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序》 前序—奈何天 大南王朝与大千王朝的和婚之日,千朝的每家每户一为庆世子韩冥雨的婚事,二为庆已求得现世安稳而张灯结彩,随处可见,满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遍地妖艳的满山红…… 令天下人措手不及的是,南朝公主柸执辛抗旨逃婚。 是时,身着红色千朝喜服骑着雄壮白色骏马站在迎亲队伍前的世子韩冥雨,面无异色,彷若早已知晓一切。随即一名太监躬着身子,双手托着一封信,颤颤巍巍地走到凤鸣台下不知所措的众人面前,呈给韩冥雨。 韩冥雨接过信,读毕。 长年累月的疾病使他的脸色难掩苍白,但仍然盖不住那气质轩昂,撼人心神的俊俏容貌。此时的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却极为苦涩。 韩冥雨把信紧紧地攥在手中,不为人所察觉,暗自发狠地猛扯缰绳,调转马头,马头向天嘶叫一声,仿佛在替它的主人呼唤着心中所想之人。 韩冥雨目视前方,大喊:“摆驾回宫!”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就此淹没在袅袅人烟中。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良辰美景奈何天。 第二日,城中便传来消息,世子韩冥雨主动要求让位给三皇子韩笛,即日起履行。从此,朝中再无韩冥雨的消息,其妹韩宣婳终日以泪洗面,终生无再相见。 天子李君启,于元年四世驾崩,平生只得一子。太子君绝即位,恰巧年满十七。 君绝虽非暴戾无常,昏庸无道,但也并非功德无量,万民敬仰。君绝执政第一年,大南王朝数千年来第一次对外邦使者打开了国门,使者只有一人,名唤涟漪,来自大千王朝,隶属于天子狄皇麾下;朝圣当天,涟漪身着墨黑色千朝服,头束稠白带,发垂至腰间,皮肤白皙,拥有一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澄澈空灵美眸,身子挺拔而不失温和,举手投足间而不失气度,是为男性;嘴角微扬,便惹得君绝宠姬芳心大乱。 “大千王朝使者涟漪代吾国国君来向大南王朝的天子进贡宝物,望天子笑纳。”语罢,涟漪躬身作辑。 “哦?是何宝物?”君绝慵懒地用右手手肘托着腮,瞳孔微缩,凝视着涟漪许久,随后未等涟漪开口便又道:“罢了,以后我们两国便是同盟国,尔等以后无须如此千里迢迢送此大礼,十日后便是执辛公主与大千王朝二皇子孟石的成婚礼,倒不如把时间花在这上好好筹备下,何必如此早早地劳师动众来访我朝?” “关于此事天子无须担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千王朝的子民早已为二皇子与执辛公主的婚礼筹备妥当,如今已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说罢,涟漪用那空灵的眼睛往坐在君绝旁边的执辛看了一眼,随后恭敬地微笑辑身。 “大千王朝的意思是要即日起带走执辛公主?”天子君绝平波无澜的提问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怒。 “是的,天子。”涟漪依旧含笑相迎。 “唉…。那执辛你可有异议?”天子君绝侧目看向执辛。 “本宫没有异议,愿即日起跟随涟漪使者回大千王朝同二皇子成婚。”同样是平波无澜的回话,只是这次毫无感情,更加地冰冷非常。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对生的渴望…。 第一章 往事如雾 “报——” “传。”执辛淡然地唤。“哎,你听说了吗?执辛明日就要前往大千王朝与二皇子孟石成婚了。”在这密不透风的后宫之中,两个宫女在切切察察,身着绿衣的名唤喜翠,身着红衣的名唤景莲。 “嘘!你还直呼大名?人家如今是公主,称呼可不能掉,得叫执辛公主。”景莲如是提醒道。 “一时难改嘛,毕竟我们都跟执辛…。公主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日。” “那怎么能一样呢?可惜执辛公主真是命苦,从小就在这深宫里长大,一辈子都为奴为仆的,当个奴婢就算了,明明正值碧玉年华,却患了不治之症。这也罢,竟然被先王当作政治联姻的棋子提携她当一个稍纵即逝的公主,要晓得,据说大千王朝的那位二皇子也患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了。自从太子君绝即位后,虽很同情执辛公主的遭遇,待执辛公主也不错,但迫于先帝的遗愿,又不得不从。”语罢景莲便一声长叹。 “天子虽然年幼,未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先帝只有太子君绝一个儿子,在世时最看重的也是太子君绝了,宫里人都觉得陛下待人和气,公平公正,让天子统领大南王朝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等到将来天子长大成人,必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万民景仰的贤君。”喜翠说道。合心殿内。 执辛手拿白玉梳梳着自己的一头白发,眼神空洞而无神。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她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梳着,彷若没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是存在的,直到来人已走到她身前,她才不缓不急地吞吐:“怜儿,这是做什么?” “执辛……公主,可以让奴婢陪伴你去往大千王朝吗?奴婢无法放下公主苟活在这个世上。”说到最后,那个左脸绑着纱布,其中隐约可见的一条从眼角蔓延到颈部触目惊心的伤痕的名唤怜儿的奴婢泣不成声。 执辛原本空洞的眼神顿时迸射出火光,大声斥道:“你跟着我作什么?陪我去死吗?我才不会轻易死去!你管好你自己脸上的伤再说。” “公主,奴婢,奴婢求您了,奴婢的心已死了,公主是知道的,奴婢无父无母,在这大南王朝已无牵挂,公主便是奴婢心头唯一的牵挂,倘若公主不肯让奴婢随行,那奴婢与死去有什么区别?”怜儿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眼见额头就要磕出血来执辛再次大声打断:“够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放不下那个人,你只是在找借口逃避他罢了,呵!真是自欺欺人!你爱拿你的命来作戏便随你吧,到时候别后悔跟了我就是。” “奴婢对公主感激不尽,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的公主对奴婢的救命之恩。”怜儿双眼通红,早已泪眼模糊。 执辛十岁那年得了一种恶疾,一种只有在极北的寒冰之地才有的“枝衰症”,极少人才会患有,患此病的几率微乎其微。凡患此病的人有生之年不超过16岁,且一头黑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花白,体内也会繁衍出一种奇毒,发色越白,说明这种毒素已经快蔓延到离心脏的位置越近,等到心脏被完吞噬的那天,身的皮肤便会如同干涸的树枝皱而干裂;随即不久便会死亡。得这种病的前兆便是咳出来的血是黑色的,但在死前运动能力与常人无异,此病无药可治,是为不治之症。“奴才奉陛下之命来请执辛公主到永康殿一聚。”殿前的小太监通报道。 “本宫稍作整理便前往,你告知陛下先稍等片刻。” “诺。” 永康殿内,执辛身着庄严的紫色南朝服,一头白发肆无忌惮地顺腰滑下,她并不喜爱紫色,紫色也并不适合她,但南朝服均爱为紫作为基色调,只因紫色为国色,而权贵人等多爱穿以浅紫或深紫色衣衫,自然而然地,身着紫色衣衫变为权力的象征,王宫之内凡是有权有势之人必定多配以紫色饰物或身着紫色衣衫。 “执辛见过陛下。”执辛微微行礼。 “坐下吧,本王想跟你聊聊。”君绝已是一身紫色便衣,此时早朝已经结束。他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只有生在帝王之家才有的英气,与执辛那种后来后到的威严截然不同,倘若说执辛冷若冰霜,那么君绝便是一团烈焰。 “明日你便要去大千王朝了,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执辛别无所求,倘若真的说有的话,执辛倒是有一件小事相求。” “那就说吧。”君绝道。 “执辛是个命不久矣的人,大千王朝山高路远,离执辛的家乡大南王朝根本就是遥不可及,想必这次路途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执辛想携带身边经常伺候执辛的一个奴婢随执辛去大千王朝。” “这根本不成问题,那执辛你想带哪个奴婢去?” “怜儿。” “好。本王立刻吩咐宦官去安排。”不带一丝犹豫,脱口而出。执辛用更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天子君绝,年纪与自己相仿,却生得一副俊朗容貌,可惜心灵却如此冷若坚冰。 “那执辛告退了。”语罢,执辛微微行了一礼,便毫不避违地马上转身离去。那日,他也是这样的做法,对爱慕自己,为自己献出一切的那位女子视而不见,在她因他有性命之忧之际见死不救,且脸上没有一丝歉疚和怜悯之情,彷若在他眼前的并非一名女子,而是一只蝼蚁,随即高傲地昂着脑袋离去…… 第二章 草本无心 第二章在前往大千王朝的途中,可谓一帆风顺,畅通无阻,甚至顺利到连执辛都忍不住自嘲起来。不过虽说顺利,但也接连行驶了七日,舟车劳顿,然而大千王朝的送亲队伍一行依旧浩浩荡荡,从大南王朝到大千王朝的途中尽是沙滩戈壁,倘若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和水源,凡是人定将活不过三日,可国力雄厚的大千王朝怎会允许待婚新娘命丧在去夫家路途上呢,食物酒水药材应有尽有一应俱……就连执辛这样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人都觉得难以在这路途上一命呜呼。 “公主,要喝水吗?”怜儿在轿外询问道。 “不必了,我不渴。” “公主,距离大千王朝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请公主再坚持一下。”涟漪动作轻柔地拉开那层珠帘轻声地对车内的执辛说道。 “嗯,知道了。”执辛回以淡漠的语气。 即使跟涟漪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执辛清楚:此人并不简单。无论他外表多么地迷惑人,总是那么地温柔谦逊毕恭毕敬的,俨然一副好奴才的模样,但仍然遮挡不住他那还差小许才到达眼角的笑意,即便是小许,那也是没有到达。这也是执辛身患绝症后慢慢领会到的,她以前根本不问宫廷之事,也无心尔虞我诈,心机自然不深,待人处事也只懂卑躬屈膝,也自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自从失去对生的渴望,成为公主后,便觉得反正自己时日无多,倒不如顺其自然,听天命,尽人事;有权便使个够吧。 …… 一个时辰后,大千王朝城内。 队伍浩浩荡荡地直穿路道,最终抵达大千宫殿。 执辛抬手掀起轿帘,欲望望周围的风貌。 大千王朝的治安真是极好,一路走来风雨无阻,有的只是百姓的欢呼声。但这一切看在执辛眼里却是残忍的,她是作为弃子来赴婚的,能不能度过今日都是未知之数,而夫君也身患绝症,二人可能还没成婚就要变换一下仪式为冥婚…… 为执辛接尘的是个年老的宦官,笑容和蔼地躬着腰做出请的姿势为执辛引路。大千王朝的宫殿壮阔非凡,但又不失气度和品味,走廊都是十字形结构,分别通向东南西北四廊,东廊是天子的宠姬住所,一般都是贵妃及以上权贵人等才能够居住;西廊则是阶位低于贵妃的贵人们居住;南廊是天子的御书房和寝殿,北廊是朝廷,各职官员每日朝圣的地方;御花园位于十字廊的各四侧,此时正是炎夏,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这般景色,虽然在南朝并不算少见,但像这样别出心裁地布置却是少之又少。 “公主您的寝宫在这。”宦官引执辛一行人到了一所宫殿前。 那宫殿并不如东廊那般富丽堂皇并且远远看去就夺人眼球。而是用牡丹花来点缀,庭院,墙门,花瓶,尽是娇嫩的淡粉色的牡丹花纹样。 宫殿之上的那块牌匾,诗意地写着:觅香殿。 殿中幽幽地传来牡丹的熏香气味,抓回了被老宦官引领的执辛和怜儿的思绪。 随即宦官识时务地说道:“这觅香殿哪,乃是先皇留下的,天子一直宝贝得紧呢,如今因为公主与二皇子孟石的婚事,可是下了铁心要送这宫殿来庆贺二位的新婚。”语毕,宦官退下,挥了个手势,奴婢们都向柸执辛请安。 执辛并不讨厌这座宫殿,只在闻到牡丹熏香的那刻皱了下眉头。 这一切,怜儿都尽收眼底。 怜儿靠近执辛,轻声说:“公主,我们出去庭院走走吧?” “嗯。”执辛默许。 三月,春风正暖。 一头白发的柸执辛身边带着一个左脸捆绑着纱布的奴婢,很是惹人注目,可千朝的奴婢哪敢吱声半句?仿佛被下了死令般一直低着头,微躬着腰,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不久,她们走到一座名唤生灵殿的宫殿前,执辛抬手,示意除了怜儿外的任何奴婢不许尾随她。 这座宫殿,根据刚才的宦官所说,便是二皇子孟石的居所。 执辛抬脚走进了生灵殿,店内没有点任何熏香,有的只是淡淡的薰衣草花香,执辛微微眯着眼,眉头放松地舒展开来,以极小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拨开那层珠帘,她们走进宫殿深处。 越走,宫殿深处隐隐约约地传出笑声。 宫殿尽头,是一副蓬勃的景象。奴婢们都没再低着头,躬着腰,而是抬着头挺直着腰背,目视前方,不时被自己身边所伺候的主人的笑声感染,忍俊不禁地用袖子掩着嘴。 茶桌旁,坐着三个男子。 一个生得十分威武,英气勃勃,是位常年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士。 另一个生得最为秀气,带着一双迷惑人的丹凤眼,笑得最为隐晦,一说话就含笑相迎。 最后一个习惯用扇子支撑着自己修长的下巴,双眸低垂,一缕白发轻柔地垂在他的耳畔,那缕白发不像执辛那头白发般刺眼夺目,更多地像是原本就为了点缀他而生,无比自然而合适…。他时不时露出摄人心魄的笑颜,仿佛无论是多么乏味的话题,只要在他展露笑颜的那一刻,一切都会变得津津有味。 可是这样的他,嘴唇却是苍白无比,像是常年累月活在药材中的药罐子。 执辛眼光扫到他的身上,欠身作辑道:“我是南朝来的公主,柸执辛,初来大千王朝,特地来此拜访一下各位皇子,若执辛打扰了各位皇子的雅兴,还请见谅。” 生得威武的那位皇子名唤韩弑,乃是千朝当今的世子。他得知执辛的到来后,略显惊讶,随即便平复下来,铿锵有力地说道:“这不是二弟未过门的贵人吗?三日后便是婚期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已见面了。” 生得秀气的那位皇子名唤韩笛,乃是千朝当今的三皇子。知道执辛的来意后但笑不语。 二皇子孟石便把低垂的双眸抬起,带起了他斜撇在额头一边的那缕白发,温润地对着执辛笑,柔声地说道:“哥哥你也是,怎么说话的?要是宣婳知道了,肯定又要取笑你了。我也不知南朝公主已到,都怪你们这帮人玩得不亦乐乎,连我的奴婢都忘了通报。” 另外两位皇子一听,响彻宫殿的笑声再次爆发开来。 随即,孟石站起身来,走向执辛,说道:“公主这几日舟车劳顿,也是累了,我本以为公主会好生歇息,却不料精力十足,忘了迎接是我的过错,现在就由我领公主去参观千朝吧。”孟石轻轻地牵起执辛的手,温婉如玉,眼角含笑的他,总让人忘记他那苍白的嘴唇,略显疲惫的容颜。执辛错愕了一瞬间,她自知自己的身份才自称的“我”,可为何作为二皇子的孟石也要…。这是执辛在离开千朝数年后都难以忘怀的初次相见,也是一生难以挥去的噩梦…… “这里是我的妹妹韩宣婳的住所,薇恩殿。” “这里是御书房,父皇他从很早前就允许我们入内,你若平日里觉着无聊了也可来这里找找可有合心意的书。”孟石轻轻地笑着说。 执辛微微地点着头,并不说话。 不久,孟石与执辛走到了一片桃花林中,孟石走快两步去到了执辛身前,依旧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桃花林深处。 “公主可认为这世上是否真有世外桃源?”孟石看着执辛道。 “或许有,或许无,不同的人内心有着不同的桃花源,二皇子认为有,那便存在。”执辛直视着孟石那摄人心魄的眼神,一时间无法移开视线,随后只能假借烈日过于刺眼垂眸别开目光。 孟石扬起唇角,无声地笑着,在地上拾起刚落地不久的一朵桃花,将它别在执辛的发髻处,说:“公主莫怪我拾得落花来作初次见面礼,只因落花恰如秋来景象。” “何谓秋来景象?”执辛不解。 “秋来,万花凋零,万木无饰,凡路过之人难免牵起愁绪,然则对数万果农而言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万果成熟,得于其甘;与公主发髻上的落花正相呼应,我希望公主能如落花一般即使失去眼前的此物也能够得到更为重要的彼物。” “是吗?那真是多谢二皇子了。”执辛唇畔与眼角也难得地浮现了笑意,对着孟石俯了俯身。 “谢谢二皇子今日的陪行,执辛在此就不再叨扰二皇子了,执辛已记清刚才的路线,执辛就在此告退了。”执辛再次对着孟石俯了俯身。 孟石没说什么,眼光在触及被阳光照耀得反射出光芒的白发上时若有所思般注视着执辛,在执辛即将转身的那刻询问道:“公主患上枝衰症这一恶疾有多少年月了?” “启禀二皇子,已经七年了。” “我就是好奇,你不必挂心。”孟石笑着说。 “是。”执辛与怜儿回到了觅香殿。 第三章 镜中之人 回到觅香殿,天色已晚,殿外耸立着的古树梢头已无莺莺燕燕的气息,只剩不知从何而来的西风徐徐拂动梢头枝叶,发出唦唦的响声。 怜儿服侍执辛沐浴完后,准备熄灯时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执辛道:“公主,公主沿途用了不少石华草,奴婢想起石华草已不多了,七日后便是公主婚期,奴婢必须得为公主准备石华草;奴婢问过这里的尚宫,大千王朝并不盛产石华草,明日奴婢需要出宫采购。” 石华草是一种能驱寒取暖的药草,盛产于南朝,因此被南朝人视为吉祥的象征。凡是南朝人一出生必要口含石华草寓意今生都平平安安,嫁娶更是必不可少。 “嗯。”早已躺下的执辛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 “可还有什么事?”历经了这三日的舟车劳顿,执辛双眼的眼皮已经沉重得似乎随时就要落下。 “出宫需要令牌。”怜儿回道。 “哦?本宫也要吗?”执辛疑惑。 “是的公主,这里除了韩氏贵族,即天子和三位皇子与千朝公主可自由出入皇宫外其余人等出入需要使用令牌。”怜儿答道。 “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向二皇子要一块令牌,没什么事的话你就退下吧。”执辛说道。 “是。”怜儿俯了俯身,转身离开了觅香殿。 迷迷糊糊中执辛想起既然当今千朝是由韩氏贵族执政,那为何二皇子又叫孟石呢?执辛虽心生疑虑但仍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了,第二日醒来便忘了这事。 怜儿回到自己的住所,点起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打了盆水,放到一张陈旧的木桌上,开始动手拆下自己脸上的纱布。 纱布被一层一层地撤下,那条骇人伤疤渐渐凸显出来。待到纱布被部撤下,怜儿伸手触摸到颈部上的伤痕,随后她慢慢地将她常年累月在南华宫被蹂躏得粗糙的手顺着伤疤的走势往上抚摸,直至眼梢处才停下。却不知,泪水早已浸满了半边脸颊。 怜儿哀叹一声,似是对自己又似是对什么人说道:“只有我陪你走剩下的路了,你说得对,我确实放不下,可是,我已经别无退路了啊。一切都是错的,错的…。对不起,对不起…。”最后变成了怜儿一人的喃喃自语,声音已不成模样地哽咽着。 第二日一早,怜儿轻易地就拿到了出宫令牌。 执辛无所事事地在觅香殿附近游荡,直到走近一座名唤柳翠亭的亭子前才停下脚步。 亭子后是一池清澈的流水,随风而动,在这炎热的夏季缓缓地为人带来一抹清凉酣畅;亭子两边有着两棵柳树再加上一些在南朝从未见过的鲜花点缀,很是讨人欢喜。 亭中有位身着玲珑纹淡红色服装的女子,配以碧玉年华的少女所特有的莲蓉花样式的头饰,双耳啄着一对玲珑环,双目不时地扑闪扑闪着,红唇微扬,眉眼竟与那个温婉如玉,如沐春风的他莫名相似,执辛一时间错愣。而那位女子正较为轻松地坐在亭中饶有兴趣地借着亭中凉意眺望着周围景色。 