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九渊》 第一章 梦醒今犹在 金山古佛,弥勒为最,信众常年累月供奉,香火鼎盛。 乌屿山瘴雾茫茫,终年缭绕如是,甚少有人敢接近,传言之中有勾魂夺魄的魔物。 佛光普照,金光祥和,仿佛要度化弥漫瘴雾的山峰,经音清远钟声回荡…… 小镇繁华,喧嚣不断,但是却无人愿意靠近乌屿山。 流传自久远的少年故事已逾万载,偶尔还能听见镇口茶楼马记的说书人脍炙人口绘声绘色的描述这段传奇。 乌屿山深处有一寒气刺骨的深渊,结界如盾隔绝外界,凡胎肉眼望去漆黑如墨,如柱般的魔气直冲云霄,深不见底,臆想深处的未知恐怖,令人战栗毛骨悚然。 此时,深渊底,一少年从梦中悄悄醒来,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他身着青衣,缓缓坐立。少年面容除了清秀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真要说特别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深邃幽静,古井无波,仿佛亘古如此,一眼追溯万古…… “鹧犸觥戕綮蜃酤……” 少年眼神凌厉,如剑般实质遥刺苍穹,浩瀚气息覆盖深渊,势随心海节节攀升,瞬间涌出深渊穿透结界,乌屿山古兽妖物,无论实力强弱,皆都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少年收回威势,对着空中平静说道,好像在与空气对话。如果这时有活得久远的老怪物在此,或许能懂只言片语,从中了解到这是上古文字。 青衣少年站立,衣抉无风自舞,气息归臻融入天地,仿佛万古都在,又像是大世独行平凡无奇的少年郎。 突然,少年抬头,那双眼睛穿透万物,扶摇而上。 万古前,未知禁地,金裟古佛,眼如灯笼大开大合,佛掌随意一挥,便跨越万古追溯时间长河而来,欲将其再次封印。 少年目光平静,无半点波澜,大手一抡,追溯时光而去,与佛掌发生碰撞。 “呐楽祢弥陀……” 瞬间对掌,时光万年,古佛金光大盛,依旧慈祥素面,佛音穿越万古与少年对话。 “菪敕”少年悠悠然,神态自若,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盒,收入怀中,嘴中只吐出两字轻音。 少年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万古前未知禁地,高不知尽头的碑前,金裟古佛轻轻摇头,望向其他几尊禁忌存在。 几尊存在相视,转瞬消失在擎天碑前。 东缃海南方尽头,有一处小渔村,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常年靠打渔为生。 这里很偏僻,偏僻到什么程度呢?这样说吧,也许十年或者二十年也不会有外人来到这座小渔村。 但是此时,就有一少年走在村口,清秀的脸庞沐着海风而行。 万载悠悠,如大梦秋,故人今何在。亲人朋友,兄弟追随者,红颜知己,敌人……历历在目。 “小哥哥,你是外来者吗?怎么会到仙渔村来,小苗从来没有见过外来者……” 少年思绪久远,被奶声奶气稚嫩空灵的声音打断。 他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黄衣蝴蝶结长裙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条小辫子,小女孩看到少年回头,停下小嘴的喋喋不休,弯作月牙儿,笑容灿烂无比,在阳光映照下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熠熠生辉。 小女孩脸蛋小巧白净,精致可爱,一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那双眼睛很大,水汪汪,笑脸上满是纯真无邪。 小女孩此时脸蛋儿红扑扑,大眼睛一眨一眨,含着好奇,以及年幼的探知欲。 少年望着小女孩,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先是勾人心魄的邪魅一笑,又融化成灿烂和煦春风拂面的微笑,笑的很温和,暖人心扉,发自内心深处。 他轻轻往前走,抱起小女孩,摸了摸女孩的额头,眼神温柔的说道:“你叫小苗?” 小女孩也不反抗,似乎感觉在小哥哥的怀里很舒服,她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对啊,我叫小苗,小哥哥叫什么?” 小苗问出这话的时候,少年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叫古漠。”少年恢复灿烂的笑容,用手轻轻擦拭女孩脸上的污渍。 小苗扭动小身板右倾,右手扒着古漠的左肩,举起另一只小手拍了拍,灰尘如烟轻轻荡起。 “漠哥哥,你怎么会来到我们仙渔村?”小苗小手握拳,一根手指指着不远处的停岸小船,奶声奶气地问道。 “漠哥哥在追寻往事,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寻梦的始地……” 少年仿佛在给小苗答案,又如同在自言自语,望着东缃海,清秀的脸上换作沧桑更替,一抹忧伤。 他缓缓向前,走向那破落的小船边,抱着小苗轻轻一跳站在了船头的岸板上。 “漠哥哥,你骗人,我爹娘说了仙渔村根本就没有人走出去。”小苗望着古漠,斩钉截铁的说道。 “但是……” 小苗奶声奶气地说着,话头却又突的一转,摇着小脑袋,小脸蛋上露出疑惑,似乎有些不肯定,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眨了两下大眼睛,噘着小嘴奶声奶气道:“他们说很久以前有个人走出了仙渔村,但那要好久好久之前,而且爹娘说那只是一个故事,不存在的传说。” “漠哥哥才多大,所以是漠哥哥说谎了,你骗人。”小苗再次论证自己的说法,肯定说道。 古漠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宠溺一笑。 小丫头还那么小,如此聪慧伶俐。 古漠摇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与小苗多作纠缠。 “小苗,大哥哥送你个礼物好不好?”古漠话锋一转,宠溺说道。 “是什么礼物?漠哥哥你真好。” 一瞬间,小苗就忘记了在她心中漠哥哥“骗了她”。 “你先闭上眼睛。”古漠笑着说道。 小苗笑嘻嘻,由衷的开心,天真烂漫是这个年龄的本色,她干脆闭上灵动有神的大眼睛,没有半点犹豫。 海风吹着沙粒乱舞,海浪拍打沙滩如乐器演奏,一下又一下,有着独特的规律,上空盘旋几只海鸟伏击海面,鹰钩铁嘴嘬起水中…… 村口,只剩下小女孩单薄的身影,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是那么的光彩夺目。 等小苗缓缓睁开大眼睛的时候,她发现漠哥哥不见了,小女孩揉了揉纯真闪亮的大眼睛,自身仍然在村口处,确认这个事实之后,哇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的胸口处,散发淡淡蓝莹莹亮光,尺骨磨成的吊坠,净化心灵,驱除魔邪。当然,还有他用,吊坠有着震慑万古的名字。 “这是漠哥哥送我的,是他送我的……” 小苗奶声奶气的喃喃重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 仙渔村,某一户渔民家中,一对夫妇“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墙上的画像不断磕头,嘴中喃喃自语道:“谢过尊上……” 画像上的人端坐霄云龙座,下方上古凶禽,太古瑞兽,魔灵,巨头……尽皆匍匐在地,神色恭敬,画像之人就如同天地的主宰,威浪滔天震古烁今。 霄云龙座上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年岁,留着长须,端坐高台神色威严。但是,那抹神韵与抱着小女孩的少年绝对有九分相似,再细观,慢慢融合,是他,就是他…… 夫妇身后的小女孩,望着村口处露出灿烂纯真的笑容,那里有了她要去追寻的人。 第二章 牧马少年郎 黄州无垠,九陆八岸,时间飞逝八百七十二年。 九陆之一,牧嵊州,浩瀚版图的陆地上,有一占据西北茫茫草原上名为驮山镇的地方。 虽然小镇偏居一隅,只有寥寥一百几十户人家,穿插住在几条巷弄里,不繁华但热闹的街市,从早到晚人行如织。诺大的草原上有着马儿成群,狂野奔跑,如一副美丽多彩的原野画卷。 宽阔空旷的草原上时不时会传出汉子豪迈的喊声,以及马儿的马蹄声,嘶鸣声,显得不大的小镇更加热闹异常。 冼凰王朝,牧嵊州版图上王朝之一。 小镇外,草原北方,衣衫单薄破旧的牧马童,仰躺在斜坡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任由马儿肆意驰骋啃咬大地。 春意渐回,徐徐微风拂面仍有阵阵凉意,小草才冒出头,马儿就脸朝大地哼哧哼哧,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牧马童”是小镇对草原牧马人的统称,并非只是针对斜坡上已非牧童的少年一人。 少年坐起身,吐出那根狗尾巴草,双手在草地上用力蹭过,小心翼翼捋平衣服的褶皱。继而抬头望向天空,那双明亮的眼睛从开始的一湖死水,再到后来波动少许的神采如石子激起涟漪,波浪卷卷。 或许是觉得今天的晚霞穿透云层缝隙映照在草原的光线泛起阵阵涟漪,一荡一荡,如鱼儿潜水畅游,格外惬意。 十四岁的牧马童,清秀的脸庞较之东缃海小渔村稍显稚嫩,脸还是那张脸,古漠已非古漠,少年依旧是少年。 冼凰王朝,牧嵊州,驮山镇,扶沆巷,与老鞋匠相依为命的牧马童古九渊。 古还是那个古,名非那个名。 前世今生的“前世”如一梦,此生再无半点瓜葛。这话言之尚早,正如世人常说“世事无绝对,万勿咎较真”。提到此,小镇老一辈常挂嘴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本是梦中人,谁敢把梦碎…… 最近这些日子,少年总会做一些荒唐的梦,手持金钵,身披金裟的大和尚,嘴里念念有词,素衣锦带的白发书生,剑拔弩张,腰间别着葫芦的坍塌老头,葫口吹气,绿衣黄带的妙龄少女,丝带绕尖…… 梦怎么都不完整,醒来后忘的一干二净,清清楚楚记住的人,可睁眼就茫然,连点瓦头碎片也没能想起。如这次一般,少年绞尽脑汁,用了八分力想记起丝毫,仍旧徒劳无功。尽管有些匪夷所思,可依照少年一如既往乐天派的性子,凡事万莫强求,不如春风吹入我心窝,躺在山坡看日落。 “九儿哥,回城了,我娘今晚蒸了大白馒头,回去我给你拿几个。” 斜坡后方,跑的满头大汗的小姑娘,拍了下少年的左肩,眨着灵动有神的大眼睛,俏皮可爱,气喘吁吁说着,小嘴吧嗒吧嗒,声音轻灵难掩雀跃。 “我不爱吃大白馒头。”少年头也不回的说道,又新拽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回嘴中。 他知道身后小丫头是乌林巷莫大婶家的闺女莫鹊鸯,年初刚满八岁,莫家在驮山镇街市经营着包子铺,小丫头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儿。 而她所谓的“拿”,实则是偷,近两月来古九渊已经拒绝了不下二十次。 小丫头也有股子拗劲,次次失落后总会卷土从来,只是她想不明白九儿哥以前就会吃的很开心,难道是为了哄自己开心。当小丫头想到这的时候总是能把自己逗乐,也不接着往下想,把学堂先生教的深思熟虑忘的一干二净。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九儿哥,天要黑了,魏爷爷这会儿应该收摊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去吧?”莫鹊鸯对于被拒绝,短暂失落后又想起了某一个秋日,笑脸像朵葵花,趁古九渊不注意,吐了吐舌头,坐在少年不远的位置,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望着日落黄昏,小声嘀咕。 古九渊侧转了身子,略显慵懒,嘴里叼着那根草含糊不清的说道:“小丫头,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日落”。 这一声小丫头,莫鹊鸯听的特别开心,对于没能同九儿哥一起回去,她也没有介意,早已经习以为常。 和少年告别后,莫鹊鸯白净的脸蛋儿上如那百花绽放,眉眼带笑仿佛流淌的清泉。落日的余晖洒向草原,娇小的背影蹦蹦跳跳去往小镇。 少年翻过身,望着小丫头的背影嘴角眼中有了些许莞尔笑意,稍纵即逝,换之落寞寂寥。 为何如此,少年不知。 日薄西山,黑夜降临,草原上已有大户人家围坐篝火,欢歌热舞,一片欢声笑语。 少年正甩着马鞭赶着马群往小镇边缘走,心中猜测是小镇的大户黄员外家,也算自己半个东家。 小镇马匹无数,却基本掌握在小镇本地两大姓氏,以及外族另一姓氏手中,黄、刘、慕阳。 这一来,看似外表风光远近闻名,以给养朝廷御马,备用战马富硕遐迩的小镇风光无限,实则绝大多数人的命脉却是掌握在极其少数人手里。 比如说,被慕阳家族挤掉的原来小镇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跟着钱家的小镇人家,人人自危,脑袋钉钉想挤进黄、刘两家大户讨生活。 幸好后来跻身三姓氏的外来家族慕阳家,心善,留用了大部分随着钱家讨生活的小镇穷人。 这心善一词是少年心中所想,小镇之中也会时有流言,与古九渊心中所想南辕北辙。说是慕阳家在朝内有权贵撑腰,要挟,逼迫,无所不用其极。对于此间之事,少年没有深思,并非他想不透,只是他希望世间事都如他想的那般美好。 其实不然,这不是立马就有不好的事找上门。 “九儿哥,马儿今天吃草可好?” 少年故意走远避开了篝火旁,没想到仍是被黄家管家瞧见。一个满脸敦厚的中年胖子,眯着小眼睛笑眯眯的走过来。 这笑是胖子的招牌,不过少年总是在心中想刮他两个耳光,以解那蚁咬般别扭的滋味。 不过想归想,少年脸上笑意盈盈,真诚略显拘谨的点点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 “今夜家主设宴庆贺二公子考中乡试举人之位,由聚在此,九儿不仿讨杯酒水沾沾喜气儿。”黄管家盛意拳拳作邀请状。 少年依旧笑在脸上,拱手说道:“九儿在此谢过黄管家,不便叨扰,职责所在,马儿归巢,代我恭贺家主及二公子,仕途通达”。 古九渊扭头看了眼马群,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黄胖子眯眼瞅着眼前既上道又不上道的少年,笑容更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说话。 “黄管家,夜路不好走,老马识途,可还有一些顽皮的马儿,丢了九儿可担待不起,就此告辞。”古九渊望向胖子轻轻拱手说道。 二人相视一笑,未再言语,相对转身而行。 “黄口小儿不识主” “虎皮扯来依是狗” 两句话,两张嘴,相反方向同时边走边笑。 少年走远几步,嘴里嘀咕道:“扯虎皮收贺礼,妄想,兔子没来鹰岂会觅食”。 古九渊赶着马儿,想着对门黄口小儿清晨朗朗的读书声,嘴里哼着小曲儿。 读书真好,有学问真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见兔子不撒鹰。说的真好…… 第三章 惯性使然 天微暗的夜色下,骆山镇灯火摇曳,城门口外来的车马队伍依旧络绎不绝进入这座风味小镇。 城外车马队伍拉的很长,看上去就像在小镇后面扯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吵吵嚷嚷,对于这种“常来客”,小镇的住户早已司空见惯,连猜测这么繁喧贵丽的车队是来自哪儿,要找谁的好奇心思丁点都没有。但是,原住民开心,很开心,这意味着有白花花的银子上门。 谁说偏隅之地多良善之辈,岁月的熏陶下尽是活泛之人。 这不,扶沆巷与上钱巷交叉的巷口隐蔽处,一老一少正在上演一幕“无中生有”。 “阿史,来了来了,你别墨迹了。”约莫九岁上下的孩童蹲在扶沆巷的墙根,猫着手脚盯着主干路上相距此地还有十数丈距离的那辆华丽马车,两只眼睛冒着精光,骨碌碌直转,一回头瞥一眼瞬间转回目光,催促着,生怕到嘴的吃食飞走了。 隔着两三步路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的收拾小锤子,压线板,其他一些杂物,耷拉着脑袋连眼皮都不想往上抬,更别提搭理墙根的小子。 “三、二、一” 孩童声音不大不小,娴熟的扳手指,嘴中数着,有少年教导过其数字,可他转眼忘的一干二净,照样三对四,二对五,一对一。 “小狗子,你给我站住,今日私塾先生布置的课业又画了只鸡,看我抓住你不打断你两条腿,让你陪爷爷拄拐看日落。”老头子慢慢将木箱放在暗处,猛一站起,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木棍,举起后咋咋呼呼跑着喊着,那只右脚有点跛。 两步远的孩童从地上麻利的抹了一手灰往脸上一淌,呼吸间鼻涕眼泪上颊,猫腰哭喊着冲出去,嘴上哆嗦回头叫嚷求饶道:“爷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人举着木棍敲墙,声势愈加凶狠,不依不饶呲牙咧嘴的说道:“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还是长点教训有效用。” 刚巧不巧,孩童那单薄的身躯就与过道上的华丽马车来了个亲密的身体接触,直线落体两丈远。 “吁”马夫一惊,长呼一生。 毕竟作为大户人家的下人,定力非同一般,慌张片刻略微镇定,顶着惊扰夫人休憩的思量,出声道:“夫人,有一孩童冲出巷子,小人未反应过来,与马车相撞,惊扰了夫人。”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死了让我这老头子怎么办啊,爷爷不逼你了……”跛脚老头子抱着孩童倒在血泊中的单薄身躯,泪眼婆娑,上演着子孙分离。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太不像话了,这不是让人家这一老一小白发人送黑发人,无人送终,以后老人如何自理生活,人间悲惨莫过于此了……” 围观人群一书生打扮的外来客,义正严辞,慷慨激昂的谴责道。 “多谢公子仗义执言。”老人在脸上抹了一把,感激涕零道。 当地看客邻里,相视笑笑,也不言语,不少人眼中透着讥讽之意。 …… 僻静的小巷里。 “你一个,我两个,你一个,我三个……” 贼头贼脑的小孩举着夜光石,跛脚的老头子在一小堆银闪闪的光亮前手舞足蹈,就地分赃,纹银百两。 “老史,最后你居然说要给那个书生立长生牌,这话太过了,是不是应该罚一两去长春阁找小翠喝杯水酒。”孩童撅着腚子,上下一摆一摆,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头子一听,眼睛上翻,立刻炸毛,嚷嚷道:“好你个兔崽子,你还好意思说,我都羞于说你,马车一撞就两丈远,你是不是当这些人都眼瞎。” 老史一脸恨铁不成钢,似乎骂的不尽兴,接着说道:“还长春阁找小翠,毛长齐了没有?喝花酒,小翠一招鲤鱼打挺能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叫小狗子的孩童神游天外,对着地上画圈圈,吐口水,对老头子的涂抹星子不理不睬,任其滔滔不绝。 老史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教育这小子是有点累,可自由发展容易学坏,他揉了揉额头,这样想着。 “气儿消了那我就说了,与马车相撞我不想的距离远赔的多吗,这其中还要扯出一个惯性,我们就不去深究了,一笔揭过。至于毛吗?我昨天偷偷瞅了一次,差不多长起,不过这和见小翠喝杯水酒有毛关系……”小狗子一本正经喋喋不休的说着。 老史目瞪口呆,嘀咕道:“有老子当年的风采啊,真是让人怀念。” 老头子还在缅怀,一张花脸提溜着眼睛呲牙咧嘴贴在他眼前,笑眯眯说道:“老史,你就说去不去吧?” “不去”老史一把推开这个看似单薄的小子,斩钉截铁的回道。 孩童立马翻脸,在地上乱蹬,大吼大叫,哭喊道:“九儿哥,九儿哥,我要去找九儿哥,还是九儿哥最好……” 小狗子一说到某个少年就收不住嘴。 “停”老史面色一僵,大喝一声,满脸算你行的表情。 “去长春阁找小翠。” 孩童立马止住哭声,眼神中弥漫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 主干道街市。 一老一少,跛脚老头子,猫腰孩童,向着长春阁慢走。 “九儿那边?” “不说” “犯了错,就要改正,下次不能撞那么远了……” “惯性,那都是惯性使然。” “小翠” “哪儿呢,在哪儿呢?” “惯性,惯性,这都是惯性使然……” …… 骆山镇外,一处庄园。 书房里。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近日仙师就会到达骆山镇,慕阳风与琴儿,你二人这几日一定要勤加练习,熟悉祖宗功法。若是到时被仙师选中,定能一朝跃龙门,慕阳家也会跟着沾光,届时,小镇之中,还有……” 主座上一脸憧憬面容和善的儒衫中年人,慕阳氏族家主慕阳虎,面善心狠名霸。 俊雅的大公子慕阳风,身姿婀娜高挑的妙龄少女慕阳婉琴,听到此话,眼中精芒一闪,跃跃欲试,更有着幸运的雀跃。 二人同时抱拳,异口同声道:“谢过爹爹迂回,孩儿已知晓。” 慕阳虎站起身,笑着点点头。 房间里,另一少年,低垂的眼神中阴冷之色一闪而逝。 “恭贺大哥三妹,将来慕阳家的前程可要看你们二人了,有好事可要想着慕阳虚啊。”慕阳虚抬头真诚笑道。 少年二人,笑容谦谦对着慕阳虚一笑,不似作伪。 “家中之事还要劳烦二弟多帮衬着爹操持。”慕阳风握着二弟的手亲切说道。 年龄少女在一旁甜甜一笑。 少年少女三人走出书房,相互说笑着,中间一人回头拧笑了一声,微不可闻。 第四章 何以解忧?银钱满床 穿过明亮夜光石点缀青石板铺就而成富柳巷宽阔平坦大道,恍然挤进窄小黑暗的扶沆巷的泥土小路,外来客一百个不适应,但是还美其名曰独之一味。不少人还挤上门来体验别样的生活。 少年常挂嘴边“还有人上赶着下九流”。 扶沆巷与富柳巷相邻,巷弄小道穿插,抛开两条主巷道,穿插分叉的小路除了一条除外,部都是一半道路青石板,一半土路。 一贫一富,一下九流一贵可闻,差距鲜明。 衣衫单薄破旧的少年,动作轻缓小心的掏出怀中那块碎夜光石,只有指甲盖大小,照亮周围三尺范围,聊胜于无。 “小九儿,这么晚才回来,还没吃饭吧?青婶做好了,你就别忙活了,进来吃点吧。” 少年还有五步就到自己家门口,不想又遇到了从小到大慈祥和蔼的青婶,依旧邀请他进去吃顿便饭。 “不了,青婶,今天马儿入巢耽误了点时间,老史头估摸也快回来了,我俩很好解决的。”古九渊依旧和气而笑着拒绝。 妇人轻轻一笑,说道那就下次。 各回各院。 左边邻居是一对夫妇,右边是一孩童孤儿。 少年刚走到院子门口,打开门,就听到隔壁院的声音传来,一个大嗓门的男人扭着脾性说道:“你也不看那小子的穷酸样,干嘛要喊他。我要是他,铁定撒泡尿照照镜子。还有你,你别一个劲笑,上赶着送好意,还次次被人家拒绝,你图啥?莫非是看上了那穷小子的模样,可那瘦竹竿的身子骨,怎么看也没我这虎背熊腰来的虎虎生风吧……” 邻居小院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叫嚷着,和蔼的妇人舒然笑笑,默不作声。 家常里短,鸡毛蒜皮,嘴贱若砒霜的憨厚男人小气如鼠。举止得体,向善待人,默羡宽己人的和蔼妇人大气如狮。 少年一笑置之。 跨过门槛,抽出放在门后的老旧木鱼,“铛铛铛”敲了三下廊檐下挂着的青铜小钟,心中念道入门平安。 非仪式,古九渊十年来的坚持。早出门一下,开门迎吉。晚进门三下,入门平安。 少年将驱马鞭放在床头的木盒里,轻轻吹了口气,走向灶房。 野菜,小米粥,大白馍。没等到老史和小狗子,少年一个人平静吃过晚饭后早早睡下了。 …… 莺莺燕燕,花红花火,姑娘们争奇斗艳的长春阁,当下春光乍泄的地方不止二楼卧榻。 一楼大堂,进门右手边第二客桌的凳子上蹲着一孩童,撅着腚子上下左右摇摆,然不知裤缝撕裂露出那白花花的小白沟。 小脸通红呲牙笑着,露出牙缝的青菜,晃荡着小身板要站起来,摇摇晃晃了两下,还真让他猫着身子站在了板凳上,左摇右摆。 他望向右侧的小家碧玉般的女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状若吆喝般侃侃而谈:“小翠啊,我没醉。老史这王八……羔子居然说……我毛不长齐,不能找你喝酒,这是哪门子道理……” 孩童停顿了一下,猫腰拿起筷子夹了口地龙(泥鳅)放入口中,小身板立在板凳上,接着说道:“小翠,要不狗子哥……给你看下毛……长……齐……了吗?你就知道我没有撒谎……” 老史佝偻着身子吃着菜喝着美酒,惬意快哉。本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结果心口一刀,当场石化,一口酒菜喷了出来,猝不及防啊。 老史不理会嘀咕不休的小狗子,佝偻身子挎上木箱,拎起小板凳一阵风溜出长春阁。身子不再佝偻,右脚依旧跛。 小家碧玉的小翠,笑不露齿。 …… 富柳巷后壤地子运河,潺潺流淌的河水,蜿蜒向东,静静地河面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岸边柳树下的一对主仆。 小女孩穿着花裙子,脸蛋如绽放的金桑花,美丽小巧,小嘴噘着,不停的碎碎念:“没了吧,那可是五碗豆花羹,整整五碗……” 河岸柳树下坐着的丫鬟胖妞怡然自得,完没有做错什么的样子,狼吞虎咽的啃着糕点,那张脸足足有花裙子小女孩三张脸般大小。 在听到小女孩提到某样食物后,两眼发直,赶紧咽下嘴中的糕点,杠杠的声音问道:“小姐,哪儿有豆花羹,在哪儿呢?” 小女孩听到这话,刚平复的心情瞬间翻腾,两手叉着小蛮腰,跨步向前,结果一个踉跄,差点跌进小河里。 如此尴尬作为,小女孩心中更是怒不可遏,便指着胖丫鬟的鼻子呵斥道:“吃,你就知道吃,看看你坐那像什么,平时有没有注意看家里的小织,坐那就你那样……” 小女孩说着说着就把自己逗笑了。 胖丫鬟一脸茫然,心思早就飞到灶房里的桌案上,鸡腿,鹅翅,蹄膀,还有最近家里老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青参肉,那滋味真叫一个绝……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嘟囔了一句:“抠门”。 绿油油的谷粒稻穗随风飘舞,仿佛是在对着石子小路上返程的这对主仆迎来送往。 胖丫鬟吞下手上的最后一块糕点,舔掉肥大双手上剩余的残渣,向前一大步,与小女孩同行影步,轻咳两声,靠近小女孩耳边沉色正经道:“小姐,阿鲭觉得你哪儿都好,就是太抠了,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小女孩心情愉悦,正在与漫野田穗花蕊共舞。一听这话,生无可恋。 “正阳仙师,降下一道通天威能,收了这可恶又能吃又不善解人意的死肥猪吧……” 女孩又开始翩翩起舞,瞥向胖丫鬟抿嘴直笑。 这世界里,没什么不能一笑而过,除了小女孩的梦里。 “该不会脑袋被门夹了吧?” “不可能,应该是银子硌坏脑子了,对,没错,就是这样。” 胖丫鬟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小女孩有钱,枕头下面,床铺被褥下都是银子,也不觉得硌的慌,睡的那叫一个香甜。 “小姐小姐,你把枕头下面的银子收起来吧。”肥胖的丫鬟扭动着身子追上小姐,憨厚说道。 “为何?”小女孩左右转动了两下裙摆,停下欢快地节奏,问道。 “你脑袋被硌坏了,我是为你好。你一定要听我的,俗话说……”胖丫鬟一脸真诚,嘟嘟囔囔的说教。 小女孩黑着脸仿佛吃了屎,怒视着肥头大耳的丫鬟。眨眼间,眉飞色舞,咧嘴不停的笑。 何以解忧?银两满床。 第五章 鼻烟壶里生狼烟 冼凰皇朝,开国皇帝李氏以武立国,辖内尚武成风。后国势稳定,趋治国之道,遂四海开设学堂,鼓励创办私塾,行文风之号角响彻山河大地。 可武风之盛始终盖过文风一头,与人争执时道理讲不通,当然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更主要的是谁不羡慕那高高在上的天上仙师,万里之遥御剑行,千里之敌取其项,弹指一挥间…… 冼凰朝大吗?肯定大,可在那武力修为高深的仙师眼中无非就是大点的蚂蚱统领无数的蝼蚁而已,不值一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所以,王朝内的显赫世家豪门望族世世代代皆会一脉相承下家族至强功法,武技法器,保本族昌盛发达,以求在岁月的洗礼中沉淀出以之立本的根基。 若遇到仙师宗门下山搜寻根骨资质上等的修武奇才入宗修行,便会将家族天赋卓著的少年男女送之测试,以求能入仙师法眼。有之一二人能被仙师挑中,甚至是被其看中的话,则整个家族都会跟着一人得道,那么鸡犬也会纷纷升天,即便是皇家旺族在遇到与其家族相关的人或事,也会在心中掂量一二,毕竟一个世俗王朝还没有底气与高高在上的仙家宗门扳手腕。 …… 富柳巷。 门前有两棵细柳,两只立卧石狮的大宅院里,有一老一少。 老的胡子花白,正蹲在大门右侧菜园子里,左手拿着一只古朴的鼻烟壶,右手拿着铲子在墙根挖坑,神态别扭至极。 少的穿着一身花裙子站在离老人五丈远,菜园子的边缘地带。小脑袋垂着,两只小手搂着一个巨大银锭,足有寻常十两银子的二十个大小,坠的小身板下沉。那张小脸笑开了花,一个劲的碎碎念:“爷爷,我才不要去见那什么仙师,他又不给我银子,你也不给我银子,我还看不到小织,它能拉银子……” 一个听不见,一个只管念。 花白胡子老人是三姓之一刘氏家族现任家主刘昱相,花裙子小姑娘是其孙女刘穗穗。 “小姐,小姐,你赶紧看看。” 杠杠响的声音出现在十数丈远的内堂,接着很大“一只”肥硕生物呼啸而来,跑动落脚踩得地面一颤一颤发出“咚咚”巨响。 胖丫鬟阿鲭跑到刘穗穗跟前,大口喘气,焦急万分地说道:“小姐……走……赶紧……去看看。” 小姑娘将那锭巨大的银子向右手一推,用力搂住,抽出左手摊开伸出去。 胖妞一愣,那双小眼睛望向小姐使劲翻白眼,调转肥大的身子转身就往内堂走,边走边嘀咕道:“就知道要银子,小织今天到现在还没有拉,你都不管管……” 嘟嘟囔囔说了一大片。 刘穗穗一听,立马急眼,即便如此境地,仍还不忘双手搂住那巨大的银锭,使出吃奶的力气奔跑向内堂,可是由于重力太大,使得小身子骨左摆又荡,重心不稳。 哼哧哼哧呐喊着:“等等我,等我……” 刘昱相这几日心情特别烦躁,总是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吹胡子瞪眼。 要说为了什么,罪魁祸首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鼻烟壶。 坊间传闻世上有着鬼魅妖物魔障,对于打小爱看《狐妖与书生》《人鬼情缘》《秀才美娇娘》这类小说的刘昱相来说,内心深处对神仙鬼怪总是会情不自禁的神驰向往。幻想着某一天有个绝色鬼怪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一见钟情,续一段千古佳话。 别说,这事还真就让他遇到了。 两年前从街头小贩手中挑中这只“一见钟情”的鼻烟壶,爱不释手,日夜拿在手里把玩。 后来猜想,应是自己将那壶嘴位置漆黑模糊一片看不清本来样子的“墨物”,实为镇住狼妖本体的“黑色墨”蹭掉了,他才得以脱困。 你说,出来的要是千年狐媚,或是绝色鬼魅也就算了,可偏偏狼烟滚滚之后,现出一抓耳挠腮瘦皮猴样男人形体。这也就算了,还是一只公狼妖,仰天一声畅快的狼叫。 那一刻,刘昱相瘫坐在椅子上,比吃了大便还难受,原来小说里那感人肺腑的人妖恋,人鬼情缘,情爱感天动地都是骗人的,至少此时此刻,这老夫的玻璃心是那样想的。 铁铲不停的挖,小坑已有三尺深。 刘昱相恋恋不舍将鼻烟壶放入坑中,欲葬下那终将逝去满怀憧憬的人妖恋。 怕吗?肯定有的。可刘昱相完听不懂那抓耳挠腮的狼妖在说什么,叽叽咋咋,言语不通。几番测试那头狼妖疑似不能脱离那只鼻烟壶,其他人也听不到狼妖的声音,于是乎,他便下定决心,将此壶埋葬。内心深处,其实他更担心这不可揣测的妖物会对心爱的孙女不利。 “你乃我恩人,若能再助我脱困,我将给予恩人世人梦寐以求的修仙功法,至强法器,无尽财富……” 刘昱相放入鼻烟壶,就开始掩埋。那狼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再是叽叽咋咋听不懂的言语,而是心声传递,表达意图再明显不过。 再听到这话之后,老人的动作更快了,几息功夫就将坑填满,用小铁铲在上面狠狠拍了几下,看上去结结实实。接着又去挪动门口的那口大缸,将缸里的水倒掉,挪动位置压在鼻烟壶的位置,去井边挑水,一桶接着一桶,直到把水缸灌满。 这块篱笆栅栏围着的菜园,平日里没有家主的吩咐,除了孙女之外任何人都得进入,每日照料施肥浇水琐事都是刘昱相自个儿完成。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担心有人会无意间将狼妖放出。 这之间,那头狼妖不停的许以重利,条件,甚至发天道誓言,哀求,无所不用其极。 “恩人,我将通晓的古籍功法部传授与您,由您修炼。日后功力大进,修为渐深到一定境界,搬山填海,移星摘月完不再话下……” “恩人,我可以脱离此壶之后一生守护刘氏家族,保其世代兴旺,子孙昌隆……” “恩人,我可以许下天道誓言,此生绝不会违背。” “我阆贝,今日对天地起誓,终身守护恩人家族,受其差遣,但有反心与本心相悖,愿受五行天雷地火惩罚,从此烟消云散。” “恩人,这已经是最重的天道誓言,我求求你,将我挖出地下,得以重见天日,阆贝定不负今日之恩……” …… 刘昱相心海不停的收到心声,哀求痛哭,大声求饶……他无动于衷,更多的是不敢。 “无利不起早”,面对天大的诱惑,谁能不动心,无动于衷。可更要知道,狼之天性,反目,白眼狼。何况这是一只修行成精的狼妖,万千之中也不知会有一只吗?之后一旦真的脱离鼻烟壶的掌控,捏死刘昱相还不普通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刘昱相不敢赌,更不能赌,在他心目中,没什么比小孙女的安危更重要,天大地大,我家穗穗最大。 水缸下,土壤里,鼻烟壶中,跪在地上求饶的瘦皮猴狼妖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凶狠嗜血。 狼行千里必吃人。 第六章 这传承何人能发扬 大清早,鸡啼鸣,猫迎春,鹊儿挂梢头。 扶沆巷。 少年起床,整理床铺,穿上一身洗的发白的绿色衣衫,走出院子。 院中,老头坐在小板凳上佝偻身子,手里正拿着一根从扫帚上折断的根须剔牙。看到少年走出,嘴歪呲牙含糊不清的说道:“就说给你添置两套新衣服,你非千百个不乐意。” 古九渊轻轻一笑,转身走进简陋窄小空荡的内堂,搬出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 “这几日不知怎的来摊子补鞋的人比往常多,小盈头挣了点,就添了几道荤腥,放在灶房,我已经吃过了。”老史头也不抬的平静说道。 少年还是一笑。 从内堂搬出一缺角四条腿三长一短的八仙桌放在院中。 吃了几口酱驴肉,一碟小菜,一碗粥,一个馒头。吃的中规中矩,既不狼吞虎咽,也不细嚼慢咽。 收拾整理后,与老史打过招呼,敲响铜钟,便出门了。 老头子在少年离去后,抬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少年出门正要左转,眼睛却被一白花花的东西晃了一下,眼光所至,嘴角轻轻上扬。 右边宅子门口,孩童趴在石阶上,屁股撅着,裂缝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腚沟,正在左摇右晃。嘴里吹着大气泡,呼呼喝喝。 古九渊走过去在门口石阶右手边三尺距离的瓦片下面翻出大门钥匙,打开年代久远的院门,吱呀吱呀作响。 返身将孩童抱起,走向比隔壁自家更加破旧的院子。 孩童在少年怀里猛然蹬腿,咋咋呼呼喝道:“小翠,你别不信,真长齐了。怎么,你不相信,来,给你看,你看……” 少年一阵苦笑,次次都这样。 “九儿哥,九儿哥,今天我又靠自己挣了笔银子,你放心,这钱我留一点,积攒多了给小翠赎身。大头存着,以后给你娶个漂亮媳妇……”沉默两息,小狗子又开始蹬腿嘟囔。 古九渊轻轻给了孩童一个板栗,无奈又开心。 “谁,谁打我,你狗子爷也是尔等宵小可以欺负的,来啊,把老史牵出来,关门……” 这梦做的多真实。 将孩童慢慢放在床铺上,盖好被子,少年在其床头桌上倒了杯水,就出了院子准备去城外的黄家马厩。 走在富柳巷巷道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慕阳家的大宅前锣鼓喧天热闹不已。要知道,照以往,这个时辰,三大家族必定还在高门紧闭,卧榻在床,与周公作伴。 门前有一倩影左右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眼神中透着异样的神采。少年只是匆匆一瞥,就赶紧急步向马厩赶。 黄家马厩的门房喜欢刁难人,若有人晚去,他便会让其等在最后登记,程冷嘲热讽,向着所有牧马童“大肆宣扬”。 古九渊不在乎这样的冷嘲热讽,但他却不愿因为耽搁那点时间而晚去。 人善人欺天不欺,古人诚不欺我,这话放在贫民穷苦人家最适用,借以找寻心灵的慰藉。 门房小厮的举动是那卑微到别处几乎找不到丁点自尊的心魇在作祟,连带着还想耍点小聪明小手段赚点银钱,毕竟马厩这地方能捞到的油水太少了。 他把牧马童当作白痴了!有人是白痴吗?显而易见,没有。为了这事他都被牧马童围殴几次了,竟还是不知悔改,吸取教训。 小厮何苦为难牧马童。 福禄巷。 巷口有一口井,作为乌林巷与福禄巷两条巷弄住户的饮水来源。 这口井已经不知发源年代,取自何人了。可最近临近井旁吕姓人家偏偏说是自家祖上凿源,尔等世代受福荫,应当感恩戴德,知恩图报。于是让巷弄住户以后每月交纳一定数额的银钱作为吃水费,以及保护井水安维护井质的用途。 为此,还专门用一块巨石板压在上面,凿了一个口子上了把大链锁。其实,即使没有那把锁,三五大喊合力也搬不动那块巨石。更何况,每日家长里短的大段都是老弱妇孺,家里男人都去出力气赚钱养家了,这就更没人能搬动了。 吕家有一憨儿,个头不大,却天生巨力。曾经因为他娘那张泼妇嘴得罪一伙外来客,人家上门寻衅,吕家小子,一手一个将十几大汉给丢出门外。 憨儿还有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叫做吕志扬。 在那之后,巷弄之人虽然不怕那痴痴傻傻笑笑的憨儿,但大多遇到时还是会选择避之则吉。就拿这次井水之事来说,衙门不管这些家长里短,人人都晓得吕志扬家不占理,可也只敢站在家门外与那吕氏泼妇对骂。 憨儿护母。 一早上,吕家门外就有一妇人张口大骂,里面听声还站的蛮近。 “柯妖婆,你这老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不要脸就算了,也不怕丢了祖宗八代的脸面,把井弄成那样,硬是按在祖宗脑袋上,你缺不缺德,损不损,小心以后有孙子没**,不对,你就不会有孙子……” 吕家院子里传出阴阳怪气的老妪骂声,扯着嗓子:“妖妇,亏的你还与当朝帝王同一姓氏,皇家若知道有这么一个成天尽干些勾引男儿的妖妇,岂不要将其五马分尸。还我孙子没**,你这狐妇这辈子能不能见着儿子还是另一回事,克夫克子的寡妇……” 院子里老妪还在阴阳怪气的骂骂咧咧。 院门外,那面容姣好白皙的妇人神色一黯,踢踏着绣花鞋,尽管衣衫宽大仍掩不住那傲人丰满的身材,一步一步走向井口,坐在石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内,老妪听着外面没了声响,以为是中途的休战,结果等了半天还没音,便以为走了。 “就这样走了啊,下回可要再来啊。”老妪扯着嗓子嘶哑喊道,声音里夹杂着骂胜之后的喜悦。 老妪心想,这每日不骂一骂,就浑身不舒坦。有个人对骂,整天精神抖擞,走起路来都带风,饭都能多吃两碗。 遥想当年,一人一擀面杖,对着骆山镇十六大泼妇,硬是骂了三天三夜,骂的所有妇人败下阵,那一战堪称巅峰之战,“奠定”了骂王的美誉,以至于至今未逢敌手,看来此生想要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难喽,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老喽,老喽,这骂王的传承将来由何人继承,可难住老婆子了…… 老妪边走边摇头叹息,准备去开院门收钱,今天要给儿子买套新衣服,那身衣服又撑破了。 第七章 道可道,非常道 骆山镇早市自由,靠近主干道,就能闻听各种吆喝声,市井坊市独有的气息。肉包子嘞,豆花羹,富甲汤,骆山金鱼丝…… 不仅如此,自慧帝继位以来,小镇更是蒙受眷顾。最耀眼则是一条敕令,从今往后本朝即便是与他国交战,或是征伐,骆山镇照可免去宵禁所限,也就是说取消宵禁。这份恩赐庇护,在冼凰朝那可是独一份。 根据祖籍记载,小镇曾出过三甲进士及第,蝉联三试。后又出一太子太傅,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再加上多年来肩负着为朝廷给养御马战马的这份殊荣,另其还是通往某地的必经之地,扼要关口。这样看来,有此特例也就不为过了,法理之外,情理之中,大大彰显了当朝皇帝的气度与智慧。 福禄巷。 巷尾与主干道相接,早市街上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但是相对来说就要小了许多,毕竟非直面竖耳。 古九渊照往常一样,经过这条巷子,除了因某事耽搁步子加快少许之外,整体步伐重心依然稳定,短促有力。 眼神平静,环顾巷尾。 茶寮里喝茶吃肉的和尚,领着孩子坐在同一张长凳上摆摊的憨厚男人。皆与往常无异。 和尚见到熟悉的小施主,不由欢喜。放下刚撕咬放在嘴边的鸡腿,双手互擦,右手被匆匆抹了下油腻的厚嘴唇,眼神清静,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作揖道:“观自在菩萨,古小施主,又见面了。” 少年作揖回礼。 巷道摊前,看上去五六岁的小男孩,单手持书,脑袋左摇右晃,一板一眼的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古九渊望过去,小男孩察觉到少年的目光,放下书本,炯炯有神的狭长双眼弯作月牙状,微微发黑的脸上轻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旁坐着的胡髯轻薄的憨厚男人,望着少年,不自然的挠了挠头,更加黝黑的脸上报以痴笑,同样露出一口白的发亮的大白牙。 少年微笑回应。 和尚,读书孩童,憨厚男人,是小镇之中极少对少年报以友善姿态少数几人中的三人。 少年心中有杆秤,还能量长量短。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茶寮里和尚抱起整只鸡,动作粗暴的啃咬。摊子边,小男孩举着书本“常有欲,以观其徼”,憨厚的男人对着摊子上陈旧杂乱的老物件面无表情。 老和尚住在衙门后废弃的破庙里,不化缘,不作法,只吃肉。 小镇里长居的百姓经常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污垢的乞丐在破庙前乞讨,不吃荤只要素。 吃肉和尚,吃素乞丐,不化缘的和尚,向和尚乞讨的乞丐…… 县衙里。 一向以清廉朴素为民的县令大人,今日破天荒的安排厨娘杀鸡宰鹅。要知道以前,这些美味的动物都是养着生蛋的。老婆子扫院,车夫清尘擦梁,更是前所未见。 下人们听说,衙门今天要来位大人物,县令大人的恩师,还是当朝什么大员。此行来到骆山镇,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不过何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他(她)们不懂。 城外。 子母河案边,杨柳依依,碧波荡漾,一条顺着河向蜿蜒泥土气息浓郁的羊肠小径,披上绿妆风中漫舞的大草原,一望无际。 河面上,一团柳叶冲散开来,正随波逐流。 少年端坐岸边,左手拿着一本不久前从福禄巷尾摊子上淘到的破旧缺页的残本拳谱《天斗》逐字细细翻看思量,右手拿着一团柳叶,依样画葫芦的比划着。 照书上所言,拳罡所重即为斗,当出拳达百斗,一拳即可打死成年公牛。拳至亿斗,出拳便会引动天地之灵力加持己身,导致虚空塌陷,拳出虚空碎。后面又言,拳意之精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此,古九渊一笑而过,强身健体才是他的目的,至于书上所言真假他不去想,也不想去想。眼前锻体的效果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的,体魄明显改善,不再是走出三里地,就会气喘吁吁的歇上三歇。 最初时少年拿着拳谱也会希翼着《天斗》是孤本绝世功法,可转念一想,若是如此,又焉能落在自己手中,让他捡漏,世间卧虎藏龙之辈何其多,小镇之内就有,难道就没有慧眼识真之人,实不应该也不可能才对。 少年将拳谱放在一旁,站起身,摆出一个两脚横跨“山河”,左手抱拳,右手握拳上扬的起手势。接着,左步向前一横,右手抛出手中的杨柳团,一拳推出,那团杨柳又落在了子母河的水面,飘向下游。 古九渊一拳一拳出击,不再对着柳团,而是虚空,忘我忘时忘累忘喘。 此时,少年的右拳之上环绕一丝微不可察嬴弱无比的白色流光,古九渊奋力出拳,对此然不知。不过,要真让他见到,铁定会在心中嘚瑟一句“果然如我所想,还说不是骗人的”。 拳谱有明言,练此拳法,无论男女老幼,按之法门运气出拳,达数日,便可引动罡力,拳罡覆白霞举力。可他以练拳数十日,再看这一丝白光,对比白霞二字,是要闹哪样,还敢说自己不是盗版赝品。 天赋二字少年没听过。 时至正午,少年收拳。走向子母河边掬水洗了把脸,对于人尽皆知更上游有孩童时常对着小河呲尿,丝毫不以为意。 接着转身上岸去拿小径旁的蓝色小包裹,里面有他今天中午的吃食,干饼,腌菜。 马儿自顾埋头吃草,大快朵颐之后便开始在草原上欢愉的驰骋奔跑,大多三三两两,老马领着小马,将其护在中间,怕跌倒,却要让它奔跑。一如人世间的父母,爱在心头超越种族界限。 少年坐在草地上啃着干饼,有一大一小两匹白马围着少年奔跑。那头母马望着少年,慈祥怜爱温柔,轻轻扑扇眨动的漂亮眼睛,分明挂在眼角一滴饱含感激的泪水,小马儿跑的飞快,一声嘶鸣,两只前足马蹄上扬…… 他救了它(小马儿),未让母子分离。 子母河下游。 岸边的小道上有一辆马车,缓速上行。 赶车的是一位穿着锦衣,身材高大的俊俏少年,马车里坐着一位穿着朴素却讲究的白髯老人。 少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挥鞭,一脸愤懑地重复半个时辰前刚说过的话:“老爷,就说让你走官道,非不听,你瞅瞅,这出京前四只饱满壮硕,肚子滚圆,鬃毛支棱,跑起来风驰电掣,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匹骏马,现在硬是变成了一头皮包骨四肢无力灰溜溜的“瘦毛驴”,你说你于心何忍啊……” 马车里,老人随手抓起一旁从京城老字号买来的吃食,丢出窗外。 少年一招“燕儿翩翩飞”,纵身跃下马车,一口衔在嘴里,吞而入腹,轻飘飘飞回车架,车身没有丝毫因为那高大少年重量压下的幅度,依然四平八稳的缓缓前行,整个过程一息完成。 少年顿时笑逐颜开,猛甩马鞭,大喝道:“老爷,坐稳了,要加速了。” 从头至尾,马车里的老人都在看着那本从京城带来的孤本《朝仕风流艳传》,不漏一字,目不斜视。 马车上行。 老人渍渍称赞道:“这文笔,那小蛮腰真叫一个爽滑……” 第八章 有客自远方来 小镇街市。 街上走着与集市市井气息格格不入的三人。一副仙风道骨风姿的白胡子老头,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紫衫少女,丰神俊朗的壮硕少年。 富柳巷口,有一个内穿烂布青衣外披大袍容貌丑陋身发黑尽显肮脏,指甲盖是污垢的老人,咳嗽不断,正在与乞丐抢夺一碗狗食,可能气力不够,乞丐还没使出师传绝学“偷天换日”,老人就已经败下阵。 紫衫少女看着眼前的世俗百态,好不容易稳固的道心,又裂出一个发丝粗细的口子。 她在心中想了想,准备上前将下山前师傅特意准备的俗世金银送给那沦落到只能与乞丐抢夺狗嘴中嗟来之食的可怜老人。 少女慢步向前,不以世俗的眼光看待老人。 一旁的白胡子老头,一直在观察那丑陋老人,他觉得与传言中的很像,当发现少女要去接触他的时候,顿时心惊万分,毛骨悚然。 “轻英,别靠近他。”白胡子老头大喝道,声音严厉,快步上前一把将少女拽向身后。 少女茫然,因为她知晓胡长老不是那种世俗眼光狭隘之人,不会轻易打断她做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白胡子老头也未解释,盯着病痨老人的那张脸,一身修为化至巅峰。 黑袍老人不以为意,咧嘴一笑,露出那青黑不明的长牙,外豁内翻略显可怖,腥丑臭的口气从牙齿之间的缝隙呼出,难闻至极。 “滚开,恶心人的老东西。”少年一脸鄙夷厌恶的呵斥道。 “走吧”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头说道。 一行人远去,少女不忍,频繁回头。 病痨咳嗽不断的老人,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咳咳,有的人上天给他一副好身体却不知珍惜,肆意挥霍,收回去再想找回来就难了。” 老人用污垢漆黑苍老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搓着额头,一条猩红的细丝飘出,顺着街市游游荡荡,世人肉眼不可见。 富柳巷。 慕阳家大宅门前。 慕阳风神色失望的说道:“我与琴儿在城门外等着,未等到爹所说的一行人模样。” 儒衫中年人看向一旁的妙龄少女,后者轻轻点头。 慕阳婉琴咬了嘴唇,轻轻说道:“会不会仙师没来,或者未找到地方。” 慕阳虎表情一滞,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要是这般,仙师还是仙师吗?我们再等等。” 几人身后雕龙柱前,穿着一身灰衣的慕阳虚,靠在柱子上,懒洋洋说道:“摆什么谱呢。” “虚儿不得无礼妄言,要对仙师存有敬畏之心,若是仙师上门,你这般无礼,仙师责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慕阳家也会跟着遭殃,或许是灭门惨祸。”慕阳虎一听这话,汗毛倒竖,回头大声呵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小子。 看到对方诚恳恭敬地回答“明白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回身等待仙师的到来。 身后少年在阴冷的笑。 街市上走远的三人,已经走过了扶沆巷口。少女看市井百姓售卖的物件,越看越觉得新奇,一路左看右看,左跑右跑,欢快至极。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不发一言,静静向前。跟在身后的少年不停的左顾右盼,心想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少年想起老者先前的作态,默默走到白胡子老头身边,斟酌一番问道:“胡长老,那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令你尚且谨慎如斯?”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回头环视四周,见并无某个东西的身影,便开口说道:“大致有一猜测,传言世间有种魔物,称之痨魔,杀不死磨不灭,中者必生暗疾,病魔缠身,夜间还会有梦魇蚕食其肉身,食骨吃髓。” 老者仍然有些心有余悸,道:“最可怕的是不光针对世俗百姓,修行中人同样无法规避。中者甚至还不知其如何出手,就已经中招。修为不是高深到一定境界,完驱赶不走梦魇,更遑论治疗暗疾,修行中人尚且如此,倘若那世俗中人遇到此般,唯有痛苦而终。” 少年听到这话,打了个颤栗,对刚才所作所为差点肠子悔青,后怕不已。 扶沆巷。 破旧的老宅子。 小狗子单手叉腰,猫着身子站在大门口的屋檐下,一脸恨其不争的样子,指着忙活某事的老头,义正严辞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说教:“老史,我都说多少回了,那猪血就少装点。你像上上次,一个没搂住,飙了那娘们一身,差点把她吓破胆,要不是我机灵,你说我们是不是白忙活了。还有这血装多了就会弄的浑身上下都是,又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多难受,得亏不是你,要是你老史,你还真扛不住。到最后俺俩的衣服脏了谁洗,到头来还不是难为了九儿哥,你都不知道啊……” 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出来就像个哑巴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嘟嘟囔囔个不停。 “闭嘴,出发。” 老史站起身,收拾行头,准备出发。 孩童一听呲着牙,乐不可支,嫌殷勤的提上小板凳,凑上去严肃说道:“老史,这次我可是说真的,你徒弟我还有九儿哥的终身幸福可就捏在你手里了,小翠还在等着我娶她过门儿,九儿哥的漂亮媳妇也在眼巴巴的望着,今天你可要拿出吃奶的本事,多整它几次,晚上长春阁你请……” 老史一脸瞅傻逼的表情往外走,心想哪个缺心眼王八蛋居然收了个这样式儿的操蛋徒弟。 老史挎着木箱,右脚一跛一跛,小狗子猫着腰,背着小板凳,一掂一掂,一老一小走在扶沆巷的巷道里。 “老史,昨天晚上梦到了你,我特别伤心。” “行了,就你那点心思,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我看八成是梦到老子死了,然后你就可以独享老子的这身行头,赚钱的手艺,把自己给笑哭地吧?少耗子哭猫了偷着乐吧。” “不是。” “不是?” “真不是。” “我昨天梦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边,你站在那,我怎么叫你都对我不理不睬。” “难道是老子淹死了,你小子伤心万分,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老子会游泳,怕个毛。” “不是” “后来我捡起根木棍戳了你两下,你还闹起了性子,迤迤然的迈步向前,走入大海。” “为什么戳我?” “你个老王八,那龟壳还挺硬。” …… “毛齐了。” “小翠不看。” “如我这般,你说是不是老天都要嫉妒,小翠肯定是在装作矜持,早已对我芳心暗许,你说对不对老史?” …… 第九章 晦莫如是因 骄阳渐渐隐去,暮夕长虹忙着与皎月争夺领地谁属,互不相让。