨妈说,朗哥儿早就看中了你,你也中意他,他是得了你的首肯,才敢来提亲的。” 方氏觑这荀卿染的脸色,“这桩婚事,我也极赞成,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我们是母女,你和我说实话。如果朗哥儿没说谎,我立刻就和老爷说,回绝了那门婚事,让你嫁给朗哥儿如何?” 方氏笑吟吟地看着荀卿染。 郑元朗会说这样的话,难道她不知道她在方氏手底下日志多艰难?郑元朗历来行事周到,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 况且方氏会突然变的如此好心?荀卿染相信,就算最坏的人,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但是方氏……也许会,但是几率实在太小。 可是摆在面前的选择,实在太有诱惑性。一边是郑元朗,一边是和荀大老爷年纪相仿的中老年大叔,甚至爷爷。 只要不傻,都知道该选郑元朗。可这建立在这两个选项都是真实的前提下。 “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一切都听太太的。” “你呀,还不和我说实话。你说,你们一样的姐妹,怎么朗哥儿送你的礼物就和别人的不同,比别人的都好。”方氏说着向外招招手。 常嬷嬷捧着两艘西洋帆船模型进来。方氏接过去,仔细打量比较着。 “嗯,真是不一样。材质不一样,雕工也是这个更细致些。这船身上有小字,像画符似地,想来是西洋字。” “太太,老奴已经试过了。您说好的这只,是三姑娘屋里的,另一只,是二姑娘屋里的。老奴把两只都放在水里,三姑娘这个,拨动这里,船就会走。二姑娘这只,却只能浮在水上。”常嬷嬷在旁道 。 方氏点点头,放下帆船模型,对着荀卿染笑。 “你还不承认?” 荀卿染现在完全可以肯定,方氏找她来根本就不是好心,这是要往她身上波脏水。她接了这盆脏水,就能嫁给郑元朗吗? 荀卿染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恨。 “太太要我承认什么?” 这话问的房舍愣了片刻,“自然是朗哥儿待你和别的姐妹不同。你也喜欢朗哥儿,私下里有来往是不是?” “太太,二表哥送的这个,我放在多宝格上,从来没动过。太太说的这些不同,我竟全不知道。太太可以问我的丫头,还是前天郑家两位妹妹来,说这帆船不一般,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同样都是表兄妹,二表哥每次送我和大姐姐、二姐姐的都是一样,四妹妹那里却会厚上很多。就是相同的东西,四妹妹的也比我们的好。难道依太太的意思,就是死妹妹喜欢二表哥,私下来有来往是不是?” 我真的不想说话这么利,但是你逼得我不说不行,荀卿染心里道。 “你……你还嘴硬,这关你四妹妹什么事?”方氏沉下脸。“那我再问你,你那只木镯子哪里去了?” “什么木镯子?”荀卿染不解。 “就是那次去庙会,你大姐姐和四妹妹买回来,送给你的那只母镯子。” 荀卿染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淡淡道,“那只木镯子,莫非太太忘了,我是拿起来看了看,可四妹妹喜欢,要了去,另外给了我一朵珠花。那珠花我送给红绡了,我屋里的丫头都知道。太太屋里的人也都见过的。” “你四妹妹怎么会喜欢那镯子?是你喜欢,后来特意让你大姐姐从你四妹妹那拿去,给了你,是不是?” “太太说的话,我不明白。我从没有过,或者戴过什么木镯子。” 这话千真万确,荀卿染说的底气十足。 “明明是你要了那木镯子,可如今那只木镯子,却在朗哥儿手里。你还说你们没有私情?” 荀卿染站起来。 “我是太太带大的,规矩都是太太教的。太太做什么,我都不能批评。太太半夜找我来,和我说了这一番话。我虽然笨,但是我不傻。太太口口声声说什么婚事,却是要污蔑我和人私下往来。这是什么道理?有做母亲的这样对待女儿的?难道这就是太太的规矩?” 方氏抬头看荀卿染,她 突然发现,似乎昨天还伏在她脚底下的,面目模糊不清的女孩,突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长的比她还高。那微微立起的柳眉,竟带着煞气,那双清澈杏眼将一切映的清清楚楚。此刻的荀卿染,哪里还有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方氏突然有些心虚,不过片刻就恢复过来。她手里长大的庶女,她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承认,我就叫人来和你对质。” 方氏朝常嬷嬷努了努嘴。常嬷嬷转身出去,带着一个人进来。 “芍药?”荀卿染诧异。 “你把木镯子的事说一说。”方氏对芍药吩咐。 芍药一直低着头。 “……大姑娘见茉莉厌了那木镯子,就想起来三姑娘喜欢,就要了来。那天从太太屋里出来,大姑娘拉着三姑娘在亭子里说话,就把镯子给了三姑娘,婢子亲眼看见三姑娘收下了。后来,婢子看见朗二爷拿着那木镯子,宝贝似地看了好一会,又揣到怀里。” “太太,我已经说过,我从未有过什么木镯子。如果不信,可以问我身边的丫头。倒是芍药,谁不知道她眼神不好。大姐姐时常骂她,就是因为她眼神不好,让她找个东西,就在她眼前,她却看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神这么好起来,二表哥住在外院,既然是宝贝的东西,怎么会当着个丫头的面拿出来,芍药姑娘又是怎样看的那样清楚的。” “我……,我……”芍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知哪里惹太太生气,太太要怎样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只是女孩家的闺誉,等同于性命。太太这样凭空污我的清白……我不能讨太太的欢心,宁愿一死,请太太看老爷的面子上,不要连累了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荀卿染说着,从旁边桌上抄起一把剪刀。 “你……”方氏想不到荀卿染如此烈性,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两手又哆嗦起来。 “住手!”有人大喊一声。 第六十二章 搅合的结果 随着这一声喊,荀大老爷怒气冲冲迈步进来,身后跟着荀淑芳,还有桔梗、麦芽和宝珠三个。 三个丫头一进来,也顾不得尊卑,齐齐上前,夺了荀卿染手里的剪刀,几个人抱着一起痛哭。 荀大老爷看了一眼哭成一团的主仆四人,就冷冷地盯着方氏。 “这就是你让我来听的好戏,我听的再清楚不过。这几个丫头我也问过,和三丫头说的一样。你不用再狡辩,她们突然被找来,自然没机会串供。你,把我的话都当作耳边风了。我怎样跟你说的,你不仅不改,还单凭这两件东西,和一个下贱婢女的胡话,空口白牙地污蔑自家的女孩。你……亏你还是出身侯府,自称大家闺秀,你不配做我荀家的主母!” 荀大老爷是读书人,这时气急了,仍旧不肯骂人。 方氏这时惊慌了。她本来打算的很好,让荀大老爷亲耳听到荀卿染承认和郑元朗有私情。以荀大老爷的脾气,肯定再不肯待见荀卿染,也不会让荀卿染嫁到安国公府。只要荀大老爷不同意,那她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跟安国公府推了这门亲事。至于要不要把荀卿染嫁给郑元朗,那就全随她的心意。从此以后,荀卿染即便嫁出去,这辈子也被她抓住了短处,随时可以揪出来整治。 但是荀卿染不仅没上当,反而将了她一军。 这个时候再想抽身退步已经晚了。方氏看见荀大老爷身后的荀淑芳,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 “老爷,您且别生气,妾身还有人证啊。请老爷问大姑娘,那木镯子是她给三丫头的,这些事,她最清楚了。淑芳,你快跟老爷说。” 方氏热切地看着荀淑芳。 荀淑芳自打进了屋子,一直乖乖站在荀大老爷身后,头都没抬一下。这时听方氏叫她,慌忙抬起头看着方氏,瑟缩的肩膀,恐惧的眼神,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 “我,我,太太。”荀淑芳磕磕巴巴,你你我我,语不成句。 方氏急的要上前来抓荀淑芳,荀淑芳身子一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挪动身子,退到荀大老爷身后。 “一个木镯子,又不是三丫头的,你还一直往她身上混赖。欺负了三丫头一个还不够,现在还来荀趁大丫头。你好好看看你自己,成个什么样!”荀大老爷指着方氏的鼻子训斥道。 荀卿染这时已经不再哭,只偷眼去看荀淑芳。荀淑芳低着头,样子似乎十分害怕,可荀卿染却看到,荀淑芳的嘴角 是往上翘的。 什么帆船、木镯子的事,只有荀淑芳一个最为清楚,芍药是荀淑芳的丫头。方氏给荀卿染设下这个圈套,少不得有荀淑芳一份功劳。只是现在风向变了,荀淑芳素来最机灵,当然要自保。 荀大老爷明显站在荀卿染这一边,要荀淑芳站到方氏那边去为方氏作证,那怎么可能!荀卿染相信,如果不是荀淑芳还没出嫁,如果不是方氏这个嫡母目前没有更换的可能,这个时候荀淑芳最可能的举动,是上前在方氏身上再踩几脚。 等等,或许荀淑芳已经下脚了,不是在众人面前,而是在荀大老爷面前。不然荀大老爷为什么问都不问荀淑芳,就出言维护荀淑芳。 方氏捂着胸口站在那,一脸的不可置信,气急败坏。然而荀大老爷的训斥还没完。 “你莫要再耍弄些小心思,郑家的亲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三丫头和攸哥儿的婚事,你要是身体不好,都交给大奶奶去操办。你就在这思安院内老老实实的养病好了。你若再不谨言慎行,休怪我不给你体面。如果家里再有什么不妥,也都拿你是问。” 因为常嬷嬷等人都被挡在外面不能进来,方氏身子摇了两摇。并没有倒下去,只浑身发抖地站在那,脸色忽红忽白。 “有什么事,自然有为父为你做主,莫再学那些无知的人,遇事就要寻死。这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荀大老爷又安抚了荀卿染几句,让她回去休息,就丢下方氏走了。 荀大老爷一走,常嬷嬷等人才都进来。方氏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常嬷嬷怀里。 荀卿染对着方氏那边福了一福,就退了出来。荀淑芳在门口略作犹豫,也跟着出来。 “三妹妹,你还不谢谢我。如果不是我,你这条命可要完了。” 荀淑芳一直跟着荀卿染出了思安院,才拦住荀卿染。 荀卿染觉得很无力,这世上天生有一种人,她在哪,哪就有是非。就算你是神仙,想安生都安生不了。 荀淑芳打的好算盘,方氏和荀卿染对上,方氏赢了,就到方氏跟前领赏。现在荀卿染赢了,就来荀卿染面前邀功。 “大姐姐的话,我不明白。”荀卿染现在心情很不好,她没有耐心应付人。 “三妹妹,你平时装的可好,把我也骗过的。没想到你平时不言不语,却有一张利口,把太太都辩的无话可说,姐姐都要佩服你了。” 荀卿染皱眉,“大姐姐在外面不是都听到了吗,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老爷是明白人,公道自在人心,关嘴巴厉害不厉害什么事。” 荀淑芳凑近荀卿染,“三妹妹,那木镯子的事。方才老爷私下问我,我可替你瞒着,什么都没说。不信你问你这几个丫头。” “这个时候大姐姐还说什么木镯子,那尽管去和老爷或者太太说。我累了,大姐姐自便吧。” 荀卿染说完,便不再搭理荀淑芳,径自回了水畔居。 第二天,荀卿染还说平时的时辰起床。 桔梗端了水进来,伺候荀卿染梳洗。 “姑娘,您再多睡一会吧。老爷不是说您今天不用去给太太请安了。况且姑娘您眼睛还肿着那。” 荀卿染拿起靶镜照了照,果然她两眼肿的桃子似地。这也没什么奇怪,任是水哭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整晚没睡,都会这样。 “请安还是要去的。”荀卿染坐到梳妆台前,让桔梗给她梳头。 “姑娘,这一早上,绣凤姑娘已经来了两次,都是看姑娘起来没有。说是大奶奶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姑娘起来了,就给姑娘送来。” 荀卿染哦了一声,“不管送什么来,尽管收下。你们有什么喜欢的,也尽管要。” 昨天早早地说了送东西,可却一直没动静,今天一早,却过来的这么早,荀卿染不由得暗自冷笑。 荀大老爷很重规矩,这家里,主事的人选只有两个,方氏和荀大奶奶。以这两个人的人品,让哪一方独大,对荀卿染都不是好事。荀卿染讨厌被算计,更讨厌被利用,现在方氏到了,荀卿染要去扶一把。昨天晚上的事,经过一晚的沉淀,方氏也能琢磨明白吧。 “可惜一桩好事,就让她们给搅和了。”桔梗见荀卿染有些发呆,忍不住叹息道。 “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起了,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荀卿染垂下眼帘。 盛夏的清晨,鸟语花香。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然而荀卿染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温暖。只是生活还要继续……荀卿染挺起胸,径自走向思安院。 当荀卿染如往常一样出现在思安院的时候,知情的下人都吃了一惊。 方氏此时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若是平时,荀卿染会被拦在门外,一直等到方氏起床才能进屋,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这次,小丫头刚进去通传,常嬷嬷就亲自出来,把荀卿染迎 了进去。 “我的儿,都是我误信人言,让你受委屈了,你还来看我……” 方氏本来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见荀卿染进来,急忙从床上起来,没等荀卿染福下身去,就眼泪汪汪地拉住荀卿染,话没说完,就哽咽起来。 荀卿染打量方氏,见方氏两眼中布满血丝,眼泪也是货真价实,也就在方氏床边坐下,掏出手帕,轻轻哭泣起来。 也不知是谁感染了谁,方氏和荀卿染两个相对哭了半晌。同样的眼泪,却是各有缘由,各自肚肠。不过看中别人眼里,却是相当和谐的。 “太太别哭了,您看,您一哭,惹得三姑娘哭得更厉害了。您是受了小人的撺掇,让三姑娘受了委屈。可三姑娘是懂事的,知道不能怪您,都怪那背后的小人。” 常嬷嬷上前劝解道。 方氏住了声,荀卿染也擦了擦眼泪。 “我知道太太一心为我好,我从来没有怪过太太。还要太太原谅我年纪小,一着急,就口不择言的罪过。” 荀卿染说着,又站起来,郑重地给方氏行礼。 “好孩子,我没白疼你。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我那些私房,都是你和你四妹妹的,别人谁也没有份。” 常嬷嬷从旁边拿过两只木匣子,打开给荀卿染看,一只里面是整套的红珊瑚头面,另一个里面是一套东珠的头面。 “这套珊瑚的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老侯爷夫人专门给我定制的。这东珠的,是先皇太后赏给侯府的。这两套,你就是做了诰命夫人,穿戴出去,也不失礼。今天都给了你,你只管安心绣嫁衣,这嫁妆一应事情,都有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为染色的红珊瑚,龙眼大的东珠,配的都是赤金。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确实是方氏的珍藏。方氏这次算是下了血本。荀卿染明白,方氏这是在做给众人,特别是荀大老爷看,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来。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荀卿染告退出来。 荀卿染一离开,方氏就沉下脸。 “竟敢算计我,这些日子,对她太过纵容了,她就忘了自己是谁。本打算再迟几天教训她,她自己倒等不及了。” 第六十三章 方氏的反击 思安院的气氛有些诡异,因为历来受宠的大姑娘荀淑芳,已经在方氏门口站了有半个多时辰,里面还没让她进去,也不说免了她请安的话。 荀淑芳低着头,心里颇有些贴贴吧。是她偷听到安国公府要齐攸娶荀卿染,而方氏并不愿意这门婚事,只是一时想不出办法阻挠。 她费尽心机,耍了那么多的手段,就是要姐妹中最好的婚事。即使比不上荀淑兰,但一定要比荀淑芝和荀卿染强。安国公府,是她做梦都攀不上的婚事,怎么能让荀卿染得了这个便宜。 她嫉妒的几乎发狂,头脑一热,就进去向方氏献计。方氏并没有在意她是如何知道的消息,听了她的话如获至宝。果然依计行事,还请来了荀大老爷旁听。 她本来想着,这次荀卿染算是彻底完了。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荀卿染坚决不认,将事情辩解的清清楚楚,还指出了方氏的险恶用心。 她本来是想看好戏,事后还能在荀大老爷和方氏跟前讨好的心态,特意留在那。可看到事情有变,她真后悔当时在场。荀大老爷询问了荀卿染的婢女,她们的说辞和荀卿染的一丝不差。她意识到,方氏这次彻底地栽了。 所以当荀大老爷询问她,关于那木头镯子的事,她就顺着荀卿染的话,只说木头镯子是荀淑兰的,后来赏给了丫头。如此这般含糊过去,不敢提她把镯子送给荀卿染的话。 为了撇清,她还在荀大老爷跟前暗示,芍药平时就不听使唤,这次的事更是自作主张,和她没有关系。她还把自己和荀卿染摆在一起,说芍药一定是嫉恨她,才在方氏跟前胡说八道,为的是报复她们姐妹,荀大老爷也就信了。 接着荀卿染那剪刀要寻短见,荀大老爷进去阻止。她不想面对方氏,想趁机溜走。可荀卿染那几个丫头着实可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她围在当中,一起挤进了方氏的屋子。 方氏看到她,自然要她作证。她怎么会为了方氏惹恼荀大老爷,可她也不想直接得罪方氏,因此就吞吞吐吐,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给荀大老爷看,果然荀大老爷开口替她解围。 方氏没脸,她心里很痛快。但方氏还是嫡母,她自认为摸透了方氏的脾气,所以已经想好了说辞。她自信能哄住方氏,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毕竟,当着方氏的面,她可没反驳方氏的话。 况且她手里也有筹码,就是她的婚事。她要嫁的人家也不是平民百姓,凭方氏和齐二夫人对她未婚夫婿 的态度,她肯定,方氏有求于她夫家。 她是她未婚夫婿当面相妥了的人,婚事是板上钉订的,她敢肯定方氏不敢对她做的太过分。 荀淑芳就是带着这些想头来见方氏。而且听小丫头说荀卿染来时红肿着眼睛,她也在自己的眼睛上做了点手脚才出来。 不过荀卿染一到,就被请了进去,她却等了这么久。 荀淑芳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还能忍受。方氏毕竟吃了那么大的亏,心里不痛快,给她点下马威罢了。她相信她能混过去。方氏需要一个吹捧她的人,荀淑芝和荀卿染都不善于此道,在这个府里,这方面她是独一份。 一个时辰后,太阳早高高升起,明显方氏那边早饭都撤了下去,茶也送了两遍,这才有丫头叫荀淑芳进去。 “太太,太太,我对不起太太。” 荀淑芳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方氏跟前,那帕子擦着眼睛。 “快起来,一大早的,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哪里对不起我了?”方氏斜倚在榻上,懒懒地道。 荀淑芳偷偷抬头看了眼方氏,见方氏面无表情,就没敢起来。 “太太,是我误信了芍药那丫头的话。谁知道她这样不顶用。还有三妹妹,平时看着老实,竟没发现她有张利嘴。这都是我这做姐姐的平时疏忽了,若早知道,告诉了太太,也不至于……” “嗯,难道你这样明白。你也知道自己疏忽,连身边的丫头都管教不好,少不得我替你操心。” 方氏话中没有丝毫火气,只向常嬷嬷点点头。 常嬷嬷出去一会,就带了荀淑芳的几个丫头进来。打头的是春桃和芍药,后面还有采香和蔷薇两个。 “芍药,你跟我说的那番话,是你自己编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常嬷嬷问芍药。 “婢子,婢子……”芍药眼睛看向荀淑芳。 “你说实话,若是有人教唆,你就说出来,我只治教唆你的那人的罪过。若是你自己胡乱编造的,那就你自己一个人受罚。搬弄是非,污蔑主子,不论国法还是家规,都是打死不论。”方氏说道。 芍药听到要打死,吓的两腿一软,跪倒地上。 “回太太,那些话都是大姑娘教……” “你这奴才,又混赖起我来了!” 芍药话只说了一半,荀淑芳早呼地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芍药 跟前,提起芍药的衣领子,左右开弓,打的芍药说不出话来。 春桃几个丫头站在旁边,吓的直往后躲,都缩起脖子不敢看。 方氏在榻上看着冷笑。 “太太,芍药平时就不听使唤。女儿也有大骂她,她因此怀恨在心。这时她怕母亲罚她,又要攀咬我来给她顶罪,这样的奴才,我恨不得打死她。” 荀淑芳打的芍药满嘴是血,再说不出话来,这才又跪倒方氏跟前辩解。 方氏看看荀淑芳,并没说什么,转头要问春桃几个。 春桃几个人早就跪倒地上,听方氏问起,都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孩子,又孝顺,又听话,什么都好。只是说到御下,却有很多不足。芍药自小就跟了你,如今还这样不成气。这样的人陪你出嫁,让人怎么放心。”方氏对荀淑芳道。 “女儿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 方氏笑,“你也说了,平时没少教训,可她还不是背主忘恩。这样的白眼狼,是养不熟的。” 方氏语带双关,日光灼灼盯在荀淑芳脸上,荀淑芳讪笑着低头。 “少不得我替你多操心。芍药这丫头留不得了,拖出去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来,远远地卖了吧。” 外面就有婆子进来,要拖了芍药出去。 方氏又让婆子等一下,回头问荀淑芳,“这丫头毕竟从小跟了你,你若舍不得,就跟我说,我就饶了她。” 芍药眼泪汪汪地望着荀淑芳,嘴里呜呜咽咽地求救。 荀淑芳把脸扭过去,不看芍药,只对着方氏赔笑。 “母亲这样疼我,一切都听母亲的。” 方氏满意地点头,这才让人拖了芍药下去。 “我这些个女儿里,只有你最贴我的心。” 荀淑芳便娇笑着,趁势滚到方氏怀里撒娇。方氏身体僵了一僵,随即就软了下来,脸上笑容更亲切了一些。 “你的丫头又少了一个,出门也不像样。我再给你一个丫头吧。” 方氏向外招招手,一个身穿粉蓝衣裙的细瘦女孩走进来,垂着手,站到方氏跟前。 “我身边这些丫头,只有喜鹊又本分又机灵。以后就跟着你,来回传递个消息,是极可靠的。” 荀淑芳看见喜鹊,脸色瞬间一白。不过她马上镇定下来,又谢过了方氏。 “这四个丫头,都跟着你陪嫁过去。你不用怕管教不了她们,她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她们要是不听话,你尽管回来告诉我,我替管教她们。”方氏又道。 荀淑芳想要赔笑,可脸皮僵硬。她这时才知道,方氏一句不提昨晚的事,原来是打算在这里辖制她。只给陪嫁丫头,却留下卖身契,那这些丫头算是谁的?以后会听谁的话? 常嬷嬷又走到春桃等四个丫头跟前,教训道:“你们这四个丫头可给我听好了,以后好好伺候大姑娘,若有二心,只想想芍药的下场。你们回去想想,可做过背主的事,如果有,就快点跟大姑娘求告。太太看你们跟了大姑娘的面上,或可饶恕。” 春桃等连连应声。 方氏看着火候差不多,就有嘱咐荀淑芳,“你婚期将近,这些天就不要出屋子了,好好把嫁衣绣出来。有什么事,打发丫头们来跟我说就是了。我现在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打发了荀淑芳出去,方氏冷笑,“以为能算计我,她还太嫩了些。” “是啊,刚才太太把喜鹊给大姑娘,大姑娘那脸色可是相当好看。依老奴看,大姑娘方才对付芍药,狠辣有余,心机也不差。只是年纪还太小了些。假以时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太太,让她嫁过去,妥当吗?”常嬷嬷有些担心道。 “只要把她嫁过去,那人情就还完了。以后的事情……杨家姑爷是大家族子弟,家里从不缺美貌侍妾。大丫头那么聪明,自然明白,没有娘家的助力,她根本在杨家站不住脚。到时候自然会听我的。她有手段,就去用在那些美貌侍婢身上吧。” 方氏说道,又话锋一转,“你那几句话,不知道这几个丫头听明白没有。你猜,一会哪个会第一个来?” “老奴猜一定是……”常嬷嬷低声在方氏耳边说了两个字。 果然不过盏茶工夫,就有小丫头来报,“春桃要见太太。” 方氏和常嬷嬷相对而笑。 第六十四章 荀家姑娘的婚事 “……卖了芍药,把喜鹊给了大姑娘。”水畔居内,宝珠低声向荀卿染禀报。 “喜鹊?!”荀卿染从绣架上抬起头。 桔梗和麦芽两个也停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宝珠 “回姑娘,正是喜鹊。”宝珠确认。 屋内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都叹息起来。 “大姐姐做的太过了,咱们都察觉出来了,太太怎么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荀卿染低声叹道。 荀淑芳为了掌握方氏那边的动静,对方氏跟前的人十分用心,毕竟听墙角要讲究天时地利等等因素,不是总能有机会听到什么。喜鹊是方氏跟前的三等丫头,虽然不是贴身伺候,可也能在方氏的屋子里进出。这丫头有些贪小便宜,又爱听好话,一来二去就被荀淑芳收买了。不仅常替荀淑芳遮掩,还经常听了方氏的消息去告诉荀淑芳。 只是不知道方氏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荀卿染心里忍不住猜测。方氏有没有可能早就知道,一直隐忍不发,借喜鹊传假消息给荀淑芳。又或者方氏早就收服了喜鹊,让喜鹊故意传达错误的消息给荀淑芳。那次镇国寺之行,荀淑芳表现得太势在必得了。 “芍药怪可怜的,她也是从小伺候大姑娘的。大姑娘真下得去手,把芍药的牙都打掉了。太太屋里人出来说,太太还问大姑娘,如果大姑娘肯替芍药求情,是不会卖了芍药的。大姑娘却连句好话都不肯替芍药说,要少被打了板子,就让人牙子领出去,不知卖到哪去了。”宝珠又道。 “大姑娘真是心狠手辣,也太薄情了些。”桔梗道。 荀淑芳固然薄情,可这么安排的方氏,也是十足的狠毒啊。荀卿染心道。 “春桃那丫头,卖主求荣巴结过去,以后看她有什么好果子吃。”麦芽还在对春桃下药的是耿耿于怀。 “姑娘,太太把四个人都给了大姑娘做陪嫁,却把卖身契都留下了。”宝珠又道。 留下陪嫁丫头的卖身契,而且是全部留下,没听哪家主母这么做过。这就是方氏对荀淑芳的惩罚和控制手段。 “你们放心吧,太太不会这样对我。”荀卿染安抚桔梗等人。 荀卿染如此笃定,倒不是自信方氏对她好,而是有了那天晚上的事,方氏正要拉拢她,以挽回在荀大老爷那丢了的脸面。而且陪嫁丫头,在人们眼中,也是嫁妆的一部分。方氏不敢在嫁妆上刻薄她。 毕竟她要嫁的是安 国公府,嫁妆抬过去,婆家的人都是要验看的。方氏怎么着都要顾及荀家的体面,而且她也要顾及齐二夫人的脸面。 如果荀卿染嫁过去,在容氏老太君跟前露出方氏扣留陪嫁丫头卖身契的事,那第一个跟着丢脸的就是齐二夫人。 荀卿染把道理跟桔梗几个说了。大家才都放下心来。 荀卿染定亲的是一公开,小吴姨娘再也坐不住。她先是到方氏跟前,哭着要方氏主持公道。 “太太,二姑娘还没定亲,怎么三姑娘就先定了亲事。奴婢不懂什么,可奴婢懂得,大姑娘的亲事定了,就该是二姑娘的婚事,安国公府这门亲事轮也该轮到二姑娘头上。求太太给二姑娘做主啊……” 小吴姨娘一番撒泼打滚,看得方氏屋里的丫头婆子窃笑不已。方氏最近正为许多事情烦心,哪有心情搭理小吴姨娘。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婚事是老爷定下来的。我也不敢说什么。你在我这怎么闹,都没结果的。老爷最讲究长幼有序,你去和老爷说,也许可行。” 小吴姨娘竟就相信了方氏的话,也是她爱女心切,真的大着胆子,硬闯到荀大老爷的小书房。依然是把在方氏跟前的话说了一遍,把荀大老爷气的各倒仰,打了她出来。荀大老爷因此更加厌恶小吴姨娘,又因方氏最近果然收敛,在荀卿染婚事上十分尽兴,就索性把为荀卿染找婆家的是都交给方氏。方氏吃了多次鳖,总算在小吴姨娘身上找补些回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个时候,整个荀府也都知道,荀淑兰和郑好儿一样,都上了宫里筛选女官的册子,这个秋天就要进宫参选。也不知方氏是怎样和荀大老爷说的,荀大老爷也不反对。 荀大老爷的履历已经在吏部备案,虽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不过有几家好亲戚帮衬,这次复职倒有几个官职可以任性。如果留在京城,便可以作吏部的郎中,若是求外放,则可做一州的知府或者是盐运使司运同。外放官职自然比留京高出一等,荀大老爷本来对留京做官或者外放都一样看待,因为有了荀淑兰的事,方氏自然希望荀大老爷能够留京任职。 荀家放出要问荀淑芳择配的口风,便有好几户人家打发了媒人来求亲。方氏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三个来,正和荀大老爷商量。 第一个是赵姓人家,是荀大老爷原本任上的故交,现在户部做员外郎,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十九岁,如今也是举人。第二个是刘姓人家,却是荀大奶奶永昌伯旁支的一个子弟 ,二十岁,是个武官,现做这蓝翎侍卫,家里有些田产,只和寡母相依为命。另外一个是张姓人家,父亲是宗人府副理事,提亲的这个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只有十六岁,也捐了个前程在身上。 “这几个妾身都相看过了,孩子相貌人品都不差,也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家。老爷看哪一个合适?”方氏和荀大老爷商量道。 小吴姨娘在方氏身后站着,恨不得把耳朵伸的长长的,不错过方氏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这是方氏额外给了她体面,让她能够在场。 “这刘家的头一个就不成,年纪太大了些,又只有一个寡母,这样人家的媳妇着实难做,家底也太薄了些。他有是武官,这要打起人来,二姑娘娇娇弱弱,怎么禁得起。赵家的这个,家里官职太低了,他自己也还只是个举人,也配不上二姑娘……张家这个,这个年纪又太小了些。” 事关女儿的前程,虽被告诫不得胡言乱语,小吴姨娘还是忍不住开口。 “老爷,太太,二姑娘容貌不输于大姑娘,针线还比三姑娘好。就算……就算不能像三姑娘般嫁入国公府,怎么也该比得上大姑娘。这些人家,都太低了些。二姑娘……” 方氏撇嘴低头不语,荀大老爷撂了茶杯。 “我和太太给二姑娘说婚事,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太太给你体面,你反而挑三拣四。说的都是市井小人之言,真真无知妇人,还不快出去。” 小吴姨娘吓的直往方氏身后躲。 “奴才不敢说话了,只求老爷让奴才在旁边听听,也是奴才生养了二姑娘一回” “老爷就容她在这站着吧,就成全她做娘的这片心。”方氏劝道。 大老爷被小吴姨娘一番话,说的早没了兴致,最后还是方氏为荀淑芝选定了张家。 荀淑芝的亲事一定下来,小吴姨娘跑前跑后,逢人就打听,总算将张家的事情打听清楚,回来跟荀淑芝说话。 “娘花了钱替你都打听了,姑爷名字叫张子皓,比你小了一点。人样子很好。他家在宗人府做官,听说家底丰厚。他是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另外两个妹妹。他是老来子,在家很是受宠。以后一分家,你们单独搬出来,娘就跟了你过去,帮你管家照看孩子。” 小吴姨娘一边唠唠叨叨,荀淑芝不言不语,只是点头,最后母女两人都流了泪。 荀卿染见了这一幕,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小吴姨娘为人有些不堪,不 过多是说说酸话。太坏的事情,她是没那个智商和本事去做的。对女儿也是一片真心疼爱。荀淑芝性格软弱了些,但却敦厚可亲。如果不是有小吴姨娘搅合,荀卿染是很想交这个朋友的。尽管没有与荀淑芝深交,但是荀淑芝是个难得的好人,荀卿染心里希望荀淑芝能够幸福。 荀淑芳的婚期是七月底,荀淑芝的婚期定在九月,荀卿染的婚期则是定在十月。荀家一连要嫁三个女儿,全家上下都忙得什么似地。水畔居内则经常是静悄悄的,荀淑兰在加紧学规矩,荀淑芝和荀卿染则带着各自的丫头绣嫁妆。 转眼就到了荀淑芳出嫁的日子。 荀淑芝、荀卿染和荀淑兰三个,都一大早就到荀淑芳的屋里来。现在正看着喜娘给荀淑芳理妆。 荀淑芳这些天一直被禁足,许是久不见太阳的缘故,荀淑芳的皮肤更加白皙了。荀淑芳上了妆,披上大红的嫁衣,又平添了几分美色。荀淑芳对着镜前后左右的一通照,自己也颇觉得满意,嘴角一直挂着笑。 杨家的花轿已经到了,新郎官杨庭俊一身喜服,更显得唇红齿白,几个眼风抛出来,引得小丫头们都红着脸低下头。 并不像一般的出嫁女,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荀淑芳直到盖上盖头,脸上都丝毫没有留恋之意,相反倒有几分遮掩不住的迫不及待。 含苞待放的年纪,天然无需修饰的美貌,更令人心动的是那双眼睛,充满自信、期待和野望,生气勃勃。送走荀淑芳,荀卿染感叹,这样的荀淑芳无疑是迷人的,她会幸福吧。 第六十五章 荀家姑娘的婚事(二) 京城的规矩,出嫁女三日要协同夫婿回门,拜见岳父岳母。荀淑芳是荀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孩,这天一大早荀府就派了人在门口等候。 新姑爷杨庭俊在前面骑马,后面跟了两辆马车。直到荀家二门停下。后面马车上下来几个丫头,到前面扶了荀淑芳下车来。府里早有金嬷嬷、金荣家的等人等在那里,将人一直接进内宅。 新婚夫妇先是给荀大老爷和方氏磕头,又按长幼顺序见过了荀家大爷、荀大奶奶,荀君晖也跟书院先生请了假,大家相见过了。 虽是男女有别,但是既结了亲,这些姐妹也是要见见的。因荀淑芳居长,便荀淑芝打头,荀卿染姐妹三人全都过来给杨庭俊行礼。 杨庭俊自然急忙站起,他今天依然是一身大红的衣袍,一面给姐妹几个作揖回礼,一面就开口道:“妹妹们金尊玉贵,不敢受妹妹们的礼。早知道有几个妹妹,今天才算见了。也不知道妹妹们都喜欢什么,我和你们大姐姐准备了礼物,妹妹们别嫌弃。” 就有跟来的丫头送上一式三份的锦盒。 荀卿染只闻得一鼻子的脂粉气,抬起头,正瞧见杨庭俊一双桃花眼灼灼望来。荀大老爷和方氏等人正在座上,开看荀淑芳带来的礼物,并没注意到她们这边。荀卿染便不动声色低了头,眼角余光左右一扫,就见荀淑芝早就红了脸,也低着头,荀淑兰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这边相互厮见过,杨庭俊虽恨不得将眼睛留下,却还是跟着荀大老爷、荀家大爷和荀君晖去前面书房去,方氏这边只留下荀淑芳姐妹们说话。 荀淑芳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妆花褙子,水红色绣花宫裙,头上金珠翡翠,脸上浓妆艳饰,一派华贵气象,不知是不是嫁了人的缘故,人似乎稳重了许多,正坐在那里和方氏淡淡地说话,态度语气颇为矜持。 荀卿染趁早此机会打量荀淑芳带来的丫头,头一个就是春桃。不过几天工夫,春桃出落的越发出挑,人如其名,一身粉嫩的装扮。仿佛熟透了的还滴着汁水蜜桃。身上竟带着整套的赤金嵌玉头面,更显得皮肤白嫩,一双杏眼几乎滴出水来,眉目流转间,却是少女难以匹敌的风情。她虽然虽微低着头站在荀淑芳身后,但是胸脯却挺的高高的,让人无法忽视。 春桃旁边依次是采香和蔷薇,穿戴也与在荀家时不同,旁边还有一个脸生的丫头,却是没有喜鹊的影子。 “……多谢太太惦记着,一切都好。一进门夫君就让我管家, 以前太太总舍不得教我这些,我也高兴太太疼我,只是如今都要从头学起,还要夫君,真真累杀人。太太是有福气的,有大嫂这么能干的人帮衬着……” 荀淑芳说着话端起桌上的茶碗,只用碗盖轻轻拂了拂茶叶末,就放下了。 “太太的六安茶也是好的,只是我吃了夫家的茶,便再吃不下这个,春桃,把咱们的茶拿出来。” 春桃果真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茶叶包来,交给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巧英。 巧英没敢接,转头去看方氏,方氏的脸色早已经有些不好看,倒是荀大奶奶在旁陪笑。 “大姑奶奶这想必是好茶。” “这是福建的大红袍,听杨郎说,全天下只有那么几棵,一年不过几两茶叶,都进到宫里。我每日便喝这个,也不觉得十分好。” “大红袍,唉哟,那可要借大姑奶奶的光,尝一尝了。” 方氏抿着嘴没说话,巧英便拿了茶叶下去,一会果真换了茶水上来。 荀淑芳这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叹息道:“可怜,喝了这个,便喝不下别的那些杂茶了。” 方氏喝了茶,脸上便陪出几分笑来,亲切地询问荀淑芳在夫家的境况。荀大奶奶陪着说了会话,就下去看督促厨房的人准备饭菜。 荀淑芳站起来向方氏说想去水畔居看看。 “才离开几天,实在是想我这三个妹妹。” 方氏自然不会反对,荀卿染几个也站起来,陪着荀淑芳一路到了水畔居。荀淑芳先去了她原来的屋子,因这屋子已经给许嬷嬷住了,她看了看就出来,又去了荀淑芝和荀淑兰的屋子坐了,最后才到荀卿染的屋子来。 荀淑芳一进荀卿染的屋子,一反常态,只默默坐着并不开口。荀卿染因看着荀淑芳送的金镶玉的手镯价值不菲,就赞了两句又道了谢。 “这些算的什么,妹妹想要,多了没有,只是这个,一箱子是拿的出来的。”荀淑芳淡淡道。 荀卿染陪笑,心道,看来杨家果真豪富,以前荀淑芳对财物的仔细,现在都能说出这样大方的话来。 “三妹妹还记得我从前说的话吗?” 屋内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荀淑芳看着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一愣,想到什么,便不招搅荀淑芳的话头,只说,“大姐姐说过的话多了,不知是指什么?” “算了,不用你, 我一个人也行。”荀淑芳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便坐到荀卿染的妆台前,招手叫荀卿染。 “我这钗有些歪了,三妹妹替我重新理一理。” 荀卿染见荀淑芳头发一丝不苟,钗环错落有致,哪里需要理,不过荀淑芳如此说,她只好走过去。 荀淑芳拔了只金钗在手里,一手托起脑后的发髻,她今天穿着立领窄袖褙子,衣袖又长又窄,这么举高着手,也只露出手背。 荀卿染接了发钗,低头一看,荀淑芳托高发髻,正好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衣领内露出个红红的印记,齿痕宛然。荀卿染不过瞥了一眼,就转开视线,帮荀淑芳插上钗子。 荀淑芳在镜中一直看着荀卿染,笑道:“妹妹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还如此腼腆。” 荀卿染笑笑,并没答话。 “前面饭菜都准备妥了,请大姑奶奶和三姑娘快些过去。”思安院的一个小丫头来传话。 荀卿染便站起来,荀淑芳却懒懒地坐在临窗的炕上。 “不用急,我还不饿呢,让她们等一会好了。春桃呢,怎么不见春桃。”荀淑芳叫春桃。 春桃一回来就拉了桔梗几个说话,闻声赶忙走进来。 “我才坐了一会,你又去哪逛了?”荀淑芳斜了春桃一眼,语气里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戏谑。 “回奶奶的话,方才桔梗有些针线问奴婢。” “你果然是个能干的,哪里都有人巴巴地‘请教’你。” 荀淑芳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又转头对荀卿染道,“三妹妹的活计做的慢,那么多嫁妆只怕做不过来。春桃以前在你这做针线,是我这做姐姐的占了你的便宜。我现在家里人多的是,你这缺人,我把春桃留下来给你,帮着你做活计如何?” 还没等荀卿染说话,春桃先开了口,“奶奶就会拿奴婢调笑,三姑娘身边几个姐姐的针线比奴婢好上百倍,三姑娘怎么会稀罕奴婢的活计。倒是奶奶的活计,还得奴婢来做呢。” 春桃虽然红了脸,但是似乎并不着急。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别人未必稀罕你,即使今天稀罕,明天自然还有更好的。” “奴婢自然一心伺候奶奶一个。”春桃低了头,话虽说的柔软,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 荀卿染一直没有插言,只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这主仆两人。她总觉得这两人各自身上,还有她们之间有种很 奇怪的违和感。但是要说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荀大奶奶亲自来请,荀淑芳才站起身。 杨庭俊和荀淑芳吃过饭,临走之前,杨庭俊先是对荀大老爷和方氏客气了几句,然后便到荀卿染几个跟前,笑着打躬。 “你们大姐姐很舍不得妹妹们……我一天多在宫里行走,丢下你们姐姐一个人在家,很是无趣。你们姐妹们这样好,就多来走走,也陪陪你们大姐姐。我这做姐夫的感激不尽……家里也有个小园子。各样小玩意应有尽有,要听戏,看杂耍,只要人出门去叫,不爱吃家里的饭菜,只管外面去叫……” 荀淑芳笑呵呵地过来,一一拉了拉姐妹几个的手,也请她们多去走动。荀淑兰不耐烦地转过脸,荀淑芝嗟嗟的不知道说什么,荀卿染乐得低着头,只装害羞,懒得说话。 “唉哟,想不到这杨家这样富贵,大姑娘随手给的赏钱,可不是铜钱,是碎银子,足有六七钱呢。” 送走荀淑芳,荀卿染出了方氏的院子,沿着青石板小径往后面走,就听旁边几个婆子正凑在树闲嗑牙。 “大姑爷好个人才,只那双眼睛,就看得小丫头没处躲没处藏的,啧啧。”又一个婆子道。 “别说大姑娘,只看春桃那丫头,那现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值钱的货色,这丫头真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跑去跟了大姑娘。如今一步登天了。我这一把年纪,经过的事多了,她那身段那举止,肯定是被大姑爷收用了。平时以为大姑娘多么厉害,也不过如此。” 另一个年老的婆子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道:“我老婆子瞧着,这春桃可比大姑娘更像新媳妇,大姑娘反而像个雏儿……” 几个婆子正说的有趣,就听有人轻咳一声。 第六十六章 备嫁 却是荀大奶奶屋里的彩鸾走来,听见几个婆子说的不像话,看见荀卿染就在不远处,忙轻咳了一声。那几个婆子一见彩鸾早惊得作鸟兽散。只有一个王婆子,是荀大奶奶的陪房,自认有几分体面,只笑嘻嘻和彩鸾招呼。 “屋里这么多事,嬷嬷们却在这里偷闲……” 荀卿染自不会听彩鸾训斥婆子,早已走开。回到水畔居,桔梗就送上冰镇的酸梅汤来,又将一个帕子包着几只金钗并几个荷包放在桌上给荀卿染看。 “姑娘,方才您和大姑娘在里间,春桃就拉了婢子们说话,还给了这个。” 荀卿染打开荷包,每个里面都是两个梅花样的小银镙子,成色上等。那几只钗子样式虽简单却也精致,都是赤金打造。 “婢子觉得她这礼太重了些,大姑娘和春桃……婢子们实在推让不过,只暂时收下,现在还请姑娘定夺。” 荀卿染稍微计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怎么着也值二十几两银子。春桃一个陪嫁丫头,怎么有本事一出手就拿出这些东西来,阔气的有些不合情理。桔梗做事谨慎,也应该是考虑到这一点,还有荀淑芳和春桃平时的为人,才会特意来问她。 “春桃可和你们说了什么?” “不过是给婢子们看她的穿戴,又说在杨家的吃穿用度如何。” 荀卿染想着刚才听到的婆子们的话,便笑道:“她和你们一起伺候过我,觉得在我面前没你们有脸面。如今登上高枝,自然要找你们几个炫耀。她既然送了,你们就收起来吧。” 没过几天,果然荀淑芳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请荀卿染姐妹们去看戏或是玩耍。荀卿染和荀淑芝要绣嫁妆,荀淑兰也紧着学规矩。也都对去陪荀淑芳没什么想法,方氏就替她们婉拒了。