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裂缝之秦始皇后》 落难公主 蹊跷复活 九年前,四大公子之一的春申君向楚王进献了一位能歌善舞的绝世佳人,此女入宫后,以妖娆妩媚著称,并深得楚王宠爱,于第二年便生下王子熊悍,从此地位节节攀升,直指王后之位。其兄长李园更是从一个穷酸门客,一跃成为楚国政坛上的显赫人物,一时风光无两。 此时楚国政权更迭混乱,后宫更是阴云密布。楚宫高墙内,但凡不懂如何为虎作伥,又有些许姿色、身怀有孕的女子竟接二连三的离奇坠胎死亡。 此时的楚王后乃当今赵王胞妹,素来有慧秀端庄之名,得楚王敬重多年,人称允后。允后于楚王继位第二年冬天便生下一女,于第二年又得一子,在世人眼中,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了多年 然而,素日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她,回身之间才发现楚国朝局已经天翻地覆。 连月来允后一直恹恹病着,直到朝中心腹损失过半,自己病情急转直下缠绵病榻之时,突然有宫人来报:嫡王子在后湖玩耍的时候突然落水,如今以被宫人救起,然,生死不明 允后挣扎着病体坐起来,搂住眼前两腮泪珠的小人儿:“玉儿现在要记住母后说的每一个字,是李园李桃兄妹害了你的王弟,他们还会杀死玉儿和母亲,所以,玉儿要离开这里,去赵国,找一位像你父王一样,头戴王冕流珠的人,那是你的舅父,他会带你去见太后祖母,记着,到时候,要将这枚白玉交给祖母……这是母亲嫁到楚国前,她送给母亲的……她会认得的……祖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对母亲最好的人,也会对我的玉儿很好……你要喊她祖母,知道么?只有她能保护玉儿。玉儿记住了么?” “母后,不要,玉儿不要离开母后,不要离开王弟,为什么父王不能保护王弟和母后?为什么要玉儿离开母后?玉儿不要……” “玉儿,还有这块玉石,名叫渊源玉,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与宗室殿内的王孙帛上刻的是一样的字。孩子,这是母亲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你要带好它,一刻不得离身。这是你楚国大公主身份凭证,更是你赵室后人的身份凭证。也是将来获得赵人护卫的凭证”允后美丽的眼睛终于留下泪水,将眷恋的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向宝玉,推进女孩的怀中:“有人会认得的,他一定会认得……记住母亲说的每个字……记住了” 这个一生都让女人羡慕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将怀中挂着泪珠的女儿托付给了身边最信任的侍女与前来接应的赵国势力后。使出最后一份力气,推倒了火苗正旺的灯盏,誓死保住最后尊严…… 大火弥漫,瞬间将人生死分隔…… 李园兄妹得知大公主出逃的消息,丧心病狂一路追杀,楚国大公主的马匹中箭,人也摔的不轻,连续的惊吓与波折,使得一路上高烧不退,赶至赵国时,已经奄奄一息。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意念进入了她的身体,代替她活了整整两年了。 关于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空里,我并不能解释,甚至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清楚的记得,是一个我怎么都记不起面容的人,拉我进入一个奇怪的天地都旋转的漩涡内,那个漩涡转动的极快,身体像是要被搅碎,后来我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便来到这个古文古人古建筑的时代。 奇怪的是,意念思想居然付着到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身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我自己的身体来过么?来过的话又在哪?是通过什么渠道来到这里的?每当想到这些问题,就会让我头疼欲裂。 然而更奇怪的是,只要我试着回忆,便能窥探这个女孩所有的记忆。允后临终前的音容相貌,让她记住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印在身体里。 根据女孩的记忆,我很快做出分析,如果这不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么这应该是春秋战国的某个时代,具体时间细物只能靠每天的东问西问、和翻阅有限的书简上了解些只言片语。据了解,如今,已经是长平之战以后的七八年间,秦国打败赵国,创造了六国皆弱,唯秦独强的局面。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尤其不能适应没有空调电视,没有手机电脑的日子,每天还有那么多繁文琐节。想想自己一个21世纪的宅女,居然就在这种交通靠跑,通讯靠吼的年代艰苦生存着,真是回到一朝解放前。不对,是好几百个解放前。 我探出脖子上系着的渊源玉,玉质光洁盈润,触手升温,周边雕饰花纹,中间刻字:衍玉。 允夫人的音容相貌、泣血嘱咐又真真切切的浮现在眼前,身体不停的颤抖,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那么也只有我和这幅身体做的到了。 “家主,可是记起了王后”我忙把玉坠贴身收好,抬起头,来者一身淡红,身材中等偏高,头挽舒适的练家低发,粗糙的手掌紧握一柄青铜长剑。她叫梅奴,是当年允后最亲近的侍女。也是她一路至今,拼死护主,忠贞不二。我叫她梅姑,是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众人便知道我待她的分量,纷纷称她为大姑姑。 “公子偃请家主过府赴宴,昭车已经在外候着。” “太子?可知是何事?” “是太子偃得了小公子,听说太后高兴着呢,特意命人立刻请家主过去。” “祖母已经过去了?” “正是,太后吩咐,让家主不必着急,等王上回宫后再过去不迟,省了您不自在” “祖母疼我,怕我一人孤寂。既然如此便不要负了太后心意。娴之眼阶高,就让她挑份厚礼备上。” “正是,只是要不要挑几个护卫跟随。”梅姑说着已经放下剑,绕至身后为我梳妆。 “有梅姑和绿茵贴身跟随,玉儿什么都不怕。” 梅姑摇头轻笑:“那好吧。” 赶到公子府时,才知宾客都已入席,见侍人只是引路去大殿,我便要求尽宾客之宜,应当先去探望夫人和小公子。侍人解释夫人身体虚弱已经歇息,娴之心细便问及是谁在料理家事,侍人只说是因夫人病着,便由妾侍娄氏暂管。再细问,侍人只答些,娄氏深得太子宠爱,对其百依百顺便之类的话。 一行人说话之间以经踏入大殿之内,外面春雪未化,里面已经是阳春三月、莺歌燕舞,一片繁华,太后被众多姬妾侍女环绕,好不热闹。我解下外袍,递到身边侍女,匆匆绕道走到老太后身旁,作揖行礼:“玉儿来迟了,祖母恕罪” “还不快扶好你家主君”太后慈爱着招手示意,一姬妾嬉笑着上前搀扶:“这便是玉妹吧。” 随着话音而去,却见一位着朱砂红衣的美艳女子。她生的身材高挑,瘦中带肉,眼中带媚,唇上带巧。一双纤长的手环在我的手臂间,冰冷的首饰隔着衣服依旧胳的我生疼,我抽出手臂,与她面对面,屈身点头示好 “果然是个灵动佳人,光瞧这双眼睛,便要让人失了心魄。放眼望去,只有太后有这般福气,养得出如此伶俐孙儿,”她从头到尾仔细打量过我,话语虽然轻浮,倒也观势讨喜。竟也博老太后一笑,众人便也乐得附和一通 我暗中叹服。想来,这便是公子偃的管事姬妾娄氏。如今看来,她得势不仅仅是靠了一张美人面。 与她虚礼一番,我便静坐在太后身旁,等待着这场热闹的繁华冷却散场。 宴礼直到暮色灰蒙时,才算告一段落,太后年老疲惫,已经早早摆驾回宫,这边待到众人散去后,我才从侍人指引下越过回廊,通过内殿,来到姬氏的卧房内,清透的纱幔缠绕侍人拖地的长裙,四处瓜果蔬香,三两处雕壁灯盏,到处珠光宝气,倒也繁华。 侍从拉开薄账,由我进入:“衍玉本就来的晚些,又听他们说嫂嫂歇息了,这才等到宴席散了,探望迟了,请嫂嫂不要怪罪” 姬氏从榻上挣扎着起身,忙命人设坐。她精巧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看起来依旧很虚弱:“妹妹可是看过小公子?” “刚才在大殿内,奶娘抱来看过了,小公子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这可是嫂嫂的福气”姬氏笑而未语,我环顾一周:“对了,不知兄长近来可好?衍玉来了整日,怎的都未曾见到人影” “整日国事缠身,三更天有时也不得歇息,今日怕是忙着侍候父王,未见也不稀奇”她似有遮掩,样子凄凉。很快便轻笑着转了话锋,询问道:“妹妹没有遇上父王吧” 我垂下头:“没有,祖母派人通报过两次,特意来的晚些,避开了” 姬氏叹息一声才道:“我这做儿媳的境遇难也就罢了,那曾想妹妹处境比妾身还要艰难” “不难,嫂嫂莫要在这个时候忧思过多,与身体无益”她扶着脸,微微点点头,我笑笑,询问她“嫂嫂气色不大好,可是今日又受了劳累?” “生产之时,颇费力气,总算是过了这一关。医者说气血大虚,恐怕伤了元气” “嫂嫂是有福之人。多休息也就无碍了” “身为女子谁会比谁更有福气”她说完这话,自觉有些失态,不禁掩面斜坐,我自然知道她所指的并非病体。此刻不禁又想到刚才大殿内巧言令色的娄氏。 各自思量之间,侍人来报,医者前来诊脉,已经在外等候。我便说些好生休养的话起身告辞,抬眼看去,她已是一片萧索景气,不由得心软劝道:“嫂嫂心善之人,福气自然不会少,只是心宽才能助药”她微笑着,点点头,无言相送 我抬步而出 殿外,他还是一袭清气白袍,凤眼微微眯起。相比两年前的阴柔少年,倒是多了几分稳重 秦之炎见到我,凤目一时欠过一片光芒,随后拱手而拜:“见过公主” “原来是神医要替嫂嫂诊治,想来,嫂嫂不久便会痊愈” “之炎不敢妄称神医,不过是世人谬赞而已。医者只能医人身体之伤,医不了心内之疾。姬夫人能否痊愈自有天数,倒是公主如今气色红润,容颜鲜妍如花,想来也已经无碍了” “阁下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都不敢自称神医,我这个流亡之人又怎么敢自称公主。”我故意把‘起死回生’四个字加重语气,可是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不禁有些失望。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即使他不是那个拉我进去漩涡,来到这里的人。他也绝不会是单纯的医者。否则又怎么会让游走在垂死之间的人,答应日后为他做一件事情。以此易之,他才肯施救医治。 记得他曾经说过。他每次都能赢,因为人在死亡和活着之间,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活着的,即使活着更痛苦。 “她答应为你做什么事?” “公主有兴趣?” “没兴趣” 他突兀的咧开嘴角,像暗夜里一只吃不饱的吸血鬼,阴柔展露无遗:“这么说,公主是对在下要老太后做何事才肯救活你”他微微停顿,斜过身靠近我,轻浮出口:“有兴趣?” 我闭上眼睛,讨厌他这个样子,不,是恶心:“我再说一遍,这种交易,我从来没有承认过!祖母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他别开头,皱着眉头看着远处,随后微微一笑,却没有打算多说什么的意思 我将目光从他身上抽回,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室内:“嫂嫂身为大周之女,远嫁赵国,心中难免苦闷,她本就不善言辞,又无人可诉,免不了心中郁结,伤了素来柔弱身体,这才有今日景象,已经实数可怜了,你何必为难她” 他又扬起了嘴角,迈出步履,清风擦过我的脸颊,阴鸷的声音像一个魔咒“你如何得知我要为难谁” 他要为难谁? 赵国棋局 流亡公子 我居住在邯郸城内一条曲折小路旁,东面是邯郸城内最宽阔的青石路。往北去,皆是高墙豪院,赵国的王室贵族权臣相侯大都居于此。 听梅姑说,南面原是一片最大的买卖街,那时候她还没有跟随允后嫁到楚国,秦赵两国还未发生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当时的邯郸城是天下最富饶之地。各国店铺货物陈列有序,上至稀世珍宝,下至农用之物,布坊酒肆人山人海。街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那时候她口中的男子刚刚编入军队,成为一名英武的骑兵…… 每当说到此处,她都眉飞色舞,深情难以自持。 也是,如此富贵之乡,若能有一个人可以期待。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想想都觉得美好…… 我一身方便行动的男子装扮,顺着墙脚的老槐树爬到屋顶,因为从这里能看见半个邯郸城的繁华。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碰碰运气,试着寻找那个拉我下水,带我来到这里的人,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的身体又在哪里? “家主,秦之炎求见” 转身回望之间,却见眼前,被树荫覆盖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伴着舒缓清澈的小溪,孩子们在桥上水里嬉闹的银铃声悦耳动听。夕阳就挂在小片青山黛水。人间好景之间,绿茵一手把这门,一手扶着垂地的长裙,夕阳撒在她的长发上,晕染了笑容。半掩着的门后,秦之炎一如从前,白衣素洁,面如白玉,笑容里透着冬日的寒冷…… 我片刻回神,心里思索他来的目的,面上只管风轻云淡:“那就请他上来,我们一起欣赏美景”绿茵领命遂放了人进来。 不一会,只见一袭白衣晃入眼前:“怪道当年的允公主不惜金玉王宫,偏偏要居这闲宫冷院。今日幸有衍玉公主相邀,方知还有如此人间美色。”说着也不拘束礼节,便坐到旁边。 “人要是心情舒畅,随处都是美景。” 他笑着看着远处,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 “前几日冬雪未化的时候,从这看去,树木青山都换了颜色,入眼一片白茫茫,好像自己就飘在天上一样,那才是美景”我伸出手指,试图比划着复原冬天的美景 他没有顺着我的手指看向远方的山丘,目光愣住了神,锁在我的脸上,直到我边说着边转过头看向他,他才避开我的眼睛看向远方,片刻才扯动嘴角问道:“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找你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肯定不是好事,你永远都不说才好”我收回手臂,撑在身后 “赵偃的姬夫人无救了” “姬夫人?”眼前又浮现出她那张惨白疲惫的笑容 “最多不出两个月” “哦……”我垂下头,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沉默之后我讪讪而笑:“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我见独你去探望她,故认为你们要好,特来相告,并无其他” “哦”,难道那日只有我一人去探望了她,想到此处,不由替她心凉。我也只是娶她那年,见过两次,因着寄人篱下的身份,实在不便往来,但我素知公子偃本就风流,家里新纳的娄妾强势,又是亲眼见过那日场景,便也不难知道,她过得不太如意:“想来,也是祖母念着她大周的身份,又替王族延嗣的份上,才请秦医者出手,如今,既然天意如此……也算是要解脱了,该替她高兴” 他垂眼揉搓着手中衣角:“今日才知公主心意,既然如此,便随她去罢了。告辞” “等一下” 原来,刚才还在桥边嬉笑玩闹的孩子们,不一会早已打成了团,因我们在高处,看的真切,原是两个孩子受人围攻,其中一个男孩受伤后,他身边另一个华衣服男孩竟自顾逃跑,被丢下的孩子虽说生的狼躯虎身,然而受了伤,却也寡不敌众,没什么胜算,后来似乎体力不支,被四五个孩子围攻。直到他趴在地上不动弹后,那伙孩子才纷纷四散逃跑 “身为医者,你不打算救他么” 他不曾转身冷冷道:“刚才还能看透生死,此刻怎么就心软了?” “难道你不知道,姬氏是因为没了希望,一个活着没有念想的人,谁能救得了?” 他的眼睛冷冷瞟向倒地的男孩,切齿含笑:“你又如何得知,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希望?” 我不禁冷哼道:“差点忘了,秦大神医从来都是以条件换性命的,你瞧瞧他衣衫破旧,定然是个贫苦人家,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慢走不送了!” 秦之炎也冷哼一声,却不再说话。我也不理会他,独自从细窄的屋脊处越上墙头,顺着院外一颗倚墙而生的老槐树,滑到外面的小路上。 眼前的男孩不过七八岁模样,衣衫不整,脸上和脖颈多处流血不止。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小溪边的泥潭里。我蹲下身去,伸手试探他的呼吸,不料他却猛的睁开一双凶煞狼目,抓住我要抽开的手,竟将我摔倒在地,随后欺身而来,另一只手应该是想要卡住我的咽喉,却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仅是抓住了领口。 “等一下,我不想伤害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这才记起,自己穿着男装,他应该是误认为我是那群辱他的同伙。我忍着背部擦伤的疼痛,连忙抹了抹刘海以便让他看清楚:“你不要害怕,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你看,我是女子,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他停下进一步锁住我咽喉的举动,纯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我趁机再次解释:“我家在那边,呐,就那边,我看到他们欺负你,你好像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要不要紧。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你不要怕。”他面容蜡黄,脸上血迹污秽未干。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抬头看了看我手指的方向,再看看我。一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明亮。手指轻轻松动,身体晃动了一下,便晕死过去。 此时,绿茵和秦之炎早就在屋顶上斗的不可开交,只见,秦之炎空掌劈去,绿茵身轻如燕,退步转身一气呵成,紧随其步的向其腹部击去,秦之炎不退反近,一连招式竟然让绿茵险些失去平衡。 “绿茵小心”我爬起来大声喊她:“别打了,绿茵,停下” 谁知绿茵非但不停,反而纵身越起,狠命追击:“此人并非善类,今日不除他,来日定是祸患。我今日便替家主取了他性命”。 那秦之炎倒还平静,见招拆招,艰难应对。我见如此便知道一定是那秦之炎说了什么惹恼了她,遂喊道:“绿茵,停下别闹了,有话好好说,我后背擦伤了,快过来扶我一把” 绿茵听说我受伤,这才肯罢手,纵身一跃,跳下墙来。快步走过来,秦之炎紧随其后顺势而下。我忙问她怎么回事。 “哼,这贼人,见家主落难不救倒罢了,偏说要看好戏,我欲施救,他偏还拦下我,不依不饶,治我不能脱身,这才与他缠斗起来。”她气红了脸,撅着嘴巴指着秦之炎数落个不停。犹如寒冬内一支娇艳欲滴的腊梅。 在这连年战火万物枯竭的时代,也唯有她热情不改,烂漫依旧。 我抬头看着秦之炎:“先别计较这些了,你先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了”绿茵听了这话自然是不甘心,奈何我说救人要紧,便也不再做声。 秦之炎这才靠上前来,查看一番,最后说了句:“暂无大碍,先抬回去吧。” 一行人安排妥当。侍婢替少年擦拭过泥污血迹。秦之炎开过药方并允诺明日再来,也就离去了。我转头嘱咐绿茵:“我看这个孩子伤势严重,怕是一时半刻难以醒来,你去告诉梅姑,一旦见到寻找孩子的人家,便请他们入府相认。也好免了父母担忧” 绿茵皱紧眉头,撅着嘴巴:“家主不知么,近日有楚国使者入赵,大姑姑前去打探消息,还未归呢”。 “楚国?!”我转回头:“既然如此,你便吩咐下去吧” “不知道养那闲人干什么,闲着便闲着吧,偏还待她比待我还好。我为奴,她倒成天养尊处优”绿茵素来喜欢打打杀杀,对这些正经差事反而不喜,现在见我派遣她,自然心中不乐意,笃笃喃喃一串牢骚,显然是冲着娴之去的 “人家又怎么招惹你了,再说她是客。” “是何客?不过是个自视过高的罢了” “好了,今日你是主君,此次暂且放你一马。去告诉娴之,让她去办吧。人手够的话,多派个去,主动打探着。”绿茵听了这话,这才偷笑着去了。 我将薄锦被拉上去,盖住男孩蜡黄干瘦的身躯,那双如捶的小手紧紧握着,骨节泛白,像是要随时发动攻击。我试着帮他掰开,希望他别这样紧张,最后也只是放弃了。 饭后,我正跟着女子们学习织布,这是女子都要会的活计,我也常常跟着摆弄些也好打发时间。绿茵匆忙走进来,身后跟进来一位紫衣女子,等到靠近,才看清原来是娴之。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如同微风吹皱的湖面,波光荡漾。黛眉轻轻蹙着,让人一眼生怜。紫色裙摆伴着步态飘飞,盈盈施礼之间,优雅尽显。我忙起身相扶。还礼设坐。 “是找到少年亲眷了?” 绿茵点点头:“家主,娴之有要事回禀。”我看绿茵神态有些异样,便微微点头允诺,绿茵急着性子谴退了周边的人,便退到门外守着。 “可是出了何事?” 娴之不答反问:“不知公主可否知道秦国公孙赢异人?” 一语如同石子坠入深湖,惊起心底千层浪:“什么意思?赢异人与这件事有何关系?” “今日午后,娴之受命为公主救下的少年寻亲,方才我已经前去看过,不想,竟是位故人” “这么说你认得他,也知晓他的家在哪了?” “这少年目下虽然依旧昏迷未醒,然,难掩虎形狼态。以您识人之明,定然也知道此人并非凡物吧?”她抬眼之间,修长的睫毛煽动,神韵优雅自信。 脑袋一阵轰鸣,我想我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只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他是谁?” “他就是秦王孙赢异人之长子,秦太子之长孙,当今秦王之长玄孙,赢氏,赵政。” “嬴政?”脑袋轰的一声,世界失去了声音……“这……这是怎的回事,秦始皇为什么会出现在赵国?而且……而且……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公主说什么?娴之听不懂” 我抬头,渐渐抚平心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国王族为何会流落赵国街头?” “既然公主要娴之说清楚,此事便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卫国濮阳有位自负富可敌国的商贾。姜姓,吕氏,名不韦。此人商贸通达各国,尤在当时有天下之都、富饶之乡之称的赵国都城邯郸、颇有些资产。听闻为人更是圆滑老辣,眼光独到敏锐。” “所以他看中了当时落魄为质的秦国公子赢异人。我听说过。” “没错,吕不韦称其奇货可居。欲助其离赵归秦,扶正登位。此人不愧为天下巨富,先是广撒钱财,为赢异人广播贤名,后,以谋转圜当时权势足以影响秦国朝局、却一直无子的。华阳夫人,让赢异人认其为母,互为依靠。一场感天动地的母慈子孝演完后,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秦国公孙,立刻越身成为秦国贤明远播的嫡孙。” “等一下,华阳夫人是谁?如何会有左右秦国继承人的能力?”听着名字似乎很熟悉,只是记不起来,曾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娴之冷哼一声:“公主竟然不知此人?说起来,这华阳夫人正是你楚国王室一脉,乃是,当时以经把持秦国朝政多年的宣太后亲定与当朝太子安国君之正室。自然与宣太后同属楚系势力” “宣太后?可是当今秦王生母?她也是楚女?” “正是” “原来是这样。” “值得一提的是,也正是吕不韦真正堪称绝顶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能想到将当时赵国风华绝代。舞姿倾城的小妹玉姬,献给公子异人。玉姬不久之后,便生下了公子政。至此之后,使得两人就此形成更坚固的同盟关系。赢异人离王太子之位,近在咫尺,而吕不韦则平稳的完成了一条由商业走上政途中的第一步。至此,赢异人的归秦之路,以数必然” “等一下”我记得有野史曾说,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孩子,并非赢氏一脉!我抬头看着愕然停下听我说话的娴之,一时明白,直接问出口并不太好,便稍忍了下来,旁敲侧击问道:“赢异人不是已经归秦多年了么?为何这孩子没带回去?”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娴之接着说:“就在此时,秦赵两国,为争夺上党之地,发动了长平大战,秦国利用反间计挑唆赵王临战换将,将身经百战的老将廉颇换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使得赵国国运迅速扭转,秦国大败赵军。最终屠尽赵国降卒四十万之众,并接连大举攻打赵国,围城两年之久。使得赵地饱受战争摧残,大地男儿皆赴战场,仍难保家中妻儿平安。因此赵人谈及秦人,可谓恨之入骨。可想而知,当时身为质子的赢异人与其亲族,身处何种境地,赵国虽惧强秦不能杀,却也绝不会善待。正因为如此,赢异人不得不在计划不周的情况下仍旧选择逃出赵地。如此一来,玉姬与幼子嬴政,是万带不走的。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想出狡兔三窟的方法,临赴秦地之时,便将他们母子二人藏匿起来。而仍旧身处赵国的嬴政,便是午后您带回来的人,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因其母系势力在当地势力尚可,费力周旋庇护下才辗转与其母亲藏在乡下,过着隐姓埋名的清苦日子。苦苦等待秦国营救的消息” “母系势力?” “对,嬴政母系赵氏一族乃赵国经商大族,其母赵姬更是这商界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其眼光之睿,把握商机之准,多为人称道,后来,更是为赵氏家族打出了天下第一商的美誉” “也就是说,赵姬并非吕不韦亲妹?” “不是,据说他们在赵家家宴相识,从此之后相见恨晚,结为兄妹,经常一起共谋天下商机,两人曾一度传出情投意合之秘闻,而赵姬有一段时日极为依恋吕不韦,甚至为其拒绝过婚事,却不知为何,赵姬突然凭借倾城一舞,嫁入王家” 这就耐人寻味了……我心中暗中思索着,不过,听娴之的叙述,似乎现在还没有人怀疑吕不韦与嬴政之间存在野史中所说的亲子关系,即使有什么,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价值,乃至时势所迫的无奈。那到底会是谁故意杜撰了此事,或是发现了某些事实,从而在历史上留下如此悬疑呢?我摇摇头,想从沉闷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却如何也不能。想到那个蜷缩在泥泞里浑身带伤的孩子,他总有一天都要自己面对这个谣言或是事实,总有些心下不忍,但不管是谁,都需要了解自己到底是谁,又无权选择自己是谁。 何况这是一个血统高于一切的统治阶级社会。 “只是没想到,赵姬嫁给秦王子不久,赵氏一族经历战乱和秦国王族之事,终究落了个衰败。聪敏如赵姬,也终究逃不过天算,苦苦的一番谋划,还是了草结局” 娴之的声音时不时穿过耳膜,我却无法聚精会神的听下去:“既然一直呆在乡下,那他怎么会出现在邯郸城内呢?你又如何知晓的这样详细” “两年前,恩师带我来到此城拜访一位叫做隐修的故友,恩师一向最善识人,一眼便见隐修的徒儿不凡于常人,便问及身世姓名,方才得知此事缘由。原来,嬴政早就被这位隐修老人收为弟子,并带他重新回到这赵国都城。” “原来如此” 娴之冷哼一声:“据隐修老人所言,此子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笑容极少,加之性情寡淡,与人难和,少不得受尽欺凌。想不到,两年至今,他竟没有长进” 我从娴之冷冷中泛酸的笑意中抽回目光,心中来回翻腾,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传闻隐修老人已经年过百岁,人称世外智师。天下豪强有不少出自他的恩教,而他收徒也极为严格,非人中龙凤不能入其眼。这个嬴政即能得此机缘,想来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传闻不可信”娴之轻蔑带过 我却来了精神,继续追问:“为何这样说” “这隐修老人,他的教习方法也甚是平庸,据我所知,也不过是每日与嬴政一起自耕自食,健步快走,偶尔盘横于酒肆棋局,或是静坐深思,当然武艺书经自然不会少,只是似乎并不被这隐修老人怎么看重。恩师也曾问过老人为何这样做,老人答道:”尔等授的是为材之学,老夫教的可是为君之道“,依我之见,此人碌碌庸才,误人子弟而已。” 我浅浅一笑,会意其中奥意,摇头否认:“这隐修老人堪称巨子大师。” “何以见得”娴之不解 我笑道:“娴之你极为聪明,但只是你留心于才学,不曾修身。这自耕自食,是以让其了解生产,为国家定制准确的税收而为。这健步快走,自然是以健壮身体而为。酒肆棋局也不过是探听消息的手段,得以听到各种声音。以便让其日后避免偏信偏听。至于这静坐深思,我想应该是助其磨砺性情,培养思考格局之法吧,表面事事看似平常,实际上一片苦心早已注入其中。如那隐修老人所说,这正是培养贤明君主的好方法。” “如此解说,听来倒是有理。”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柔和。亦让我觉得亲近了不少。 “只是刚才你说,秦国会来营救他,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救?” “吕不韦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次的‘奇货可居’了,据说,他已经在铺垫接应公孙政的回秦之路。”我点点头,任由娴之继续说下去:“这表面看去是关乎秦国内政,而对吕不韦而言,似乎更关乎于自己政途是否会更加稳定长久。所以说,这少年,公主可是救对了” “有吕不韦这样财势通天,又英明果敢之人扶植,就算后来赢政不想登上王位都难了。这样说来,一切都是时势所致,并非人力强求?”心里思索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没错,即使不能成为政治傀儡,与吕不韦而言,扶持小妹的儿子是稳固政途最好的选择。”我抬起头,默默打量着眼前绝世女子,她对事事洞察仔细,聪慧敏锐。言谈举止深谋远虑。 她真的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吗?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蜷缩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男孩,蜡黄的皮肤上满身伤痕,身躯却依然紧绷着,像是在梦中还要准备迎接战斗。想也知道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受了怎样的苦楚,可是他面对命运的时候又能做什么呢,恐怕只能承受吧? 这真的就是中国历史中,文人政客笔中残酷无常的秦始皇嬴政么?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不得不在战火与狼烟之中胆战心惊、拼死抗争的还未成人的可怜孩子 他是,娴之也是 这样一个世道上,到处都是。 …… 门外传来梅姑的脚步声,随后果然听见绿茵报了声:“家主。梅姑回来了” “不知公主要娴之如何做这件事?”娴之听到门外的声音,遂站起身,以最快的方式结束这场谈话 “你认为呢”我反问道 “您难道并无结交之意?以吕不韦之能,这个孩子早已命运难测,日后若能称王,自然会念及旧情,对楚国有益,若是无用,倒也不会有何损失” 娴之精于算计,大小事宜愿意剖析厉害关系,只是我是知道结局的局外人,所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将来他登上王座,为隐瞒过去的耻辱,会不会对所有知情人痛下杀手?只是,这些却无法同她讲清楚。 然而他们终究是被世间沧桑磨砺的人,像这个年纪,就算还在母亲怀里撒娇也是不为过的。不由叹了口气:“吕不韦的确当今奇才,胆量堪称天下第一!然,他终究是个赌徒,我没有兴趣与之为伍!明日一早不管那少年醒不醒的来,都送回隐修老人那里吧,我不便与之有任何瓜葛。”娴之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施礼辞去 “等等,你若念及旧情,想要拉那少年一把,可以买通太子赵偃的宠妾娄氏。助其早日离秦,顺便你也可以就此搭上吕不韦这条船!”她微微眯起美目,听我说下去:“听说娄氏很喜欢太后赏给本君的的那件红狐皮,多次明里暗里垂涎不得,若是有用,你便拿去,无须顾忌” 她挪回步子,躬身施大礼,转身而去 这是顺应了天命?还是对乱世之中苦难生命的怜惜?这又是对是错呢?本来以为自己如果见到秦始皇虽然不会杀他,至少不会帮他,如今看来,世上所有发生的事都有它会发生的道理,那自己呢?自己的存在又是什么道理? “家主”梅姑与绿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家主,此次入赵的使者乃是丞相大人春申君” 我挑了挑眉:“是为楚王进献美人的春申君?” “是”梅姑躬身施礼,将头低的更下:“此行,是奉楚王命,欲接您归楚。” ------题外话------ 关于嬴政身世,多年来都存在争议,偏于大众丰富的想象力,嬴政应该是吕不韦与玉姬的孩子。但实际上,在古代等级森严,血统决定一切的社会,想要在有孕的情况下嫁进王家,几近无有可能。虽说当时赢异人是质子身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终究都是王族,女人这方面的把关,还是要照常履行滴。所以说,依照史实来讲,嬴政身份有疑,应该属于无中生有。那问题来了,既然是无中生有,究竟是谁要这样散播谣言?这样做又有什么目地?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是到底是无聊的饭后闲话?还是真的另有图谋? 太后嘱托 邾娴身世 邯郸城下,王宫富丽堂皇的外表,屹立在黑压压的乌云下,木纳的宫人来来回回,不见一丝欢声笑语。 踏过前三阁门宇,见内殿处还设着暖帐,想来,太后还病着。侍儿又引我越过内殿,梅姑按照往常规矩驻足,不再往前,暖阁内四处宁静,烟熏缓缓袅绕。躺在病榻上的老人一脸病容,花白的头发上毫无钗饰。偏黄的脸上刻满岁月无情的痕迹。她轻挥着一双修长却不再饱满的手,示意我靠近些。 “我的儿,外面可冷?” 我忙跪坐到她的榻前:“前几日还好着呢,今日怎么就严重了。是不是玉儿不在,祖母便不好好吃药了。” 她拍着我递过去的手,声音比前几日明显不足:“祖母老了。该享受的福气享受尽了,该受的的苦也尝尽了。去了,便去了,不可惜” “祖母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的儿,那都是谎话。古稀之年已是老天眷顾,安敢求百岁之身呐。” 说着话,太后欲起身,我便与侍人一同扶着她坐起身,安好了倚靠之物。随后太后命周围侍儿数退去。 据梅姑昨晚的密报。便知道今天太后一定会召见。我心中思索了一夜,想不透为什么楚王会突然知晓我活着的消息并诏我回去。更猜不透太后是什么意思。对于回不回楚,我心中没有答案,更觉得不是我能左右的事。现在只能先听听太后怎么说。 果然,太后长舒了口气说到:“想本宫这辈子,养育了两个孩子,却落下两大不可饶恕之罪。一个是当今大王,虽说曾有壮志凌云,然,运数不济,对手偏是虎狼秦军。使得国家残破。人口凋零。大王日日自责,借酒消愁。本宫怎忍心复加。这是本宫的第一罪……咳咳咳……” “祖母” 她摇摇干枯的手:“另一个便是你的母亲,若说贴心,当是允儿最贴心,可是她为了国家安宁,不得不联姻远嫁蛮楚,虽说此为宗室女子使命。可到底是我这做娘的狠心逼迫着……才致使如今先本宫而去,咳咳咳……不想当年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这是我的罪。”老太后不自觉已经热泪盈眶,思女之心让人动容:“是本宫与大王对不起的母亲。本宫常常夜不能寐,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喜欢吃本宫亲手做的饼。喜欢骑着马儿满城奔跑。喜欢那些精细的玩意……这些事,虽说以经过去多年,却好像仍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深陷自责 “祖母……”这具身体在颤抖。她常常这样,不受我控制。尤其是有人提到允后的时候。 太后深陷的眼窝里涌出泪光:“好在她临走时,留下了你,总算让本宫可以弥补些许遗憾。你又是个冰雪的人儿,这几年,众多儿孙都称本宫为太后,唯有你时时暖本宫的心,叫本宫一声。祖母。若说去了,这叫本宫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呀。” 我来到这里的两年,要说最信任谁,要数梅姑,要说谁最疼我,也就是太后了,她把对女儿的爱。愧疚和思念,部转移到我身上来。让我在这陌生的世界感受到了亲人的存在。 “祖母这样说,是要抛下玉儿不管了么?”我不禁咽哽着 “儿啊,本宫本想将你留在身边,过些年择个如意人,风光嫁了。可以不同你的母亲,身上无需背负宗室使命,自在活着。那样,她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只是,天不常遂人愿,祖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中用了,怕等不到那天了。心想着,本宫死了,你舅父又是不可托付之人。若有人欺你无家,可如何是好。” 我握住她的手,一向不愿多说一个字,现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摇摇头默默流泪。 “仓促之间,也想不到好的法子,正巧楚人出使我国,正是为玉儿你归楚之事。派来的人乃是楚国国相黄歇。于昨日也已经入朝见过大王。如此看来,楚王也算是看重于你。” “孙儿不走,孙儿不要去什么楚国,孙儿就留在祖母身边,哪里都不去”我摇着头。眼泪滚滚流下 “我的儿,祖母舍不得你,但总不能看着我死后,无人替你申诉主事,落了个无依无靠”。她抚着我的头发:“回到楚地,再不济,终是个有名有势,自有门宇的楚国大公主。再难,当不至于受人欺辱。想着你还有这些,本宫也可以放心闭眼去了” “祖母,玉儿自从来到这里,便是您对我最好。我自然知道,您替玉儿做的安排,会是最好的。可是,哪有不变的世道,哪有永恒的荣耀。我生来就是飘零的命,不怕身后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玉儿只要守着祖母到最后,陪在您身边。” “好孩子”眼泪冲刷着她苍老的面容,将我揽入怀去:“你能知晓世事无常这个理,便不是个糊涂孩子。祖母便没有白操这份心。祖母也知道你苦,你且放心去,前程以尽做安排。如今你也大了,经此一事,楚王已对李氏有所防备,她即使权势无边,自是不敢再对你下手。你若有志,切记报了杀母害弟之仇。” 话说到此处,一切都再明白不过,。看来是必须回楚了。我占用着人家的身体,自然会卷进她的生活,代替她完成使命,这也是逃不开,必须做的。至少,真正的楚国公主一定会这样做的。这样也好,替她活我这一段,我也好早点抛弃这个身份,力寻找那个人。 “衍玉明白了”我伏地领命跪拜。 太后抽出手,扶我起身。又从枕边拿出一枚白玉:“还识得它么?当年你母亲出嫁前,本宫亲手为她配带腰间。你来时,双手捧着它,问本宫是不是你的祖母。你说你的母亲要你将它交给本宫,告诉本宫,本宫是世上最好的人。本宫的心里是又爱又怜,说不尽的滋味。可是,说完你便昏了过去,这一睡就是十几日。你不知道啊,祖母见不得你那副昏睡不醒的模样,祖母是祈天求地,求老天放过本宫可怜的孩子,祖母握着这枚白玉,心都要哭碎了。两年了,本宫日日放在身边。眼前还常能闪现出你母亲凤冠霞帔的模样和你惨白的小脸。” “祖母” “如今,你又要走,祖母便亲手再为你系上。”她说着,强撑起身子,替我将玉佩系在腰间,随后不忘嘱咐:“切记,若遇大险,才可佩戴示出此玉。到时自会有人搭救。” 原来,当年允后便是用这块信物,快速聚拢了分散在楚地的赵国势力。我在心里想着,再次跪拜谢恩,多谢她这几年的照顾和疼爱。用过饭食后,太后又定了启程的日子,尽做安排,直至吃药睡去,我才与梅姑踏着晚霞出宫回来。 踏过正门,绕过小院,转过回廊,刚想回屋卸掉满头钗饰,换件方便些的男装,却看见娴之立在草木深处的小道上,一身淡色长袍飘飘扬扬,于夜幕处静立,宛若仙子:“听说您回来了,娴之特来相迎” 迎我?这可是头一遭,我心里暗想着,走上前:“有话入殿内说吧” “我只是回禀昨日公主交代之事”她身体未动。一贯往常作风 我尴尬的看了看左右,笑了笑:“你说” “娴之以将公主之策密送于吕不韦。一切由他自己抉择实施。未曾动用公主家资。至于受伤的赢政,今日已由医者诊治过后送回住处。” 我暗叹她聪明周到:“那是你们之间的情份,你怎样做都好” 她低眉垂首之间淡然自处:“如此,娴之告退” “娴之”我喊住她:“晚些可不可以同进饭食?”我见她有推脱之意,又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轻抬了眼,随后称“诺”而去 看着娴之飘然去往别院,我也自顾回到寝殿,梅姑忙着替我卸下重重的钗饰。绿茵却上跳下窜的数落着偷懒的侍婢,又怪我如何对那轻狂之人太好。闹了一会,自己去了。我好奇便问身边的丫头这是怎么了,恰儿笑说,今日早起时,与秦医者吵嘴未赢,比试了几回也未占上风。故此一整日都不曾和气。大家笑过之后,也就没有在意。饭时,梅姑亲自去请来了娴之,她施礼入坐。端庄礼数不失分毫。 “你我自从相遇,这还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呢。” “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相识两年了吧,来,我敬你一杯” “不知不觉,娴之已经寄居于府两年了,娴之还未多谢公主寒雪之夜,救命之恩”她举起面前酒樽,随后一饮而尽。 我微微一笑:“我要回楚国了。所以,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她的酒樽停在空中。片刻笑道:“娴之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今日我求太后,允许我在赵地保留些许田地,和这所府地。我准备分出一份给你,虽说不能富方一甲,到底富裕于平民之上” 她目光一聚,随后散去,不屑冷哼:“公主不敢带我回楚,是怕我向你的父王报仇么?” “我走后,你自己添置些物件奴仆,安生度日。不仅有了安身之所,也可免些灾祸” 她抬起冰冷如霜的眼睛直视我,不肯有半分退让:“你怕了” 我不接她的话,继续说我的:“你能生活无忧,我也就放心了。从此以后,你我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呵呵……我家国一夜之间覆灭,父王母后为国浴血奋战,终究也没能逃过国破人亡,敢问这一切拜谁所赐?族中兄弟姐妹被屠杀殆尽,只有我从无数腥臭不的尸体堆中侥幸存活。百人护我而死,却只剩我一人逃脱……此中悲惨,你可能想象?国人惨遭战火,艰难逃生,为人奴侍。生不如死……你好生糊涂,以为宽好待我,为我隐瞒身份,我就会感恩戴德、为你所用、放弃复仇么?” “你不就是看准了我的糊涂,才大胆留下来的么” 听了这话,她的脸上浮出一丝被人拆穿心思后不甘心的模样,长饮一杯道:“这便是你一直容忍我的原因?你是不是想说你早就看透了我?一直在可怜我?”她脖颈上青筋毕现,端庄荡然无存。 “放肆”绿茵持剑入阁,旋风一般挡在我与她之间。剑锋直指如花美人 “放肆?她也不过是被遗弃的公主,与我身价无异” “你”我伸出手臂挡住已经被惹怒的绿茵,示意她退后。绿茵再三挣让,才勉强退出三步,怒气却是难平:“不知道家主当初救这不知恩的畜生却是为何”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心情。娴之说的没错,秦始皇就快被救回秦国,天下马上便会风云变色。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亡国人,说不定都没她现在的状况好:“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容忍你。我只是放你自由。是的,遭遇了不幸很可怜,可是在这样一个战国乱世,哪个不是可怜的?我同情你孤苦无依,自责无力帮你,羡慕你的聪慧伶俐。护你于繁华城邦。可曾伤你一分一毫?对你利用收买?” “哼,不过是父债子偿而已。何必欺我” “你若还长着脑袋,就该知道,我若遵循父子亲情,必定二话不说取你性命!”我想我是生气的,才会吼了她:“我敌不过的只是自己的心而已。如今七国争雄,百余小国相继灭亡,如你这等亡国后人流于各处,已是常事。因由何在?一切只因各国国弱民疲,王室无用,无力争霸。所谓弱肉强食,遵循天道而已。楚王虽非仁义之君,到底顺时势洪流而为,如今你邾国已经纳入我楚国国界,百姓也自称楚人。你所谓的王室的恩怨情仇在大势洪流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你若真的杀了楚王,到时国君交替,致使国事不安,他国若趁虚攻打,到时候必然天下大乱。你原来的邾国也会遭殃。你的国人必然再次流于战乱。你为父母复仇,致天下于何地?致百姓于何地?不过是逆流而上,最终流光战士的血,让我也重蹈覆辙如你而已。”我竟然不曾思考一气呵成脱口而出,突然觉得自己口齿也挺好用。也可能这些话一直憋在心中,早想说与她听 她定定的看着我,杏眼微红。甚是可怜 “我不期望几句话就打消你复仇的念头。你若执意,那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阻止。但我也绝不会引狼入室,让你跟我回楚。我的安排若不能如意,你便自己去,从此我们还是各不相干” 她低着头,泪珠顺着睫毛滚落:“我纵有万千仇恨,终是与你无关。可是就算你三番五次救我性命,然父母仇与我只身恩、终不能相泯。我只能答应你,只刺杀他一次,但将不遗余力。若能成功,报我灭国之仇,到时我自交由你处置。若不能,也是天命使然,到时各方通缉,我也断不能活。今日一别,就如公主所愿,再无瓜葛好了……”她以头触地,行大礼。我无言以对,只能闭上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下 “欲杀我生身之父,却报我救命之恩,你还真是恩怨分明” 空洞的殿阁内灌入一阵寒风,她的背影渐去渐远,言语生灵:“我邾娴素来目无下尘。然,世上唯有你可配我高看一眼。芈衍玉,保重” 明明已经互为知己,却偏偏高傲到不肯承认。这样的娴之,就是娴之。 可有了知己又如何?在这世间,我们还是太孤独。 又记起两年前,那个蜷缩在漫天风雪的寒夜里,明明自己已经冻伤,还将一只受伤的弱鸟紧紧护在怀中的女孩,她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一双骨瘦如柴的指尖血肉模糊。她就那样蜷缩在风月里,一把一把将混着血迹的泥土盖住泥坑里已经失去呼吸的人…… 眼中竟倔强无伤…… 第二日午后,绿茵回报说:娴之着一身麻布男装、只身往城门而去。我无奈只说随她去。绿茵又问:“难道任由他刺杀大王?” 真的刺杀我又能怎么办?我自问,却没有答案。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况且我知道这副身体是恨她的父亲的。是那个人,纵容别的女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这副身体无法忘记! 一切都只是顺应历史走向,不是么?我望着渐渐从寒冬里复苏的一切。天地宽广,飞鸟归巢。真希望娴之有一日能冲破命运编写的程序,开心的活着 长谈李牧 离别在即 走了一个久居别院。还素来少语的邾娴,母后留下的这所闲宅,便愈显得荒凉,这日晚间,灯下无事,我们便同案习字,绿茵与我相对而坐,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梅姑则坐于下侧,神态似有惆怅,不知不觉将空白的竹简填满李字。 “姑姑?姑姑!”我连着喊了两声,她才恍然回神 “奥,家主是困了?”她的脸颊有些绯红:“梅奴侍奉家主就寝” 我笑了笑:“今夜我有些劳累,怕会睡不安稳,还请姑姑亲自留下上夜” “诺” 我抬眼看向绿茵:“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你去歇着吧” 绿茵素来不喜舞文弄墨,如今见我这样轻易的放了她,自然像是重获自由的小鸟,连忙称“诺”而去,生怕我改变主意。 绿茵走后,我拾过那片写满‘李’字的竹简,回想起梅姑自从知晓我们要回楚后的种种焦躁不安,此刻仿佛有了解答:“姑姑,前日我听太后只言片语提到母亲并非自愿嫁与楚国,可有原因?” 梅姑愣住片刻,终是释然一笑:“家主聪慧,有些事必然瞒不过你。只是已是往事,提它作甚” “我记得小时候,母后常常半夜哭醒,嘴里喊着牧哥哥。我那时并不知道牧哥哥是谁,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母后最重要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后曾经心仪的男子正是如今守在赵国北关力抗匈奴,却至今都没有娶亲的李牧大将军吧” 梅姑不语 我却不得不佩服允后真是好眼光。 李牧,一位北抗匈奴,征战一生,未尝一败的传奇将领!更是战国末期东方六国中唯一一位能与秦军抗衡之人,小的时候,孤儿院里的院长是位军事迷,也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长辈,她经常给我们讲童话故事和将军传,其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李牧,并且评价他说:李牧不死,赵国不亡,六国不亡。秦难有一统大业。此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可见李牧也算称得上天降之才。允后当初若能嫁给他,说不定此刻倒也平安喜乐。我心里想着,却也只能凄然一笑,毕竟逝者已逝,还是该为活着的人打算:“李牧,也是姑姑曾说过的那个军士吧?” 梅姑握住手中刻刀,几乎要割破自己的手掌。她抬眼又垂下,默不做声 我抚摸着竹简上深一刀浅一刀刻出的‘李’字:“姑姑也心仪于他,却因为顾念着母后,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部写下来” “家主……我”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咬紧牙关,别过头 “我很好奇,他是怎样的男子?!能让母亲和梅姑一生着迷” “他……很好”梅姑头垂的更低,低到我几乎看不到她欲言又止的嘴:“和家主……和家主……一样和善”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既然如此,母亲无缘与他,为何姑姑当初也没有留下?” “当初是公主救我家性命,免我飘零。又赐我富贵,陪伴身旁。公主突然奉王命远嫁异国,自是凄冷孤寂,我断不能负她恩情,离她而去,况且,将军在意之人是公主,不能促成此事也就算了,又怎可趁虚而入,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我握紧她温热的手:“梅姑,你心里还念着他对么?”她别过头去未曾应答,但我知道答案,更追问道:“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留下?” 梅姑眼中却溢出神彩,却一闪而散:“我与他无缘,留下又有何意义” “如今李牧军功加身,已是一员大将,听闻,甚得赵王心,几欲命他回城追封,他却不肯,只愿苦守边疆,日日征战。想是王城以无人牵挂,遂不愿回此。如今姑姑有命再次归乡,说明你们是有缘的。姑姑对他有心,早年相识,又侍候过他心仪之人,想来他是愿意接纳姑姑的……” “家主……”还不等我说完,梅姑已经俯身拜下:“奴婢绝无非分之想,奴婢答应过公主,一定要保家主周,奴婢不敢负主” 我叹了口气,起身而立,入上帐跪坐:“姑姑,太后之意,是让我回国复仇。且未曾给我任何退路。这一去,凶吉难料,祸福难知。更不可能再回赵地。姑姑原是母亲陪嫁之人,两年前又拼死护我至此,不离不弃忠诚无二。衍玉心怀感激,只能投以部信任相报。如今我要离赵,却不忍心让你再离故地。特请太后念在异国蛮荒之地,你曾与母亲多年为伴,又拼死护我的功绩,赐你脱去奴身,分得田产家业,自觅良人。” “家主身赴凶险之地,奴仆却要离你而去?独享安宁?天下断无此理。奴此生以性命相随,绝不相离……况且公主与我天恩,她之血仇,我当亲手血刃,怎可让家主孤身犯险……” “原本想着这所家院分与娴之的,但她心仇未了,自己去了,我也未做挽留。如今,你便接应了亲人兄弟,放心居着,自己为主。等到李牧时,就随一次自己的心意跟着他。我想……我想母后也是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的”我打断她的话,我怕说晚了,就再也说不出口。 梅姑扑上前来,以头触地:“家主,我在此处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愿意为奴为婢,不求翻身还籍。奴愿意一生侍奉左右……奴不求荣华富贵,自己为主。奴虽是高攀,却从心底将公主视作亲人呐……” “梅姑,你快起来”这幅身体本来年幼,硬是拉不起跪地哭求的梅姑:“姑姑,我从未将你看做下人,你是我的姑姑。我也舍不得你……可就算你愿意为奴为婢照顾我一辈子,你的后人又该如何?你可曾在这乱世为后人谋划一二?难道你硬是让他们也如你这般?姑姑,错此良机,可就再无机会了!你牺牲了大半辈子,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活一次,难道就不想抓住机会自己自由一回?”梅姑愣愣的看着我,眼泪翻涌。我知道自己离不开她,可是,也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跟着我受苦,我总是要离开楚国,脱离这个身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到时候难为的是她。放了她,总比一起压抑受苦要好。我笑着为她擦去泪痕:“姑姑,一定要嫁给李牧,一生一世守着他,为自己,也为母后” “家主” 想着自己此生再无入赵的机缘,竟从心底里生出丝丝遗憾……:“如果能见上这位李牧将军一面,该有多好啊” 梅姑失了眼泪,呆呆的看着我,忧从中来。 第二日晨起,隔着门都能听见梅姑仍在交代绿茵具体要物,都是侍候我时,茶热汤冷、开窗换洗、工课礼仪一等细物条理繁复琐碎。又骂绿茵平日贪玩不改,心粗嘴急,只是往后要如何如何留意,如何如何不惹麻烦,如何如何替我与人周旋……我眼睛一热,再也听不下去,便独自爬上屋顶,对着半个邯郸城疏散心情 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声“恩人”,我别脸看去,青山更青,绿水更绿。小道上立着一位葛衣少年摇手挥臂。我忙擦了擦泪,才好转过身,再一看,原来是小嬴政。 “原来是你,身上的伤可是好了?” “赵政多谢恩人相救”他抬了抬手臂,笑道:“今虽无大好,也是无碍了” 我留意到他自称赵政。嘴上只管回他:“那就好” 午后阳光的斑驳映着他星光一般的眼眸,我竟一时无话 “恩人……方才可是哭过?” “奥,没有,阳光刺眼而已”我忙掩饰 他聪明至极,只是轻轻撅了下嘴巴,并没有追问。随后笑道:“赵政那日唐突,未曾问及恩人姓名。不知可否相告,容日后相报” 我已经决定不给自己惹麻烦,只是不知怎样回他,想到他也孤苦,又不忍心直接拒他,随即笑答:“既然相逢,何必在意姓名。你要是愿意,便称我声姐姐,怎样?”我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出,他自然不会再问。 果然,他喜不自胜。点头称好:“姐姐那日男装,……政误以为是那群泼赖,故险些伤了姐姐……”虽然隔得远,但也看出他愧疚之意。 我便开玩笑道:“无妨,倒没伤着我。只是再不敢穿男装了” 他被我咯咯逗笑。 时光静谧。唯有流水潺潺。你若只是这个纯净的孩子该有多好。 太后病故 狭路相逢 时间一晃过了几日,眼见归楚的日子就这样来了 还记得那天烈日当空,车马威仪,我身着太后赏赐的金衣玉饰,按公主规格行礼拜别。梅姑哭的不能自己,附耳赠言,依依惜别。没想到的是,太子偃的姬氏拖着已至膏肓的病体前来相送。我亦是感念。 车马徐徐,此间辛苦颠跛没有必要细说。行至魏国时,梅姑谴人来报,姬夫人亡殡。 我闭上眼睛,又想起了那日她惨淡的笑意,好久才睁开:“告诉梅姑,好生照看姬氏的孩子” “诺”来者领命而回 我们继续按正常脚程而走,不曾停留。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日,才听黄歇说已经到了楚国境内,让我安心。 我怎么安心,离楚宫越近,我的死期可能就会越近。至少,宫中的李氏兄妹是这样想的。 忽然一骑烈马扬尘,白衣飘飞。拦在车马前。 绿茵上前,说是秦之炎。我一愣,随后掀帘而出,见他已经下马,我便也踏下车:“好巧不巧,竟然在此巧遇神医。不知神医要往何处去?” 他凤目闪烁,施国礼道:“我欲往大楚而去,正巧可与公主同行” “哦?”我故作惊讶:“不知所为何事?难道是又有人生命垂危,可以趁此利用?” 他剑眉微锁,侧动唇角:“在下乃是念旧人情份,为大楚的衍玉公主发份丧告,倒不知这旧人听此消息是否还有这般心情” 我微眯了眯眼睛,难道是姬氏之死?他到底念着相识之情,我又何必因为看不惯而处处与他过不去,想到此处,也消了气焰:“衍玉糊涂,请先生恕罪” “你倒变的快,堂堂公主……”他应该是想好好挖苦我的,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改口道:“算了,今日饶你吧。” “先生所报之事是……?” “自你走后三日,姬夫人便亡故。在下也正欲收拾药物离去,却是赵宫来请,说太后不大好。在下赶去,试过脉象,以知。不久矣。又三日便滴水不进。之后两日便……薨了。” 秦之炎最后两个字一出,我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天地都旋转着冲着脑袋砸来…… “家主”绿茵拉了我一把,将我稳住,秦之炎欲伸手搀扶,不料被绿茵一把挡住,后边的侍人也纷纷上前,我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苦笑一声:“是了,早该想到的。是祖母。” “公主节哀” “多谢先生风尘赶来相告,一路辛苦。绿茵,重金谢过先生。” 绿茵还未答话,秦之炎长袍一挥:“在下不为谢来,既然你以知晓此事,那我们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你不是说要同行?”绿茵扯着脖子喊他 一骑骏马,不曾回顾,飞扬而去。 “绿茵,我虽不能亲送祖母,但礼还是要守。从现在开始,为我换成素麻衣,三日不食。凡赵人,御马者同我,其余脚力人,只着素衣便是,饭食不减”绿茵将我扶上车,传了令,又为我更上素服。见我断断续续止了哭声,才放心去安排其他事物。 昏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茵入车喂汤:“家主,以过三日,吃点东西吧”见我摇头又道:“太后在天有灵,亦不忍心看家主如此” 我摇头:“让我多守一日吧,作为未在身旁尽孝的惩罚” “家主,大姑姑不在,命我服侍好您。归楚之后,万事还需您亲自定夺。您不吃不喝,万一病倒,绿茵就是万死也难周旋啊” “你何时听过谁的话?平日让你学着理家,你只顾贪玩,如今怕了”知道她激我,便勉强打趣她,以证明自己状况还不错:“放心,我没事,明日多吃点就好了” 绿茵忍着泪这才算罢:“如此,我便随家主再守一日礼”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国孝。今日一切恢复如常。你也不例外” 我这边话音刚落,前面突然听见军士一阵吵闹声。车马也骤然停了,我问绿茵:“可是到了饭时?” “都吃过才启程。想事遇上事了,我去看看”绿茵说着已经溜身下车,不一会就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家主,前面巷口,有个本地大户,祖上曾葬在魏国,他夜里有梦,说是祖上思念家乡,故此选日迁墓回国,欲葬于前方祖陵之中。刚才,他和我们都行路至此巷口。正巧此路甚窄。须有一方避让才可。那大户家的棺椁厚重,避让不及,这才遭了军士的辱骂鞭打” “还打伤人家?严重么?” “军士气刚,难免易怒。只是,那家有个孩童,观其模样,不过十岁,然嘴齿凌厉至极,如今倒对那军士不依不饶。” “这倒是稀奇。” “丞相已经上前,家主宽心便是” “丞相也去前了?!想是世态严重咱们还是去看看吧”绿茵只得扶我下车,潮湿的风吹过,我不由缩了缩头。侍从替我披上衣物。更显得像个不耐寒的病人。亲侍从前面拥开人群。众军士忙下马行军礼,丞相一身军装,马前行礼:“老臣见过公主” 我回礼:“丞相免礼”那家人一众也忙脱担解绳,整肃干净、施跪拜礼。 我忙扶着前面老者道:“老人家免礼。尔等免”众人谢过起身。我便问到:“老人家是楚人么?” 老者道:“正是,小民生生世世长与楚地” 我点头:“敢问老人家,为何人迁墓?” 老人面露难色。身边将士大喊一声:“大胆。公主问话,为何不答”那老者心里惧怕,更是不敢言语。 此时老者身后,越身挤出一位身穿黄色长袍,腰系彩云秀带的七八岁小儿。他皮肤白净,墨发高束,一双眼睛如日月星辰,光芒毕现。上前拱手施士子礼:“厚棺之中安歇之人,乃吾之祖父,甘茂是也。我祖父一生好学,凭士而出,也曾位列公卿,入秦拜相,”只见他长袖一挥,反身指对族人厉声问道:“你等不敬祖上恩德,反倒遮掩不语。是何主意?” 只听身后似乎是黄歇冷哼了一声,却并未说出一字。 此时,一柔身弱体的端秀妇人匆忙现身,拉扯着这孩子跪地就要谢罪。我忙上前搀扶,这空档只觉得甘茂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我快速搜索脑中的记忆和曾经读过的历史,甚至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见所闻,可是甘茂这个名字好像只是一笔带过的人名,并未有何功绩。我边想边应付眼前事:“你就是那个让军士下不来台的总角小儿吧?” 少年理直气壮道:“正是,他辱骂打伤我父,只因我父无心之过。无礼至此,敢问公主,军士如此不惜国民,蛮横至此,无军纪。我大楚难道就是要靠这样的闲散军队来恢复威王霸业么?” 旁边那军士早已气的口不能言只称:“你你你”却也无以辩驳。 我笑道:“还是个有理不饶人的。好吧,本君代楚国军士向小先生赔罪”我说着,弓身施礼。众人称“不敢”还大礼。唯有那少年坦然受之,不卑不亢。 “甘罗?”我脑中一闪,突然记起战国时期有一位少年宰相叫甘罗。面前的少年倒是有几气势,刚巧名氏甘,其祖父好像正是丞相甘茂。甘茂、?突然记起一段不知在哪里读过的文字:甘茂,起于下蔡闾阎。重强楚齐,秦武王时官至丞相,人称真名士也。秦之所以东壤诸候,乃樗里、甘茂策。其孙甘罗…… “什么?”少年眉头紧拧 我顾不得许多,只顾问出心中疑惑:“……那么……这里可是楚地下蔡?” “正是” “果然是甘罗!”我随之脱口而出 “公主怎知我的名字?” “我自然知道”我掩饰不住见到明星般的激动,拍了拍少年肩头:“下蔡甘罗年少大才,明辨是非,遗祖上之德,尔等不如”我转回身,面朝众军士:“甘茂甘丞相乃我大楚杂学巨子,可怜为时势不容。今日魂归故土,乃我楚地之幸。本君理应祭拜。如此,传令下去。凡楚国军中男儿,随甘氏家族安顿甘丞相,凡楚国女子侍儿,随本君步踏黄土,礼拜国人。其余赵人及部车马作速回避退至巷口,礼让名士。” 众人称“诺”领命。甘氏族人面露大喜,行跪礼 唯有那小甘罗眼里满是惊愕。明亮的眼中闪烁光芒。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更没想到,权势下掩盖的不平,我会为甘茂去鸣。 我上前,扶起老者:“请起,我有一事相求,还请甘老帮我” 那老者颤颤巍巍说道:“甘氏不敢。公主请讲” “我想,拜过甘公后,借用其祭祀之物,另拜一位至亲,和一位可怜人。无需坟冢灵位,只需对天礼拜即可。” “公主所拜之人,定然不凡。此乃甘氏家族之幸。” “如此,便谢过甘老了” “小民不敢,公主请” 我转身对春申君黄歇道:“请丞相稍等片刻,衍玉去去便回” “公主大量,臣自叹不如,臣使命在身,自是要亲护公主周。” “如此,丞相请” 神童有志 引下伏笔 “看来,赵国也要变天了?!”身后稚嫩又自信的声音刚好飘进我的耳朵里、隐没在祭礼隆隆的尾声中。 祭礼以毕、我转过身,招手示意他与我同行:“看来小先生有话要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也要验验货。 他拱手让礼,自信却早已挂上眉梢:“甘罗猜测而已。” “哦?你猜到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甘罗好心为公主解惑。我之困惑,又有谁来解?” “原来是有备而来”我好笑的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都预谋好了的。 他吐了吐舌头,雪白的小脸浮起一坨红胭脂:“不敢” “边走边说吧” 稚嫩的童声继而又起:“我国当朝公主有先王之女谢霞公主,华元公主,宁公主和当今大王独女玉公主。而小君年幼,车马又分楚赵两国护卫,赵军越楚界而不归,便不再是赵军。想来您应当便是当年允后之女、玉公主无疑。否则,谁又能让赵国使出这么大手笔。方才公主又祭赵国方向,想是邯郸城中有亲密贵人已去,且在公主回程之时,若甘罗没有猜错,定是赵国荣太后薨逝无疑。” 听他一说,我这才记起,赵国护卫的确在赵国国界回去一队人马,后来在楚国界地又有一队辞去,如甘罗所说,那现在这些人便是太后有心留在楚国的? “北方多有城邦,你是如何猜测我定是祭赵都之人?”土路曲折,我们小心走着。 “公主祭礼之时泪流不止,悲痛万分,定是朝夕与共至亲至爱之人。”他突然低语狡黠一笑:“再者,赵国虽大,然他国公主,可不是谁都有缘亲近” 我心中一颤,他最后一句,明显是说我寄人篱下受人恩典,为了逃生必须受人控制,不得自由无缘与外人亲近:“如此胆大包天的戳我痛处,就不怕我一时不痛快,取你小命” 他却将我看穿了般笑道:“此为人情。并不难猜,也不难堪,公主无需如此。” 我仰头视天:“倒不知这又与赵国天气有何关系?” “在下不说,公主也当知,自秦赵交战至今,雌雄以见分晓,赵王自知富饶城邦毁于他手,早已一蹶不振,大失根本。多亏有荣太后常年在旁耳提面命,辅助挟制。才使赵王未曾再做荒唐之事,国家渐有复苏之气。只是,如今多慈太后突然薨世。赵国岂不是要大变颜色?” 太后对我最恩慈。对国对家多怀抱愧之心。然而,抛下了身后事,却是再也管不了的。心中被紧压的情绪,又开始悄悄翻涌。 “只是,公主曾说,本祭奠两人,这另一位倒是难猜了。” “这么说,你甘罗是猜不出了?” “公主说是可怜之人,想必其中自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甘罗的确不敢贸然猜测。” “她是谁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姬氏如今留给我的,怕只有那张惨淡笑脸背后的无奈了吧?:“倒是新上位之人,多能兴风作浪。” “如此,在下便好奇了” 我见他伸头向我探视的模样分外调皮,不由松了几分沉重,孩子就是个孩子,再聪明也难掩本性:“是太子偃的夫人” “多谢公主指点迷津” “我??” “甘罗继祖上遗志,以士子之身立世,以游说明君为生。而依公主之言,赵国国运来日将要把持于毒妇之手。敢问何来安泰。甘罗自是不可投身如此阴鸷之地,否则生死难料,又谈何功成名就?公主方才一语,足以为甘罗指明前途” “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看法。并不代表大家都这样觉的。说不定人家有韬略在胸,搅出了新天地也未可知呀?” “的确是韬略在胸,才致使公主要在此祭奠亡人。”他不冷不热的道出这句 我反被噎了一下,再看他,也多有不自在,我也懒得计较遂问到:“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他施士子礼:“我与公主素不相识初次谋面,的确好奇您是如何得知甘罗姓名。” “这个……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替甘丞相辩白” “公主身出王族本性贤良,虽长享富贵却也如我等历经磨难,世间冷暖炎凉与那些营蝇苟狗,我想公主心中自是明了的” “你倒聪明伶俐,以为奉承一番,我便会回答你的问题么?” “我以如约为您解惑,难道公主要耍赖不成?” 我想了一会,答道:“并非不想说,只是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即便我说了怕你也不信” “公主说了便是,信不信由我”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猜的。” “猜的?”他睁大清澈见底的眸子:“此话甚无理据。天下姓名多矣,如何你一语便中?”眼睛眨巴眨巴,模样可爱 我正经道:“总有一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姓名。所以我才知道。” “这话更无道理了。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嗯……差不多吧。总之,我也不知道要怎样跟你解释,因为我也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甘罗愚钝……不解……” “哎呀,你都快成精了,还愚钝呢。反正……跟你说不明白”我快步走着。心里思索着这事说不明白,便另做话题:“对了,小先生说自己是士子,那心中可有想施展才华之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脸为难。我笑了笑:“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就当我没问”反正只要他转移了注意力就行。 “并非如此”他解释道:“公主既问,我答便是。我本意留于故国,然不久前,秦王下诏,为祖父免罪洗冤。召回甘氏后人为公孙伴读。以示恩典。” “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去秦国了,那刚才谢我为你指明前途,竟然是逗我玩的呗” “此事乃被迫而为,大哥乃嫡出,万不能羊入虎口。唯有我入秦,此事才可平静。所说赵国之事,也并非骗你,天下大势事关士子之策,甘罗的确真心相谢,万不敢有戏耍公主之心啊”他急的满脸涨红,鼻尖冒汗。挥着手解释道 “羊入虎口?你是说,入秦会有危险?” “正是,当年祖父在秦国位居丞相,参与其君国大事,守江山之秘事。也曾风光得意,备受瞩目。不料受小人排挤,谗言诋毁。不得不弃位逃于他国,祖父大才,对秦国关峡山川极为了解,内政密谋多有参与。遂掀起了一场各国拼死争抢的风波。秦不敢灭我等,反宽好相待。如今祖父过世。万事皆变。性命之事,实数难测” “不去不就行么” “众所周知,秦国如今最强。无人敢与之抗衡。他若想取,已经失了祖父庇护的甘氏,哪国愿再相护?”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接着说道:“其实,秦国思贤若渴,前有商君,后有张仪樗里疾。群雄集聚于秦,使得甘罗心中向往之。甘罗不求高官厚爵,但求一展心中抱负。若不是疑惑其中有诈,此去倒不失为仕途之捷径。” “看来,你意图不小呀。” 他停下脚步,稚嫩的小脸上目光坚毅:“此去,若能平安度险,我定要光宗耀祖。在那秦国大殿,宣告天下,我乃甘茂之后。” 这个甘罗的确聪慧异常,举止不凡,且观事入微,胆识过人。说是神童,一点都不为过。要说他十二岁封相应该不是传说。可是十二岁之后,他便绝于史书。到底是急流勇退再无建树,还是真的就被谁无声无息的害死了?他的眼中星亮,我也深受感染,但还是不免替他担心:“若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可不好了” 他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刚好被我捕捉到。这能说明他是没把握的么?虽然他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但说到底也只是和孩子相比?是这样么? “我甘罗生来所愿:若能平息天下战戈,从此载入青史,虽死无惧。”他仰视苍穹,目光久远。小小的身姿迎立风口,此刻却像泰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口。 “天赐汝智,当有所用,你只万事小心便是”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公主未能解我之惑,甘罗亏大了……” 我见他又重提这事,刻字机又解释不清,心中悔恨自己干嘛嘴快。我挠挠头,勾住他的肩膀。附上耳朵低声道:“不亏不亏,呐,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呢,就是保命。秦王下诏,让你为公孙伴读。我看到时候你就辅助公孙嬴政好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站错队,此人……”话未说完,只见粉雕玉砌的小脸早已红到耳根:“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发烧了么?”我说着已经伸出手背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哇,果然很烫” 他话也说不利索的拂去我的手:“我…………” 我才注意到这种动作过于亲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越礼。一时尴尬,忙抽回手,也不知该放在哪了:“哈哈……习惯了,不好意思啊。”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片刻折射了阳光的梦幻,似乎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了” 他甩了甩长袖,低头施礼道:“多谢公主指点,前方便要分道而行,若……若无他事。甘罗告辞了……” 我点头应允。目送他去。 他匆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我挥了挥手 我逆着潮湿的风,心中惆怅万分:小甘罗,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帮到你。祝你好运吧。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此时我无心道出甘罗姓名,会成为他一生的困惑,而我好意指引,竟也成了他曲折一生的开端。 ……………… 偷听真相 绿茵动情 遇上甘罗耽误了一日,我又因为吹了风,病了几日,这几天车马才驰行到偏西南官道。城邦也渐渐多起来,沿途多有桑田良地、树木山丘此起彼伏。可谓风光大好。 自从入楚界,地方臣侯相迎相送,吃食驿管也舒服了很多。正巧这几日阴雨绵绵,行程也就慢了下来。昨晚入驿休整的时候,春申君黄歇便亲自前来相告:以入随城,离国都不远矣。但近几日阴雨不停,不便上路,遂待雨后启程为好。 我自然巴不得这样安排。点头称好 这日一早,天气虽然阴沉着,却迟迟不见落下雨滴,我与绿茵偕同垚儿,恰儿两名侍儿头顶乌云,脚踏泥泞,寻了东市逛西市,新鲜的不得了。 “这随城虽不及邯郸,到底也是临近楚都之地,入眼之物倒也奢华。”绿茵今日换了身蓝色长袍,一柄名剑悬与腰间,眉眼之间秀气隐现,嘟嘟囔囔不停嘴:“只是不知不觉以过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 我早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也就顺水推舟提议:“我也是,回驿管路途太远,不如就近寻家有名气的酒肆,饱餐一顿,如何?”绿茵与她俩听了这话,喜欢的眼睛都圆了,拍手称好。我们就近寻了一家别有名气的酒馆,四下围坐,无分尊卑,落座用饭。 “我听闻楚人多喜精致,菜肴更是佳品。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垚儿盛赞着案几上陈列之食。 绿茵尝了一口菜,立刻露出一副失望模样,嘟嘴说道:“听闻,楚酒绵润醇香,如春雨秋露,让人回味无穷。若不是今日不合时宜倒也想尝一尝。” “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我也正想如此呢。况且这里物件清雅精细,就连间隔之用的屏风也绣满山水青竹,让人如临其境。无酒把欢岂不无趣。”我说完,招呼酒馆侍儿上酒 “亏得大姑姑不在,否则,定又要骂我们胡闹。”恰儿心直口,无心便提起了梅姑 四人一下子都沉默下来。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绿茵也不接话,只让人将酒醪满樽。 我知道她们是怕我不高兴,于是轻轻一笑,活络气氛:“你们不必嫉妒,早晚都放你们各自成家” 听我说着,她们纷纷红了小脸,唯有绿茵不肯:“谁为这个了,绿茵才不要离开家主” “对了,家主可曾吃过楚酒?”垚儿试着调节气氛 “吃过吧。”我摸过酒樽,浅尝一口,从身体的记忆里,恍惚记得吃过一次,那是和这具身体的同胞弟弟小时候一起玩闹的事了。 “家主真怪,吃不吃过都忘了。”绿茵与两人嬉闹 “时间久了嘛,来,干一杯。”我举杯掩饰多余的心情:“对了,绿茵以前游历各国,难道也没吃过楚酒?” 她长饮一爵:“家主怎的忘了我那师父素来喜烈酒,喜人刚。虽有行至楚地之时,却常备赵酒秦酿。” “这倒是,否则怎会教出你这等疯丫头。不说你师父,我差点忘了。等到了楚宫,我命人送你回山瞧瞧他去” “我才不要回去呢。” “为何”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如今墨家已经今非昔比。分山立派,内争不断,闹的不可开交。早已不是心系天下之正派。我游侠派系更是遍布天下而不长聚。况且我娘已经辞世,回去也是孤寂一人” “瞎说,不是还有你师父么” “自母亲去后,师父常便年游历在外,并不常归,回去也是见不到他的” “……他倒放心一直把你留给我。都不来看你。不过我猜他应该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才会如此的” 绿茵难得片刻安静,拖着腮似乎在想着什么:“嗯,应该是吧” 绿茵又想说什么,我手指堵上嘴唇,做出不要出声的动作,又指指隔间:“你们听。” 绿茵眼睛一亮:“这似乎是那秦之炎的声音。” 我也觉得这声音熟悉,只是记不起是谁。经绿茵提醒,这才觉得是他:“此人身份不明,行事又不同常人,如今来楚,又不知道打了什么算盘。不如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四人点头端坐,衣服都不敢捋一下,才能听的清说些什么。 “此次为母亲恶疾复发,劳炎儿马不停蹄回转,此杯敬你,略表为兄感激之情。” “当年父亲救我性命,母亲更是视我如亲生之子。之炎只恨医术不精,不能根除母亲疾痛。以解兄长之忧。既是你我兄弟重逢,这第一杯酒,不如同祝母亲安泰。” “炎弟说的是,兄长惭愧,未能照顾好母亲,反倒拖累了弟弟。来,共饮此杯。” 原来,是人家亲人相聚。心里想着,刚想自在,却又听那男子道:“炎儿此去赵国,可还顺利?” “让兄长担忧了,此次入赵甚为顺达,万事皆在掌控。” “那便好” “兄长是否记得我曾在书信上与你说过的那位楚国公主?” 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听的更细了些 “便是两年前,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位流亡公主?” 我与绿茵对视一眼。 “兄长莫要胡说。她……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即是棋子,为何迟迟不肯动用?” “我正要与兄长说的便是此事” “哦?” “庇护她的赵国太后殡了。老太后临死之前,曾秘密命使者入楚,报去公主尚在人间的消息,听闻楚王甚是看重,命相国黄歇奉诏出使赵国,替王接回爱女。” 脑袋顿时轰鸣,秦之炎是说,回楚国这件事是太后一手安排? 那男声又起:“这楚国公主当年九死一生方才逃到赵国,太后即是宠她,却为何做此安排,让其再入虎穴?” “兄长埋于学书,不知其中缘由,当年赵国允公主联姻入楚,也曾稳坐后宫,受封王后。谁料宫廷风云多变,一夜之间允后突然病重失势,其中曲折多为密事,不为人知,为此,允后这才不得以将女儿托付于母国,听闻她本可以携女一同逃回赵国,谁料她却是个刚烈之人。自行焚烧自尽。此举一为不污赵国之名,更为让太后与赵王心存愧疚,也好善待楚国公主。” “如此德慧锵烈之女,实在可惜。既然如此,那赵国太后不是更应当看在允公主为国牺牲的份上好生抚养这楚国公主?” “兄长莫急,且听我细说,这允后以死换来大公主在赵国的衣食无忧,富贵无边。听闻太后甚是疼爱此女,时时带在身边,又教以女工舞蹈,焚香礼仪。凡嫡公主所有,便没有她无之说,但她却最爱骑射书简,行事又多有乖张。即便如此,太后也是宠爱不减,反任由着她。只是一样,这赵王素来贪图美色,又见如此天香,不免动过心思。太后日渐疲老,这才不得不在临死之时做好万之策。那赵王迫于太后也不得不从。只好乖乖派出兵卒护送归楚。” 身体又莫名奇妙的颤抖起来,往事冲击着脑袋……我真是该死,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允后是为护自己的女儿而慷慨赴死的。现在,却让我这样占用着…… “家主”绿茵顺势扶住已经不稳的我。 “原来如此,不想赵王既有这心,当真不齿” “此为其一,这老太后终非凡品,自赵国衰落,连累允后自尽而亡。赵国埋于楚地势力大减,耳目不清,如此血仇,她岂会罢休。据我探知,这两年她心力不支,大多耗费在此。这公主归楚,恐怕也正是带着太后的暗桩,复仇而回,其势力不容小觑。” 我不由自主的隔着衣服摸索着怀中太后相赠的玉石。还记得她交给我那日曾说:遇到大险才可佩戴。到时候自会有人相救。又记起几日前甘罗所说的那队入楚的赵国护卫。再看看身侧垚儿恰儿,这太后所赠的两位侍女 两下相较,原来如此 “不光如此,赵国自长平之战衰败后,北地一直多受匈奴纷扰,虽有李牧大将把手北关,然燕齐皆对赵有吞图攻占之心,最近边境常有战事,赵国却无第二个李牧防御燕国齐国!荣太后无方,只得向楚国寻求援救” “而这个长公主,有楚赵两国血脉,是荣太后争取到楚国派兵救援的最好礼物” “没错!按脚程算,此刻她应以入都城。如此我想,若有她相保,兄长回国之路又得一层胜算。” 如果秦之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说,允后是为给楚国公主求一条生路而死?而太后正是我归楚之事的谋划者。其目的不仅是复仇并且重新埋置暗桩?更重要的是将我送回楚国,可以重新修好楚国,得到楚国的庇护?!呵!为什么?!祖母不是说她后悔让自己的女儿为国联姻了么!那为什么现在还要这样对我?!她可是我这两年来,最亲的亲人……“啊……”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由紧捏着袖管,隐忍疼痛。 “此事不急。炎弟有所不知,自你三年前奔赴赵国,我便入了山,拜到荀子门下,修习法家之术。如今若不是母亲病重,恐无暇与你相聚。回国之事,我看,还是暂且搁置吧。” “眼下列国争霸,唯韩最弱,兄长拜得名师发奋而学,自然是好事。只是兄长的母国可等的了?” “我也正为此事百结于心。然,若无良策可解国疾,归韩又有何益。不如等我三五载,习得百家精髓,揪出母国病根,到时,以策而出,才不误我误国。” “我知兄长主意已定,便再难更改。但愿韩国能撑到兄长回国之日。”二人对饮一杯,秦之炎的声音再次传来:“之炎……还有一事,不说不得痛快” “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秦之炎的作风。说吧,何事?” “倒不是要紧的……只是她……就是那个楚国公主……要求我救那个嬴政” “哦?” “我……救了。……其实,嬴政……也……过得不好。” “你竟自毁谋算?”那男子惊呼一声,随即感叹一声,恢复平静:“此刻我倒更好奇,是何种女子,能让你至此?” “此番我已后悔,那赢政绝非池中之物。我有预感、将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过了好久,才隐隐传来一声叹息,之后却不在传出任何声音 原来秦之炎早就知道嬴政的身份。听起来,他们似乎关系不好。怪不得那日请他搭救嬴政,他却漠视不理。而且当时我被嬴政当做敌手攻击时,他还拦下绿茵不让施救。他和嬴政又是什么关系?一连问题扯着我头痛的要裂开。 绿茵性急,欲上前踢开屏风,幸好被我一把扯住:“还没有弄清楚秦之炎的真实身份,不可打草惊蛇。”绿茵挥袖挣脱。幸好恰儿手快,将她拦下。我扶着额头,厉声道:“走。” 连着两天我都没睡好,脑袋里一直翻来覆去琢磨那天听到的话。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怀着对允后的愧疚,一个一直被我忽略问题萦绕脑海:我占据了楚国公主的身体,那她去哪里了?要说死了。可我时刻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记忆,习惯,喜好,无处不在。要说在身体内,可身体明明是听我的意念指挥着。难道一切都要找到那个神秘人,才能得到答案么?要是找不到呢?我该怎么办? 窗外阴雨连绵。心情更加阴郁烦躁。喊了两声,也不见绿茵。侍从上前答话说是绿茵自那日回来便病了,怕传染我,吃过汤药,在隔间睡了。 “病了?”突然想起梅姑临行前的嘱咐,心中反复琢磨。 午饭后,听说绿茵还是不曾进食。我独自踏进寂静的房间,打发了跟她在一屋的丫头出去守着不准偷听。众人嬉笑着散后。我端过案几上的饭食,走到榻边。晃了她几下。她挥着手像赶着苍蝇一般,口里计较着:“别闹我,出去” 我拿起米糕咬了一口:“嗯,红枣米糕真香,还有这山药丸加了好多蜜,都快把牙甜掉了。小馋猫再不起床,我可要吃干净了。” 她一听是我,咕喽一声爬起身,墨发无钗一泻而下。粉扑扑的小脸如桃花一般娇艳:“家主,……家主怎么来了” “听他们说你生病了,又不吃东西,过来瞧瞧。原来不是病了,是想偷懒了” “我……。” “来”我将糕点向前推了推 她独自撑起身,坐好,却只是摇摇头 “怎么了?” “我……我想回山”她掰着手指 “前几日我还说派人送你回去瞧瞧,你不肯,今日,这是怎么……” 还不等我说完,她眼睛流了下来,打断我的话:“那日是那日,今日是今日。我今日想回山了……” 我将东西放下,拉过她的手:“绿茵,回家解决不了问题。”她低着头,抽噎着没有答话:“梅姑说你欢喜秦之炎我还不信。今日我才信了” 她猛然抬起头,泪珠如雨滚落,却也没说出一个字。 我叹息一声:“那日,秦之炎的兄长说的话,你倒记在心里了,就要与我生分?” 她使劲摇着头:“家主,不是的。我想着,他既然看重的是您。我想着成……” “我们家绿茵从来女中豪杰,争强好胜。只知进不知退,何曾委屈过自己?终于有一日,知道软是什么了,想退一步了,却不知道这感情不是有一个退出就可以成谁的” 她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擦干又流出来:“此话何意?……难道家主心中没有他” “我是楚国公主,我的婚姻大事,要与楚国利益相符。别说我看不上秦之炎,就算看得上,那也不是我做主的事。呐,别哭了。有了心上人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从此终于有了一个人,可以让你逃过这世间逐权夺利的不变定律,真心的不求回报不问付出的对一个人好。你会发现,世界由此变得简单了。” “幸福?可是,我觉得好苦。” “幸福也好,苦也好,总之,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你都喜欢了,你有可能和他共度一生,也可能有缘无份。但是,重要的不是那份结果,而是你的初心” …… 绿茵就像每个尝到爱情苦果的女孩那样,为了春天的一场花梦,痛痛快快的下一场泪雨。无论是浇灌还是摧残,对于青春来说,那都是必然要发生的 我呢我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遇上谁么? 初见同族 楚宫局势 这日薄雾未散,太阳未起,暗侍便匆匆入馆禀报:秦之炎的身份至今仍无所获。而跟踪之人昨晚浮尸于城南镇湖之中。 听了这话,我身上立刻略过一阵寒意,垚儿慌忙上前对暗侍道:“葬了就是,回来乱说什么” “诺” 我只能强做镇定:“他们因我而死”说完此句,身上已经凉了个透:“其家眷去奴身还原籍。好生安顿” 暗侍称“诺”又道:“那……此事,是否立刻调拨人马,再次寻迹跟踪?” 我与绿茵对视一眼:“再去也是枉送人命。算了,此事容我再想想。”暗侍去后。我也再难入睡。干坐了一会,天才蒙蒙亮,又风尘赶路。 刚行至郊外,军士上前告之:“公主,秦之炎求见” 我悄悄握紧了拳头,扣紧牙关:“不见,照常赶路便是” 军士领命去了。 一路照常走着,沿途青松柏桦,偶尔野花点缀。蓝天白云衬着溪水山丘。虽说也有颠簸难行时,转眼,我们平安到了王城。 郢都城素来以奢华著称,一路走来,多见装饰华丽的酒馆和楼庭,眼前的宫楼门宇,多雕花高楼,少平居陋室,街道上红红绿绿的飘逸纱罗中隐隐飘出各种香料香粉的气息,说笑声与叫卖声铺天盖地,甚是热闹。就连飞鸟也不再留恋青天,反住脚在这红墙青瓦,人间盛夏。大队人马从城中央徐徐而过。最终踏上了青石铺就的宽阔大道,一条直通巍峨宫门。 两侧内侍有序,按礼相迎。 又过了两重门宇,见众宫侍拥来。 “老奴拜见大公主,春申君” 脑海里闪过那个一直跟在楚王身后的老内侍,他从来不卑不亢,似嘲似笑。如眼前这般,即使眼睛眯成缝,还是能从那堆皱巴巴地眼纹内闪出一道精光:“大公公” 他默默看着我良久,才再度施礼:“公主一路辛苦,大王日夜期盼能与公主骨肉重逢。特命老奴前来相迎” “衍玉福薄,未能长留父王身侧尽孝,多亏有大公公在旁日夜侍候,免我担忧。替我尽心。衍玉感激不尽” “不敢,老奴即便侍候的妥当贴心,终不及公主能绕膝身前,使得大王安享天伦喜乐” “大公公言重了” “公主请” 我遂由他引路而来。玉石垒砌的大殿宽阔明亮,灯盏摇曳,百官朝服跪坐两侧案前,再看威霸楚王,他华服加身,身躯雄壮伟岸,美须轻染白霜。不怒自威。当我携一干人入殿俯首而拜。他口称:“免”威仪之音不免让人觉得疏离:“王儿受苦了” “父王常年征战边疆,身系四方,虽无暇顾及后宫之事,却乃楚国之幸,万民之幸,亦是儿臣之幸,儿臣不敢言苦” 他点头有赞许之意:“近些来”我领命上前入坐,更近一些,只觉得流珠下的容颜比记忆里老了许多。他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脑后,在冠满珍宝的头饰上微做停留:“王儿这几年颠沛流离,久居他国,想来也是险中求生”我低头不语,心中却早已泛酸:“寡人思之不忍,定会厚赐与你。前些时日,以命人重新休整了你母后的永阙殿,你暂且入住正殿,等公主府邸完工,再一并搬去吧” “多谢父王” “春申君迎王儿回朝有功,应当厚赏……” “谢大王” 人人一番封赏后,百官敬贺。楚王自是大喜。 晚间,为贺公主归来,楚王大宴群臣,闹至三更天才纷纷散去,楚王微醉,独与我多说了三言两语,却也多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审视,随后便也命我退下歇着。 我与绿茵走出正殿。刚至宫门,却见一位紫衣锦服的男子偕同几个侍人迎面而来,正要擦肩而过之际,那人喊一声:“玉妹留步” 我侧脸笑问:“喊我么?” 来者施礼道:“正是” 借着皎洁月色和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灯光,我仔细打量着,只见他身形健美,腰间佩剑,以玉相配,看模样应该在二十岁左右,金线束着的墨发,梳的是楚国发式,剑眉入鬓,目若雄鹰。举手投足贵气尽显,我搜尽脑中的记忆,应该是没见过这个人的。他既喊我妹妹,想应该是哪个藩王君侯的公子吧:“公子有何事?” 他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我:“妹妹涅槃归楚,可喜可贺” “多谢” “赵国两年,王妹果然从荣太后那里习了部的气势礼数!方才大殿之上,王妹缪缪数语,语语不离君国大义,使得父王欢喜之余,怕是要对王妹更加愧疚不已了” 父王?他是楚王的公子?为何我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意思是说我是心机婊喽?你才心机婊,你家都是心机婊,心中咒骂着,面上却也无法计较,遂冷冷道:“公子若无他事,衍玉告辞” “王妹还真是好耐性,本君与王妹初次相见,王妹当真不好奇本君是谁?” “好奇就一定要从你嘴里知道么?”我终于调了调身体,与他正式面对面:“本君想,本君的王兄一定会有更多有趣的、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本君亲自打探岂不是更为合适?” 他神态骤然冷却,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头皮发麻:“王妹还真是初来乍到清闲无事” “公子在此久候衍玉,不会只是想让本君多了解了解自己的王兄吧?!” 他鹰目骤然一聚,直击人心:“王妹虽说年纪尚小,却也不难窥之,日后定是天姿国色之貌,加之口齿伶俐,心智不凡。想来,父王定会妥善安排王妹的婚事”他说着,唇角微微翘起,看起来自信爆棚的样子:“才不致使暴殄天物” “劝公子还是留些口德,你我之间,虽说没有什么情份,到底还是血脉相连。怎么我过得不好,你便真的高兴?你若高兴,我替你高兴,你若也不高兴,又何必说出这些损人不利己的话来” 他微微皱眉,却依旧保持了笑意:“你说对了,本君自是有利可图才会如此” “那就先预祝公子不会作茧自缚了!” 我自顾出了宫门,候着的内侍拥过来,小心引路,我对绿茵低语:“此人……过后查查,越清楚越好。记着,你亲自去。” 绿茵点头称“诺” 如此接连几日,断断续续又见过几位夫人美人,和宫中管事。众人道喜举盏,同赏莺歌燕舞。唯有一位未曾谋面的赢夫人因病无缘相见。 至此,李氏也一直推病不曾得见。 这日午后,天气日渐炎热,用过午饭后我正瞌睡的紧,却被恰儿强拉着闲逛消食,正巧绿茵赶来,恰儿垚儿见状,立刻命亲侍隔开侍从,我俩边走边谈:“查到什么了?” 绿茵轻拭汗珠道:“此人乃大王与秦王爱女赢新之子子启,是大王的大公子,亦是秦国公孙” “秦国公主与父王?” 绿茵点头称是,并说到:“当年,楚王还是太子,奉王命为质秦国,大王入秦后,秦王便将钟爱的小女嫁与大王,生下大公子,后来,楚国先王病重,大王欲回楚争位,不料因公主钟情于大王,便央求秦王以情形不明为由挽留大王,秦王爱女心切,下令不准放归,后来是黄歇冒死以偷梁换柱之计助王归楚,这才登上大位。大王感激于黄歇忠心,与以国相之位,封春申君” “祖母当日说春申君亲自迎我归楚,可见楚王重我,当时我并不在意,竟不想还有这一层。对了,既然你说子启是父王的大公子,为何我不认得他,也未曾听人说起过这段公案?” “大公子并不长住楚国,而是随他的母亲住在秦国,秦楚两国千里之路,唯有两国邦交之时,或每七年大祭礼之时才会入楚。千年前的大祭家主定然见过大公子,只是当时尚且年幼,又不过问邦交之事,再者大祭礼人山人海,家主与嫡王子贪玩,不留意这些,并不奇怪”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日他祝贺我归楚的神情总让人觉得酸酸的,原来是羡慕嫉妒恨” 绿茵也偷笑道:“是了,这就是家主常说的那个叫什么……额……吃不到葡萄倒说葡萄酸” “那,可知这个子启此次入楚所为何事?” “听闻是为联姻而来,秦王病重,估计不久太子安国君便会登位” “联姻?”我大吃一惊,又回忆起那日他最后几句,不由打了个寒战:“秦国太子的正妻华阳夫人不是楚国王族么,为何还要联姻?” “家主难道不是忘了?赢异人已经被华阳夫人收入楚系阵营,将成为未来秦国太子,秦国太子岂能没有楚国的夫人。” “可我记得,楚国景侯之女,于十年前已经嫁去呀” “正因此女嫁去秦国多年不得宠爱,至今未添一子,才会被华阳夫人和楚国放弃。重新挑选适合生育的楚国女子,说来,家主乃大王长女,说不定此次大王正有此意呢” 听了绿茵最后一句,差点没反应过来,急忙封住她的嘴:“万万不可胡说!这种事怎么可以牵扯上我乱说” “家主又说笑了,如今诸国之中秦国最强,而自宣太后芈月起,直至如今的华阳夫人,楚氏势力在秦最是根深蒂固,而且日益繁茂。依绿茵看来,与其嫁去他国,秦国却是最好的选择,凭借家主之慧,嫁去秦国,自是助秦助楚,富贵永享。我猜,大公子那日也是有意试探家主,可否担当此任” “这个真不行,嫁给那个短命鬼,我还不得早早陪葬?就算侥幸不死……待到玉姬和吕不韦弄权,还不生扒活吞了我们这些楚氏一族,到那时,才叫一个死无葬身之地!”我一时暴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喊道:“你这个糊涂蛋,可知何为福兮祸所倚。……若是楚王也是这样想的,那就完了……绿茵”我慌神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绿茵的手:“绿茵,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绿茵看我是真急了,也吓坏了,不敢玩笑、拉着我的手一本正经道:“家主不要着急。这些都是绿茵胡说的。家主乃王之长女,却未至及笄之年,按礼,王之女无合适人选,便会从君侯中的适龄女子里挑选。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的玩笑话,家主千万不要当真,再说……再说,大王正在为家主建造公主府邸,这不正是再无使家主远楚的安排么” 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心听了这话才安稳落到肚子里:“对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还没成年呢,还好没成年,没成年好……” “家主”绿茵伸手为我拭去额头冷汗 我覆手打开绿茵的手,白她一眼:“你整天就吓死我吧” 绿茵也笑了:“绿茵错了,请家主责罚就是” 不知不觉说笑着走至宫中内院,却见百花齐放,蝉儿争鸣,池中鱼虾浅卧,亭间小林舒适儒雅。 