最终胜者毫无悬念,月明当空。 夜幕降临时,骆山镇上空总会笼罩上一层厚厚的白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无例外,仔细观看,似乎还有一道黑影在其中游动。小镇百姓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近些日子,那层白雾有了散去的迹象,日渐淡薄。 扶沆巷。 整条巷子里有着“破中之王”美誉的狗子家宅子前,“睡”着块不知存在多久的老磨盘,式样老旧,体表坑坑洼洼。镇上的老人说,这块东西祖祖辈辈都在,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古旧磨盘上,小丫头将包裹抱得很紧,不是因为春寒冻得瑟瑟发抖,而需要利用馒头的温度取暖,而是她怕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私塾下学,莫鹊鸯风风火火跑回铺子,趁脾气如火箭筒般,一点就炸的娘亲往里屋搬包子的功夫,她贼头贼脑“拿”了三个馒头,一溜烟跑了。 她今天穿着一身绣着向阳花的绿色罗裙,由于路上跑的太急,开衫领口的莞扣给掉了,早已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冷风飕飕灌入领口,屁股下面的石头磨盘也愈发冰凉。 小丫头不舍得起身紧一紧衣衫,也不舍得将包裹放在磨盘上,更不舍得娜一挪身子,哪怕仅仅一下。她用力搓着两只小手,一有热度就赶紧放在包裹上捂着,抱得更紧。 莫鹊鸯时不时望向巷口,大大地眼睛里有期盼,有渴望,有改变不了的执念…… ———— 子母河的那条竹板桥,每逢下雨天,雨势稍稍过大就会淹没桥面。 老夫子的私塾偏偏在河对面的竹林里。 小丫头背着两本书,抱着两个已经被雨淋湿的馒头,望着河面号啕大哭,不知所措。 一身青衫的少年仿佛从天而降,背着小丫头走过了竹板桥。 青衫单薄的少年,像是身子骨很孱弱,走两步就要喘息歇息。即使如此,硬是使出十二分力气背着女孩顺利过了河。担心女孩裤脚沾水而使劲抱紧女孩双腿的举动,女孩仿佛看到心里的那朵向阳花在一点点融化。 在少年背上的这一刻,小丫头心中认定了他就是娘亲口中所说的:“貌若潘安”。 过河后,小丫头送给少年一个馒头,两个人在雨中吃的很开心。 这馒头是唯一送出去的一次。 这一年,少年古九渊九岁,小丫头莫鹊鸯三岁。 ———— 巷子里,小丫头终于看到出现在巷口“貌若潘安”的身影,抱紧包裹从磨盘上一蹦而起,冲向少年。 “给我的?” 小丫头只是短暂露出疑惑询问的目光,瞬间便被喜悦之情“冲昏头脑”,接过那串糖葫芦后,更是笑靥如花。 绿色罗裙红腰带,如羊脂白玉的肌肤,灵动有神的大眼睛,笑起来甜美可人的脸蛋儿。所谓的“冰雪姿花月貌”,不外如是。 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花容月貌,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长大后那还得了…… 少年点点头,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柔声说道:“小丫头,快回去吧,你娘该等着急了,包裹里的东西也带回去,不要惹你娘生气。” 莫鹊鸯听着这不容讨价还价的言辞,耷拉着脑袋,噘着小嘴,俏皮又无奈地说道:“那好吧。”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离开。 古九渊看着小丫头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巷道,才伸出左手,将那块每晚都会花四文钱买的两样东西的另外一样放入怀里,缓缓走进院子。 这块麦芽糖是给隔壁小子准备的。 昏暗的巷道里,一道身影贴着墙根蹑手蹑脚行走,走到某一处破旧老宅门前,放下包裹就跑。 乌林巷。 系着围裙的妇人,一上去就揪住正环视左右,蹑手蹑脚穿行铺子的小丫头耳朵,用力一扭一提,蛮横大叫道:“死丫头,偷了三个馒头给哪个王八羔子了?” 莫鹊鸯一声不吭任由娘亲揪着,默默承受意料之中从无意外的结果,眼神中透着倔强与坚持。 妇人眼见女儿耳朵由红变紫,心中不忍,只好无奈作罢,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扶沆巷。 粗布烂衣,蓬头垢面的样子看不清本来样貌,他左手拿着破碗,右手拿着筷子,走在巷子中轻轻敲着,嘴里念念有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给我饭必是可怜之人……” 走到某一处老宅,看到地上的包裹,贼头贼脑的左瞅又看,见四周没人,抓起包裹就跑,跑得飞快,完不像日日为三餐发愁,饿着肚子讨生活的乞丐应有的体力。 街市,猪肉铺子。 一对肥头大耳,身材却矮小的双胞胎兄弟,趴在加长加宽加厚的铁床上絮絮叨叨。 老大朱八,老二朱十一。出生的那天老爹朱大以早上前两位光顾店子的客人,买下肋排的数量,给起出如此有深意的名字。 朱八扳着手指,很是开心的在面前的本子上边念边写道:“今日给二婶提了桶水,扶尤大娘过街市,免了秦大爷的猪肉钱,做好事三件,记三笔。” 朱十一默不作声,下笔飞快力道很重,因为力度过大导致纸张时不时得就被墨迹透染到下层地张纸面上。他心中愤恨,却在笑,写到后来已经笑得有些癫狂,时不时发出几声冷笑:“今天老李家的孙子又踩了我一脚,马老头家的狗撒尿淋在了我家铺子前的小树上,魏员外家的小姐居然不正眼瞧我,大前门的张拐子敢拿拐杖敲我,秦大爷卖猪肉没给钱,兄长朱八免了秦大爷的猪肉钱给铺子带来了损失……仇人恶事,记十八笔。” 猪肉铺,双胞胎兄弟俩,两看相厌。 朱八看了许多妖魔志怪类地小说,书上言好事多做可成道,种善因得善果。他羡慕小说中描绘的那些高来高去无所不能的修道中人。希翼着有朝一日能够寻觅到仙师踪影,拜其为师。 朱十一也爱看这类小说,也想拜仙师为师,学那无所不能的功法手握天威,将得罪自己的“坏人”割杀殆尽。 朱八用以记账的好人薄,目前为止有三本。朱十一的坏人薄,厚厚的垒着两摞,足有十八本。两兄弟从一开始就默契得不看对方记录的内容。 …… 深夜的小镇,除了当头的月光,就只能听到一些蛇虫鼠蚁出来活动的声音。 虬龙山。 说之为山,其实不过是骆山镇辖内占地方圆几十里的小山丘,也是唯一一座,位居小镇西南方位。 因山上只能生长一种树木,也成了骆山镇独有的奇观,吸引了不少外来可到此观光。能够活到久远岁月,生命力顽强的古树,名为老盘杉。整座山上最细得那棵树,主干也足已需要两个中年人才能环抱住,而且此树还四季常青。 山上有一眼清泉,在一块形似卧虎的巨石后面,但奇怪的地方就是,这泉水白天不显,晚上才出来。 少年前些日子因为练拳体魄变强,便想着上山砍柴,顺便找个无人的地方练拳,无意间发现的。 泉水前,青衫少年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掬起泉水拍打在脸上。少年不住蹙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此泉水清透到让人心悸,却又深不见底,咕嘟咕嘟的往外翻滚冒泡,却始终听不到任何声响,寒冷刺骨的感觉还仿若是一活物游走身,泉水离泉眼三寸便会结冰,可与身体接触却不被冷冻。 少年的痛苦之色总是匆匆闪过,他咬着牙可依然挡不住冷汗直流,体表开始渗出血丝。 尽管如此,少年还在坚持掬起泉水拍打身。他能感觉到泉水对体魄的滋润有不可想象的妙用,而且还能缓解从小伴随体内的疼痛。 三丈外,足足需要十几人才能抱住的老盘杉下,自称是山里樵夫女儿的狂野少女坐在树下,靠在比她大很多树根上,腰间挎着一把生锈的柴刀,眼神冷漠的看着泉眼边上蹲着的少年。 她想走过去帮帮这个叫作古九渊的少年,劝他不要枉费心思了,他的体魄孱弱,最主要的一样东西也没了…… 可是她走不过去。 古九渊与叫作米殇的少女相向而行,一如除了第一次相遇交流的只言片语,而后再无他言。 第十章 命来无尤谁拨盘 古九渊亦属孤儿,可与小狗子不同的是,小狗子是父母双亡,而他很有可能是被双亲遗弃…… 听老史说,是在一个大雪天捡到他的,当时婴儿身地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那么冷的天气,身体冻得剧烈抽搐,一个劲地咳嗽,但就是不哭不闹。 对于这外来的孤儿,小镇之中大多数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整日少言寡语,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怎么看怎么不讨喜。 少年在这座小镇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地小人物角色,仿佛这类人在小镇随处可见,却又不被人想起,惦念……只有仇视,排挤,恶言相向…… 对于那很有可能将自己遗弃了的爹娘,少年从没埋怨过,哪怕丁点心思都没有。 ———— 翌日清晨,黄家马厩。 栅栏外围门前供以休憩喝茶吃饭的棚子下,衣着华丽的小丫头坐在长凳上,狠狠一脚踹开殷勤贱笑的门房小厮。她两手依靠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马鞭在手里晃来晃去,轻轻晃荡两条纤细地小腿。 只要看到牧马童登记领马的动作稍慢一些,上去就是狠抽一鞭子,指着鼻子连呵斥带讽刺地说道:“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得,想白拿工钱不做事。” 在黄家就事的牧马童少有没挨过鞭子的,大家只要见到马棚下有她的身影,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打哆嗦,私底下唤作“小魔女”。 黄家的掌上明珠,二小姐黄尚芸,今年九岁,刁蛮任性,凡事只看心情,恣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小镇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偏偏这小丫头还长着一张人畜无害漂亮可爱的脸蛋,扎着常常马尾辫,笑起来楚楚动人。 黄家从小宠着家中唯一的明珠,从老的到小的,个个都捧在手心里,宠到无法无天。以至于到了如今无人能治住她的地步。 黄尚芸抽得累了,坐回凳子上,小心地摸了摸桌子上的那罐咝蜜。 十数丈外,穿着单薄破旧黑色长衫的少年,正缓步向马厩走来。 小姑娘见到少年地身影,迅速正襟危坐,将马鞭塞给门房小厮,正了正那身名贵的丝绒长裙,捋了捋发梢,搁在耳后。 见少年走近之后排队站在牧马童的队伍最后面,黄尚芸轻轻地迈着莲花碎步走到近前,楚楚可人地说道:“你来了。” 少年装作没听到。 小姑娘从长衫少年的前一人开始巡视,慢步向前走,眼露凶光。 “人有三急,小姐,小的出恭。”牧马童赶紧扯一缘由,逃命般离去。 接着开始,近前二十余人一走而光,尽皆如是,同样是出恭这拗口的理由。 古九渊不愿搭理这刁难任性的丫头,动不动就对人挥鞭相向。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在黄尚芸第一次向他抽过来的时候拽住马鞭,还让那丫头吃了苦头。 在那之后,小丫头反而粘上了他,总是找各种借口送这送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恶趣味,少年偶尔会这样想着。 古九渊对于有些事情不愿多想,既然前面没人了,那他就抓紧时间登记,然后去做自己的事就是了。 “还不给古公子搬个凳子。”黄尚芸恶狠狠的瞪了门房小厮一眼,语气温柔模样娇羞地说道。 小厮赶紧上前,拿出出行记录簿,麻利儿的给“古公子”登记。 小姑娘坐在四方桌的另一张凳子上,眼神温柔地看着少年,屁股一点一点往少年所在的凳子上挪。见少年蹙眉抵触,她赶紧说道:“见你最近咳嗽,这是上好的咝蜜。” 古九渊听到这话打了个冷颤。 少年领着马群离去。 棚子下二小姐,尽情挥鞭抽在门房小厮身上泄愤,嘴里叨叨着像是在哼曲:“我要得到你,就要等到你,不强迫你,不威逼你……”。 …… 富柳巷,慕阳家大宅。 大堂里,坐着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上阳宗内门长老胡叁赟,气质出众身材高挑的紫衫少女,核心弟子聂轻英,丰神俊朗的壮硕少年,内门天才秦豪。 三人对面坐着四人,慕阳家主慕阳虎,两子一女,慕阳风,慕阳虚,慕阳婉琴。 上阳宗三人今早自行上门。 “三位仙师,可在小院多住几日,我这就吩咐下人……”慕阳虎有些拘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慕阳家主客气了,多有叨扰。”胡叁赟满面春风的笑道。 紫衫少女自顾逗弄一只从街市买来的马戏团表演的猴子,时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秦豪看着这些俗世之人,心中鄙夷。但对那容貌不俗的妙龄少女倒是青眼有加,这等姿色就算在修行者中也属上等。而且那姑娘总是频频有意无意羞赧向这边偷看,看来有望成一段露水情缘。 慕阳风、慕阳虚两兄弟第一眼见到那紫衫女子,便对其倾心。 两人的品性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慕阳风看人的目光一直是纯净清澈不跃雷池半步,而慕阳虚的目光则是淫邪无比。两者截然不同的极端。 胡叁赟见气氛有些微妙,轻轻咳嗽一声,笑着说道:“宗门花费巨大代价请动上隐尊士推算天机,结果显示消失八百多年的上古秘境斜阳渊就在冼凰王朝西北草原附近,所以我这次来,一则是为了宗门搜寻天赋根骨奇佳的小辈天才带入宗门修行,更主要的是找到秘境所在,传讯宗门高手前来。” 有些话胡叁赟没说。 慕阳家几人,除了慕阳虚之外皆面露喜色。 紫衫少女趴在茶桌上,鼓着腮帮子,对着小猴子边吹气边随意说道:“宗门这八百多年都在吃闲饭,早干嘛去了,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才找人推算到。” 胡叁赟无奈一笑,解释道:“宗门以前不是没找过隐士楼推算天机,可每次推算结果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蔽了。” 这些话,胡叁赟无不可说。 这事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不能算是什么隐秘了。可这些话听在慕阳家主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信息量就太大了,心中惊骇。 紫衫少女心不在焉,仿佛根本就没听胡长老说些什么,只顾逗乐这只淘气的小猴子。 胡叁赟抿了口慕阳家待客待遇最高最名贵茶叶泡出的五花茶,在嘴中品味一番,笑道:“好茶!慕阳世家不愧是冼凰王朝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就连分支家族之中也有如此能人异士。” 慕阳虎站起身颔首作揖,两子一女有样学样。 秦豪听着这话,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直接给吐了出来,站起身就向外走,边走边冷哼道:“上阳山的九灵茶,茶树六十年开花,一百五十年结果。茶叶所泡茶水,灵气逼人,入嘴齿颊留香,入腹大道气韵流淌身,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和九灵茶想比,这茶扔给宗门外门杂役恐怕都没人要……” 慕阳虎尴尬一笑。 胡叁赟低头品茗,并未多说什么,虽然秦豪摆出高姿态说出这番话,所讲的也的确是事实。而且这些俗世家族也需要敲打一下,得让他们知道谁的话才是“真理”。 三子听完这话更是心神往之,慕阳虚心中怨恨之意更胜。 胡叁赟放下茶杯,手指敲打桌子,心中想道:“近几日小镇肯定会各方云集,雨宗,丈八天地,萧山阁等各大宗门、世家、隐世古族,甚至魔门高氏统领的赤古峰也有可能会派出魔道巨擎前来,就是不知那神秘诡谲实力莫测的冥界,是否会横插一杠,想必也不会例外……” 胡叁赟抬头缓缓说道:“慕阳家主,恐防横生枝节,下令府内所有人在外不得胡言,谨慎行事。若是有人管不住嘴巴要么让他永远张闭住,或者禁足,这点我就不多说,你自己掂量着办。” 慕阳虎点头称是。 …… 三姓氏族,各自老祖闭关地。 黄家。 黄金翔站在外面只听到了四字:“自行离去”。 刘家。 刘昱相得到老祖的指令是:“静观其变”。 慕阳家。 “吾已知晓,修行之事,福报自求。”苍老的声音在慕阳虎耳畔响起。 第十一章 故人重逢酒否 茫茫草原的大西北,有两人一畜横穿大草原。 粗布麻衣胡子拉碴的大汉,长发乱糟糟的披散肩头,后背之上绑缚双戟,腰间系着个酒葫芦。 长相狂野的青年男子,是个大块头,一身名贵衣衫如今烂的不成样子,头发蓬松杂乱,如同顶着个鸡窝,背后背着一把很宽的大刀。 二人身后跟着一只看上去威风凛凛,雄壮如小山丘的震山虎,因为一路风尘弄的金黄斑斓的毛色变得灰不溜秋,土里土气,失了本来引以为荣的色彩。宽阔的虎背上放着一个特大号的行囊 一行两人一兽,风餐露宿,走哪儿睡哪儿,像是逃难避祸脱离群体的流民,就是这组合与流民形象不符。 两人名义上是师徒关系,几天前刚认识的,大醉一场认得便宜师傅。 汉子姜淳,青年孟禺,身后跟着汉子的灵兽震天虎。 两人边走边讨论,主要想对虎背之上的特大号行囊由谁来背讨论出个结果。 身后的震天虎哼哧哼哧,虎舌外伸喘息不断,行囊压得虎背虎肚凹下去贴在地面,由此可见这行囊有多重,震天虎蹭着脑袋在地上缓慢蠕动,仿若爬行。 “还说什么即使山岳压顶,照样腰杆挺直,力扛万斤。这好家伙,挺的还不是一般直,只差拉根弦就能搭弓了……”青年白眼鄙夷说道。 汉子淡定的表情,好似心无旁骛不受其影响,继续向前。可内心终有不甘,憋了一路了,实在忍不住,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走了一路,买了一路。这个玉晶床要送给谁谁谁放在草原上牧马累了时歇着,那个吞天鳄筋鞭还送给那谁谁谁用着顺手,挥起来鞭鞭有力,买了一个特大号的夜光石还是送给那个谁谁谁……他奶奶的这么一大堆东西居然都是送给一男的。现在倒好,赖了一路不背,苦了我的小黑,还吃力不讨好……” 汉子说到后来,一肚子的埋怨向外吐,跟个小肚鸡肠的妇人,向着丈夫吐苦水。 这一幕,滑稽可笑。 孟禺见苗头不对,赶紧摆摆手,示意说的不对。 姜淳脑袋一歪,转念一想,阴阳怪气的说道:“可不是吗?确实不对,冤枉你了,还买了一样东西不是送给那男的,蚕丝肚兜,预备送给叫作李二娘的小娘皮吧?我可有说错?” 震天虎听到主人为自己鸣不平,委屈的用大脑袋蹭了蹭汉子的胳膊,有气无力的吼叫一声,使劲点着脑袋,表示赞同。 青年打了个哈哈,无耻说道:“师傅威武,记忆力惊人,不愧是您村子里百年不遇的天才,真不是盖的。徒弟想,若是师傅您去读书,那说不定早就桃李满天下,学究天人了,还有学孰里的夫子们什么事。那么厉害的学问你都不当一回事,何况就这么点东西,自然更是难不倒您老人家,还不就是您老动动手指头的事。” 马屁拍的很是受用,汉子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得满不在意,可是眼神中“算你小子有眼光”的眼神却出卖了他,望着孟禺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是自然。” 接着不由分说将那把震天虎压的趴在地上的大行囊,一抓一甩扛在肩头,虎虎生风的迈步向前,走出三丈远,突然回头,啸声震天的吼道:“你小子还不走快点,跟个蛤蟆似的,你那水灵的寡妇可还在等着你呢。” 青年摸了摸震天虎的脑袋,小黑低着大脑袋眼睛闪烁,青年笑的鸡贼,对着前面像风一般奔跑的男人身影喊道:“好嘞……” 长得狂野,心思细腻的青年一步数丈。 青年跑近之后,汉子扭头,步履不减的前行,嘴里说道:“再给我讲讲那李二娘和那少年的故事,也好当作下酒菜。” 孟禺未应,一步数十丈,那少年故事就在眼前…… “还有多久到你的家乡?” “快了” “两日前你也说快了” …… ———— 二人同行的路上,孟禺、姜淳插科打诨,说笑之中孟禺如数家珍地,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与那叫作古九渊的少年往事:讲到少年如何设计巧妙坑了黄家小厮掉进粪坑,没讲原因是他偷马;讲到与地痞无赖打架,没讲少年护着他挨的最重,原因还是他;讲到少年煎药弄得灰头土脸,没讲那夜自己病了,少年忙前忙后守候在侧,连着几日几夜没合眼;讲了少年费劲心思到手的东西,转眼说不喜欢送给孟禺,没讲只是因为一句他喜欢;讲了二人同去偷看李二娘洗澡,没讲少年只是望风…… ———— 骆山镇这几日“外来客”越来越多,小镇之中的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兽”。 骑仙鹤的老头,坐在滕蛇头顶腾空飞着的红肚兜小孩,大如山岳的饕餮坐在草原之上,老虬山之巅立着的惊雷虎,以人拉车招摇过市的金鸦…… 小镇百姓初见这些县令大人口中的仙师灵兽时,除了震惊就是害怕。再见时除了更加震惊害怕,还充满了向往,更多的是敬畏,对强者的敬畏。 城门口酒肆。 酒肆幌子上写着歪七扭八的管字,破了几个大洞,风一吹立马卷在杆子上“缩起身子”。 酒肆掌柜是个脾气很臭老人,那张脸见谁都跟欠他钱了似的,此刻正躺在摇椅上打瞌睡。小二是个个子瘦小的年轻人,长相精明,整天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内里小肚鸡肠。此时敲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嗑瓜子。 一张有些年代的乌黑桌子。 青衫发白脸庞清秀的少年坐在酒桌前防贼似的捂着胸口,不住偷笑,由衷开心。 桌子对面,名贵衣衫烂的不成样子,长相狂野的大块头,跟着咧嘴傻笑。 古九渊从收到那个黑黑如墨手掌大小形似甲壳的物件后就频繁偷笑,不是因为知道这件东西多贵重,而是因为这是离开小镇三年的大块头回来后送出的第一件东西。 而且就算这鳞片的价值能轻松买下一个皇朝,孟禺却始终没讲过其价值,只说是个好东西。 孟禺敲了敲桌子笑道:“能喝酒?” 古九渊点头。 孟禺回头扯着嗓子大喊道:“小儿,上酒……” 那壶掺水的烈酒,玉堂春,小二拎着走到桌前,使气般摔在桌子上,喝道:“五两银子”。 “又涨价了,三两行不?” “爱喝不喝” “再去拿两壶,一壶摔了,一壶给他。” …… 孟禺和小二讨价还价,乐此不疲。 往事一壶酒,二人湖海诌。 “那年不是你拦着我,我非打断那狗腿子的腿……” “山上过的好吗?” “那些地痞流氓还在吗?走,带我过去,如今我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他们……” “有没有不开心?” “……” …… 扶沆巷。 身子单薄的少年背着个大块头踉跄前行,背影拉的很长,背上的大块头醉醺醺的说着醉话,瑟瑟发笑。 “李二娘……可……还好?” “挺好的。” “见了……所谓……的仙子,圣女,还是觉得……二娘好看,胸脯有沟壑,是我喜欢的味道。” 少年笑笑。 “到时候我……给你偷……俩仙子……圣女……做媳妇,再给……你偷俩古……教玉女当洗脚……丫头伺候你……” 古九渊知道,孟禺对自己说得多时就是瞒得深时。少年希望他没有变,还是那个十六岁的他…… 少年背上的大块头,嘴里说着胡话,眼眸通红,泪光闪烁。他心中有愧,不是一件价值不可估量的护山金龙蜕化脱落的鳞片可以弥补的。 虽然丈八天地那老家伙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师傅,可想到让自己回来所要做之事,孟禺难受,偷起来一点不手软。 往事如烟,杯酒可换否? …… 长春阁。 粗布麻衣胡子拉碴的大汉将背后包裹摔在大堂,豪气干云地向桌子上一拍,两锭金子闪烁着晃眼的金光,喝道:“谁是管事的,把你们最漂亮的姑娘叫出来陪老子喝酒,泄泄火……” 老妈子眼睛发亮,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扯着公鸭嗓向二楼叫道:“小翠,快来啊小翠……” 门外。 一老一少刚走到长春阁门口,听到里面的喊话。 小狗子直接炸毛,骂骂咧咧:“哪个没屁y的王八,和你爹抢小翠……” 骂着骂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挠头想了下,转身对老史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说你的。” 说完之后,猫着腰,趾高气昂的踩着王八步进门。 老史哭笑不得道:“傻逼”。 第十二章 初窥修行 扶沆巷。 少年老宅。 古九渊与孟禺坐在老槐树下的长凳上,平静吃着八仙桌上的清粥小菜大白馒头。 古九渊养成习惯,食少言。而孟禺则恰恰相反,平时话多,吃饭时话更多,之所以不言是因为他在享受这一刻的祥和宁静,久违的感觉,久违的人,久违的老宅,回忆过往的人和事。 古九渊轻轻放下碗筷,没有和往常一样收拾碗筷,而是趴在桌边说道:“讲讲外面的世界。” 孟禺正夹着小菜,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将小菜放入碗里,低头扒了两口粥,咬了口大白馒头,望着少年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句话,千奇百怪,勾心斗角,实力为尊。” 少年笑着,轻轻点头。 孟禺说道:“真懂?” 古九渊又点了下头。 孟禺将桌上的清粥,馒头一扫而空,只在碗碟里留了点小菜,腆着脸说道:“你再给我拿个馒头,我再给你讲讲修行之事。” 少年转身去灶房把整篮馒头都提了出来,放在桌上,又去给大块头盛了碗清粥。 孟禺哈哈大笑,咬了口大白馒头说道:“走出小镇后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之大,当时那老家伙讲还不明白,出去之后才知道,修行者的世界就连一枚小小的灵戒储藏器,内部空间也足有骆山镇大小,什么妖怪,灵兽,鬼魅,武师,天尊……” “可能我也只是坐井观天。”孟禺抬头补充了一句。 孟禺离开小镇,没有什么对故乡的挂念,一丁点也没有,但就是常常想起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他对面,想到这些他笑了笑,很开心的那种。 少年还是点头,他不知道孟禺讲的老家伙是谁,也不知道什么灵戒,至于妖怪,灵兽,武师……很有可能也就是小镇最近常见到的“外来客”,而且他还不一定能认清。对于这些,古九渊只是很惊奇而已,更多的是想着天地那么大,他想出去看看。体质孱弱,未知疼痛自小伴随的他,想走出这个世界看看。 孟禺在来的路上想过将身上的灵戒送给少年,但是见面以后他改变了主意,如老家伙蜕化的鳞片已然返璞归真,不是修为达到武师八境之人,根本就发现不了此物的不凡。但是灵戒不同,就算只是灵器中最低等的储藏灵器,那也有灵气环绕,若是没有高人或者器物遮蔽天机,即使道行低微的修行者也是很容易发现的。孟禺的灵戒虽然罕见,但他是舍得的。就算他瞧不上眼,可是那些小鱼小虾一样会奉若珍宝,看在眼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能本是好心,却害了他。 “我们所在的这块州陆世界叫作牧嵊州,这也是那老家伙告诉我的,至于有多大,我也没走过,不清楚。”孟禺半开玩笑的说着。 