倒是荀大奶奶去了两次,回来少不得夸耀一番杨家的富贵,说果真是世家大族,不然一个二等侍卫,年纪轻轻,是不会有那样的吃穿用度的。 这期间郑姨妈又来过荀府几次,郑好儿自然是跟着的。 这天郑好儿又跟着郑姨妈过来,荀卿染做了半天活计,正想要歇歇眼睛,就拉着郑好儿去了花园。 “姝儿妹妹怎么没跟着一起来?”自打那次来了一回,郑姝儿再也没有登门。 郑好儿笑笑,“天气燥热,她身子不舒服,所以只在家里,并不出门的。” 荀卿染笑笑,齐婉丽和容云暖几个女孩子前几天跟着郑姨妈来过,还 说起她们和郑姝儿一起去庙里进香的事。 “那可找了太医来看,女孩家身子要紧。” “已经看过了,没妨碍的,天气凉快些她就能好了……老家铺子那边出了点事,二哥回去料理,姝儿有些想念哥哥吧。” 荀卿染就转开话题,问起郑好儿参选宫中女官的事情来。依荀卿染来看,郑好儿的容貌性情,都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要求。不管将她放在怎样的环境里,以她的八面玲珑,都不会过的太差,况且,这次因为贤妃的发达,郑好儿和荀淑兰两个并不用进宫服侍,而是会选宗亲子弟配婚。 “……早在名册上,该是今年参选的。”郑好儿淡淡道,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既没有埋怨,也没有憧憬。 若是齐家大姑娘没有封妃,只怕方氏不会让荀淑兰参选。可是郑好儿却是早就定下了进京参选这条路。 郑家祖辈虽是经商起家,后来却也有人做官,承办者内务府的买办差事。到了这一辈,郑元朔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借着侯府和安国公府的威势,自然不成问题,可是以后就说不好。 郑好儿的品貌,只要给她机会,嫁入皇族,郑家下一代的前程才有保障。 荀卿染低下头,轻叹一声,“做女孩的,事事都是父母做主,咱们自己,却是很多事都说不上话,只能听命罢了。” 郑好儿看了看荀卿染,点头道:“三姐姐说的没错。” “不过以妹妹的才貌,定能如愿的。”荀卿染又道。 “三姐姐说笑了。” 这天刚吃过早饭,荀大奶奶就带着人来了水畔居。 “三妹妹缺个丫头,这事我一直挂在心上。这丫头我那院子里德,叫做碧儿,今年十四岁,是个老实能干的,就给了三妹妹吧。” 说着就把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推到荀卿染跟前。 这个叫碧儿的丫头,身量不高,面容清秀,低眉顺眼,倒也中规中矩。只是…… “那我要多谢大嫂了。”荀卿染上下打量了碧儿几眼,便笑着说道。 荀大奶奶见荀卿染这么痛快就收了人,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些天相处,三妹妹也知道,我是个爽直的人,只是嘴巴笨,不像人家那样会说话讨好,但我真心为着三妹妹好。三妹妹,你以后嫁到安国公府,有什么事,都有大哥大嫂给你做主。咱们姐妹要相互扶 持,才能大家都兴旺。哈哈哈。” 荀卿染笑着点头,这些日子荀大奶奶在她面前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如果她一早就定下这桩婚事,如果荀大奶奶不是感觉到地位威胁,如果不是荀淑兰那次吃醋,那么她还真就不会看到荀大奶奶的那一面,一直都会以为荀大奶奶是个敞亮的人,而今天听了这番话,一定会将荀大奶奶引为知己,非常感激吧。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的事。 荀卿染站起身,“正要去太太那,也好让太太知道,不用再操心。” “那是自然。”荀大奶奶也站起身。 说话就到了思安院,荀卿染便把事情说了,也带了碧儿让方氏看。 “是大嫂得用的人,我偏了大嫂的。” 方氏仔细打量了碧儿一番,又看看荀大奶奶。 “这不是前两天你娘家送来的丫头?……年纪太小了些,只怕不顶事。我已经给三丫头挑了个好丫头,叫春杏,十五岁,不管是贴身伺候还是针线活计都是顶尖。” 方氏说着,就叫进一个丫头来。荀卿染见那丫头身量修长,一张鹅蛋脸,比碧儿俏丽许多,是个常在方氏身边伺候的丫头。 “四个丫头是家里的定例,这……”荀卿染左右看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太有了年纪,身边正缺得力的人。三妹妹怎好再要了一个去,太太还是留着春杏……” 这些天,家里的事物还有采办嫁妆的事,都是方氏和荀大奶奶两个人在办,两人都有心病,少不得有些摩擦。方氏端着婆婆的架子,荀大奶奶却每次看到红绡都心气不平,又探知方氏在荀大老爷跟前丢了脸,便有些不像从前那般恭敬了。 见方氏和荀大奶奶婆媳两人要争执起来,荀卿染忙道,“太太和大嫂都是好意,这么说,我反而不好意思。家里不是正要买丫头,不如看看再说。” 方氏一定会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不过,能拦住一个是一个。 这两天辛姨娘那边要添人,已经得了荀大老爷首肯,和牙婆打了招呼。方氏因为种种原因,对辛姨娘那边着实有些松懈,不过这些都丝毫减轻不了她的醋意。 “也好,叫牙婆下午来,你挑好的选,至于带哪个做陪嫁,到时候再说吧。” 辛姨娘得了信,过了晌午就带着薛嬷嬷到水畔居来,大家坐在院内的藤萝架下喝茶闲谈。 院子里的 丫头都知道要买人,那些没事的便都凑到跟前,希图看个热闹。荀淑兰今天有些不自在,没有学规矩,许嬷嬷也从屋里走出来。 “……还没买过人,一会要请薛嬷嬷帮我挑一挑。”荀卿染笑着对辛姨娘道。 “姑娘既然信得过她,就让她帮姑娘挑挑。”辛姨娘的身孕已经快六个月了,身材早有些笨重,不过脸上倒没因为怀孕而有什么变化。 “老奴不过虚长了几岁,却不敢说老道。还请许嬷嬷帮着掌掌眼。”薛嬷嬷却拉了许嬷嬷。 荀卿染看破方氏对待许嬷嬷的态度,又见许嬷嬷平时的言谈举动,知道她必是个有本事的,因此也笑着请托。 许嬷嬷倒也没有太过推辞。 一会金嬷嬷就带着牙婆来了,牙婆带了十来个小姑娘,分成两排站在院子里。 薛嬷嬷和许嬷嬷走到那些小姑娘跟前,却不细看,只让她们先排成队,在荀卿染和辛姨娘跟前走上一圈。 这些女孩子个头高矮不等,年纪也有大有小,因为有牙婆事先教导过,都是微低着头,垂着手。 这么走了一圈,许嬷嬷便将那些走路姿态太过摇曳生姿或是姿态不雅、东张西望、或是畏畏缩缩的剔除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端正大方的女孩子。 许嬷嬷又让几个女孩子伸出手来,仔细检查了女孩子们的头发、耳朵和指甲,又剔除了几个,最后只留下五个女孩子送到荀卿染跟前。 “依老奴看,这几个或还可用,请姑娘挑选。” 许嬷嬷挑出来的这几个,模样都不出挑,但却稳重干净。荀卿染心里默默记下这些,挨个叫了女孩子过来问话,又让桔梗下去仔细瞧了,最后挑了两个出来,都是手上有拿针座出来的茧子的。辛姨娘也跟着挑了个小丫头。 “姑娘挑了一个,那这一个是?”金嬷嬷陪笑着上前,问荀卿染。 荀卿染知道,金嬷嬷是得了方氏的嘱咐,只给她添一个人。 “二爷那里也缺个针线上的丫头,老爷方才捎话过来,让我帮着挑一个。” 这个是实话,君晖那屋里只有两个丫头,木棉年纪渐大,总得先准备一个候补,慢慢调教。 金嬷嬷忙陪笑点头,就要带了那牙婆下去。 一个丫头却不肯走,扑通跪到地上,“求姑娘留下我吧。” 第六十七章 备嫁(二) 周围的人包括荀卿染在内,都是一愣。那牙婆似乎也没想到有这样的事,忙先给荀卿染陪笑,就过去要拉那女孩起来,那女孩死活不肯起来。 “求姑娘留下我,我什么活都能干。”女孩跪在那里磕头。 那女孩抬起头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泪眼盈盈,颇为楚楚可怜。 那牙婆见荀卿染有些迟疑,就笑嘻嘻地拉了那女孩起来,往荀卿染身前推了推。 “姑娘,您仔细瞧瞧,这个丫头又洁净,模样又周正,又心灵手巧,您瞧她这手,也是能做针线活的。” 牙婆又掀起女孩的裙角,露出一双花样精致的绣鞋。 荀卿染瞧见了,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绣鞋样式太过精致,而是这女孩子竟是一双尖翘翘的小脚。荀卿染记起方才这女孩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只怕许嬷嬷和薛嬷嬷两个早瞧出来了。 这个时代也听有人裹脚,不过多是南方一些地区,而且多是特殊行业,寻常人家毕竟少见。因此围观的些小丫头都探头探脑起来,看稀奇。 “姑娘瞧这个丫头,粗活虽做不了,可做些针线,端茶倒水却是能的。姑娘以后是大富大贵的人,买了这个丫头,或有用处。”那婆子陪笑道。 “求姑娘救救我,不然我就要落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那女孩又哭泣起来。 “这丫头这张嘴很是不好。我们家姑娘是菩萨,不计较。若是遇上那厉害的主,只怕不没赚到银子,陪了命还惹了官司。”许嬷嬷笑呵呵地向那牙婆道。 牙婆脸色变了几变,忙赔礼不迭,就扯了那女孩要离开。 “等等,这个丫头,我买下了。”却是辛姨娘开了口。 “姨娘……”薛嬷嬷似乎有些意外,在辛姨娘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辛姨娘摆摆手,“我知道,无妨的。”又对那女孩道,“我买下你,你也不用去你说的那地方,你可愿意?” 那女孩见不是荀卿染要买她,便有些不愿。 辛姨娘笑,“你是不愿意了?看来你不是怕去什么地方,而是实在想跟着我们家三姑娘吧。可我们三姑娘已经买够了人,你还是找下一家吧。” 那女孩被说的脸一红,牙婆看着不是事,忙上前拉了女孩退了出去。 天气转凉,荀淑芝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荀卿染就拿了平时攒下的银子,让人出去打了两只 金镯子,又拿了自己做的两色针线,送给荀淑芝做添妆。 小吴姨娘正在荀淑芝的房内,对荀卿染送的针线看也不看,不过看了荀卿染送的金镯子,脸上才露出些笑来,亲自招呼着丫头们送茶送果。 “我出给三妹妹准备了件东西。”荀淑芝说着,便去箱子里取出个小包袱,拿到桌子上打开来,却是一件锦缎烟霞红的妆花褙子。 荀卿染记得还是年前,荀淑芝因给方氏做了一套衣服,方氏非常喜欢,就赏了这块料子给荀淑芝,当时荀淑芳看着眼红,却也没能得到一块。再看做工,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缠枝花卉。荀卿染也是做惯活计的,知道这件衣服可是花了大工夫才能做出来。 “妹妹试试,看合不合身。” 荀淑芝抖开衣服,荀卿染站起来,拿衣服在镜子前比了比。 “长短肥瘦都正好,二姐姐费心了。” 荀淑芝有些不好意思。 “三妹妹,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我不会说话,姨娘脾气……又是那样,三妹妹待我的好,我都知道的。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好做件衣服,谢谢三妹妹,这些年的宽容。” 原来荀淑芝心里也是明白的。 “二姐姐这样说,我倒要惭愧了。” 小吴姨娘正从外面端了盘葡萄进来,并没听到两人说话,却一眼看见了桌上的衣服。 “唉哟,姑娘好生生把这年衣服拿出来做什么,这料子就是太太也不多的,姑娘日夜赶工做出来,以后嫁过去,有什么应酬穿出来,才显姑娘的体面和能干呢。” “姨娘,这衣服是给三妹妹的。” “啊?”小吴姨娘一愣,脸上全是不舍,可又看到旁边放着荀卿染刚送的镯子,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三姑娘送我们二姑娘的镯子,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反是我们二姑娘给三姑娘这件衣服,那可是千金难求,不说这料子的难得,单说这手工,一二十两银子是值的。” 荀淑芝脸就红了,呐呐道,“姨娘……”却也再没有别的话。 荀淑芝出嫁那天,荀卿染第一次看到了张子皓。张子皓身量高挑,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身板却有些瘦弱,不过他相貌清秀,言谈举止也是谦恭稳重。听人说他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荀卿染心中为荀淑芝庆幸。 转眼便到了荀卿染的婚期,婚礼前一天, 按照京城风俗,荀家特意请了一个全福太太和荀大奶奶一起,带着一共一百二十台嫁妆,去安国公府安床。 送嫁妆之前,荀大奶奶带着荀卿染去看了她的嫁妆。竟满满地摆了一院子。从床、桌、器具、箱笼、细软、衣服、被褥等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最大的一件便是一张花梨木的拔步床,然后是内外房家伙如案桌、方桌、茶几、古董架、床前橱、衣架、春凳、梳妆台等应有尽有,甚至连马桶都包括在内。 “姑娘别笑,这马桶可是必不可少的。这是马上能动,讨个好兆头,愿姑娘嫁过去就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那个全福太太笑着向荀卿染解释。 荀大奶奶领着荀卿染一样样地看,时不时提点两句,也就是这件东西是如何如何得为不容易,那件东西估工如何精致,这件花了多少银子,那件用了多少人工。荀卿染自然连连称谢,那全福太太也不住口地赞方氏贤德、荀大奶奶能干。 这边荀大奶奶带人去铺床,荀卿染就叫人请了荀君晖过来。 她那天买的两个丫头,一个取名叫茶花,一个叫做紫苑。这些天都留在水畔居,一边查看两人品行,一边让桔梗教她们规矩。她明天就要出嫁,已经想好了把年纪大些更加稳重的茶花给荀君晖,自己则留下紫苑。 一会工夫,荀君晖就来了。 荀君晖已经到书院读书,他和荀君皙在书院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本来早就要搬过去,但是他不放心荀卿染,便还住在外院,直等荀卿染出嫁,才会搬过去。对于荀君晖搬出去住,荀大老爷本来并不同意,但是毕竟君晖一进京就一直住在外院,他租的那房子,又靠近书院,每天去书院读书也很方便。荀君晖和荀大老爷说了几次,荀大老爷也就同意了。方氏心里巴不得的,但是嘴上却不肯说,见荀大老爷肯了,方氏还主动拿出钱来,要替君晖买下那所房子。 荀卿染跟他说了买丫头的事。 “木棉年纪渐大,问问她的意思,要想着提前给她安排好出路。这个丫头,先让木棉调教着,等木棉出去的时候,她也能顶用了。” 荀君晖点头应了,又说起给荀卿染置办嫁妆的事。原来他不放心,连日都是和荀君皙一起,从书院下了学,就盯着给荀卿染置办嫁妆的事。 “……即便帮不上大忙,总要在旁边看着才能安心。虽没有田宅,那些家伙倒也够用了。”荀君晖道,又低了头,“若是我年纪大些就好了……” 荀卿染明白弟弟的心思,少不得开解他两句,“钱财身外物,这已经比原本想的好很多了。” 桔梗端了茶进来,就退了出去。 “姐姐,你似乎不是很开心?” 屋里只有姐弟两人,荀君晖小心翼翼打量着荀卿染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荀卿染一愣,从拿起旁边的靶镜照了照,“我还好吧,哪里有不开心了?” “虽然没有不开心,可也没有开心。姐姐脸上,少了几分喜气,”荀君晖闷闷地道。 荀卿染顿时沉默下来。 “姐姐,你不喜欢这门亲事吗?我是不是不该把姐姐的八字告诉容老太君?……齐攸,齐四哥的为人我打听了,他不是好色之徒,朋友相处,也很有义气。国公府根基深厚,老太太,太太,上上下下一家子人,规矩多些,却有它的好处,谁都不能乱来。姐姐嫁过去,只要做足本份,就无需担心什么。” 荀卿染认真地看着荀君晖。她这个弟弟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这些。原来他是很赞成这门亲事,原来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样成熟的想法。 “你说的很对。”荀卿染点头道。 情投意合的婚姻实在是奢望,而良好的婚姻关系都是需要细心经营的。脸上缺少喜气,荀卿染摸摸自己的脸,那么或许她该好好调整一下心态,积极一点,最起码给这份婚姻一个良好的开端。 “姑娘,太太那边叫您过去那。” 第六十八章 花嫁 荀卿染进了思安院的上房,方氏正坐在榻上,手边放着一个木匣子。 荀卿染上前给方氏见礼,“给太太请安。” 方氏这才抬起头来,亲热地让荀卿染到榻上坐下。 “方才你也看过嫁妆了吧。唉,我们做父母的,总怕孩子委屈,为了给你陪嫁撑场面,家底都搜罗了一遍,本来要把老家一处田庄给你陪嫁,不过离京城太远了,你以后管起来不方便,索性变卖了,才置办全了这一百二十抬嫁妆。” 京城的风俗,大户人家嫁女,为了女儿以后的生活着想,都会置办些宅子田地,让女儿一生无忧。方氏这是在表白,原是要给田宅作嫁,不过怕她管理不便,折成了银钱,都添在那些嫁妆里了。 只是真相如何,谁又知道,这样讨好又落便宜的话,谁都会说的。 “让太太操心了。”荀卿染低头道。 方氏又从手边的木匣子里拿出几张纸来。 “你贴身伺侯的几个丫头都跟你陪嫁过去,这是她们的卖身纸。”方氏抖了抖手里的纸,却不交给荀卿染,“安国公府是世代簪缨之家,家里从上到下,太婆婆,婆婆,妯娌小姑,规矩是一点都不错不得。你身边几个丫头还都年轻了些,我怕你嫁过去吃亏,还要有个懂的规矩经过世路的老人儿跟着你,我才放心。” 方氏说着便对身旁的常嬷嬷点点头。常嬷嬷出去,便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走进来。 “这是佟孝家的,也是我身边的老人儿。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她在府里帮着大奶奶管事,她男人也管着咱们家外面的铺子。两口子都是能干的人,尤其她,自小就在侯府里,大家族的规矩都懂得,也忠心可靠。我还真舍不得她,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来想去,也只有她跟你过去,才有让人安心。你嫁过去,凡事要听你婆婆的,切不可忤逆不孝。要是你有不懂的事情就问她,内外的事情也让她去管,多听她的,你才不会吃亏。” 荀卿染早知道方氏会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原本想着会是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却原来是早给了她定下个“教养”嬷嬷,还要全权帮她理事,这可比小丫头难打发多了。 “这是你的嫁妆单子,还有这几个丫头的卖身纸,如今都给佟孝家的替你拿着。你嫁过去,只要好好伺候夫婿,孝顺公婆,做个轻轻松松的少奶奶就成了,呵呵呵。” 方氏笑着将那匣子东西给了佟孝家的。 荀卿染三就 不敢相信方氏会白白陪送那些嫁妆,果然是在这等着她了。荀淑芳出嫁,方氏是扣下了陪嫁丫头的卖身契,荀淑芝出嫁,妆匣半空。到了她这,干脆派个嬷嬷把她全给架空了。 佟孝家的接了匣子,一张脸笑的直发光,也不知她下了多大的本钱,才讨了这个好差事。 荀卿染起身向方氏福了一福,“太太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这辈子都不敢忘。”又向佟孝家的行了半个礼,“我年纪轻,很多事情不懂,还请以后嬷嬷多教导我。” 荀卿染如此驯顺,方氏心中很是畅快,那佟孝家的更是把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荀卿染从方氏屋里出来,袖内只多了一本小册子,是方氏私下塞给她的,嘱咐她行夫妻之礼的时候再看,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回到水畔居,荀君晖还没离开,听荀卿染说了这些话,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岂有此理,哪有把嫁妆和丫头们的卖身契都给下人掌管的,这下人还不是姐姐的人,这是要架空姐姐,还有没有主仆尊卑。我去和她讲理,还要告诉父亲去。” 荀卿染拍拍弟弟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她不过是不甘心,给我添堵罢了。你现在去说,她只怕早准备了多少条道理在那等着呢。人家没有尊卑不分啊,不过是心疼我,让我不用操心,把事情都交给下人去管罢了。只不过,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出了这个门,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我总要告诉父亲的,看父亲怎么说。况且,姐姐,你养在深闺,桔梗她们也都没出过门,外面那些婆子们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做过,姐姐你又经过多少事,她又有个教养嬷嬷的身份在那摆着,我怕姐姐吃亏。” “她有身份,却还是奴才,我却是主子。你放心,姐姐总有办法的。” “姐姐。”荀君晖显然并不放心。 “那我有应付不了的事,就派人找你帮忙,好不好。” “嗯。”荀君晖这才点头,“我与齐仪交好,他为人赤诚,姐姐有事,也可找他帮忙。” 齐仪,那个开口就掉书袋的小男生,荀卿染一笑,为了让弟弟放心,满口应承下来。 转天就是婚期,天没亮,荀卿染便起了身,洗漱、梳妆打扮,穿上一层层嫁衣。就要离开这个家,到一个新的生活环境,荀卿染有些恍惚,少不了还有几分忐忑,几分期待。 喜娘过来给荀卿染盖上盖头,荀君 晖特意从书院请了假,早和荀大老爷打了招呼,亲自背荀卿染上轿。 荀卿染坐在轿子里,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得鼓乐喧天,心知是到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府正门打开,从正门到仪门,一直到二门,都铺着厚厚的红毯。 花轿落地,荀卿染听得外面有些喧闹之声,不过片刻,就远去了,也听不清是什么事。喜娘过了一会才掀起轿帘,就有一个五六岁盛装打扮的出轿小娘,用手轻轻拉了荀卿染的衣袖三下,喜娘这才上前,递了条红绸带在荀卿染手里,扶了荀卿染下轿,先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一直到喜堂来。 有赞礼者高声赞“吉时到。”喜娘扶着荀卿染站到右侧,红绸带那段的人站到左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赞礼者一声“礼成”。 荀卿染在喜娘搀扶下,感觉到红绸带那端有人轻轻牵着,往后面走去。荀卿染看不到,感觉是走进一个屋子里,被人扶着坐到床上。 “快掀盖头,大家好好看看新娘子。”有人笑着道。 盖头被掀开,满屋子都是或熟悉或不熟悉的笑脸,尤其身旁这张,笑的尤其开心,手里还牵着红绸。 却是齐仪。 第六十九章 花嫁(二) 荀卿染虽然有些害羞,还是忍不住用眼四下瞟了瞟,并没有齐攸的影子,不觉心中一沉。 “我如今可算服了老太太相人的眼睛。平时看着已经是个美人,现在装扮起来,更像是从那画里走出来的人。” 齐二奶奶笑着过来拉着荀卿染的手上下打量。 “可不是,那次妹妹来,我就想,像妹妹这样的相貌人品,如果能常常来往该多好。天从人愿,终归做了咱们家的媳妇,以后姐妹们在一起,真是让人高兴。” 齐大奶奶也笑着走上前来。 “四弟是个有福气的,得了这么个相貌可人的媳妇,看这模样,性格也是极好的了,可正配四弟那个脾气。” 说这话的却是有点面生的媳妇,五短身材,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倒是颇为妩媚。荀卿染记得似乎见过一次,是齐家三爷齐俭的夫人,齐三奶奶。 “四嫂自然是好的。”齐仪还坐在荀卿染旁边,笑的眉眼弯弯。 “五弟,你不过是替你四哥拜堂,看你笑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你娶媳妇。” 齐三奶奶拿衣袖掩了嘴笑。 齐二奶奶伸手拉起齐仪,“瞧你这个傻样,这个地方可是你坐得的。等会你四哥回来看见,他揍你,我们可不拦着。” 齐仪便站起身,走到旁边去了。 齐二奶奶让人将绣墩搬到荀卿染床前,坐下拉着荀卿染的手。 “弟妹,今天是你和四弟大喜的日子。四弟高兴的觉都没睡好,早早就起来了,谁想到却被康郡王找了去,说有差事一定要四弟才能办的成。我就气了,什么样的大事,难道就不能找别人,非要在今天巴巴地把四弟叫过去!只是这上峰命令,也说不得。 弟妹放心,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派了人去,不管怎样,总要四弟快点赶回来。不过,春宵一刻值千金,只怕不用人去,四弟也正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呢,呵呵呵。” 齐二奶奶一席话,说的屋里人都笑起来。 荀卿染埋下头,心里暗道,这个年代来说,齐二奶奶说起话来真够彪悍的,同时暗自祷告,千万不要有闹洞房的项目,否则一个齐二奶奶,她就难以招架。 “呵呵呵。”屋里都是女人的笑声,齐仪刚刚有些变声的公鸭嗓就格外突兀。 “唉哟,五弟,这早没你的事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我们姐妹们说话,你自己玩去。” 齐二奶奶推了齐仪出去,又嘱咐丫头婆子们好好照看齐仪。 “四奶奶,喝口香茶润润嗓子吧。” 旁边有人双手递了一杯茶过来。 荀卿染抬头,认得是孙姨娘。孙姨娘今天穿着件桃红色的妆花褙子,头上依旧是高高的娥髻,对着荀卿染善意地笑着。 荀卿染不好拂了她的美意,便接了茶碗。 旁边一个穿藕荷色锦缎褙子的女子,也笑着送上碟剥好的松子仁。 “四奶奶饿不饿,这松子仁是咱们家北面林子里产的,四奶奶尝尝。” 荀卿染恍惚记得这女子有几次跟在齐二奶奶身后,总是不言不语的。齐婉丽几个都叫她冬姑娘,是齐二奶奶的陪房,给了齐二爷做了屋里人。 荀卿染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齐三奶奶身后也站了三四个女子,俱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荀卿染便猜到,那几个只怕也是通房侍妾的身份,应该是在各自屋里有些脸面的,又和她是平辈,才能跟着各自的主子过来。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丫头进来添了灯烛。 齐三奶奶看了眼荀卿染,忿忿道:“四弟平时就和康郡王交好,康郡王怎会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偏要叫了四弟去,好没有道理。四弟他们平时兄弟相称,不分大小的,说句不去就罢了,偏偏今天就不成了。天到这个时候还不让回来,可怜四弟妹这样的相貌人品,却要独……” 齐二奶奶这个时候正好回来,干咳了两声,齐三奶奶就住了口。 齐二奶奶依旧坐到荀卿染跟前,一会询问荀卿染这样那样,一会说个趣事。齐大奶奶和齐三奶奶也在旁边陪着,大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屋里笑声不绝。 荀卿染暗自思忖,齐攸拜堂缺席,是齐仪代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出现,礼数上很说不过去,也实在对不起她这个新娘子。齐家因此才让这几个媳妇来陪着她说话。 肯定是这样,不然,就算齐大奶奶和齐三奶奶有空闲,可齐二奶奶是管家的,这样的场合,应该要支应很多事情,结果也只留在新房,陪着她说笑解闷。 正说着话,有个丫头在门口探了下头,马上不见了。齐二奶奶眼尖瞧见,正要打发人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就见齐婉容、齐婉丽、齐婉烟、容云暖、颜明月几个笑嘻嘻地走来。 “后面有事,太太叫嫂子们过去那。” 三位奶奶齐齐起身,要 往外走。齐二奶奶突然转回身来。 “我知道,你们几个本来要好,这是嫌弃我们,说个谎赶我们出去,却要背着我们说悄悄话。我偏不走了。” “只有你这样精怪,真是有事叫你。”齐婉丽笑着道。 外面又有一个婆子急急走来,到了齐二奶奶身前,低低说了几句。荀卿染只听得“侯爷”“醉酒”几个字。 齐二奶奶就不再说笑,率先走了。 “你们陪着四奶奶,我先回去了。”大奶奶也走了。 齐三奶奶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想走。 荀卿染因是新娘子,不能出房门,只送到门口。 齐三奶奶就拉了荀卿染的手,“我本来为弟妹发愁,看了弟妹这个品貌,陪房的丫头也都出挑,我就放了心……相处久了,弟妹就知道,我是个实心人,不像大嫂满肚子的墨水,更比不了二嫂,精的跟猴子成精了似的。弟妹以后有事没事,尽管到我那边去,有不明白不知道的,也尽管来问我。” 齐三奶奶压低了声音说完了话,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了。 送走齐三奶奶,荀卿染回到屋中。 “……早就想来看看你,只是听说她们在,没敢过来。”齐婉丽嘻嘻一笑。 荀卿染也笑了,她们几个还是没出阁的女孩,只有大奶奶还好,齐二奶奶说话彪悍,齐三奶奶也不像个腼腆的,这个场合不知会说什么,女孩子面嫩,如果在场只怕要尴尬了。 容去暖走到门边,看着人都走远了,这才冲外面招手,就有两个小丫头,提了食盒送进来,又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在桌子上摆好,才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我那天许了愿的,挑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还是热的,你快些坐下来吃。” 容云暖招呼荀卿染。 前些天,她们几个在一起说话,说起了婚嫁习俗。做新娘子的颇为辛苦,早上在娘家吃了早饭,然后一整天都没机会吃喝的。 当时容云暖几个就答应,会带饭菜来给她。 屋里这几个都是熟悉的,荀卿染也没客气,坐到桌子边吃了起来。果然温热的汤汤水水才最合脾胃。荀卿染吃过了,就让桔梗几个把饭菜拿下去吃。 “嫁到我们家里,有好处吧。不说别的,你若嫁给别人,哪有小姑子那么好心,送你这热汤吃。”齐婉丽道。 “六姐姐是不是也急着要嫁了 ,说这些,太早了,五姐才最该担心那。”容云暖打趣道。 齐婉容自打进屋,并不像其他几个和荀卿染那么亲近,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房间的布置,似乎并没有听到容云暖说的话。 “老太太心急了些,觉都不睡,急着来看新媳妇了。”外面传来齐二奶奶的笑声。 听说容氏来了,众人忙站起身。荀卿染偷偷从怀里拿出怀表来看,却是将近三更天了,一直有人说笑,因此没觉得时间过的这样快。 将近三更,新郎迟迟不来,新郎的祖母和母亲倒来了。 容氏在齐二奶奶和齐二夫人搀扶下进来,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荀卿染赶忙过去见礼,被容氏一把扶住,拉到身旁。齐二夫人坐在下首,其余人等都在旁边侍立。 “好,好,好。”容氏打量荀卿染,笑着先说了三个好。 “老祖宗亲自选的孙媳妇,哪有不好的。”齐二奶奶陪笑道。 容氏哈哈笑着,拉了荀卿染的手。 “宫里有事,皇上差了康郡王,把老四叫了过去。这个时候还不让回,我恼了,让你们老爷亲自去要人。方才有人来送信,他们父子一会就回来。丫头,你看在我老婆子面子上,可不许和老四生气。” 荀卿染陪笑,“身为臣子,君命哪能不从,我心里并不抱怨的。老太太、太太这样疼我,又有嫂子们和姐妹们陪着,我只有开心,只是劳动老太太和太太这么晚过来,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容氏呵呵笑着,对众人道,“我就说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不只模样好。你们瞧着,是不是?可见我并没老眼昏花,这是老四的福气了。” 众人自然满口附和,荀卿染只在一边陪笑。 “四爷回来了。”就听外面有丫头通禀道。 容氏脸上笑容更盛,众人也都转头看过去。 门帘掀起,齐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七十章 烛影摇红 齐攸身穿一袭品蓝莽缎箭袖长袍,足下蹬着皂底朝靴,头上冠带齐整,真的是一副风尘仆仆,刚办完了差事的模样。 齐攸一进门见了这么多人,而且容氏和齐二夫人也都在场,不觉愣了愣,就忙到容氏跟前行礼。 容氏让他起来,嗔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倒没什么要紧,着实该给你这新媳妇赔礼。她若恼了,我就不认你。” 齐攸似乎这才瞧见荀卿染,略作迟疑,竟真的转过身,弯腰向荀卿染作揖。 拜堂新郎缺席,这是齐家不对。让弟弟替哥哥拜堂,却是习俗允许的。后来齐攸迟迟不归,齐家又打发了那些妯娌姐妹来陪伴,最后连太婆婆和婆婆都亲自过来,在齐家来说,算是给足了新娘体面。 况且,便是齐攸再不对,他也是容氏的亲孙子,荀卿染只是刚进门的孙子媳妇。 荀卿染忙屈膝福了一福,算是给齐攸还礼。 “瞧这两个,真真是一双壁人。你拜我我拜你,倒在老太太跟前拜起花堂来了,老太太可高兴了吧!” 齐二奶奶在旁边拍手大笑。又过来拉了荀卿染。 荀卿染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齐二奶奶一推,推到齐攸身上。齐二奶奶手劲不小,这一推,荀卿染哪里站得住,整个人几乎倒在齐攸怀里。 鼻息间是男子特有的气息,淡淡的檀香,还有些微青草和泥土的香气。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荀卿染顿时红了脸,只觉得有双大手将她扶起来,她却羞得一时不敢抬头去看人。 荀卿染这样,屋里的人越发笑的恣意。 容氏更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好,这就好。” 齐二奶奶看着容氏兴致这样高,索性道:“难得老祖宗这样有兴致,不如让他们当着老祖宗的面,再喝了交杯酒如何?” “好,好。”容氏果然高兴。 自古以来,闹洞房都是同辈和小辈们的事,容氏已经有了年纪,辈份又高,只怕是多年没有经过这样的热闹。她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本来是过来安抚新娘子,现在有了这样的趣事,更加乐在其中了。 众人见容氏如此,少不得凑趣。荀卿染觉得自己仿佛木偶般,先被摆到床上,和齐攸坐在一起,然后有喜娘端了合?酒来,满屋说话声,笑闹声,也没听清喜娘唱的什么词,便被喜娘摆布着喝了交杯酒。 只听得公鸭嗓嘎嘎地笑声。 却是齐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着齐攸乖乖被摆布,笑的打跌。新婚三天无大小,想是平时被齐攸管束的,今天看齐攸这样,他先乐了。 “你小孩子一个,早让人服侍你睡了,怎么又跑来。”齐二夫人看着小儿子嗔怪道。 “难得四哥今天这样乖乖听话,便是一夜不睡,守在这里,都值得的。”齐仪笑嘻嘻道。 容氏早一把将齐仪搂在怀里。 “他四哥的喜事,便饶了他这一天吧。” 齐二夫人本也无意斥责小儿子,见容氏这样宠爱孙子,也就笑了。 容氏站起来,“你们小夫妻,早早歇着吧,我也得回去睡觉去了。”又指着齐二奶奶,“我知道你最是促狭,也老老实实回去歇着去,不准来闹他们。” “老太太太偏心,早准备了把戏,要拿他们消遣,说要瞒着老太太,老太太是有了顺风耳不成,怎么就知道了。”齐二奶奶笑着不依道。 齐攸站起身,扶着容氏,众人都往外走。荀卿染也在旁边相送,容氏却不让她出屋,却抓了齐攸的手,祖孙俩出了屋去。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齐攸才回转了来,身上换了套品红府绸夏衫,脚上也换了软底缎子鞋。头上的冠带已经卸下,只简单的挽起来,还冒着湿气,显是刚刚淋浴过了。 喜娘见齐攸回来,就忙走到拔步床前,拿了笸箩将被子下的红枣、花生、栗子都收了,又将被褥铺设好,就笑嘻嘻地站在旁边。 荀卿染冲桔梗点点头,桔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给喜娘。那喜娘捏了捏荷包,这才给荀卿染和齐攸行礼,说了两名吉祥话,退了出去。 这屋里只剩下齐攸、荀卿染、还有桔梗和麦牙两个丫头。 “姑……奶奶,”桔梗和麦牙走过来,还有点不习惯改变称呼,“婢子帮您卸妆。” 荀卿染点头,便坐到梳妆台前,让两人帮着卸去钗环,脱了一层层繁复的喜服,又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袭大红百子千孙通袖长袍。 桔梗和麦牙两人这才扶着荀卿染坐到床上,两人给荀卿染和齐攸行礼,又将屋内的灯烛都撤掉,只留下桌案上一对儿臂粗的喜炷燃着。两人退了出去,又细心地将门关好。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静的荀卿染可以清楚地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 荀卿染坐在床上,等了一会,不见齐攸那边有动静,就抬起头来,见齐攸坐在 桌前,正盯着喜炷出神。 荀卿染再次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了三更。荀卿染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心中抱怨,齐攸这家伙,新婚之夜不会是想让她主动吧。话说她心里倒并不在意主动,不过这第一次,还是要矜持些的好。 “四哥哥!”荀卿染低声叫道。 齐攸似乎如梦初醒,朝荀卿染望过来。 红烛摇曳,荀卿染俏生生地坐在寻里,乌黑的秀发垂落在鬓边,眉眼显得如诗如画。那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期盼,几分忐忑,几分羞涩,还有几分疑问。 齐攸定了定心神,终于从桌边站起来,走向拔步床。 “啊,娘子……” “四哥哥,你叫我名字就好。” 齐攸似乎不习惯娘子这个称呼,荀卿染也觉得别扭,觉得还是称呼名字比较顺耳。 齐攸从善如流,“卿染,那个……天色不早,我们..….歇息吧。” 荀卿染站起身,抬手帮齐攸解袍子。齐攸后退了一步,等看到荀卿染一双睁的大大的,委屈的眼睛,才觉得似乎反应有些太过。 “我自己来,这些事平时都是自己做,习惯了。”齐攸干巴巴地解释道。 “哦。”不知为什么,听了这个解释,荀卿染顿时觉得全身舒泰。 齐攸解了外袍,随手搭在床架上。荀卿染也脱下袍子,只穿着银红系领的纱衫和纱裤。两人肩并肩坐在床上,谁都没有动,也没说话。 荀卿染坐在齐攸身边,鼻子里闻得齐攸身上的酒气。刚才的交杯酒用的是杏花村,现在齐攸身上的酒气,却并不是杏花村。 难道齐攸紧张,需要酒壮胆? 如果男人紧张,女人该怎么办? 荀卿染显得比齐攸更紧张,身子却挨了过去,一眼一眼地瞟齐攸。 齐攸气息有些急促起来。荀卿染感觉身体突然悬空,接着就落到柔软的锦褥堆里。帐子落下来,红烛远远地在案上,帐子内,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荀卿染只看得见齐攸幽深的眼神,嘴唇丰润饱满,眉间那颗红痣,这个时候却格外显然,带着几分妖治和危险的气息。 荀卿染伸手抱住齐攸的肩膀。脱去衣衫的齐攸,身材并不是肌肉隆起的那种夸张的健硕,而且中原男子特有的修长身躯,肌肉在皮肤下并不扎眼,但却结实有力。荀卿染轻叹一声,用手轻轻拉下齐攸的脖颈,亲上那两片 水色的唇瓣。 淡淡酒香,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有一点甜,是上等的桂花陈酿,荀卿染心中品评。 荀卿染忽然的一吻,齐攸的眸色更深,接下来,便不是荀卿染能够掌控的了。 齐攸的呼吸陡地粗重起来,一只大手抓了荀卿染的手臂,按在头上锦褥堆里,另一只手伸向荀卿染的胸前,只轻轻一拉,荀卿染整片衣衫都被扯开,露出里面水红色的小衣。这小衣是荀卿染按照前世文胸的样子特制的。荀卿染刚想告诉齐攸,该怎样解开,齐攸只一伸手,胸衣就脱落下来。丰满的胸脯因气息不稳,上下起伏,没有一丝准备的两点樱红,这样突然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中,似乎是因为害羞,又似乎因为刺激,微微颤抖起来。 齐攸喉咙里哼出一声,目光艰难地从荀卿染胸上挪开,正对上荀卿染半睁半闭的水湿双眸。 两人目光相接,齐攸的眼神幽深莫测,里面有些东西……荀卿染轻轻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齐攸将头埋在荀卿染胸脯上,俯下上身,将荀卿染挤压在被褥中,依然保持一只手控制的姿势,另一只手已经伸向荀卿染身下。 荀卿染只觉得下身一凉,还没反应过来,齐攸滚烫的身子已经挤到她双腿之间。那只大手顺势伸到荀卿染臀下,一只手几乎将荀卿染整个包裹起来。被齐攸的大腿挤压,荀卿染被迫抬起下身。齐攸侧过身子,那只手伸到荀卿染膝盖窝下,抬起荀卿染的大腿。荀卿染整个下半身都被侧着招起,还来不及抗议,齐攸已经重重地沉下腰。 荀卿染只觉得腿间刺痛,仿佛身体被利剑从中劈开做两瓣。她本能地挣扎,然而哪里能挣动半分。齐攸一举刺入,不过在荀卿染胸前低喘了一下,又用手将荀卿染腿分的更开一些,下身便不再停。 荀卿染忍痛不过,张口想咬,可齐攸皮肤看着光滑细腻,其实韧十足。荀卿染一口下去,自以为用足了力气,可连年牙印都没印上。 齐攸对荀卿染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只将头埋在荀卿染胸口,如同冲锋陷阵般,征伐不休。 荀卿染放弃咬齐攸的企图,听着齐攸的低喘,感觉刺痛中慢慢有了别的滋味。身体完全推动掌控,刺痛感慢慢消失,接踵而至的奇异感觉,从下身直传到手指脚趾,又直冲脑际,荀卿染绷直了脚尖,几乎失去知觉。 第七十一章 画眉深浅 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让荀卿染按时醒来。帐外红烛已经熄灭,玻璃窗外透进些微的光亮,还是比平时晚了些。 齐攸也醒了,掀开薄被,拢了拢衣襟,就要迈腿下床。 荀卿染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刚一动,两腿间传来的不适让她皱了皱眉。相比齐攸的气定神闲,荀卿染心里泛上委屈,恨不得扑过去,抓两爪子再咬上几口。 然而某些情境下,这样做是没什么,过了那情境,再如此,这味道就变了。 虽然如此,荀卿染还是不甘心,趁齐攸转身站起的时候,飞快地做了个小动作。 齐攸套上鞋子,一边系着衣襟,一边从床上站起来,突然感到下身一凉,忙伸手去拉裤子。 然而还是晚了,荀卿染已经将齐攸那两瓣饱满有力的翘臀看了满眼。距离如此近,可以看到齐攸的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 齐攸提着裤子,转过身看荀卿染。 荀卿染害羞地轻轻惊呼一声,飞快地扭过脸去。 瀑布般的浓密秀发披散开来,将半边脸挡了个严严实实。 齐攸发作不得,只好将松掉的腰带系紧,荀卿染这时已飞快地穿上小衣,转过头来,看见齐攸衣襟敞开,露出一大片胸脯。荀卿染就挪过去,伸手帮齐攸系衣带。至于裤子……齐攸自然会自己系好的。 “四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荀卿染轻声问。 许是提着裤子的缘故,齐攸并没像昨晚上那样,拒绝荀卿染的服侍。 “一会有嬷嬷们来,要先去宗祠拜先祖。” 荀卿染哦了一声。齐攸这样说,就不会一大早扔下她不管,那她就放心了。 “时辰还早,你今天,可以多睡一会的。” “四哥哥要去哪?” “后面有片练武常,每天早上都过去,今天已经晚了。” 齐攸的话不像说谎,而且他也应该不屑于说谎。 荀卿染跟着齐攸从床上下来,两腿一踩到地上,腿间的不适更加明显,不过还能忍受。但是,她不想、不能、不愿闷声不吭地忍。 荀卿染便没控制自己,两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歪着齐攸身上。 “抱歉,我……我……”荀卿染脸红。 齐攸扶住她,坐回床上。 “我说了,你再多休息一会。” 齐攸并没有丢下他离去。荀卿染低头,暗道自己这样,倒很像前世人们口中的小白花。不过小白花的招数好用,而且对象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为什么不用。 荀卿染指指外面,虽然鸦雀无声,但是方才有人影晃动,只怕伺候的人早在等着了。 “让她们等着吧,要她们伺候的时候,再叫进来。”齐攸依然一副冷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荀卿染感叹,多亏齐攸人样子生的好,即便这样,还是相当养眼。若是脸生的丑一些,荀卿染肯定不愿意看他。 荀卿染并没有按齐攸说的,再躺回去。齐攸看她这样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叫了外面的人进来。 