突然听得身边内侍们齐礼:“李夫人,虢美人”。我身体一颤,万千仇恨一瞬间喷出,却不得不在下一瞬间强忍着收回。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近到耳边才停了下来,我不自觉的收紧袖中紧握的拳头,侧了侧身,打算从一侧准备绕道回宫。只听一人娇嗔道:“呦!这不是风光无限的大公主么”我也不曾转身,扶着绿茵继续往前走,只当旁边有条狗,虢美人见我未做搭理,便恼怒着冲到我们面前:“听闻赵国乃中原大国,大公主就跟着学了这般礼数回来?看来日后还要累及夫人好生调教才是” 我转过头,眼睛穿越娇嗔的面庞直击相隔甚远的那道如剑目光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缓缓如流水、由远至近袭入耳膜:“难道虢美人还没听说?神巫曾为大公主预象,说大公主乃劫后余生的贵女,是受大司命少司命护佑之人,可主一国兴衰。大王欢喜,立即遵从天命下诏:大造公主府邸,并赐以南八县,以慰飘零之苦。如此大肆封爵赏地,可是从未有哪位公主拥有这等荣光宠爱,由此可见大王爱女之心呀”我转过身,随着话音寻人,不由一愣,来人竟与记忆中允后的模样形态有五分相似。隔着重重内侍,清雅百合一般的人物缓缓移步而来,一袭淡蓝色锦衣,内套一身金丝缝制的白色长衣,裙裾坠地衬托盈盈美态。漆黑如瀑布般的长发垂至腰间,更显雪肌天下难寻。她目光一闪,凌厉说道:“王之爱女,自有大王悉心管教。岂是区区夫人、美人可以随意指手画脚的?” 众内侍施礼齐声见过:“赢夫人” 原来她就是那位如今宠冠后宫的赢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有胆有识,且美貌不凡 眼见那虢美人气焰灭,片刻乖巧如猫狗。由此可见赢夫人平日威仪。 我随即点头算作回敬之意,然后转回身,面对虢氏:“两年未见,美人怎的不仅没寻上好主,反而做了走狗?” 她面上立即僵硬变色:“你……” 手尖用力,驱开虢氏,直面一直未曾开口却傲视众人的李氏, 就是她!害死了弟弟和母后 她妖娆依旧。黄色长袍强撑庄严。冷若冰霜的面庞,含恨而笑:“大公主、别来无恙” 我注意到她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随之哼笑一声:“不得不说夫人好福气,孩儿还未出生,便知道为母亲挡风遮雨了,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她昂着头颅,警觉着我的一举一动:“伶牙俐齿虽好,只是不要用错了地方,按楚国国律,诅咒王嗣可是大罪” 我强行控制着颤抖的身体,压制一腔仇恨,莞尔一笑:“夫人这话就错了,我怎会诅咒自己的兄弟姐妹受苦受难。只是常听人说,夙愿未偿的冤魂不会散去,未得父母垂怜的死胎会化成的小鬼,总会侵入有孕的女子腹中,奢望再度轮回入世……所以才奉劝夫人要好好保护王嗣,别让鬼魅趁虚而入,引邪物而生。当然,夫人也要好生保重自己,免得午夜梦回时,碰上讨债的鬼魅纠缠,受到什么惊吓可就不好了” “你……大胆,宫中乃少司命佑之地,怎会有鬼魅游荡,简直、简直一派胡言” “夫人怕了?是怕我未必一派胡言?还是怕我一语成谶?” 她扭曲的面庞早已惨白,我不愿多呆一会,多看她一眼。径直走至赢夫人面前微微施礼:“早闻赢夫人容颜美腻,个性洒脱,深得父王敬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未曾想到会以这种景象相见。让夫人见笑了” 她回礼道:“大公主若有歉意,可来我的湘涧殿长坐,尝尝我亲手酿的百花蜜才好” “湘涧殿素来远离尘世繁华,是个清雅静辕,衍玉怕是要叨扰夫人清净了”我施礼与她辞别。 路上绿茵高兴着说刚才好生解气,我却不敢大意,提醒她:“如今我们已入楚宫,一定要快些揪出李园李桃的老底,否则我心中难安” “家主为何老查这些无用的,不如夜里我扮作刺客,直接刺杀了岂不利索”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只有了解她,才能找到她的死穴。这样对付起来比较容易,如果刺杀不成功,我们很可能会盘皆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要走到刺杀那一步,也需做好万之策,如今祖母去世了,我们已经没了退路” “家主放心便是,我定尽快命暗侍加紧追查。只是,太后曾说过,楚王已经尽知往事,以对李氏怨恨至极,那如何还能留她到现在?” “你没看到她的肚子么!”我狠狠磨了下牙根:“再是如何,她肚子里的龙种总是要留着的,父王孩子本来就不多,不管对李氏多怨多恨,想也是舍不下孩子的” “她这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我现在最为不明白的却是父王,他明知永阙殿是母亲旧居,却偏偏赐我暂住,这不是在刻意提醒我要报杀母之仇么?” “难道大王要您杀死李氏?” “他虽不能算慈父,到底还算眷顾亲情,再说,他自己不是也没忍心动手……还有,你刚刚说春申君深得父王信任,父王命春申君接我归楚之举,极有可能也是一箭双雕之计,一为方便沿途不动声色的清查我从赵国带来的暗侍。二是也好观察我的性情。三自然是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 “如此说来,暗侍之事,大王岂不是尽知?!”绿茵睁大圆圆的眼:“完了,太后所谋,岂不是都要夭折腹中” “拔出暗桩这种事应当是越快越好,可是,恰儿和垚儿至今都能联系到暗侍,可见父王并未有所行动。结合让我们暂居永阙殿之事,你不觉得父王不仅行事怪异,似乎多有纵容之意?” 绿茵长舒了一口气:“大王宠爱公主,多些纵容有何奇怪之处,家主多心了” 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会放心留你在这龙潭虎穴之处” “我墨家剑术天下无敌,有何可担心的”她高傲的撅着嘴巴,样子甜美可人 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绿茵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要是娴之在,她应该会懂吧?! 如此混了一个月,我便搬离了永阙殿。迁于城西南公主府邸。这里虽算不上富丽堂皇,倒也院落整齐,侍从无数。相比楚国王宫的确是自在不少,我们每日骑射玩笑,偶尔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尽情挥洒时光无数。暂且忘了许多烦心事。 转眼入秋,天高云阔秋高气爽,从外面移植过来的金柿树居然结满了果实。我便爬上树,与恰儿垚儿一起采摘。正高兴时,绿茵寻来,仰头道:“家主,大姑姑书信” 我蹲在树上问:“都说了什么?” “信中说她在边关寻到了将军” “寻到了?”我心中高兴一跃跳下树来:“这是件好事啊” “家主小心” 我拍拍身上泥尘:“没事”。又见恰儿蛮搬筐娄,我忙道:“傻丫头,这些太重,你寻些有力气的侍从搬”恰儿憨笑着应下,匆忙跑去唤了些人 “还有,大姑姑查到了李园的家乡”绿茵稍作停顿,下意识的握了握剑柄:“在邯郸旧镇” “李园李桃是赵人?”我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此事祖母知道么?” 绿茵摇头道:“李氏兄妹离乡多年,加上赵国长平战败,壮丁骤减,知晓李园的人并不多,查起来颇为耗力周折,听跟过太后的暗侍说起,自王后过世后,赵国势力在楚国锐减,以致耳目闭塞,太后深感有心无力,后来也就暂且搁置了” “不管怎样,有线索总比没有强,走,先给姑姑回信去” ------题外话------ 心狠手辣的秦之炎到目前为止身份仍旧是一个谜,初次见面却并不友好的兄长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与嫉妒,而赵氏与嬴氏却都不是省油的灯。楚宫似乎一直都是风起云涌 楚王遇刺 邾娴献药 这年代,马车相当于汽车。是最为便捷和昂贵的交通工具,对于像我这种随时准备骑马逃命的人来说,精于骑马,更是对生命的尊重。 这日午间,我与往常一样,练习骑术回来。一侍从进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了。我忙命人请进来。片刻,一宦官小跑入殿,行礼问候一气喝成,他抬头相对之际,脑中一闪,我记得他,两年前是他将王弟的尸首从河里捞出…… 眼睛一热,立即走下坐塌,虚扶一把:“公公多礼了,公公如今可好?” “禀小君,小奴甚好,小奴是奉大公公之命,特来请小君入宫” 见他神色慌张,我预感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大王遇刺了” “什么?遇刺?”脑中轰鸣一声。 “李夫人今日一早又召神巫入宫做法,说是为腹中胎儿祈福,必须大王亲临,谁料,正当众人闭目承天之际,桃剑变成锋刃,大王胸口中剑……如今……如今不大好” “恰儿更衣备马”我以来不及与眼前人叙旧,忙附上绿茵的耳朵,交代一番。疾步出府。 是娴之?她找到了可以入宫的规律,然后混进宫中的?如今她会在哪?怎么样了?还是李氏?如果是李氏所为,目地何在?难道她已经控制了内宫?如果楚王在这个时候死了,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一路走着,各种为题不停交替,反反复复。头痛欲裂此时,子启期待的目光突然跳进脑海 “公公,大公子是否知晓?” “大王遇刺之时,大公子便在,此刻正在内殿近前侍候” 我“哦”了一声,心下稍安,有子启在,即使是李氏所为,她也难以把持王宫。至少,子启既然对我有所图谋,就会暂时护我安 越过殿外百官,入了正殿,见众夫人面北而跪,个个素净。人人宁重。李氏解钗素面,毫无光彩。医者轮流请脉配药。宫人来来回回。 此时,大公公迎出,依令让我入了内殿侍候 内殿之中,已经生起炉火,空气极为燥热。除去分封在外的王叔亲族,公子子启和子悍都守在塌前。我走上前,靠近锦缎铺就得软塌上,楚王脸色腊黄,眼睛紧闭,白中泛紫的嘴唇轻轻上扬,仿佛是做着一个愉快的梦:“父王伤势如何?” 子悍从迷离中回神,连忙起身向我行礼:“王姐来了”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子启未曾抬头:“剑伤不深,只是医者说剑上有毒,眼下情形并不好” “什么毒?” “蚀骨散” 我皱紧眉头:“蚀骨散?可是当年攻打邾国时,令三王叔身亡之毒?!?” “恩” 果然是娴之 “那……宫中可有解药?” “蚀骨散原是邾国王家秘葯,解药只有王族之人拥有。如今邾国以灭,何来王族。何来解药!如今之计,只能让宫中医者力配制。” 我咬住下唇,不安的问到:“刺客抓到了么” “斩杀殆尽,两人服剧毒而亡” 我闭上眼,心中不知滋味 “为首的刺客受伤遁逃,至今不知去向。本君以下令封城,应当不日便可抓获” 猛然睁开眼睛:“你……你是说……还活着?”话以出口后,我自觉失态,忙掩饰道:“本君是说,刺客还活着,她身上一定会有解药” 子启波澜为漾的眼光一闪,片刻恢复如从前的面无表情:“希望如此” 为了再掩饰刚才的冒失,我便强找话题说:“奥,对了,父王遇刺之事,我建议最好是暂时保密。免得人心不稳,再惹出乱子……”我话未说完,却无意发现,子启抬着一双惊讶的眼睛愣愣的注视着我,那感觉像是在繁华城邦内看见一头怪兽。即惊讶又恐惧!害的我想说什么都忘了 气氛一时再次凝结,片刻之后,子启才叹口气道:“放心吧。” 我被他看的发毛,尴尬的“哦”了声,便转脸看向别处,正对上身侧大公公一双似有似无的精光。 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么? 医者来来回回,灌下大碗大碗的汤药,时至傍晚,楚王才幽幽转醒,病眼扫视四周,看到我时,用沙哑干裂的声音道:“玉儿来了” 我向前跪拜:“儿臣拜见父王” 他无力的喘息着:“好,好,过来坐吧” “谢父王” “召你们前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父王严教,儿臣恭听”子启为长,环视我与子悍之后,拱手而答 “寡人子嗣不少,却唯有你三人不凡。启儿沉着冷静,最像寡人,刍儿最是心思缜密,有勇有谋”说到此处,楚王将眼睛移到我身上,眼睛柔成一汪清水:“像王后。”我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想是这楚王病糊涂了,已经忘记了嫡王子,也就是这具身体的胞弟,已经在两年前便被人害死了。 楚王的声音如同嗡嗡的苍蝇,难听又虚弱的传进耳朵:“悍儿纯良儒雅,这一点倒和玉儿最是相像。玉儿呢,又独多一份灵气。……咳咳咳上天厚我大楚,才会赐下如此福泽。父王只希望你们兄弟姊妹几人同心协力,共守大楚。切不可自断手臂” “父王放心,儿臣不负父王教诲”三个齐声道,没有一个人提醒楚王嫡王子之死 “你们可愿对我大司命起誓?” 我一愣,这不是聊天么,干嘛这么认真。 子启却以起身向前,将楚王榻前的匕首拾起,取血为誓:“大司命少司命共鉴,熊姓芈氏一族启今日起誓,绝不会做伤及王弟王妹之事,旦有违背,即受天谴” 子悍随后:“熊姓芈氏一族悍起誓,绝不违背父王之意。有生之年绝不伤及王族骨肉。若违此事,天神共愤,司命弃之” 他们结束后,各自目视前方,各无交流,似乎只等我接下去,我无奈,只得起身,靠近楚王身侧的那柄短剑,学他们的模样起誓,此时,楚王重咳了两声,终是摆了摆手道:“玉儿是公主,就免了吧,楚国若有所需,竭尽所能即可” “儿臣明白”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楚王在为王位之事斟酌。也就是说,子启子悍他们俩,极有可能,其中一个就是将来的楚王! 呵,可不就是就他俩了么,总不能是那个死去近三年了的嫡王子吧……想到此处,心脏莫名的抽搐了两下,一种无望感涌上心头。我清楚的感知到,这是这具身体主人的意志。 “好了,你们守了寡人一日,也都累了,下去吧” 我们起身而辞,楚王突然又要我留下,那两人退下后,一阵沉默 “寡人刚才梦到了你母后”他打破沉默 “刚才,玉儿也感觉父王做了个好梦”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丝奇怪的冷漠 他的大手终于缓缓抬起,就在慢慢靠近我脸庞的瞬间,被这具身体下意识的躲开,于是他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一阵沉沉的呼吸后,从新收了回去。 良久,他翻了翻側着的身体,让自己彻底仰卧:“你的眼睛……可真像你的母后。就连看着寡人的样子也是一般一样” 允后也曾用这中隐隐带着恨意的目光看自己的夫君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飘渺:“寡人还记得与你母后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寡人为质秦国,巧遇入秦斡旋的她。从此,她扬鞭策马之态,便常入寡人之梦。再次相见,以是秦赵为争上党之地、战争一触即发之时。身为赵国的长公主,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国之危亡,于是女扮男装,入楚游说,意在行纵横之术,请求诸国共同伐秦。其神采飞扬,男儿尤有不及。也就是那时,我才得知,她竟是赵国公主。寡人求之,最终遂愿,娶她为妻,尊为王后。视若珍宝” “既然视为珍宝,为什么母亲宁愿将儿臣远送异国,自己自焚而亡,也不愿意相信你?”我抬起头,强压着颤抖的身体和那个愤怒到要冲出身体的灵魂! 他的声音在颤抖:“是寡人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后和刍儿。一切都是寡人的错,每每思到此处,寡人也是心如刀割啊” 身体仍在颤抖,字字句句从我的扣紧的齿缝中挤出:“你若真的心疼我们,若真心觉得愧疚!就该替母亲和刍弟报仇,且让我现在就一把大火烧死那个李桃” “寡人已经失去允儿,寡人实不愿玉儿刍儿卷入其中” 眼泪瞬间倾泻,愤怒彻底无法压抑,这具身体“腾”的起身,用尽部力气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刍弟已经死了,如父王所愿,他再也不会卷进来了” 楚王定定的看着这具身体,泯住了还要说什么的唇,最终选择了闭上眼睛。好久才睁开:“以后,王儿自会明白,寡人今日之举都是为了你姐弟二人” 之后,他再没同我说什么。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楚王醒着的次数屈指可数。眼见众人渐渐烦躁。却都无计可施。只能一遍一遍的过问从内殿有进有出的医者宫人,或者被召见的朝臣公子。正在这时,绿茵派人来报家中之事。我不顾众人眼光,拾起长长的衣裙飞奔,纵身越上烈马,呼啸出宫,奔回府上。 我冲进府邸,那人就那样淡然的站在四面围墙的院落里,暗黑色的夜行衣上、道道剑痕,满是鲜血,右手紧紧握着的长剑,疲惫的垂在地上。散乱的头发将污秽不堪的面容遮了过半干裂的嘴角微微颤动,扯出四个字:“我来领死” 我就知道,她无处可去,她一定会来! “他还没死?!”她冷若冰霜的眼睛里写满自信而笃定 “没有” 她眼中波澜未变,露出一个放松下心神的疲惫笑容 “不过快了,如果你不打算给我解药的话” 她有些不安,但片刻覆入眼底:“我没有解药” “你撒谎” 她微微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说过,只要复仇成功,便把自己交由我处置,现在我要你把解药交给我” “就算我有解药,你又打算如何解释解药的来历?” “只要你交出解药,自会有医者愿意领功。” “邾国秘药,无人能解”她对自己家族的自豪,在这狼狈的一刻都不肯放弃。 “这还重要么!如果你死在今天,邾国将彻底销声匿迹!无人能解的邾国秘药也是如此!是否有人能解这秘药,真的还重要么?!邾娴!而现在你的平安,从此将是邾国最后的平安!更是邾国秘药的平安!因为你是邾国仅存的最后一脉” 那双眼睛在那一刻闪过一丝恍惚和迷茫:“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决定救他” 像是问我,像是问她自己。 “换作是你,若有机会救活自己的父亲,你会不吗?”我一步步向她走去 “可是你恨他,是他纵容别的女人害死了你的母亲王弟,害你流亡异国,受尽凄苦” “所以,现在,我更不想再失去父亲”我停下脚步,立在她面前。 是身体要我这样说。 她轻哼一声,随后仰天而笑,笑到流泪。她在笑我,也在嘲笑自己:“你知道我的一生都在复仇。现在终于要完成使命了,你要我放弃?凭什么?你想留住你的父王,难道我不想么?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屠杀殆尽!看着我母后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不想留下她么!最后一脉又如何,不能手刃血仇,生与死又有何种区别!” “我们都在努力。努力留下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无论是父王还是你,我都想留下。”我用力的喊出声,让自己的声音压住她的怒气:“当他们告诉我,刺客逃了的时候,知道我在做什么么?我在为你庆生,我认为从前那个活在仇恨中的娴之已经死去,我认为你终于有机会可为自己活一次,不必再背负恍若前世的仇债!靠痛苦维持着自己的行为和余生!我认为你会重生!” 娴之,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前世的恩怨,让它断在前世吧!你还有一个光明的今生啊! 秋风摇下片片黄叶,刮过耳际落到眼前 过了好久,好像也没那么久…… “如果他真的死了,你会杀我么” 我不知道…… “我会恨你”我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娴之用力一挥,长剑离手,砌入旁边的树干,一时落叶如雨 “事有因果,我想我不会将悲剧延续,更无法杀你” 她没有说话,继而从腰间解下一柄精致的短剑,痴痴的抚摸着。突然猛的插在自己的胳膊上,硬生生豁开一道血口 “你这是干什么?”我惊惧的退后一步,又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儿 她从一片血肉里取出一颗沾满鲜血的丹药:“我就知道,你肯定恨我……”她将滴着血水的手推到我面前,微微惨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邾国秘药,以血才能存之……拿走吧,从此以后,我邾娴不欠你分毫” “你就是来送解药的对不对?”我紧紧抱住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两年的朝夕相处,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仇恨,互为知己!她是我知晓的邾娴,是那个在风雪之中即将失去生命的女孩,那个依旧会保护受伤鸟儿的女孩…… “路上没来的急扔……而已”她笑了,眼泪却湿了脸 “谢谢你,娴之”我将她拥的更紧。 ------题外话------ 楚王突然遇刺中毒,命不久矣,即将大仇得报的邾娴却在此时突然改变主意,不惜伤了自己而献出解药,亲身经历国破家亡,亲眼看到亲人横尸的邾娴真的会因为知己友谊而放弃血仇,还是在谋划一个更久远的阴谋 子启动情 互赠礼物 安置好娴之后,我快马入宫,安排医者将解药服侍楚王吃下。 三日后,楚王转醒,身体渐渐好转。我见楚王只是大肆赏赐了那名医者,并未对此事做何深究。悬着的心这才渐渐落下。 只是娴之这边,揭开她的衣服,身上竟有大大小小几十道伤疤。难以想象是如何艰难的从重重宫卫之中侥幸逃命的, 她一定是累到了极点,一连昏睡了两天三夜才转醒喊疼,这几日身上伤疤都在结痂,她每天又喊着痒。好不容易等到她大好了,我则一股脑的将这些年收罗的一些关于奇谈怪论的书简,部挪到娴之静养的院落里,一是与她解闷,二则她学识广博,或许能帮我从中找到一些关于时空穿越的解答或记载。 绿茵素来与娴之不和,自然很少亲自到小院来。加上还要打理府上事务,应对宾客,联络暗侍,也有两日忙的不见人影了。昨晚我睡下了都不见她回府,今日一睁眼我便问到此事,垚儿回禀说,今早才回,吃过饭食刚去睡下。我点点头,摆手命她准备今日的衣物钗饰。此时,一侍儿进来:“禀小君,大公子来了” “谁?”我只当耳朵不好,听错了。 “是大公子要见您” “谁让他踏进我家门的!” 侍女道:“他是大公子,婢子们不敢怠慢,已经引至了正殿” “这个不好得罪,那个不敢得罪,那我们公主府上还不成东西街市?”垚儿厉声道。 侍女忙伏地认罪:“小君恕罪,婢子们知错……” “好了,你起来吧!他若想进来,凭谁也拦不住,下去吧” “诺” “垚儿,大公子来的早,想是也没用过饭食,你先送份过去” “喏” 梳洗妥当了,我才不紧不慢的过来正殿,原色的门窗敞开着,习习凉风灌入大堂,淡色薄纱飘飞,子启独自一人静坐,一身明黄绸缎分外抢眼。我遂命恰儿和随从也留在外面,独自入殿:“我教厨房做的早餐,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王兄觉得味道怎样?”我看着丝毫没有动用的早餐,心中却思索着他来这里的目的。 “你倒还睡得着,吃得香!” “父王近日龙体日渐康健,本君没有吃不好睡不好的理!怎么?父王身体好转,王兄倒是睡不好,吃不香了”我的目光再次挑衅般的再次从他的脸上移到未曾动用的餐食上 他冷冷一笑,毫不在意,起身度着步子,繁重的饰品摩擦着金线缝制的美衣,产生难听的噪音:“本君从未想过有一日登上楚国王座,自然不必在意长舌妇人的无知之谈,何况就算父王过世,王弟登位,于本君而言也无性命之忧!更无任何损失”我微微眯起眼睛,对上他略胜一筹的得意:“倒是王妹,除了贫嘴之外,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本君说的?!” “这、还真不清楚王兄喜欢听什么,暧,不师兄妨说说您的癖好,我也好投其所好,找找话题神马的”我挑着眉戏谑道。 他不已为然,仍旧信心满满的样子:“王妹这大公无私,不争功禄的高洁性情还真是令本君敬佩。” 我心中一沉。尴尬一笑:“王兄这话,衍玉听着糊涂,什么性情高不高?完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不在与我蔸弯子:“解药是从哪来的?” “什么解药?那是人家医者妙手回春,关我什么事” “他可以被你买通,自然不是什么硬骨头” “你!” “说,解药哪来的”他上前一步,逼近我 “解药当然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我敛住心神,故作轻巧的回答 “哪个刺客?” “刺杀父王的刺客” “她如今在哪?” 我强做镇定,转过身背对他尖锐的目光:“王兄忘了?带兵抓刺客的人是你,怎么今日反来问我?” 他转过身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恐怕王妹还不知晓吧,父王遇刺当日,正是我与那刺客缠斗,不巧的是,刺客的面纱被本君不小心揭下……所以本君敢肯定,诸多尸首中,绝无本君要找的刺客!”我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他却绕着我悠闲的转着圈子:“既然不见刺客尸首,那么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还活着。而王妹既然承认了解药是从刺客身上取来的。由此可见,你一定知晓刺客的下落,否则,又如何拿到解药?”我不自觉的咽下口水,心里慌的不行,一柄要命的剑如今就悬在头上,我却毫无办法。子启冷冷的注视着我:“可是,本君不明白,本君的王妹为何要与刺客串通一气?本君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交易,二是交情。前者几乎排除在外,因为她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且杀心决绝,世间已无任何交易可以打动她。那么只剩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与刺客相识,甚至可能是生死之交” “没有!”我后退一步,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继续矢口否认:“我不知道她在哪!” 他再次上前一步,逼视着我:“一个能舍弃生死的刺客,却可以为了王妹献出解药,救活刺杀之人。而堂堂封侯称君的一国公主,居然对杀父仇人不余遗力庇护。若说你不知晓她在哪,本君却如何不能信” 我躲开他的强势,有些口不择言的强辩:“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陷害” “本君若要陷害你,何必孤身来此?!” 孤身来此?!他要对我暗示什么?! 看着这双笃定的目光,我反复思索,子启是个细腻之人,若想瞒他,怕是不能自圆其说,不如暂且看看他要玩什么把戏,再做对策。我放松下来僵硬的身体,轻咳了两声,:“说吧!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把她交给本君” “不行”我转而怒目相对,他却突然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把她交给本君,本君绝不会伤她” “凭什么?我才不会相信你呢。” “我相信他”恰儿搀扶着虚弱如柳的娴之一步一步走入内殿 “娴之?!你怎么出来了” 她握住我的手:“玉儿,当日是公子手下留情,我才有命活着见到你” “你说什么?他?”我看看娴之又看看子启:“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与公子一同进了王城。之前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上次……行刺之事,公子与我缠斗,认出了我,终是未下杀心,遂放我遁逃。今日,以是第三次相见”娴之对子启施礼道:“想不到娴之竟有幸亲自谢过大公子” “姑娘起来”他温柔至极,伸手虚扶一把。 我松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他是……” “还强辩!若不是因你年幼不知好赖,又无驭人之术,致使府上混杂松散。何须本君在此!” 我气的差点跳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是今日早间,本君截获的一封去往宫中书信,你自己看吧”说着,便示出一份帛书,我没好气的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查到赵国,但别无所获,夫人小心。府中侧园藏身份不明者,带伤。”心中咯噔一声,立即与娴之交换神色。得出结论:家中有奸细 “你是如何得到这份密信的?”我突反应过来:“你也……” 他冷冰冰的说道:“当日你命医者献药,本君便知事有蹊跷,这蚀骨散乃天下绝迹之毒,有人再施以是奇怪,有人还能有解药不是更怪” “所以你就派人监视我是吧!熊启、我跟你没完”我愤怒的拍了拍桌案,咬牙道! “如此任性刁蛮。你可还有半分公主的样子”子启怒道 “你还有理了,我就刁蛮了,怎样……”娴之扯住我的衣角,示意我别闹下去! 熊启看了一眼娴之,放低声音又道:“好了,正事要紧” “立刻给我撤掉你的人” “本君会的。只是,是否清理你宫中细作更为要紧?!”熊启再次甩给我一个嫌恶的眼神 “……你” 他一副大获胜的模样,转眼看向娴之:“眼下虽然截获此份,却是难说宫中之人是否已经知晓此事。即使暂时不知,这公主府,到底闹市之区,是非之地,难免眼多嘴杂……” “你……”我肺都快气炸了,他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小孩子斗嘴很不绅士么……至少我这副身体才十几岁 他撇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豪侠贵人聚集之地,金女贵妇争相拜访之所,可以否”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总之,事已至此,留姑娘在公主府。恐怕朝夕祸至” 吵归吵,子启说的倒不错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啊。我不禁皱紧眉头,反手抓住娴之的手:“再留下来,恐怕真的会有危险,得赶紧送你走”再转头一想,更为焦虑:“可是,前些时日,为追捕刺客,封锁父王病重的消息,城门早已如同铜墙铁壁,没有父王王令收兵,连王城也出不去,如何送你离楚?况且,你身体尚未恢复。哪里受得住颠簸……” “所以,让你把人交给本君” “不行,我不放心你” “你……” “再则……此事本就与你无关,若真出了什么事,由我一人就够了。也不至于连累你的大好前途” 他硬梆梆的脸色有些缓和,话语也稍稍温和:“我看过密信后,便已经明白大概,于是,以安抚秦国、母亲召回为由,向父王辞行赴秦。父王已经应允。明日便可启程。只等姑娘点头,便可与我同行。子启定会力保护姑娘安”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望向娴之,娴之思索片刻,终是点了头。 “你要发誓,绝不会伤害娴之” 他看着我,轻轻扣了扣牙关,又转脸面对娴之:“好,本君发誓,有子启一日,便护姑娘一日,有违此誓,天地诛之” 看着子启对着她才会变得温柔的眼睛,我相信誓言会是多余的 “娴之,对不起,本来……” “玉儿,你无须多言,我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收拾东西,别误了上路的时辰” “娴之孑然一身,无需他物” “那……好吧……保重”我挠挠头,实在不善于面对离别 她从腰间解下刨肉取葯的把柄短剑,捧到我面前:“这个是我随身短剑,虽不名贵,却因浸过百葯,有防毒解毒功效,送给你” 我三两给推了回去:“留着防狼吧”我用眼角示意。 娴之垂眼一笑,反推到我手中:“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谨此为念吧” 我收下短剑,别入腰间。想了想,从头上取下檀木钗:“这是我在赵国时,亲手做的,虽没什么神奇功效,可是,它见证了我们的情谊,送给你” “记得你每次扮作男子,都以它束发”她轻轻的抚摸着:“还有你救我的时候” “你还记得?” 她点头:“当然。我会好生留着的” “嗯,我也是” 那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我将木钗刻成尖箭,握在手中,不让那些在当时看来打扮奇怪的人靠近我分毫……我身着一件单薄的中衣,披着垂腰长发,闯进了一片冰雪之中,我转着圈,天地跟随旋转,我不停的行走,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我遇上了她,一个与我一样,找不到家的女孩。 不,是没有家的女孩。 ------题外话------ 子启一头扎进爱情的样子让人动容,可谁能保证他自认为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不是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过程,谁又能想到,素来算无遗漏心思细致的邾娴,日后会败在今日交换的小小礼物上 清理奸细 垚露反骨 子启与娴之走后,立即召集亲侍,秘密彻查清理府邸。 我捏着手中七人的名单,忍不住胸前怒火,抬脚踢翻了身前长案,众人垂立,不敢抬头 “绿茵理家无方,请家主治罪” “恰儿愚笨,引细作入了内院,才走漏了大姑姑千辛万苦寻来的消息,是恰儿该死”恰儿伏地哭着 “逼走娴之,你们就不内斗了是吧!” 绿茵不语,只是将头垂的更低 众人更是面色宁重,低首不语,唯有垚儿上前拱手道:“家主,依芈垚之见,此事并不见得就是坏事。” “还不坏?还要如何坏?害死娴之才算么?!还有,暗侍与梅姑千辛万苦传来的消息,就这么窝囊的泄露出去。李桃她是傻子么?她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继续查下去么” “家主息怒,家主,娴之姑娘心性高远,断然不肯长居府中。家主又何必为这早晚必然之事而恼怒,婢子以为,当下要务是如何处置这些细作” 我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你有什么想法” “家主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能从这些细作中,挑出一两个伶俐的为己所用。如此……尚可有望搬回败局,甚至有机会将其一举灭之” “反间计?”说不定还真能从中打开制服李氏的新缺口。转念一想,却又多有不妥:“不可,这不是将他人生死置于水火之中么。再说,她们肯定有把柄在李氏手中。或儿女或父母。稍不留神,可能再次反叛。” “若那把柄死在李氏手中,我等不就有了同样的敌人么”我愕然一惊,不禁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少女,她相貌平平却气质甚佳,瘦而白的颈部半包裹在暗色长袍中,目光坚忍,神色深沉,微微上翘的唇角竟渗出丝丝凉意 一时四下沉寂,无人应声 “恰儿,将垚儿带下去,什么时候知道错哪了,再来见我”我注视着此刻那张微微张开的嘴巴,不肯离眼。 “家主!?”委屈的眼睛里装满不敢相信。 “带下去”我也不敢相信,一贯懂得分寸的垚儿竟会说出这种话 此时,外面进来侍者相告:“禀小君,宫里的程公公来了” “快请进来”话音未落,来者已经引进殿内 “小奴拜见大公主”程林目不斜视,对殿内的一片狼藉恍若未见。 “原来是您,快请上坐。” “小奴不敢,小奴奉大王之命,前来传召公主入宫” “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大王晚间设宴更露台,请公主与王族中人入宫一同观赏天下至宝隋候珠。” “隋候珠?可是传说中隋侯救蛇,灵蛇相赠之物?”我兴致盎然的问到 “正是” “如此奇宝,若有缘一见,当是幸事” “正是,既然召命以宣,小奴就先行告退了” “公公且慢,上次见面时,无暇与公公叙旧相谢,今日请受衍玉一拜。多谢两年前,公公冒生命危险,入湖捞救刍弟。衍玉感激在心。”我起身施大礼 “使不得,公主未曾降罪已是天恩。小奴怎可受得一谢” “公公哪里的话,虽说那时未能救了王弟性命,到底是冒着风险、施以援手之人,衍玉怎会忘记恩情。若是王弟还在,定然也会感激您的” 程林神色复杂的拱手而回:“公主纯良,上天感知,定有善果 ” 我心中疑惑:“公公是否有话要说?” “奥,小奴只是敬重公主,一时忘了身份,还请公主恕罪”程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小奴告退” 我目送他去:“绿茵,点几个侍从,顺便将那七人还回去” “喏” 破开兰庭殿拦截的侍从,我携一干亲卫长驱直入,李氏见我气势汹汹,没有丝毫准备,手上的汤药差点滑落:“芈衍玉,你想干什么?!” “衍玉自然是来探望夫人,知道夫人不久即将临盆,衍玉怕夫人身边没有贴心之人,伺候不周。便翻遍整个府邸,找了几个伶俐人,好生伺候您”我挥手,带上人来。 李氏怒目即转:“你……” 我不等她说什么,便警告道:“今日之事,衍玉一定会做到人尽皆知,到时候伶俐之物,不免人人艳羡。恐怕,还要指望夫人费心,好生护他们周了;奥,差点忘了,夫人余波未了,尚在禁足之中,想来,也是不想再生事端闹出人命的!如此,衍玉就放心了。那夫人好生养胎,衍玉告辞了” 说完,我便甩袖而退,刚走出内殿,便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跌落声 “家主”恰儿有些不安 “不必理她,一只无处撒气的苍蝇而已,如今她身怀有孕,我们闹的太过也不好” “诺” 我看了一眼高悬于空的太阳,想着离晚宴还有些时间:“时辰还早,我们去书阁看看” “诺” 宫中繁华,揽尽天下珍宝,自然典籍书阁也数人间之最。因此,但凡入宫,我便会到这些大小书阁,查阅有关奇异之事的记载。偶尔翻到其他有趣的,也会多看一些。正巧今日来的早些,楚王又为政务推迟了晚宴时辰,我又素来不喜与他人虚伪应合,便又有机会一头扎进书阁。 今日有些不同,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紧张的喊了两声绿茵,不见来人,身侧磊满竹简的书阁处传来一声类似木料松动之声 我心中一紧:“什么人在那,还不快快现身”。只见一蓝衣身影应声一闪而过。 “站住”,那人听见喊声,更加急走,我见他可能也是个武艺不强的,便在后面追喊:“不要跑,站住” 那人极为灵活,从后窗而走,我也顾不了形象紧随其后,一直追至后园内,转了几道弯,便不见了人影。这个时间正逢正午,到处不见人影,寻了好久,才遇上几个正在阴凉处打盹的后园宫人,也都说没有看见蓝衣身影。正在此时,绿茵追来:“家主没事吧” “刚才你去哪了?” “我想着家主这个时辰也该用些点心午睡了,便亲自到膳房命人做了些,回来时,其他人仍守在门外,独不见家主,我等便四下寻找而来” “那个身影好熟悉”我喃喃自语,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这句话 “我即刻命人去查”绿茵说着,点了几个人,握剑而去 绿茵刚走,赢夫人迎面而来。我上前相迎:“衍玉见过赢夫人” “大公主多礼了,听闻,公主今日造访兰庭殿,不仅送回细作,还设法保其性命,宫中皆赞公主襟怀广博让人敬佩,如此不仅反守为攻,如今还名利双收,真可喜可贺” 我浅笑:“夫人才是真人不露相。消息如此灵通,堪称神通广大” “后宫之中,若是耳目不聪,岂还有活路?!”她看起来并不在意 “夫人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知心不可有,今日已证我心。还请夫人也早日将人从我府中接走” “难道你就真的不想杀了他们么?”她失了笑意,却在瞬间补回 我上前一步,迎上她温柔下的杀意:“该死的不是他们,是被人操纵的现状” 她彻底失去笑意 “大王命妾身打理今日宫宴,妾身要先行了,公主请自便”她微微欠身施礼 我回一礼,目送她的身影穿梭宫园而去 ------题外话------ 素来机馑又沉稳的芈垚突然露出如此歹毒的想法,着实让人心中一惊,而粗暴的面壁思过,又能让这个心比天高的少女知错就改?那个逃窜的蓝色身影又为何如此眼熟,他的出现,是否能解开现在与未来的种种玄机?同时,亦解开芈衍玉一直逃避的心? 宴赏灵珠 巫少现身 夜幕降临,银盘高悬,照着秋水波光荡漾,秋水如画,映出灯火辉煌,情意绵绵。更露台上早已乐起舞摇。我悄然入殿,与我对坐的子悍见我,神色稍作迟疑,终是拱手施礼。看样子是知晓了今日午时我与他母亲发生的不快。于是我更认真的回了礼,再探四座,赢夫人与诸位美人俱在。楚国贵族的景氏、黄氏夫人个个华衣耀人,争奇斗艳。再往后张望,在坐席接近末节处竟对上一双波光流转的阴鸷凤目,他轻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好像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时纳闷,秦之炎怎么会出现在王宫里? 而即使秦之炎俊美如妖,也依然无法遮蔽身侧男子的风雅俊朗。那人侧脸柔和美好,一袭白衣宛如银月生辉,一片安宁稳重。两片微薄的嘴唇似被酒水打湿,在灯光下莹莹发亮,像沾染了晨露的仙草。 同样都是一袭白衣,秦之炎阴鸷华美,而他则清爽弃俗……蔚然、清秀 舞乐骤停,众人起身恭迎楚王,我这才恍然收回目光,随众人起身。 楚王流珠遮目,上坐受拜,不怒自威。 赐坐后,紧随其身后的黄歇、景侯等一干重臣也相继围案而坐。 此时,一位神态飘逸的长须老者携一位身着蓝衣的美貌少年缓缓入殿,施礼见王,楚王邀二人上坐后,蓝衣少年伶俐而干净的星目一眨,对我顽皮笑着 心里咯噔一声,这不就是那个让我翻遍楚宫寻不见的蓝衣身影么!没想到他竟光明正大的躲在更露台。 此时,大公公持一方形金质古匣入殿。立于楚王侧 “今日乃家宴,众卿不必拘谨,尽欢便是” “谢大王” “众所周知,天下有四宝,其中,隋珠和璧两宝乃我大楚所有。可怜和氏璧如今流落在外,唯隋候珠切留楚宫,今日寡人邀众卿入宫,意在共赏此宝”楚王长袍一挥 “喏”大公公端持古匣上前,揭下外匣,内套着的半镂空匣内隐约闪出微光。四下侍从依令将殿内灯火熄,除去内匣,顿时,安静漆黑的大殿裹上银光,一枚硕大的珠子闪现眼前,洁白圆润,光彩夺目,宛如海上明月。众人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唐老,如你所见,近日隋候珠突然大放异彩,您乃易学大师,可否依物测出凶吉?” 长须老者拱手:“回禀大王,传言隋候之珠乃灵蛇之丹,因此有别于凡物,非人所能测,但此物自生灵性,依老夫猜测,隋候珠突现异彩,应是感知到了相似之灵” “相似之灵?!难道是和氏璧就在附近?!” “当年和璧隋珠同处楚宫,却并未有此奇观,可见两物并不相干。” “可寡人未曾听闻近来有何奇宝现世呀?” “灵物之所奇,正在于能感知人之不能。” 楚王兴致极好,频频点头。 “老夫早就听闻,楚宫的隋候珠近几个月以来,频频而亮,时闪时灭,并无规律。不知是否与相通之物时远时近,忽来忽往有所关连。” “灵珠愈亮,灵物越近。而今日隋候珠光芒耀目,说不定正因灵物就在宫中之故”蓝衣少年接过长须老者的话语,轻挑着眉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甚至极有可能就在这大殿之上” 他看我的眼神告诉我:接下来,恐怕要开战了 “有理!既然如此,即刻搜宫。殿上爱卿,快快解下身上所佩奇物,试看是否与隋候珠相和”楚王兴奋拍案 “大王有所不知,这所感灵物并非一定是所佩观赏之物,也有可能是奇石草木,走兽清潭,甚至可能是一人。” “如此说来,灵物即在眼前,也是难辨了?” 果然,蓝衣少年随后将此事扯到我身上:“巫少不敢妄做结论。只是,听闻隋候珠初现光彩之日,正巧是玉公主喜归吾朝之日,不知可与此事有关?” 楚王皱着眉看向我,未掷一词 光线并不明朗的大殿里,众人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气氛一时凝结。我轻咳一声,半嘲半笑:“哦?!闹了半日,原来本君就是那灵物!?”我起身,步入殿中,随手拿起隋候珠观看 “公主小心着”大公公紧张道 我旋转着手中的珠子,仔细观看:“果然是个宝贝!周身圆润无暇,通体银白如月,由内而外闪现莹光。可谓美到极致而无可挑剔。”我将隋候珠放置匣内,弹了弹手中灰尘:“可惜呀,上天造物。从来喜欢留下些许瑕疵遗憾。就连天下美玉之称的和氏璧也不能幸免。而眼前的这颗圆润过于珍珠,光华耀过烛火之物,正是因太过完美无瑕,所以,本君以为,它恰恰不可能是天作神物,而是一颗工艺了得的佳作” 殿内一阵骚动 “王儿以为它是何物!产自何处?”楚王问 “父王不妨想想,天下还有何物与之相似相仿?恐怕只有流光溢彩的琉璃能与之媲美。”我转回身,扫向众人:“众所周知,隋国最善烧制琉璃,虽然如今已经灭亡,但其烧制技术却是不可否认。而隋候珠恰巧来自隋国,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么?”我缓缓渡着步子:“从古至今,关于隋候珠是如何从隋国产出,自始至终只是缠绕着与一个灵蛇相赠的传说,故事虽然非常动听,却是毫无依据。灵蛇所赠?试问蛇能从哪里能弄来一颗珠子呢?大概只有肚子里自己产咯!那问题来了,诸位是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这颗珠子是一粒巨大的蛇卵?还是相信它是一颗产自隋国最精益的琉璃呢!” “王儿所言有些道理” “父王圣明自有论断,儿臣妄言了。”我拱拱手 “彩”叫彩的不是别人,正是秦之炎身侧的白衣男子。因相隔甚远,又光线不佳,遂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依旧感觉的出他激动之下、仙子一般的脸颊似有微潮,熟悉而陌生的嗓音动听至极。 殿上众人有不以为然,有半信半疑,也有流露可敬之态,不尽相同。楚王捋须无言。 蓝衣少年拍手称好,步入殿中与我相对:“早就听闻玉公主惊世之貌,胆识过人,今日得见,果然不负传言” “过奖”我毫不客气的问到:“就算隋候珠乃天降灵物。我倒想问问你,众人都知,两年前本君离楚之日,隋候珠便在宫中,为何当日至宝无光,今日却能为我而感,现此奇观?” 蓝衣少年借躬身施礼、抬首之际近到我耳边:“因为你不是公主” 我脑中一震,微光中对上他的眼睛,难道他是那个带我来到这里的人? 蓝衣少年目光炯炯,起身道:“巫少与师父也是仅凭猜测,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他说完后,仍旧回座,席间关于隋候珠争论不休,却再也与我无关。我把所有精力部用在留意蓝衣少年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终于酒宴过半,他悄悄离席,我尾随而出 “站住”我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襟 “是你呀”他转身,一看是我,只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小解之后再谈” “没门,先给我说清楚”我大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说清……你想憋死我呀” “看来还真是你”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可把我害惨了,说,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怎么才能回去?还有,我的身体去哪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又去哪了,为什么偷偷跟踪我?……” “哎呀!我真的很急呀,跟你说完我也憋坏了,这样,等我出来,出来再跟你解释,等我” “不行,嗳……嗳” 他匆忙扯开我的手,不顾我追敢,一路去了 “我在这等你,你快点啊!” 终于找到他了! 虽然过了那么久才找到他,可总算遇上了。找到他等于找到了一切答案。等他跟我说清楚,应该一切都会结束了吧?我心里想着,靠在一颗大树旁焦急的等着。 正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晃出,吓了我一跳 “你干嘛呀,大半夜的穿一身白衣服,是要吓死谁” 秦之炎怀抱双臂,悠闲着走至我身侧:“公主不带侍从……在此,是为了等人?” “奥……赏月……呵呵”我抬头指指天,尴尬笑笑 “哦?此处树荫繁茂,宫宇遮天。日间光照都难以穿过。却可赏月!”他点着头,一副深深相信的模样。 “你不懂”我摆摆手,不愿搭理他,片刻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嗳,你怎么还不走?” 他二话不说,一只手臂穿过我的腋下环住腰间,一跃而起,我只觉的脚尖离地,失去了重心。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喂!哎哎哎你干嘛!我还要等人呢,放我下去”他却脚下生风,另一只手有力协助,矫捷的身姿携我越上屋脊又穿下,一甩手将我扔到湖边小舟内,我失了重心,扑倒下去,差点自己掀翻下船:“喂!大半夜的你把我带到这里干嘛?你不会要杀了我吧?!” 秦之炎自顾解下绳索后也一跃而上:“我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扶着跌的生疼的手臂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有病呀?” 月光镀银,他负手立着,脸色阴沉,凤目微怒。我咽了下口水,不敢再说话。 自己又打不过他,万一他心情真的很不好,真给我打死喂鱼就不划算了。 他随后叹了口气与我对坐:“那日为何不见我?” “哪日?”我自然记得哪日,只是过了那么久,还是不想回想当日之事 “自然是随城那日” “奥,你说这个……我与你恩怨两清,有何可见?” “恩怨两清?何意?” “装什么傻,虽然是你让我醒过来……” “是救命之恩”他强调 “好吧,就算是你医术了得,救了我的命,我欠你的,可是你也杀了我身边的两个人,这样算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他学着我的模样道:“奥……原来是说这个” “切” “你堂堂一国公主,岂是两条贱命可以相抵的!再说,敢跟踪我的人?!必须得死!”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很是渗人 “什么叫两条贱命?!那是人命!和我一样的人!两条命换我一条你还嫌少了是怎么着?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家人现在过的什么生活!他们有多难过?!我此生此世欠下了他们的。终生还不起了你明白么?” “他们生来卑贱,本该为主而死,你要谈何亏欠!?”秦之炎不以为然 “他们是生命!是人!是与我们平等的!你可恶的夺走了他们的生命,难道不该有愧疚么,难道你不会有罪恶感么?” “此话何意?何为平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天下正理。……”他叹了口气:“好了,算我不该杀掉你的人就是了。……此事到此为止,赏月可好?” 我摇着头,起身退后一步:“送我回去!快点” 他茫然的伸手上前,我忙摆手制止:“别过来,去划桨,快点” “你不愿与我一起?” “我要回去,请怎么送我来的,怎么送我回去” “你要回去等那个小道士吗?!你才刚与他相识……” 我快疯了:“我说我要回去!你听不懂啊!” 他就那样怔怔的站着,唇的一角微微扬着。不知是月光太淡,还是夜晚太黑,他的眼中没了光彩。 我不愿与他这样尴尬的傻愣着,一头扎进冰凉的湖水中,游向岸去。 ------题外话------ 巫少的现身让一心想要回到现代社会的秦琅玉欣喜万分,却最终因秦之炎带着淡淡威胁的纠缠而错过详谈,不知秦琅玉与巫少下一次相见,是否是机缘成熟时? 寻药为名 姐弟相见 河水冰冷,上岸后又经夜风吹着了身子,回到府上后便开始头疼,腹痛。接连烧了两三日,迷糊之中,仿佛还听到巫少来过。今日天亮,绿茵端着汤药和米粥进来,看见我要起身,忙放下手中之物,过来搀扶,嘴中还不忘唠叨:“我说我随你一同,你逞强不肯。如今惹了一身病,病不见好,逞强的心倒是更甚了” “瞧你,能不挖苦我么” “喝药吧” “不了,吃不惯中药,身体好,抗抗就过去了” “不可,必须喝干净,秦医者嘱咐过,家主月事之时受寒,若不留意,是会落下病根的” “谁?”不等绿茵答话,我没好气的推开葯碗:“谁让他进我家门的?” 绿茵低头无话。 沉默片刻我又问:“……对了,我好像听到巫少来过?!” “恩,确有此事,只是家主那时病着不醒,不便引入寝殿” “那他可有说什么!?”我不听下文,焦急的问 绿茵摇摇头:“不曾留话,奥,倒是留了一些古怪的字”说着便挥手命人去取。片刻由侍从呈上 摊开竹简,只见上面刻了几行简体中文,亲切感顿时简直溢于言表,我揉揉胀痛的头,仔细阅读:“你必须相信我!并且按我说的做,现在的任务是尽快帮助嫡王子负刍获得封地,尽快!至于你的身体,完好的保留在22世纪,不用担心。其他事见面再谈”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嫡王子还活着?他又怎么知道负刍活着的?我明明生活在21世纪,身体怎么会在22世纪?难道是他手生写错了字?最可气的是,关于怎样才能回去,这个最最重要的事他却只字未提! “不行,我得入宫找他问个清楚去”我掀开被褥就要下塌 绿茵忙制止道:“家主入宫也是见不到的,那日小道便是为辞行而来。昨日就随他师父走了” “走了?去哪了?” “那道人没有说” 我一下子急了:“不行,他不能走,他不能把我自己一人留在这里。快……快去备最快的马,我要追上他” “无人得知他往何处走了,哪里寻去?” “哎呀~你不懂,总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家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难道您真要弃了大王?大王可是您唯一的亲人了?还有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依赖您活命的人,您打算都不管了么?仅为一个一面之缘的小道,家主何至于此啊。明日家主病好了,寻来比他模样更好的就是了。” “哎呀!什么乌七八糟的!”我放弃抵抗,让阻拦着我的众宫侍和绿茵起身:“都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和你们也说不明白,总之你马上让恰儿启用暗侍,给我盯住此人就对了” “喏,绿茵这就去办” 此时,脑中突然想起一人:“等一下,先去把程公公请来” “喏”绿茵匆匆去了 片刻,程林风尘仆仆而来,我忙相迎设座:“公公请上坐” “小奴不敢,小君急召小奴,不知有何事吩咐?!” “先坐” “谢小君”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公公解答” “小君最是明清之人。诸事一眼便知。小奴……小奴生来愚笨,只怕答不好” “本君还没有开口,公公就知道本君要问什么,这愚笨就不知从何谈起了” 程林没有否认 我继续说道:“当日,王弟落水被公公救起后,群医围至塌前,我以为王弟性命可以无碍的。母后却不等王弟醒来,便连夜将我送出王宫。直到那时,我仍然坚信王弟一定会醒来。后来,我安然居于赵国,百般打探,却传来母后王弟皆去的消息…当时虽痛心疾首,到底没有亲眼见证。心底或多或少存了些幻念,自然而然把那些话当做谣言避之…如今归来,的确是空留我一人了……。” “小君……小君节哀” “可我觉得,王弟一定还活着” 程林皱紧眉头,神色微露异样 “我虽赴赵,公公您却一直留在宫中,一直守在刍弟和父王身侧您一定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公公告知,刍儿是不是还活着?他到底在哪?” “小奴虽守在王宫,却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公公就算不可怜衍玉。难道也不心疼您亲手救下的刍儿么” “小君不要再为难小奴了,小奴真的不知” “就算公公今日不说,明日衍玉还是要查个明白,公公已经不能阻挡,何不顺水推舟,送我个人情。日后我定不会相负” “大王对小君颇有期许,小君还是不要纠缠于往事,最终惹怒大王,自己断了前途。小奴斗胆劝小君,不要再过问此事为好” “父王若真想瞒住此事,又为何曾让我暂居永阙殿?我虽翻遍永阙殿却一无所获。但我相信,公公您一定比我清楚原因” 程林沉默以对 “好,既然公公诚心为我好,那此事暂且不提。衍玉还有一个疑惑,始终想不明白” 他不等我问出:“小君所问,小奴粗陋,都答不上。还请小君恕罪。小奴身系要务,告退了” “您与李园兄妹有何仇怨?!” 他目光骤聚,如同惊雷震醒的梦中人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一直伺候在李桃身边的人,会冒险搭救刍儿!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你觉得戕害王子的罪证足以让李桃永世不得翻身,可是你忘记李桃是谁,她略施小计便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若不是父王心中生疑,命大公公庇护于你,你又怎能渡过此劫?况且……宫外还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李园,他一定会善罢甘休么?” “小奴……听不懂公主说什么” “真的不懂么?!那你该自问,为何要出现在我的眼前。承认吧!每日每夜活在躁动不安里的你清楚明白、自己没有能力独自扳倒李氏兄妹。对恐惧毫无招架之力的你是在期待与我连手的。你、绝不是甘做鱼肉之人” 他僵硬的身体再次坐回去。好久才苦笑着开口:“允后以生命相护,公子公主又怎会有性命之忧……” “是母亲!”我震惊 “当日小君秘密赴赵,宫中无人得知。同理,公子若想活命,就必须让李氏以为她的诡计已经得逞……” “这么说……负刍他、他在哪?” 正与程林细谈时,绿茵引路,大公公和秦之炎一起入了殿来。王诏随之而来: “大王近来常感身体不适,恐有余毒未清。今有名医访楚,即命大公主随去,一为大王寻访葯引。再则,替王巡行楚地。” 我与程林对视,立即领会其中之意。心中暗叹巫少周到。却不明白秦之炎为何也会卷入此事 “请大公公替衍玉谢过父王” “公主哪里的话,此事乃是公主为大王解忧,还望公主早报平安” “衍玉明白,一定不负父王所托” ……干粮葛衣几骑快马,一行十人,没日没夜赶路。有时甚至两三日不下马,大腿与马匹接触的地方磨出一片血泡,手掌也因为不停挥鞭而磨的鲜血淋淋。绿茵几次撵上我,提议上药休息 我也想,可是这副身体不答应 “小君,如此赶路,人困马乏,并非办法”眼看日落,程林似乎也坚持不住了:“不如今晚就宿前方驿馆。喂马进食,休整精神,明日早早上路。否则,马匹倒了无碍,小君若因此病倒,岂不更耽误行程” 我也感受得到这副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抗争:“入城休整” 吃罢晚饭,众人都各自散去。绿茵早就累的睡去,我将饭食送到她的房内,带好门。一转身,看见秦之炎白色的身影靠在不远处我的房门口。他见我出来,便将一个灰色的小盒放在栏杆处:“刚擦上会有些痛” “以寻药为借口,是你的主意,还是父王的?” “我能为你做什么!”秦之炎凤目低垂:“楚王有心护你二人。终是有办法的。”一阵沉默:“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休息” 我目送他去。白衣依旧飘逸,却染上了些许尘土。 ……我要谢他么? 不必,他又不傻,定然是能得到回报才会这样做。马蹄追赶日月,终于临近下相。我明显感受到这副身体里流淌的亢奋、激动。再看众人发髻凌乱、疲惫不堪。 程林上前:“小奴这就去找家上好的酒肆,您沐浴休息后……” 我扬起手:“不必,即刻入平安侯府” 一行人相视看看,终是都拱手称:“诺” 于是,我们一行人真的就没有洗漱更衣,就这样满面尘土的立在高门阔楼的平安侯府面前 绿茵登上六阶石路,上前作揖:“烦请通报君侯,王城远客路经此地,特来相见” “客来的不巧,君侯狩猎未归,今日怕是见不上的”守卫虽未疾言厉色的驱赶,可眼神里的打量神色,我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平安侯还真是老当益壮”我不耐烦的踏步上前,沉面道:“去禀报,王城特使到,如今不管谁掌的家,速速相迎就对了” “喏”门侍接住我从脖子上取下的渊源玉,大概是见玉质非凡,这才恭恭敬敬的去了 不一会,府门四敞,一身形威猛,容貌端正的武将手捧渊源玉,携一干穿金带玉之人踏下石阶相迎:“不知特使来此,项氏失礼” “免,本使今日到此,是为王命。不可走漏消息” 将军会意:“喏” 我点头踏入府邸,顺手拿回了渊源玉 入府后,那将军立即命人备热水衣食 “不必了”我挥手说道 那将军何等人物,即刻会意,立马与身侧一位家仆耳语几句,禀退众人。 “你们几个随我路途艰辛,也暂去歇歇脚,用饭吧” “喏” 待众人退下,将军施礼上前:“平安侯之子项燕见过大公主” 我不由一怔,他就是项燕!?能抵挡秦国铁骑的最后一个名将!?不由细细打量,只见其身躯魁梧,拳似铜锤。再看其样貌堂堂,威风凛凛,十分健勇。 “将军为楚国脊梁,衍玉如何敢受此拜。免礼”。 “大公主过誉,公主请上坐” “项将军久经人情,自然不会不知本君为何至此”一面说着,一面探出袖中王书递给他:“还请将军早日让我姐弟二人相见” 他看过信,抬头回话:“公主稍坐,即是王命,臣自是不敢耽搁。只是公子与君侯入山狩猎尚未归来。臣以命人去请了” “刍儿……很喜好这些武艺之事么?”我不确定的问到。记忆中的男孩,最是胆小腼腆,喜爱花花草草,追着蝴蝶奔跑。最反感的便是打打杀杀习武弄剑。还记得小时候,遇事他总是躲在我的身后,晚上睡觉都不会吹灯,还要允后和我一直守着他才好。 “正是,公子最喜骑射猎杀、习武练剑,只是公子身体一向嬴弱,有时一连病上十天半月,他便只能呆呆望着剑器发呆了” “是么?!”不知为何,我一时心下泛酸。长长吸了口气,调整心神:“身体不好,为何还要他入山打猎” “是属下之罪”眼前壮年躬身就要谢罪,我摆了摆手,示意没有怪罪之意。项燕直起身再做解释:“家父时常入山狩猎,顾念着山中危险,常有猛虎,故从不带家中弱冠,可公子缠人,硬要跟随,家父虽心疼的紧,却也只得带着去了。公主切莫担忧,安心静等便是,家父定然会派人多加保护,不使有虞” “他自小倔强,又不知世故,想必这几年让君侯将军为难了” “公主哪里话。公子学富五车,又精于骑射,是个不可多得之才,更难得性情豪爽,重情重义,就连下臣顽劣之子项荣都能为之降伏。公子驭人之术可见一斑” “只要有些诗词歌赋的闲人才情就好,不必太大心胸。我不指望他别的,只盼个平安罢了”我见项燕话里话外都是有意扶持负刍回朝登位的弦外之音,不由心情不爽,索性把话直接挑明 项燕尴尬一笑,不在与我多说:“深山至此,还有些路程,公主不妨先梳洗一番,用些膳食。公子回来也好相见” 我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也尴尬的笑了:“如此,谢过将军了” 沐浴过后,刚要用饭……这时,便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绿茵一蹦一跳的冲进来:“家主,公子回来啦” 此时,门外跟着闪进来一位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少年。那人有些黑瘦,个子小小的,额头上的汗珠被阳光打亮、划落,乍看一眼,竟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微微有些出入,只是那一双黑潭一样的眼睛依旧流光溢彩。他的唇颤抖的张张合合,终于还是委屈的撅了撅,微微沙哑的声音掩不住哽咽:“王姐” 夕阳的余晖撒进窗来,撒进门来,洒到他日渐宽厚的肩膀上。我的腿不知怎么就软了,强撑着一步步靠近他。眼泪一次次挡住视线,让我不得不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他高了,黑了,从前圆圆的小脸初现轮廓,下巴也瘦尖了,如水的黑瞳也懂得将波澜深藏了… “让我好好看看,变了模样了……”身体不由自主的搭住他的肩膀,一寸一寸摸向他的脸。 “王姐”他粗糙的手掌替我拭去眼泪:“刍儿让王姐担忧了,刍儿该死” 我护住那双记忆中本该细嫩的手,锁紧掌心里:“不死不死,母亲以死相护,才得以保我们姐弟二人性命。一定要平安才好,平安才好” “王姐……”他终于崩溃掉,一把抱住我哭出了声…… 傻瓜,原来他没有变,还是这样爱哭…… ------题外话------ 从前在母亲和姐姐的守护下无忧成长,造就了负刍软弱胆小的性格。而当一切庇护烟消云散之时,那个曾经无忧的男孩却不得不留着泪水拿起刀剑。 他的命运,又该怎样写? 兰陵兰草 苍山种情 刚入兰陵地界,迎面碰上秦之炎,他白衣白马,腰间悬剑,左右侍从面无表情且人人配刀带剑。 “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竟又相遇了”我拉住疆绳。停了下来 “当真奇缘!不知公主入兰陵有何贵干” “寻人而来,秦医者又为何至此” “不知公主要访谁?在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他不答反问。 “奥,听说,每年这个季节,巫少都会跟随唐老入兰陵拜访荀子,我想他们此刻应该已在路上,故先来此等候” 他轻哼一声:“我说呢、公主金贵,无故怎会入这等荒野之地。只是公子当真可怜,竟无人真心替他一卜前途” “劳您费心。刍儿学识眼界皆非凡品,乱世之中求条活路并非难事。再不济,我也教会他耕种劳作,断不会饿死” 外祖母留下的那枚白玉。我都已经交给了负刍。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 而我,一定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绿茵呢?她的归宿会是眼前这个连说话都阴腔怪调的人么? “我说,我们又没有仇,说话就不能去去刺” 气氛奇妙的转变,秦之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下相一别,你可还好?” 这是怪我没有谢他护卫之功了?:“先生曾衣鬓染尘送我与绿茵远至下相之地,还未来得及相谢……” “看来公主是该好好去去刺了”他毫不客气的打断我的话:“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无他事就此先行,告辞”说完,训马而去 目送他去,我与绿菌对视一眼:“莫名其妙,难道我说话带刺了?” “感觉有一点” 我白了她一眼:“平日里是个话唠,刚才怎么不说话了” “再不着急,今晚怕是又要睡在这老农田间了”她一边说着,策动马鞭而去 “就脾气什么的来说,这两个还是蛮般配的,是不是?”我扭头问向身侧的恰儿 “谁呀?”恰儿睁大眼睛,好奇的问 ……………… 《入苍山》 一路涉过长河,又爬上山梁。此刻疲软的瘫坐在山坡上。 “家主不是说荀子官至兰陵令,为何他不坐殿堂,反居山野?”恰儿气喘吁吁 “荀子世外高人,自然要住在最美的地方” 及目眺望,远处一片淡黄色的花海,向着山峦河谷不断伸展:“你们快看,有花” 恰儿第一个扑进无际的花海,我跟着跳了进去,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蒽!?真香,你闻闻这朵”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采满一大把,回头一望,垚儿和恰儿已经编好了花冠,一人一个带在头上。 “家主,这个是你的” “哇,好漂亮,谢谢”我接过手,戴在头上。 突然,一个响亮而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兰陵之名有二,一则美酒二则兰草。美人佩兰草当真绝美之景”追着悠扬之音望去。黄牛漫步,车铃叮铛。来者是一位年纪十八九的少年。身着青色长衣,手拿一卷书简,腰系一柄七寸剑,神态轩宇气昂,目光炯炯有神。 “自己独身一人,还是走丢了?!”我半玩笑着 少年似乎并不在乎,拍了拍身后的竹篓:“与您一样,采花而来” “咦,我们可不是采花贼” “哈哈哈……采花贼?有趣!”说话间那人已经近前来:“楚人爱兰草之清香悠悠,沁人心脾,亦草亦花亦葯。兰花成脂可燃灯,可润泽头发,有兰草之妙,在下却甘为采花大盗” “看来,我们也要装满车才对”众人会心而笑 一直守在车马旁的绿茵闷闷不乐道:“家主,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也好”我向前行礼:“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后会有期” 那少年点点头,微微让了让路,让我们先行:“后会有期” 辞别少年,我们个个拖着满脚血泡,走过陡峭的山路,恰儿遥手一指:“瞧,前面几排茅屋,还有郎朗读书声呢” “这一定是荀子的学宫了” 荀子劝学就是发生在这个时代的故事么?!真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迎风望去,茅屋重叠,依山而建,排排石案草席错落有致。黑压压的人点夹杂着咿呀呀的读书声。 谁能想象我眼前的生机景象……都不过是两千多年后神秘的白骨?想到此处,身上不由打了个冷颤 “家主可是冷了?” “刚才流了一身汗,现在被风一吹,还真有一点”我掩饰道 “这里是山头,所以风大,我们赶紧入学宫吧” “好” ……………… 看着学宫景色就在眼前,可真的走到这里,天色还是暗了下来 面前的老人埋坐在一堆书简内。须发皆白,清气爽朗,唯独淡灰色的瞳孔里闪着凌厉的光芒。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荀子?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荀子! “学生琅玉,拜见老师” “恩”老人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待引路的小童走后,老者这才起身,行士子礼:“老夫学宫,从无贵贱之别,恕不能行君臣之礼,还请公主见谅” 我愕然一惊,转瞬平复心情:“……晚辈乃赵国游学士子……” 老者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听闻玉公主常有惊世骇俗之举,言语断道更是新语说世。容颜美腻,曾令天下至宝的隋候珠都失其风华……” 想不到传的还挺快,我暗哼一声,抄起手:“老师见过隋候珠?” “不曾” “世俗流言,怎可为据。我一身男装,更名改姓。自认为并无疏漏,何况老师也并未见过隋候珠。不知是如何猜出学生身份?” “公主已自行承认,老夫何须再猜” “…………” 老者哈哈大笑一番:“朝中皆知,公主离宫在外,老夫自然也是知晓的。小君虽着男装,却难掩秀丽之气。”老者神秘而笑,面庞转向绿茵:“再者,若非王族,还有谁能得墨家传人亲护左右?” 我推了一下身侧掩嘴而笑的绿茵:“我说呢,原来有奸细” “家主出了丑,又何故来怨我” “不知小君亲临陋舍,所求何?老夫这里可没有价值连城的隋候珠啊” “老师风趣”我拱手而回:“学生是真心仰慕老师,知晓老师的苍山学宫英才辈出,日后出山,人人都是天下至宝呢” 老者点头哈哈一笑:“果然是个鬼机灵” 众人大笑过后,我说出来意:“不瞒老师,学生已经寻找易学大师唐老和其弟子巫少几个月有余,可惜,他们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然得知,老师与之相交甚厚,且常相聚于苍山,互为讨教。所以……学生想着即能见到老师,又能寻到人……如此两齐美之事。即使烦扰了老师,老师也不会怪罪” “原来如此,这老道的确每逢炎夏都会入山小住,想必再过月余,定会来此。公主既然远道而来,不妨就在山中住下,以待宾客” “如此甚好” “只是山中都是男子,住所又紧挨在一起,恐怕公主出入会有所不便” “这个无妨,我们一行,人数也不少,合力在对面再搭几座茅舍也就是了” “如此也好” “对了,学生有一问,虽然与人听来,无关紧要,但对学生来说却十分重要,不知老师可否方便相告” “公主请讲” “老师与唐老交好,那可知唐老是什么时候收了身边这个徒弟?” “这……应当三年有余了。当日老道受邀,为赵国卜算国运,途中所遇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他逢人不要衣食,只问两个问题。” “哪两个问题?” “长平之战痛否!姓氏名!”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真怪人,衣食皆无的流亡人,不着急落脚营生…却满街跑着与人搭讪示好”绿茵疑惑道。 “第一个问题的确是搭讪。每一个赵人都痛恨这场战争,自然都会与他搭话。这样他便可以让路人自报姓名,也就是说,他在找人”我一瞬间明白过来 只是,我猜不出他要找谁?我么?应该不是。 “不错,直到老道道出姓名。此子却只说了一句话,竟令从不收弟子的老道为他破了规矩,收为门徒” “他说了什么?”我焦急的问道 “无人得知,不过,此子天生异能,无需占卜即对各国大事所料不差几多,想来,必定是与大师占卜之事有关吧” 三年前,时间吻合。赵国,地点吻合。他又熟悉的知道历史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剧情吻合。 没错!就是他无疑!我说初次相见时,就觉得他的背影熟悉…… “一日奔劳,想来公主也是疲惫了,不如今晚暂居山中群舍,明日再寻材搭建住所。老夫会命山中众弟子规避一二,绝不打扰公主休息。” “学生此番出行,不想惹事生非,不得已才女扮男装。还请老师替衍玉保密,更不要说出学生身份。” “公主放心,公主请” “学生告退” 第二日,荀子派来几个弟子,帮着我们搭建茅屋,我与绿茵忙着烧水做饭,一日也没停下。 第三日,与荀子品茶说世 第四日,与垚儿恰儿一道游览大片苍山 如此又清闲了几日,仍不见巫少他们上山。 耐心渐渐在等待中消磨、 这日,侍从几乎都被我撵了出去,打探外面的消息。仅剩下的绿茵和恰儿忙着收拾杂物。我独身一人无聊至极,心中仍为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鬼地方恼恨不已。偏偏巫少至今没有消息。越想越是烦闷。索性翻身上马,沿着陡峭的山路走走停停。 愕然,一阵清亮的吟唱随风而来,语调抑扬顿挫、势不可挡。 “奇怪……这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我催着马儿随着声音一路寻找,却见草木遮掩的溪流边,一修长的白衣男子、散发立在大石之上,湍急的流水激起水雾,袅袅环绕 “像神仙一样嗳……”我不自觉的翻身下马,鬼使神差的拨开眼前的树丛,几步并做一步走向前去:“喂……不好意思………” 那人轻轻侧了一下脸,转而看向我这边,飘渺的薄雾微微打湿了他的长发,两眉柔似女子,一双眼睛如同晨光,温暖而梦幻…… 一瞬间,我似乎被什么抓住了心神,动弹不得。 他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红着脸,甩袖大步而去。我这才回神,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那个……那个失礼失礼…在下只是觉得声音熟悉……不是有意得罪……方才……方才先生说什么……不好意思,刚才……那个……那个”我一个心急,大步跟着他跳到圆滑的石头上,却不想一个没踩稳:“哎嗳唉哎…”身体却失去重心,前后晃的厉害,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此时,那衣袖向前倾来,一双葱白的手指迅速穿过腰间,脚下生风一般腾转而起,白色的身影携我安然上岸:“没事吧?” “谢谢……” 我落定脚步,回身看一眼流水跌落万丈山崖,激起一片‘粉身碎骨’,不由脚下一软,重新落入那人怀中。 他眉间轻簇,目光在我脸上流转:“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个深秀的男子,他的气质独像月光一样清清凉凉,眼睛却又像太阳一般温暖生情……而我……就在他的怀中,猛的咽下口水:“这剧情……也太美了吧” 他微微思索,换成一脸呆萌模样:“什么?” “多谢壮士相救”还不等我答些什么,绿茵腾空而出,一把从他的怀中拉过疲软无力的我:“我家主子尚且年少,多有冒昧之处还请先生恕罪” 我白了一眼绿茵:“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忙又推开绿茵靠上前去:“在下琅玉,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先生可否告知姓名,我……在下也好报答” “不必了。天色已晚,既然小先生已经有人来寻,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他虽是彬彬施礼,但目光里一闪而过的鄙夷之态让我如浴寒冰 “哎等等,我脚步飞奔,挡住他的去路:“琅玉不知错在何处,令先生不耻至此,连姓名都不屑相告。先生酣畅屈原大夫之天问于这高山流水处。可见胸中大志可容天下,却为何容不得在下无意唐突?” 他的眼中顿时光彩乍现,错颚、惊喜瞬间溢出波光粼粼,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小先生知晓屈原的天问,可见并非只是衣冠华丽的俗人,是韩非唐突了”他失礼致歉,随后踏风而去。 “韩非”我嘟囔着,目送着他坚定挺拔的身影…:“韩非…?”好像哪里不对……:“韩非!!!” 顿时如遭电击 …………………… 一连几日,我多次鬼使神差的来到瀑布上游,石案上却始终一片空白,心中不由的有些失落。沿着河边走走停停,水面如镜,映出一张灿若桃李的风华容颜 “这么美……应该适合恋爱吧!?”我将手指伸进湖水,美丽的倒影破碎成波 “家主说什么?” “你不懂” “家主,今日荀老夫子派人来过了” “奥” “家主不想知道是何事?” “恩” “明日便是苍山学宫此季的大讲,荀老夫子今日午时又命人来提醒” “奥” “恰儿听说,荀子门下,将来都是诸侯争抢的上上士,想来也定会热闹非凡” “嗯” “家主最近怎么了……”恰儿无辜的问着身侧的绿茵。绿茵也只是摇头。 “家主?!” “蒽?” “明日还去不去了?” “去哪?” “学宫啊” “去干嘛?” ------题外话------ 你以为或许是他迟到了,其实,他已经等在时光里很久了。 请原谅男主姗姗来迟 新语说世 拜入苍山 天才蒙蒙亮,晨露还未消退,便听到有人叩门 随后听到恰儿高喊:“家主快来看,是谁来了” 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窗看,来者着一身青黑色的长袍。脸庞英俊硬朗,神态器宇轩昂 “兰草少年?!怎么会是你?” “哈哈哈……贤弟临别一句后会有期,不想应验的如此之快” 我惊喜着跑出来。手指几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早知道你也在学宫,当日就该让你那老黄牛驼着入山,也省些脚力不是” “哈哈哈……早就听师兄们说了,老师有贵客入山,还说应是长住的,房子都搭起来了。我还想着,不知又是哪个呆板神秘的老者。却不想,还没我高呢” “上次走的匆忙,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哦?不知是何要事” 我讪笑两声:“你这气质与那黄牛毫不般配,人若不知,还以为是偷牛贼呢” “哦哈哈哈……贤弟是说在下像盗匪了?” “放牧童与盗匪,在下以为,还是盗匪更像些” 他仰天笑罢:“贤弟豪爽,与我也算意气相投了” “来,进屋说” 他连忙摆手:“顾不得了,正逢今日大讲,老师命我来请贵客入席” “现在?不会太早?” “不早哩,半载所学,今日算是小试。师兄们都以摩拳擦掌急不可耐了” “额……考试还有那么积极的……那容我换件长袍再去……” “孟贤愿在此等候” “好,等我” 我匆匆换了见干净的男子衣袍,松松的挽了两下发髻,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便与孟贤赶到山上学宫。荀子被两名弟子搀扶着上坐,我紧随其后,以客礼居于其次。环顾四周,大概百人,孟贤坐在第三排居中的位置,轻轻点头示意。我微微点头,目光游向远处扫视,果然,在最右边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袭甚是扎眼白衣,月光般柔润而孤寂的眼眸撞上我那一刻,显然一怔。 我的心情不自禁的就跟着动了动 “今日学宫临机大讲,题为天下大势趋于何处?诸位有何想法都可各抒己见……”荀子一句话还未说完,院外却突然围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邯郸一别,荀子别来无恙”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白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立进院落 荀子眉眼未睁,只对学生问道:“远客不期而至,山中士子可算齐?” 一位衣着简朴的男子躬身道:“回禀老师,弟子们都在” 老者点了点头:“请贵客入席” “荀况,今日就是你我一决高下的日子”来者毫不客气的入座 “公孙龙,入我苍山,你竟还敢直呼我师名号,气焰嚣张,简直无法无天。今日就让我来会会你”一位面目陌生的男子拍案而起。此时,绿茵在旁低声耳语,与我仔细解说公孙龙与荀子之间的恩怨。 原来荀子与公孙龙年少游学时就几番交手,荀子以博学众彩,旁证博引而成名,以明辨利弊,亦儒亦法而立身。而公孙龙则以与荀子对阵二十一事不分胜负而成名。所谓二十一事多是违背常理,极其诡异之学。其中以火不热(火为名,热为实)、目不见(熟视无睹)、狗非犬(小时称狗,长大曰犬,二名必有二物,)最为惹人争议,但也正因其新颖独特、可拆了解,而日渐在百家争鸣之中独树一帜。 我心中一颤,这不就是现代学术中的…逻辑学命题!于是更加细听,几番对论,皆以公孙龙狡诈智辩而胜 “苍山稷下,非英才不得入,你们这群不安正道之人,还不带着白马非马的论调滚下山去”一少年因败下阵来,便发动人身攻击 “不得无礼,退下吧”荀子闭目而言,脸上并无不快 “喏”少年垂头落座 “荀况,你之后生皆败于我门弟子,你还不肯出手么”公孙龙捋着胡须,信心满满 此时,一身白衣的韩非突然起身行礼:“老师,学生以为,公孙先生锁细诡辩,不分虚实,我苍山学宫虽容纳百家,却从不辩无用之学。学生以为,师弟言行虽有不雅,却并非无理” “师弟此言差矣”韩非话音刚落,那边已经有人起身:“知之为知之,此求学之道。公孙先生之辩术虽略有荒诞,但亦是天下大家,正所谓不辩无以开正道……” 不等那人下文,我已经忍无可忍、腾的起身:“你都承认是荒诞之学,却偏要跟荒诞之人明辨是非,你岂非比荒诞之人更加荒诞不经?!”我着急为韩非解围,也顾不上在意别的:“韩兄说的并没有错。公孙先生锁细诡辩,他所高明之处,便是抛下一个命题让诸位跟着他的思绪走,从而陷入逻辑怪圈。其解答之法韩兄也已申明,那便是虚实分明,不攻自破。”我将目光从韩非惊艳的容颜移开,目视这位衣衫简朴的青年男子:“既然某人不懂别人说什么,拜托就不要随便插话”那人脸色难看至极。我也不多做理会,对着荀子施一礼:“当然,学生以为,公孙先生一派,也并非胡言乱语。如二十一事中的‘目不见’,它所表示的本意是说眼睛常常会忽视身边的东西。其实并非眼睛看不到,而是心思疏忽了。准确的说目不见的说法是错误的,但其本质,是值得深思的” 韩非对着我微微点了点头,眼眸里一片星光璀璨 “此人已被公孙龙的诡辩邪说迷惑矣” 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我看是你被自己的狂傲迷惑了吧!”我气都不喘的喷向他:“天地玄妙莫测,有太多学问是人类并不清楚也无法探知的。你永远只会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正确的,其实不然,每个人只看到了世界的一小部分,不然也不会出现如今百家争鸣的学术盛况。懂得吸取百家精髓,通过别人的眼睛拼凑真实世界,才是修学之本。而一味攻击别人的学说是邪说,自认为自己抓住的就是真理的人,一定是无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过了好久,人群中爆出一声:“彩”。不是别人,正是兰草少年。众人也开始跟着叫好。 那人这才理了理朴素的衣袍,恭敬中略带不服的低头:“李斯受教了” 李斯?!他竟然是李斯? 我良久才回味过来,随后回礼:“不敢” “后生可畏”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话对公孙龙有利,还是他真心觉得有理:“小先生可愿与老夫辩答一二?” “学生不敢”我再次拱手向公孙龙施礼:“学生以为,如此辩论终究没有结果,就如同务实派的法家与攻守派的纵横之术无法放在一起辩论,一个是以调节国家内部法制吏部为要,一个却是国家和国家连接的外交手段,两者并不再一种具体的作为,所以很难硬向拉扯它们一定要一分高下,甚至,纵横之术与法家之学,可以共同治理一个国家,并且互不干扰。公孙先生的论断是以一种极不和谐的语言,来表达现实状况中常常被人们忽略甚至反常的现象,而老师所主张的则是学习态度以及精神层面的理论,所以学生以为,两种学说并非在阐述一种现象,根本无须一决高下,若是硬要相互较真比试,最终也不过是在自说自话,根本与学术无益” “小先生此言精彩,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学生琅玉,愧不敢当” “好!荀况,你这徒儿算是有些才识,道破你我多年僵局。老夫若再与你纠缠胜负,倒显得心胸狭窄不知进退了” 荀子并未解释我的身份。只是淡淡一句:“恕不远送” 公孙龙“哼”了一声,带着一群人下山而去,院子顿时宽敞了不少。荀老夫子平和的声音再次入耳:“此次辩论收回正题,你等继续便是” “不知小先生所读何书,所学何家?”一黄衣男子起身施礼问道 绿茵拽了拽我的衣角,我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回礼:“奥~在下笨拙,不曾完整读过什么书。也并未曾拜师。还请诸位赐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惹起一片骚动。白衣韩非也不禁怔住 那人揶揄一笑:“哦?难道说在小先生眼中,世间无书可读?” 我垂眼而笑:“正是” 又是一片唏嘘不已 “刚才,可是先生说集百家学说才是修……” “所以我不属于任何学派!”我毫不客气堵住那人的话,那人讪讪入座 “如今天下百家争鸣,小先生既无帮派之嫌,可否推心置腹一谈各家利弊?”说话的正是李斯。他粗糙的大手高拱,只露出宽广的额头。声音如同山中樵夫,力道雄厚,听不出任何情绪 谁能想到,如今另诸国闻风丧胆的强秦,会在某人一念之间灭亡,而某人就在我的眼前。 我重新整理好情绪,对答道:“百家学说各有精髓,在下不敢妄谈,不过,据如今天下之势而言,儒家思想固然可敬,却显然不为各国接受。王道也因不合时宜而日渐衰退。此二学首先排除在外。再者,纵横之术虽是新学,却也是曾令天下震动之派,但自从此派大师鲁仲莲隐居之后,纵横之说也就随之淡忘于江湖,大有销声匿迹之态……” “小先生能否细说纵横之术如此快速消亡的原因呢?”说话的正是兰草少年孟贤 “关于纵横之术消亡原由,虽是众说纷纭,但纠其缘由,当真是月盈则亏么?在下以为不然。根本缘由在于六国无法正常连和军政。其中厉害冲突盘根错节,贵族、新势、国君,百姓,乃至各国之间都有不可调停的利益矛盾。这才致使苏秦佩六国相印已成往事。” “孟贤受教,还请小先生继续” 我对他点点头,接着说道:“至于老子之学,当真天地鬼神尽在其中,琅玉只恨生不逢时,不能拜其门下,然而你存我亡的大争之世谁敢无为治国?……再说因政而生的法家学派。自商君彻底变法,秦国强兵强武至今,各国也都纷纷效仿。随时世迁移,法家已经独占鳌头百年有余。但其漏洞也日益浮现,如严法律令之下百姓压抑,经验丰富的官吏日益缺乏,强兵而不能富国等等一系列的新问题接踵而来。如若不摒弃旧法,不审时度势,不随世事而变,不体察民情社会状况而依情治国,则后果也会不堪设想,其结局必定是国破而法裂” “彩!” 等等,那声喝彩,怎会如此熟悉?。我追着声音而去,是他!一定是他!楚王示出隋候珠的晚宴上,坐在秦之炎身侧的男子!无可挑剔的侧颜与现在炽热的目光完美相融:“先生所言与韩非所见略同,该如何设立新法,如何归避劣势?不知小先生可有高见?” “在下以为,世上本无万世之功。管仲治国之时,商鞅变法之初,都是辉煌于当世,而弊端现于后世。因为出现问题,所以出现对策,对策带来新的后果和问题,就需要新的对策来解决,如此反复,永无停歇之日。所以从古至今世世有巨子,代代有大才。而我们能做的,便是尽力解决现世所遇难题和漏洞,不必想的太过久远” “韩非受教”他儒雅施礼, “嗳,这不正与师兄那句:今世建今世之功,后世自有后来人相同么?”坐在韩非身侧的男子仰头问着韩非。 我心中一跳,只见韩非轻轻舒展唇角答:“正是此意” 那张恃才傲物的脸,与我相对,会心而笑。 “善,小小年纪视角如此宏大,实在难得。无派之辩虽有失偏颇,然新锐之解甚是独到。其智辩之才实属上天之所赐”荀子对我轻轻点头 “老师谬赞,学生班门弄斧而已” 荀子捋须环视众人:“你等以为可否” “可”众人齐齐答到 老人微微点头对我说道:“老夫以在公孙龙子面前,愿收你为弟子。方才你又顺利通过众人考核。他们同意与你一起修学切磋,成为相敬相护的同门。你可愿意?!” “我!?”我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原来……刚才是在给我考试~~:“我……我担心不会长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大家分开,那样的话……大家还能接受我么?!” “可否”荀子问众人 “可” 荀子再次转向我:“你可愿意入我苍山门下?” 我环顾四周,遇上韩非的期待,绿茵的肯定、兰草少年的信任和李斯忽明忽暗的目光。我心中的欢喜更是溢于言表,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徒儿琅玉拜见老师” 荀子捋须而笑点头说道:“上天虽有所赐,然后天之功不可或缺,所谓不积小流无已成江河,固指派一位师兄为你教习书经,稳固根基” “学生听从老师安排” “非儿与你倒是所思相近,只是一个沉默少语,一个却言辞犀利,望你二人互取所长” 我转脸看向韩非,眼中欣喜早已无法掩饰,更是一个踏步上前:“早就听闻韩师兄乃老师得意门生,老师偏爱,玉儿绝不辜负” 荀子转视韩非,韩非拱手而回:“弟子谨遵师命”他微微转脸往这边瞟来,与我四目相接之时,又快速垂下了眼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何种表情,可是我还记得他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根,还有那双温润如阳的双眸。 ------题外话------ 本意只为维护白衣韩非,不想芈衍玉凭借超前思想误打误撞一鸣惊人,当即被爱才如命的荀子收为弟子,更因知晓芈衍玉的身份而高看一眼,特意指派得意弟子韩非为她补习基础学识。而芈衍玉和韩非子命定的恋情是否又会如同今日的巧合一般顺畅无阻呢 孟贤下山 张苍入山 转眼,近一个月过去。我都不知道时光为何这样匆忙,悠呼的一日日,竟真真领略了什么叫日月如梭。 “家主,粥还没喝呢”恰儿双手端着粥追过来 我含着饼边跑边回头答她:“我饱了,你吃吧”恰儿倒是没跟往常一般追过来灌下去。我却‘咯噔’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咦,兰草少年,告诉你八百遍了,要先敲门再进我家!” “我也告诉你八百遍了,我叫孟贤,不叫兰草少年” “好吧,又扯平了” “这么匆忙,这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绿茵抱手倚在门框上:“人家现在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小师父韩非子” “不跟你说了,迟到了小师父要生气哒” “你看吧”绿茵无奈的摇摇头 我讪笑两声:“这不是相处的时间有限么” “喂!”孟贤一把拉住要跑的我 “有什么事回头说”我刚想挣脱 “我要辞师下山了”他极为认真的脸,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样子说不出的惆怅 “什么?” “我是来辞行的” “真的假的?不是又来骗我陪你放牛吧?” 他一把甩开我的胳膊:“就骗过你一次,你怎么老是不放过我”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那……还回来么!?”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老师那里………?” 他点点头:“已经道过别了”他重新转过脸,认真的看着我:“师弟,我想问你,下山之后,可有想过入哪国为士?” 我不自觉的挠挠头,憨笑道:“这个还真没想过” 他的眼睛骤然一亮:“那师弟可曾想过入秦?依师弟悟性,假以时日,定是天下难得的大才!秦国如今乃七国中最强,隐隐算的上独霸天下,师弟若能入秦,必定可以建立一番功业,留青史于后人” “对不起啊师兄,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我应该是不会入秦的” “为何?”他皱紧眉头急切问到 “因为……”我总不能告诉他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要回我的世界去吧。我在心里计较着,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师弟想留在母国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师弟悟性真的是世所罕见,若是执意留在赵国,也只是屈就天份”他拉了拉我的衣袖:“师弟,你不会与你的国人一样,因长平之战而仇视秦国吧!你要知道那是战争,列国图强,战事不断,两国交战,有所伤亡是在所难免的……” “不是的”我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因为长平之战。但师兄好意,琅玉心领了。琅玉不才,实在不敢以天下为己任。与琅玉相比,诸位师兄更优秀,也更雄心壮志,比如李斯师兄、呰昱师兄都是熟知秦国律令的法学大才。师兄回国之后,可以引荐他们,相信于师兄于秦国,都是一桩美事” 孟贤微微皱了皱眉头:“师弟不觉得韩非才是当之无愧的法学大才么?” 对呀,我为什么没有推荐韩非? “反正呢,麻烦师兄不要将琅玉牵扯进去就对了,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志不在建功立业。至于师兄向秦国推荐了什么人才,那都是师兄的事,琅玉只能祝师兄成功完成使命” “你……你都知道?”他一脸惊讶 我抓过他的手:“看这一手的老茧,就知道师兄并非读书人!而且师兄整日都像和事老一般,拉拢各位师兄,心根本就不曾长在学问上。虽然还猜不透师兄的身份,但对师兄的用意,琅玉早就心知肚明。定然是秦国为求人才,特命师兄乔装打扮,入山寻才。” 他嘿嘿一笑:“师弟果然见微知著,孟贤还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呢” “别这么说,我也是看见师兄与绿茵比武的时候,才想到的” “好吧”他点点头:“既然师弟不愿入秦,那孟贤也不再强求。师弟,就此一别,可能一生再无机会相见” 我嘴上说着:“怎么会”,其实心中和他一样悲观:“那……要不我送你吧” “山路崎岖……” “放心,不该我知道的我绝对不会知道!况且,我有马,会快些” 他爽朗一笑:“那好吧” 我依言而行,送孟贤来到山下,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送出十里,他转身对我们说了声:“保重”。便独自去了。 我明白,再送下去会有许多不方便。年纪轻轻就满手老茧,衣食宝剑却都贵不可言。性格豪爽与我意气相投,却从来对身份之事绝口不提。……不管他是谁,都希望他可以在乱世之中好好生活。不过,这种机会真的是太少了,因为老天早就给了他们繁重使命 ………… “各自有各自的路,家主还是不要再为此揪心了”绿茵劝道 “恩,我知道,天色已晚,上山是不可能了,就近找户人家落脚吧” “喏” 我们往回走了约三五里路,就近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推开没有上锁的篱笆,洽儿上前敲了好久,也没人开门 “这家主人可能睡下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话音未落,破旧的门突然吱吱悠悠的开了,幸亏月光皎洁,否则还以为门是自己开的。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又矮又瘦的少年开了门,虽然他破旧的衣服上满是补丁,却穿的格外干净整洁,小手胆怯的握着门脸,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们:“母亲问你们是谁” “奥,在下苍山弟子琅玉,因送师兄下山,归途至此已经天黑,故来投宿,烦扰了夫人,还请恕罪” 几声疾咳过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苍儿,点灯,把客引进来吧” “是,母亲”男孩听了母亲的话,推开破旧的木门请我们进了屋 油灯冒着滚滚黑烟,却足够照亮整个不算宽敞的小屋,少年的脸也被映红光满面,卧榻上的妇人长相端庄,只是满面憔悴 我走过去,施礼拜见:“琅玉拜见夫人” “咳咳……先生多礼了”她虚扶一把,稳坐榻上。一举一动皆不似一般农妇 “夫人身上不爽利,就不要动了,夜色叩门,以经是烦扰了” “奥~无碍”妇人疲惫一笑,转脸望向少年:“苍儿,客人赶路,定是未用过饭食,你去端些来” 那男孩一动不动 “咳咳…咳…怎么还不去” 男孩异常平静:“家里已经没有可以填饥的东西了。只剩下些糠草,只怕客人是咽不下的” 我尴尬一笑:“奥,夫人不必麻烦,我们路上已经吃过了……”。 “奥~~对了,还剩几个,不知夫人会不会嫌弃”还不等我说完,恰儿便补充着,从包袱里取出了剩下的干饼递给男孩 “这……使不得……咳咳咳……” “深夜借宿,本该如此,没什么使不得的”我向恰儿示意,恰儿将饼递的更前了些 犹豫的男孩,看了看母亲惨白的容颜,抿了下嘴唇,终是接下了:“多谢先生” “先生是赵国人?” “奥,我母亲是赵人” “怪不得听先生说话,带了些许赵国口音” “夫人也是赵人?” “奥……妾身是韩人……咳咳咳……” “即是韩人,为何来到此地?” “奥,妾身为夫家至此”妇人目光微闪、面露难色 我立即会意,转谈其他:“夫人病的不轻,可有请人来看过” 她摇摇头:“孤儿寡母的,看不起的” 恰儿没等我说,早已将钱袋子捧在手中,与妇人倔强的推辞了很久。 “您就收下吧,就当我们歇宿的费用” “这……寒舍简陋,实在也用不了这样多” “这里数十几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不是夫人好心收留,我等要露宿街头的。这些是夫人应得的” 恰儿站在一旁连连点头 “如此,就谢过小先生了” “不必如此” “苍儿,去帮客人整理卧榻” “是,母亲” 如此,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往回赶。