两位侍女在旁伺候着,几乎是同时,两位侍女看到了柸执辛。 执辛思绪还未飘回,怜儿又不在身边,虽然自知这是位与众不同的人物,却不知如何称呼又如何对待是好。 靠近台阶的那个侍女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呵道:“大胆!见到公主竟敢不行礼。” 执辛连忙向那位公主行了礼,笑着说:“我是南朝来的公主柸执辛,奉旨来这里与二皇子成婚,昨日刚抵达大千王朝,听闻二皇子有位妹妹执辛却不曾相见,今日一见宣婳公主着实是巧遇。” 自觉欠缺了些什么,执辛又补充道:“因此见了公主忘了行礼,是我的过错。” 韩宣婳这才缓缓抬眸打量柸执辛。执辛一直都不在乎如何悉心打扮,毕竟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也就不过如此,一头及腰白发,只由一支普通的白玉簪子简单绾起;一身朴素紫衣,面上暗淡无光,唇色苍白,只有眼睛是还颇具有些神采。 韩宣婳渐渐收起了目光。嗤笑了一声道:“哦…。原来是哥哥未过门的人啊,我还以为是哪位病入膏肓的婢女呢。”说罢斜看了执辛一眼,含笑的双眼略带了些鄙夷。 执辛明显地感受到来自韩宣婳无故的挑衅,只微微垂眸凝视着被点缀上朵朵落花的地面。不久,才缓缓抬眸直视韩宣婳道:“病入膏肓是真的,倘若公主想让自己的哥哥即将过门的妻子早登极乐世界大可去佛庙上多几柱香,总比在这柳翠亭里乘凉管用。” “你!”韩宣婳双目充斥着怒意,随即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舒展了紧皱的眉梢,仍旧如刚才般如沐春风地笑着。 “回宫,不用管她。”韩宣婳带着两个侍女衣衫款款地离开。 执辛独自一人踱回觅香殿,正思索着刚才韩宣婳奇怪的反应,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伸手打算倒杯茶水喝。 就在执辛准备啜口茶时怜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执辛放下茶杯,问道:“怎么了?” 怜儿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四处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确认没有别人后才放心跪在执辛身旁,对执辛细声说道:“公主,奴婢刚才出去买石华草时听到些事情,不确定是否真实,但奴婢觉得有必要跟公主说一下。” “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执辛说道。 “刚才奴婢去买石华草,奴婢见那家药铺生意兴隆,门庭弱市就打趣那家店的掌柜说一定是因为二皇子与南朝公主的婚事才让他们那家小店铺沾了光。” 怜儿停了停,继续说道:“谁知掌柜一口否认了二皇子与您的婚事,说压根没有这回事,只是天气过于炎热导致人们容易招惹一些恶疾。奴婢心生疑虑,但是暂时压下去了,没再问下去,于是奴婢到了另外好几家商铺甚至问了好几个百姓他们都说听都没听说过这回事。” “其中有家商铺的掌柜还跟奴婢说道,皇宫中但凡有什么大事,或喜或悲,都会张贴在皇榜那,一人若知,天下人便知;倘若无人知晓,便是宫中从来没发生过这事。公主您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不是奉旨来千朝和亲的吗?宫中明明是人皆知,为何宫外却无人知晓?” 执辛沉默了许久,顿时按住怜儿的肩膀,俯身,直视怜儿的眼睛,同样细声地对她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也不要再提,知道了吗?” “奴婢明白。”怜儿也直视她的双眼。 “还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去做。你这几天找时间再次出宫,找一家铁铺,打磨一把锋利的匕首,务必让铁匠在大婚之日前完成,完成后这把匕首你自己带着,万万不可叫人发现了,再去准备一些毒药,药不在多,但必须够毒。”执辛尽力做到每个字都吐字清晰。 “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怜儿惊愕地看着执辛,没被纱布包裹着的另外半边脸早已变青。 “你别管,怜儿,我求你,这次你真的不要管,听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求你了怜儿。”执辛握住怜儿的双手,肩膀不住地颤抖着,眼神却依旧倔强着,不流半滴眼泪。 怜儿听到执辛再次叫起她的名字,感受到执辛握住她双手时不断传来的颤抖与温度,恍惚了心神,眼圈却红了,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好,我帮你。”怜儿睁开了她的双手,若无其事般走开,却在走到觅香殿门口时眼泪还是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晕染出一朵朵不知名的花。 七日后,觅香殿门前挂上了大红灯笼。 柸执辛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成为公主前的那为奴为仆的十三年光阴,都不及这短短的三年衰老得快。 执辛任由怜儿梳理着自己的白发,自己在用红纸抿着嘴唇,再画上眉,一个含苞待放的新娘子跃然于镜上。 也难怪韩宣婳嘲笑自己是个病入膏肓的奴婢,自己本来就是啊,只不过挂了个所谓的公主名号来这里厮混罢了,奴婢还是奴婢,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这样一想,执辛那饱含神采的眼睛顿时多了丝血色,唇角肆意地扬起,肆意地笑着。 忽然,执辛的笑容骤然收敛起来。声音冰冷地对怜儿说:“怜儿,把匕首和毒药给我。” 怜儿神情也同样冰冷地看着柸执辛,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和一小包毒药给执辛。 执辛双手握着匕首与毒药,大力地呼吸着,对怜儿说:“你以后要好好地,好好地跟着二皇子知道吗,不要想着去陪我,我不会欢迎你的。” 怜儿一时间错愣在原地,而执辛却趁机捋起华贵的嫁衣快步冲到了觅香殿门前,未等宦官喊新娘入轿便一溜烟地钻进轿内,而宦官只当新娘子心急掩嘴笑了一下。 执辛在轿中紧紧揣着匕首与毒药,想起了与孟石的再会,那已是大婚前的第二日,二皇子孟石亲自拜访觅香殿。 那时候她很诧异他的到来,但仍一脸波澜不惊地与他谈话家常。 孟石仍旧含笑相迎,他的笑容是执辛此生所见过最为灿烂无暇的笑容,执辛偷偷地将其藏在心底深处,不为任何人所知晓。孟石交给执辛一个精美的锦盒,里面装有一条镶嵌了三颗名贵黑宝石的金项链,孟石说那是千朝礼俗,过门新娘在过门当天必须佩戴。 待孟石准备离去时,执辛连忙叫住他,说:“就是,二皇子,假如,我说假如啊,二皇子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命不久矣了,倘若有一天我死了,能否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孟石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并不出言责怪她的无礼“但说无妨。” “能否替我安顿好我的侍女怜儿?让她跟着二皇子,千万不要让她随了我去。”执辛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公主又怎会断定自己活不长呢?所谓人定胜天哪。但公主无须担心,我还是会答应公主的这个请求。”孟石一下合上了手中折扇,谦谦公子款款地离开了觅香殿。留下柸执辛茫然的眼神。 执辛坐在轿上,用手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般:“谢谢,谢谢…但是太困难了…。还是谢谢…” 第四章 花本无情 轿子到了思蜀殿前。 从觅香殿到思蜀殿的距离并不算远,但要绕过重重宫殿,一路下来也浪费了不少时间,轿子到达思蜀殿时天色已渐渐出浮现夕阳的影子。 孟石身着与执辛相配的红色新郎服,金丝勾边,其中点缀着以黑色珍珠串联而成的百合花花纹,显得气宇轩昂,道貌岸然,然掩盖了之前还有些许病怏怏的模样;引得立在宫殿两旁的宫女时不时抬眼偷看。 他脖颈处佩戴着一条与执辛正戴着的黑宝石项链相似的项链,只是透着微弱的黄昏晚色,孟石身上的黑宝石显得更加光泽亮丽。 “你们这些人,看什么看,不许看我哥!”执辛刚急急忙忙地把红头盖盖在头上,宦官也还未说请新娘出轿就听见韩宣婳叫嚷的声音。 “丫头,你干嘛呢,别老是吵吵闹闹的,没点姑娘样子。”韩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哪有!”韩宣婳控诉道。 “还说没…。”韩弑刚回话殿内便走出一个身材挺拔,面容清秀,肤色白皙几胜女子,带着一双澄澈空灵美眸摄人心魄的男子阻断了他的话:“各位皇子还有宣婳公主,既然新娘子已到就无谓再耽搁下去了,二皇子也是。”说罢看了一眼孟石。 执辛辨认出这是涟漪的声音。自到达千朝以来就再没见过他,不想今日大婚却自己出现了。 宦官得知涟漪的话中语气便立马大喊:“请新娘子出轿!” 执辛慢慢地掀起帘子,抬脚欲步出轿外,随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温柔地伸到她的面前,执辛凭着微弱的光线在红头盖下同样伸手握住了那只手,在孟石的牵引下,一步步走上台阶,再走进思蜀殿中。 思蜀殿中央上方竟是露天的,此时月色正徐徐地从那偌大的洞透射进殿内,使殿内无须点蜡烛也依旧明亮。 执辛便与孟石齐跪在那片月色中,耳边徐徐传来涟漪端严郑重的声音:“今日,乃我大千王朝与大南王朝的和婚之日,受天地之眷顾,万民之庆贺,天子之祝福,于此,二位即将…。” 后面的话,已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耳内响起一阵阵嘶鸣声。月光照在执辛胸前那三颗黑宝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线,甚至连盖着红头盖的执辛也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而孟石的那三颗黑宝石却像能将月色吸收般只反射出柔和怡人的光芒。 