先进来的是桔梗、麦芽、宝珠、紫菀四个,抱着铜盆,提着热水,是来伺候荀卿染洗漱的。后面紧跟着两个婆子,都是大红的衣裙,头上还戴着红绒花。两个婆子先过来给齐攸和荀卿染见礼,然后就走到床前。 等荀卿染洗漱好了,换了中衣出来,那两个婆子还站在大床前,挤眉弄眼,指指点点,时不时捂着嘴笑两声。 见荀卿染出来,一个婆子便收了床上的元帕,放进带来的木匣子里,这才过来给荀卿染见礼。 看两个婆子的行事打扮,不是容氏那边的人,就是齐二夫人派来的。 荀卿染便有些含羞,向桔梗示意。桔梗拿出准备的荷包,赏了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更加喜笑颜开,又福了一福,说了些祝四奶奶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才告辞,说的去给老太太、太太道喜。 荀卿染暗自松了口气。这元帕的习俗她只敢腹诽,却绝不敢特立独行。现实就是这样,昨天有容氏一干人给撑场面,今天早上,这元帕也会给足她体面。 新婚第一天,拜祭祖先,拜见翁姑,荀卿染依然是一身红,大红的大红洋缎麒麟送子交领褙子,同色金线绣莲花马面裙,首饰则选了那套东珠的头面。 这时齐攸从外间回来,他洗漱过了,换了大红莽缎长袍,身后还跟了个嬷嬷,端着托盘。 “奴才见过四奶奶。”那嬷嬷赶上来给荀卿染见礼。 这个嬷嬷四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脸色红润,一身棉绫的衣裙,领口袖口的绣花都颇为精致。 齐攸院子里没有几个嬷嬷,荀卿染心里已经猜出是宋嬷嬷,但是却只作不知,只转头去看齐攸。 “奴才当家的姓宋。这是刚蒸好的燕窝粥, 请四奶奶先垫一垫。”宋嬷嬷却自己报了姓名,却没提奶过齐攸的事。 荀卿染知道自己猜对了,忙从座上欠了欠身,让麦芽拿个小杌子来请宋嬷嬷坐。桔梗过去接了托盘。 “难地嬷嬷想的周到。”荀卿染道。 “是四爷吩咐的。”宋嬷嬷道。 燕窝粥很甜。 桔梗取了上等封赏的荷包,递给宋嬷嬷。宋嬷嬷并没推让,谢了赏。 “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在外面。”宋嬷嬷顿了顿,“奶奶要不要先让她们进来拜见?” 一个院子,少说有几十号下人,要见的话,总要一会工夫。先见下人?祭祖先、拜翁姑反而要等? 荀卿染瞟了宋嬷嬷一眼,“我刚来,府里的规矩还不熟,依嬷嬷的意思该如何?” “各自院子里,奶奶都可自主的。府里的规矩,先拜祖先和长辈,下人们自然可以等得。” 荀卿染一笑,“那便依府里的规矩吧。这院子里的人,平时可是嬷嬷管着?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回来再见不迟。” 宋嬷嬷答应着退下。 少顷便有人来,引领着齐攸和荀卿染,去宗祠祭拜祖先。齐家的宗祠就在安国公府内东侧,靠墙的一个院落,早有人洒扫干净。 两人在供桌前磕头,上了香,拜祭完毕,便往容氏的宜年居来。 一进穿堂,就有丫头瞧见,进屋去回报。齐攸正要大步走下台阶,荀卿染忙伸出手去,握了齐攸的一只手。齐攸脚步顿了顿,低头打量荀卿染。荀卿染很坚定,齐攸一双长腿,那天那个丫头小跑着都没跟上。 齐攸并没有甩脱荀卿染的手,两人并肩穿过院落,走上台阶,早有小丫头掀起帘子,向里面通传。屋里传出说话声,荀卿染这才放开齐攸的手。不过两人牵手的一幕,早被人看见,有小丫头忍不住捂嘴偷笑。 屋里正面一张太师椅,坐的是容氏。旁边依次坐着齐家大老爷、大太太,齐家二老爷、齐二夫人。大老爷是瘦长脸,二老爷脸型圆润一些,两兄弟都留着胡须。再往两边,便是齐家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三爷、三奶奶,还有齐婉容、齐婉丽、齐婉烟、齐仪、齐佐,各人身后一层层,站了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 容氏在齐攸和荀卿染两人脸上看了看,笑道,“你们这样和睦,我这老太婆就放心了。” 就有人拿过垫子来,铺在容氏跟前。齐攸和 荀卿染上前跪下,又有丫头端了茶上来,荀卿染奉给容氏。容氏接了茶,喝了一口。荀卿染又将早就做好的一双鞋子递了上去。 容氏喝了茶,赞了两句鞋子的针线,就让身后的丫头端了托盘过来,送给荀卿染的见面礼是一对翡翠如意。 接下来是给齐二老爷和齐二夫人敬茶,荀卿染送上的依旧是一人一双鞋子,齐二夫人给的见面礼是一对麒麟玉佩。然后是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也喝了荀卿染奉的茶,给了一串东珠做见面礼。 拜过长辈,便是平辈之间相互见礼。几个妯娌,荀卿染都送了同样的几样针线,齐大奶奶给了一套新书做见面礼,齐二奶奶的是两只玉镯子,齐三奶奶的是一对金钗。 然后就是平辈年轻的过来给齐攸和荀卿染两人见礼。齐家几位姑娘荀卿染都是熟悉的,送了金锁、帕子,齐仪和最小的齐佐则都是一套文房四宝。 还有各房的姨娘。容氏只让她们一起上来给荀卿染见礼,也并没一一介绍。这却是大家子的规矩,姨娘们身份低,只要她们认得主子,以后见面好行礼,主子却不一定要认得她们。 等这番礼仪都坐下来,再次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奶奶,婢子听那些老嬷嬷讲,说大家子里,新媳妇敬茶,都有很多花样,要提防有人使绊子那。奶奶这可顺利的很。”麦芽道。 “是顺利,但不代表就是没人看咱们不顺眼。”荀卿染笑。 这样的大家族,爬到能够给人使绊子的位置的,哪个是傻子。有昨天容氏、齐二夫人等人对她的态度。今天她和齐攸手挽着手出现。就是有人心里想和他作对,也要掂量分量。况且方才那可是一屋子人精,当着那些人给她下绊子,最可能的是把她们自己给搭进去。 “奶奶,宋嬷嬷带着人在外面,等您召见。” 第七十二章 画眉深浅(二) 齐攸所住的院落,后面紧挨着齐府的花园,与容氏的***距离很近。齐攸的院落名为宁远居,取意是宁静致远。 一进宁远居的大门,便是一道穿堂,穿堂两侧是下人们居住的倒坐房。过了穿堂,便是正院院落。正面是坐北朝南的正房七间,两边各有耳房,东西厢房,有抄手游廊和月亮门相连。院落中有十字青石板甬路,通向正房和两边厢房。 正院后面还有一层院落,有几间后罩房,还设有小厨房,茶水房,库房等,一应俱全,关起门来,就是一户完整的人家。齐府中其它院落,也多是这个格局,不过大小不同。 七间正房,正中的是中堂,一般待客议事都在这里。 荀卿染便是在这中堂内,接受院子里下人的跪拜。 内宅伺候的都是些丫头婆子,站在屋子里,还有齐攸身边伺候的小厮和长随,也都被召集进来,却只在门外候着。 荀卿染向下扫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丫头衣着打扮与众不同。其中一个荀卿染见过,便是那天追着齐攸跑的香橼。她旁边那个丫头,和她一式的穿戴,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容貌更俏丽几分。 齐府的规矩,男子未成亲之前,院子里都会有两个大丫头贴身伺候,看来就是这两个人了。 等荀卿染和齐攸在上面坐下,宋嬷嬷就领着众人向齐攸和荀卿染跪拜。荀卿染拿眼扫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低眉顺眼,站的整整齐齐,屋子内外鸦雀无声,显见平时都是规矩好的,不禁暗暗点头。 宋嬷嬷领着众人拜罢,便等着荀卿染一声发放赏钱,打发众人。 荀卿染却不着急。 “嬷嬷把名册拿过来我看。”荀卿染向宋嬷嬷道。 宋嬷嬷一顿,抬头看向齐攸。 齐攸坐在那里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等了一会,才开口道:“既然你奶奶要名册,就补了名册上来。” “是,老奴今晚就补了名册。” 荀卿染横了一眼齐攸,一个院子治理的井井有条,却连下人的花名册都没预备?是这老嬷嬷欺生,要掂量新主母的份量,还是这院子里男主子并不打算让新媳妇掌管这个院子里的事务? 荀卿染打量了宋嬷嬷一眼,笑道:“名册要补,也不耽误现在的事。嬷嬷一直管着这院子里的事,自然不用名册,也都记在心里了。那就请嬷嬷把这些人都报给我听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拿的几等 的月银,担的什么差事。叫到名字的,上前两步,给我看看。” 荀卿染这样说,宋嬷嬷也不好推脱,果真一个个指给荀卿染。 “这个是香橼,十六岁,这个是采芹,十五岁。她两个是老太太和太太赏下来的,是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平时在四爷屋子里伺候,料理四爷的衣食起居。” 香橼和采芹都走上前来,又给荀卿染见礼。荀卿染点点头,让桔梗派发了赏钱,两人又行礼,退到一边。 宋嬷嬷又指出了几个出来,有两个是院子里的三等丫头,也在齐攸屋里伺候,还有三四个管束的媳妇。 这些都是紧要的人,荀卿染挨个打量了,依旧派发了赏钱。 宋嬷嬷便要一个个再往下指下去,荀卿染抬手叫停。 “嬷嬷只按执事不同,让她们一组一组的上前来,也爽利些。”不然一个洒扫的,一个茶水的,一个洗衣的,太杂乱了些。按执事分组,她也好记。 不知是为在荀卿染跟前显本事,还是因为没准备名册要将功赎罪。宋嬷嬷一点都不用停顿,便将人都指的清清楚楚。一会工夫,所有的人都给荀卿染见了礼。 荀卿染心中默记了一番,已经对院子里的人事安排分工有了数。 “……院子里暂时依旧例,还由……” 佟家的站在旁边,偷偷朝荀卿染使眼色。 荀卿染瞧见了,故意挑挑眉,迟疑了一下,依旧说道:“还由宋嬷嬷打理。以后有事再议。” 宋嬷嬷带了人退了出去,就有小丫头来传话,说是齐二老爷叫齐攸到书房有事。 荀卿染起身送齐攸到门口,特意抬手帮齐攸整了整衣襟。如果他没陪着她见下人,她也能应付。他陪着来了,虽然没有怎么为她撑腰,但是他坐在那里,也是种表态,功效如何先不说,起码还是比较养眼的。 新娘子是个体力活,只是早上从容氏那回来后吃了一碗粥的荀卿染有些饿,便叫桔梗要了些点心来吃了,就歪在隔间的榻上,闭目养神。 “佟家的在外面,说要见奶奶。”桔梗轻声回禀。 “可说了什么事?” “没说,只说要见奶奶。” 荀卿染哦了一声,“我累了,她如果有事就让她和你说,记得和她说的和软些。” 桔梗领命下去。 荀卿染在榻上小睡了半个时辰,叫了桔 梗进来。 “佟家的在哪?” “早上过去宜年居,她就和太太的陪房打的火热。跟婢子们说,那都是她原来在侯府时的旧相识。方才奶奶没见她,她又去了太太那边,刚回来,在外面吃茶那。” “恩,让宝珠去叫,不,请她来。你打水,我要洗脸。” 佟家正看着荀卿染这屋子的动静,想着要来见荀卿染。见宝珠传她,喜的立即就来了。到了荀卿染门外,她才想着停下来稳定稳心神。她本不该着急的,荀卿染一个大门都没出过的姑娘,到了婆家,嫁妆和丫头的卖身纸都在她手里,不倚靠她还能倚靠谁。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几次主动请见,就该等着荀卿染派人去请她,她才够体面。 佟家的在门口将自己的小算盘又打了一番,才走进门来,向荀卿染福了一福。 “奴才见过四奶奶。” 荀卿染已经洗了脸,正斜坐在榻上,背对着门口,将因小睡有些散乱的发髻打开,让桔梗另梳了抛家髻,仍旧插戴了。 佟家的在旁边等了半晌,荀卿染才收拾妥了。 “不是让人去请佟嬷嬷了吗,怎么还没请来?” “老奴已经来了一会,看奶奶忙着梳妆,没敢打扰。” 荀卿染转过身,看见佟家的,忙让佟家的坐,吩咐桔梗倒茶。桔梗答应着出去了。 佟家的环顾四周,这隔间中收拾的干净,只有一张贵妃榻,靠窗设着张长桌,桌边两张太师椅,连个脚榻都没有,这却让她坐到哪里。 佟家的抬头看荀卿染,却见荀卿染歪在引枕上,已闭上了眼睛。 佟家的呆站了半天,桔梗并没回来,也没人来送茶,没人搬凳子给她。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佟家的便按耐不住,捂住嘴轻咳了一声。 这点工夫都熬不住得,荀卿染心底轻笑,睁开眼睛,对上佟家的一张笑脸,便也笑了。 “嬷嬷怎么站在那里,还不快坐。”指的却是窗前那张太师椅。 “奶奶抬举老奴,那座位老奴可实在坐不得。”佟家的陪笑道。 还算是知道点规矩,荀卿染心道。 外面桔梗听到荀卿染说话声,便和麦牙一人端着茶,一人抱着个小杌子进来。 佟家的不过略微谦让,便坐在小杌上喝起了茶水。 佟家的虽是方氏陪房,不过比不得 常嬷嬷和金嬷嬷她们。当时不过是个小丫头,后来配了人,就给了荀家大爷这房使唤。她男人管着个不大不小的铺面,她不过在洗衣房,做个小头目。两口子都不出挑,这次不知走的谁的门路,花费了多少银钱,才谋了这么个美差。 “这是铁观音,最是清心明目。嬷嬷多喝些,保管心里更明白,眼睛看的更远,才好为奶奶办事。”桔梗打趣道。 “奶奶的茶,当然是好的。方才奴才从二太太那边来,二太太还记得奴才小时候伺候过,特意赏了奴才一包茶叶,说是宫里娘娘赐下的新茶那……旧日侯府里那些姐妹,好几个在二太太那里,都是管事娘子了,拉着奴才吃酒,奴才怕耽误了奶奶的差事,急着回来的。”佟家的脸上冒着红光。 利令智昏,荀卿染想到这四个字。有的时候不是人不够聪明,而是眼前的利益,让她们再也看不到别的,宁愿铤而走险。 对那些知道本份的人,荀卿染都肯给出一条生路,但是贪婪的人,从来不为她们自己留后路的。 “奶奶叫老奴来,是什么事?”佟家的喝了茶,见荀卿染不言不语地看着她,就陪笑问道。 荀卿染笑,她已经给了佟家的机会。她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如果佟家的聪明知机,主动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她也许会考虑将佟家收为己用。不过现在这样,自然是另外一种用法。 荀卿染打发了桔梗和麦牙出去,“我和嬷嬷说话,你们出去看着些人。” 又让佟家的靠过来些,这才低声说道:“一直想着要请嬷嬷来说话,只是四爷一直在,不方便。嬷嬷是太太特意派来帮我的,凡事我都指望着嬷嬷了。事情嬷嬷也都看在眼里,我现在两眼一抹黑,请嬷嬷教我,该怎么办?” 第七十三章 画眉深浅(三) 这佟家的早准备了一肚子的打算,听荀卿染这样问她,正中她的下怀。 “奶奶信得过奴才,那奴才就说说。” 佟家的一开口,先卖了个关子。 “我就那几个丫头,都年纪轻,和我一样,从没出过家门。只有嬷嬷见识的多,以后还要倚靠嬷嬷,不信嬷嬷,我信谁。” 荀卿染这话和佟家想的一样,因此佟家的不再迟疑。 “奶奶,这做姑娘和做媳妇,可不一样。做姑娘的,要的是清静,什么事都不用管。做了媳妇,可就没那么简单。第一件事就是要留住男人的心,第二件就是管家的权力。” 荀卿染挑眉,这佟家的竟然还有一套理论,可得好好听听。 “这两件,谁也离不开谁,也可以说是一件。要留住男人的心,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这男人们的心性,见一个爱一个,最贪新鲜。奶奶就大度些,屋子里多放几个美貌的丫头,这男人的心就跑不了。” 佟家的觑着荀卿染的面色,见荀卿染似乎有些不喜,忙自己打嘴。 “瞧奴才这张嘴,说的是什么。奶奶新婚,自然还虑不到这里。奴才是想说,要留住男人的心,只在男人身上下工夫,在大户人家可是行不通的。这做媳妇的,最主要的是孝敬婆婆,凡事多和婆婆商量。婆婆站在媳妇这边,有个孝字当先,那男人也不能驳回了媳妇。比如说,奶奶说要向乐,四爷说要向西,若二太太也说向东,那四爷就得听从了。” 荀卿染点头。 佟家的趁热打铁,“所以说,奶奶要多和二太太亲近。二太太是奶奶的姨妈,比一般的婆媳都亲。奴才又是侯府的旧人,豁出脸去,太太那边上上下下也都能说的上话,帮到奶奶。奶奶顺从二太太,二太太自然疼惜奶奶,奶奶就能在这立住脚。” 荀卿染示意佟家的继续说。 “如今最紧要的是要掌住管家的权力。府里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管着,但这院子里,奶奶得要当家。要奴才说,奶奶的性子软了些,方才那宋嬷嬷故意轻慢奶奶,连个名册都不预备,奶奶就该趁机发作,在众人面前立威,换上奶奶的人管家。哪有院子里的事,交给奶妈管,不交奶奶管的。奴才给奶奶使眼色,奶奶怎地还将管事权给了她。” “她是四爷的奶娘,总要看四爷的体面。” “四爷……”佟家的看了看荀卿染,又住嘴,“一个奴才,她不好,给几个钱,让她 出去养老就是了。奶奶只挑她的错,告到二太太那里,二太太自然替奶奶打发了她。” “嬷嬷说的有理,只是,不好太急了,还得嬷嬷帮我才好。” 佟家的有些得意,“奴才自然是帮着奶奶的。”话题一转,“奶奶,这管家管男人,还得管住钱。奴才男人原本替大爷管着几家铺子,每年替大爷赚的钱都能堆一屋子。太太把奴才这一家都给了奶奶,大爷和大奶奶还万分舍不得,只是不忍心让奴才一家子分开,只得让他和奴才一起来。” 荀卿染的陪嫁中,还有两房家人,一房就是这佟家的和她男人佟老六,另一房姓陈。 “那可要委屈你家了,我嫁妆里没什么铺子好管。” “奶奶没有,四爷还能没有?”佟家的又往荀卿染跟前凑了凑。 “我听说,这府里并没分家,难道四爷还有私产不成?”荀卿染诧异道。 “奶奶是实心人。虽没分家,搁不住各自攒体己。四爷当了几年侍卫,步步高升,俸禄是交到公中。四爷办差得力,得珠赏赐,难道都交到府里。还有外面人孝敬的,谁又知道?四爷不是个没心的人,哪能不攒起来。奶奶新婚,正和四爷好,可得多长个心眼,怎么让四爷把体己交给奶奶,田地也好,铺子也好,银钱也好。让奴才男人打理,保准替奶奶赚钱。奶奶,说句实在的话,男人没了私房钱,在外面就不会离谱。不然,养个把粉......” 佟家的打住话头,不过她的意思荀卿染已经明白了。 原来如此,把着那些嫁妆能做什么,佟家的冲着自然是管家的权力,那佟老六想的却是齐四的私产。 荀卿染低头沉思,“我得想一想。你去把你家和陈家几口叫来。” 荀卿染要见见她陪嫁的这两房人口。 佟家的出去,一会便带人进来。 佟家的这房是三口人,佟老六是个大胖子,穿着绸缎衣衫,满脸红光,看来生活水平不错。他还有个女儿叫佟婉儿,十指纤纤,容貌俏丽。 陈家是四口人,男人叫陈德,两口子都是粗手大脚,带着两个孩子,女孩十岁,男孩不过八岁。两口子原来都在城外的庄子上做活。 荀卿染感觉有些无力,两房人,一房心思不正,另一房看着倒是忠厚,不过带着两个小的,在庄子上,明显只能吃不能做活。 佟老六站在帘子外,虽到了荀卿染面前,还在对陈德指手画脚, 挑剔他跪的姿势不对,显然已经自封管家了。 “奶奶,宋嬷嬷来了,说是给奶奶送花名册子。”麦芽进来回禀。 荀卿染就让佟陈两户人家先下去,叫了宋嬷嬷进来。 荀卿染双手呈上花名册。 荀卿染从头到尾翻了翻,与心中所记并无出入,墨迹尚新,字体端正。 “这字写的不错,是嬷嬷写的?” 宋嬷嬷陪笑,“奶奶见笑了,奴才虽也认得几个字,却是拿不动笔,是让四爷的书童怀安写的。” 宋嬷嬷见荀卿染对名册没什么话说,又道,“四爷和奶奶成了亲,按照府里的旧例,这宁远居,可以添四个一等丫头的名额。方才管事来问,请四奶奶早些定下来,这个月,就能领月钱。” 添了四个一等的,荀卿染正好带了四个丫头来。桔梗是二等,麦芽三等,宝珠和紫苑只是四等。齐攸本来有两个二等的大丫头。 “嬷嬷看该定谁?”荀卿染问。 宋嬷嬷自然不能做主。 “四爷说了,院子里的事,还是要奶奶做主,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宋嬷嬷说着,扫了佟家的一眼,“还有奶奶陪房的人口,是按奶奶的陪嫁单子,还是奶奶另有安排,府里也一例发放月钱。” “我一会让桔梗另外列单子给你,至于四个一等丫头,等我和四爷商量商量再定。” 佟家的又在旁向荀卿染努嘴。 “我只有两房陪房家人,她们初来乍到,还请嬷嬷多多照应。” 宋嬷嬷谦恭地答应了,佟家的挺了挺腰。 荀卿染拿起名册扫了一眼,“你去外面找陈德家的,安排她去洗衣房做事。” “奶奶,这洗衣房的刘亮家的,并……奶奶打算怎么安排?” 刘亮家的是洗衣房的管事媳妇。 荀卿染笑,“陈德家的去洗衣房,你让刘亮家给她安排差事。” 不是要替换管事的人,宋嬷嬷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奶奶,那奴才?”见陈德家的有了差事,个杂役,佟家的有些沉不住气。 “嬷嬷自然是我的大总管。”荀卿染笑。 桔梗正好进来,“奶奶的陪嫁,那么多东西,都是嬷嬷掌管着,这就是棕大差事。我跟了奶奶这么多年,想要要来管,奶奶说信不过我。只是劳顿嬷嬷,奶奶随 时要什么,都得找嬷嬷过来。” “奶奶,您那些嫁妆,在府里都过了明路,谁还敢动不成。是太太吩咐奴才,奴才不过是替奶奶看着。奶奶要用什么,还能让奶奶自己去拿,自然是奴才跑腿,不费什么事。奴才原来手下也管着几十口人,如今该为奶奶分忧才是。” “你们是我的人,又有太太的情面,自然要清闲些,嬷嬷不用过意不去。” “奶奶,奴才也不一定要管着那些东西。”佟家的摸了摸衣襟,里面鼓鼓襄襄,“我那丫头,奶奶刚才也看见了,已经十四岁,在家里,也学了规矩。奶奶这添一等丫头,也让奴才那丫头进来,补个缺,帮着奶奶管衣箱就是了。” 一个惦记着管家,一个惦记着私房,还要塞个丫头进来。补缺,补谁的缺?难不成还想一进来就捞个一等丫头? 拿着本属于我的东西,跟我讲条件,不黑你黑谁。 “嬷嬷的心意我领了,你那丫头,看着就不俗,你舍得让她伺候人,我还舍不得那。” “生在奴才这样的人家,她本就是个伺候人的。况且伺候的是四爷和奶奶,多么的体面。她过来,奶奶身边也多个自己人……奶奶陪嫁的东西,随手要用,正好让她在奶奶跟前,奴才也能腾出手来,帮奶奶管别的事。” 这是要她女儿接班,掌管钥匙了。 “嬷嬷不用说了,你那丫头,我单独送她一份银米,不用进来当差。过些天配个小厮,我还送她嫁妆。还是嬷嬷替我掌管着东西,才稳当。” 荀卿染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这是钥匙,奴才……”佟家的磨磨蹭蹭的从衣襟里摸出一串钥匙来。 荀卿染暗自冷笑,故意道:“嬷嬷这是做什么,敢是不愿意替我操心?” 麦芽从外面进来,早一把将钥匙抢在手里,“还有奶奶的嫁妆单子,咱们的卖身纸。嬷嬷也是奴才,把着有什么用。要偷偷卖了咱们不成?那里可有嬷嬷一家的身契?嬷嬷是不是打算带了自家的身契,拐了奶奶的嫁妆逃走?”麦芽冷冷道。 第七十四章 夜半 佟家的有些慌,方氏把荀卿染的嫁妆交给她掌管,她是动了心思的。麦芽一句句都说到她的痛处,虽没把她的具体打算说出,却也差不多。她不敢像麦芽说的这样做,可她的打算似乎又和麦芽说的都对得上。她是想拿着这些东西辖制荀卿染,给她一家人要体面,要好差事,要权力。也想着因为手里拿着卖身契,拿捏荀卿染这些贴身的丫头。只要拿捏住了荀卿染和这些贴身丫头们,她就敢慢慢地吞了这些嫁妆,甚至最终,一家人从奴才变成主子。 因此,她去齐二夫人那里,就没提要把荀卿染的嫁妆交给齐二夫人的话。 而原本,方氏曾当着她的面,和齐二夫人商量。说是这些嫁妆,是看着齐二夫人的面子给的,要荀卿染嫁过来后,就让齐二夫人接手过去。齐二夫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但齐二夫人嘴上是拒绝了。也是,齐二夫人和方氏处境不同。方氏独门独户,上面没有公婆,自然是恣意惯了的。齐家却是一大家子的人,齐二夫人上面还有容氏老太君,还有妯娌,若这事说出去,齐二夫人要受排揎,名声也不好听。 后来方氏就让她掌管这些嫁妆,还曾嘱咐她,让她过来后再把嫁妆交给齐二夫人。她困此没敢在嫁妆上做手脚,却也没把嫁妆交出去。如果交出去了,她拿什么辖制荀卿染。她可记得她当家的说过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已经出了荀家的门,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只要控制住荀卿染,她还怕谁? 现在,她的打算被一个丫头说破了。 麦芽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怎么会说,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佟家的抬起头,看荀卿染似笑非笑的模样,突然心里发冷。荀卿染这一天的行事,她都看在眼里,难道这位奶奶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第一个要拿下立威的对象不是齐攸的人,而是她,这个方氏派来的人? 佟家的手有些抖,心里盘算着,如果荀卿染要发作她,她能不能逃脱。 齐攸和荀卿染是新婚。齐攸虽然昨天冷落了荀卿染,但今天两人手拉着手去宜年居敬茶。小丫头们都传开了,说四爷面上如何冷情,结果见了新娘子的面,就被迷住了。那取了元帕的婆子们,也都说四爷和四奶奶十分恩爱。容氏支持荀卿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方氏远在荀家,借不上力。虽然有齐二夫人,但齐二夫人会为她一个奴才得罪容氏,驳回儿子吗。 佟家的很快得出结论,荀卿染要下狠手整治她,她只能倒霉。方才荀卿染说要将她女儿配小厮,她当时并不 太在意,现在却害怕起来。那一腔如何从此飞黄腾达的热念,转瞬都化成了灰。她这一家子都在荀卿染手里,荀卿染是个狠角色,她该怎么办? 佟家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才冤枉,奴才实在冤枉啊。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那样的念头。这钥匙都是原来太太让奴才照管,奴才早打算一过来就交给奶奶。不是奴才怕麻烦,是道理在那摆着,这些东西就该奶奶自己掌管着,或是给贴身伺候的姑娘们管,才合情理。” 荀卿染在上面看得噗哧一笑,“嬷嬷快点起来。”扭头对麦芽叱道,“胡乱说些什么,嬷嬷怎么会是那样黑心背主的?还不快把钥匙还给嬷嬷。” 桔梗忙笑着把佟家的扶起来。麦芽冷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把钥匙塞回到佟家的手里。 “这丫头最是有口无心,是我平时惯坏了她,不知从哪听了什么人的话,就误会李嬷嬷。嬷嬷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别和她计较。既是太太的吩咐,这钥匙依旧嬷嬷掌管着。免得人知道了,出去胡说。” 佟家的有些晕,不过她再糊涂却不敢真的再收了那钥匙,只恭恭敬敬地捧给荀卿染。 “不是姑娘要,是奴才,是奴才自己愿意拿出来。” “哦,是你自己愿意,不怕太太知道了要怪罪你?”荀卿染笑着问。 “太太把奴才一家都给了奶奶,奴才一家就是奶奶的人,自然要听奶奶的。” “快给嬷嬷换好茶叶来。”荀卿染吩咐。 桔梗和麦芽拿了钥匙出去。 佟家的被按在小杌子上,手里捧着宝珠端上来的茶,有些龇牙咧嘴。这茶实在太烫了,可她却不敢放下。 荀卿染慢慢喝茶,笑眯眯看着佟家的。 约莫盏工夫桔梗和麦芽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木匣。 “……嫁妆单子和卖身契都在这……嫁妆送过来后,就放在西厢房。佟家的今早上要进去看,宋嬷嬷没让进。婢子两个过去,是从宋嬷嬷那里拿的钥匙……照着单子核对了,没有差错。按奶奶说的,只把平时用的首饰和衣裳抬到上房,其他的依然锁了……宋嬷嬷没说什么,就把西厢房的钥匙给了婢子。” 桔梗悄声在荀卿染耳边禀报了一番。 荀卿染点点头,低头思忖了一下,就招呼桔梗和麦芽。 “你们两个,快过来重新见过嬷嬷。嬷嬷是咱们自己人。”荀卿染笑道。 这事先计划好的,桔梗和麦芽两个得了荀卿染的吩咐,也都笑着屈膝向佟家的福了一福。 佟家的如在梦里,这时总算明白过来,起码她自认为是明白了。 方氏待庶女们嘴甜心苦,这几乎不是秘密。荀卿染一朝出嫁,离了方氏,也不再装恭顺了。她如果硬抗着,不肯交钥匙,荀卿染就会收拾她。现在她违背方氏的吩咐,把钥匙交出来。荀卿染就认她是自己人。 佟家的原来在荀府,也经过些事。 不说上面的主子,就是下面小管事的媳妇婆子们,新官上任,也要收拢人心,打压异己。 荀卿染一定走的是这个路子,佟家的十分庆幸,总算见机的早,过了这一关。 “奶奶明鉴,奴才一家原在府里,听说奶奶为人行事最有大家风范,就求了人,几乎花光了家底,只求能到奶奶身边伺候。奴才不图别的,就图奶奶待人好。奴才们自然只认奶奶一个主子,忠心服侍。” 荀卿染连连点头,似乎非常满意,少不得又让佟家的上前来,低低的声音许诺。 “嬷嬷真心待我,我也不会让嬷嬷落了空。你那丫头,明天就让她进来,我安排好差事给她,定会让你满意。嬷嬷以后就是管事,我是指望你替下宋嬷嬷。不过宋嬷嬷这人,十分不好对付,我给嬷嬷做主,嬷嬷也要自己做出样子来,才能压服别人,就是四爷心里不高兴,我也能劝说。你那当家的,那件事,可急不得,先领着银米,咱们慢慢筹划。” 佟家的喜的直搓手,虽然和预想不太一样,但是她所求的都兑现了。 打发得佟家的欢欢喜喜走了,荀卿染便拿了嫁妆单子看。 “她拿着这些东西像什么事,要是婢子,就不像奶奶这样费事,直接要,她敢不拿出来,就拿家法惩治她。”麦芽在一边道。 “总要让她自愿拿出来,才最省事。” 麦芽说的有道理,强要拿了钥匙来,这在道理上是无可厚非的。可如果佟家的心里不甘愿,找方氏、找齐二夫人去说,总有些麻烦。荀卿染也不想这件事情被传扬出去。她是庶女,方氏不可能像挺嫡女那样挺她,这个大家也许都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看到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传扬出去,方氏的名声会受损,连同受损的还有荀家的声誉,荀卿染不能不有些顾忌。 荀卿染也曾想过在这件事上徐徐图之,但是不行。她随身的箱子里的东西现在是够用,可过两天中 ,就要开别的嫁妆箱子拿东西。如果每次拿东西,都得去求那佟家的,这院子里的人都会认为,她这个奶奶受制于陪房嬷嬷。那她还怎么在别人面前立威。还有几个丫头的卖身契,她也不能由着别人拿着,这是关系到士气的问题。 荀卿染正琢磨着,外面有人禀报。“四爷回来了。” 门帘响处,齐攸迈步走了进来,荀卿染忙迎了过去。 “我从老爷那回来,老太太的吩咐,今天不用去请安了。”齐攸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忙端了茶递给齐攸。 这天晚饭,两人便在宁远居吃,严格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 夜幕低垂,丫头们点上灯烛,就都退了出去。 齐攸捧着卷书在灯下看。 荀卿染过去拿簪子挑了挑烛芯,“四哥哥,我有事和你商量。” 齐攸眼睛在书卷上,没有说话,不过应该是听到了荀卿染的话。 “宋嬷嬷说,院子里要添四个一等丫头的名额。我想问问四哥哥,要抬谁做一等?” 齐攸没抬头,“这些事,你和宋嬷嬷商量吧。” 荀卿染犹豫了一下,就挪到齐攸身边坐下。 “四哥哥,要抬谁我都没意见。只有一件事,佟嬷嬷,是我们太太给我的,要她来照看我。她有个女孩儿,想进来当差。佟嬷嬷是侯府出来的旧人,伺候过我们太太,咱们太太也记得她,还赏了她好茶叶。我不好不答应她,她那女孩,似乎也不好按普通下人待。四个一等的名额,四哥哥,能不能给她一个?” 齐攸没放下书卷,却扭过头来,盯着荀卿染看了半晌。 “虽是内宅,也要赏罚分明。不过是个婆子的丫头,一上来,便做一等,你觉得可行吗?” “所以才来和四哥哥商量,不,是求四哥哥。她,总归是佟嬷嬷的女儿。佟嬷嬷,我也不好驳回。先让她进来,若是伺候的不好,再打发她,不管是谁,也就都没话说了。” “既然这样,你决定好了。”齐攸眼睛又转到书卷上。 “还有香橼和采芹,四哥哥看,这两个,一直伺候四哥哥,是不是稳妥,要不要抬一等?” “她两个若抬了一等,你身边那两个,怎么办?” 哎呀呀,还以为你眼睛长在头顶,原来注意到我还有两个大丫头啊。 “她们自小跟了我,都老实听话 的很。四哥哥,咱们夫妻一体,我做什么,都不想违了四哥哥的意思。我有些愚钝,四哥哥你多提点我些。” 荀卿染这一世这几年,第一次向人表忠心。说实话,她不是很擅长。 “你竟然还需我的提点?”齐攸长眉一挑。 荀卿染抬头看齐攸,见他不仅证据,就连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带着些戏谑。面瘫脸终于有了点表情,似乎是好事。可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荀卿染心里没底。眼睛扫过齐攸手中的书卷,却是孙子兵法,荀卿染感觉有些不妙。 荀卿染坐在那一时没有说话。齐攸站起来,迈步向门口走。 荀卿染赶忙捉住齐攸的衣襟,“这么晚了,四哥哥还去哪里?” 新婚第二晚,说什么都不能让新郎跑去别的地方。 齐攸看了看自己被捉住的衣襟,对上荀卿染有些焦急的脸,“我去更衣。” 荀卿染哦了一声,这才放开手。 等荀卿染洗了澡,换上睡衣,齐攸也回来了,依旧坐在灯下看书。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门窗早就关好。 荀卿染在床边叫齐攸,“四哥哥,时辰不早了,歇下吧。” “我再看一会。”齐攸没动。 荀卿染看了看怀表,已经过了二更。新娘子这个力气活,做了一天,她是真累了。门窗都关好了,齐攸也脱了外面的大衣裳,看来是不会走了。荀卿染揉了揉额头,先上了床。 四个一等丫头,佟婉儿占了个名额。香橼和采芹两个,是老太太和太太给的,伺候了齐攸这么些年。齐攸没说是抬还是不抬。那两个性情如何她还不知道,桔梗和麦芽几个,当然也要抬一抬,不过似乎又要让她们受委屈了。 荀卿染躺在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脑子却没歇着。 佟家的既然存了野心,就让她和宋嬷嬷斗一斗,只管在旁看着,让她们别过火。佟婉儿,样貌俏丽,一进来眼睛就在多宝格里那些珍玩古董上打转,眼神有些不安份。也许,不安份更好。 佟老六,也拿银米养着,不给他安排事情。况且以佟家的那口吻,现在给他安排什么事,只怕还入不了他的眼那。 陈德一家,是从城外庄子上调来的,和方氏似乎没什么联系,看着人还忠厚。陈德家的,先洗衣房干活,慢慢瞧着她的品行,忠心不忠心,有没有本事。陈德,就先在二门外伺候。可以先让他给君晖传传 消息,送送东西,试探一段时间,现做安排。他家有两个孩子要养,如果两口子忠心能干,就都安排进来,拿份银米,一起养了吧。就这么两个孩子,齐攸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齐攸怎么还不上床来?荀卿染没睁开眼,只拿手在床上摸了摸,齐攸还没上床。 这样也好,今天太累了。齐攸虽然天赋异禀,但于技巧方面实在乏善可陈。歇一歇再消受不迟……只要他别往别处去。 荀卿染迷迷糊糊想着,就觉得屋内一片漆黑,最后的烛火也熄灭了,接着感觉身子一凉,被子被掀开一角,一个人躺了过来。 荀卿染依然闭着眼,凑过脸去闻了一闻,心里点头,是齐攸,这样就好。只是她实在是没力气应付他了,又不能让人给跑了。恩,压住了他就跑不了。 齐攸在床下看书,半天没听见荀卿染的动静,回过头看时,见荀卿染已经睡了,就灭蜡烛,上床躺下。他还没躺好,就觉得荀卿染的脑袋凑过来,似乎嗅了嗅,又安心躺了回去。等他一躺好,荀卿染竟然翻身压了过来,整个人睡到了他身上。 齐攸身体一僵,待要说话,却看见荀卿染闭着眼,呼吸均匀,心跳平稳,显示睡熟了。 齐攸平复了一会呼吸,荀卿染没动静,兀自睡的香甜。可他总不能被压着,虽然荀卿染身子不重,可……这样他也没法睡。 齐攸翻了个身。 荀卿染睡梦中,感觉身下触感有变,从柔韧光滑的皮褥子变成了厚厚软软的棉褥子。荀卿染下意识还想睡到皮褥子上,但实在没力气再压过去。不过,绝不能让皮褥子跑掉。 齐攸刚把荀卿染放好,感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抓过来,在他腰上摸了一把,就握住他的裤腰不放。 齐攸挣了挣,没挣动,那手抓的很紧。齐攸不由得想起早上的事,咬牙。 “果然是你使坏!” 但是可惜,他这话只有他一个人听见,荀卿染完全没听到。 齐攸伸手,似乎想要晃醒荀卿染,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帐子里光线昏暗,不过齐攸依然能看清,荀卿染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因为睡梦正酣,两颊如同晕染了胭脂,更添妍丽。只是眉尖轻蹙,似乎睡梦中,仍有些烦恼无法释怀。 齐攸翻身睡下。 “怎么会是这样?!” 一声困扰纠结的低喃,然而却无人听见。 第七十五章 未谙姑食性 一夜好睡,第二天荀卿染起床的时候,齐攸已经不见了。荀卿染下床,招呼人进来伺候。桔梗麦芽鱼贯而入,后面是依次跟着香橼和采芹。 桔梗和麦芽是做惯了的,快手快脚服侍着荀卿染洗漱。香橼几次上前帮手,都插不进手去。荀卿染什么也没说,只冷眼打量着。 香橼脸上并无异色,见实在插不上手,就退到旁边。采芹只是站在旁边,并没主动上前。两人站了一会,香橼悄悄退了出去。 “奶奶,若没事使唤,婢子就先退下了。”采芹道。 “恩,你下去吧。”荀卿染道。 采芹福了一福,果真退了出去。 “这个采芹,傲气个什么劲。也就是奶奶性子好,换另一个,早支使的她团团转。她方才的样子,哪像个伺候人的,倒像个等人伺候的。“ 屋子只有主仆三人,麦芽吐槽道。 荀卿染洗漱完毕,上了头,穿好了衣衫,正要派人去找齐攸,就见香橼抱了一束花进来。 “奶奶,这是婢子方才去园子里摘来的。想着奶奶清雅的人,或许爱这些,送来给奶奶,留着插瓶,或是给姐妹们簪在头上也好看。” “留着插瓶吧。”荀卿染笑道。 桔梗从旁边取了个汝窑的花襄,就去接了香橼手里的花,香橼又去取了清水,帮着桔梗将花在花襄里摆好,一边还笑着介绍园子四季花卉。 这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荀卿染暗自赞道。 “奶奶,佟家在外面等了一会,还带了她女儿来。”宋嬷嬷进来禀道。 “带进来吧。”荀卿染吩咐,就走到外面隔间。 佟嬷嬷和佟婉儿等荀卿染落座,忙上前来见礼。 佟婉儿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豆绿的纱衫配着粉蓝的褶裙,一条松花汗巾子系在腰间,纤腰不过一握,脸上也精心地修饰过了。 荀卿染便把佟婉儿进来当差的事说了。 “奶奶,佟家妹子这名字,却和几位姑娘的冲犯了。”香橼道。 这件事荀卿染也想到了,见香橼开口提醒,便点点头。 “确实,既然进来当差,这个名字就改了吧。” “奶奶,婢子的小名叫胭脂,不若就用了这个名字。” “胭脂。”荀卿染打量着佟婉儿,口里念道。 荀卿染眼角余光看到 宋嬷嬷似乎皱了皱眉,转脸再去看时,宋嬷嬷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让荀卿染不由得认为方才是看错了。 少顷,齐攸从外面射箭回来。荀卿染等他换了衣衫,两人便往齐二夫人的住处,祈年堂来。 齐二夫人早已经起来,荀卿染进到正房时,她正在喝茶。 齐攸和荀卿染给齐二夫人请安,齐二夫人让齐攸去见齐二老爷,只把荀卿染留下。 齐二夫人让荀卿染坐,荀卿染谦让再三,才敢在下首椅子上坐了。 “……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你那又离的远。现在还好些,等天冷了,这么一大早的小心冻坏了身子。我的意思,你那宁远居和老太太的宜年居极近,以后只勤着去老太太那伺候,我这里就不用每天都来。” 齐二夫人温和地对荀卿染说着话。 大户人家最讲究晨昏定省,齐二夫人虽然如此说,荀卿染可也不至于实心眼地照搬全收。 荀卿染站起来,“太太如此疼顾媳妇,媳妇更不能偷懒。太太,我年纪轻,很多事情不懂,要太太多多指点着才好。我想着,没事也要多到太太这来,跟着太太习学些大家子行事的规矩礼数,还请太太可别嫌我烦。” 齐二夫人听了便笑了。 “我如今精神不比以前,就是家里的事,也多让你二嫂子在管。只要你们小夫妻俩好,我这一切好说。你们太太怕你不知事,安排了嬷嬷跟你,你遇事多问她。或有实在难的,就来问我。咱们是亲上做亲,不比别的婆媳,我自看顾你。” 齐二夫人向外间屋看了看。荀卿染过来时,带了桔梗、麦芽、香橼、采芹和佟婉儿五个,都在外间伺候着。香橼、采芹两个齐二夫人是熟识的,桔梗和麦芽也曾见过,唯有佟婉儿,齐二夫人觉得面生。 “那个是我新添的丫头,是佟嬷嬷家的女孩,太太看着她可好?” 齐二夫人就叫了佟婉儿到跟前,细细打量了。 “这个丫头看,看着大大方方的,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看来是佟家的教过规矩了,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胭脂。”佟婉儿大大方方地答了。 齐二夫人拿茶碗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笑道:“哦,以后好好伺候你四爷和四奶奶。” 佟婉儿应了声是,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太太,我那院子里按例要抬四个一等丫头。我昨天和四爷商量,四爷没说什么。 我想问问太太,我想提了这丫头做一等,可她刚进来,又怕人不服。还有香橼和采芹,太太知道她们的心性,可抬得一等?” “香橼和采芹两个,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一个孝字,老太太房里的出来的,不管什么,都要高看一眼,你这么打算,也算周到了。” 明明香橼是老太太给的,采芹是齐二夫人给的,如今怎么都成了老太太给的?莫非是以前得来的消息有误?又或者,齐二夫人拿老太太说嘴,其实是在说她屋里的猫儿狗儿做小辈的都要敬重几分。 荀卿染觑着齐二夫人的脸色,看来这三个名额定的还是很让齐二夫人满意就是了。 正说着话,外面丫头掀起门帘,是齐大奶奶来了。荀卿染赶忙站起身。 齐大奶奶也是给齐二夫人请安。 齐二夫人便问:“大爷今天如何?” “……比平时睡的好,让孙姨娘服侍着,方才吃了盏燕窝。” 婆媳三个就站起身,从祈年堂出来,一起到宜年居,给容氏请安。 齐二奶奶早已经到了,正陪着容氏说话。容氏见了齐大奶奶,少不得也问大爷如何。 “……让人伺候着吃了盏燕窝。”齐大奶奶依旧回了话,却没说出孙姨娘来。 容氏又问荀卿染,“你刚来,不要腼腆,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派人和你二嫂去要,莫要委屈了。” 齐二奶奶早笑着接过话头,“一大早,庄子上送些新鲜的瓜果过来,已经给弟妹送过去了。我那还有前些天娘娘赐下来的霓影纱,妆花缎子,一会也送过去,弟妹挑着给丫头们做身新衣服穿。” 荀卿染站起来谢了。 外面有丫头进来,问容氏要不要传早饭。 “你们都散了吧,染丫头留下,再叫了老四来,你们小两口在这陪我吃饭。”容氏吩咐道。 齐二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起身退了出去。这边开始安放桌椅,齐攸也被人请了过来。 丫头媳妇们流水似的端了盘碗上来,容氏早饭吃的是御田胭脂米稠粥,点心有枣糕、水晶饺子、烧卖、油炸小果子等,更有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少说也有三十几样吃食。 荀卿染暗暗乍舌,觉得这架势和她前世爱吃粤式早茶有一拼。 容氏坐在上首,齐攸在下首相陪,荀卿染没有就坐,见丫头们端 了粥送上来,知道是给容氏的,忙接过,放在容氏跟前,又递上银勺。 “让丫头们伺候着,你也坐下来吃。”容氏吩咐道。 荀卿染这才在齐攸旁边坐了。 “早上厨房弄了些螃蟹来,做了你爱吃的蟹黄包子。我嫌它凉,你拿去吃。”容氏对齐攸道,就让丫头们将蟹黄包子挪到齐攸跟前。 原来齐攸爱吃蟹黄包,荀卿染站起来,接了那小屉的包子,放在齐攸跟前,亲手夹了包子放在齐攸碗里,又殷勤地调了个酱碟。 要在太婆婆面前树立好形象,让太婆婆知道,她是多么贤良淑德,以夫为天的好媳妇。 齐攸还是淡淡的,也并没有拒荀卿染的服侍,就着酱碟吃起来。 荀卿染这才放心地坐下,自己捧了碗粥,夹了块枣糕。 “老四从来不吃醋的。”容氏突然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 荀卿染放下碗,她方才是调了醋放在酱碟里,可是容氏是怎么知道的?果然方才她觉得容氏偷瞄她不是错觉。那刚才怎么不提醒她?齐攸不吃醋?可他明明在吃。 荀卿染瞥了眼齐攸,齐攸正夹了只蘸了醋的包子,停在那里。 荀卿染捂脸,赶忙站起来,要给齐攸换掉酱碟。 “四爷以前不吃醋,可有了四奶奶,这以后,或许就大大地吃起醋来了那。”容氏身后一个体面的老嬷嬷笑着道。 “不错,不错。”容氏早忍俊不禁,放下筷子大笑起来。 饶是齐攸再镇定,这个时候也有些脸红,夹着那只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荀卿染忙另调了碗酱碟,这次没加醋。 齐攸和荀卿染两人红了脸,容氏却格外高兴。 “少年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吃食上还好说,一起吃几次饭,就记住了。各自的脾气秉性,却要时间长了才知道。染丫头,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荀卿染低头,如果不献这个殷勤就好了。她也曾打听齐攸的喜好,不过所得甚少,齐婉丽,容云暖,还有齐攸,都从没透露过齐攸不吃醋。 饭毕,荀卿染陪着容氏退到西次间歇息。 “有你们俩陪着,我多吃了半碗粥。”容氏心情极好。 荀卿染腹诽,是看新婚小夫妻脸红的样子看的很爽吧。 “老太太的厨子手艺好,这早饭最显厨子的本事了。 那御田胭脂……” “嘘。”容氏伸手阻止荀卿染。 第七十六章 未谙姑食性 (二) “莫要提这个,小心老四和你动气。”容氏压低声音道,还用手指了指外面。 荀卿染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容氏,急于要听下文。 容氏却往后靠了靠,不再说了。 俗话说老小孩小小孩,经过几次接触,荀卿染也算是对容氏的脾气有些了解。 “老太太,是不是有些倦了,要不您歪一会,我给您锤锤腿。”荀卿染笑着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容氏身后,让她能歪的更舒服些。 容氏并未阻止。 荀卿染就轻轻替容氏捶起腿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容氏的脸色,见容氏脸上颇为受用,才低声问道:“老太太话只说一半,我的心跟猫爪子抓的一样。我刚进门,什么都不知道,就指望着老太太指点我啊。老太太,您发发慈悲,教教我,为什么一提起那两个字,四爷要生气?” 容氏低头瞧着荀卿染,噗嗤笑了。 “看你乖巧,我就跟你说了吧。” “唉。”荀卿染更加卖力地给容氏捶腿。 “老四啊,当初他娘生下他,着实不容易,大病了一场,没精力照看他。我那时候身体还硬朗,就让人把他抱到我身边,亲自带着他。” 荀卿染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齐攸在容氏跟前与在别人跟前不同,原来有这个缘故。 宁远居和宜年居离的这样近,也是因为这个吧,这祖孙两人感情真好。 “染丫头,你和我说实话,老四的模样,你觉得如何?”容氏笑眯眯打量着荀卿染。 怎么话题又转到这上面来了。 荀卿染微微低头,这要她怎么回答?如果面前的是亲娘或者闺中密友,她一定毫不犹豫:帅呆了,姑娘我赚到了。可面前的是齐攸的祖母,这话就得斟酌了。若说不好或者一般,明显不符合事实。而且看容氏的样子,很以齐攸为傲,肯定会不满意。可若说的太好了,那会不会被认为是花痴。 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更具表现力。 荀卿染低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容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不是我自夸,这孩子的模样,满京城都是数的上的。小五也是个齐全孩子,却还没老四小时候可人爱。画上的金童啊,善财童子啊,都不如他。因为生的艰难,我只怕他长不大。就按照原来老家的习俗,索性给他按女孩子的打扮,另外取了个乳名。外面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个 小闺女。说起来可笑,有一次我带他去赴宴,还有不知道内情的,拉了自家的小子来,要和我结娃娃亲,却是要他去做媳妇。” 容氏说到这,又笑了一阵。 “因为那颗朱砂痣,攸儿小时候的乳名,就叫做胭脂。” 荀卿染睁大眼睛,抬手捂住嘴。 “他那时可爱的紧。”容氏似乎在回味往事。“只是后来懂事了,听人玩笑,就别扭起来,不肯再穿女孩的衣服,也不肯再要这乳名。那些小伙伴要是叫他胭脂,他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揍。现在常和他来往的那些,大都是小时候被他揍服了的。就是长辈们叫他乳名,他也不理人,还和我闹起了别扭。我只好下了令,再不准人叫那乳名了,也不准再提。这件事,府里年纪大些的都知道。” 容氏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他后来不去读书,反下工夫学了枪棒,考武状元,轻易不肯言笑,不知是不是和小时候的往事有关了?” 肯定不仅仅是有关,估计还是主要原因。 府里年纪大些的都知道,那么齐二夫人和宋嬷嬷肯定是知道的。可这两人方才都不曾提点她。若不是她察言观色,察觉到这两人微微的情绪波动,因此存了心,故意私下和容氏提及胭脂来,要看容氏的反应,而是任着佟婉儿叫胭脂这个名字,那么…… “……你别因为他总板着脸就吓坏了。他是个极好的孩子,这不,才没两天,也没人教他,他就已经知道心疼媳妇了……” 容氏最后还是不忘打趣荀卿染。 荀卿染和齐攸在回宁远居的路上,荀卿染再看齐攸,脑海中就浮现出阁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听到胭脂两字,就皱起眉头,挥舞小拳头,见人就揍的情形,便有些忍不住笑意。结果被齐攸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才强行忍住了。 因为方才容氏嘱咐,郑姨妈客居在此,不比其他亲戚,要两人去看郑姨妈。荀卿染回到宁远居,便叫了桔梗麦芽,伺候她换衣服。想了想,又换进宋嬷嬷来。 宋嬷嬷表情不卑不亢,安安静静地垂手而立。 荀卿染暗自点头,看宋嬷嬷这两天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很称职的管家……如果不考虑到对女主人的忠心的话。 “我想问问嬷嬷,佟嬷嬷的女儿进来当差。嬷嬷看她可有什么不妥?”荀卿染故意模糊地问。 宋嬷嬷迟疑了一下,才道,“方才就想对奶奶说,佟家的女孩刚进来,别的还好,只是这名 字,却不大妥当。” “哦?”荀卿染示意宋嬷嬷说下去。 “奴才想,她那个小名,是叫不得了,还是改了的好。免得……犯了四爷的忌讳。” “四爷的忌讳?我却不知,嬷嬷可否给我仔细说一说?” “不怕奶奶怪罪,这却不是奴才能说的。不过,这事也不是秘密,奶奶或是问太太、老太太,或是直接问四爷都可。” 说话行事都是滴水不漏,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就好了,荀卿染暗暗道。 “嬷嬷是四爷跟前的老人儿,我,也是敬着嬷嬷的。以后大家在一起,还希望嬷嬷莫要和我生分,四爷的喜好忌讳,我知道的很少,请嬷嬷不要诸多顾忌,多提醒我,嬷嬷也不希望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奴才不敢,方才奶奶就去了太太那,奴才因此没来得及说。” “恩,这件事就交给嬷嬷,另外给她改个名字。” “这,奴才不是僭越了?” “嬷嬷打理这个院子,一个丫头的名字,有何不可?” 宋嬷嬷没有就退下,而是略作思索,“那便叫她香秀吧,奶奶看如何?” 宋嬷嬷不肯自专,这样当着荀卿染的面定下来,也便是得了荀卿染的首肯。 “不错,就这样吧。嘱咐她,原来的大名小名,都莫再提起了。” 郑姨妈的香萝院在齐府西北角,从花园斜穿过去,再走过一段夹道,就到了。 郑姨妈知道齐攸和荀卿染要来,早带了人等在院门口。迎了两人到上房,这才正式见礼。荀卿染依然送了几样针线活计做表礼。郑姨妈则是拿出一对龙凤环佩给荀卿染做见面礼。 齐攸只陪着说了两句话,便和郑元朔去了前面书房。 “……不用改称呼,咱们却又更近了一层。”郑姨妈笑着道。 因没见郑姝儿,荀卿染少不得问了问。 “昨天做针线做的晚了,今早她就有些不自在,懒懒的。这丫头,被我娇惯坏了。”说着便让人去叫郑姝儿。 荀卿染拦道,“姨妈不必如此,都是自家人。姝儿妹妹年纪小,娇弱些,以后有得是相见的时候,不在这一时。” 郑姨妈依旧派了人出去,一会工夫,郑姝儿便挑了帘子进来。 郑姝儿一进来,就依到郑姨妈身边。她今天穿着一套月白的衣裙,头上只插了两 三只素钗。多日不见,她面貌并无变化,只是神色倦倦地,全没有了第一次到荀家时的活泼。 “快去见过你卿染姐姐,哦,如今要改叫表嫂了。”郑姨妈笑道推了推郑姝儿。 郑姝儿只扫了荀卿染一眼,依言向荀卿染福了一福,口里称了声,“表嫂。” 荀卿染赶忙站起来。 郑姝儿却不等她扶,就站直了身子,自去郑姨妈身边坐了。 郑姨妈摸着郑姝儿的头发,“她这些天,身子总不大舒服,精神差些,也懒怠梳妆。” 荀卿染自是顺着郑姨妈的话头,便又问起郑好儿。 “好儿妹妹那可有消息?”荀卿染问。 在她过门前几天,郑好儿和荀淑兰便都被送进宫里,参选女官。 “一直让人打探着,还没准信。” “姨妈也无需担心,以好儿妹妹的品貌,肯定没问题。” “但愿如此吧。好儿品貌也就平常。”郑姨妈自谦,“只是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些,因此着人疼。”说到这,却是替自家女儿骄傲了。 郑姨妈似乎并不为女儿担心,荀卿染能够理解,毕竟郑好儿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女孩,而且宫里有贤妃娘娘照应,是不用太担心的。 郑姝儿坐了一会,就说头疼。 郑姨妈便让她回自己屋去,好生歇着。 “……一家女百家求,攸儿是有福气的。姝儿这孩子,是个真性子。小孩子家,有些不懂事。我们心里,待你与过去没有两样,又结了一层亲,只有比过去更亲的。” 待郑姝儿出去,郑姨妈亲切地拉着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笑笑,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郑姨妈送出来,拉着荀卿染的手嘱咐,“没事常来逛逛,咱们说说话。” 荀卿染自然答应着,又请郑姨妈到宁远居做客。 “姨妈就当是带着妹妹逛园子,走累了,就到我那歇着。” 两人说笑着出了屋子。 “让人去前面找四爷。”郑姨妈吩咐小丫头。 那丫头答应一声,却没动地方。郑姨妈正要呵斥,荀卿染顺着小丫头的视线望去,不由得一怔。 齐攸正站在垂花门旁,侧身对着荀卿染,他面前那个月白色的人影,却是郑姝儿。 第七十七章 回门 三日回门,荀卿染早早地穿戴好,到祈年居见齐二夫人,又一起到宜年居辞别了容氏,这才出发往荀府中来。 荀大奶奶带着丫头仆妇在二门迎接,亲热地上前来扶了荀卿染下车,上上下下打量着荀卿染。 荀卿染今天穿了件镂金百蝶穿花的大红妆花通袖长袍,朱红色撒花洋绉宫裙,戴的是整套的赤金嵌红宝石头面。 齐二奶奶眼睛在荀卿染的头面上打了个转,脸上笑容更多了些,亲热地拉了荀卿染的手。 “妹妹在家时就是不凡,嫁做人妇,更加标志了不说,这通身都添了诰命夫人的气派。” 荀卿染笑笑,“大嫂的气色也很不错。” 众人到了思安院上房,先是拜见荀大老爷和方氏,又和荀家大爷、荀君晖两个相互厮见过了,才按长幼次序坐下。 荀大奶奶做为媳妇,却不能坐,只带着人在地下,不断地献茶献果。 荀家大爷便拉了齐攸,谈些京城新闻,朝廷琐事。 方氏则把目光转到荀卿染身上。 荀卿染坐在那,感觉方氏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划拉了几个来回。 “你嫁过去这些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教导忘了。首先是要勤俭,你这套头面是哪里来的?” “是老太太赏的,让我带回来,给太太看看,也让太太欢喜欢喜。” 才做了几天媳妇,太婆婆就给了这样昂贵的首饰,这说明对媳妇很满意,媳妇的娘家人也该觉得高兴和放心才是。 不过方氏似乎并不高兴。 “莫以为老太太纵容你,你就无法无天起来。在家里时的那些好习惯不能改,每天则女诫都背诵上几遍。不是我多事要说你,实在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最容易被表面工夫糊弄了去。你婆婆更是个慈善柔软的性子,必要看我的面子,不好说你,攸儿外面事情多,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少不得要多说你几句,莫要恃宠生娇,忘了本分。” 方氏看着荀卿染,越说越顺嘴,就拿出过去训斥荀卿染的声调派头来。 荀卿染忙站起来,低着头听着。 当着众人的面,还在姑爷面前,训斥出嫁的姑娘。真的是很让人没脸的事。 “姨妈过虑了。”齐攸清朗的声音道。 佟家的跟着荀卿染回门,等陪着荀卿染到了思安院,便和荀卿染告假。荀卿染知道,她以前 在荀府当差,必有些旧相识,想去见见也是人之常情,就允了她。荀卿染知道,只怕方氏还要找佟家的问话。但是荀卿染并不担心佟家的会在方氏面前胡说八道,就是那嫁妆的事,可也是佟家的自己拿出来,换了好处的。荀卿染相信,佟家的绝不会在方氏面前自揭其短。 佟家的一从思安院出来,就被一群媳妇婆子围住巴结。这里也有往日交好的,也有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一众说说笑笑,就到花园旁一个小屋子里。那里早摆了整整一桌子酒菜,佟家的被请到上座,一群人吃了开来。 “……佟家嫂子,你可算发达了。一去,就做了管家娘子不说,侄女更是一天活没做,就升了一等丫头。我刚才打听了,三姑娘身边原来的几个丫头,只有桔梗是一等,连麦芽都只升了二等。嫂子好手段,这样得三姑娘看中。” 佟家的脸喝的红扑扑地,被众人奉承的极为受用,偏还谦虚道:“呵呵呵,运气好些罢了。” “佟家嫂子可别这么说,这可并不只是运气,还是嫂子你有眼光。您也没在三姑娘跟前伺候过,和咱们一样,都是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可嫂子就看准了,千方百计求了去。咱们一辈子都赶不上婶子一指头,是咱们笨,也认了。可笑的是,还有的人,自己以为比猴子都精,结果偏西瓜不要拣芝麻。如今落得不上不下,可现在咱们眼里。”几个媳妇婆子都闷笑。 “你们说的是谁啊?”佟家的明知故问。 “还有谁,金家的呗。她女儿红绡原本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和那桔梗是一样的。偏在三姑娘议亲的时候,巴巴的求到太太那,还不是看中了大爷无子。果真如意做了姨娘也罢。结果先挨了一顿要命的板子。还是金家的跪在老太太跟前求了,才给大爷做了通房。大爷那是得了彩鸾,红绡一个身子打坏了的人,能多得大爷欢心?” “不是说她在大爷跟前还得脸吗?” “那是一开始。”又一个媳妇笑道,“谁知道,大奶奶突然贤惠起来,买了个女人进来,也给大爷收了房。那女人娇娇弱弱,一下子就迷了大爷的魂。大爷因此和大奶奶也和好了。彩鸾是大奶奶的亲信,大爷宠不宠,于她都没什么。可红梢就惨了,大爷不碰她,大奶奶也不待见她,就靠着金家的那张脸,还没被人踩死罢了。那金家的为了这个事,急的直上火。” “也是,爷们不碰她,她没孩子,一辈子还是个通房丫头,以后老了,更比那粗使的丫头还没脸面。” 佟家的 津津有味地听着,越听越喜。 又有媳妇奉承道:“她从前是何等风光,从不把婶子你放在眼里。如今,却是婶子你在天上,她在地下了。三姑爷年纪比咱家大爷轻,官职比咱家大爷高。以后婶子一家,便是内外大管事。婉儿妹妹身段样貌,以后还不知有什么样的福气。” “我当家的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金家的吃了我不少孝敬,事情半点都没办成。”佟家的夹了一筷子肥腻的肘子放进嘴里。 “嫂子也太软弱了些。金家的现在早没了过去的威风,嫂子你有三姑娘、三姑爷撑腰,嫂子还怕什么。若是我,定要出口气,让她把吃下去的,给我吐出来。” “对,对,对。” 众人一连声的应和。 佟家的吃了些酒,又被捧的飘飘然,就想在这些人面前显弄本事。这群媳妇婆子里有几个本和金嬷嬷有嫌隙,看她倒霉,正要找机会落井下石,换了自己上去,也有的爱看热闹。这么说着,真的便走出来,去找金嬷嬷。 “她……卿染还好。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她。” 思安院上房内,齐攸继续说道。 荀卿染有些吃惊地扭头看齐攸。 这几天在人前,齐攸是青给她面子,不过也只是默默配合,主动开口维护她,却还是第一次。 方氏没想到齐攸开口回护荀卿染,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她已经是人家的媳妇,自有齐家的人教导她,在姑爷面前,你便省省吧。”荀家大爷也停下话头,对方氏道。 “哈哈,没想到四表弟是这样护着媳妇的人。三妹妹有福了!”荀家大爷在旁笑道。 方氏脸色阴沉,她不过是教导荀卿染几句,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都为荀卿染说话。以前她要教训庶女,比这严厉的多,也没人出来阻拦过。现在这样,不过是因为荀卿染嫁了户好人家,而这户人家还是她的姻亲。说起来,荀卿染能得到这份姻缘,还不全靠她。如果没有她,荀卿染如何能得到齐家老太君的青睐,如何能嫁入安国公府。 荀卿染坐回到椅子上,向齐攸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下正被方氏看见。 不过几天没见,荀卿染似乎又长高了,一张脸白里透红,再也没有过去那木呆呆的样子,眼波流转,灿若星子。 荀卿染和齐攸竟然这样恩爱,荀卿染的日子竟 然过的这样好! 方氏觉得胸口发闷,恨不得扑过去,抓瞎荀卿染的眼睛。 “太太,您换这个茶喝。这是我娘家昨天送来的……” 荀大奶奶看方氏脸色有些不好看,赶忙另外端了茶送过去。 “谁要喝这个茶?”方氏正找有气无处撇,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拍,一挥手就打落了茶碗。 荀大奶奶唉哟一声,后退了两步,抱着手,看来是被烫伤了。 堂上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方氏会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失态。 方氏打落茶碗,立即后悔了。不过还是放不下架子,僵坐在那里,等着荀大奶奶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太太不喜媳妇,背后怎样教训都好。怎地在小姑和姑爷面前,这样扫媳妇的面子,大爷脸上也不好看。” 荀大奶奶显然不懂方氏的心。 “大奶奶莫错怪了太太。委实是这茶太烫了,太太没接住,才摔了茶杯,连累大奶奶受了伤。奴才这就去查问,看谁这样疏忽,定要狠狠处置一番,给大奶奶出气。”常嬷嬷从方氏身后走出来说道。 方氏也就笑着招呼荀大奶奶,“可不是,咱满做主子的一心慈,下面人就怠懒起来。给我看看,可伤着了。”又吩咐人,“还不快把这收拾干净。” “是媳妇的错,媳妇自己收拾,只要太太别生媳妇的气。”荀大奶奶要去拾那碎片。 “婢子替奶奶拣吧。”有人走过来,要替荀大奶奶拣碎片,却脚下一滑,正摔在碎瓷片上。 荀家大爷霍地从座位上站起。 荀卿染这时也瞧清了那人的脸宠,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七十八章 回门(二) “白莲,快起来,让丫头们拣,仔细划伤了你的手。”荀大奶奶竟亲自拉起了那个人。 荀家大爷这才重新坐到椅子上,不过眼睛时刻不离白莲,模样十足的关切。 “婢子失礼了。”白莲被荀大奶奶拉起来,盈盈地拜道。 这个白莲,赫然正是那天求着荀卿染买下她的那个缠足的丫头! 今天的白莲,又与那天的不同。虽然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精心修饰的一张脸,配上一身的金银珠玉,绫罗绸缎,更加妩媚妖娆。 这丫头怎么跟了荀家大奶奶,而且还上了头。看这样子,已经被荀家大爷收用了? 还有荀家大奶奶是什么意思?方才白莲虽然走路摇摇摆摆,不过却颇为稳当,怎么走到荀大奶奶身边就摔倒了,还正摔在瓷片子上。 “这地下湿滑,不是你的错。”荀大奶奶扶了白莲起来,温和地安慰道。 “还不去请了太医来,给你们奶奶看病。”荀家大爷吩咐一个小丫头。 荀家大奶奶伤了有一会了,现在才想起来请太医,荀家大爷果然反应慢半拍啊。 荀卿染往旁边瞟了一眼,齐攸正低头研究手中的茶杯。 荀卿染忙给荀君晖使了个颜色。 “老爷,您不是刚得了一副字,不如请姐夫过去一起赏鉴赏鉴。”荀君晖站起来向荀大老爷道。 荀大老爷脸上正有些过不去,在姑爷面前又不太好发作,巴不得这一声,就站起身,带着齐攸和荀君晖往前面去。 荀卿染也趁势站起来,说想去花园散一散。 荀大老爷自然应了。 荀卿染带着桔梗、麦芽几个,先顺路去水畔居看了看。 水畔居如今十分清静。荀淑兰进宫,不能带伺候的人。她那屋里几个丫头,正在许嬷嬷指挥下,拿了衣服被褥等出来晾晒。见荀卿染来了,都停下来行礼。荀卿染随便走了走,和许嬷嬷聊了几句。不觉暗自羡慕荀淑兰有福气,许嬷嬷待人接物自是没话说,御下也很有手段。只看平时心高气傲的水仙,也乖乖听话,就能知道了。有亲娘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荀卿染感叹。 从水畔居出来,荀卿染又去了花园,估计着思安院那边应该理清楚了,也是该摆饭的时候,才转回来。 刚出花园门口,就听旁边小跨院内一片人声嘈杂。跨院的门大敞着,荀卿染扭头看去,就风 跨院中央空地上,一群媳妇婆子正撕扯在一起。 人群中间,那两个撕扯的最为投入的,荀卿染都认识。一个是金嬷嬷,另一个是佟家的。 这两人似乎有着深仇大恨。一个恨不得连着头皮扯掉另一个的头发,另一个伸出尖尖的指甲,狠狠地去抠另一个的眼睛。两人四条胳膊、四条腿车轮般挥舞转动,甚是壮观。旁边那些媳妇婆子,有的卷了袖子助拳,有的则站的稍远些,只是呼喊助威,并不上前,还有几个也在捉对撕打。泼妇打架,自然毫无章法,只有种种不堪入目之丑态。 “你得意个什么劲,谁不知道你,吃什么都没够,做什么都不行,就靠舔上头的屁股,才能捞个差事,就这样霸道起来。你们两口子是个什么阿物,以为靠你丫头那几两肉,就能登了天。她有没有本事爬上爷们的床,还不知道那。” “……把老娘的东西都给老娘吐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你敢跟老娘赖账,呸,你还以为还是从前那。你那宝贝丫头,臭不要脸地爬了大爷的床,还是求了太太,才做了通房丫头。被打的一身烂肉,大爷碰都不碰她,你还当你是大爷的丈母娘,跟老娘这放刁。老娘哪里看得上你。” 两下本已经不可开交,不知谁又通知了红梢。红梢疾步走来,正听见佟家的最后几句话,不由得又羞又气,也顾不得体面,奔过去抓了佟家的头发撕打。 佟家的打了半天,酒已经醒了一半。又见了红梢,毕竟是荀家大爷屋里的人,佟家的就有些顾忌,不敢十分还手。 红梢可不管这些,和金嬷嬷两个将佟家的扯到回廊上打。 “我是太太给三姑娘和三姑父的人,你打了我,我不和你干休。” 荀卿染虽在远处,这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恼怒。本来还指望着佟家的能和那宋嬷嬷斗斗法,可她这个样子,怎么是宋嬷嬷的对手。 荀卿染正要发作,跨院内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唉哟,红梢姐姐你怎么打我。”一人娇声叫道。 “唉哟天啊,红梢姑娘,白莲姑娘又没得罪你,平白地走过这里,你怎地就扑过来,把她给打坏了。”一个媳妇高声道。 白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回廊上,正被一个媳妇扶着,捂着脸哭道,“红梢姐姐,我知道你恨我。以为大爷不去找你,都是我的缘故。可红梢姐姐你想想,我不过也是个奴才,哪里做得大爷的主。姐姐你恨我,就多打我几下出气,我不告 诉人,只求姐姐饶了我。” “红梢姑娘,你嫉恨白莲姑娘得大爷的宠。大爷不待见你,你拿白莲姑娘出气。只是白莲姑娘如今是大爷心上的人,被你打了,我却交代不了,少不得请姑娘和我去大爷跟前分辨分辨。”又一个媳妇道。 “你,你个贱货臭美什么,看你能蹦达几天。大爷、大奶奶不过是借你的肚子,等你生了孩子,你也就到头了。我再怎样,总通安安稳稳地活着。” 白莲闻言似乎一怔,哭的越发大声,“红梢姐姐,你打我,我不怨你。你竟敢这么说大爷和大奶奶,我可不能替你瞒着。” “金家的,红梢姑娘,你们不顾太太、三姑娘和三姑爷的体面,先打了佟家的,又吃醋打了白莲,还把大奶奶说成是那样的人。我们这听到的人,如果不去告诉,可都有了不是……” 这媳妇说着话,就要和白莲一起往外走。 荀卿染暗自皱眉,佟家的怎么会平白和金嬷嬷打在一处,偏红梢就来了,偏白莲也来了,还被打了。这媳妇说话扯到她和齐攸身上是怎么回事? 荀家大爷妻妾争锋,利用了佟家的,而且还利用了她和齐攸。 荀卿染暗怒,吩咐一声,“麦芽,交给你。” 麦芽早已火冒三丈,听了荀卿染的吩咐,疾步走到跨院门口,指着里面的人。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停住!我们四奶奶有话说。” 麦芽的出现,出乎意料,里面众人有眼尖的,看见了荀卿染,一时都停在那里。 “我不管你们是谁的大老婆,小老婆,小小老婆。你们要打要闹,只关在屋子里,凭你们闹上天去,自然有你们的主子收拾。我们四爷和四奶奶是贵客,你们肚子里揣着什么鬼怪肚肠,就敢攀扯我们四爷和四奶奶,你们哪来的这样大的胆子,是受了谁的指使不成,一个个仔细了你们的皮。”麦芽指着这些媳妇婆子一通训斥。 这些媳妇婆子被训的抬不起头。 “……麦芽姑娘,您误会了,我们不过是闹着玩,并没有事,也没人说三姑娘和三姑爷。”金嬷嬷第一个反应过来,陪笑对麦芽道。又问周围的人,“我说的对不对,是没有事吧,佟家的,白莲姑娘。” 这金嬷嬷打的好主意,想借荀卿染的势为她自己和红梢解围。 只是麦芽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少说这样便宜的话。你们不是齐家的奴才,四爷和四 奶奶也懒得管你们,不过这里可待不得了,我们四爷和四奶奶这就走,随你们闹腾去。”麦芽说着就要转回荀卿染身边。 佟家的方才吃了亏,现在麦芽这样威风,她也恢复了气势,一溜小跑跟在麦芽身后。 麦芽却回身拦住她。 “佟家的,你跟着我做什么?太太让你伺候四爷和四奶奶,你一点不能为四爷四奶奶分忧,反而和这些人扯在一起,连累四爷和四奶奶,这可是太太教给你的?如今太太身子不好,奶奶让你留下来伺候,也多和太太学学规矩。” 荀卿染赞许地对麦芽点点头,招呼她回来,就打算回思安院。一转身,正对上齐攸。 不知什么时候,齐攸和荀君晖走了来,也不知两人站了多久,那些人的话听去了多少。 荀卿染顿时觉得脸上发烧。 “姐夫,这都不关姐姐的事。那佟家的,姐姐也使唤不得。她是太太给姐姐的。当初出门,连姐姐的嫁妆,还有陪嫁丫头的卖身契都是佟家的拿着。姐姐……” 荀君晖开口向齐攸解释。 “君晖,别说了。”荀卿染制止弟弟。 “很好。”齐攸道。 却不知他赞的是什么。 “你这丫头说话如此爽利,是跟谁学的?” 齐攸似乎并不需要答案,“你去和太太告辞,我去见岳父。” 荀卿染忙让荀君晖陪着齐攸,她则往思安院这边来。 荀卿染刚走到上房门口,就有一个粗布衣裳的婆子擦着荀卿染身边,径直闯到方氏屋里。 “太太,太太给奴才做主啊,出了人命了!” 第七十九章 回门(三) 荀卿染一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方氏管家,因其本身并不端方,所以下面总有些不可言说之画。但是方氏同时也很严厉,像方才这人一样,不分尊卑,抢入方氏正房的,这样没有规矩的,却极少见。 是因为出了人命,所以慌成那个样子?这么会工夫,是哪里出了人命?该不是方才相互纠缠的那些人里,哪个出了意外?应该不会啊。 荀卿染心下存疑,因此便停在门口,既不进去,也没走开。 “太太,求你给奴才做主,奴才的闺女死的好惨啊,求太太给奴才做主。”里面那婆子兀自哭诉道。 荀卿染皱了皱眉。 桔梗已经在她耳边道:“奶奶,那是喜鹊的娘。” “哦?!”荀卿染一惊。 屋内,方氏斜倚在榻上,刚由常嬷嬷服侍着吃了药,正闭着眼休息。 常嬷嬷便对喜鹊的娘道:“胡说八道什么?不是和你说,喜鹊跟着大奶奶陪嫁去了杨家。那是幸福的地方,喜鹊又是太太给的,不知日子多好过。杨家规矩大,不让你见也就罢了,你来这里胡说什么?太太身子不舒坦,还不退出去。” “慢着,让她说说是怎么回事。”方氏却从榻上起来,拦住常嬷嬷。 “太太,奴才几次去杨家,要见喜鹊。那门上的第一次还肯通传,后来干脆就赶了奴才出来。奴才看他们鬼头鬼脑的,就犯了疑。托人求告,花了银子,最后还是个粗使的小丫头,看奴才可怜,跟奴才说不要再去找了。她不肯说缘故,奴才就跪下来央求她,许了好处,她才说,让奴才去城外乱葬岗,说喜鹊早被打死了,只是上面主子下了严令,不让说出去。奴才还不相信,也没办法,就去了那乱葬岗……喜鹊,喜鹊的尸首几乎烂了,都见了骨头,连个棺材都没有…… 喜鹊娘说到后来,几乎哭死过去。 怪不得急成那样,原来是这么回事。荀卿染在外听得心中一寒,记起荀淑芳回门时,便不曾带着喜鹊。喜鹊娘方才说尸首已经烂了,难道那个时候,喜鹊已经…… “太太,奴才一家子忠心服侍太太,太太让喜鹊陪嫁,是为她好,奴才也没话说。只是,这衙门要打死人还得有个罪名,怎么一个陪嫁大丫头,就这样悄没声就给打死了,也不说个缘由,连口棺材也不给,连太太都不知道。求太太给奴才做主啊。”里面喜鹊的娘又哭了起来。 “我说怎么那天回门就没看到喜鹊,难道那个 时候就……。她怎么敢,那几个丫头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 “咳咳咳咳……”常嬷嬷一眼看见门外的荀卿染,假咳了几声。 “喜鹊娘,你都说尸首是烂的,怎地就说是喜鹊?你也不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这样哭丧起来。不看你是服侍久了的老人儿,就先给你一顿板子。这样,你先下去,太太明天就派人去杨家,总要给你个交代。到时候交给你个活生生的喜鹊,你这哭的可就白瞎了。” 常嬷嬷一边劝说,一面就让人扶了喜鹊的娘出来。 “三姑奶奶什么时候来的,快请进来。”常嬷嬷到了门口,迎了荀卿染进去。 常嬷嬷一边吩咐人给荀卿染倒茶,一边给方氏使眼色。 方氏依旧沉着脸。 荀卿染心中暗笑,并不坐下,也不待方氏开口,便先说道:“四爷在前面等着,我来向太太辞行。” 方氏一愣,瞪着荀卿染。 “三姑奶奶说笑,这回门,哪有不吃饭就走的。”常嬷嬷陪笑道。 “自然是有缘故的,我却不好说。一会太太尽管问大奶奶……” 荀卿染还没说完,方氏就从榻上站起来,指着荀卿染,“你如今胆子大了,才出门几天,回来就敢给我脸色看了。以为当上了齐家四奶奶,我就奈何不得你了,能让你嫁出去,我就能让你……” 常嬷嬷赶忙劝阻方氏,又对荀卿染陪笑,“太太方才被下面奴才气糊涂了,不是冲着三姑奶奶。” “三妹妹千万别走。” 随着说话声,荀大奶奶急急忙忙地挑帘子进屋。 方氏也被常嬷嬷扶着在榻上坐下。 “……看着二夫人吧……齐家的体面。”常嬷嬷低声在方氏耳边劝慰。 荀大奶奶一进来,就冲荀卿染福了一福。 “我给三姑奶奶赔礼。下人们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得罪了三姑奶奶和三姑爷。我自然重重地罚她们。请三姑奶奶好歹给家里留些颜面。姑爷那里,你大哥已经过去请罪了。还请三姑奶奶别生气,看着我的面子吧,我再给三姑奶奶赔礼。”说着又福了一福。 看着你的颜面,谁知道这事里你是不是也掺合了一脚,奴才们得多大的胆子敢攀扯亲戚,荀卿染暗道,却也缓和了脸色。 她之所以要如此发作,并不是真的要闹僵。她只是要立威,荀家内宅现在越发的混乱不 堪,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捂着,偏挑在她和齐攸回门的时候闹起来,拉陪嫁的佟嬷嬷入局,说话里攀扯着她和齐攸。这分明是拿她作筏子,让她在齐家没脸。如果做这样事的人因此得了利,以后越发这样做起来,那还了得。 “大嫂这样说,不是明白人。那我就奉劝大嫂几句。大嫂看我不顺眼,要让我在四爷面前没脸,我是荀家的女儿,我忍了。可这样,荀家就有体面了,大嫂就能得了好处了?不仅攀扯我,还牵扯四爷进去,这又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四爷也得罪了你们?” “三妹妹冤枉我了,我……”荀大奶奶辩解。 “大嫂也不用辩,你是当家奶奶,出了事,我说你说谁。” 荀大奶奶拿眼溜着方氏,又对荀卿染陪笑。 荀卿染才不管这些,继续说道:“今天能拿我和四爷做筏子,能做局让我的陪嫁嬷嬷钻,明天就敢拿别人做筏子。越发没人管,以后是不是凡来个亲戚,你们都把这些烂事闹开来,拣那面软好说话的,就做个局装进去,显摆好手段?亲戚们还怎么往来,荀家的脸还要不要?” 这话半真半假,荀卿染当然是因为这些人攀扯她才闹,但也是为了荀家的体面。这种事必须禁止,凡参与的人都要敲打,让她们以后不敢再犯。不为别人,也为了荀君晖。荀家内里再乱,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是面子上的事,荀家的名声必须维持,至少要维持到荀君晖出仕娶妻后。方氏和荀大奶奶,如果能听她的劝告,彻底改了,那是她们自己的福气。 荀卿染一番话,义正严词,荀大奶奶的脸有些发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胡乱攀扯攸儿了?”方氏听出些门道,扭脸问荀大奶奶。 荀大奶奶脸色变了几变,犹豫了下才说:“是几个不知事的下人,趁着今天的喜事,喝过了头,就打闹起来……不该话里拉扯上三姑奶奶和三姑爷。” 荀大奶奶说的避重就轻,方氏觉得不是什么事,便扭头训斥荀卿染,“下人胡说,你就认真,还耍脾气,调唆攸儿……” 荀卿染不理方氏,只是对荀大奶奶挑挑眉。你要摘干净自己,说的不清不楚,却让我受罪,我这还能喘气说话那。 荀大奶奶抹了把头上的汗,陪笑着拦住方氏的话头。 “太太错怪三妹妹了。若她一人听见还好,偏三姑爷也听见了。三姑爷生了气,三妹妹没法子,才发作。不然,三姑爷脸上可过不去。齐家人知道了,也不好说 的。” 荀卿染垂下眼帘,心道,算你知机。 方氏沉吟了片刻,“不管怎样,总有你的不对。”这是说荀卿染。“还有你,家务事交给你管,便乱成这样。我打发了嬷嬷们帮你,你又揽权,推三阻四。”这说的是荀大奶奶。 荀卿染看了一眼荀大奶奶,莫非今天的事,都是荀大奶奶主谋? “把乱说的人都叫来,我要亲自问一问。”方氏吩咐荀大奶奶。 “太太,什么了不得的事,媳妇罚她们就是。您和三妹妹多说会话。”荀大奶奶陪笑,很不想方氏插手。 婆媳两人正僵持,门帘挑起,荀大老爷黑着脸走了进来。 屋内人都忙站起来。 “你们都是怎么管的内宅,平时乱七八糟也变罢了,偏在三丫头女婿回门的时候闹腾。现在倒急着要审问,平时做什么去了?我的话,把相关的人都锁起来,回头少不得我也要问问。” 荀大老爷又问荀大奶奶,“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摆饭?” 荀大奶奶赶忙应声,就要去传饭。 “让管事的去,你们太太身子不好,就你陪着你三妹妹吃。我同女婿在外面花厅吃。” 荀大老爷吩咐完,便转身去了花厅。方氏想要发作,却被常嬷嬷劝住。只有荀大奶奶喜气洋洋,一边吩咐人摆饭,一边请了荀卿染到梧桐院。 第八十章 喜讯 席间,荀大奶奶一直殷勤伺候,小心观察荀卿染的脸色。见荀卿染似乎消了气,才陪笑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还央求三妹妹一件事,回去后,好歹遮掩着些。” 荀卿染瞟了荀大奶奶一眼,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还任由下面的人闹成这个样子。 “大嫂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后做事就该谨慎些。不为别人,也为三个姐儿的将来想想。”荀卿染道。 “自然,自然,姑奶奶是明白人,以前家里哪有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荀大奶奶苦笑了一下,却不将话说完,而是留了个尾巴。 “太太年纪大了,又因为旧病总是发作的关系,现在越发……不用我说,姑奶奶想想方才太太对姑奶奶如何,姑奶奶还是贵客那。我做媳妇的,不好说什么。姑奶奶得空,不妨在老爷跟前说说,找个好点的太医,给太太医治、休养休养才好。”荀大奶奶又陪笑道。 “二弟现在读书,一切都是太太照应着,我也不好插手……我陪嫁有处小院子,就在城北,离鹿山书院不远,家俱摆设都是齐备的。二弟和人同租了一个院子,总不大方便,索性给了二弟,以后也是一处恒产。”见荀卿染一直没有表态,荀大奶奶又道。 荀卿染微笑不语。和荀大老爷说说,陪嫁小院?荀大奶奶打的好响亮的算盘。 荀卿染出来更衣,桔梗上前来服侍。 “奶奶,那佟家的跪在外面央求,还想跟着奶奶回齐家。” 荀卿染不由皱眉。佟家的,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这么容易被人利用,还连累主子。带她回去,如果做出什么事来,人家一说她是荀卿染的陪嫁嬷嬷,荀卿染想想就郁闷。今天趁此机会留她在荀家,免得以后操心。 不过,荀卿染又想到方氏的脾气和性格。 “你去和她说,今天回门,人多眼杂。今天她做的事,咱们不说,别人未必就不说。她今天跟了我回去,这以后管事嬷嬷的威风可就立不起来了。你让她留下来,如此如此。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为难她,明天就送了她一家回来。” 桔梗答应着出去,一会回来,说佟家的应下了。 荀卿染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方氏是否会上当,齐二夫人会不会买帐。不管怎样,她都没损失。 等荀卿染再回到梧桐院上房,荀大奶奶正和人说话,见了荀卿染,忙道:“姑奶奶,是谁腿这样快,安国公府派了人来 ,已经到了思安院,难不成是来接姑奶奶和姑爷的?” 荀卿染摇摇头,“大嫂可问清楚了,就着急起来?没有我和四爷的话,谁敢回去嚼舌?” 荀家发生的事,就在荀家解决,怎么可能闹到齐家去。 荀大奶奶这才略放下心来,便同着荀卿染一起到思安院来。 思安院上房,方氏坐在榻上,满脸的笑意。 旁边一个小杌子上,坐着个白白胖胖的媳妇,正是安国公府齐二夫人跟前的方守财家的。 方守财家的见荀卿染进来,忙从杌子上站起来,屈膝福了一福。 “奴才见过荀大奶奶,见过四奶奶。” 方氏心情极好,似乎把不愉快都忘记了,看着荀卿染和荀大奶奶也顺眼了很多,让她们在旁边坐下。 “你接着说。”方氏又吩咐方守财家的。 “……宫里才传出来的消息,好儿姑娘和四姑娘,都已经被留了牌子。” 这话一出口,方氏自然是喜上眉梢,荀大奶奶也颇有些激动。 “说是两位姑娘都很得太后的喜欢,如今留了牌子,太后留着她们在慈宁宫住下了,只等指了人家,才让回家发嫁……这愈发的好了,太后的脾气,两位姑娘从慈宁宫回来时,只怕半幅嫁妆就有了,越发有了体面。”方守财家的笑着道。 方氏听的洋洋得意,忙打发了丫头去花厅,把消息告诉荀大老爷。 常嬷嬷端上两个荷包来,给方守财家的。 方守财家的推让着,不肯接。最后还看了看荀卿染。 “你辛苦了,太太赏你,就拿着吧。”荀卿染笑道。 方守财家的这才笑呵呵收了荷包。 送信的丫头回来,又向方氏禀报道:“婢子把四姑娘的事回了老爷,老爷说知道了……大姑爷来了,正和老爷说话,打发了个管家媳妇来给太太请安。” 杨庭俊来了?这个出乎方氏的意料。 “让她进来吧,我正有事要问她。”方氏吩咐道。 小丫头出去,领了个媳妇进来。 这媳妇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干干瘦瘦的一张脸,一身青莲色潞绸衣裙,看起来颇为利落,后面还跟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奴才给夫人请安。”这媳妇进来,先拿眼迅速地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向方氏下拜。 “起来吧,大姑爷怎么有空来这里。”方氏在座上说道。 那媳妇站起身。 “回夫人,姑父最近忙着差事,今天刚得闲,就想着来拜见老爷和夫人。奴才也替我们奶奶给太太请安。还有一件事,要请太太成全。” “哦?”方氏一怔。 “当日我们奶奶嫁过去,身边带了几个丫头。我们爷以为是陪嫁过去的,今天才知道,这几个丫头的卖身契,竟没带过去,还在夫人您的手里。” “是你们奶奶说的?”方氏皱眉问道。 “奶奶哪里管这些小事。奴才替奶奶管着内宅,查看花名册,才知道奶奶这几个丫头,竟是没卖身契的。” 媳妇说这话,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奴才跟着我们爷这些年,事情也见的多了,知道这京城里,多的是精穷的小官,为撑面子,什么事都做的出。只是,我们爷是通情达理的,夫人只说手头紧,给不起陪嫁的丫头,就让奶奶光身过去,我们爷也不会说什么。现在这样,可有些不好看。” 那媳妇不等方氏说话,从身后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个锦盒。 “那几个丫头,都在杨家伺候了些日子,我们爷体恤她们,怎好让她们再回原来的地方,我们爷说了,太太必然艰难,这一匣子金珠,便做了那几个丫头的身价,请太太把几个丫头的卖身契赐还了吧。也成全了亲戚的情份。” 这媳妇话说的和软,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 荀卿染低下头,不去看方氏的脸色。 她不肯打老鼠伤了玉瓶,顾及荀家的颜面,肯费力将嫁妆悄没声地弄回到手里,可别人未必也肯。瞧,荀淑芳是怎么做的,像今天这样,由姑爷拿着一匣子钱过来。你只给陪嫁丫头,却扣着卖身契,什么意思,缺钱啊,陪不起就别陪啊。好,我另外给你钱,买下这几个丫头。 这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在打方氏的脸。不过方氏用尽手段拿捏出嫁女,如今自取其辱,也怨不得谁。 荀淑芳陪嫁丫头卖身契的事,杨家不是早该知道了吗,怎么等到现在,偏在今天揭开? 荀卿染瞟了一眼荀大奶奶,荀大奶奶脸上也有恼怒的神色。 方守财家的早就坐不住,她知道这样的场合应该回避。 荀卿染向荀大奶奶点了点头,就招手叫了方守财家的过来,轻声道:“我有些不舒服,嬷嬷陪我出去走走。” 方守财家 的巴不得这一声,扶着荀卿染,悄悄地退到门外。 屋内,方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姑爷误会了,当初是因为我们大姑奶奶心慈,有些约束不住下人。太太担心她被下人辖制,因此这卖身契便暂时留着。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交给大奶奶的。”常嬷嬷在一边陪笑道。 那媳妇并不吃这一套,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个什么缘由,辖制不辖制的,我们爷也不打算追究。指望太太看着两家是姻亲,收了这匣子金珠,把卖身契赏给奴才带回去,我们爷就感激不尽,一会我们爷再来给夫人磕头。” 方氏脸上变颜变色,被一个下人拿捏着,她十分恼怒。可是如果她不拿出卖身契来,杨庭俊真的亲自来要,她只会更加没脸。 总算她对着外人还有几分理智,忙吩咐常嬷嬷,飞快地拿了几个丫头的卖身契回来。 方氏拿着四张卖身契,却不交给那媳妇。 “你既是管内宅的,我也有句话问。共陪过去四个丫头,其中有个叫喜鹊的,犯了多大的过错,怎么就给打死了,也不通知一声。”方氏想到喜鹊,打算扳回一城。 那媳妇见方氏提起喜鹊,丝毫不见慌张。 “太太还是不问的好。” “喜鹊是我家出去的,好歹是一条人命,姑爷通情达理,怎么平白就打死人……” “再说,那丫头的卖身契此刻还在夫人手里是不是?”那媳妇接过方氏的话头,“既然夫人一定要问,那奴才就直说了吧。那个喜鹊的丫头,贼头贼脑,不听使唤,还爱听墙根。杨家也是大户人家,怎么容得这样的下贱坯子,自然要罚。喜鹊是杨家婢子,还好说,若是别人家的,那可就不是听墙脚的婢子了。我们爷正给万岁爷办差,事关朝廷大事。这喜鹊或是哪里派来的探子,听了什么消息去。这可就不是打死她就能完事,她那主家也脱不了干系。一条绳子,绑去大理寺问个清楚……” 第八十一章 嫁妆 荀卿染坐在廊下,打发了麦芽到前面去看齐攸。不用明说,意思却很明白,就是如果没什么事,咱们可以回家了。 一会工夫麦芽就回来。 “四爷和老爷告辞,老爷说,别让老太君担心,让奶奶就跟四爷回去那。” 荀卿染点头,正要起身去和方氏告辞,上房门帘挑起,常嬷嬷弓着腰亲自送了杨家那媳妇子出来。 那媳妇子眯着眼,脸上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对常嬷嬷说的恭维话充耳不闻。她身后那小丫头依旧捧着锦盒。 那媳妇子一眼看见荀卿染,就不往外走,反而到荀卿染跟前来,屈膝下拜。 “奴才杨传久家的,给齐四奶奶请安。” 荀卿染一愣。这杨传久家的没经人介绍,怎么会认得她是齐四奶奶?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她成亲,杨家也曾派人送了贺礼,听说杨庭俊还去齐家吃了喜酒,自然知道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这媳妇一副精明的样子,只看她的穿着打扮,就能猜出她是谁了。 只是新姑爷回门,这旧姑爷过来凑的什么热闹,还偏挑这个时候索要卖身契。 还有,方才这媳妇子跟方氏说话,只自称奴才,并未通名报姓,怎么到她跟前就报了姓名。 常嬷嬷显然也想到这,眼神在杨传久家的和荀卿染之间来回扫了扫。 “我们奶奶问四奶奶好,春桃姑娘也给四奶奶带好。请四奶奶有空过府吃酒听戏,大家是至亲,以后要多多走动。”杨传久家的又道。 荀卿染心中疑惑,打量这媳妇,笑道:“这个自然,有劳管家娘子,回去也给我带好吧。” 杨传久家的应了,也没再说什么,就退了出去。常嬷嬷一直送到门口,才又转回身来。 