途中,恰儿突然勒住了马匹,横挡在我面前 “家主,家主给她请个医者吧” “你也看到了,她以病入膏肓,无葯可医,你何故突然为难家主”绿茵皱着眉头,惊讶的看着恰儿 还不等我说什么,她翻身下马,施礼跪拜:“恰儿求家主了……如果家主不能救活她,那些钱还不够葬她,她的孩子怎么办,……那个少年也会死的……家主” “恰儿,绿茵说的没错,即使求来秦之炎,恐怕他也无能为力” “那就求家主发发善心,救救孩子,让他跟着家主,终不会饿死冻死被人欺辱死,恰儿愿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家主无需再另拨口粮” “恰儿,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家主,您是最宽仁的主子,恰儿求您了,救救他们” 我要走了,不可能带任何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眼前这些人我都愁着如何安顿,又怎么有能力多管闲事:“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听话,我们走吧” “家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恰儿的娘和弟弟已经被活活饿死了,恰儿不能再看着别的孩子也那样死去” “恰儿!我帮不了他们” 她愣愣的看着我,泪如雨下,爬起身转而跳上马:“恰儿不能………不能看着他们死。恰儿若还有命,定会回来谢罪”说完调转马头,毅然而然的绝尘而去 “恰儿!” “家主,恰儿心善,由她安葬了那妇人,她就会回来的” “她这样倔强的丫头,就算随着那家人饿死了也不会回来的,我们还是回去帮帮她吧” “诺” ………… 三日之后,那妇人撒手而去,我们将她葬在院子里一棵椿树旁,那可怜的孩子刚刚失了母亲,哭了很久很久不肯离去,后来,还是恰儿上前劝说,答应永远守着他不会离开他,他才擦了泪珠,跟着我们一同回了苍山学宫。 阿苍很喜欢兰草少年留下的老黄牛,见到第一眼就喜欢的那种,他说若他的母亲有一头牛,就不会劳累成疾了。 我看的出,他也很喜欢恰儿。 “你会喜欢这里的,刚巧,你的名字里就有这个字” “母亲说,这是父亲为我取的字,意为天下苍生。不知这苍山学宫的苍,是何本意?”他小小年纪,目光却异常感伤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或许与你的一样” ……………… 安排好阿苍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那间最熟悉的茅屋旁,推开虚掩着的门,入眼是他如梦如幻的侧脸,恍若初见一般惊艳。 “去哪了”伴着翻动竹简的声音,他淡淡的问道 “是兰草少年,哦不”我站在门前,夕阳把我的影子投到他的书案上:是孟贤师兄下山,我去送他”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又补充:“想着从此一别,可能永世没有机会再见……” “所以就送了四日”他的声音及淡,像是问我,又像是说与自己听 “不是的,归来的时天色以晚,我们便投宿了人家,就是领回来的少年……张苍家。恰儿说不帮他们,他们就会死” “没有了?”他头也不抬,手指触到我投在他竹简上的阴影 我垂下头去,不忍回忆妇人临了时,落在阿苍身上的目光:“张苍的母亲去世了,就在我们回来之前。经此一事我才知道恰儿其实就是另一个阿苍。她们的父亲都为国战死,母亲积劳成疾,撒手而去。他们都变成了孤儿……” 时光静静的流淌,他梦幻的脸庞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空气中只剩下尘埃落地的声音 良久 “小师父”我忐忑的问道:“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缺席。我……” ……:“挡光了”他毫无情绪的说道,葱白的手指翻过竹简 我慌忙移了移身子,修长的影子投到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用布满斑斓的眼睛看着我,手指轻轻的敲了两下竹简:“老师昨日讲了些,你过来,我补给你听” 我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连忙屁颠屁颠的坐到他身旁 “还有,下次不准迟到,否则,再也不必来找我补习” “好,不会有下一次了” “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接话 ------题外话------ 张苍的身份与孟贤一样,第一眼就让人有种扑朔迷离的神秘感。他们的出身到底会给他们的带来什么样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又会在历史这张答卷上,书写怎样的情怀? 动荡边缘 情谊浓浓 孟贤走后不几日,巫少传来消息 秦国的秦昭王和孝文王接连薨逝,形势不容乐观。各国纷纷派出使臣打探消息,边疆军队战马也已蠢蠢欲动。权利交替的边缘使得这个世界躁动不安。而巫少和他的师父也早已调转马头赴秦而去,暂时不能如约入山。 “师弟,师弟……琅玉……” “蒽?” “你又走神了,如此散漫,乃修学大忌”他隐隐带着怒气 “奥,我在想……” “想什么?” 看着他好奇的模样,我一时笑弯了眼睛:“我在想,老天真是贴心,又给我和小师父创造恋爱条件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在胡说什么”他从我手中将书简抢过去:“小师父之称不合礼数,是万万叫不得的” “教人读书识字,增长见识不就是师父么” “不可,这将老师至于何地” “所以是小师父咯”我拉长‘小’字,:“已经尽力和老师区分了” “可我还是觉得叫师兄比较好……”他垂下眼睛,耳根已经泛红,补充道:“显年轻” “小师父原来是怕老,可我就喜欢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小师父?小师父!小师父小师父……”我边说着,边靠近他的身边,直到将嘴巴贴近他红透的耳边:“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不回来了,你会如何?” 他肃然变成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缓和了好久,才转过脸认真的看着我:“韩非信你,日后定能功成名就” “我说的不是这个……” “堂堂男儿,不为此还能为何”他略不自然的脸庞如梦如幻,不切实际……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对么? 我转回头,闷声道:“就当一场梦好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又开始说胡话了……” “好吧,那就不胡说了”我夺过他手上已经翻开的书简,认真的看着他:“小师父对如今之势有何看法?” “无” “怎会没有呢” “秦国新君临朝,动荡在所难免,你我并不身处其中为哪国效力,又以何种立场观势言世” “不是为韩国么?” 他眸中一聚,沉默半晌:“师弟下山后想去哪国?”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只想回家:“我……还没想好” “我猜会去秦赵二国,赵国又是师弟的母国,乃天下富庶之地,应归赵” “那为何还先猜秦” “师弟多次提到秦国,虽褒贬不一,但比起其他六国,以算精通。可见师弟对秦国之地,颇为向往” “没有……”教科书上就多写了秦国,我有什么办法:“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韩国” “为何?”他极为惊讶 “因为那是小师父的家乡呀” 他噗嗤一笑:“鬼机灵”随后面色越来越凝重,气氛陷入无尽的沉默 六月,阴雨连绵不绝,荀子身上不大好,学宫便也不再聚讲。虽说各自修学的时间多些,但大家还是会自发的相聚辩论畅谈。韩非喜静,加之性情孤傲,又有些口吃,故从不参与其中,我俩便把学习的地点移到瀑布上游,点一把香草熏蚊,一起坐在石台上,听他高谈阔论,吟唱诗歌……有时他也会教我下围棋,我偶尔教他立体画,有时,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认真投入的侧脸……就觉得很幸福。若不是箫声太过凄凉,倒是一副别有诗情的画作。 “小师父的萧声如此凄凉,倒不适合此情此景了” 他停下来,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抚摸着雪白的玉萧:“这是家母与父亲的定情之物,也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不好意思,触犯了你的伤怀事” 他摇摇头,看着远方的眼睛溢出神采:“是我太想念她而已。母亲一生只喜欢两件东西,白色和音律。她常说,白色纯真无污,音律可辩知己。” “啊?可我不懂音乐?如果面见夫人,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是呀,因为她一辈子只喜欢两个人,那就是我和父亲。” “什么嘛!”我有些不自在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母亲她出身在韩国的荒蛮之地,在田涧间迎着春风遇上了父亲。跟随父亲多年的流亡生活,让她临终前饱含热泪的回忆那里。她嫁的高贵,却未曾享受一日与之身份相配的生活。可她一生就算会流无数次眼泪,也会笑着揽我入怀。” “像这样么?蒽?”我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肩膀,把头靠在一起。试图溶解他的悲伤 “蒽”他好看的脸转向我,淡淡的笑容暖化人心 我甜蜜的笑出了声:“我想,夫人一定是位美丽的女子” “与师弟一般清秀” “那还真不赖呢!” “可是她孤独的与世长辞,而我,为了了却胸中抱负,却不得不留在山中。竟连为母亲守陵都不能” “心中所念何必拘束于世俗礼仪。若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对夫人而言,已经胜过了一切,所以小师父一定要开心的、如夫人所愿的活着。她并不希望你愧疚” “蒽,韩非定会回到父亲母亲希望回到的地方,替他们完成心中未完之梦”他站起身,迎着风的身姿如同透过云彩的光 “一定会的” “家主…家主……”远处传来恰儿气喘吁吁的沿着呼喊声,我转头看过去,只见恰儿沿着河边一边跑,一边对着身后的苍儿喊话来,:“快点儿”苍儿擦擦额角汗珠,加快脚步跟上来 “在这里”我挥挥手 “家书”恰儿忙着倒气:“下相来的” “可说了什么?”我边问边拆 “这个月已经来过四封了,无例外都是问安勿念的书信”苍儿边擦汗边气喘吁吁的说道 越不平静越会掩饰的平静,负刍到底想干嘛?!难道说,他已经打算攻进王城?!不可能,刍儿虽报仇心切,却还是个有脑子的,知道我平安回到王城的消息,都能忍得住不返都。这种大事更不可能鲁莽。 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收到家书为何还满脸愁容?难道是家中有何变故!?”小师父询问 “眼前还算风平浪静”我将帛书递回恰儿手中:“回去告诉绿茵,让她打点打点自己的行囊,去下相吧,一来替我看着刍儿,二来,也好过得安稳些” “绿茵姐下山采买还未回来呢” “怎么又采买?前两天不是刚下山的么?” 恰儿笑着望向苍儿:“是你的主意,你来说” 我将目光移到这个小不点身上,听他细声细气的说:“我见绿茵姐理家时,都是少量杂买,不易讨价还价,所以就建意她缺什么买什么,一次性多量,这样方便将价格压至最低。反正……”他抬眼看了看我的神色,张了张嘴后,才又说道:“先生家大人多,乍看起来节下一点,可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是呀,是呀,苍儿还出了不少小妙招,虽然看上去只是节省了几个钱,可这样整体核算下来,要便宜不少呢,使得我们开支节约了大半”恰儿自豪的摸摸苍儿的头,苍儿抬眼对上恰儿的目光,脸颊洋溢幸福,犹如春季桃花。 “还真不错!”我点点头,目光在二人间穿梭:“看来绿茵这次是找对了帮手” 苍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与母亲一同生活时,日子拮据,不得不仔细打算” 我点点头,思索一番:“下相之事等不得,既如此,垚儿精明过人,眼力劲也不错。那就让她去吧,告诉她,替我好好照顾刍儿” 恰儿苍儿称“喏”而去,两人有说有笑的并肩同行而去,看到此情此景,我竟有些莫名的感动,直直的注视着他俩的背影,直到不再清晰,我才恍然回神:“如果她俩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我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转头之间,正对上他柔软的脸和目不转睛的眼:“此处初见你,我便觉得你熟悉,学宫大讲那日,你以无书无派之论博得重彩,其神韵风采像极了她。方才,韩非恍若又……”他没有说出口,那双迷惑的眼神带着不可回避的气场询问,气氛片刻让人窒息:“你到底是谁?” 我一时也懵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身后挥手:“嗳,师兄,我们在这”他果然上当受骗,回头看过去,我迅速离身,向后跑出十几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上当了吧” “喂!”他摇着头笑着 他刚才想到了谁?会是楚宫晚宴上的我么? “不知是谁有这等福气,竟令小师父念念不忘?还是,我有福气,与那人相像?”我把手放在嘴边向他喊话 他突然转去身,面朝澎湃的瀑布,扯开嗓子高声呐喊:“此乃韩非之幸” 青山绿水,欢声笑语,恍若仙外 …… ------题外话------ 秦国王位更替,使得天下局势动荡难安,芈衍玉第一次因为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不安而惶恐,或许,韩非心中也曾有计较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战乱流血的世界,是否有机会彻底更改,而父亲母亲用生命捍卫的国度,究竟该崛起争霸还是该随大势覆灭 矛盾出口 李斯愤世 次日,苍儿被荀子收为弟子。成为苍山学宫年龄最小的门徒,苍儿礼节周到,做事伶俐,使得荀老连连点头,表示满意。恰儿笑的泪珠挂满脸庞,犹如莲花雨后盛开。 “老师看起来对小师弟非常满意,不会是爱屋及乌吧” “师兄”我循着声音抬头,李斯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我的身侧,我忙拱手施礼,接着说道:“张苍得老师偏爱,自是有他的好处,并非因我举荐,师兄自己都说了,老师非常满意这个小弟子,老师自有识人之明,断不会受旁人干扰。” “这倒是,从前老师可是最偏爱韩师弟的。” “老师之爱,不曾偏颇,但看个人本事而已” “师弟果然伶牙俐齿”他轻轻一笑,毫不在意的继续说着,眼睛瞟向一直在角落里无语无笑的小师父:“他一向高傲,看不起贫奴,此刻定然是以此为耻的!就算是师弟引荐的人,恐怕还是会不耻” 我突然记得,我与小师父初遇的时候,他因看我衣着光鲜,又有护卫左右跟随,便认定我是富家劣少,那时的不屑眼神才当真刺的人心脏生疼:“不好意思,阿苍是小师父建议我推荐给老师的”说完,我拱手施礼,挤出了热闹的学宫正堂。 ……………… 如此又过了十几天,滂沱的大雨连下了几日都不见停,我渐渐的开始希望雨不要停,那样巫少可以晚来几天,我也可以和小师父多呆些时日,就算像现在这样,因背不齐诗书而被骂的狗血喷头,我也是愿意的 苍儿一身蓑衣冒雨而来:“玉师兄,韩师兄” “快进来快进来”我一把将他拉进屋内,终于盼到了救星 阿苍看了一眼韩非难看的脸色,便明白一二,于是轻咳了声:“阿苍见过韩师兄” 韩非只是拱拱手回礼,也未掷一词,我忙上前偷偷对着阿苍眨眨眼:“师弟冒雨而来,不知所谓何事” “回师兄,今日师门内聚学辩论,正逢李师兄不日便要下山,师兄们自发备下酒宴,特命我来请两位师兄” “李斯要下山了?”我偷偷看一眼小师父阴晴不定的脸,计上心来,连忙附和道:“是呀,毕竟同门一场……是该送一送,你说是吧小师父?”韩非微微皱眉,却仍未置一词,我转脸向身侧的阿苍使了个眼色 “正是,苍知晓韩师兄不喜这些酒宴,那不如,就让玉师兄代韩师兄前去?也好略表同门情谊” 我心里虽然是想和小师父一起去的,可他正在气头上,我暂且避一避风头也是可以的,心里想着,面上赶紧点头:“谁说不是呢……这样,别耽搁了,我们赶紧的……”我推着阿苍就要逃。 “不许去”他突然怒喝一声:“教习过的字几日便忘,一篇学问月前就开始修习,如今竟还不过,整日一门心思只想着玩乐,早晚辜负了天赋”烛光下,秀气眉头紧拧着,额角的青筋突然暴起 第一次见他情绪如此失控,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身侧的阿苍也只是灰溜溜的看着我 我尴尬一笑,看向阿苍:“额……是,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书要背。这样……阿苍,你先回去,改日我亲自为师兄送行” 韩非头也未抬冷冷道:“哼,若高兴,你便做这山中路仙好了,为人指路上山,为人引路下山。岂不比在此快活” 阿苍听了这话,神色立刻变了,只是隐隐不好发作 我一时没了脸面,气不打一处来:“这都是过去很长时间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还是揪着不放。我承认是我不好,是我私自下山,都没有尊重你安排好的学习时间,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笨,所以辜负了小师父辛苦教习。可是你有必要当着张苍的面儿说这些么?你有必要这样挖苦我么?” “不满意可以另请高明呀”他将手中的书卷重重的拍到桌子上,一双掺杂着怒气的目光直直盯住我 “我不要!”我扯着嗓门毫不示弱,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看到我哭,一时慌了神,态度也随之软了下来:“你……你……你不要哭么” “我也觉得自己没用,我也不想在你面前丢脸,我已经很努力了!” “你你你,你别哭”眼见小师父急切到口吃 我一听到有人哄,更是委屈的不行,伴着泪珠狠狠抽噎 “是是...是我不好”他靠过来,急的面红耳赤,好久才想起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替我擦干眼泪:“是我不好,是我太过严厉,更不该如此辱你。与你一般大的孩童还整日在街头打混呢!” 此时我见他紧张,也心疼的紧,故给了台阶就下:“你又笑我,阿苍就不曾在街头打浑” 他立刻会意,抬起头对阿苍施礼:“小师弟恕罪,方才韩非言语失敬,还请小师弟原谅” “师兄如此,便是折煞张苍” “师弟不怪罪就好”小师父再次回礼,又转而拉拉我的衣角,委屈道:“师弟已经不怪我了” 我见他如此可爱,不由破涕为笑 小师父见我和气,这才拉我起身:“你呀!你倒是个不笨的。只是整日不思学业,顽劣心性大过了天。我也是怕你白白浪费了如此天赋,所以才对你要求苛刻了些” “是,琅玉知错,日后定然发奋,争取以勤补拙” “好了,孔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即知错,改了便是。如此便随师弟去吧,顺便散散心,记着明日补上功课就是了” “小师父真的不去么?” 阿苍看了看小师父迟疑的神色,立刻跑过来拉着我施礼告退:“如此,苍告退” “去吧” 刚出门外,阿苍长舒一口气:“果然如师兄们说的,师姐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怕韩师兄” 我白了他一眼:“说的跟你不怕似的” “我怕他做甚!?” “切,那我怕他做甚……” “对呀,那你怕他做甚?” “我……”我一时竟无言已对,是呀,我怕他做什么?:“你…你等着,回头我让恰儿不给你饭吃” “阿苍怕您,阿苍怕师姐”他立刻换了一副讨喜的姿态 “这还差不多” “不过呢,这韩师兄的确待师姐与其他人不同” “不同么?有何不同” “我也说不上来,你看哈,韩师兄平日为人高傲不拘,可谓眼不看凡事,耳不听俗语,可偏偏就对师姐另眼相看,方才师姐只是落了几滴泪,就将韩师兄收拾的晕头转向,服服帖帖的,若是换了别人,早被一顿讥讽之词伤的体无完肤,更别说如此微言细语的讨好了” “是么?” “当然是”阿苍重重的点了点头:“嗳,师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心仪你呀” “胡说什么呢?”我白了他一眼,拍了拍身上的男装:“小师父不知道我是女的,怎么可能……心仪我” “也是呀……那……那他不会是有那个癖好吧?” “什么?” “那种!” “什么啊?” “就是那种!” 我这才明白过来:“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呢,再说小师父坏话小心我揍死你” “师姐饶命……” …………………… 一路跳过泥泞的坑坑洼洼,眼见雨势越来越大,这边刚刚脱了斗篷,入了学宫内院,便被一位师兄拽进了人堆:“师弟可算来了,大家都等着你讲有趣之事,你若再不来,诸位师兄怕是要一起去求韩师兄了”众人跟着起哄。 “瞎说什么呢”我打去搭在我肩上的猪爪:“趣事部讲完了,没有了”这几日,因阿苍刚入山,怕他不自在,所以便带着他参与过几次聚学辩论。可我哪有那么多真材实料与这些才学士子辩论。为了躲避攻击,我只能主动出击给他们讲各种各样的小故事。一来二去没想到他们还都挺喜欢 “真的没有了”我摊开手,做出无辜的表情 阿苍却好像吃定我:“听不到趣闻,师兄们可就要继续谈辩书经了,阿苍觉得一定会从儒家开始,师兄们说对不对”众人自然响应他。那双贼目左翻翻右翻翻嚣张的不得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到底是哪一头的”回瞪他的时候无意间瞄到老师月前讲习列国兵器利弊时,随手放在墙边的刀剑长矛,顿时灵光一现:“倒真还有一个好玩的,但这是最后一个,讲完真的没了,不许再威胁我” 见我退让,阿苍爽快的点了点头,众人围坐 “这话说,有一个楚人?还是赵人?总之,有一个人在街市上叫卖矛与盾。这人吹嘘说他的矛是世界上最锋利的矛,任何盾都无法阻挡。这还不算,他继续叫卖自己的盾,说他的盾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天下任何矛都休想刺穿它。于是便有一位路人问道:“那用你的矛刺你的盾,哪个更厉害呢?” 众人哄笑、骂蠢、喊彩不亦乐乎。李斯长叹一声:“妙啊,当真妙。小师弟小小年纪见识非凡。是从何处听得如此精彩趣闻?” 我吐了吐舌头,总不能说是模糊记得小学课本上的小故事吧。 等一下,脑中突然轰鸣一声 我记得,矛与盾选自……他的作者…是韩非子?!韩非子不就是小师父么?!完了,闯大祸了,这个时候小师父还没有说这个故事么!?笨啊,肯定没有,否则大家不都知道了么!那……现在怎么办 脑中一片混乱,没办法了,只能将错就错:“呵呵,是小师父教习的啦”众人脸色瞬间凝结:“啊哈!是小师父不善言辞,所以我代替他分享给大家,啊哈哈,都说没有了么…”自己都觉得后面的补充怪怪的。无数双眼睛瞬间瞄向李斯 李斯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我的肝都跟着颤:“韩非学问高深莫测,李斯佩服,哈哈哈哈哈哈,此乃天意”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甩袖而去。 阿苍紧拽着我走出来,一脸担忧:“恰儿还说她的家主绝世聪明,我看呀,就是个闯祸精。韩师兄与李师兄素来水火不相容,今日算是结下梁子了” “李师兄这不是挺好的么,哪能有什么梁子结子的” 阿苍气的几欲伸手敲打我的脑壳:“榆木疙瘩,李师兄清贫出身,又自命不凡,素来憎恨权贵世道。韩师兄却刚好身为贵族,偏又少言寡语其性情高傲至极” “哪有?韩师兄也不喜欢权贵好不好” “总之二人不合以久乃是事实。他俩曾几度暗中相较,以不是秘密。如今你中间这一搅和。李师兄必定以为是韩师兄存心挑衅” “小师父才不屑如此” “我知,李师兄知么?” “我……他若如此想,便不配做小师父的对手” “让一个自负士子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强者另有其人,岂非天大侮辱!更何况两人皆是不世之才,关系如此恶劣。又岂是配与不配便可以善断!” 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严重,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还迷糊不知。需要让一个孩子为我拨析清楚。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怎么办?李斯才华横溢、和善谦虚,会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么?虽说若干年后,秦国会葬送到他和赵高狼狈为奸之中。但历数各朝各代又有几人能抗拒得了权利的诱惑而保持清醒?再说那都是后话。李斯怎么可能与小师父为这等小事结怨?生锈的脑袋飞快转动,努力拼凑所有的相关历史知识,等等……等等……一行字印出脑海……李斯嫉妒韩非才华,在秦王面前进谗言诬陷后、私自杀害韩非子。 不,不可能,不可以!绝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 “玉师兄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师兄解释清楚”不等阿苍反应,我已经掉头飞奔 雨后的黄昏映着离落的茅屋,景色异常迷人,我轻轻推开木门,却不见人影。潮湿的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被褥与几件粗布衣袍整齐的叠放在木榻上。原色木案上只有一盏孤灯,内侧摆满了一摞摞竹简,靠墙的地方是盛放生活杂物的木架,此时,一个修长干瘦的身影定在门前,片刻,才踏进来 “师兄”我拱手:“琅玉见过师兄,方才心急,未经允许便……” “无妨,这边坐吧” “多谢”跪坐后,我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李斯放声而笑:“茅舍简陋,居然无茶侍客,让师弟见笑了” 对面的人身形高大,却枯瘦如柴,一对剑眉星目英气咧然,高挺的隆鼻下是毫无血色的嘴唇。古人以蓄须为美,他的胡须却任其疯长。洗的发白的衣袖下是一双粗糙的大手如同枯死的树干。想必要不停的劳作,才会如此干裂粗糙 “今日……本是师兄弟们为师兄准备的……” “斯不日下山,这样同门相聚的日子,想是不会有了,斯,谢过诸位师弟心意。” 我垂下头:“听说,师兄在楚国寻了差事” “是,家人盼我早日出仕,正好楚国吏令有缺” “师兄大才,小小吏官委屈师兄了” “哪谈得上委屈,能顾得家人温饱,总是好的” 一时无话,空气也寂寞下来,我几次想要张口,却不知要如何说,良久,我才逼着自己问出口:“师兄当真在意世俗功名与天下评说?” “功业与我而言是必须,是万无一失才可”他轻轻的斟满水,推到我面前 我后悔问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了解,师兄拼了命想要爬上去的位置,不过是有些人的起点而已。你拼死拼活争取的只不过是别人的唾手可得。你所在的世界,把你的理想包裹进不见光黑暗里,被别人任意践踏。你可能痛恨世界的不公,心中也难免有失衡。的确!背负举家生计之忧,族人光大门庭之望,最要命的是还要在一群权贵面前贫穷的活着。进、举步维艰、退、无路可退,迫使你不得不计较得失成败,不得不必须功成名就,所以你渴望得到,恐惧失去,更不能忍受得到而又失去” “是”他坦诚到只有这一个字 面对他的坦诚,我反而有些畏惧,不自觉的咽下一口清水:“那师兄是那种人么?那种心如蛇蝎、踏着他人尸骨攀登高峰的人么?” 昏暗的视线中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然感受得到他紧绷着的身体在颤抖:“人心常变,我无法答你”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人说可能因为战争、可能因为疾病,可能因为贫穷。可是世人为什么都不曾再多问一句:为什么会有战争、疾病、和贫穷。如果不是因为天意鬼神,会不会正是那些让我们引以为傲的国家、统治、和文明造成了眼前的一切?虽然我看不透,但我知道,一定有人能看透,会带着人们走出灾难的人” “你想说什么”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想问师兄,如果是那个能带着人们走出灾难的人阻挡了你的前程,你也会不惜一切……” “够了!” “师兄在心中也是认同小师父有这种能力的不是么”情绪已经难以自控 “师弟莫要以己度人” “好,师兄既然这样说,琅玉也无可辩驳。只是,琅玉想让师兄记得,今日所有让师兄不痛快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请部算在我头上,是琅玉欠了师兄的,与小师父毫不相干。只希望师兄不要记恨错了人。若真有一日,你二人功业富贵了,却还有心要一决高下,还请师兄念在同门一场,不要对小师父赶尽杀绝” 黑夜降临前的沉默里爆出一阵并不痛快的大笑声,我清楚的知道那里面掺杂了恐惧:“小子可人,胜负未定,你又如何得知一定是我伤他!依韩师弟之才,他日不见得在我之下。你又怎知有朝一日不是他杀我!” “师兄若想知道琅玉为何如此笃定,就答应琅玉,琅玉定会知无不言” “笑话,毛未长齐的小儿,还能断言未来之事不成!?” “师兄不想知道?还是信不过琅玉?别忘了,琅玉可是猜中你心中所想之人” 他沉默片刻,在日光落下的最后一刻微微眯起眼睛:“好,我答应你” “我要你用自己的性命起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愿意起誓只能说明你言不由衷” “你……好,我李斯对天发誓,日后无论落于何种境地,绝然不会加害韩非,若有违背,不得善终。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别过头,无法正视他的脸:“师兄志在功成名就,定然会不屈不挠,前程早已是囊中之物万无一失。而小师父只心报国,早已注定、必然是另一个屈原了。而韩国国力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单此一件已是云泥之别,敢问何以相较?” 李斯对着我的身影如同僵石,我再度施礼:“师兄不日便要下山了,恕琅玉不能亲送。师兄保重,琅玉告辞”我说完,推门而去 推开门,是小师父白衣飘飞的身影立在昏暗里,久久注视着迎面而来的我 “小师父?你、你怎么在这”我迎上前,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轻轻叹息,对我勾了勾手,示意我再靠前些,我迈上前,近到近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你当真让韩非猜不透,时常机辩无双,时儿又痴傻愚钝。哪个才是你?” “小师父呢?有时狂傲有时可爱,哪个是你?” 他突然将手臂环过我的肩膀,将头也靠了过来,锁我入怀:“你到底是谁??”他喃喃自语 “我是……我们是拥抱么?” “蒽?” “我是说……这是美好的事” “蒽”他又圈了圈手臂,将我勒在胸膛深处 ------题外话------ 矛盾一词,出口无心,听者有意。李斯和韩非子一生的敌对与寂寞,追根溯源竟在于此处 巫少来了 初见萧虹 顾不上抹去身上的雨水,也来不及虚礼客套,我推开驿馆沉重的门,巫少死死的闭着眼睛,插在胸口的箭随着呼吸起伏。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生气 一位清秀的少年伸手挡住了我的脚步,她衣着优雅,身怀暗香,一头乌发高束。肤如凝脂,眼若弯月,独特的气质如桂如兰。香唇微动问道:“来者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姓氏” “大胆”绿茵拔剑相向 我挥手制止:“在下衍玉” 她这才放下手,让我上前查看,伤口虽然已经肿胀化脓,却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呼吸也还算平稳 “医者呢?” “回禀贵人,在下便是”一中年男子靠前 “他没事吧?” “箭上有义乌毒,虽含量不大,但以渗入身心。小人医术不精,只能延期生命,至于体内之毒,实在是束手无策” “难道真的没救了?” “想要救活大士,唯有寻到一人,或许另有生机。不过此人游荡江湖,如今不知何踪” “是谁,就算翻遍天下,我也要找到此人” “号称天下神医的秦之炎” 我与绿茵对视一眼,绿茵重重的点了点头:“家主等我”说罢一闪而去。 我从绿茵一跃而去的背影中收回目光,带着怒气质问那位女扮男装的美人:“伤成这样,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大士伤之缘由,乃秦国之秘,恕在下无可奉告”身着男装的女子毫不畏惧 “这么说,他真的是在为你秦国谋事” “正是” “即是为你秦国谋事,为何你国却不救他,反冒险送他到这等险山恶水之地” “此乃大士所求,临死之前务必要送他见到楚人衍玉,在下奉命行事而已” “谁要死了,你才要死呢” 她一愣:“在下失言” 我恶狠狠的白了一眼少女,转头命令傻楞着的医者:“你、拔箭,要保证他还是喘气的” “小人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 “喏”医者擦了一把冷汗 “你不是喜欢奉命行事么”手指移至女子英气的身影:“我命令你一刻不离的守在这里” “你……”她瞪圆了眼珠,却也无可奈何。 我看着巫少惨白的脸,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力量、可以让巫少不顾生死,难道只为了这个世界? …… 转眼三日了,眼看巫少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绿茵他们依旧没有半点消息。大家心急如焚自是不用说的 “你不要满屋转了,转的我头晕” “你不是闭着眼睛么”我白了一眼这个睡觉都要抱着她的剑的奇葩:“还不准我们着急了么?哪像你和你那个破秦国,冷酷无情的要死。” “如此喜怒皆行于色,不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丫什么意思!” “瞧你这般模样,难道我说的有错么” “你……哼,喜不喜欢,我都活着呢,像你这种连表情都是奉命的主……”话未说完,却被她一掌推出,只听“咚”的一声,回身一看,竟是一支长箭钉在了墙上。我心中一惊,早已一身冷汗 她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害怕的怂样,冷哼一声:“怕了?若不是我,刚才你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此时外面已经杀声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把恐惧先一步带到,侍儿来报:杀手有百余人的样子,而且训练有素,应是宫里的正规军 侍从话未说完,我已怒火中烧:“你们到底闯了什么祸、怎么会有宫里的人追杀” “这该问你自己”她眼睛微咪,恨颜相对 “切,难道秦宫里还知道我芈衍玉这一号人” “家主,是…应是楚军”侍儿忐忑而回 是李桃! 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快,带着巫少走” “你们保护大士,我来顶着”少女看了我一眼 “顶什么呀,一起走”我一把拉过她的衣袖 刚至院中,我们就被团团围住 “我来引开他们,你们送巫少去苍山。那里是士子聚集之地,他们不敢乱来!”我扫过一眼来势汹汹的刺客 “一起走,否则萧虹无法向大士交代”没想到她还挺仗义 “原来你叫小红?咯咯咯……好俗气的名字”我看着她美丽的脸蛋,还是笑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她冷漠的表情甩我一脸 “额,”我收了玩笑,再次怒对杀手:“他们要杀的是我!一起走太危险” “那好吧,苍山汇合” “……” “要活着!” 这还像句有情义的话,我白了萧虹一眼,夺马而逃 马蹄踏平驿馆大门,按原计划立刻兵分两路,负责断后的侍从片刻便被斩杀殆尽,喷涌的血液贱红了我的衣衫……我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做的,只是伏在马背上,拼命的逃,拼命的逃,说真的,我。早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三年前就受够了,那时我。就只能这样,伏在马背上,拼命的跑,拼命的跑…… “家主”恰儿一声疾呼,我才从一片茫然中醒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身体早已飘在空中,只有我的马儿还在疾驰。恰儿奋不顾身的扑向我,一起滚落在飞扬的尘土中:“家主,额,家主没事吧” “你怎么样,受伤了?” “没事”她咬着牙,看样子是伤了手臂 “我看看” “家主快上马” “好像来不及了”说话之间,我们又被团团围困住 “家主快走,恰儿断后” “要走一起走” “恰儿姑娘,奴等断后,还是您带着家主离开这里”身边的侍儿挥剑斩敌,簇拥在我的身边,形成坚固的保护壳 “家主,走!”恰儿拉住我 “不要,我不要,已经为我死了太多的人,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把身家性命部托付与我。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让你们远离了宫廷富贵,跟我一起到这深山受苦,早已经万分愧疚,如今还要你们都搭上性命,这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家主……再不走来不及了”眼见杀手围来,恰儿死死拉住我 “不,无论如何,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好了” “恰儿曾无名无字,不过是乱世之中等死之人,是家主与太后收留善待,赐我衣食,教我荣辱。才有今日的恰儿,恰儿身边这一班人马,哪个不是承受了家主天恩,哪个不是比别家的奴才是人,恰儿若不能护得家主安好,死也不能瞑目”她将短剑狠狠的刺进敌人的身体,鲜艳的血流涌出,染红了她的双手:“家主跟我走啊!” “对,在赵国时,家主曾将小人病重的母亲接回府中仔细医治,小人承恩,至今不敢忘怀”话音落地,他手中多了一颗刺客的人头:“小人愿为家主赴死” “小人勇子,曾是街头衣不遮体的乞丐,是家主将我带回府中安置,这才有了光鲜的衣服和职事,家主有次在府中遇上小人,还问及小人是否习惯,小人承恩已久,怎可不报”他横剑刨开对面蒙面人的肚腹,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下一个短命鬼的咽喉,只等补上那注定的一剑 “小人黑志,是异国俘虏,被大王赐给家主,家主不仅不曾苛待,得知小人家中无亲无故后,反而为小人娶妻生子,落户安家……”他先一步斩杀了向我挥剑的人 “小人安泰,不知家主可还记得小人,小人…的名字还是…家主所…赐……”红色红色、热的腥的红在我眼前蔓延…… “安泰”…… “家主从来宽厚待人,我等无时无刻不受家主照扶,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就算葬身此地也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求家主上马先行,我等定会力突围。活着回去” “不,恰儿……”我环顾周边百余刺客,再看看身边这仅有的十几个人,心中明白,这次已是在劫难逃,我环顾一周,与十几双赤诚的眼睛相对,第一次觉得我来到这里并不后悔 不,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 就在此时,萧虹一身红袍从天而降,落在黑色的人群里,仿佛骤然间盛开了玫瑰 隔着重重人影,我恍惚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那一身白衣,像极了小师父,再定睛一看,似乎只是萧虹的秦兵 “你们怎么来了” “看来,我又要救你一命了” “大恩不言谢”二人会心一笑:“巫少呢?” “放心吧!已被苍山士子接上山” 此时,一团白色的尘土卷来!是项家军和绿茵他们! 局势瞬间扭转,刺客片刻被冲散斩杀 此时,绿茵冲天而降:“家主,绿茵回来晚了”绿茵扶住已经浑身无力的我 看着横在身边腥臭不的尸体,清了清不适的喉咙,我茫然无力的摇了摇头。一转身,竟对上秦之炎依旧秀逸干净的脸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担忧和疲惫,我微微躬身:“秦医者一路辛苦了” 他一袭白袍,清爽洒脱,躬身还一礼,轻薄的嘴角张了张,终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此时,项荣展袍而跪,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令公主受惊,请公主责罚” “项荣将军快快请起”我拖着无力的身体迎他起身:“还要谢将军及时赶到,才让我方少些人受伤” “属下奉负刍公子之命,于兰陵之外围劫刺客,保护公主安危,不想敌人太过狡猾,一计调虎离山,致使公主遇此险情,实属属下失职,请公主赐罪” “刍儿?他还好么?最近天热,是不是又不太爱吃东西了?你们要多劝着,他若听话,也算你将功折罪了” “属下劝解是无用、还要多亏了公主临走时留下了做梅子汤的密方,每逢公子食欲不振,饮些梅子汤便会好些。” “那就好,那就好。他自小便爱这个” “公主且上马,属下护送您归山” 身体一阵晕眩,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才撑着我不敢倒下。 李桃为什么突然会不遗余力的刺杀我?刍儿又怎么会让项荣守在这里保护我?:“等等、刍儿早就料到了李桃会有所行动么?还是?他部知晓宫中一切动向?” “公子天纵英才,所作所为皆受上天指点” “别跟我说那些废话,刍儿他到底想干什么”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主君所思,属下不敢猜测” “罢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不必送了,回去吧,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帮不了他什么……唯有早些将有用的人还回去” “喏”项荣翻身上马,掀起尘土滚滚而去。 “我们也走吧,巫少还……” 话未说完,眼前已是一片漆黑,身体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好奇怪……黑暗中,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落进了小师父的怀中,那种感觉好真切。可惜,我实在没有力气了……睁不开眼睛确认了……天知道,我到底有多怕、有多累。连做梦都没了力气 …… 这一睡,没有梦,是小师父如仙美颜 ------题外话------ 再见巫少,却不想他已经性命垂危,是谁将他伤成这个样子,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是否还能醒来?又打算与芈衍玉说些什么?而重情重义的萧虹似乎与她效终的暗黑秦国没有一丝相符。她在芈衍玉的世界里将留下什么?芈衍玉又将在她的世界留下什么?她们,还会重逢吧? 恩怨情仇 前世今生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苍山上自己搭建的小屋里,屋外的阳光极好,透过窗,便能看到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轻松又安宁,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家主?家主醒了”绿茵一声呼叫,惹得大家都回头看过来 “刚才,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这个景色太美了”我轻声描述,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笑弯的眼睛里充满希望和阳光 如果我走了他们的命运会怎样呢?留下呢留下来就真的可以改变什么么? 我不知道 ………… 不知什么时候,一双熟悉的凤目已经与我相对,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替我掖了掖披着的衣袍:“你瘦了、黑了、看起来弱不经风” 我笑着,并没有话要说,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为他,值得么?” “蒽?为谁?”我不知他所指的是谁,一时茫然的抬眼看向他 秦之炎扬了扬苦涩的嘴角:“我是来替你把脉的” “奥,不好意思,快请进去说” “公主只是疲劳过度,加上受了惊吓,所以那日才会突然晕厥,其实身体并无大碍,好生休养着也就是了”他抽回诊脉的手 “多谢秦医者,对了,巫少现在怎么样了?他身上的毒能解么?” “我已为他配药,若能按时服用,月余后,便能清除体内之毒” “月余?那么长时间!” “他中毒以深,若再晚一日,怕是性命都难保”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太过客气” 片刻沉默后:“以前,是我不好,老是对你恶语相向……” “那、答应为我日后做一件事?”他半玩笑着,眼角溢出笑意,却并没有期待 “好,只要不会伤害到别人”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半扬的嘴角凝固了片刻,眼神微妙的变了变,可惜我看不懂那里面是什么:“好、说定了” “恩” ……………… 在床上躺了两日了,每日都有师兄过来探望,偏偏望穿秋水,也不见小师父的身影。 唉~还真是狠心,师弟病了都不知道来探望一下,算了,还是我拖着病体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吧。 探手探脚的走进小师父的院内,却见满眼盛开一片粉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它们个个饱满可爱,使劲仰着的脸好像正对着天空绵绵的白云微笑。 我要多采些放到小师父的书案旁,那样的话他心情一定会不错的,心里想着,手上自然动了起来,正采的起劲,伴着蝉鸣声,却隐约听到了秦之炎的说话声。 秦之炎怎么会在小师父这里?一时揣着好奇,我不由自主的透过半掩着的门看进去 果然是秦之炎!我记得,楚宫示出隋候珠那日,秦之炎便和小师父同坐一案。小师父虽说流亡他国,可到底也是韩国王族。出席那种盛宴不算奇怪,可秦之炎到底要用什么身份,公然出现在楚宫里,才会让众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呢? 只听秦之炎长叹一声:“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谁知,中间竟杀出了个巫少,使得我三年谋划功亏一篑” 我使劲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即是如此、又何苦赶来为他医治” “还不是她派人去请” “若她要你放弃复仇,你也愿意放弃么?”可怕的沉默随着韩非一声长叹而结束:“若她能让你放弃心中仇恨,倒也算是公德一件” “不,我已没有回头路。就算是她要我放弃,我也不能” 又是一阵沉默:“炎儿打算何时下山” “明日吧” “下山后,替我去拜一拜父亲和母亲” “兄长不说,之炎也会的” 兄长?小师父是韩非的兄长?!随城?!是了!怪不得觉得小师父的声音如此熟悉,在随城,我听到与秦之炎密谈的人竟是小师父 回想前些时日,得知秦国巨变,诸位师兄皆畅谈心中所想,唯有小师父却沉默不语,还与我说什么并不身处其中……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弟弟谋划的,所以才没办法说出来吧!!!!!! 小师父也一定知道了我的身份吧!一定非常生气吧!他肯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对吧!要不,我病着的几日,他都不去见我。 小师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恍恍惚惚睡了两日,任凭谁也叫不醒。 这日,萧红前来请辞,我这才不得已爬起身,送她下山,迎着春风,看着漫山遍野的兰草,心情总算好了些许,我指着这片美景,转头看向萧红:“就是在这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秦国人,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来自秦国”我不禁回想起初次遇见兰草少年的情景:“呐,那个老黄牛就是他以前的坐骑,他呀,总是盘腿坐在牛背上,自己身后背一篓兰草,手里还经常装模作样的拿一卷书” “是么”萧红掩住朱唇,咯咯咯的笑出声,样子可爱极了 “不过,黄牛现在已经是阿苍的了” 她听了这话,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阿苍,不再发笑 “若你与兰草少年相识,想来也是合拍的” “听你一说,倒觉得是个洒脱之人”她随口说了句 “是呢,你要是你多留几天就好了” “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是不便逗留”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也要学些武艺防身才好” “我不是有你做朋友么,还怕什么” “我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呀”她与我相对,替我理了理领口:“就此一别吧,保重” “保重” 萧虹再次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阿苍,未做任何停留,转身而去。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萧虹远去的身影。 可我不敢回头,不敢确认那道眼光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暮色苍茫,我立身在一望无迹的兰草中,不远处是阿苍和芈恰欢快的笑声,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有趣游戏?才可以笑的这样开心?老黄牛脖颈上的银铃,被风一吹,便响个不停,所以老黄牛才不觉得孤单 萧虹的背影也只剩一个圆点而已,小师父也不会再理会我……而那个巫少也已经醒了,是不是说明我该离开这里? 刚到巫少修养的院中 “臭丫头,还跟我来劲了,派人请你七八趟你都不来,亏了我临死都不忘来见你,你居然把我一人扔在这里”一个酒杯状的铜器擦过耳际飞出门外 “不是留了美女陪你,还不知足” “切,我敢动她么”。 “切,都快死了还不想些正经的” “就是因为快死了,所以才及时行乐么,我说,你身边那个叫绿什么的那个,还挺水灵的,要不赏了我吧” “她会比萧虹更早的送你上路” “切,我看是个柔情人儿,是你不舍得吧” “少废话” “你耳朵怎么流血了?快过来我看看” “呵,说的跟你真不知道似的” “什么?我真不知道” “刚才难道是我扔的器皿?” “那……那还不是因为您老架子大,请不动” “来过两次,你都睡了,看你很累的样子,所以没忍心叫醒你” “算你有良心” “既然能说话了,那我们就来说说临终前都要见面的原因吧” “你就这样站在门外听么? “有什么不可以” “我受伤而已,又没有传染病,麻烦你靠近一些” “不是中毒了么,万一这毒能传染怎么办” “秦琅玉”随着他的声音,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好久……没有人叫我真正的名字了:“你都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了吧?!都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的么” “那你还吼” “好好好,我错了好吧,姑奶奶你倒是进来呀” “放心吧,他们守的密不透风,保证没人偷听,你说你就是了”我走进去,自顾接了一杯酒醪 “可以呀,你这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生活的很好么,干嘛还要一遍一遍写信说你着急回去” “什么?生活的很好!?信不信我打肿你的脸”我将手中的容器扔过去,他将头迅速钻进被窝,还是没免得了惨叫一声 “喂!你这人都不会开玩笑的么!?额……好好好,我错了好吧,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 “说吧,怎样才能回去我原来生活的地方” “啊呀,你这人,我都受伤成这个样子了,你都不问原因,还总想着自己……” 我顿时火冒三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你把我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你有问过我这几年是怎样生活的么?你知不知道我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棺材里,我努力挣扎,耗尽力气,可它还是钉的死死的……”我抓起他胸口的衣服,狠狠的摇晃着他的虚弱的身体,鲜血再次浸染了伤口和衣服,他却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任由着我发作:“你说,你说话,你解释呀,你为什么不说了。我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是绝望,你给的绝望,这些你知道么!” “我……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是……” “不要说可是,我不想听你的苦衷,都是因为你的苦衷,我才变成这副摸样,所以请你,不要说可是……不要对我解释,只要让我回家就好了,现在、我并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他的喉间动了动:“现在就算解释再多,你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才选择快死的时候才来见你,以为你也许就会饶了我,我也知道要一个21世纪的人在这里活下去很不容易。真的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怎样回去”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说了我不想听” “我求你听我说完”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这里所有的人都等着你揭晓他们的命运,所以你不能离开,至少不是现在” “你玩的什么把戏?” “我来自你的未来!” 我松开他,缓缓的垂下手,跌坐到他的身边,这其实是我能想到的,却没办法逼自己承认的:“对于你,我不感兴趣” “我来自22世纪末,也是人类的末日!对于你来说,那也就是你的未来。就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就是未来。琅玉,你的未来已经被智能机器人控制碾压,它们本来是人类最得意的作品,却也因此遭到了反噬,它们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自我进化功能,已经迅速的挣脱了人类的掌控……” “我要回家!”我斩钉截铁的回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荒唐,很无法想象,可他们随意抽离历史,造成空间扭曲,强行剥夺人类记忆,并且正在控制一切,而现在人类如同它们的家禽,毫无还手之力!” “你在跟我讲笑话么!我生活的地方没有你说的智能” “请你相信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丢失的历史放回原处,将时空复原!人类才有可能搬回一局,度过这次有可能灭种的危难”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你现在的身体就是历史导向的一部分” “可笑,谁来控制这具身体不都是一样的么?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又活不了那么久,我又不必面对22世纪的灾难,那时候我早就老了!死了!” “就算你到不了22世纪,你的的子孙不是还活着么” “我会选择孤老的!” “秦琅玉、我拜托你冷静点!” “去找别人冷静吧!我们合作不了,我又不是耶稣、我又不是救世主,我什么都不会、不懂历史、不懂政治、还不爱学习、更不爱人类、脾气还很大、又特别懒散、我求你,去找别人吧!阿?我真的不适合,最起码找一个知识丰富的吧,或者聪明能干,或者找一个抗造适应力强的军人,那样的人才适合和你一起干什么来着?哦对!是为人类搬回一局……蒽?去吧!去找有能力的人帮你,奥!别忘了提前跟人家打好招呼解释清楚征得人家同意!!!否则我保证她也会向我一样恨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少很多麻烦,可惜,只有你的意念不受这个世界排斥,只有你的气场与这个世界相符。也就是说,天下没人可以代替你来到这里,这是没办法的事” “别再撒谎了!”我已经失去耐心!终于吼了出来 “琅玉,我说的部都是真的。我发誓!”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所以你现在不能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你在那个世界有什么!?有亲人,还是有情人?!你在那里只是个孤儿!”他似乎因为说不通,而焦躁愤怒,终于恶狠狠的对我喊了出来!我定定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片刻,他安静下来:“对不起”他无奈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做尽挣扎,过了好一会,又道:“你问问你自己,是真的要回去么?!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你珍视的东西么?!” 我扣紧牙关,脑海里却浮出了小师父深秀蔚然的脸,和负刍那双渴望得到守护的眼神……可是……小师父已经不打算理我了不是么!负刍也已经长大了不是么……至于绿茵,和恰儿他们,总会各有各的归宿的不是么…… “告诉我回去的方法吧”趁着不舍还少 “琅玉,再给自己一个月,一月为限,如果你坚持离开,我会告诉你方法”他说着自顾起身包扎伤口,碰到伤口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口热地瓜一样夸张,还不时发出点奇怪的声音表示疼通 而我心情不知为何格外沉重,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问自己怎么了,这不是我三年来一直要求的寻找的目的么!空气中飘着寂静,没有任何回答。我转头看向巫少,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帮他包扎一下,毕竟这次是我弄伤了他 “切,有那么疼么,真是的”我故作轻巧道 “你挨一箭试试不就知道了”他不冷不热的回答 “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会来?就没想过回去?”我忐忑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低下头去,微微翘了翘唇角,扯出一个苦笑:“回去是绝望,这里好歹有希望” 我蓦然,一时无言以对 “没事你也别干坐这了,我要睡了!”他说着自顾摸索着枕头,准备睡觉:“奥,对了,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伤葯,你带回去给韩非吧!”他将从枕头下翻找出来的瓷瓶顺手扔进我怀中:“听说韩非那日因为救你受了伤,这个对普通刀伤很管用” “小师父受伤?!”我惊讶的站起身 “对呀!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时候!?” “你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那日你被刺客围劫的时候,他与萧虹赶去救你,腿上受了伤,听说刀伤见骨,还硬撑着将你抱了回来,导致强势加重,至今不敢行走” ……………… ------题外话------ 前世今生何去何从,命运的揭晓者是否就有权利掌控自己的命运?还是说,谁都没有权利坐到命运的身边,平起平坐的那种 伤情如梦 醉酒一吻 他背对着我,萧声如同眼前湍急的流水,翻涌着、呼啸着、泻愤着、复杂的…… “小师父” 阴着的天压着空间,他的背影有些颓废。腿僵硬的直立,从这个角度看,倒还没什么反常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寻……我……我寻着萧声来的……”老天知道我是为何飞奔而来。 他侧了侧脸,微微笑了笑,眼神却复杂难懂:“既是为音律而来,我便为你吹完这一曲” “我们可不可以先解除误会” “……韩非与师……师妹,没有误会” 我的心沉了下来,看来,他根本不是因为腿伤不能见我,他是不能释怀我对他说的谎言,不能释怀我的身份:“那为何对我避之不见?!如果是怨恨我没有告诉你真实的身份,我可以向你道歉,小师父,我与你相处的日子都是真诚的,我可以发誓” 他身体一颤,惨淡一笑:“师妹何出此言,韩非无怨可恨”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你告诉我呀”我走近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师父,你不要不理我”我几尽乞求 他转过身,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压抑着光芒:“我没有” “小师父!”我倔强的攥紧他的衣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骗你!请你不要这样对我” 怜惜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带着有意的疏远脸庞让人觉得冰冷而贵不可攀:“师妹自重” 我终于失望的垂下手,前生加上今世,我都从未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过谁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即便亲生父母也是如此……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可我知道,就算时间回流,我也不会祈求他们留下我……绝不……!!第一次,这是第一次请求,就这样被人这样狠狠的拒绝了…………我真是可笑 “看来,小师父当真要与我生分了”眼泪涌出眼眶:“只因为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此刻只觉得心口绞痛,已经不知滋味:“我还有更大的秘密没有告诉你,是不是我说出来,你会厌烦到情愿不曾认识过我?!” “并不为此”他带着怒气的眼睛里似乎隐隐藏着无助的疼痛 “那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清楚不知道的误会么?”我想知道,他眼中的怒气来自何处 他别过脸:“没什么……” “好”我垮了心神,不再追问:“小师父说没什么就没什么!我也只是想在离开之前解开误会,当然,没有误会是最好不过的” 他握着玉箫的手紧了紧:“师妹是要回……郢都了?” “不,是很远的地方” “不知…准备何时动身?” “等巫少伤好” “……是要与他……与他一起走么” “不,他只是送我” 良久,两下无话。我从怀中取出早就绣好的香袋递给他,上面两只飞鸟携草的图案,喻意平安,和平,和祥和:“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里层可以放玉箫,外层装有香草,一来有香囊之效,二来也可以保护夫人留下的玉箫不受损害。上面的立体图案也是独一无二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他伸出葱白修长的手接过,指间相碰,却再也不能紧握 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没有牵挂的离开这里了。 不管了,我现在最该做的,便是好好安排一下‘身后事’了 我和他,只是一场梦而已。 对,一场梦…… “家主,让婢子来吧”恰儿递给我汤葯,我一口气吃下去,抹了把嘴,将空碗还给她 “我来就行,想想这么久了,都是你们在照顾我,我都没能为你们做过什么,感觉很惭愧” “家主,你可是最好的主子了” “来,帮我把这些滋补酒盛给大家” “好嘞,来来来,家主亲自为大伙酿了滋补酒,快都别忙了” 众人一哄围到院子里,开始还似有矜持,后来尝到好喝,都争抢着要再来一碗 “家主也喝”勇子憨笑着递给我一碗 “好啊”我接过粗糙的陶碗,大泯了一口。笑道:“好爽”众人也都畅快的笑了 绿茵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剑,见一身影闪进来,立刻面露喜色、腾的站起身来。再看来者,正是是秦之炎 “呦,这么热闹” “家主酿了酒”恰儿擦着唇:“可好喝了” “是么,那在下可要讨一碗了” “有什么事么”我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顺便遮挡了一把:“让他们在这闹吧,我们进屋说” “好啊”他微扬的嘴角不见一丝不快 “请” 各自就坐,绿茵却端来一碗滋补酒放到秦之炎的面前,对我挤着眼睛说了声:“小气”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没救了!若是我走了,倒正好成了她与眼前人 “恩,不错,想不到公主的手艺相当了得呀” “真的?那我也盛一碗”绿茵眼睛一亮,连蹦带跳的去了 “说吧,阁下有何事” “没什么,顺道入山探望一下病人而已” “我没什么事了” “在下是说巫少” 我脑海闪过那天他与小师父的对话,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假装无事的问:“他恢复的如何” “公主没去看过他?”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心想难道是巫少又出什么事了 “不必紧张”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情:“并无大碍,只是他似乎在阻止自己好起来,按照这个复原程度,两月也不一定能够康复” “这个巫少!”自那日,我的确没有再去看过他,我担心他会说一些让我接受不了或者让我心软的话……说真的,我没办法面对他所说的,我真的没什么能力承担我个人之外的事。我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哪怕我有些许勇气,都不会把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现在又有什么能力担负起那么重要的事。 “想什么呢?如此入迷” “奥,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他剑眉微皱:“你如此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不如我来帮你把把脉” “奥,不用了,我没事。巫少那边,就麻烦你了。他若想拖着病情,你也不必拆穿他” “你们、吵架了?”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 “朋友之间吵个架还不是极为正常的” “哦?!朋友?”笑容愈深 “你还有别的事么?没有就恕不远送了” “这是要赶我走啊,好吧,那在下改日再来” “奥等等”我起身叫住他:“之前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不会有伤害别人的事情,希望你快点想好告诉我。我也希望尽力帮你做到” “怎么突然……”他话未说完,却突然停口,随后凤目微咪:“好啊,三日后子时,我在山下等你”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他也算帮过我不少忙,临走了,遂也不想计较:“那好吧” “看来,老夫来的不巧,偏都听到了”空中一声长笑,却不见人影 “前辈?!”我转了一圈,却不见四下有人:“前辈,晚辈是有要事相请,还请前辈不要玩笑,快快现身才好” 突然一阵大风,吹得门窗俱开,再定睛一看,眼前已经多了一位灰色长袍的长者,他金玉盘发,短须初续,眼神如刀,精锐明亮。 “好快的武功!莫非来者便是墨家巨子”秦之炎拱手施礼 “哈哈哈小子好眼力” “久闻大名而已” 长者仔细打量一番,捋须而笑:“莫非阁下便是得扁鹊真传弟子” “正是在下”秦之炎拱手而回 他竟是扁鹊的传人!?怪不得医术了得。我心中不免一惊。 “哈哈哈哈,果然英雄出少年” 还不等秦之炎回话,绿茵已经愣愣的的站在门槛前,惊讶的望着室内:“师……师父,您怎么来了”说着才一步步踏进来,走到我身侧 老者停下笑意,负手“恩”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着绿茵,片刻才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小女顽劣,承蒙公主管教,老夫感激不尽” 此时,我分明从秦之炎的眼神里看到一丝阴鸷一闪而过 “哪里”我看了一眼身边文静下来的绿茵:“日日盼着前辈来看你,如今前辈来了,怎么反而这番德行” 前辈看向绿茵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声音了软了下来:“公主去信,引为师前来,为师还以为你又闯什么祸了呢” 绿茵惊讶的看着我,随后胆怯的瞅了一眼老者:“孩儿哪有,孩儿一直保护家主安危,不曾有半点疏漏” “是呀前辈”我向前一步:“绿茵一直跟在我身边,如今理家习礼,很是受教” 长者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些许赞许之意。仅片刻又恢复如常 秦之炎很是明白,借着大家都暂时无话的时机拱手道:“既然公主有贵客,之炎先行告辞”又对长者施礼:“晚辈告辞” 难以察觉的邪魅一笑,可还是被我发现了。秦之炎、你到底打了什么鬼主意 目送白色身影而去,我引长者入座,绿茵附于其侧:“衍玉身为晚辈却召前辈前来相见,实在有违礼数,只是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前辈见谅” “老夫漂游江湖,居无定所,公主哪里去寻?”他微微颌首:“这样很好” “前辈大度” “既然不为茵儿,不知公主此次召老夫前来,有何要事” “奥,是这样的,晚辈是想,绿茵与前辈也有三年未见,算来时间不短矣,算是为你父子二人相聚,此为其一,二来,我现在远离宫廷,卧于园野,身侧也没什么危险了,晚辈想让您带绿茵回山,也好父女常聚,尽享天伦” 长者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劲手拍案,吓得我与绿茵不禁随着哆嗦一下:“可是你又为公主惹了麻烦!” “孩儿没有!” “前辈”我忙上前解释:“此事真的与绿茵无关,是我的原因” “绿茵不走”绿茵三步并做两步,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反手覆住她的手:“绿茵没有给我添麻烦,相反,有她在的日子里,我觉得很快乐,很安心” “那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傻瓜,你不是老是吹嘘墨家剑法天下第一么,如果不跟着前辈好好修学,什么时候才可以超过秦之炎呀,难道你不想真的成为天下第一?” “当年老夫受允后重托,许诺会顷墨家之力保护公主安危。茵儿虽说性格单纯,但武艺了得、却是一般高手难以近身。何况你二人感情日益亲密,若再选择其他弟子更替,只怕还不及……” “前辈,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前辈将亲生女儿放至晚辈身边,可见甚是看重与母后当初的承诺,晚辈已经感怀在心了。晚辈也没有要交换谁的意思。我是说,您与母后的诺言,可以到此为止了” “不可” “家主”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听我说下去:“绿茵比我年长几岁,算来,也该留意着好人家了,这几年,她跟着我,焚香礼仪,琴棋书画都还算工整的,至于心性,还是要靠前辈慢慢引导” “这……”长者看了看绿茵,终是摇摇头:“此诺不可违,若公主真觉得茵儿闹心,老夫愿挑选墨家其他弟子相护” “绿茵终究是墨家继承人之一,早晚都要回去,我觉得……” ““我不走,我不要回去那些冷冰冰的山洞!” “绿茵……” “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都要远离我!?”她说着,眼睛环视我与前辈,最终停在了长者身上,撅了撅委屈的唇,留下眼泪来!随后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脚下一跺:“好,都背离我!我自己走!”说着,一转身,腾风而去 “绿茵,莫要使性子”我遥声喊着,她却一眨眼不见了 我转回身,只见前辈已经跌坐在席上,神情很是落寞:“从小她便知晓察言观色,对我百般讨好,从未忤逆过我的意愿,我以为……”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前辈,绿茵只是一时赌气,她其实日日都盼望着您能来接她” 他缓缓抬起头,神态若有所思:“公主与茵儿感情笃厚,又得小君调教诗经礼仪,老夫很是放心” “可是前辈……” 卫老挥手制止,示意我不用再说,随后站起身,脚步如同乘风:“自茵儿的母亲去世之后,我便亏欠茵儿一个安稳的家,若跟我飘荡江湖,也并非老夫所愿。”一个没注意,房间内便只剩我一人,只留其声在屋宇之间盘环:“即以亏欠,老夫无可弥补,还望小君替老夫照顾一二” “前辈,前辈”我追到院外,早就没了人影。 一路喊着绿茵的名字寻她,却不知不觉寻到了小师父的门前,等回过神,本想转身走掉,但虚掩着的门内飘出阵阵刺鼻的烈酒味。不禁心中计较:“小师父从不善饮,怎会有酒味”忍不住好奇的推开门,昏暗的室内一片狼藉,小师父只穿了件中衣,散着发髻,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一团凌乱不堪的书简与几罐酒坛堆在身边 “小师父!”我一见眼前情形,也顾不得许多,跑过去看个究竟:“小师父?!”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睛紧闭着,眉头紧皱着,发丝沾着酒水黏在脸庞和修长的脖颈上,没有修理的胡茬三三两两的冒出来,与他秀气的面庞格外不搭调。我终究没有忍住手,不自觉的替他理了理头发,顺着留恋的脸庞划下,一点点拭去他嘴角的酒渍:“小师父?怎么喝成这样!” 他睁开迷离的醉眼,抓着我的手:“琅玉?!琅玉……哈哈哈哈哈”伴着一阵低沉的笑:“你不是琅玉,你再也不会来这里……” “我……找绿茵,顺便……过来看看”我不知是掩饰给他听,还是掩饰给自己听 他迷醉的扯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摸索着找酒:“来,干一杯” “小师父,别喝了,大白天的怎么喝成这样。秦之炎不是在山上么,怎的都不管一管” “之炎?之炎在哪呢?他来的正好哈哈哈……”说着又拉起我的手:“之炎……之炎这孩子与你年龄相仿,恩…年龄相仿……哈哈哈,对你又有情意,你莫要负他才好,莫要负他……” “小师父你醉了” “我没醉……恩……当然,你也是王族,不得洒脱的王族,,想必有些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族公主……” “来,地上凉,我扶小师父到榻上去,小心”小师父好瘦,他的骨头旦到我身上,胳的生疼。可是再瘦,也不是我一个十几岁的身体可以轻易挪动的,我用尽力气拉扯起他,刚走两步,他又挣扎着喝酒,偏自己还站不稳,我向前踉跄一步,不料踩上满地乱滚的酒坛、脚下一滑,眼看二人齐齐跌落,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护住他、让自己先着了地,顾不得后背生疼,便查看他是否安好,好在他的头被我揽在怀中,似乎也不曾受伤:“喂,小师父” 他抬起头,用胳膊肘尽力撑起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捋顺我的头发……眼睛里是午后独有的温情:“玉儿”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喊我。 一个松垮,冰凉的嘴巴触到我的唇,一种麻麻的感觉带着一丝丝酒香片刻就席卷身…… 他也愣住,大概酒也醒了大半,温暖如阳的双眸圆圆睁大…… “你也是在意我的吧?!” 我翻过身用手覆住他睁圆了的眼睛,深深的吻了下去…… ………… ------题外话------ 芈衍玉自知,楚国公主的命运身系一国邦交,此生都无法与一个流亡公子相交。她与韩非之间仿佛注定是天与海的距离,情意相连,却无法碰触,但是最让她伤心的还是韩非面对他们情意时怯懦的样子。的确,她没有办法要求他跨越血统地位人情势力甚至命运而抛下一切靠近自己。如果对这个世界来说相爱是深渊止步或许是保住自己最好的方式 之炎设网 绿茵陷情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身边的人绿茵回来了没有,侍儿说今早回来的,饭也没吃就去睡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披上一件外衣,端着早饭推开她的房门,这家伙侧身睡着,也不曾脱掉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昨晚去哪了?”我摇着她,她翻了个身也不理我:“臭丫头,起来沐浴更衣、用些早点再睡” “不要” “不要?你不打算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早点?蒽?!有米糕,还有果醪哦”见她还是没动静,我便再摇她:“喂,我不该擅自做主决定你的去留,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是绿茵哪里做的不好么” “不是的,我是担心,我不能照顾好你” “那你更不该抛下我。”说着坐起身:“绿茵自打没了娘,就与你住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虽然你是主子,我是家奴,可我们不是情同姐妹么?你怎么可以说赶我走就赶我走” “对不起绿茵。我只是觉得那样是对你好” “不要说了” “好,我不说了,我答应你,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原谅我好么” 她没有回应。 “好了,先吃点东西” “不想吃” 我将饭食放到案上,靠上前去嗅了嗅她身上夹着烟熏的野肉味道:“我就知道饿不着你!说说,昨天晚上去哪了?” “我……我不告诉你”我看着她握紧被子的手,和微微有些泛红的脸,一时明白了大概 “我看不是你自己回来的,是又被人家赶回来了是不是?” “秦之炎这次对我挺好的!他还主动安慰我……”她翻身而起,脸庞不自觉的羞红:“哎呀,我是担心你,所以才回来的” “是么?”秦之炎临走时的那一抹邪魅实在让我忐忑难安。 “当然是了,家主还不信?” 我伸手捋顺绿茵的长发,不由的心下难过:“你本是嫉恶如仇的良善儿女,本就不该动情在此处。真不知老天是何意……” …… 第三日晚,我如约下山,皎洁的月色洒下一片银白,不知怎的,我竟又想起了初见小师父那如梦如幻的侧颜 “自己来的?!”秦之炎从身后出现 我指了指前面侍从:“他们在那边” “我就知道你不敢独身前来” 我懒得跟他废话:“说吧,要我为你做你什么事” “跟我来” “不可以”我挣开他拉住的手 “你来都来了,走吧,只是去个地方而已”说完,他便手勒腰间,携我穿过一片树林,片刻,落到一片湖边 “这是哪?” “漂亮吧!?” 我痴痴的点着头,眼前大若银盘的月亮仿佛刚刚从湖面升起,抛下万缕银光照着水面波光粼粼,湖中的鲤鱼高越,激起水光无限:“好美呀” “喜欢么” “恩,喜欢”我点着头 “喜欢我么” 我一愣,显些没回过神点了头:“你说什么” “我问你喜欢我么”他一本正经 “呵呵”我干笑两声:“我还是更喜欢美景” “玉儿”他突然从背后两手扣住我的腰间,看似温柔,其实极为迅速,根本没等我反应。我努力挣脱,不想越挣扎扣着的手越紧密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次钻进水中逃走” “你放手,我保证不会那样做” “我不放” “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放手”万不得已,我不得不搬出这种荒诞无形的东西,以期望可以压制他的行为 “不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他甚是得意,我却已经急的满头是汗:“就你还敢自称君子,明明就是小人行径,小人你都不配,流氓!你这个流氓” “不要乱动了,赏月”嘴角挂着美好的弧线,说真的,他好好笑起来,还是蛮帅的 我回神,暗骂一声,怎的此刻犯花痴:“放开” “你最好听话,我不想弄疼你”片刻他已经带着上了危险的气息 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了,只能任由他抱着:“好,我也没力气了,说吧,让我做什么事情” “我要你嫁给我” “你想太多”我用力踩了他的脚,然后猛得挣脱,撒腿就跑 “玉儿”他三两步外加一个腾身,就已经挡在我的面前:“你答应过我的,你想食言么” 我后退两步:“那是因为当日我并不知道伤害巫少这件事也是你做的!害了人又来假惺惺的救人,还想从我这里讨好处,你是做的什么美梦” 他凤目里闪出一丝寒光:“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那日你与小师父密谈,我都听到了” “小师父?” “就是你的兄长,韩非子”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知道了也好,不过,你曾许诺的事,总不该食言” “当初是说不伤害到别人,现在伤害到我了,我不同意” “既然不想答应,又为何前来赴约!” “不要过来!” “之前,我也试着放开你了、躲着你、忘记你。是你!是你说你与巫少只是朋友,现在为什么还不肯接受我” “不要过来”我不断后退:“不喜欢巫少我就得喜欢你不成,你是什么鬼逻辑。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休想伤害绿茵!” “哦?我倒真想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何种人”他嘴角微微扬着,却不带半分笑意 “你、你表面上是个救人性命的医者,其实是杀人的恶魔,每个被你医治的人都必须为你卖命,以生命换底线,你只是用另一种手段杀人的刽子手” “这是他们自愿的。他们愿意选择生命而不是你所说的底线!”他终于负手而立,看似淡然,目光却如同刀锋划过 “你四处奔波,搜索猎物、或取其钱财、或为你做事,你聪明至极,懂得如何利用他们的身份地位和能力让他们做到物尽其用。由此看来你的身份也绝非单纯的医者,否则也绝不会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秘密织成了这样一张无形的、受你直接指挥的大网,我想,绿茵和前辈也已经进入到你的视线了,如同蜘蛛捕食一般,随时会被你拉去网中吃掉,对不对!”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怪道我会如此舍不得你,知我者……” “我只是看透了你的诡计而已。我警告你、不管你有什么阴谋阳谋、只要你胆敢伤害他们,我一定会为民除害的” 他突然像鬼魅一般缠住我,逼到旁边大树底下,一只手抵在我的腋下,鼻息在头顶时缓时急的游走:“我不相信你有伤我的能力,不过我也可以不动她,但一切都要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 “喜欢我,嫁给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过不是你” 他狭长的凤目咪成一条危险的线,嘴角突然溢出温柔的笑:“都没关系,如果喜欢我真的很难,那就退而求其次好了” “呵还真是好笑” “否则,我就要按计划实施了,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怪我狠心”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冷冷的望着我,从那双冰冷的眼底,我一瞬间似乎明白过来:“你的目标不是绿茵,你要的是墨家!绿茵是前辈唯一的女儿,是墨家剑术与墨家机关术为首传人!原来……原来你要的是这个!” “没错!” “你卑鄙!卫前辈一生苦心尽付墨家,他若知晓真相,就算死,也不会跟你合作的。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不,他会的,别忘了,他的女儿随时都会在我手上”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仰头与他对视:“我想,前辈他肯定愿意为此交换所有” “秦之炎!我饶不了你”我用力推出一掌,伴着一声口哨,黑马现身,再响一次长哨,枣红色烈马随后而至:“救我”一声高呼,二马齐齐冲向我们,秦之炎本欲携我而走,却不料黑马不依不饶,我再做手势,红马立刻发动夹击,秦之炎纵身一跃,携我上马,烈马抬蹄高嘶,我趁机抓住缰绳,乘他不备,将其退下马去,此时黑马哪会饶他,人马缠斗,可谓百年不遇。眼看秦之炎恼羞成怒、拔剑相向,我一声低唤,黑马顿时掉头奔回,我拍拍它的头,向它谢道:“辛苦了”它哼哼了两声,表示回应 秦之炎应是从未遇上如此景象,狼狈在所难免,口称:“好一匹忠心护主的烈马,总有一日我要宰了它” “这样的马儿,我有上百匹,你若不是要宰了吃肉,我或许可以考虑送你一匹也说不定” “那倒不必,在下倒是好奇,玉儿手不持鞭,是如何做到让这些畜牲言听计从的” “马儿比有些人还通灵性呢,只要掌握了马儿的语言,与其多多交流就好了,没必要用鞭” “马的语言!?” “人有人语,马有马语。世上万物皆有情。只有与它们和睦相处,它们才会对你保持友好甚至忠诚的朋友关系,反之,只会激起怨念,最多也不过是成为貌合神离的工具,甚至有可能会走到人类的对立面,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也劝你早日收手,免得日后成为天下公敌。还有,今日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不要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便不能将你怎样”我边说边拨动马头,低唤一声:“朋友,我们走”二马顿时相随相嬉,一路奔向苍山…… 等我长大 等你变老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赶回山中,一路上遇见师兄们早起拾柴的、晨读的还有练剑的,所遇之人连连问好 “师姐,起这么早干嘛去了”阿苍不怀好意的笑问 “你这小子,早晚收拾你”说着握紧拳头做出要揍他的模样 阿苍儿忙护住头:“师姐别,恰儿姐姐救我……” “切,你小子,找她便找她是了,还得演这一出干嘛!” “嘿嘿,她在哪呢” “刚回去,她昨晚随我下山了,一晚没睡,你坐一会便走,让他们好歇着” “奥,嗳!你们下山干嘛了” “管那么多干嘛,总之,没给你丢了她不就成了” “嘿嘿” “进去吧” “好嘞,嗳!师姐,你也一夜未睡,这是又干嘛去?”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我洗马去!” “奥奥…师姐慢走…我进去了” “死孩子” 晨光暖暖的射穿薄雾,林间葱郁,百鸟相鸣,清水碧绿,远远的是瀑布奔腾的匆忙声,我牵着马儿,沿着岸堤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我与小师父在山中初遇的地方,往事不过一幕幕,我仿佛又见那个侧脸如画,眸若万缕阳光的他立在大石之上,伴着湍流之水,和出心中澎湃之声。 叹气、转身、正遇上一袭白衣,我张了张嘴巴,尴尬至极:“蒽……小师父” 他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立刻在阳光下莹润发光:“…师…妹,蒽…我…我刚巧…想…想来这里…哦不…路过、路过这里”他的脸扯到脖颈都有些发红 “奥……我洗马呢……洗马”我指了指浅滩里的马儿 “那日……那日韩非醉酒,衣衫不整,还……实在……实在是失了礼数,……得罪…得罪师妹的地方,还请师妹……” “什么?” 他喉间划动,咽下唾液:“韩非……当日昏了头……韩非发誓,毕生不再饮酒” “第一个吻是老天给我们的礼物,第二个吻是琅玉送给小师父的礼物。小师父何时送琅玉礼物呢?”我半调笑半认真 “师……妹……” “小师父不必念念在怀。我想过了,可能我是喜欢上小师父了,否则,回忆起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会觉得即苦涩又甜蜜呢,所以给你什么都不要紧,只是一个吻而已。我想我的心也已经去了你那里,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他转过身体,面对着涛涛之水:“你还只是个孩子……我……我不该……” “我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我会长大,只要你愿意等我就好了”我扯住他的衣袖,希望他可以看着我 他情绪有些激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可那个时候、我会变老” “变老又不是什么过错,谁都会变老,难道如果我们现在交换年龄,而感情不变,你会在意我变老么?你会因此责怪我么?” “我不会!”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真诚而坚定,脱口而出、没有犹豫的回答,恐怕连他都吓了一跳的回答 “那就好,我也不会” “可是…炎儿他……” “没有可是!年龄、身份、还有那些不自由都阻止不了已经产生的感觉!我就是喜欢你,我没有办法!你不是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感觉么!” “真是感天动地呀”闻着话音寻去,是另一身白衣,他手握长剑,冷面而至:“刚刚还与我温存话别,这么快就转投他人怀抱了?!” “秦之炎” “芈衍玉!”此刻他恶狠狠的狰狞模样再无半点踪迹可以寻到昔日的温润容颜:“我才不要与你道歉,我要杀了你” “炎儿” “你住嘴,你到底是不是我秦之炎的兄长!你明明知晓她是谁!你明明知晓我想要的人是谁!” “炎儿……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抢!”狭长的凤目不见一丝理智,只剩燃燃怒火:“我要杀了她!趁现在谁也还没得到她、趁你我兄弟二人尚未反目成仇” “炎儿,你疯了,这是你我之事,与玉儿何干!” “玉儿?好生甜腻呀,看来今日她必须死”话音未落,长剑以至,小师父向前一步接招,弹开秦之炎的手臂:“玉儿快走” 我忙回神,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哪里去”秦之炎大喝一声,追了上来 “之炎,休要胡闹”小师父随后而至,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两人片刻缠斗起来 我一声口哨,烈马奔来,我身骑一匹,喊到:“小师父快上马”。 韩非大喊:“别管我,你先走,我与炎儿多年情谊,他不会伤我” “走!哪里走!你害我日夜难寝、食不知味、身至天涯海角而心系你身,你若不死,此咒何解!”秦之炎一剑砍在马尾,马儿受惊,小师父想要接住跌落的我,却又被秦之炎缠住 完了,我该是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能见到小师父了。当我从地上爬起来,那支明晃晃的剑已经直直逼近:“小师父!” “玉儿……蒽~”随着一声闷哼,我睁开眼睛,是小师父宽厚的脊梁挡在我身前,雪白的衣袍上满是血渍污泥,秦之炎单手持剑柄,剑心却已经插进小师父的胸膛:“小师父?……小师父!” “兄长” “玉儿没事吧”我摇摇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小师父无力的点了点头,又问秦之炎:“炎儿可算解气了?”秦之炎看了看我转而看着小师父,终是别过了头去 “炎儿” “她年龄尚小,我秦之炎还有许多机会夺回她的心” 小师父终于松弛了身体,倒向我怀中,用仅剩的力气对我笑了笑:“别哭,没关系” “小师父” “兄长” “小师父,你醒醒……” “快,扶他上马” “你不要动他、快滚开” “你想让他死在这里么!” …… 整整四日三夜了,我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曾离开,我一遍一遍祈祷、一遍一遍流泪。我愿意折寿、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这一刻我才知道:我真的已经离不开他了,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求你、求你醒来啊~!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就同你守在这里,只要你醒来!真的!我就承认了这命!我真的认了…我不走……你就可以看到我长大了…我也要看到你变老的样子……求求你……醒醒!” “家主,家主……不要哭了,歇歇吧。你如此不眠不休,身体哪里抗的住”绿茵放下手中的饭食汤水,拍着我的背,帮忙顺气 “他为什么还不醒,为什么,我都说过了,我不走了!老天它还要我怎样!” “好好好,好家主,总要给老天一点时间” “四日了!它还要多久!” “家主宽心,有秦医者在,韩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不要提他!” “家主息怒,不提不提” “家主,巫道人来了”侍从禀报后,巫少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便由左右侍从搀扶着走进来,自顾寻了坐:“这下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你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话” 他沉默片刻,终于费力起身,虚弱的挪了几步,走到我身后:“我来呢,就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想想以后的路还很长,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安了什么心,他现在昏迷不醒,你让我如何想得到……”我瞬间懵住:“以后?!”转怒为喜:“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想想以后……对……以后!”他是韩非呀!他是大名鼎鼎的韩非,怎么会这样死去! 巫少捏住我的肩膀,又拍了拍:“好好保重吧”随后转身而去,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淡淡的说了句:“说话要算数” 。 又一月,已是深秋,小师父的伤恢复的不错,偶尔也能下地走动了。为了方便照顾小师父,我和绿茵将卧榻移到小师父的隔间,那里以前是一所书屋。这也方便了我闲暇之时,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 “小师父,这段是何意?” “这个呀,是说伍子胥对范蠡很是佩服,自愧不如,当年……咳咳……咳咳咳” “小师父,你还好吧”我忙帮忙抚背,他挥挥手,示意不打紧的,还要继续讲下去,我忙制止了:“小师父,我要学的东西很有很多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你的身体,如若再不好好养着,日后是要落下病痛的。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葯” “嗳!咳咳咳”他抓住我的手,摇摇头:“别走,我一说书,你便要逃,我们不说那个了。陪我聊聊天就好” “我不是要逃,是你该吃药了” “这才几时,怎的又要吃药” “都午后了”我不自觉好笑 “这么快?” 我松开他紧握的手:“等我!一会就好” 他极为疲惫的点了点头 片刻,我端着葯回来,却听见屋内有细细碎碎的谈话声:“韩公子你不知道,当日我家家主哭成什么个熊样”恰儿好的不学,偏学我这些词汇。 “熊样?” “恩~可不是,就是哭成狗熊了” “哈哈哈……咳咳咳”我差点没忍住冲进入 “韩公子,你怎么样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叫恰儿是吧” “回公子:从前太后赐的名,后来是家主赐姓芈恰” “赐姓王家,可见你家主子何等重你” “家主心善,府中原本无名无姓的下人都赐此姓” “韩非可否斗胆问姑娘一件事情?” “韩公子请讲” “你家主君可曾说过何时离去呀?” “公子何故有此一问?家主从未曾说过离去之事呀” “奥……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那……那她…对了……那位巫少巫道人的病情可是好了?” “听说是快了,看着气色也不错。前日阿苍还去找他下棋来着,回头我给公子问问便是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日,他这才哪到哪呀” “哦……” 我假装无事的推开门:“呦,恰儿,你怎么在这,你家阿苍放你来了” “家主又胡说” “我可是说岔了?”