牧嵊州,少年心中记下了。 大块头放下手中的碗筷,半靠在老槐树上,淡淡地说道:“下面我所说修行之事,你只需要记住就可,我想你就算现在用不上,以后总会用的上的。” 少年点头,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准备一字不漏的记下。 “修行,修行,修的是什么,修的就是命,逆天改命。修道,修佛,修阴阳,修万物……世间大道,殊途同归,世人都说成仙好,可有谁见过,不都是想着修成那虚无缥缈的仙,成就长生。” 孟禺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情绪波动明显有些大,慷慨激昂。 古九渊记下这番话,他不晓得这番话是孟禺的师尊告诉他的,还是自己心中所想。少年只是默默记下这段话,以后有机会再去拿秤杆量。 “武道修行,天赋,天姿,根骨,我认为很重要,但是以前有人告诉我道心最重要,我只当他是放屁。”孟禺坐起身,淡淡的说道。 “自古天赋卓绝之辈就是天地的宠儿,修行之路一日千里,你就说牧嵊州的西梦天尊,回狩者,大梁帝,哪个不是天姿绝顶。” 孟禺越说越义愤填膺,脸上的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隐隐露出傲色。 在孟禺心中,他就是天赋根骨绝佳的好苗子,幸运儿,老家伙曾说其出身即携丈二金身,天生适合修行丈八天地的秘法大典。 古九渊脸色如常,没有半点变化。 孟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片刻,恢复如常说道:“修行之初,即引天地之力,锤炼己身,通十二天罡,贯之武师九境。所谓武师九境,就是聚灵、淬体、熬骨、开窍、通气,立五体,出神,夺魄,以及回源。总之,武师九境就是磨炼体魄肉身,使肉身最终达到力无穷尽,慧通八达的境地,从而发掘出人体最大的潜能。举山岳,断河江,肉身可与上古神兽争锋。。” “前些时日,牧嵊州来了一人,自称来自乌屿山。无人知其根脚,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实力强横至极。与千鹤古族的太上长老大战,将实力压制在九品武师照样打得那名长老无还手之力,这位长老已是开四门的尊者境。可想而之,肉身之强,谁能撄锋。” 孟禺说着这些的时候,心中想到了一些事。 “后来,老家伙听说了,相当不服气,自恃肉身无敌,便去与人家扳手腕,可回来以后只说了一句话不是一合之敌,便不再多说。至于以什么境界对什么境界,老家伙不愿多说,他猜测是以低对高。那样的话,乌屿山来人当得无敌二字。” 这话,孟禺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古九渊在这些话中抓住了许多信息,记下的同时还会微微思量。 “我就说这么多,武师之上的境界暂且不说,贪多嚼不烂,反而会影响道心。此次下山,一则是因为老家伙让我下山历练,二则是为了见见你,三则还有一事,只是我不便多说。”孟禺想了想,还是把心中想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古九渊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开始静静收拾碗筷。 老槐树轻摇枝干,像是在和下方的少年打招呼。 二人一同出门。 “你要记住,修行之人,不能以外貌判断年龄,不能以人身视其种族。” 大块头大声说着,少年还是点头,像只闷葫芦,但他又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第十三章 不知秘境所在地 古九渊与孟禺走到巷口遇到了老史和狗子,还有一个胡子拉碴背着大包裹的中年大汉。 三人分别站在巷口两边,老史与小狗子站在左边,狗子一脸凶狠的姿态怒目相向。另一边中年大汉眼神戏虐,有着不以为意的玩味。两方像是对峙。 小狗子一见古九渊到来,仿佛底气更足,嘿嘿一笑说道:“九儿哥你等我一下,我摆出这高手的气势,不出一时半刻铁定吓死这老王八,我给你带了东西,待会儿给你。” 老史一见唐宁,赶紧低头缩脖。 古九渊哭笑不得。二人去长春阁是常有之事,少年知道但不说。 孟禺望向大汉,大汉咧嘴道:“这王八羔子,非说老子抢了什么小翠,要与我拼命,我准备瞪死他。” 孟禺不理会大汉的童心也好,恶趣味也罢,但是他问的不是这个。他平静说道:“不是这个”。 大汉哈哈大笑道:“你说传讯信符的事,收到你的传讯,我这不连夜不停歇的赶来了吗?” 孟禺黑着脸不说话。转头微笑看向对面的一老一笑。 他们是认识的,虽然不在一个巷子,但都是乡里乡亲,而且都与古九渊相熟。 狗子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看着的就是空气。 老史报以浅笑。 孟禺不觉尴尬,还是微笑不停。 他转头对大汉说道:“老姜,你跟着史大叔将东西送过去,我回老宅等着你。” 大汉抖了抖身子,笑道:“好嘞,没问题。” 古九渊望向孟禺,孟禺轻轻点头,少年便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说。 老史领会,率先一步离开,姜淳歪着脑袋跟上,漠视了小狗子。 小狗子不乐意了,跳脚大骂道:“老王八,你别走,我们还没分出胜负,你爹让你只胳膊,诶,你别走……” 眼见着老史与大汉走远,他气的直跺脚。 小狗子腆着脸走到古九渊身前,说道:“九儿哥,我给你买了酱驴肉,一并给你搁在家里,你中午回来吃。” 古九渊摸着小狗子的脑袋,笑道:“好”。 小狗子咧嘴大笑,猫着身子顺着巷道回去。 古九渊很开心,他虽然知道那驴肉是每次他们去长春阁回来时在驴肉铺子打包的,但他不介意,不是吃剩下的就好。 可能是二人心中觉得愧疚,也可能是怕少年知晓他们赚钱的方式不悦,也可能是担心去喝花酒被说,心中忐忑所作出的自我方式的弥补。 可古九渊与别人在意的点不同,他在意的是这东西是否是他在乎的人买回来的。若是的,那就说明对方在乎他,惦念他。 …… 城外,子母河上游,小道上。 红艳夺目留仙裙的少女,踩着绣花鞋莲步轻摇,背负黝黑沉暗的短枪,她名聂红衣,容貌极美。 子母河岸红衣女,竹林浅处出拳声。 少年坐在对岸,轻轻擦拭汗水,瞥见红衣身影时,已经走远。 古九渊喃喃道:“背影真美”。 起身继续练天斗拳,拳头上的白色流光已有指头粗细,坚持就是少年最大的动力。 远处的红衣少女嘴角微翘,如春风拂面荡漾万里。 …… 街市包子铺。 身穿紫衫罗裙的莫鹊鸯,趁着里面的老头与娘亲谈话的功夫。小手抓起两个包子,冲出铺子,跑向街道对面递给流着口水的乞丐手里,开心地说道:“快吃吧。” 乞丐抓着包子,防贼似的环顾四周。一转眼,便穿梭在街市的人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铺子里。 留着八字胡的老头问道:“上山可答应?” 妇人拘谨万分。 近几日,小镇来了很多仙师,那些可都是她眼中的神仙。而现在铺子里就来了这么一位神仙,她曾亲眼见到这位神仙驾鹤西来。 上山可答应?当然要答应了。这样一来不仅母凭女贵,神仙收徒弟怎么不得给她这位做母亲的万儿八千的银两当作赠礼,女儿还有可能成为神仙,拥有享之不尽的福缘。对自己好,对女儿好,两其美,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位市井小民,有自己的小算盘,做买卖,当然知道什么是待价而沽。 人老成精,常刽一眼看透妇人所想,开出了妇人无法抗拒的丰厚条件。 俗世金银对于修行中人来说,与粪土无异。 停顿了片刻,常刽开口问道:“骆山镇可有不同寻常之地?” 妇人一脸迷茫,不明其意,但又怕说多错多,便缄口不语。 八字胡老头起身走出门外,回头说道:“过些时日我来接她。” 妇人恭敬地站在铺子门口,轻轻点头,眼露喜意。 …… 黄家大宅来了一群人,个个奇装异服,却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有男有女。黄家家主以及府中下人个个小心陪侍左右。 一群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由人带着走遍骆山镇的每个角落。 …… 刘家大宅。 刘穗穗死死抱住那锭大银锭子,嚎啕大哭地叫着:“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院子里,一只肚子滚圆的花色肥猫,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孩,“喵喵喵”地轻唤不停。 胖丫鬟如座大山坐在台阶上,嘀咕道:“小姐这脑子肯定被银两铬地不轻……”说完狠狠咬了一口左手的那只烤鸡,似乎犹有不忿,有啃了口右手的烤鸭,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菜园里的大水缸,依旧水满溢溢。 …… 猪肉铺。 红衣肚兜小孩,蹲在椅子上,娘里娘气的说道:“你们两个谁先找到小镇之中奇怪的地方,我就收谁为徒。” 朱八憧憬明天,仿佛天高海阔任我飞已近在眼前,轻轻微笑。 朱十一冷笑,老李家的孙子,马老头的狗,魏小姐,张拐子,秦大爷,朱八,古九渊……你们都给我等着。 椅子上红衣肚兜的小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 慕阳家大宅。 胡叁赟气愤不已,早就没了仙风道骨之态,怒道:“找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找到,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若是越来越多的宗门世家古族到来,哪还有我上阳宗的份,还不连夜派人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来。” 慕阳虎带着慕阳风,慕阳虚,慕阳婉琴连连赔不是。 慕阳虚小声冷哼道:“关我们什么事,你们鸠占鹊巢还有礼了……” 这话一出,胡叁赟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望着几人轻轻说道:“你说什么?” 慕阳虎善察言观色,吓得战战兢兢,赶紧上前赔礼道:“小儿无知,还请仙师原谅,我们这就去找,立刻去……” 胡叁赟挥手,懒得搭理。 聂轻英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自顾自的逗弄猴子。 秦豪不在宅子里。 四人出了宅子。 慕阳虎瞪了慕阳虚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慕阳虚心有不忿道:“本来就是。” 慕阳婉琴走在最后,轻轻喊道:“二哥……”,最后欲言又止。 慕阳虚低头的瞬间脸上有一抹阴冷的笑意。 第十四章 临来后是果 虬龙山。 夜深人静,巨石,清泉,独有一少年蹲在泉边掬水拍打身体,今夜是第二十七晚。 从小到大,古九渊认定的事情,只要不是错的,即便一条道走到黑,他也会坚持下去。这也是为什么小狗子、老史从内心里有些怕他的原因。人心这东西不是说只对强大的生物恐惧,还会对某些方面欠缺或不如而露出胆怯。 这几日,古九渊想通了一些事情,今夜他来此还有另一事,想与叫米殇的姑娘说道说道,可是樵夫女未现身…… 山林上空,留着八字胡的老头凌空而立。 …… 扶沆巷。 青婶夫妇院。 和蔼满面的青婶站在院子中,一个鲸吞,地上面目非的尸体,顺着血盆大口入腹,满院只剩下浓浓的血腥气,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吸干了。 她微微皱眉,阴森森笑道:“这些凡夫俗子,吃来吃去都是这个味道,越来越让人腻味……” 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站在阴暗的墙角,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杀孽不可添……” 世间,唯好心好意最不易让人拒绝。 …… 福禄巷巷口。 古井旁,个头不大的憨儿吕志扬举起巨石板,将之放在地上,然后纵身跳入井中。 井口,老妪露出一副我心甚慰的笑意。不停的拿起挎篮里的东西向井中投撒。 …… 二日清晨。 福禄巷巷尾。 古九渊同往常一样经过此地去马厩。 今天茶寮里没有喝茶吃肉的和尚,摆摊卖杂物的憨厚男人与读书孩童匆匆收摊消失在巷道里。 小男孩边走边摇头晃脑的朗声道:“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 衙门里。 锦衣华服,身材高大的俊俏少年,仰躺在摇椅上,慵懒地叉开双腿晃晃悠悠,心不在焉的说道:“老爷,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晚了连残羹剩饭估计都没了,你老就一点都不着急?” 老人躺在另一张摇椅上,端起中间桌子上的茶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朝仕风流艳传》,渍渍道:“你说这侍郎怎就如此猴急,硬是要霸王上弓,怎么就堪不破心急吃不可热豆腐呢?可惜了,可惜了……” 锦衣少年听到这话,身体直挺挺后仰,一头栽了下去,一脸怒其不争哀己不幸的样子。 …… 废弃的破庙里。 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供案上,缺口碗放在左侧,竹筷尾端对着身后破败不堪的弥勒佛像。 和尚神色恭敬,宝相庄严的坐在下方的蒲团之上。 和尚率先开口道:“为何如此做?八百年都等了,何必急于一时?” “八百年,我有多少个八百年可以等,好不容易出现这么一个人,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而无动于衷,只要稍稍向前一步,不止我,你一样能进去,我就不信你真就无欲则刚,不想见见上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色?” 灵力笼罩混沌遮蔽样貌的乞丐,蓬头垢面下传出苍老的声音,越说越兴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观自在菩萨,当心玩火自焚,要知他可是那人护着的人,那人的脾气你我心知肚明。”和尚念着佛号,奉劝道。 乞丐单腿曲着,似乎是在用之拱着下巴,道:“那人?我确是惹不起,搬出师门来估计也够呛。但受天地规则所限,他亦不能出手,出手极有可能被规则抹杀。只要不是威胁他的性命,便是那人也不会冒险出手……” “观自在菩萨!”和尚再次念了一声佛号。 乞丐弹了一个响指,接着跳起说道:“我去添把柴,让火烧的更旺些。” 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天边。 “哎……想必他已经摸到那道门槛了,走在了前面,不然不至于来这么一手破釜沉舟。观自在菩萨,是福不是祸,佛门因果循环当如何,和尚去也……”和尚看着那道消失在天际身影,长叹一声,再次口呼佛号。 世间修行,登堂入室开门楼磨道,须开第三门非脉,方可瞬移。 “咻” 和尚眼前一黑影落地,说道:“有一事不吐不快,你一地藏王菩萨座下弟子,天天念什么观自在菩萨,菩萨听到不掐架?哈哈哈……” “咻” 黑影再次腾空,周身天地灵气之强瞬间引燃精火拉出一条贯气长虹,消失无踪。 和尚望着天边消失的身影,无奈一笑。 …… 虬龙山来了许多人,似乎整个山头都是,就连空中亦立有修行仙师。 福禄巷的吕家老妪,猪肉铺的双胞胎兄弟,慕阳家两兄妹,刘穗穗,胖丫鬟也夹在这些人当中。 刘穗穗抱着大银锭子一脸不情不愿的环顾四周,阿鲭似乎想到开心事自顾乐呵。 朱八,朱十一,各怀心思的站着,肥脸上皆有笑意。 老妪若有所思。 慕阳风,慕阳婉琴二人一脸憧憬。 有一八字胡老头身前站着一绿色罗裙的女孩,神色紧张,害怕不已,但却倔强的不哭不闹。她知道这些没用,也知道自己的所在是为了要挟一个人,莫鹊鸯在心中默念:“九儿哥,不要来,千万不要来,他们都是坏人,坏人……” 盘杉树上站立一只人身鹰头的怪物,难听的噶叫着:“常老头,这小妮子细皮嫩肉的,待会儿那小子来了之后可要让兄弟尝尝鲜。” 常刽眼皮都懒得抬,道:“滚”。 鹰头怪物身旁立刻热浪滚滚,紧接着头顶那撮鸟毛开始冒烟,烧的它跳入空中噶噶大叫。 …… 城门内。 少年跑得飞快,神色紧张,眼中愤怒与担忧交替互换。 古九渊本在山坡整理思绪,包子铺的大娘突兀到来,哭着喊着求着他救救她家丫头,说是只有他去了才能救鹊鸯,那些都是神仙,她知道报官没用,而且常刽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古九渊来,莫鹊鸯活,否则,死!” 古九渊听明白了,他安慰了大娘两句,让其不用担心,他去了鹊鸯就会没事,然后扔下马群就向城内狂奔。 一路跑来,古九渊反而冷静了下来。 福禄巷口穿出蓬头垢面的乞丐,端着破碗,沿着街市乞讨。 少年与乞丐相距五步左右。 少年停下了脚步,喊道:“米殇”。 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下古九渊与乞丐。 乞丐褪下混沌状态,撩起乱糟糟的头发,缓缓回头,露出那张精致的容颜,正是自称樵夫女儿的狂野少女,米殇。 那双漂亮的眼睛露出短暂的疑惑,然后就恢复清明,她说道:“我小看你了,怎么知道的?” “我有病,你是知道的,以前夜里睡不着便会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数星星,希望能借此忘却痛苦。”古九渊在讲这话的时候内心愈发平静,完没有面对挥手便能斩杀自己的仙师应有的样子,没有害怕,也没有胆战心惊,很平淡的说着。 “人都会有好奇心,我也不例外,常常在半夜听到隔壁发出奚奚簌簌地响声,有时还会有什么在咬东西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但是我能听见。” “好奇驱使下,扒开条门缝偷偷往外看,面似和蔼可亲的青婶,三更半夜以各种理由邀请过路人到家里,而那些人进去就没再出来。” “你可能不信,我当时吓得躲在床底下,那时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毛骨悚然。” “后来,我也发现了,青婶似乎受什么限制,若是不进隔壁院子就没事,她也不能强行把人拉进去。” “青婶邀请我进去吃饭,我次次拒绝。这么些年相安无事,我怕露出胆怯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我就装作若无其事,这样老史、小狗子自然也不会有事。” “所以,你也是见到了我出现在门前偷馒头?”米殇打断道。 古九渊点头又摇头。 “我的确看到了你偷馒头,但是却没有见到你的样子。之所以会喊出你的名字,是我心里的感觉太强烈了,这些天我也猜测了一些。总而言之,就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事实上也印证了我心中所想。” “哦”少女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天来,我反复推敲,虬龙山之行,我无意间发现的那汪清泉,应该是你故意引我发现的。” “后来,小镇来了很多仙师,都在找什么地方,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就是那个地方。” 米殇笑容愈发灿烂。 古九渊神色一转,如同质问般说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难道有什么是你们这些凡人眼中的神仙完成不了的,还需要我这么个小人物来完成。即便如此,也不需要用小丫头的性命来要挟我!” 少女莞尔一笑,说道:“两个问题我都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你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心,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重情义是你的软肋,两个答案没有必然联系。修行中人讲求一击必中,不拖泥带水,各个击破,狮子搏兔亦用力,防止横生意外。” 古九渊只听懂了重情义三个字,他哀求般说道:“小丫头是无辜的,放了她我去就是了……” 少女举起两根晶莹剔透的手指摇了摇,转身一步踏入虚空,踩着虚空而行,一步两三里。 街市上恢复喧嚣吵闹,青衫少年向着虬龙山狂奔。 第十五章 盘杉叶落,无风自舞 傍晚时分。 古九渊站在山脚下,望着疑似雾蒙笼罩的虬龙山,长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山。 米殇离去后,少年便在心中不断祈祷小丫头一定要平平安安,等着自己将之换下。有一刹那他想到了孟禺,联想到之前的事情,以及与之见面的情景,少年真心希望大块头没有参合这事,或者说这场布局没有他的份,不然这份情谊就算没走到头,也有了不可磨灭的隔阂。 月阳泉,少年至。 一路上山,各阵营的目光、声音皆是如此几种:怜悯、冷漠、嘲笑、讥讽、兴奋…… 小丫头见到少年,一抹欣喜涌上心头。瞬间,她想到些什么,大眼睛中便开始挣扎。有开心,有痛苦,也有懊恼。开心的是他还是那个竹板桥前背己过河的青衫“潘安”,痛苦的是担心九儿哥受到伤害,懊恼的是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没用,偏偏让这些坏蛋抓住,利用自己要挟九儿哥。 古九渊向小丫头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少年的到来,致使围在月阳泉的宗门、古族、世家皆露出兴奋之色。 比之这些人,还有一人更加兴奋,那就是朱十一,他虽然没有笑出声,可脸上的五官已经笑得扭曲在一起,心中在想可出了口恶气,让你夺我所好,这都便宜你了。 那棵老盘杉树下,叫做刘穗穗的女孩,蹲在地上,她没有再四处张望,而是将大银锭放在正前方,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聂轻英心有不忍,轻声说道:“胡长老,秘境既已找到,为何要难为这世俗二人,难道我辈修行中人,就只有这点能耐?”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所出,胡叁赟就算不出手教训一二,也绝不会有好脸色,可说话之人是她,他也只好和颜悦色的小声解释一番:“此秘境名为金阳赤渊,乃是上古秘境。八百年前曾被冥界岐楼天尊寻之,但凡天尊之辈,实力之强用通天彻底亦不可形容。如岐楼天尊这般修为绝世之人,在强行破开禁制后,不消一炷香,魂灯破灭,从此烟消世间。” 胡叁赟说到这里,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忌惮之色,道:“金阳赤渊中有莫大凶险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再之后,隐士楼隐尊损耗百年修为及巨大代价推算天机,判断出之所以会致使天尊陨落,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岐楼天尊强行破开禁制导致的,可能是被秘境规则抹杀。天尊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连禁制都碰不得的蝼蚁。那少年我虽瞧不出特别之处,可樵女尊者言之是破禁的关键,常刽又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被利用。轻英,那少年纵使可怜,我等也只能静观其变,去争一争这秘境机缘。” 胡叁赟眼神中有对自我的嘲讽,亦有对少女怀有善心的宽慰。 “隐尊不光推算出天尊不可入,亦推算出金阳赤渊对骨龄有限制,超过两百岁者不得入内,否则同样逃避不了灰飞寂灭的下场。所以这次来的都是各大宗门的小辈,即便有强者,估摸也是守在秘境外,恐防出现意外,也有另一层用意,使对手忌惮,秘境杀人夺宝也要掂量掂量。轻英,你虽是极阴之体,天赋卓绝,可这次来的小辈多是天资不凡之辈,所以秘境之中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以防万一。听说丈八天地护山金龙的徒弟也来了,那小子估摸已经修成丈五金身,实力估摸与老夫不相上下,也不知那家伙怎么修炼的,真是人比人……轻英,你也不必灰心,气运伴天赋而生,金阳赤渊中的机缘必有你一份,未来的成就如何,也不是现如今的小小境界所能决定的,你说对不对?” 聂轻英无奈一笑,低头沉思。 “轻英”胡叁赟喊道。 少女抬头。 “小镇相邻秘境,必会诞生天资超凡之辈。这也是为何此次秘境历练会有这么些凡俗之人,他们都是有大机缘的,即将踏上修炼一途。对于他们来说此次秘境之行既是试练,也是宗门筛选,大道机缘,天资,成为至强者的道心,缺一不可……” 胡轻英轻轻点头,并未多想。 另一方。 古九渊望着八字胡老头,平静问道:“如何做才能放了莫鹊鸯?” 常刽看都没看少年一眼,而是望向巨石不远处呈品形站着的石族三人,素衣白净的中年妇人,身后同样白衣的少年男女。 妇人伸出保养细腻白嫩的右手,柔光闪烁,掌心出现一块小巧透明的正方形石头,熠熠发光。 石头出现,周围不少人露出贪婪的眼神,但似乎心存忌惮,贪婪之色只是一闪而逝。 妇人上前,将石头递出,对古九渊柔声说道:“拿着月石站在泉眼位置,半柱香即可。” 古九渊伸手接过石头,望着面容姣好白皙的妇人,内心深处有着难以形容的厌恶,他拿着石头走向巨石,走向月阳泉,站在泉眼中。 此刻,若是小狗子与老史在,定能认出这妇人就是不久前“做生意”的夫人。 夜幕降临。 古九渊拿着月石站在寂静无声,却咕噜咕噜直冒水的泉眼中,心境静如止水。石头发散出摄眼的光芒照亮四周三丈余的空间如同白昼。 四名地级阵师站立月阳泉四方,不停的结手印,出阵诀。 “轰” 一声巨响冲天而起,没有任何征兆,那块泉边巨石被一束金色光柱冲开结界,冲上云霄,消失无影。擎高不知千万丈,粗如三丈外的十几人才能环抱的老盘杉粗细的金色光柱眨眼间便直插天际,光柱闪耀万丈,携无边威势。即便在场之中实力已达九品武师的修道之人,也自认在这光柱面前是如此渺小,仿佛在面对天尊的威压,望而生畏,心中震撼不已。 小辈更是心悸莫名,但这些人中更多得则是露出欣喜万分的神情,隐隐露出的兴奋之色亦不再掩盖,跃跃欲试。 地上出现一块灰蒙蒙的地带,与光柱大小一般,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这时候,没有人再注意渺小如尘埃的青衫少年,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地上的那块疑似秘境入口的地带。 少年拿着的那块小巧的月石也飞回了妇人手中,消失不见。 古九渊走向常刽,问道:“我能带莫鹊鸯走了吗?” 常刽笑意盈盈,显然心情很好,道:“当然可以。” 小丫头如蒙大赦,笑容灿烂的跑向少年。 古九渊心底生出不详的预感,他大叫道:“不要啊!” “不要”天际飞来略显焦急的女声。 “砰” 小女孩飞到了少年跟前,常刽隔空一掌拍出。 小丫头扑落在地,笑容略显僵硬,怀中紧紧抱着两个馒头,嘴里大口向外吐血。 古九渊跪在地上抱着莫鹊鸯,温柔的用手擦掉小丫头嘴角的血迹,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九儿哥带你回家,九儿哥带你……” 少年双眼布满血丝,盯着常刽,吼道:“为什么?” 