荀卿染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辰不早,该回去了,正要去和太太告辞。” 常嬷嬷忙请荀卿染到了上房。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她还想不想进荀家的门,等她有事,看她怎么求我。春桃,春桃那丫头就这么不中用了吗……”方氏正拍打着床榻,恨声不绝。 荀大奶奶在旁边站着,看见荀卿染进来,忙迎了过来。 “怠慢了三姑奶奶,千万别见怪。” 荀卿染便说告辞,依旧向方氏行礼。 方氏铁青着脸,看也不看荀卿染。 荀卿染尽到礼数,并不 意方氏如何。 荀大奶奶送荀卿染出来。 “大姐姐那边,和家里可有联系?”荀卿染想了想,还是问荀大奶奶。 “自打回门那次,大姑奶奶就再没来过。” “大嫂便没再去杨家,见过大姐姐吗,她可还好?” 荀大奶奶讪笑,“是大姑奶奶下帖子,去了两回,看着都好。以后大姑奶奶那边就没有帖子,家里事忙,再没去过。大姑奶奶似乎改了性子,不爱热闹了,妹妹成亲,只有大姑爷去喝了喜酒,大姑奶奶没去,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在京城走动。不过三姑奶奶放心,杨家豪富,我是见过的。今天这情形,大姑奶奶……还求三姑奶奶一件事,若能遇见大姑奶奶,就帮忙劝劝,好歹荀家是她娘家,留几分体面,以后也好见面。” 荀卿染若有所思,不过她和荀大奶奶都没提杨家讨要卖身契的事。 荀大奶奶直把荀卿染送到二门外,齐家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齐攸站在马车旁,杨庭俊站在齐攸身边,正满脸堆笑不知跟齐攸说什么。 齐攸见荀卿染从二门出来,就径自走过来。 杨庭俊也跟着过来,没等齐攸开口,先和荀卿染招呼。 “三妹妹好。” 荀卿染忙回了一礼。 “三妹妹很久没见了,你大姐姐很是想你,一直和我念叨。我和三妹夫同是侍卫,本来就是好友,现在又做了连襟,大家正该多亲近。今天来晚了,不曾和三妹夫喝一杯,不如约个日子,咱们两家人娶一娶,你们姐妹亲亲密密说话,咱们兄弟也能开怀畅饮。” 杨庭俊说的眉飞色舞,最后还伸出手,拍了拍齐攸的肩膀,却拍了个空。 原来是齐攸一闪身,到了荀卿染旁边。荀卿染下意识就抓了齐攸手臂。 杨庭俊一手拍空,一愣,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齐攸和荀卿染。 “真真是一双壁人,让人羡慕煞了。” 荀卿染轻轻捏了捏齐攸的大手,“刚才禁不住大嫂劝,多喝了两杯,有些头晕。” “我扶你上车。”齐攸低头看了荀卿染一眼。 荀卿染装作不胜酒力,由着齐攸扶着她上了马车。 杨庭俊又要和齐攸说话,齐攸以荀卿染身体不适,急着回家为由,告辞出来。 回到安国公府,齐攸去书房和齐二老爷说话,荀卿染则先到宜年居来。 宜年居上房内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的人。 大太太、齐二夫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几个围坐在容氏的榻前。旁边矮榻上,坐着齐婉容、齐婉丽几个女孩子,大家正在说齐婉容出嫁的事。 荀卿染给容氏请安,容氏略问了几句,就让荀卿染在一边坐下。 “正商量你五妹妹出嫁的事,你也听听。”容氏向荀卿染道,又转向众人:“我还是老例,拿出一千两来,给五丫头置办嫁妆,做个添补,剩下的大头儿,你们做父母的自己看着办。我只一句话,咱们家的女孩子,不能让人小看了。” “还不快谢过老太太。”齐婉容的生母赵姨娘,正站在矮榻旁,笑着对齐婉容道。 齐婉容听了容氏说一千两,眼睛早就一亮,也顾不得害羞,便起身向容氏道谢。 “快起来,都是我的孙女,我一样的疼。你嫁过去,要记得你是安国公府的姑娘,说话行事,想想安国公府的体面。” “是,孙女绝不会丢了咱们齐府的脸。”齐婉容道。 “那这采办嫁妆的事……”大太太问道。 容氏看了一眼齐二奶奶。 “这个月,有康郡王太妃、忠敬侯府夫人、靖远郡王妃,几位王妃诰命的寿诞都赶在一起,这寿礼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家里刚办完四爷的喜事,也有好些事要收拾。五妹妹这是件大事,我早想着揽到身上,如今怕是不行了。”齐二奶奶忙笑着道。 “二奶奶别这样说。谁不知道二奶奶能干,这些事,在别人自然忙不过来,在二奶奶手里,却不过是三两下的事,二奶奶就为你这妹妹多操些心罢。”赵姨娘忙上前来陪笑说道。 “这里说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退下去。”大太太瞪了赵姨娘一眼。 “三弟妹是不是有话说。”齐二奶奶看着一边有些坐立不安的齐三奶奶。 齐三奶奶站起来,“若是老太太信得过,这差事就交给我吧。” 大太太也在旁边道,“就交给老三媳妇吧,她如今历练的越发老练了。况且还有我,少不得我这老胳膊老腿,也活动活动。” 大太太和三奶奶这样说,别人也无话,这事就这样定下来。 荀卿染在一旁瞧着,大太太和三奶奶都喜气洋洋,赵姨娘被斥退出去,只有齐婉容垂着头,咬着嘴唇,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荀卿染回宁远居换了 衣裳,便又往祈年堂这边来。 齐二夫人正喝茶。 “方才老太太那人多,我也没问你。你们老爷和太太还好吧,可遇到了什么事?” “……太太知道四妹妹留了牌子,很是欢喜。后来大姐姐家派了个媳妇子来,似乎说什么事,我不方便在跟前。再回去时,太太不知怎么,似乎有些不好。她身边只有一个常嬷嬷,事情多的忙不过来,我便留了佟家的服侍太太几天,也算替我和四爷尽尽孝道。” 佟家的没有跟回来,这个总要有个解释。 “还遇到了杨家的人?是哪个,她和你说了什么没有?”齐二夫人又问道。 “是个媳妇子,并不认识。只替她们奶奶问我好。” 齐二夫人哦了一声,又问:“你大姐夫也去了?” 荀卿染点头,“是的,出来时在二门碰到了。” “他可说了什么?”齐二夫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嫂送我出来,大姐夫客套了两句,就各自分开了。” 齐二夫人沉吟片刻,“你这大姐夫和老四同做侍卫,如今又是正经的亲戚。你们姐妹也要互相照拂,以后有机会多来往,总有好处。” 荀卿染忙应了。 齐攸只有三天的婚假,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去当差。这天吃过晚饭,宋嬷嬷就来请示荀卿染,要准备齐攸当差要带的物件。荀卿染知道宋嬷嬷是做熟了的,就让宋嬷嬷带着香橼和采芹几个打点,她只在旁边看着。 屋内燃起灯烛,宋嬷嬷带着人退了出去,只留下荀卿染和齐攸两人相对。 荀卿染心里有些忐忑。她对于荀家没有归属感,但是她姓荀,这是很无奈的事。今天,荀家的家丑就这样曝光在齐攸眼前,不知道齐攸会怎么想。 “四哥哥,今天的事,是不是很难看。咱们,咱们家里,以后不要有这种事,好不好?” 第八十二章 夜谈 荀卿染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她要和齐攸谈谈,为了两人以后的生活。 烛光摇曳,齐攸神色似乎有些明晦不定。 “你在说什么,哪件事?”齐攸问。 哪件事?能有哪件让我如此不好开口?荀卿染有些恼,齐攸明明是一点就透的人,两人遇见杨庭俊的时候没有事先沟通,还配合的蛮默契的,怎么现在就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 “嗯,是……”荀卿染开了个头,不是说不下去。她想说,齐攸,看到那些女人打架了吧,很丑陋对不对。知道她们为什么那样吗,不是因为讨债,也不是因为婆子们要争当一个管事。而是荀家现在主子们不一条心,而这个缘由,就是万恶的一夫多妻制度。如果不是方氏想给荀家大爷房里塞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荀家大爷房里多了三个通房,一切都不会发生。家庭要稳固,一夫一妻是关键,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当然,这些话荀卿染只能在心里说,起码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我给你讲讲我家的事吧……刚来京城时,一切都好,大奶奶也还孝顺,下人们也都规矩。后来,大奶奶屋里添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一个是太太陪房的女儿。我那时在家,就觉得太太和大奶奶两人在一起时,气氛怪怪的,让我不舒服。那些下人也开始有了各自的小心思。今天回去,大奶奶屋里又添了一个……越发在亲戚们面前都没了体统了。” 荀卿染边说边想,这样含蓄,齐攸会明白她在说什么吗? “你如果真的不想,那么就不会。”齐攸道。 荀卿染怔了一怔,答案来的太快,果然齐攸并不了解她在说什么吧。这个话题,还是以后再找更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对了,四哥哥对大姐姐家熟不熟悉?” 杨庭俊、荀淑芳、春桃、杨传久家的,喜鹊,这一系列人加在一起,荀卿染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她想从齐攸这打探些消息。 “说是杨家的人,不知走了哪里的路子,做了御前侍卫。我和他不是同一队的,点头之交,并不了解。” 齐攸明显不想多说。荀卿染想起白天遇见杨俊庭时,她就觉得齐攸似乎很不喜这个人,看来她的感觉没有错。 “时候不早了,歇了吧。”齐攸站起身。 “哦。”荀卿染答应一声,虽才二更天,但明天齐攸要早起,早些睡下是应该的。 荀卿染就拿了烛台,端到拔步床边,才吹熄了蜡烛。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琉璃窗早就落了窗帘,屋内顿时漆黑一片。荀卿染后悔蜡烛熄的早了,只好摸索着上床,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光滑温热。 “别乱摸!”原来齐攸已经在床上躺下了,还躺在床的外侧。 成亲前,荀卿染恍惚听得一个老嬷嬷说过,一般女子要睡在床外侧,方便夜里伺候男人喝茶什么的。 “我睡外面,明天要早起,莫吵醒你。” 齐攸这样说,可荀卿染知道,明天她还是要早起。上面有太婆婆和婆婆,同辈这么些的妯娌,她可不想被人说是个懒媳妇。不过齐攸能这样说,荀卿染觉得心里暖暖的。 “没关系。”荀卿染道。 这时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见齐攸仰躺着,而她的手还按在齐攸的胸上。 荀卿染忙收回手。 齐攸让荀卿染睡到床里,但他并没有起来,给荀卿染让路。 荀卿染见齐攸一双眼睛亮亮的,心想他一定看得见自己。那么要怎样才能姿态比较优美些的睡到床里面去那,毕竟齐攸是个大块头。 想了几种干净利落的姿势,觉得都没有可行性,荀卿染还是老老实实两只手伸过去撑住褥子,抬起一条腿,再抬另外一条腿。 结果距离计算错误,另一条腿没有顺利越过障碍,整个人成骑在齐攸身上的姿势。 荀卿染低头,与齐攸目光相碰,荀卿染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你在做什么?” 齐攸挑挑眉毛,不待荀卿染回答,一手扯了被子,罩住荀卿染。 荀卿染只好顺势趴在齐攸身上,两人贴在一起,只隔着薄薄两层绢丝小衣。荀卿染感觉齐攸火炭一样的温度,顿时觉得自己也发烧了。 听了一会齐攸通通能的心跳,荀卿染从齐攸身上下来。时辰不早,该睡觉了,荀卿染如此想。 谁料齐攸也跟着翻过来,两手撑在荀卿染身侧,整个人伏到荀卿染身上。 感觉齐攸逼迫的身躯,荀卿染回忆起第一晚两人的情形,有些后悔,刚才不爬下来就好了。 认命吧!感觉到齐攸下身的火热,荀卿染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可是过了一会,只听到齐攸粗重的呼吸,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荀卿染慢慢睁开眼,齐攸正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 荀卿染看得出,齐攸的眼神有些急切,似乎对她有所期待。 呼吸间是健康的身体洗浴后淡淡的香气,眼前是一张近距离看几乎没有缺陷的俊脸,荀卿染张了张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齐攸哼了一声,慢慢低下头来,用唇在荀卿染唇上轻轻触了一触,就分开了。接下来一只大手抓住荀卿染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有些急切地抚到荀卿染胸上,去解荀卿染的小衣。 荀卿染心头有无数念头飞速掠过,难道齐攸就是传说中那种在床上完全支配型人格,只会采用这种完全掌控的姿势?又或者齐攸他,其实只知道这种姿势? 荀卿染承认她多少有些控颜,面对齐攸的一张脸,对于这种姿势,偶尔她是能忍的。但是,如果以后总是这样,她也会吃不消的。 荀卿染想起方氏给她的那本发黄的小册子,真的惨不忍睹。人物相貌猥琐,身材比例完全变形,没有一点美感可言。她当时看了一眼,就扔箱子底了。女孩子是这样启蒙,那么男孩子那?荀卿染不知道。 齐府是有规矩,每位小爷成亲前,屋里都放两个大丫头。不过收房不收房,则全在主子的喜好。这两天荀卿染细心观察,总觉得香橼和采芹两个,不像和齐攸有特殊关系的。那齐攸,又是从哪获得的启蒙那? 眼看洞房夜的经历要重演,荀卿染很想翻过去压住齐攸,告诉他,鱼水之欢不是这样。可是事实上―― “四哥哥,你别按着我,我喘不过气来。”荀卿染挣动两只胳膊,做气喘状。 齐攸已经脱了荀卿染的小衣,闻言,抬头看荀卿染,皱了皱眉,还是放开了荀卿染的手腕。 荀卿染暗自呼出一口气,感觉到齐攸的蓄势待发,荀卿染恶意地扭了扭腰肢,果然齐攸眸色更深,那只手握住荀卿染的腰。 齐攸的薄绸衫子领口大开,露出好大一片胸肌来,荀卿染抬手,便去解齐攸的衫子。 “做什么?”齐攸似乎有些不愿意。 让我脱光光,凭什么你还穿着啊。 齐攸任由荀卿染帮他脱了衫子。 荀卿染趁势在齐攸后背上揩了把油,然后看到齐攸再次皱眉。 荀卿染觉得背上冒冷汗。齐攸所接受的教育,不会是好女人只能躺平,做木头吧。 荀卿染不管这些,舒服地抱住齐攸的背。齐攸双手支撑着身子,并未将全部重量压在荀卿染身上。 细节处,最能体现一个人是否有良好的教养。齐攸就是这样的人,细微之处,体现了一个男人的体贴。尽管荀卿染在成亲前,已经做好了重重心理准备。但是如果要她面对一个生活细节让她受不了的男人,她还真的不知道她的容忍底线在哪里。荀卿染感谢老天,给了她一线生机。这个男人在细节处,是合她心意的。她因此愿意为两人的关系多做些努力。 齐攸的身体体温偏高,这样的秋天,贴着他,几乎不用盖被子。 如果到了冬天,这该是多么可爱的恒温暖炉啊。荀卿染闭着眼,将齐攸抱的更紧了一些。 齐攸的大手在荀卿染高挺的胸脯上揉了揉,接着往下滑,抚过荀卿染柔软平坦的小腹,一手扯掉碍事的亵裤。 荀卿染缩了缩身子,接着便尽量放松身体,伸出舌头在齐攸耳垂上鼓励地舔了舔。 齐攸呼吸陡地更加急促,一边将荀卿染的双腿大大地分开,一边扶着自己的火热在荀卿染的湿润处磨了磨,听得荀卿染鼻子中轻哼了一声,便再也忍耐不住,弓起腰,重重地压下。 尽管比第一次好了许多,但是两腿之间依然觉得火热涨痛,荀卿染紧紧抓着齐攸的背,开始还能咬着唇忍耐,不一会,胀痛消失,随之而来的麻麻痒痒,从腿间一直传到全身。随着齐攸速度加快,荀卿染忍不住呻吟出声。 在齐攸第三次索吻后,荀卿染没出息地求饶,“……好哥哥,慢一点……” 头脑变成一片空白前,荀卿染想到的是,于人于己不能两套标准。齐攸虽然在技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是公平来讲,她的体力也亟待提高。 第八十三章 鲜桂圆 天气转凉,又是该换季的时候了。荀卿染吃过早饭,慢慢的喝着女儿茶,心里打算该将屋里的床帐都换了,冬天的大毛衣也该早点拿出来晾晒。 香秀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才挑帘子进来。 “奶奶,我娘,我娘怎么没跟奶奶回来?”香秀在荀卿染跟前站了一会,开口问道。 荀卿染看了她一眼,能够等一晚上再来问,也算她能沉得住气了。 “太太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特意留了你娘,过些天才能回来。你只管好生做你的差事。” 香秀听了似乎松了口气。 “是的,奶奶。” “你刚进来,可还习惯?缺什么不缺?” “婢子谢奶奶的恩典。什么都不缺。铺盖被褥都是现成的,桔梗姐姐给了婢子两套衣服,香橼姐姐另外给婢子准备了妆台……只是婢子笨拙,如今跟香橼姐姐和采芹姐姐住着,看着两位姐姐忙碌,总是插不上手。” 宁远居四个一等丫头,抬了香橼、采芹和香秀。荀卿染身边的只有桔梗升到一等,麦芽和宝珠升到二等,紫菀伺候的日子浅,只升到三等。 即使是嫁做人妇,有些习惯荀卿染也不想改。比如她的屋子,除了身边四个丫头,别人,包括宋嬷嬷都不能随便出入。这个已经是宁远居内不成文的一项规矩。为了方便,桔梗四个都安排到东耳房。香橼和采芹本来就住着西耳房,那边紧挨着齐攸的书房。荀卿染没让她们搬,只安排香秀和另一个三等丫头采荠搬过去一起住。 “你不要胡思乱想。抬举你做了一等丫头,可不是看你娘的面子。”荀卿染淡淡地看了香秀一眼,“香橼和采芹,都是跟着四爷身边伺候久了的。我看你,很有几分聪明劲儿,记得要用在正地方。多听多看,多跟她们学一学。你能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做长久,以后是不是有更好的日子,都在你自己身上,跟你爹娘没有关系。” “婢子知道了。”香秀答道。 荀卿染点头,心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才好,就打发香秀退了出去。 “奶奶,六姑娘,七姑娘,容姑娘和颜姑娘来了。”香橼进来回禀。 荀卿染赶忙说声请,香橼打起帘子,第一个抢先进来的就是容云暖。 “早就要过来,偏老太太说,不让我们来,说怕打扰了你们。现在四哥哥上朝去了,我们就赶紧来了。”容云暖笑着道。 未出嫁的 女孩,也就容云暖说话如此直接。齐婉丽、齐婉烟和颜明月都用帕子掩了嘴偷笑。 荀卿染将几个人让到炕上坐下,麦芽和紫菀端了茶果上来。 “你们不嫌弃我就好,就是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的。”荀卿染道。 几个人坐了一会,就到容氏的宜年居来。走到门口,就有丫头迎过来,说容氏有些疲倦,在屋里睡着了,要几人到西次间。 “那我们一会再来。”荀卿染道。 “不如去看看大嫂。”齐婉丽提议。 众人便从宜年居出来。齐大奶奶的无忧居,正在容氏的宜年居和齐二夫人的祈年堂之间。荀卿染几个人从后角门进去,迎面正碰上一个女子手里捧着盆白菊。 “给四奶奶请安,给几位姑娘请安。”那女子赶忙屈膝行礼。 荀卿染这才瞧清,这个娥髻女子正是孙姨娘。 “这花着实好看,比园子里的都好。”齐婉烟看着孙姨娘手里的花。 “我种了好几盆,这盆是大爷要摆在书房的。七姑娘要是喜欢,一会跟我去挑两盆,不比这个差。”孙姨娘笑着道。 “七妹妹喜欢这盆,就把这盆给七妹妹。难道大爷还舍不得一盆花吗?” 是齐大奶奶带着珍姐儿闻讯接了出来。 孙姨娘陪笑,“是,是卑妾心肠直,时常转不过弯,想的不周到。” “你去伺候大爷吧。”齐大奶奶打发了孙姨娘,又把荀卿染几个让到正房。 无忧居和宁远居布局相仿,只是无忧居后院遍种翠竹,前院还有两个小花圃,看着没有宁远居那么宽敞。 “大哥今天可好些了?”荀卿染问。 对于齐家大爷,因为只在敬茶的时候见过一次面,荀卿染对他的印象比较模糊,只记得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看上去十分温和。 “是啊,大哥往年天气一凉,就咳嗽的越发厉害,今年可好了些? “还是老样子吧,最近因为四爷的喜事,心里高兴,咳嗽就好了些。”齐大奶奶答道。 珍姐儿剥了个果子,递给荀卿染,“四婶婶。” 荀卿染含笑接过,“珍姐儿越发懂事了。” 齐大奶奶看着女儿笑,“珍姐儿和我说,想跟着弟妹学做针线。” “好。”荀卿染一口答应,又对珍姐道,“有空就去我那 玩,你四叔养的那两大缸鱼很好玩。你娘要照顾你爹爹和弟弟,你自己来。” 珍姐儿就有些害羞地笑着点头。 一会工夫,有奶妈抱了个四五岁的男孩子进来。 荀卿染知道齐大奶奶还有一子,名叫璋哥儿,因为不足月生下来,险些丢了性命,好歹救治过来。可是却一直体弱,三不五时就要病一次,因此很少出门。 因为齐家大爷也是多病,再有个体弱的孩子,容氏和齐二夫人都免了齐大奶奶的晨昏定省,只让她细心照料父子两个。 “娘。”璋哥儿被抱到齐大奶奶跟前,细声细气叫了一声。 “璋哥儿,这个是四婶婶。前几天拿给你的金锁,你很喜欢的,就是四婶婶送的。你不是说想见四婶婶吗,还不快叫人。”齐大奶奶指着荀卿染,对璋哥儿说道。 璋哥儿似乎不习惯见人,被荀卿染看了两眼,就把头窝到奶妈的怀里。 “乖璋哥儿,平日的规矩都忘了吗?”齐大奶奶道。 璋哥儿听了,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荀卿染,小声叫:“四婶婶。”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璋哥儿一张小脸,肤色白的几乎透明,荀卿染甚至可以看得见小孩子额头轻轻跳动的血管。 “来给四婶婶抱抱。”荀卿染道。 荀卿染坐在炕上,将璋哥儿抱在怀里。璋哥儿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看着这个病弱的孩子,荀卿染不禁想起方家那个官哥儿。 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年纪,官哥儿可是小肉墩儿一样,足有璋哥儿两倍重。 齐婉丽几个都围了上来,荀卿染就拿了桌上的糖果,逗璋哥儿说话。璋哥儿很懂事,问他几岁了,叫什么名字,都能清清楚楚地答出来。 “大爷知道四奶奶和几位姑娘来了,说不能来相见,请大奶奶留姐妹们多坐一会。”孙姨娘进来传了齐家大爷的话,也没出去,只退到一边。 “……姐姐已经认字了,爹爹说我是男孩子,再过一年,也会教我写字。”这会工夫,璋哥儿已经和荀卿染熟了,很自在地坐在荀卿染怀里,摆弄着荀卿染胸前的金项圈,有些骄傲地说。 “璋哥儿年纪小,虽不能认字,可已经能背书了。璋哥儿,那天你爹爹教了你什么,背给婶婶和姑姑听听。”孙姨娘在旁陪笑道。 璋哥儿先看了看孙姨娘,又转头去看齐大奶奶,见齐大奶奶点头,才掰 着小手,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融四岁,能让梨,弟於长宜先知……只学到这里。” 璋哥儿背诵完,眨着眼看众人,有些害羞,可又很想人夸奖他。 “好样的,璋哥儿是个小神童啊。”容云暖先开口。 “咱们璋哥儿真是聪明孩子。”荀卿染也道。 众人自然附和。 璋哥儿苍白的小脸上也现出些红晕。 齐大奶奶也笑了,“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 “大爷这些天,精神比以往都好,就接璋哥儿过去,教了璋哥儿念这些。璋哥儿和大爷小时候真像,不论什么,先生只教一两遍就能记住。不用人担心,齐家又出了个才子。”孙姨娘抹着眼睛道。 荀卿染心中纳罕,她听说孙姨娘是外聘来的,并不是齐家的家生子,怎么会知道齐家大爷小时候的事,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只是身子太弱了,不知受不受的了那寒窗之苦。”齐家大奶奶道。 孙姨娘脸色一暗,低头又退到一边。 “咱们璋哥儿看着就是有福的,小孩子,小时候弱一些。长大几岁,自然就强健了。”荀卿染忙道。 “璋哥儿该吃药了。”齐大奶奶看了眼地下摆放的自鸣钟,吩咐奶妈。 那奶妈赶忙过来要抱璋哥儿。 “四婶婶。”璋哥儿虽有些恋恋不舍,还是被奶妈抱了下去。 “大嫂,璋哥儿,平时都吃些什么药。” 齐大奶奶叹了口气,林林总总说了十几种来。 荀卿染暗自乍舌,这些药,不管是汤药还是丸药,一个小孩子的胃能有多大,吃了这些,还吃的下饭菜吗。 “我不懂医术,只听说五谷养人,还是要让璋哥儿多吃些饭食才好。” 姐妹妯娌几个又坐着说笑了一会,终归是怕扰了齐家大爷静养,就告辞出来,顺路就往祈年堂来。 祈年堂上房,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正和侯府派来的管事媳妇说话。 “……曾家太太不是把曾家三小姐定给了云南布政司家,怎么又换成是曾家二小姐要嫁过去。还有,那天我派人去给宝姐儿送东西,听到什么出家的话,又是怎么回事?”齐二奶奶问道。 第八十四章 鲜桂圆(二) 那管事媳妇看屋内没有别人,外面丫头们也都离的远远的,这才压低了声音,回道:“大奶奶去了后,侯爷看在大奶奶的份上,想着曾家太太年纪大了,就让她们母女三人住了下来,等曾老爷进京的时候再作打算。曾家太太就要给曾家两位小姐说亲,还是侯爷出面,说了云南布政司这门亲事。虽是庶子,可身上也有功名。侯爷说见过那位骆公子,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曾太太就要给曾家三小姐定下来。可不知怎么,曾三小姐本来十分柔顺,听了这门亲事,就跑到曾家太太跟前跪着,说要出家。” 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对视了一眼,“原来是她要出家?” “就是。”那管事媳妇点头,“咱们宝姐儿偏听见了这话,吃的是侯府的供奉,可以把曾家三小姐送过去。那曾家小姐就哭起来。宝姐儿说如果等不得,可以立刻叫了师太来,给曾家三小姐剃度。若再等不得,自己剪了头发就是。那曾家三小姐就昏过去了。侯爷下朝回家,知道了这事,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无缘无故出家,难听的很。那三小姐醒过来,看见侯爷,就和曾太太和侯爷说……” 这管事媳妇说到这,又往外扫了一眼,确认门口没人,才接着说道:“她说,大奶奶临终前,把她许给了侯爷,让她照顾宝哥儿。她一女不嫁二夫,为了曾家的名声,她宁愿去出家。” 齐二夫人一愣。 齐二奶奶噗哧笑出声来,“好个节烈的女子,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打发嫁出去就是了,怕她寻死不成?” “曾家太太却不这么想,反夸赞曾家三小姐是个好样的。那边亲事已经说定了,不好退,只好让曾家二小姐嫁过去。” “是了,她原先就打着这个主意,要曾家和方家续上这门亲事。这莫不是她们母女两个在演戏给侯爷看?逼着侯爷收了曾家三小姐?”齐二奶奶道。 “侯爷怎么说?”齐二夫人问。 “侯爷最是心软,那曾家三小姐娇娇弱弱的,哭起来,着实让人可怜。侯爷没说什么。”管事媳妇道。 “曾家太太做下那样的事,原就是这个心。只是已经定下了那家。”齐二太太也不说谁家,只朝着西面一个方向指了指,“她们现在来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她女儿要留下来做妾不成?”齐二夫人皱眉。 “我看那丫头是个心高的。只怕是想先留下,以后慢慢找机会吧。侯爷心软,顾念夫妻情份。要依我,另外安排所宅子给她们住就是了。那曾家太太是个 什么体面人物,又在荒僻的地方做了几年官,学了一身当地土财主习气,一肚子上不得台面的心眼子。真要弄进家里,把她们那一套耍出来,以后哪里还有安宁。说到底,侯爷被迫定下亲事,还不是为她们遮丑。她们这时反而粘上身来,甩不脱了。”齐二奶奶忿忿道。 “老三一家都去了外任上,侯府没个主母当家总归不是个事。宝姐儿样样都好,只是年纪太小了些,还有官哥儿,更是让人担心。”齐二夫人手里捻着佛珠,慢慢道。 “姐儿如今理家,很是像模像样,只是也真是让人心疼。又料理家事,又要照顾弟弟,还得防着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虽然有奴才们帮着,也着实辛苦了些。” 齐二夫人正要说话,就听得院子时有人高声道:“四奶奶和几位姑娘来了!” 荀卿染和齐婉丽几个到了祈年堂,看见齐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都站在廊下,还有两三个面生的婆子,衣着打扮不似安国公府的人,就猜出齐二夫人在见客。 “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太太这忙,我们一会再来。”荀卿染赶忙对迎过来的丫头说道。 这会工夫,屋里齐二夫人已经知道荀卿染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齐二夫人在屋内发话。 荀卿染只好走进屋来,见屋内地上一个管事媳妇笑嘻嘻站着,齐二奶奶则笑着迎了过来。 荀卿染领着姐妹几个给齐二夫人行礼,齐二夫人让她们在旁边坐下。 “正念叨你们几个。侯府那边送了些新鲜的桂圆来,每个院子都有,正要派人送去。四奶奶,你来的日子浅,这府里都不大熟悉,便替我送送这桂圆,和大家说说话,也认认路。就让你妹妹们陪着。” 荀卿染起身答应了。 齐二夫人就叫人拿进几只竹篓的桂圆来。 “老太太和大嫂那两个院子,方才都有人来,已经拿回去了。这些是给大太太、三奶奶、还有你那个院子的。”齐二姐姐忙道。 荀卿染想起方才的情形,齐二夫人和二奶奶和侯府来人说话,屋里一个人都不留,外面人也打发的远远的,知道她们必是有密事要谈,只怕还没谈完。荀卿染忙起身,带着齐婉丽几个出来。 大太太住的善年堂,在齐府西南侧。这时天气正好,荀卿染几个人年纪相仿,一路说说笑笑的就往善年堂来。 到了门口,有小丫头通报进去,就有大太太的陪房,一个四十 来岁的袁嬷嬷,笑着迎了出来。众人转过影壁,却不去上房,却到东厢房来。原来大太太平时见客都在这东厢房。 善年堂的体制,一如齐二夫人的祈年堂。不过齐二夫人偏爱暗色调,这大太太则正相反,炕上的毡子,地上的毯子,甚至周围布屏帷幕,多采用大红大紫金黄等颜色,装饰的颇为富丽堂皇。 荀卿染给大太太请了安,将侯府送来的鲜桂圆的话说了一遍,就让小丫头送上竹篓。 “难为你婆婆想着。”大太太看了看,就让丫头们收下拿了出去,一边就拉着荀卿染到炕上去,坐到她身边。 这炕上摆着两只大红猩猩毡的坐垫、靠背,荀卿染琢磨其是主位,便只在靠着炕沿的椅子上坐下,齐婉丽几个也依次坐下。 就有小丫头们端上来茶果。 大太太拉着荀卿染的手,颇是问了一番寒温。 少顷,就有个穿玫瑰紫棉绫褙子的侍婢过来,说是韩道婆来要供奉的香火钱。 “这个还用来找我,去找管事的领去吧。” 那侍婢口里答应着,却没走。 荀卿染打量大太太的神色,便站起身告辞。 大太太也未深留,只将荀卿染送到门口,嘱咐荀卿染以后常来。 “我这里也缺个人说话,没事多过来坐坐,咱们亲近亲近。” 荀卿染几人出了善年堂,又向西走,有一处小小的院落,正是芍药阁,便是齐三奶奶的居所。 齐三奶奶笑着出来,将几个人迎到中堂。 荀卿染见炕桌上还散乱地放着些各色彩纸并帐单之类的东西。 齐三奶奶忙将这些东西收进匣子里。 “……见笑了。给五妹妹置办嫁妆,我生怕耽误了日子,连夜列了单子出来,正要拿去给太太、老太太看的。” “三嫂辛苦了。”荀卿染笑。 众人坐定,一个穿桃红色锦缎褙子的女子领着丫头进来,那女子亲自献了茶给荀卿染,便站在旁边,看着荀卿染笑。 “这是燕姨娘。”齐三奶奶指着那女子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记得新婚那晚,齐三奶奶带了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到新房,其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 “四奶奶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卑妾了。”燕姨娘笑道。 荀卿染含笑,齐三奶奶似乎对小妾们没怎么规矩啊。 “来人,把瑁哥儿抱来。”齐三奶奶吩咐。 一会,就有奶妈领着瑁哥儿进来。 “快来见过你四婶婶和几位姑姑。”齐三奶奶吩咐道。 瑁哥儿黑红的脸膛,下巴尖尖地,和齐三奶奶面相十足相似。他和璋哥儿同岁,比璋哥儿还小几个月,也是瘦瘦小小的身材,但却十分结实,也精神十足。 瑁哥儿听了齐三奶奶的话,扭着手脚给荀卿染行礼,然后就跳起来,眼睛咕噜噜一转,就跳到齐婉烟身边,趴到齐婉丽膝头,抓了齐婉烟的宫绦上系的玉佩。 “这个好看,给了我吧。” 齐三奶奶笑呵呵看着,也不阻止。 “你这小猴子,知道你七姑姑脾气好,只欺负她。”齐婉丽笑着叱道。 荀卿染见齐婉烟脸涨的通红,忙开口道:“侯府送了些鲜桂圆来,太太让我送些来,给三哥三嫂尝尝鲜。” 小丫头呈上竹篓,瑁哥儿见了,就放开齐婉烟,跑过来,伸手要从竹篓缝隙里往外掏桂圆。 齐三奶奶沉下脸,一手拍开瑁哥儿。 “成什么体统!”就叫奶妈抱了瑁哥儿下去。 “三嫂为五妹妹采办嫁妆,是正经大事。我们先告辞,改天等三嫂闲了,再来打扰。”荀卿染起身,齐婉丽几个也不等齐三奶奶说话,也都站起身来。 “四弟妹,你是新婚,我不好去打扰。等过些日子,咱们妯娌好好聚聚。还是那句话,这府里,我是最实心的人,弟妹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就是了。”齐三奶奶将荀卿染送到芍药阁大门口,低声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笑着应了。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拐过月亮门,不见了身影,忙转回身,小跑着回到屋里,见人情形果然如她所料,不由得立起了眉毛。 第八十五章 鲜桂圆(三) 屋内,燕姨娘靠在屏风旁掩嘴而笑,奶妈和一个小丫头站在炕下。瑁哥儿坐在炕上,已经将竹篓的盖子扯开一半,正掏里面的桂圆往嘴里塞。 “……怎么就这样猴急,像饿死鬼托生的似地。” 齐三奶奶怒骂,过去夺了竹篓。不过她终归不舍得骂儿子,少不得将奶妈和伺候的小丫头狠狠骂了一退。 “都站在那什么,看着小爷这样胡闹,不过来拦着,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奴才。” 骂完奶妈和小丫头,齐三奶奶又想骂燕姨娘。 燕姨娘却不听她的,鼻子里哼出一声,甩了甩帕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齐三奶奶一口气憋在胸中,甩手就给了瑁哥儿一巴掌。 瑁哥儿并没吃到桂圆,又挨了训斥,现在又挨了打,索性扑在炕上哭闹起来。 “哭什么哭,让人知道,又要说你上不得台面。怪只怪你那个爹没本事。同样的儿孙,那边恨不得每天吃金子,咱们却连个鲜物都吃不着。房子给咱们最差的,凡是东西也是别人挑剩下才轮到咱们。咱们又比他们哪个差了,要是你爹能争气些,咱们娘俩比谁不光鲜那。” 瑁哥儿根本不管三奶奶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踢蹬着腿只管要桂圆吃。 齐三奶奶还是心疼儿子,仔细将竹篓拆开,从里面抓出一盘子桂圆,又让奶妈过来剥皮,喂给瑁哥儿吃。 “小心里面的核,别吞下去了。”齐三奶奶嘱咐儿子。 “别加瑁哥儿房里了,你就在这伺候瑁哥儿吃。我还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只知道偷吃瑁哥儿的东西。瑁哥儿这么瘦,都是你们克扣的。”齐三奶奶瞪那奶妈。 “奶奶可别冤枉了奴才。哪顿饭不是奶奶看着瑁哥儿吃下去,瑁哥儿吃的赶上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可他不长肉,怨得谁。奴才跟着受苦受累,别的院子分东西发赏钱,奴才们什么时候见到过这,奴才们没抱怨,奶奶越发冤屈奴才来,这日子分明没法过了。” 那奶妈挨了训斥,心中不服,睁大眼睛和齐三奶奶辩起来。 “罢了罢了,我说你一句,你倒回我三句。看你奶过瑁哥儿,我不和你计较罢。你再罗嗦,就赶了你出去。” 那奶妈总算知道见好就收,偷偷撇了撇嘴,自去喂瑁哥儿吃桂圆。 齐三奶奶又就将竹篓内的桂圆表面抹平,做出没动过的样子,然后依原样封了竹篓,叫了陪房的蔡寿家的 。 “这是南面进上的鲜物,稀罕着那。你赶紧去扁葫芦胡同一趟,给老太太和老太爷,还有大爷他们尝尝鲜……再让大爷赶紧来一趟,有大生意交给他做。这一笔赚下来,别说明年的嚼裹,就是买个小庄子也足够了。” 齐三奶奶将蔡寿家的叫到近前,如此这般细细地嘱咐了,才打发了蔡寿家的出门。 荀卿染几个人从芍药阁中出来,大家左右无事,又都聚到宁远居来。 荀卿染就让人挑了盘桂圆,端上来给几个尝鲜,又让人去厨房要几样细巧果品。少顷,便有厨房的媳妇送来两个攒盒,都装的满满登登,有黄澄澄的橙子,红通通的石榴,香喷喷的水梨,结了糖霜的柿饼,还有新鲜出锅的酥油松饼,鹅黄松穰卷、炸的金黄的小馄饨。 荀卿染让桔梗去打发了赏钱,就在炕上摆了炕桌,姐妹几个围坐在一起边吃果子,边聊天。 “五妹妹怎么嫁妆办的这么急?”荀卿染道。 “那家原说是婚期定在明年春天,可又接了上峰的命令,过些天就要去外任上。就让媒人来说,早点成亲,也好带五姐姐一起去。”齐婉丽道。 “外任,可知是什么地方?” 齐婉丽摇头,“大老爷和大太太去和老太太说的,那个地名我没听人说过,不过看来,是比较偏远的。” “怪不得五姐姐这些天总沉着脸,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人。”颜明月道。 “我看不只因为这个,这门亲事,五姐姐不太喜欢。我听小丫头说,五姐姐私底下和赵姨娘在一起,还哭了那。”容去暖道。 齐婉丽白了一眼容云暖,“那些个丫头婆子,最爱嚼舌,她们的话哪里能信。” “这里又没别人,你就别说这话唬人了。”容云暖对着齐婉丽眨眨眼。 为了说话方便,荀卿染只留下桔梗和麦芽伺候,别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 “……那天五姐夫来,我和小丫头去偷瞧了。好吓人的,一脸的络腮胡子,说话声音跟铜钟似地,振的人耳朵疼。五姐姐的丫头都说他长的丑,年纪还大。”容云暖压低了声音,总算还知道些避忌。 齐婉丽就沉默下来,颜明月也轻轻叹了口气,就连有些迷迷糊糊的齐婉烟,都放下了手里的柿饼。 这几个女孩,平日所见,不过是家里的兄弟。都是偏文弱的公子哥,不管内里性情如何,表面都温文尔雅,说话都不肯大声 。就算最为冷厉的齐攸,也是一副贵公子样。只怕她们以为天下男子都是如此,突然见了个莽夫,自然不适应。 “不是说五姑爷是行伍出身吗?相貌粗莽些,也不足为怪,和人品没有关系的。”荀卿染只能如此婉言开解。 “这都什么时辰了,五哥哥也该下学了。”颜明月瞧了眼地下的自鸣钟。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来禀报,“五爷和舅爷来了!” 容云暖就笑,“真是不禁念叨…….我不是我嫂子的弟弟。” 荀卿染自然不会多心,随着脚步声响,齐仪笑眯眯地和荀君晖一起进来。 “我说你们怎么没在老太太那,原来都到四嫂这来了。”齐仪一眼扫到桌上的果品,“你们过的好逍遥,可怜我早出晚归,读书辛苦。”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众人厮见过,齐婉丽几个女孩就说告辞,齐仪也跟了一起出去。 荀卿染知道她们是不想打扰她们姐弟说话,也就不强留。 “可去见过老太太和二夫人?”荀卿染问荀君晖。 “从外面来,正好碰到齐仪下学,就一起先去见了老太太,方才是从二夫人那来的。”荀君晖答道。 荀卿染点点头,又问:“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不用明说,姐弟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荀君晖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那天父亲十分生气,亲自把那些人都叫到一起审问。那宋家的还算知道些好歹,只说被人硬灌了酒,受了调唆,丢了姐姐和姐夫的脸。家里那些个媳妇婆子,都互相推诿。问来问去,竟没有一个是清白的。” 这个结果并不难以预料,荀卿染又问,“那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怎样,金嬷嬷被打了板子。红梢和白莲,因是大哥的屋里人,父亲让大哥自己处置。我看,父亲心里也清楚,这事大嫂脱不了干系,很是将大哥训斥了一顿。现如今,那府里各人管各人的院子,那薛嬷嬷也升了内院的管事。” 各自为政了啊,荀卿染叹道,“我不过回门一次,都要被牵连。多亏你搬了出去,不然这样乱哄哄地,总会央及到你。” 荀君晖笑,“在外面是清静了许多……姐姐也不用担心,这次姐姐教训了大嫂,她知道姐姐眼里容不得砂子,以后再不敢招惹姐姐……姐姐,我听巧英说,太太打算要送佟家的回来。” “她还真是……”荀卿染忍不住笑,方氏果然是如此执着。“这件事你不用管,随她好了,我自有打算。” 荀卿染又问起荀君晖学业如何,在外面住习惯不习惯。 “父亲派了个年纪大些的管事给我,还有两个长随,两个粗使婆子,加上我身边的丫头小厮,还有姐姐给的茶花,人手足够用的,也都还得力。” 荀卿染这才放心。 姐弟俩说着话,外面报说齐攸回来了。 荀卿染起身,齐攸从外面大步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婆子抬着东西。 “君晖来了,不必多礼,快坐。” 齐攸和荀君晖相见过,便到里屋换衣服,荀卿染跟着进去。 “……有福建的官进宫见驾,送了些土产。有芋头和桂圆。” “刚才侯府也送了桂圆来。” 荀卿染帮着齐攸换好衣服。 “我知道了。刚才在老太太那,老太太也说桂圆大家都有了,只留了芋头。一会你派人送两篓子芋头给厨房。其它的,你看着安置,给岳父送些去……君晖在外面住,另外给他带些回去。” 荀卿染点头,两人重新出来,荀卿染命人换上热茶,留荀君晖和齐攸一起说话,就带人出来清点东西。桂圆和侯府送的一样,芋头都是大个的槟榔芋。 君晖因为要回鹿山书院,又要回荀府一趟,因此就起身告辞。 荀卿染自然有好些话嘱咐弟弟,又见天色已晚,担心起来。还是齐攸安排了马车,另派了家丁护送,荀卿染才放了心。 第八十六章 嫁妆风波 菊轩暖阁内,容氏坐在炕上,齐家三姐妹、容云暖和颜明月围坐在容氏身边,丫头们流水似地送上来各色茶果。几个地下两溜八张红木椅子,具都铺着墨绿色弹墨椅袱。荀卿染眼着二夫人给容氏请了安,扶着齐二夫人在椅子上坐了,又去捧了碗热茶献给容氏。 这菊轩是齐府花园内的一处精致,周围种的有上百种菊花。因为今天天气好,难得太阳照的人暖暖的,几个女孩看容氏精神好,就说动容氏,上这菊轩来赏菊。 容氏喝了茶,齐婉容就笑着上前,将她绣的盖头给容氏看。 容氏看了盖头,夸了齐婉容,“你这孩子,也是在我身边长大。性子有些静不下来,我看着如今也好多了,这针线就做的不错。” “都是老太太教导的好。”齐二奶奶陪笑道。 “过些天就是老太太的生辰了,请客的单子早点定下来,给老太太看看。” 说起容氏的生辰,齐二夫人对齐二奶奶吩咐道。 “已经写好了几张单子,正要拿给太太瞧瞧,看有什么添补,再给老太太看。”齐二奶奶回道。 “我只要有酒有肉,有戏听。你们都是当老了家的,这些个东西,你们商量着定就是。” “老太太放心,一定办的热热闹闹。我们二爷说了,要把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都请来,尽够老太太热闹的。”齐二奶奶笑道。 容氏点头,“就知道你们孝顺我。” 正说的热闹,大太太和齐三奶奶也到了,齐三奶奶身后还跟着奶妈,抱着瑁哥儿。 几个人给容氏请安,容氏抬手让她们起来。 “瑁哥儿可好些了?”容氏让奶妈带瑁哥儿到跟前来问道。 瑁哥儿听着齐三奶奶的吩咐,给容氏作揖,不过还是扭手扭脚地,并不说话,等行过礼,就挨到齐三奶奶跟前站了,眼睛四下礼里乱看。 大太太陪笑道:“托老太太的福,老太太看他,已经跟个猴子似地活蹦乱跳了。” 齐三奶奶也陪笑道:“那天请的黄太医,开了两剂药,吃了就好了。怕老太太担心,特意带来给老太太请安。” 齐三奶奶说着,就推瑁哥儿,让坐到容氏身边。瑁哥儿眼睛盯着容氏,并不上前。 “嗯,小孩子家,不禁折腾,他还结实些,你们也要经心些。” “唉哟,几房兄弟就守着这么个宝贝,媳妇哪敢不经心 那,就怕他有个好歹,没法跟祖宗交代。”齐三奶奶笑道。 齐二奶奶挑了挑眉毛,扭过脸去。 大太太到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奶妈抱着瑁哥儿站到大太太身后。 三奶奶便到荀卿染身边站了。 “四弟妹是个勤快人,什么事都是早到。也是四弟妹和老太太离的近,院子里事情少。像我在芍药阁,天没亮就起身,伺候了三爷,还要伺候我家这小爷,都弄妥当了,再赶过来,总是迟了一步。” 每次去宜年居给容氏请安,大太太和齐三奶奶总是最后到。齐三奶奶这是在为这种迟到解释?只是怎么这话听着有点让人不舒服。 “三嫂最近给我置办嫁妆,着实辛苦。”齐婉容道。 “老三媳妇这次差事办的不错。老太太再历练两次,便是合格的当家奶奶了。”大太太含笑道。 “三弟妹这话说的,好像谁怪你不勤谨似地。咱们老太太最是通情达理,心疼儿孙媳妇。你就是说要照顾三爷和瑁哥儿,也没人说过你。”