我故意问道小师父:“整日小师父可是见她影儿了?”小师父配合的摇摇头 “你们净拿我寻开心!哼”她气的站起身跺着脚去了 她这一走,我们笑的更是开心,刚想坐下跟小师父解释我不离开了的事,谁知她又回来了:“不可,今日说好了我陪家主的。我不能走” “和谁约的?”我将吹好的药端到小师父面前:“已经凉了,快喝了吧” “还谁,当然是绿茵” “怪道今日早起时就不见了,她去哪了?” “不晓得,交代一番就下山去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莫非又是去找秦之炎了!想着入迷,竟忘了接过小师父喝好的药碗,还好恰儿眼急手快接了过去。 “玉儿,怎么了?” “奥,没事”我勉强一笑,如今小师父伤着,不可以让他烦心 “对了,家主,大姑姑来消息了” “梅姑的消息?!说了什么?带信的人呢?” “带信的人早去了,这些时日家主除了韩公子的事尽不过问,人家还要回去回禀,哪好强留。” “信呢” “奥,在这” “还没拆呢?”我接过完好的信 “蒽,家主,信中说了什么?!” “大喜,梅姑大喜,梅姑嫁了将军!” “大姑姑嫁人了?!果然大喜……还有么,我看看” “去,你又看不懂,我念与你听就是了” “谁说我看不懂的,如今我懂得不少字了” “真的假的?那你来念” 恰儿接过书信:“偃太子之妾娄 氏生一子,王赐名迁” “厉害呀,恰儿”我与小师父相视而笑:“看来这恋爱没白谈呢” “家主”她扭捏的样子着实可爱 “还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说正事、还有么?” “恩有,梅姑还说:姬氏之子嘉受尽折磨迫害,再保护下去恐成政事之争,问是否放弃?” 姬氏那苍白的一笑我至今不能忘记,那一笑是对命运的屈服和无奈,那一笑是不敢放弃尊严的祈求,即便后来我没有如她期望的一般嫁给赵王或者在祖母面前宠爱不衰,可以保她嘉儿平安。但她也不曾对我有变,当我选择了与她最是无用的归楚之后,她也是真心待我,拖着病入高荒的身体前去送我。此中情谊并不深刻,却足以体谅。 “告诉梅姑力保” “喏” 。 次日,我因心中记挂着绿茵之事,便起了个大早。小师父与洽儿都还在熟睡,我便想着做些饭食。近了炉火旁才发现,因我们昨夜烤了几只野鸡,今日没了柴草,我便学着平日里他们的样子,背起篓筐拿着斧刀出了门 直到黄昏,我满身泥土的推开院门,天下最美的景色随之映入眼帘,一袭白袍不带一丝凡尘的立在椿树旁神色迷茫中略有焦躁之态,清风卷起他绣着鱼纹的袖角起伏。不小心就这样飘进我的心里。 “玉儿?!”焦急而又苦涩的脸顿时转为喜悦:“你回来了” “外面风大,小师父怎么出来了” 说话之间,他早就来到我面前,帮我取下背着的柴草:“你……这是……” “砍柴了,不过,我没有多大力气,只能弄到这些细小的,让小师父见笑了”见韩非只是愣愣的看着我,我摸摸脸:“很脏么?” 他摇摇头,为我轻轻摘下落在发髻里的枯枝,绣着鱼纹的袖口拂过我的脸,柔软而美好 我咯咯的笑出声 “笑什么?”他跟着笑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奥,对了,绿茵回来了没有?” “放心吧,回来了又去寻你了” “来来回回走过很多次了。我记得路的。丢不了” 他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我的脸:“他们丢了主子,都有方向寻去,而韩非,乱了的心,却毫无办法可循。”他终于一把将我揉进怀中:“自从你说要离开,我总是日日担忧。担忧突然哪一日再也不能见到你,就在今日早上,我以为这一切真的发生了,答应我,若有一日真的要走,一定要告诉我” “我不会走的,不走了,我要永远陪着小师父”这次我是真的在心里做了决定。 “真的是这样么”他的手臂再次圈紧 “小师父放心,就算巫少走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不知道巫少已经走了么?”他奇怪的问 “巫少走了?!什么时候?!嗨!不用管他” “恩……咳咳咳……” “外面风大,我扶小师父去里面” “好啊……咳咳……玉儿一定累坏了吧” “没有……一点也不累” 从第一次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如今与你相依相偎,我才发现,一路上,原来我一直只是凭借着那一点点飘忽的不算熟悉的熟悉感寻找你、靠近你、直到爱上你。还有哦,我多想告诉你,其实我和你没有年龄的差距……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在开玩笑……但是没关系,我知道就好了,就让你以为,你在等我长大……这样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只要能够守在你身边 ------题外话------ 韩非子用自己身体挡下剑锋的那一刻起,芈衍玉已经注定与这个世界情感交融。而秦之炎的失意与不甘,又会将几个人的命运推向何处 大周灭国 新世欲立 十一月小师父的已经大愈 “玉儿” 听到小师父的喊声,我从窗下望过去,俊秀如他却挽着裤脚、光着脚丫,一手提着湿透的长袍,一手恍着手中的大鱼。我看着他的样子,“噗嗤”笑了:“小师父这个样子哪像什么彬彬有礼的士子,倒像是捕鱼的老农” 他挠挠头憨笑:“可惜只抓了一只,要吃汤还是烤了” “昨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竟当真了”说着话我已经溜下床榻,乍一出门,立刻觉得冷风划脸:“这样冷?快进来,免得冻伤了” “还好,不算冷的”小师父揉着冻红的手,依旧酣笑着 “嗳!阿苍呢” 他伸手一指:“恰儿那呢” “这孩子” “说起来,这阿苍只比你小两三岁,你莫要老是拿孩子待他” “从前也不知道他忍了多少饿,初见他时,竟只有个七八岁孩子模样,又矮又黑,虽说如今长高了不少,可我仍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也是奇怪,我总觉得阿苍不似普通人家的子弟” 我点点头:“他即不说,小师父千万莫要多问” “我知晓,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说着话进了屋,生大了火,我搓着他冰一样的脸和手:“吃鱼汤吧,给你暖暖” “好,都听玉儿的” “我来熬,你快去换好衣服过来取暖” “好” “绿茵,叫人另生个灶熬点姜汤来” “备着呢!您这三天上房两天下湖的,这些东西怎么敢少的” “臭丫头,嗳!是不是有人叩门呀?!” 侍从忙去开门:“家主,是信使” “大冷天的,快都进来” “喏” 我接过书信,打开一看,是巫少来的! “谁的信?”小师父换了件干净袍子,从内殿走出来 “奥,巫少的” 小师父一听是他,似有些不自在:“奥……怎么了?”我将信递与他看,他捏着锦帛的手有些颤抖,久久才抬起头:“大周真的被秦国灭了?” 我点了点头:“巫少在秦国,他的消息错不了的” “大周苟延残喘多年”他负手而立似有惆怅:“想不到,在这新年伊始,彻底改天换地了” 我知晓他此话的含义:“那……小师父打算何时出山” “春里如何?” 我思索了一番:“春末吧,我早些出山回宫,为你归国铺路。只是我一年未归,不知郢都又是何种天地” 他坐到我身边,宽慰着:“你大可不必如此,即便是逃,我也能够回去” “我不能让你那样做,我要让你万众瞩目的归国,这样你才会少受为难” “我不该让你奔波。再怎样,我韩非都乃王族后人,现在又与他的王位无害,他当不至于再谋害于我” “那小师父心中的抱负呢?!忙于立足何时才能一展所学?” 他沉闷的叹了口气:“此事不用再提,我不会让你……” “小师父,韩国急需扭转国势的人才,这也是你自负的使命,你不能再犹豫了。何况我终是楚国的大公主,有朝一日楚国嫁女,岂能不正大光明嫁一位天下英才” “玉儿……”他明亮的眼眸里燃着希望 …… 宫人推开楚宫宫门,小师父的话语犹在耳边: (“小师父归韩之后,可会寻机复仇?” “那是父亲母亲最热爱的土地,韩非也只会带去热爱,绝不增添仇恨。怎么了?玉儿是不知如何面对了?” “有一点!” “逝者以逝,李氏他们该得到的是法律吏处,而不是私人肆意报复” “可如今的法律并不能帮我,我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玉儿,心中怀有仇恨生活着,最终深受折磨的只是自己,放弃那些小仇小恨也放过自己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个世界建立新的秩序。不为恨,为爱” “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我可以置身事外,可刍儿能么?!我虽不想让刍儿参与王位争斗,可又害怕将来有一日李氏扶子上位,会对我们不利,到时候刍儿可能会因我今日妇人之仁而深受其害” “我会在你身边的,我们会一起帮负刍公子未雨绸缪,我会用我的一切保护他平安,此诺永远不变” “小师父,谢谢你” “玉儿一定要记住,任何恨都不值得赞扬歌颂,任何恨都不会带来美好和福址,无论一己之仇,还是家国之恨!”) 朱红的宫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断迷雾里的声音。 我一袭暗红色盛袍,走过一道道为我打开的宫门,面对一次次问礼的宫人贵人,仰望着巍峨而又孤独王宫,俯视着万花齐放却又随时厮杀震天的城池……心中一遍遍回忆他似在耳边的叮咛,小师父,我会尽力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带来爱意而不是仇恨的人,可当我我静静站在空荡又华贵的大殿,却不禁再次自问,眼前头戴王冕流朱的男人,还值不值得我爱! 筹谋造势 过招寡妇 宫人推开楚宫宫门,小师父的话语犹在耳边: (“小师父归韩之后,可会寻机复仇?” “那是父亲母亲最热爱的土地,韩非也只会带去热爱,绝不增添仇恨。怎么了?玉儿是不知如何面对了?” “有一点!” “逝者以逝,李氏他们该得到的是法律吏处,而不是私人肆意报复” “可如今的法律并不能帮我,我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玉儿,心中怀有仇恨生活着,最终深受折磨的只是自己,放弃那些小仇小恨也放过自己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个世界建立新的秩序。不为恨,为爱” “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我可以置身事外,可刍儿能么?!我虽不想让刍儿参与王位争斗,可又害怕将来有一日李氏扶子上位,会对我们不利,到时候刍儿可能会因我今日妇人之仁而深受其害” “我会在你身边的,我们会一起帮负刍公子未雨绸缪,我会用我的一切保护他平安,此诺永远不变” “小师父,谢谢你” “玉儿一定要记住,任何恨都不值得赞扬歌颂,任何恨都不会带来美好和福址,无论一己之仇,还是家国之恨!”) 朱红的宫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断迷雾里的声音。 我一袭暗红色盛袍,走过一道道为我打开的宫门,面对一次次问礼的宫人贵人,仰望着巍峨而又孤独王宫,俯视着万花齐放却又随时厮杀震天的城池……心中一遍遍回忆他似在耳边的叮咛,小师父,我会尽力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带来爱意而不是仇恨的人 我静静站在空荡又华贵的大殿,却不禁再次自问,眼前头戴王冕流朱的男人,还值不值得我爱! “儿臣见过父王” “恩,来了”他埋首在一堆竹扎内,面容疲惫,须发又添白霜 “王姐”一侧的子悍起身让礼 “王弟”我回礼 “今日你便回吧,好生想想对策,明日回话”楚王毫无情绪的与子悍对话,就像与一般大臣无二 “喏,儿臣告退”“臣弟告退” 我回礼 “上前坐吧” “多谢父王”我入席而坐,理顺华服 “王儿归来数日,父王忙于政务,一直未曾得见,昨日阅过王儿所奏,寡人思索一夜,觉得似有不妥,一来修筑防堤乃百年工程,虽有助百姓,却是耗费巨大,眼下秦国虎视眈眈,国力紧张此事只怕难以实行” “父王,我国地大物却不博,南面多为高地,黍米难生。除去已被秦国战领的巴蜀之地。半个国家之民仰赖淮河长江两岸之米,若遇旱涝之灾,米粒不收,则国受险,所谓民不丰何以养兵,兵不强又何以驱外敌,儿臣以为固国强本无非利民,这修渠铸坝才是眼下楚国迫在眉睫之大事” “可是,目下时有战事,军队备战不敢轻易外调,若是再征兵……” “父王莫不是忘了一支近水军队?” 楚王若有所思的眼睛经我提示,霍然一亮:“平安侯的项家军?” “正是,而且,此等利农之事相信民众也会非常愿意加入!如此一来,力不成问题,至于财,儿臣觉得也不必增加百姓徭役,只需在世家富豪之中征集,便可凑齐八九”我说着站起身:“儿臣愿以身作则,献出公主府大半家资,用以国事。” “难得你有此心”楚王点点头:“不过,如此想来,倒也行的通。好,过事寡人再与大臣们商讨、思索一二再做定夺” “父王,此事会伤害到一些世家的利益,难免会出现一二阻碍,还请父王以国为重,不要轻言放弃” “若是可行,就按王儿的意思办”楚王给了明确回答 “儿臣替江东江北万民,谢过父王” “恩……免礼吧,王儿此次巡行江北,政事眼光果然大有长进,寡人还听闻,王儿刚入兰陵令的苍山学宫便语惊四座可有此事?!” “儿臣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后来深承师恩、受益良多。尤其听小……尤其听韩师兄刨析利弊、观势言世,更是增益不少。对于出入苍山之态,时常愧疚万分” 一声长“恩”似乎便是赞同之意:“看来,苍山学宫果然英才辈出,得荀子指点,你也算是有些造化的。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啊,无缘出入朝堂,否则也可成为父王的左膀右臂” “女子又如何,天下无雌岂有雄!” “额哈哈哈…”他愣了片刻,突然扶额而笑:“好好好,这一点倒是与你母后极为相似”他笑起来威仪依旧,却多了一分慈爱 我趁着他高兴:“父王!儿臣想帮朋友一个忙,送一国流亡公子归国” “谁”楚王目光一聚 “韩襄王之孙,韩玑虱之子韩非” 楚王松了一口气:“他?小小韩国流亡公子!吾儿高兴,遣人送回去便是” “儿臣斗胆、想请父王陪我演一出戏!” …… 风风火火的回到府中,急忙解袍卸钗:“绿茵,启用暗侍往下相送信,告诉刍儿俢堤助防之事绝对不可大意,这是他得民心的好机会,也是他保命的依靠” “喏” “记住,不可以走漏任何口风” 绿茵重重的点了点头:“此事重大,派遣随我们一直在苍山的护卫比较稳妥” “可以,我看那勇子为人机灵,做事又稳重,你留意着重用” “喏” 如今为负刍的未雨绸缪已经成事,接下来就要帮小师父造势了 说话之间我已经挽好长发,换好男装,摇身一变,化成市井小哥:“我们走” 我们一行,来到楚国最繁华的街道 “几位贵人里面请”楼里的侍女相迎。她们个个身着纱衣,腰肢如柳,眼中带水,笑意盎然 “这里便是都城内最有名的酒肆了?”绿茵双手环胸,抱着她的宝剑,豪侠之气不输男子 “正是正是”管事连忙答道跑来:“我们这敬春楼可是都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了,天下之人,可都是在此尽享风流啊” “恩,口气不小”我点着头:“如此艳丽的地方,为何取了敬春楼这般古板的名字” “此事说来话长,也就是在下这种老人才知晓,我们这酒肆啊原叫春玉楼” 我与绿茵对视一眼:“好香艳的名字,果然是有……” “呵呵,好说好说。贵人这边请” “那为何改了” “贵人有所不知,自十几年前大王得了一女,取字玉。我们哪敢造次,这才改做敬香楼”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敬香楼也是老店了” “是是是” “即是老店,总该有些生存绝技才对,总不至于总靠香艳维持着” “呵呵贵人说的是”那人会意,立刻挥挥手命左右女子退下:“不知贵人是要哪种享受” “买通天下人”我指指他的嘴巴:“的享受” 他精明的眼睛里闪着賊光:“贵人稍等,我家主人片刻便会相邀” 片刻,我们被请上楼 隔着黑色的幕帘,里面的情形当真是一点也别想窥探,我刚想伸手掀帘,却被姑娘礼貌制止。我莞尔一笑:“听说,世上没人见过黑寡妇的真容颜,看来这话并非虚构了” “呵呵呵,世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从声音来判断,此人应在二十岁左右,应是极媚极柔之人,却莫名其妙又给人踏实感:“公子即来,便当知我的规矩” 恰儿上前,奉上金钱。姑娘接过后,转身进了黑帐,不一会,里面的姑娘便走出来,这次端的不是金钱,而是锦帛与笔。我提笔写下所求之事,折好,装入锦袋。再次被姑娘送入。 “三日之后,公子必将心愿得偿” “好,那我们三日之后再见,到时效果应我所求,另有百金奉上。告辞” 出了酒肆,恰儿迫不及待的问到:“方才那人是谁”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世人只称她黑寡妇,黑寡妇号称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天下没有她做不成的事。前提便是以百金相见”绿茵答道 “若给恰儿百金,恰儿也能如此” “她能做的人不知鬼不觉,犹如事情无人操纵自然发生一般,你能么?” 恰儿吐吐舌头 垚儿皱紧眉头深思:“此人有通天之能,为何会突然买下这家老店,隐在此处?又为何突然招惹家主呢?” “异国奸细是跑不了的,只是她为何要查我,目的何在呢” 垚儿突然宛然一笑:“家主既然已经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垚儿此话一出,我自然惊讶万分,转头看向绿茵,绿茵也是极为惊讶的我没想到垚儿,我便知晓,祖母留给我这个并不起眼的垚儿并非凡品,她能通过蛛丝马迹一眼看透我与小师父的谋划,自然是简单不了 一旁的洽儿睁大眼睛,环顾一周,兴奋的问:“是何谋划?” 我淡淡的点点头,拦住垚儿洽儿肩头:“好了,还是先等着三日后验收黑寡妇的能耐吧” 一夜之间,郢都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能够听到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你们听说了没,大王要请韩非出山呢,与以客卿之位” “是啊是啊,听说这个韩非是天降奇才。得之如得管仲” “嗳,我还听说咱们大王有意要将爱女相配呢” “这韩非子到底什么来头?” “倒听说这个韩非一心回他的母国” “哎呦!那真是可惜了” “这也说明韩国气数未尽呐” …… 第二日,宫中沸腾,楚王称病,不曾出面 第三日,早就埋好的眼线加急回报,韩国上下皆知,民声高涨 “看来,这个黑寡妇果然有一手”绿茵称赞道 “送份加急消息,告诉小师父,造势以成,一切顺利可以入城了” “喏” “看来,我要去好好谢谢她” 《黑寡妇》 我再次现身闹市,踏进敬香楼阁 “哎呦,贵人来了,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管事迎出 “是么,那走吧” “请” 又来到三日之前见面的地方,坐榻之处早已奉上热茶:“黑寡妇果然料事如神,竟连在下何时会到,都预算在一杯热茶之间” “公子比我预想的要早些,看来茶应是烫的” “恩……好茶”我浅尝一口 “公子喜欢就好” “我说过,事成之后,再赠百金,来人” “喏”身侧侍从依言奉上、姑娘接过转呈黑幕之内。不一会姑娘手捧锦帛而出,再次走到我面前 “这是何意?”我明知故问 “我黑寡妇从来不亏欠人情” “哦?是么?既然如此,我就买了你、如何” “呵呵呵,公子要我这个半老徐娘做甚”她不恼不怒,顺水推舟 “有了你,在下岂不是就知道了天下的秘事?!” “公子百金便想买尽天下秘密,是不是太会做生意了” “我可是吃亏的,因为我都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秘密都是你做的” 帐内传出一阵笑意,笑声至柔至媚:“听闻楚国大公主冰雪聪明、个性洒脱,容颜之美腻曾令天下至宝的隋候珠在其面前都尽失风华” “你知道,传言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她笑得极为渗人:“能在三天之内参透我的生意,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靠的” “别废话了,费劲心机的引我来到这里,还多收了我百金,你赚大了” 两侧姑娘层层挽起黑幕,一位一身黑袍的少妇悠然而坐,雪臂撑着玉首,另一只纤纤细指灵巧的勾住杯爵,将爵内汤水优雅送入秀口之中。如蛇如猫!当真一言难以道尽其中妖媚:“我也是受人之托,只凭一张画像,茫茫人海苦苦寻你两年之久。百金以做慰劳,实在是不多了” 果然,她身侧的屏风上,赫然挂着一副与我神态俱像的半身画卷 “讨赏怕是讨错了人吧!谁托付与您这桩买卖,您向谁要赏才对” “那就是我与那人之事了” “好吧,黑寡妇、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替我劝劝那人,就说我已经死了,不必在费心追捕” “难道你知道是谁寻你”她媚眼圆睁 “我知道!但我实在不想英年早逝” “秦太子只是派人寻你,可从未说过要杀你” “得了吧,我可不想做暖蛇的农夫更不期待野狼回顾,是为了报恩”我见对面黑衣女子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算如此,你也看到了,我与韩师兄眼下还有千难万险要过。实在是没空自找麻烦” “别傻了,你是大楚尊贵的公主,你的使命便是嫁给一位神勇无敌的一国之君。韩非只是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能把握的流亡人,即便归国,虽然富贵,到底无缘权势。你与韩非只是万道阻隔、穷途末路的虚幻。这个世界是不会容许你们在一起的!秦国太子重你,只要你肯回头,便是繁华富贵、无尽尊荣” 我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警告她:“你给我记住:韩非不是流亡人、他是韩襄王之孙、是我芈衍玉心中的人。我们的结合不需要富贵权势的肯定、更不需要世人的允许” “是么……” “是”不等她说完,我便给了她答案:“你那么喜欢富贵尊荣,又如此善于惑人心神、媚功了得。依我看,不如你加把劲好了!” “你……即便我想帮你,恐怕也来不及了,信使已经上路了,这会儿应该过了楚国边界” “是这个么”我从怀中取出被还密封着的竹筒:“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便换掉了”我破竹取书:“这个,我就不留做纪念了”说着扔进旁边的灯盏里:“您应该知道自己服侍的是什么角色吧。奥,我还听说秦国君王觊觎你的某些产业很久了,这位秦太子更是心狠手辣,心思决绝!若是知道你这次你办事不利,不知道会不会趁此机会……”那双媚眼闪过一丝狠毒,我点到为止,站起身:“好好保重吧告辞” “你……” “留步,不必送” 出了驿馆,我常常的舒了一口气,此次若非巫少提前发现,帮忙斡旋,我竟不知秦国的有心人,差点掀出了我的老底 ------题外话------ 黑寡妇的突然出现,使得芈衍玉有机会将计就计,加速铺平了韩非的回国之路。而一向有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黑寡妇也因此与韩非结缘,他们之间又该有什么样的恩怨纠缠? 入骨相思 依依惜别 五月,小雨淅淅沥沥怎么也不停 “有多久没看到过月亮了?” “家主,快进殿内吧,老在风口吹着,小心着了病”绿茵替我披上斗篷 “我没事,倒是你穿那么单薄,快进去吧” “奥,对了,公子来信了,说家主所做一切,他都明白。公子还说会亲自督着工程。余事一切安好,让家主勿念” “恩,我觉得也该有消息了。” “午后来的,没什么大事,又见家主睡得难得香甜,故不曾叫醒” “恩……刍儿能成为一方诸侯,安度余生我就放心了。现在只是担心小师父。他现在应当在路上吧?也不知道到哪了?安否?干粮是否齐,车马劳顿……” “你还知道是在车马劳顿之途?听你叨念那些,我还以为自己是在豪宅闊府里享受呢” 是小师父的声音 我四下搜索,一转身,他一身斗篷,现身细雨中:“小师父!”我不敢相信的冲进雨中,踮起脚尖、一寸一寸摸着这张日夜思念的脸:“真的是你?” “是我!”他喉间上下动着 “你……你怎么……按脚程算,如今你该在路上的” 他一把将我拉去怀中,紧紧的好像就要勒进血肉里:“入骨相思你知不知” “小师父……”我岂能不知 良久,只听得绿茵焦急的现在屋檐下大声喊着:“两个傻瓜,进殿再卿卿我我也不迟呀” “奥,快,都淋湿了”我们俩相视而笑:“跟我来”我拉着他的手,跑回内殿,换了衣饰、看他用过饭食……这一切这样平常,却都让我觉得心满意足 “又笑什么” “没事,就是觉得见到你好开心” 他怜惜的摸摸我的头顶:“头发真软,摸起来好舒服” “头发都乱了” “乱了怕什么……我再摸一下” “不要” “来嘛哈哈”他将我逮进怀中,头深深的抵进我的头发里:“这该怎么办,刚刚见到你,就开始害怕分离,这样的我该怎么办?” “那就天天在一起不分离” 他突然不作声了很久他才醒来一般:“会的”我知道他又认真了,……于是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虽然瘦了黑了,可还是清秀如风,温润如玉这就是我喜欢的男子、一个拥有驭世之才而又温暖有情的男子 次日,我睁开眼睛,便有他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迎接,依旧如我睡前的样子抱着我:“你…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小师父不会一夜没睡吧?” 他只是摇摇头笑着问我:“睡的好么?” 我一整夜都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可想而知他是一动都不敢动的抱了我一夜:“小师父……你去睡一会吧,等会起来用饭”我拉着他起身 “一旦回到母国,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见到你,我不要合上眼睛。我要时时刻刻看到你” “小师父,你放心,我就在这里,一刻都不离开你,这样,吃过早饭,睡一小会儿怎么样?就一小会” “好吧,都听玉儿的” 他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天亮,这期间,听随他回来的侍从说,小师父几乎是不吃不喝不睡一路狂奔而回的…… 他偏偏还这样逞强,抱着我又一夜不眠…… “我这是睡了多久?”他慌忙爬起身 “这才一个时辰呢”我笑着递过一杯清粥:“先喝点这个,一会用饭了” 他有些疑惑的笑了:“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都不曾见到玉儿了” “怎么会,我一直都在这里守着你,都没来得及做别的事” “玉儿要做什么事,我帮你” “我要做针线,小师父不会的” “不会可以学么,你教我就好了”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他问:“怎么了?我是认真的” “苍山学宫哪个不知韩非子一身傲骨、目无下尘。如今却要学这些刺绣针线,想想,我还真是一身罪过” 他也随之笑出了声,怜惜又小心的摸摸我的头发 “小师父……” “蒽?” “一切都准备好了,午后我们一起进宫,面见楚王。楚王会说一些挽留你的话,你拒绝就好了,不要有任何担忧。还有,绿茵会扮作侍从送你归韩,直到你安定下来” “玉儿我……” “小师父,关于你的事我不想有任何差错。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要你力保护他。你就听我的吧,有绿茵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安心的” “玉儿” “韩国那边我已经做了安排。他们今晚就会来接你,到时候你跟他们逃走就好了,这一路会有楚军追赶拦截,你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 “到时我不便出面送你的” “玉儿、我好恨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 “你一定要等我” “我会的” “一定要等我” “我等你” “我会很快凭策而出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良久,他只定定的看着我:“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他把手伸进怀中,似有探取 “什么礼物”我还真有些期待 “闭上眼睛” “是什么,这样神秘?” “快点” “奥、好吧” 嘴唇一片温柔,我睁开眼睛,是他温情不变的脸,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睛,我再次闭上眼睛,任由他有些笨拙的探索……这吻愈来愈深……愈来愈甜 这一晚,任凭我怎样反复,总也难以入睡,终于还是身着黑色披风,现身在最暗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小师父翘首以盼,最后失落着一点点离开我的视线! 忍不住来送他!可连一句保重都不能亲口对他说。 “还真是可怜,刚刚见面便又要分离”伴着阴险的笑意,黑寡妇从黑暗里摇曳而来:“我说过了,你们之间只是一场虚幻” “那又怎样!就算我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我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会在某个地方闪闪发光” 她冷哼一声,摇曳而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我还并不知道:我与她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 六月,信使带回一摞摞书卷,我翻开,是他亲笔誊抄老师所讲所书,说是让我品评,实则要我不要误了修学。 七月,小师父得宗族认可、得以立足 八月,信使送来一颗绝好的琉璃珠,其做工之巧妙虽有逊于天下至宝的隋候珠,却也光滑莹润,巧夺天工。遥记那夜楚宫晚宴,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见面,匆匆一眼,绝美的侧颜至今如梦如幻。 我提笔去信:那夜隋候之珠光若烛火,空中圆月华光普照。世人皆知小君容颜盖宝,却不知晓,非子惊才绝艳不输皎月 九月,小师父晋得细微职事,凭策而立朝 “家主,夜凉了,入内殿吧”恰儿为我披上外袍,抽掉我手中里的书信 “小师父似乎不太顺利” “家主不是常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么!韩公子满腹大才,出人头地都是早晚之事,家主又何苦忧虑甚多” “你不懂,韩国之嬴弱乃是从内至外。内部腐旧,致使外部无力。小师父有重整风气、注重改革之念,奈何韩王到底存了私心,大有对小师父敬而远之、束之高阁之意。小师父有天纵之才,可回国之后近乎半年之久才晋得职事,可见韩王是何等心胸狭窄、得此主君,小师父是欲报家国而无门啊” “恰儿愚笨,不能为家主宽心,是恰儿没用……谁也帮不了” “怎么了这是?好啦好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来,坐下”我拉着她坐到旁边的石阶上,仔细打量,竟发现,恰儿清瘦了许多,圆圆的脸蛋带着数不清的愁容:“恰儿对不起,上次你一病数日,我都没能顾上你” “家主说什么呢!是恰儿不好,说病就病,不能好好服侍家主”她垂下头,抹着泪,我这才发现她头上那珠旧了的銀钗。 那是阿苍母亲过世时,阿苍亲手从妇人头上取下的 “我太粗心了”我移开眼睛,不敢再看:“对不起。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苍山,今晚你便好好收拾一下” “家主我……” 我摇头制止她想说的话:“我都明白,真的!此行我不该带你回来的!是我错了。虽然舍不得你,可是我即是知道你们的心思,便不能假装不知。” “没事的家主,恰儿很快就会熬过去”她笑的落寞 “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朋友,朋友不开心,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我假装轻松的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生活,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家主,恰儿对不起你,恰儿……” “恰儿,记住,你是自由的,人也是必须自由的,只要不伤害别人,自己想干嘛就去干嘛,千万不要顾忌” “可是……家主,绿茵姐姐不在,垚儿不在,我再走了,谁来侍候家主” “这公主府就是人多,放心去吧,我自己有手有脚会吃会喝,饿不到的” “家主……” “好了,别哭了,你瞧你哭的个熊样” 她破涕而笑:“家主待恰儿的好,恰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我也是,恰儿的心直口快、不谙世事。洽儿的勤奋好学、重情重义我都会记得好好珍惜阿苍,我等你们一起回来” “恩” “又哭、小花猫” 千里相守 雨夜伤情 十月,我从外面买来一批关于公孙龙博辩的手抄书简,打算仔细研读这种辩论手法,苍山险胜,胜在我能会意,而非我能与之辩斗:“放那吧,我自己来就行,你们去忙吧”我头也不抬的查阅手中的书简 “喏”众人退下,恍惚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原地,我也未曾留心,只以为是职守之人 “嗳,帮我把刻刀拿过来”话音落下,一双葱白而又宽大的手递过刻刀,我愣了愣,想起了小师父吹箫时的手。随后醒神,接过刻刀刮下错字,那双手又及时递上蘸了墨汁的笔,我接过后,填上新字 “不错,增进不少!” 这声音!……我猛得抬起头,那人一身侍人装扮,发丝高束,明亮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小师父?!”我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他葱白的大手抚过我的头发落到脸上:“是我”他轻轻皱着眉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液体流出:“我忍不了,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了” 我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送进他的怀中:“终于又抱到你”我的眼泪簌簌流下 “傻丫头”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将我勒进那个有些胳人、却异常温暖的胸膛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这才想起来,府内门禁森严:“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他们不认识我,还不认识绿茵么?” “绿茵也回来了?在哪呢” “在门外守着呢” “快让她进来呀” “嗳!这是我们的时辰,让我好好看看你,晚些让她进来”他拉住我,将我放在他的视线前 “有绿茵在,你干嘛还穿成这样,真难看”我打趣道 “为顾你名节,韩非只能串通苍山熟人、出此下策、混进府中” “这些人,原来早就知晓。怎么都不跟我说” “是我要他们保密的,我想给你惊喜” “感情都是跟你一条心的” “傻瓜”他摸着我的头发:“字又公瑾了不少,看来是不曾偷懒” “怕你见面就考我,哪敢松弛。对了,我最近在看公孙子龙的书”我拉着他一起看:“你瞧,虽然有悖常理,但不得不说是耳目一新,看过一眼,便能清楚记得。要比那些个味同嚼蜡的公瑾叙述有意思的多呢” 他接过扫视之后,略有思索:“的确如此。你呀,净找有趣,不知进取” “嘿嘿”我也没有解释,却见他说话间已经放下手中竹卷,另起一书,我惊讶的问:“看完了?” “恩!看完了” “这么快!这些我要看半个时辰的,你分分钟搞定!”我有点不敢相信:“功力了得呀”我故作张大嘴巴伸出大拇指 “傻丫头”他笑着揪了一下我的鼻子,恍惚,让我记起了另一个笑意如春阳的人。 “怎么了?玉儿冷么” 我耸耸肩摇摇头:“不、并不……只是一记起母亲便会控制不住身体。不过没关系的。只是突然想起她也这样笑……这样勾我的鼻子” 他放下手中竹简,双手环住我微微颤抖的身体:“韩非向允后发誓,我韩非也会用生命保护玉儿” 我将紧绷着的身体靠向他,一种叫幸福的感觉瞬间蔓延身:“小师父,谢谢你,让我觉得时光没有白过” “傻丫头” 午夜,我们肩并肩坐在石梯上仰头赏月,满天星光下都是我们的说笑声:“哈哈,小师父吹箫的样子真是帅爆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切,明明是我说出来,你才知道我会用这个词” “我早知道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我们可是心有灵犀” “这倒是……唉……要是我也会吹就好了,就可以和小师父一起帅爆了” “想学么?” “真的?好学么” “怎么还是先问好学么!”刚才还满脸笑意,一副严厉的模样说来就来。 “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教你,当然好学了”笑意重新席卷而来:“来,拿好了,这样……手指……哎呀这样拿笨丫头……不对不对……恩,嗳,动这个手指……” 眼看天蒙蒙亮了,我却困的实在睁不开眼睛,躲在他的怀中睡去。我知道,一旦我睡着了,他便要离开了。我多想可以像上次一样缠着他抱住他,他就会等到我醒来,给我微笑问我睡得好么…… 当我伴着即将沉落的月夜醒来,只有那支玉萧乖乖的躺在身边。让我可以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 十一月的午夜,阴郁的天空竟然不停划着夏日才该有的惊雷,我本来睡的浅,又有雷声震耳,更是难眠,此时一道闪电当空划过、殿内顿时亮如白昼,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却清晰的看见有个人影出现在我的睡榻之前:“什么人!是谁!谁在那!” “玉儿醒了?” 久违的声音 “秦之炎!你是怎么进来的!”自从去年发生的事,我们便一直不曾再见面:“来人呢,来人!”我承认我至今还是有些惧怕他:“人都去哪里了!来人” “不用再喊了,他们都睡了”他说着点亮火折燃起就近的灯:“玉儿,我好想你”不知是不是火光太暖、所以才映出他一脸柔情,他坐到榻沿,伸手试图抚摸我的脸,我一闪躲开了 “你干嘛” “不用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上次是我太冲动,我向你道歉”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麻烦你能白天来么” “当然可以” “那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 “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秦之炎你到底想干什么!” “陪着你呀!况且外面下雨了,你忍心赶我走么?” “我看你是疯了、快点出去” “否则呢?”他凤目一聚,略带阴森之气。我咽下一口唾液,身体不自觉的靠到墙边。他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那几匹马怕是不能来了、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这群畜牲永远醒不过来” “你……你是有备而来!你目地何在?还……你还想杀了我么?!” “不,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想不被打扰的看看你”他爬上我的榻,向我靠近 “秦之炎,你有意思么”我伸手将他退回榻沿 “有” “好”我无奈的点点头:“你看,你看吧,拜拜我要睡了”说完用被子蒙起头,假装睡觉。 他突然掀开我紧紧抓住的被子扔下床去,整个人扑过来控制住我双手,狠戾的眼睛里包裹着重重的情欲 “秦之炎!你干什么!救命啊!来人呐”我的身体太小,根本反抗不了 “玉儿……玉儿……不要怪我……玉儿……”伴着急促的喘息声,他含糊不清的叨念着,火热的嘴唇贴在我肩头脖颈游走 “放肆!滚开”他根本不理会我的喊叫 “我等不了了…玉儿……等不了……给我……给我……”他开始摸索我的衣服,顺着往下拉 “秦之炎你这个王八蛋,放开我!”我挣扎之余,终于摸到了那把随身短剑,直到一把剑锋抵住他的下颌的那一刻,他才退去情欲,清醒过来 “玉儿……我……” “不要动,我就算身手再不好,往前一划还是可以做到的” “玉儿、我不是故意的……”他还不断喘着粗气:“原谅我这一次” “交出他们的解药” “好,我给你” “还有我的马” “好,玉儿你听我说……” “你闭嘴,不要叫我玉儿” “你就那么不待见我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机会都不给我!” “没有为什么!快点喂下他们解药!”我将匕首向前轻轻一推,秦之炎的脖颈上立刻多出一道血痕,我手掌一颤,不由回缩一下 “明明是我先遇上你的!”他情绪激动的向前一挣,自己挣到剑刃,再添一道血痕。红红的眼睛里是怨恨 “比你先遇到我的人多了,我都要给机会呀!” “你……” “不要动,先把躺在门口上夜的那个人喂醒了、快点!” “我哪里比他差!” “别废……”我话未说完,只觉得胳膊被人一拍,手中匕首便滑落到他的手中 秦之炎反手抓住我,一路将我逼至墙边,两只手掐得我的胳膊生疼,疯狂的摇晃着:“说呀!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说呀!”我哪里想到事情会反转的如此之快,已经完被这场面吓傻了,盯着他暴虐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说是吧、好,你不说”他手上用力,将我一把甩到地上,抽出匕首:“今天我就杀了你一了百了” 我尖叫一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匕首落下。却割透我身侧绸制红毯,碰上地面、发出“嘭”的一声响。秦之炎一身狼狈的跪在地上,散下的发丝盖住低垂的脸,不知是汗还是泪,一滴滴、滴在我撑住地面的手背上。直到他慢慢似有抽噎之声,我才知道那是眼泪。好一会,我才壮了壮胆子,从地面上抽身蹲起来:“我……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还是该做什么 他一把抱住就要完脱身的我:“对不起,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儿” “额……”我假装不害怕的拍拍他的背,干笑两声:“没事了”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我从小跟着爹爹东躲西藏,游荡江湖,我们被人追杀、遭人摒弃,父亲告诉我,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报仇!让仇人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仇从何来,我们又为何一直如此。直到我亲眼看到父亲是如何被他们残忍的杀死,我如何艰辛的逃命,如何历经九死一生!我才明白!什么是仇恨!仇恨就是让伤害你的人灭亡!后来,是兄长一家人救了奄奄一息的我,他们待我很好,教我读书识字,为我疗伤医治。我看到他们一家人从早上一起看日出,到晚上一起用晚饭,都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你知道我有羡慕么?我好恨、第一次恨我的父亲,更恨我的仇人!是他们,让我活的如此辛苦!我要报仇!我日日夜夜想着报仇!报仇!报仇!终于,我遇上了你,那时候你气息已几近无,骨瘦如柴,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我可以不要老太后的报答!我可以不去报仇!我第一次想要放弃报仇!为你!我想要你活,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家,像兄长他们那样温暖的家。可你从不给我机会!从你醒来开始,你就问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你说你讨厌我!你还记得么……玉儿,你回答我,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一定要仇恨继续缠着我……为什么……”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说我没有给他机会…… “当时,那是个误会……我……我的确不该那样对你,我……我请求你的原谅” “不,我不会原谅你、我要让你一辈子内疚……因为我杀不了你、也得不到你、我只能这样做,让你记住我!” “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可以像待家人一样待你” “太迟了” “不晚,一切都不晚,只要你放下仇恨,我们娶一个可爱的女孩安生度日不好么?” “只要娶的不是你,我就不会甘心” “之炎” “你看你、还是不肯吧!?呵呵哈哈哈哈……”他从喉底发出怪笑:“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也是最后一次给自己机会” “你想干什么?秦之炎你不要做傻事” 他松开我,直直站起身:“不干什么!就是再也不放过自己”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你听我说,你还有大把的人生,不要毁了自……” “这都是命,否则,从开始到现在!你都不肯给我机会……不,是老天他不给我机会!它一定要我们这样做!”他边说边退,一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雨夜里。 “秦之炎……之炎!”我追了出去,任凭雨水拍打着我的脸,只觉得那是老天的手 绿茵成痴 楚王诏刍 “绿茵!绿茵!”我强将她从榻上拉起来,与我对视:“这几日你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又去找秦之炎了?!”秦之炎那晚在公主府邸的所作所为,至今让我心有余悸。绿茵偏又在此时三天两头不见踪影。我心中焦虑,却一时不知如何向绿茵表述。 “家主,你有你的小师父作陪,你就饶了我吧!我三天三夜一直守着他,都没睡好” “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你们……!你知不知道我和小师父整整找了你三日!” “哎呀!家主辛苦了!” “绿茵啊,你醒醒吧!你真的了解秦之炎么?” “我的确需要多了解一下他!”她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面带喜色:“以后,我要多去看他才行” “我是说你搞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么?他会不会伤害你、利用你呀!傻子” “绿茵才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就是跟定他了”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她急了 “他会害你的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将你托付与我!我就不能任由你胡来” “父亲?呵!他才不会在意我,就算真的是这样!绿茵也甘之如饴!”她坚定而痛苦的眼睛告诉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绿茵……” 我走出门口,小师父迎来,我无奈的对他摇摇头:“果然是和秦之炎在一起”。 “我都听到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之炎我还是了解的,他若是不在意绿茵,定然也不会轻易招惹她” “希望如此”我点点头:“小师父也不清楚他的来历么?!” 他摇摇头:“从救他回家到要求送他去拜师学医!他始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后来我看他布局复仇,都是针对秦国王族中人,故问过一次,他却只说事成之后再告诉我。我想秦国即便律法严明,也会遇上冤假错案、又或者他与秦国王族有何渊源!?” “我想,或许有两个人可以帮上忙,勇子、勇子” “家主” “去信秦国,让娴之替我查查秦之炎。告诉她,务必水落石出,还有,子启或许可以帮上忙” “喏” “嗳!此事不可以让绿茵有任何参与” “属下明白” “去吧” “玉儿为何不直接把信交托于自己的兄长,而是反托外人之手反由他帮衬。公子熊启可是最了解秦国王族之间的事” “子启从小在秦国长大,的确最熟悉秦国王族之间那点事,但就算如此,秦之炎若真与他们有什么瓜葛,也多为密事,此时,可就要靠这位美人了” “哦?韩非当真好奇,她有何本事,竟令玉儿赞不绝口” “这次我可不会夸她的美貌和心计” “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一路人,才最了解一路人。” “此话怎讲?” “我也说不清,但,那种阴郁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很是相同” 他莞尔一笑:“依韩非看呢,那位美人的聪慧绝不在玉儿之上” “为何如此肯定?你都不曾见过人家” “千里马如何与伯乐相比啊?”他说完自顾放声而笑 “小师父又笑我” “哪有,我这是夸你” “这几日,忙着绿茵的事,都不曾让你好好休息” “没关系,现在韩王仍对我有戒备之心,回府我可以好好休息” “唉……你这样隔几个月就要‘大病一场’,就不怕到时候被人拆穿,扣你个私通外敌的罪名!” “唉”他学着我的口气:“没办法呀!谁让美人还在外敌手里呢!若真被发现,只好求美人收留喽” “好啦,别闹!说真的!你不可以有事!很危险就不要来赴约,我都能明白” “真的没事,奥,还有,我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此行便将绿茵留下了。一来恰儿这一走,你身边也没什么可靠的人!况且她现在……” “恩……那好吧,小师父自己真的可以么?” “恩,我可是武林高手”说着举起他葱白干净的大手 “得了吧”我咯咯笑出声 他随我笑着:“走吧!去看看我们一起养的小马驹” “恩,你不知道它长的有多快” “是么,你不是说要给它取名字的么,取了么” “这不是等你来一起想么” …… 小师父刚刚离开,程林来报,楚王召我入宫。 我安静坐于下首,等待楚王开口 “韩非若真是块宝,为何王儿当初还要放他归国呢”楚王放下手中笔,直入主题 “回禀父王,韩非的确是天降大才,只可惜他执意归国,非母国而不显其才”楚王突然召我入宫,难道便是为这去年之事?还是我与小师父幽会之事被他查到,我实在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杀之即可!又何必为他苦心周旋” “父王,如今七雄割据天下,六国皆弱唯秦独强,秦国早已虎视眈眈,最先下手之国无非韩国,而韩国一除,我大楚将与秦国大面积接壤,边疆防御将极其险峻。”我也不知道这套胡诌八扯楚王能不能相信。不过好在小师父已经回国了 “如此说来,也并非无理” “而且,天即降韩非,自有上天之理。这也说明韩国气数未尽,即是上天之意,儿臣自当顺天而为” 他长“恩”一声:“罢了,此事既然已经由你性子办了,就只好如此了” “父王当日都不曾问及缘由,想必今日定是有其他要事吧”我突然恍悟 “当年无忧无虑的孩儿,如今都懂得如何揣摩寡人的心思了?”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只是单纯感慨还是话外有意,遂不敢妄答:“儿臣不敢” 他挥了挥衣袖,示意我不必拘着:“你是寡人的公主,不必同他们一般,事事考虑寡人的意思” “是” “你们都退下吧”楚王目探两侧,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喏”侍从缓缓告退 待大殿安静,他才缓缓开口:“刍儿可与你通信?他如今可好?” 自我回来,他终于问出口 “父王是指身上好?还是心里好?” 他长“恩”一声:“看来,他还是满腔仇恨啊” 一时四下陷入安静,过了好久,他才回神:“上次寡人大病之时,是你说过要闭关锁宫不可走漏消息?” “儿臣糊涂,儿臣当日是为减少事端、并无他意”虽是冬日,汗水却已经爬上额头、是否居心叵测?此举意欲何为?可是逼宫篡权?只要楚王脑袋里有这其中任何一个念头,我就是万劫不复…… 一阵死寂…… “王儿做的对” 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对上他深沉老辣的苍目:“儿臣……儿臣……” “不明白?”他靠住软榻,松下心神:“任何时候都应让被动化做主动,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权利掌控一切。明白么” “儿臣记下了” “听闻江偃之事已经竣工了?” “是,十一月末已经完工” “恩,此事你与刍儿皆有大功” 喉间瞬间干渴,不自觉咽下一口,原来楚王什么都清楚:“为国为民……儿臣与王弟不敢邀功” 又是一声长“恩”,我越来越不敢肯定这声“恩”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给平安侯去信,让他如实报上功绩才好。” “父王这是要刍儿回宫!?”我瞬间明白 “虽是违背了你母后的本意,但他的确不属于那里。寡人的孩儿,岂能不征战天下”楚王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不怒自威。 我一时不知喜悲,喜在刍弟终于可以不用隐姓埋名。悲在他终是要巻入这场仇恨与权利的纷争。 ------题外话------ 从楚王的话语中我们得知,允后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卷入政权纷争,而在临死之时,送负刍远送边关。单楚王似乎并不甘心自己最心疼的孩子碌碌此生,急切召回负刍。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负刍复仇的心性在几番磨难里愈演愈烈。而围绕在负刍身边的种种势力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楚国风云因负刍的到来,又将上演怎样血色 负刍归来 之炎身份 三月赶在春祭大典,负刍一身铠甲英武入城,他眉间的凝重与自信、只有我看的一清二楚。 三日的宫宴、楚王毫无笑意,苍老却不混浊的眼睛时时紧盯着负刍,我始终觉得,他似乎穿透子刍的身躯,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他年少时的自己么? 古人重视农耕,因而重视春祭大典。春祭每年一次,由大王亲自扶犁赶牛耕田,文武百官叩拜天地。都城百姓都可围观。 大典即开,负刍与子悍一左一右立于楚王身侧,我按礼立于女眷侧。大公公一声“始”。楚王推犁前进,负刍子悍一左一右,后面各自跟着一群宫人。走至半道,只看见楚王与负刍说了几句,便由负刍接过耕犁,子悍撵牛 百姓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呀” “那是谁?!穿黑色翟衣的那个” “还能是谁,死而复生的公子刍” “他便是前几日回宫的那位公子?” “没错!当今大公主胞弟、允后之子?” “你说大王此举何意?” “大王年老体乏、命代之呗” “这可就有意思了” “什么意思” “这位公子未回宫之前,可一直是赶牛的那位公子春风得意呢,这下估计……” “那位可是公子悍?听说他的母亲李氏便是害死允后的凶手” “你听谁说的,果有此事?” “这可是宫中密闻” “哎呦,还密闻呢,我告诉你,别看这大公主弱不经风,笑魇如花的,那在宫里和李夫人可是死对头。若不是有何深仇,何至于此呀” “如此美人,人见尤怜,这李夫人还真狠的下心” “是呀是呀!不过现在好了,她的胞弟回宫,两人也有个依靠不是” “是呀是呀” …… 再说女眷这边,李氏早已面色惨白,与李园交换过眼神之后,又与我相视,恨意自是不用多说。赢夫人如深潭下的目光隐藏了什么谁都难猜,不过从她的笑意来看,她是准备看戏的。几位妾室面面相视,谁都不敢发出声响。战争就在你来我往的眼神中开始 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 接下来安静了数日,负刍也渐渐重新熟悉一切,独立开府 四月,是允后的忌日。公子府与公主府同现白孝。我与负刍相约入陵山拜祭过母亲,又入了宫,想着在母亲旧居、也是她丧命之地的永阙殿,行礼叩拜。 踏进依旧封锁的永阙殿,便看见四处都是祭文、奠物,我与负刍相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一定是楚王来过 “我们去看看父王吧!他自中毒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负刍沉默,终是点了点头 片刻,我们一同来到朝政宫,却不见一个人影。此时,只见大公公匆忙的身影入殿 “大公公”我施礼 “老奴见过公子、公主”大公公回礼 “父王呢” “老奴年老了,方才打了个瞌睡,醒来便不见大王,老奴这不也着急寻着” “奥原来是这样,不如一同吧” “此乃老奴之幸,公子公主请” “公公请” 找过前殿后殿都不见人影,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后花园,那是母亲生前,常常独自静坐的地方。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来,果然刚入花园,一转角便看到楚王坐在凉亭之中,与一孩童玩乐。 “参见父王”“拜见父王”我与负刍同时施礼 “恩,难得你姐弟二人,一同来看寡人,就不必拘着了” “大王,奴才该死”大公公请罪 “你也起来吧,人总会累,何况你年龄也大了” “谢大王” 还未来得及再说上话,李氏被子悍轻扶着迎面而来,她见我们都在,多多少少面露尴尬:“臣妾拜见大王”“儿臣参见父王” 还不等楚王说话,楚王怀中的孩童已经跳下楚王的怀抱,跑到李氏跟前,抱住她的腿:“母妃” 我心中咯噔一声,再看负刍,早已青筋暴起 “都免吧”楚王略有不自在 子悍憨实,拱手施礼:“子悍见过王姐王兄” 我尴尬一笑,回礼:“王弟” 负刍怒视着楚王,又狠视着子悍,恶“哼”一声,愤然而去。留下老迈的身躯黯然伤神 “儿臣代王弟请罪,刍弟久居在外,忘了礼数,请父王宽恕” “今日你母后忌日,且由他吧”楚王摆了摆手:“刍儿性情,与你母后相似,都是个宁折不屈的。罢了,你替寡人去劝劝吧” 我知道负刍一直压抑着,回宫以来,他对子悍监国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加上今日之事,心结难解。我追上他,索性便将话挑明了说:“刍弟,你听我说,父王日益年老,唯有公子悍在侧,让其监国也是在理之事,至于李氏,以不可能得父王真心相待”我不知怎么了,心底竟生出一股愧疚感,不自觉的把声音放低:“只因她生育王子……再则,总不能让监国的子悍,还有一个尚在禁足的母亲?!” 他甩开我的手,怒道:“熊悍?!他算什么东西!” “刍儿……”我追上前 “王姐还要替他说什么?” “刍儿,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不想再忍了,这一切本该属于我们” 我心中一震 他狠狠的摇晃着我:“李氏与她的儿子鸠占鹊巢,我恨你一再退让!我恨不能即刻杀了那个贱婢,我恨不能为母后报仇你知道么” 他此话一出,我竟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心底生出一股热烈的期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的感情受到了身体真正的主人的支配控制!。虽然只是一瞬间 “刍儿”我狠命拽住他的衣袍,好不容易将他拦下:“刍儿,你以为我过的很好么?!忍耐!要比肆意发泄要难!我知道让你忍住真的很难!我也很难!母亲舍命救下我俩,不是让我们找她拼命的!如今宫内宫外情形太不明朗了,我们不在的这些年她们到底有多深的根我们根本不清楚!所以要忍、多不愿意都要忍!要理智!” 且不说争位之路会何等惊心动魄,就算刍儿真的能力排众难登上大位。可是不久之后,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嬴政,也会将铁骑踏遍各国。到时候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刍儿纵然英武异常,又怎么可能与大势对抗!若真有一日国破家亡,他又如何承受这亡国之痛!? 晨鸡报晓,我却没有丝毫睡意。翻身而起,脑中不断盘亘的都是巫少曾要我助负刍获得封地之事,也就是说,巫少觉得,负刍只能称侯,而不是君王?难道这才是历史的结果? 可是,依负刍心性,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身体不小心推倒了桌角的瓷瓶,摔的粉碎……我愕然回神,看着满地狼藉 如今看来,只能让负刍自己碰壁,我来想对策收拾残局了《稀客》 “家主”这日,我正练习骑术,家僮冲进骑射场大喊。我下了马,擦着汗听他继续说:“绿茵姑娘命属下过来请家主回去” “怎么,绿茵又出去了?我不是命你们看住她么” “家主息怒,并非姑娘出去,而是府上来客了” “谁呀!” “绿茵姑娘没说,只说让属下前来禀报便是。不过听着口气不太好。” “难道是娴之?!这个绿茵!走!回院” “喏” 果然,来到内院,娴之早已等在那里,一身紫色绸衣,高贵冷艳,身段更纤了,肤色更亮了,就连盈盈若水的眸子里都透着安逸:“娴之”她迎过我,拉住我的手:“娴之你怎么来了,路上可还吃的消” “还好,我怕信使回不明白,便来亲自与你详谈。” “来,这边坐”我拉着她,一起入席 “一别三年,公主长高了不少,容颜更是愈发娇艳了” “你也是,贵气依旧。若是让不知的人看,你更像一个高贵公主”我扬头高喊:“来人,备下酒宴,今晚我要与贵客来个不醉不归” “喏” “你笑什么” 她泯着嘴巴轻笑,分毫不肯失了端庄:“你呀,还是那个豪气冲天的个性” “来,先尝尝我自己酿的梅子汤” “这个时节哪来的梅子?” “还是去年藏好的,今年才拿出来”我为她满上,看着她轻泯一口,忙问:“怎么样,好喝吧” “恩,甘纯浓香!玉儿的手越来越巧了” “这四个字妙!一语道破了我这梅子汤的特色,亏你来的早,若再晚几日,就要被刍儿吃净了” “是么,那我岂不是夺了公子的美味”她说着掩面而笑 说话之间,酒菜亦是齐了。我示意了一下,亲侍们便守到门外 “查得怎么样?” “如你所疑,秦之炎的确是秦国王族内的一支,是赢虔之后” “赢虔?可是传说里被商君施以鼻刑的那个?” “赢虔与后来的孝公赢渠梁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当时秦君献公之子,听闻献公临死之前逼迫赢虔断指立誓,要力推孝公上位。之后泯然而逝。孝公感念,重用赢虔,并荣封太子傅,后来如你所知,商君入秦,实行连坐之法,后来太子犯法,赢虔却被施以鼻刑,这对一国公子来说,是何等奇耻大辱。从此赢虔闭门不出,直至孝公后期,惠文王早期才从新出山。后来诛杀商君,听闻也是多有参与” “既然商君被杀,赢氏最终重归于好,那为何赢虔后人还要与孝公之后为敌呢?” “文王之后,武王继位,不多久便因举鼎力尽身亡,因不曾留下遗诏,王位顿时悬空。这便引起了秦国王族之间的血死搏斗,此时,赢虔以死,但其后人个个占据朝堂重位。也就理所应当加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争位之战。后来赢稷凭借母亲也就是后来的宣太后联合赵王与大臣得以立位。后来自然是大肆杀戮赢虔后人,听说,直到近年宣太后去世,才逐渐放弃追杀。而赢虔后人,因朝中大肆追捕,族人又誓死不降,使得代代单传,几尽绝脉” “怪不得呢……这样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也就是说,秦之炎是赢虔一脉仅剩的后人了?” “眼下来看,是这样的。但听说,江湖之中,还有不少自赢虔之时,便忠于他们这一族的门人” “我说他虽然心智成熟,但毕竟年少,身后若是无人无势,如何也撑不起如此筹划。况且他拉拢之人有身处政堂,权势盖天之人、有商贾巨富,金帛钱财便不是难题。还有名望在外的士子隐士,只要各国敬才爱才之心不减,有了他们帮助,无论做什么都会少去许多阻碍、如此拉拢人心,虽不立即成势,却有水滴石穿之效,又可轻易掩人耳目……秦之炎果然是下了一盘大棋,布了天罗地网” “我还打探到,秦孝文王继位三日之死似乎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没错,那时巫少便是因为参与了秦国权利更替的恶斗而险些丧命的,而我又从小师父与秦之炎的谈话中确定就是秦之炎下了黑手!不想其中曲折,今日才算部知晓。 “那么,他突然对绿茵的示好就完有了答案” “秦之炎对绿茵示好?” “拉拢墨家之力!怪不得当他知道绿茵是墨家巨子之女后会露出那种眼神!”我终于理顺了一切缘由 “可是,卫茵可是商鞅后人,他们可是世代血仇啊” “娴之,这次你一定要帮绿茵,不管你们之间再有矛盾不和,也不能看着她遭人利用而万劫不复。走,我们一起去跟她说清楚” “原来此事你是为她?” “她就那种性格,这种时候你还要跟她计较么?” “不是我与她计较,是她见我就跟有仇似的。我说话她能听么” “哎呀!别管了,跟我来”我拉起她就走 ------题外话------ 随着负刍归宫流言与纷争一起随之到来,未来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说的清楚。而此时得知秦之炎的身份,是否还能拉回以近悬崖的绿茵 我要娶她 绿茵大婚 我与娴之一进门,便见一位身着黑绸锦衣的男子赫然立在绿茵的房间,那人听到脚步声悠然转身! “之炎!你怎么会在这?!绿茵呢?”我寻了房间都不见人影,不由惊慌又恼怒:“人呢!” 话音刚落,绿茵从外面跑进来:“之炎,我打探了,家主正在用宴饮酒,我们正是时候溜……”本来还兴冲冲的脸见到我一下子失了颜色:“家……家主,你怎么在这……” 秦之炎摆弄着袖口的白色暗纹:“看来浓酒华宴也没能让公主尽兴,瞧这急切的性子”他习惯性扬起唇角,露出阴鸷一笑 “绿茵!上最好的茶!我要仔细招待客人” 绿茵看了看秦之炎称:“喏”而去 不一会儿,春茶小炉都以备齐,我们各自入席:“你也坐吧”我指着靠下的位子让绿茵坐下。一时四角齐,却都默默无话 “公主府的茶就是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当真香嫩可口”秦之炎自顾续上一杯 “再怎样香嫩,都是我公主府的、阁下不该贪杯” “哦?之炎这才喝了一杯,公主就心疼了?”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秦之炎了,他的眼睛里多了另一样东西:决绝 “别装傻了,你聪明绝顶,知道我在说什么!” “饶了半天、公主是在说人啊” “你是赢虔仅剩一脉!”他的笑容凝住:“你的仇人是秦王、不、准确的说是秦国先王赢稷和他的后人!” “家主!你在说什么!” 娴之抢过话去,自己唱了白脸:“卫茵你听着,你的祖上商君最后就是在这个人祖宗的谋划下被车裂的!你们百年前就是敌人!”她又转而面向秦之炎:“秦之炎,绿茵就是商君后人!商君曾经割掉了赢虔的鼻子,从此成为你们一族之耻!你们百年来就是仇人!” “这不可能!邾娴!你不要在此信口雌黄”绿茵一下子拍案而起 “你坐下!”我死死盯住绿茵,直到她讪讪落坐 娴之根本不理会绿茵,道出事实:“秦之炎!秘密网罗了无数仇恨秦国的人和势!有各国王族权势、有巨豪商贾、有隐士名士。他们成为一张网,一张杀人复仇之网!向秦国的王族扑去!他们觉得自己稳胜!因为他们已经成功的杀死了秦孝文王!” 我接过娴之的话:“甚至如今在位的秦王也已经在他的毒药中慢慢走向死亡!”秦之炎犀利的目光像一把带毒的剑,随时要将我血溅当场!“如果我猜的没错!当今秦王活不过今年!我说的对么!赢炎” 秦之炎早已没了他一贯傲慢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夜暮一样的阴沉!“你是如何得知,秦王活不过今年!” “因为那夜你用的毒!无色无味,易溶于水。少服令人昏昏欲睡、多服便是长眠不醒!我公主府邸也算高手如林,你却可以让他们毫无察觉的中毒!可见你想在秦宫弄死谁也是不难的。巧得很,听说当今秦王常常一连几日昏睡不醒,朝堂之上都时常瞌睡连天!我想这不能是巧合吧?!而依你性格,会让他活过今年么?!” “哼哼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极其诡异,喉结随着他的笑声而颤:“芈衍玉!我好恨自己!为何要一再心软!为何不早点杀了你!不过,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天下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他凤目圆争,紧紧扣着牙关顷身向我:“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之炎……”绿茵皱起眉头,眼睛惊讶多过伤怀 “秦国当今太子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所以你觉得你还缺一股势力!”我对上他杀人的目光,不禁咽下喉间,虽然我有两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但就是差点!:“你还缺游侠派系!那日你突然上山,我便觉得哪里不对,你说你来看巫少,我觉得根本没有可能!因为巫少是你伤的!你怎么会回来管他!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是在等墨家巨子!当你打探到前辈已经受我之邀不日便会入山时,便在山下守候以久!我猜你本意是想对前辈下手,好夺取墨家巨子手令,号令群雄。可是当你知晓绿茵便是前辈唯一的女儿的时候,你便计从心来、决定改变计策!对不对!这才是你接近绿茵的真正目地!秦之炎” “不可能”绿茵含泪摇头:“你说谎” “绿茵,我知道让你一下子面对这些你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 “不,不会的,之炎你说话,你告诉家主,你告诉他们,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利用我的” “绿茵,你清醒清醒吧” “她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秦之炎平淡无情的目视着绿茵,仿佛刚才只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不、你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你说你觉得我很好!你不会这样对我!你一定是太伤心了才会如此,之炎,之炎你跟家主解释清楚” “绿茵!”绿茵像疯子一般抓住秦之炎,非要让他解释“绿茵,这都是事实”我起身拉住绿茵 “不,不是!之炎不会这样对我,就算我们百年之前是仇人又如何,不是早就彼此扯平了么!先人都已逝去,关我们什么事” “绿茵,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无关情仇!他是在利用你,他看重的不是你的人,是你墨家传人的身份!” “既然话以挑明”秦之炎阴鸷如常:“那不妨今日说明白我的心意……” 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你住嘴” “我要娶她!”秦之炎的声音不大,却笃定异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我,是挑衅,更是决战! “什么?!” 绿茵停止哭闹,娴之停止冷笑,我瞬间懵住 “你说什么?!” “我秦之炎、要娶卫茵!” …… 《绿茵的决定》 一连三日,绿茵不吃不喝,也不肯开门。府上下,却都清楚的明白她的选择。我也只能做我最后努力,亦是无奈的妥协…… “绿茵,绿茵啊,你醒着吗?”我敲着门,里面却没一点反应:“绿茵,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其实这件事无非两个选择:一个继续折磨自己等待痊愈,一个无视事实假装幸福。而至于如何选择,我却真的无能为力,帮不上她任何东西:“我所做的一切,只能帮你认清真相,决定还是要你自己来做,我绝不拦你。因为我清楚,感情这件事,真的由不得我们自己!就算躲得掉、看得开、控制住,可还是会放不下、舍不得、忘不了。可是!绿茵,你一旦选择了他,就必须自己面对他可能带给你的伤害、痛苦甚至是耻辱!这些将来谁都没办法替你承受,这才是我们最担心的!也正因如此,你无权憎恨别人,只能自己承受。因为这都是你的选择。必须由你来承担后果。” 门“吱呦”一声开了,绿茵神色疲惫的躲在门后:“家主”她唤住准备离开的我:“对不起” 我微微咧嘴,算是笑吧 “我记得家主曾经说过、有心上人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从此有一个人,可以让你逃过世间争名夺利的不变定律,真心不求回报的对一个人好,你会觉得世界变得简单!” “我也说过,最重要的不是结果、不是要绑在一起,而是你的初心” 我踏着步子,一节节走下台阶,我觉得走了好久好久……或许这就是天意,从赵国开始、绿茵把着门,扶着长裙,笑容如花,门后却是那个白衣素洁面白如玉、笑容冰冷的赢炎 一切已经注定。 。 五月,秦之炎突然消失 六月,秦王死,懿号庄襄王,太子赢政继位。 七月,魏信陵君合五国之力攻秦!楚国朝堂沸议,黄歇、负刍、面见楚王,力陈要害,楚国加入。韩国:韩非、张平忙于奔波、奋力周旋,使得韩国国君同意加入五国之列。韩非因此真正士出 九月,合军险胜,秦将蒙骜军败 十月,绿茵十八岁,秦之炎二十岁 从楚国的随城驶进王城一队车马,大红的花团锦绣、大把的礼乐相随,一直停到张灯结彩的大公主府邸正门 绿茵一身血色红袍,墨发挽进朱砂紅的流珠内。眉梢眼角透着欢喜,唇色火红,透着妖娆。 凤冠、霞帔一样不少 她要嫁了 我挽着她的手,送到车銮旁:“要幸福” 她轻轻点着头 “我不送了” 她点点头:“家主保重”说罢,由人搀扶,步入了女人又一个轮回 我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但我也是相信缘分的,对绿茵来说,跟随着他想要跟随的,哪怕是一刻的幸福,也是幸福吧! 回身,却见卫前辈一身灰色衣袍,默默立于热闹的的人流中。 神色落寞 “那不是卫前辈么?!”家僮随着我的目光而去,嘴中嘀咕着:“请他来主事他不来,如今倒像看客一般” 我叹息一声,轻声说了句:“回府吧” ------题外话------ 那个雨夜之后秦之炎彻底无法走出复仇的宿命,卫茵也因对他深沉的爱而选择与他一起坠下罪恶深渊 团战子丹 生死相护 绿茵出嫁后,公主府邸再添一桩喜事,楚国大公主十五岁,行及笄之礼,喻意从此成年,步入婚嫁之龄。 我一身翟衣,端坐祭坛之下,簪花、敬钗、血祭。各国派出使者相贺!秦国子悍为使,齐国大夫为使,燕国太子为使,赵国太子为使,魏国太子为使,韩非为韩国使臣。楚王设宴,醉归。 而小师父这次是为国出使,也自然可以多停留一些日子 “这是什么?” “恭喜你成年礼” “大殿上,不是送过了么” “那是帮韩王准备的,这个才是我的” 我打开木箱,是一只雪白的猎犬:“哇呵呵”她娇小玲珑,眼睛犹如襄切的黑宝石:“她太小了,好可爱” “会长大的,你陪她。”小师父将她抱起来,递给我:“她出生在你成人礼的前几日,因着太弱小,需要母乳喂养些时日,故今日才送你” “好可爱”我将她抱起来,抚摸着脊背上光泽柔亮的毛发:“有名字么?” “等你取呢” “你看她雪白一团,叫小白白?或者小团团?” “居然如此随意”他揪了一下我的鼻子 “不会呀!小团团,早日团圆” “好,团团”他看着我逗弄,眼中一片暖意:“就叫团圆” “家主”勇子扣门而入 “怎么了”我们转过身 “燕太子又亲带着一众人马入宫了,眼下正要面见大王” “这燕太子,不是整天缠着父王么” “可这次还带了不少珍宝” “奥!这种事,不必回我,去公子府告诉刍儿便是” “正是公子命人来报的,公子说:怕是来求娶家主的” “什么?!”我与韩非相视 他明明眼睛里装满害怕,却还是轻轻对我笑着摇摇头:“真不该让你行这个成人礼” 他的笑在任何时候都有让我安心的魔力 “现在要怎么办?”我抬头仰望着他 他将手递给我:“带我入楚宫吧” 我一怔,拉住他的手,里面是汗:“走” 大殿之上,百官俱在,歌舞升平、酒宴齐。坐于宾客首席之处应是燕太子无疑,草草略过一眼,移眼便见负刍紧握剑柄,与燕太子正面对坐,微微向我点头示意 “儿臣拜见父王”我一身华服、钗饰齐 “王儿来的正巧,今日华宴,正缺了你的伶牙俐齿”楚王虽意外我的到来,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哈哈一笑,命我入席。我得令入席,与刍儿同坐一案。抬眼之间,便是眼神交锋:对面的人一身白绿相间的燕国服饰,个头高挑,身架偏瘦,悬于腰间的长剑虽被案席遮挡过半,却仍不难看出是把名贵至极的宝剑。一只手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端着尊爵放在嘴边,似有似无的饮着。琥珀色的瞳孔中漂出轻浮的玩味之意。 自我行成人礼那日初见,我便觉得这燕太子好生眼熟!今日细细打量,愕然,多年前赵国树荫覆盖的羊肠小道,与溪流旁小桥上一群孩子悦耳的欢笑声突然越入脑海。 没错!他是起初与嬴政站在一起,后来发生口角便远远跑开的那个男孩! 正思索着,那燕太子已经提酒来到我们案前,神态还算优雅:“许久未见,大公主真是愈发美貌动人了” “呦,这不是燕太子么”我故作惊讶的抬起头:“燕太子入我大楚月余,仍旧不见离去,是别有目地还是甘心情愿留下来做质子了!” “自大礼之日,子丹初见公主天人容颜,至今魂牵梦绕,思之若狂,使得子丹久久徘徊,不愿离去!若能日日如同今日,时时得见公主,即便要留子丹在楚为奴为质,倒也甘之如饴”他说着已经从侍从手中接过酒醪,亲自替我斟满 我尴尬的抬眼看看四下,见众人沉浸歌舞,幸好无人听得他这一嘴淫句 “衍玉何德何能,又如何敢驱使燕国太子为奴为婢”我扫了一把衣袖,满酒的尊爵应声而倒,酒水溢满案席 舞乐一下子随着翻滚的尊爵骤停,殿内百余双目光齐齐看向这里 太子丹此刻神情已经是又恼又羞,却又拿我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尴尬着重回坐席。 再抬眼,正撞上楚王威仪不可测的眼神。楚王抬了抬长袖,舞乐恍若无事一般再起,另一只手接过侍从斟满的酒水,对着燕太子高高敬起:“太子远到而来,酒菜不丰,实属惭愧” 我望着案前奢靡的山珍海味,不禁冷哼一声,惹得楚王移开的目光再次落回,这次不乏警告之意。我微微挑了挑眉,识趣的垂下头吃我的饭 燕太子高举尊爵,恢复了之前趾高气昂的表情,只回一句:“甚好”便仰头饮尽,随手将酒樽扔进手忙脚乱的侍从怀中:“我父王的书信大王已阅,子丹亦是带着诚意而来,真心想与楚国结为同盟,不知大王究竟意下如何” 楚王一副无害的模样哈哈一笑:“国事稍后再议,眼下只管尽欢才好”说罢仰头而饮 我看着老楚王掩酒深思的模样,知晓楚王有考虑之意,正想起身搅局,不料那燕太子自己冲了上去:“本君入楚月余,日日入宫侍奉,可见其真心,楚王还有何可疑虑,难不成还要与秦国婚盟?!楚秦多年联姻,强秦不还是照样蚕食楚地,可见这桩婚姻不做也罢。不如我们燕楚结成姻盟,共抵秦国虎狼” “放肆”负刍虽未暴怒,可眼睛里已经充斥着恨意:“我王姐乃父王掌上明珠,岂容你拿她在此说三道四” 黄歇见势不好,立刻起身劝和:“燕楚皆为大国,楚国与燕国又素来无有仇怨,自然不想增树大敌”他呵呵一笑又道:“我们嫡公子所言也是不错,只因大公主乃我们大王心头最爱,思之远嫁之事,的确心中难忍,万望公子体谅才是” 燕太子听了这话,轻挑的眼睛再次投向我这里:“传言公主之貌美腻至极,就连天下奇宝的隋候珠都难盖其风华绝艳,公主美貌不负传言,子丹愿等” 原来此人也并非真心爱慕楚国公主,不过是为了满足得到貌媲至宝的美人、而生出的这份子虚荣之心!挑出这些事!虽说公主列国还是有的,但独有美名的的确不多!楚国也算是除秦之外的第一大国,若能取得楚国公主为妻,却是一桩不折本的买卖!看透其真心后,我不禁暗咒:被这隋候珠是害苦了! 我虽未恼怒,可这负刍却血气方刚,难忍的很,突然‘腾’的一声站起身,拔出腰间宝剑,舞乐再次被尖锐的抽剑声强行打断:“我王姐可不是你向天下炫耀之物!此等卑鄙之心,何以取光华之美!你若想娶她。先过了本君这一关” 此刻燕太子也以手握宝剑,拉开架势,嘴中狠笑:“好啊!就让本君试试你这能起死回生的流亡公子有何本领” “你!” “住手!”楚王不高不低的一声,却极有份量。使得二人一时都不敢动弹:“还不赶紧与贵客致歉” 负刍冷面望向上坐之人,牙关紧叩,倔强的不肯说一句话 我见时机成熟,起身拉住负刍,将他按下坐席,面上仍旧不温不火:“燕太子此行,可是真心求娶本君?” “公主之貌顷人城池、公主之姿如若天外仙子,子丹,心向往之,真心求取” “好!太子都说的如此明白了,衍玉也就不必再虚礼客套。衍玉正逢碧玉年华、正值婚嫁之龄,本君以为,男婚女嫁也并非难以启齿之事。今日,本君便当着众人的面,也说说本君求偶的条件:本君虽为楚国王女,却不在意是否嫁得一国之君、也不在意他是否英明神武!因为衍玉的父王乃一国之君、衍玉的王弟英明神武!这些本君都已拥有!不必过多” 负刍冷眼往向燕国太子,深表同意:“正是” “能让本君甘心下嫁之人:必乃天降英才、虽无功无禄却能知天晓地。他必须此心赤诚、知尽人间世事,不做人间世故。他必须重情重义、不求以德报怨但求无怨无悔。他必须清明端正、虽身处漩涡仍能正直不改” “所谓才子配佳人,本君以为正是如此正人君子,世间丈夫,才能配得上王姐才情无双” 我递给他一个配合的不错的眼神。随后将目光移到太子丹的脸上,居高俯视:“太子即是来求亲的,可是敢接受本君考验!?” “考什么?” “治国!平天下!”我冷眼瞧他那副内惧的模样,不由恶心:“当然,太子可以让你的谋士帮你” 他以无处可退,只能勉强答应。 小师父,接下来就只能交给你了 “来人,请殿外贵客” 他一袭百衣,自在而坐,不争不抢,不惧不恼,如一渠盛夏清泉,缓缓流淌。我取天下大势为题,治国之策而问,他双眼含笑,只与我相视,对答如流,反击迅捷,观点之新奇令人时时喝彩、语言之绝妙让人频频点头。一番对弈,如行云流水,无半点呻吟繁缀。恍惚,我们又回到了学宫讲堂、回到了瀑布旁边、回到了那间我们一起辩论学习的林中茅屋…… 燕太子一行,自是败下阵来,频频发起挑战,频频落于下风。常常一身锋利,却刺中自己。几个迂回,眼见大殿之内以无人出战。我握得酸痛的拳头,才缓缓松了下来 突然,只见负刍一拍案席,腾身而起,我心中一惊,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负刍身子如影,瞬间抽身拔剑一气呵成,眼看刺去小师父脖颈! “刍儿,你干什么”我顿时吓的失了魂魄,身体也应激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嘭’的撞击声,一枚银色暗器,撞击刍儿的剑,转了方向,割碎纱幔砌入旁边擎殿巨柱 “来人!保护大王”大公公一声疾呼,殿内立刻涌入成排楚军。将好好的欢宴降至冰点 此时。我以经来到大殿中央,拉起小师父检查:“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的,不必紧张”他温润一笑,松开我的手对负刍施礼:“多谢公子” 负刍对他轻轻点头示意,回身望向一脸冰霜的燕国太子:“太子好大的心胸,技不如人便生了这般心肠!当真让本君心生敬仰” 燕太子冷眼瞄了余光之处,正是暗器出处。呵呵一笑:“公子此话何意,子丹听不明白!莫非公子以为是本君命人杀人!?” “不是你还有谁!” “笑话,在你楚国大殿发生伤人之事,本君还没有怪你楚人居心叵测,致本君于刀剑之地!你居然还怪到本君头上。谁又知晓这不是你大楚命人安排的把戏!好随时嫁祸于人” “你!” 他们争吵之际,我已经走到巨柱旁,拔下暗器,细细打量,手中的铜片两寸有余,三面尖头如箭,微厚,无雕花!:“敢问太子,燕国铸剑有何特点” “我大燕素来矿产丰实,自然讲究用材之锐。古时十大名剑,五把乃我大燕所铸” “没错!而我大楚素来喜爱精细奢华之物,所以盛产薄可缠腰之韧剑,又凡兵器无不雕花!”我转回身,将手中铜片扔到燕国太子脚下:“不想燕国太子竟是敢做不敢当的‘好汉’!物证已然在此,你还想狡辩” 燕国太子眼见谎言被拆穿,遂也不再掩饰,长长的衣袖一挥,傲然道:“就算是本君又如何!我堂堂燕国太子,要杀一个无处依身的寒酸士子又有何不可!” “你!”此人不仅器小,且卑鄙不堪,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你可知你伤的人是谁!若非本君方才出手,你早惹下惊天大祸!”负刍拧紧眉,怒向燕太子,燕太子微侧了侧身,一双惧怕的眼睛随着负刍的手望向小师父:“他可是韩襄王之孙,当今韩王之弟,韩国公子韩非!” “我还以为是何惊天大祸呢”燕太子紧张的神情听了这话反而放松了下来,重新换上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原来是险伤了韩国的公子,还是一个备受排挤的公子!切!” “我告诉你!”我以恼怒至极!更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两步走向前:“今日幸好是人没事,若他真有个闪失,我必定要你加倍奉还!” “你就是韩襄王之孙,韩玑虱之子韩非?!”楚王不高不低却威严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就要失去理智的我一把拉回身处殿堂。我转回身,却见楚王老辣的目光死死的盯住小师父打量 “父王,他……”在与他目光相视的一瞬间,我知趣的垂下头闭上嘴巴 小师父施士子之礼:“外臣韩非,拜见大王” “恩……免礼吧”楚王轻抬了抬衣袖:“听闻苍山韩非乃荀老夫子最珍爱的爱徒,今日得见,果然难得之青年才俊。当年楚国求才,未得公子,实属大憾” “大王谬赞,韩非不才,不敢承此美名” “你当得”楚王凝视着小师父许久,才缓缓开口:“方才,可有伤着公子” “多谢大王关怀,韩非平安无事”小师父递给我一个眼神,然后拱手而回:“今日韩非……” “寡人知晓!”楚王硬生生打断小师父的说:“寡人的公主顽劣异常!而公子重情重义!顾念着苍山同门之情,即请之,则帮之!” 小师父明白了楚王的意思,没有强行解释,温润的目光对上我轻笑着摇摇头,示意我时机不太成熟,不要再妄动,我领会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只见他一身白衣,拱手拜礼:“韩非告退”说罢,也不管楚王应是不应,甩袖而去 “小师父……”我抬步欲追 “站住!”楚王厉声相告 “人是我请的,就该我相送!”我说罢,也不再顾及楚王,追了出去 “小师父”我气喘吁吁的追到宫门,却见他迎风矗立在那里,静静等我。 “小师父”我换上一幅轻松的表情 他转过身,一把拉过我:“可算解决了?” “恩”我点着头:“我父王……” 他摇摇头:“你是大楚公主,身负重责,若换我是楚王,也会从大局考虑你的婚姻大事”他青葱的大手替我掖了掖散发:“从我们选择彼此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面对这些!玉儿一定要坚持住啊” “恩”我忍住要哭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错:“刚才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见了人又不会言语了” “你的法子很有效,想着是玉儿与我对答就不结巴了” 我拉着他的手笑出声:“方才小师父殿前奏对,神采飞扬、万众瞩目。父王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刚开始还一脸不在意呢” “这都是小师父的学问好,使得父王另眼相看” “表现还可以吧” “恩,非常棒,奖励下”我踮起脚尖,轻吻他的侧脸 他的脸有些红,不过很可爱:“快回去吧,待会该有人来寻了” “你现在就要回去么?” “不然呢?等楚王召见?!” 我垂下头笑笑:“那好吧,路上小心” “恩……快去吧”我的手握得好紧,最终还是滑去。。 这一战,韩非之名,算是入了楚王之耳。 我与负刍并列而立,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楚王沿着案席来来回回,一脸怒气都快要把胡子吹起来了:“寡人原以为你是个知分寸的!便任由着你搞花样!放走了韩非这种惊世之才不说!”楚王厉声拍案 我与负刍相视一眼,负刍撅了撅唇,小声嘀咕:“明明是想说说的,奈何已经无话可说。所以只能干拍桌子” “你竟敢!你竟敢当场欺辱燕国太子!他可是燕国太子!背后是一整个燕国!你可知这是一国大计、并非儿戏!” “父王,此事不关王姐,燕国太子懦弱无能,心胸狭隘。如何能与阿姐相配?” 楚王气急:“还有你!竟敢偷偷给她报信!你可知她的婚事是权势较量所定!是我大楚万民所系,何时成为她一人之事?!” “王姐过的好才算嫁得对!你如何能将王姐终身大事与国家政事相混……” “放肆” “王姐喜怒哀乐皆该由她!为国护民这种事本该由我们男儿一力承担!我大楚何时轮落到要让一个柔弱女子舍身护国”负刍无视楚王怒颜,再三争辩 “刍儿”我忙拉住他 “这是她作为一国公主该有的使命!”楚王怒目逼来 “若是如此、这样的国家也该亡了!” “刍儿!” “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楚王将身前案席一把掀翻:“来人!” “父王且慢、父王息怒,王弟并非此意”我早已吓的魂飞魄散:“燕太子一事,的确是儿臣太过嚣张,儿臣已经知错了,可是父王,燕太子懦弱无能、徒有其表也是事实啊!国家强盛不在眼下国力如何,而是在于国君与储君是否有识人之能、容人之胸,但看燕太子败后情形,不仅不肯受教反而起了狠心,若不是刍弟看透他的阴招,挡下他看似无意的害人之心!岂不是要让韩国王族命丧我国?!如此心胸才能,便不难窥探燕国日后国力。此为其一,再者,燕国离我大楚最为遥远,即便联合也是远渡千里,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韩齐赵三国,根本与我国无益” “说下去”楚王息了怒火,若有所思 我稍稍安心:“既然无益可谈,害处更无需多言,他若想攻打我国,便需要借三国之道、备齐粮草跋山涉水而来,等到了我大楚,早已不战而败。儿臣宗上所说,足以表明,我们与燕国泛泛之交便可,无需太过亲密。儿臣与王弟胆敢大闹至此,正因思至此处!刍弟只是护我心切,到底不敢拿一国政事玩笑,还请父王恕罪”我拉着负刍施了大礼 楚王思索片刻,以消了之前怒气,此刻言语也好转了许多:“长姐如母,刍儿心性刚烈,你也有不可推卸之责!” “父王教训的是,儿臣绝不会让他再做鲁莽之事” “罢了!这次便饶了他!下次学着如何君臣奏对” “多谢父王”我拉了拉负刍,负刍这才喊了声:“儿臣谢过父王” “恩……”他的目光停在负刍身上,咽下一口气道:“你们先下去吧” “喏”我对负刍做了个鬼脸,两人匆匆出来政殿一路狂奔而回,到了府邸齐齐瘫倒在地,随后面面相觑爆出一阵狂笑 良久,他翻身看向我 “王姐!你真的有那么喜欢韩非子么?” “怎么,你觉得他不好么” “倒不曾觉得他不好,只是觉得王姐太过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相反,还很甜蜜呢” “怎么会!” “等你有了欢喜的人就会明白的”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将手臂枕在脑后,侧过脸好奇的问我 “就是世界只有他!谁都不存在” “那我也不存在么?”他急的坐起身看着我 “傻瓜”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你是另一个唯一” ------题外话------ 负刍的拼死相护,让这冰冷陌生的世界有了新的温度,芈衍玉此刻更加坚定,拼死也会保护所爱之人不受伤害。 爱,又是否真的能战胜这权谋诡谲的世界 负刍逼宫 重提往事 今年楚国的冬天尤为寒冷,前几日阴郁的天空竟还飘起了雪花。这在四季常青的郢都可是不多见的。 幸亏娴之趁着天不冷的时候、早以启程回秦国去了。我曾再三挽留,她却执意不肯。说是子启刚刚入朝崭露头角,这个时候离不开她的筹划。我听到这里,便也不再强留。 因着突降的飞雪,庄稼出现大面积冻伤,负刍来来回回忙碌着补救化雪,闲暇时候倒也时不时来逗逗团团,喝一杯夏时藏下的梅子汤。 而小师父经过上次的朝堂辩论,已在各国小有名声。韩王不但不曾责罚,反与他加官进爵。如今小师父已经正式进入韩国政坛,不过,从此也不难看出韩王是何等重名重利。也有几次、小师父言语之中多带着失望之意。近些日子,忙于向韩王进言改革之事,至今不知情形如何。 我也因燕太子一事,谢绝来客,闭门不出,整日在家骑马、读书、喂鱼、养花。闲来无事再拾起我的老本行、画个山水花鸟,不过现在还多加了一道工序,那便是绣到绸缎上。 唯一书信甚多的只有梅姑,但也都只是絮絮叨叨一些琐事,近来因着大雪封路,倒也至今不曾回信 一切安静的要命 而让我最是担忧的还是绿茵,随城距离郢都其实并不算远,可绿茵嫁去整整一年,却毫无音讯,信使来来回回,也只是带个平安,余事她都不曾说起。她不说,我自是不敢问的。 若是过的并不好,问过了又能怎么样呢? 。 可临近年关,绿茵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她一袭翠绿色长裙,外面裹着绣着腊梅的白色斗篷,头发像一般夫人一般素净的挽着,眉眼之间已经不见了当年的阳光灿烂 “家主” “如今已经贵为夫人,怎么还这样称呼我”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眼中溢出泪光。我问:“怎么了” “见到家主真好” “傻子,外面冷,入暖殿吧” 来到内阁解下外袍,我与绿茵一人一案,对面而坐,亲侍们点了熏香,上了糕点茶水,便也都去了 “一年不见你,消瘦了不少”我指着她面前的糕点:“快尝尝我手艺精进了没” “家主的手艺不用再精进了,已经是最好的了”我微微一笑,看得出来,她很疲惫,由内而外的疲惫:“倒是家主,今年又高了不少,肤色更白了,与前几日飘的雪花一样,晶莹剔透的”她说着,眼睛毫无神采的望向窗外 “随城也下雪了?” “恩”她轻轻点着头:“不是很大” 我见她似有心不在焉的模样,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了?” 她回神久久的注视着我,然后无耐的笑了笑:“家主不要问可以么” “好,我不问了”我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之前住的房间我一直收拾着,你要是累,就去歇着吧” “好”她没有推辞,站起身向外去,片刻回身扶着门脸,回头问我:“家主,绿茵可以多住些日子么” 我一下又记起了在赵国时候,她就这样把着门,神情轻快的如同一只小鸟,她说:家主,秦之炎求见。而如今竟是这副景象……:“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行” 她缓缓一笑,笑的伤春悲秋:“多谢家主” “绿茵”我站起身,叫住她:“我是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皱了皱眉,却没能制止眼泪滑落,匆匆走了出去 我知道,她过的不好。 可我,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做她最后的依靠。 直到来年二月末,秦之炎才算登门造访公主府 “你闹够了没有!合着不声不响的离家,就是等我来接你么!”我听说秦之炎来了,便放下手中的刺绣,一路赶来厢房,还没进门就听见秦之炎高声数落着绿茵:“抛下家事一走就是半年,你还有脸哭!” “秦之炎,你是不会说话了么”我踏进门槛,厉声质问 秦之炎一身灰白相间的锦袍,满脸戾气的回过身:“她都与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秦之炎甩了一把衣袖:“算是知趣” “当初是你要娶她的,如今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如何了?是不曾善待,还是缺衣少食了” 我皱了皱眉头,竟一时说不出半个字,绿茵具体因为什么离家我不清楚,可秦之炎由着绿茵闹了半年,的确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 “她要是今日跟我回,我们一起回,她若不肯,就别怪我无情” 看秦之炎的样子,便知道绿茵过的何等艰难,偏以前任性刁蛮的绿茵现在竟被磨得没了半点脾气:“家主,绿茵这些日子给家主添下麻烦,绿茵该是时候回去了” “绿茵”我拉过她:“今日就凭他这般,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看来公主是要逼我休妻呀” 他此话一出,我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妻子么?!你给我好好看看,你把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秦之炎,我告诉你,不用你休妻,我们要休夫!” “家主,不要,我跟他回去” “绿茵!”我一时恼恨至极,恨秦之炎不知惜福,更恨绿茵死不回头!难平的恨意直冲脑壳,冲的头痛欲裂 “家主”“玉儿”绿茵与秦之炎双双扶住我 “你们要是心疼我,就别在互相折磨了,能过便过,不能过就分开吧!”我顺势入坐,抵住案头抚额。 绿茵眼中满是委屈,只是目视着秦之炎。秦之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绿茵从背后一把抱住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我跟你回去,我保证再也不使性子了,再也不去打扰你,再也不多管……求你不要抛下我……” 头痛的要炸了 “秦之炎,你要懂得珍惜,莫不要说她如今与你有用,便是有一日与你无用了,你也该知,这个世界谁才是心意对你好的人、谁才是让你有了一个安稳之家的人” 秦之炎身体一颤,拉过绿茵,头也不回的去了 。 绿茵一走,整个公主府又恢复如常,懒散的度过炎夏,转眼秋日便至 秋日,是这座城池繁华最忙碌的时节。秋夜,又让这座古老的城邦倍显孤独。它摇摇晃晃在风中屹立多年,那些年久失修的木材和宫墙虽然被涂上光亮鲜艳的漆料,假装不曾被岁月腐烂风化。可怕的是这所古老宫城的主人也如它一般,突然孤独病倒。 宫里一时报来:好些了,一会又报出:严重了。关键时刻更是外臣亲族一盖不见,就连我与负刍也皆被挡在门外,至今没能见到楚王一面。一时人心惶惶,局势随时千变万化。 敏锐的嗅觉告诉我,李氏兄妹、子悍一党已经蠢蠢欲动 而负刍这边,秘密集结的人马,也已经陆续伏于城外。只等一声令下。 两党相争,从来都是密而不宣,你不会知道在哪一刻的契机之下,你将失去所有,甚至丧命。 