常刽眼神漠然,道:“今日老夫心情好,就告诉你为什么?第一点,既然无师徒之缘,那如此好苗子毁掉为上上之选,我得不到,便毁之。第二点,既然已经利用,留着让她记恨,非我本色,不妨杀之。” 常刽平静的说出这番话,让在场众人尽皆领会到这位名声在外,以心狠手辣,杀人但凭心情著称的正道修士,是何等臭名昭著的一番作为。 “九儿哥,晚上……还会有……大白馒头,我……再给……你拿……两个,这两个脏了。”小丫头惨然笑着,吐血不止,艰难地说着。 古九渊听到莫鹊鸯的声音,顾不得对常刽怒目相向,低头望着小丫头,温柔的擦掉她长发上的血渍,道:“好”。 “九儿哥……别哭,小丫……头不怕痛……的。”小丫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给九儿哥擦掉泛在眼边的泪,那条只有鲜血流淌的瘦小胳膊却从始至终没能抬起。 血染绿罗裙,小女孩安静的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护着两个还在滴血的大白馒头,滴答滴答滴答…… 少年的心在滴血。 古九渊抱着小丫头,跪坐在地上,嘴里咳着血,一点一点吃着馒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小丫头安详的脸庞…… 常刽欲出手杀少年。 绝大多数人冷眼旁观,即便有怜悯之人,也多是广而视之,随波逐流。 “出手,死!” 上空再次出现先前的女声,米殇因与人斗法姗姗来迟,结果不想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 常刽望着虚空站立的身影,惊惧不已,怯懦作揖道:“不敢”。 “樵女尊者”众人纷纷行礼。 尊者登堂入室,遂众生亦礼之。 米殇望着少年,道:“古九渊,此事非本尊……” 少年不予理会,他抱起小丫头,身体向后退,眼神阴冷的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虚空站立的少女脸上,平静说道:“我活着,若成道,必杀你等。” 这一刻,从小与世无争浑浑噩噩度日的少年,想大吼,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用之杀人偿命,他想要为此做点什么。 有人亦想杀之后快,但抬头望向樵女尊者的冷酷神情,只好压下心中所想。 少年转身,抱着小丫头纵身跳下灰蒙蒙的金柱位置,下方疑似金阳赤渊。 米殇颓然落地,喃喃低语解释:“我真没想过伤害她……” 众人释然,秘境连天尊大能都能抹杀,小小凡夫俗子,无宗门依靠,进去还不是十死无生。机缘伴着天赋,同样也伴着凶险。 这一刻,修为入尊者境的米殇,眼神冰寒,任谁都捉摸不透其心中所想。 …… 罡风烈烈,四周都是灰蒙蒙的气体,看不清事物,少年抱紧小丫头坠落,肉身不住被罡风撕裂。 古九渊想到了许多。 ———— 那一年,少年还是孩童,已过九岁,小丫头还是稚童,刚满三岁,孩童背着稚童蹒跚的走过竹板桥…… 又一年,小丫头抱着热腾腾的馒头送给少年,少年拒绝了…… 三年后入冬,年关前,小丫头冲入少年宅子里,作出小女儿娇羞状,说她长大后要嫁给他,不等答复,小丫头开心的跑开了…… 冼凰朝聿由历八年,二月初三,小丫头雀跃的跑向草原坐在少年身旁…… 冼凰朝聿由历八年,二月初五,小丫头等在扶沆巷,手捧两个大白馒头,等了整整一下午…… 冼凰朝聿由历八年,二月初七,小丫头拿着那串糖葫芦,笑靥如花,门口放下了三个馒头…… 今天,小丫头睡着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糖葫芦就是给她准备的,每天都是…… 他还没告诉狗子,小丫头叫莫鹊鸯…… 她还没拿着那大白馒头,道一声再见,九儿哥。 ———— 众人消失的虬龙山,秘境入口封闭,结界消除,恢复宁静。 此刻,山上的盘杉树无风落叶,漫山飞舞。月阳泉三丈外的那棵老盘杉,老树盘根起,如竖之两腿巡山。 树下,血迹干涸,淡淡消逝。 第十六章 少年、土包、小树、茅草屋 山崖绝壁的茅草屋里,走出一青衫少年。 几日前,少年临时搭建的简陋茅草屋,草屋搭建在悬崖绝壁的边缘,也处绝巅。 只见四周的景象,山体光秃,云遮雾绕,一条蜿蜒向下的登山小路。天上倒挂的金阳刺目,屋后深渊罡风呼啸如刃,渊呈赤红之色,散发出阵阵灼热之感,肉眼不可见其底,望而生悸。茅草屋前三丈余偏右的位置,有一棵浑身散发着荧荧白光,通体冰寒之气浓郁外泄的小树。 深渊中,每隔十息就会有金光之柱冲霄而上纵贯天地直刺苍穹云端,金柱狂暴之气在深渊肆虐,与罡风纠缠,此柱与之秘境口冲开巨石的光柱如出一辙。而最令人惊异的地方是,金柱每次激射,所显深渊的位置还不尽相同,大致在几个方位,古九渊也有所留意。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此处天地奇景是否是被人一刀挥出,切作两半,才形成了这不可逾越的鸿沟深渊,天堑不可横跨。对此所想,他也就想想罢了,一笑置之,纵有此力,也非他一凡夫俗子所能驾驭,饭始终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往前走,目前的首要还是练好天斗拳才是正事儿。 远处,绝崖对岸,浮现无数连绵峻山,仿若阶梯,一山还有一山高,无穷尽头。好似登上那峻岭顶峰遍能成就仙人,不觉令人心头浮想联翩,不禁生出欲要登高及顶的欲望,心驰神往…… 比之初见时的震撼无比,此时少年心中的撼然已少了许多,不过仍就抹不去内心深处浮现的丝丝悸动。秘境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的苍茫厚重、古意弥漫。当然,还有心头不时隐感的那重若有若无压抑。 有之一言,是古九渊用来安慰自己的说法,言“既来之则安之,活着才能言其他”。 自他抱着小丫头跳入秘境,只感受到极速下坠,罡风撕裂体表的痛感,打小伴随的五脏剧痛也在此时发作,以及心中的哀痛,不知不觉间,少年痛得昏了过去,醒来时已在悬崖绝壁之上,想来这就是仙师们费尽心思找寻的上古秘境,至今古九渊连此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古九渊走向小树右边距离一丈左右的位置,那里寒气没那么浓郁,与深渊所散发的灼气相冲,引致此地的气流反而很舒适。他在这里为小丫头安了家,一个简易的小土包,石刻的木制碑。 木碑正中,工工整整中正平和地刻着几个稍大的字:小丫头,莫鹊鸯。 龙边所写的内容,看上去则要潦草许多,字不大不小,歪七扭八的刻着:吾以之,必力,何须来问苍天。 “小丫头,你知道吗?那轮金阳耀空,却从始至终只挂在西北方,到了夜晚便不知消失在何处,无影无踪……” “小丫头,那座山很高,一眼望不到顶……” “……” “小丫头,我得下山一趟,随身携带的干饼吃光了,山上荒芜找不到吃食,你别怕,九儿哥很快回来……” 古九渊屈腿坐在土包旁,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时而笑一笑,与小丫头讲述这里的奇景壮观。少年一点一点望过去,每一处景色他都看得细致入微,仿佛就是为了给小丫头讲述清楚。 不知瞧了多久,古九渊觉得眼睛疲累,眼皮如同灌铅仿佛万斤重,缓缓盖住了那双深邃无比,却流露淡淡哀伤的明亮双眼。 他睡着了,很沉很沉…… 此时,少年背后西北上空的那轮金阳,不知不觉间一分为三,光辉夺目。 悬崖边,少年临渊端坐观望远方的背影、土包的沉默、小树的寒意、茅草屋的摇摇欲坠,是那么的静谧祥和。 沉睡下的少年,身体横呈浮在空中,接着影如流光投梭激射而出,一闪万里。 跃天堑,过群山。 群山过后,是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的海域,少年静静地悬浮海面之上。无论水势是如何掀起高耸如山的水幕,还是天地大势哪般,青衫少年单薄的身躯未移分毫,岿然不动。 古九渊对周围的异样然不知,任其动荡,他自静若空灵。 天穹之上,一怪鸟俯冲而下,双翅一振,卷起万丈水幕波浪。怪鸟头颅如山,身长不知几万里,一个振翅,眨眼消失在苍穹。 海水中,不时有浑身透着不俗气息的海兽冒头,瞪着如山洞般的大眼球望向少年的身影,惊悚万分,吓得一溜烟逃离千万里。 海底深处,有几头领域海兽老祖溢散出滔天恐怖的气息,令之域内海兽臣服战栗。水下,波涛翻滚,无数同类死在这溢散而出的气息威压之下。 几头海兽老祖本欲如何且不知,但是目前意欲何为则是一清二楚。几兽匆匆一瞥,不约而同展现出修为参天的逃命本事,闪电般极速逃回深不知何处的老巢,一息封闭五感蛰伏起来,如几尊上古海兽化石。 对于它们来说,尽管少年周身武半点灵力波动,但就是这点才是最令人匪夷惊悚的地方,望而生畏。到了它们如今的修为境界,说是通天彻底也不为过,单论眼力见识,已到了鬼冥莫测之境,世间之人又有多少能让其看不透。几尊海兽老祖心底战战兢兢,识海尤为不平静,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尊未知的存在。 未知的才令之更加恐惧。 无尽海域,转而风平浪静,天地灵气聚向少年周身,形成了愈拢愈大的球状,瞬间撑向海域上空。 突然,天穹之上,出现一滴以肉眼可见下落的水珠,慢悠悠匀速向下,砸在灵气光球上,灵气球瞬息之间便如弹回压缩,变作如滴落的水珠般大小,少年亦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不超过三息。 这一切,古九渊不知,他正在梦中前行。 “快离去,我余愿足矣,此生能再相逢已无憾……” 青衫少年望向那伸出葱葱玉手阻止其前行的红衣女子,动听如天籁般的声音犹在耳边萦绕。他竭尽目力想要洞穿那片混沌,记下女子的天颜,任由眼睛被沌气撕裂刺痛淌血,然不顾,可依旧无补于事,始终一片模糊,只有那件红衣,那里仿佛就是无尽虚无。 可是,少年能感受到混沌笼罩下的女子在笑,笑的天地动容。似乎又在蹙眉,眼有担忧。 她应是绝世容颜,美的不可方物,当不存世间。 第十七章 欲前行所愿,当踏平阻难 海域中有修为弱小的鱼鲞兽探出庞大的脑袋,费力睁开由于常年累月覆满黏液而粘合住的眼睛。它们成群结队,纵横交错,目送海面上空横呈的那尊存在激射如梭离去。 顷刻间,消失无影。 无尽海域之上,浪击掀起的万丈波涛亦停止汹涌澎湃,重归于平静,仿佛波澜从未惊起。 少年入梦到之醒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若白驹过隙,方走马观花。 古九渊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屈腿端坐土包旁,空中悬挂的那轮烈阳金日,不知何时已被吞没。天呈暮色,昏昏沉沉。他觉得自身的脉门窍穴吐纳异常舒畅,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少年此刻最想做的事,便是酣畅淋漓地将天斗拳挥洒自如。 紧接着,少年打拳的身影在崖边徘徊,茅屋到小树,左峭崖到右绝壁,日落黄昏到月明星稀。 归毕,古九渊再次走到小树下站着,自顾的给小丫头说着。 清风徐来,他终是感受到了凉意,说来也才时春二月,可那个活泼可人的小丫头却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土包里,不知道她冷不冷?地方会不会太小? 良久,古九渊整理好思绪,便提着自己前几日完成的简制木桶,顺着下山小道去往与崖顶相距百尺余的废弃道观。 破旧大门之上匾额所书名:清流观。 门前古老破旧的漆红木柱上嵌刻八字不成文联:浊世清流,妙哉妙哉。 进入观中,古九渊放下木桶,恭敬端正而立,微微拱手作揖。 进庙礼佛,入观拜祖。 说来也怪,这座道观到处破败荒废,唯独后院这口井看似古老久经沧桑,却又给人一种即将“破而后立,枯木逢春”之感。 古九渊放入木桶,接连提起两桶井水,已是累的微微急促喘息。他坐下依靠在井口垒石上,捧起木桶中的井水一饮而尽,清凉甘甜的滋味令少年咧嘴大笑。 少年这般羸弱的体质是与身俱来的,一时之间想要有所改善,还要勤加练习拳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改善体质亦并非想当然就能够立竿见影,一蹴而就就更加不可能,需靠日积月累的修习苦炼方能卓见成效。 提水登山,进食干饼,沐浴,陪同小丫头说说话,崖边远望。古九渊每日都会按部就班的完成后,才会睡觉。 少年心头压着大石,他明白即便被愤恨蒙蔽双眼也无济于事,能妨碍那些天上高来高去的仙师吃喝拉撒,显然不能。他能做的唯有苦修锤炼,待有朝一日在所谓的仙师前为小丫头说些话,顺便杀杀人。 倘若欲前行所愿,那么就要做到踏平阻难。这道理扶沆巷的青衣少年自小就明白,一通百通,他同样明白“好高骛远、揠苗助长”为之大忌。 古九渊躺在木床上,顺着窗子凝视明月星辰,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仿佛星辉更加明亮。窗外不远处的那株小树,被风吹得呼沙呼沙摇摆,好似大姑娘穿着罗裙曼舞那般优雅谐美。 拂晓时分,天微亮。 古九渊起了大早,站在崖边打了一遍天斗拳,似模似样。流光附拳,拳已见其意。虽然距形成浑然天成之势相去甚远,但已渐趋天成之象,这是好的开始。 一袭青衣的少年,腰绑马鞭,不急不缓的下山。今日所为便是置办些日用必需品,吃食,还需谋一生计。毕竟眼前想要离开此地,无异于空口白话。 …… 金阳赤渊西北大漠戈壁,四周飞沙横行,荒芜不见人踪。就是这样的一处绝地,有几人行走,连日来他们不停前行,欲寻觅人烟。 “还说什么高人,仙师不是风里来云里去的吗?居然连御风而行都做不到……”大胖子朱十一鄙夷地望着骑着藤蛇巨蟒的红肚兜的小孩,小声嘟囔着。 那条藤蛇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但是一双绿油油的狡黠贪婪凶狠的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那对肥胖的双胞胎兄弟,黑色的蛇信子一吐一吐,“嘶嘶”声不时发出,令人胆寒。 朱十一也确实心大,心思不在此处。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觉得那条藤蛇很可爱,温顺。想着将来自己也能驯服一条带回骆山镇,那样出门不是威风极了,瞧谁不顺眼就让这畜牲咬谁,谅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贱民也不敢言半句不是,就要如扶沆巷穷酸小子之流敢怒不敢言。他光是想想,就已经兴奋不已。 而反观朱八则是大不相同,他胆子本就小,加上注意到这几日藤蛇贪婪的目光,他有些担忧,更有些怕。 几日前,藤蛇瞟向二人的目光中间的时辰间距很大,可这两日来却十分频繁,似乎随时都会暴起露出凶相,继而吞食掉两兄弟这份美味佳肴。此间变化,由不得朱八不分心担忧他顾,忧心忡忡,怕意愈浓。 红衣肚兜的小孩似乎觉得这个骑坐的姿势有些疲累,便慵懒仰躺在粗宽的蛇背上,满脸天真,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流露出玩味之色。 小孩将双手交叉叠于脑后,望着天空发呆,状若喃喃自语,道:“常老头,此方天地的规则压制对你我这般修为境界之辈打压的厉害,在这里你我二人也成了俗世凡人,多少年来不曾再体会年少无虑的庸躯,你说此中感受岂不妙矣?” 一旁骑仙鹤行走的八字胡老头听到如此称呼,皱起眉头,尽管听了多少年,他却依然抵触。内心深处甚至对这个练就邪功,实力不容小觑,逆转岁月生机的老妖怪充满厌恶,但更多的还是忌惮。若无十足把握,常刽不会轻易翻脸,喊打喊杀。 虽是如此,也就忌惮而已,够不上怕。常刽没有搭理这个极少有人叫得出名字,永远孩童状态的老怪物,继续骑鹤前行。 一行四人,两兽,首要的是找寻人迹,落脚处,接着才是觅机缘,攀升修为境界。 小孩停顿片刻,见常刽仍没有搭理他的意愿,便歪着脑袋,眼中蕴含着挑衅意味的看着骑鹤前行的老头,娘里娘气道:“修行,修行,如果说连一俗世凡人都不能随心除去,那修为境界再高又有何用?还不如早日躲进山门闭死关来得痛快自得,常老头,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一语双关。一则是说,修行之人不能随之本意便会激生心魔孽障,修为愈发高深,此间弊端到达某一境瓶颈时,再难有寸进。另一则是说,你常刽怎么说也是俗世凡人眼中的仙师,对付杀之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都未能做到,一年又一年的修炼修行是不是都修到姥姥家了,如此这般还不如不修,丢山门祖师爷的脸,令之蒙羞。 常刽脸色阴沉,可仍然不愿搭理名为莫知闳的老怪物,他不愿解释,更多是不屑于讲解。在那时,金光之柱冲起,就已对周遭产生影响,未出手之人,或者心中未想着打杀之人,这份影响就微乎其微。但是,欲出手之人或出手之人,其内种种,修为压制就再明显不过了,可这种境遇旁人偏又不可察。再加上实力高深根脚师门强大的米殇在一旁叫嚣,暴出杀人意,只要不是愣头青,不知所谓的出头鸟傻瓜,便不会把脑袋伸上去让人给一刀砍了。至于放过那少年心有瑕疵,以至于影响道心之说,常刽不认为会如此,日后逮着杀了便是。 若要说向莫老怪去讲解分析一番,常刽便没有了兴致。 第十八章 古城遗民 古九渊下山后,循着大路往南,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终于寻到人迹,那是一座古老的城池——魏城。 少年伫立于巨石砌成的巍峨城楼下,望着略显古老却又高大雄伟的朱红漆皮城门,惊叹不已,若此建筑非仙师所为,乃是俗世凡人所建造的话,就不得不夸赞一番古人的智慧结晶。 站在城门前,城内的景、物、人,便开始惹人遐想,随之沧桑气息一个劲的窜出,扑面而来,就更加令人向往。 这座城池的居民服饰更为古老之外,与外界人世种种却又一般无异。各色铺子,闹市叫卖,车水马龙…… 古九渊做事往往都会规划好,这次也不例外。他要做的首先是谋一生计,接着才是置办日用品,吃食等,循序渐进。 …… 岐阳山脉。 名义上的师徒二人,大块头孟禺,邋遢汉子姜淳,成了难师难徒。 自从来到秘境,掉入山林深处又脏又臭又冷的臭水沟后,二人狼狈艰难爬出,到如今这一路来都极为不顺心。 其后,还遇到一坐山关隘垂钓的老者,每每想起他所言“臭水沟之中藏有大恐怖,凶险万分”都会忍不住打冷颤,心有余悸。 后来,再去想想,孟禺猛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思,恐怖之最莫过于老者本身。 这本身就是惊悚可怖之事,那处所在应该是一绝地。 邋遢汉子倒是对此遭遇没有多大观感,反而极为享受,他曾出言讲解道“若是那等存在要取你我性命,我等不如直接引颈割首,何必劳烦那等大人物,你这样想就太过杞人忧天。” 可是,生为乐天派的他,说出来的这番话,显然对高大少年不尽受用,效果不大。 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孟禺的心境已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只是自身未有察觉。 规则压制下,二人只能徒步登山,一座又一座。 师徒二人刚刚翻越了一座万丈高峰,到达山脚。姜淳一屁股坐在山间小路旁的石墩上,取下酒壶豪饮大口,随手一挥,抹下嘴角的残留,摆弄手上的酒壶,言不尽明地说道:“就不担心他?” 孟禺坐在小路另一边的草丛里正大口喝着酒,听到这话身体不由一僵,酒水淋洒不少。他的眼神有些慌乱,深处还涌现出一抹哀伤。只是出现这般模样的时间只是一闪而逝。他将酒水倒在地上,仿佛在邀人共饮,似乎有些无奈,轻声道:“祸福之事,吉凶难料。若他死了,斩杀元首后,坟前祭拜之时必奉上此人头颅。我会多烧些纸钱,美人纸札,香醇美酒,供他享用。逢清明重阳便去为其守夜共醉,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多补偿。” 姜淳站起身,轻轻一笑,沿着小路继续前行。 高大少年猛灌了一大口酒,喃喃道:“若是如此,我心有愧啊……真能补偿吗?” …… 城池内。 古九渊的目的很明确,他识得俩字,做过牧马童。那也就是说肩不能扛的高门大户人家里面的书童做得,下苦力的劳工同样做得。这样,从大的方面来就有两个方向,细分就有很多机会可挑。 他首选理想化当然还是书童,高门大户不仅月俸高,而且想必油水也会不少。 少年走进闹市最繁华的胡同一条街,往来之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古九渊经过一座名为“怡红院”的风月场,听到里面大嗓门的鸨母喊着“小翠”,不禁一阵恍惚,不知老史、狗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 “阿嚏” 扶沆巷的佝偻孩童,跛脚老头正在严密“监视”目标,二人刚才合计如何如何行事,正在紧要关头。 一声喷嚏破坏了一桩“好事”。 小狗子显然不以为意,扭了扭屁股,坐回小板凳上“老史,你说是不是九儿哥想我了?他去了哪里?” 说到底,这还是个九岁大的孩子,再精明,也不失天性。 自从找不到九儿哥后,他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就连见小翠也都是隔三差五才去一趟,且意兴阑珊而归。 “放心,九儿没事。”老史一瘸一拐的走到墙边,依靠着。 “没事,你就会说没事,都多少天了,还没见九儿哥的踪影!老史,你说,到底是不是你给九儿哥起的名字太没水准,他才会遭此一劫?” 小狗子说完后,心中不忿,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小短腿到处乱蹬,撒泼耍浑起来。 老史见情况不妙,快要招架不住,打了个哈哈,胡诌八扯道:“谁说的?老头子我纵观世间,阅尽古今典籍,得出渊潜猛龙、独断九州八字,怎么样?古九渊这名字是不是霸气绝伦?” 老头子心虚不已,瞧着小狗子脸色的变化,见其转悲为喜,和颜悦色了不少,跟着陪同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小狗子猛然收住大笑,盯着老史的老脸,一脸认真的问道:“真的?” 老史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神情格外镇定,只是将脑袋埋的很深。 小狗子则雀跃不已,仿佛九儿哥有一个霸气无比的名字,是令自己骄傲万分的事情。 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狗子翻身起来背对着老史扭了扭屁股,白眼上翻。 …… 古九渊在一座大宅院门前停下,府第匾额——张府。 大门右侧墙壁上张贴有雇佣伴读书童的告示。 少年仔细端详了片刻,所需要注意的细节,有何要求等,都有了大致了解之后,才将告示撕下,走入有两只石狮子座落大门前的宅院内。 两只石狮子不知是镇宅还是守门之用? …… 与魏城相隔千里之遥的江畔,占地方圆几千里的大江沿岸,有一对母子正在招摇过市。准确来说,是一老妪在显摆。 一只黑甲纹路奇异的大龟驮着柯姓老妪踏江而行,老妪一路笑个不停,尽管脸上的褶皱密集,显得可怖,她仍然乐此不疲。 家宅巷弄门前的那口井,真的是通往圣地,如此的话,那么机缘宝物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想及此,老妪就会控制不住的瑟笑。 老妪一脉,乃是蕴含纯正黑甲龙龟血脉一族,世间难寻。而老妪座下大龟,正是其宝贝儿子吕志扬,拥有可能还原无上祖脉的幸运儿。 老妪站在龟背上望着大江,意气风发,想起一事,发出一声叹息,道“可惜少了李姓寡妇那骚蹄子,这样一来可就少了不少乐趣。” “不过没关系,到时让志扬将她抓进来陪着老太,岂不快哉……” 她越想越说,越说越笑,再后来就到了笑不可遏的地步,抑制不住捧腹大笑,躺在龟背上打滚。 第十九章 凡俗求存,道争缘、逆行之 古九渊慢步走进张家,映入眼睑的府邸并没有此前想象中的那么富丽堂皇。 顺眼望去,大门两侧走廊尽头醒目的青砖红瓦厢房顺着高大外墙边依次排列,足有一二十间之多,豪门大户的“大”字在这上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院中唯有一方池塘。亭台水榭居中,木阶拱桥相连,廊岸相邻绿柳环荫,假山石像照面。池水清澈,锦鲤畅游。 此番布景,一则彰显出了主人家的品味雅致不俗;二则是给明眼人端瞧,稍下功夫,断定其出自女子之手不难。 走廊里,下人来来往往,托盘轻喝,好不热闹。即便有人见到他这个生面孔也只是匆匆一瞥,交错而过,并未搭理。各自忙碌之象,似乎是主人家要宴待宾客。 “你是谁?” 古九渊正欲拦阻拐角处提着酒坛匆匆忙忙前行的家仆,这时身后却传来清脆悦耳的少女声。只不过声线中透着微微不悦,以及傲慢。 古九渊回头,只见大门处站着两人。看似豆蔻年华的漂亮少女,神情倨傲,微微愠怒,明亮灵动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厌恶,正举着青葱玉指指着自己;在其身后,有一七八岁的男孩,约莫是怕生人,略显怯懦,躲在少女身后,紧紧拽着少女的衣角,却似乎又怀有好奇,于是歪着脑袋,眼珠骨碌碌直转,偷偷打量被少女指向的少年。不多久,男孩似乎觉得那少年没有什么威胁性,便开始对其做鬼脸,接着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少女见这陌生下人竟然如此不懂规矩,小姐问话,也不知答复,心下厌恶更甚,就想着教训一番。她已经先入为主,认为自己这两日不在,府里新聘的下人,一点不懂礼数。 当其更多关注之时,比如少年的容貌清秀,有一对深邃迷人的眼睛,虽衣着寒酸,但神情中透着不屈的意志,他魅力独特…… 少女情怀总是诗,人世间有些事情不是聪明就可以规避,更不是一个理由就可以解决。 此时,少女白玉无暇的脸庞上微微发烫,浮上双颊的那抹红晕一时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两人打量自己的同时,古九渊亦在打量二人,目光温和,不显放肆。他心中有了大致猜测,二人应该是姐弟关系。他对两人的第一印象不差,也说不上多好。模糊的观感中姐姐似乎有些刁蛮,弟弟是个小鬼头。 古九渊嘴角微微上扬,她想起了小镇黄家明珠,那个刁难任性的二小姐,黄尚芸。仿佛这些高门大户里都能找到些相似的影子;少女如此,男孩身上亦有小狗子的影子。想起那走路猫着腰的小子,他心中感伤,神色黯然。 少女注意到少年神情的变化,轻咳一声,提醒少年,同时也有“唤醒”自己的意思。 “那个谁,问你呢?”男孩突然伸出脑袋,冒失鬼行径发话,然天生胆小,很快缩回脑袋。 少女怒目相向。 古九渊微笑回应道:“小生古九渊,多有叨扰,来此欲谋份差事。小姐,少爷可否告知府中管事在何处?我……” 他学着印象中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语气说道。 男孩见姐姐脸色愈发冰冷,心生不妙,喝断少年的回话“你这书生,难道不知府中大忌?” “姐姐,你最恨之乎者也的书生,不如将这斯赶走……”男孩望着少女,提议道。 少女心中斟酌。 趁着姐姐心思分离的功夫,男孩忽然回头对着少年挤眉弄眼;少年还以感激的眼神。 二人心领神会。 男孩所言明面看似对古九渊不利,实则恰恰相反。他点明指出姐姐痛恨之所在,阻断不满加深,这是对少年表意;后劝姐姐赶走少年,将主动权放在少女手中,其实早已明晓姐姐心善,定会不忍如此做法。 化不利为有利,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八岁孩童。 