齐二奶奶走到荀卿染身边,对齐三奶奶道,“以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些,如今非要在四弟妹面前表白表白,可是怕四弟妹认准你是个懒的。” 齐二奶奶说完就先笑起来。 齐三奶奶被说的有些难看,亏得她本来就是黑红的脸膛,就是脸红,也不大看得出来。 “老三媳妇是实心人,嘴巴笨,她不过和老四媳妇投缘,多说两句,你莫要拿她打趣。咱们家从老太太起,就心疼媳妇,我也不同样怜你管家辛苦,什么时候叫你去立过规矩。”大太太在座上喝茶,看着这边道。 齐二奶奶闻言就止了笑,齐三奶奶倒是挺直了腰板。 “五丫头的嫁妆备办的如何了?”容氏问道。 齐三奶奶来了精神,“……为了五妹妹的事,媳妇几乎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如今已经置办了八九成,一定将五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容氏摆摆手,“嗯,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大太太和三奶奶告退出去。 齐婉容附在容云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容云暖和容氏商量,“老太太,五姐姐的嫁妆就放在芍药阁旁边的小跨院,离这近的很,三表嫂说的那样热闹,不如咱们去看看。“ 齐婉容害羞地低下头。 齐婉丽也道:“是啊,老太太,前面几个姐姐出嫁,我们还小,五姐 姐这还是第一遭。” “一早你们就撺掇我出来玩,我实在累了,走不动。你们自己去看吧,让二太太领着你们去。” 齐二夫人也推说体力不佳,“让二奶奶带你们过去,四奶奶也一起去。” “那就迎丫头去,你们爱瞧热闹,也尽管去。”容氏道。 荀卿染本想留在菊轩,奈何容云暖拉着她不放。众人出了菊轩,走了没多远,齐二奶奶就唉哟一声。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这事情耽误了怎么得了?”齐二奶奶抱怨大丫头冬儿,又转头对荀卿染几个笑,“天气冷了,五爷上学新添了暖轿,这就得开发工钱,不然做不成,五爷上学就要吃苦。我得赶紧去办,你们先去,我安排了马上就来。” 齐婉容脸色一暗,“一顶暖轿,又不是立等着要,二嫂就这样急?!” 齐婉丽也上前拉住齐二奶奶,笑道:“嫂子,这点小事都要嫂子亲力亲为,那底下人都做什么的。你是懒得和我们在一起?” 齐二奶奶在两人面上看了看,“好吧,少不得跟了你们去就是。” 齐婉容明显松了口气。 齐二奶奶就把冬儿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打发了冬儿走了。 众人一路西行,转过一个月亮门,又穿过一个穿堂,就到了紧挨着园子围墙的一个小跨院。一进院门,就看见家伙器具摆了半个院子,都是涂着崭新的红漆,空气里还有新漆的味道。 齐婉容要嫁的这冯家,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因此齐婉容的嫁妆中并没有床,但是别的内外房器具大多是全的。 看院子的婆子见人来,赶忙过来迎过来,又有人去通知齐三奶奶。一会工夫,齐三奶奶就到了。 “这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楠木,找城里顶级的工匠打制的。”齐三奶奶指着院子里的家伙夸耀道,“这还只是一半,等都置办齐了,再请姐妹们来看。我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难得姐妹们来,请到我那芍药阁坐一坐。” “几个妹妹爱热闹,请示了老太太,一定要来瞧一瞧。这院子里都是粗笨家伙,正要去瞧屋里精细的物件,还愁没钥匙,三弟妹来的巧了。快把屋门开了,让几个妹妹开开眼。”齐二奶奶笑着对齐三奶奶道。 齐三奶奶怔了怔,“这钥匙,并不在我身上,是给婆子们管着,那婆子出去了。” 齐二奶奶嘻嘻笑,“你们瞧瞧,三奶奶在和咱 们玩那,这钥匙明明就在身上,却诳咱们。”说着就指着齐三奶奶衣襟下的凸起。 “瞧我,出门时着急,把钥匙带在身上都不知道。”齐三奶奶见推脱不过,只得慢腾腾地开了屋门。 “都是金贵的玩意,安置好了的。姑娘们看看就罢了,千万别碰散了,抬出去不好看相。”齐三奶奶道。 善年堂后罩房内。 “……听说太太要去庙里进香还愿,依婢子看,今天就是好日子,还是赶紧去的好。” “冬儿姑娘的意思……” “这是我们奶奶的一片孝心,太太赶紧去进香,老太太那边也不用去说,保准趋吉避凶,毫无牵连……” 齐二奶奶带头进了屋里,荀卿染最后也跟了进去。屋摆放着些细巧家俱,还有大大小小的架子,摆放的是略微贵重的物件。有玉石屏风、金瓶、玉碗、玛瑙盘,还有各色尺头,都系着红绸。 齐三奶奶随便指着屋里的物件,一一的介绍,却拦在齐二奶奶跟前,不让她靠近。齐婉容却带着丫头一件件细细看去。 “那个是赤金的,摔了,卖了你也赔不起。”齐三奶奶拦住齐婉容的一个丫头,又去拦另一个,“这是杭州织造的贡品,摸脏了,扒了你的皮。” 荀卿染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我闻不得这个漆味,得出去散散。二嫂、五妹妹,你们慢慢看。” 荀卿染从屋里退出来,顺便拉了容云暖和颜明月出来。 三人刚出门口,就听屋内哗啦一声。荀卿染回头,就见齐婉容身边一溜架子不知怎地垮了,两只瓶子在地上摔了几滚,架子上的尺头也散落在地。 “唉哟,这金瓶怎么掉……漆。” 第八十七章 嫁妆风波(二) 赤金的瓶子掉漆?!荀卿染暗自乍舌。 “哎哟哟,你这丫头,别胡说。这瓶子每只要二三百银子,就被你摔坏了……” 齐三奶奶过去将瓶子抢了抱在怀里。 “姑娘,这蜀锦,怎么里面的是薄纱片子?”齐婉容的一个丫头扯开一批散开的尺头。 “三嫂,这是怎么回事?”齐婉容问齐三奶奶。 齐二奶奶走过去,将那尺头拾起看了看,撇着嘴,朝齐三奶奶笑了笑。 “奶奶,大太太出门进香去了。”这时外面急急走进来一个小丫头,向齐三奶奶禀报道。 齐三奶奶顾了这头,顾不得那头,正急得什么似地,听了这话,额头就见了汗。 齐婉丽从屋里走出来,站到荀卿染身边。 荀卿染看了看齐婉丽,又瞧瞧容云暖和颜明月,“咱们先回老太太那去吧。” 齐婉容的嫁妆出事这里面的事只怕有些不光彩,女孩子家还是回避的比较好。况且这是齐家的家务事,容云暖和颜明月两个,却不是齐家的姑娘,她们在场,双方都尴尬。 而且,她们走开,没这么多人在场,或许里面的三个人会商量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四个人一起回菊轩,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四嫂,这事,回去要怎么和老太太说?”齐婉丽先开口。容云暖和颜明月也看着荀卿染。 “咱们看到了什么事?”荀卿染故意问,见三人脸上的诧异神色,又笑道:“你们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有什么事,二奶奶和三奶奶自然商量着办了,也不会让五妹妹吃亏。” 三个女孩子俱都是松了口气。 荀卿染却暗自叹了口气。 齐婉容的嫁妆,容氏本有意让齐二奶奶来操持置办,齐婉容和赵姨娘也属意齐二奶奶,然而齐二奶奶找借口推辞了。齐三奶奶主动担起这个差事,大太太说会帮手。齐婉容和赵姨娘不愿意,却无法反对。 今天一早,撺掇容氏来菊轩,齐婉容十分卖力,这几个女孩子也在旁边帮忙劝说。这安放嫁妆的小院和菊轩距离不远。大太太和三奶奶离开,她们就要拉着容氏去看嫁妆。 容氏让齐二奶奶带着她们,齐二奶奶中途找借口想开溜。不过以她的能干,开发暖轿工钱这借口有些蹩脚,不过却顺理成章地派了冬儿出去。 齐三奶奶 打发人找大太太,大太太却出门了。 荀卿染进门这些天,齐家众人上至容氏,下至厨房的管事媳妇,都对她高看一眼。这比起在荀家,在方氏跟前的日子,可好过了不知多少。然而,荀卿染却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原因很简单,在荀家,所有的人和环境都是熟悉的,对方氏的性情和荀家上下的厉害关系她也熟知,因此几乎没什么事会出乎她的预料。在齐家就不一样,她是新媳妇,还在蜜月期,大家对她展现的几乎都是最好的一面。她面前,是平静无波的水面,然而谁知道什么时候,水底会出现鲨鱼,水面会翻起大浪那。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容氏见几个人回来,笑着问道。 菊轩内,齐二夫人不在,齐大奶奶带了珍姐儿坐在容氏跟前。 “好些家俱才上漆,味道有些大。想着老太太这没人陪,就回来了。”荀卿染答道。 齐婉丽三个又都坐到容氏身边,荀卿染靠着炕边坐了,给珍姐儿挑果子吃。 几人坐定不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齐二奶奶领着两个小丫头,接着是齐婉容,齐三奶奶跟在最后,几个人走进屋来。齐二奶奶面色如常,齐婉容脸上犹有泪痕,齐三奶奶面上则是汗涔涔地。 齐二奶奶一进来,就让小丫头将两只瓶子,并两三块尺头递给容氏。 “老太太,给您瞧个新鲜。” 容氏戴上眼镜,先接过瓶子细细看了。荀卿染在旁边也扭头去看,金灿灿的一只耳瓶,掉了一块皮,露出里面灰白的瓶身。 容氏看了看,又将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这瓶子是用锡裹了铅铸的。” “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我们瞧了,还只当是金子也和酥饼似的,能一层层地往下掉皮。”齐二奶奶呵呵笑着。 齐二奶奶这比喻实在风趣,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容氏也被逗笑了,“就你会打趣。这也是骗子常用的勾当,不过外面涂一层金子。这个瓶子,就不入流了,连那屋金子都省了,只用金漆,骗不过人的。” “老太太再看这个。”齐二奶奶又递了块尺头过去。 容氏看了一眼,又用手摸了摸,点头,“是正宗的蜀锦。” “那老太太细看这里头。”齐二奶奶将尺头打开。 荀卿染就算是个外行,也瞧的出来,这卷尺头,只有外面两层约有七八尺是锦缎,里面的虽颜色一样,但却是薄纱质地 。 容氏摘了眼镜,“以前听人说过,专有这骗人勾当,准备一车尺头,编个由头说急等用钱,低价卖出。就有人贪图便宜买了,回去细看,只有两三个是好的,其余都是这样,外面几尺是好的,里面裹着的都是不值钱的薄纱片子。” 齐二奶奶拍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咱们今天跟着老太太又学了个乖。” 荀卿染在旁边也是叹服,这容氏不愧是人老成精,想来当年经过见过的世情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你哪寻来这些东西?特意拿来给你妹妹们开心的?”容氏笑着问齐二奶奶。 从始到终,容氏都没看齐三奶奶。 齐二奶奶拿眼瞟了齐三奶奶一下,就对容氏道:“老太太让咱们去看五妹妹的嫁妆,到了那,这古董花瓶,金盘玉碗,看的人眼花缭乱,三弟妹说这赤金瓶子就要二三百两银子,还有这上造的蜀绵,结果,小丫头们没见过世面,失手摔了瓶子,才发现竟然是掉漆的。呵呵,想是三弟妹拿着这些跟我们玩笑,却把五妹妹逗哭了……”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齐三奶奶身上。 “老太太,是媳妇笨拙,被那些奸商骗了。”齐三奶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容氏半天没言语。 “这还了得,哪个吃了豹子胆,敢骗国公府的银子。三弟妹,你说说,是哪家铺子,谁做的中间人。我这就派人拿了咱们府的片子,将这些奸商送进衙门,不仅让他们把吞的钱吐出来,还要打他百十板子,叫他以后再不敢骗人。”齐二奶奶道。 齐三奶奶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拿帕子抹汗。这一抹,脸上仿佛调色板,红的胭脂,白的粉还有黑的眉,都混在一起,一张脸花花绿绿,着实好看。 “太太……太太。”齐三奶奶半天只吭出这几个字。 “是了,五妹妹的嫁妆,老太太拿出一千两的私房,太太那也不知又添了多少,都被奸商骗去了,快请大太太来。”齐二奶奶吩咐道。 一会工夫,袁嬷嬷进来回话。 “……大太太出门进香还愿去了。这五姑娘嫁妆的事,大太太交给三奶奶,奴才们不知道细情。只听说,大太太给了两千两,说是老太太做祖母的都拿出一千两私房,做父母不好少拿了。” 齐三奶奶跪在地上,一张脸都青紫了。 容氏似乎有些倦了,“老三媳妇第一次办这样大的事,迎丫头,你照 管她把事情办好了。” 齐二奶奶答应了,又忙叫人抬了软兜来,将容氏送回宜年居。 琉璃窗外透进暖暖的阳光,荀卿染在临窗的大炕上,舒舒服服睡了晌午觉,正起来梳洗,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齐三奶奶来了。 荀卿染皱眉,上午她和齐婉丽几个陪着容氏回宜年居,说了会话就回来。齐三奶奶则被齐二奶奶带走“照管”。齐三奶奶这个时候到她这来,是要做什么。 荀卿染想到麻烦两个字,心里着实不想见齐三奶奶,但是人到了门前,避而不见,总不大好,只好将人请进来。 荀卿染将齐三奶奶让到炕上坐了,齐三奶奶眼睛红红的,看来是哭过了。 “四弟妹这里真好,全是琉璃窗子,屋里亮堂,不像我那里,黑土土的。”齐三奶奶看着屋内个的摆设,脸上露出艳羡的表情。 荀卿染不好接话,忙命人端上茶来。 齐三奶奶接过茶杯,也不管凉热,三两口喝干了,“四弟妹这茶水也比我那里的好喝。” “都是府上一例发放下来的,三嫂这是和我客气那。”荀卿染笑道。 “四弟妹,你刚来,哪里知道这里的事。说是一例发放,可哪个奴才不是跟红顶白,到四弟妹这里就是上好的,到我那里,都剩下霉烂的。四弟妹在娘家也是庶出,这些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不就是欺负我们爷是庶出的,将我们都看低了。我在家里也是嫡出娇养的女孩,我家瑁哥儿,也是齐家正经嫡出的小爷。” 荀卿染觉得眼角一抽。这位三奶奶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了。 “三嫂这是怎么了,便有些下人不懂礼,三嫂教训他们就是,三嫂是通达的人,何必为点小事治气。” “小事!三千两银子啊。四弟妹,我委屈啊。”齐三奶奶又哭了。 第八十八章 冰山一角 荀卿染假咳两声,给桔梗使了个眼色。桔梗就带着屋里伺候的人走了出去。 齐三奶奶不管这些,一边抽噎一边絮絮叨叨道:“……国公府的姑娘出嫁,一千两银子哪里够使。京城姑娘出嫁,嫁妆样样都要有,只这些钱,又想样样都要好的,哪里办得到。只能寻那稍微差一些的,抬出去大家面子上好看。” 不是还有大太太给的两千两? 这话荀卿染当然不会问。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外面的物价。那瓶子还有那些尺头,可不是稍微差一些的事。一千两银子,古董字画这些是不能想,那也完全能够置办出体面的嫁妆的。 “三嫂说的是。”荀卿染道。 “四弟妹,我实在冤枉。若到我手里真有这一千两,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这是说老太太那一千两也是虚的?这话荀卿染更是不会问。 “三嫂辛苦了。”荀卿染同情地道。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根本不上钩,越发委屈,只得自己说下去。 “四弟妹,这府里,我只瞧你是个正直的人。我这冤屈,只得跟你诉一诉……老太太把五妹妹置办嫁妆的差事交给我,我自然想着办的体体面面的。从老太太那支了银子,因我们太太也说要出银子,我就去回我们太太。我们太太,开了张单子,说是老爷屋里缺的东西,要我一起采办齐全了,银子却是分文没给。我做媳妇的,能说什么。” 齐三奶奶说着,又哭起来,“四弟妹,我是有苦无处诉啊。可恨二嫂,她知道的清清楚楚。我们亲妯娌,她不肯帮忙,反落井下石。今天让我出了丑,又将三千两银子都着落到我身上。我,我上哪里去弄这些银子来啊。” 虽然齐三奶奶说的断断续续,荀卿染也算是听明白了。 大太太如此行事,只怕素来性情就是如此。怪不得齐二奶奶当初那么坚决地拒绝了这差事,那样精明的人自然不肯揽这样的差事做包子。也怪不得今天大家都找不到大太太。如果先找了大太太来,她做为齐二奶奶和齐婉容的嫡母,就能把事情压下来,不让这事闹到容氏跟前。而齐二奶奶牵扯了进去,她在人眼里又是个有钱的,只怕还得她拿出钱来填这个漏洞。 齐二奶奶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不过以齐二奶奶的手段,找不到大太太,当然也会找不到大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两千两银子的事,根本就可以不用提起。可偏就把那个袁嬷嬷找了过 去,还说了两千两银子的话。齐二奶奶这样做,分明是要赖在齐三奶奶身上,让她出那没见影的两千两银子。 “既然这样,怎么那时三嫂不在老太太跟前说清楚?” “我……”齐三奶奶噎了一下。 “弟妹你来的日子浅,这府里的人,可不像表面上那样慈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动溘就要给人吃亏的。不说别的,咱们这府里面,一个月也要两三千银子的使费,全是二嫂她一个人手里。她这个人最是嘴甜心苦,上面哄住了老太太,让人不敢说她。又做出能干的样子来,哄得二太太喜欢,竟把家事都让她管起来。这些年,越发把这全家上下都被她撮弄在手里了,这黄的白的,不知被她捞了多少在自己手里。”齐三奶奶忿忿道。 荀卿染低头喝茶,这话她可真没法接。 “四弟妹你的命好。四爷是个有出息的,不像我们三爷,做了个芝麻大的小官,连同我们母子都比人矮上一头。二太太又是侯府小姐,听说当年嫁过来是十里红妆。二太太待人又好,只有贴补你们,绝不会克扣你们的。我们太太,却是填房进来的,见了银子只想捞到自己屋里。这府里分到大房的东西,能到得我手里的,实在有限。” 荀卿染继续低头喝茶。不管齐三奶奶别的话是真是假,她说她是实心人,这看来是真的。这样的,也就她肯这么直接地对才过门没多久的妯娌说出来。 不过总觉得别人如何命好,一味地自怨自艾,这个心态可有问题。 “四弟妹,不是我自夸。我在家里,也帮着管过家的。就是这国公府交到我手里,我也管的好。二嫂进门六七年了,都没生养,大房只有我们瑁哥儿一个,按理这家也只有我管得……” 荀卿染抚额,齐二奶奶管家如何,她现在不好做评价。不过齐三奶奶这话,她可真是不能认同。 “四弟妹,我这冤屈都跟你说了。你现在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 荀卿染立刻警觉起来。这本是大房的事,而且涉及到大太太。就是容氏,也要在儿孙面前顾及大太太的脸面,齐二奶奶更不会轻易招惹婆婆,她一个侄儿媳妇,难道能去打这个抱不平。这齐三奶奶方才自己都不敢辩解,现在却让她去太婆婆跟前,说大伯娘的坏话? 这浑水,可不能趟。荀卿染向守在门口的桔梗看了一眼。 “只求……”齐三奶奶凑近荀卿染。 “奶奶,太太打发人过来,说有急 事,请奶奶过去一趟。”桔梗进来禀报道。 齐三奶奶的话,自然就说不下去了。 “三嫂,你看,太太叫我……”荀卿染赶忙站起来。新媳妇,哪个不将婆婆的话当圣旨似地。 齐三奶奶却并不说告辞的话。 “难得三嫂来我这里,只是太太叫我,我一步也不敢迟。那请三嫂坐坐,我一会就回来……”才怪。 桔梗、麦芽几个鱼贯而入,伺候荀卿染换衣服。 齐三奶奶总算没有实心到底,抹抹眼睛站了起来。 “我求弟妹的事……” 荀卿染暗自叹气,面上却笑道:“三嫂总和我客气。听说瑁哥儿爱吃那芋头,我这还省下两个,打算给四爷下酒的,就给瑁哥儿拿去吃吧。麦芽,快去把芋头装好,给三奶奶带走。” 将齐三奶奶交给麦芽,荀卿染带着桔梗走出来,“多亏你机灵,说太太来找我。” “奶奶,真是太太派了人来找。” 荀卿染忙就到祈年堂来。 “太太唤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荀卿染给齐二夫人请安。 “坐下说话。”齐二夫人让荀卿染坐下,“方才你娘家派了人来,送了佟家的过来。” 方氏还真执着上,荀卿染暗笑。 “让她伺候你母亲,是你的孝心。你母亲已经好了,想着你身边缺人伺候,就打发了她回来。” 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不知道齐二夫人对那天的事知道了多少,就算都知道,也要装糊涂吧。 荀卿染暗自庆幸,好在方氏和齐二夫人是姐妹,这若她嫁入别人家,就方氏的所为,婆婆会给她好脸色才怪。 “这是你母亲心疼你,你身边也该有个经历过些事的老人儿帮衬着。”齐二夫人就叫了佟家的进来给荀卿染行礼。 荀卿染看着佟家的“这几天让你受累了,太太可好了些。” 佟家的满脸陪笑,“替奶奶尽孝,是奴才的本份,不敢说累。太太已经都好了。” “媳妇想让佟家的帮着管那院子,只是……怕人不服。”荀卿染便笑着对齐二夫人道。 “你也太谨慎了些。从添丫头上就看出来了,你是个知礼的。你的陪嫁嬷嬷管事,这也是常理。老四那院里,原有几个老人儿,你这顾虑……嗯,一会我让尽孝家的送她过去。” 太好了 ,这可就坐实了佟家的婆婆钦差的名声,荀卿染暗喜。 “这是太太疼我,连佟嬷嬷也有了体面,还不快过来谢过太太。” 佟家的喜的直搓手,赶忙给齐二夫人行礼。 齐二夫人就打发佟家的出去。 “方才让金英去叫你,说是看见老三媳妇在你那,还哭哭啼啼地?” 齐二夫人摆弄着手中的茶碗,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荀卿染苦笑,“是的,三嫂给五妹妹办嫁妆,被奸商骗了,因此诉苦,我听的懵懵懂懂,因太太来叫,就赶忙过来了。” “妯娌之间,多亲近来往,这是好的,不过也要有些分寸,不要忘了自己的本份。” 荀卿染忙站起来,“是,媳妇知道了。若有事,我自然先来问过太太。” “嗯。”齐二夫人抿了口茶水,面上更慈和了些。 “坐下说话。你有佟家的帮你管内院的事,她家男人,也是能干的,铺面、田庄都管得。你看着安排,你母亲给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齐二夫人知道她嫁妆里没有这些东西,怎么现在说的好像她手里就有铺面田庄要人管似地。 荀卿染左右看看,屋里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 “你们都下去吧。”齐二夫人打发了屋里的丫头出去。 荀卿染本来还有几分犹豫,见齐二夫人打发了屋里的人,便不再犹豫。 “太太待我亲近,我也不怕丑,有话和太太说。太太知道我的嫁妆里,并没有铺面田庄这些能出产的东西,虽说咱们府上供给充足,可姐妹妯娌间应酬,打发下人赏钱,我那些嫁妆,都是有数的。铺面、庄田……我……”也想要,请问哪里有? 第八十九章 冰山一角(二) 齐二夫人看着荀卿染,“你这孩子……” “还请太太教我。”荀卿染起身,到齐二夫人跟前,就拜了下去。 齐二夫人拉起荀卿染。 “……老四以前没成亲,凡事自然他自己操心。如今你进了门,也该替他分担些,让他只用心在差事上,别的杂务,你便接替过来,你帮他管着,这出息自然是你支配,还用的着花你的嫁妆?” 荀卿染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这样是好,不过,太太,四爷的性子,您自然是知道的。我总有些怕他。还要太太多提点提点。” “你们小夫妻之间,还用的着谁提点。”齐二夫人笑,顿了顿,才又道:“听人说,这城外通州有好些个庄子,挂名皇庄,都是皇帝赏给亲信手下的。听说是依山傍水,出息丰厚。” 齐二夫人说完就起身去了里屋,一会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出来。 “你年轻,花费要多一些。这些你拿着,留着打发赏钱吧。” 荀卿染接过木匣打开,里面分为两屋,下面一层都是小银锞子,有梅花样、海棠样、也有笔锭如意样的。上面一层却是十来只不重样的金银钗子,样式简单,做工却细致。俱都是赏人极有体面的东西。 “媳妇还没为太太尽孝,倒先拿了太太的东西。四爷知道了,要说媳妇的。”荀卿染将盒子推了回去。 “谁要你一定要告诉他的?”齐二夫人拉着荀卿染坐到她身边,“咱们做女人的是要三从四德。只是,男人们心大,是在外面做大事的。小夫妻时自然亲热,过了一两年……你要为以后打算……你妹妹们总要出嫁,到时候就是别人家的人,老四他们都有差事,这宅子里,是我们婆媳相伴的日子长。我不为你想,为谁。你好生替我照顾老四,就是尽了孝道了。这匣子东西算的什么,我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 荀卿染略推让了一番,见齐二夫人如此说,也就收下了匣子。“太太别嫌我笨拙,我自然愿意多来陪着太太说话。” 荀卿染出了祈年堂,没走多远,就听背后有人招呼。 “四弟妹慢着走,等等我。” 荀卿染忙回头,却是齐二奶奶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后面赶过来。 “二嫂这是做什么去了。” “老太太想吃芡实糕,要精致小巧的,那模子却是收在库房里,我刚才带人去找了来。晚饭做些出来,我让人给弟妹送去一份。” 荀卿染忙道谢。 “早就想找妹妹说话,只是你们新婚,我不好过去打扰。二爷到保定办事,还没回来,妹妹到我那里坐坐吧。” “正要过去给二嫂请安。” 两人说笑着就往齐二奶奶的房中来。 齐二奶奶所住的石榴院就在忘忧居旁边。门前是一座白粉照壁,转过照壁,就有三间宽敞的倒坐厅,是平时齐二奶奶理事的所在。齐二奶奶带着荀卿染从厅帝绕过,进了月亮门,穿过一道穿堂,才是石榴园的内院。正面有坐北朝南的正房四间,左右耳房,厢房,四周有抄手游廊连接。 齐二奶奶解释道:“……原是在善年堂旁边的院子住着。后来为了伺候老太太,照管家务方便,就索性搬到这来了。” 两人进了上房,直接到东面的堂屋坐下。冬儿就端了茶过来伺候,小丫头们鱼贯而入,摆上鲜果糕点来。 “四弟妹那里可缺什么?要用什么?咱们自家姐妹无需客气,尽管派人来和我要。”齐二奶奶道。 “二嫂当家,以后少不得麻烦二嫂。”荀卿染忙道谢。 齐二奶奶大笑,“妹妹这样就对了。” 两人一句一句聊着些家常,冬儿端着金漆茶盘,又送了个小小的盖盅进来,献给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接过盖盅,皱了皱眉道:“这劳什子药汤,喝的实在絮烦了,先放着吧。” “奶奶还是趁热喝了吧,别忘了太医的嘱咐。老太太和太太也吩咐了婢子,让婢子务必看着奶奶每天喝。” 齐二奶奶只得接了盖盅,向荀卿染笑道:“弟妹瞧瞧我这丫头,被我惯的不成样子,拿着老太太和太太说嘴,在弟妹面前就对我管头管脚的。” “奶奶又打趣婢子。”冬儿道。 “冬儿必是为了二嫂好才这样。二嫂可是身体不适?”荀卿染问。 齐二奶奶捏着鼻子,将盖盅内的药汤一饮而尽,又拈了颗蜜饯吃进嘴里,才叹气答道:“老毛病罢了。” “不瞒四奶奶说,我们奶奶都是国为劳心伤神久了,亏了身子。”冬儿在旁道。 “妹妹你不是外人,我就和你说说吧。自从我进门,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对我都是没话说。因我帮着二太太做了几件事,老太太就说我爽利,非要让我帮着管这个家。我推让不得,只得应下。我是个实心的人,既然答应了老太太,少不得全心全意,报 答老太太的青昧。二太太就越发觉得我还中用,索性把家里那些繁琐的小事都交给我管。这府里上下,没事的时候一天少说几百件事要理出头绪,我每天早起晚睡,一刻都不敢歇着,总算料理的有了些模样,只是这样,还是少不得有人抱怨。” “说起来,婢子也为我们奶奶心疼。我们奶奶前年有了身子,就因为操劳,七个月的时候生生的小产了,流下个成了型的男胎。就这样,也不敢大歇着,身上就此落下了病根,如今只得吃药调理着。因为这个,被那些小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是我们奶奶过门几年,没有子嗣。”冬儿道。 “罢了,过去的事别提了,我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不过是为了报答老太太和太太,也为全家上下日子过的舒坦些。大嫂脱不开身,我不管谁管那。”齐二奶奶道。 “奶奶是一心为公,不过那些小人,看不到奶奶的辛苦,只觉得有油水可捞。不知道奶奶当这家,贴补了多少进去。”冬儿忿忿道。 荀卿染轻轻放下茶碗,轻轻咳嗽一声,“我刚进门,不知道家计竟如此艰难。我们也是吃着公中的,怎能让二嫂一个人贴补。四爷的俸禄银米都交了公中,我虽没什么金银,嫁妆还有些。二嫂看需要多少,就拿去变卖了,也是我出了一份力。” 齐二奶奶和冬儿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的。齐二奶奶瞪了冬儿一眼,“你这丫头顺嘴胡说,多亏是四奶奶跟前,若是别人,你还有命在。” 冬儿忙扑通一声跪在荀卿染跟前,“是婢子说错了话,求四奶奶别和婢子计较。” “妹妹你别把这丫头的话当真,哪就到了那步田地了。不过是有的时候急等用钱,外面帐房或有不及时,我在其中,少不得拿出些体己先垫上。过后自然还上的。妹妹千万别说卖嫁妆的话,真让我做嫂子的羞死了。” “说来说去,原来这最实心的是我。”荀卿染一笑,拉了冬儿让她起来。 冬儿说话逾越,荀卿染很不高兴。安国公府有公中的产业供府里花销,同样妯娌,一个却对另一个说,你们的花销好些是我的钱,荀卿染自然不会接受。可齐二奶奶又说了软话补救,荀卿染也不会小心眼咬着不放。 齐二奶奶满脸堆笑,“妹妹真是个豁达的人。我羡慕妹妹,四爷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当年自己去考了武举,进宫做了侍卫,之后步步高升,妹妹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我们二爷在户部做着员外郎,每年也有大半年在外面办差不在家。咱们家三爷习武不成,读 书上,也差了些火候,还是家里拿了几千两银子捐了监生,总算不是白身。 也是三爷的福气,不操心,不费力,不用给公中交钱,这样还时时喊着手里短缺,要公中拿了银子为他活动。只是,我当这家,也不是他们一房的,三弟妹因此常抱怨我,只当我做仇人一般,好像我拿着她的钱却不给她使。四弟妹你若听见了,也替我开解她几句。” 荀卿染微微一笑。齐家二爷齐修是长房嫡长子,齐家爵位到这一代,说是到了头,然而齐家人心里头,都想着上头有恩典下来,那么爵位也是长房承继。就算二房也有恩典,那么也是二房长子齐家大爷齐儒承继。总之,这爵位齐攸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这样谁也不用防着齐攸。 然而齐攸官职高,虽说不免也有齐家的家世背景的影响,但齐攸总体来讲可以说是实力派。不管齐府以后谁当家,谁承爵,聪明的做法都是要拉拢齐攸做臂膀。 放着这么个优越的位置不享受,去操心劳神,争抢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荀卿染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管家的权力,荀卿染看的很淡,至于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两人之间的恩怨,她也不想趟浑水。 “……这一大大家子,百多口人,二嫂操心劳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能者多劳,别人就是想管,可还没二嫂的本事。只是二嫂也要保重着身体要紧。” 又闲聊了几句,荀卿染就从石榴院告辞出来。 齐二奶奶和冬儿送走荀卿染,转回屋内。 “……这位四奶奶眼里不揉砂子,却是个明白人。”冬儿另端了茶给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点头,“知书达理,圆融大气,却内藏风骨,怪不得老太太选了她做老四媳妇。” “奶奶,您一个人也太辛苦了些,或许以后可做个臂膀……” 第九十章 燕窝粥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佟家的和方守财家的早就等在那里。荀卿染就叫了宋嬷嬷,并香橼、采芹、香秀、桔梗几个大丫头,又叫了几个管事媳妇过来。 “宁远居虽不大,可事情也不少。宋嬷嬷一个人太辛苦了。佟家的原是侯府旧人,懂的规矩会管事,就给宋嬷嬷做个帮手,以后一起管这院子里的事吧。”荀卿染吩咐。 当下佟家的自然是得意非常,宋嬷嬷只垂手听了,并没有别的言语,其他人更是无语。 佟家的陪嫁过来,她女孩立刻就升了一等,然后她跟随荀卿染回门,就被留在荀家,如今却是从祈年堂来,更有齐二夫人派了方守财家的陪着过来。这其中的别样文章,不论是这些大丫头,还是管事的媳妇,哪个心里没有盘算。 “宋嬷嬷是伺候四爷的老人儿,佟家的,你以后遇事多和宋嬷嬷学着点。”荀卿染又对佟家的吩咐。 佟家的赶忙过去和宋嬷嬷见礼,宋嬷嬷哪里能受,忙又还礼。 “宋嬷嬷和佟嬷嬷都是能干的人,四奶奶有她们两个,可是省心了。”方守财家的在一旁陪笑。 “这样就好,家和万事兴。你们同心协办,我和四爷也能省心。”荀卿染道,就让人送了方守财家的出去,遣散众人,只叫进佟家的来。 荀卿染先是问方氏如何,又问佟家的在荀家时的情形。 佟家的都一一答了,“……太太问了很多奶奶的事,奴才都只含糊答应着。我依着奶奶的意思,跟太太求了,太太就送了封信给咱们二太太,送了奴才回来。” 荀卿染点头,“你这事办的很好。我有话嘱咐你,如今二太太也给了你体面,你不要就此又得意忘形。若是你再说什么做什么,牵累我或者四爷,就不是撵你出去那么便宜了。” “奶奶,回门那天,奴才被她们灌多了迷汤,一时迷瞪了,以后是再也不敢了。”佟家的忙道。 “嗯,相信你不是冥顽不灵的,才让你回来。在这个院子里,你要管事,就要拿出几分真本事来,还有一句要紧话,我要吩咐你。这宁远居的事,只能在宁远居内解决。或是有什么言语传出去,或是什么事情闹到了外头去,我依然拿你是问。” 佟家的连声应是。 荀卿染这才缓和了脸色,“这些你都做到了,我就是最好说话的主子。你所求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不会让你落空就是。” “奴才一家忠心服侍奶奶。 ” “你明白就好。”荀卿染点头,打发了佟家的出去。 转眼就是十月底,天气冷起来,齐府上下主子们的屋子里,都开始用上炭盆。齐婉容的婚期将近,荀卿染备了一套首饰,做为添箱之礼。郑姨妈、方氏也都来给齐婉容添箱,众人在容氏处坐了一会,就到祈年堂来。 齐二夫人、郑姨妈和方氏围坐在炕上说话。郑姝儿穿着豆绿窄裉袄,松花挑线裙子,和齐婉丽、齐婉烟两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荀卿染则站在地下,带着人端茶送果。 “你还是新媳妇,这里又没有外人,来,坐到姨妈身边来,歇歇说说话。”郑姨妈看着荀卿染在地下忙碌,就招呼也过去坐。 荀卿染瞧瞧齐二夫人和方氏,自然不肯就座。 “我是做小辈的,这是应当的,一点都不累。姨妈这手炉有些凉了,我让人添些新碳。”荀卿染从郑姨妈手里取了手炉,交给香橼。 “这孩子是好样的,还是大姐有福气,看得我眼热,也要寻房好媳妇给我家朔哥儿。”郑姨妈笑着对齐二夫人道。 齐二夫子还没说话,方氏先开口道:“三妹别夸的她得意了。说起来,还是大姐会调理她,她在家里时,却没这样有眼色。”方氏语气有些酸酸的。 方氏话里有刺,不过荀卿染只当听不懂,依然陪笑在旁伺候着。 从她跟着进来伺候,方氏挑剔的目光就随着她打转,她是清楚的,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是齐府,还有齐二夫人和郑姨妈在,方氏总要顾及几分体面的。 况且,佟家的也和她说过,荀大老爷给方氏另外请了一位太医,专门开了药方,治方氏这肝火旺盛的毛病。听说这太医是专门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的,说来神奇,方氏每天吃这太医开的药,脾气果真好了很多。 其实荀卿染一直心里怀疑,方氏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方氏素有心疾,而且已经四十岁了,荀大老爷这几年很少到方氏房中歇息,到京城后更是连方氏的思安院都少去了。荀府又有那么多的事,好些都不如方氏的意,方氏也不是个心宽的人,更年期提前,症状严重些,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要说怨妇,自然是皇宫里最多,那太医既然给宫里贵人看病,这个症状想必是见过的。方氏吃了对症的药,脾气好些,处理事情理智点,大家都省心。 “在家做姑娘的时节,自然都是娇养的。做了媳妇就不一样,这也是常理。”郑姨妈笑呵呵 地说。 方氏见郑姨妈如此,齐二夫人又不与她应和,也就换了别的话题。 转天就是齐婉容婚期的前一天,按照习俗,齐府要派人到新郎家铺房。 “二嫂管家走不开,我带人去给五妹妹铺房吧。”齐三奶奶笑着自荐,似乎很有把握,这事非她莫属。 自从齐三奶奶在齐婉容的嫁妆上以次充好被揭开来后,齐三奶奶后来又和荀卿染抱怨了两次,说是她吃了哑巴亏,齐家女孩的嫁妆还要她这个做嫂子的掏私房。 荀卿染私下打探,终究是齐三奶奶请了大太太找齐二奶奶说话。齐三奶奶并没有拿出三千两来,那些嫁妆荀卿染看了,大约估算下来,也就值一千来两银子,很多粗笨的家什,都不知是从哪寻来的旧货,重新上漆粉刷的,不过面上倒还过得去。齐婉容和赵姨娘也没再闹,不知道齐二奶奶在其中是怎样调停的。 “三弟妹还是在家里,帮着五妹妹收拾收拾。依着规矩,这铺房的要是长嫂。虽是另外请了全福太太,大嫂儿女双全,这兆头是最好的。”齐二奶奶笑着道。 齐三奶奶脸上笑容消失,颇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大嫂可别推脱,这是五妹妹终身的大事,大哥知道了,肯定也要大嫂去的。”齐二奶奶笑着说道,又过去拉了齐大奶奶的手低声道,“五妹妹托我求大嫂的。” 齐大奶奶盛情难却,容氏也觉得这样很好,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荀卿染只是送亲那天跟着过去看了看,新郎官因一直在外任,京城中并没有房子,只借用了本家的一所宅子迎娶齐婉容。荀卿染也见到了新郎官,果然如容云暖所说,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五妹妹嫁出去了,听说已经有人上门给五姑娘提亲了。”早上伺候齐攸出了门,荀卿染斜倚在大炕上,揉了揉有些酸的腰。 “家里两个姑娘都到了年纪,容姑娘和颜姑娘也不小了,这两年,且有的热闹了。”桔梗在旁应道。 有管事媳妇进来回禀,荀卿染一一打发了。 宋嬷嬷端着描金托盘,送了碗燕窝粥过来。 荀卿染让桔梗接过来放在手边的炕桌上。 “让小丫头们送过来就是了,嬷嬷且坐下歇歇。”荀卿染笑着招呼宋嬷嬷。 宋嬷嬷垂手站在旁边,并不坐,“四爷吩咐下来,这是奴才的本份。” 荀卿染揭开碗盖看了看, 燕窝粥熬得浓稠,还冒着热气。 “这是只有我这有,还是大奶奶、二奶奶她们都有?”荀卿染问。 “回奶奶,这燕窝,每个院子里每月都有定数。其他几位奶奶也都吃着。” “哦,都是从公中厨房做的?” “回奶奶,咱们这院子是从上面领了,在咱们这小厨房,另拿炭炉,四更天就开始熬,奶奶早上起来了正好吃,比从厨房拿的更方便。” “难得你想的周到。”荀卿染端起碗。 “容姑娘来了!”外面有丫头禀报道。 门帘挑起,容云暖穿着件通袖对襟长袄走了进来。 荀卿染忙让她到炕上坐,“怎么看着病恹恹地?” 容云暖唇有些发白,脸色发暗,走路也不像平时那么有精神气。 “病了。”容云暖对荀卿染眨眨眼,恹恹地道。 “麦芽,拿两个引枕给我,你们奶奶这炕上暖和,让我歪一会。”容云暖非常熟练地指使麦芽。 荀卿染忍不住发笑。 容云暖十四岁了,却还懵懵懂懂。前阵子她来了葵水,自己不知道,只说不舒服,直到弄脏了裙子,连坐垫上都沾染了,才发现。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呜呜哭起来。正好荀卿染在旁边,就对解释了,又教她此时该如何应付。后来荀卿染悄悄回明了容氏,容氏是很高兴,还专门摆了个小演戏给容云暖庆祝。 看容云暖这个样子,一定是又来了葵水。 “你这丫头,越发刁钻了。跟老太太在暖阁里,比哪不暖和那。既然不舒服,就别一大早跑出来,小心着凉,这个时候要吃些热的方好。” 荀卿染起身,要拿自己的手炉给容云暖。 “方才还没胃口,走了几步路,现在想吃了。” 容云暖看见桌上的燕窝粥,端起来觉得是热的,便拿了勺子要喝。 第九十一章 姜丝桂圆大枣汤 容云暖因为和荀卿染要好,所以熟不拘礼,荀卿染也不去管她。 “这粥有些凉了,姑娘要喝,奴才另外给姑娘送一碗热的来。”宋嬷嬷上容云暖跟前道。 “这样正好,太热了反而吃不下。”容云暖道。 “唉哟!”容云暖惊呼。 “哎呀!”麦芽惊叫。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没烫着姑娘吧。” 荀卿染忙回头,就见盖碗摔在地上,里面的燕窝粥洒了一多半出来。宋嬷嬷和麦芽都站在容云暖身前。宋嬷嬷手里拿了只靠垫,正弯腰给容云暖赔礼,麦芽怀里抱着两只引枕,脸色通红,僵立在那里。 “是怎么回事?”荀卿染忙走过去。 “老奴见容姑娘要东西靠着,就拿了这靠垫来,正好麦芽姑娘也拿了引枕过来,两下没瞧见,就撞翻了姑娘手里的碗。都是老奴的错。”宋嬷嬷讪讪地道。 荀卿染见容云暖身上倒还干净,宋嬷嬷也没事,只有麦芽手里的引枕上却粘了粥。 “伤到没有?”荀卿染问容云暖。 “没有。”容云暖伸出手给荀卿染看。 荀卿染看容云暖手上好好的,也就放下心来。 宋嬷嬷还在请罪,荀卿染忙笑道,“嬷嬷不必如此,一碗燕窝而己。你老人家厚道不肯说,我却看出来了,一定是麦芽手忙脚乱才成了这样,物证还在她手里那。”荀卿染笑道。 麦芽咬着嘴唇待要辩解,被荀卿染一个眼神止住。 宋嬷嬷就弯腰拿了托盘要收拾,“多谢奶奶不怪罪,老奴这就把东西收拾了去。” 荀卿染拉起宋嬷嬷,“这些活,让小丫头去做就是。麻烦嬷嬷去趟厨房,要两样甜的点心来,我和容姑娘要吃。” 桔梗就上前来,扶了宋嬷嬷出去,又唤了宝珠进来收拾。 “你来收拾吧。”荀卿染递了个眼色给桔梗,“让宝珠给我这手炉里换些新碳,再把这茉莉香饼换了,换那个玫瑰味的来。” 麦芽还站在那,依旧咬着嘴唇,有些眼泪汪汪地看着荀卿染。 “没人怪你,还拿着那个脏的引枕做什么,去换个干净的来。你再让小丫头拿个炭炉来,你去把我那收着的红枣、桂圆肉、归芹和红糖都拿些来,按咱们平时的样,熬碗热汤给容姑娘喝,别忘了再让人去厨房要一小碟姜丝放在里面。” 三个 丫头都答应着各干各的去了。 荀卿染这才向容云暖笑道:“丫头们毛手毛脚的,你别笑话。” 容云暖浑不在意,自己伸手拿了荀卿染的靠枕过去靠着。 “多大的事情,是我没拿稳,你别怪麦芽。你这几个丫头都是好的,伶俐听话,可我最喜欢还是麦芽。只她那爽利大方,说话利落,不像别人吞吞吐吐,让人听不明白。” 荀卿染笑,麦芽的直爽性子是和容云暖很合的来。 一会麦芽熬了碗热汤,荀卿染让容云暖趁热喝下,“这个东西暖身活血,你记得每次这个时候,让丫头们每天熬一两碗来给你喝,慢慢调理着,比吃药好。我屋里这几个人都是这样的。” 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少不得低低地声音交流了些心得,又吃了厨房送来的点心,那边容氏打发人来找容云暖,容云暖才跟着回去了。 送走容云暖,荀卿染就打发人都出去,只留下桔梗和麦芽。 “是怎么回事?”荀卿染先问麦芽。 麦芽一直忍着委屈,现在自然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婢子给容姑娘拿引枕,宋嬷嬷偏也拿了一个,就撞在我手上,然后就撞翻了容姑娘手里的碗。婢子不是为自己开脱,婢子再笨手笨脚,也不会犯这样的错。方才不是婢子使了巧劲,那碗粥非弄脏容姑娘的衣服不可。” “你肯定宋嬷嬷是故意撞的你?”荀卿染问。 麦芽皱皱眉,努力回想方才的情形,“婢子觉得是的。奶奶想想,这屋里的差事,宋嬷嬷从来不和人抢。今天容姑娘明明吩咐的婢子,婢子也不曾晚了半分,宋嬷嬷实在没道理抢着做。” “说的有道理,只是若是人看到,恐怕都会认为是你毛手毛脚。” 是麦芽手里的引枕撞翻了容云暖的碗,事后宋嬷嬷却主动认罪。无论谁看,都会认为是麦芽有错。 麦芽狠狠地咬牙,“没想到她会这样捣鬼。” “你要记住这教训,以后小心些。宋嬷嬷在这宅里久了,她多大年纪,经历过多少事,你们怎么比得过她。她要做手脚,当然会让你有苦说不出。” 麦芽应了声是。 荀卿染便转头看桔梗。 “奶奶,婢子把碗和燕窝粥都收了,让采荠扔出去的,宋嬷嬷在旁边也看到了……不过那燕窝粥,婢子偷偷留了一些。” 荀卿染点 点头,她和桔梗两人主仆多年,早有了这份默契。 “很好,一会我写封信,你让宝珠连同那粥一起交给陈德,让他给舅爷送去。” “奶奶,您是觉得……” 桔梗和麦芽都是脸色一变,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叹口气,“先别大惊小怪,等结果出来再看吧。这事也别声张,只咱们几个知道就好。” 少顷,宋嬷嬷又端了碗燕窝粥进来。 “这是又给奶奶新熬的。四爷吩咐,奶奶原来在南边,比不得这边干冷,吃燕窝润润肺,最保养身子。” “宋嬷嬷费心了。”荀卿染笑着接过,慢慢吃了。 “嬷嬷去把几个大丫头都叫进来,我有活计吩咐她们。”荀卿染吃了粥,吩咐宋嬷嬷。 宋嬷嬷答应着,收拾了托盘出去了。 “奶奶,既是怀疑粥里有鬼,怎么还喝下去。您不喝,她一个奴才还能强迫您不成。”麦芽急道。 桔梗递了个小巧的透白玛瑙漱盂过来,“奶奶,趁这会工夫吐了吧,婢子亲自收拾,保证不让人知道。” 荀卿染摆摆手,“宋嬷嬷是个谨慎的人,刚才摔了一碗,这一碗,肯定没问题的。咱们不要打草惊蛇。”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自打她进门,每天早上的燕窝粥她也吃了不少,自觉身体没有大问题。就是这粥里有人做了手脚,多一碗少一碗,影响不大。重要的是要找出来是谁,为什么这么做。若是那人察觉她起了疑心,换了别的手段,就更防不胜防。 外面脚步声响,荀卿染对麦芽和桔梗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不要露出形迹来。门帘挑起,宋嬷嬷带着香橼、采芹几个大丫头走了进来,站在地下听候荀卿染吩咐。 荀卿染的贴身衣物,一般都是自己动手,也有桔梗和麦芽帮着做的。现在嫁过来,还有齐攸的衣服鞋袜,又有这屋里许多帐幔,还要些巾帕荷包,要做过年时送礼和打赏用。这些活计自然是要院里这些大丫头们来做。 荀卿染在炕上坐着,让桔梗把活计分发了给众人。 “你们的针线都是出挑的,这些活计务必做的精致些,最迟年前交给我。要用什么线,就和宋嬷嬷说,到二奶奶那领了来。”荀卿染吩咐道。 “奶奶,婢子要给四爷绣两套鞋袜,还有四爷骑马时用的护膝。这是奶奶没过门前,太太吩咐下来的,要婢子务必在年前做好。这都是 四爷在外面穿用的,需要细工夫。奶奶又交代下这些来,婢子忙不过来,不敢接。”采芹上前一步道。 “哦?”荀卿染抬眼看采芹。 采芹毫无怯意,“不是婢子依依偷懒,确实是太太交代了,四爷等着用这些东西。奶奶不信,就问宋嬷嬷。” 荀卿染并没去看宋嬷嬷,宋嬷嬷也没主动上前说话。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新进门的奶奶第一次派活计,就有人敢拒绝。 齐攸原来这两个大丫头,香橼是外面买来的,采芹则是家生子,她的爹娘都是齐二夫人的陪房,如今都管着事。在荀卿染跟前,香橼和其他人还好,唯有这个采芹平日几乎从鼻孔里看人。这院子里的事,她只管伺候齐攸,齐攸不在,她是凡事都不理会的。桔梗已经不止一次在荀卿染跟前说过,采芹不听使唤。 “奶奶,婢子闲工夫多,奶奶不嫌弃婢子针线粗陋,就把采芹那份一发交给婢子,婢子总能在过年前赶制出来。”香橼上前道。 几个大丫头各有执事,没有哪个闲工夫多,哪个闲工夫少的。 桔梗和麦芽对视一眼,采芹扭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奶奶,婢子也愿意为奶奶分忧。”香秀也上前说道。 荀卿染放下茶碗,打量了几人一眼,笑道,“如此,甚好。” 桔梗就将采芹那份活计收回,另分了四份,她、麦芽、香橼和香秀几个分担了。 傍晚齐攸当值回来,荀卿染忙捧了热茶送过去。 “四哥哥喝杯热茶暖暖。“男人出门赚钱养鸡家,回来是应该受到优待的。 齐攸脱了外面大氅,坐下喝茶。 “今天在宫里,听到件喜事,岳父的任命下来了。” 第九十二章 贺喜 荀大老爷呈报起复经过几个月,终于有了批复,所授官职比原来预期的还要好。皇上御笔亲封,任命荀大老爷为都察院六科掌事给事中。都察院,顾名思义,是监察百官,上达天厅的部门,这六科掌事给事中,是正四品的文职。虽说京城中,四品也只是平常,但这相当于过去监察御史的官衔,却哪个也不敢小看。还听说皇帝在批示折子的时候,称赞荀大老爷处事正直,不失文人本色,因此才授给他这个官职。 荀家得知消息,自然是全家欢喜。荀大老爷本就自负才华,因被牵连,不得己蛰伏多年,如今又要入朝为官,自然意气风发。连日来,登门道贺的亲朋故旧接连不断。荀大老爷索性就在这一日在家里摆酒,只请了几家近亲好友来听戏喝酒,共同庆贺。 齐家早备了厚礼,容氏又亲自叫了荀卿染过去,让齐家小辈凡在家的都去道贺。最后商定,齐攸、齐家三爷齐俭、五爷齐仪,女眷有齐二奶奶、齐三奶奶还有荀卿染都去贺喜。 这天一早,下人们备了车马,齐仪、齐俭和齐仪三人骑马,荀卿染、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带着贴身丫环闹坐了一车,后面跟了三辆车,两辆价值的是跟随的丫环仆妇,另一辆则是备的贺礼,另有小厮家丁步下围随,一行人热热闹闹奔荀府而来。 车到荀府正门,齐攸三人下了马,荀卿染挑开车帘一角望去。荀府大门张灯结彩,门前已经停了好些绿呢顶、红呢顶的大轿,两边拴着好些马匹,荀家大爷和荀君晖正在迎客。 荀君晖一眼瞧见齐家的人,赶忙和荀家大爷过来,接了齐攸兄弟三人。 荀君晖又到荀卿染车前来。 “姐姐。”荀君晖向荀卿染作了一揖,说让齐府的马车从西边的车门进去,到二门再下车。 “大嫂已经在二门等着了。”荀君晖道。 就有荀家小厮过来,领着马车直接进了门,到二门外的影壁前下车。就有荀大奶奶带着彩鸾和绣凤等人迎上前来,几人说笑着正要往门里走,后面又有辆马车进来。 “是二姑奶奶到了。”荀大奶奶看着马车笑道。 荀卿染便停了脚步,转回头看。见前面马车停下,月桂和一个婆子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搬了凳子到前面马车旁伺候。车帘挑起,先下来个身材瘦削的男子,正是二姑爷张子皓。张子皓下了车,马上回身扶了荀淑芝出来。 约有数月不见,荀淑芝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一身豆绿色妆花袄,水红宫裙 ,衬得丰满的身材凹凸有致,头上凤钗流苏,腰间宫绦玉佩,已经是富家少奶奶的打扮。荀卿染仔细看去,若一定说荀淑芝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脸庞似乎略瘦了些。 “这姑爷倒真疼你们二姑奶奶。”齐二奶奶看张子皓扶荀淑芝下车,低声笑道。 “虽是姑爷,可今天,他一个男子怎地也坐车到了这里?”齐三奶奶在荀卿染耳边道。 齐三奶奶压低了声音,但这话还是被荀淑芝夫妻听到了。 “我们三爷感了风寒,身上不大好,亲家老爷起复,这样的喜事,不来则是失礼,因此挣扎着来了。我们太太再三嘱咐了,要三爷和三奶奶当心,不能吃酒。”跟在荀淑芝身旁的那个婆子向众人福了福,开口解释道。 “唉哟,那请二姑爷到里面,我另外安排地方给二姑爷。”荀大奶奶道。 张子皓见了这么多女眷,早羞红了脸。 “多谢大嫂,我无妨的,还是到前面去拜见岳父。” “那也好,我让小童带姑爷过去,二姑奶奶尽管放心,一定让人好生照料二姑爷。”荀大奶奶道,就叫了两个小童,领着张子皓往前面去了。 荀卿染走过去拉了荀淑芝,大家相互见礼,才一起进了垂花门,直接到思安院来,拜见方氏。 方氏今天穿着大红刻丝遍地锦的对襟褙子,品蓝宫裙,一头珠翠,一张脸喜气洋洋,已经是诰命夫人的打扮。众人给方氏见礼,然后依长幼次序在炕下椅子上坐了。 “恭喜姨妈,贺喜姨妈,等姨父拜了印,朝廷的封诰就要下来,姨妈就是诰命夫人了。再等四妹妹指婚的恩旨下来,那时才是双喜临门,我们少不得再来讨喜酒吃。”齐二奶奶笑着奉承道。 方氏脸上带笑,大家寒暄了一番,荀大奶奶便领着众人到旁边的西暖阁去。方氏则留了荀淑芝说话。 荀卿染故意走在众人后头,侧耳听里面方氏和荀淑芝说什么。 屋内方氏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荀淑芝。 “好像瘦了些,你如今也知道了吧,做媳妇的日子,哪里有在娘家好过,谁会像娘一样妖养你们……我交给你的事你办的如何了,你公公在宗人府做事,我让你打听的,那向个年轻的宗亲王都是怎么打算的……” 荀卿染便知方氏是在为荀淑芳的亲事打算,要荀淑芝通过她在宗人府任职伯公公在其中打探消息。荀卿染对此并无兴趣,也就不再听,直接走到西 暖阁,在齐三奶奶旁边坐下了。暖阁内隔扇大开,正对着院子。院子当中搭了个戏台,已有一班小戏扮了在上面咿咿呀叶地唱。 一会工夫,荀淑芝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月桂和方才那个婆子。 “奶奶,三爷身子不舒坦,到前面坐席,若有什么事,回去怎么跟太太交代。奶奶莫不是忘了太太的嘱咐?”那婆子跟在荀淑芝身后絮絮地抱怨。 “是三爷自己要去,谁能拦着。三爷身边还带着小童,来的都是亲戚,不过吃顿饭,还能出什么事,嬷嬷别太过了。”月桂斜了一眼那婆子。 “你这小蹄子,偏爱顶嘴。若是太太在跟前,你也敢这样。”那婆子伸手就在月桂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月桂吃疼,看了眼睛荀淑芝,便推了那婆子一下,两人于拌起嘴来。荀淑芝连说两直抒己见“别说了”,那两人都不听。荀淑芝便不理会,走到荀卿染身边坐下。 荀卿染在旁看着,齐二奶奶已经转过头向这边看了。荀卿染忙扯扯荀淑芝的衣袖。 “大哥和二弟在前面,既然二姐夫病着,少不得打发个小厮过去,和大哥说一说,让他们照看着些,别让人灌二姐夫酒,二姐姐你看如何?” 荀淑芝感激地笑了笑,“那自然是好。” 那婆子听了,也就不再和月桂拌嘴。两人走到荀淑芝身后站了。 “二姐就是客气了,不愿意麻烦人,不过这点小事,只管支使人去就是。”荀卿染笑道。 荀淑芝只是点头,并无别话,那婆子便东张西望起来。 荀卿染本意只是提醒荀淑芝,让她自己吩咐人,可见荀淑芝半天没有动静,那婆子又似乎要闹,只好招手叫了旁边伺候的一个丫头。麦芽便将荀卿染的话吩咐了,又从怀里抓了些钱给那丫头。那丫头喜滋滋地去了。 那婆子这才安静,只是一双眼睛却盯着荀卿染看个不停。荀卿染暗自皱眉,也只扭过头去不做理会,只听下面戏台上,几个小戏子正唱到满床笏这一折,却是十分喜气应景的戏码。 “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小吴姨娘从外面进来,一眼瞧见荀淑芝,奔了过来。 荀淑芝站了起来,“姨娘。” 小吴姨娘抱住荀淑芝,嘤嘤哭起来,“就回门那次见了一回,可想死我了。” 荀淑芝也是眼圈发红。 “奶奶,这个是谁,太太吩咐,奶奶可要自重身份 。”那婆子到荀淑芝跟前道。 “姑娘是我生的,你说我是谁。你这婆子好没规矩,主子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小吴姨娘看那婆子很不顺眼。 “姨娘,这是钟嬷嬷,是我们爷的奶娘,如今在我身边做管事嬷嬷……我们太太,在我们太太跟前也体面的。” 那钟嬷嬷听了,脸上得意起来。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怎么也敢管主子的事。姑奶奶,你如今嫁人,不同在家里,也要拿出些身份来,压服住这些人。我最清楚,这底下的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你心善,她们就欺负上来了。” 这几个在旁边咕咕哝哝,众人难免听了一两句在耳朵里。齐二奶奶似笑非笑,眼睛时不时左右扫扫,齐三奶奶则歪着头,只怕听不清那边说话。 荀卿染暗自叹气,还是站起身。 “二姐姐,你和姨娘多日不见,正该好好说话。水畔居现在空着,只有几个丫头在,不如二姐姐和姨娘过去,一会开席再来也不。” “我就是来叫我们姑奶奶去那边的,二姑奶奶,咱们走。”小吴姨妨听了荀卿染的话,忙拉了荀淑芝就走。 月桂向荀卿染福了福,眼了下去,钟嬷嬷在荀卿染脸上看了一眼,也气呼呼地眼着去了。 荀卿染复又回到座上,见齐三奶奶还看着荀淑芝几人的背影,便随口问道:“三嫂认得张家人?” “他们家和我娘家是邻居,他们家的事,我最……”齐三奶奶凑近荀卿染,正待细说,就听门口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唉哟,人都到了,我可是来迟了……” 第九十三章 贺喜(二) 随着话音,一个人挑门帘走了进来。荀卿染抬起头,只看见进来的人周身光芒耀眼,闪的她赶紧闭了闭眼,才敢再睁开眼侧头看去。 荀淑芳彩绣辉煌地站在那,上身穿的是鲜橘色暗花刻丝锦缎立领收腰小袄,红褐色文锦镶边,下身是品红洒金线宫裙,头上梳着朝阳连环髻,正中佩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又有金色珠簪,赤金蝴蝶扁坠角,满头珠翠,富贵逼人。 荀大奶奶陪着荀淑芳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媳妇子,都穿的是锦缎褙子配棉绫挑线裙子。其中一个正是杨传久家的。 荀淑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眼神在众人面上扫过。 “这是齐家二奶奶、三奶奶……这是我们大姑奶奶,嫁到杨侍卫府上的。”荀大奶奶忙上前给众人引见。 “大妹妹越发出落的超逸脱俗了。”齐二奶奶拉着荀淑芳的手赞道。 齐三奶奶还是第一次见到荀淑芳,眼睛只在荀淑芳的穿戴上打转,也上来陪笑道:“都听人说荀家出美人,以前见了我们四弟妹,只道是个一等一的,没想到杨大奶奶更上一层楼。” 荀卿染听得暗自想笑。 荀淑芳也只笑着撇了撇嘴角,不过应酬两句,就转向荀卿染。 “怎么只有三妹妹,二妹妹还没来?” “二姑奶奶已经来了,方才到后面,去和小吴姨娘说话。我这就派人叫她来见大姑奶奶。”荀大奶奶道。 “不必了。三妹妹,我还没见过太太,你陪我一起去见见吧。”荀淑芳过来挽了荀卿染的手。 “哦。” 这个却不好推脱,总不能说我方才已经见过了,现在不想再去见。 “我们姐妹多日不见,我怪想你的,三妹妹你不会不愿意陪姐姐吧。”荀淑芳又道。 “哪能那。”荀卿染只好笑道。 荀大奶奶就陪着荀淑芳和荀卿染又到方氏屋中来。小丫头挑起门帘,冲里面禀报:“大姑奶奶到了。” 荀淑芳迈步进屋,荀卿染和荀大奶奶落后一步。荀卿染因怕荀淑芳有什么举动,传出去不好看,因此只带了麦芽在身边,其他跟来的香橼、采芹和宝珠都留在外面伺候。 方氏正在炕上坐着,见了荀淑芳,脊背立即挺直了。荀淑芳上前给方氏福了一福,口称给太太请安。 荀卿染和荀大奶奶不由都松了口气,总算礼数齐全。 荀大奶奶吩咐人送上茶果,荀卿染和荀淑芳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杨传久家的和那个媳妇子都恭谨地站到荀淑芳身后。 “听说太太身子大好了,女儿替太太高兴。如今老爷起复,太太转眼就有诰命到手,还有四妹妹的婚事,太太享福的日子马上就到了,我先恭喜太太了。”荀淑芳笑吟吟地对方氏道。 “我和老爷年纪大了,一心指望你们做儿女的好。”方氏在荀淑芳周身上下打量着,“好歹养大了你们,又为你们谋了好亲事,你们孝顺些,就是我的福气了。” “太太,如何孝悌、慈爱都是您教给我们的,我们是您亲手教养长大的,怎么着都能学得您的两三成,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荀淑芳端着手中的茶碗,优雅的抿了口茶,话锋一转,“还要谢谢太太,把我几个陪嫁丫头的身契都还给了我。” 荀卿染低头喝茶,荀大奶奶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方氏坐在炕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荀淑芳不等方氏说话,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是我家这奴才在太太跟前面子大,她一来,太太就把卖身契给了。听说太太心慈,还问起了喜鹊是不是?” “大姑奶奶,过去了那么样久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如今老爷高升,以后荀杨两家还要好生走动的。”常嬷嬷见方氏下下来脸,忙陪笑劝解道。 “一条人命,太太又特意问起,我总要给太太个交代。”荀淑芳正色道,“说起喜鹊,原是太太跟前的人,偏养成个吃里扒外,两面三刀的性子,还敢算计主子。这样的贱人可留不得,是我叫我们爷将她打死,也给别人做个样子,敢算计我,下场就和喜鹊那贱婢一样。” 荀淑芳放下茶碗,挑着眉毛,挑衅地看着方氏。 方氏脸色发白,半天才控制住怒气,伸手指着荀淑芳,“你,哼,姑父现做着侍卫,如今老爷做了都察院六科掌事给事中,监察百官,你说话可要小心些,以后有事,你可就不再登荀家的门了?” “唉哟,太太怎么这样说话,我不过骂了个不知事的贱丫头,太太何苦多心、生气。我给太太赔礼了,求太太以后多照看我些。”荀淑芳笑嘻嘻地道,语气和话的内容大相径庭。 “三姑奶奶陪二姑奶奶坐一会,太太该吃药了,奴才伺候太太到后面吃药。”眼看荀淑芳和方氏在一起,只能越来越僵,常嬷嬷只得劝了方氏到后面歇息。 “三妹妹这样,看来出嫁后的日子过的不错 。”荀淑芳笑了一阵,转头打量着荀卿染道。 “借大姐姐吉言,比不得大姐姐富贵逼人。” “你自然比不得我,杨家只有我一个奶奶,进门就当家。”荀淑芳说着指了指西暖阁那边,“你们家二奶奶在外面是有名的,说做姑娘的时节已经当得半个家,是朵漂亮的玫瑰花,又香又刺人。如今你们府上,二奶奶的婆婆和你的婆婆都靠后,只民一个孙子媳妇当家是吧。” “二嫂是能干的。”荀卿染淡淡道,心想荀淑芳什么时候这么了解齐家的事了。 “方才那个黑黑矮矮的,是你们家三奶奶?唉哟,听说你们家三爷虽长的尖嘴猴腮,倒是白白净净,怎么娶了这样黑煤球,还偏爱穿这样艳色的衣裳,真真比戏台上的戏子还好看。”荀淑芳又捂着嘴笑道。 这样的言语背后议论别人长相,荀卿染听得有些不舒服,遂干咳了两声。 “谁能比得上姐姐,凡事都能称心如意的。” “那倒是。”荀淑芳倒是一点都不客气,隔着小几,凑近荀卿染道,“三妹妹,我这个见面礼如何?” “什么见面礼?”荀卿染一怔。 “三妹妹,你总这样做作可是让人不喜。”荀淑芳假装生气道,又对身后摆摆手。 杨传久家的就转到前面来,屈膝给荀卿染福了一福。 “奴才杨传久家的,给齐四奶奶请安。” 荀淑芳见荀卿染还是不懂,就压低声音道:“这媳妇子,你还记得吧。” 荀卿染点点头,她回门那天,这杨传久家的来见方氏,很是给了方氏没脸,难道…… “对,特意挑三妹妹你回门那天,便是我给三妹妹送的一份大礼。”荀淑芳说着又笑,“回去杨传久家的和我学说,咱们太太如何被气的抖成一团,如何下不来台,眼睁睁看着一匣子金珠不敢收,还得乖乖把她克扣的卖身契交出来,求着人收下,笑的我肚子疼,当晚就多吃了半碗饭。三妹妹你那时就在旁边瞧着,可觉得解气?” 这么说来,那天杨庭俊是故意带着这媳妇子来,就是想遇上回门的她和齐攸。 杨庭俊竟然对荀淑芳言听计从到这个程度?荀淑芳果真是做了杨家的当家奶奶,这杨传久家的何等的利口,在方氏跟前又是何等的气焰,如今也寸步不离恭谨地伺候着荀淑芳。 荀淑芳带进门的只有这两个杨家的媳妇子,喜鹊没了,那剩下的春桃三 个,怎么一个也没跟回来。 荀淑芳在这两个媳妇子跟前,如此毫无避讳。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杨庭俊是世家子弟,却竟能纵容荀淑芳那样胡闹。 看着荀淑芳笑的花枝乱颤,荀卿染有些无语。忽然觉得面上一凉。不知什么时候荀淑芳探过身来,正用一只手抚摸她的脸。荀淑芳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朱红的蔻丹,指尖修的尖尖地,好似要滴下血来。 荀卿染只觉得荀淑芳这个动作,配合她脸上让人无法形容的表情,着实怪异无比,让人从心里往外冒寒气。 “三妹妹,妹夫可疼你?”荀淑芳眼波流转,紧盯着荀卿染的眼睛,语气竟然妖媚入骨。 两个媳妇子都在身后,眼睛并没有片刻离开荀淑芳,然而却能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荀卿染觉得脊梁也开始冒寒气,“大姐姐请喝茶。” 荀卿染躲开荀淑芳的手,将桌上的茶杯塞到荀淑芳手里。 “呵呵呵,咱们姐妹间什么话说不得。三妹妹也是成亲了的人,怎地还如此害羞,难道是妹夫他,不……”荀淑芳咯咯地笑着,拿眼瞄着荀卿染。 如果真是相交甚密的闺中密友,凑在一起谈论些私密话题也未尝不可。可是,要和这样的荀淑芳谈论这样的话题,荀卿染觉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大姐姐,就快开席了,二姐姐也该回来了,咱们过去吧。”荀卿染站起身。 荀淑芳悻悻地跟着站起来,又凑到荀卿染耳边,“三妹妹,刚才说的那份大礼,不过是道小菜,姐姐再送你一份真正的大礼。” 第九十四章 求救 小菜?大礼?荀卿染暗自苦笑,荀淑芳的礼,她可是消受不了。 荀卿染起身往外走,正好荀大奶奶带了小丫头过来请她们入席。荀淑芳因此只好停下话头,几个人又回到西暖阁。戏台上唱的更加热闹了,荀淑芝已经坐在席上,似乎重新施过脂粉,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荀卿染早打发了跟随的香橼、采芹、麦芽和紫菀四个下去,厢房另外准备了招待来客随从的席面。荀淑芳在荀卿染身边坐下,那两个媳妇子如影随形,在她椅子后站住了。荀大奶奶打发了彩鸾过来,要带两人下去吃酒。那杨传久家的只笑着,摇头说不去。 “这是杨家的规矩,你不用管她们。”荀淑芳道。 这两个媳妇子果然不用别人伺候荀淑芳,一个递帕子,另一个端水盆,将荀淑芳伺候的妥妥当当,荀淑芳看着颇为受用。 这面荀大奶奶就拿了戏本子上来,让众人点戏。众人自是推让一番,最后齐二奶奶点了出借东风,齐三奶奶点了状元媒,轮到荀家姐妹这里,荀卿染和荀淑芝都不点,只荀淑芳接过本子点了出长生殿。 今天荀家待客用的是上等席面,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将各式山珍海味流水似地摆上来,一道菜不过略尝一尝,便撤下去,端上另一道菜来。这边菜还没上完,大家已经吃了七八分饱,看着最后一道菜也撤掉,杨传久家在荀淑芳耳边道:“奶奶,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荀淑芳慢慢地漱了口,擦干净手。 “也罢,一家子的事要理,我也有些倦了,先告辞了吧,改日请大家到我那,我作东道,请大家喝酒听戏。”荀淑芳起身离席。 荀大奶奶、荀淑芝和荀卿染起身相送,出到思安院门口。 “外面怪冷的,你去看看,车上再加个暖炉,这手炉里碳也换一换。”荀淑芳吩咐杨传久家的。 杨传久家的看了看那个媳妇子,答应一声,忙前头走了。 荀淑芳就让荀大奶奶和荀淑芝回去,只拉了荀卿染的手,“三妹妹再送我一程。” 荀大奶奶要招待客人,客套两句就和荀淑芝回去了。 荀卿染被荀淑芳拉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荀淑芳突然停住脚,伸手在怀里摸了摸。 “唉哟,一定是方才掉在暖阁里了。”荀淑芳自言自语,又转头对那媳妇子吩咐道,“你回一趟暖阁,把帕子给我找回来。” 那媳妇子 似乎有些为难,陪笑道:“奶奶,一张帕子,值几个钱,回去自然有新的。” “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今天人多眼杂,被什么人拾去了还了得。”荀淑芳叱道,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罢了,我知道你怕我身边没人服侍。你叫那个丫头过来吩咐她跑一趟吧。”荀淑芳指着不远处一个小丫头道。 这媳妇子忙答应了,转身招呼那小丫头。 荀淑芳迅速将背转向那媳妇子,抓住荀卿染的一只手,将一团东西塞进荀卿染的手里,还在荀卿染的手上捏了捏。 荀卿染有些惊异地抬头看荀淑芳,见荀淑芳脸上早没有了方才的矜持气势,双唇颤抖,一双眼睛中满是惊恐和恳求。 “三妹妹,我的命都在你的手上。救了我,我便告诉你个关系你自身的惊天秘密。”荀淑芳凑在荀卿染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 荀卿染一怔,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荀淑芳的神色就恢复如常,抽身和荀卿染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三妹妹,外面冷,你也留步吧。咱们姐妹好,也不在这一时。记得有空就来看姐姐。” 这时那媳妇子也吩咐了小丫头,转身回来。 “那大姐姐请慢走,我不送了。”荀卿染道。 荀淑芳点头,又冲那媳妇子道:“咱们先慢慢走着,一会那丫头自会找来。” 那媳妇子就扶着荀淑芳慢慢地往外去了。 荀卿染便说要更衣,走在无人处,将手中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个纸卷,荀卿染将纸卷打开,不觉皱起了眉头。 纸卷上两行小字,落笔比划粗细不均,看上去颇为粗豪,细看去又有几分荀淑芳平时婉丽的书法,似乎是在急切心慌意乱地写下的。再看内容,荀卿染心中疑窦顿生,思量良久,将纸团重新折了,收在袖子里,才又走回暖阁中来。 暖阁中宴席已经撤了下去,另外摆了桌椅,桌上铺着大红猩猩毡,荀大奶奶、齐二奶奶、齐三奶奶和荀淑芝围坐在桌旁,正在打叶子牌。 “三姑奶奶你快来,你二姐姐坐不住,这正缺个人。”荀大奶奶见了荀卿染,忙招呼道。 荀卿染笑着走过去。 “三妹妹,你来玩。”荀淑芝就要站起来。 荀卿染忙按着她坐下,“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二姐姐只管玩就是。我不太会玩这个,只看着吧。” “奶奶,三爷被人灌 了不少酒,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太太担心。”有人在旁冲荀淑芝道。 荀卿染这才看到,原来是钟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早站到了荀淑芝身边,说话语气中有催促之意。 “既是喝了酒,可不好就赶路,还是缓一缓,免得酒上来,对身子更加不好。”齐二奶奶道。 “就是,就是。二姑奶奶别忙着走,我这就让人扶二姑爷到后面客房,先歇一歇,喝碗醒酒汤再走。” 这个提议非常合理,钟嬷嬷也没话说。 可荀淑芝还是站了起来,“那就多谢大嫂了。只是我们爷身子虚弱,也不惯生人伺候。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小夫妻们,总是爱腻在一起。”齐二奶奶噗哧一声笑道。 荀淑芝连脖子都红了,低下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荀卿染忙推了推荀淑芝,接了她手中的牌。荀大奶奶打发彩鸾送了荀淑芝出去。荀卿染这才在桌子旁坐下来。 “换了四弟妹,那重新洗牌吧。”齐三奶奶将手里的牌一股脑扔在桌上。 齐二奶奶眼疾手快,将齐三奶奶的牌捡起来看了一眼,笑道,“就知道你这局牌不好,巴不得重新来过那,可惜了四弟妹刚到手的一副好牌。” 齐三奶奶讪讪地笑。 荀卿染也不在意,齐三奶奶主动洗牌,荀卿染看每人跟前都有一堆钱,便叫麦芽也拿了一串钱来放在桌上。 这叶子牌,荀卿染只是平平,荀大奶奶、齐二奶奶、齐三奶奶这三个却颇擅此道。荀大奶奶是主人,不好总赢,时时放水,齐二奶奶玩的极精,有输有赢,齐三奶奶却是最为认真,眉毛眼睛没片刻停歇。荀卿染并没有将输赢放在心上,心里又有别的事情,刚玩了几局,竟是局局都输。 齐三奶奶连赢几次,兴头更足,嘴里的话就多了起来。 “你们二姑奶奶这样腼腆,怎么嫁到那样的婆家?” “方才三嫂说娘家和张家住隔壁,张家怎么了,三嫂怎么有此一说?”荀卿染搭话道。 “张家老爷官声不错的。深宅大院,你们怎么知道?”荀大奶奶道。 “你们不知,张家太太时常到我娘家走动,每次都来哭诉,她家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如何霸道不孝。说是她做婆婆的时常受儿媳妇的气,那两个媳妇妯娌间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们二姑奶奶这样腼腆,这日子可如何过得?” “还有这样的事?” “我娘家和张家是紧邻,两家花园共用一道墙。两家的奴仆也有来往,有什么不知道的。她那大儿媳妇王氏是他家大爷从外面自己做主娶的,二儿媳妇李氏却是自小的娃娃亲,两个人性子着实泼辣,若不是张老爷压服着,就要分家那。” “分家?” “那两个媳妇都抢着要当家,张太太自然不干。她家两个女儿,大的嫁出去没两年旅游活动死了男人,在那里存身不住,只好回家里住着。那小的,如今也十五六岁了,还没嫁人。这两个媳妇就说张太太偏向女儿和小儿子,要早早地分了家财,自己出去另过,吵闹不休。” 荀卿染听得皱眉,总觉得三奶奶的话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我们二姑奶奶最为温柔和顺,从不争文竞,那张太太一定怜惜她,就是两个妯娌,也不能如何吧。”荀大奶奶道。 “我不过白说说,如今你们老爷升了官,你们二姑奶奶有这样的娘家,哪有人敢欺负她。”齐三奶奶笑道。 “女孩子做了人家媳妇,还是要自己能立的住,别人方不敢欺负到头上来。娘家替出头,不过是要紧大事上,平时还不是靠自己。我瞧你们二姑奶奶,心地好,模样好,就是性子太绵和了,难免吃亏。”齐二奶奶道。 “看她和二姑爷是恩爱的。”荀大奶奶道。 “这倒是。”齐二奶奶笑,“只是这姑爷身子骨也太柔弱了些吧,看着像个大姑娘似地。” 荀卿染一会工夫输了不少,见宝珠从外面进来,荀卿染放下手里的牌。 “三弟妹,大家玩的高兴,你可不能这样就不玩了。”齐三奶奶忙道。 第九十五章 谜团 齐三奶奶正玩的兴头,见荀卿染要走,赶忙拦住她。 “是啊,你若走了,三弟妹赢谁的钱。”齐二奶奶笑。 “我得出去走走,换换气,一会回来就能赢了,先让香橼替我。”荀卿染道。 香橼推让着不肯坐。 “你们奶奶抬举你,你就坐下玩一会。”齐二奶奶笑道。 香橼是从小跟着容氏,后来给了齐攸,这样的大丫头,在主子面前可以有相当的体面。 香橼推辞了一番,见荀卿染执意如此,也就坐下了,不过只侧身坐了一半的椅子。 “你只管玩,赢了是你的彩头,输了是我的。这串钱,够你玩一阵子的了。”荀卿染指着桌上的钱道。 “你们奶奶这样大方,你索性做个好人,不等你奶奶回来,将钱都输给我们好了。”齐二奶奶打趣道。 荀卿染笑笑,带着宝珠和麦芽走出来。采芹在后面犹豫一下,也跟了上来。 “我出去走走,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你去给香橼掌掌眼。”荀卿染道。 采芹屈膝福了一福,便不再跟着。 “二爷已经安排好了,请奶奶到前面小书房。”宝珠对荀卿染低声道。 荀卿染点点头,就直接往前面小书房来国。刚走到门口,薛嬷嬷就从里面接了出来。 “给三姑奶奶请安。”薛嬷嬷屈膝福了一福。 “薛嬷嬷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荀卿染进了屋,就见屋内放着两个炭盆,将屋子烘的暖暖的,临窗一铺短炕,铺着大红的猩猩毡,上面设置着锦褥、靠背。 荀卿染坐到炕上,“这炕烧的还真热。” 薛嬷嬷陪笑,“知道姑奶奶要来,姨娘特意打发奴才过来,早早打扫了,烧好了炕。姑奶奶觉得怎样,要不要再加个炭盆?” “不必了,这样就好。难为姨娘费心。姨娘身子重了,我也不好过去打扰,嬷嬷记得给我带好。嬷嬷过来这里,姨娘那边谁照看着?” “姨娘要临盆总还要一个月的光景,屋里留个玉婉伺候。正好后面许嬷嬷空闲,请了她照看姨娘半日。”薛嬷嬷道。 “许嬷嬷……”方才荀卿染路过书房后面的抱厦,是瞧见许嬷嬷在那出入。 “奴才被提拔做了管事,以前曾和许嬷嬷有个一面之缘,知道她是个稳妥的人,若说照看孕妇、接生、 种种这些事情,许嬷嬷比奴才还老道,所以请了她帮忙。” “姨娘有嬷嬷在身边伺候,也是福气。嬷嬷这样赞许嬷嬷,我看着她也是个好的。我这身边几个丫头也好,只是都太年轻。薛嬷嬷帮着留心些,有好的嬷嬷帮我寻一个,便是比嬷嬷和许嬷嬷差些,我也绝不会亏待。” 两人正说着话,荀君晖就从外面进来,薛嬷嬷忙告辞出去了。 “给你新做了冬衣和鞋子,已经让宝珠给你那小厮了,天冷了记得添衣。”荀卿染对弟弟道。 “知道了,姐姐放心吧,我懂得照顾自己,木棉她们几个也都尽心。” 看荀君晖穿着还算厚实,荀卿染也就放了些心。 “我的信可收到了?”荀卿染问。 “信和东西都收到了,已经找了人看过了,姐姐看这单子。”荀君晖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单子递给荀卿染。 “这事不好声张,你找的谁,可靠吗?” “我们鹿山书院一个同窗,他家中开着生药铺,世代都有人在太医院任职,他祖父刚从太医院告老退下来的。我把东西给了他,他让他祖父,还有两个老道的太医分别查验了……姐姐,这是避子药,姐姐在信中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你……”荀君晖望着荀卿染,眼神中满是焦急关切。 “你先别问这些,姐姐只问你,这药效果如何,对人可有害?” “这药避子效果极好。那同窗的祖父说,这药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对身体也没有妨碍。因为只有残粥,这药方不能确定,不过倒列了里面所用的药材,就在单子上。”荀君晖指指单子,“我那同窗告诉我,他祖父的话,这极像是宫里给贵人们用的药方。姐姐你从何处得的这个……是什么人要害姐姐……” 荀卿染摆摆手,不让荀君晖说下去,只低头看手里的单子。上面竟然列了有十几种药材,其中不少名贵难得的。看着最后一味红花,荀卿染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容云暖要吃燕窝粥时,宋嬷嬷那么着急。 这燕窝粥的底细,宋嬷嬷绝对知情,甚至知道这药方成分。 “姐姐,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荀君晖看荀卿染沉思,不由得更加着急。 荀卿染思忖了一下,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弟弟,又怎么和他说,她自己还没理出头绪。对于宋嬷嬷她有的是法子打发,可宋嬷嬷是齐攸的奶娘,齐攸是容氏带在身边养大的。事情不弄清楚,打发一 个宋嬷嬷有什么用。 “没人要害我,是我自己打算吃。”荀卿染道。 “若是自己打算吃,定是拿了药方,或是成药来,怎地拿了残粥。姐姐,你不用骗我,是他家有人要害姐姐是不是,姐夫知不知道,我去和他说。” “别去,别去。”荀卿染赶忙拦下荀君晖。 “姐姐怎么不让我去……就算是姐姐自己要吃,也是他待姐姐不好是不是。”荀君晖站住,盯着荀卿染的眼睛问道。 荀君晖本就聪慧无比,又因为从小的环境,更比同龄人思虑深远许多,不是那么容易骗的。 荀卿染想了想,把事情跟荀君晖说了。 “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荀君晖狠狠一拳捶在墙壁上,“姐姐,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咱们不和他过了,以后我养着姐姐。若姐姐想再嫁,咱们就找姐姐中意的再嫁就是。” “有你这句话,姐姐还有什么怕的。”听到弟弟要养自己,荀卿染并不意外,可是,弟弟竟然对于再嫁如此开明,这有点出乎荀卿染的意料。 “只是你读了许多圣贤书,当今世上,注重女子贞洁,姐姐再嫁,于荀家、于你面子上可不好看。老爷可是成天念叨拿些程朱理学。” “你是我姐姐,又不是别人。姐姐想怎样就怎样,程朱理学,姐姐当我是读傻了书的人吗。那程公,自己刚写了一女不可二嫁,回头就给新寡的外甥女找了好夫婿,不过是怕她姐姐伤心。” 听弟弟这样说,荀卿染本有些阴翳的心马上开朗了。 “姐姐打算如何?” 自然是把事情查清楚。虽然有弟弟的支持,可是婚姻不是儿戏,不是过家家,不管有没有爱情的婚姻,都是细心经营的。齐攸的一些品质,在男人身上可以说是难得的。荀卿染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打算给齐攸,也给她自己机会。 荀卿染将自己的打算都和弟弟说了,“……哪家没点这样那样的事,你放心,姐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过年就要参加会试,别为这些杂事分了心神。姐姐能应付的了,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你。”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话,才各自散了。 回到西暖阁,荀大奶奶几个人还在打叶子牌,不过齐二奶奶的位置上,坐着的却是彩鸾。 香橼站起来让荀卿染。 荀卿染摆摆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二嫂去哪里了?” “方才家里,说是二爷回来了。二嫂就急着走了,我们爷、四爷和五爷也回去了。” 荀卿染一听,便也要告辞。 “不忙不忙。咱们家不像张家,你们二姑奶奶才出来多一会,张家太太就派人来催。咱们老太太捎话来,说让四弟妹多在娘家留一会,无妨的。”齐三奶奶一心扑在牌桌上。 荀卿染笑笑,往桌上看去。齐三奶奶面前已经堆了好些的钱,荀大奶奶看样子也输了不少,再看香橼跟前,那堆钱似乎没怎么变化。 “还是奶奶来吧。”香橼站起来,将手里的牌交到荀卿染手里。 荀卿染也就不再推辞,拿了牌坐下来。这一手中的牌,已经成了八九分了,是肯定能赢的。荀卿染朝香橼笑笑。 “采芹哪去了?”进门就是不见采芹,荀卿染随口问了一句。 “奴才就顾着看牌了,没看到采芹,奴才这就找她回来。”香橼道。 “采芹?她不是跟着弟妹一起出去的吗?”齐三奶奶道。 又玩了两局,荀卿染看时辰不早,好歹劝着齐三奶奶扔了牌,两人从荀家告辞出来。 齐二奶奶临走时带走了大部分家人,给荀卿染和齐三奶奶留下管事媳妇旺财家的,另带几个小厮。齐三奶奶和荀卿染一辆马车,丫头们挤坐了另一辆,往安国公府回转而来。 半路遇到兵士封路,马车便绕道十字井胡同,往府里后巷而来。 齐三奶奶赢了很多钱,心情非常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荀卿染只笑着听着。不知马车行了多久,突然间咯吱一声停下来。两人都是猝不及防,荀卿染还好,齐三奶奶却一头撞在车框上。 “哪个找死的,敢拦国公府的车?” 第九十六章 后巷 齐三奶奶撞疼了头,忍不住开口就骂。后面旺财家的忙赶过来,说是马车坏了,才突然停下来。 荀卿染挑帘子一看,马车停在一条窄巷里,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院子,一家大门外面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在玩耍。 “……这就是咱们府的后巷,住的都是府里的下人。三奶奶、四奶奶,这到府里还有一段路,车一时也修不好,请两位奶奶示下。”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虽然是下人坐的,不如这马车舒服,不过也能坐着回府。只是,那车上原本就是好几个丫头挤着坐,再加上荀卿染和齐三奶奶,势必挤不下这么多人。 齐三奶奶只是撞疼了,并没有伤,将旺财家的和赶车的训斥了一顿,也只得罢了。她显然也想到了后面那辆马车。 “罢了,罢了,只好委屈些。四弟妹,我就勉强坐那辆车回去,从府里另派好的马车来接你。” 明明是她要抢占那马车,丢下荀卿染,偏说的好像她多委屈,荀卿染该欠她多大的人情似地。 “三嫂,怎好让你受委屈,你为长,还是我回去叫了好车来接三嫂好了。” 齐三奶奶听了就有些讪讪地,“那怎么好意思。我为长,要照顾弟妹你才对。” “三嫂何必和我客气。”荀卿染说着,就迈步向后走。 “唉哟,出来多半天工夫,瑁哥儿在家不知怎样了,真让人担心。”齐三奶奶道。 荀卿染暗笑,这齐三奶奶在牌桌上,人劝她,她不下来的时候,何曾想过她家瑁哥儿,这个时候倒想起来了。 “既然三嫂急着回去看瑁哥儿,那我就让三嫂先行吧。”荀卿染停住脚。 “哦,那,那好吧,我回去马上让人派车来。”齐三奶奶也没客气。 齐三奶奶坐了车,带了她的丫头走了。香橼、采芹、麦芽和紫菀四个则都下车来,陪着荀卿染。 那群小孩子早看到这停了马车,都好奇地过来张望。其中两个餐过来,看了看,就回身跑走了。 “奶奶,您是上车等,还是到奴才家坐坐。奴才家转过这巷子拐角,也没几步路的。”旺财家的打发了小厮回计,她则留下来陪着荀卿染。 荀卿染顺着旺财家手指的方向看去,长长的巷子看不到尽头,还要拐弯,想来这旺财家的住的不近。 “真的是四奶奶,奴才陈德家的给四奶奶请安。”一个媳妇子从旁边门里 走出来,给荀卿染见礼。 荀卿染一瞧,原来是陈德家的,身边还跟着她家两个孩子,曾经带进府去给荀卿染看过,女孩子桂丫,那男孩叫做小园。 “你就住这里?”荀卿染问。 “还要谢奶奶的恩典,给了奴才一家这个住处。今天不是奴才轮值,就回来看看,正在屋里收拾,这两个孩子就和奴才说,见到了奶奶。奶奶这车坏了,一时走不了。奶奶不嫌弃就到奴才屋里坐坐。奶奶放心,奴才家里收拾的还干净。” 荀卿染点头答应了,众人进了陈德家的屋子。 屋子里摆设非常简单,不过收拾的干干净净。陈德家的开了柜子,拿出两床簇新的褥子来,铺在炕上请荀卿染坐。又忙着拢起炭盆,又要去厨房烧水。荀卿染要几个丫头去帮忙。 “不用,不用,姑娘们哪里做过这些粗活。我却是做习惯了的,我这丫头和小子也能帮着烧火的。”陈德家的忙摆手。桂丫和小园不用人吩咐,已经跑去厨房烧火了。 虽是陈德家的这样说,香橼还是跟了过去,采芹却只站在炭盆旁边,并没有帮手的打算,荀卿染就又派了紫菀去帮忙。 一会工夫,陈德家的就拢好了炭盆,香橼也送了热茶上来。 “奴才家就只有这些,是庄子上产的。奶奶不嫌弃就尝尝,是干净的。” 陈德家的又端了几个盘子来。一盘是炒的带壳花生,一盘风干栗子,一盘大红枣。 荀卿染点点头。她把陈德家的安排在洗衣上,也让桔梗几个用心查看,听说是个干活麻利的,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陈德家的送上这些,便垂手站在旁边,桂丫和小园也规规矩矩地站在陈德家的旁边,并不吵闹。 荀卿染暗自点头,就让麦芽抓了些吃食给两个孩子,又问起陈德家的在后巷生活的如何。 “奶奶的恩典,如今这小院子,四五间房,只奴才一家住着,很是宽敞。邻里们都是府里的人,也相互有个照应……” 陈德家的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声音从小到大,渐渐夹杂着哭声、骂声。陈德家的不由得住了嘴。 “刑家的,你明知道我是个有身子的人,这些柴火摆在这,是想害我摔跤落胎。我哪里得罪了你,你的心咋这样黑。”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道。 “小青妹子,俺们家柴火自古以来就放在这个地方。你有了身子,也不该歪派人。平白说 俺心黑,俺咋心黑了,小青妹子,你说话得摸摸良心。”另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女人声音道。 “哪个歪派你,这院里谁不知道你心黑。你看,你还瞪我,唉哟,救命啊,救命啊,刑家的欺负人了,要一尸两命啊。当家的,你可回来了,你给我做主啊。你再不回来,这刑家的就要把你吴家的种打没了。” “怎么回事,哪个这样无法无天,欺负我久没在家吗?” “小青妹子,说话要凭良心啊。俺要得罪了你,你直接说,咋把屎盆子往俺头上扣啊。你用着俺的时候喊俺嫂子,用不着的时候喊俺刑家的,俺也不和你计较。这左邻右舍谁不知道,自打你怀孕,你就说干不了活,这院子里的脏活累活都是俺一个人在干。俺也是女人,知道你身子重,不容易。帮你跑腿、替我干活,俺可一句怨言都没有。你说俺啥都行,可俺们一家老实人,从没坏心思,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你把人命往俺身上压……” “你别狡辩了,二爷刚下了令,撵你们一家出去。你识相的现在自己收拾了走,我给你些脸面。不然二爷派两个人来,打了你们出去,你们可不要怨人。” “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问陈德家的。 陈德家的一脸义愤。 “……那院子里总共住三户人家。这要撵人的,是最年轻的,男的叫小松,是二爷的小厮,说是跟着二爷出门办事,今天上午才回来。这女的叫小青,是二爷从外面给小松买的媳妇。被撵的这家姓刑,男人叫刑老实,女人奴才们都叫她刑嫂子。他两个没有儿女,家里养着个半瘫的老娘。两口子可孝顺了。那院子还有一户,姓严,男的是看门的小厮,女的在二奶奶院子里。小松这小厮一家和严家一家要好,只多着刑老实一家。这刑老实一家都老实,不多话,肯吃亏,平时也还没事,只这叫小青的媳妇自有了身子,不知怎地就突然容不得这刑家了,那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地,今天怎地闹到要撵人。” 屋里这样说着,隔壁那院子却更加热闹了。 “别说了,俺们走。”刑老实从屋子里走出来,拉了他媳妇要进屋。 “走,往哪里走,天这样冷,娘还病着,咱们往哪里走。小松兄弟,俺们哪里得罪了你,俺给你赔罪,给俺们一家三口条生路吧。”刑家嫂子央求那小厮。 小厮冷哼一声,“你们趁我不在,欺负我媳妇,陪什么罪,还不快走!” “冤枉啊,俺啥时候欺负她,只有她欺负俺。”刑 嫂子叫冤。 “你进来,咱们马上收拾了走,有手有脚还怕没活路。”刑老实拉他媳妇进屋。 “咱俩不怕,还有娘啊。这一时半会找不到地方,娘会熬不住的。” 刑老实不让他媳妇说话,拉了他媳妇进屋。另一边紧闭的房门找开,严家的走了出来,跟那小厮夫妇打了招呼,便斜倚着门,边吃瓜子边往刑老实家看。 