或者拥有更多,甚至天下 伤害最深的,只是那些想安生度日的人罢了 伴着天际成群列队的大雁哀鸣,我将亲手织就的锦缎,一针针缝合。 我不知道,负刍还能穿几身我做的衣服,也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 十月初,我为负刍做的新衣就要完成了,便让人召他来量量身架,也好更改。不想却被告知一早便携了项荣,程林等人,入宫去了。 我心下砰砰直跳,想着大概就是这一刻了 强按住颤抖的手,终于一针针完成了那件袍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催着我的脚步,让我一刻不停的奔向眼前这座不知凶吉的宫殿。正在此时,远远看到子悍与李园正边走边谈着往宫中而去。 “几时也不曾碰到,今日倒是巧了”勇子嘟囔着:“朝中都在说,李园将被公子悍重新启用。看来此事假不了” “恐怕,早就被委以重任了” “啊?!” “有何大惊小怪,这是翻身的最后机会了。他们一定使出浑身解数的……走偏道吧” “喏” 连子悍都有最后一次机会,难道就不该给刍儿一次么,一路上我不停的自问!却还是硬闯入了久不会客的楚王寝宫! 进去殿内,却见殿里一片欢声笑语,楚王侧身于榻上,捋须而笑。负刍手握一卷书简与楚王解闷。旁边的炉火上炖着汤药,隔着升腾的雾气,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好图画。 难道是我多想了?! “王姐?!”他掩饰不住惊讶 “儿臣拜见父王” “出了何事?这等匆忙?” “奥……儿臣……儿臣是担心父王身体” “不必瞒着寡人,说吧,出了何事?” “真的…没事!只是为刍儿做了件新衣,想让他回去试试”我盯着已经不自在的负刍 他一定有事!一定是! 我说这大王寝宫为何闯得这样容易,原是负刍的人! “哦,咳咳咳!能看你们如此相敬相爱,寡人也就安心了”随即挥了挥手:“随你王姐去吧” “衣袍总在那,何时试穿皆可,不必耽搁为父王念书。还是容儿臣念完这一卷吧” “恩也好” 我心中一横,就借此机会为负刍取得封地最好,否则依他的性情,早晚都会出事的:“回禀父王,儿臣昨夜做了个与天相关的怪梦,心想父王乃上天之子,或许只有您能承天之意。化解此梦” “哦?何梦” 我盯住负刍:“儿臣梦见王城多雨成灾,却还乌云密布。而楚国疆域之东方北际却久旱无雨晴空万里” 楚王缓缓坐起身,轻轻叩着木榻,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王儿以为当如何” “儿臣便想,若能将王城之顶的云雨移至东方晴空处。岂不是可解两难?!” 负刍紧了紧拳头:“王姐,天意怎可违……” “不可胡闹…”我厉声打断他的话 “王姐…”他愤然 此时,大公公匆匆入殿,与我对视一刻后,走到楚王身侧与楚王耳语几句 负刍的手摸索到腰间剑柄,握紧、睁大眼睛:“你怎么会进来、……不可能” 楚王顿时大怒,猛然起身,颤抖着手指负刍:“你……你这个逆子。寡人还没死呢!你你竟敢妄图毒害自己的母妃王弟……你当真要反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李氏在将计就计! 立即移身下席:“刍儿,还不快快请罪” 负刍此刻竟面无喜怒,抬高头颅,挺直脊梁道:“儿臣是在为母后报仇!” “刍儿”我睁大眼睛,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敢问父王,儿臣何错之有!” 楚王怒气冲天:“你……” “李氏是如何毒害我母后的!难道父王真的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当年母后抱着奄奄一息的我!你在哪里?!母后性命垂危之际忍痛送王姐入赵、王姐一路遭李氏追杀,险些坠马死去,你又在哪里!你只知道抱着你的小儿子假装慈父而已!” “刍儿,别说了”我紧紧咬着嘴唇,任凭血腥在嘴角流淌 “王姐你忘记母后是怎么死的么!是他!是他的纵容!才有了李氏的肆无忌惮!是李氏兄妹!”负刍异常狂躁 记得那日中毒,楚王威逼利诱着子悍子启起誓,不得戕害手足。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姐弟二人……当时不懂,现在却懂了。我心中苦笑 “刍儿!父王一直在保护我们!” “你还替他说话” “我没有骗你、送你走的人是母后!可这么多年暗中保护你、为你谋划的人都是父王!”我站起身,一步步靠近满脸泪光的脸庞:“你不要在怪他了,是母亲身为王后,还贪恋他人之情,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什么啊!王姐你在说什么?!”刍儿后退一步 再看楚王,已是一片颓废 “长平之战后,赵国被秦军围困两年之久,赵军抵死顽抗,死伤无数!据说有一队偷袭军队,军覆没!母后得知这个消息,求父王放她离开,去寻战场上的情人。” “不是的!不!”负刍唇中见血,撕裂的声音穿透心脾 “是母后有错在先!父王不仅不曾责怪母后,还为她隐瞒了此事。父王从那个时候才开始广纳后宫的你明白么!”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借口!是他告诉你的吧!他在骗你,再为自己的荒淫无道找借口!就是他害死了母亲!” “不是的!父王当年为了封母亲为后,连秦国公主和子启都不管不顾!单凭此间情义,我相信父王是不会害死母后的” “那是他以有新欢,早将母后抛到恼后!王姐岂能清信!王姐等我,等我亲自去杀了李氏!再来问个清楚”他说着拔出长剑,便要冲出去 “后宫的翻天覆地皆因母后心不在此造成的!当时父王忙于国事,亲自驰掣沙场平定邾国!根本无暇顾及此事!”我已经没有力气站着说话,索性就地而跪省些力气:“或者根本不知晓此事!” 负刍踉跄两步、头也不回:“母后是李桃害死的总不会有错!我要杀了这个蛇蝎妇人!” “刍儿、醒醒吧!你的所有筹谋已经功亏一篑!” “不会的”他转回身盯住我 “否则外面应该都是你的人,父王又怎么可能知晓这一切!负刍,放手吧!李氏翻盘了……” 负刍一步一步踉跄走来!愣愣的看着我:“这不是真的!我谋划的天衣无缝!”他皱着眉头,睁圆了眼睛,狠命的摇着我:“还有没有天道!我怎么可能失败” 我轻转了转身:“父王,儿臣与王弟诸事无母后主持。长姐如母,儿臣未能尽责管教王弟。致使其心生恶念,犯下今日之错。是儿臣之罪,还请父王念在刍儿无人管教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儿臣愿领替王弟领罪” “王姐……”他抬头看向楚王:“负刍今日之叛,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姐不知此事,不该受此牵连!” “你还知晓……咳咳咳……你还知晓你牵连了最疼你的人!” “父王,请您念在刍儿年少事庚的份上,饶他一命,他只是报仇心切,并没有要谋反的心思” 楚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嘴中喃喃自语:“……是寡人的错!是寡人!寡人不该强娶!不该明知她心中有人还执意不改!咳咳咳……” “父王” 楚王彻底敗下阵来。踉跄退步。疲惫又怜惜的看着负刍:“当时事以至此,寡人只是怀疑李氏,可后来她自洗清白,这些年来,寡人更误以为是你母后自己求死!你可以恨寡人,是寡人未尽人夫人父之责,才酿成今日祸端!”他拖着老迈的身躯走了几步,瘫倒在王榻上:“咳咳咳……是寡人当年鬼迷心窍、惹下祸根!咳咳咳……你们……不可再移祸他人。她终究是子悍子犹之母。寡人不想你们兄弟手足结怨!趁此事尚未闹大,你最好就此作罢,否则寡人绝不轻饶……绝不……偏袒…”说未说完,楚王便向后倒下去…… “父王……”负刍与大公公齐齐扑过去…… 求医救楚 谋圜生路 这日夜里,下起大雨。群医围至榻前,眼见楚王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却都束手无策。 李桃愤然冲到我跟前,挥掌就要打人,嘴里咒骂着:“你这个贱人,到底对大王做了什么!”却被刍儿一把握住,顺势将她扔了出去 子悍这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扶起李氏 负刍则一手搀着我拽到身后,一手挑出剑:“今日谁敢撒野,本君就先要了谁的命” 子悍则一个箭步挡在李氏面前:“王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负刍剑柄,轻轻摇头 “谁都不要拦着,本君今天就要为母后报仇,手刃了这个蛇蝎女人”负刍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目光狰狞的挣扎向前 “王兄,有话好好说,你误会母妃了” “那是你的母妃,我的母后已经被她逼死了” 我躲在负刍身后、心中有一个压制不住的声音回荡脑中:对,杀了她!杀了她! 我仿佛感觉的到,身体里的灵魂正要冲出来这具躯壳,亲自动手! 李氏睁大眼睛,张着血盆大口嚷闹:“你们听,他要杀了本君,他要杀了本君,还不快给本君拿下” 殿上突然涌出一批披箭带甲的兵士。 “该死”我暗咒一声。居然把黄歇这个人物漏算了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谁敢?!我乃爵封君侯的大公主,谁若想叛国离君,就试试看!”我厉声问道,大殿之上,无人应答。我话锋转向李氏:“刍儿是要杀当年害死王后和宫中婴儿的凶手,如果李夫人什么都没做,根本不用害怕” “你这个妖孽,一定是你施了魔咒,想要害死大王”李氏猩红的眼睛怒视着我,对着子悍要求:“王儿,快…快将这个贱人拿下就法” “母妃……我们说好不会伤害王姐王兄的” “好你个熊悍”负刍握紧拳头:“到现在还敢装好人” “王兄……我……我没有……我……” “我要杀了你们”负刍的剑锋直挑子悍发丝,子悍仰身后退,逃过一劫。 “王兄你听我说……” “刍儿住手!”我看见黄歇的兵士已经亮出刀剑,不由上前握住负刍的手,压低声音:“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李桃暗结党羽,包围王宫。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 “我岂会怕他,大不了召进项家军与他们血拼!” “若真的召兵入宫,便真的坐实了你谋反之罪”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么!” 眼见事态失控,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渐渐松开拽住负刍臂腕的手 “你就是这样迫亲害子!挑起他们骨肉相残的么!?”我不可思议的转回身,却见楚王已经立在榻前。 所有人都没想到楚王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一瞬间纷纷卸掉兵器,跪地行礼 “你只当寡人死了么”一声怒吼 李桃早就吓的魂飞魄散,立刻软身拜倒:“臣……臣妾不敢” “你不敢?!为何黄歇的人会包围寡人寝宫,难道是想谋害寡人不成!?” “臣妾……臣妾……”她瑟瑟发抖,说不清一个字:“臣妾该死” “你的确该死!”楚王从喉底深处发生声音 “父王!”子悍扑腾跪上前:“父王饶了母妃吧!父王您要罚就罚儿臣,父王!” “从今日起,公子悍暂且退居府中,无召不得入宫。至于你,移居离宫,面壁思过、从此、不必面君” “大王…大王…臣妾知错了…大王” 楚王疲惫的挥了挥手:“都去吧” 我现在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第一次觉得死亡就在眼前。若不是楚王突然醒来,谁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脑袋嗡嗡作响,身上早就湿了个透 所以楚王不能死,绝对不能!他必须活下来,否则,否则……没有否则! 我走到楚王身前,跪在他的身旁,找到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望进他神不可测的眼中:“父王,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说罢,旋即起身,伴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口弦生响起,一匹枣红色烈马越过宫人拦截,直直奔来,停在大殿外的青石路,扬蹄长嘶着。我跃身而上,伏背而奔,连夜亲赴随城。 找到绿茵和秦之炎的府邸,已是三日后的傍晚 “家主?!”绿茵第一个冲出院子相迎:“家主?你怎么……怎么……” 我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却也顾不上这些:“绿茵,救救我” “家主,发生什么事了,您慢慢说” 此时,秦之炎着一身灰袍,老远赶在家僮前面跑过来,嘴里叨念着:“竟真的是你” 我松开绿茵的手,转向他,却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楚王……楚王……” “怎么了?”秦之炎察觉不对,不禁拧起眉头 我终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有个交易!” 秦之炎定定的望着我,久久没有开口,又似乎是在等我说下去 “只要你救活楚王,楚王未愈之前时时待宣!我芈衍玉日后,凭你差遣!” 这次,秦之炎则自始至终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未曾说一句话,最后闷声上马,与我一同进宫。 。 秦之炎仔细评脉,频频皱眉 “状况如何……” “尚可转寰。你先出去吧,我要施针了”他说着便命人烧水备葯…… 一连三个时辰,秦之炎终于走出寝殿。我焦急的跑上前:“怎么样了?!” “楚王虽目下无性命之忧,但病痛难去。恕在下无能为力” “我只问一句,可与邾国秘葯有关?” “恐怕当日,公主只得了一半解药!” “一半解药?!” “没错!如今楚王体中的余毒已经侵入骨中,虽不会致命,却会隐隐发作,伤及元气” 我无奈的闭上眼睛,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果然,她邾娴是不甘心的 “你也几天没和眼了,去休息一会吧” “我没事,谢谢你,救了父王性命” “你我条件在先。我履行我该做的,你不再反悔就行。”他说完默然施礼而去。 望着他的身影离去,我不禁在想,或许秦之炎也没有什么错,他救活了别人的命,别人欠他一份情,帮他做一件事,也没什么不应该!大家不过各取所需,公平交易!又何须多做谴责呢! 谁让你在生命的这一刻需要他呢…… 十一月,勇子打听到的,都是些要求楚王再次让熊悍监国的声音和谏言。而楚王自始至终都不置可否。但这却成为我乘着月夜,一身暗色斗篷进入公子府的理由 “子悍见过王姐”他虚礼道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那日,你真的想过要杀了我们么?” “苍天在上,子悍绝无此意……子悍一直……” “好,我相信你”我打断他的话:“只要你能保证负刍一生平安,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成为你登上王位的障碍” 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听清楚,不只是你不伤害他。而是你要保证谁都不能伤他” “好!我发誓”他不加思索,就要寻剑割指 “不、”我拉住他的手腕:“我要你书写为证” …… 。 已是春日,寝殿内却还生着炉火。浓浓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这让我不禁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老祖母的情景。 我整理好心情,笑着接过侍从手中的纱布,滤出葯渣:“秦医者果然不同与其他人,这葯都没有刺鼻的怪味,反而透着清气之香” 侍从扶起楚王喂药,楚王喝过后,推开道:“此人人称神医,医术了得。凡要请他出手之人,不管如何权贵,必须答应日后为他做一件事” “儿臣愿意以任何条件,换得父王与刍儿平安喜乐” “坐过来吧”他面容疲惫,挥手命我上前坐,又遣散众人后,缓缓开口:“你今日前来,是又要为刍儿求取封地之事吧!?” “父王英明,凡事瞒不过您的眼睛” “说说为何吧” “我国北方多与秦国接壤,东北则与赵韩相通,且,忠于刍儿的项氏一族世代守护那里,若刍儿能受封北上,也利于他迅速发展。何况,他根基在那里!” “原来你让他亲自修筑防堤、并非为进,而是为退” “儿臣是真心相信刍儿可以治理好楚国北方,成为保护大楚的有力屏障” “这的确是最好的退路。可寡人之问,王儿为何避开不答!”他闭着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儿臣不敢……儿臣明白,自母后去世,宫中已经移主,我孤姐弱弟,再也不能如从前般稳若泰山。况且,经过上次之事,我更能清楚明白、刍儿到底年少,狂勇有余,心智不足,留下来,只能任人宰割” “以前,寡人也想着,不必让你姐弟二人卷入其中,所以迟迟不曾接回刍儿。但,自几年前,寡人身中剧毒,听闻你曾谏言要立即封锁消息,防止动乱。小小年纪,如此心智,也算难得了。寡人从那一刻便认定,若再等几年,刍儿得你周旋。一定可以成事” 我脑中一片轰响,这么说……只在我无心的一句话,楚王便一直有心让负刍登位! 深宫当真是一个只能缄默其口的地方! 我惨然一笑:“平心而论,两人治国之能各有千秋,子悍为人宽和,知书达礼,是个难得的守成之主。这几年又辅助父王处理朝中事务,且处理的妥当认真,得朝中大臣忠心拥戴。而刍儿性情刚烈易怒,虽有望开疆拓土,立贤更张。到底还需良臣辅佐。而眼下……刍儿虽为嫡系,却因根基不稳,不足以服人。两者相较,刍儿还是处于弱势,儿臣终究是有心无力,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为他谋条安宁生路” “你可想清楚……刍儿若去,无召不得入都!你姐弟二人,可能终生再难相见” “能知安好,牵挂在怀便可,强过时时刀剑之下见面” “…也好”楚王一声叹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啊……” …… 。 接连两日,我与绿茵细细盘算了公子府的开支营收,决定减去封地内些许税务,并散去大部分门客与侍从 “家主,大体要务已经打理清楚。现在,只需要指派一名心腹掌管公子府邸即可” “怎么,你心中有人选?!” “绿茵觉得垚儿有些能力……” “垚儿?!还是算了吧,她把刍儿照顾的不错,不必强要她留下来” “家主还在气她当年怀了恶毒之心?” “没有,都那么久了,我是那种小气的人么!再说了!我若是还气她,怎么敢留她在刍儿身边” 此时,外面吵嚷不断,眼见一家僮被连推带攘着入了院子:“家主,公子他……” “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去吧” “喏” 负刍立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今年真的高了也壮了:“王姐为何要为我求取封地。你知道我是不想的!” “我和父王都不会害你” “这个我自然知晓……可是……” “如今时势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你若听我安排,息事宁人不再闯祸,我们姐弟二人或许可以保住性命,你若执意不改,继续任性行事,早晚有一天父王也保不住你” 他眼眶通红:“那母后的仇怎么办?就任由他们母子二人骑在我们头上为非作歹不成。何况现在又多长着一个孽种。阿姐若是怕了,负刍愿一人承担。拼了这命便是” “母后以死换来你我二人平安。便是要你拿来拼的么?!命都没有了,你拿什么承担,你又拿什么为母后复仇?!”我‘腾’的站起身,只恨不能将他立刻打醒:“况且,父王母后都有错在先,才让他人有机可乘,造成了今日之境!” “我不甘心、”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到青石路面,在日光下,迅速蒸发 “你要知道,这就是天意。天意说,这里不属于你”我重新坐下身,低头捋顺手中账目:“去收拾收拾,父王下召后,你便要启程了。还有,好好检讨一下,为何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却莫名其妙反遭暗算” ------题外话------ 负刍此去,姐弟心中都已经做好永世不能再见的准备。为了彼此可以在这个冰冷的世界活下去他们似乎也不得不放弃温暖相依却随时都要丧命的生活。 可惜,亲情的拆并不是不幸的部,命运所设的埋伏和阻隔,可远不止这些 扣门韩府 罂粟现世 楚王经过一整个春日的慢养,气色渐渐好起来。六月一纸诏书,负刍得以分封。我硬逼着他顶着烈日暖流即刻、赴往封地。 负刍与我并肩而立,最后环视一眼他充满童年回忆的王宫与都城:“那些年,我与王姐就是在这座城池内策马扬鞭,飞驰而去、呼啸而来的么?”他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还记得,我们一起精读楚史雅颂,休习王家高贵乐礼,一起下河捉鱼自烹自食,又做尽违礼之乐事……” “那时候,我总是想尽办法带你溜出宫去,逛遍东西街市,寻遍开心之事”我的眼眶微湿,记忆翻涌而来 负刍的眼睛里灌进忧伤:“若母后还在……一切应当照旧才对……” “上马吧,到了,记得遣人报个平安”我收了回忆,劝他上路 “王姐保重” “嗳!” 他刚要启步,听到我的喊声又转过头:“王姐” 我强忍着酸痛的眼眶:“一定要平安” “王姐也是” 我摆摆手:“去吧” 我明明知道,他这一去,再见遥遥无期,可我也知道,他多呆一天,我的心便要悬一天!走吧!远离这里的波诀云诡!自在洒脱而活。 我的弟弟。 负刍离开后,楚国莫名陷入一片死寂,好像一切争斗都随他而去。 七月,梅姑书信一封,赵国局势失控风云四起:赵王薨逝!太子偃得立,王氏得势。至此,梅姑保护姬氏遗子,正式演化成派系之争。 这年,楚国大公主十八岁,求亲之人如流。楚王因春日病重,便不曾理会,如今病情好转,也挑选了几个各国君子公子与我看。试着征求我的意见。 我觉得也该是时候坦白了。 车马劳顿、差不多一个月之久,我才来到韩国都城。一路上各种颠簸风尘,我才明白,小师父为何最多只能两个月入楚看我一次 他的公子府不算华贵闊气,却扑面而来一股书香之气。亲侍上前扣了扣门,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家僮开了门,稚声问到:“阁下有何事?” “我家主人远从楚国而来,路途听闻公子非贤名,特来拜访” “真的是楚国来的么?”那小童打量了我又看看我身后三人、 “正是”我施礼 家僮说了声:“客人稍等,容我先去禀报”说完重新关上了门 不一会,门哄得大开,一袭白衣第一个冲出门来,他乌发以玉高束,眉间似有清风,面庞棱角分明,庄重之余让人心生安稳,一身华服加身,却无半分纨绔之气。一步一个台阶的走下来,还不断喘息着粗气,带动宽厚的胸膛随之起伏。 “玉儿”暖阳一样的眼睛里溢满光彩,目光在我脸上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真的是你” 我张开手臂:“快点!抱抱” 他一个箭似的冲过来抱住我,宽大的手抚着我的后脑勺,扣进他碰碰跳的胸膛里:“每次听到是楚国来的,我便都要什么都不顾的跑来,可每次都不是” “那你还这么急” “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我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我拉开身子,盯着他俊秀的容颜看个不停:“小师父,你又老了” “玉儿又长高了”他的笑好像瞬间赶走了又要到来的冬日:“走,我们回家”他拉着我的手,往府中奔跑 经过几个不算漂亮的舍院,我们最终踏进面北而建的厅阁,阁内样式简单,古朴无华。若不是随处可见的一堆堆书简。我一时还以为是入了下人的房舍 他按住我的肩头,让我坐下身:“来,坐。一路上累了吧”说着自己也随意坐到我身边 我摇摇头:“不累” 他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溢出欢愉,片刻,突然像恍悟了什么似的,蹭的站起身拍着脑门:“看我!我去让他们给你烧水!然后用饭!对,还要收拾房间,玉儿睡哪间房好呢!?” 我一把拉住不知先干什么好的他:“这些都不急” 他笑着再次坐到我身边,然后转喜为忧:“对不起,让你颠簸受苦了” 我摇摇头:“我不觉得,反倒是你,五年间,我竟不知你为我,要走这样远的路” “那是为我自己,我现在骑马射箭可是非常厉害的” 我会心而笑,再次随意扫视着小师父的房间,他真的没什么重要摆设。两张座榻,两张案席,一鼎香炉摆在中间,黄色的幕帘半掩内阁的床榻。床榻后,是一面刻着山水清明的六节屏风。三面墙,竟有两面是书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竹卷:“小师父这是要将寝阁改做书房么?” “书房也是如此设计的” “那我就睡你的书房吧” “那边太冷,你睡这边,我去书房” “嗳!这是还没有下完?!”我指着窗下长案下的棋盘,起身近前 “方才与门客下着的!这不是听到有位楚国远客么!便没来得及整理”他笑着跟过来 “恩,窗外有清竹,侧身香熏饶,是个下棋的好地方” “门客倒也是如此说的” “是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夸张的笑着 他只是用笑弯了的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我,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打亮。让人觉得一身安逸。 真想这一刻就是一辈子 或许是路途太累,当晚,吃罢晚饭,我便早早枕着小师父床榻上的阵阵青竹墨香睡去。使得第二日,睁开眼,起了个大早,这对于爱睡懒觉的我可是不多见的,小师父大概也是知道我不爱起早,故醒了有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喊我,遂起身独自漫步在小师父的房间,看了几卷书,又转回床榻这边,不自觉的就走到刻满山水的屏风前,再往前一步,我呆在原地 屏风之后,是一片挂着我画像的白锦,从共赏隋候珠的模糊侧脸,到苍山的男子装扮,再到一起仰头赏月,一起骑马射箭……每一笔勾勒都极为认真,就连衣饰发髻都尽量还原……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都要我教他绘画! “玉儿”他人未到声先到,好一会才听见敲门声:“醒了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顾不得穿上外袍,跑出去敞开门,一把抱住眼前这个一脸柔情的人 “这是怎么了”他张手臂,任由我抱着。满是泥土的手里握着一株花草:“我身上脏”他轻笑着 我松开他:“有你真好” “傻丫头,看,这是不是你给我画的花?!” “罂粟花?!”我不由吃了一惊 “你还骗我这里没有!” 我接过来,仔细查看,的确是罂粟花没错,不过奇怪,罂粟花并不产在中国,难道春秋战国,就已经引进这种花了么?! “怎么了” “奥,这的确是罂粟,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后湖,就在府邸后面!我本想为你捕条新鲜的鱼,却不想看到一片这个” “一片?!” “对呀,我看沟壑整齐,应当是有人种在那里的,遂不曾多拿,这一株可以移到院子里” “不可!这个东西有毒的” “什么!”他一把打掉我手中的花,反复查看我的手:“怎么样,有没有疼,有没有不舒服” “我是说不能吃,接触没关系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是,你刚刚说,是有人种植的?!可是会是谁呢?他知不知道是有毒的呢?!小师父,我们……”我回过神与小师父说话,他却背对着我,不肯回头“小师父”我转身跳到他面前:“我们得知道这个种花的人是不是知道这些东西有毒……” 他却再次背对我:“恩……恩奥,好”语言也莫名其妙的结巴 “怎么了小师父”我再次转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若是种花的人不知晓,只是养着还好,若是他有意害人,我们就该阻止他” 小师父扭着头,眼睛看向房顶:“玉儿…玉儿说的对…我…我…制止、” “怎么了,小师父”我望望房顶,再看看从脸颊红到脖颈的小师父:“不舒服么” “我…你……没穿鞋子……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先走了”说完一袭白衣三步并作两步踏出房门,后又折回来,立在院中补一句:“你即醒了,我便……让他们备饭了……在大殿……我等你用饭”说完,便匆匆而去 我低头看了看、又扳起脚仔细看了看,实在好奇:“脚又不是胸……” 穆若作梗 我以长大 大概是车马劳顿没有休息过来,又或是今日起的太早,用过午膳,我便犯了懒,安心的补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却见小师父守在外阁,静悄悄的阅着什么 “看什么呢”我起身下榻,从背后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帖上他的后背,一股小师父身上特有的竹香之气浅浅包围心肺 “是政务”他斜过脸笑着,一只手握着竹简,一只抓着我的胳膊,平衡着重心:“睡醒了 尽管他笑的暖化人心,我却仍看到他的眉间被自己掐出了红印,不由心疼的抚上那一抹红:“是什么政务让小师父这样头疼” 他长叹一声:“是关于秦国公子成蛟使韩一事” “使就使呗,有何可愁” 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呀,你不知晓,这秦国公子是韩国公主与秦庄襄王赢异人之子!这次使韩,是来索要城池的!” “为什么” “这又关系到秦国的政治格局!你们楚系一族如今把控朝堂,我们这位小公子也得活命不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难道是楚系一族的人为难了你们小公子?” “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也休息休息”他说着放下手中书简,撑着坚实的后背,竟将我背了起来 “你不是要歇着么” “背着你歇” “快放我下来,从还没听说过,背着别人休息的呢” “不放,即是你自己爬上我的背,岂能由你说下来就下来?” 我不再推他,将扶在他肩头的双手圈上他的脖颈,垂在他的前胸,整个身体舒适的靠在坚实的后背:“小师父,你会永远都对我这样好么” 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笑意,和紧紧圈住我的手臂:“你也要永远对我这样好才行” 我躲在他的肩头,重重的点点头:“要不我就不回去楚国那个泥潭,就在这韩国与你如此安度一生可好” “那怎么行,韩非只盼着能尽快立足,可以早日风风光光迎娶楚国大公主,让她一生无忧,受尽呵护,让她接受世人和亲人的祝愿,此生不受任何诅咒,好长长久久这样与她相守”他斜过头,侧颜绝世,柔软的声音和气流缓缓度过头顶,温暖至极。 “好,愿韩国公子和楚国公主早日团圆” “恩,早日团圆” “嗳,团团呢”我恍的抬起头,四下寻找着 “这个时辰,应该找地方午睡了吧!” “丢了你都不知道找找,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你还睡着,哪有空管它!”他笑出声音:“不如我背你去找它” “好呀!” 小师父还没走几步,侍从却突然闯进来禀报。看到如此情形,那人张大嘴巴,老半天才低下头去:“小君”。 我再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扮,顿时尴尬的不行,想那小僮已经误会,便试着推开抽身,小师父仅是侧了侧头,却不肯松手 “别闹” “不是说好要去找团团的么”他不肯放我,随后对侍从示意:“什么事” “回禀小君,穆若、穆姑娘求见” “请她进来”他还是用手臂紧紧圈着我,不肯松开 “喏”那侍从临走时,不忘再看我一眼 “你干嘛,这样不礼貌” “只是门客而已,且听她说什么,不急我们便去找团团” 此时,门外又听见有侍从声音:“姑娘请” 一位黑衣黑靴的人影被引进来:“参见小君”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妖媚至极的眼、顿时心中一惊 黑寡妇!! 她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一丝妒意、又瞬间淹没于无情:“公主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小师父看了看我,这才松开手,放我落地 “何止认识”她柔媚一笑 “即是故人,更不必拘着了,来穆若,坐吧” “多谢小君”她谢过自顾与我们对坐:“听闻楚王病的不轻,如今看公主……”她做出一副欲语还休的姿态 我嘴角一扯:“劳您挂心!父王已经病愈” “呵呵是这样啊”她柔指添茶:“公主正值芳龄,想必楚王这一病愈,最为着急的便是公主的婚事了,不知可有择选佳婿?” 小师父不自觉的握紧了我的手,我坦然一笑:“有” “谁”小师父目光正视前方。却把我的手握的生疼 “父王征求我意见了,我说再缓缓”我与他对视,他回应我一笑,生疼的手这才松了大半。 “看来楚王非常疼惜公主,想来……” “不知穆若有何要事”小师父挡下了她的话 她微微扯了下唇:“奥,穆若打探到,秦国名将王齮于几日前的夜里死了” “什么!?”韩非激动的手拍案面:“消息准确么?” “千真万确” “这样说秦国又损失一员虎将?” “是的” “好,好,太好了。随本君即刻进宫面见大王” “小师父”我有点担心 “玉儿,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欢喜异常,弯身吻了一口我的额头,却瞬间松开了我的手 “小师父,你的消息总是比别人早!尤其是秦国的……你有没有想过韩王会不会怀疑你” “玉儿” “我是说,这种事,早晚都会有信使通传的!”我跟着他们站起身:“再说!小师父要做什么呢?!只是一员将领而已!秦国侵吞他国,用的是成千上万的铠甲勇士,一粒沙尘的陨落与天下大势而言可有可无的” “玉儿,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事关安抚韩王怯弱之心。更影响韩国下一步作为和机会,韩非即然知晓情报,哪有不为之理?” “可是……”我扫过她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恨意,突然明白此时无法多做纠缠!只得深吸了口气,咽下要说的话:“我明白了!你去吧” “恩,等我” 我点了点头,看着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匆匆而去。竟在原地愣愣的发呆到天黑 小师父!你枉有才情无限,枉有驭世之能。却总是不肯用点心计,只是没完没了的付出一腔赤诚。 可是,不正是这样清清白白的活,他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么! 秦琅玉,你到底在怕什么? 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么?. 她用那双勾魂的眉眼死死的锁住我!恨不得吃了一般的打量:“来点酒还是茶呢?”她自顾说着,却摸起了茶盏:“这一季的春茶可口,千金难买。配的上公主千金之躯” “我不是来品茶的” 穆若不顾我说的话,继续斟茶:“难得公主肯光临寒舍,穆若岂能不亲自侍候”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与我目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公主觉得呢”随后稍一用力,轻松逃脱我的手掌 “当年之事,是我开罪了你,你有任何仇怨,皆可冲着我来。小师父性格耿直、心中无毒,与你更是无怨无仇!” “公主这话说的,好像我会害他似的” “既然你不会害他,还请早日离开” “公主这话更是奇怪了,我为什么要离开。公子待我很好,我喜欢待在这” “黑寡妇!你我皆知对方底细!何必逼我揭你老底!你既是为秦王效力!又何必在这里假装好人!” “我为公子谋划也是出于本心” “还要狡辩!秦王是何种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无法容忍背叛的!他更不可能让你一身侍二主。我不相信小师父给你的好处会比秦王多!” “所以呢” “所以你根本就是奸细!” “这样说来,公主不肯选择秦王,而非要选择公子,也是居心叵测了?!” “你!”我气结:“我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我是真心待他” “我心中也有他!” 空气一时之间失去氧气:“你说什么!!”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注视着她 “我说我欢喜公子!我断然不会害他!不要以为只有你是不计得失的伟大!” “你不会害他!?你这样利用他的耿直、不谙人情,你这叫不害他么!韩王是何等心胸狭隘见不得光你不是不知道!若被无耻小人拿来诬陷,这一切立刻就会变成叛国叛君” “只要有我一日,我便不会让他深陷你所说的险境。况且他非常喜欢那些第一手消息!” “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是在为他树敌!而不是帮他!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你心中有他!” “凭什么?!凭他在韩国的五年,我一直在他身边!” “你说……说什么?”我后退一步 “我说,五年来,我一直陪在公子身边,陪伴他、照顾他……扶持他……” “你、”这是我与小师父最大的痛处与遗憾 “安慰他、保护他……”她一字一句刺痛心肺 “你别说了” “你呢!这五年,你又凭什么呢……”她恍若未闻,鬼魅一般的笑缠在耳际:“芈衍玉!我说过,你们之间只是一场虚幻” “你胡说!” 她冰冷的目光里竟有一分讥笑 “你胡说!”阵阵胀痛袭击脑壳,痛的几乎无法看清她拧笑的脸 …………. “玉儿” 我从一片朦胧中醒来,看到他焦急不安的容颜,听见了他又急又喜的喊声:“玉儿,你醒了,快、快来人!去请医者,还有,备饭食、快” “小师父,你不可以相信黑寡妇!你不能!她会害你的”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玉儿,玉儿你怎么样!?”他缠住我的手 “黑寡妇……黑寡妇,你不能留着她”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黑寡妇是谁” “你不能相信她!她是……” 黑寡妇妖娆的眼睛躲在小师父身后,死死锁住我:“都怪穆若粗心,只顾与公主叙旧,不曾察觉公主病重至此,请公子责罚” 小师父扬了扬手:“府中有我在此,你且密切留意朝中动向,有任何情况,及时出手” “喏” “成蛟之事,关乎韩国未来大势,万不要出了差错” “公子放心,穆若定不相负”她底下头,掩饰目光,施礼而去。 “玉儿,玉儿?” “恩?” “小君,医者到了!” “快请进来,快、快来看看她” “小师父”我推开上前的医者 “我在这里”他抓住我的手:“我在这里!玉儿是不是做恶梦了” 如果真的说出来,她会不会突然反目,伤害到小师父。毕竟她跟随了小师父这么久…… 我只能不安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傻丫头,那只是个梦!我一直都在这,没有人会害我、我也不会相信什么黑寡妇白寡妇…”他轻轻的安慰我,不忘带上让人安心的笑意。洁白的牙齿像是会闪闪发光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好了,来,吃点东西吧”他端过饭食:“病了两日,一定是饿坏了” 我推开那些东西,一把抱住他:“小师父” “蒽!?”他回应我,放下手中的饭食,环住我 “向楚国求亲吧” 空气中一片安静,片刻才是他温柔的嗓音:“玉儿长大了么?” “恩,长大了” “好”他将环住我的手臂勒紧,白玉面庞贴上我的发丝,重重的点了点头 ------题外话------ 销声匿迹的黑寡妇突然再次出现,而她布满光彩的眼睛让芈衍玉相信她所说的都是实情,芈衍玉所有希冀瞬间如沐寒冰,她不知道下一秒会有怎样的变故,她只想,牢牢抱紧她所爱的人,辛苦的世道里,只有这一丁点要求而已 情有独钟 毒在独字 他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一枚玉萧,遗世而又素洁。 “我韩非要娶楚国大公主芈衍玉” 朝堂在一片讥笑中哗然 我一身男装、一柄短剑、一枚玉佩、无惧而又无畏。 “我芈衍玉非韩国公子韩非不嫁” 朝堂在一片讥笑中肃静 ……………… 只有子启一身华服,始终立在楚王身侧!淡然自处:“王妹一国公主,以过不晓世事的年纪,这又 是穿的何衣,行的何礼,说的何话,做的何事?” 此刻,我只恨他! 恨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 恨他早一步为秦求亲而至! “我的事,不用管” “朝堂肃穆,一切旦凭父王裁决” “肃穆?在我看来,你们与孩童过家家一般幼稚!” “来人”老楚王的眼睛锐利盯住我,声音却疲惫不堪:“送公主回府!” “慢着!”我喝退士卫:“父王!您是知道儿臣的,您是明白的”那年楚国王宫,韩非成名,以楚王之锐,早就洞悉我与小师父的心!”他早就明白的……:“儿臣此生心中只容一人!万忘父王成” 楚王垂下头,道道流珠遮住他苍老的眼:“带下去,好生看管” “父王,不可以,我不做这公主了,我只求父王成我……”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咳咳咳……” “父王!我虽是一国公主,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我挣脱不了强壮的士兵,只能竭尽力气嘶吼:“放开我!放开我父王,难道你想让儿臣重走母后的老路么!” “你!咳咳咳……咳咳” “大王……大王!快传御医” “父王” “不准任何人见公主”这是他昏迷时的最后一句话 “父王!” “都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我望向熊启冷酷无情的脸,恨不能此刻亲手杀了他:“熊启!!我不会放过你,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 “带下去!”他睁大了眼睛,如同一只吸血魔鬼 ………… 阴暗,不是属于魔鬼么,为什么要将我关到这里?我拍打着房门,日夜不休,直到毫无力气。 “王妹”门突然打开,阴暗的房间里透过一丝丝光亮,耀眼又美丽。是冷酷无情的熊启将饭食递到我的面前:“多少吃点吧” “你来干什么”我扭过头:“我不会让你如意” 他扣紧的牙关,两腮因此高低不齐的蠕动,片刻,才咽下一口气:“父王让我来看看你” “父王怎么样了,我要见父王!”我咕噜起身,抓住子启的手臂:“我要见父王!带我去见他,我要见父王……” “若你想通了,父王自然会见你!”他冷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怜悯 “都是你!”我用力推开他,自己也跌倒在地:“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比小师父来的早!你为什么不能晚来一点!哪怕晚一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抢在小师父前面!该死的秦国、该死的秦王、该死的联姻,该死的你!!!” “该死的是你那无聊的爱意!!!若你的婚嫁可以继续巩固我楚国势力在秦国朝堂的影响力呢?!若你的婚嫁可以换回千万条将士的性命呢?!若你的婚嫁可以让楚国免受动乱、百姓免遭涂炭呢?!你是否还要我晚一步!?” “我不管!!我不相信!因为我一个人不嫁!天下就会面目非血流成河、我更不相信因为我嫁,天下就会歌舞升平免遭战乱!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我没有救世的能力,这一生!我只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你别忘了你是王家儿女!!王家儿女从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享受尊贵,就要承担使命” “谁稀罕” 他冰冷起身:“无论你答不答应,你都要嫁去秦国!秦国需要你这样做,楚国也需要!你根本无法违背天意” “天意是什么!天意是让我在这里遇见他!天意是让我爱上他!天意就是让我们在一起!” “天意是顺应人心!不是顺应一人之心!”他猛然回身,铿锵有力的回击:“宣太后一死,我大楚在秦国的势力日益衰败。楚系一派的华阳太后与庄襄王生母夏太后目下分庭抗礼!华阳太后力扶当今秦王上位,是一定会为他迎娶楚国公主,而巩固楚系在秦国势力!或早或晚!却是必行之事!而我楚国,也必然会响应华阳太后此举,将嫡亲之女送往秦宫!因为楚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丧失左右秦国政事的能力!” “你给我滚,滚!滚回你的秦国!我不会去,死都不会!”我冲到门前,费力拍打:“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王,我要见父王,他是明白我的” “别白费力气了,父王明白又如何?纵观整个楚宫!父王只有你这一颗掌上明珠,即便父王再不舍,对你再是疼爱有加,也绝不会因你放弃巩固秦国势力的机会!更断然不敢因你开罪于秦国!即便我再晚来一个月、再晚来一年,只要你还没有嫁给韩国公子!结局都是一样!我劝你还是醒醒吧” “我看错你了!”我一定是恨透了!!!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我看错你了!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你明知道!假如今时今日关在这里的人是娴之!”他听到娴之的名字,猛然抬起头,失去了原先一副高高在上志得意满的样子。瞪着一双锋利的眼睛与我相视 “你会对她说出刚才那番话么!你会眼睁睁看着她跳进早已设好的泥潭内么!”我控制不住眼泪,只好任它流淌:“为什么我就可以!为什么是我!我是你妹妹呀!我们同出一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情有独钟!毒便毒在‘独’字,它让你无视万事万物而只有他!让你为此心力交瘁的追逐还说自己幸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狠心对我!为什么……你明知道……还这样狠心……”我发疯的吼着,眼里是泪,模糊了整个世界……泣不成声…… 他任凭我摇着恍着,再没说一句话。 …………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我似乎是听到了小师父的声音,努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玉儿,玉儿” “小师父???” “玉儿,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小师父!!你在哪里” “玉儿,振作点,自己找到我,求你”我无力的抬起手,触摸到他干瘦的脸庞:“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触碰到小师父痛眼睛里滚出的泪水:“是我让你受苦” “我去门外守着,你们有什么话快点说”定睛一看,说话的竟是子启。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便出了门 “是你求他的?” “没有,我找到他!什么都没说他便带我来到这里!先不管这些!玉儿你听我说,如今我还是没办法带你走”他一句话便回答了我最想说的事:“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一定要在一起” “对!一定要” “小师父我好怕……我不该怕对不对?!……” “玉儿……” “小师父”微凉的月光打在他的脸庞和墨发,我竟看不到一丝生气,不由心中揪着疼痛,用不听使唤的手抹掉他的泪痕:“小师父,你可不可以早点来接我” “好啊”他又红了眼眶,眼神却终于恢复明亮,使劲点点头:“那玉儿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替我照顾好你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安心等我的消息!不要让我分神!可以么?” “恩……”我自己觉得笑的阳光明媚却不料还是尝到了唇角丝丝苦涩的咸味:“恩……好” “恩……”他解下腰间玉箫,放到我的手中:“其实,就算你不懂音律,母亲一样会喜欢你”他贴近我的耳边,将我紧紧圈进怀中:“你是她唯一的儿媳” 我失声的哭,含糊不清的应下来:“恩……” “相信我!等着我!” 我点点头,看他一步步后退,最终转身离开…… “我相信你……”我抱着玉箫:“我等你……”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 好好的日子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熬……对不对? 因为我相信他,深信不疑! ------题外话------ 爱情,多美的名字,为何当它碰上现实时,又为人们留下撕心疼痛 抗秦因果 瞒天过海 果然,刚过了春日,我便得以重见天日。 可是不光子启不见了、连小师父也不见了。没有人再提起我的婚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没人与我解答! 四月!战火说起就起!楚、赵、魏、韩、燕五国攻秦! 本是万物复苏人间最美的时节,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了风,却夹杂着一股股血腥味在浮躁的人心中流动 小师父 七月,再见他,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原本白净的面庞如今以然黝黑:“小师父” 他摸着我的脸庞,第一句话便是:“别怕,列国与秦早晚都会有这一战!只是让它早点到来而已” 他又明白我的心思 “是不是胜了,小师父便能名正言顺的向楚王求亲了” 他张了想嘴,却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化作疲惫一笑:“我是扮作信使而来!所以不能久留!能见你一面,看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小师父啊”我抓住他抽离的手,死死的抓住!我不明白他的失意是因为不能求娶我,还是不能赢!或者两个都是……:“你要多加小心” “好” 八月,如我所料,远方传来联军节节败退的消息,我的心因此纠成一团,整日提心吊胆。 十月,一场持续了七个月的五国合纵在轰轰烈烈的腥风血雨中落下帷幕,这也是历史上,最后一次五国连军。 以五国战败而告终。 十月末,秦国冲散联军后,趁机向损失惨重的楚国发起进攻!短短一月之间,攻陷楚国别都鄢城,然后沿汉江东下斜入楚境,一路攻至楚国国都郢城边境 正在此危难关头,秦军却突然停止对楚进军!撤回军队。 不久之后,信使带回秦国最终的朝局派系分配,原来,秦国的夏太后,也就是秦国先王赢异人生母,突然薨逝!目前华阳太后一人独大。这无异于宣誓着非楚势力在秦国的彻底倒台!对楚国而言,则意味着再次依靠外戚力量保住了江山命脉,祖宗基业!而对我来说则代表着加速和亲、彻底沦为政治工具的特殊命运! 而此刻,面对江山残破,楚国被迫放弃兵临城下的郢城,迁都寿春。 大群人马在徒,烈日压给行徒者沉重的影子相随,我不敢看他们疲惫的脸,更不敢看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眼 我第一次有些后悔,一切是否真的如子启所言,一场盛大的婚嫁就可以让这些都不曾发生,不会有人死在战场,不会有人背井离乡,也不会让一生征战的楚王背负误国失地的耻辱,更不会让小师父百般周旋,憔悴不堪…… 小师父……你在哪?是否也是境遇难堪……小师父,难道我们真的错了么?以有这场灾难为前车之鉴,秦楚两国若再提出和亲之事,我又该如何? 我该怎么办?! 小师父 到底该怎么办 从沉思中拔出思绪,回视着身后那双一直仔细盯着我的目光,仅仅一瞬间,从那双透着精明与怜惜的眼睛中,找到机会! “衍玉拜见公公” “小女不敢”他躬身回礼:“月余未见,公主怎会瘦成这般” “大公公”我弯膝跪拜,施大礼 “大公主这是干什么!老奴实在承受不起”大公公霎时躲避我所跪拜的地方,欲伸手搀我 “求大公公帮我”我躲开他的手 他眉头微皱,眼缝里透出的光亮了亮,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遂也不再管我:“此事老奴也无能为力” “大公公如果不能帮我说服父王,天下还有谁能帮我,难道真要衍玉一死了之?!” “楚国上至朝堂下至苍生,皆系于公主一身,小君当真不肯怜悯半分么?” “大公公,难道衍玉就不苦么?何人又曾可怜过衍玉?年少失母,手足分离,被迫流亡,好不容易返回家乡,还要看着仇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衍玉孤苦半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真心疼我护我之人,余生有望安稳,求大公公可怜可怜衍玉……帮帮玉儿,成衍玉好不好” “唉……不想小君与王后竟是一种命格……也是可怜”他哀叹一声:“只是此事不是老奴不帮你,而是楚国与公主老奴无法抉择” “大公公”我彻底放弃,垂下肩头,掩面落泪 “唉,公主长大了,大王年老了。大王有时候也想时光回头,可以弥补公主与王后” “大公公何意?!”看着他精锐且欲言又止的眼睛,突然一阵头皮发麻 “公主快快起来”他拉着我起身:“当年无情之火焚尽繁华,王后芳魂永葬永阙大殿。公主一夜之间失踪,王子被迫远送边疆。如此巨变,大王可是痛哭不已,数次晕厥。翻遍王宫,问天卜地,却始终没有找到小君。由此大王常常自埋自怨。成年累月不得安寝,有时为解心中记挂,大王便用冰水冲洗头发,以敌心中揪心之痛。由此可见,大王心中是何等疼爱小君,何等顾念情分。” 我抹掉一把眼泪:“衍玉并没有埋怨父王之意,衍玉知晓,父王也是深受为难,无法抉择” “正是,父女本无心结,又何须老奴多做周旋,大王如今年老,更是时常跟老奴念叨过去的事……”他意味深长的递给我一个眼神:“小君也要早日尽孝才是” “多谢公公指点”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细小的眼睛扫过我,神情亦正亦邪:“老奴做事从来不偏不帮,这也正是独有老奴能留在大王身边的原因,今日小君召老奴前来,也只是问清当年允后细况” “衍玉明白!大公公终日陪在父王身边,对此也并不知情” “老奴告辞,小君保重” “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 大公公走后,我紧随其后而来 宽广的正殿垒满书卷。灯盏摇曳,熏香绵绵,说不尽的孤独弥漫在宫人的不苟言笑的眼角。 “父王”我走至大殿中央,跪拜在地 他从一片书帛中抬起头,慢慢将身体往后,靠在坐榻的倚背上,仔细的分辨着我:“可是玉儿?” 自从楚国迁都,楚王便老的厉害,一夜之间须发皆白,视力、记忆力已经大不如从前,身体状况更是可想而知 “是儿臣,儿臣……特来请罪” “什么?!上前说话吧,父王老了,隔太远,听不清了” 我依言移步上前,尤记从赵国第一次回宫的情景,那时的我如同今日一般忐忑,而那时的楚王威风凛凛,然不是今日一般衰老失意:“父王,儿臣只是想跟父王聊聊天,可以么?”眼眶莫名其妙的湿了 “好,好,难得有此机会,寡人也正好歇歇”他放下手中政章,挥袖摒退侍从:“你们都去吧” “喏”侍从依言退了出去 “你打小便不善与寡人亲近,自你母后离去,刍儿也离开郢都,你便更不肯来看寡人”明明是我有话要说,却还是楚王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又经韩国公子一事……”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我们父女一场,竟疏离至没能好好说一次话” “父王”我以头触地,深深行礼:“我和弟弟小时候很贪玩,父王要抱的时候,我们总是努力挣脱,因为我们要玩捉迷藏,要做游戏。父王对不起,我知道那会让一个做父亲的很伤心” 他苍老的手颤抖的扶住我的双肩,将我扶起身:“寡人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寡人自坐上这个王位,注定便是孤寡一人的,怨不得你,也怨不得你母亲” “母后死了,我真的很恨您,恨您为什么不好好保护母后。可是我不知道,你承受了更多。母后可以一死了之,可您不得不背负起我和弟弟与李氏子悍的怨仇。您不希望我们与子悍手足相残,却又没办控制身后之事。这是您最担心的事,我现在才知道”我再次俯身而拜,以头触地 他抬了抬垂下的眼睛,迷茫的望着远方,声音疲老不堪,最后仅是点点头,砸了砸嘴 “不知不觉间,您就老了,还不等儿臣能为您做什么的时候就老了。我好恨自己惹您生气,可是父王,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和身边的局势,真的很对不起,我总给您添麻烦,也给楚国带来灾难……” 他闭着眼睛,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紧拧着的眉间皱纹深邃。此刻无王冕相配,恍惚间,竟觉得他与世间的父亲别无二致:“父王知道自己没有几年了,护不了你几时了,也护不了秦国几时了”良久,他才回神:“那人即能为你挑动天下战事,想来也会一生善待与你” “父王!”我心中一惊,不由惭愧爬上心头。他终究真心待我,我却还是利用了他最后的一份真情…… “寡人一生走来,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我与你母后折腾了半辈子,不该让你也是如此”他的手掌触上我的头,轻轻的拍了拍。缓缓收回手。 父王……:“对不起……” “走吧” …… 一夜之间,各国使臣纷纷回报:貌媲宝珠、才情双绝的楚国大公主缠绵病榻多时,于昨夜消香玉损。 熊姓芈氏字衍玉。此人已经不在世上 …… “玉儿” “小师父” “玉儿”还不等马儿完停下,他便跳了下来,紧紧抱住我,消瘦的身体咯的我生疼:“终于、终于……”他将我的头深深的护进怀里:“你受苦了” 我环住他的腰,紧紧抓住,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失去:“不苦,比起求而不得,我好幸福” …… (“孩子,你要跟他走,楚国朝堂和在秦楚势都不会答应,所以,父王没办法再护你,更没办法帮你” “儿臣明白” “你的嫁妆,父王就放在棺椁里了,葬礼结束,你便再不是楚国公主,再不是寡人的王儿。从此,你与寡人再无相见之日,咳咳咳……” “父王……孩儿,不可不以,抱您一下,……也好弥补儿时的遗憾” “为何不可以?这也是弥补寡人的遗憾” “是儿臣不好……” “父王欠你的,还清了。日后与你母后相遇,便不会有愧了”) 谢谢你!父王 我与韩非面朝楚国国都拜别。深深拜。 ------题外话------ 几乎是侥幸,仅仅是凭借大公公的一念之仁,和楚王天性中的爱子之心,芈衍玉侥幸着逃脱了自己的身为王族的使命。而这看似轻易逃脱的命运,会这样轻松的放过他们吗,还是说,命运在铸造这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这既定的一切 夕阳西下 背影成双 “前面就到了?!” “恩,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么”我笑着 “第一次觉得韩国到楚国的路居然这样近” “我们慢腾腾的,都走了快一个月” “有这么久么?!” “恩”我点着头:“当然,你没看到我又长高了?!” “傻丫头,来,慢点”他扶着我下了车,携我走到府前,侍从迎过来:“公子,夫人” 我一愣,瞬间回味过来:“我们还没成亲呢” “反正你又跑不了了” “真是的” “走吧,夫人!进府歇着”他笑的格外灿烂,小心扶着我边走边说着:“这次我可都准备好了,我跟他们说,只要我们一回来,就给你备水备饭食备新衣……” 一路颠簸,本想早早歇着,可昨晚小师父偏要拉着我庆祝一番,又闹至很晚才恋恋不舍的各自睡去,也不知才过了多久,朦胧中小师父肉肉的声音伴着缓缓气流就钻进耳孔 “玉儿,起来用饭了” “恩……”我翻了个身,继续迷糊 “玉儿”他摸着我的头发:“快点,饭食该凉了” “我们又不用赶路了,你就让我多睡会吧”我闭着眼睛,摆摆手。实在不想起床 “不看到你吃完饭,我怎能安心进宫,来,快起来” “不要,你去就行,不用管我” “那我走喽” “恩好”我始终都闭着眼睛,不明白小师父为什么有那么多精力。昨夜天都快亮了,我困的不行,才各自歇着,这会又来拉我起床,我才不要 唇上突然一片温热 潮湿辗转而入。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紧握的手微微颤抖,像陷进泥潭想要努力挣扎,却又甘心下陷。我不自觉攀上了他的手臂,他立刻清醒,停了下来。 “眼睛睁的这么圆,看来是不困了”他温润而笑:“起床吧!我等你” 我立刻羞红了脸面,将他赶出去,他则静静的守在门外等我洗漱完毕,拉我坐到盛满美食的案前 “好丰盛” “快吃吧”他催促道:“这汤还不错” “恩”我依他的话尝了口,果然异常鲜美:“恩~怎么会这么鲜” “好吃吧!?” “恩,挺好的” “多吃点,喜欢我再让他们做” “这里面加了什么,怎么会这样鲜”我抬起头问着旁边的侍儿 “回夫人,婢子不知,婢子这就去厨房问” “不必,不必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去歇着吧” “我们回来的路上,你不是吃过么,怎么还这样好奇”他将米糕呈在我面前:“吃这个” “回来的路上?!不曾吧?” “这么快就忘了,不会过几天连我也忘了吧” “我们吃的是这个么?!样子是差不多,但当时不觉得有这么鲜嫩,心情好的原因么” “傻丫头,一份汤食而已,快吃吧” “恩,你怎么只看着” “我用过了” “一样的么” “一样的” 我这才低下头,大咬一口,惹得小师父笑出声音 “公子”我们正说笑着,黑寡妇竟然没有经过通传便进了内殿,看到我,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热情参拜:“见过公主” “奥,穆若来了,稍等本君片刻”小师父说着起身去寝殿穿外袍。留下我与她恨恨相视 “前些日子,听闻公主不幸薨逝,让穆若好一阵惋惜,今日得见公主安康,我就放心了” “你不可能不知道!就不必装了” “是啊”她目光狡黠一闪:“这次算你走运” “是你做的!果然是你!”我几乎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你不是说,你为他放弃秦国了么、你不是说你是心意辅助他的么!” “华阳天后想要稳固楚系势力,我也是念在与华阳太后的旧情上,勉强建议一二而已。的确不曾参与其中。” “还狡辩” “我记得,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亲自去求亲的吧?不想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你!” 此时,脚步声传来,不等我再说什么,小师父与侍从一起走进来:“玉儿,这身外袍可好” “好,太好了”我倒退两步,甩袖冲回内阁 “玉儿”小师父一把拉住我:“怎么了?” “属下该死”黑寡妇施礼请罪 他看看我又看看穆若。面露怒色:“你说了什么?” “穆若知错,穆若不该提起楚国之事,惹得公主、不、惹得夫人伤心!穆若该死” “好了,你出去等吧” “喏” “玉儿,她只是有口无心”他扶住我的肩头,侧脸看着我:“在五国之事上,她帮了不少忙,而且府上最近都是她在打理!估计是太累了,才会失了分寸。你不要介意好么” “我不是介意!你根本不知道……”我转过身,面对他赤诚的眼睛,渐渐失去要说下去的勇气,最后竟连一句怨言也说不出来 “蒽?!什么” 我深呼吸了下:“没什么,女孩子之间的事,你不要管!总之呢,我会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的” “傻丫头,你保护团团就好,我来保护你。好了,我要进宫了,可能午后才回,你要自己用饭,下午,我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恩,说好了” “说好了” “别忘了照顾团团” “快去吧,君等臣总是不好的” “那我走了?!等我!” 我挥挥手,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愕然心疼。为什么我们走在一起要这样辛苦?!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绝不! 小师父比我想象中回来的早些,我们换了件窄袍衣服,便手拉手驾马而出 我与他奔跑在原野,看着纸鸢越来越高,清风灌进他的白袍里,如他一般欢呼雀跃 “玉儿” “蒽?!”我依偎在他身边,春风拂面 “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天上的云,软绵绵的,要是躺在上面,肯定要比这草地舒服,小师父呢?小师父想什么?”我无法告诉她黑寡妇的事 “对不起” “什么!?” 他扶起我,认真的神情让人心疼:“让你抛弃身份!让你们父子相离。对不起” “一切都是我愿意的!反正那个身份很累人的。只是遗憾不能再用那个身份帮你了” “若我再要求你帮我!我韩非还是人么!韩非终是不能让玉儿嫁的正大光明,才是心头大恨” “正大光明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嫁一位天下英才” 他的眼睛里闪出光芒,默默垂头笑了:“我们成亲吧!韩非此生都会护你、敬你、顺你……” “小师父是在求婚么?也太不正式了吧” 他听我这样说,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很笨,不会说你想听的,对不起,……我还会宠你,事事以你为先” 本想好好戏弄他,偏见他紧张到满头大汗,遂叹了口气,饶过他:“那,什么时候” 他听我这样说,眼睛立刻闪出光芒:“我问过了,十日后,是这一月最大的日子” “那好吧,说话算数,迎亲的时候可不准迟到” “说话算数” “便宜你了” “嗯,太便宜我了” 我垂头而笑,缓缓勾住他的手,夕阳西下背影成双 ------题外话------ 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害怕。敏感的芈衍玉深知,黑寡妇就像一个地雷一直深埋在她与韩非身边,她必须,在一切灾难没有到来之前,将其拆除,化解。 可是,一切还来的急么 寻访都城 逼近真相 看着眼前一片花海,妖冶而娇艳的争相盛开。我不自觉的握紧拳头:果然是有人精心种植了这些罂粟,而且备加呵护 “老人家”我走上前,问候正在除草耕耘的半百老人 老人直起佝偻的身子,擦了擦汗:“贵人可是叫老农?!” 我拱手施礼:“老人家,打扰了” “贵人有礼”老人客气回礼 “敢问这是您的花么?” “贵人真是说笑,老农饭都吃不上了,如何养得起这个,只是受佃于人,为贵人们照看罢了” “那!不知可否方便告知雇主是哪家” “这……老农不太清楚。不过老农这份工是一位姑娘给的” “姑娘?” “是的!似乎是秦人” “秦人?您如何得知她是秦人?” “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老农年轻的时候也上过战场、见过秦国娘子,况且她虽有心掩盖,到底还是有秦国口音的” 我心中有疑,遂问:“那老人家觉得在下是哪国人?” “楚人!”我顿时一愣,老者接着说:“若是女子,定然是个标致美人” 连性别差点都被看出来?我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那他呢”我指了指身侧的亲侍 “这位应是赵人” “老人家好眼力”我扯动嘴角僵硬的笑着,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不敢不敢” “那,您知道这位姑娘住哪里么?” 老人摇摇头:“并不知晓,只有她知奴根底,我们哪能知道贵人” “多谢老人家,打扰了”我施礼 辞别老人,我心里已经可以肯定,养花之人,一定知道它的用处:“勇子,去查,在这韩国都城,可有哪位医者擅长去除身上隐痛” “喏” “还有,凡是有卖醒神功效的药都给我弄回来!记住,万不可以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团团乌溜溜的眼珠来回转着,我一下一下捋顺它脊背上柔亮的毛,又挠挠他的脖子:“这次就看你的了。去吧!”它听懂了,蹭的一下蹿出去,跳到勇子身上。庞大的身体让勇子哭笑不得。 “注意安” “家主放心” 我与勇子分头行动,成包围之势对整个韩都进行包围式搜查,却没有丝毫收获,直至天黑下来,我才记起时辰,拖着酸痛脚和干渴的喉咙赶着回府 “小师父?!”远远看见一身白衣站在府前,前后张望,看到人影,便上前细看。直到我近到了府前,他才认出是我 “玉儿”他跑过来拉住我,上下仔细打量:“你去哪了,这么晚了才回?”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穆若,只好说:“散心了”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像是隐忍着怒气:“玉儿是怪我忙于政事顾不得你么” “怎么会,我只是一人在府里,闲来无聊,想出去走走,顺便看一看韩国风土人情,毕竟,以后我也算半个韩人” 他叹息一声,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想去哪,你告诉我,我陪你。不要这样!”说着手掌穿过我的脖颈绕道脑后,将我扣去怀中:“不要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不见了,可以么?” 我将手搭上他的肩头,笑道:“这次的情话可比求婚时候都好听” 他没有笑,反而将我箍的更紧:“去哪里都行,真的,但一定要告诉我!一定要”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只是太闷了。你知道的,我总喜欢热闹” “是我疏忽了!我只是想着把你藏在属于我们的家里,好好保护你。忘记你喜动不喜静。这样!改天,改天我带你去街市,去韩国最大的街市!好么?” “恩” “走吧,我们回家”他拉住我的手,几乎是拽进了家门 入府,进了内殿,小师父便焦急的命人拿过喜袍,此刻眼中都是欢喜:“玉儿,怎么样?喜欢么?” “恩”我点点头,伸手抚摸着衣饰珠宝 “把凤冠拿来”他挥手,侍从盛到我面前 “恩,挺好的”我勉强一笑,眼神渐渐在凤冠霞帔下茫然,现在我更担心那些罂粟的去向,今日亲侍们找遍了附近的医者医馆,却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如果不是医者,还有谁会知道罂粟的用处?又用在哪里?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东西出现在战国时代,不是太奇怪了么 “玉儿?玉儿?!” “蒽?!”我回神,对上小师父担忧的眼:“小师父刚刚说什么?”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太累了?” “小师父”我抓紧他的手:“你还记不记得罂粟花?” “当然记得,你说有毒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对!还记不记得,我还说要一起查访此事!可后来,我着急回楚,没能细查此事,这事情后来如何了?” “奥,查过了,应是郊北的一户老农所有。他只是爱花之人,并不知晓此物有毒” 我皱着眉头:“你没有亲自去查?” “当时正逢秦国公子成蛟割地之事,后来便是入楚求亲。我无暇顾及这些,便交由穆若去办了” 穆若?秦国姑娘?公子府后 又是穆若!肯定是她!她有天下无所不知的本领!却为何要单单隐瞒此事!?! “玉儿?” “恩?” “你若不放心,我再与你走一趟便是” “你们都下去”我摒退左右,示意亲侍守门 待房内仅剩我们二人,小师父这才开口:“怎么了,此事难道有何玄机?” “小师父,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连饭食都吃不上的老农,怎么可能会有多余的精力去种养那么一大片罂粟。即便他是爱花之人,又为什么不养在自家院里,而是选择那种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河流下游。即便我们就住在附近,也因其通往之道沟壑险要难行!而很少去往那里,种在如此隐蔽之所,其目地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想要欣赏,而是想要隐藏” “如此说来,这不是简单的爱花之事” “此花虽有瘾毒,可是少服却可入葯,不仅可以止痛,还可提神醒脑,让人不会有乏力疲惫之感,所以,我觉得有可能是哪家医者在使用。可是,我查访了就近所有医馆医者,却都无此葯方” “此事,的确怪异,既然,不为葯用……” 我点点头:“目下来看,只剩下害人之举” “原来你今日是去查这个了?!” “恩”我点点头 “害我好担心!可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你忘了你派谁去查此事了么?!” “穆若啊!这个穆若,做事一向稳重,怎么偏在此……”我伸展了眉毛,轻轻点点头!小师父瞬间眉间轻皱,领会我的意思:“你是说、是她!” “正如小师父所说,她一向稳重,怎么偏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含糊。我想当日交代她的时候,小师父一定也没说清楚,为什么要她去查” “的确,当时事物繁杂,只说让她查查是谁种的花,后来,她回禀的时候我已经在联合五国了,所以便没有细问。更没有解释过” “若不是小师父在我的画中见过此花,你会认得它么?!” 小师父何等聪明,立刻会意:“是的,她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断定没有人知道花的秘密!?又或者她不确定的抛出一个让人生疑的答案,想看看我是如何反应” “刚巧,此物又长在我们府后,且极其隐匿” “真的是她!”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毒下到哪里了!” 我的心不自觉的绷了个紧 如我所料 大婚临近 整个公子府彻底大换血!凡一应吃食细物、近身侍候都换成了公主府旧人!并且已经派出暗侍,严密监控穆若的一举一动! 所有针对她的种种,我想她都已经察觉,可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点都不想反抗! 这不符合常理 更让我心焦 有一搭没一搭绣着手里的图案,却怎么也不能静心 “绣什么呢?”直到小师父说话,我才回神,他已经扶住我的肩头,坐到身边 “这是你的袖口花样,已经好了一个了,你看”我递给他已经好了的,继续赶着手里的 “好秀气的鱼纹” “这哪是鱼纹,这是祥云图” “祥云?倒不与一般的相同,此款更像些,也更灵动”他翻看着 “绝世英雄就是踩着这个五彩祥云来娶我!”我指着他手里的,又指指我的手里的:“还有这个” “那最后”他捋着祥云图莫名失落:“至尊宝到底有没有娶到紫霞仙子?还是他真的去取经,完成自己的功业!?” “那是个秘密,没有人知道结局” “你是不是知道?不肯告诉我?” “这就要问至尊宝了”我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久久与我对视,最终躲开:“不管怎样,好希望他们可以像我们一样”他搂过我,在肩头拍了拍。 我明白,功业与他,是他父母留下的遗愿,更是至关重要的使命,身负种种,或许在和我之间早已无法选择吧?我终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略不自然的站起身,抽出三卷书,又坐了回来自顾看着 “喂,太挤了,你去那边”我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打破僵局。 “不要!哪里挤!”他又使劲朝我挨了挨,低头浅浅的笑 “真是的!这是别人嘴里那个恃才傲物的韩非么”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觉得温暖如春 他一本正经盯着书:“恩是我!当然是我”边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掏出几粒果子塞进口中 “嗳,是什么?”我刚要抓住他的手一看究竟,就被躲开了:“什么呀?!”我越发好奇 他则神秘的笑着,又快速的放到嘴里一颗:“抓到我就给你” 我急了,站起身来抢夺:“到底是什么呀?快给我看看” “笨丫头,来抢呀”他将手举高,刚要站起身,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扑倒 “给我看看” “要抢到才行哦” “你就让我一下” “笨丫头” “给我……” 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笑着闹着,对视之间,那张深秀的脸渐渐没了笑容,眼眸一片清澈…… 不知怎的,明明看到他是冲着我的唇而来,最后却将温柔落在额前:“玉儿,还有三天、三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恩”我点点头 “来,起来”他拉我起身,重新挤在一起:“呐!给你,酸枣而已”我接过,在指间转了一圈,刚要送去嘴巴,却被他挡下:“很酸的!你就不要吃了” “很酸你吃来干嘛!”我一脸好奇 “提神啊,最近老师莫名其妙的困,胸口还闷闷的” “怎么,叫医者来看了么” “看过了,没事的!可能最近政务太多” “哇!真的好酸”我酸到挤没了眼 “哎呀,你这丫头,都告诉你了”他说着,已经快速起身,取来清茶:“来,喝口水,快!好些了么…都叫你不要吃……” 团团黑溜溜的眼睛瞅在门口,轻哼了两声,趴下身。静静的守着 …… 虽然与小师父相处的甜蜜,但是婚期将近,身边却还埋着颗定时炸弹!该怎么办?!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不知道几时,才缓缓合上沉重的眼,此时,团团突然叫的厉害,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使劲扒着我的床榻,我迷糊的眼睛一下子精神起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咕喽一声,翻身而起:“快,团团叫醒内侍”,团团听了话,‘馊’的一声蹿了出去,此时,我已经披上外袍跑到院子,跟着团团和内侍一路小跑,最终停在小厨房门前!待暗侍将房子围起,勇子上前一脚踹开没有上锁的门 敬春楼的姑娘! 我眯起眼睛:“你在做什么”我向她逼近,她惊恐的倒退两步,脚尖转动越身想逃:“别白费力气了”我话音既落、亲侍便与之缠斗起来,她身手不错,看样子是受过正规训练或者哪派高徒。不过,她是逃不了的 团团将我带到一堆陶罐面前,爪子鼻子并用,顶出一坛装满汤水的瓷灌,我拿起来闻了闻:“是这个么?”团团哼哼两声应答。我仔细查看,在瓷沿处发现了一小撮没有化尽的半灰半白粉末。立刻明白过来!此时,那位姑娘与勇子交手,勇子突然推出一掌,直直将人打翻在地,内侍趁机迅速将人控制起来! “放开我” “交出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转身对那姑娘一声厉问:“自己交出来,还是让他们搜?” “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不知道么”我将坛子放到她面前 “哼,你是说那个!,只此一包”我示意亲侍搜身。女子急了:“别动我!” “交、还是不交!”我扣紧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盯着我,几番眼神较量,终究敗下阵来:“在内袍,你来拿” 我上前,果然,从她身上搜出另一包同样半灰半白的粉末,看样子,还做过提纯!:“其他的藏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想见识见识团团撕扯人肉的情形”我抚摸着团团的脊背,团团则撕扯着雪白的牙齿,蓄势待发! “你”她还算有些骨气,紧紧咬紧牙关,别来头,不肯再说一个字 我深深呼吸两口,算是认栽:“暂时先把她关起来,不生事就好,不必苛待” “喏”侍从领命,押着敬春楼的姑娘去了 “去叫醒厨娘,问清楚那坛汤水,平日里都用来做什么” “喏” “都轻着点,不要吵醒公子” “属下明白” 此时,守在府外,负监视黑寡妇的侍从突然现身,满头大汗跑进厨房:“家主,不好了” “什么事” “她消失了” “什么!” 她不见了!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不见了!黑寡妇!她到底想玩什么! …… 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我端着亲手做好的早饭来到书房:“小师父,起来用饭吧” “今日懒虫起这么早?!”他用不太敢相信的口吻说着 “恩”我露出一个自认为还好的笑:“我等你”,说完转身将饭食放到案前,静坐于外阁,透着镂空的桃花雕饰隔间,隐约望着那张深秀的脸庞若隐若现 他笑着,伸了个懒腰,起身更衣,片刻洗漱完毕,与我对坐案前:“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么”说着又隔着食案起身,试了试我的额头,几乎自言自语道:“还好不发烧,难道是起太早的缘故?” “先吃饭吧!”我沉重一笑 “玉儿饿了吧”他抽回手,将碗筷拾起:“蒽!今日有汤啊,好久都不见它了”说着为我盛了一碗,自己又盛了一碗:“别看我了,用饭!”他轻笑着自顾饮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又饮了一口:“这是玉儿亲自做的?!” “与往常不一样么?”我紧紧盯住,不放过任何细节! “恩,有一点,不过没关系!”他笑着 我强忍着眼泪,找到他的手,握紧:“小师父,你喝这种汤多久了,我是说很鲜的汤” “有几年了”我心下一沉,闭上眼睛!小师父放下碗筷,反手握紧我:“玉儿?” “有几年了?小师父好好想想” “倒不记得了,一碗汤而已”他笑的显然有些僵硬 “是不是从穆若来到府上第二年?” 良久,那双明媚的眼睛中闪现痛楚 “玉儿”他突然皱紧眉头,失去笑意,隐隐制止泛红的眼圈汇聚成泪,那双葱白修长的双手伸过来捧上我的脸:“我们会成亲对不对?” 我握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小师父!罂粟毒下到了你身上,从你回到韩国的第二年!你就开始服用” 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像是安慰我:“不会的,玉儿,我一直没有任何病痛!而且……” “是瘾毒!停止服用就会发作!你前日还告诉我,似乎没以前有精神了!要用酸枣提神!你告诉我胸口闷闷的!这些都是前兆!因为我已经做了严密控制!他们没法将瘾毒送进来。” “……是太累了!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我就要娶到你了……我不想发生任何事……” “已经发生了小师父!这汤为什么不鲜了?为什么我们在回韩国路上用的汤都不是一种味道?她一直在给你用毒!单独用毒你知道么?!” “我们不要等明天,我们今天就成亲!”他的眼泪终于划下面庞:“好不好?” 你现在该想的是瘾毒!不是我!傻瓜 “小师父……”我彻底垮了精神:“我好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揭穿她,为什么要她留在你身边那么久!” “玉儿!只要你不离开我,再鲜美的汤我也不会再用!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 他像迷路的孩子,让我愕然心痛 小师父 “我不会离开你,我们明天依旧会成婚,小师父千万不要误了迎亲的时辰哦” 我一定要看看她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大婚设局 毒瘾发作 大婚在即,按照当地风俗,新妇应在娘家等待新郎迎亲,我因没有了娘家,便由小师父安排在城郊一所甚为豪华的宅院里等待明日迎亲。虽说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我却依旧心绪难安 “都搜过了么?” “是” “用来提纯的工具也没有找到么” “是,已经翻遍了韩国都城” 黑寡妇一刻没有找到、我便一刻不能心安!:“再去找!再去找找看”我扶住沉重的头,极其无奈的摆摆手 “喏”勇子拱手而去 “玉儿”“家主” 我抬起头,正是风风火火跑进殿的绿茵,她还是一贯墨绿色衣裙,梳着贵气的飞云鬓,相较上次,显然精神了许多:“绿茵!你怎么来了?!”我一时又惊又喜 她看了看身后跟进来的小师父,笑眯眯的说着:“这里是我家!” “啊?!”我一愣,随后明白过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对着小师父埋怨 他只轻笑,眼睛里是最美的柔光。正说话时,秦之炎已经进殿、他一袭白袍,袖口与领口处露出黑边花纹。肤色也黑了不少,原本阴柔的脸更显阴沉。他上前拱手参拜:“之炎见过兄长” “恩”小师父扶住他:“之炎” 他转而垂着头对我拱手,仿佛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我们只是相处合拍的一家人:“之炎见过兄嫂” 我轻笑回礼:“之炎” “好了,今晚我可把人交给你俩了!你俩可给我照顾好了,明日一早,我可什么都不管,只管要人”小师父拍着之炎的肩头,爽朗而笑 “兄长放心” “公子放心便是!我定寸步不离我家家主” “那就好!”他走过来扶住我双臂:“玉儿,明日韩王也要来观礼。还有许多细物要准备!我便不留下来陪你了” “我不是说过么,不要太过张扬” “我已经欠你太多,怎能不给你一场最好的婚礼” “我不需要那些,我需要的是你平安!今晚让之炎……” 他轻轻的摇摇头,制止我说下去:“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明早!等我。我不会迟到” “恩”我点点头,看着他一身白衣而去 我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 近乎一夜无眠 清早,一切尚在沉睡,秦府却早已灯火摇曳,照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我看着镜奁里的自己,青丝高挽着韩系凤髻,两眉如刀裁,眼眸若秋潭,樱唇似春花。双颊洁白无暇…… “家主今日好美!”她拉住我的手:“美的像天上的仙子” “怎么说的跟你见过仙子似的!” “哈哈、你终于要嫁了,真好,这身嫁衣很是精致,之炎眼光还是不错的” “之炎?!”我明白过来,现在倒隐约记起了那日没有听清小师父说话的内容!我垂下头,卷着袖口自己绣上的七彩祥云,移开话题:“帮我看看后面的头发,我看不到” “梳的很好!放心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来,我帮家主戴上凤冠……”绿茵说着,从女侍手里取过金冠,为我钗于发中 “好了么?” “恩,真是光彩夺目,家主自己看” 映着镜子,还不等自己欣赏两眼,却看见后面走近一双男子靴履,我心急的转过身,却是秦之炎负手而立,他颌骨随着牙齿的紧咬而突出,一双凤目闪过一道光彩,瞬间泯灭,良久,才扯动唇角,邪魅而笑:“妹妹今日很美!” 我不懂他的意思,侧脸茫然的看着绿茵,绿茵抿嘴偷笑,却不曾解释。秦之炎继续说道:“吉时以到!我们走吧” “不是!……小师父不是说今日一早……” “他在门外”秦之炎干净利落的回复 “奥好”我干笑笑:“那走吧” 此时,天以蒙蒙亮,门外已是十里红妆,一片鲜红,夹道围观之人乌黑一片,韩非一身红袍加身,墨发高束,红绸垂肩,伟岸的身姿迎风而立,他见我踏出门槛,先一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迎接我,我将手递了过去任他握紧:“昨晚睡的好么?”他如春日暖阳。眸子里透出无暇柔情与惊喜 “还好,你呢” “我一直没睡” “为什么” “想你穿上嫁衣的样子,睡不着” 我低下头偷笑 “玉儿今日真美” “谢谢,你也很帅……不,很英俊” “我说的都是真的,有些后悔让别人见到你” “我说的也是真的,我想向天下展示你” “傻丫头,跟我走吧” “好” 我入了撵,他上了马,沿途妇儒百姓两侧相送: “这是谁家的女子?!” “秦府小妹” “秦府哪有什么小妹?” “有的,这位就是!” “为何从未见过?” “人家大家闺秀,能让你见么!” “的确是个美人啊” “废话,要不能嫁给公子非么!” “这倒也是,郎才女貌” 隐隐听见旁人议论,我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秦之炎叫我妹妹!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般机缘巧合下恢复了我本来的秦姓 我看着前面不断回头的红色身影,笑出了声音 谢谢你小师父,为我想到了这样多…… 约走了半个时辰,我们才来到韩府,眼前的府宅已经变了模样,四处高悬的红绸如艳阳般火热,为韩府不算宽阔的门庭平添一份小家欢乐 “来,慢点”绿茵与侍儿搀扶着我走下轿撵。小师父也下了马,这边侍女一应退下,从公子府里重新走来一群人簇拥着小师父而来,定睛一看,人群里居然有梅姑!她身着华服,头佩玉钗,两眼含泪而来:“家主” “梅姑”她搀过我,从赵地分别至今,一晃已经近乎十年,梅姑身身形不曾怎么变,只是脸面,倒胜过从前,可见日子一直过的尚可:“梅姑,真的是你” “家主,家主长大了”她含泪打量着我,欣慰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能来”我转而面向小师父,溢出感激之泪“谢谢你小师父” “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做”他牵过我的手:“走吧,让所有真心护你的人,陪你入府” “恩”我眼含热泪踏去门槛 参拜韩王算是一礼,韩王又观一礼,因身体老迈便也就回去了。送别韩王还有一礼 折腾了大半日,这才正式拜堂:“怎么会有那么多礼节?谁规定的!” “知晓你不喜繁礼,所以剪掉了许多,只因着韩王要来,所以不得不保留这些大节大礼,玉儿只能忍忍了”他笑眯了眼:“累了么?” “有一点,你呢?” “我由他们折腾,只要你在就……” “怎么了”他突然攥紧了我的手,身体在微微颤抖:“小师父你怎么了?”我紧张的想要扶住他 “我没事”他制止我的动作,额头瞬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嘴巴紧紧泯着,像是强忍着不舒服。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哪里痛你告诉我” “玉儿不要喊,我能坚持,我们走,我们拜堂成亲” “小师父!” “真的没关系,快!玉儿快!” “好,你扶住我,我们很快结束” 婚礼依旧热闹,小师父却已经举步维艰,伴着人潮的呼声与笑声,我们终于到了正堂 “梅姑,告诉主事,就说公子不舒服让他早点结束” “家主,已经到最后了,拜完堂就好” “好!你亲自去秦府,请秦之炎” “可是家主,这与礼不符,按礼,娘家人不该……” “快去” “喏” 随着主事一声喊,他与我艰难的拜下天地,此时,小师父已经不能起身,部重力几乎加到我身上了。被他紧握的手已经痛到失去知觉 “二拜” 我们再次跪地,匍匐、艰难起身 “三拜” 他松开我的手,握紧拳头,汗珠已经湿透了他的喜服:“小师父!” “我……能行” 我与他已经相对,彼此跪地,枕手相拜。我抬起头,用了个眼色,小师父身后的亲侍立刻上前搀扶。即便如此,先师父还是踉跄一步 “礼——成” “慢着!”此时,追着话音,只见一袭红袍从天而降,落到众人面前,声音且柔且媚,且刚且毒:“这礼不能成” 宾客已经一片哗然 我扶住小师父,面朝来者:“穆若!”还不等她说什么,小师父已经彻底坚持不住,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哼哼哈哈哈哈……”她那独特的笑声又起 “小师父你怎么样”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扶住我的手臂,又紧紧攥住我的衣袍:“玉儿,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 “告诉我哪里痛?哪里难受?我帮你揉,告诉我”我抚摸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我不知道……都……难受……我不知道……玉儿,玉儿” “我在这、我在的” “公子,你离不开的人是我!”穆若皱紧眉头,上前一步,伸出手掌,摊开手中药瓶:“只有我能帮你摆脱痛苦” “小师父!小师父!你要坚持住,之炎马上就来了,马上!” “就算秦之炎号称天下神医,恐怕对此绝密之毒也是束手无策” 我抬起头怒视着黑寡妇:“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该娶的人是我!” “你做梦” “哼哼”阴柔的笑声再起:“没有我!他便要时时忍受这种钻心蚀骨的折磨!你若真的为他,就赶紧放手!” “你、你如此阴险!口口声声说心中有他,却隐藏身份五年之久,喂下他如此烈毒,只为让他再也离不开你?!你还当真蛇蝎心肠!”我虽痛恨的牙根发痒,却还是放下一颗悬着的心,黑寡妇终究只是喜欢小师父,并非为秦国而做此番布局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他再也不能离我!我只要结果!” “休想!我怎么可能将人交给你!”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她不再理我,直接向小师父问话:“我要你娶我。只要你答应,我立刻便会给你鲜美浓汤!片刻你便会精神焕发,毫无痛楚” “小师父,这是瘾毒。你不能再服用!”我摇着头 “芈衍玉,你想害死他么” “要害他的人是你!” “啊……~”小师父一声惨叫:“玉儿……” “韩非!我只问你,今日娶不娶我!”她厉声相逼 “小师父!” “玉儿……” “小师父、不可以答应她” “芈衍玉!你好狠的心,居然为了独自拥有公子,而忍心看他受苦” “你!”我已经气的不能言语 “玉儿……” “小师父,你不能听她的!我并非怀私不肯相让,是你真的不能再服用这种毒,这是饮鳩止渴啊” “玉儿,扶我起来” “小师父” “我、韩非……”他已经有气无力,身体部靠我支持:“此生只有一位妻子……那就是站在我身边的人!” “韩非!你可想清楚” 小师父抬起眼睛,眼中含痛:“我韩非清楚的很!哪怕是死!我也要娶她……只娶她……我宣布……礼成” 我松了一口气 “公子!不!你要想清楚!你不能没有我!” “哪怕是死……我韩非心甘情愿” “不……你不能这样做!我苦苦谋划五年!就是为了让你不能离我!你不能这样做!” “你走吧……”小师父艰难的吐吸:“念在你跟在我身边五年……之久,我不想为难于……你,愿你也能找到生命中的良人,从此安稳生活,……莫在做歹” “公子”穆若一身红衣随风涌动,眼角溢出泪痕:“公子,穆若真的不能离开你……求你……” “来人,将这个毒人给我拿下”小师父虽然心慈念旧,我却恨的要命,一甩衣袖之间,埋伏在府内的暗侍齐齐涌出 “不!我只等这一天!不!你不能娶她!你不能!” 霎时!宾客四逃!刀剑相抵 “芈衍玉,我恨你”她抽出贴身宝剑,横扫过混乱不堪的人群,越身冲我而来:“我要杀了你” 我透过层层暗卫,隐约可见那一袭红袍飘飞。 “芈衍玉!”不时从刀剑摩擦的噪音中传来愤恨的声音 她虽然武艺高强、奋力抵抗,终敌不过四面高手团团包围,眼见已经力竭,绿茵更在此时冲进院内,纵身一跃,挥剑而去。 “小师父”他已经倒在我怀中 “她是可怜人……” “不会杀她”我给了小师父坚定的回答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赞同,松下一口气,扯动薄唇:“玉儿……我是不是不行了?” “不,你一定要坚持住,只要抵过这一阵,就会好的” “好”他虚弱的喘着气流:“玉儿没有骗我,果然好多了” “家主!秦之炎来了” “快!快” “坚持住小师父,之炎来了” “快,让我看看”秦之炎顾不得其他,展衣跪到地上,扶住小师父的脉搏 “怎么样,有办法么?” “我从未见过如此怪病!只能冒险一试”说着便要抬人 我抓住他的手腕:“我求你、不能有险,一定帮帮他” “放心吧”注视着我的眼睛坚定万分:“他是我的兄长,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他移开眼睛,搜索侍从:“来人、备热水、备冷冰……快,将人抬进去……” 此时,绿茵也已经将人制服! 我从小师父闪进内阁的祥云衣袖中抽回神,望向同样一身红装,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穆若 她怨恨的模样恨不能将我扒皮销骨:“芈衍玉、你不得好死!” 我踏下石阶,走到她身边:“得不得好死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场战争,你注定会输!” 她腥红的眸子里涌出泪,是恨 “将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喏” ------题外话------ 揪出黑寡妇,是预告着灾难的结束,还是灾难的开始?芈衍玉深知,黑寡妇精通识矿,绝非制毒,到底是谁隐在幕后,目的究竟何在? 相信,一切,还都需要从黑寡妇的口中得知 解开心结 抛砖引玉 黑寡妇衣着脏乱、发丝覆面、一对手脚被铁链紧紧捆束着,嘴角还挂着那日恶斗留下的血迹。听到有人进来后,她睁开那双妖媚里透着毒辣的双眼:“芈衍玉!” 隐藏在黑暗里的牙齿为了喊我的名字而磨得咯咯作响。 “你就那么恨我?!”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一声尖笑作罢:“对,我就是恨你!恨不得将你扒皮削骨、挫骨扬灰” 我紧了紧披风,踏进这格外阴冷的地囚里,一步步靠近她:“都恨我什么?” “你说呢” “还是你说吧,我想知道” “我恨你断了我的权贵路、我恨你断了我与他的好姻缘!我恨你独享他的温柔情!我恨你”她凶狠的往前挣着,却碰不到我分毫:“我恨明明一切皆在掌控!为何却还是被你占尽先机!” “好!既然说得出来,我们便一桩一桩了结”我席地而坐,长挥衣袖:“你说我断了你的权贵路,我倒觉得是我给了你生机!你乃秦国王族,穆公之后,只因祖上世代少男多女而沦为分支,传至你时,家中只剩一众姐妹!而你素来心性孤傲,誓要与天下男儿一争豪强,不想有朝一日,你父亲因效忠秦国而将你远嫁巴蜀,目地便是要你掌控移居在那里赵国富商。你因此心中愤愤难平,从而亲手杀死并不遂你心意的新婚丈夫,即而陆续毒杀其亲族,因此得名黑寡妇。至此巴蜀巨富皆在你手,你亦头脑非常,擅识矿石。将生意做到了天下各地。