来看仪式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位皇子,韩宣婳,负责主持仪式的涟漪还有在旁负责待命的几个侍卫和宫女。 执辛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昏沉沉,好似有块千斤巨石正放在她的头颅之上,她感到自己的唇角不住地涌出温热的稠状液体,但却无暇思考,只能勉强维持着自己跪着时上身笔直的姿态,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绞痛迫使她忘记了自己身上还带有匕首和毒药。 然后,仪式似乎到了尾声。孟石用双手轻柔地掀起执辛的红头盖,借着璀璨的月光,执辛用因痛楚而早已泪眼婆娑的美目与孟石含笑的双眼对视,此时的他是多么的飘逸宁人,他的那缕白发已变得黝黑,唇色也早已恢复成正常人的唇色,甚至比正常人还红润,他的双目饱含深情地凝望着执辛,然而在眼神触及执辛婆娑的双眼和唇角不住溢出的鲜血后脸色骤然冰冷。 执辛唇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都能与刚粉饰的白墙所媲美,脸色更是惨淡无光,与唇边溢出鲜血形成鲜明对比,鲜血滴落在她的红色嫁衣上,隐没了踪迹,之前镜中那个美丽人儿仿佛只是南柯一梦,挥之即去。 执辛看到孟石因不知触及什么而消失的笑容感到迷茫,但身体的痛楚已达到顶端,她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扑地跌倒在地。 孟石眉眼的笑意完褪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执辛,让执辛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一把扯断执辛胸前那条黑宝石项链,大怒道:“谁把项链换走了?” 韩宣婳原本在旁边看着仪式举行,却在孟石掀起执辛红头盖时看到执辛一脸骇人的样子被吓到了,连忙退到黑暗中去,却听见孟石的怒声,更吓得噗地一声跪在地上,张皇失措地说:“我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啊,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别生气了哥哥,求你了哥哥,我知道错了。” 孟石原本在怒头上,却见元凶是自己的妹妹,顿时毫无办法地硬压下三分怒气,韩弑与韩笛这才略松了口气。孟石一直以来都是温文尔雅地为人处世,极少会像这样大发雷霆,每旦他发怒,仿佛周围的气氛都冷降到极寒之渊,死一般沉寂,连父皇都要避让三分。 “你怎么能这么做!人命关天的事情,那条真的项链去哪了?赶紧取回来!”孟石依旧垂眸看着执辛,但语气却冷得比执辛的脸色更为骇人,带着不可置疑的口吻。 “你快去我的寝室,那个梳妆台下第一个柜子里面有个锦盒,快将它取来,快去!”韩宣婳不敢看向孟石和柸执辛,只能看着地面匆匆地吩咐身旁的侍女。 韩弑对孟石说道:“你决心已定,我本不想拦你,但是婚姻大事,岂可不慎之又慎?我希望你能在还未完婚时再慎重考虑一番再下定断。” 韩笛也附和道:“是啊二哥,你总不能真的跟她厮守一生啊,再想想吧二哥,还有时间呢。”说罢,抚扇瞧了一眼孟石怀中的柸执辛。 韩宣婳虽被吓得不轻,但也壮着胆子说:“就是,哥哥。这个南朝来的奴婢有什么好的,哥哥凭什么对她那么好,她配得上哥哥吗?之前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所以你就要要了她的命是吗?”语罢,孟石冰冷地看着韩宣婳。 韩宣婳被吓得不敢再抬起头来。 “所以是不是以后倘若你哥哥我一惹你不高兴了你也会杀了你哥哥我?”孟石凝视着韩宣婳的头颅,继续冷漠地质问道。 “哥哥,我怎么可能…。”韩宣婳已经哽咽不成声。 执辛痛苦地面部扭曲着,用尽身仅剩的一丝气力挣开孟石的怀抱,任由自己的身体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执辛骇然地笑着,鲜血早已溢满了她的下巴,她很是狼狈地趴在地上。 人在濒死时上天难道不应该让她听到些好话吗?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听到所谓的新娘子即将被送入洞房时的甜言蜜语,反而内心却像是被一把把由他们嘴中吐出的话语形成的利刃狠狠地插上,痛到窒息,比身体上实实在在所忍受的痛楚,这更加伤了她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该听到的没有听到,难听的却统统入耳。哈哈哈哈…。”执辛口含鲜血,语无伦次。 执辛艰难地把头别在他们面前,竭力地瞪着她此时变得骇人的双眼,讽刺地说道:“你们何不直接给我个痛快,千朝城中无人知晓南朝与千朝的婚事,宫内却筹备妥当似是蓄势待发,这根本就是你们设的一个局!哈哈哈哈…。二皇子,看你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该是恶疾痊愈了吧?我真是衷心地祝贺你啊,这样,我这条贱命可算换得值了。呵呵呵呵…。”语罢,执辛用口型默念出“怜儿”。 孟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并不说话,仿佛要将她看入骨髓。 殿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执辛颓靡混乱的神志仿佛被牵了回来一下,她依稀辨认出,这是怜儿的声音。 只见怜儿站在思蜀殿门口,被两个侍卫拦着不让她进去。 怜儿原本就没好气地推攘着侍卫想进去,此时看到殿中正趴在地上,下颚溢满鲜血面色惨白的柸执辛更是怒不可遏地大喝道:“这是作什么?公主!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公主!” 怜儿颈部有些许没被纱布遮住的疤痕顿时牵扯了颈部肌肤,青筋浮现,更加发狠地抓着侍卫的手臂,欲冲破侍卫的阻挠,最后更是狠狠地在侍卫手臂上咬了一口,侍卫哎哟痛叫一声赶忙缩下手臂,怜儿眼看就要闯进来面前忽然又横出一只手活生生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怜儿抬起愤恨的双眸看着来人,此人正是涟漪。 “涟漪使者,你这又是做什么?”怜儿眼中似乎随时都要迸射出火花。 “现在南朝与千朝的和婚仪式正在举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别坏了规矩,否则,只能把你关起来。”涟漪冷漠地说道。适才他一直在暗中漠然地观察着这一切,但看到怜儿要进来后觉得必须阻止她,免得事态进一步恶化。 执辛听到要关起怜儿,挣扎着说:“我看谁敢!” “你们这是举行仪式?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一群歹毒的骗子!”怜儿怒道,狠瞪着涟漪。 “住口怜儿!咳咳!”执辛狠命喊道,终究还是咳得鲜血直漫冰冷的地面。 “执辛公主!”怜儿大惊失色,直呼道。 孟石顿时眉头紧皱,伸出的右手在执辛身边迟疑了一下。 “涟漪使者,麻烦你把这个无礼的奴婢带下去!”执辛说罢,头脑一阵昏沉,眼皮沉重地欲立即垂下,耳朵听不见一切声音,眼前景象变得昏黑朦胧,隐隐约约中,好似从脑海内传来一股空灵且夹杂些许怒意的声音:“你若敢死,她便没命,你尽管试试!” 韩宣婳派出的宫女这才回到殿中。 孟石把执辛再次扶了起来,取出锦盒中真正的项链帮她戴上,动作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顿时,月光照到那三颗黑宝石上,反射出与孟石身上的项链一样柔和的光芒。执辛的那头刺眼白发在众人眼下逐渐变得黝黑,乌黑而有光泽。 执辛的脸色也渐渐好转起来,不再那么苍白,唇色也逐渐变得红润,不久,一个眉眼仍旧有些许紧皱的美人儿现于孟石怀中,孟石伸手温柔地为她抚平眉梢。 第五章 重回故渊 柸执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像是活在睡梦中,从梦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又一阵朦胧的声音。 “二弟,你是时候该继位了。” “大哥,不可。大哥常年征战沙场,威名早已名震八方,比起孤陋寡闻的我,大哥更适合做我朝世子。” “这可不行。这是太上皇的旨意,更何况,这是得了在世时的韩渊先生的建议,你我都不得不从。” “再说,你自小身患恶疾,无法离宫太远,这才致使你无从施展拳脚与抱负,你完能胜任世子之位。” 不久,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枕边似是有个人依偎在旁,缓缓说道:“我不叫孟石,我本名叫韩冥雨,韩渊先生曾说过幼时的我命数堪忧,须隐匿本名,取姓孟,名石来趋避祸患,我因此得以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幼年。” 韩冥雨在执辛身边喃喃自语般说着,每当执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时他便含笑看着她。 韩冥雨不在乎执辛是否能听到,继续说着:“我早已跟大哥他们商量好,要纳你为妃,虽然他们现在仍旧无法接受,但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来的,这次的婚事不能作数,等你醒来后我们另择吉日再正式地办一场。” 再后来,韩冥雨也离开了觅香殿。 怜儿一直默默地站在执辛房门后听着韩冥雨对执辛说的话,待到韩冥雨离开了才入房照看执辛。 轻轻地推开檀木门,缓步走到执辛身旁,却见执辛眼角流淌着泪水,怜儿惊喜地以为是执辛醒来了却不料在唤了几声公主后了无反应,便怅然若失地垂下双眸急忙地拭去自己眼角不自觉淌出的泪水。 执辛梦到了过去的自己。 许多细细碎碎的片段交错在一块,如自己在十岁那年刚患上枝衰症的情形,又如自己刚被林姑姑带进宫来时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经常做不好事被林姑姑狠狠责罚的样子…。最后,画面停在一个场景上。 那天,执辛如同往常一样在药房里拣药,但一旁的奴婢不小心把张贵妃最宝贝的黑鱼玉瓶打碎了,林姑姑又气又恼,责问到底是谁干的,执辛知道林姑姑的严厉狠辣,不忍看刚进宫才三个月的新奴婢受罚便主动替她认罪。