少女亦是聪慧伶俐,立马领会其意,随即瞪了弟弟一眼,拉起男孩的手,抬头望向少年,嫣然一笑,道:“顺着行廊穿过前厅,到了后院,右手边第二间。” “多谢小姐。” 古九渊转身离去,言简意赅,少了文人谦辞。 男孩听到少女所言神情一滞,望着姐姐焦态毕露,极欲开口说话。少女轻轻加重捏着男孩小手的力道,这般会意,他便是想变相阻拦也不敢。直到少年走远,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姐姐,那里不是……”男孩眼看少年走入后院,急急说道。 少女掩嘴娇笑,一脸“阴谋得逞”的狡黠神情,心中大快,忿忿道:“不让你吃点苦头,那我张淼淼岂不是浪得虚名,埋没了十里八乡小霸王的称号。” “可是姐姐,会不会……” “不会。” 张淼淼一口断定,不容再说。 …… 魏城以北,三里之地。 这座高耸挺拔的祖峰,也是先前少年下山行至古城的出发地,此刻有二人登山。 胡髯轻薄的憨厚男人背着五六岁的男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歇三歇,仿佛举着万斤巨鼎攀登。 二人在扶沆巷折腾那件古老物件足足两日,才使其转动送之来到此处。 想起某家门前古旧的磨盘,男孩一阵头大。 “主人,为何我二人到此处所付代价如此巨大?又为何要登祖峰?”憨厚男人又行一步后,对于这一路藏在心底的费解实在憋不住,便问了出来。 男孩抬头望了望高出,眼神迷离,淡淡一笑“因为我们不属人世间,与人间界大道背离,真要行了大运,找见那座道观,进入其中,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仅能够弥补损失,寻得一物得享命轮……” 他说着说着,猛然停下话云,不愿再多说。 憨厚男人傻呵呵笑着,他很开心,为主人感到由衷高兴。 “二蛮,你说凡俗之人与那些所谓的修行仙师区别在何处?”男孩拍了拍男人的肩头,示意继续前行。 男人傻楞楞的挠头,对于主人的突然问话不知何解,却也没耽误抬腿迈步的功夫。 “人世间,凡俗之人求生存,“糊口生计、仕途权势”无不是在生存二字上徘徊,脱离不了本源。修行仙师就不同了,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像眼前的机缘之地,他们能进来争一争,抢夺一番,将来修为磨炼到了高处,也能扛一扛天劫,对抗亟运,更能逆向而行,你说是不是?” 憨厚男人再次挠头。 这一幕,很怪异。 若是此时扶沆巷的少年在此,定然震惊不已,他的印象中,那在福禄巷尾做着摆摊营生的二人,很有可能是一对父子。眼前二人行事却“天地大不同”,五六岁的孩童,一副老气横秋,说教高人的做派;而本应说教之人却乖乖听着教诲。 只能说,再次证实了世间修行之人,不以面相论年龄。 ——本相不着人世间,婆婆冥轮生前愿。任尔宏图伟业过,阎君一言断来生。 《命轮》流传久远,不知其来历。 第二十章 幽苑倩影 二月草长莺飞,细雨滋润大地万物的同时,似乎也在朦胧间唤醒了沉睡多年的孤寂落寞人心。 蒙蒙小雨来的恰合时宜,淅淅沥沥。 古九渊穿过拱门,走入后院,入眼的竟是满园的百花争妍,芬香扑鼻,花团锦簇。 他穿过空留于花丛的泥土小路,此时的泥泞小道,最终视线聚集在右手边的第二扇门。 即便之前言语上令那位刁蛮的二小姐不悦,古九渊也不以为她会在此事上存有恶意,错误引导他进错房间,并非他认为童真向善,而是觉此非有必要在这件寻常小事上发难。 然则,他仍是估错了少女的心态。若是此前古九渊便知晓了张淼淼的行事作风,以及那句“享誉”莲阁内外的座右铭,断然不会如此所想,还依言所遵“跳入”少女随手为之而设的“陷阱”。 鳇瑭岛内外,皆闻听过此铭。铭所言:凡惹本小姐不悦者,当瑕疵必报。因小女子气量不大,然报仇一日亦迟,必当场所达方为最矣。后之,不厌者可捉弄;憎恶者遭弃打;遇不敌者,勿言,遁逃也! 古九渊心中虽说无甚准备,但却怀有提防之心。饶是如此,说被“打”得措手不及一点也不夸大。 当他迈步上前,抬手欲敲第二扇门之时;身后泥土小路成了泥泞小道的岔道另一端,有一提着花壶的女人,她似有童心未泯,轻轻迈着小碎步蹦跳穿梭在花丛间。让人诧异的是,盈握双足穿着那双淡雅素洁的白布鞋却丝毫未沾泥泞,就连雨水滴湿脚面都不曾。 “你是谁?” 古九渊听到地女子嗓音比之黄鹂鸣翠多了些许磁性,恰巧这话语又隐约听过,有些耳熟。 他回头,为之一愣。当见之一鹅蛋脸的美妇人手提水壶站立在那条泥土小路上,峨眉微蹙,古九渊顿觉头大,心生些许焦灼。 古九渊心中已然明了,无论眼前的人,还是这事,皆与少女有关。而且确实低估了少女的瑕疵必报,眼前只能见招拆招。 在妇人那张三分妩媚七分恬静的俏脸上,仿佛能找寻寻到少女多年后的影子。 她大约不满三十年华,有一双杏花眼,身材高挑丰满。一袭浅桃红之色的裹束单衫,映衬的美妇身形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蛮腰右下绣有玉兔揽月花纹图案,为之更添韵味,双宽松管裤下若隐若现修长纤细的美腿。 整体一览,妇人还兼具了大家闺秀般大方温婉的气质,赏心悦目之余,韵味也是十足。 至于在这仙师口中的上古秘境,妇人是否是修行中人,少年不知,瞧不出端倪,因其初涉修炼,自认没那份能耐。况且日后之说,他更不会未卜先知。 提壶美妇望着少年微微有些错愕,就是这样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眸中却包含一丝不被世俗浸染的清明光亮,不掺杂念却也无法言明。眼底更深处时不时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与哀伤。 不知为何,少年看着此刻的美妇仿佛恍然有感。 恍惚间,他见到一个容貌与眼前女子九分相似的姑娘站在渡头望着远方,滚滚江水,一日复一日。 渡头举目远望的姑娘心中藏匿的尽是坚韧不拔。 细雨骤停,清风拂过少年的脸颊,吹走了真假难辨的白日梦境。 古九渊这才反应过来,妇人问话还未答,他正欲回话,却不想女子又先他一步。 “所为何……” “为伴读书童的告示而来?” 美妇的确是因为少年许久未回话,再次问道。 她本想问少年所为何来?只是后来见他手中拿着聘请伴读书童的告示,才只好作罢,又话锋一转,自圆其说。 古九渊微微躬身作揖,笑容谦逊,轻轻点头。 见少年肯定的动作,美妇露出疑惑之色,后来想起了某些缘由,美眸中渐渐泛出笑意。 她轻轻迈步,侧身经过少年身旁,稳步向前。 古九渊闻到了淡淡的兰花清香。 二人似乎很有默契,美妇未搭理他,古九渊更未请示自己应当何去何从。他默默退后两步,站在小路左侧的花丛旁,妇人轻轻将花壶放在了门边石墩上。 “你随我来。” 女子不咸不淡的说道,率先走出后院,古九渊紧随其后,距离相错不远不近,一丈左右。 妇人在前,少年在后,出了后院穿过前厅,又回到了前院池塘旁的回廊道。 二人走的右廊,另一边左廊道下,一根雕凤画云廊柱后,躲藏着两个机灵的小鬼。 少女见到妇人的那刻,又惊又惧,很是意外,将娇小的身子贴在廊柱上,挡的严严实实,生怕被另一边带着少年的女子瞧见。 男孩则不以为意,时不时探出小脑袋,眼珠不停歇的转动,还会对着又廊作鬼脸。 少女心中忐忑,一把拽住古灵精怪的小鬼头,按住其脑袋裹紧在怀里,似乎那人是世间最恐怖的生物。 她甚至心想,是不是那少年带着姐姐找自己来算账的。“若是如此,就算你长得是我喜欢的样子,你也死定了”少女心中暗暗发誓。 古九渊余光所及,刚巧看见廊下姐弟躲藏的一幕,顿觉好笑。他不知能决定他去留的妇人是否见到那番场景,便不露声色。 美妇在正门前停下脚步。 “翦枝,请吴伯过来。”她望着正小心翼翼捧着盆兰花跨门而入的俊俏丫头轻生吩咐道。 “啊” 丫头似乎对此猝不及防,原本兰花的枝叶就遮挡了视线,如今她只能依靠本能的呆愣回应。 翦枝做事听音总是慢半拍,张府上到主子,下到夜香郎,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是慢有慢来。 作为真正主人的美妇更是不以为意。 她带着少年走过正对大门的拱桥石阶,来到了池中央的碧云亭。 大门前名叫翦枝的丫头万分小心的放下兰花,还没等到她理清头绪,便发生最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随之僵立当场。 片刻之间,她又回复如常,立马去完成小姐吩咐之事。 只是此消彼长,大门前、廊下、前厅,皆是表情震惊到呆滞的下人,仿佛定格般,纷纷侧目望着亭下二人,皆忘了眼下之事。 廊下躲藏的姐弟,表情更是如出一辙,皆瑭目结舌。 女子仿佛然不知众人的咂舌侧目,一脸平静的坐在亭下的石凳上。此番情景,古九渊然不知,自他走入碧云亭,便被两丈余外的雕塑所吸引。 雕像为一中年男子,儒士文雅的装扮,羽扇纶巾,衣抉飘舞。也许是因为太过栩栩如生,不由让人心生联想。 不知是否错觉,古九渊望着雕铸而成的男子眼睛,心中竟有一语要答。 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你非他!” 这话仿佛隔着无尽岁月回应。 但是,直到道出答案,少年都未察觉到异样,甚至不觉自己有开口说话。 只是说者不知不明,听者却心有万丈滔滔,翻江倒海。 女子背过身去,双目通红,怔怔地看着天穹之上,弱不可闻的喃喃低语“回来了吗?” 大门前,年逾花甲的老者进门后便哆哆嗦嗦后退,最后杵在了门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浑浊的双眼中除了少许的不可思议,大多是震惊。 翦枝望着缩在门后角落里瑟抖不停的吴伯,既觉得匪夷所思,又感到莫名其妙,她叹息一声,仰天道“今日府里怪事真多!”。 第二十一章 肥水不流 当门后老者拘谨万分的站在拱桥边沿恭候时,古九渊已经随着妇人重返前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伯才到。 “吴伯,如今天仑已有八岁,识文断字方面仍然一窍不通,而今到了熟读精思循法进修的年龄,伴读书童一事不宜再耽搁,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吴伯进门,妇人便抬手示意其坐下,并开门见山讲明情况,眼光回旋至少年身上。 老者自进门视线就没有脱离亭门口几步距离处,那里站着不卑不亢的青衣少年。 在吴伯眼中,其实并未发现少年有何特别之处,只觉平凡无奇。但是他更不认为初见时,在少年身上隐约看到那人的神韵流转会是错觉。因为即便他只见过那人一面,可天地之间又有何人能有那样绝世的风采。 老者心里冒出无数猜测,毫无头绪。 “当真会是当年与小姐游历探幽府之行所遇那尊存在吗?是否返璞归真所至境界已经超出老奴所知的范畴?还是只是得其传承的后人?为何少年周身不聚灵气?是不能修行还是未修行?……” 古九渊被老者的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吴伯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异,像审视又仿佛十分忌惮。 “吴伯”美妇声音大了些。 “小姐”老者转回视线,轻声喊道。 “天仑少爷确有八岁,应有书童伴读在侧,即是作伴也为教导。我观此子有些书生气,不妨让其尝试一二?”吴伯坐在客厅尾座,拿起杯盏茶,轻轻抿了一小口。 他将茶杯放回原位,抬头望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 “古九渊,来自外乡。”古九座算是简单介绍了自己,至于从何处而来,他没有说明。 “外乡”老者一番心中咀嚼,脸上笑容玩味儿。 “古九渊,天仑我想你已经见过,让翦枝带你过去,我随后就到。”妇人走下主位,边走边说道。 “翦枝到。” 叫做翦枝的丫头仿佛会未卜先知般,像只无头苍蝇冲了进来,来时一阵风。 “带他去找天仑,我随后过去。”妇人重复道。 翦枝又如一阵风冲了出去。 来时如风去如电。 古九渊紧跟其上。 二人相继离去,妇人步伐轻盈地走向门前,目光平静且温和地望着池中的央雕像“是他吗?” “老奴不知,太过于平凡,也就不平凡了。”吴伯走到了妇人身后两步距离停下,顺着女子视线方向看了过去,说的话耐人寻味。 古怪的是,空荡的大厅内除了二人说话的余音,寂静地可怕。美妇人、老者行步无声。 …… 笪甏之乡。 广阔无垠的原野上,有一辆驴车正龟速前行。 “老爷,这就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俊俏高大的少年举起木棍狠狠抽在驴臀上,满脸幸灾乐祸。 驴车板上别扭坐姿的白髯老人,抚了抚因为仓惶逃窜而由白变灰的长须。老人似乎才感觉这般坐着憋屈,便直接由坐改卧。躺在木板上,翘起二郎腿,观望天空的那朵蘑菇云,惬意无比。 老人没有理会俊俏少年的喋喋不休,因为他知道,一旦接话,少年就收不住嘴。 先前二人经过笪甏之乡,受圣原族热情相邀,参加此族千年难遇的圣花绽放盛典。据族人讲述,圣花随缘而开,并无定象。 二人觉得此种说法稀奇,便跟着去想要一览究竟。 不想二人见到圣花的那一刻就心生感应,万物有灵,缘为谁开,所为何来,因果注定。 说是觊觎也非觊觎,不过“偷花”手短,始终对不住圣原族的态度风情。 趁着夜深人静,两人登上圣原族祖地,刚要伸手采摘。两名八品武师从天而降,自称护花族老,其中一人随手一摆便挑翻二人。 平时二人估计都不会正眼相看的货色,此时却能蔑视吊打他们,那真叫一个憋屈。怨只怨秘境对外来之人的天地规则所限。 后来,两人以失去神行丸的代价才躲开了族长的杀招,逃出生天,只是这一律都在狼狈逃窜。 “向东而行”老人身子右翻,神色淡定。 “好嘞”少年猛甩三棍,大喝“驾驾驾”。 …… 古九渊随着翦枝来到一个布置别致的小园子,故园。 园子进门左侧处,栅栏护着三棵不知品种的幼苗。右侧有一个长形石桌,桌子上放着形形色色的泥捏小人儿,沿边歪七扭八地放了六只板凳。左前方,一根光秃秃的吊杆上荡着秋千,最醒目的地方是支柱上画了一张少女的笑脸,不加修饰的天真烂漫。 “坐” 翦枝自然如常地坐在板凳上,笑容可掬的看着少年,开口邀其坐下等。 古九渊也不多说,报以微笑,随之也坐在了板凳上。 不多久,正主回来,出现在后院。 随行还多了一人,十五六岁的少年,书生打扮,长得油头粉面,衣着光鲜。只是围着二人笑脸不断的说着什么,但少女的脸上却表现出一脸的不耐烦,男孩则东看看西瞧瞧,完不搭理他。 “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只会做一件事,献殷勤。”翦枝一脸鄙夷地看着,话里意思又似乎在对少年所说。 “多谢”古九渊笑着说道。 “背地里,我们都称他为肥水不流。”俊俏丫头乐呵点头,继续说道。 “为何?”古九渊不解。 “都流脸上了呗”翦枝解释的同时把自己也给逗乐了。 古九渊觉得她笑起来就像寒冷冬日的和煦阳光,使人如沐春风。 不远处的三人,貌合神离走向故园。 张淼淼感觉眼前一亮,欣喜若狂的跑向故园。对少年能够来到此处,她很是意外和不解。 不过,转念一想,又大致明白了。此前,张淼淼妄图借助姐姐之手对作态不尽她意的少年略施薄惩,或许姐姐早已看穿自己的意图,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其留了下来。 姊妹两人本就是冰雪聪明的人,只差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虽然二人不是亲姐妹,但是其中一人有何想法,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另一人基本就能领会,默契无比。 对于姐姐如此做法,张淼淼心中其实一百个赞同,更有窃喜,错有错着。 她跑到少年跟前,作出小女人娇俏可人的姿态,施万福,轻声细语“你来了”,和之前判若两人。 古九渊一个闪身躲开,既然有一,谁也不知会不会有二。 男孩偷偷向他眨了眨眼,古九渊笑容内敛回应。 当他准备说明来意,却被翦枝抢先一步道出。 “淼小姐,天仑少爷,小姐许了这位公子作为少爷的伴读书童。对了,你叫什么?” 翦枝没头没脑的说着,拽着秀发转头尴尬看着少年问道。 几人说话时,古九渊注意到油头粉面书生眼神中的转变,嫉妒,怨恨,一闪而逝后的笑里藏刀。 古九渊心想这个二看来躲不开了,无端端的成为了少女挡箭牌。 古九渊明白眼前之路需循序渐进,前路如何,他不知。但是还有许多事等着自己去完成,只能既来求安,再去应对魑魅魍魉,涉足修行界。 “哎,我叫天仑,你叫什么?”男孩这时听说此人是自己的伴读书童,也不怕生了,直接走到少年身旁,拽着他的衣袖问道。 古九渊反应过来,低头含蓄一笑“古九渊,来自外乡,即将成为你的伴读书童”。 少年简短说明之后,园中五人皆笑出声,其中一人笑的最夸张。他笑的脸上的油脂都渗了出来,油腻味都传出了园子,幸好被花香遮盖。 第二十二章 巷子不深水却深 扶沆巷。 申时时分,街市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老史与小狗子在巷子里百无聊赖的摆弄夜晚营生的工具箱。 白天靠着鞋匠这门手艺过活,撑死一天八文钱到顶,要支撑二人去长春阁潇洒挥霍,说是杯水车薪也不为过。所以,晚上的这门营生就显得“责任重大”,肩负着两条人命,不容有失。 小狗子坐在小板凳上,极力猫腰下弯,手中攥着一款女式样的金线刺绣香包,里面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玉器,雕琢成小巧的玉如意模样,晶莹剔透,两端刻有未曾见过的复杂符号纹路,真是越端详越中意。 “玉如意将来送给九儿哥,香包送给小翠我多看两眼……”狗子心中盘算着。 他一想起先前富柳巷口的随意之举引得那胖丫头上勾,就乐得合不拢嘴。因为他始料未及那还是条大鱼,这样的话,他就觉得,胖丫头至少傻的还是有价值的。 …… 福禄巷。 婴儿肥的奇葩少女,发髻上别了很多剑形小钗,此刻她又气又急又恼。才出道还没有展翅翱翔,就被一个乳臭未干地小子骗了对于两年后特别重要的一物,追着那小子到这条巷子又迷路了。 “鸟不生蛋的地方,每条巷子偏又长得一模一样,你倒是出来个人啊。”少女急的跳脚。 她卧在巷脚的墙根下,是那么的可怜兮兮。一抹鼻涕眼泪,边哭边说道:“亲娘嘞,外面世界太危险了,我要回家。” 名叫夏素秋的婴儿肥姑娘,困在福禄巷已经一个多时辰,她感觉累的脸都瘦了,所以她哭了。 …… 张府。 藏书楼。 古九渊见识了什么叫做藏书丰富。以前只是听莫鹊鸯提到学塾里有一间罗列杂记的破旧小书屋就羡慕不已。如今近在眼前的九层楼阁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古九渊喜爱阅读各类书籍,文献典籍、地理杂记、经要等。 搁以前,小丫头每日学堂认真听夫子传道授业,下学后总是找到他,然后一字不差的复述,附带解释。 小丫头曾无数次拍着胸脯这样说“九儿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无论多深奥晦涩难懂的问题一点就通,而且还学而不忘。以后莫丫头一定要带九儿哥去小书屋看看,在上面看看大千世界……” 如今,藏书楼有了,可是她已经不再了。 妇人先前示下,一到九层,但凡古九渊去往,所有楼层开放。 古九渊站在一楼,等待安排陪同讲解的人到来。不过,当见到那人倒是让他颇感意外,是二小姐张淼淼。 对于古九渊被藏书阁的宏伟震撼,以及因为她的到来吃惊,少女尽收眼底,心里偷笑,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 “随我来”少女说话温柔。 张淼淼如此说话真的令古九渊大跌眼睛,不太适应。 张淼淼领着古九渊各楼层开始大致浏览,简单概括介绍,什么方位摆放什么书籍、典籍、文献等等。 楼内空间广阔,即便藏书无数,也不显拥挤窄小。 藏书楼藏书一层至九层由简到繁。 一层基本是《礼法》,《教义》,《三字经》,《方物》等。 二层是《正史》,《野史》,《札记》等。 三层是…… …… 五层是《筋骨秘藏》,《窍穴归本》,《炼气大纲》…… 七层是医学典籍文献,炼药口诀,铸兵锤炼术…… 八层是《初秘》,《后天》,《道胎》,《道心》等 九层是武学功法,宗门秘本,圣体密藏,古族血脉凝练法,甚至有冥界锻魂根聚阴身的禁法等。 九层,古九渊停留时间最长久,但他并未像其他楼层一般到处翻翻看看,任何一本武学功法他都没有翻阅,只是看了看封面,就连居中镶嵌在墙壁中黑乎乎的大书,古九渊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至于为何如此,因为他发现这些功法典籍皆是密藏孤本,一旦他翻开观阅,那么牵扯之事想来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之。 比如道门的《太上心经》,青霄十二门的《穿行秘术》,兽山的《驭兽诀》等,这些孤本不传之法,如何流落至此,就更加耐人寻味。 古九渊重返二楼,开始认真阅读《正史》。 少女也不打扰,坐在门槛上数着阶梯层数,眉眼带笑。 张府别院。 表少爷回到别院,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气又恨,不仅怨恨少年,更恨美妇人。 以前曾有一次,他想去五楼找一秘本打破五品武师瓶颈,表姐以五层不对外开放,此乃秘藏典籍为由不许入内。 如今来看,那不过是个搪塞的借口,连一个不知根脚的穷酸小子,你居然对其开放所有楼层,难道他就不是外人?而我倒成了外人了? 故园。 翦枝陪着天仑少爷捏泥人。 男孩捏出来一个少年的模样,正是伴读书童古九渊。 成品嘴歪眼斜,看着滑稽。 二人捧腹大笑。 …… 福禄巷。 婴儿肥的奇葩少女夏素秋停止哭泣,坐在墙根开始细数自己之前的不是:不该到处炫耀有钱,虽然身上法宝无数。更不该在那黄毛小子面前炫耀家底,明明知晓自己读书极差。最不该的是,关键时刻自己反倒忘了《三字经》内文,因而炫耀不得法,被那小子嘲笑了。可是,为何偏偏驾驭法宝需要去朗诵《三字经》,朗诵也就罢了,还不能记差了,一句对应一件法宝,且时灵时不灵…… 夏素秋数着数着就变成了埋怨。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说的口干舌燥,终于见到有老翁经过。 老翁是个热心肠,带她找到了扶沆巷,找到了老头。 老史与小狗子正在巷口准备开工的用具。 小狗子不经意的抬头。 “是你” “是你” 夏素秋与小狗子异口同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婴儿肥姑娘气的咬牙切齿。反观小狗子一脸镇定,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当她看到此行目的要见之人后,稍稍平复。 “正事要紧,跑了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她心里想道。 夏素秋准备说明来意。 老史笑嘻嘻地抬头,手上继续摆弄木箱,道:“小老儿还没死呢?”。 婴儿肥的姑娘左顾右盼,终于明白那个小老儿是谁?看来不用说,这老头也知道自己的来意。 但是,夏素秋心中更加不忿,若非知到爷爷与这老头关系莫逆,非得大骂句“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死呢?”。 “听爷爷讲,那里天地规则限制,超过九境武师便被压制?”她直接说道。 “的确如此” “不过,也非如此。” “七七四十九日后方可恢复修为。” 她听到老头最初所言喜上眉梢,心想如此的话,自己就有了先天优势,不会因为不能修炼而郁闷苦恼。 但听到后话瞬间打回原型,悲从中来。 “你说话就不能不大喘气?”她气恼道。 老史一笑,继续修修整整,不予理会。 夏素秋见老头不理睬自己,直接伸手向坐在板凳上的臭小子讨要香包,不容置疑道:“东西拿来”。 “不给,这是我要送给九儿哥的礼物。”小狗子一把护在身前,仿佛理当如此。 夏素秋脸色阴沉。 “何物,我拿东西和你换。”老史横插一脚。 “不换”夏素秋一口拒绝。 “两年后,那就等同命。”她补充道。 老史微笑不语。 夏素秋正要再次讨要,识海中却响起老头的传音入密:“我会送你过去,东西两年后来取。若是在那里遇到古九渊那孩子,替我稍一句话。” “若遇命忧大难,向祖峰大喊,当年所欠今可还。” “切记,天大的事它亦可扛,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一个清秀少年的模样出现在了夏素秋的脑海中。 两事:一物取回,给古九渊带话。 她听爷爷说了老头的脾性,喜怒不形于色。既然老头一言独断,那就说明不容讨价还价。 夏素秋只得依言行事。 她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能不能到了那里以后让我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这是在变相的要报酬。 老史则一脸茫然四顾,就好像完不明白夏素秋在说什么。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小狗子身前,蹲下去与之一同摆弄即将出动所用的工具,整理完毕,老史唉声叹气道“我只是个做些坑蒙拐骗营生赚些银钱逛青楼喝花酒的老实人。” 小狗子斜眼瞪着老史,仿佛在说“知道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声誉很重要。” 夏素秋一甩袖子走的决然,当其走到巷尾,身影消失。 “老史,胖丫头是什么人?你亲戚?”小狗子见胖丫头离去,蹲在老史旁边问道。 “是个穷的只剩钱的可怜人罢了。”老史看着巷尾叹息道。 可不是吗?空有钱财数之不尽用之不竭,却天生断了修行路,又有何用,只是多了一人同病相怜罢了。 小狗子懊恼不已,早知道就把东西还给胖丫头,多换几样东西送给九儿哥。反正她钱那么多,放着也没用不是? 第二十三章 天尊法旨 张家府邸,自从多了一个青衣少年以来,下人们能干的活越来越少。对此,那些仆人、丫鬟们无不乐的清闲自在,又有工钱拿。 古九渊拒绝了桑洛小姐提出安排宿寝的提议,依旧住在那座大山崖顶的茅草屋,早出晚归。 每日清晨,他都会站在那株小树下,迎着日出东方,一气呵成地打完整套天斗拳。 每次拳出到收式,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打向了崖边,深渊边缘。经此几次,古九渊意外发现罡风能够磨炼拳重,所以到了后几式,他从软绵绵的拳力章法,改为迅猛霸道的对冲轰打。一来二去,效果很是显著,少年出拳重达五斗。并且对体质也有所改善,上山不那么喘了。 接下来,洗漱完毕,坐在小土包旁,将昨日发生的事,见闻,说与小丫头听。 正衣冠,少年下山。 到了张府后,但凡见到忙碌的身影还少,他就会开始帮着搬搬抬抬,提水施洒,清扫大院,清理杂物等等。 他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说的是人有多宽的肩膀就该挑多重的担子,量力为出。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有此力,只能做些小事,以求拿着薪俸心安理得。 桑洛小姐雇聘伴读书童,却对应工者什么都没问,这本就不合常理。还要安排别院留宿,就更显得不同寻常。另之,那座藏书楼,听下人说,三层之上不许外人踏足半步,可却让他,古九渊登顶。天仑少爷五层以下的藏书能够倒背如流,哪会需要伴读书童之职。每日除了清闲还是清闲,月俸确是实打实的五两纹银。 张府之事,不仅怪,而且神秘。比如,院中的那口池塘,总是会无风生波澜,仿佛水下有什么。后院的兰花,即使裁剪,长势依旧迅猛…… 府中人早已见怪不怪。 暂时,古九渊不知张府所图为何,但他又感觉是自己多心了。 两日后,申时。 古九渊照往常一样,这个时间点去往藏书楼阅览群书。 