而此时的秦国更是看重你手上最为值钱的买卖,那就是价值连城的朱砂石。朱砂是炼制道家长生不老葯的绝对材料。各国贵族无不对此垂涎三尺,自然不惜金玉相求,当时的秦太子嬴政更是野心勃勃,早就想将你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商业之道,据为国有。于是,你心惊胆战的效命,更在此时生出不受秦国掌控之心!幸在那时遇上我推波助澜!你才有了很好的契机,决意背离秦国。之后还在韩、楚两国找到新的朱砂石,势力财力不断壮大。时至今日,就连秦国亦要对你忌惮三分!你的第一恨,应该改为感谢!” 她妖媚的脸已经在惊讶与不敢相信之间转了好几圈:“你……你怎么会知晓这些!” 我不理会她,继续说道:“说到底第二恨和第三恨是一回事!你恨我抢走了你好不容易可以入得了眼的男子!可是你入的了眼?别人就入不得么?你可以喜欢别人!别人一定就要中意于你么?!这完暴露了你心性狭隘又争强好胜,唯己独尊且善妒自私的心性,所以才致使你用尽手段,都要让小师父唯你所有!这也是你恨我的真正原因。” “你不要在自以为是,那只是你觉得!我是真心待他!我恨他眼中只有你!” “那只能怪你自己!是你做的事让人反感而不是喜欢!是你的恶毒将他越逼越远、让自己彻底失去机会!不是我!”我凌厉相逼:“我与小师父的辛苦只有你最清楚!我如何为他谋划寰转,他如何为我舍生入死,你都是看的最清楚的人。其中有不少阻碍更是你亲手设置!你说我占尽先机,那这里面又有多少是你生出事端!?你应该比我更占先机才对!可为什么到头来却只能空留余恨呢?!就算是因爱生恨,因爱舍生,你伤害了小师父是事实!是说什么都无法抹去的事实!这第二第三恨,只能说明你自己可恨!” 她安静下来! “至于最后一恨,根本无从说起!因为看似控制一切的你、却正是被一切控制!” “你什么意思!?”她警觉的眯起眼睛 “那些毒药是有人给你的!你根本对此葯一无所知!我说的对么!” “你、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下葯,量都控制的极其微小,我猜,一定是有人严厉警告过你!所以你才会这样谨小慎微。而不是因为你知道如何使用” “为何不能多用!?”她急切问到 “因为会要人命!若再如此几年,小师父定会萎靡而死” 她愕然!跌坐下去,嘴里叨念着:“怎么会这样……” “这么重要的事她没有告诉你么”我不由冷冷一笑,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畅快:“最后一恨,你应该恨真正控制你的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爬到铁锁控制下、可以活动的边缘与我对峙:“这一切只不过是你编造的谎言!你只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芈衍玉!你休想骗我!” “敢问,我哪一句没有说在你的心口上?!”我舒展眉头,抬起下巴,轻笑着:“难道你就真的不曾怀疑自己被人利用了?” 她皱紧眉头,睁大惊恐的眼,像是在思索,更像是在追悔 我起身:“关于那个人、你说与不说,我都要查清此事!也只是早晚之事。可你至少要好好想想清楚,伤害小师父,到底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 我对着身后的勇子挥了挥手:“给她解开锁缭” “喏” “你……你真的要放我走?!”她望着手上解开的锁链,眯起眼睛:“不会是耍什么花招吧” “我劝你把这些小精明放在该放的地方上”我将目光离开她的脸,转过身往外走 “为什么不杀我!是怕得罪秦国么?!”她微哑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目下秦国有几个人知道你在哪?!” “那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权利替老天决定他人生死!” “即便这个人伤害了你?!” “如果可以宽恕”我缓了缓,压低声音又道:“对,宽恕,这是小师父教我的。还有……还因为……我相信你对他的爱是真的” “等等”她喊住已经踏出地囚的我:“我只知道她叫凤奴!居住在咸阳城内!极善用毒” “可是中原之外的异族人?” “中原人!” “中国人?”我心中一声嘀咕 “他……他身上的毒真的没有办法解么” “但愿有吧”我回神,推开门,迎接下一场战斗! 病痛难忍 早点回来 “怎么样?!问出什么没有” “咸阳城内叫凤奴的人,我已经去信巫少,让他彻查此事,我相信一定会有消息的!”我扶着额头,托住沉沉的脑壳 “家主确定,那个人会有解药?” “我也不知道,只能先找到人再说”头痛欲裂到已经睁不开眼:“小师父呢!还没醒么?!” “用过葯又睡下了!昨晚又犯过一次。怕家主担心,死咬着娟绸、才没喊出声” “这几日辛苦你了绿茵!”我抓着她的手:“还有秦之炎,替我说声谢谢” “家主不要这样说” 我拍拍她的手:“我去看看小师父” 辞别绿茵,踏过略显荒凉的院落,我推开书房的门, 他蜷缩在榻上一角,手下枕着一摞摞竹简,脸庞依旧清秀,却不见一丝朝气。 “醒了?!” 大概是听见声响,映着夕阳,他睁开绝美双眸 “玉儿” “感觉好点了没?” “恩”他疲惫一笑:“好多了” 我走进内阁,扶他坐起来:“本来想叫懒虫起床的,又见睡的那么甜,都不忍心了。这会儿是饿醒了么?!” 他摇摇头:“对不起!玉儿” “为什么道歉?” “没能给你一个好的大婚,我其实准备了好多…好多……还有我、现在的身体、你害怕么?”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而且我相信小师父,有足够的毅力扛过去!一定会的” “恩”他深深的点点头,眸中却是深深的不安 “其实,她就是黑寡妇”我垂下头 “可是你那年生病,嚷着要我不要相信的人?” “就是她,当时,我并不能久留你身边。她又陪在你身边太久,知晓你众多。所以我不能不顾及你。是我的错!我该早点揭穿她的!” “都过去了!”他疲惫一笑,两只手托着我的脸:“我们是夫妻了!是休戚与共的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承受好不好?!我们一起面对!我会一直陪着你” “恩!”我长舒一口气:“你现在想干些什么!我陪你”他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我随之明白他的意思:“我就知道、走吧!我扶你去外阁,你想看什么书,我为你取” “好” …… 一连几日,我翻遍大大小小的书籍记载,都没有关于罂粟花的记载,更没有关于解毒的书! “家主” “梅姑”我看了她一眼,继而垂头翻查着 “家主,吃点东西吧” “恩,你寻访的医者都怎么说?” “没人知道!都称闻所未闻” “一个人都没有?” 梅姑摇摇头:“没有,宫里的医者也都问过了” “这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据我所知,这些东西到了明清时代才出现在中国!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家主?家主!”梅姑叫醒我:“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梅姑,事情太奇怪了……” “家主”话未说完,亲侍便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家主,公子又犯了!将门关起来谁都不让进,只是里面摔打声不断,听起来比上次更严重,您快去看看吧” “秦之炎呢?!” “秦医者说是这个时辰不会犯的,交代一番便去访葯了” “快去找、快去找人啊” “已经交代下去了” “快、梅姑” 我们几乎飞奔着冲到殿前,任凭怎样喊他都不肯开门,里面几乎是撕裂般的喊声将我心脏纠疼。无奈之下,只好让梅姑破门而入 “小师父!小师父!”我们踹进门去,却见小师父倒在地上,紧紧抓住头,来回翻滚,地上则是散落的容器、挪位的木案,还有身子底下那卷折断了的竹卷:“小师父……” “玉儿,你出去!”他抬起头,鲜血从咬碎的牙根里流出血迹:“不要看我的样子” “小师父……”我跑过去,试着将他扶起来,可是根本做不到:“小师父” “不要看我!出去!” “好,我不看”我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白袍里,一瞬间泪如泉涌:“但是,请让我留下来陪你” “玉儿,我好难受……”他抓住我的衣袍和手臂不断撕扯:“好难受……好像百爪挠心!” “呃~……”顿时,火辣辣的疼痛隔着衣服袭来 “家主!”梅姑一声疾呼:“家主!”梅姑跑上前。将小师父紧紧抓住我的手一把撕开:“家主你怎么样” “梅姑,你们都出去吧” “家主!” “出去吧,他痛即是我痛,我要与他一起”我重新将小师父揽进怀中,头抵在他的肩头,淡淡的书香驱散悲情 “玉儿……” “小师父!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之炎马上就会来!我求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好想……”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玉儿,抱紧我,再紧一点” “好”我将他紧紧抱住,任由他嘶吼的声音震痛耳膜、任凭他弯曲的手指抓痛我、任凭他有力的臂膀不断勒紧…… “救我……!”背上传来一阵刺痛,瞬间又像被什么挤压,一瞬间,我仿佛能听到了自己骨头的断裂声 小师父…… “家主!” …… 秦之炎回来的时候,小师父已经晕厥过去。他施了针,又做了冰敷,是暂时压制了病症 “你怎么样了”一切都忙完后,头顶传来问候 我松开小师父的手,轻轻摇头,反问于秦之炎:“小师父的病症!就没有比以前轻松一点?” 秦之炎垂下眼,神态黯然的摇摇头:“兄长用药的时间太长了” 我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就真的没有东西可以控制一下么!?让他不那样痛苦!?” “我从未见过这种怪毒!目前还没有找到压制之法,只能每次用些迷葯,让他睡去,然后再根据脉象施针” “这么说只能每次都让他自己抗了?” 秦之炎叹了口气:“这样也不是办法,如此心力气竭的折腾,只怕早晚经脉受损” “那怎么办?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让我怎么办?”我顿时烦躁起来 “玉儿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秦之炎眼中出现犹豫,仅在握紧拳头的一瞬间变得坚毅起来:“目下,还有一个人,或许值得一问” “谁!?” “邾国王族中人” “娴之!?” “邾国虽小,却是个极其神秘的国家!他们王族中人都极善用毒,也极善解毒。传言他们手中,掌握了天下所有奇毒,包括西域蛊毒!” 我定定的望着秦之炎,一个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突然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看来秦国、我是非去不可了! “给你这个” “什么?”我回神,看着他手上递来的瓷瓶 “你应该也伤的不轻!” “奥!不用了、我没事” “愈合筋骨的”他钳住我的手腕,将白色瓷瓶拍到我手里,扬长而去。我望着那抹身影离去,一时心下莫名泛酸 晚饭后,迷药过时,小师父转醒 “又在看什么?”我端着葯走进书房,看他盯着竹简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先喝药” “恩,好”他看着我笑笑、拍拍身侧让我坐下:“是关于改革之事!最近两年都在忙着娶到美人。都没来的急顾上它”他说着,用惨白的唇接住葯碗边缘,喝下里面的苦涩液体:“不过,我提出谏言已经有三年之久!大王却还在考虑”他神态迷茫的摇摇头:“不知我是否还有命等到改革之事” “胡说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笑着摇摇头,确没有再说什么 我心下不忍,遂又说道:“韩王懦弱怕事,改革这种事又需要意志坚定!我看啊,你们大王还缺一剂猛葯!这样!你下次谏言的时候,不要说改革带来的好处。要说目下韩国的坏处!越坏越好!直到逼着他围着你问:小君呀!那你说可如何是好啊” 我夸张的表演终于把他逗的噗嗤发笑,一展愁容,他勾了勾我的鼻尖,轻叹一声:“你呀!” “好了!小师父,不管事情能不能解决,都是身体为重!俗语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呀!从晚饭后一直坐在这里。赶紧去躺会吧” “玉儿,怎么办!”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深情相告:“韩非离你一日,便不知要如何活下去” 我心下一颤,皱了皱眉:“小师父,我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怎么了?” “这几天,我要出去些日子。你要好好配合之炎,按时吃药,不要太累” “要去哪?”他有些紧张 “穆若和巫少那边有消息了!我想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他定定的看着我,想问什么,终没出口。最后只说一句:“早点回来、我等你” …… ------题外话------ 果然如芈衍玉所料,这罂粟之后,另有其人。可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出现?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根据黑寡妇的线索,芈衍玉与久不出场的巫少又将在秦国如何并肩作战 入秦寻药 邾娴变了 听说,父王当年便是在秦国这片土地上遇到了策马扬鞭的母亲,自此纠葛一世。 那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巫少!秦国民风纯朴,崇尚节俭!你这样大肆铺张、挥霍无度的,就不怕哪天惹起民怨让秦王砍了你”我东瞅瞅西看看,这所王家赐居的府邸的确是有气势! “呵呵!闹玩呢!爷可是救国救民的主!” “呦呦呦!了不得了你还,你这么能干,为啥史书上都没留下个名” “切!谁稀罕呀!再说你要一个道士留什么名!祸害皇帝的名?” “那倒也是!嗳!你府上怎么只有女的,没男的呀” “有女的谁还要男的!真是的” “道士都要清心寡欲!” “你懂什么!我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恩,是么!那可得小心、这小身板、怪不得尿急呢”我拍拍他胸膛 “嗨!你什么意思啊你” “我不跟你浪费时间!说说,罂粟花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件事呢,依照你所说的,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飘洋过海去过地球对面,或者对面有人飘洋过海来过!” “飘洋过海出去再飘洋过海回来?!就现在这竹排技术?!你逗我呢” “否则你以为呢” “会不会……是时空翻转!空间扭曲历史失序、之类的?” “然后地球轰的一声炸了?!”他弹了一下我的脑壳:“你科幻片看多了吧!” “切!我和你都出现在这个地方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大哥,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科学!科学懂么!” “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智能占领了”我挥挥手,不耐烦的追问:“行行行!别跟我叨叨这些没用的了,人你跟踪的怎么样了” “丢了” “丢了?!看我不打死你!” “别别别!我逗你的……我逗你的!真的!嗳,你还打?!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到底还去不去找人……” …… 。 我一身男装素衣,驻足在人群嚷嚷的清平大街,扬起头,用手遮住太阳,高声念着高门阔府上的字:“昌平府” “什么人?”侍卫威武一声吼 “恩!好一个看门狗” “你说什么!?”那人怒目相视,几欲拔剑 “我说好一个昌平府,怎么,不准夸么!?” “你、” “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他家来亲戚了” “就你!?你可知我家小君是谁?就胆敢口出狂语”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上下打量着我:“我管你是谁,想要混进君府,门都没有!” “看不起人是吧!?看不起人是吧!”我瞪着眼睛,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旁边另一个侍卫拉了拉眼前这个:“不要冲动,看样子有来头” “娴之、娴之”我扯开嗓门大喊 “你、你到底是哪个?居然敢直呼姑娘之名!” “姑娘?!难道还不是夫人么?都这么久了!他俩墨迹什么呢”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来府有何贵干,小人也好进入禀报”另一位侍卫道 “晚了……早怎么狗眼看人低了” “你、” 终于暗处的人没忍住、现身了!在身后对着几欲动手的侍卫一声高喊:“放肆!” “姑娘”侍卫齐齐施礼 我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正对上美艳无双的娴之,扯了个笑脸:“娴之” “玉儿,你怎么来了”她笑魇如花 “看来贵府是不欢迎了?!” “看你说的,来、快进来!”她刚要拉起我的手,被我推开,她顿时僵了面容,干笑一声:“你们几个,还不快给公子陪礼” 那两个人顿时明白过来,就要施礼,我挥手一挡:“嗳!免了吧!下次注意点,别误了你家主子的大事!”于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府 “玉儿,你什么时候来的秦国,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你敢说,你想不到我会来?!”我面无笑意,直接了当:“你们都下去!我跟你们家姑娘有话有说!” 侍从们齐齐看着娴之,娴之摆摆手。众人匆匆退下 “玉儿,你来的巧,我刚打了新枣糕,赶紧尝尝味道……” “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护你、惜你、重你、引你为知己、待你如姐妹。自认为无愧于你!”我冷冷打断她的话,直接发难 “娴之心中清楚”她亦停下手中动作,换上一副严肃表情 “好!既然大家都清楚!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藏着掖着!你敢不敢?!” “玉儿……” “你敢不敢?!” 她目视着我良久:“我尽力” “为何只给我一半解药?!” “我早说过,你我只身恩,终难泯家国仇” “可你当初并非这样许诺” “我只说交由你处置、并未说交出解药” “好!如此算你说的通!第二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此话娴之不明白” “那就换个问法!你明知我心中的人是谁,也知晓穆若拿着瘾毒喂谁!为何还要毒害小师父?!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深深的吸了两口空气,对上我的眼睛:“我自有我的理由、但娴之发誓:绝非想害你!” “解药呐?!” 她略有思索:“需调配,三天之后交给你” “好!三天之后,我来取,若是没有!或者只有一半,别怪我与你反目成仇!” “你放心” “最后一问” 她盯着我:“什么?”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很多” “多少!” “整个天下” 我心中一沉,终于心灰意冷:“你野心够大!怪不得至今不肯嫁给子启!” “放心!我的大婚,一定会让玉儿参加”她绝美的脸庞与这华丽而冰冷的府邸还真是相配! “念在你我往日情份,你不想说的,我便不深问!你说过了的!我都会信你!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再负我!”我说完,已经站起身 “等等!”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既然你顺利拿到解药,娴之也有一事相求” “我就知道”我冷哼一声,果然不曾看偏她分毫 “我要你日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日后你自会知道” “你果然和秦之炎是一类人!连手法都相同的很” “娴之一直都相信玉儿有识人之能”她狡黠一笑,暗藏算计 “切”我冷冷白了她一眼,绕开她缠住我的手,开门而去 ------题外话------ 当你发现你视为知己的人原来面目陌生。她曾经对你的笑和好,不过是为日后所谋铺平道路。当你发现她从来都不天真烂漫,只是看中了你的天真烂漫时,你是否已经脊背发凉? 再续前缘 施救甘罗 “巫少?巫少?!你丫哪去了……”话以出口,不能收回。却见一位柔弱妇人立在大殿之中,朝我惊讶看过来,我忙施礼、尴尬一笑。那夫人呆愣的看了我一会儿,自是觉得尴尬。还礼垂头。 我自顾往内殿走,与巫少碰了个满怀,他摸着头,也不看是谁就骂:“你是几房的、碰得老爷我……” “老爷房的!” “嘿嘿!我说我的夫人们都不可能这么粗鲁”他抬眼看来是我,自顾摸着鼻子憨笑 “嗳,我问你!你到底有几房啊?!” “这……儿童不宜!你就不好多问了吧!”他顺着转了话题:“对了,邾娴承认了没” “我就是跟你说这事!她说三日后,让我去拿解药!” “这么痛快?!那你问她罂粟种子哪来的了么?” “我没问!我担心她不仅不会告诉我,还会对我们产生怀疑,生出不必要的是非!那样也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调查!目前来说,只要她把解药给我,救了小师父。我就算跟她翻篇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对小师父下毒” “恩,等我闲下来,再慢慢查吧!反正我离她也近” “呦你总统啊?!忙成这样!我告诉你啊!什么事都比不上这件来的蹊跷,你认真查!” “奥,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眼前还有一件火烧眉毛的事!还真必须放在这件事前面” “嗳!我说你故意对着干是吧!?” “哎呀!不是!快、跟我去见位客人!” “谁呀?!大殿那个妇人?!” “怎么?见过了?” “我从那边过来!看了一眼,有点眼熟” “这事呀,说起来跟你还有缘分!走走走!到了你就明白了” “嗳,我说,哥们!你别背着手拉我行么,就跟老头牵头驴似的” “牵头羊也好听呀您这……” 一路边走,巫少边与我细说,不怪方才我觉得眼熟,原来她是甘罗的母亲,多年前我从赵国归楚的路上见过一次,匆匆数年,当年那个柔弱如水的少妇,如今也以头顶丝丝白霜,她因甘罗之事,求人至此,也可谓煞费苦心了。话以至此,且说甘罗之事,甘罗因参与谋划成蛟割地之事,又因平日里与成蛟关系过甚,早就不受华阳太后待见。如今夏太后一死,成蛟便没了靠山,加上嬴政生母帝太后与成蛟之母韩夫人相争,致使成蛟携母降赵,连累甘罗受灾!嬴政有心保他,迫于母威,也只好作罢!甘罗知晓其中厉害,早在出事之前,便交代母亲要来找巫少相求!争取一线生机 “那甘罗现在关在哪呢?!” “秦国云阳死牢!那里是关押即将处死之人!或者终身监禁犯人的地方”巫少解释道:“里面据说阴暗恐怖,刑法特别重!几乎没有人活着走出来!” 还不等巫少说完,那老妇哭的更凶了! “哎呀,夫人!您别哭了!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公主!公主您与犬子有过一面之缘,当初罗儿也是听了您的话才侍奉当今秦王至今。可还是难以保性命!老身知您有先见之明,还请公主再救我儿一命” “夫人!哎呀夫人您快起来……您起来听我说!哎呀!巫少,你是睡了还是死了、快过来拉一把” “嗷嗷……好” “传言都说公主已经薨逝,可公主如今就活生生立在老妇身前,老妇深信公主有仙人之能,定能救我儿一命,求公主救命” “夫人呐,您听我说,就算我真的是神仙,您也得给我掐指一算的时间呢!何况人命是关天大事!更要有缜密的谋划才行,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这样!您先回府。晚上我定入府相续如何啊?!” “好,老妇先行谢过公主!” “好好好!来来来,姑娘,搀着夫人送回去”我随手拉过两边侍从,塞近甘夫人身边搀扶 “喏” 看着渐去的身影,我不觉纳闷:“明明是来找你的!可为什么求我呀” “你人好呗”巫少像个猴子一般半坐半躺着,自顾喝着酒醪 “我怎么觉得,这又像某人的阴谋!” “什么阴谋,别说的那么难听!这是你跟人家的缘分,我瞎掺和什么”他打了个哈欠 “你别拿这话蒙我!你明知道甘罗这小子,十二岁便绝于史书,说不定他十二岁就该死了呢?!你让我怎么救!” “史书上没记载,人就得死啊?!人家今年十九岁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你是说有救?!在历史书上绝笔了!但人不一定真的死了?” “是呀,史书里彻底把你抹去了!可你不是依然存在!那个东西都是人写的!并不就代表它是真实的历史!我们呢,只是按照事情原本的样子,给它捋一遍而已” “那!此时,历史让我怎么做呢?!” “自己想啊……你就是历史史实” “我哪知道!” “你这样聪明美丽大方可爱!慢慢想,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啊~我要睡了!别打扰我…今天没精神……” “喂!人家明明是来找你帮忙的,你却部推给我!你丫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你给我起来” “哎呀,你烦不烦呀!人家昨晚很累的” “小心你的肾爆炸!哎呀!起来” “我醉了,起不来……” “快起来想办法!要不你别想睡安稳……” “啊啊啊……你真是太烦了,本人以死、有事你去门外烧纸好啦” “无赖” “哎呀笨死啦,你是怎么逃出楚宫的你忘了么” ……趁着晚间月,一銮车驾,一袭深蓝袍子,我登上不算气魄却也绝不落魄的甘府:“夫人” “老妇等候已久,公主请” “请” 待坐罢,我环顾一周,甘夫人笑道:“公主,放心就好” 我点头:“夫人!时间紧迫,我们有话直说” “公主但说无妨” “您只有三日的时间,准备一具尸体,与甘罗样貌身形类似的男子尸体!记住,是新鲜的尸体!” 她突然一脸难色:“这……”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难在时间短还要与甘公子相似,易在到处都是堆尸谷” “妾身的确从未做过这些,所以……” “我明白!不过如今情况非常!我希望您马上按我说的做,三日天亮之后,我们开始救人!” “好!”还记得第一面见到眼前的妇人时,她的眼睛里满是懦弱委屈,柔弱不堪,如今,为了孩子,她坚定的目光让我觉得像一尊巨人:“我立刻派出部家奴” “嗳!这个时候,夫人还不觉得钱更有用么?!” “我明白了,我马上派人联络江湖义士。” 我满意的点点头 三日转瞬即逝、转瞬即来。天才蒙蒙亮!巫少便急匆匆赶去秦国王宫,果然!没用一个时辰,宫中便传出消息,华阳太后为国运祈福,愿亲自安超亡灵! 巫少准备了两个空心祭台!其中一个后面设有通风口的装了尸体,等会儿会被送到这边! 此时,几乎所有的狱卒都被召出死牢,是守卫最为单薄的时刻!事先,所有营救人员都已经看过死牢的布控和地图!人人一身道服 只有我身着一身卒装,揽着已经混进来三天的黑志,小声问:“这几天除了你、还有没有人见过甘罗?” “家主放心!部按照你的吩咐!三天之内只有属下一个人见过甘罗!” “好!做的不错!”我们歪歪斜斜的靠近甘罗被关押的地牢看守旁,高声吆喝着:“兄弟!来再喝一碗” 黑志装作阻拦:“哎呀!别喝了” “呦,那还有两个兄弟,走!过去喝一碗” 那两人闻声,起身向像我们走来:“这是哪个号头的” “嗨!兄弟,我呀”黑志示意了一下,随之向他们介绍我:“这位之前是个宫廷内卫,昨天刚被罚过来,这不,心情不好,喝大了!兄弟们见谅见谅”黑志指着装醉的我,一脸憨笑 那士卒们一听是内廷来的,个个眼睛雪亮,还哪管眼生:“哎呦!小兄弟不错呀,年纪轻轻便去那里值班!”另外个狱卒用手托了托我的下巴:“长的还真是不赖呀” 我挡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坐下:“知道老子是谁吧!老子可是侍候过当今太后的人!” “切,净吹牛” “你不信呐?这、我什么风景没见过!来来来,陪我喝酒,我给你们说说宫里的美人” 众人纷纷起哄:“倒酒、倒酒兄弟” “嗳,是” “来!干了这碗!”大家齐齐举起饮空,我才接着说:“要说这秦宫谁最风姿迷人,还要算我们当今太后,那当年可是风华绝代的赵国大美女!虽如今年龄偏大,可依旧风韵犹存呀……那叫一个珠圆玉润呐……” “哈哈哈哈哈……我也听说当今太后,还是很有味道的……” “呐!你看看,还是这位兄弟经事”我拍着他的肩膀:“来!再干一碗!”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又有两三杯下腹,迷葯慢慢起了效果!狱卒双双倒下:“兄弟……兄弟,起来喝酒,别装睡,请来喝酒!嗳!真醉了” 暗号一出,身着道服的人已经通过了守卫,顺利进入,黑志解下狱卒身上的钥匙,顺利将我们带到关押地 “快打开” “甘罗”我进入牢中,与已经皮开肉绽的清水少年对视,他还是他,只是一脸稚气不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依旧襄着那双如同珠宝一样明亮的眼睛,透着清澈与智慧。他先是疑惑,然后一愣,转而一脸惊讶。我只等他认出我!却不等他开口:“什么都别说,你母亲在外面等你!相信我” 他看了一眼侍者抬出来的尸身,瞬间明白我的意思。信任的点点头。我也扫了一眼,竟真有七八分相像。 多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你换好衣服后,服下这个”他从我手中接过药丸,在手指间旋转着,我忙解释:“是迷葯!防止你乱动的,记住,睁开眼睛只要还是一片漆黑,就不要喊!” “我明白了”他紧紧泯着嘴唇,向我投来信任与谢意 “换衣服吧!我们等会见” 我抽身离开。出了死牢,正撞上拿着通行令牌的侍者前来接应:“不好意思,两位大哥,这突然太后与大士说不来死牢祭礼了,命我前来通报,撤回祭台” “敖!我猜也是不能,这太后能来这种地方?” “就是就是” “回去吧” “多谢大哥” 眼见事情顺利,我这才换下平日男子装束,飞奔甘府 此时,甘老夫人揉着手掌,焦急的等在府外,见到我,几乎是跑着迎上我,也不顾什么礼节,直直抓住我的手问到:“公主,如何了?” “夫人,一切顺利” 忧虑的面庞瞬间舒展,喜极而泣:“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巫少说,这是我们的缘分”我扶住要施礼的甘老夫人:“我也觉得是” 她点点头:“奥!我已经为罗儿收拾好了细物,现在就可以跟你去”说着罗夫人便急切的要与我走 我一把拉住她:“夫人!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奥,好”甘妇人按下心急,擦这泪痕点头应下 与她对视:“我们说好了,只看一眼!不可耽误时辰。您还要马上回来安葬牢里的尸体。之后我会再派人来接您” “老妇明白”晶莹的泪光闪过:“只求我儿能活下来就好” “好,那夫人等我,我办好事,随后便来接你” 取到解药 又见嬴政 昌平府门外,停了两对仪仗非常的人马。门侍依旧是三日前的人:“公子来了” “你家主人在见客?” “我家姑娘不曾” 我认真回礼:“那就烦请壮士通报” 来人相视一眼,立马答到:“姑娘早已交代过了,公子请” “那好!” 进了府,便知娴之早就备好一切:“玉儿,你来了” 我没有入座,直奔主题:“解药呢?” “在这”她拍拍桌上的木匣,我刚要伸手,便被她先一步压住:“我可警告你,这是毒药” “你什么意思?!” “以毒攻毒没听说过么?!”她这才松了手:“一日一粒,不可多用!葯停之前不可同房” 我尴尬一愣,继而咳了咳:“否则呢” “若是不听劝告!出现任何差错都不要来找我!”她没有解释 我打开木匣,是两个瓷瓶,便也不再多问:“我知道了”说完,甩袖欲走 “你还不能走!”她以旋身而起,拦住去路 “怎么?!” 她指指院外,却见子启正在送别一位英武男子:“秦王在那!你想出去么?!” “秦王?!”我睁大眼睛,不由透过窗口细瞧,只见那人身姿不凡,着一身金丝缝制的黑袍,系着金玉相衬的发冠,脚下的靴履黝黑发亮,虽不至于看清五官,但从大体轮廓也不难推测其英俊刚毅。 “今日若不是母后与华阳太后都去祭礼,寡人哪有闲暇私访表叔,更尝不得如此佳酿” “大王若是喜欢,臣命人取几坛让大王带回去就是了” “不忙!若是好东西都进了宫里,寡人哪还能有机会再出宫!” “喏”子启躬身施礼 “好了,爱卿不必再送”说着,由侍从跟随,往外院去了 几年不见,果然是另一番光景。我心中不由感叹,差点不曾认出,那会是多年前浑身带伤的男孩。转神之间,却见娴之静静的追着那抹身影,直至消失,嘴角早已不自觉浮出一丝喜色!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别忘了你我之诺” “若小师父得以康复,我不会食言的”我刚走两步又突然记起一事,回头与她说:“你若心不在子启,何不放他早成家室!” 她盯着我,笑意很深:“你也放心!世界上我最不会害的,便是你们兄妹二人”她眉间轻挑,妩媚动人:“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我觉得你谁都不会饶过!”我看着她的眼,咬咬牙:“你才是那朵最毒的罂粟花”说罢转身离去 …… 一骑快马,飞奔而回。接上甘夫人,我们一路往东而动。穿过闹市,再过一条官道,便到了郊外。眼见快要走出宽道,对面却不紧不慢的驶来一队仪仗,远远看去,气势非常。我们只能停滞一侧准备让行。车驾徐徐驶来,等近一瞧,竟是之前停在昌平府的那对仪仗。车銮上坐的正是昌平府见过之人!眼看那人往这边看过来,我心下一紧,连忙侧过头去。 “停”这边还不等我们上马,那边有人高喊一声,整只仪队连同车銮徐徐停下,那身黑衣协同几位侍从竟亲自往这边走来、最后站定 我的手心此刻都是汗!脚已经软的抬不起步子。时隔十年有余!他会不会认出我!?认不出一切都好说!若是认出来!他会谢我救命之恩,还是会为隐藏当年落魄情形,直接杀之而后快?!思绪飞转,不肯有任何停歇。 直到甘夫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才回神,俯身而拜。 “都免吧” “谢大王” “甘老夫人,真是巧缘!寡人总想登门拜访,探望老夫人。却一直不得空闲!不想在此巧遇” 我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冲我来的 夫人答:“老妇卑微之躯,怎敢有劳王上亲驾!” “甘罗与我情同兄弟,寡人前去探望,也是在理之事” “大王心意,老身领。只是大王乃万民之主,老身岂能不顾尊卑礼法” “老夫人此言,多有不肯谅解寡人之意呀!” “老身不敢” “寡人也自觉愧对甘罗!可是,无奈母后那边……您也知道!如今吏部一边,尚不听命于寡人。不过,寡人已经交代过,尽力保他少受邢罚” 老身明白!可是罗儿受的苦老身无处申诉。罗儿自入秦以来,便为大王陪读,自来与您和公子蛟……都是感情笃厚!如今公子出事,罗儿也是难为,还请大王明察“ ”老夫人莫要再伤心,等我亲自掌权,一定过问此事,释放甘罗“ 原来,此刻的秦王还没能完掌权亲政,我心下思索着,垂首望着那双脚踏大地却一尘不染的黑靴 ”多谢大王!有大王这句话,老身也就放心了“ 我与一众亲侍随罗夫人而拜 ”快快起身“他扶着老夫人,又问到:”老夫人一行,这是往哪里去?!“ 夫人答:”回大王,是……是送我侄儿“ 此刻只觉得被一双饱含好奇而又犀利的眼睛来回打量:”可是您身后的这位?!“ 我不自觉已经将头埋的更低 ”正是“老夫人扶我向前一步,与她并排站立:”还不快见过大王“ 我将衣袖抬高与眉齐而施礼:”小民参见大王“ ”哦!竟是位士子!?哪国人啊“ 我恍惚回神,方才只为方便挡脸,竟施了士子之礼:”回禀大王,楚人“ 他仔细打量:”倒是有几分楚人华美之态,即是甘罗表兄,想来也定然是个大才。准你抬起头来回话吧“ ”小民不敢“我咽下口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有何不敢啊“秦王紧接着追问 ”小人贱民,不敢直视天颜、不敢与罗弟比肩“ ”哈哈哈“秦王爽朗笑罢:”看你气度不凡,应是个高傲的,不想如此谦逊,如此你们便去吧“ ”多谢大王“”恭送大王“ ”蒽“见他与侍者转身而去,我这才松下气,小心翼翼的抬头,转身拖着已经轻软如棉的腿。快步而走 ”家主,您往何处去?!还请上马吧!“一侍从突然喊我 我惊恐回身 这一声”主“,足以引起这位疑心成魔的秦王警疑。 又见那双虎狼之目!虽遥隔几米,却也不难看到那双眼睛里的震惊与惊喜 当年即有心回避,今日之见!上天又是何意?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圆睁的眼睛一刻不曾离开我的脸:”是你!“ 我后退一步,只觉得身体冰冷:”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你……是你啊……“他轻摇着头,眼睛里溢出泪光:”说!“ ”我……不知大王命小人说什么“ ”你是谁,你的名字,寡人要知道你的名字“ ”小民琅玉“ 他一把扶住我的双肩,流转的眼睛在我脸上一遍遍旋转:”真的是你“ ”琅玉不……不明白……大王在……在说什么“ ”在赵国!赵政!你不记得寡人了么!?我是赵政,我是赵政啊“他异常亢奋,笑到溢出眼泪。 ”什么赵国……小民楚人,从未去过赵国“我装起糊涂 ”不可能的,当时你也是如此一身男子装扮!你还救过我,你不记得了么?“ 我逃开他的眼睛和紧抓住胳膊的手:”大王真的是认错人了,小人本是男儿身,何须假扮!况且,小人乃是……第一次离楚,更不曾救过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你当真是男儿身?!“他疑惑的眼睛再次扫过我身,仔细盯着我的喉间与耳朵查看。这具身体愈伤能力极强,若是不配耳缀,不几天耳洞就会愈合。所以这个我倒不怕,只是这喉结…… 我忙解释:”正是,小民年仅十六。这是第一次远行。又怎么可能救了大王,大王重情重义,一时认错恩人也是有的“ ”不可能!寡人不会认错的“ 我立刻拱手施礼再次对答:”大王自是英明神武,不会认错人,小民深信,只要那人出现,大王一定能够一眼认出“ 他用颤抖的手托起我的下巴,用一种猜不透的眼光直视着我:”你因何入秦?!“ ”他是为……“夫人着急为我解释 ”都闭嘴“顿时龙颜脑怒:”寡人在问他“ 我张了张嘴,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液:”因小民母亲重病,听姑母说起,秦国有位叫凤奴……的人善于治疗此病,小民便亲自为母求葯至此“ ”是么!“他眼睛一翻,指着内侍问道:”他方才可是喊你家主?你又可知,何种地位之人,才堪称主“ ”是!小民父亲早年为国而商,得以封官,无奈早逝,小民不得已早早继承家业,年少称主,的确是有不得已之苦“ ”你承何祖业?!“他高抬着下巴,紧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民是给官家做绸布生意“ ”即从商,为何又以士子自居“ ”小民天生愚钝,哪有经商之才,家业不几年便在手中衰败干净,小民又刚巧好些文墨之事,便渐有了弃商入士之心“ 秦王眯了眯眼睛:”你当真男儿身?“ ”小民岂敢欺君“ ”知道就好!“他似乎有不甘心,又问道:”那、家中可有姐姐?“ ”小民乃家中独子,不曾有过姊妹兄弟“ 他这才松开钳着我下巴的手,下巴虽轻了疼痛,却一片火热 ”既然是当世士子,我秦国又从来惜才,不如你便留下为寡人的大秦效力吧“他稍稍侧身,背手而立 ”不可!“此话一出,秦王锋利的眼光扫来,我忙拱手解释:”小民家中尚有老母需要侍奉。实在不便留下“ ”寡人会派人去将人接来咸阳!“ ”啊!?不必……不必劳烦大王费心,母亲身患重疾,实在不便车马劳顿。这样!小民愿留秦效力,可是这葯!我总该为母亲送回吧?……“ ”让侍从代劳便可!一瓶葯而已“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包含怀疑 看来,想要现在脱身是不可能了,只有日后见机行事了:”那好吧!请容小民交代一番“ ”寡人前面等你“他盯着我,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说罢挥袖而去 我盯着亲侍,亲侍也自觉有愧,俯身便要拜,我一把拉住他:”你和勇子都是我最最信任的人!这瓶葯就交给你们了,告诉公子:此葯是解药也是毒葯!一天只能服用一粒,万不可以多用!记住了么“我将葯交到他手里:”记住,不要告诉公子这里发生的事!就说遇到了一位故人,盛情难却,小住几日,马上便归!“ ”是小人害了家主“ ”你跟着我出生入死不易,我知道!别说那么多了!好好记住我交代的!千万不可以告诉公子,让他担忧“ ”小人记住了!小人一定照看好公子“ ”恩“我拍拍他,然后转视勇子:”告诉梅姑和绿茵,就说我说的,接回去的人只能交给秦之炎诊治!外人一概不得插手! “属下遵命” “他伤的很重,一路上要小心照顾着。他对我、对这位夫人都很重要!一定要他活下来!一定要!” “请家主放心” “好了!你们走吧,一路小心!注意掩饰行踪” “家主保重” “去吧” 看着他们上马远去,甘夫人上前致歉:“都是老妇的错,若不是老妇非要送别罗儿……” “夫人不要这样说,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不是谁的错!只是遗憾于暂时不能带你去见甘罗了……” “这也是天意”睿智如她,是坦然 我轻笑着点点头:“我可能必须跟秦王进宫了!还需要夫人为我去通知两个人” “公主请讲,老妇一定尽力” “第一个,先去通知巫府的巫少,让他务必想办法见我一面”我扯下脖颈上的渊源玉交到夫人手中:“把这个交给昌平府的娴之姑娘!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中!告诉她,我进了秦宫,秦王目下虽然只是疑我身份!却也会彻查此事。让她务必火速搭救!” “老妇明白了” “还有,夫人,秦王一定会派人监视你!你要多加小心” “公主放心!” “好!就拜托你了” 孟贤身份 挑动战火 华丽阴森的大殿寂寞无声,只有无数灯火在噗噗的燃着,多希望它们能一个不小心燃了那些飘摇的红色纱幔!也好解除我现在尴尬而又害怕的现状。 殿上是秦王不断翻动竹卷的声音,我则一直低着头,想着怎样继续编造难以识破的谎言! 我稍微一动,便能感觉到那到危险的目光。所以接近一个时辰,我几乎一动不敢动,跪着的腿早已失去知觉 “你不饿么” 饿啊,可是我敢动么!我看着一案的菜肴,摇摇头:“不……不饿”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吓的我也赶紧站了起来,可惜脚麻的没了知觉,有些踉跄。再看秦王,定在那里,伸着手,似乎有要拉一把的意思!察觉到我看他,便将手背了回去,缓步下殿,若无其事发问:“你的脚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麻了” 他没忍住笑意,又不好让我看见,只好半转了身,片刻,从新转过头:“你且站着吧,寡人饿了,寡人要用饭食了”说着自顾踏下玉阶,坐上我刚才的位置 “喏”对别人说这个字,竟有说不出的别扭 干站了一会,他又问:“好些了么” “回大王,好多了” “那就过来用饭吧” “与……与大王共……共用一案!?” “恩!” 除了小师父,亲爹也没干过这事,更别说是跟秦始皇了,这饭还吃什么呀,干脆杀了我得了,也省了这些折磨! “愣着干什么,过来呀”见我迟迟不动,他催了一下 我咽下口水:“小民不饿” “是吃不惯,还是真不饿啊?!知道你们楚国奢华,就连吃食也细。怎么,还需我秦宫配上你楚国厨娘?!” “小民不是这个意思!”我忙摆手,后退两步 “那是什么意思”他将头一歪,反问道 “我……我……我真不饿” “过来坐吧”他失了玩味的表情,沉下脸,低下头,自顾往嘴里送饭:“来人,添碗筷” 我只好慢悠悠的走过去,跪坐,却觉得浑身有一万只活蚂蚁,哪里都不自在。 他将一块干粮递给我 我摆摆手:“我吃粥!吃粥就好”说完深吸一口气,捧起饭碗灌下肠 “你慢点吃!” 我放下碗,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我好了,大王慢用!天色已晚!小民先……先告退了” “慢着!” 我刚要起身的动作停下,老实坐下:“不知大王还有何吩咐” “今夜寡人想要下棋,就由你来与寡人对弈吧” “回禀大王,小民不会下棋” 他哼了声轻笑道:“你会什么?难不成只会些歌舞?” 我别开头:“大王说笑了” 他放下碗筷!将杂物挥袖一扔,看不出喜怒:“那寡人今晚就与你这般坐着!” 我垂下眼,不再说什么,当真就这样坐下去。心想这一夜怎么熬!? 熬呗!还能怎么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都要蒙蒙睡去,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我的手臂,我睁开眼睛,对上秦王愤怒的狼目,与那年赵国桥边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我愕然清醒过来:“你要干什么” 他拽着我,拖着就走!风风火火拽到一间殿堂,一脚破门,吓的身边侍从一怔,赶紧匍匐 “你们都下去!都给寡人下去”他凶神恶煞得模样的确吓人,随从们纷纷大气不敢喘的退到门外。他也不管那些人,将我甩进大殿:“进去”随后推着我又进了一重门阁,直接走到一池清水旁 我看看浴池,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少年,胸中有苦难言:“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恨恨的盯住我:“寡人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话音刚落,一个用力将我扔进清水之中:“脱吧!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王,我真的是男的……”嘴上喊着,心里早已崩溃、这叫我上哪变出一个男人身子来! “脱啊!证明你是男子!” 他已经疯了! “我……” 正在这时!宫人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进外阁回禀:“禀告王上,蒙恬将军求见” “不见!寡人谁都不见”一声怒吼,宫人立刻匍匐在地惊恐万分:“将军说,事关嫪毐与太后!请求务必见到王上!” 他猛然转过身看着宫人,良久、终于开口:“让他进来吧” “喏” “你先上来”他背对着我冷冷说了句 我得救一般,好不容易费力爬上岸,一位身着褐色衣袍的男子已经进殿:“参见王上” 我拱手:“小民告退” “不必”他也不看我,冷冷的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心下一沉,知道此事没完 “王上,事关太后……”说话的正是那位将军,我抬起头与他对视,瞬间愣在原地,他睁大眼睛,也顾不上回禀之事,不可思议的喊出:“贤弟!?” “兰草少年?!”我马上觉得不对,重新喊到:“孟贤!”又觉得不对。 孟贤?蒙恬?好一个蒙恬!我后退一步,险些又跌进池中 “你们认识?!”秦王两下看看 “回禀王上,是苍山同窗师弟,臣下曾对大王提起的位无书之论,正式出自贤弟之口” 这下有救了!我心中暗喜 秦王疑惑的看着我,大手握在身后:“你是苍山弟子?!” “正是”我拱手 “贤弟何时入秦的?!” “奥!前两日” “前些时日,还听李斯师兄谈起你,他说若能引你入秦,倒是一桩幸事,不想,这话即出,你便自己来了” 我尴尬一笑:“是么?!原来李师兄也在秦国” “好了,即得众人举荐,便一同听听当前时局!也算提前熟悉秦国政务了”秦王不耐烦的打断我们 蒙恬拱手,继续回禀:“大王,今日午后,巫大士突然访我府上…说…说他算出:移居外宫的帝太后有喜了” “什么?!”秦王眼睛都圆了:“一派胡言!”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巫少的缓兵之计 “还说已经是第二子……”蒙恬接着回话 “他想找死么!?竟敢污蔑母后!简直岂有此理” “大王,嫪毐告奸、逼成蛟叛变,然后以功封侯,如今还要您称他假父。这的确是……都是帝太后之计啊……” “你也认为……?!” “是,大士自入我秦国以来,但凡大事,都在其神算之内……况且,如今观太后所为,应……是实情” “此事日后不必再提!母后曾经与寡人受过不少苦!难得她高兴,便由着她吧!” “那华阳太后那边……?” “瞒着!” 此时,我已经有了主意。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道:“敢问大王,娟绸可能包住火么?!” 他看看我:“即是荀子高徒,可有高见?!”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两个孩子长着,早晚都要见人的,到时候华阳夫人知道了会怎样呢?会对您怎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告诉华阳太后?!可寡人母后怎么办?!不可!此事绝对不可”他还没有参透我的意思 我再次上前一步,解释道:“此事我听明白了:嫪毐是帝太后拉拢的势力,想凭此与华阳太后相抗!而华阳太后扶你父王上位,又力扶你上位,目地便是保她的势力!如今两派相争!大王应该做的是力保守规则的那一方不是么?!难道要任由嫪毐做大、最终擅权?!一个吕不韦还不够大王受么?还要再来一个?!” 他眼中骤然一狠,片刻闪过,很明显!我说到他的痛处了 “我说过!华阳太后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她早晚、一定会知道!到时候两者开战,在所难免!大王与其考虑如何孝敬帝太后!不如先想好如何讨好根基深厚的华阳太后,也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王位!别忘了,是谁扶你上位的!扶你、自然也能废你!” “大王,贤弟说的有几分道理!” 我完放松下来,我相信,现在的秦王,完有理由相信我只是个士子:“不是有几分道理!而是你们秦国目前局势就是如此!大不了打击完帝太后,日后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拉回来平衡局势就是了,到时候不仅朝中没有左右大王的势力了!华阳太后年老体衰的,后续力量还能交给谁!?” “如此说来,眼下只能委屈母后了?!”他近乎踉跄一步,手掌重重的拍在身前栏杆上 “只是眼下,为了大局,还请王上舍些情分!”蒙恬劝道 “嗳!师兄,你不在的时候老师可说了,这叫坐山观虎斗”我故意提高嗓门 他皱眉弄眼示意我秦王心情不好让我不要再说了! 我撅撅嘴巴:我就是要让他心情不好! …… 夜里,我终于如愿跟着去了蒙恬将军府上! “将军府就是不一样”我东看看西瞅瞅:“昨晚还以为是天黑看不清,原来将军府内果真没花没草、就是练马场大” “哈哈哈贤弟说笑了,贤弟若有闲情雅致、我便再带你到后面的花园走走?” “算了!我没兴趣、估计你家花草都带着兵器味” 他笑了笑,绕过练习场地;引路到左边小路:“当日我奉王上之命、入苍山学宫是有密事要办,所以不得不对你隐瞒身份!还请贤弟见谅、不要为此与我生分” “恩!蒙兄不必为此道歉,琅玉都明白”昨晚多亏了他,要不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惨死、再说,我也对他有所隐瞒、又有什么理由怪人家:“他日小弟有难!若是连累了蒙兄、蒙兄不要怪罪琅玉就是了” “哈哈哈,你倒是会讨人情!”他豪爽应下:“这个好说!你我兄弟、还谈什么连累”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蒙恬住处,一个单独的院落,内设假山溪流、古香古色的回廊蜿蜒其中。 “你的院子、倒是好的” “贤弟若是喜欢,改日王上也赐了你府邸。我替你找人捯饬” 我尴尬一笑:“多谢蒙兄”先一步踏上回廊,来到大殿,环顾一周道:“蒙兄,你这待客之所、甚是无趣!”我推开侍从端来的茶水:“来一趟将军府、怎能不见个鲜!日后我拿什么替你吹嘘” “你呀!”他指着我爽朗笑罢:“我这有西域歌舞,倒是不同于中原,你想看么” “不要不要!来些我没见识过的” “没见识过的?我有无数名剑……” “我又不会武功!看那干嘛” “嗳!有一样,你肯定没见过!” “是什么?” “跟我来” 我跟他来到书房,偌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剑、刀、还有一张两人才能制服的弓弩。剩下的便是书简、我抽出一张誊抄着诗经的帛书,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还不等再念下文,早已被他一把抢过:“别动” “呦!本来只是看字不错、如今让我不得不多想了!说说,是哪家姑娘”我指着他玩笑 “不知你在说什么” “说说嘛,谁家女儿” 他脸上微红:“壮志未酬!天下未定!恬怎敢想些儿女情长”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战争还在,你就不娶妻了呗?!战火已经延绵百年!都按你这个想法的话!人类早就绝种了” “我……” “不过!战争的确也该结束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呢!感情与你的宏伟壮志相比、也并非微小之事!它与亲情友情的存在一样!使得这争名夺利的天下、显得尚有温情、而且难能可贵。所以呢!它来了、就该让其自由发生、而不是以借口拒之门外”我一把抢过宣纸,打量着:“字真的不错” 他不在抢夺,随后翻箱倒柜一通:“呐,给你”递给我一只毛笔:“知道这是啥不” “这就是你说的、我没见过的东西?!” “恩,它可是经过我改良的笔,毛束不扎;不掉、更贴锦帛、更吸墨” 这个时代的笔和纸都还不成熟,人们更喜欢用刀刻字在竹简上。我自己也曾仿照记忆中毛笔的样子试着制作一些,可惜都没成功、倒是眼前这支笔、与流传下来大家所见的毛笔几近相同 “我试试” “哎哎哎!”他抢过那张宣纸:“你用别的” “切”我抽了一张空白的竹简,试了一下,“果然好用”。一脸惊喜 “没见过吧!” “我怎么可能……!好吧,我没见过”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支就送给你了” “真的?!” “当然” 我眼珠一转:“如果我不要,你告诉我怎样做到的可以吧?” “你还真贪心” “你就说教不教吧” “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我不要!我就要你教我这个” …… 此时,宫中爆出甘罗死亡的消息!而甘夫人接出尸体,请求南下故陵!秦王准。 我趁着蒙恬也被风风火火拉入宫的空档,偷偷溜出蒙府,来到巫府 “这下,秦王得有几日是顾不上我了。是个逃跑的机会!” 巫少歪身靠到娴之身侧,调笑道:“若想在咸阳城内消失的无迹可寻,天下也只有姑娘做得到了” “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娴之自顾饮着酒醪,不着痕迹的躲开巫少 “什么时候能走?”我着急发问 “放心吧,有人可不希望你多留”巫少抢着回答,两人各自白了对方一眼,殿内顿时默默无话 绿茵试毒 芈炎决裂 “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快去禀报公子,夫人回来了……”还未进府,禀报的声音倒以扩散满府。 他白衣素洁,发丝微乱,削尖的下巴上已经长出参差不齐的胡茬,宽厚的胸膛一起一落、脚步虽以落定,急促的喘息却不肯停歇:“玉儿” 我接住他的拥抱:“这是喝了多少?!满身的酒气” “玉儿”他紧了紧手臂:“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嫌弃我了……” “说什么傻话!”我扶住他的胸膛,抬头望向他已经被折磨得蜡黄凹陷的脸颊:“你受苦了” “不……是我让你受苦了” 甘夫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夫人与公子如此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 “奥,这位是甘夫人甘罗之母”我引荐道 “甘夫人”小师父松开我认真行礼 “这位是我夫君,公子非” “老妇见过公子” “甘罗怎么样了?!”我问小师父旁边站定的梅姑 “有秦医者在,他定是不会太差。不过伤的太重,还未完恢复。如今与我一同住在内院” “夫人一路盼子心切!还是先让夫人见见甘罗吧”我转过脸,看着小师父与罗夫人二人 “奥好,夫人这边请”小师父亲自引路 …… 如此日子平静下来,小师父有条不紊的调理着身子,甘罗则已经转危为安,甘夫人也以安顿在韩府别院,梅姑则日夜与我做伴,补上了十多年未见之亲。 这日,我如往常一般缝制着衣物细用 “玉儿”人未到,声先到 我咬下线头,看着门外神采飞扬的小师父:“升官了不成,高兴成这样!?” “那倒没有”他稳了步子,含笑跨进门来,坐到身边:“今日朝堂议论的都是秦国内部出现的争权之事!” “秦国内部?!” “正是,据密使来报:秦帝太后与华阳太后联手铲除了夏太后与韩夫人和公子蛟之后。如今二人也反目成仇分庭抗礼。帝太后在华阳太后的紧逼下,便与亲信长信候嫪毐密谋、发动了叛乱。值得一提的是,当今秦王虽只有弱冠之年,但其心智不容小觑,大争来临,居然能毅然割断亲情,稳定大局,亲自指挥剿灭母族势力,可见其韧性之强,心机之重。但不管如何,秦国目下无暇顾及我韩国,韩国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明日我要再觐见大王,提议改革之策”不知何时,他的神态也转为宁重:“……唉!说不定这是改革的最后时机了!” “是么!可知……是谁献的策”我有些不自在 “听说是秦王的内卫将军蒙恬” “哦…”我垂下头,不再多问 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掀起一场争斗…… 他帮忙捋着缝好的衣带:“嗳!这尺寸,不像是我的” “奥,快把葯吃了”我抬抬头,示意了一下案面上的葯,又回了他刚才的话:“是刍儿的” 他听话的拿起来,放到嘴里然后咽下去:“恩,刍儿如何了?” “喝点水”我递给他一杯水:“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是最后知晓的。所以,对他我们只管尽我们的心,他若有难处,且等开口吧” 他喝了几口:“恩,那倒是,你若想他,过几日我得了闲暇,就陪你去看他” “你哪来的闲暇?!如今君国大政一片混乱,你一刻也不能不记挂。再说你这身体日日离不得葯,要走那么远的路,如何支持的了” “其实我不用再吃了,已经很久不曾犯病了…” “那是因为有这葯压着!而你身体想要真正恢复健康,还需要一阵子呢!”我自顾忙碌着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玉儿,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保护不了玉儿了”大手从背后环住我,突然而然的拥抱让我格外难过 我不觉放下手中针线,扣住他的手:“不过大我几岁,就不停喊老,我看你是、”我微转了转身,轻松弹了一下他的脑壳:“老是乱想!” 我们笑成一团 笑罢,小师父抬起头,尴尬的喊了声:“之炎”。我转过头,正看见秦之炎立在门前 “你们聊……”我起身让座,有些尴尬 “是葯的事” 看秦之炎面色凝重,我不由心下一紧:“查出问题了么?” “先进来坐吧,”小师父说着,已经斟下茶 “喏”之炎入座 “怎么了?!什么葯?” “回禀兄长,是你服用的解药,她……兄嫂不放心……前几日派人送去、命我看看” “能知道都是什么药材么!?”我插上话 秦之炎遗憾的摇摇头:“其中有几味舒血化淤的药倒是简单,只是最主要的一味、之炎实在不得而知,常人服后,眼下发青,舌苔暗红、犹如饮过烈酒,有昏沉迷醉之态,脉象趋于逐渐微弱之状。可见,此葯有毒!而且是剧毒!而兄长服用之后,却不曾出现这等情形,脉象也渐有平稳之象!倒的确像是在解毒!” “如此说来,这葯虽然有效!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吃了什么!” “正是” “有用就好了,不必非要知晓是什么” “你到底吃了什么我怎么可以不知道?!”我心中紧张,话语便急了些:“如果!这次又是另一种对身体有害的东西!你让我怎么办?!” “大概只是物物相克而已”小师父倒还平静 “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她了,越来越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了!我担心她不会放过我们!我担心……” “玉儿!”小师父喊住我:“现在有解药,不是比那些还在犯病的时日要安心多了么?蒽?!”他安抚着我,长吸了口气:“奥!对了”小师父转而目视秦之炎:“听你方才的意思,应是有试药的人吧?!那人没事吧!?” “没事,只是极其微小的药量而已” “那就好!不知是哪位家丁,可否请来,让韩非亲自谢过” “我看就不必了,已经服过我特制的解药,应是无碍了” “嗌,他救我性命,非当亲自拜谢才是” 秦之炎抬目看了看我,低下头拱手道:“是绿茵自愿而为!” 我与小师父相视:“绿茵?!”心中一急,话以出口:“你怎么可以让她做这样危险的事!她是你的妻子呀!” “她是自愿而为”秦之炎,一字一字的明说:“非之炎强迫!” 听了这话,我顿时觉得火冒三丈,蹭的拍案而起:“你不知劝解不说、难道还非要等到强迫才肯罢休!” “玉儿”小师父起身扶住我:“之炎不是孩子了,做事是有分寸的,想必事情……” “小师父不必护他,今日他肯用绿茵试葯、明日等他真正收笼墨家游侠势力、还不得取了绿茵性命!” “你、你居然防我至此?!难道我秦之炎在你心中就是这等没心肝的人么!?” “否则呢!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人!从当年随城你杀我暗士,将他们抛尸湖中开始!我就已经看透你的为人!你明知道那些人是谁,明知道他们从不害你!但你因此饶恕他们了么?!心狠手辣、草菅人命、难道不是你么”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旧事重提,只会彼此伤情”小师父在旁劝解 “只不过是两个仆人,你有必要怀恨我这么多年么?” “仆人不是人么?!仆人就该任你屠杀么?!所谓三岁看老,弱冠之年的你便有如此狠心、我真不敢想象,如今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用人试葯这种缺德事亏你也想的出!” “芈衍玉、是你让我查这药的成分,如今你又来怪我!?我还真就告诉你,我已经够顾惜情分了!若是换了旁人,连解药都没得用!”秦之炎也‘腾’的拍案而起 “之炎,你也少说两句” “你听听!你听听!”我已经气到极点,有些不计后果的口不择言:“我说的没错吧!当年苍山他连你都下得去手,还有谁是他不敢伤的!”我咬着牙齿怒目相视。 “你!” “玉儿!”小师父皱起眉头:“之炎你先回去……” 他紧紧扣着双拳,凤目含血、似有隐忍之意,终是拱拱手:“之炎告退” “站住,他伤了我姊妹,如何说走就走,今日若没个交代,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玉儿,之炎是我弟弟,他也是为了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提它做甚!”小师父已然有些温怒:“炎儿本是好意,就算他有错,你身为兄嫂,好生劝诫也就是了。一家人吵得天翻地覆成何体统!” 我一时也心下不快,但到底不能不顾念小师父的身体。再说,也的确是我太冲动,本来可以好好说的话,非要闹成这般,正懊恼着不知如何收场,门外内侍进来禀报: “家主” “怎么了” “甘士子来了” “如今没了规矩么!谁准许外人随意进出夫人内殿的!让他去正殿等!”小师父憋着的怒气数撒到侍从身上 内侍看看小师父又看看我,已是不知所措,我挥挥衣袖,示意他去,内侍方称“喏”下去传话 我走近几步,与秦之炎相对、尽力平复心情放缓语调,可还是难免有些压制不住:“之前的事,我们可以一笔勾销、永不再提。可是,我一直把绿茵当做亲姐妹看待。虽说没有血缘亲,却有感情在。谁若妄想欺辱她分毫,但看我饶不饶!还望你时时自醒自惕,不要轻易断了我们一家人的情分!” 咄咄逼人的细挑凤目里蒙上一层冰霜,声音从喉底发出,凉意森森:“芈衍玉、千万别忘了!若不是我几次三番的救你性命!你拿什么在这里跟我谈你的姐妹情分?别说对我感恩戴德了!哪怕是为我设身处地的考虑一次?!你有么?!你没有、一次都没有!每次都是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还要我感恩戴德么!?是,从前我秦之炎会感恩戴德,会甘之如饴,但日后不会了、芈衍玉”说罢‘啪’的推翻手边的杯盏,腾身而去 “你、” “好了!”小师父拽住我:“的确是我们亏欠了他” “小师父!” “他能成我们,我已经是感激不尽。毕竟是他遇你在先、我……”他眉梢不得舒展、纵想告出一腔苦闷竟也是说不出口的。 就像……我对绿茵。 双双也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玉儿,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炎儿称我父为父,认我母为母,便是我们的家人,家人便应爱之、敬之、护之,就算你不喜他,敬而远之也就是了” “可绿茵怎么办,我怎么能忍心让她一直过这种日子” “此事真的怨不得之炎。就算当日之炎有心算计,那也是绿茵心甘情愿为其所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谁都管不了的。而且据我猜测、她能舍身试葯,想必也是有打算的” “打算?你是说,绿茵不止要救你?”转念之间我似乎明白过来:“是呀!此举说不定可以让秦之炎明白她的用情至深。” “若不能让之炎回心转意、对她用情,至少可以留住同情吧?!”他的笑疲惫中透着暖意,虽然转而即逝:“反而是你、这一闹,怕是又要给他们俩添了心结” 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心中早就懊悔不已:“你怎的早不提醒我” “还说呢,你这脾气说来就来,谁解释的及!” 我唉叹一声,只怪明白的太晚:“都怪我,把她的事情搞砸了,如今还得罪了秦之炎” “好了,已经这样了,改日你亲自登门道歉就是了!想来,炎儿定然不会和你计较的。就不要再苦着脸了” 我点点头,对上他星光璀璨的眼眸、恍若清泉流水的微笑,突然明白过来:“睿智不凡,胸襟气度无二的韩非子,怎么可能单单不晓人情事故?!不想你居然隐藏如此之深啊!……你……” 他握住我指尖对着他的手,温润而笑:“想来甘士子也在前殿等了很久了吧?!你还不打算过去?!” “奥、对”我一拍脑门、这才记起来:“差点忘了” 好意成祸 赌约休战 甘罗此时一身褐灰色长衣立在大殿,见我前来,躬身施礼:“见过公主” “不必多礼,来!入座吧”我请他入座,侍从换了茶水:“让士子久等、实在失礼” “公主如此聪慧,不会不知道,他人家事,外人总是难插手的道理吧?” 我听他说出这话,自然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家中大概,但我与他不过是年少时一面之缘,实不算什么交心之友,而他自负高傲的模样,也不像孟贤那般纯粹洒脱,让人一眼觉得友善。遂打算搪塞过去:“这也是我的家事!” 他弹弹衣袍,面不改色:“当然!甘罗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垂目一笑:“只是甘罗不明白,如今公主迟迟不肯对卫茵姑娘放手,到底是情份太深?还是愧疚太深?!” 他的话如同撞响了心中的钟,不由仔细打量了眼前少年,他依旧衣冠楚楚,秀眉星目。苍白的脸上已经稍见血色 “看来、甘士子恢复的还算不错”我一面斟茶,转下话锋 “甘罗已经几近痊愈,还要多谢公主三番两次救命之恩。”他故意将三番两次说的极重!随后清啜一口茶:“只是公主似乎还是老样子、喜欢避而不答” “左右也没有外人,你有话不妨直说” “自十多年前,甘罗巧遇公主,得幸受公主指点,为公子政伴读!先后几次因此受益,得以完成心中所愿,甚至是保住性命!甘罗在此谢过公主。然而,甘罗当年疑惑依然未解,如今又添新惑,还请公主如实回答” “十多年未见,甘士子还是如此勤学好问、执着不休啊!” 他挑着薄唇一笑,接着说道:“当年天下无人得知公子政,您却先于世人知晓,还奉劝我追随于他、此事是否像当年知晓我那般未卜先知日后嬴政定会登上大位!?我定会有今日之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甘罗从不信方士预言之能,只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而已!” “你怀疑我?!” “公主所作所为,难道不该让人生疑?!” “想不到我当日善意提醒,今日却成了足以让你疑我的理由!好一个甘罗!你也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死牢里救下来” “正因如此!才让甘罗好奇!公主到底想做什么?”他眼眸清澈、却深不见底:“公主到底打算何时取我甘罗的命?” “放肆!我夫人好心救你、你却在此反咬一口”不知何时,小师父已立在门外。他说着踏进殿来,将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握紧双肩:“原以为、正殿宽大,难免凉些!却不想人心更凉” “听闻公子非从来以理服人、原来就是这般以理服人的!”甘罗瞬间便将战火蔓延到小师父身上 我站起身,与小师父并肩而立、面朝甘罗:“当今秦王曾为质赵国,这事你总该知晓吧?!而我就曾在赵地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观其言行举止,觉得此人可雕可塑。并意外得知他不日便可归秦。刚巧下蔡之地又遇上了你,你也说不日便会入秦。我便想着、秦地与你二人来说都是凶险万分,若你二人联盟定会相惜相怜相扶,别的不说,单感情便是坚不可摧的,再者依你二人之才,突破秦国危境、也就是预料之事了”我真真假假的解释着,希望可以蒙混过关 “我也曾这样认为,并因此试探过王上,可王上说,并不认识楚国公主” “我当时并未向当今秦王坦白身份!秦王不认识楚国公主并不奇怪!此事我府上的梅姑和秦府夫人都可以作证!” 他轻轻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完放松警惕:“听闻公主一向与巫少很亲近!?” “是!” “甘罗虽是楚人,但却从不相信楚人的那些巫蛊邪说!更不愿近前这些人!不过,巫少身为道学中人,倒常常提醒我、不要与公子蛟亲近!仿佛定然知晓公子蛟会出事一般” “既然这般不信任,出了事,为何又有去找人家帮忙?”小师父毫不客气,冷冷反问 “不难看出,他有心保我!既然保我,想来便是与他有用,我何不随了他的心愿!” “便不能是仗义相助吗” “巫道人为人轻浮,好色贪财,无人不知。与他无利可言,他会仗义相助?好,就算可以!难道公主与巫少之间的渊源也是起自‘仗义相助’!?” 当年隋候珠观宴上的那场刁难、恐怕在他眼里已经成为一场造势合谋。怪不得他会咬定我与巫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巫少也绝非你眼中那般清薄之人,我与小师父本是生活安定,只因我们中了别人的阴谋,致使小师父身中世间罕见的瘾毒,听闻秦国有位叫凤奴的人对毒药颇有研究,我这才轻装简行,入秦求葯,落脚在巫府,刚巧碰上甘老夫人,我这才知道你入狱之事。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今生会入秦、更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又是刚巧?!可为何会那么巧呢?” “我……”巫少之前种种善意提醒,早就让他怀疑是阴谋,如今这个巧合、我竟无法解释!:“甘罗!秦国三后相争!你和巫少身在其中应是最清楚不过的。夏太后一死,成蛟无人庇佑,华阳太后和帝太后是绝不会容许公子蛟存在的。即便秦王与他亲如兄弟,也是护不了的。所以,成蛟之死,是必然之数,巫少虽然平日浪荡不羁,但到底久局朝堂、这种趋势、即便猜也是猜的出的。只因你身在其中,不能一观局,所以才未能体察大势、受其牵连!” “那为何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将我带来韩国!?” “当日是老夫人苦苦相求,我们才答应出手搭救的。但当时我夫君身中瘾毒,我并无太长时间周旋,只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想先解决问题!我知道,虽然这样会让你失去身份、没了在秦国的前途,甚至日后都要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但好歹能救下你的命,这也是最折中的办法了!这些也都是老夫人同意的” “母亲为保我性命,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深深喘息几口,已经气到浑身颤抖:“甘罗!你也别太高看我!我如今非君非侯,身后无门无国,此时谋你也是毫无用处。请你回想、从我们第一次相见、时至今时今日、我可曾害你一分一毫?!你可以怪我不能解你心中疑惑!也可以怪我因急于救你、而让你失了身份!可你也不该疑我暗中操作一切啊!我没有那种能力!更没有那种心情!” 他沉思良久:“只要公主能回答我第一个问题!我便相信今日所说” “第一个问题?我不是都解释过了么!我在赵国便已经与秦王……” “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公主避而不谈的问题!” “第一次相遇的问题?!” (“好,甘罗,年少大才,明辨是非,遗祖上之德。尔等不如。甘茂甘丞相乃我大楚杂学巨子,可怜为时势不容。今日魂归故土,乃我楚地之幸。本君理应祭拜……”)(“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我与公主素不相识初次谋面,的确好奇您是如何得知在下姓氏。“ ”这个……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替甘丞相辩白“ ”公主虽身出王族而本性贤良,虽长享富贵却也如我等历经磨难,世间冷暖炎凉与那些蝇蝇苟苟,我想公主心中自是明了的“ ”你倒聪明伶俐,以为奉承一番,我便会回答你的问题么?“ ”我以如约为您解惑,难道公主要耍赖不成?“ ”并非不想说,我说了怕你不信“ ”公主说了便是,信不信由我“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猜的。“ ”猜的?“”此话甚无理据。天下姓名多矣,如何你一语便中?“ ”总有一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姓名。所以我才知道) 我真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大坑啊……怪不得他会怀疑我!看来!只要我一日不能解释清楚为何能第一次见面就说中他的名字!他便一日不会解开心结!:“我若说,当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估计不会信吧?!” “我信!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当初说过什么,但我也无需知道!”说话之间,小师父从拢着的袖口取出一份户籍、扔给甘罗:“我只知道,我夫人为你费劲心力、做尽安排!毫无私心” 他惊讶的望户籍,又望着我,说不出一句话 “而你、可回赠与她最起码的信任?!” “这是……!”他惊讶的看着我 “本想等你身体彻底恢复了在给你的,如今这样也好。你若信我不会扰你,便拿着这份户籍去我夫君的老家安定生活,你若信不过我!便等身体安好了,自己去想办法。我想依士子才能,安身立命还是不用愁的。” 甘罗终究不愧是有神童之名,虽受感动,却也不能干扰他的决定,只见他握着户籍、缓缓站起身体,目光时而犀利时而坚定、时而沉思、转了数转。终是将手中的户籍扔到案席之上:“甘罗如今无官无职、一身轻松、正是难得清闲之时,若不能趁机了却心中疑惑!定然会成为心中大憾。甘罗哪都不会去!就只好暂借公子公主片瓦遮风挡雨了、”说着拱拱手就要起身离去 “站住!我韩非招待的是十二岁封相的有志才俊甘罗、而不是颠倒黑白流氓行径的泼赖……” “小师父!”我挡下小师父:“就让他住下!”转而看向甘罗:“你可以住下、但我们俩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赌什么?” “我预言两年之内、吕不韦会被削官还籍!甚至被杀!如果我错了、便如实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如果两年后一切如我所料,你便无条件相信我今日所说的一切、并且永不再提往事。” 他来回度两步、思索良久:“但你要保证、不可对此事做任何手脚” “我发誓、绝不会干预此事!但是,一来我们府上不养闲客,二来,也避免你才学浪费、从明日起,你便搬进门客住的宅院,为我夫君谋事!”我抓起案几上的户籍,重新扔进他的怀中:“就算谢他为你劳心劳力换的这个韩氏身份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好!既如此,两年为期,若是我输了!世间再无甘罗,有的只是韩府的韩青、小字毕之之人”他啪的合上户籍!一如当年傲不可言的清水少年 现在我只希望,写吕不韦传记的那个作者没有记错年月…… 姐妹生怨 都是天意 甘罗自那日赌约在身,倒也回去安心养病,不再多闹,不多时,侍从禀报,府外有自称赵国安国府上的人求见。我听见是来接回梅姑的人,自是见也不敢见,只让家童将人带去梅姑居住的内院去,随梅姑自己抉择。 第二日一早,我踏入内院,便见梅姑敞着殿门,来来回回收拾着包裹细物 “家主!”她转身时,看见了我,便停了下来 “赵国来人接你了!” 她垂下眼,闷闷的点了点头。 我走进殿,上前拍拍她的手背:“你入韩陪我的这两年,是我心中最安稳的两年。如今说要走,我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空落不舍。可你到底也是有家的人,我再留你,怕是要让别人说我不近人情了” “家主可曾怪我?”她的眼中闪现欠意 “不”我握住她的手:“你是在替母亲幸福,也请你一定要珍惜” 她的眼中泛着泪光,退下一些,拜下身躯:“家主放心” “快起来”我将她拉起身 “今日我与家主一别,可能真的会今生再也无缘相见,您要保重!” “一路小心,到了记得来封书信” “梅奴明白,家主要小心垚儿之祸再度发生”她趁着抱住我的瞬间,唇耳相贴:“绿茵可能已经变心,家主要多加防备”不等我反应过来,梅姑已经抽离身体,起身告退 梅姑一向能比我先一步看透她们的心思,……那这次!? 送走梅姑,想着梅姑的话,又想着绿茵的身体,便重新跨上马背,赶去秦府,刚巧在路上的遇到绿茵身边的丫头:“梦瑶,这是去哪了?” “奴婢见过韩夫人”小姑娘可人施礼,因赶路赶的急切,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夫人这两日犯了咳疾,奴婢出来寻医者” “医者?”我看了一眼梦瑶身后,确实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遂又问:“秦之炎呢” “这…”小丫头吞吞吐吐 “我与你家夫人何等情分,有话直说便是” “夫人恕罪!昨晚爷从贵府回来,不知为了何事、冲着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连夜点了几十号人,出了府。我家夫人又受了气,呕出好一滩血水,至今尚在昏迷。” “呕血?!”绿茵大概是为小师父试药,而伤了身体:“绿茵现在如何了” “夫人病重的很。今日一直昏迷着” “糊涂!赶紧派人去找秦之炎呀!” “已经派人去了,今早那人来报,说是爷说的:他不管了!” “这个秦之炎,可知他去哪了?” “说是往西去了,大概是要赴秦的样子” “来人” “属下在” “回去叫几个人,到内院去骑我的马,往西去,追上秦医者,就说他兄长找他有事,让他立刻掉马回奔” “喏”亲侍调转马头,飞扬而去 “多谢韩夫人” “你们俩上马吧” “喏”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至秦府,才刚刚停下马蹄,便见一个官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焦急迎来 “哎呦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梦瑶下了马,还未站定,便被拉住:“你走了之后,夫人醒来不见你,可是好一阵摔打” “啊!夫人醒了,现在如何了” “寝殿里没剩下什么了,您快去看看吧” 他们说话之间,我已经下马走近门前。众人面面相视,施礼参拜:“见过韩夫人” 往日见我来,个个都是喜不自胜,今日,怎么每个人脸上都怪怪的:“这是怎么了,好像不欢迎我似的” “岂敢岂敢!”一位领事的门侍拱手施礼:“只是我家夫人今日突然……病重,奴婢们是怕不能好好招待韩夫人了” “别说这些了” “如此,小人这就进入禀报” “不必了”我扬扬手,让梦瑶上前:“我带了些你们夫人爱吃的点心,你亲自去热热!我先带着医者过去” “喏” 刚要踏进秦府,后面一声高喊:“夫人”,烈马奔来,停下。是甘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老医者找入府为夫人诊治”我催着他们先去给绿茵瞧病 “喏” 待都去了,甘罗这才上前说道:“楚国有使臣入韩了,公子命我来告知公主。” 我接过面纱:“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公子,我会小心的” “恩”甘罗看了我一眼,从新上马而去 等我赶到绿茵寝阁,还未跨进门,便只听见一阵器皿哗啦啦的碰撞声,随后传来绿茵的哭诉:“自己夫君人称神医,如今我却要唤他人为我诊治!?当真是笑话……” “夫人” “这病我是不会瞧的!” “夫人……” “滚…都给我滚” “夫人…您的身体要紧,还是要医者看看吧” “他都放我自生自灭,毫无情义可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夫人” “听到没有出去!都出去” 一众人被赶了出来,恰巧梦瑶端着点心来了:“韩夫人” “给我吧,你也别傻傻的进去挨骂了,下去吧” “喏” 梦瑶刚去,寝殿里传来一声悲苦的唉叹:“家主,你害我害的好苦啊…” 瞬间似乎是什么阻住了我的脚,再也没了踏进这道门槛的勇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成婚已经七年了!怎就没有暖透你铁石心肠”她从最初的怨怒变成豪叫般的歇斯底里泣不成声…… 绿茵,你终究还是恨上我了 我将手中的点心交给侍从,默默松开手:“等她好些了,再给她送进去。告诉她,不管为谁,都不可以伤害自己,若自己都不疼惜自己了,又拿什么疼爱别人” 眼泪不自觉簌簌流下,经风一吹,才觉得有些苦涩。 绿茵…我就知道!从你嫁给之炎开始,我们之间就隔了太多太多……你真的…再也不能是那个烂漫的女孩了么?当然,这一切不能怪你…我知道你也被痛的死去活来 午夜,闷雷滚滚、下起瓢泼大雨,渐渐冲刷出、我心底、那些平日里连自己都看不到愧疚…当初,为了躲避秦之炎,难道、我真的没有一刻是从心底里希望绿茵义无反顾的嫁给他么?…… 是我卑鄙!是我可恨 “小师父?”我看着雨中而来的人,连忙打开殿门,让他进来:“你怎么还没睡” “这种天,我担心你害怕,哪还睡得着”他擦干身上的雨水,扶我坐下,又多点了些灯火:“今日从之炎那里回来,我见你就有些心不在焉。可是他又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他去了秦国!他没告诉你么?” 小师父叹息一声:“那就是弟妹与你说了什么?” 我抬起头注视着他,关切的脸映在烛光下,容颜依旧深秀,星眸依然闪耀。 “小师父,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轻轻舒展了眉头:“傻丫头” “我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每天能看到你,哪怕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有些可恨” 他又重新皱起眉头 我轻轻为他抚平,手掌顺着他的眉梢抚到唇角:“我开始害怕了小师父,我害怕失去你……” “不会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抱紧我” “好”他拥了拥手臂,将我护进胸膛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泪水滚进他的脖颈里,他微微瑟缩一下,抬起头极为不安的注视着我:“你是不是……” “我不该让她嫁给之炎的,就算我心里很想摆脱秦之炎,也不该那样做。明知道他是在利用绿茵,可是…我还是没能阻止她们!…为了跟你在一起少点阻碍,就为了这一点点私心,害了绿茵一生”我托起他的脸,与他相视:“小师父,你告诉我!这样的我你会不会讨厌?这样换来的幸福还会不会幸福?” 他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深吐一口气:“傻丫头”说着拭去我的眼泪:“你不能将所有的错和结果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上天自有安排,这都是天意!与你无关。” “天意?” “对,天意是一群人的意愿而促成的事情!” 我怔了怔!只觉得这话耳熟得很。 “之炎这孩子说什么都会达到自己的目地。这就是他!他在你和墨家势力、不,准确的说是在你和仇恨之间做了权衡,我很庆幸他选择的不是你!这一点,我和你一样都有私心。但那又如何,关键还是之炎的选择。当绿茵可以成为他复仇工具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至于绿茵,其实你是知道的!她当初的心意是何等决绝!这也是谁都改变不了的!至于你的那点私心,只不过是顺天意而为,并不能直接造成这样的结果,这不是你的错” “我记得子启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当初是劝我嫁到秦国”明显感觉到他放在我腰间的大手紧了紧,尽管他依旧面带安慰的笑意。“他说,秦国和楚国都需要我嫁过去,这是不可违背的天意……可是我们还是逆天而行了……所以,我们想要走在一起才会如此艰难!” “是的!我们是逆天而行的结合!所以每次往返韩楚之间要如此辛苦,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累死的骏马都记不清,只为我韩非可以见到你。所以就算搅动五国战秦,哪怕天下大乱,哪怕狼烟四起,我韩非都要娶到你。所以才会有了穆若的瘾毒,哪怕每日都是生不如死,哪怕真的下一刻就会死,我韩非都只愿与你在一起!还有你,放弃身份地位、放弃荣耀显贵、放弃天伦亲情只为了韩非!……你看,玉儿,我们违背了多少天意?可那又如何,上天既然让我们相遇相知相守,总该有它的道理!它创造了一个你,创造了一个我,它就是要让这一切发生……!” 我捧住他的脸,眼前却一片模糊:“我也是这样告诉子启的!我们相遇相知相爱……这一切都是天意!我没有说错对不对?!” “是的”他的眼中那一份坚毅,一份温暖,一份灿烂。已经彻底将我说服:“无论以后还有多少挑战,我都不会放开你” 韩非为难 绿茵之苦 “醒了?” 我摩沙着他的衣袍,迷茫的睁开眼睛,雨后的晨光洒进窗口,耀着他的眼睛恍若珠宝 我竟又依在他身边睡了一夜 “你没睡么!?”我从他的怀中起身,他用手指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我捧起他略显疲惫的脸:“眼睛都熬红了” “我看书了!所以有些累眼” “撒谎”我扫了一眼桌角那一卷孤零零的竹卷:“动都没动” 他儒雅轻笑:“看了你一夜,不想合眼” “真的?骗我是小狗” “我是小狗” “什么嘛” “看了你一夜,舍不得合眼” 我側过脸偷笑,心头因这小小的情话甜蜜无限:“好了,你先去睡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甜粥小菜” “嗳”他拉住我的手:“要喊我,不要再让我睡一天一夜了” 我笑出声音:“知道了” 午后,多日不见的勇子风风火火迎来:“家主” “怎么样?”我压低声音,轻生细问 勇子摇摇头:“娴之以不是昔日那个落魄求生的流亡人!她如今在秦势力可谓如日中天!表面上是为公子启蓄养势力,实际上多半为己所用!加上她善于制毒、解毒、逼迫很多人不得不为她效命” “巫少可曾查到瘾毒的来源?可知现在是否还有人服用?” “尚在追查!” “连巫少都查的如此艰难!看来娴之的确不容小觑” “不过,此行,属下发现,秦医者与其有过来往” “什么!你是说秦之炎?!”我不免一惊 “正是” “你确定没有看错?” “邾娴一直是我亲自盯着的!不会有错!他们谈了一刻钟的时间!可惜,两位都是高手,又极其谨慎。属下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可能啊!秦之炎前日晚才赴秦!怎么可能这么快到达咸阳” “他们都在新郑(韩国)” “什么!”我的心差点跳出来!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想要干嘛!可我知道,又有事情要发生了,而且绝对是大事。我有预感! “家主是否要加派人手,盯住她!” “不光是娴之,把秦之炎也给我盯牢了,切记,不要被发现” “喏”勇子领命而去 我听到身后有些细微的响声,一转身,小师父已经醒来,立在榻边,眉头紧锁 看到他这幅难为的表情,我竟莫名为自己方才的狠绝愧疚:“小师父……我……” “玉儿”他喊住我,让我不要再说下去:“我昨夜未看完的书你放到哪里了” “在这里”我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 他已经走到我身边双手接过:“谢谢”说罢,坐到就近案席前,垂头读书。 “小师父”我还想解释:“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 “玉儿”他再次打断我,找到案前另一本竹简递给我:“这是我这几日修写的新发,还需要你来斧正”他努力维持着眼睛里的温度,假装毫不在意,可我知道,我又让他为难了。 “好”我接下竹简,另找一处长案离他远坐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携着竹简过来与我共挤在一案前。我看了看他,终究还是笑了 转眼便至日暮,我抬了抬僵硬的脖子,伸伸懒腰,小师父也随我从一摞摞书简里抬起头查问:“读到哪了?!” “世人只说韩非眼高四海、俊雅风流,想来那都是没见过你文章的!” “看来有玉儿喜欢的主张!”他停下手中笔触,唇角沾笑的看向我 我翻开前卷,指着说与他听:“此处指出:当今世人还赞尧、舜、汤、武之道,必为新圣笑矣!当真犀利颠覆。引出,时移而治不易者乱!主张历史应向前发展,当代必然胜过古代的这句甚得我心!”我放下竹卷,负手而立:“的确如此!不同时代会有不同时代的问题和解决办法,人们就应该按照现实需要而进行不断的矫正和改革。不循古,不遵旧!正是你书中这句: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他温润而笑,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必然会喜欢这卷。”他合上书简,起身渡步:“还记得当年苍山学宫时。你的那段‘无书之论’中有评价当时法学,令韩非深触同感:随时世迁移,法家已经独占鳌头百年有余,但其漏洞也日益显现,如不摒弃旧法,不审时度势、不随世事而变,不体察民情社会状况而依情治国,其后果不堪设想,必定会国破而法裂!”他目光炯炯,莹莹生光的看向我:“当年你年不过弱冠、却不受当时礼术所困、能出此言论、有如此见解,以是常人所不能及” “胡言乱语而已,时隔多年,小师父倒还记得清楚” “并非是我要记得清楚,而是你字字在理,自然印象深刻。何况当日你一颦一笑,神态风姿已经挥之不去、深种我心” 我接住他微凉的手,任他握紧。没了方才阴云。 “素闻公子与夫人恩爱非常,看来这世上传言也并非是无稽之谈”转眼看过去,是甘罗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副任性随意的侧颜轻轻瞟过我和小师父紧紧相握的手 “这么说士子是从来不相信流言了?” “亲耳听到的事往往都深受蒙蔽,又如何确信传言的真真假假” “士子此言倒像是大有深意” “倒也没什么,只是方才见府外杵着个如花美人,神态忧愁万千,实在惹人心疼……” 我心下明白,应是绿茵来了。一想到绿茵,心便像被什么堵住了,有些东西憋着出也出不来,进也进不去的。多年情谊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如何面对 他倒无事一般哈哈调笑:“你们二人竟是一样的表情呢” “你知道什么!”我没好气的回他 “公主是个聪明人,想来也明白、有果必有因的道理。”他靠近两步,贴近我悠然一笑:“心结何解,可从来不是置之不理便可解决的” 小师父上前一步,隔开我们,面朝甘罗:“有什么事么,本君不记得传见过你” “方才我得到宫中消息,是关于楚国使者的,知晓公……” 虽然看不见小师父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绷了个紧。短短一瞬间,甘罗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咽下嘴边的话,皱着眉移眼看了看我,又转向小师父,舔舔唇:“知晓公子肯定着急知道,不过如今看来应是不急的,那……在下去正殿等候公子” “是楚国发生什么事了么?” 小师父转过身拍了拍我的手,一贯的儒笑分明有些牵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呢”他紧了紧握住我的手,神态笃定:“你今日就不要乱走动了。等我消息。还有,弟妹既然来了,就见见她吧” 我点点头,刚想交代些什么,他已经抽身,匆匆去了 我唤来家仆交代:“秦府夫人若是来了,便请她进来”我这边话还没交代完,那边早就闪进一身绿衣芊影。虽然明知是绿茵,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绿茵面色尚有病态,神情落寞恍惚,不语亦伤、一片颓废 我扶心平气,指着坐席让礼:“坐吧”。 她坐好与我相对,长长的顺了口气,干扯了扯唇:“算来,家主与公子相识十几年了,成婚也以近三载,难得的是公子待家主还是一如往昔,真是让人羡慕” 看样子她也来了有一会了,想来是平时都是这般随进随出的惯了,竟也没人禀报:“我与秦夫人自家姐妹,就不拘着你们侍候了,都去歇着吧!” “多谢夫人”几个侍从自是明白,退了下去 “也怨不得公子喜欢,家主连下人都如此善待,自是最得众人敬重、也应该得公子深情相伴”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么”我皱紧眉头,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她 “绿茵是真心羡慕” 我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自你出嫁之后,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已经变了样子。倘若你硬要说、对我依然是旧日感情,我们谁都不会相信……” 她沉默,两下便寂静的让人心凉 “那日……是绿茵口不择言了……” “也未必不是真言啊!”我平静相对。 “之炎前日晚大醉而回,喊了你的名字”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我,目光里的坚毅,似乎是憋了很久的勇气 “所以,是从那一刻开始恨我了么?” “你知道!他很早便对你用了心思的……”绿茵红着眼也要与我倔强相视 也不知为何,我居然不敢看她,不自在的先移开眼睛:“这么说,今日之恨,早就萌发良久了” “我也记不清楚这份仇恨起自何时了……只知道它蔓延的极快,快到来不及发现,此念就已经根深蒂固”绿茵满眼水雾,风一吹,就溢了出来 “梅姑说的没错”我愣愣的盯着书架上一摞摞模糊的东西,耳边却浮出她那日恍若刀子一般的言语:“看来,我们真的走到了这里” “自我八岁,来到你的身边直至如今,我一直遵从师父之命,以生命护你安危,不曾有丝毫二心。的确,你讨人欢喜,也平易近人,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河捉鱼,一同爬树采摘、一同骑马驭兽……虽然有时也要随你与嫡王子读些书经,但终是不用再每日孤独的习剑练功了,说真的…在你身边的日子,是我最珍贵的日子,自母亲过世后,我便从不曾同谁这般亲近的……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也是真心愿意舍生护你的。可是,我终于还是遇上了之炎,他一张玉面、一柄长剑,一身葯香。怎样看都只是两袖清风的富贵闲人。就算后来见识过他的决绝狠辣、知道他杀人如麻、可我还是收不回那颗已经交付出去的心!就算曾是世代仇敌!就算只有利用没有情分!我也心甘情愿的认了!”绿茵眼波死静,泪水却挂满两腮:“可我慢慢发现,原来我唯一接受不了的是他对你的那份深沉的情、是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浓重的情……”绿茵嗓音轻颤:“这比让我轻而易举的失去生命更痛苦……” “放肆!”一声强有力的声音穿透耳膜,门窗突然俱开,随后一袭灰裘落入飞卷的尘土间。 “卫前辈”我不自觉的站起身:“您怎么……怎么来了” 卫前辈迈步进殿,负手望向绿茵,厉声喝道:“恩将仇报的东西,还不快向公主赔罪” “我才没有错”绿茵亦哭亦笑:“受伤害的人分明是我,为什么要我道歉” “没教养的东西”话音落地,卫前辈化作一阵狂风,我甚至没有看清楚那双大手是如何落到绿茵的面庞,只见绿茵一个踉跄,身体退出几步,扶住了桌角才稳了下来,伴着案上器皿跌落的叮当声,她重新抬起头时,脸颊烙印一只清晰指印,唇角隐隐含着血丝。前辈声调幽幽,毫无喜怒:“为师命你向公主赔罪” “我说了我没有错!”一向在前辈面前极为温顺的绿茵,此刻却像只红了眼的母狮:“我也的确没什么教养!”绿茵紧紧咬着自己的牙根,仿佛要将谁放在齿间碾碎:“自我父亲在我面前亲手杀了我的母亲!自他让我失去唯一疼爱我的母亲!他又可曾教我什么!除了日日挥剑!他到底还教了我什么!”话音落下,绿茵早已泪以如泉涌! 卫前辈似乎也没想到绿茵此举,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目瞪口呆的望向绿茵,最后终是叹了口气,并无辩驳,随后微微对我拱手施礼:“老夫教子无方,还请公主恕罪” 还不等我回礼,绿茵大步向前,指着我,毫不留情的望向卫前辈:“她到底是谁!你为何不顾我生死也要护她安危?!