一会工夫,刑老实夫妇从屋里出来,刑嫂子肩上扛了两个瘪瘪的包袱,刑老实弓着腰,背上背着刑家老娘。 “儿啊,咱这是去哪啊?”刑老娘颤抖着声音问。 “娘,咱找好地方住去。”刑老实答道。 “哪里有好地方啊,咱们家几辈子都在这府里,你不能忘恩啊。儿啊,怎么这么冷啊。儿啊,咱不能住一晚再走吗?天好像要黑了。” “娘……”“还想再住一天,别做梦了,等着人拿棒子来打你们,那可没这么便宜了。”那小厮媳妇厌恶地看了眼这三口。 刑老实脚步只停了停,就继续往院门走。 “刑家大哥,咱们府里的规矩,只能拿走随身衣服,别的东西都是主子的,可不能带走。我在府里管事,大哥可别让我难做啊。”严家的开口拦住这三口,一边朝那小厮夫妇使个眼色,冲着刑嫂子肩上一个包袱努了努嘴。 那小厮就上前,要抢刑嫂子的包袱,“这个可要查看查看,谁知道你们拿了什么东西走。” 那小厮抢了包袱,就扯了开来,一件旧衣散落在地上,最后叮当一声,掉了块件东西下来。 “唉哟,你这天杀的小厮,老婆子和你拼了。” 第九十七章 话本风波 “你这天杀的,缺了德的小斯,太欺负人啊。这是俺老头子的牌位啊,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摔俺家老头子的牌位,你不得好死啊。你欺瞒了人,欺瞒不了天。你们那心思,俺眼睛不好使,心里亮堂着。你嫌着俺们碍眼,还想霸占俺们的房子……” “娘,您别说了,咱们快走吧。” 听着隔壁院子传过来的老人撕心裂肺的哭骂声,荀卿染皱皱眉头。 “奶奶,刑老实一家是好人,就是两口子都最笨,脾气倔,不会奉承,在府里总是吃亏。可这三口人心肠最好,从没坏心,小吵小闹,谁没有,要撵人,也太过了。奶奶,刑家老娘还病着……” 外面老人的哭声渐渐沙哑,荀卿染嘘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屋门口,向隔壁院子望去。 这四周院子都是矮墙,隔壁院子的事情瞧的清清楚楚。 那院子里有六个人,很容易分辨出。那个挺着大肚子,一身棉绫衣裙的年轻媳妇,正倚在一个清俊的遍身绫罗的小厮怀里,想来就是小松和小青夫妇。旁边一个穿红挂绿的媳妇子,并不十分年轻,却还有几分姿色,想来是那严家媳妇。这三个都得意洋洋地站在那,互相交换着眼色。 另外三人,都穿着粗布衣裳,男人敦敦实实,一副老实相,女人面貌平常,看着却颇为顺眼,老人则是一头花白的头发。这一定就是刑老实一家。 刑老实正回头劝说他老娘,他媳妇则蹲在地下收拾被扯散了的包裹。 像这样的浅宅浅院,周围住的又是同一个府里的下人,出了这样的事,按照常理,会有许多人围观,就算没人抱打不平,那看热闹的人也肯定不少。可是怪异的是,四周院子里都是门窗紧闭,静悄悄地毫无声息。 “奶奶,门口冷,您请屋里坐吧。”香橼走到荀卿染身边,又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您不管家,这些下人的事没的脏了您的手……那小松是二爷的亲随小厮,很是看重。刑老实一家在大厨房做豆腐,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荀卿染看了香橼一眼,知道这丫头是不想她管这件事,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深宅大院,主子们之间勾心斗角,这下面的仆人之间争权夺利,拉帮结派,内里不知有多少说不得的事情。只要没有闹到主子们面前,没有妨碍主子们的利益,主子们一般都选择无视。这小厮仗势欺人,周围人家都不敢上前,也可见这小厮权重。 “娘,咱帮帮刑婆婆吧。没地方住,会 变成小豆子她娘的。”桂丫和小园慢慢蹭到陈德家的跟前央求着。 “小豆子她娘?”荀卿染转头看陈德家的。 “是庄子上一户穷人,欠了债把房子抵给人了,冬天没地方住,就躲在人家柴堆里,过了一晚上,就……没了。人冻的冰块一样硬,奴才们帮着穿衣服,都穿不上。”陈德家的向荀卿染解释,想起以前的惨事,眼圈发红。 “你去接了他们在口人过来。”荀卿染想了想,做了决定。 陈德家的早有此打算,得了荀卿染的吩咐,忙出去了,好一会才领了刑家三口人进来。想是陈德家的已经和刑老实说了,这刑老实一进屋门,就带着老娘和媳妇跪了下来。 荀卿染忙让陈德家的扶了那老人到里屋炕上,这老人哭骂了半晌,急怒交加,又在外面冻了半天,已经说不出话来,陈德家的忙调了姜汤给她灌下去,老人才慢慢缓过来。 “多谢奶奶大恩,奴才只留一晚,明天找了住处,就搬走。”刑老实给荀卿染磕头道。 “还说什么搬走的话,这是府里的四奶奶,总能给你们做主的。”陈德家的道。 “你们既无大错,又是几辈子的老人儿,我虽不当家,留下你们却不是难事。”荀卿染道。 “四奶奶,您肯搭救奴才一家就是大恩大德了。别的,奴才们不敢想,请四奶奶开恩,奴才们留一晚上就走。” 这是不愿意留下来,是外面另外有了着落?可看他们刚才犯难的样子又不像,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旺财家带人过来,说是马车到了,请荀卿染回府。荀卿染看这个情形,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悄悄嘱咐陈德家的。 “你好好照料他们,私下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再来回话。” 陈德家的忙答应了。 荀卿染出来,特意往隔壁院子里看了一眼,就见那三人都站在院中,正向这边张望。严家的机灵,瞧见荀卿染,就刺溜一下闪身回房。那小厮和媳妇慢了一步,也躲了回去。四周院子里又有了动静。有两个婆子赶过来逢迎,被旺财家的挥挥手撵走了。 已经是初冬时节,夜幕落下,宁远居院内各房都燃起了灯烛。 齐攸和荀卿染各自洗浴了,荀卿染就屏退下人,亲自拿了篦子给齐攸篦头发。 “四哥哥,我有件事和你商量。”荀卿染道。 “哦?”齐攸依旧手 不释卷,“什么事,说吧。” “今天回来时路过咱们府后巷……”荀卿染就把遇到的事情和齐攸说了,“刑老实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也没办砸了差事,我看着天晚了,他们还有个生病的老娘,看着实在可怜,就先做主让他们留下了。” 齐攸嗯了一声,似乎全不在意。 “……我心里有些不安,那撵人的说是二爷下的令,我是不是给四哥哥惹了麻烦?” “如你所说,刑老实家是大厨房的,小厮一家是二哥的人。你是不该插手。”齐攸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完全是就事论事的口吻。 “可事情我已经做了,四哥哥……”荀卿染凑到齐攸耳朵边,往他耳朵里吹气。 “留下就留下吧,多大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胆子变的这样小了?”齐攸回头扫了荀卿染一眼。 “四哥哥,你肯管这件事了?”荀卿染一喜,也不理会齐攸的话了。 “二哥并不是斩尽杀绝的刻薄人,多半是下面的人调唆捣鬼。这事,我明天让黄芩去办。” “嗯,嗯。”荀卿染点头。 “你这么爱管闲事,是不是因为太闲了,散、花、女、侠。” “什……么,什么女侠啊。” 荀卿染手一抖,一边打量齐攸的神色,一边心虚的朝床头看了看。 这个时代文化娱乐活动太少了,搜神记,山海经她都翻烂了,好不容易说动弟弟,寻了本坊间的话本来看。书名就是散花女侠传,说的是官家女儿流落江湖,得遇名师,修成神功,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最后报了父仇,雪了冤屈,得了封赏,又被皇帝指婚给状元的故事。这话本行文流畅,虽言情成份约等于零,但是yy女侠貌美如花、武功盖世,行侠仗义,淋漓的狗血,看得还是很爽的。 “你还装糊涂?”齐攸扬了扬手里的书卷。 荀卿染一看封面,不禁啊了一声。齐攸有晚上读书的习惯,她习以为常,以为齐攸看的还是那些兵书策论,就没注意。她那本散花女侠传怎么到了齐攸手里? “你,你从哪里翻到的?” “是你忘记藏起来了,就放在枕头边,想看不到都不可能。” 荀卿染走到床边,翻起枕头,什么都没有。她这才想起来,她早上出门前,因为无聊拿出来翻看了几页,就随手放在枕头边了。她想的是没人敢进她的卧房,却没想到齐攸比她 先回来。 荀卿染在床上坐下,偷觑着齐攸脸上的表情,一边努力回想,这话本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可是,毕竟是侠女和状元,言情成份在她看来约等于零,但是那些英雄救美女,结拜兄妹,美女救英雄,结为夫妻的戏份,谁知道齐攸会怎么想。 “这本书,你从哪里弄来的?”齐攸走过来,在荀卿染眼前晃晃那书卷。 不能出卖弟弟,荀卿染想。 “前几天,老太太请了女先儿来说书,说到一段,老太太说新鲜好听。那女先儿就说,是这本书里的。老太太就说,这样的书,女孩子看看也是有好处的。我就打发人买了一本来看。” 抱歉,老太太,拿你来做挡箭牌。 “我怎么不知什么时候又请了女先儿来?”齐攸挑眉,似乎不大相信荀卿染的话。 “四哥哥你每天要上朝办差,辛苦的很,家里的事哪能全知道。这又不是大事。”荀卿染笑道,又怕齐攸继续追问,忙伸手夺了书卷,随手扔到床脚。 “四哥哥,时候不早了…….”荀卿染偎到齐攸怀里,装作无意地蹭了蹭。 两人躺到床上,荀卿染才想起蜡烛还燃着,就坐起来,“忘了吹蜡烛。” 齐攸也不吭声,一抬手,弹了弹手指,蜡烛就应声而灭。 “弹指神功啊,四哥哥!”荀卿染扑到齐攸身上,用自己都觉得肉麻的声音赞道。 荀卿染半身伏在齐攸胸膛上,感觉齐攸胸腔颤动。这家伙好像在笑,荀卿染不觉胆子更大了些,慢慢将手伸进齐攸衣襟。两块胸肌,结实而富有弹性。荀卿染的手往下滑,一块、两块、三块地数齐攸的腹肌。 有这么一双温软的手在身上四处点火,正在血气方刚年纪的齐攸自然不能平静,可他也没让荀卿染停下,而是抬起手捧了荀卿染的头,让她与自己对视。那只作乱的手,继续向下探去,齐攸眸色变深。 荀卿染感觉到齐攸气息的变化,就低下头,双唇如蜻蜓点水在齐攸水润的唇上轻轻啄了几下,见齐攸并没有反感,荀卿染用舌尖试探地撬开齐攸的牙齿。 感觉荀卿染的舌尖在自己嘴里调皮地在四处引逗,最后缠住自己舌头,只轻轻吮吸一下,齐攸全身一颤,翻身将荀卿染压在身下,有样学样吻了回去。 荀卿染的吻,温柔缠绵,试探的意思居多,齐攸的回吻则不同,被挑逗起欲望的男人,动作中带着兽性的侵略欲望 ,他的吻更像撕咬。荀卿染感觉自己的气息完全被齐攸吞没,她自己也被齐攸的男性气息完全侵占。 两人不知何时都已经完全赤裸。 齐攸的大手按在荀卿染高耸的胸上,一下下地揉捏,手下的触感绵软而富有弹性,高耸双峰上两颗红樱微微地颤抖,等待采摘。齐攸被盅惑地低下头,将一颗樱桃含入口中,感觉荀卿染的身子微颤,就越发卖力,享受着身下柔软躯体扭动、颤抖,不时传入耳中的呢喃更加让他情绪激动。 忍着马上要喷发的欲望,齐攸抬起荀卿染的双腿放在腰侧,将欲望抵在销魂所在。荀卿染只觉得今天的齐攸比往昔不同,也就不再扭捏,双腿顺势盘上齐攸精壮的腰身。两人不需要言语,荀卿染扭动的腰肢就是最好的邀请。 齐攸低吼一声,猛地挺身,将欲望深深埋入荀卿染体内。湿滑、紧致,齐攸静静地体会了一会这销魂的感觉,随即动作起来。 荀卿染摆动腰肢,任凭齐攸冲撞,抬手搂了齐攸颈项。齐攸俯下头,四片唇瓣像有引力般吸在一起。身下的撞击渐渐加快,一次比一次凶猛,交缠在一起的唇舌,将所有的呻吟都吞入腹中。荀卿染只觉得身体软的几乎化成水,两臂攀上齐攸的肩膀,向八爪鱼一样攀附在齐攸身上。齐攸动作再次加快,这次两人一起登上顶峰。 齐攸并未从荀卿染体内退出,只半跪在荀卿染两腿之间,将头埋在荀卿染胸前,荀卿染伸手摸着齐攸汗湿的后背,闭着眼回味,那流畅利落的腰线,光滑的皮肤,有力起伏的线条,像猎豹一样危险却又充满吸引力。 “你这是无师自通吗?”荀卿染正闭着眼,猛然听到齐攸说话,忙睁开眼。 齐攸眼里的欲望之色完全褪尽,剩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而按在她胸上的大手,不知何时挪到她的脖子上。 荀卿染顿时觉得身子有点僵,这眼神,这动作,如果不是两人下身的姿势,她会有很黑暗的想法。 “四哥哥你说什么?” 齐攸无语,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荀卿染。 这家伙,不会有什么无聊的想法吧,荀卿染很想翻白眼。 “四哥哥,我清白与否,你最清楚。” 洞房夜的一切,都是齐攸掌握,齐攸连这一点都不确定,那么她会对齐攸失望至极。 齐攸的手抚上荀卿染的面颊,“我不是怀疑你的清白。” “四哥哥有过几个女人 ,我和她们不一样?”荀卿染柔声问。 齐攸一滞,似乎有些恼,闷了半晌才答道:“哪有什么女人。” 荀卿染转了转眼珠,“四哥哥,我嫁过来的时候,太太给了本小册子,让我好好学……我看着怪羞人的,不过太太说,女人要尽心伺候夫君,我怕四哥哥你嫌弃我,我很用心地看了。” 荀卿染毫无愧疚地将责任推给方氏。这个时代,每个女孩子出嫁都会有本压箱底的小册子,但也不是说这些小册子就是千篇一律吧。方氏出身侯门,她给的小册子比别人的高档些,这也很好理解。荀卿染就不信,齐攸好意思让她把小册子拿出来看。 什么通房丫头,青楼ji女,荀卿染一直相信,这项活动的顶尖高手,绝对是出在宫廷中,出在那些大贵之家。不过这些地方的人当然要的是低调,而通房丫头、青楼ji女则因为生计问题,不得不高调,最后就形成了这种认识上的误区。 荀卿染放松身体,慵懒地躺着,任由乌发如云散在枕上,衬得脸若桃花、媚眼如丝。 “而且,四哥哥,你教会我许多事。”荀卿染故意咬着手指,慢慢地说道。 话音刚落,荀卿染就觉得体内的凶器再次涨大跳动起来,还没来得及赞叹齐攸的恢复能力。齐攸已经将她的双腿压到胸前,就着这个姿势,再次贯穿她的身体。 荀卿染嘤咛一声,齐攸这俯冲的姿势,每一次撞击,欲望都全根尽没,狠狠地撞在花芯上。荀卿染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话,只能任凭齐攸再次带她登上最高峰。 齐攸兴尽,荀卿染就想起身拿布巾擦拭,却被齐攸搂到怀里,不让她起来。 “你那些杂书,不准再看了。” “哦?”什么杂书? “要我准许,才能看。不要随便乱放,让姐妹们看到……以后要买书,告诉我,别再找别人。” 齐攸这是准她看话本小说了,只要藏好不给人发现就行?这可好了,可是还要先过他的审查关!太专制了! 齐攸见荀卿染不说话,又将她搂紧了些。 荀卿染只得嗯了一声。齐攸这才放松了手臂。荀卿染此时倦极了,齐攸的怀抱温暖舒适,索性偎在齐攸怀里,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荀卿染伺候齐攸出门,就在暖阁内坐下,正在想着好像有一件事情忘记了和齐攸说。陈德家的就来了。 “奶奶, 刑老实依旧要走。奴才问他缘故,他不肯说,被奴才问急了,才说他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现在走还有走的干净,若留下,就怕性命难保。” 第九十八章 算计 “奶奶,刑老实不肯多说,说怕连累人,说是请奶奶别再管他们了。他一早就出去找地方了。”陈德家的继续低声向荀卿染禀报。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这是非常无辜的,可是在相关人的眼里就会变成十恶不赦。 荀卿染拈了颗金桔放进嘴里吃了,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没了一件东西,是不是昨天落在你家了?” 陈德家的一惊,却不慌乱,“奶奶走后,奴才打扫时,格外注意,就怕奶奶或是几位姑娘落了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是什么东西,奶奶和奴才说说,奴才再留心去找找。” “你既没看到,那就不是落在你那了。我不过随便问问。”荀卿染道,“刑家的事,我既然管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回去和他们说,我总有办法安置他们就是了。” “奴才代他们谢过奶奶的大恩。” “你一会去找你家男人,让他往宫里跑一趟,找四爷身边的小厮,叫黄芩的,把刚才那话说给黄芩听,让黄芩告诉四爷。四爷会有安排。” 陈德家的忙答应了。 “我看他们一家贫寒的很,还有老人正病着。我这有些常用丸药,另外再送他们两块尺头,几两银子。你给他们捎过去。”荀卿染说着,就打发桔梗去准备了东西来。 陈德家的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奶奶救下他们已经是大恩,又额外给这些个东西……” 荀卿染一笑,“他们若问,就说我看着他们两口子孝顺,所以赏给他们的。” 陈德家的接了东西,又说道:“还有件事,昨天奶奶走了,那严家的就过来打听消息。奴才并没有说奶奶,只说是奴才自己收留刑老实一家。不过,他们还是忌惮着奶奶。听隔壁人家说,他们两家本来打算立刻占了刑老实那屋子的,现在却没敢动,想来是要看着奶奶如何行事。” 世情就是如此,荀卿染也不在意。 “你这样应付很好。”荀卿染点头称许,又问,“洒扫上差事你也做了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想法?” “奴才谢奶奶恩典,奴才一家有地方住,有月钱拿。奶奶要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什么差事在奴才看都是一样的,奴才只想尽心做好了,报答奶奶。” 荀卿染点头,她先安排陈德家的洗衣服,看她是个利落人,就调到洒扫上。相比起佟嬷嬷一家的差事,这些都是粗活,可陈德家的从来没抱怨过,做事一丝不苟,是个踏 实的人,与一起干活的下人相处也有分寸。 现在也是时候再给她换个差事了。 “一会你去找佟家的,我和她说了,安排你去后院茶水房。” “是。”陈德家的恭谨地答应着。 荀卿染就打发了陈德家的出去,又给桔梗使眼色,让她再去点拨陈德家的两句。 “奶奶,婢子点拨了她几句,看着是个心里明白的。”桔梗回来回禀道。 荀卿染点头,频繁地给陈德家的调换差事,并且给安排的都是粗使活计,这些只是过程,也是烟雾。当然如果陈德家的不是那块料,这过程和烟雾就会变成结果。 一会宋嬷嬷领着几个丫头来回事情,荀卿染只听了一半,突然似乎想起什么事,问道:“我昨天穿的衣服,是谁收着的?” “回奶奶,是婢子收了,正要送到洗衣房去。”桔梗答道。 荀卿染就忙打发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桔梗。 “你收拾的,可看到衣服里有什么?” “奶奶的衣服,送去洗之前,婢子都会仔细查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你去把衣服拿来,我自己看看。”荀卿染急道。 桔梗依言将衣服取来,两人将衣服里外翻了个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奶奶,您要找什么,告诉婢子,婢子也好帮您找。”桔梗道。 荀卿染不搭理桔梗,又叫了麦芽、紫菀和宝珠来,还关上了门。 宋嬷嬷、余家的、香橼、采芹、香秀等都在外面,只见荀卿染叫了几个丫头进去,关了门。屋里静了一会,就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众人正在纳闷,荀卿染的房门就开了,麦芽、紫菀和宝珠退出来,径自回了西耳房。几个丫头脸上的神情都不是很好看。 随即桔梗从屋里面走出来,走到香橼跟前。 “奶奶叫姐姐进去说话。” 众人目送香橼跟着桔梗进了屋,屋门两次被关上。 香橼迈步进屋时,荀卿染正坐在炕上,一只手臂搭在炕桌上,微微地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苦恼,见了香橼,才勉强将眉头舒展开来。 “奶奶叫婢子有什么吩咐?”香橼向荀卿染福了一福。 “别这么拘谨,坐下说话。”荀卿染柔声道,就让桔梗搬了个小杌子给香橼。 香橼不敢坐,推辞道:“在奶奶 跟前,哪有婢子的位子。奶奶待婢子们好,婢子们更要敬着奶奶。况且,桔梗姐姐还站着,婢子也站着说话,奶奶有话尽管吩咐婢子。” 荀卿染微笑,从她进门,看齐攸院里的这些个丫头,香橼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最让人舒服的。因此,她也最给香橼面子。 “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讲究那些个规矩。”荀卿染道,看着桔梗按着香橼在小杌子上坐了。 “你这丫头,叶子牌打的很不错,二奶奶、三奶奶那样精到,也赢不了你。” “奶奶过奖了,昨天不过是借了奶奶的运气。说起这叶子牌,还是小时候跟着四爷在老太太那个院子,老太太常玩的,婢子在旁看着,也学了些。奶奶是大气度的人,不在这个上用心,不把这小打小闹的放在眼里,若用心,谁还能赢得了奶奶了。” 这话说的荀卿染也笑起来,指着桔梗。 “听听香橼的话,真是让人爱听,你以后可要学着点。麦芽那丫头,口齿也好,却太呛辣了,以后也要多和香橼学学。” “哎呀,不敢,婢子不敢。桔梗姐姐温和大气,是学了奶奶的几分气度。麦芽妹子热心泼辣,让人只有喜欢的。反而是婢子,不过是个平庸的人,略有几分体面,也是奶奶的抬举。” 荀卿染微笑,“昨个你在我跟前伺候着,可看我落了什么东西没有?” “奶奶丢了东西,是什么?婢子们几个都在奶奶身边伺候,并没见奶奶落了什么东西。奶奶说说是什么,婢子这就给奶奶去找。” 荀卿染沉吟了一下,“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咱们老太太爱吃些甜甜软软的东西,正好荀家大奶奶娘家有个秘方,那方子做的点心,我吃过,想着老太太一定喜欢,就让荀家大奶奶抄了一份给我。我把那方子放在袖子里,只怕玩叶子牌的时候,落在牌桌上,或落在椅子上,或是别的地方,都有可能。你们在我身边,想来能看到,或是帮我捡起来了,忘了告诉我。” “婢子实在没有看到。”香橼朝旁边的桔梗瞟了一眼,“要不,婢子去问问昨天跟着的其他人,要不要去二奶奶和三奶奶那问问?就算两位奶奶没看见,或许跟着的人见了。恐怕她们都和婢子一样,是不识字,纵然是见到了,也以为是不相干的物件。想是奶奶不想因为小事去麻烦两位奶奶,不如婢子私下里,悄悄地去替奶奶问问,保准不心动了人。” 香橼一开始就指出她并没有单独伺候荀卿染的时候,再很巧妙 地说出她不识字,彻底排除她的详细,然后又愿意私下里悄悄地去打听。 荀卿染两次确认,香橼是真的精明。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丢了就丢了,你也不用跟人提起,我打发人再去抄一份吧。” 荀卿染笑着打发香橼出去,赞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而且深不见底。 “可不是,香秀那丫头仗着佟家的,很有些霸道。她们几个住在东耳房,香秀和采芹私底下拌嘴,却从没和香橼红过脸。”桔梗道,“奶奶,还要不要问?” “当然要问,你去叫了采芹进来。”荀卿染道。 采芹跟着桔梗进到屋里来,垂手站在地下,“奶奶有事吩咐?” 荀卿染一笑,依然让桔梗搬了小杌子来。采芹略推让了一下,便坐下了。 荀卿染在采芹面上打量,这丫头的态度很是从容,隐隐有一丝傲气。荀卿染不是个专制的人,丫头们身上有傲气,有时候,比如说这傲气和某些高洁的品质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是好事。麦芽就是个好例子,荀卿染一直在保护她身上傲气的刺。 但是傲气本身并不总是代表高洁。 “昨个留你给香橼掌眼,你去了哪了,还让香橼出去找了半天,才找了你回来。”荀卿染道。 “回奶奶的话,奶奶不让婢子跟着,让婢子给香橼掌眼。婢子自然听奶奶的吩咐,是香橼说不用,让婢子自便。婢子想着香橼要帮奶奶赢钱,不要婢子分了功劳。婢子就从那屋子出来,和二奶奶跟前的几个丫头说话。婢子一直就在门外伺候的,香橼出来,并不说奶奶找婢子,不知去哪逛了一圈回来,才说奶奶要回府。” “哦,是这样。”荀卿染点头,就将方才对香橼的说辞和采芹说了,“可是你拾到了?若是,快交给我,得了老太太的赏,也有你一份。” 第九十九章 算计(二) 采芹忽地站起来,脸色通红道:“奶奶不要冤枉了婢子。要说一直跟着奶奶的,是麦芽和宝珠,后来替奶奶打牌的是香橼,婢子根本上不得前,即使奶奶掉了物件,也是她们几个拾到,婢子想拾,也没机会。婢子虽是奴才,也是清清白白的,奶奶不信,只管在婢子身上搜一搜,婢子那屋里也请奶奶搜搜,还婢子个清白。” 荀卿染揉揉眉心,心道采芹这丫头好大的气性,嘴这么硬,是因为有依仗?问心无愧?还是虚张声势? 不管是哪种,这个态度哪像个下人该有的,实在是太嚣张了。如果她在每个主子跟前都这么嚣张,荀卿染还真会心里佩服她。可她不是,明明在齐攸跟前乖顺得像只哈巴狗,就是在宋嬷嬷跟前,她也只敢背地里不满。 “我不过是问问你,你没见到,只说没见到,偏又多出这些话来。我若不信你,也不问你,直接让人去搜就是了。”荀卿染含笑道,“这件事,你出去不要乱说。那个物件,说要紧,也不甚要紧,说不要紧,却还有些要紧,你私底下替我留心。若知道谁不小心拣去了,你来告诫我,若你能替我拿回来,我自然另眼看待你。” 荀卿染这番话说的和风细雨,采芹眼珠转了转,也就答应下来。 “奶奶该好好问问香橼,她替发奶打叶子牌,或许拾到了。”采芹道。 荀卿染不置可否,打发她出去,又叫进香秀来,依然拿话问了。 “跟着我出门的几个都问了,都说没见到。想来是落在咱们这院子了,你也屋里屋外的伺候着,可看见过?” 香秀摇头说没有。 荀卿染叹口气,“罢了,随她谁拣了,我不信她就敢闹事。你替我私下留心些,发现什么,马上来告诉我。” 这些个大丫头都一一问过了,荀卿染又叫进宋嬷嬷来,让她继续把刚才没回完的事情回了。不过是些日常琐事,荀卿染就让她按照常例办理。宋嬷嬷答应着,等了一会,似乎有话要说,不见荀卿染有什么吩咐,终于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宋嬷嬷刚走,佟家的就从外面进来。 “奶奶,我听我女孩儿说,奶奶掉了什么要紧的物件,丫头们都说没见着,奶奶,可需奴才做些什么?”佟家的谄媚地道。 佟家的虽升了管事,荀卿染要她和宋嬷嬷一起管理宁远居的事务。但是她的才干不如宋嬷嬷,几个回合下来,都是暗地吃亏,完全施展不开。这时从香秀那得了信,以为得 了机会,急忙赶来献勤儿。 荀卿染故意沉吟了一会,“也不是什么大事。”话如此说,但那语气明显不是那么回事,“既然嬷嬷知道了,也替我留心些,若能悄悄把东西找回来是最好的。” 荀卿染这样说着,也不多解释,只摆摆手,让佟家的下去,自己去琢磨。 钓饵扔下去,声势造起来了,接下来的就是稳坐钓鱼台,看哪条鱼忍不住上来咬钩。也可能借此看清这院子里的人心。 佟嬷嬷出了屋子,就找了香秀在一起嘀咕了一阵。香秀便回东耳房,正碰上采芹在耳房门口喂八哥喝水。 “还说是奶奶的心腹,如今有事,还不是拿贼一样,被叫进去问。我们跟出门去的被问问也就罢了,你这心腹丫头可没跟去,也被拿去问,可见奶奶是真看重你。”采芹斜了香秀一眼,撇着嘴角嘲讽道。 她两个素来有些不合,香秀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冷哼一声,“以为奶奶带你出门你就有了面子?桔梗姐姐也没去,带着我给奶奶看屋子,这才是体面的活计。你是跟去了,可也没见得多有脸。我听说,奶奶打叶子牌,是叫香橼姐姐替手,你也不过和小丫头似地在旁边站着罢了。你看低我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越过香橼姐姐去?” 香橼在屋里做针线,听见两个人又这样说话,只装作没听见。然而那两个却不让她如意。 “哎呀,你说谁,原来是香橼姑娘,谁能越过她去那!”采芹道,于姑娘二字上加得了语气。 香橼和采芹是一起共事久了的,采芹的意思她哪听不懂,本不想理会,却怕两人闹开来,被正屋和那边耳房的人听见。 “两位姑奶奶,都消停消停吧,你们打嘴仗,非要捎带上我,我得罪了哪个。一会奶奶听见了,大家都没脸。”香橼只得陪笑道。 “香橼姐姐,也就你忍得她,也不见比人强,却比正经的主子还会端架子,我最看不得她这样。” “看不得我,有本事就撵了我。一个个好兴头儿,以为人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梦。以后的事谁知道那,现在就合着伙欺负我来了。” 眼看着香秀和采芹要吵起来,香橼着急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大家都少说一句,我瞧着麦芽刚从咱们窗户下面过去,学给奶奶知道,大家都倒霉。” 荀卿染屋内,麦芽正学说耳房三个大丫头吵嘴。 “奶奶,她们几乎每天都背着人这么唧唧歪歪的 。多亏奶奶没让香秀和婢子们住一起,实在太呱噪了。” 时近晌午,厨房送来两个攒盒的点心,荀卿染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就着金桔茶,挑爱吃的点心吃着。外面小丫头禀报,齐攸回来了。 荀卿染赶紧从炕上下来,心里纳闷,齐攸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齐攸进门,脱了大衣裳,又洗了手,才到炕上坐下。 “我让陈德家的捎的信,收到了没?”荀卿染一边收拾齐攸的衣裳,一边问道。 “黄芩已经告诉我了。” “哦,那就好。那,刑家的事……”荀卿染试探问道。 “现在才知道为难?”齐攸挑眉看荀卿染,想起方才的事。 不过是一户下人的事,其实并没什么为难的,只是,这件事情却有些尴尬,起码荀卿染就不该沾边。这为什么,也不好和她解释。 齐攸坐在炕上,想起早上他正当值,黄芩就来禀报了荀卿染传的话。因为并没有要紧的执事,他就和同僚打了招呼,先出来到酒楼闲坐,又叫黄芩找到刑老实过去问话。刑老实不肯说,只说是他差事办的不合主子的意,主子撵他,他也没话说,宁愿自己去另找活路,指望主子们放他一条活路。 府里的事情,自家兄弟的性情,齐攸哪能不知道。只三言两语,旁敲侧击,刑老实确实是个老实人,虽竭力隐瞒,他还是大致猜测出是什么事情。 其实那些个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下人们多是知道,但是没人敢说。这刑老实为人,并不爱招惹是非的,嘴巴也严,齐二根本就不会对这样的人有什么顾忌。弄到要撵人,无非是下面的人在其间捣鬼。甚至,也是有人弄了手脚,才让这刑老实撞见他不该撞见的场面。 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关系到自家兄弟的隐私。这件事,他管了,但是得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弄清楚情况,不该随便出手搅事。别以为仗着他,就什么事都敢管。看了本女侠的话本,就真当她自己是侠女了,还锄强扶弱、除暴安良,大宅门里的事,哪里那么黑白分明。 齐攸坐在那半晌不言不语,眼神有些冷厉。荀卿染被这目光看着,浑然不觉,殷勤地捧了热茶过去。 “四哥哥,这参茶刚泡好的。” 齐攸点点头,让荀卿染把茶杯放下。 “你……”齐攸沉着脸开口。 屋里的丫头都已经退到外间。这是荀卿染的规矩 ,比如说,她的卧房只有她贴身几个丫头能进去。他在屋里时,其他的丫头还能来伺候。若两人都不在,别的丫头婆子,包括宋嬷嬷在内,都不能进她的卧房。而两人在一起时,她也喜欢自己动手服侍他,而不是让一堆丫环在周围。她的这些习惯,还是很对他的脾胃的。 “四哥哥,这点心香软酥脆,我特意留了给四哥哥。”荀卿染不待齐攸说话,又笑着递了块点心过去。 看着递到嘴边的点心,还有眼前那张如花笑颜,齐攸到了嘴边的话,一时无法再说。 算了,不是决定要对她好一点了吗。况且这件事,她总算知道些分寸,知道里面有尴尬,就马上派了家人给他传消息。 齐攸接了点心,就着参茶吃了一口,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从第一次一起吃饭,不知道他不吃醋的习惯,闹出笑话,到现在,她已经完全记住他的饮食习惯和偏好了。 她这样努力,也是他有些心软的原因。洞房夜,明明是处子,却那样主动,拜见公婆,在人前一定要拉他的手。明明累的很,却还要他留宿,还有之后两人相处时的一些点点滴滴。 这些年,他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名门闺秀,呆板的、优雅的、聪明外露的、娇憨的、心机深沉的……却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这样矛盾的,也让别人矛盾的女人。 明明成亲前见过几次,她比任何闺秀都呆板。可成亲后……他本来可以更加享受她的讨好,如果她的讨好不是那么明显。 齐攸的心里,不觉又燃起了一小簇名为怒,或许还夹杂些别的东西的火苗。 第一百章 冬衣 “刑家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齐攸道。 “哦?!”荀卿染在齐攸对面坐下来,也没急着追问,只看着齐攸,静待下文。 齐攸等了一会,不见荀卿染说话,心道这个时候她倒能沉得住气。不过,转念一想,这点小事,本就不值得什么。 “我另外安排了地方给他一家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只当从来不知道就是了。” 看来刑老实确实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因此齐攸才会这样处置。 “知道了,是我那家陪房,看不过一个老人露宿在外,暂时收留一晚。这么点小事,我当然无需知道。”荀卿染笑着道。齐攸会如此处理,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是一时的的善念,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那。 “奶奶,老太太那边叫您过去。”小丫头进来禀报。 容氏召唤,荀卿染不敢怠慢。 “四哥哥,咱们一起过去吗?”荀卿染问齐攸要不要一起过去。 齐攸想了想,便点了头。两人穿戴好,一起到宜年居这边来。 容氏正坐在炕上,见到齐攸和荀卿染两人一起来了,马上眉眼都带了笑。 “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叫你媳妇过来陪我说话,若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派人去叫她了。你总是事忙,难得你们小夫妻凑到一起,不用到我这边来。” 荀卿染在底下偷笑,容氏明明是巴不得孙儿过来,却偏要说这样的话,这老太太的性子着实可爱。 “没什么事,所以散的早一些。”齐攸答道。 “不用老太太叫,本来就要过来陪老太太的。”荀卿染笑道。 两人给容氏请了安,齐攸就在紧挨着炕的椅子上坐了,荀卿染则被容氏招到炕上,挨着她坐下来。 “天冷了,我让她们把厚衣裳都翻出来看看。找出些以前的衣服,这些颜色我以前是最爱的,现在却穿不得了。索性皮毛都是上好的,我挑了几件出来,给你们穿。”容氏说道。 容氏的大炕上,现摆了几件冬天穿的皮毛衣裳。 容氏指着一件宝石红刻丝撒亮金牡丹花的袄子,“这一串珠的袄子给你,正好现在这个时候穿,”又指着一件洋缎洒金五彩牡丹凤凰纹的通袖长袄,“这件灰鼠的,也给你,过些天再冷些就能穿了。”最后又拿起件石榴百子千孙的灰鼠皮裙,“还有这裙子你也拿去。等过两天再收拾那箱子衣服,我 记得还有大毛的,你过来挑件喜欢的,留着过年的时候穿。” 两件袄,一条裙子,不仅皮毛是上好的,样式做工都极为精致华美,看着保存的如同新的一样,可见是容氏心爱的。荀卿染将几件衣服抱在怀里,摸着温暖柔软的皮毛,笑着向容氏道谢。 容氏看荀卿染面上露出喜欢来,也更加开怀。 “那件银鼠的,你一会给你二嫂捎过去。”容氏又指着另外一件金线绣菊花浅金云文的褂子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答应了,就把衣服都交给麦芽拿着。 “你前日送来的那暖帽,我戴着着实舒服,绣的也漂亮,年前你再做一条给我,我换着戴。”容氏道。 容氏如此直接地向她要东西,是真的不把她当外人。荀卿染自然连声答应了,又取了旁边的花样本子。 “老太太看这个花样子如何,我想着,在这花样子里,再嵌上万寿两个字,就更好看了。老太太觉得如何,要是好,我就照这个样子绣了。” “好,这是极好的,难为你想的出来,也不怕麻烦。”容氏道。 “老太太喜欢就好,有什么麻烦的。昨个我送的暖鞋,听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说,老太太穿着还合脚。我正要再做两双,也留着老太太换着穿吧。 “嗯,那就更好了。你这孩子着实孝顺。”容氏笑得眯了眼。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容氏问齐攸。 “娘娘那里一切都好,别的事,暂时还没消息。”齐攸简短地答道。 容氏点点头,“平安就好。” 荀卿染站起身,将那件灰鼠皮裙在身上比了比,又坐到容氏身边。 “老太太,后天我想到城南的观音庙去还愿。”荀卿染摸着裙子上的刺绣,小声向容氏说道。 容氏早瞧见荀卿染的举动,笑了起来。 “是城南善才街那座观音庙?嗯,我知道,说是那里的送子观音最为灵验,香火旺盛。你想着去,极好。” “听说那里颇有些景致,我们陪着老太太一起去散散?”荀卿染往容氏身边挪了挪,眼睛却瞟了瞟齐攸。 “哈哈,我就不去了,让老四陪你,你们小夫妻去,多烧几柱香。”容氏道。 容氏和荀卿染就都看着齐攸。 “后天一早有差事要去城外,推脱不得,只怕不得闲。”齐攸沉吟了一下,方说道 。 “若是这样,你就改天去,或者,叫上你二嫂和你一起去吧。”容氏道。 荀卿染和齐攸从宜年居出来,就有小童上来找齐攸,齐攸就说约了人练习骑射,又出门去了。 荀卿染想想回宁远居去也是无聊,想着齐家二爷出门去了,就让麦芽拿着容氏给齐二奶奶的衣服到石榴院来。 刚到门口,就有婆子接住,小丫头跑进去传信。过了穿堂,冬儿就从里面迎了出来。荀卿染一眼瞧见耳房旁边向风处的台阶下,跪着一个女人,正在那瑟瑟发抖。 荀卿染不过扫了一眼,就认出那女人正是昨天仗势欺人的小厮的媳妇,叫小青的。这样冷的天,只穿着单衣,而且是跪在瓷片子上。 “四奶奶见笑了,是个不懂事的媳妇子,砸了宴客用的琉璃盘,照着规矩,罚她跪两个时辰。” 齐二奶奶管理家务,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荀卿染只是笑笑,自然不会说什么。 冬儿在前面引路,将荀卿染请到西次间。一进屋,就是扑鼻的香气和热气,齐二奶奶穿着家常的银红袄子,站起身请荀卿染到炕上坐。 荀卿染叫麦芽把袄子递过去,传达了容氏的话。 齐二奶奶接了袄子道谢,“老太太总是惦记着我。这两天事情多,身子也有些不舒服,观音庙我就不去了,我给弟妹安排车辆,弟妹记得替我上柱香。” 齐二奶奶脸色发暗,嘴唇泛白,看着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屋里这样暖,她依然抱着手炉暖手。荀卿染心知她必是葵水又来了,才会如此,便不理会。 “昨个咱们在你娘家玩的好好的,不巧二爷回来,立等着我找东西。我想多玩会子都不成,只得先回来。” “谁让二嫂是这样能干的人那,只好能者多劳吧。” “唉,你别臊我了,我不过是个操心的命。倒是让弟妹受了委屈。旺财家的后来才跟我说,弟妹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害的弟妹在外面等了半天才回来。我就骂那旺财家的,早该来回我,我亲自去接弟妹。让弟妹受委屈,这都是我的过错了。” “马车突然坏了,谁能想的到。怎么能怪到二嫂头上,二嫂莫这样说。” “好在是在咱们府后巷,都是府里的人……”齐二奶奶道。 “是啊。正好我那陪房一家就住在那,在她家坐了一会。” “是佟家的?” “ 不是,是陈德家的。改天还要让她们一家来给二嫂磕头。他们一家原来在庄上,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如今跟了我来,二嫂即刻就安排了房子给她们,她们都念叨二嫂的好。” 陈德家的房子,是荀卿染知会了齐二奶奶,齐二奶奶做了一份人情,安排了个小院子给他们。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处房子。”齐二奶奶笑道,“毕竟是奴才家里,我知道弟妹是不肯摆架子的,这府里的奴才也有不少没有眼色,胆大欺主的,弟妹可曾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齐二奶奶这话题一直往某个方向引导。荀卿染想避开都不可能,那么就顺其自然,消了她的猜疑好了。 “我带着好几个人,能有什么委屈。那周围人家都无声无息地,想必都在府里当值。还和二嫂说,我那户陪房,心肠极软。两个孩子也是受过苦的,和我说起乡下,有人没有屋住,冬天冻死的人不少。那孩子还说,她娘收留了个没地方住的老人。我就想,她这才刚有房子,就会周济别人了,这也是她们心善。我今早就想着,不如我也行行善,陈德家的跟我回,那老人已经让人接走了,说是找到地方住了。” 齐二奶奶听荀卿染这样说,眉头舒展了些,也就不再多问。 冬儿从外面进来,在齐二奶奶耳边低语了几句。 冬儿的样子似乎有些焦急,齐二奶奶听了冬儿的话,脸色也更加不好看。 荀卿染瞧在眼里,就站起身告辞。 齐二奶奶对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弟妹别急,我知道弟妹针线好,这有两个花样子,弟妹帮我瞧瞧。”齐二奶奶拦住荀卿染,让人从里屋取了件绣了一半的帕子来,向荀卿染讨教针线。 荀卿染便知现在她不方便出去,也就顺势坐下来。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冬儿又端了热点进来,荀卿染低头取了块点心,眼角瞥见齐二奶奶和冬儿两个交换眼色。 荀卿染两次起身告辞,齐二奶奶这次并不深留,打发冬儿送荀卿染出来。 从屋内走出来,耳房旁边台阶下跪着的人不见了。青石板上瓷片子也早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大片水迹,似乎刚刚刷洗过。荀卿染尽量不去理会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神色如常地出了石榴院。 荀卿染回了宁远居,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叫进佟家的来吩咐了几句,打发了她出去。佟家的出去了多半日,才回来回话。 “奶奶,那个媳妇子小产了,如今只剩下半条命。二奶奶要将他两口子都发卖出去那。” 自打佟家的回来,荀卿染发现,她还是有几分用处的。比如这院子里,只怕宋嬷嬷知道的事情最多,但宋嬷嬷是不肯在荀卿染面前随便八卦的。佟家的善于逢迎,又认识很多侯府那边跟着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陪嫁过来的人,在打听各类小道消息这方面,佟家的还没让荀卿染失望过。 “是因为什么事,你和我细细说说。可别说什么打碎了琉璃盘的缘故。” “奶奶小看奴才了不是。那不过是二奶奶要发作人,特意找的由头。……二爷跟前有个得脸的小厮,是二爷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这媳妇来配了这小厮。……有人告密,说那媳妇子跟……”佟家的伸出两根手指,“跟这个有些首尾,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这位爷的……” 石榴院内西次间,齐二奶奶倚在枕上,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对站在旁边的冬儿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冬儿转身出去,领了个媳妇子进来。 齐二奶奶打量了那媳妇子半晌。那媳妇子本来福了一福,就站在地下,被齐二奶奶看了一会,腿一软就跪到地上了。 “这事你一直在旁边,说说吧。”齐二奶奶道。 “孩子已经没了,奴才看着是个男胎。小厮哭死过去了,媳妇只剩下半条命。都在听奶奶发落。” “依你看,该怎么发落?” 那媳妇子迟疑了一会,看齐二奶奶真的在等她说话,便陪笑着道:“奶奶问奴才,奴才就大着胆子说说。说错了,还请奶奶别计较。依奴才看,这对狗男女,吃着奶奶的,穿着奶奶的,住着奶奶的,不知道报答,还咬了奶奶一口。这样的狗奴才,就该活活打死。” 这媳妇子说完就去看齐二奶奶的脸色。 齐二奶奶嘴角漾起一丝冷笑,“你倒是个狠的。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正要行善积德,怎肯轻易要了人性命,传出去,又要人说我不慈悲了。” 那媳妇子察言观色,立刻又堆了一副笑脸来,“奶奶仁慈,不要她们的命。那么就卖掉好了,他两个既然爱干那样的勾当,不如就卖到那行当去,也遂了她们的心。” “还是你了解这两个奴才,罢了,我也懒得操心,就依你。这事,就由你去办。” 那媳妇子喜得应了声是。 “以后,你就跟着 旺财家的,在我这做个管事。你家男人……让他到二爷跟前,做个跟班吧。” 媳妇子磕头如捣蒜:“谢奶奶恩典。” 齐二奶奶摆摆手,打发了那媳妇子出去。 “冬儿,去跟四奶奶说,我和她一起去观音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