林姑姑得知是执辛后更为恼怒,便叫人痛打了她一顿还扣除了她三个月的俸禄,甚至把执辛关在柴房里三天不让她吃饭。 那个奴婢被吓得面色苍白,只低着头在一旁站着,并不作声。 执辛浑身都是被皮鞭和大板所打的一条条鲜血淋漓的伤痕,虽然在被关之前,药房的人已经帮她涂了点止血药和金创药,但凭执辛这样卑微的身份能给用多少?药房的人便粗粗地帮她涂了了事,完不能止住身体接连不断传来的锥心般的痛楚。 在执辛被打得无力动弹,正被人抬上担架准备扔到柴房之际,执辛眼角的余光望着那个新来的奴婢,盼望她能为替她认罪的自己做些什么,然而,那个奴婢只是惊恐地看着遍体鳞伤的执辛,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后退去,消失在拐角处。 执辛躺在柴房的角落里,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 渐渐地,天越来越黑,漫无边际的黑夜仿佛能把人吞没,柴房里一盏灯都没有,黑暗已经充斥了每个角落。而执辛的情绪也被彻底释放出来,黑暗中慢慢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哽咽声渐渐变成响亮的啜泣声。 只有在深夜,她才敢发出声音;也只有在深夜,才是她最安的时候……。她是个被林姑姑捡回来的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在大南王朝为奴为婢,林姑姑告诉过她无数遍,说自己的命永远只能是奴婢命,别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天子的后宫有佳丽三千,要轮也轮不到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奴婢的本分。 这样想着,执辛早已失声痛哭。 当执辛的双眼哭得连胸前衣衫都浸透时,柴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执辛被吓了一跳,顿时愣住,停止住哭声,然后警惕地问道:“是谁?!” “我叫怜儿,是服侍张贵妃的贴身奴婢。” “你来做什么?”执辛语气不善。 “我是来放你出去的。我向张贵妃求了情,让贵妃她开恩,只让你被扣除三个月的俸禄,不用被关在柴房里了。”怜儿耐心地说。 “我凭什么信你?”执辛仍旧语气不善地回道。 后宫中有太多的尔虞我诈,即使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也是常有的事;平常执辛对他人的好意都是来者不拒的,毕竟是白捡的便宜,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偶尔的甜头只会把她推向更深的万丈深渊。 “你不信那就罢了,我已经把门打开,门外篮子里有一瓶止痛药,你可以拿来涂下伤口,我还拿了厨房里的一些剩菜剩饭,虽然是剩下的但起码还有点余热,也放里面了,你爱出不出是你自己的事,我走啦。”说罢,怜儿抬脚便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身来笑说:“这世上也是有我这样的好人的,哈哈。”随后便头也不回地隐没在黑暗中。 执辛怔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拖着笨拙沉重的步子朝着怜儿放下的那个篮子走去。打开篮子,里面果然有一瓶药和一些饭菜。 执辛半信半疑地拿起那瓶止痛药,缓缓地打开盖子,用手沾满药液,往自己的伤口上涂,伤口早已结疤,倘若再晚点上药恐怕会感染。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皮肤表面蔓延到执辛的身,她猛烈地颤抖着,忽然觉得身有一股刺骨的冰冷朝自己袭来,她顿时蜷缩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一股骇人的寒意蔓延到了她的身。 约莫过了一刻钟,寒意才完褪去,执辛的身体又恢复往常一样的温度。 她没将此放在心上,把剩下的药上完后开始吃起篮子里的饭菜来,随后便拖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寝室,此时已是四更时分。 第二日,执辛又见到了怜儿。 那时的怜儿,容颜还是完好无损。 夜晚漆黑一片,执辛并没能看清怜儿的真容,现在她才看清怜儿的长相:面容清秀,眼神仿佛总是焕发出光彩,时常顶着爽朗的笑颜去待人接物,十足一副开心果的模样。 “张贵妃最近染上了风寒,托我来取点药材。”怜儿对她解释道,执辛并不作声。 “看你精神恢复得挺不错的嘛。”怜儿笑容满面地对执辛说。 “既然没事那就好,我住在萧何院,在林姑姑的上层楼第二间房便是我的寝室,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那么我就先走了。”怜儿潇洒地背对执辛向她挥了挥手离去。 夜晚,执辛去萧何院找了怜儿,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情不自禁地就挪动了。 怜儿见到执辛后并没显得诧异,而是自然从容地请执辛进去坐坐。 “我可以和你谈谈心么?”执辛开门见山。 “不然的话你以为我请你进来干嘛?”怜儿哭笑不得地看着执辛。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执辛与怜儿的谈话中得知,怜儿不像自己那样不谙世事,日子总是得过且过的,而是跟随在张贵妃身边,见识甚广;再加上张贵妃的有心提拔,处事起来比执辛圆滑得多。 秋风飒飒的夜晚,微微地有些凉意,执辛倒吸了一口气,打趣地问道:“既然你见过那么多的达官贵人,那么你有相中哪位么?” 却没想到一直半开玩笑的怜儿忽然闭上嘴臊红了脸,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家似的不敢直视执辛含笑的眼眸。 “我说出来你可别取笑我啊。”怜儿的脸变得越来越滚烫和臊红。 “行行,绝不取笑你,行了吧?”执辛嘴角含笑。 “他便是…。”怜儿还未说完,画面就如镜面破碎般断开…。 三个月后,执辛终于醒来。 怜儿在执辛睁眼的刹那喜极而泣,双手迫不及待地紧紧环抱住执辛。 执辛双手自然垂下,任由她抱。 不久,怜儿才松开了手,迎面对上执辛脸上浅浅的笑意,欣慰地笑出声来。 可是霎那间,执辛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千根针在扎着她的头皮,执辛面露痛苦地用双手狠狠摁住自己的头,发狂似地随处乱动,最后甚至滚落到床下,头发凌乱地在地上挣扎。 怜儿大惊失色,欲扶起执辛时却被执辛发狂似地猛力推开,执辛一脸惊恐地看着怜儿,蹒跚地躲到床边角落;怜儿赶紧去请御医过来同时通知了韩冥雨。 御医匆匆赶到,为执辛诊断完后才把执辛的痛楚渐渐压了下去,韩冥雨还未到觅香殿,御医便侧身对怜儿轻声吩咐道:“公主之前被重伤了心神,现在刚刚醒来,身体还残留着一些枝衰症的病状,须再过一段时日才能褪去,她不像二皇子一样从小有药物庇护,得有一段艰难时日要熬了,望你告知公主,让公主有心理准备。” 御医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短暂地思索了什么,继续说道:“公主这段时日可能会有点神志不清,你得悉心照料才好,等一下记得去药房拿药材,药要每天给公主服用一次。” 怜儿送走了御医,韩冥雨才匆匆赶到。 第六章 在下小生 韩冥雨匆匆赶到,从怜儿口中得知了执辛的现况。 此时执辛已经服下药物睡沉,韩冥雨经过了这三个月变得更加神采飞扬,面色柔和之中带着王者之气,眼神仍旧那般温柔令天地都为之动容。 他轻叹一声,细细吩咐怜儿道:“这几日你要好生伺候公主,最近宣婳病重,我难以抽身看望公主,你代我传话给公主,待宣婳好转我便会来看望她。” 韩冥雨没过多久就脚步匆忙地离去。 执辛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缓缓张眼,只见红蜡烛在觅香殿内燃起,照亮了空荡冷清的殿内事物:只有执辛一人躺在偌大的宫床之上的寝殿。 执辛的感觉像被完封闭一样,悲伤,愤怒,惆怅…。一切的情绪仿佛已不存在于她早已疲惫的脑海中和她早已千苍百孔的心中。 她用双手撑着床沿,慢慢地支撑起身子坐起来,低声唤着怜儿。 怜儿匆匆地走进来,问执辛道:“公主,是不是还不舒服?” “没,好点了。”执辛看着她笑道。 “那就好了,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怜儿停了停,继续说道:“刚才二皇子来看你了,二皇子说宣婳公主最近病重,他难以抽身去探望公主,只能托奴婢好生伺候公主。” “呵,是吗?宣婳公主竟然病了呀。”执辛冷若冰霜地说道。 “怜儿,我明日想出宫走走,你去安排一下,就我们两个,不要让其他人跟来,也不要让二皇子他们知道。”执辛说道。 “公主,你大病初愈,怎能…。”怜儿刚欲劝阻,对上执辛黯淡的眼眸便顿时愣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说:“是是是,奴婢现在就去安排,公主现在再睡一觉,睡到天亮,明天奴婢就陪公主出宫。” 待怜儿的脚步声远去,执辛才缓缓地穿鞋下床,刚一下床便觉步子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 她已经睡得够多了,再睡下去也只是徒增疲劳。 执辛在觅香殿附近缓缓走着,渐渐地走到御书房前。 御书房此时灯火通明,房内却空无一人,执辛暗想兴许是千朝天子规定让御书房夜晚保持灯火通明,又觉实在百般无聊,便毫不迟疑地抬腿进去。 一进门,偌大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旁,书架上隐约可见的是镂金的花纹,显得金碧辉煌,加之在摇曳的红色烛光的映衬下,众书的书名都能被来人清晰地纳入眼中。 执辛一开始只是随意地去翻看了几本,大多是讲古时社会中举足轻重的事件,例如一个地方倘若深受传染性恶疾该如何处理,或是备受饥饿和贫穷又该如何安置等等,而在这一列列的丛书当中,执辛在第六列的左边书架末端发现了一本红色封面,隐隐约约泛出微光的书。 执辛将那本书抽出,只见其封面上有着用镂金笔书写上的“异国记”三个大字。执辛觉得此书非比寻常,便缓缓地打开来细究。 