途中遇到来回踱步,愁眉不展的翦枝。 她见古九渊走来,一冲而上,喘着气“你……住……住……哪里?” 古九渊一愣,随即认真想了想魏城与那座大山的距离,笑着说道:“三里外的那座大山崖顶上。” 翦枝一听,火冒三丈:“不想说就不说,何必敷衍我。” “魏城内谁人不晓金柱山是禁地,别说是俗世中人,便是那些修行的神仙也休想登顶。” 她气呼呼的说完,冷哼一声头扭着跑开。 留下一脸懵逼的古九渊,他又认真思量一番,自语道:“我说的是实话?” 不久后,故园里传出尖锐的少女声“放屁~” 翦枝摇头叹息着离开,边走边说道:“真可怜。” …… 烟雾弥漫,霞光万道,仿若人间仙境的西海巨鹿山。 道门。 西南偏峰,翠竹峰,昨日来了贵客。峰主相迎,奉若上宾。 刘穗穗与胖丫鬟阿鲭携巨令而来。 暂居峰脚有山有水有瀑布的余间别院。 刘穗穗坐在院子中的竹编摇椅上,望着茶桌上的鼻烟壶,神情焦躁。她百思不解明明是那枚大银锭,何以变成了臭味熏天的鼻烟壶。 阿鲭吃着据说是山上仙师才能吃到的珍稀奇果,一口一个,已经吃了大半个时辰,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已经忘了小姐为何会如此焦躁,自己反倒乐此不疲。 …… 祖峰。 胡髯轻薄的二蛮依然背着小男孩登山,举步维艰。 如今,道观未找到,应该早就相遇青衣少年,却始终未能碰面。 …… 未知荒地。 阴气森森的坟冢。 面容慈祥的和尚口念佛号“观自在菩萨”,在阴居户中穿行,佛音清远,不为度化,扫过之处,三步之内阴魂鬼魅皆崩解。 和尚已被困此地数日。 …… 神秘洞府中。 樵夫装扮的少女米殇,挽起袖管,双手握紧那把生锈的柴刀,一身修为尽聚于手。 “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刚猛霸道地劈在如山河开关口的巨大石门上,门壁出现细微如丝的裂缝。 “砰砰砰” 连下三刀,震力颇大,响声回荡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道内。 “砰……” …… 慕阳氏兄妹与上阳宗三人要说运道真差。前脚踏入秘境,后脚就有异荒虎王找上来。 原来几人踏足了妖兽港,刚巧是虎王的领地,它又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开打。 胡叁赟受天地规则压制,等同俗世凡人,无法帮手。聂轻英,秦豪,前者九境武师,后者八境。慕阳氏兄妹战力几近于无。 而虎王九境巅峰,距离破境只差一个契机。妖兽,灵兽又天生血脉之力强大,化形更甚之。 这头异荒虎王显然化形不是最近之事。化身人状,彪形大汉,虎须成髯,目露凶光。 这一战,天秤向虎王这边倒,聂轻英使出压箱底的底牌,勉强维持平衡。落败只是早晚之事,这头智慧与人无异的虎王偏又打得不尽力,似乎留有余地。 一拖在拖,交战已逾十日。 …… 朱八一行人走了不知多少里路,终于找到了一处小村落。 朱十一后半程之行,就只做了一件事,盯着骑藤蛇前行的红衣肚兜小孩的背影,可劲在心中谩骂,顺便把他记在薄子上。 朱八则一直在往好处想,尽管有些望梅止渴的意味,但是激励自己有何尝不好,何况还能欣赏沿途的美景,憧憬修行之事。 两兄弟本性天壤之别。 …… 藏书楼。 古九渊正在二楼翻阅一本不知何人编纂,皮质古老陈旧的《上古札记》,内容不可考究。 书中写道:吾等所在之地乃上古群雄逐鹿之地,战场厮杀惨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群雄势力皆败亡,使本是修炼圣地之所灵气淡化,血气趋恶助长魔气吞噬,渐渐走向消亡泯灭,无法修行。后,外域圣者驾临,以无上造化之力,镇压琴魔,携至宝驱魔化夺生机。圣者口中的金阳赤渊,同样也是后世广传名为上古遗地的这座天下,灵气渐渐复苏,修行可为。 古九渊还没来得及细细斟酌这段文字,就被上空的声音所吸引,他抬起头仔细聆听。 天穹之上,雄浑有力的声音炸响,响彻半座天下“天尊法旨”。 声音停顿一息,接着道“奉罗讫天尊谕令,凡自域外来到上古遗地者,不分族类,一律于三日后参加道门大选。法旨所至,天下共遵,不得贻误!” 声音戛然而止。 空荡的书楼里,唯有古九渊一人细酌。 —— 一时间,上古遗地中,天尊法旨席卷四方。 来自外界族群皆听到旨令。然手头之事只有放下,以道门大选为重。 同样的,遇危亦可化,前提是道门天尊对敌方或所在地域有震慑作用。 妖兽港,异荒虎王就是个典型例子。多日来的危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只是因为天尊法旨一言:法旨所至,天下共遵。 异荒虎王态度也发生三百六十度转变,恭恭敬敬的将一行人送出妖兽港。 法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进入金阳赤渊不仅有宗门、古族和世家,亦有灵兽、妖兽等,黄氏小辈,坤阁,神象一族,伏魔世家,雷家…… 凡是听到旨令,皆往道门赶。 —— 亦有三地,居上之人置若罔闻,也不知有否听到天尊法旨。只不过,听与不听,对于这几人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当是如此,还会是如此。 三地为:祖峰、荒地坟冢、神秘洞府。 几人依旧如常,有条不紊。 第二十四章 纤洛执念 月隐无星,崖顶风大吹得那株小树沙沙作响。换上白衣束装后翩翩俊朗的少年,息地而坐,望着远方。黑夜中依然明亮的双眼,想要穿透黑暗寻到那座小镇,那条小巷,那间破旧的院子,熟悉的人。 今夜,他没有坐在小土包旁与小丫头说说话。 眺望远方的少年在做决定。 回顾以往,饥寒交迫过,穷挨过,苦受过,害怕无助过,难受窒息过,十四年走的不好不坏尚算太平。但是,五年春去秋来,带给自己无数怡悦时光的小丫头死了,他难受。他不知道那一刻八岁的莫丫头是有多痛,又有多难受…… 他古九渊在虬龙山,月阳泉的秘境口说的不是气极的狠话,十年不够,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他都会去做。修行为何,倘若不能快意恩仇那有何意?太上忘情,何必去修? 有些话必须为自己说,为莫鹊鸯说,有些东西更是必须取下。 来到金阳赤渊,他有无数次问过自己,若有那么一天,敢否杀之?答案是:杀! 已有杀人意,何惧挥刀之? 世间事既然不是美好,天道有缺,当有人补。 古九渊心中那杆秤不仅仅是称重分量,亦可量长量短,最主要的是量称心意,明晓己念。 若一人修行之路,尸山血海,却皆是凡夫俗子。纵使道成高远,亦有缺。 然,道心无缺,成道可期。 所以,古九渊即使懂得“言中皆明了,成道又几人?”这句话的隐藏含义,他仍会抬头望青天,大喊一句“我心无愧”。 入夜后,深渊中的金光之柱便会沉寂,只余下呼呼嘶啸的罡风作祟。 少年安静走回小屋,轻轻关上房门,心中已有决定。 屋门紧闭。 猛然间,小树蓝光大盛,迅速扩大又骤然缩小,最终缩作一团,形似蓝光球,光芒骇人,仿佛要撕裂虚空。 瞬息间,冲霄而起。 光芒映射中,恍惚有个高挑修长的黑影掠过,若隐若现间,疑似位容貌出尘绝世的姑娘在挑眉。 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这一刻,有大修士发现祖峰周边地域突然灵气骤减,遂遣出神识几欲窥探,不想差点识海崩溃,吓得退避三舍,再无此心。 …… 翌日。 魏城,张府。 大清早,古九渊做了许多清清扫扫的差事,最后帮着翦枝向池塘中投了鱼饲料。 无事可做的古九渊,回到长廊下,右手伸出廊道外,任由细雨微风拂过手掌。 他仰头倾斜,让视线刚好能越过琉璃瓦顶,看到乌云遮蔽的这片院落放大的青天。 少年看的出神。 天尊法旨,参加道门大选,古九渊的决定是去。他知道去了避免不了会遇到虬龙山,月阳泉的一些人。倘若硬碰,与找死无疑。农夫亦知斩草除根,更何况那些为夺宝亦可杀人的仙师。 古九渊在心中盘算“装傻充愣不可行,黑衣蒙面绝行不通……” 兰馨阁,三楼。 纤洛站在窗前,望着廊下单薄的少年身影,怔怔恍惚。 古九渊来的几日,她有无数次把他看成那人,尤其是那沁人心脾的笑容,实在太像。 当年在幽府,救下踏入鬼门关的少女时,那人也是如此挂笑。 她故作妇人态,挽起发髻,实则仍是冰清玉洁身。 廊下少年,眉头渐渐紧皱。 纤洛若有所思,随即下楼。 雨势大了些,落在瓦顶有了“唰唰唰”的响声。 “为昨日天尊法旨之事?”纤洛走到少年身旁,与之并肩而立,望着天空。 古九渊收回手,转头望着这位不速之客,道了声“纤洛小姐”。 “若是你不想去,我可以帮你。”纤洛依然望着天空,将白皙透亮的左手伸出廊道外,感受雨珠触手后迸射四溅成无数水滴击打在脸颊的感觉。 古九渊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纤洛收回视线。 古九渊摇了摇头,微笑作揖道:“多谢,但要去。” 纤洛不语,转身就走。 “纤洛小姐”古九渊喊道。 纤洛回头,等着少年后话。 古九渊心中酝酿措辞,斟酌来斟酌去还是那点事,倒不如言简意赅的表达“道门之行,有一些人暂不能相遇,不知可有法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纤洛打断,她娇笑不停“就这么点事?”。 古九渊点头,等待。 足有五息时间,纤洛收住笑,道:“我有一术,可改头换面,但是施展时,受者会感到莫大的痛楚,你可接受?” 古九渊微笑点头,接连作揖三次,连声道谢。 “此术乃我之小道尔,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纤洛嫣然一笑,轻声解释道。 少年脸色舒展开来。 “我去取些东西,你去藏书楼等我。”纤洛转身离去,步伐轻快。 古九渊转身行往藏书楼。 独栋别院,吴伯居地。 吴伯将廊道发生一切尽收眼底,对话言语一字不拉。他心急如焚,直接以神通瞬移,去往兰馨阁。 老者出现在兰馨阁五楼,见小姐已经取出散发金光的道骨。 “小姐,不可……”吴伯欲行劝阻。 纤洛回头,脸色苍白,轻轻摆手,不容吴伯多言。 吴伯眼看着小姐出门的背影,既心疼又无奈,怅然道:“小姐的执念太深,何时起何时能断?” 修炼一途,修为达尊者境,施展小神通便能改头换面,但是这种术法只能用于自身。欲施彼人之法,涉及的就不单单是神通,触及了某些禁忌。 吴伯清楚知道这点,小姐除非施展禁术。 但是,施以禁术强行换之,损耗施术者的也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大道之根底。 小姐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止不了,那人除外,他就是有如此魔力,令小姐等待几千年。 …… 东南边陲。 孟禺,姜淳终于走出了山林,可是却被条大江挡住。 游过去,简直痴人说梦。巨石投底掀起长流,他二人向江中扔了块大石,大石居然被江水卷起,浮在水面,冲往下游。 孟禺四仰八叉的躺在江边碎石路面上,灌了口酒,大喊道:“这鬼地方何时是个头。” 姜淳附和“好大一头水牛”。 第二十五章 文弱书生,两鬓白发 纤洛进楼,登楼。 古九渊走在后面,总是觉得纤洛小姐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果不其然,纤洛真如他想,身体向后倒去。 闭上眼睛前,纤洛看到少年的那张脸,煞白晶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古九渊一把揽住纤洛小姐的腰肢搀护在右,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苍白如纸,他没来由的有些心疼,不知何故? 他将纤洛扶回一楼,轻轻安放在窗边的长椅上,准备出去叫人。一抬头,看到吴伯正站在窗檐下看着二人,眼神复杂,明灭不定。 “唉” 老者叹息一声,欲言又止,扶起小姐向楼外走。 走出门外,吴伯回头道:“小姐答应之事,不会变。” 古九渊作揖大礼。 人情世故少年懂,但是他隐隐觉得超出了这条界限,似乎那改头换面之法,没有纤洛口中那般随行即易。 此乃大恩。 …… 道门,五英殿。 四位白发老者,一位白发老妪盘腿坐于大殿五个方位柱前。 “翠竹峰的小丫头是天灵体。”居中大柱前的眉心有痣的白发老者眉眼含笑地说道。 “什么?” “道体榜排名第四的天灵体?” “哈哈哈……” 东南方位的白发长眉老者惊的一蹦而起,觉得不可思议。 西北方位的缺牙老者倒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问道。 东北方位留着山羊胡的白发老者吹胡子瞪眼,开怀大笑。 唯有西南方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妪低头沉思,不言不语。 “此女入道门,不出百年即可大成,到时道门水涨船高,拔高何止一筹,何愁不兴。”居中柱的老者笑意更弄。 “可是,她始终根脚在外?”老妪提醒道。 “吾等所在的这方天地,有秘闻说,对于那些域外来者就是寻求机缘与造化的秘境,十年一开,并且境界超过一定界限者得其门也入不得。倘若,这些天赋了得的外来者,在秘境中修炼遇到些大机缘大造化耽搁出境,再不然以我等之境界拘一人留下又有何难……”山羊胡的老者笑的最欢。 缺牙老者与白发长眉的老者听之后,跟着喜笑,只是笑容要收敛了许多。 白发老妪再次低头。 眉心有痣的老者笑而不语。 “那族来人是为同一件事而来?”缺牙老者脸色凝重。 笑声戛然而止。 提及此事,五人皆露出凝重之色。 “不止如此。”居中柱前老者摇头,推掌向前。 虚空幻影浮现。 清晨钟响,山门大开。一群服饰怪异的年轻人带着一个漂亮小姑娘,传话门主,登巨鹿山。 “恐怕是来要道门归还一物。”白发老妪身影消失在五英殿。 余下四人,三人相继离开,眉心有痣的老者最后走进身后方位柱。 柱中有人。 “我教立身之本,任谁来索要也休……” …… 故园。 张淼淼揪着天仑的耳朵“想到没有,想到没有?” 天仑双耳青一块紫一块,疼的直哇乱叫“到底我是不是你弟弟,你放下我耳朵,我就给你想法子。” 这话一说,耳朵更疼。 “依我看,他就与我们有本质差异,昨日道门传令你我四只耳朵都听到了,今日我偷听姐姐讲话,说是要以秘法为古九渊改头换面。我说姐,你又何必折腾法子,多此一举?”天仑摆出一副老持稳重的姿态说教。 张淼淼眼前一亮。 道门与莲阁同属二等宗门,多年来相互扶持,交集颇多,一则恐防被大禳蚕食,二则也为守着那块宝地地,提防一家获利独大。彼此间好歹在名义上还是患难之交的盟友关系。 这些山门秘事里的弯弯绕绕,张淼淼看得通透。 张淼淼想起前日老家伙飞行符传讯之事,心生一法,心情豁然开朗,随即松开了那双有些变大的耳朵。 天仑如获大赦,夺门而出。 …… 古九渊在魏城逛荡了一天,只是看,街边沿道的各式谋生方式,种行流息的千姿百态。 扛冰糖葫芦走街串巷的老人,渡口忙着装货卸货的中年汉子,蹲在饼摊前流着哈喇子的小孩,肚子滚圆的大官人酒楼雅座叫嚣着换掉龙肝凤胆…… 近了傍晚,街上行人如织,古九渊穿过人流,走进魏城中应数头号寸土寸金的地段,兰荫街。 翦枝曾自豪万分的对古九渊说整条街都是张家的祖业,也是那时他才领会张家在这座古老城池中的份量。 张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最是醒目,梁上两边挂着的大灯笼将狮头在夜色中照的铮亮。 古九渊入门,廊道下翦枝正在喂鱼,有淡淡的兰花清香弥漫在整个张家府邸。 他往翦枝所在廊道走。 “小姐说了,她在你要去的地方等你。”翦枝如同后脑勺长眼睛一般,适时而言。 古九渊走向翦枝右侧,极有涵养的道了声多谢,随后离开。 翦枝俊俏的脸庞四顾茫然,愣头愣脑的左顾右盼,见人都离得稍远,直接捧起一大把鱼饲料,扔下池塘。 “快吃吧,吃吧……吃完就去吧。”翦枝嘟嘟囔囔的说着。 池塘中,那些红彤彤的鲤鱼还真就吃得飞快,接着排成一字长蛇阵离开。 …… 藏书楼。 少年一脚踏入。 “九层” 纤洛温柔的声音在书楼里回荡。 天地感知,余音缭绕,这类小术通的仙师法门,古九渊还不能理解。 “纤洛小姐”古九渊轻呼,施礼作揖。 纤洛正站在通天窗前,翻阅一本名为《禁骨》的古书,黑色皮封,手掌大小。她看得认真,生怕错漏某些细节。 古九渊虽然看不清书名,但是他确定这本书他没见过。尽管只浏览过一次九层,却能过目不忘。此书要么不在此楼,要么目视不见。 “此法之痛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受者清醒承受最得其法精髓,神识封闭受之,虽不够完美,但亦影响微小……”纤洛娓娓道来。 她轻轻合上《禁骨》,就此消失。 古九渊很平静,道:“清醒状态。” 儿时伴身之痛,还随之游走。他古九渊能忍痛,此痛加彼痛又何妨。 纤洛二话不说,挥手布结界。 古九渊被纤洛小姐这一手给惊到了,这就是仙师神通,如此这般就隔绝了外界。 想当初,虬龙山四名玄级阵师才布出结界法阵。光这一手,古九渊就认为纤洛小姐比那些人厉害。 只是,这时的少年不晓得结界的布置与区域大小、空间等息息相关,要不然铁定不会如此想。 但是,少年这般想,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纤洛确实比那些玄级阵师厉害,因为境界相差悬殊。 纤洛闭上眼睛,朱唇蠕动,念了一些古老的禁语。 “咚” 古九渊觉得耳膜都要炸裂,仿佛大山与雷电碰撞在一起,爆炸四起,山石滚落。 这时,古九渊发现,即使睁眼也看不到书阁内的一切,四周堕于黑暗,而他自己,似乎横在空中。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少年深邃明亮的眼睛,眼神各异,有贪婪,无知,阴狠,奸诈,狡黠,诱惑,仇视,嗜杀…… 突然,少年冷汗直流,咬紧牙关,但依然觉得疼的快要窒息,仿佛在被人剥皮拆骨,生生撕下身皮肌,砸碎骨囊,分离骨肉…… 化外。 纤洛不顾损坏大道之根,一身修为达至巅峰,强行逆转,以禁术将流淌暗弱金光的金骨与少年合本体。 此刻,尤为关键。 《禁骨》所载:先天有排异,大道留一线,翻天倒换之,骨留本命精。 这块金骨,来自纤洛,凝聚她一半的本命精血,为一个只是神韵相似那人的少年。 纤洛无暇再去顾及是否值得?她眼看着少年痛得冷汗直流,面部狰狞到扭曲。 少年再痛,就是强忍着不叫出声。纤洛看着,心痛到流泪。 年少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痛,凡体肉身。 少年自身的感触,其实就在发生,剥皮拆骨,换骨重生,改头换面。 最后,少年痛得晕厥过去。 外界,翦枝望着藏书楼九层,忽明忽暗,以为有鬼魅,吓得趴在廊道长椅下,闭着眼睛,小声念“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清晨。 池塘里,鲤鱼跃龙门。 文弱书生,两鬓白发。 第二十六章 道门召令域外客,万人渡江剑断流 古九渊蹲在池塘边,观水作镜。水中的这副皮囊,长相平凡,属于丢在街市让人一眼看过,再回想已记不清的相貌。 浑身书卷气,身形矮小了些许,看上去弱不禁风,显眼处是两鬓斑白,使之莫明添了沧桑岁月感。那双眼眸,依然明亮深邃。 “他们还认得吗?” 少年望着天空流云,笑如春风拂面。纵使文弱书生态,亦有吞云志。 “渊哥,走了。”天仑拍着古九渊的右肩,笑脸出现在左侧。 翦枝站在廊道下咧嘴傻笑。 此去道门,天仑,翦枝,与之同行。 古九渊起身,正衣冠,向着兰馨楼作揖行大礼,三次。 兰馨楼上,纤洛莞尔一笑,魅惑众生。 “他的道心疑似受了重创,而且可能被无上存在在其道根处布下重重禁制,不容窥视,我无能为力。”纤洛望着几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苍白无力地说道。 “那小姐岂不是白白牺……”吴伯神色紧张,声音越来越小。。 对少年施展《禁骨》前,纤洛就已经发现了少年身体的异样。所以当禁术启用时,她本意就并非只为了助少年达成改头换面而已,甚至望以本命精血弥补少年所受创伤,只是结果徒劳无功。 纤洛一脉,追根溯源,始远古长生地,至尊血脉。血脉根骨用逆天都不足以形容,却无法修补少年的道心之创。 唯一欣慰的是,少年不能修炼的劣根,稍有改变。虽不能引动天地之力淬炼己身,但至少能够凝聚微弱的灵气。 曾经有个人说过,修行大道能走多远,看得绝对不是天赋的高低优劣。这话那人说,纤洛信,他本身无修炼天赋,绝佳根骨,却以凡人之躯…… 以后少年的路如何去走,能走多高,多远,纤洛不能左右。而她自身若无天大的造化弥补,将止步于此,再难寸进。 大道多厄,唯伴清风相送。 …… 西海巨鹿山。 氤氲缭绕,灵气逼人的巨鹿山,四周环绕九岛七十二峰。 平时难见一面的九岛岛主,七十二峰峰主,今日齐至巨鹿山,离化江岸。 依附道门的八国君王也纷纷赶来。 莲阁,齐云世家,雷刚氏族,药门,驭兽坊,青霄十二门……纷纷遣人来此。 蕃昌之象,如凡俗盛事,诸君来贺。 门下弟子今日头颅仰得较之平时略高三分,声音拔高五分,趾高气昂,派头十足。 …… 道门占地之广,可谓天下皆知,雄踞一山九岛七十二峰。西海巨鹿山位于魏城以北百里之遥,说来魏城还属远址去往道门的必经之地。 魏城向北,途经靖屿湾,甲岭官道,抵达离化渡头,才能与那座山上名气极大的巨鹿山,隔着离化江遥相远望。 几人马车出行,魏城始地,数百里途,需提前一日出发。 “渊哥,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到达靖屿湾了。”天仑趴在马车窗檐上,耷拉着脑袋。 魏城独立当支,不属任何势力的辖地,城主是个极其神秘,手腕实力兼具的人物,古九渊只听纤洛小姐偶然提及过,却素未谋面。 窗外,青山碧水离得稍远。出了魏城,绕开金柱山,初时还有些奇山怪石峡谷,山山水水,后来进入官道,两旁就皆是绿油油的麦苗。天仑从最初见时的雀跃兴奋,到了这会的枯燥乏味,提不起精神头。 古九渊倒是心情大好,他自告奋勇的赶车,甩着随身绑缚在腰间的马鞭,惬意舞春风。 “天仑少爷,据说靖屿湾内有一奇地,飞象瀑,瀑水掬入掌中可观神象飞天,妙不可言。”翦枝从马车中盛放各色瓜果的精致圆桌上的七个果篮中,翻出一串葡萄,一颗一颗摘除放在空盘子中,手法细腻,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 天仑一听,立马坐直,赶紧帮着翦枝摘葡萄,头往前凑,笑呵呵道:“当真?” 翦枝用只手帕将摘下葡萄的剩枝包起,愣愣地点头。 天仑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马车前板上,古九渊加鞭催快,明日要赶至那座渡头,还需加足马力。他掀开车帘,轻轻笑着“天仑少爷,到了靖屿湾,我们添些吃食就继续赶路,明日赶至离化渡头不能耽搁。” 天仑听到这话,一头栽在圆桌上,瘫软如烂泥。 出发前,姐姐明言“路上一切事宜以古九渊为主”。 天仑心如明镜。 翦枝不知不觉又翻出一串葡萄,手法粗暴的乱拽一通,快速扔去盘里。 她咽了咽口水。 …… 离化江渡头。 日前旷景稀疏的渡口,这两日异常拥堵,眼看着水泄不通,就要人满为患。 长赓帮帮主于老三很焦虑。 离化渡头属他长赓帮一家独大,独揽漕运、渡船等营生。两日来已有十九位掌舵人禀报说有三十余艘客船沉没报废。人员救助及时,无伤亡,可船只的损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道门大选在即,各大门阀子弟,希冀鲤鱼跃龙门的寒门子弟,富豪大绅的公子小姐,江湖中人,散客侠士等都赶来巨鹿山参选,所为无非是中选,有寒士或许是为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人眼光要长远些,有一技藏身,但多数人皆是望着一朝入仙山,仗剑任逍遥。既能得底蕴深厚的仙师宗门庇护,还能学那修炼之道,寻仙途…… 所以,离化渡头这两日来人数以万计,皆欲渡江。 正当于老三一筹莫展之际,渡口一片哗然。 于老三以为又出了那档子事,脸色阴郁的往外走。 渡口处,一袭白袍似雪的老道人,举长剑过头顶,剑气如虹,一剑劈下,无华丽招式。 “哗” 横跨十五里的离化江,哗响震天穹,一剑开出六丈口,长道贯东西,两侧滚起数十丈的水势帷幕,居高不下。 离化渡头大排长龙的官道,附近几座人满为患的小山头,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东临离化渡口,西至西海巨鹿山,剑断截江而成的鸿沟连接处,瞬间安静的可怕,只听到江水滔滔的滚动声。 接着,一片哗然。震惊,羡慕,称赞,感激,佩服…… 于老三见此情景,第一时间不是惊叹,而是差点崩溃,仙师的术法神通他年轻时是见过的,“见鬼了当然怕黑”,所以他自经营这座离化渡头开始,从不为恶,行事也是谨小慎微,遇之修行仙师之流,更是当菩萨般供着。说句实在话,他只想与之井水不犯河水,但也知道自己多少斤两,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杯水,所以他不得不为了夹缝中求生存,想尽办法与巨鹿山牵上关系,这些年捞得好处大都进了山上一些人的口袋。于老三其实知道,拿了他好处的那些人,其实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可是架不住他们会点仙世术法,能进入俗世耀武扬威,经常出入离化渡头,没得法子,只能花钱送小鬼。 这次道门大选,他于老三做得是正儿八经的买卖,如今本就赔了三十余艘渡船,得靠后期的大量人流渡江弥补亏损。可是,白袍老仙师来了个一剑断江,他就真的赔得底儿掉。 “此道可维持三日,足够这里所有人兼行而过。”老道人收回长剑,抚着长须,虚空而立,四面八音,大且温和。 老道人在于老三的伤口处撒盐。 “多谢仙师……” 无数人叩拜感谢。 老道人落在于老三身前,于老三吓了一跳,不是自己心中腹徘被仙师听到了?他双腿一软,就要跪地求饶。 “许某代表道门感谢于帮主的大义,稍后,山上会差人送些金银过来,弥补长赓帮此次损失。”老道笑容微谦,长袖善舞。 不等于老三回复,老道人一跃而起,眨眼飞离了渡头。 于老三惊喜交加,呆立当场,待反应过来,仙师已不见,他赶紧恭敬诚恳地匍匐在地,磕头不止“于老三不敢,多谢仙师……” 渡头上的一众人更是被道门仙师的气度所折服。 …… 九岛之一,石岩岛。 白袍老道人飞落岛心主殿,主殿中坐着九岛岛主,七十二峰峰主。 众人见到白袍老道归来,皆哈哈大笑,举杯共饮。 老道人跟着大笑。 这一手剑断离化江,用得恰到妙处。下马威有了,民心收了,地位明确了…… 第二十七章 山谷溪涧,蓑翁垂钓 古九渊驱马飞驰,沿途风景皆抛耳后。路线图上标示魏城与靖屿湾间距一百二十余里,这一程两地要属这段间隔最长。 天仑在车厢内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翦枝一路都在摘除葡萄,将剩枝包起。 天色尚早。 马车于半个时辰前经由一处山水小径路口时,已经路过地名碑碑记。 前方山谷中依稀可见人烟,古九渊拉着马缰绳略紧了些,为了放慢车速,待近了寻人问问靖屿湾的情形,及该循哪条路走,不走冤枉路,照翦枝迷糊的性子,总能指出不少冤枉路“宽己待人”。 山里天气多变,雨度说来就来,马车还未临近山涧小溪,豆大的雨点就已经砸在了车篷上,噼里啪啦作响。 春雷炸响,刹那间,天朗气清的天气就变得阴霾暗沉,仿佛要压塌天幕。 天仑一抖机灵,立刻清醒,大呼“妈呀!” 也许是因为春雷猛然炸响太过骇人,翦枝吓得脸色发白,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 溪流上有座看上去有些年代的木桥,桥体不宽,长不足两丈,古九渊从马车里拿出蓑衣披上,接着跳下马车,拉马过桥。徒以目力估测,桥体大致与马车等宽,所以需要小心驶过。 桥下不远,有一老翁,正弯腰拾起草案上的蓑衣,熟练的披在身上,继续顶雨垂钓。 古九渊掀开车帘请翦枝去向老翁询问通往靖屿湾该择哪条路,纤洛临行前嘱咐过,但凡遇到询路或杂项事宜,一律交由翦枝。 