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孽障!你在胡说什么”卫前辈本来懊悔的脸片刻狰狞,眉头轻拧,一步上前 “前辈”我从惊天的秘密中回神,上前扑去,在一霎那抓住那双再次扬起的大手,本能的挡在绿茵面前:“前辈息怒!绿茵为小师父试葯,身上余毒未解,这才迷乱了心智。还请前辈看在衍玉的面上,饶恕绿茵不敬之罪” “我才没有错,为何还要我致歉!为何要谁饶恕!”她自嘲自笑着,仍旧不肯屈头:“从一开始、至今不止。七年了……我们成婚七年了……我大到府邸一应细物,小到他帖身衣物的细小针角,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小心翼翼的暖化他,我想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了解我的苦心……”她的指甲深深扣进了案几边棱,自己却恍若未觉:“然而……七年有余,他日日忙着算计杀戮、夜里忙着留情于莺歌燕舞,偶尔孤独饮酒的午夜里,却只肯呢喃你的名字,他唯一不曾在意的就是我!我终究没能化开他冰冷无情的心!”。一声惨笑从身后传来,我的心脏随之凉透了底,可以想象身后的绿茵,正用何等伤情的双眼扎向我:“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怜悯我片刻!又为何一口认定是我的错!你们又可知、我与他至今都枉有夫妻之名、从未行过夫妻之实!” “什么”我与前辈皆是一愣,震惊之余,仍有些不敢相信!我随之转过身,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那双不断滚出泪珠的怨目,瞬间明白了那恨从何而来!这桩无爱无性的七年婚姻虽然是她自己选择,可这其中有些苦难和煎熬却终究源于我! “我该恨谁呢……”她缓缓站直身体,背对着我们,面朝院外还算茂盛的青竹,沉重的声音如同外面阴沉的天:“恨天么,恨老天从来什么都不让我得到,自小时候起,人人都有娘疼爱呵护,唯独我没有娘,人人都有父亲珍视宠溺。而我的父亲却是个常常几个月都一言不发的怪人,只知道日夜不分的逼迫我修学剑术、寒来暑往日日如此。甚至命我终身不得喊他父亲,只可师徒相称!终于有一日,师兄们都来为我送别,说要送我下山了。我望向站在师兄们身后的父亲,他就站在山头,远远的目送我,甚至不曾对我说过一句‘珍重’!”,我转回身望着她,她颌首垂眉的惨笑亦让我觉得悲凉:“为什么,就连遇上你和之炎,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梦魇” 我垂下头,无言相对,良久,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脚步声,只见卫前辈垂着肩头,佝偻了身体,疲惫不堪的走出大殿,那沉重的步履,一步步移动,似乎已经支撑不起那架年老的身躯。晚风相送,只卷着人不语亦伤 我虽仍然震惊前辈会亲手杀死绿茵之母,却也深深明白,那或许也曾是一种无法抉择的抉择 我试着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曾经我很不明白,当年宫变,母亲送我出逃之际,要我一定记住,是李桃李园害死了王弟和母亲。我当时也以为,母亲是要我找机会复仇!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母亲宁愿死在楚国,也不愿与我一起赴赵,不正是为了让太后高看我一眼,从而可以依靠太后安度余生么?!虽然后来时世诡变,我又回到了楚国。但显然,母后当年所言,本意并非复仇。后来,我大概想明白了,母亲应该是为我找一个活下去的念头!哪怕这是邪恶的,但只要能刺激着我活下去!那到底是好是坏已经不太重要!绿茵,天下怜子之心相通,他们总是用生命为我们谋算出路,我相信,无论前辈做过什么,他终是想护你的心不会错。你有没有想过,前辈在人前刻意隐瞒与你的亲子关系,会不会是对你的保护?”她抬起眼睛,看向我,我不由将手握得更紧:“你总是裹上一层自己的臆想,再去摸索大家对你的心疼和善意,那你能摸索到的,也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了” 我也终究明白了,从未得到亲人关怀的绿茵,是何等在意那份追逐不到的爱意。正是因为与我曾经的情分,才让她成为真正在这中间做着痛苦挣扎的人! 所以,重修旧好的话,我终究没能说出口 上帝视角 马尔萨斯 逃开绿茵,我独自闷了好久,脑海中想着绿茵黯然离去的身影,竟用了大概两个多时辰,才将手中的钣机做出了个大概形状。晃的回神,才记起小师父还未用葯,便寻到小师父书房来 “你怎么在这”我踏进书房,推门却见甘罗一身黄缎锦袍,伏身在案写着什么 他见我来了,起身施礼:“见过公主”接着回禀道:“是公子要我将自己的想法誊上去,说是回来要看” “小师父要你写的?!”我上下扫了他一眼,星眸璀璨,衣饰齐整,倒也彩秀辉煌:“小师父从不让门客入他书房,你倒是第一个,看来还是有些能耐的”我说着,已经渡步往里面来。甘罗倒没再说什么,重新坐下身继续写着什么。我收回目光,环视一圈:“他去哪了?今日的药还没吃呢” “韩王传召!跟着宫里的去了。方才那么大阵仗,公主不会没听见吧?” “哦,刚刚我在研究东西,应该是太投入了,还真没听到”我应答着,自顾翻开着对角桌案上凌乱的一摞摞书简:“都这么晚了,可知所为何事,何时能回” “总不能是好事”他抬头看了看我,随之一笑:“你也不必担心,就算是派往别国出使,今夜也得回府收拾准备不是”我瘪嘴回他一笑,他倒说的准确!甘罗随之又问我:“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公主得了什么好东西,竟这般入迷,方才那般阵仗都不曾醒神” “弓弩,自个儿随便做的小玩意解闷而已,得了空给你们看”说真的,如今绿茵不在,我很没有安感,自苍山脚下被围,不少武士为我而死,我便开始依照手枪的原理研制可以扳机的弓弩,想着虽没什么本事保护别人,却也不想再有人为我而死。之前一直做着,却都得不到灵感,方才绿茵那般决绝离去,我竟一下子开了窍,仅用两个时辰便做出了个大概 我随手拿起另一卷书,打开一看,入眼的字有几分楼阁小姐的娟秀,又多了分一詠成诗的流畅洒脱:“这可不是小师父那种锋芒露骨、刚毅正直的笔术” 甘罗再次抬眼看了看我,却没有多问什么 再细看,这人论点也很有意思:“这是谁写的!此处论点颇有意思:与其空谈礼仪道德,辩证空论,倒不如务实求事!重耕重商!重罚重赏!前半段重耕重罚,倒是与小师父的想法相同,可后面说到重商!估计小师父看了该是摇头的” 甘罗停下誊抄:“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我同意此处的重耕重商!” 甘罗似乎没想到我会同意作者之论,微怔了怔,脱口问:“为何?难道公主不觉得商人多是投机取巧、剥夺民羹、唯利是图的小人么?” 我摇摇头:“我给你发个比方,一个人有一只羊,而另一个人有三只鸡,二人都想用自己手中的物品与对方交换自己手中没有的东西,有何不对?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自己都觉得情愿并且互不吃亏,又为何要阻止?以上这个过程就叫做交易,有交易就有商人,可这哪里就有了投机取巧呢?!商人只是把别人没有的东西带到他们手中,从而赚取应得的辛苦费而已!有了商人,才有了流通,有了流通,才不会物资匮乏。物资充裕生活才会富裕,经济才会发达。当然,这个写书之人也从秦国百姓压抑为例,侧面的反应了这件事” 甘罗搁下手中笔拖腮嘀咕:“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曾思虑周,原来是这样……” “什么?”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问了一句,但他却恍若未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我也不管他,垂下眼,继续翻看手上竹简:“此人真是有趣” “又如何!”甘罗听我一声赞叹,立刻回神,起身追问 “我记得小师父常说:冰炭不同器,寒暑不兼至,而杂学不两立。主张罢免百家,独崇法学。而注说此书的人,又与小师父反了,他倒提倡习百家精髓,融汇贯通、学以致用。依我看,这个学以致用,改成依时世需求而用就好了。但如此说也算勉强可以通达其意的” “听闻公主当年在苍山求学时,就以‘无书之论’博得重彩,所谓无书,想来正是因为百家不能合一之憾吧” “你倒耳朵长”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侧 “每日与公子相谈,公子多番提及,想不知晓也难” 我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有人明明是颗热心,何苦每次都假装冷眼冷语!”他目光微动,随后一手环胸前,一手触鼻尖,扮作潇洒的别过头,我哑然一笑,闭上书答道:“如书中所说,百家精髓,须融会贯通,才可学以致用。你祖父甘茂被世人称为杂学大家,想来,正是吃透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我放下手中书卷,饶身到甘罗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卷小师父新写的改革令,不知是因为卷轴放的太密,还是我抽的太过用力,夹带的甩出一卷刻字的竹简,看字应是小师父刻的。我弯身拾起,顺手展开观看。不觉呆在原地:“这……这不是…马尔萨斯陷阱?!……这…这怎么可能阿……”我一时竟有种口不能言的感觉 “喂!公主,”甘罗将我叫醒,我才重新从惊讶中灵魂附体!他自顾托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问你呢。你刚刚说商人……” “你先看这个”我打断他的话,将竹简递给甘罗。 甘罗接过去,扫过一行后,紧张的与我对视一眼,随后匆匆低下头、频频皱眉又字字细察。看罢,猛然合上竹简,抬起头惊喜的问我:“你可读懂了什么?” “此乃天机!” 甘罗微微一怔,随后扯开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痛快的笑了出来:“哈哈哈……”笑罢,他指于我看:“人民众而货财寡……今日我们看了这些,可算是窥探天机?!”甘罗难掩激动之情,几欲手舞足蹈 “能将经济兴衰与社会治乱、人口增长与财富多少的关系捋顺,将庞大烦乱的社会状况书成见解,实属不易!”我接过此书,注意到最后刻书的日期,是当今韩王三十三年时,算来,正是他来回奔波与韩楚两地的日子:“小师父疲累又匆忙的奔驰在马车上,也不忘体察民间疾苦,上天不负他,终是得到了这种非上帝视角不能体察的规律规则!说他是上天之子又有何不可!” “想我甘罗,独享神童之称,也算识人无数今日方知,人外有人。” 眼前神奇的蹦出一副画面:夕阳西下,马车徐徐停到村间的田野边,两袖乘风的白衣男子与田间收割的老农热情攀谈……老农或许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可以释放多少惊人的能量…… 我就知道,他是发光的 ------题外话------ 马尔萨斯陷阱又称为&a;quot;马尔萨斯灾难&a;quot;,以政治经济学家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命名,这个理论是说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源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 这个理论其实接近残酷,其隐含的意思便是,当时所有的战争和流血,人民的离乱与挣扎,都是因为多增加的人口需要被消灭掉。荀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的确没有半分作假,而生活在战国末期的韩非几乎是以上帝视角发现的这个人民众而财货寡的定论,整整比马尔萨斯定论的出现早了近2000多年. 韩非护弟 绣娘夏眉 “你们方才吵什么呢”一大早,听说小师父与甘罗在书房又吵的不可开交,我也再睡不好,索性早起替小师父浇灌了满园的花花草草 “这个甘罗”他拉着我得手一起走进内殿,随后习惯性的抽了卷书,坐到我身旁:“总是与我意见相左” “你若不喜欢,不是还有别的门客么,让他们陪你读书也好”我也已经抽出针线,开始缝衣做绣。 “嗌!得英才而育之,与长大了的神童相辩,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何况说到底,也只有你和甘罗,还能与我吵上一吵,偶尔得些新奇的点子,若换了别人,那就只能是吵架了” “是了,昨日我见他能自由出入你书房,便知你待他是很看重的” “他呀,与你一样,观点新奇、常常语出惊人,少年时已经名声在外,十二岁便能在秦那种龙虎相争之国位及人臣,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他若再肯虚心求教、得人指点,来日一定在我之上。”他说的神采飞扬,骄傲万分 我点点头,没有接他的话 “嗳,对了,我听他说,你得了好玩的弓弩?!把魂都丢了,快拿来我瞧瞧” “这你也听他瞎说”我刚好用完手中的丝线,闭上眼睛柔柔眼:“还没做好。等做好了再给你看” “累了?” “不累”我顺手将葯打开递给他 他接过去,二话不说的咽下去,随后将我的线盒拿到身后:“别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小心伤了眼睛” “若是不练着,怕我那些绘画功底该生疏了” “忘了也就忘了,还怕生疏不成” “那可不行,若有一日,你离开我了,我若想你,再画不好,可怎么办” “别瞎说”他挪开手上书简,紧皱眉头压着的紧张目光,都投进我的瞳孔里:“不会有那一天的” “本是玩笑话!”看他紧张,不由幸福又好笑:‘“只是没有颜料和精细的笔而已。所以我也只能委曲求的用针线‘画’在娟布上了,不过,如此倒也划算,不仅省了颜色,而且还可以穿到小师父身上,岂不是一举两得”我拿起快好了的样,往他身上瞄了瞄:“挺合适!这可是我到机房里亲自织的,穿在身上一定又香又暖。等做完这件,我就把剩下的上了颜色,给你重新缝个香囊!” 他垂下眼,揉着我身上这件青花色罗裙边角:“玉儿花一样的年纪,总不能除了男装,便是这种纯素装扮。我都好久不曾见你穿件花色衣袍了,你肤色纯白,身段纤纤,穿赤色和鹅绒色都很好看” “女为悦己者容!你若喜欢,我做来穿就是了。” “别自己做了,累坏了眼睛,你若觉得府里的不好,明日,我带你出去做。我听说郊外有位绣娘,女红出粹,所绣之物不求栩栩如生,但求意境绝妙。朝中女眷、宫中夫人大都为能穿一件她绣的衣物而喜,听闻燕国公主都曾远派家仆到此求衣,可见其技艺精湛” “我早就听说了,倒是你,从来不问周边事,怎么突然知晓这么多?可是那绣娘不仅技艺精湛,还貌美如花?” 他笑了笑,却也没有借着我的醋意继续泛酸:“前日我见丞相夫人得了件,珍爱的不得了,正逢吃了些酒,便夸了几句,丞相夫人这才与我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些个杂琐,今日反道得了些用” “原来如此,不过美好是多样性的,并非人人追逐的就一定是好的。当然,人家也是凭本事,我无意中伤,只是觉得,家里既然有,就不必去求别人,省了花费,供些过路客也是好的” 他抓过我的手,眼圈莫名红了:“自你主家,事事节俭,这次就听我的,明日我陪你” “可是……” “哪有可是,正巧你这几日为了绿茵愁闷,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那好吧” 次日,天气敞晴,我与小师父穿过闹市。来到一家苦窑破旧的小巷,往里一拐,便见一个土墙都坍塌半方的人家。院内的陈设不用垫脚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小师父,你确定是这里么?!” 小师父同样一脸疑惑,试着上前去敲门,没听见任何响动和脚步声的情况下,门吱呦开了,一位清瘦的女子迎面相视,对方不过二十岁模样,眉目清淡,气质如桂。灰白的葛衣一角,亦精心绣着一支孤独蘸香的清桂枝。将这一身粗布葛衣装饰的别有不同 “可是夏家姑娘?!”我轻问 她似有打量的看着我:“可是前来作绣的” “正是” “进来吧”她说完,收了目光,转身前面引路,她极为瘦弱,飘逸的裙裾像是挂在一副木架上,幸那脚步极为轻盈,倒自成风流。入了房间,她让座沏茶。我则环顾一圈,见室内向阳,窗口宽大,极为敞亮。屋内陈设简单,一盆幽香扑鼻的金桂倒是出现的恰到好处。古朴的案几上放了一把古筝盒子 小师父抬眼,率先在内阁的高台上一眼望见了那把绝世好琴:“如此清雅苑居,姑娘一个人住?”小师父问到 “哪算是清雅,不过是努力让自己活的尚可而已” “姑娘说笑了。听闻城中权贵亲眷,都非常喜欢您的手艺,仅凭此是不必非居此不可的。想来,姑娘应是别有留恋的”我透过窗台飘香的金桂,望向院外一片绿植桂香掩盖住的高土堆。 她微微一笑,将身体半挡住我,递上茶水,我松开与小师父相握的手按礼双手接过。她再次询问:“是夫人想要绣样?”我点点头。她打量着我:“夫人肤白胜雪,凤颈凰身,最是适合赤黄二色” 我与小师父相视而笑,转回头又对夏姑娘道:“姑娘阅人无数,制衣无数,想来心中早就有了主张,那就只好让姑娘受累,花样衣料,一并按姑娘想法就是了” “夫人好性子,都不问我要绣什么!?” “姑娘举止言谈我行我素,想来技艺也是浑然天成,若我强行横加干涉,怕也只是徒劳无用,再者,我即前来相托,本该相信才对”我说着递上自己的尺寸 “定不负夫人所托”夏氏接过点头浅笑 “我终于知道为何姑娘所绣之物如此炙手可热,而姑娘这里又为何门可罗雀了”小师父儒雅施礼:“姑娘高洁” “贵人过奖,眉儿不敢承受” “既如此,姑娘就先收下定金,下月,我遣人来取时,顺便送上剩余赏金” 她瞄了一眼侍从放在案几上的金钱:“贵人太过客气,这些已是多了”我与小师父相视,这也只不过是普通市价。她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谢过贵人夫人好意,只是树大招风,财多招祸,我一介柔弱女子,只求能在乱世之中苟活而已,不敢奢求其他” 我起身,向前一步,她主随客起,与我相对:“姑娘仙骨,身着粗布浅纱自然风骨独特,却也显得姑娘更为清瘦,不若穿些细绸,更显如贵如兰的气质” 她微怔,随后莞尔一笑:“原来,阅人无数的竟是夫人” “那我们就告辞了” “夫人好走” “不必送” 我们一路回返,心绪却久久不平 “身姿端庄,容貌出挑,礼乐皆是上乘,而且视金钱如灾祸,此女究竟何等来头呢?” 小师父握了握我的手:“你明知她是有意不去穿戴锦绣华服,为何还要劝她” “我这一句,她定然会想想哪里漏了破绽!我这是在帮她” “那古筝的确太过显眼,显然是心爱之物”他替她辩解 “既是心爱之物,更不该轻易示人”我不甘示弱 “这么说,我本不该将你带出来了?!” “说什么呢”我甜蜜一笑,气焰随之消融:“不过,这个夏眉儿如此标致美貌,她自己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安么” “她那一身轻功,可不是谁都能轻易近身的。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你就放宽心吧”小师父微微笑笑,随之目光眺望于撵外 “原来如此!”我宽了心,也随他得目光掀帘望向热闹的街道:“嗳,前面有卖糖裹山楂的” 小师父喊停了马车:“我去挑些好的包给你,你在这等我”我点点头,由他去,顺便探出头一观街头车水马龙、行人如蚁密。遥遥都能听到对面的酒肆上的欢歌笑语。顺着喝彩鼎沸的辩论场望去,隔着薄纱,我竟看到了一个与秦之炎极为相似的身影,正与人低头耳语着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对,就是他! “呐,买回来了” “小师父你看!”我推开山楂,指着那个身影 偏此时,驱车的人已经赶动马车 “哪呢?何事看得如此兴致?” “秦之炎!” 我转过脸,对上小师父错愕的眼 突然丧耗 卷入阴谋 午夜,随着一阵急躁的犬吠,团团也坐立不安的低叫,应是有人入府了。可是这大半夜的,谁会无事上门 我起身披上衣服。点了灯。小师父却已经穿戴整齐的奔了进来。我心下明白,可能是出大事了:“是…出什么事了?” “秦府的侍从来下喪告,墨家游侠派巨子卫前辈逝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心中一颤,怎么偏是绿茵心结刚要打开的时候!“那绿茵呢,绿茵怎么样了!” “自然是悲痛不已” “可怎么会,前辈武功盖世……” “现在一切都尚不清楚,关键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收拾收拾,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奥!好” 我们到了的时候,秦府的侍从已经忙着张罗悬挂素缟。从上到下浸在一片哀沉之中。而绿茵因为之前试药,身体尚未恢复,如今加上伤心难耐,已经略有虚脱之状 “快去,给你们家夫人熬些补葯”仅仅两日不见,绿茵几乎瘦到我认不出 “已经备下了,我这就让人盛上来”梦瑶说罢命人上药 “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怎么回事”小师父侧了侧身问到秦府奴仆 “今日晚间,有位蒙面人夜闯府中,武功高强,无人能抗,就连夫人与之纠缠了十几个回合后,也渐渐落了下风,正值胜负关键,那刺客却突然转身逃去,夫人气盛,一直紧追不舍,直直追到郊外密林,却见……却见巨子已经横尸荒野” “绿茵都不过十几回合?!”我惊讶的望向说话的侍从 “正是”梦瑶此时接话,神情笃定 “你是说你家夫人不敌刺客,那刺客反而自己去了?”小师父再次发问 “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是那个蒙面人故意引你家夫人追到那里”小师父若有所思的盯着绿茵,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婢子不敢妄言”梦瑶回话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惩罚!?罚我这些年的狼心狗肺,所以才这样快的夺走我的一切!”绿茵突然走向我,失了神采的眼中溢出眼泪:“从前,他从不与我多说什么,几乎未曾照顾我什么。更有甚者丢下我一走就是好些日子,可是突然有人告诉我他再也不能回来了,我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难受……原来,就算曾经闪过一万次恨他的念头,可是仍不想失去他……我情愿他不在我身边,永远都不在,也要好好活着” “绿茵……” “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次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我接住她沉重的身体:“逝者以逝,生者还要继续活着!绿茵,节哀顺变吧” “炎儿呢,带我去见他”小师父对秦府侍从问到 侍从相视看看,最后落眼绿茵身上,竟无一人回答 我转过脸,问着一同扶着绿茵的梦瑶:“绿茵都这样了,秦之炎人呢?” “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从此处到秦国,路途遥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的。” “去什么秦国!他根本……” “玉儿”小师父突然打断我的话,对我摇摇头:“这样,我派人去找”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亲自回山安顿师父。就算他回来,也没什么用处”绿茵别过脸 “墨家深山,远在楚国之南的穷山恶水,你如今虚弱至此,如何撑得住这些跋山涉水。还是让小师父将秦之炎寻回来,尽一尽他身为人婿的职责” “当日,我执拗嫁给世仇之脉,已是无顾师父颜面,如今是他老人家最后一程,茵儿不能再做不孝之事” “也好,就让她去吧!”小师父负手而立:“不过,还是要尽快找回炎儿,毕竟家中还须有人主事” 我抬头看向小师父,却见他锁着眉头看向绿茵,且越皱越深 “我去外面主持事物,你留下来陪陪她”小师父紧了紧我的手,随后松开,转身去了外殿。 众人一夜都没有合眼,今日一早,又都随便用了些饭食,各自去忙,绿茵依旧只是哀泣,不肯用饭,我也实在无法勉强。 “你这个样子,吃下去也不舒服”我挥挥手,让侍从将饭食端下去:“不如睡一觉再起来用饭吧!”绿茵摇摇欲坠的身子也的确支撑不住了,便勉强点点头,让人侍候着躺下。:“你先休息,小师父该吃药了,我给他送去” 绿茵点点头,合眼翻身睡去。我嘱咐了几句梦瑶,来到殿外寻找小师父 “小师父呢” “还在正殿”勇子跟上来 “还没有找到秦之炎么” “秦医者回来了,目下与公子在正殿议事” “我们也去,我正好有事要问他!” 不等门侍行礼问好,我已经咣当一声推开大殿紧闭的门!小师父与秦之炎对坐,齐齐向我看过来:“秦之炎,你不是去秦国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玉儿”小师父轻轻对我摇了摇头:“哀喪面前,不便讨论这些是非” “我是来给你送葯的”我从袖陇中拿出瓷瓶,将葯丸放到小师父的手里。“顺便问一问某些人,不觉得自己出现的太晚了么” “又是早又是晚……”秦之炎紧了紧手,狭长的凤目陡然生寒:“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他目光转向小师父,似在交流什么。我不自觉的看向身侧的小师父,他倒依旧神态自若 “好啊!就从你打着去秦国的旗号背地里偷偷见过的人开始交代吧” “玉儿,之炎他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也一夜未眠,不如先回府休息,等过几日再让之炎跟你好好解释” “看她的样子很想知晓,我们还隐瞒什么呢” “之炎”小师父厉声阻拦 “你别得意,阴谋永远只是阴谋,我一定会查清楚!让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芈衍玉!我告诉你、只有我想让你知晓的事,你才可能知晓!否则任凭你聪明绝顶,也不会察觉分毫!”他眉间轻挑一脸阴鸷:“这次我没有杀你的人、不代表下次也不会!” “你敢!”我厉声拍案,震翻茶水,当年随城之恐怖,再次浮现脑海 “我有何不敢!”他直直相视 “你、”我挺直脊背,站起身:“好啊……假如从前我只是猜测你的狼子野心、那么至少现在是证实了” “我也是!本来还是犹豫的!可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之炎”小师父阻止秦之炎继续说下去:“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我和玉儿也该回去了……” “我不走,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鬼!”我逃开小师父的手 “现在就担心我做了什么,太早了、还不如先担心一下你的杀母仇人,还会不会杀你父亲!” “什么意思?!”我心中‘咯噔’一声,寒意已经飘上心头 “秦之炎,你忘了刚刚答应我了什么!”“芈衍玉,你父王就快死了!”他们俩一起说出口,虽然很乱,可我听的清清楚楚。 “秦之炎!”小师父怒气相向! 秦之炎毫不示弱、青筋突起的手指指近我的鼻尖,狠戾的喊向小师父:“谁让她从来不肯向我低头!她总是这样逼我!还有你!你也怨不得我!” “到底怎么回事!?是李桃是她!她要杀我父王?前些日子的楚国使者?”我抓住小师父的衣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这几日好奇怪,你看着我的眼睛都是藏着可怜,你早就知道” “玉儿,你听我说,这明明是一个圈套!他们散出这个消息,就是等着你回去,好一网打尽!” 秦之炎一脸寒冰凌厉逼近:“芈衍玉!如今公子悍与赢夫人联手正在毒杀你的父王,如果……” “你出去”小师父一把将秦之炎推出 “你再不去、恐怕楚王很快便会一命呜呼”秦之炎不管不顾,再次向前 “够了!”小师父厉声喊道,一只手抓住秦之炎的衣襟!另一只手掌已经高高抬起 “之炎哪一句说的不是事实!兄长从来最是实事求是!如今也为她放弃了你的骄傲么!?” “你!……你给我出去”小师父无可奈何的收回手 “怎么会?”我已经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秦之炎挣脱小师父紧箍着的手、双手撑在案席上,邪魅的脸离我近在咫尺:“芈衍玉!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不回去,楚王就只有死路一条” “玉儿,你不能相信他,你若回去,楚王会死的更快,你何等聪明,不会不明白!这是阴谋” “没错,这就是阴谋,怕了?怕了就不要回楚国!不要去救你父王!等着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来人……” “还有!我的阴谋,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死死盯住那双咧开的唇,冰冷雪白的牙齿森森含笑,仿佛暗夜中一只吸血鬼 ……余下便陷入一片混乱……我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看不清了,……我只觉得,身体是空的……所有的声音都在飘 “玉儿……玉儿”我知道是小师父在摇晃我的肩膀,在抱住我,在呼唤我:“醒醒玉儿!你不要吓我玉儿……” “小师父”我轻声唤他 “我在!我在呢!”他找到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 “我在哪?” “不要怕,我们回家了,我们在自己的家” ……“我要回去帮父王!” “玉儿!那是阴谋!”小师父扣紧牙齿,眼眶泛红 “是的……是针对我的阴谋” 良久的对视,他眸子里已经滚过无数情绪 “我知道,现在劝你放弃自己的亲人是何等残忍!可是玉儿…你想清楚了!就算回去!说不定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更有可能让自己深陷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我垂下头,眼泪顺着睫毛滴落到他的手掌:“绿茵说的对,就算曾经闪过一万次恨他的念头,可是仍不想失去他” 他喉间上下动着,终于从喉底发生一声叹息:“好吧!你先休息,我去找张平帮忙周旋入楚之事” ------题外话------ 韩非与芈衍玉明知是一切都是阴谋,然而赤诚的心都让他们在避无可避的时候选择迎接一切,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阴谋?又是谁的长袖将这一切搅动?他们的感情将在这种风雨中接受怎样的磨砺。 天意,当真受人掌控么? 楚国月圆 最后一面 楚国都城的夜晚,月亮格外的圆。 “玉儿”小师父推开驿馆房门,愣了瞬间,笑问:“你这是干嘛” “还可以吧”我收回望向圆月的眼垂眼看了看身上的太监宫服:“我今夜就穿它睡了,省的明日一早起床困难,误了入宫的时辰” “我还担心你睡不好!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走进来,递给我一个白色瓷瓶:“之炎给你的”。见我没有接,他展了展眉头,顺手放到驿馆原色的木案上:“他说你皮肤榛细,受不得马鞍又臭又硬,定然是伤了,让我给你带上药” “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我头也未抬,整理收拾着身上的衣服 “玉儿,其实……” “好了!”瞅了一眼那个白色瓷瓶:“不要再说了” “之炎他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其实……他对你……还是照顾的,那些可能都只是气话……” “小师父!”我打断他的话,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你们打算瞒着我的?对么?” “玉儿”这次换他躲开我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有预感,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陷阱。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目地和手段,贸然卷进来,我真的担心你会受伤害……我承认我的私心,我不想让你冒险”他抬起头,扶住我的双肩,情绪开始激动:“我知道单凭我的预感、就让你放弃救你父王、是件很荒唐的事、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我也有预感!我觉得这件事和秦之炎脱不了关系!” “玉儿”他有些无可奈何:“我知道你对炎儿有些……” “这不是偏见!是预感!为什么他打着去秦国的幌子隐匿在韩国?为什么他要和娴之见面?为什么他急不可耐的希望我卷进别人的圈套!?他说他的阴谋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难道这些你都不关心么?!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对卫老前辈的死仿佛根本就不在意不惊讶!或者说,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件事会发生的准备!” “你是说……是之炎害死了前辈?……” “小师父没有这样的感觉么?” “我不知道”他转了脸,目光闪烁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前辈武功盖世,天下有能力害死他的人寥寥无几!”小师父已经被我说动,眉头微皱的思索:“我已经派勇子跟随绿茵入墨家深山。他会找机会开棺验尸的。” “之炎就算心性浮躁,也不至于会杀了自己的岳丈” “你忘了他们原是仇人么!小师父,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将他视做亲生兄弟,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这些年、他招笼各路人马、意图何在你不是不知道!凡挡他道者、无人能活、这些你总是选择视而不见!你不可以再只管宠溺、而无视他的罪行!他现在眼睛里只有仇恨!惹急了,连你我都要害!” “是了,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当真时如逝水,无从回头么……”他一脸茫然,竟有些挫败之气 “小师父,请你也相信我!我不要求你做什么,我只要你远离他!暂时不要相信他!只是暂时,等真相浮出水面,只要与他无关,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一定待他像刍儿一般!我保证!可以么?” “我明白了”他垂下扶在我肩头的手:“那你休息”说完转过身步履艰难的往外走着。突然,随着“呃……”的一声,桌角的的药瓶应声跌落,小师父身体紧躬着像一只虾 “小师父,小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他的手紧扣住桌角撑住身体,直到我跑过去扶住他:“刚才一阵莫名刺痛,现在好多了”他安慰着我,额上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 “对不起,你身体尚未恢复,又让你……” “我没事”他摇摇头:“好多了,真的” “快坐下来”我扶他坐下 汗珠迅速侵占着疲惫的脸庞,却还带着安心的笑容:“好多了,真的” “别说话了” 片刻,他身体似乎轻快了不少,稳了稳身体:“今天的药忘记吃了,我先去吃药”说罢,他脱离我的手,移动脚步而去,落寞的背影,让我莫名的想哭。 “你安心休息、照顾好自己!这样才不会耗我心神” “好”我应下点点头。 他不忘给我一个微笑。随后关上房门。 第二日午,我与小师父各自一身宦服,跟在大公公身后,顺利的进入宫中。 “大公公”一声熟悉的声音飘来耳际,我不自觉的紧了紧手,分辨的出,是子悍的声音 “老奴见过公子,见过黄丞相”看来,旁边那双脚是黄歇无疑 “大公公不在寝宫好好侍奉父王!这是去哪了?” “这不,大王突然想吃新鲜的果子,老奴便带着孩儿们去挑选了些” 一双金丝靴走到我面前,似乎是看了一下托在容器里瓜果:“今日晨时,本君不在,父王可都按时吃药了?” “是,赢夫人劝着的” 子悍长“恩”一声:“去吧,好生伺候着” “喏” 奇怪!我居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很想让他知道我是谁!然后享受的看着他受到惊吓的模样,可我没有做,至少不合时宜。 我们绕过政堂,到了寝殿门口,小师父停下脚步面对我:“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我点点头,扯出一个微笑,好让他放心 “有人会守着!公主,公子,放心随老奴来便是” 我对小师父点点头,他扯了个僵硬的笑脸,一起踏进门槛,寝宫的摆设极为眼熟,仔细回想,格局设计竟是像极了母亲的永阙殿 “父王……”眼前的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眉间皱成一团,蜡黄的脸上多了不少斑点,眼睛紧闭着,布满胡须的嘴巴微微张着,干枯的手臂隐进宽大的袍子里,搭在锦榻旁。我上前抓住那双苍老的手:“父王” “大王,您看看,谁来了!”大公公俯身轻唤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双眼睛里原本是睿智和威严的,如今却已经混浊不堪,等他认清是我,情绪激动的扣紧我的手,眼睛里闪出亮光:“王儿?可是寡人的王儿?”随后他的眼睛急切的寻找大公公,想得到最亲近人的确认 “是,父王,是我!我是玉儿” “孩子!”另一只干枯的手,费力的抬起来,我将脸往前凑,他勉强勾上我的头发,顺了下来,最后无力的垂到榻沿上 我与小师父试着扶他起身,大公公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们不必白费力气了。我们只好放弃。小师父随后退后几步。 “真的是玉儿!咳咳咳…想不到临死之前,我们还能见到”他不放弃的再次抬起粗糙的大手,费力的摸索着我的脸。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蜂拥而出:“父王,儿臣来晚了” “好孩子,你受苦了!”我努力摇摇头,说不出一个字。良久,楚王将眼睛移到小师父身上 “韩非拜见楚王”小师父适时行礼 “抬起头来”小师父依言而行,楚王定定的仔细打量着,喘息着粗闷的气流,点了点头:“孩子,上前来吧!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喏”小师父依言上前,与我齐齐跪在榻前 “恩”他点点头:“是个好孩子……咳咳咳……如此险境,你都不离弃、王儿当初没有看错人” “楚王放心。韩非绝不负她”小师父目光坚定 “咳咳咳好!咳咳咳好啊…!是个耿直的孩子” 我替他顺气:“父王” 他摆摆手:“刍儿如何了?” “刍儿把江东江北治理的很好!那里的国民都很感激他!他很健康,每日都会习武读书、信使说,如今长的比父王还高了!” “…咳咳咳……好好好!恩……好啊……咳咳咳……能看到你姐弟二人安好,父王也可以安心去了” “父王不要这样说!玉儿一定会想办法救父王的!您要坚持住!” 他摇摇头:“没用的,李氏与赢氏勾结把持内宫,子悍监国,把持大政……”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扭转局面” “咳咳咳……寡人也自知来日无多!不必连累王儿赴险了……” “您一定不要放弃!母后早早去了!您不能再狠心抛下我们……您不能那样做……”眼泪顺着脸庞,不断滴落到那双枯木一般的大手上:“儿臣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初就不肯争一争!为什么要对他们拱手相让俯首称臣” 苍老的眼睛里溢出泪水:“王儿!父王真庆幸,咳咳咳……当初的决定……父王不后悔”他找到小师父的手将我们扣在一起:“记住!咳咳咳……再也不要回来了……”他雪白的胡须沾染鲜血 “父王,你怎么样” “走吧!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是那个样子……咳咳咳” “父王,我求你不要放弃…我们现在争取、一切都得及,父王,给我个机会,玉儿不想再做没有父母的孩子…” “原谅父王做的不称职……孩子,听话,走吧!咳咳咳……” “不是的……不” “韩非!…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带她走” “玉儿” “公主,走吧” “父王!不要赶我走!让我陪着你,好不好,玉儿不怕危险……玉儿怕父王不在身边……” 苍老的脸斩断最后一丝留恋,转眼注视着韩非:“带她走!永远不要回来……咳咳咳……” “喏” “替我照顾她…咳咳…向你许诺的那样,莫要负了她” “父王……” 小师父拉起我:“父王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走吧”他扭过头无力的挥了挥苍老的手…… “不,父王,您看看玉儿……” “公主,不要让大王耗费心神了,走吧” “不,不要……” “玉儿!听话”小师父将我箍在他的怀中,目光炯炯:“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楚王危在旦夕,我们不能流恋这些片刻相聚而误了大事” 我望向白发苍苍的人:“父王您一定要等我” 最后一眼,是留恋 …… 楚王薨逝 荆钗布衣 转寰了两日,终于买通宫里的人,将父王日日服用的毒药替换了出来。 小师父取出葯粒放在手中来回观摩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我接过毒药,嗅了嗅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么” “顺利了还不好!?” “按理说,我们进城的消息,对方已经知道了。可为何我们还会如此轻易得手呢” “你是说,他们故意的”我回神:“也就是说,父王可能还在服用毒药!?” 小师父眼神一暗:“玉儿,我们该早做打算了” 我腾的起身:“不行,我要救我父王” “楚国眼前政局情形,恐怕短时间我们无力扭转。而且……” 他说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是我知道他想说的话:“他是我父王,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他只有一口气,我就不能放弃他。就算要走,我也要接上父王一起走!” 小师父愣愣的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一天一夜的安排,只等今晚入夜。 “小师父,你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不安的靠在他的肩头 他的手环住我的腰,轻笑着:“就这样到老该有多好” “是天黑就行动么” “是的,真不知道,景来的史书,会如何书写这段一国之君出逃的故事” “不算出逃,等救出父王,我们就把他送到刍儿那里,让他们父子共享天伦,楚王还是留在楚国,顶多算是禅位出游而已”小师父轻轻笑着,却没有说什么,我使劲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我和你,就这样坐在满地桃花的院子里,彼此相依共赏日出日落。如何?” “为何不带楚王回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好么” “你想啊……我们甜言蜜语,他一个老头自己多尴尬。还不如去和刍儿做伴呢” “你呀”笑罢,小师父找到我的手:“就要行动了,怕不怕?” “不怕”我摇摇头:“有你,我很安心,无论结局怎样,我都很安心” “我想来想去,却不安心,不如还是按我说的,你负责城外接应如何?” “不是都说好了的事情么!不可以再变了”我抬起头与他相视:“我一定要去” 他叹口气:“我怎么就对你没有办法呢……” “小师父” “蒽?”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容忍,不管我的想法多么荒唐、不管我让你有多为难、你总是这样毫无怨言的陪着我一起承担后果。” “非从未觉得这是容忍,只觉得这敢想敢做、敢做敢当的真性情,人间少有。”他的手臂勾过肩头,眼眸里熠熠生辉:“非心甘情愿” …… 入夜,马蹄踏着坚硬的玉石路哒哒做响,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清脆,离王宫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不安 “接应的人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人是可靠的,再等一会儿吧”沉默良久,摸不到的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叫折磨的东西……小师父突兀的问了声:“玉儿,冷不冷?” 话音刚落 宫里的丧钟愕然敲响…… 那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要怎样去呼吸…… “驾!” “玉儿!不要去” 想不到,那竟是最后一面……父亲,为什么不等等我!让我尽最后一份心力!哪怕让我为你做一丁点事情,也不至于这样遗憾……为什么不等我?! “玉儿……不能再往前了!”小师父追上来,挡在面前 “家主……”无尽的黑暗里扑出一个人影,凄呖的喊声穿透一片奔腾的马蹄声和兵戈相碰的清脆声:“快走!” “再不走,来不及了”小师父腾转马身,脚下用力,落到我身后共骑一马,手臂穿过我的肋下,抢过缰绳,紧紧将我箍住,高声策马 “不要!” “玉儿!冷静点” “我不要!” “楚王已经薨了!你要清醒更要清楚、我们晚走一刻,身边这些鲜活的生命就多一个去为楚王陪葬!” “小师父……”冷飕飕的风划过耳迹,身体一个没支撑,塌倒在小师父胸膛里 “玉儿”小师父一只手握僵,一只手扣住我 “我没事!什么也不要说”我试着笑,试着忍住泪水:“快点!父王说快走!永远不要回来!我们要听话……我们快走!快点出城……”我一同拽住缰绳、疾驰奔走,风吹着眼泪在飞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不一会,黑压压的士兵将我们团团围困 火把通红,映红了兵士冰冷的盔甲,一匹红總烈马走出列队,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到我时,明显一怔:“公主?”随后醒悟过来,马上施礼:“老臣重甲在身,不能行大礼,还请公主见谅” “我本是想接父王出宫的,可是父王去了” “公主节哀,大王方才……去了” “丞相一直陪在身边么?” “是” “听说,从当年父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您就陪在他身边?” “是,老臣是大王陪读,从小与大王长在一处” “父王临走,能有您陪着,也算有始有终” “公主……您……” “我没有死,是父王为成我与韩国公子而使出的金蝉脱壳之计!如今我已经与韩国公子成亲,也不再是什么公主!今日还请丞相看在父王的脸面上行个方便,放我们走” 黄歇环顾四周:“公主见谅,如此老臣怕是不能交差” “看来,丞相是宁愿被他人当做刀子使?”小师父的声音从耳际擦出,铿锵有力 黄歇微怒,目光凌厉望向我身后,拱手道:“想来,这位便是楚国佳婿了,久闻韩公子天下大才、礼数周,今日家丧国丧,公子拒不入门又是何意!” “久闻丞相有勇有谋,屡建奇功,今日得见,的确人中龙凤,只是可惜,难道丞相英勇也以随楚王而逝了吗!竟看不清自己已经性命危矣” 黄歇微微皱眉,自然不安:“此话怎讲?!” “丞相位高权重!自然有人心有不甘!今日可以利用丞相将我们擒回,而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他日,便能轻易设计,杀之而夺其位” “此事!就不劳公子费心了,还请公主随老臣回宫” “准备好了”小师父紧贴着耳际低声提醒,我微微点头,再添一把火 “我与李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今朝落入她手,必然死路一条!丞相今日此举,转眼便将成为他们眼中毒杀先王遗孤之凶!到时候丞相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如此一箭双雕之计,果然是妙!”黄歇虽然早就与李氏勾结正值得意,但显然今日之事,或许顾及他的脾气,或许真是想一起除掉,但不管怎样,都未曾事先与之共谋。黄歇此刻已然生疑。而我身侧的侍从已经悄悄列阵,准备就绪 “丞相可要想好,不要牺牲自己,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新王上位,李氏兄妹眼看把持朝政,丞相猜猜,下一步他们该干些什么了?!” 眼看黄歇微微动摇,我低语一声:“小师父,就现在” “驾”小师父突然策马而走,身侧的侍从迅速做好掩护。黄歇这才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我方人马堵住不能立刻冲来 “今日所言,还望丞相深思!保重”我遥遥向后喊去。算是对他这些年尽忠职守、和今日故意放水的回报吧 《周旋》 集结完所有人,点过人数,只有三人受了轻伤,我心下这才稍安 “这黄歇,做的也太明显了吧” “我们句句真言,想他也不愿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方才我们退出来的时候,后面有人追上相告,城门已经加派人手,劝我们今夜不要出城”一侍从上前相告 我与小师父面面相视:“可看清那人模样” 侍从摇摇头:“天太黑,看不清,倒是声音,有些像宫里的公公” “公公?难道是大公公?” “不管是谁,也不管是真是假,你这副模样,我们今夜都是不能出城了。还是先安排落脚,明日探明消息在做决定吧” 彼此会意,立即拨转马头,隐入街坊 我们住进一所简陋的土房内。为防止突然夜间排查,我们暂且扮作农夫农妇。小师父一身书生装扮的葛布青衣,灰色发带束着楚式发髻。眉眼深秀、側颜如画 “好一个玉面书生”我立在灯下,强打起精神,实在不想这番境地之下,还要让他为我担心 他跨进门来,温润作揖,惹我发笑:“小生见过娘子”我疲惫的配合他笑了笑,他见我不似真心,又故意转着圈的仔细打量:“我的玉儿,粗布葛衣竟也似仙子一般”我垂下头,默默无语拨弄着手指,小师父见一切都失败,这才走近身,替我掖了掖乱发,叹了口气:“玉儿,一定要坚持住!就算是为我” 我点点头,转身挑了挑灯芯,强忍住泪水,伸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夜,听着外面狂风怒吼:“小师父,今夜会下大雨么?!” 他望了望窗外:“今夜想哭就哭吧,没关系!” 我摇摇头:“如果人生真的是有定数的!那也只能说是定数如此。你我都无力强求,你尽力了,我也尽力了……可依旧没办法改变什么,或许这就是命吧!命运注定要我留下遗憾……我对不起真正的公主,对不起这具身体……”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命运不命运!什么这具身体?是不是生病了?” “小师父,你知道么,我之所以会留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玉儿,别这样”他摸摸我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 我拉住他的手,放在胸口上,让他感受我的真心:“我真的好想永远就这样!让时间停下来。就这样,隐姓埋名、你耕我织……就这样、无牵无挂平平静静的和你过一辈子。” “好,我答应你……待到父亲母亲热爱的土地、得以律法如山、国强民安之时,我们便游遍天下,一起踏青山,一起戏绿水!一观天下貌。或者,回到苍山,寻访旧日心情,共同侍候老师。你若都腻了,我们便找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隐居起来,你相夫教子,我打猎耕田…”他边说着,边从背后环住我,下颌埋在我的肩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还有我” “我们还要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你晨起要为我梳发,直到头发都白掉,晚上要为我读书,直到视物不清……” “好,我一定为你做” 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我们都知道、在这乱世、它多有可能化成泡影……可我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相信着,即便那只是一个梦 ……一个梦中都难以实现的梦啊…… …… 楚王停灵三日,举国哀喪,我和小师父挤在一片白茫茫的人海中、送他最后一程。相比那些在祭坛中心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人!我却自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公元前238年楚王薨逝谥号楚考烈王。在位二十五年。葬于寿春。 番外之 楚考烈王 我出生在熊姓芈氏的大家族里,我的家族象征着荣耀与尊贵。同样,身为芈氏族人、就必须与这份荣耀与尊贵相配。 而我,更不同于他人,因为我是楚王的嫡3子!楚国的储君!东宫的主人! 记得是十五岁那年深秋的一个夜晚。母后不知何故非要与我同寝,却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我便随着秦国使臣去往秦国、开始了漫长的为质生活 秦国的生活还算不错、锦衣玉食、佳酿美人,无穷无尽。可是,人质终究还是人质,周边充斥着的阴谋算计,国与国之间的较量,随时都会让我性命不保。可能就是从那些日子开始,我变得沉默寡言、攻于心计。 十六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秦王的最宠爱的小公主,她叫赢新,清纯可爱、灿烂如花。但我觉得、她的身份或许是我更喜欢的东西。因为眼下只有她、才能让我活得更好! 很快,小公主便成了我的囊中之物,她说:虽然秦王极力反对,可还是挡不住势如水火的感情。 可我,直到七年之后,才明白秦国公主口中所说的那句‘势如水火的感情’究竟是何种感觉…… 我恍惚还记得,那年夏天,异常燥热,她一身天青色长裙,犹如一阵带着色彩的清风拂过,一只玉手扶着栏杆、另一只纤指把玩着掌中玉佩。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傲视在咸阳城内。这时,一位仆人匆匆路过,我假装饮酒。暗中侧着耳朵倾听 “家主,都已经安排好了” “恩”她的笑容更美:“也该回家了”说完,如同一只蓝色的蝴蝶一般从楼阁纵身越下,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翩翩起舞。一声骏马长嘶,她扬起长鞭,策马而去… 而我、再也没能忘掉她英姿飒爽的笑容… 遇上她之后的不几天,从郢都传来父王薨逝的消息,我本该奉命离秦归国继位!赢新却带着她和我七岁的儿子哭闹不止,最后竟演变成了以死相逼。 启儿抱住我的腿哭喊着:“君父不要离开启儿,不要离开母亲……”乌黑的眼珠里满是委屈与惊恐。我心下一软,只能暂时作罢,想尽办法暗中图谋 不几日,我以不思饮食、重病在身为由,拒绝见客。让芈氏一族的黄歇假扮成我的样子留在秦国,而我早已顺着暗道溜出了咸阳城。 本以为谋划的天衣无缝,谁知黄歇早早暴露,惹来身后追兵。当我身负重伤再也无力逃脱的时候,一行商人救下了我,于是,我跟随他们的车队缓缓进入楚国边境。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临别我谢了又谢。解下随身玉件:“日后若有所求,可凭此玉入郢都寻我,在下一定竭尽力回报今日救命之恩” “继续往南七里、那里有驿馆、到了那里您便安了”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恭恭敬敬接过玉件、又递给我一个包袱:“这是我家家主送您的行囊。保重”他回礼 “家主?”我暗中思索,随后拱手:“可否请出你家家主相见,在下也好亲自相谢” 那人转身,抬眼看了一下身后高坡,似乎是在向那位骑在马上的紫衣蒙面人请示,随后转过脸对我施礼:“还请公子上路吧” 我拱拱手准备上路,再看一眼马上的人,一顶紫色纱幔遮面,包裹在紫色裙纱下的身段迷离优雅。仅露出的一只玉手扣住缰绳,另一只纤指把玩着掌中玉佩,烈马长嘶,卷尘而去 竟然是她 再见面,已是秦赵为争上党之地、战事一触即发之时,她一身男装,手持白玉,扮作使臣,入楚游说。意在行纵横之术,联合诸国伐秦。其神采飞扬,男儿尤有不及。 她竟然就是赵国长公主、当今赵王小妹,赵太后唯一的女儿 她叫允儿,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原来她喜欢精致的玩意儿 她除了每日读几卷书,余下的时辰几乎都在训马 听说她的女红极好,就连宫里的绣娘都要时常请教她…… 关于她的消息开始源源不断的进入我的内宫,我一点点开始了解她。一点点深陷着……终于有一日,那件信戈上的消息,让我坐立不安:她经常消失 我要她部的消息! 她竟与一位兵士相会 “兵士?”我冷哼一声!将信帛丢入火堆 “寡人要向赵国求亲”! “大王慎之,如此,恐怕会得罪秦国” “寡人心意以决” “喏” 可她、居然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我。 为了那个人!? 我想不明白,难道我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兵士 而此事已经宣扬开来,秦国知道我向赵国求亲之事后、愤怒至极,要求我立刻接回赢新母子,立为王后太子 那夜,我醉了……但醉酒之后,让我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一定要娶她! 为了心中势如水火的向往! 终于,我的机会来了,秦赵对峙,让赵国不得不倾尽国之力与之抗衡。而对身后蠢蠢欲动的齐燕两国已经无能为力…… 赵王接受了我的援兵和粮草 大婚之夜,她美艳无双、冷若冰霜。手上却再没握有玉佩,就好像那件东西根本不曾出现 听说,是那个人,一路护她而来 没关系,我的王后,总有一天你心里会有我 三个月里,我变着法的哄她开心,可她就像幽王的褒姒,连微笑都不肯给我。 她有喜了!我欣喜若狂,将她高高举起……我们有了孩子,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然而对她来说,这却成了拒绝我的好方法 没关系,我依然觉得很幸福 这一年,她生下一女。女儿眉眼与她相像,我很高兴 她亲自取名为玉。我亦赞同。 第三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与此同时,持续对峙了两年之久的上党之争,以赵国兵败而结束 她却突然对我极好,还亲自熬了桂花粥。我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她,却只是求我放她出宫。 我看到她的手掌里的玉佩又出现了…… 我答应了!她明亮的眼睛里溢出泪水,第一次对我笑了 为了这笑容,我值得,可是,允儿对不起。人都是贪心的,这次我不能手下留情、只有他死了,你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宫人来报:她喊着那人的名字,亲自确认了每一具尸体。茶饭不思、晕厥数次…… 她终于回来了,我远远看到她,虽然瘦了好多, 但我相信,宫中华宴,定然不会让她继续消瘦。 我一定会补偿的。 夫妻二人,几月未见,她一身红绸,美到不可方物,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放过他、让他回国。妾决不会再踏出宫门一步”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所求,可凭此玉入郢都寻我,在下一定竭尽力”)她扔过来的那枚玉件被我深深握进手掌!崩裂! 为他!就这样对我! 一连数日,我去看她,她都将我拒之门外。听侍候的人说:她从回宫至今、滴水不进 她是认真的!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要了!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就说寡人答应她!” 阴黑的地牢尽头,我始终没有战胜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从此之后,我又开始喜欢歌舞了、愿意充实后宫了、搜罗天下美人了……可惜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试着忽视她…… 比起我的宠爱,她似乎更乐得如此,她对各宫美人极好,还博得了贤后的美名 四年了,各宫已经莺燕成群,到处都能见到与她有一二分相像的女人,或纤指……或身段……或者是眼睛。尤其是李桃的出现,即便她没有王后的英姿,没有王后的气质,但她还是最合适的代替,因为她美丽、她甜蜜、她风华正茂、她身段优雅、她舞姿倾城……她让我找到了当年王后的影子,尤其是那骄傲的笑意。关键是,她愿意对我笑 王后却还是一如从前的平静、倔强、目无下尘、无所动摇 我又醉了……醉了的自己才肯卸下平日伪装,才肯承认我败了、才打算认输了,向她投降了,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真的很想她,谁都不能代替她。 永阙殿内一片慵懒的气息。四处不见一个宫人。突然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家伙笑逐颜开的跑出来,仔细一看,竟有几分像她 我试着喊了一声:“玉儿” 她停奔跑,朝着我张望。我再喊一声。她问我是谁。 “寡人是你的父王” 她撅着嘴巴,朝我走过来。近些看,样子更像她,尤其是那双比泉水更清亮的眼睛:“父王是何物?”她稚嫩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大殿里、将我的心击的粉碎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对不起孩子 “弟弟呢” “我们在捉迷藏。你不要告诉他看到了我,好么?” “好!我不会告诉他!可你现在要藏到哪里呢” “嘘!你来,我偷偷告诉你”她让我靠过去,帖在耳朵上对我讲:“母亲的寝宫里” “你那么小,躲在那里的确很难找到” “不对,弟弟每次都能找到” “是么,那为何你还要藏在那里” “因为弟弟总找不到,就会哭鼻子” 我噗嗤笑了,问她:“可否带寡人一起去?” “不可,母亲不会欢喜你” “哦?为何?” “因为她只欢喜我和弟弟” “那就请你帮父王问问你的母亲,可否也欢喜父王?!好么” 她点点头,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我摸摸她聪明的小脑袋:“明日寡人再来见你、去吧” 第二日,我如约而至,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立在空旷的大殿里。见我前来,两个小人儿一起行礼:“儿臣拜见父王” “你是刍儿” “是,刍儿见过父王”男孩一身贵气,与我当年很像 我蹲下身想要抱抱他,他往玉儿身后躲开。空留我一双手慢慢收紧。 “父王,弟弟和我还要去捉迷藏”她伸出手保护着弟弟 “玉儿忘记和父王的约定了么?” “没有,母亲说这是傻问题,鸟儿是不会欢喜笼子的” 我们的关系,竟借着女儿甜甜的声音,一语点破。她说的没错,是我束缚了她太多!她本来就是一阵自由的清风!是我的错!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她的笑……困住了她的身体也再难见她神采飞扬…… 如果说我真的是笼子,那也该喜欢一只笼子才对,可为什么偏偏是一只鸟呢? 两个人都不开心。 终于,我停下寻找相似的猎物、不在流恋于脂粉之间,重新回到日夜忙于政事、忙着征战的日子 没有企图的生活反而异常安稳,闲暇下来又实在想她的日子、我也可以去看她。虽然她依旧不言不语,待我如宾,感觉会有些疏远,却也多了一份宁静的安心。虽然她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可我依然觉得这些是上天的恩赐。 只是玉儿和刍儿永远不让我抱,因为他们俩好像总是忙着嬉戏年华 如此,仅仅安稳了几年光景,现在想想竟是如此短暂……如果当初我不离开王宫、我不亲自带兵、我就陪在她身边、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这一年,我亲自率兵平定完邾国余乱、又征服了最后一个附属国!赢得了英明君主该有的所有荣耀凯旋而归。一路上,我想着她会为我如何高兴、她会为我感到自豪、她会站在我的身旁,双手紧挽共同接受万民敬仰、相看万民同庆、共享繁华时刻…… 可是迎接我的,却只有她冷冰冰的、被大火残食的面目非的,不会呼吸的尸体…… 她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字 我抱着她的身体、疯了……好久……好久…… 死去活来 活来死去 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亏欠了太多的孩子……我与她的孩子…… 费尽周折,我终于找到了我与她的刍儿!不过项氏一族的平安侯却告诉我:王后最后的遗愿,是希望刍儿做个自由的人…… 好吧!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就让他隐藏身份积蓄力量吧!至于要成为哪种人、长大后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两年了……就快三年了……凶手一直潜于水底、玉儿也一直下落不明。问天卜地没有用、诚心祈祷也没有用、就连寻找的兵士也失踪了无数……可我不想放弃!因为那是我和她的孩子! 终于、赵国太后来了消息!告诉了我玉儿的消息!还有杀害王后的凶手! 我早就怀疑是李桃!但她能屡次逃过我明里暗里的追查!可见已成党派。! 恰在此时,李桃打发人来报,她又有了身孕 关于李桃,我必须好好想想 楚国派出了最高的礼仪将玉儿接回,她一袭红袍、英姿飒爽、那双明亮的眼睛恍惚让我又见王后。 我保持尊荣,她明晓大义。这便是近乎三年了我们父女二人再次相见的情景。我第一次恨、恨规矩、恨礼仪、恨做这个王!它们捆束着我、连抱一下自己孩子的权利都没有! 我握紧了拳头。给了我和她的孩子最丰厚的赏赐!最大的荣耀!和最多的疼爱…… 我让玉儿暂时住进了已经翻找了无数遍的永阙宫,希望她可以凭借熟悉感找到关于她母亲留下的任何东西,哪怕只言片语……哪怕一根头发……甚至,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大概月余,我听说,她和李桃发生了一番争吵……我才就此清醒过来,大人的事情,终究不该让孩子纠缠其中,再次深受其害!于是我下令让她搬进远离是非的公主府 我的长子启儿使楚,向我传达了秦国的意思,为确保万无一失、必须为已经认华阳太后为母的秦国太子子楚娶一位楚国夫人。我以玉儿年龄尚小为由,随便找了一位君侯之女打发了他的联姻请求。 允儿,我会尽力如你所愿:让我们的女儿自由。 这日,李桃来求,事关肚中胎儿,硬要作法祈福。我只好应下前往。也因此遇刺中毒。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与允儿初次见面的情景……梦到了她揭下紫色面纱……梦到了她欢愉的笑声……梦到了她所爱之人……是我 我不后悔遇上了她!即便她带给我的痛苦远多于幸福 我醒来,启儿、悍儿、玉儿都在。我看着可怜的玉儿,想到了我的刍儿。不由悲从中来,我不知自己用尽力还能护你们多久…… 他们走后,我独留下玉儿,可能是太过思念允儿吧,我总觉得,玉儿很像她的母亲,从她很小就这样觉得。尽管每次身边的大监都说她像我。 我与她说起那个长长的的梦,但是这孩子是恨我的,她将她母亲的死、到底还是归咎到了我身上,她说允儿宁愿死也不愿相信我! 我的心在打颤! 不过她说的对! 再次清醒的时候,大监告诉我,是玉儿找到了刺客、取出解药救了我。大监还说:玉儿曾要求对我病重的消息秘而不宣!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真有几分允儿当年的气势 “刍儿那边可有动静” “公子知晓公主归国的消息、以有半年。听平安候说曾经要求过要见公主!听了谏言之后又忍住了!” “好!能听人谏言、又能忍耐!是个做君王的苗子” 听说最近玉儿的府邸大换血,不仅不曾打杀奸细,还安然送回,做了尽可能的保护。 这孩子倒是能容下人的!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若有一日得势,她不会对悍儿下手? 不久,玉儿便发现了刍儿的存在!她还跟小时候一样,义无反顾的想要照顾弟弟。 也好,是时候让他们见一面了。一切让他们自己决定! 玉儿这一走,便是一年。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听说她拜荀子为师,活的逍遥自在,也常常语惊四座!新语说世。虽说一观隋候珠的华宴上我已经领略过!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亲眼见其风采绝代! 不过、我更期待的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好在,她没有让我失望! 我站在楚宫最高的观景台、看着玉儿神态自若一步一步的踏回宫中!回想起允儿嫁给我的那天!我也是站在这里,就像现在这样痴痴的盼着望着…… 果然,她一回来便开始行动,提出要在刍儿势力所在地修筑防堤,为其筑基求进! 没错!我再次确定,她就是那个会帮助刍儿争夺江山的人! 高兴之余,我隐约还记得,那日,她还替一位韩国公子求情。让我陪着演了一出戏。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赢得玉儿的谅解!让她不再恨我!还有!让刍儿名正言顺的归朝! 刍儿修筑江堰的空隙,我也已经将一些我想要说的真相通过各种渠道传达到玉儿的耳朵里。虽然都是站在我的立场,但好歹都算事实!而我在心底千百次祈求允儿原谅我,为了我们孩子的未来!我必须要有一个好父亲的模样 原谅我允儿…… 又一年,刍儿借由修筑江堤有功而在春耕大典之际重返宫中。 这是最像我的儿子!虽然大监说更像王后 春耕大殿,是国王亲自扶犁耕种的典礼。百官万民皆在,中途,我将犁手递给了身侧的刍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牛鞭递给了另一侧的悍儿。告诉他们:“替父王继续走下去” 百官万民一片哗然猜测!没错!我在表明我的偏爱 刍儿刚烈的性格很随我,但更随了他的母亲。那日,是允儿的忌日,我在永阙殿里祭奠过她,便消沉的喝了几杯,午睡醒来,独自漫步到御花园,却看到李桃的小子犹儿正独自在凉亭里玩耍!我突然就记起了玉儿小时候的模样,上前抱在怀中,就算弥补当初不曾给她们姐弟俩一个怀抱吧。 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怎么都不想,刍儿玉儿突然寻来,我放也不是、抱也不是、偏这时候,李桃与悍儿寻来。犹儿喊了一声“母妃”脱离我的怀抱而去……我看见刍儿的眼睛里燃起怒火、仇恨、失望、甚至是不屑…… 这孩子,终究还欠点火候! 好在,玉儿总是心甘情愿的护着他,这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这一年,玉儿十五岁,出落的楚楚动人、顷国顷城……我恍惚到了允儿的成人礼……她们真的越来越像… …那一晚、我又醉了…… 求婚的人,从那日开始,便络绎不绝,更有燕国太子远从千里而来。 不想玉儿与刍儿还有那位韩国公子、居然联合起来大闹朝殿!我虽说也不舍得她远去燕国那种苦寒之地。但这一闹,却是让许多求亲之人望而却步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又一年秋,我生了一场重病,却依旧嗅出郢都城内的异动。 老子征战天下的时候!你们这群妇孺都还嗷嗷待哺! 将计就计 一切安然化解、我却真的气倒了……我气李氏狼子野心!我气刍儿只有复仇、没有大局。我气当年替我留秦、助我回楚的黄歇居然与李桃勾结!凭借这口气我居然撑到了玉儿请来神医! 我当然知晓此医者不论权贵、只有交易!可我现在必须活!我不能将这样一个残局留给负刍 我会补偿的,玉儿 玉儿还是决意要送刍儿远离王都!这半年来,她断断续续请求着这件事!我始终认为刍儿是我最得意的孩子!我不能同意。 直到我明白她的决心:她呈出悍儿发誓绝不伤害刍儿的亲笔帛书! “容寡人想想!你先去吧” 玉儿还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没过几日,她又来了、我第一次问她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她从未想过要进、反而一直在谋划着退!就连当初修筑江堰,本意也是求退不求进 她说的很对,自她母后去世,宫中的确已经很难立足!如今形势更不利她们!况且我身体日益老迈……若刍儿能因此暂且保住性命,日后再图,也不是不能! 一封诏书、刍儿入宫封王、领取封地。我拍着他坚实的肩头,小声告诉他:“韬光养晦、日后再图!记住!要眼观大局,切不可沉溺于眼下仇恨” 他目光坚定的看着我点点头,眼眶微红:“父王放心!儿臣定会扛起父王交给儿臣的一切!请父王不要为难王姐!她幸福才是最好!” 听到此处我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喜在她们姐弟俩情真意切,悲在玉儿公主之身,早已不能由己 我挑选了几位当世名士英俊与她瞧!这些人不仅才情横溢、关键是家室显赫、就算日后子悍当朝!也不能轻易耐她何 私心里,我是愿意随了允儿的临终心愿,放她的孩子自由。我也是想要玉儿随己心愿,看她开心的,亦是欢喜眼前她亲自挑选的韩国公子。 就是那年与她大闹政堂欺辱燕国太子的人! 只是……韩国太过嬴弱、那人虽说是位公子,却又是个与王位无干之人……一生无忧倒也罢了,只是日后,若遇大险,能否真的护得了她? 若只是这些,我尚只是心忧,可洽在此时,秦国先韩国一步,已经求亲而至! 谁都知道!秦国如今乃七国之首,决然不可得罪。而楚国在秦势力、从宣太后开始至今,虽有衰弱之势、到底还能左右秦国大势!况且听说当今秦王虽年少事庚,但英明神武、是个人物!若玉儿能嫁过去,定不会受了委屈。而且,说不定、凭借她的聪慧,或许还可以让在秦楚势如宣太后在世一般,再次大权在握!再者!玉儿嫁去秦国,更是对刍儿多一层保障! 无论从何处想:总好过那无用的韩国公子! 他俩倒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 我心中虽有不忍,却也不得不宣告天下,将唯一爱女嫁入秦国。纵然不为她将来考量,亦要顾及整个楚国之安危。 “来人,送公主回府好生休养” “慢着!父王,您是知道儿臣的!您是知道的!您怎么忍心……”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只觉得气血攻心 “父王,我虽是一国公主,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她挣扎着、我也在做着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父王!难道您想让儿臣重走母后的老路么” 如果世上真的还有一个人有一句话,可以要了我的命!那就是从玉儿口中说出这句了。 可是孩子、就算我答应!文武百官、千万百姓、秦国上下、楚国满朝,皆不会答应…… 顿时觉得喉间腥甜,吐出一口闷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准任何人见公主” (母后说了,这是个傻问题,鸟儿是不会欢喜笼子的) 她终究是像她母亲的。连命运都像。或许这就是报应吧……这是眼前一片漆黑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想不到的是,韩国公子为了玉儿,居然可以重新发起五国合纵抗秦的局面! 此时心中竟升起一丝期待,这个人的才能倒是不容小觑!而且为人也算端正,或许真是个可以依靠之人 刍儿的话再次涌出心头:(“父王放心,儿臣定会扛起父王交给儿臣的一切!请求父王不要为难王姐,她幸福才是最好……” “王姐喜怒哀乐皆该由她,为国护民这种事本该由我们男儿一力承担!我大楚何时沦落到要让一个柔弱女子舍身护国!……若是如此!这样的国家也该亡了…”) 我下令,加入合纵!抗秦 终究是时势不对,合纵最终以失败告终!楚国也因此树敌秦国,被迫迁都。但好在婚事暂且搁置了 (父王,我虽是楚国公主,可我也是您的孩子啊……放开我、放开我父王!难道您想让儿臣重走母后的老路么) (放了他、让他回国。我决不会再踏出宫门一步) (母亲说,这是个傻问题,鸟儿是不会欢喜笼子的) 断断续续似梦似真的从前,让我懊恼,让我纠结,更让我悔恨…… 女大不中留了…… 从她很小的时候,到今天,我第一次抱了她!看着她离开…… 第二日,楚国大公主薨逝的消息,传遍楚国。 不久之后也将传遍各国,我想,到那个时候她也该与那个人成婚了吧?!…… 而她,再也不是楚国大公主…… 只是我日夜思念的孩子 允儿……你看到了么…你能原谅我了么? “你日夜祈祷赵允能够原谅你,你可曾祈祷过不要落在我手里。” 我定定的望着与赢夫人并列而来的赢新,她一袭黑衣,身形枯瘦,犹如暗夜鬼魅,多年未见,她也以不见烂漫,独有恨毒。终于、轮到该还赢新母子的债了……是我负了她们母子二人! 可我不后悔 我安心接过赢夫人递来的毒药!安心的品尝……这是我欠赢新和启儿的……我都接受……只希望她可以原谅我 我知道,我也辜负了别人那势如水火的感情 渐渐的赢夫人掌握了后宫、悍儿掌控了前朝……渐渐的……我知道自己就要走到头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喊我父王……似乎是玉儿的声音……似乎是允儿的声音。随着呼唤,我乏力的睁开眼睛,真的是我的玉儿……她看起来胖了些,肤色更白了,清亮的眼睛通透见底 “韩非拜见楚王”那一身白衣格外俊朗,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允儿心中的人……地牢尽头,那个奄奄一息仍旧念着允儿的男人…… “上前来吧,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他与玉儿齐齐跪在面前,果然般配的很……当年我若肯如此,该不会有今日这种局面对吧?!……:“是个好孩子,……咳咳咳……如此险境你都不离弃,玉儿是对的” “楚王放心,韩非绝不负她”他的目光注视着玉儿,是爱意 我又见到了允儿总是把玩在手里的那枚玉佩。它安然系在玉儿的脖颈上……仿佛还刻着她的名字…… 很好,玉儿很好!刍儿很好!:“玉儿,父王真庆幸,咳咳咳……当初的决定!记住,再也不要回来了”我用尽力气,才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 离开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吧!过安生日子……我再也不能护你了,要保重…… 还有,我要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母亲无关 我在心中,对你道歉无数遍…… 我的眼睛好沉好沉,思绪也开始随处飘散 我仿佛看到那个清水色的身影,手中总是扣着一枚玉佩……飘飞若蝶 允儿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却又不真实……我努力睁大眼睛,似乎伸手就能抓住她飘飞的清衣薄纱 允儿对我笑了……轻轻笑着对我招手 她说:“跟我来……” 唇舌化险 王室腐烂 楚王隆葬上,丞相黄歇真的被杀了 我和小师父都有些吃惊!不想李园兄妹,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可无论如何,楚国是不能再留了。就算冒险!我们也要快点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 我隐约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始终挤在万千缟素的人海中,悄悄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小师父,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 “别怕,我们走”他环顾左右,拉住我的手开始游走在人群中 “等一下”突然我寻到一双眼睛,她与我相视的瞬间,她已经拉好头上的斗笠,覆住脸面:“垚儿?!”我回头问:“小师父派人通知刍儿了?” “你不想让刍儿参与其中,我又怎么会送信与他” 再次寻找,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难道是刍儿派她来打探消息?” 不对 “不可能!刍儿如今兵强马壮怎么可能要一个弱女子来此赴险” 我与小师父愕然对视,他轻轻泯了一下唇,若有所思:“别担心,我会派人确认一下” 我点了点头,垂下脸开始在与我俩打扮相像的几组人中快速穿梭。最终四下散开 “这边,快!” 待追捕的人走远,小师父携我从树下越下,已经更换装束的我们飞奔至城门,等待检验 “下一个” 小师父扶住我,将手中伪造的户籍交给守城的官兵 “要往哪里去” “回将军,嫁到随城的小女有孕,女婿来信让我们夫妇过去探望” “恩,去吧” “多谢将军” “慢着!”听见喊声,我与小师父在即将出城的那一刻停在脚步!这声音熟悉至极:“大王刚刚薨逝!公主不去守灵、这是要去哪呀” 守门的官兵立刻翻脸,将我们蜂拥拦下,那人,带来的人马也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周边的百姓听了喊声,也忘记了危险、好奇的团团围来。 我慢慢转过身,果然是垚儿! 她一身内宫管事装扮,修长的脖颈顶着高昂的头颅、负手而至:“真是差一点!谁能想到,真正的公主身边居然没有侍从!” “你也很聪明!守在最后关卡” “公主心思不同于常人、属下也不得不学着点” “苍山一别!不想你我竟是越走越远”我注视着垚儿,心里不是滋味 她侧身斜目:“公主既然还活着,便随属下回宫吧” 小师父挡下欲擒拿我们的官侍。我则始终注视着这个昔日曾视为家人的人:“让我猜猜!你现在为谁谋事!又听命于谁?怎么样?” 她一惊,随后,扯动嘴角而笑:“公主与其操心属下,不如先着眼瞧瞧自己的处境吧” “恩,我知道李桃想让我死!这点我很明白”我点点头,踏前两步轻轻扯了扯她衣服上的褶皱:“不过,这身官服,你穿真不合适” “公主请吧”她侧身躲开 “如果我不呢” “公主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她深沉的笑了 “看来,一切都是因为不服气当年的对面壁思过” 她扭过脸,厉声命令:“来人!带走” 城中百姓让开路,却又在我们身后迅速拥来,议论纷纷:“原来大公主没死?” “可不是” “现在可不一定了,大王薨逝,又落到李夫人手中” “正是正是,他们可是死对头” “你没听刚才公主说了,她知道李夫人会让她死” “真是可怜,那个女人害了王后,如今又要杀公主……”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我与小师父相视而笑 …… 大殿鸦雀无声、子悍见到我和小师父并肩而来,发出惊讶的神情,继而就要参拜。被身侧的李氏厉声制止:“悍儿、如今你以得立,虽还未举行大典,但已是楚王无疑,如何还能对她下拜!” 再看李氏,早已迫不及待的露出想要杀了我的心意:“芈衍玉” 我转过脸,厉声问向仍旧端坐于殿上的赢夫人:“为何要毒杀我父王?” 她始终静静的看着我,未掷一词。我转脸看向子悍,他却受了刺激,情绪极为不稳的向后退步:“还有你,为何要与他们一起谋害父王?” 子悍额角渗出汗珠,嘴角发颤:“我……我…不是…王姐……” “不必向她解释!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母妃,不可啊!不能杀害王姐!” “你懂什么” “儿臣向父王发过誓,绝不能戕害手足” “父王?她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父王!你也要留她么!” “这……”他争圆着眼睛,在我与诸人之间滑动 “子悍”我喊住他:“王姐劝你、不要再和这群人同流合污!否则,你即便不被她们拖累死!早晚都会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 “芈衍玉你给我住嘴!”李氏往后扯了一把子悍,飞来手掌:“你这个贱人” 小师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推了回去,她倒退两步,被侍人扶住恶目瞪来:“你!” 这个场面何等熟悉! 小师父温润施礼:“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一国夫人。在下韩非,失礼了” “哼!”她唇角微微挑着颤抖,理了理华服:“韩国公子要是现在离开,我楚国尚可放行!如若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本君对你不客气” “何为多管闲事?我与夫人入城访友,却无缘无故被抓来楚宫问话,不知是我们夫妻二人管了闲事,还是贵国故意刁难,想与我韩国为敌” “韩非!别以为本君不能耐你何!小小韩国,为敌又如何” “是么?若是平常时日,这话倒是没错,可眼下乃多事之秋!楚国如今面临权利更替之际,外防番侯动乱,内有分权之人,前朝有宗亲士族、后有各国眼线!若在此时,即便韩非口齿不佳、但想要挑起一次攻楚联盟,想必也并非难事吧?!”因着多年前,小师父曾一力挑动五国战秦,今日这话,倒的确有些份量:“我想!单凭各得几座城池的诱惑、各国必定是会力以赴的。毕竟平日里的仁义道德比不过实在好处!更重要的是,秦国最是乐得如此,毕竟他们手里还有一位楚国长子!” 赢夫人扫过一缕目光,却始终不动声色 李氏极力掩饰着那一丝怕意,眯着眼睛,似有思索之状,随后轻哼一声:“我楚国,可从未见过什么韩国公子” 我心中一惊、这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小师父笑着与我对视,随后视她回话:“本就没想过可以见到夫人!不过,我已经与韩国当朝丞相张平约好,若两个月之内,韩非不能归韩!就请他代为周旋国事” “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夫人可以不信!” “禀报夫人”宫侍匆匆而来 “说” “五国使者要求面见夫人,解释楚国扣押韩国使臣一事” “什么?!” “时辰不多不少真是刚刚好!”小师父抬起修长的脖颈,高傲环视 “又是你!”李氏咬牙切齿 “没错!只要我们不能成功出城!我的人便会召集各国使者议事。现在大家都知道楚国不仁,扣留韩国使者,不仅如此,城中百姓皆知朝堂在闹市抓了先王爱女、而且要与六国交战”小师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逼视李氏:“楚国百姓如今就已经对新王有所怨言、人心惶惶!想来事态会比韩非想象中的更加严重!李夫人,这天下还没坐稳,难道就想逆施暴行不成?!” “你、你休想拿这些玩意来压我!韩国公子我可以放!芈衍玉必须给我留下” “夫人是糊涂了么,谁说使臣是在下了?!”小师父依旧温润的笑着:“况且,夫人莫不是忘了如今楚国最大的番王是谁?!听说楚王在世之时,可是一直属意公子刍的,公子刍子不负众望,如今在江东江北甚得民心!又有亲王之爵、手握大军!得楚国最强的项家军真心拥护!听说,如今在位的赵王与这位亲王可是要好的表兄弟!若是有何急事难事、鼎力相助自是不用多说吧?!依他之势、若得了出兵的借口,真的一怒反了,谁能保证楚国不会立刻更天换地?!”小师父瞬间面色凝重,气势不容置疑:“若是再不放人,介时天下大乱!王室危亡,实非韩非所愿!夫人千万千万三思而行!” 一提到刍儿,子悍后退两步,早已面露怕色 “果然是大公主选的人,有两下子!”赢夫人拍着手走下玉阶,来到李氏面前停了停,皱着眉微笑:“你又输了”随后越过我们,扬长而去 李氏牙根磨的咯咯做响,对着背影低咒一句:“贱人”随后如同刀锋的眼睛恶狠狠的注视着我:“不要得意的太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芈衍玉”她嚣张的手指正对着我的胸膛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该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我应该对你说: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才对!我父王母后都被你害死!你说我该有多恨你!可你有什么理由说、不肯放过我!” 我不想哭也不该哭,可是眼泪就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她抽开我的手、反而撕扯住我冷哼一声:“告诉你又何妨!芈衍玉、只因为你是她的女儿!单凭这一点,你就必须死!” “你怕我母亲!” “可笑!本君会怕一个死人么?!” “你就是怕了!你从一开始就害怕我的母亲!当所有人都认为父王已经对我母亲腻了的时候!只有你清清楚楚的明白!你是为何得宠的!”我拨开她扯着我的手!反手再次将她扣住 “住口”她试着挣脱!可惜没有成功 “就算后来你将我母后逼死了、你还是怕……” “我让你住口!你这个贱人!都是你们母女二人、不,还有赵国太后、你们祖孙三代,个个都是妖孽!都是你们毁了我和我的母妃!都是赵允毁了我的一生!我绝不会原谅你们!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祖母?”我皱紧眉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她冷冷的盯着我:“你不必知道,总之,今天我就要你死” 此时、大殿紧闭着的门突然被‘轰隆’一声、强拆了开!左右侍从应声倒地!一位紫色的人影被左右簇拥而来 是娴之。她衣着秀美、发髻华丽、面庞清爽,毫无半分长途跋涉车马劳顿的倦怠感!步履轻盈的款款向我而来,绝美的容颜带着不容怀疑的强大气势:“她就是你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赵嫣” 这怎么可能、的确查到李桃是赵国人没错…我看着娴之又看看眼前这个女人!松开了紧扣着她的手 “果然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娴之上下打量着韩非:“久闻非子大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小师父扶住我,只是轻轻对她点点头口称:“不敢”。而我,硬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仇人竟然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而子悍双手低垂,目光含泪,很明显他早就知道了! 李氏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饮血一般的声音硬拉回我的思绪:“当年的赵王,也就是我父王,将我母妃抢夺到宫中、与那毒妇同侍一夫,她阴险狡诈、一手遮天,最后逼着我母妃含恨饮毒而亡,母妃去后,同母异父的哥哥深知我留在宫中早晚都是一死,便带我逃出宫去,从此我更名改姓与哥哥相依为命……你知道我们过的有多苦么?!你知道那毒妇将我们害成什么样子么?!我们只能流落街头、做最苦的工、吃最差的饭、我们被一次次的转手倒卖、我们被迫强颜欢笑、死里逃生、这一切我都不能忘记!是谁!是谁害了我们”她像饿鬼一般咆哮着逼得我后退两步 “母后知晓你的身份?”怪不得……怪不得母亲宁愿死也不肯伤害她……怪不得……:“所以,你就混进楚宫,寻机报仇?!可那些都不是我母亲做的!她是你的姐姐啊!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你又有什么权利报复到她的头上!”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当初我也像你一样痛苦!所以才会报仇!只要能报仇!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毒妇很痛苦!报复她的女儿比报复到她身上还痛苦……” “你混蛋”我不顾一切向她撕去 “玉儿”小师父强拉住我 “可我父王呢!他可是你的夫君!你为什么要害他” “夫君?哼!因为我恨他!我恨他!你明白么!凭什么,凭什么大王心中只有她!又凭什么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哪里输给了她赵允!我的孩子又哪里输给了你们!”她收起狰狞的脸,侧身狡黠一笑:“只有他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还给我该有的!我才是最后的赢家” “你真是丧心病狂!疯子……我该杀了你、替我父王母后报仇!你这个毒妇!”我的灵魂都要冲出身体了、有一瞬间,我就是想要她死、看她头颅开花、鲜血飞溅!我都不能解恨:“啊~” “玉儿,你冷静点!”小师父与子悍齐齐拉住我:“王姐!不要” 娴之冷静观战 “玉儿不要!说到底!她就是怕了!怕被赶走、怕重新流浪!怕失去一切、所以从唯唯诺诺的察言观色、主动献眉讨喜、后来手段毒辣的伤人杀人!都是因为不能喂饱她心中的怕而已!玉儿,她就害怕回到那种日子而已!”李氏猛然转过脸、側目仇视。小师父却将我箍的更紧:“玉儿!这种人不必你杀!她会自己走向死亡!有因才有果,你不能跟她走同样的路……玉儿!安静下来……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这不是你要的” 他的话、他的体温、他的安慰……无论何时何地,都拥有着让我平静下来的魔力 我镇静下来、膨胀的脑袋渐渐清醒:“李桃!我不去评判、也的确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是不是实情!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向你道歉!替祖母道歉、但你杀死了我至亲……” “玉儿……”小师父摇摇头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道歉?!有什么用?”这边李氏依旧不依不饶 子悍也上前言合:“母妃!您也害死了王姐的母后、并让她历经磨难!她都能摒弃前嫌!您如何不能忘却旧仇!容儿臣说句公道话:如此算来、您……您还欠着王姐……” “你给我住嘴!她所受之苦、可及我万中之一” “母妃……都是同出一脉,您何苦……” “本君让你住嘴!” 我突然觉得莫名的好笑又讽刺 “你笑什么!”她猛然回头 “我或许在笑命运弄人吧!”我停止发笑,眼泪回旋:“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样说来,我与你前半生的命运轨迹何其相似!年少失母、被迫流亡、后来浴火重生……我们不是应该最能体谅彼此得痛苦么?!祖母也因此得到了你的报复不是么?!母后走了,祖母也死了,一切怨仇不是应该随着她们的逝去而消失么?!” “可笑!因为你现在在我手里,所以你才会这样说,如果今天赢的是你!你会放我一马么!?” “你赢了?!你知不知道当初子悍的王位是我们拱手奉上的!”我指着子悍,面朝李氏质问 “那是因为你们知道赢不了” “是么!?短短几年,刍儿便能将封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兵力直压王师!说明我们是有能力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可能在父王活着的日子里重新划分朝堂势力!况且,我父王当初到底属意谁、你心里也很清楚……” “够了!芈衍玉!无论怎样!现在赢的是我!是我!而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今天不能杀你、明日也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中” “她的生死还轮不到你做主!”娴之站在玉阶之上,目视李氏,终于开口:“你违背诺言在先,我还没有好好跟你算账” “凤奴!算起来,我们才是统一战壕的人!你留着这个妖孽!早晚都会被其反噬!不如我们现在就杀了她!也省了她日后得势再兴风作浪……” 我转过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娴之、统一战壕的人?! 娴之看了一眼我,转而握紧拳头咬着牙根:“你给我闭嘴!否则的眼前的荣华富贵!我让你有命得、没命享!” 再看李氏,双数扶住胸口、脸色惨白,神色痛苦不堪,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子悍忙上前搀扶:“母妃、母妃你怎么样”转而望向娴之:“凤奴!我母妃只是有口无心,我们一直都在按您说的做!求您饶了她这一次、求您赐葯吧”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剧情反转、一切发生。 娴之的侍从得到指令,取出一枚红色的丹粒与李氏服下:“姑娘让你们都出去” “好!我们走!母妃我扶你去休息” “等等!”小师父唤住子悍,眼睛在娴之与李氏之间来回:“当年五国伐秦!秦国却先一步知晓我方布阵图,致使合纵惨败,国人丧生。我早就怀疑有奸细生事!原来是你们” 我更是惊讶,回忆起娴之说过的话(“最后一问” “什么?”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很多” “多少!” “整个天下”) “果然是整个天下”我与娴之对视!却将话锋转向子悍:“子悍!你疯了么!?” “玉姐……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与你的母亲会后悔的!” 娴之一直与我对视:“你们都出去!我们姐妹有话要说!” “喏” “算了!这里不够温馨!还是我们换地方吧” 阴谋显露 又要分离 “垚儿找到你?还是你先找到的她?” “她还有用!原谅我暂时还不能交由你处置”邾娴答非所问,确切中最后结果 “用毒?还是共同的利益?”我看着她已经给出答案的眼睛,冷笑着转脸看向别处:“看来是仇恨” “我们的谈话必须以她开始么?” “一切不都是从她开始的么!” “不、从你开始的!”她移开话题、高举酒樽:“庆祝我们见面” 我举杯,却没有喝下肠:“交给我之前,替我好好调教!” 她饮完,看着我,笑了笑:“看来,我是伤了你的心” 我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从此,我不会为无所谓的人伤心” “我承认、是我算计在先!