第一页似是作者概要: “谨以此书告知读此书之人,”异国“乃真实存在之地,落于吾国极北之地,虽唤极北之地,而不知北到何处,彼处之活人,体格与常人无异,婚姻习俗也与吾国相似,男也可娶妻生子,女则更拥统国之权力,谈吐之不同凡响,男女之平等系吾国之毫毛不及,唯有不同皆系满头白发。” 执辛在目光触及“满头白发”之时心下汹涌而出了探究到底的心情,便往下翻页。 执辛看了许久,直至苍穹露出鱼肚白她才缓缓抬眸,将书合上,放回原位,走出御书房。 怜儿见执辛终于回来,便急急地走到她面前说:“公主,出宫令牌已经好了,公主是要用完中饭再出宫吗?” 执辛摇了摇头,说:“不,现在就去。”随后便不等怜儿的劝说,径自踏出觅香殿。 集市上热闹非凡,店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叫卖吆喝声贯穿大街小巷,处处透露着大千王朝的繁荣昌盛。 执辛和怜儿缓缓踱步在街上,不时驻足在某处小摊上打量一下商品。 怜儿便问道:“公主为什么只看不买呢?” 执辛回道:“都是身外物,陪不了我多久的,还有,我们现在是在皇宫外面,你就不要称我为公主了,免得人多口杂。” 怜儿颔首:“是。” 再走了一段路,忽闻前方大吵大嚷,且有一大群人堵在街道中心,挤得水泄不通;执辛微微皱眉,对怜儿说道:“我们上前看看发生了什么。” 执辛走近一看,只见几个男子团团围住另外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嘴角还有未干的血丝,可见刚才与那几个男子斗殴过。 那几个男子均双手环抱,其中一个面相最为凶恶狰狞的向他走近一步,粗声粗气地威吓他说:“你是想死了?敢偷老子东西!” “呵呵,呵呵…。”那个男子只是用左手粗略地擦着嘴角,轻笑着,随后才说道:“我看地上有块玉佩,就捡起来了,没想到是你掉的,这不能说是我偷的,你口说无凭。” “玉佩在你身上你还想抵赖?不是你偷的难道它会跑你身上?就算是你捡的你不会交给官府处理吗。”为首的男子转念一想,又忙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能赔给我五两银子,我或许能考虑一下不报官。”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只是苦笑,并不答话。 眼见他没有反应,那几个男子便准备动手把他拖到官府。 当他们准备动手时,只听见人群中一声“慢着!”响彻云霄,顿时,众人都停止了手中动作。 怜儿为执辛一层层地拨开人浪,执辛走到那几个男子面前,冷声说:“他要赔的钱我来赔,倘若你依然执着于报官的话也随你,即使你打赢了官司他也只是挨几棍子被扔进牢房,你一个子儿也不会有,还浪费时间。”语罢,看了一看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一眼,再吩咐了怜儿几句话。 “好,只要你替他赔钱我也就不拎他去见官,我也没这个闲情去见官老爷。”为首的男子说道。 怜儿便依照执辛吩咐给了为首的男子五两银子,此事便了结了,人也渐渐散开。 怜儿转身便也给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五两银子,那个男子也只是坐在地上,嘴角含笑,并不接受,随后便望着执辛说道:“谢姑娘一番美意,只是姑娘这番好心之举只帮得了在下一时,帮不了在下一世,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赐予在下一份差事才对。” 怜儿一时呆愣,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依公主的脾性,公主适才帮他,实属难得,他也早该感恩戴德了,怎能还提此无礼的要求;一时恢复后,怜儿想喝止他,但又转念一想,他并不知道执辛是南朝公主的身份,且还是当今千朝二皇子孟石的皇妃,便及时住了嘴,且看执辛如何答话。 执辛反而显得一脸镇静,显然没被此事所惊诧到。 她便对他说道:“是不是只要给你一份差事你就会做?” “是”他笑着回答。 执辛便又问:“那又是不是在哪里做都行?” “是。” “那好,你便跟我们走吧。”执辛说道,随即转身嘱咐怜儿道:“你把他整理一下,等下把他带进宫去。” “对了,你叫什么?”执辛问那个男子道。 那个男子才起身,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面露笑意地说道:“在下姓韩,名唤小生。” 第七章 骨肉至亲 执辛与怜儿遇上韩小生后没逛多久,也便回了城。 此时韩小生已经改头换面,身着朴素而不失体面的藏青色衣服,脸也洗干净了,双目有神,头发在后整齐地扎了个马尾,再用铁环冠好,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俨然一看,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俊俏男子。 回到觅香殿,执辛便对他道:“如你所愿,你就在这干活吧。” “多谢公主。”小生毕恭毕敬地躬身作辑,怜儿随后便将他带了出去。 执辛左手托着腮,右手摩挲着旁边茶几上的茶杯杯缘,若有所思:那个叫韩小生的人适才进宫的时候神情平波无澜,仿佛早已习惯这种雄伟壮丽的宫殿建筑,若是普通平民百姓,单单是让他踏进宫门一步便慌不择言,意识到执辛身份不凡,立刻就跪地不起了,然而韩小生却淡淡地笑了笑,只问执辛是宫中哪位尊贵人士。 “恐怕他并不简单。”执辛低声自言自语道。 正思索着,怜儿也回来了。 怜儿对她说:“公主,二皇子说今晚他会来看望你。” “嗯,知道了。”执辛淡淡答道。其实来没来都无所谓,只是见了面会分外尴尬罢了。 傍晚饭毕,执辛却又感到无聊。 以前做婢女的时候整天忙上忙下的,一般到了这个时间点恨不能早点滚到床上蒙头就睡,现在却久久难以入眠,更可笑的是,虽然现在她的满头白发变回年轻人应有的黑发,但精神状态却不如从前了。 执辛不为人察觉地轻叹一声,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起身,大步迈出觅香殿。此时怜儿正拿着香炉朝觅香殿走来,见到执辛,想询问她去哪,执辛却在她开口前就答道:“我去御书房看看,待会如果二皇子来了就叫他等等,要是我很久都还没回来,你就叫他先行离开,我改日再上门道歉。” 语罢,便匆匆在怜儿身边走过,带起了一阵微风,留下怜儿一人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有些事必须得确认一下,执辛心想,脚下便加快了步伐,转眼便到了御书房。 执辛前脚刚踏进去,后面便传来一阵略为急促的脚步声,便迅速挪到门边,遮挡一下自己来看看来者是谁,却见是一主一婢匆匆走来,那主人便是韩宣婳。 执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的事也容不得被打扰,便顺势穿梭进了御书房巨大的门后,完遮蔽了自己。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了一阵切切察察的声音。 韩宣婳说:“真是快要闷死我了,这几天连殿都不能出去,只能在晚上像这样偷偷摸摸地出来透风。” 她身边的奴婢答道:“公主你有病在身,也莫怪你二哥哥这样,他这也是为你着想呀。” 韩宣婳原本一脸怒气,听到她这么说,脸色瞬间就明朗了,假装不以为意却十分得意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被那贱婢给吓的,原本我也不用躺那么多天,可谁知哥哥他那么生气,我没办法,只好装得病得重了点。” 执辛默默听着,知道她口中的“贱婢”就是自己,但并不作声。 那二人在御书房内缓缓踱步,只听见韩宣婳边拿起一本书的翻页声和抱怨声:“真的好无聊,这御书房彻夜明亮又如何,鬼都不多一只,这些书谁还看啊,都是些老古董,不,老古董都比它们值钱。” 忽然,她的奴婢唤她过来道:“公主你快看,这列书架末端上是不是有本书在发光?” 执辛内心忽觉不安,却又毫无办法,总不可能忽然跳出来夺走那本书。 韩宣婳顿时便被吸引了注意力,赶紧凑了过去,拿出那本红色封面的书。 原本她还满怀期待的,谁知翻开第一页,第二页,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页后,脸色便愈发难看。斥道:“这又是什么破书!虚有其表,里面啥都没有,算了,走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感觉我没病都被整病。皇宫这么大,我们怎么就非得到这么个无趣的地方来,真是病傻了。” 语罢,一阵脚步声又匆匆地远去了。 执辛迟疑地从门后出来,走回刚刚韩宣婳的位置,也拿出了那本书,打开一看,与上次看到的并无不同,还是那本《异国记》,第一页还是作者概要,心下疑团百出:为什么韩宣婳完看不到这本书的内容而她却看得到?为什么她患枝衰症后的症状跟此书描绘的生活极北之地的人样貌如此相像?还有为什么她跟孟石举行仪式时孟石戴上那串黑宝石项链后恶疾便痊愈了?即使执辛知道自己孤陋寡闻,可也不至于连这种莫名其妙的治病方式也深信不疑。 于是,执辛带着一连串的疑问,继续翻看上次还未看完的后半部分,上次花了好几个时辰也只能够看一半,这本书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还要执辛自己来解读,如此一来,这个进度其实已经算很快了。 待看到大半部分时,执辛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必须要动身回觅香殿了,但仍依依不舍地不愿放下那本书,恨不能拿回去再继续看。 执辛刚走出御书房,却差点与面前急速走过的人撞在一起,一下子脚步有点虚浮,眼看就要往后摔倒,这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执辛的肩膀,迅速将执辛的身体扶正。执辛的眼神也随之晃了晃,看清楚来人后,便疑惑道:“怎么走那么急。” “公主,抱歉了。”随即这人便退了一步,躬身作辑,韩小生回道。 他行了礼后便抬起头来,背挺直,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即使身着奴仆服饰,如若这里不是皇宫,恐怕无人会信他是一个奴仆,而是会更相信他是哪位皇亲贵族。 “算了,下次小心点,如果碰上的不是我而是别人,可能就不会那么好运了。”执辛无意再纠结这种小小的意外,只想一心赶紧回到觅香殿。 