这小姑娘通晓上古遗地半数以上的疆国语言,当时纤洛用了四个字,“博古通今”。 一路上,这位不时流露愣头愣脑姿态的俊俏丫头,向古九渊展示了何谓博古通今,问路、当地风俗,名景、奇闻轶事、名家官史……无不知晓的百事通。 可是这次,古九渊没能请动这位百事通,他掀开车帘,就见翦枝缩在角落里哆嗦不止,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看来先前的那声春雷将小姑娘吓得不轻,他就没再开口。 天仑就显得没心没肺,将小脑袋伸出窗外,嘴张开,等雨水滴落。 古九渊硬着头皮上去,只希望老翁能听懂自己这域外乡话。 “老先生,请问……”古九渊笑容诚恳地问道。 “嘘”老者回头,一个手指搁嘴上制止了他。 古九渊看到了老翁的脸,那是一张苍老无比的面孔,脸上的褶皱犹如千年老树的树皮,蓑笠下白发披肩,双目浑浊。 老翁转回视线,继续坐在小木墩上,守着枯木做成的鱼竿,细如发丝垂立水中的鱼线,如同入定。 古九渊站在一旁等待,任由雨水冲刷蓑衣,偶有漏底。 “春潮覆水,总会有大鱼忍不住露头,这样的天气正好。”老翁说话声小且十分苍老。 一口纯正的域外口音从老翁嘴里吐出。 古九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感到庆幸,异域遇故音。 只是很快,他笑容凝滞。 前不久,作为外来客的仙师们来到骆山镇虬龙山费劲心机闯入金阳赤渊,虬龙山上见缝插针,就算出现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一点也不奇怪。 对于这些人,古九渊其实明白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却也无法抱有半点好感。 “我不是来自你的家乡,只不过很多年前去过。”老翁回头说道,又扭身坐回,静静伫立的姿态仿佛从始至终未动过。 古九渊瞬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老翁仿佛能看透人心般,一句话既回复了他心中所想,又开释了疑问,这太让人惊悚。 “听你开口来自那个地方,就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老翁没回头,将蓑衣拢紧了些。 古九渊将斗笠往头前掩了掩,退后两步挪至草岸高处,深吸一口气,这才如释重负,他本打算转身离去。 纤洛曾告诉他“世间修行之人,无论境界修为多高,唯心不可观。” 如若老翁能看透人心所想,怎不让人心悸。 “老先生,靖屿湾此去该择哪条路?”古九渊没有接过老翁的话茬,小声问路。 老翁蕃然又如入定。 古九渊耐着性子,蹲在岸边等待,雨势越来越大,小溪中雨水连珠砸落,就好像在爆豆子。 “少年郎,我的鱼饵用完了,可还是没有一条鱼上钩,可否借些吃食以充鱼饵?”老翁回头一笑,满脸褶皱挤得更深。 “车上有些瓜果,只是用作鱼饵的话,恐怕不堪此作。”古九渊笑着说道。 老翁摇了摇头。 “噗通” 天仑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情绪反倒高涨,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却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他一滚爬起,全然不顾锦绣长袍沾染的泥沆,只顾在麦田岸边的泥泞渠沟里搅动得不亦乐乎。 “天仑少爷,马车里有蓑衣斗笠,回去穿上。”古九渊疾言厉色喊道。 “哦”天仑耷拉着脑袋,对自己所作所为有些心虚,故而胆怯,偷瞥少年一眼,小短腿翻飞向马车。 溪边,老翁小声嘀咕着:“可惜了,可惜了,有些葡萄皮,葡萄残枝也是好的……” 古九渊跑回马车,见到天仑已经换好一身干净的衣衫,他斜瞥了小家伙一眼,对方麻溜的缩回伸出窗外的脖子,低着脑袋,“反思己过”。 翦枝仍然蜷缩在角落里,不见好转。 古九渊对着翦枝脸色和悦了些,喊道:“翦枝”。 翦枝状态依然,他只好作罢,想着待会再另寻他法。 他用包袱从桌上揽了一些瓜果,抱起跑向溪边。 “老先生,不知你是否用得上?”古九渊站在老翁的右侧,双手捧出包袱。 老翁望着水面,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也没有说话。 古九渊将包袱放在老翁一旁的草岸上“老先生,晚辈告辞”。 既然问不出所以然,只得离去。 “过了星木桥,往东方向有条山涧小路,直行达五里,穿过靖门关,就是靖屿湾。” 古九渊转身走出两步,身后传来老翁的声音。 “谢过老先生”古九渊回身,作揖告退。 “靖屿湾内有一奇地,有时间不妨去看看。”老翁依然注视着水面。 古九渊再次作揖,随之想起了翦枝提过的神象飞天。 驾车离去的路上,少年心头总是有着一个问题萦绕:老翁所说的很多年前是多少年? 马车驶出山谷,翦枝的双颊浮出了血色,不再蜷缩在角落里,古九渊见之,心情大好。 山谷外,朗朗晴天。 …… 山谷里。 马车驶离出山谷,天气骤然转晴。 溪水边,老翁站立,蓑衣如同活物般瞬间飘在空中,猎猎作响,放大再放大,最后覆在溪面。 斗笠下,老翁双目浑浊散去,变得精光抖擞,煞芒四溢,他慢慢搅动鱼线,一收百丈。 那根纤丝鱼线在老翁手中似乎永远收不到底般,不知有多长,伸向何方。 他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手上动作不减,喃喃道:“只有等下次上钩了”。 第二十八章 途闻风波 车马于山涧小路上悠闲行驶,驶过山谷。夕阳余晖洒在乡野泽田中,罩着西山,几缕炊烟袅袅。 靖门关有座真君观,香火鼎盛一时,奉众极多,却在昨夜间化为残垣废墟。 古九渊几人行至靖门关时,关牌碑坊下吵吵嚷嚷,相隔不远聚集有五伙人。 三五扎堆的年轻道人,个个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低头细语。 一队抬官轿歇力的魁梧轿夫,轿中人未露面,数位扈从蹲在坊壁石处饮水。 年过花甲的老者背着背篓,篓中的草药还粘着泥土,随同还有位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二人疑似上山采药而归。 一对中年夫妇,背剑而立,不时窃窃私语。 附近山村村民吵嚷的厉害。 众人目光不时瞥向数十丈外的不大山头,山脚处的埃埃废墟。 “渊哥……”天仑脑袋伸出窗幔,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却难掩小脸的雀跃之色。 古九渊驱车走得不急不缓,对小天仑的那点心思,置若罔闻。 “渊哥,渊哥……”小家伙见古九渊不理睬他,呲牙咧嘴的叫嚷着。 絮声入翦枝耳,她一边手法粗暴的拽着葡萄,一边随口复述。 “风观主真乃神人也,道法通神。据言,三日前观主夜观星象时,已瞧出端倪,遂才带门下弟子出门避祸,真君观守护一脉香火才得以幸存……”村民高呼。 “真君观亦算大幸,作为道门旁支,正临大选,前往巨鹿山观礼,险则避过一劫。”有知情者道出部分内情。 “黄澜国前国子监,曾为昔日好友真君观观主推算一卦,预言昨日因,必成他日果,若想阻断此事的发生,应早早除掉牛二甄这个祸根,可观主大善,言上天有好生之德……” “听闻牛二甄天赋异禀,风观主意欲借助道门大选,希翼门下弟子崭露头角,真君观的地位能往上挪一挪,长老阁占有一席之地。” “……” 是非种种,千般因,万般果,芸芸众生百口千说。 古九渊驱车继续前行。 马车大排长龙等候在靖门关关闸处通行队末,关闸两侧有大军检守,布防严密。 古九渊耳朵灵光,在那倒买倒卖的贩夫从关口对向通行后,嘴里骂骂咧咧的言语中大致明白究竟。 “抓人你就抓人,就算死了相国满门,与我何干,这不是瞎耽误大爷功夫。” 翦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通关文碟,畅通无阻。 天仑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 靖门关碑坊通行后,大路宽阔平坦了许多,对面冲来一伙人,清一色腰挎大马长刀的黑衣侍卫,在头前穿着宽松锦绣长袍的大胖子带领下,横冲直撞。 古九渊早早将马车停在一旁,却仍是飞来横祸。 胖公子偏偏到了近前马失前蹄,堕马横砸而出,与古九渊的拉车马匹撞在一起,胖子身形稳稳着地,马儿反倒横移歪斜数步,发出痛苦地嘶鸣声。 黑衣侍卫整齐划一停马,无一人面露慌乱之色,更无人上前询问因由,皆牵马在侧,马队后方走出一位穿着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穿着华丽的胖子,不苟言笑的说了句“起来”。 随后转身走向古九渊的马车,笑容谦逊道:“公子可有受伤?” 古九渊作揖回道:“无碍”。 胖公子身子稍稍向后挪了挪,表情木讷,既无痛苦,也无怒色。 “既无大碍,那我等就告辞了,若是公子日后察觉身体有恙,可到靖屿湾木北客栈寻在下,某家姓庄,近一旬我都会在此。”庄姓中年人抱拳行礼,话说得谦恭之余,滴水不漏。 古九渊抱拳还礼。 中年人转身离去,胖公子径直跟上。 马队离开后,翦枝掀开车帘,瞥了眼已在数十丈外奔行的队伍,继而坐在马车甲板另一边,晃荡着修长的双腿“应该是北蛮古族庄氏,隐世上百年了,这次入世不知为何……” 古九渊暗暗记下。 黑衣马队绕至山后,队伍后方的中年人速度放慢了些,跟在一旁始终默默无言,背后交错绑缚两把短刀的黑衣少年,欲言又止。 “想问我为何如此好说话,还那般抬举赶车的小厮?”中年人撇头笑着道。 黑衣少年下意识点点头。 “马车里的人身份可不简单,那驱车的马夫修为是否真如我神识所感,只是一品武师,尚无法定论,恐是另有玄机。连那在马车布结界遮蔽窥视之人的手法纹路我亦不能看透,可想而知布结界之人的阵法造诣有多强大,身后势力……”庄姓中年人神情严肃了些,一脸无奈。 黑衣少年心中了然后,有些震惊,别人或许不知庄云深浅,可他却知晓中年人的左眼内藏乾坤。如此这般,居然连马车所布结界都看不透,可想布下结界之人修为有多高深,手法有多高超。 少年轻轻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背两把短刀的刀柄,眼神炽热。 中年人见少年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大喝一声“走喽”。 黑衣少年嘿嘿一笑,快马跟上。 打头的胖子仍然快马在前,依然横冲直撞。 靖屿湾三面环山,西面靠海。尽管二月接近尾声,可当地民众仍是春袍加身,格外抢眼。 春寒料峭,尤为显著。 古九渊掀开车帘,看着二人说道“预期有变,今夜在靖屿湾落脚,我去添置吃食。若是天仑少爷想趁此空隙出去游玩一番,须有翦枝陪同。” 翦枝笑着点头。 天仑低着头,强憋着笑。 三人落脚处为偏离繁华市井的靖屿湾角,名为青霄客栈。 言此偏离闹市,事实上与“偏离”二字半点搭不着边际。山海秀丽,风光旖旎,美复如斯。 每年二月靖屿湾角总会迎来络绎不绝的游客,其一是因为“神象飞天”的仙云瀑居于此,其二是当地灵梵族的盛会,钓龟招婿。 “古九渊,我与少爷去往仙云瀑,待你去时,寻当地族人为你引路即可。”翦枝笑容灿烂地说道。 出门前,翦枝特意敲开古九渊房门提醒道。 在古九渊看来,这个偶尔愣头愣脑的姑娘有颗玲珑剔透的心。 天色渐渐变暗,灯火璀璨。 第二十九章 掌水观神象,飞天辨识图 半柱香的功夫,古九渊已于青霄客栈附近的柳颐街将干粮置办妥当,预备一天的量。 两斤牛羊肉干,一摞烙饼,有十几个,水果干果少量,清牛奶打灌小两壶。 或许是因为从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原因,尽管身上银子富裕,有人临行前还刻意嘱咐了无需束手束脚,古九渊也没有大手大脚地去买,只是比以往出手大方了些,但仍是精打细算。 银钱由来自然是张家。 …… 靖屿湾角靠海,夜空呈淡蓝之色,白云朵朵点缀清明,独有寥寥几星,星光不觉间落得颓势黯淡。两相对比,蓝天白云就显得喧宾夺主。 青衣少年背着行囊,坐在湾角靠海处望澜庭的栏杆上,鬓角两缕白发随清风拂过脸颊,灿如星辰闪耀的双眸望着星空,普罗且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愁绪。 三月将至,不知不觉间,古九渊来到金阳赤渊中已有十三日,从与纤洛言谈话语中,他也知晓了天斗拳磨练己身的成果。 一品武师,堪堪入门。 他亦明白不能好高骛远,修行的仙师路要一步一步去走,可是如此离乡背井,实在忧愁难免。 古九渊取下绑缚腰际的马鞭,抬头望着夜空,掌心不自觉地轻轻摩擦握柄,思绪飘荡,那些曾经的往事,似乎已经过了许久。 饱含沧桑的情感落在这张稍显稚嫩的脸庞上,本不协调,但当目光投在少年鬓角的白发,以及单薄的身躯上,又是如此契合,自然天成。 当想起某个红霞满天的黄昏,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沐着霞光蹦跳着,笑容灿烂而行,少年不禁莞尔。 他翻身跳下栏杆,准备去寻天伦与翦枝。 收拾心情,整理思绪。境界要一层一层破,道基要打得牢,路仍在脚下走。 仙云瀑离此不过数百丈,古九渊寻人问路,不大会儿功夫就到达目的地。本打算直奔离化渡口的少年,对于翦枝与垂钓老翁口中的奇地奇景,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存在少年心性的些许好奇。 兜兜转转,绕至一处被当地称作灵陨山的后山,此时虽说已是入夜,可繁嚣之象依然尤盛,影影绰绰。 古九渊跟着人流走在灯火璀璨的夜行道上,半点不起眼。他一袭青衣,行囊斜挎,眼睛随人流注视前方透着亮光,烟雾弥漫,吼叫惊声不断的山坳处,眸光熠熠。 山坳边缘有条小径,通往一座佛寺,寺门大开,从外观内中格局虽小,却将佛殿大堂的镀金佛陀凸显的尤为庄严大气。 古九渊走近,稍顿驻足,或许是灯火透亮的原因,眼睛微眯,便看清了寺门上古朴匾额的文字,大篆功底深厚,字字苍劲有力,栩栩如生。 梵清陨寺。 听着周围数人夸赞言辞“大气磅礴、活灵活现、妙笔生花……”,古九渊暗暗记在心里,大块头孟禺说过“在外行走,要多听多看。”,也说过“祸从口出,谨小慎微……”。诸如此类,他没有发言权,依类照做,边学边揣摩边求证。 古九渊驻足在小径路口正想着,“阿弥陀佛”,一声轻扬和善的佛号在其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古九渊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正缓步走来,单掌持佛礼的光头小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等待下文。 小僧和善一笑“施主是第一次来到仙云瀑吧?” 不等少年回复,小僧神色一动,笑容更加和善,接着说道:“贫僧乃本寺的引客僧,施主初次来到此地,想来也是要去仙云瀑,不妨由贫僧引领观瀑如何?” 听到眼前小僧的示好询问,古九渊眉梢微微一皱,心中思量着。 小僧笑而不语,耐心等待答复。 片刻,他微微一笑,道:“敢问小法师法号?” 小僧一愣,接着再施佛礼,笑道:“贫僧法号戒贪”。 古九渊不动声色的瞥了小僧一眼,心中思定“不必麻烦小法师了,古某虽是初到此地,但已有友人在此游玩,眼下寻得便一同而行就好,不必麻烦法师了。” 小僧听到对面少年婉拒之言,目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笑容恢复如初,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如此也好,那贫僧就不打扰施主雅兴了”。 古九渊听到此言,也笑着抱拳还礼,然后转身离去。 当少年随着人流消失在夜幕中,光头小僧仍旧站在路口处,此时的他白净的脸上笑容收敛,双眼微眯着看向少年消失的山坳处,挠了挠后脑勺,喃喃低语:“难道是贫僧的灵觉所感有误?” 许久,小僧仍想不通心中所惑,便有些悻悻然地向梵清陨寺走去。守门的武僧一见距离寺门不到三丈的小僧,心中一凛,快步向前就要行礼恭言,小僧一摆手,径直向内院走去。 留下一脸敬畏,依旧如往常般行礼的中年武僧。 山坳处,人头窜动,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各种服饰的游人。前方半截不高的断山一条如同白幕的云瀑流水潺潺,倾斜而下,灌入青葱杨木包围的水池中,即便是在这样的黑夜,水下鱼儿,石头,杂草,一目了然,就连夜空星辰,以及众人倒影,清晰可见。如此奇景,令人惊叹。 水池西边,围拢了很多人,吵嚷声尤为大,众人半包围中,蹲在池边的两人,一名俊俏少女,一位年幼男童,在二人上空有两只背生两翼小巧白象,盘旋飞舞不停。 二人对周围事物不为所动,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少女手中捧着的一条刚刚抓住的短小鲤鱼,四目中透着兴奋。 “小哥,那里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多人围在一起。”古九渊来到此地闻名的仙云瀑,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一群围拢在一起的游人,随即不解的拦下身旁一皮肤黝黑的青年谦逊地问道。 “你是外地来的吧?”青年盯着眼前的少年,目光闪动。 古九渊笑着点头,摆出不解请教的姿态。 青年对少年的姿态很满意,不由得笑容浮现了几分“仙云瀑在我们本地存在不知多少年了,对于我等凡俗之人来说,只是观游的奇地而已,可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就大不一样了,此地有另外一个名字,赋根池,据说修行根骨资质一般者,若掌中掬捧池水,诞出神象飞天异象后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对于天赋异禀,亦或绝佳根骨者,神象飞天转而回返盘旋头顶,天赋越高,神象盘旋越久。” 青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向一脸茫然的少年,心中有些自得,似是发现特别有面的事儿,经常被工坊做工的坊工欺负的遭遇仿佛也在此刻找补回来的一般。 想到这些,他笑容就更浓了,眼珠滴溜溜一转,洋洋得意道:“这些言论虽然只是我听前辈高人所言,真假却是毋庸置疑,阁下若是觉得此言有虚,不妨上前一观,此刻众人围拢中正有两人头顶盘旋神象飞舞已有一柱香功夫了……” 青年一直自说自话,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在说到神象盘旋在众人围拢的前方两人时,青年眼中满是羡慕妒忌之色。 在这番言语中,古九渊却从中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古九渊在客套致谢过青年后,在对方心满意足的情况,二人擦肩而过。 古九渊正向前行,欲上前一观,不想此时围拢的人群一阵骚动,众人同往一个方向而行,挪移的方向正是他的相对面。 “渊哥” 一声雀跃的男童声从人群中传来。 古九渊凝目望去,居中二人不正是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二人此时的情景实在是太令人侧目了,尤其是头顶神象盘旋的异象。 神象虚影有些黯淡,仿佛快要就此溃散,但依旧让人咂舌不已。 天仑翦枝二人见古九渊许久未来,抓了条小鲤鱼也就准备回返,此刻见到少年到此,也就不急于离开了。 天仑小身子在人群中穿梭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几个呼吸就跑到少年面前,小手拄腿,弯腰喘息。 待平复呼吸后,又急切的邀请古九渊走向水池掬水一观。 本来见好戏散场的众人也都准备就此离开,不想好戏连台,有热闹瞧,怎么能错过呢?况且鱼找鱼,虾找虾,随同的少年又岂会差到哪里去,如此奇景不一观多可惜。 可是古九渊掬水一观的结果令不少人失兴而归,连掬三捧,水中连根毛都没瞅见,不少人在幸灾乐祸之余也有些怅然,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古九渊与天仑二人归去的路上无悲无喜,心境平和,此番的结果他早有预料,只为求个心安。 当古九渊三人回到客栈,仙云瀑所在地,已经人流散去,踪影皆无。 而山坳处池水中水滔翻滚,涌出数十丈高,久久不落,无数双翼神象在一只巨大凝实的八翼神象带领下,冲天而起,方向正是某三人所在的位置。 梵清陨寺,内院最深处的小厢房中,光头小僧冲出房门,围着院中兴奋地又蹦又跳,自言自语仰天大呼着“就说贫僧所感无误吧?这回你他娘的总该信了吧?” “阿弥陀佛,贫僧口误,佛祖恕罪,恕罪……” 小僧如老僧入定般,盘膝静坐院中,仿佛刚才那一切丝毫与他无干。 第三十章 一叶扁舟逆流行 晨阳刚露头,古九渊便叫醒了天仑二人,吩咐小二牵出马车,驱使着经过饱餐两顿精神头儿正足的马儿,马车缓缓驶离了客栈。 甲岭官道宽阔平坦,一路畅通无阻,未时过半就已抵达离化江江岸石道,比预计抵达时间早了大半个时辰,估摸再有盏茶功夫便会到达渡口处。 此时的离化江岸虽说仍是行人如织,可较之昨日,人流已算稀少了许多。 离化渡口,栈道通往江面的入眼处,除了被道门高人一剑截流的巨大沟壑,两侧陈列甚多的小舟,其中一艘装饰华美的三层楼船格外引人瞩目。 楼船一层厅堂中,于老三坐在主位上,听完属下禀报的金银数字,两手直搓,满脸喜色。 昨日那位许姓仙师许诺给予的补偿,于老三心中略有忐忑,倒不是担心山上仙师诺承不为,而是担心收了这些黄白之物是否会烫手,因此丧命?也许对方一个念头,他就从这个世界无声无息的消失,一个凡俗之人,死了也白死。 但当听到这超出自己预料的数字后,他将这种念头压了下去,因为他转念一想,高高在上的仙师岂会和凡人计较这些黄白之物。 ———— 与此同时,靖屿湾角,仙云瀑水池旁。 光头小僧蹲在昨夜某三人掬水观瀑的地方,不时地挠挠后脑勺,脸上神色,一会儿雀跃,一会儿凝重,之后黯然,似乎关键之处仍想不通,心情不佳,索性盘腿而坐,唉声叹气起来。 小僧后方两株笔直异常的杨木间隔中,看上去无任何异样处,只有静默的虚空,突然间,一阵水纹波动,从中走出一人。 剑眉星目的青年,罗衫飘飘,身背长剑,缓步踏出。 “道门此举所为何?”罗衫青年望着小僧的盘坐的位置,眉头微皱,开门见山,清冷的问道。 “为何,能为何,还不就是那点破事。”小僧头也不回的答道,神色瞬间如得道高僧般,宝相庄严。 显然,两人相熟。 “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难道还想进入其中,依此创造出第二个徐玄中吗?”背剑青年说出这话时,眼神瞬间变得冷凛无比,声音森然。 “行了,谋划了上百年,你还不许人家折腾下。”小僧身形变得懒散,淡然的说道。 “妄想”停顿了半晌,青年冷冷的吐出两字,不等小僧回复,转身踏入虚空。 水纹波动后,虚空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光头小僧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接着再次唉声叹气起来。 ———— 巨鹿山,道门山门处。 长有数丈的“道门”匾额悬浮虚空,匾额下面容冷峻的金银铜铁四甲卫,手持漆黑大刀,木然而立,仿若雕塑一般。 猛然间,那个身着银甲,浑身银芒闪动的甲卫,目光如电,盯着江面的某一点,眼中惊愕诧异之色一闪而逝,接着漠然的说道“那是何人?” 剩余三人,听闻此话,有些错愕,接着顺着银甲卫的目光缓慢转头。 只见距离此地百丈余的离化江下游,一叶扁舟逆流而上,船头上站着一人。 踏舟逆流行本是多么潇洒任我行的意境,可是眼下却显得颇为滑稽。 船头站立之人,是个身材肥胖,个子矮小的男子,似是摆出了一个自以为无比潇洒的姿势,神态悠闲,可是脚下小巧精致的扁舟没入江水中大半截的画面,却实实在在打破了这份美好意境,而船体仿佛随时不支般,随时会沉入江中,更是为这份滑稽场景平添了几分趣味,想象中衣抉飘飘的场景更是没有出现,相反,那身锦袍被撑得爆满,似乎下刻就会撑裂般。 “听闻岐阳山脉中盘踞幽南谷地界的地头蛇楚家也派了族中小辈过来参选,所派之人应该是楚家老不死的曾孙,据说颇得其宠,因而临行前,家中族老赐下法器逆行舟,以求其出门在外,有这逃命利器得以护住己身。”浑身金光灿烂的金甲卫淡淡的说道。 “哦,逆行舟,就是那件传闻中陆上任其调度如梭,水中却只能逆行,但如箭矢般瞬间穿行的法器,可如今看来一点不像传言那般。”黝黑甲胄的黑甲卫神色犹疑的说道。 其余三卫皆扭头瞅了黑甲卫,那神情仿佛是在看白痴,如此明显的原因,还用明说吗? 就在四卫缄默中,铜甲卫冷冷的说道:“是逆行舟无疑”,似乎此刻才后知后觉。 此话一出,四人皆不再言语,又恢复如石雕般。 ———— 骆山镇,虬龙山。 小河穿间而过的盘杉林深处,一道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水上所建的木屋门口,一瘸一拐的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陈旧木桌,四张围桌而置的长凳,另有一名银发长须的老者坐在屋门正对面的长凳上。 此刻的白须老者正左手捻着桌上油灯的燃须,油灯旁放着一个不知装有何物的精致小瓶,两颗光滑泛绿的青石,看情形,似要点燃油灯。 佝偻的身影走进屋内,二话不说直接坐在长须老者对面的长凳上,抬手将老者冗拉在桌面上浓密纤长的白须扒拉下去,语气毫不客气夹带怪里怪气的说道:“老怪,如今是怎么了,居然这般舍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古九渊朝夕相处的老史。 白须老者仿若没见到屋内有其他人,手上动作依然不停。 “前些年,我向你借用一下,许下重利,你当时和我说的什么?说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那界,偷盗此物时,又被那四尊存在发现了,损耗若干寿元才逃得一命,还说什么用一次少一次,即便是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动用,如今这般是否性命攸关?”老史斜瞥了老怪一眼,见他不为所动,话语中的怪里怪气又加重了几分,只不过,这其中又似包含了一丝无奈,以及些许的埋怨。 白须老者听到这话终于正眼瞧了老史一眼,然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嘴里吐出苍老沙哑的声音“活得久了,总要找点事儿做。” 老史见老者万年不知悔改的性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指着老者鼻子骂娘。 只不过,一想某件事,老史嘿嘿一笑,又慢悠悠在长凳上,伸长脖子盯着对面的白须老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说我要是告诉金仙子当年之事,背后有某个搅屎棍的影子,老怪,你猜以仙子的脾气,她会不会不远万里过来找那搅屎棍叙叙旧呢?” 白须老者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抬手指向门口,淡淡地说道:“不送。” 老史哈哈大笑站起身,真就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老史还未走下台阶,砰地一声,屋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