谁知,小生便笑道:“若公主是想赶紧回觅香殿见二皇子的话尽可放心,二皇子他已经离去了,公主可以细步踱回觅香殿,甚至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清风明月。” 执辛脸色微微冷了下来,待想再开口,小生却再说道:“中秋节快到了,中秋节前的晚上月亮都格外明亮,公主莫要被身边琐事叨扰而错过这番美景才是,公主虽然远在他乡,但民间传说月亮是亲人间能相互寄托音讯的桥梁,、说不定公主在遥望月亮的同时,公主的亲人也在看着月亮呢。奴才这就告退了。”再次躬身作辑,随后便如刚才那般如风般离去,剩下执辛孤单一人的身影在月色的照耀下被拉得老长。 执辛心绪被他搅得纷飞,走神地当真一路慢慢踱步回到觅香殿,期间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夜空,凝望明月。 边走,脑海中便重现了刚才在御书房里韩宣婳和她的奴婢的对话,过后,却又回忆起成亲当日的种种…… 回到殿中,思绪还未被召回,只见怜儿原本在案上剪纸,她看到执辛后,便急匆匆地走上前来,问道:“公主回来了啊,二皇子已经走了,他听说宣婳公主擅自出殿于是就匆匆离开了。公主饿吗?饿的话奴婢去帮你准备茶点。” 执辛无神地摇了摇头。 怜儿却双眼发亮,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并未注意到执辛的异色。再对她说道:“公主,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了,奴婢刚才在做灯笼,到时候公主就可以好好娱乐一番了,公主若今年对灯笼的样式没什么要求的话,奴婢就跟以前一样的做了。” 谁知,执辛却一瞬间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怜儿…。你跟我奔赴别国,远离家乡,是否……想念…。你的亲人?” 怜儿见状,便知道执辛此时的异样了,正欲开口,却被执辛打断:“但是,我现在也无法把你送回去了,抱歉,让你陪着我这无能之人到异国他乡,你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所谓的亲人到底是什么,像中秋这种节日,必然是亲人团圆的绝佳日子,可是,可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 执辛顿了顿,不给怜儿插上话的机会,继续说:“我从来都没有过亲人,林姑姑说过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亲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语罢,她木讷地自嘲般地笑笑。 “所谓亲人,是不是无论她有多么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甚至伤害他人,杀人放火,她的亲人也一定会包容她,时时刻刻为她着想,为她开脱罪名,甚至不惜践踏别人的尸体与尊严?” “那可真是,从某个角度上说,真是无比伟大啊。”语罢,执辛觉得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仿佛把积压在心口多年的怨气释放出来,眼睛里的血色也渐渐消褪。 怜儿一直默默听着,此时,她也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的。 她一下子张开双臂,抱住执辛,泣不成声地哽噎道:“执辛,没事的,没事了。我们都一起在南朝长大,一起到这千朝来,我们都最了解彼此的啊,只是我们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一直没明说罢了,对于那件事,我真的很感激你,我一想起当初的自己就简直要疯了,这都是多亏了你,否则,我现在已经下地狱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你怎么能一直都不给我道谢的机会?你没有亲人?我告诉你,我虽然有过亲人,但他们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把我送进了皇宫,至此音讯无,我也并不打算去追寻他们的下落,那已经与我无关了。所以啊,并不是亲人间都是真心相待的,也并不是所有亲人间都愿意包庇纵容彼此。” “但是,你大可放心地把我当作亲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之间绝对是比寻常人家的亲人更像是亲人。” “跟你来千朝,我是完自愿的,且没有任何顾虑和负担,因此,你也不必整日为此耿耿于怀。”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反而恨不能把她抛得越远越好。 “所以,执辛,想开点吧,别人能过的中秋节我们也能过,我们甚至能够过得比他们还高兴。” 执辛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瞬间润湿了两边脸颊,甚至还滴落到怜儿肩头。 执辛声音略带沙哑地答道:“好,好。”她喜极而泣。 第八章 月圆人缺 中秋节的前一日,孟石派人送了一张请柬给柸执辛。 美其名曰:良辰佳日,愿公主稍移玉步前往百花台一聚,共赏美景佳色。 原本打算无拘无束地共度中秋节的执辛与怜儿看到请柬后,都无奈地长叹一声,真的,实在扫兴。 这种皇亲贵族的宴席在家人间举办就足够了,为何还要扯上她这个外人?执辛不解。 再者,怜儿脸上的伤如此惹人注目,平常在宫中略微走动,其他的奴仆就频频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了;如若真要参加宴席,恐怕得要怜儿不仅用纱布把左脸裹紧,还要围着脖子几圈,把脖子也裹严实了才能保证伤口不被人看到,但是这么一副模样也已经足够骇人。 怜儿好像也有这个疑虑,对执辛提议道:“我不去为好,免得被人议论,让你丢尽颜面,你还是选另外一个人陪你去吧。” 执辛反驳道:“不,你尽管跟着我去,不要有顾虑,我已经考虑好了。” 语罢,怜儿看了看执辛的脸色,也没再说下去。 这场宴席是一定得去的。毕竟之前孟石来觅香殿时执辛有所怠慢,不去的话有点失礼,再者,她也想找机会跟孟石单独相处,好好打算接下来的道路。 到底那场婚礼是作数还是不作数?不,这不是她最想问的。无论作不作数,她都不会承认的。 她最想问的是有关那条黑宝石项链的一切。 那次事件后执辛就再没见过那条黑宝石项链,她问过怜儿,怜儿却说孟石取走了;事有蹊跷,孟石曾说过这条项链是千朝礼俗时过门新娘在过门当天必须佩戴,但他并没提过如果没过门就要把项链归还,除非这场和婚已经被废除了。 这么一想,执辛更为心惊,惊的不是和婚是不是真的被废除了,而是担心作为弃子的自己和怜儿将会何去何从。 想着想着,中秋节这天便到来了。 是日,执辛与怜儿整装待发。 执辛穿着一套暗蓝色衣裳,长发被简单地绾起个髻,腰间不佩玉饰,也不戴首饰圆扇之类,就带了一个同样一身朴素白衣,且左脸脸上绑着洁白纱布的怜儿在身边。 主仆二人都认为这样的装扮极佳,既不像去吊唁问丧,也不过于雍容浮夸。 于是,二人沿着御花园蜿蜒曲折的小路慢慢踱至一座崭新而嫣红的楼阁前。 只见楼阁中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是以楷书题写着的“玉阁”二字,楼阁大门两边的柱子上个挂着一只大红灯笼。不仅如此,每层楼的楼檐四角除各雕刻着一直栩栩如生的俏皮兔子石像外也挂着一只大红灯笼,制作灯笼的用纸则是昂贵的宣纸。以前执辛她们在南朝皇宫也经常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名贵纸张,因此一眼便能看出所用的何等名贵的纸。 千朝皇宫巍峨壮丽,这座楼阁的建筑风格也秉承了其特点,雄伟而壮观,要说有那么些许不同的话,那便是这座“玉阁”显得更加“风情万种”和“妩媚动人”。 楼高三丈,分为两层。顶层是露天的,作观星赏月之用,执辛她们要去的便是顶层,顶层又名百花台。 此时尚且只是傍晚,天色也只有些许的昏黄,但执辛也不免被其壮观所震撼到了。原来,此时的大红灯笼早已被点亮,透过红色的宣纸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晚风徐徐吹来,那些灯笼的穗子微微飘动起来,执辛与怜儿也回过神来了,心内赞叹道:好一座玉阁! 可当执辛刚迈进门内一步,里面的暗红色调都把外面的辉煌彻彻底底地阻挡开来。 主仆二人进入的是玉阁的底层,里面本该宽敞无比,可因摆放着一套红木家私,两排被书填充得整整齐齐的红木书架,加上琵琶,古筝,管萧等各色乐器,原本偌大的空地便显得充实无比,而若人要步行其中也游刃有余,不至于被挤得无法喘息。 执辛看见有一身着红衣的婢女正站在一座红木茶几的一旁,见执辛她们来了,就不疾不徐地迎了上来,礼貌地说道:“执辛公主请随我来,二皇子他们正在楼上等候。” 红衣婢女带着执辛她们穿过一派乐器与书籍,辗转来到一间雅阁,里面缓缓飘出檀香的气味。 接着,她对执辛做了一个“留步”的手势,用手轻轻掀开珠帘,对待在雅阁里的人说了些话,便出来了。 然后,她用手指了指方向,执辛二人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里是一排小巧的红木阶梯。过道只能允许一人的身位通过。 夜色已徐徐降临,一点若隐若现的月色倾洒在楼梯上。 随即,红衣婢女开口道:“公主从这个楼梯上去就能看见二皇子他们了,我还要服饰我的主子,不便再送,还请见谅。”语罢,微微欠首。 执辛也只回了一声“好”,就带着怜儿匆匆登上玉阁顶层。 一上顶层,一阵晚风便呼啸而过,风虽不大,却也足以使人发丝飞舞了。 执辛连忙用手稳住自己的发髻,抬起另一只手以衣袖阻挡风沙入眼。 等风一过,执辛才撤去衣袖,迎面便看到倚杆而立的二皇子孟石。 今日他身着墨红色的衣裳,保留了脸颊边随意放下的一缕头发,只是这缕头发已不再雪白,他的唇角含笑,眉目英俊而又时常舒展,总报以他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这样的他,难以让人想象其怒容。 孟石原本单手的手肘撑着栏杆,惬意地享受百花台的清凉,刚才的那一阵风,对他而言仿佛是杨枝甘露,他不避反迎,任由自己被编得讲究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他看见执辛上来后,眼角的笑意更浓,放开了撑着栏杆的那只手,向执辛走去。 执辛一时没缓过来,只是呆呆地被他带到他身旁的一个座位坐下。怜儿不停地在她声旁低声提醒,她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时,她也才看清这里的环境。 这个百花台呈东南西北向的“口”字形,东面、西面和北面各放着一张长的红木矮桌,一张矮桌可容两个人就坐,而南面便是执辛适才上来的楼梯口,未置任何物什。“口”字中央筑有一个一成年男子高的小灯台,灯台一旦被点亮,从远处向玉阁这边看来,就像一支燃烧着的小小蜡烛。 也正在这时,她才发现韩宣婳正坐在西面的右边位置上,离她只隔着个韩笛。 韩宣婳看起来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停摆弄着桌上的酒杯,也不去喝里面的酒,从执辛上楼的那一刻起就没抬眼看过她一下。 恐怕是怕看了我之后又怒火中烧然后被她那二哥哥责怪吧,执辛心想。 东面坐着的只有韩弑一人,这时,孟石对她说道:“公主觉得这座楼阁如何?” “甚好,即使在南朝也难见此种别具一格的建筑。”执辛回道。 孟石笑了笑,接着问道:“那公主可知为何玉阁顶层明明连一朵枯萎的花都不曾有却又被唤作百花台?” 执辛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回道:“不知。” 孟石笑得更为灿烂了:“等下公主便会明白了,这里被唤作百花台的原因。” 执辛沉默一阵,才决定一鼓作气询问孟石宴会之后是否能来觅香殿一趟,有要事相询:“二皇子…。”谁知,她刚一开口,一阵乐音便骤然响起。 只见从那红木阶梯的出口处,一个个身着青衣手抱着竖琴的的美丽女子陆陆续续地走上来,在“口”字中间围成一个圆形,步履轻盈,款款走着,不急不缓,边走还边用手拨弄竖琴,琴音悦耳动听,轻快活泼,与行走中的俏皮人儿们相得益彰。 席上一众人等,除了执怜二人外,无不露出一副翘首以待的模样。孟石的变化最小,还是那副温润笑颜,只是目光较为集中,不像之前那般涣散;韩弑停下手中杯盏,凝神注视着圆台中央,仿佛在等待什么;韩笛收敛起肆无忌惮的笑意,手中折扇扇动的速度也放缓下来;而最难得的是,韩宣婳竟也抬高了头颅,杏眼圆睁,一反常态地端正起来。 这时,只见已围成一个圆形一众青衣女子席地而坐,琴音在她们坐下的那一刻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轻快跳跃的琴音转瞬间变得缠绵悱恻,抒情万丈,而与此同时,一抹嫣红的身影也款款地在红木阶梯上出现。 但见那位女子头戴牡丹花,一身点缀着华丽金纹的红衣精美而不庸俗。手如柔荑,颜如舜华,脂粉薄施,眉目如画;粉腮红润,美眸流盼。回眸一笑,百媚丛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千朝回盼,万载流芳。 她信步走到青衣女子们围成的圆形中央,徐徐地展袖起舞。一瞬间,天地为之动容,万物都为之花容失色。倘若民间男子到此一游便见此绝色美人,便会六神无主,头脑呆滞;回到家中便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夜不成寐。 执辛与怜儿早已被震撼得不自已: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美人! 可是没人理会她们的震惊,其他人都把目光牢牢地锁住在那位红衣美人身上,显然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见其风姿,却每次都会为之撼动心神。 那位红衣美人的舞姿也是绝佳的,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时而配以璀璨的笑颜,顾盼生辉,摄人心魄。 一曲终了,席上一众人等才把迷离的心抓住。 出乎执辛意料的是,竟是韩弑先发话:“佳兮,辛苦了,来,坐这里。” 韩弑站了起来,做出请的手势,面上是喜不自胜的笑意。 名唤佳兮的红衣美人在几不可察的瞬间以眼神环顾四周,随即垂眸轻叹,像是有什么她所期待的人并不在席上,转瞬又恢复了适才的摄人笑颜。而这一切,执辛都收入眼底。 执辛自问自己并非丑陋不堪,难以示众,平平凡凡,没什么可以被人数落之处,也没什么可以被人赞美之处,像成婚之日时借着胭脂水粉点缀一番还能勉强有可取之处,但在见了佳兮的容貌后,也才发觉自己的相貌其实还在平庸之下。 执辛内心都已经这般感慨了,又不知怜儿的内心要被激起多少千层浪了。 于是,执辛微微侧首,与怜儿四目相对。 怜儿只是报以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执辛便放下心来。 这时,韩笛开玩笑道:“大哥真是狡猾,故意把宣婳塞到我这里,好跟佳兮双宿双栖。” 一向霸气威武的韩弑仿佛脸颊生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以急迫的声音吼道:“胡闹!” “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韩笛“唰”地一声展扇,飞快地扇着。 “行了行了,三弟他也不是第一次开这种玩笑了,大哥就再原谅他一次吧,好歹今日是中秋佳节。”孟石忙圆场道,唇边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总是这样,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韩弑欲言又止。 “韩弑哥,我没关系的。”佳兮柔声对韩弑说道,报以一个轻松的微笑。 韩弑于是便软下心来,不再追究了。可韩笛却时不时状似无意般把目光飘到对座的韩弑和佳兮二人身上。 紧接着,一个个端着各种佳肴点心的婢女也陆陆续续走上百花台,为首的是刚才那个带过执辛路的红衣婢女,但她手上并没端着任何东西,只是端正地走到佳兮身旁,随时伺候。 原来,她的主子就是佳兮。执辛心想。 随后,再次吸引了执辛目光的,是之后送菜肴上来的男仆从中有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他的服饰与一般的仆从无异,但相貌却格外出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执辛以手扶额,心道:他怎会在这里?随即,执辛便扭头向怜儿示意,怜儿得知她的意思,凑近她解释道:“韩小生近日被调去御膳房了。” 可是,怎么又会这么巧,在中秋宴上就派他这个有点来路不明再加新来报道的人呢?执辛垂眸更甚。 孟石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便对她道:“公主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没,没事。多谢二皇子担心。”执辛连忙恢复平波无澜的常态。 但见端完菜的有几个奴仆却不离开,而是各站在百花台的四角,其中有一个就站在东北角离执辛最近的奴仆就是韩小生。 宴上,除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柸执辛外,其他人都有说有笑,韩弑韩笛只当这异国公主生性孤僻,不喜合群,便也不管不顾了;佳兮与她不熟,也没搭话;韩宣婳更是连看都不想看她;唯有孟石偶尔和她寒暄几句,说的话却也是少之又少,无非是“公主觉得饭菜可合胃口?”、“公主需要添点酒吗”之类的客套话。 一旁的怜儿看着都觉得无聊又尴尬,可又不方便插嘴。 佳兮一直在默默喝酒,很少去吃桌上的菜肴,似有什么心事,可一般人是难以看出的。 执辛一直都在暗暗地观察这位美人,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一是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想以此打发时间,二是为了欣赏一下这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谁知,当佳兮拿起白玉酒壶准备再往杯中添酒时,手中顿时一抖,酒壶和酒杯顺势“哐当”一声摔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她鲜艳的红衣也被酒浸湿了大半。 韩弑一时惊起,连忙去看佳兮,眼见佳兮双目颓靡,脸色苍白,精神不振,唇边不断地溢出乌黑的血液。 席上众人一概敛去笑声,神色凝肃。 孟石赶紧起立,疾步走去查看情况,不久,他扭头对众人说道:“佳兮中了毒,快传太医!” 韩弑一听,眼睛渐渐布满血丝,以更大的音量吩咐身旁的奴仆:“听到没有?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适才还是其乐融融的一片,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张皇失措。 只有韩小生得令,不似其他人般呆若木鸡,立马疾步下楼去寻太医。 韩弑一手搂着佳兮的肩膀,轻轻地摇晃,像是怕伤到了怀中脆弱的人儿,低声呼唤道:“佳兮!” 这时,一直不想看到执辛的韩宣婳却忽然恨恨地把头扭向执辛,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现在某人一来后就异变横生。”很明显,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变相地说执辛就是害佳兮中毒的那个罪魁祸首。 闻言,韩弑也把那双血红的眼睛转向执辛,眼里是几乎要爆发的怒意。 孟石厉声斥责道:“宣婳!” 韩宣婳语气上收敛了锋芒,眼神却和韩弑一样同仇敌忾,死死盯着柸执辛的脸。 不久,韩小生带着太医匆匆赶到。 韩弑好容易才把佳兮微微放开,让太医查看。眼神却不从执辛身上懈怠,仿佛怕她这“罪魁祸首”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带着怒意地说道:“南朝人果然都没个好东西!” 执辛身躯一震,握紧了膝盖处的衣裳。 她原本以为,自己遭污蔑也就算了,可没想到,韩氏贵族竟然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变相侮辱她的国家,不仅她是南朝人,怜儿也是南朝人,侮辱她可以,怜儿不可以! 看来,今天这场所谓的中秋宴,是真的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