我向你道歉!但我娴之发誓:绝不会伤害你!你在我心中很重要!” “先解释一下怎样和李氏狼狈为奸的吧” 她又饮了一杯:“今年秦王行了加冠礼,该大婚了。你知道的!我早就对他暗生情素、不能自控” “我只关心、与我何干” “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公子非,所以我请求你、把他让给我” “如果是担心我抢了你的情郎,那你还真是多心” “我说过,我的大婚,一定会让你参加” “不必了!我很忙” 这个女人真的是越来越无聊了 “还记得吧!?那次,你还欠我一个诺言未曾履行” “最好快点两清”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要你帮我”她看着我的眼睛美丽动人,却又说不出的冰凉:“我要以楚国大公主的身份嫁给秦王!成为他的王后”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秦国又派子启来求亲了!人、这几日应该就会到!而你的嫁妆、不,准确的说是我的嫁妆以经准备好了!只等上路” “我看你也疯了”我惊讶的望着她平静的面庞,好一阵子,才稍稍平复心情:“我没办法帮你、世人都以为楚国公主死了!你没办法利用这个身份” “这不是活生生在我面前坐着?!” 我不可思议的盯住她:“又是你、……” 她美目含笑,轻轻的撞了一下我的杯爵,痛快饮下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用这个身份就用吧!” “玉儿可能还没听明白!我再跟玉儿说一次:是子启亲自带人来求亲!” “你让我替你瞒过子启?!” “不、是所有人、随我前往秦国!成婚之夜,我会放了你、并且顶替你” “不可以!”我斩钉截铁的拒绝 “难道你想让我杀了子启?!”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转而明白过来:“不、你不会!你所有势力的依附点都在他身上!你不会杀他的。至少与秦王成婚之前是这样” “玉儿还是这样聪明”她似笑非笑,唇红齿白、一张一合:“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我必须安排好一切!不能有丝毫疏漏!一切的一切也都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中” “包括楚宫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头皮发麻,说不出哪里难受,我拍着桌子站起身:“我父王的死、到底是不是你!” “赢夫人受赢新的意思要毒杀他!我怎么能不帮忙呢”我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这就是你口中说的、不会伤害我?!” “我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秦国王后!顺便做一桩比较和我心意的买卖而已!这样你也可以永远成为秦家小妹,和你的韩非在一起!我们各取所需!不算伤害你。不是么?” “那是我父亲!你杀了我父亲!还叫做不算伤害我么!?”我发狂的拍着桌子:“邾娴!我心里很清楚!就算赢新不做!你也不打算放过我父王!” “那都是你的错,四年前你不该让韩非去求亲,完在时间上破坏了我的大局!让我仓促应对!后来更不该跟他搅动天下!试图侵犯秦国!否则天下不会乱、楚王今天也不必死!”她收起怨怒的脸:“不过,我说了,我是不允许有人随意跳出我的计划的、一切都必须在我的手掌之内…尤其是你…” “你、”我抓住她的衣襟、硬将她从坐席上拽起身,那双秋水盈盈美目居然在那一刻还仿佛是温凉无害的!我的心不知不觉被人悄然挖空!可我真的不该哭、我不该输给这种人:“是我!是我该死!当初就不该可怜你、不该同情你、不该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但你!更该死!你就该冻死在街头!就该饿死在雪中!或者被野狗刁走!被人拐卖、总之不得好死!对!就该让你那样死去才对!我告诉你、邾娴!从今以后!我绝不会任由你摆布!绝不!” “冷静点!你可是高贵的公主”她将簮白的手堵在嘴边:“没关系!你也可以选择真的嫁给秦王!但是,那好像违背你的心意、要与你的夫君分离……真是可怜你们一直聚少离多” “我不会嫁给秦王!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即便你现在势力成熟!但我们依然可以再来一次五国抗秦!” “是么?!那这次,韩非的解药你要怎么想办法?!”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我的手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你没有时间下毒?!还是说……那两瓶解药?!” “啊?!让我来猜猜公子非如今都有哪些症状:身体出现淤青、经常有针刺般的疼痛、如今应该已经到了生出红斑了吧?!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么?首先经脉崩裂不能走动,然后身慢慢溃烂……” (“呃……” “小师父,小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一阵莫名刺痛,现在好多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才不会耗我心神”“今天的药忘记吃了,我先去吃药”) “不要再说了”……我颓废的跌坐到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我就知道有蹊跷…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是在他的身体里寄养一只虫子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蛊虫?你真的有西域食血蛊?!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经不住你这样折磨!”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邾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卑鄙!” “这算卑鄙?!不,这只能说明:我很了解你而已!我很清楚你的性格和弱点!我也知道、不用点法子,是很难让你乖乖听话的。所以你不能怪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你、那个对在意的人万分维护的人去哪了?那个表面冰冷内心火热的人去哪了?!那个愿意为朋友放弃仇恨的人又去哪了?!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此时,门外传来刀剑摩擦声 “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她扭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们才会各得好处” “为什么?你邾娴自称聪慧无双!有的是办法留在秦王身边!为什么一定要搭上我!?为什么一定要楚国公主的身份?为什么?” “为什么?”她恢复平静,跪坐入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为了名正言顺的掌控一切” 我觉得眼前的人真是要疯了:“你不要忘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没有人能真正掌控一切!那是老天的职责!轮不到任何人去做!” “老天?!哼!是么!?那我就是天!至少我现在就掌控着秦国王后之位!掌控着有些人的生死” 门被破开!是小师父闯了进来:“玉儿!玉儿快跟我走”他大步而来,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 他握住我的手,看了一眼娴之:“边走边说,晚了该来不及了” 我看了一眼娴之,再看看小师父…:“娴之!我可以宽恕你之前所有的作为,我希望你能……” “我不需要宽恕!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想听请求的话” “邾娴!” 她也站起身与小师父相对:“玉儿怕是不能跟你回去了、请公子走好” 他转而目视邾娴:“姑娘与我夫人要好韩非自然是体谅的,可强求也并非待客之道吧!?” “公子忘了李夫人是何种角色了么?您那样威胁她!若是再不走!等到韩王病重的消息一旦传开!您再想脱身怕就难了!” 我们都是一惊,而我,必须更快做出决定! 小师父微微皱眉:“多谢姑娘提醒!韩非脱身事小、夫人安危为重!还请姑娘不要为难于非” “小师父,你出去等我一下”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这所王宫真的是葬我的龙潭虎穴,那我希望,至少他能平安:“就一会儿” “快点,时间不多了”他看了一眼邾娴,终究点点头,转身走去殿外 “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转过身,面朝邾娴 “说吧” “第一!你要说话算话!保证我决不能嫁给秦王,甚至见到秦王!事成之后!立刻派人将我送回韩国!” “绝对万无一失” “好!第二,你要派人护送他安回到韩国!若有半点损伤!别怪我翻脸无情” “没问题” “第三!他国事家事、免不了要伤心的!我怕他身体吃不消,你必须现在就交出解药” “这个不行!但我可以按老规矩!先给你一半解药!让他体内的蛊虫暂时蛰伏。但是!你要想清楚!中途不得给我添乱!否则,我一个不忍心!唤醒蛊虫,便是加倍反噬” “好!给我” 解药落手,已经无话可说、转身冲到殿外,而立在门口的小师父迎风翘首,眼中含伤的模样分外凄凉,他见我出门,快步向前,而我艰难举起手掌,将解药托到他面前:“小师父!服下这个” “这是什么?”他看了我一眼手中的药丸,又看看我 “我会晚回去一些日子” “跟我走!我们现在回家”他二话不说拽着我就走 我挣脱他紧攥着的手:“小师父!我求你…” 他看着我、眼眶通红:“玉儿?” “小师父……” “我不听原因,你也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开口就是分离!你只跟我走就好” “小师父!”我费力拉住他,用力环抱着他,感受他扑通扑通的心跳:“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你不是问我至尊宝和紫霞仙子在一起了没?我现在就告诉你,她们在一起了,功业爱情双丰收呢;小师父!我有预感:这是我们最后一劫!真的!只要过了这一次、老天就会成我们……” “玉儿” 我递上那粒鲜红的药丸。 “到底为什么?”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颤抖的停在空中:“一定要这样么?” 我迅速递到他的嘴巴里捂住!直到他眼泪落下,吞咽的动作扯到喉结滑动…… “一定要等我!”我一把扯下项间的渊源玉、交到他的手心了里:“我发誓、最后一次要你等” 如果是她 爱若成仇 “这楚酒乍饮清薄无味,细品倒是回甘无穷!玉儿真的不来一樽” 我摇摇头:“酒不能为我解惑” 她微笑:“问吧” “我在想、你到底会不会要韩王死” 她微笑着,看不出何意:“很开心,你能越来越了解我” “是了解你的手段!而关于你这个人,还是像一团雾、怎么努力也看不明白” “如果你是敌人、这样说我也许会很得意!可你不是”她低垂着眼睛、笑着的唇角,我承认女子看了都会心动:“那你来猜猜!他会不会死” “假如不单单只是为了拖住小师父的话!那说明、背后一定有某种势力推动”我也垂下头,一寸寸扶摸着腰间的玉笛:“假如那就是所谓的天意的话!会的。就像我父王的死……是注定” “注定?!不错的见解”她点着头,饮着酒,妖娆的身躯斜靠在座榻上 “是子启教会了我怎样理解注定之事” 她听到了子启的名字,不自在的扬了扬修长的脖颈,喉间轻动:“太子安素来不得韩王喜爱、偏又妒贤好色、疑心甚重!如此一日不得王位!他便一日不会心安。如今心魔以成!杀父谋权已成定局。奉劝一句!他日侍奉此人!一定要小心谨慎!我是说公子非若想留着命与你天长地久的话!” “小师父的改革之策,刚要有点起色,难道又要功亏一篑了么?!” “公子非乃天下名士、贤能远播。又得你如此贤助!依我之见,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日离了韩国、寻了名君,改革辅佐、大展宏图、到时位及人臣、功成名就那都是信手拈来指日可待之事” 我看着她激情澎湃的脸、摸到案几上的酒樽:“你不懂他”说罢饮下一杯 她挑着眉,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气氛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侍从来报:又该上路了。她才挥了挥衣袖,说声:“知道了”打发侍从出去。面朝我说:“这个速度太慢,等明日出了楚国、入了秦境,我们可能会走的快些!你忍耐些”她说完,来到我面前,为我放下面纱!又放下自己的。先走了出去。我随后跟着她上了车驾!随着送亲迎亲的车队徐徐向前 还没走多远,耳际突然而然划过冷风 “小心” 随着几只有目地的箭矢齐刷刷的透过车帘射进车内!娴之飞扑过来、将我按下座榻,我这才免于受伤。娴之抬起头大喊一声:“亲卫军” 顿时刀戈相碰的特殊声从四面响起、不时传来惨叫的声音!娴之一直护着我!直到子启一身戎装的掀开幕帘,柔情注视着她:“没事了” “敢看么”她转头问我 “有何不敢”我脱开她的手掌,跟了出去 与她前后脚下了车,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为眼前血腥一幕感到震惊!地上混躺着的人还在流血…虽然大部分人已经一动不动…箭羽、刀剑满地都是,多数还是插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一时脚下没注意,踩上一块粘糊糊的、分崩离析的的尸块……顿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 娴之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快步跟上。 子启安顿好我们俩、便重新忙着掩埋死者、清点伤兵、查看车马。样子尽职尽责!倒像个好将军。 此时,身后跟着的侍从突然变脸,那人动作极快、也不知从哪里抽出的长剑、而我刚巧转身回视、她一个越身,朝我刺来,我连忙后退几步,仓促躲闪,身边不会武艺的女侍更是吓的惊叫四散。剩下三个原地未动的女侍却都手持长剑,向我逼来。那侍女朝旁边女子大喊:“她不会武艺,她才是真公主!先杀她” 此时娴之也已经反应过来,与人开始缠斗。亲卫军此时才明白怎么回事,个个措手不及慌乱应对。 一个身着楚衣的身影最先挡在我面前,顿时与几个刺客相持,直刺其中一个咽喉,了结了她性命。身后的娴之面纱险些被刺客揭下、娴之一个愤起,直刺其胸膛。亲卫军此时才算加入了搏斗、与其他刺客缠斗。我转回身,对上已经一脸沧桑的大公公。不知为何,我顿时热泪盈眶 “让公主受惊了”他持剑施礼 “怎么会是您!”忍不住咽哽:“您还好么?” 他摇摇头!瞳孔骤然缩小:“公主小心!”说时迟那是快!他以然推开我,晃晃剑锋却插去他的胸膛…… 虽然此时、娴之的剑也已经割掉了那个刺客的脑袋……可惜,还是来不及…… “大公公”我爬起身,扶住他老迈却依旧健壮的身躯,他的身体在颤动,却支持着不肯倒下 “老奴七岁入宫受训……至今……太后与王后的嘱托,老奴完成了!……可以去了” “大公公!”他一直眯成缝的眼睛!第一次睁的很大很大……他看着我、跪下身去,一直一直注视着我……直到眼睛里那道精光散去…… 大公公 一个深知生存法则的人,一个做事不偏不倚的人… 大公公… 良久,娴之拍拍我的肩头:“他没气了,安葬了吧” 我用衣袖狠狠的擦了擦眼泪、将人护进怀中,狠狠摇着头,那鲜血,渐渐浸湿我的红袍 她侧脸看了着我!没有再与我多说什么,随后站起身,上前一步命令道:“来人!将从楚宫里所有陪嫁之人,都给我带出来!” “喏” 一排排身着楚服、发梳楚髻的宫人、侍人、男人、女人、被带到眼前,他们平日里唯唯诺诺、百依百顺。此刻更是如此 “你觉得还有谁是李桃安插的奸细?!”她环视四周、冷不防问我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还在发抖 “好个一箭双雕,不过这个李桃,也太小看我了吧!” “已经到了楚国边境,这是她最后可以下手的机会” “没错”娴之盈盈美目突然冷若冰霜,唇齿张合、却只吐出一个字:“杀” 根本不等我做出反应!那些身着黑色铠甲的铁血战士,握紧手中长矛毅然而然的刺向那群手无寸铁……低眉顺眼的人们…… 鲜血高溅 她却笑意盎然 我没有忍住,终于吐了出来…… …… 《如果是她》 “王兄”我挣扎着起身 “你身体弱,不必起来了”子启踏进驿馆房间:“好些了么” “回禀小君、已经退烧了”身边的侍从回话 “恩!你去吧”子启摒退侍从,缓缓开口:“秦地与楚地气候差距大,健壮的军士都有出现水土不服呕吐不止的现象,何况是你!不过再走些路程、习惯了也就好了” 我咬了咬牙:“我已经嫁给了韩非” 他转头看了看别处,又低头视脚:“王妹啊……” “看样子是都知道!”我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只要秦国不知道、天下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你知道!” “玉妹!抛开国家大局不说,单说父王这一去,楚国可是再无人能护你、这李氏无所不用其极的害你、前几日多少人因此丧命、你也看到了!你想想自己的处境,谁还能救你?难道是小小的韩国韩非么?我告诉你!除了强大的秦国庇佑,谁都很难保你,你与秦王这段姻缘反反复复,终也是天注定的事” “说完了么!” “大哥也是想救你出……” “说完了出去!” 他与我对视,抽搐了一下嘴角:“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不能耽误婚期,所以明日要照常上路了”说完转身欲去 “等等”我突然有句话想问他 他半转回身:“还有何事” “当年你去囚院看我!也是劝我嫁到秦国。还记得吧?!那时候我就问你:假如嫁给秦王的是娴之,你会怎么做?”我望了一眼门外的人影!又看着子启 他负手沉思了很久,终于目光坚定:“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本君也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转过身,脚步一起一落!踏出门去 “他就算聪明绝顶,也不会听懂你的话”娴之幽幽走进来,将饭食放到案几上,走过来,扶着我下榻用饭:“有时候真相离的如此之近,可惜,人们就是触碰不到。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你这样做,考虑过子启的感受么?” “你拒绝秦之炎的时候呢、考虑过他的感受么”她摘下面纱 “请带好你的面纱、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 “你嫉妒了!?” “你害死我父王,给我最爱的人下毒!考虑过我看到你的脸、会是什么感受么?” “你考虑过我家国皆破时,又寄人篱下的感受么?” “你、”我差点气结:“寄人篱下?!原来你一直这样想” “用饭吧”她冷着脸给我夹着菜:“我对你的感情、很奇怪!算朋友又算仇人、像知己又像路人!但刚开始的确是那种寄人篱下感觉” “对子启呢?他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作为!对你是情深意重、信任有加!那你呢?你对他可愿付出了一丝情义?” “领受他的情深义重、使用他的信任有加,难道这不是我回报他情义的最好方式么?总比你冷冰冰的拒绝,要有情有义的多吧?” “你那不是情义、你那是利用!你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既然明白给不了对方什么,一开始就不该靠过去” “子启很快乐!而且心甘情愿!据我所知!秦之炎是痛苦的、曾经还试图杀了你!不是么?!”她与我对视良久、接着说道:“玉儿,你与我一样不缺美貌、不缺聪慧、更有常人难以拥有悟性,但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懂得如何利用。而我,刚巧精通!” “你与秦之炎上次见面!不会就聊了这些吧” 她眉间轻蹙,转而舒展:“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移开眼睛看向窗外,我无法相信,她顶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可以说出这种话。我更无法面对与娴之就这样渐行渐远!当初如果毅然决然的把她留在身边,不让子启带走,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 你瞧那些无辜的人被她杀死时,她依旧一副无辜的模样……到底是她天性如此!?还是天意就是如此?! 甘罗相伴 最后提醒 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摇晃的车驾里、湿漉漉的枕褥贴着身子,满头大汗却一身冰凉 我又梦到了大公公,还有他那双渐渐涣散的眼睛 多希望这一刻能见到那个可以让我安心的、日夜思念的人。小师父,你现在在哪? 秋意更深、就算艳阳高照、还是迎来丝丝凉风。晃的,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车马慢悠悠的度过一片树林。 狗吠!?我掀开幕帘,看见雪白一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随后的骏马驮着主人也爬上山头 “停下、快停下” 娴之随着我看过去,先是一惊、然后白了我一眼,下令停下。不忘提醒道:“不要让秦军看到你的脸” “公主” “甘罗?!”我一心急,顾不上什么礼节,拉过他的手:“小师父怎么样了?!韩国怎么样了?” “公主放心!公子一切安好,目下国事尚在混乱之中!公子有心想亲自护你、只是无奈脱不开身,只好遣我前来” “他身体可好?有没有按时用饭?” “公子一切都好,药也用完了,没有再犯病,秦医者说脉象平稳、应是好了” “哦……那就好!”他大概还不知道我为何来此。片刻回过神:“秦之炎?你也离秦之炎远点!听到没有” 甘罗点点头:“奥,公子还说了,公子刍那边,他已经派人去信安抚,应是不会闹出大事了。还请公主放心便是” “恩!刍儿也已经长大了,绝非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莽撞少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团团一身洁白,乌黑的眼珠可怜兮兮的盯着我,一个劲的在我身上蹭来蹭去,长长的舌头伸在外面,哈哈哈的喘气。我蹲下身抱了抱她,摸摸她光滑的毛发,又命人弄了些粮食喂给它。这才不舍的起身:“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眼下天色渐晚,你们赶紧回去吧!替我好好照顾他。告诉他,我很好。” “我不能回!公子说、他不能亲自护你左右,又怕你这里人手不够用”他拍拍自己的脑壳,瞅了一眼身侧车驾上的娴之:“为避免再让某些心术不正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蒙骗!便命我前来跟随左右,替他护你!”甘罗笑了笑,样子青春阳光:“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他一句一起回家,我心底顿时泛起一丝暖意 娴之眯眼与毕之相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甘罗冷哼一声,针锋相对:“知道又如何!你敢送我去见嬴政么?!” 娴之咬紧牙关:“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就别怪事情败漏的更快”他抬着头颅,毫无惧怕 “好了”我看了一眼娴之,她冷哼一声,放下车帘。再看眼前的俊朗少年,不由摇头一笑:“甘罗就是甘罗,嘴上功夫总不肯放松” 他低头笑了笑:“公主要记好了,这可是甘罗唯一的标记,千万不要惹恼了我” 我也笑了笑:“甘罗岂会那样小气?当年楚境一遇,简直印象深刻,记得你一句:愿平息天下刀戈,从此载入青史,虽死无憾。当真一身胆气豪情震天” “如今看来,应是难以实现了” “怎么会,人在困境,难免心灰意冷。可只要初心尚在,困境定然自破!正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嘛” “甘罗受教” 抬眼望着车队和沿途的风景,初遇甘罗的情景仿佛又重现眼前:“当年,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见、缘分真是奇怪、又美妙。” 他抬起头正视着我,眼眸星亮:“我现在相信你了” “什么?!谋划一切?!”他点头,我会意一笑:“怎么就突然信了?” “如此多愁善感、感叹世事无常之人,留心风月尚可,又怎么会甘心陷于权术” 当年一个善意的提醒,却成为他多年心结。竟也是我大意了!我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好了!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但你还是要回去。小师父满脑子的宏才伟略都是如何安民强法!改革护国!却偏对人情世事、识人视物从不用心。现在韩国朝局不明、暗流汹涌之时,我又不在他身边、而你才智皆数上等、又早受磨练、是个明白人,却是能帮他的最佳人选。若你能替我守在他身边、相信能帮他的定然远胜于我,这样他也不会太累,至于我这边呢其实也没什么!至少很安!你还是回去吧” “你们俩!”他摇摇头:“一个命我来此,一个命我回去!我要听谁的?” “听我的” “公主就那么相信她”甘罗对着车驾方向扬扬头,我轻哼一声,算做回答:“再说!我若这样回去,到时我受责骂先不说,就说公子视你如生命!他能安心才是见鬼!哪还管什么特殊时刻,怕是再危险,也得冒险赴秦了!” “可你之前在秦国……”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毕之不才,但掩人耳目的手段总是有的!”我刚要说话,他像把我看穿了一般:“我保证!公子他没事!至少是安的!公主就放心吧” 我摇摇头:“好吧!那我们走吧” “奥,对了,一路上你不便叫我的名字,还是喊我毕之吧” “奥!好” 一路上多亏有甘罗和团团围在身边,我才觉得日子过的快些!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你瞧团团这个笨样子、竟然傻的追着尾巴跑哈哈哈”甘罗看的哈哈大笑 我也跟着笑:“我们家团团才不笨、那年罂粟毒可多亏了她” “她立那么大功!你都没有给它找个伴生个孩子么!真是小气”甘罗抚摸着团团! 被他一说,我还真有些懵,随后尴尬一笑:“回去后吧!你帮她物色!” 甘罗看了我一眼:“我又不是她、哪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你找一群来,让她自己挑呗” 我不自觉笑出声:“你还懂自由恋爱啊” “什么跟什么!我告诉你啊,这次能找到你还多亏了团团!它在前面嗅、我们就在后面追” “你不认路么”我好奇 “嘿嘿!”他左右看了一下,小声附耳道:“这是我的死穴!不准告诉别人” 我转而也附到他的耳朵上:“其实我也不善辨别方向,要替我保密” 两人为此互相嘲笑了一路 这日,车马明显颠簸的轻了,我掀帘望去,却见车队已经踏上宽阔官道,不由问道:“马上要进咸阳了么?” “不要这样问!会暴露你的缺点”甘罗与我相视一笑,才回答:“今晚便能入城” 我点头:“要不你入车来吧,招摇过市,难保不被认出来” “放心吧,我有这个,不会被认出来”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些粘好的毛发和一些简易的易容之物!对我顽皮眨眼 我开怀而笑:“给我准备了么” “当然”他咯咯笑着:“到时候我给你画,你不会用,这可是我罗……我韩氏独门绝技” “好呀” 到了驿馆,已是半夜,我解下面纱与甘罗对坐,替他挑选了些清淡的食物放到他面前:“大晚上的,吃些清淡的。好睡” “都好几日没肉了”他啰啰嗦嗦的拿起筷籍却猛吃一通 待他吃的差不多,我才与他说事:“距离婚期还有几日,明日我们会先入昌平府住下!你扮作我的贴身侍从跟随。一直等到大婚之日,我会与娴之更换身份。子启会送她入宫,直至礼成、晚间回府。但他也有可能提前回来!总之我们必须在子启发觉一切的之前、逃出咸阳城!” “逃跑的时间很紧迫!”他停下用饭,一本正经:“但是,准备的时间挺多的,只要好好规划,应该没问题” “恩,明天晚上我会带你去密道先熟悉环境” “密道?是通向哪里的?” “自然最方便逃命的地方” 他“哦”了一声,完会意。 “娴之说,她会安排好一切,可我还是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相信她就对了” “不是不信她!而是担心失去娴之后的子启!不知子启是否能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他停下狼吞虎咽,坐直身体,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好久才开口:“你果然没变” “什么?”我回神 他这才发觉自己失礼、尴尬的低下头笑道:“我是说公主的想法是正确的。这正是凤奴那种自私的人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制定一条预备计划!一旦出事!立即启用” “希望不会用上” …… 与毕之合计了一晚上,天蒙蒙亮才合眼睡去,今日又早早被侍从喊醒,实在难受的紧。 “没睡好吧?”邾娴悠然走来 “还可以” “昨晚你房间的灯可是到了天亮”她唇角藏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有人也没睡好”我理好衣裙、放下面纱。 娴之哼笑一声,与我并肩走出驿馆大门:“入了昌平府,一切也算尘埃落定,今晚我们聊聊吧!” “最后一次么?!” “你可以那样想,但是谁知道呢” “不知道昌平府的两名门侍,还认不认识我”我扫了一眼娴面纱之下朦胧的脸庞自问自答:“估计很难忘记” 团团如往常一般随我上了车,趴在我脚前。甘罗驾马走在一侧。 车队走过郊外、走过大道、走过闹市、停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清平街道上。昌平府巍峨矗立!无声宣誓这楚系势力是如何如日中天,繁茂昌盛。而娴之在这里安然无恙的住了这样久,想来也是帮着子启赢得了不少荣耀功勋!才会至今让子启深深热爱,却又不敢进前。当然,一定是见识过邾娴为他带来五国伐秦时所赢得的胜利后! 我轻扶着子启的手入府、想象着几日后他会在不知不觉中这样送走自己最爱的女人。一种报复的快感悄悄爬上心头,我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与他对话:“王兄、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后悔什么?送本君的王妹去了天下最权势、最荣耀的地方么?” “权势和荣耀从来不是白得的、那是充满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深渊” “正因如此!非你不可!” “你会后悔的!” “这才是最无悔的选择!总有一天!你会因此感谢我” “是么”我冷冷一笑 他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路无言,直至深院华府前,指着眼前的殿宇:“王妹!未入宫之前你就暂且住在这里。一应细物都以备齐、若还缺什么,尽管吩咐他们便是!”我看着他却没有说话!他便也不再多说:“好好休息、过几日,本君会亲自送你入宫” “多谢王兄”我施了该施的所有礼,做了该做的所有事,随着侍从指引,头也不回的踏进阁宇。 邾娴醉酒 夜谈史迷 娴之不停的往自己的嘴里灌酒。一点也找不到之前自信的影子。 “你打算做有史以来、第一个醉酒新娘么?” “还有几日呢,够我醒酒了”她放下酒樽,长叹一声,随后摇摇头:“其实醉不了;反而越喝越清醒” “你怕了?” 她看着我!终究毫无掩饰的点点头 我与她相对:“害怕秦王本人?还是害怕他会发觉真相?” “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但我的确没有任何后路!就像杀死的那些楚人,不仅仅因为他们其中有要杀了我们的奸细,更因为他们见过真正的楚国公主!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必须。” 她笑意盎然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禁用手揉住已经泛酸的胃:“你有得是办法让他们不能开口,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这是最省事、也是最保险的方式、不是么?!”她反问。笃定得眼中给就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那两个见过我的门侍呢” “你知道他们的去处” 搭在腿上的手握紧拳头:“目前来说、我成了你唯一的死穴!” “还有嬴政!我必须控制他” 我摇摇头:“谁动情谁便处在弱势” 她饮一口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稳固的永远的站在他身边” “你只是想证明你是最有资格的人而已!” 她一怔,随后冷哼一声:“我本来就是最有资格的人,只不过,你比我幸运而已,生来就拥有楚国公主的身份,只不过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不幸” 我摇摇头:“那……想过要杀了我么?!”我马上自问自答:“我想,或许有一日会的” 她被酒水呛到、又笑了两声:“我可以视为你这是怕死了么”她说着又饮一口:“虽然与你喝酒很是没趣!但是至今并无此意!可能有一日、我死到临头、还有机会让你一起陪着的话!我会那样做的” “如果真有一日、你死到临头了也不要再拉我下水了!我怕你作大了,没人替你收尸” “哈哈哈”她爽朗笑了两声:“我不怕了,我不会暴尸荒野了!”她拍着桌子哈哈肆意大笑,无端庄 我随着她笑了笑、饮了口酒:“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不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又该去向何处!” “我们一直都是互相珍惜的” “我已经不那样想了” “其实,我们是互不相欠的!你父王杀了我族!还灭了我国家!而我!只是回敬给他而已!衍玉!我丝毫不觉得欠你什么!” “那不一样!你每害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我在意和珍惜的人、我都会觉得是我在杀人!是我的错!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这样,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是你最可恨的地方!假仁假义的慈悲之心!” 我摇摇头:“这不是慈悲、这叫责任!而我!没有承担起一时善念救起你,而带来这一切后果” “责任?不、仅仅是为了它而已”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木匣:“就让你无法停下助纣为虐!承认吧!芈衍玉!你斗不过我的,你也永远不如我”她顺势将解药扔给我 “可能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停下来!很快你就会发现、你只是觉得自己掌控了一切、而事实上,你正被一切掌控着” 她陷入深沉的思索。我想,她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我所说的。但她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来不及了” “的确!如果再不停下、会有更多的来不及” “你遇上韩非后,想过停止爱他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垂下,收起解药,从腰间解下她赠给我的短剑,推到她面前,那曾是我们友谊的证明:“这个!还给你” 她愣愣的看着案面上的短剑,好久好久……久到眼泪掉下来:“木钗我没有带在身上” 我扯了扯嘴角:“不必还了,反正它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她依旧没有接过短剑,我默默放到桌面上,站起身:“我约了巫少今晚见面,你早点休息”说完,施礼而去 但愿我们可以到此结束,不再纠缠 …… 《生死之谜》 我斜倚到巫少的软榻上,把玩着他精致的酒壶 巫少遣走爱妾,只着贴身中衣与我相对:“小姐,你就不能正常点,明天正点来不行么!有你这样大半夜硬拉着人谈事情的么”巫少一连打了三个哈欠 “你觉得白天我能随意出门么?!嗨嗨嗨!你别睡着了”我连拍了他两下,好让他清醒点:“秦王大婚这件事,你怎么也不拦着点,也省了今天这些麻烦” “都是计、都是坑、我敢拦么我!华阳那老婆娘要巩固楚系势力,外加一个黑社会老大邾娴挡道、我还硬要插手、那是真不打算要命了吧我” “秦王大婚,你会不会在场?” “我当然要随时侍奉听召” “那你就尽可能的替我拖住子启” “大小姐,你说的容易,到时候那红盖头一揭,谁还拦得住!” “放心吧,子启不是那种不理性的人,为了楚国,他倒不能闹,也不敢闹。” “可这唯一的火气。就只能洒到你身上了” 我斜了斜眼,看着他那幅怂样,不由生出恨意:“你什么意思,打算撒手不管了呗” “看你说的,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事啊得从长计议,到时候真拦不住你也不能怪我不是?” “我不管,就算把他绑起来,也要拖住他。否则此次我真的很难逃出秦国”我扬起手中的玩意,重重击在案几上 “老天爷!堂堂一国君侯,我说绑就邦,这以后,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你让人记恨的事,做的还少么”我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人,怎么老爱记仇”巫少撇撇嘴:“好吧!大不了老子不要命了,豁出去绑了他,若是日后东窗事发,死了一了百了,省的有些人整日看我不顺眼” “少来!”我跳下他高高的座榻,弹了弹身上的衣褶皱:“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等会”巫少也咕喽爬起身,喊住我 “干嘛” “那年助你逃跑之后,秦王已经对我有了疑心,如今我的情形也并不好过。所以记着,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再回秦国” “你以为我想来,我巴不得这辈子别再跟这个该死的秦国有半点关系”我白了一眼巫少,刚刚迈出两步,心下却突然闪过一念:“历史上小师父是不是死在了秦国?!” 巫少突然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肃然失去笑容,圆圆的眼珠直直的盯住我:“这段你知道多少?” “只记得好像与李斯有关!”我心下泛起凉意:“似乎是被李斯害死的?!”我追问:“到底是不是?!” 他欲言又止,扣动牙齿,腮帮随着咬劲扣动:“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好像…有这么回事”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巫少急了,起身拉住我:“喂!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你不要乱来”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历史走向,那一定可以想办法避开的对不对!” “谁说我知道!”巫少后退一步,扶住胸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关小师父生死,你必须知道” “我真不知道”巫少一脸冤屈倒不像作假:“韩非之死,史书也是含糊其词,说得相当模糊、这……这属于历史疑案!没人知道整见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倒快说、史书上到底是怎么写的啊!”我狠狠踹了他一脚,巫少连蹦带跳的躲闪。 “好像……是与李斯有点关系,史书上说,是他在秦国将韩非害死” “李斯!听说他现在在秦国”我扣紧掌心 “是,在吕不韦门下” “此事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秦琅玉你过份了啊!我们是来推动历史的、不是改变历史的!李斯可是高寿,活的比秦王还长!此事你想也别想!” “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将他驱逐出秦、又不是要害他性命,你紧张什么!既知道了事情发生地和人物关系,那么,只要把两者错开,事情不就没有办法发生了么?!” “历史是不容你改变的” “那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小师父被他害死啊” “我的姑奶奶,这不是还没发生吗” “等发生不就晚了吗”我气急 “可我们并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管他发生什么!只要阻止造成这样结果的人不就行了” 巫少愣愣的看着我,长吸一口气:“此事,我会安排的,你没轻没重的,就不要管了” “不、此事我会亲自执行、小师父性命大事,我绝不假手于人!” “切,你的性命都托于我手。现在又不信我了?!” “你知道什么!小师父的性命比我的更重要!” “这样也好,省的到时候办砸了,你又怨我” “不许胡说!”我抬手之间,巫少已经躲的远远的了,我转回身,重新坐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父出事,我一定要亲自做些什么才行。一定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嗳,我可提前告诉你,韩非的改革之策,注定是不可能在韩国运行的,你要劝他早作打算” “那是他一生的梦想,不撞南墙岂会回头,哪是我劝得了的。”我托住下巴哀叹:“唉!小师父天纵英才,老天怎么就这么不长眼不珍惜呢。” “你以为老天和你一样爱男色啊” “嗳!对了,你知道那个马尔萨斯陷阱吧?!” “好像是说生产力是一定的、财富也是一定的,人口增长而土地不增,如此便会僧多粥少,人民贫苦,从而发生战乱争夺土地。等到战后,人数骤减,每人可耕土地却多了,这样人们便又可以安心种地、生一窝孩子。这便是人们口中说的盛世来临。孩子一多,必然人口增长而土地不增、从而发生掠夺战乱,如此循环往复千万年,直到后来得工业文明,技术提升产量!才打破这一魔鬼定律” “没错,而小师父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了!” 巫少张大嘴巴,定了一会儿:“神人啊……”随后摇摇头独自嘟囔着什么:“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 “奥,没什么” “我刚才明明听到你在那嘟囔来着” “我是说你呀!你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他哪天会突然移情别恋了” “什么意思?” “韩非的思维呢、显然不是这个时代可以轻易跟上的!也只有我们这些未来人,还勉强可以和他讨教一二!所以说你们俩互相吸引那是有科学依据的!嗳!我告诉你啊,如果不是我把你带来,这个韩非,怕是就只能一生孤独了,那都没有能跟他说上话的人!那些庸脂俗粉根本和你不是一个档次,韩非跟她们更不可能有精神交流!”说罢得意的挑挑下巴:“你说呢?” “这样说我还该替小师父好好谢谢你呗” “不必不必”他呵呵笑着,一脸小人得志 “你也算是有脑子的人,那怎么还整天腻在那群‘庸脂俗粉’里不出来呢” “这怎么又扯上我了、俗话说食色性也!我这是本色出演” “还本色出演呢,当心精尽人亡” “嗨,你怎么老是咒我死呢、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呀!我可告诉你,我死了,你可别哭” “切,我三岁啊,还哭” “嘴硬!到时候遇到啥危险,我看谁能像我,不顾所以然的帮你……” …… 赢新设伏 再遇萧虹 从秋入冬,感觉秦国的北风更是凛冽,娴之一贯优雅、尊贵、和自信。仿佛那日醉酒,只是我的一个梦。 她利用仓促的时间穿好了那身喜袍、戴好凤冠、还有精致的妆容。在子启踏进房门的那前一刻、披好珠翠,以金丝红绸遮面。 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眼睁睁的看他带走了自己最爱的人…… 当年我逼问子启的那句:假如嫁给秦王的是娴之的话,也只是想让他感同身受!不想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又或许!感同身受这件事,远没有亲身经历来的深刻 “我终于明白,公主那晚为什么说这条暗道是最容易逃命的地方了”我们从郊区旁的一个荒废的旧宅里逃出,甘罗嘴上一刻不停:“想想也是,昌平君身份如此特殊!想来这条暗道日后可是大有用途!” 他拉住我的手将我费力拉出暗道:“这是当年我父王瞒着秦国公主、也就是子启的母亲俢的”团团纵身越出,我重新归咎好洞口,拉动机关!一切恢复原样:“我猜、秦国公主之所以如此恨我父王!也正因如此。话说回来,哪个女人愿意承受这种从头至尾的欺骗!”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了一眼深为惊讶的甘罗:“好了!走吧!他们都在十里亭等我们” “奥……好” 我们一刻不停的奔驰!希望可以跑过信息的传播!即便现在的传输工具不是光缆、而是马匹。可我依然恐惧! 北风在耳边呼啸着,如同刀子不深不浅的划过,是刺骨的疼 我想立刻就看到小师父,还有让人安心的笑容。所以,我更要马不停蹄 “好累”眼前的溪水结成薄冰,甘罗跑到河边上游轻轻戳开一个窟窿,溪水连同冰晶一起猛灌进口中,我也喝了几口,牵着着马去下游,触开一大块水,让马儿也饮些 水面上倒映着、娴之的亲卫军拿着明晃晃的刀…… “小心!”甘罗大喊一声,我快速一闪躲开了 瞬间两方人马开战!血染小溪 甘罗湿漉漉的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部斩杀!我们的人,虽然很英勇、但也损伤过半” “埋了么!” “恩!冻土难挖,都不是很深。但都已经就地掩埋”他点头回答:“如今看来,邾娴果然没安好心” “我想不通”我目视着他:“她要杀我、有无数机会!为什么是现在?!” “事实就在眼前!” “眼睛看到的未必真实!”我侧过脸摇摇头:“她应该很清楚、这样杀死我的胜算并不大!”我看向毕之:“除非娴之也被利用了、可依她心计、还会有谁能比她更聪明!” “除了我!但真不是我做的!”他吐着舌头、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很配合 我们继续走着:“也许这和聪明无关!而是权势!一股知晓或者可以驾驭邾娴的权势、甚至同盟!” “同盟?!”甘罗这一句,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想我知道是谁了…”转念一想:“可她也未必太小看我了吧!?”再细细思索,轻笑一声:“不过这点人马!是她小气的风格!” “你是说昌平君的母亲赢新公主?”他坚定的看着我,随后点点头:“极有可能” “应该就是她吧”我拍拍他的肩头:“好了,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他点点头,眼眸星亮:“交给我” …… 甘罗顺利帮助大家获得新的身份之后、我们开始根据身份分组。我俩留下两个侍从跟随,扮作贩马商、其余六人三人一组分头走!以便误导追兵,而且这样团体缩小、利于伪装!不容易被发现。我们说好,不管谁先到韩国,都要第一时间回府报信。便于寻找未归之人 我们四人决定走最近的路、直直一路往东 “到哪了这是!” “回禀夫人!以入三川,走出这几座城池,便是我们韩境、不多远就到新郑了。……可是,如今天色以晚!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为何” “错过这边的驿馆、往东近百里地皆是树林” “有狼么?”甘罗问到 “听说是有的” “可是,秦国有连坐之法,秦人不敢轻易留宿无籍之人,恐怕驿馆也是住不下的” “已经弄到新的身份!”毕之浅笑,得意非常:“就算到了驿馆他们也查不到什么!不如就住一晚吧!”他继而拍拍嘴唇上的假胡须:“这个也要重新做一个” 我环视一周,看着渐渐西沉的红日、摸摸马头:“好吧!这几天也都累了,马儿也撑不住了!就都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喏” …… 寻到住处,已经是夜幕降临,眼前小小酒肆,十分吵嚷,我们就近寻了坐,点了些酒肉,算做犒劳几日奔波。 “秦国律法那可是一人有罪、族皆受牵连。这便是商鞅当年的连坐法!也是最为著名、而且一直延续至今的严行峻法。国家要逮捕的罪犯因为此法无处落脚、无处可逃。听说晚年的商鞅被国追捕的时候、便受此法之困、最终落网被杀。”毕之一路上与我们断断续续说着秦国风土人情,最后又转回秦国律法。 “还好,毕之想的周,为我们提前弄到户籍,我们才能在此落脚、喝酒吃肉、来来来!你俩还没看出来,这邀功呢!都谢谢他谢谢他”两位侍从哈哈大笑,纷纷向甘罗敬酒 “你瞧这话说的、我这不是讲给你们听、倒真像我邀功似的” 正说笑着,驿馆突兀的进来两个人、他们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与驿馆粗矿朴实之风天壤地别。我与甘罗随着其他人的眼神望过去!双双快速扭回头 “是蒙恬和萧虹!” “你也认识他们”甘罗惊讶的小声问到 “怎么?你也认识?” “同朝为官、共侍一主多年、能不认识么” “那个萧虹到底是什么人?” “先别说这个了!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吧!” “现在人太少,起身容易被发现、况且从这里到房间、一定要经过他们坐的地方” “如今寒冬,已经过了投宿用饭的时辰,在等下去,只会越来越少。再说背靠荒郊野岭,哪有那么多行人!” “那怎么办?” “转移注意力” “那让他们俩去?” “萧虹做的就是这个!在她面前他俩太嫩了” “我来!” “不行!我来!我如今这般模样!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 “一旦认出来!你知道后果、” “我不会让公主冒险的!而且我与他们关系甚好”甘罗欲起身、被我一把拉住 “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底细!而且也算君子之交”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萧虹,决定赌上一赌我们曾经的友谊,随后转过身面对着两位侍从:“不必害怕!只是不合适的情况下遇上了不该遇见的朋友!你们俩掩护毕之回房间!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我们明早再聚头离开” “喏” 我揭下假胡须,站起身,侧身擦过他们的案席! “贤弟?!”我听到一声小声嘀咕,如我所料,他认出我了。后面的人又喊了一声:“贤弟!贤弟留步”话音即落,一只手已经搭上肩头,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蒙恬一步向前,惊喜道:“真的是你” 我假装惊讶:“蒙兄!你怎么在这” “奉命行事,路过此地!” “原来如此” “贤弟怎会在此” “也是路过宝地” “贤弟这几年都去哪了?!当日不辞而别可是害苦了我!”他旧事重提 我略有尴尬失礼道:“小弟当日也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而以,还请蒙兄见谅” “何事如此紧急?竟来不及道别” “我……” “不会,是回家探母吧?”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真是、让蒙兄见笑了” “果然被王上说中了,老夫人如今状况如何” 我的手不在觉的缠着衣角,脑海中又浮现出父王最后的模样:“已经过世了” “唉!真是惋惜、奥来!到这边说”说着拉我来到他的案几旁。 萧虹与我相视更为惊讶:“是你!”然后从到脚扫视一遍:“你怎么在这” 蒙恬指指我们:“你们认识?” 我指了指他俩:“原来你们俩也认识?!”又指指萧虹:“你怎么也在这” “我奉命行事” “又是奉命、” 她一笑:“你呢!如今可会些武艺防身了?” “不会!可我依然完好无损” 三人豪爽而笑 “贤弟快坐” “奥好!”我们就坐,共饮了一杯,以贺重逢 毕之在一左一右的簇拥下、与我擦身而过 “听到你父……” 我皱紧眉头、睁大眼睛、轻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萧虹瞄了眼一身侧的蒙恬会意 “啊、奥……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我尴尬的笑笑、泯了口酒水 “是么!提及玉弟的伤心事了”萧虹故意把玉弟二字拉长 “战乱时代,又有几人是亲人父母健在的”我垂下头 蒙恬拍了拍我的肩膀:“来!贤弟!不说那些伤心事了!”我点头陪他喝了一杯“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王上派出密使去往各国打探你的消息,却都毫无踪迹” “我……我这几年……成家了。” “贤弟成婚了?喜事喜事”蒙恬与萧虹对视而笑:“竟不知是哪家名门闺秀,得了这等福气” “普通人家,普通人家”我摆摆手,凑合着将话泯了过去 “那不知贤弟如今为哪国谋事?又官居何职啊?” “我们隐于闹市!不曾出士为官!” “隐居?!这……?为何呀!?”蒙恬甚为惊讶:“李师兄还常常夸赞你见解独到、才情不凡、何况你的悟性谋略我也是见识过的!如此放弃仕途、岂非有负天赋!” “李斯李师兄……眼下在秦国如何啊?”我有意打听着 “都好,都好!”他一挥手掌、豪气尽显,竟将此事略过:“不如这样!你再随我回咸阳、依你谋略灵气、他日定能建功立业、封侯称相、位及人臣。” “小弟谢过蒙兄好意!只是小弟…” “你是不是担心王上?!” “不是……我……” “王上虽说气你不辞而别,到底是惜你才华!断然不会加罪与你,否则也不会一直寻你至今。若王上真要罚你,我蒙恬以命顶上便是。” “蒙兄、你听我说完、真的不是!是我从来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面对乱世更觉得有心无力!” “贤弟谦虚了” “不、不、不是谦虚,我是觉得,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是免不了流血的!就像上次的君前奏对!我是替秦王分析了局势利弊、保证了他不会被杀、可却也害另一方的人流血!” “贤弟这是妇人之仁!你这是为王师效命、防止更大的动乱;这是正义之举!” “蒙兄!我说过了!我无能为力!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也只想和我心爱的人组建一个家庭、一家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我不想打破这一切!不想面对杀戮、残忍、流血、我现在只想保护我的家人”蒙恬还想说什么,我阻止道:“…当然、我和我的家人是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举!但至于天下大事、建功立业、就交给你们吧!小弟真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能明白”萧虹点点头,适时讲话:“但作为人臣!我必须将遇上你这件事如实禀报”我与她相对。她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强行带你面君!并且不会多说任何话”我自然领会不会多说任何话的意思 “奥,寻你之事,就是虹儿领命办的差事” “虹儿?!”我将目光再次投向她确认,萧虹微微低首,脸蛋粉嫩。我会心一笑,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多谢” 蒙恬随饮,也不再说什么。萧虹放下杯盏说道:“韩国正逢国丧!王上派我使韩,意在伺机而动!发动战事!我劝你不管去向何处、都尽量绕开韩地而行” “韩国国丧?!韩王也薨了?” 朝局纷杂、希望小师父不会在这个时候站错队说错话才好! 萧虹点点头:“楚国也正逢国丧……你……你还是要节哀顺变” 我回神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事” “对了!蒙恬将军不是使楚了么?!正好琅玉是楚人!你与她说说详情吧”萧虹对蒙恬要求,我们一齐看向他 原来!使楚的秦国使者是蒙恬!幸亏当日楚宫遇难,没有去见五国使臣。否则一切蝌蚪穿帮了。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打探消息!摸清楚国如今内政,如今王上刚刚亲政!必须对各国现状有所掌握!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你出的主意?” “哪是我的主意,是王上圣明!对了,上次你一番刨析言论……那可是深得王上……” 我摆摆手:“蒙兄、我已经不在过问各国朝势、忘了这件事吧、以后都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贤弟……” “来!蒙兄,我敬你一杯!” “贤弟酒量可以啊!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醉方休” “好一个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满上” …… 月上枝头,酒亦多了,直过了午夜,我才辞别大醉的蒙恬和欲言又止的萧虹 我一通洗漱,刚要入眠,团团便开始躁动不安,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又过了一阵、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琅玉、是我!” 我跑过去开门:“萧虹?!怎么了” 她进来、重新掩好门:“你如何得罪了秦国的昌平君,他不是你兄长么?为何他会亲自拿着画像、带人追捕你” 我一惊,一时找不到借口:“我……”我深吸两口气:“我瞒着他、将……他心中的女子嫁了出去……”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是…是那女子早就心有所属…!” “算了、还好不是朝堂拿人、否则我就为难了!先不管这些了,我去拖住他们!你快点从后门逃吧” 我点点头:“不要让蒙兄知晓” “放心吧!他已经醉的不醒人事了!否则这个和事佬,现在还不拉着你出去说明白。” 我拉住她:“嗳!我曾对你说起的兰草少年你还记得吧?!就是蒙恬” “我早就知道了”她对我笑了笑、一闪而去。从始至终没有提及秦王迎娶楚国公主的事情,仿佛浑然不知。 我来不及多想,抓住随身包裹,寻马逃离。 兄妹对峙 秦兵追来 “公主!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快!夫人”逃出树林,我们疾驰在一片还算宽阔的大道上 “再快点”我伏在马背上、紧紧抓住缰绳、拍拍马头! “驾” 我听到了很多马蹄声、还有子启的喊声 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不是幻觉:“马儿、快” 背后飞来箭矢、算不上密集、却伤了人心 “公主!驾”甘罗持剑、策马到我身后,挡着箭羽 其余二人、自保尚可、却无余力护我 “不要停下!快” “熊启你疯了么”我狂喊、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夫人小心!”我将身体帖到马背上,箭矢从头顶飞过,逃过一劫!解药却从我怀中滑出,我伸出手,却没有接住 “解药” “啊……”一位侍从应声跌下马去 “你怎么样?” “夫人不必管我、快走” “公主,不要停下” “小师父的解药”我指着地上的解药 “我去!”甘罗仅是看了我一眼:“公主快走”说完便调转马头、冲入箭矢之中 “毕之” 他马上弯身、帅气的拾起解药、起身挡箭、与已经冲上来的人缠斗。 “毕之”回转马蹄、却因为没了甘罗保护,马匹中箭扬蹄、我一瞬间被掀身下马 “夫人” “公主”甘罗听到喊声、一时分神、箭中胸口 “毕之” 他捂住胸口爬起身将解药扔给我:“快走” 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我们真的是很疲惫、人很疲惫、马也是!熊启的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应该听你的、先躲进树林里”甘罗的剑、插在地上;身体靠此支撑 “我们会被狼吃掉”我蹲下身扶住他玩笑 他也得意的笑出声:“那只是为了骗你休息!”随后一脸内疚:“却没想到、惹出了麻烦” “你呀!”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后站起身,抬起头,仰视高高骑在马上的子启:“他们不能有事!” “竹箭而已,应该没事”子启挥挥手,一名医者上前查看 我知道医者要拔箭,于是坐在甘罗的身边,对他讲着我此刻的感受:“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不停奔逃的日子……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没了母亲我要逃、没了祖母我要逃、后来没了父王我又逃、如今没了友谊、我还要逃……一次次从马上摔下来……再一次次骑上去……我不知道还要逃多久、很可能一生都会如此”不等他喊叫、医者已经拔出他俩身体里的箭!我轻笑一声:“不疼吧?!我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还是很好的!” 他疲惫的笑笑、声音有一点颤抖:“总有一天你不会再摔下去……也总有一天会停下来…不必逃”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无话 一双染尘的金靴来到到我面前,我随之抬起头,对上子启倔强的眼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子启平静了不少,想必,追查我的这一路,他也想了很多。 到了附近的驿馆、他嶺着我的胳膊,将我推进房间、命令所有人不准进来! “你违背了在父王面前发过的誓言”我先找他算账 “都是你逼我的”他咬紧牙关 “这正是誓言的用处!” 他侧了侧身、不自在挥了挥长袖:“我需要解释” “为什不直接问娴之?还要舍近求远的来追杀我” “我会问的” “你不会!我猜你不敢面对她、” “我堂堂一国君侯、有何不敢!” “面对她已经成为王后的事实、面对你们再无可能的事实!你行么?!”我看向他那一脸懵逼的样子、冷哼一声:“一国君侯顶个屁用”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他面色铁青、将剑拔出一半 “我信、箭都放了、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对我这个妹妹做的”他猛喘两口气,将剑合鞘。我闭上眼睛片刻、让自己放松下来:“我劝过你、可你说你不后悔!” “我并不知道实情”他双目圆睁 “说的好像那种情况下、我可以说出实情一样” 他眼神一暗是、仿佛对我说话、却更像自言自语:“果然是她的安排” “早就知道我不想嫁到秦国!一路上还乖乖听话、你就该想到其中一定有猫腻!明知道娴之多聪颖的女子,就该为她的一举一动找到原因、而绝非完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他闭上了眼睛,绝望而颓废 “或许没有遇上你之前、她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才会费劲力气、都要去到那人身边” “心有所属?她当初就是这样拒绝我的……”他冷哼一声、晃动了一下身子:“这些年…我为她背叛父王…为她不娶家室、为她付出一切…为什么?我以为她对我的好,也会是真的” “只知道付出有什么用、以为对她好就行了么、你在意过她到底需不需要这些?到底想要什么么?!” “她需要什么?她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她需要什么”子启垂击着木案 “我说了!她不属于你、当初她告诉你已经心有所属的时候你就该放手!你就该送她去她爱的人身边、而不是这样!你看现在!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促成了这个天大的谎言!让谁都无法挽回、无路可退、” “芈衍玉!你说完了么?” “我说错了什么么?”我愣了片刻,不知他的火气从何而来 他腾的起身:“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姐弟俩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我和母亲!只有拱手相让才算正确!”腥红的眼睛燃起怨恨之火:“父王为了你们、抛弃我和母亲、可我母亲总是傻傻的等、可笑的等、最后等来的也只是父王封赵国女子为后的‘喜讯’、而我、在需要一个父王支撑和爱护的时候、他带给我的却只是别人的嘲讽和欺辱!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我告诉你、都是你母亲造成的、当你们围饶在他身边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我与我母亲又是怎样度过的!”他紧握的拳头捣碎身前木案:“现在!我只是想和心中的人在一起!你都要我拱手相让!难道这些年、我对你们的忍让还不够么…!…我恨你们、真的很恨!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不是你们承受这一切” 终于说出来了!当他说出心中怨脑时,我竟松了一口气:“说出来就好!能说出来才能化解…”…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一切了…父债子偿的定律面前!我能做的只是一桩桩化解或者偿还、哪怕同一脉的血缘之间,也是如此、并且从来连本带息…:“你母亲和娴之都参与了谋杀父王!” 他一怔,眉头簇紧:“芈衍玉,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当年!她甚至联合李氏、想要杀死我和已经失去踪迹的刍儿!” 他又是一怔!迅速否决:“不可能!我母亲从未离开过咸阳城!况且她现在重病在身” “赢夫人是谁的人你很清楚!娴之的灭国仇人是谁你也很清楚” 他默然 “我甚至怀疑,你母亲当年也参与了杀害我母后的谋划中。” “你撒谎” “你当然可以不信!但我说的是事实!并且,以下说的都是事实!你知不知道,直到现在、她都不肯放过我、就在你之前、她还派人想要杀了我!”我跪坐下来、与他平视:“这就是你柔弱多病的母亲!她的真实面目!当然,我能理解,她做这一切很可能都是为了你!为你扫清政敌和手足!不管你会为秦国效力或者登上王位!对她而言,我和刍儿始终不该存在!对此我该说什么好呢!?她伟大的母性光辉真是让我感动?!可惜我是受害者,只恨无法为她立碑铭记!” “我会查清楚” “清楚这些之前!你还需要听听关于父亲的故事”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我、也仅是在要离开父王之前拥抱过他……可怜刍儿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并未得到比你更多的父爱!或许我们感觉上比你过的要好!但事实就是、在我五岁之前,我都没有见过父王……我们甚至不知道父王为何物……我发誓我说的都是事实、绝不是狡辩。父王或许是爱我母后的、可是他们相处的并不快乐……至少我母后是这样……她和你母亲一样,都没有得到此生之爱。关于这一点!她们应该相互体谅而非彼此仇恨。而父王,在他重病的那一刻,他曾经想过要你继承王位,就像我与他再也不能见面之前他抱了我一样,我们在他心中是相同的、得到的关怀也是相等的……我一直是这样觉得……你当然还可以继续恨我、恨我流亡以后还可以回宫、而你始终没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为这一点点优势、勉强继续嫉妒、勉强继续恨我…!” 子启沉默了,而我不能沉默! “这些都无所谓了、都是过去…父王已经死了,我们都彻底失去了他!可娴之不同、她有自己的选择!她与你相处了整整十几年、你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心…所以你无权恨她、更无权恨我。老天给了你时间、给了你机会、可你没能改变她的心意是你的问题!这一切又该怪谁?!” “该怪谁!?”他苦笑一声、像狮子的怒吼:“该怪我么?!” “难道怪我!”我以同样的口气回敬与他:“我并非指责你、而是让你看清真相” “看清真相后呢!?想说你多委屈吗?!难道我就好过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我当然知道!在你们强迫我嫁到秦国的时候就已经清楚知道!”我狠狠的瞪着他,直到他失去底气,移开眼睛!而我委屈的泪,终于肆意而出:“一直是你迟迟不了解这份心情……我曾和你一样痛苦、甚至比你还痛” “痛……好痛……”他终于踉跄着站起身:“父王已经死了、前尘往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楚国还在!秦国还在、我必须带你回秦国”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请你考虑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我知道后果!” “真奇怪、你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回到你身边吗?!” “我劝你不要再耍花招!否则!就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之前我遇到了萧虹!她说会回禀在中途遇上我的事!你也知道!秦王一直在寻我!得到消息一定会派人寻来!但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性别加上逃婚和已经嫁人的事实!一共骗了他几次了?!你数数?依你对秦王的了解、你认为他还会饶了我么?!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命!但会对楚国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你比我更清楚!恐怕到时候为此出兵南下都不一定!”从他开始犹豫的神情可以判断,此事尚有转机,我加足力气,继续施压:“还有娴之,一切可都是她谋划的!不知道秦王会不会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饶了她的欺君死罪!”他紧咬着牙、颌骨来回动着、瞪圆了的目光闪出豹子一样的凶煞之气。我扬起头,努力让自己气场更足些:“秦王的人到这之前、你都可以考虑!现在,请你出去!” …… 谁都没想到秦军会来的这样快! “来人”侍从依令奉上金子 “太重、我不需要” “前面还要渡河,总要使得船夫”子启冷漠甩了把衣袖,側过身不再看我 我接过收下!爬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子启的背影!马前低语:“我们走”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他已经原谅了我? 当空居然闷雷滚滚,细雨里夹着雪花,打在脸上,睁不开眼。团团似乎能听到后面的马蹄声、拼命的往前奔跑!虽然我完听不到!但还是随着它、马不停蹄 偏巧这个时候小腹疼痛的厉害!直到甘罗“呀”的一声惊呼,我才发现衣袍下沾染了血迹。 是月信来了。 “不行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甘罗委婉劝道 “不行,小师父还等着用葯呢” 它来的真不是时候。团团越跑越凶、而我仿佛也听到了身后很多很多的马蹄声。 “驾”我不得不忍着腹痛、冒着雪粒前行 前面果然有一条很宽的大河!放眼望去,却不见一个船夫! 而后面是一群黑衣秦人!正一点点逼近我们,、将我们一点点逼近河边 蒙恬从一群黑色的人马中走到最前面;下了马:“贤弟、王上有令:派我前来接你入秦” 我扶住下坠酸痛的腰,也下了马:“蒙兄!替我转告秦王、琅玉胸无大志、入秦为官也不过是浪费官食而已” “贤弟、不要为难我了、跟我回去吧!你可以向王上当面解释” “他会杀了我的” “王上只是求才心切、请你入朝辅佐。并无伤你之意” “你不会明白的!” “贤弟” “如果你还念及苍山旧情、就请放我一条生路” 他摇摇头扬起手:“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随之,他身后的武者向我们围困 “怎么办?” “公主会水么?”我往后探了一眼冰湖,点了点头,明了他的意思、甘罗转而一脸担忧:“只是公主的身体……” “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你们都准备着” “喏” “不要过来!”我们不断后退、退到河边,冰凉的水打湿裤脚,冷意立刻席卷身,我向蒙恬大声喊着:“我不会水、蒙兄会么?” 他喉间动了动,却明显有了惧怕:“不太好” “很好!秦王一定说过要活的!你的人再往前一步、信不信我立刻跳下去” “贤弟、贤弟息怒”他重新下令:“退下” “喏”乌黑的武者随之后退 “贤弟、你有学富五车、王上求才若渴…你又何苦如此倔强…” 我摸摸团团的头:“准备好了么?”团团迎着冷风哼叫两声 我们一齐后退、一头扎进冰河里 …… 团团咬着我的衣服,将我拖上对岸。我回身望了望正手忙脚乱渡河的蒙恬和他的武士,跑入树林 虽然雨雪已经停了、可是我们也已经没什么体力了…甘罗与另一个侍从伤口刚刚愈合,如今又溢出血汁…而我腹部痛的苦不堪言…好歹还有一个没受伤的,却也拖不动我们三个人 “只有你还有力气,你先走” “夫人,属下不能抛下夫人” “回去报信,将这里的情况说个明白!” “是啊。我们个个身上有伤,如今就靠你了”甘罗有气无力的补充点 “我正是这个意思” “属下明白了,夫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快去吧” “夫人保重”说罢,起身独行,飞跑而去 …我们艰难的踏着泥泞的土地一步步向前移动!不多久,仿佛就听到了蒙恬发怒的声音:“给我搜”、还有那群黑衣武士粗狂的回应声:“喏” “看来,我们逃不了”我脚下一滑,趴了下去 “公主,你怎么样……”“夫人” “我不行了……你们先走” “公主哪里不舒服?” “肚子好痛” “好像有点烧”甘罗将手搭在我的额头片刻:“来,我背你走” “不行,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摇摇头,却已经被甘罗架起身,扶上后背 “呃啊……”没走多远,甘罗也已经耗尽力气,我们一同摔倒在地 “夫人” “公主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你们听”侍从突然惊喜的站起身:“是公子的声音” “玉儿”多熟悉的声音……从远直近,穿入耳膜:“玉儿……” “小师父……”我晕厥的前一秒终于见到了他深秀温暖的脸!我确定那不是幻觉、因为我真实的抓到了他衣袍上大块的丧服:“葯……解药”。 我记得是小师父接过葯之后、天才黑了…… ------题外话------ 关于熊启的身份,小说中有明白介绍,他是秦国公主和楚王的孩子,乃楚国公子。秦国至亲。是独掌大权华阳太后的侄儿,秦王嬴政的表叔,也是芈衍玉的兄长。更是两国政治联系的桥梁和纽带。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对秦楚两国都极为重要的人物,却与秦始皇后一样,未曾在秦国史书上留下只字片语,由此,我们断定,他秦始皇后一定存在某种关联,而根据熊启得势的时间,正是楚系势力在在秦高涨之时。那么,我们可以推测,秦国王后极有可能便是在秦楚势为当时刚刚行过加冠礼的秦王迎娶的楚国公主,其目的便是维系从芈月时期一直延续至今把控秦国朝局的能力 那么,特殊的时代加上特殊的身份,命运之手又会将这位心中既有大局又有爱情的两国公子,带到何方? 落入秦府 秦府隐阁 我睁开眼睛、阳光刺进窗口 “家主醒了”绿茵掀帘而入,扶起我身 “绿茵!?我这是在哪……” “在秦府、之炎带家主回来的” “秦之炎?!我明明记得是小师父!怎么?” “侍从带回家主的消息后,公子带着卫侍、寻您,巧的是半路遇上了之炎。他们一起找到家主的时候、家主已经病情沉重。身后还有不少追兵。于是公子带着卫侍引开追兵、之炎便先带家主回来了” “你是说小师父还没有回来!”我掀开被子 “家主!”绿茵拦下我,笃定道:“公子边的很快便会回来、他不会有事的” 我好像耗尽了力气、但还是可以推开绿茵、穿好鞋子:“我要去找他”我站起身、竟是一阵晕眩 “家主”绿茵扶住我:“家主身体尚未复原!贸然拖着病体寻他、只会给公子增添麻烦” 我拍拍胀痛的头:“我没事” “公子已经服下你给的解葯了!”她几步追上我,对上我的眼睛,早已看穿我的心思:“家主!公子他真的没事了” “你知道他中蛊的事?” “之炎亲自为公子把过脉、并看着他服下解药了!家主就放心吧”她接过侍从手里的褐红色汤药:“来,家主、喝药吧” 我推开葯碗:“你不是去墨家深山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低下头笑了笑:“家主都从楚国去了秦国,又从秦国回到韩国了,我那些小小的路程算什么” “也是”我点点头:“看你恢复的不错” “逝者以逝,家主与我都要放宽心”我们各自默然,良久:“原谅我为之前说的话、最好把它忘记、我不该的……” “没有”我打断她:“有话一定要说出来、身体才不容易生病”我接过她的葯,一口气喝下去 绿茵默默收回目光,干坐了一会,也就去了。 如此等了两日、小师父却毫无音讯。不知为何、黑寡妇那句话突然又回响在耳边……我真的很害怕:要和他在一起、终是虚幻…… “家主”绿茵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端着一碗褐红色的汤药:“该喝药了” “谢谢”我接过 “还记得、以前家主最不喜欢喝汤药” “这样苦、谁会喜欢” “可是生病了总要吃药!那样才会好”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很伤心 我点点头、望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窗口。那里可以透过光、还可以看到灰枯的冬枝,是萧索…… 绿茵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坐到我身边:“和秦军作战没那么容易!不过公子一定会赢的”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我的担心谁会明白 她继续说:“我看家主也闷坏了,院子里还有些绿,不如我陪家主去转转如何?” “还是不了,外面冷,最近又总是觉得身上凉凉的” “那就多穿件嘛” “可是我还没梳洗呢” “我帮家主” 难得绿茵有了从前的活力,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那好吧” “梳九仙发髻如何?” “那太华丽了,就挽普通的流苏挺好的” …… “好” …… 行在秦府冰冰凉凉的园子,身边陪着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可往日的亲切与欢笑已经不再,总觉得莫名的尴尬和隔阂。我垂下眼看着脚下的路,不由自问:当真时如逝水,无法回头么。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无关体己的话,不使气氛太过无救:“这是今年新种下的那些榆树?” “正是” “长的可真快” “是呀,那边挖得池子家主也见过的”我随着她手指的地方点点头、她接着说道:“今年我洒了很多鱼子在里面,鱼儿长的可肥了” “是要比空着有用的” 她一笑、命令身后的人不必跟着 “我们不走那边的桥么?”她没有带我上桥,而是带我走了另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 “那些家主都去过了”她对我一笑:“今日去个别致的地方”说着拉着我进了一座拱形围墙的小院,里面花鸟各异、一派生机。 “这里不错……”我四下打量着,被眼前茂盛的景象吸引:“这是什么花?都是冬日了!怎么还会如此鲜艳”靠近了眼前紫色的藤蔓,一股独特的腥香扑面而来:“好奇怪的香味” “家主不要动!这花有毒!”她厉声制止了我,我撤回手、抬头看着她不太自在的脸“是之炎研制药物用的,别伤者家主” “恩,好”难得她是紧张我的 她随之一笑,带我通过一扇门,眼前赫然矗立着一座水上宫阙:“怎么会?!”我笑着指指 “池塘里的水就是从这里引出的” “可是、站在那边的桥上为什么看不到这里?” “开凿池塘的时候,故意设计出弧度!而两岸树木参天!将这里完隐没!只要将我们来的那条小路稍做覆盖,便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算什么,我们墨家住在高山的胸膛里!这样的杰作数不胜数” “今日算是开了眼界”我们踏上回廊、水波碧绿、天上的浮云都在水面行走,我好像成了其中一朵。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 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与绿茵耳语几句。绿茵看向我:“家主,府上还有些杂事要立刻处理…” “奥,那我们回吧”我再看一眼,准备转身 “家主难得兴致极好,便留在这里慢慢欣赏!我去去就回!” 我点头应下:“也好,你忙就好!不必管我” 她松开手,相视笑笑、转身去了。我揣着好奇、独身一人往前这座华丽的水上别院,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与我设想的并不一样,走了几个房间,都空荡荡的,殿堂不见一个人影不说、更奇怪的是不见一丝灰尘。没人居住却有人打扫?我踏着步子向前,稍微有些响动、便能听到回声。大殿中心有一段较暗的走廊,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婉转歌声。“原来这里有人?”我自言自语的往前走着。歌声越来越近,仿佛是从楼上而来。于是我顺梯而上 当真一个转折,一个世界,明明身处同一座楼宇、却简直又身处另一方天地、楼上到处是金铜玉器、雕刻精细之物,透过四敞的窗口,可以看到每个房间都是如此香銮暖帐、锦帛纱罗。歌声越来越近、女子们的笑声也越来越近。寻到根源,眼前是诺大的厅堂,飘着浓重的酒香。有不少女子聚于此处歌舞玩乐,她们身着轻纱,个个桃面蛇腰,看来应像是秦府眷养的歌姬舞女。 刚想沿途回返,准备转身,突然舞乐骤停、笑声也随之散去。从一堆女子之中站起来一位衣衫不整、醉容满面的公子,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秦之炎,他推开女子们纠缠的手,向我走来:“来都来了!不如喝一杯再走” “多谢好意” 还不等我抬脚,便被人捉住了手臂,秦之炎却对身边女子施令:“你们都下去” “喏”飘飞的纱衣齐齐退去 我扬了扬胳膊,从秦之炎手中解脱出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事!”他将我往后拽了一把,关上门,背靠着倚住:“陪我喝一杯,我就放你走” 我注视着他微醉的容颜:“我从不受威胁” “是么!这么说秦国一行、是玉儿心甘情愿帮助邾娴了?” 我不禁微微皱眉,心下怀疑:“你到底和娴之有什么关系” “想知道!就陪我喝酒!”他拉着我、硬拽到大殿坐下,又替我斟了一杯酒,塞在我手中:“还有!我又救了你一次、但你一次也没有报答过我!”说着先仰头一饮而尽 我放下酒杯,看到他坦露的胸口、不自在的移开眼:“麻烦你先把衣服穿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着我,干笑了两声,双手这才紧了紧衣帶。我低下头略有不自在:“多谢你们及时赶到!救我一命” “你们?!”他凤目轻挑:“们是指谁?” “听说是你和小师父及时赶到的” “可只有我替你把脉医治啊”他托着腮半醉半笑 “那也必须先找到我” 他收起微笑,看了我一会儿:“算了!反正不管对你有多好!你从来都不会领情”他独自饮了一杯。 我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摇摇头:“之炎!我是说真的!你如果真的不想和绿茵一起生活,就早点放了她吧!不管什么理由都好!”我近乎恳求 “难得啊!”他抬起头看着我:“难得提到她!你不像要吃了我一般” “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啊!可我从没拦着她啊,是她自己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我微微思索:“她现在没有父母了,她只有了你了……既然这样、你就对她好点,多关心她照顾她……” “我也没有爹娘!你对我好过么!”他手中的杯盏碰击桌面、酒水溅到我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火气:“当初你求娶的人是绿茵、嫁给你的人也是她、这与我对你如何真的行不成任何逻辑关系!你不是孩子了……” “这些话你以前都说过了!”他皱着眉头极不耐烦打断我的话,摇晃着站起身:“玉儿,我们今天不提她可好”说着,靠到我身旁空席坐下。我往后一躲,他抓过来的手落了空 “除了绿茵!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好谈的”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坐到他的腿上、另一只手掌揉过我的脸颊 “你干嘛”我瞬间气血攻心,猛得挣脱,却被强行压住 “好快,转眼十几年了,记得那时候你还青涩的很…”他沉重的喘息着:“现在的你……真是让我惊讶……他们都说你美貌媲比天下至宝……”我打掉他的在我脸上游走的手。而那只紧紧箍住我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致使不能起身、从脸颊被打掉的右手重新攀上我的脖颈,揉出我一缕头发:“依我看、这天下都输给你了、……玉儿,我真是后悔!” “放开我!”这姿势过于暧昧、让我有些莫名恐惧、我使出浑身尽力气,将推开他、终于勉强站起身逃开:“绿茵辛辛苦苦为你守着家、为你受着苦!你却在这里花天酒地、眷养舞妓、你怎可以这样伤她” “玉儿吃醋了”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一脚踢开他抓过来的手:“滚开、身为男儿、却无法给妻子最基本的安宁生活。整日只知道做你那些阴毒的、见不得人的谋划……” “说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彻骨的寒冷 “没有!”我对上他冰冷刺骨的眼睛,毫不畏惧:“怎么!戳到痛处了?!我就是要说!你配不上绿茵!你娶她又不保护、不珍惜!怎么?现在就觉得自己到手了?卫前辈也去世了,她完失去利用价值了是么!你就可以这样横眉冷对、不管不问、为所欲为了么!你至她于水火而不顾。作贱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突然将手中的杯盏扔了出去!摇晃着站起身,愤怒转而化成放肆大笑:“你在这里为她高声疾呼!为她对抗不平……” 我不让自己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你忍心么?这么多年了,你扣心自问,你对得起她么?” “她却将你送到这里!送到我的怀抱里!” 我与他的声音重合!我险些没有听清…… “什么?!……” “不过,你问得好”他阴鸷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那我呢?!这些年你可对我、心存不忍?心存愧疚?”他指着自己的胸膛向我逼近 “不!不是的”怎么可能是绿茵?!我后退着,转身奔向门口,却再也拉不开那扇紧闭的门 断情绝义 阴谋大白 “开门、开门啊!”那狠命摇晃却依然紧闭的大门说明了一切!“救命啊、有没有人…开门!”我拍击着木门、却没有一丝回应:“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你说一会就会回来的…” “伤心了?”他一步步走来、阴鸷的眼睛盯着我一刻不放松:“说啊!到底有没有心存愧疚?” “没有!”我冰冷回视他,几近歇斯底里:“丝毫没有,我为何要对一个有妇之夫心怀愧疚!我又没有逼你什么!”我真是要疯了,转回身继续狠命拍打着上了锁的木门:“开门、开门、” “没有逼我!?你选择了一个我不能杀也不能恨的人!还说你没有逼我”一双手钳住我的双肩、将我猛得拨转回身、疯狂的吻像雨点一样砸来 “放开我!” 嘴唇被他含住,我想要喊救,却被趁虚而入。 “呃啊…”他一声惨叫!推开我擦拭着嘴里流出的鲜血。 我迅速饶过他后退、试图拉开距离:“怎么!舌头断了么?!你要再敢乱来!我就让你入宫做太监” “乖乖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挑着嘴角 “滚开!”我挥着手驱逐、厌恶之情不言而喻:“你最好马上找回自己的理智,清楚知道我是谁” 他眼神莫测,一步一步将我逼到案后的死角。我一时竟无处可退:“你是谁?我来告诉你,你是我的人!” 我突然弯身抓住案边的容器向他扔去:“放屁”、他没有防备!‘嘭’的一声正中胸口:“我是你大嫂!你睁大狗眼看清楚!” 他瞬间恼羞成怒,躲开继续扔过的杂物;一把扯过我,扔到地上 “啊……”我的手掌都擦破了,膝盖也疼的难忍、那个疯狂的曾经要杀了我的秦之炎好像又出现在眼前!我顾不得疼痛,不停手脚并用着后退 他却像一只吃人的恶鬼,不断狰狞着靠近:“大嫂?!?你们一直不曾圆房!算什么夫妻!” 我心下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想知道我怎么会这样清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与绿茵也不曾!这下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只等今天!” 他冰凉的手指卡住我的脸和手、向恶狼一样扑来、一片湿热在脖颈上游走、那些蛛丝马迹的回忆像浪潮一样淹没我 (“解药呢?” “在这,我可警告你,这是毒药” “你什么意思?!” “以毒攻毒没听说过么?!”“一日一粒,不可多用!葯停之前不可同房” “否则呢” “若是不听劝告!出现任何差错都不要来找我!”)(“不过,此行,我发 现,秦医者与其有过来往” “什么!你是说秦之炎?!” “正是” “你确定没有看错?” “邾娴一直是属下亲自盯着的!不会有错!他们谈了一刻钟的时间!可惜,两位都是高手,又极其谨慎。我不敢靠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可能啊!秦之炎前日晚才赴秦!怎么可能这么快到达咸阳” “他们都在韩国”)(“芈衍玉!本来我还是犹豫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你很快就会晓我的阴谋……”) 直到胸口传来的疼痛将我从一片黑暗的思绪里唤醒,我使出身力气奋力将他推击出去。顺势站了起来:“禽兽!我果然没有冤枉你;从一开始你就跟娴之勾结着、算计我和小师父!” “聪明”他半摇半晃的从新站起身,一步一步再次向我逼来:“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放弃你、我向她承诺了嬴政!她向我承诺了你、虽然最后她没能履行诺言,将你交到我手中!可是、我一样有办法得到你!”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赢新的人会出现在我身边、这就是娴之对所有人的交代!赢新、秦之炎还有我、三方均做出交代。真是聪明!此刻,我仍旧感谢她肯为我争取着做出最后的平衡、这好歹也算是点安慰:“我还以为你会要求她平分天下呢” “显然!你低估了自己” (“在秦府,之炎带家主回来的” “秦之炎?!我明明记得是小师父!” “侍从带回家主的消息后,公子、带着卫侍、寻您,巧的是半路遇上了之炎。他们一起找到家主的时候、家主病情沉重。身后还有不少追兵。于是公子带着卫侍引开追兵、之炎便先带家主回来了” “你是说小师父还没有回来!” “家主!”“公子很快便会回来、他不会有事的”) 小师父…… “你把小师父怎么样了?!”我瞬间失去理智,扑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小师父呢?他在哪?告诉我他在哪?!” “还真聪敏!这么快就想到了”他挑着嘴角,笑得惊悚。 “你到底要干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无力感深深将我压倒,颤抖绵软的腿再也不听使唤,跪倒在地:“他可是你大哥!” 秦之炎低着头看着我:“放心!我不会杀他的!只是让他多遇上点麻烦、晚点回来而已!等他回来我会向他解释这一切”他的眼睛骤然眯起!一把扯下我的外袍:“这次、我们直接一点!” “放开我!”我厮打着挣扎!毫无作用:“禽兽、禽兽不如的东西”…我咒骂着…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停下…最起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他一声闷哼!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愤怒里包裹着情欲:“咬、使劲咬、越痛、我就越不用愧疚”说完继续将头埋进我的皮肤上摩挲 “我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 他的急促的喘息里带着焦急:“恨我吧…没关系!那些都没关系……总比没有一点回忆要强”他手上用力,“嘶”的一声,是布料的撕裂声 “秦之炎!我不会求你,更不会求死!我会活着!活着作贱你、诅咒你、不;凡是能让你痛苦不堪的事、我通通都要尝试一遍、我都要去做!我发誓!定会让你剩下的每个日日夜夜都生不如死!记住我说的话!最终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为此、我将不计后果,不惜一切”我冷咧的声音剐碎他的疯狂,一滴液体掉进我的脖颈上,两滴…三滴…… “芈衍玉!你看,我们俩个,到底谁更狠心?!让老天评判、它都会觉得是你残忍”他困住我的手更紧,声音里带着丝丝沙哑:“你什么都不必做、这些话已经如同刀砍在我的身体里” “还不够!远远不够!”我恨得直打颤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狠戾如狼:“我的感受,看样子你是不能明白的!芈衍玉!我最后说一遍、你是我的”他像抓住一只小鸡一样将我轻松的捉起甩到墙上、我闷哼一声、却抓不住任何可以反抗的东西、他压过身、手掌卡住腰间、撕扯着所剩不多的衣袍 “不要”我抓住他游走的手,却什么也阻止不了……有一只手托在我的腰间用力…我感觉到自己脚、正在离开地面……他阴鸷的声音传入耳膜:“玉儿……只痛一小会儿……很快就好” …… “放开她!”门被重重的推开、接近粉碎 寒风卷着他的战袍,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那温暖的笑容不见了、仅剩俊朗刚毅的线条。 “兄长!?不可能!” 秦之炎闷哼一声、差点倒地!小师父二话不说又是一拳!秦之炎应声趴到地上 世人都说小师父孤傲、冰冷。我终于也见到了…… “玉儿见证!从此我们不是兄弟!”他说着,眸子里还是闪过一丝波动,虽然一闪即过,却真实存在 毕竟他一直视他为亲人 小师父解下自己满是血污的战袍系在我身上、弯下身抱起来,淡淡的一句:“我们回家”却让我湿了眼眶 我勾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肩胛!突然觉得好满足……我知道,这一刻谁也不能再伤我 “家主……”绿茵追上来,我扭开头。“家主、家主”她追上来拽着衣服:“家主!原谅我” 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是恨还是该使劲恨,是可怜还是使劲可怜。难道,我们的相遇,就是为了今日不能痛快恨,不能痛快爱?我们,为什么走到了这里:“小师父!我好累!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家主!绿茵知错了,请您原谅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她阻止了小师父的脚步 “松开”小师父失了一贯的儒雅,毫不客气 “家主”她跪下来、双肩颤抖着哭泣:“家主!他是我的夫君啊!我也不想拱手让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如今师父走了,我就只有他了…” “很好,如今你连我也没有了” “家主,家主…”她哭的撕心裂肺,狠命拽住小师父的衣袍:“家主,他得不到你、如同我得不到他……原谅我!只有你能帮他、如同只有他能救我……我真的很心痛……生不如死的痛…您能体谅么…家主…原谅我!您知道我的感受的……” “这样的话,你都有脸说出口”韩非凌厉相逼 “为了让我们理解你的感受!所以你选择让我和小师父也一起加入你们的苦痛是么?!” “家主…我只是一时糊涂、原谅我……家主…我错了,原谅我……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能再失去之炎” 小师父猛然用力,绿茵死命不放,竟活生生撕下了衣袍一角 “家主…家主……你原谅我……”撕裂的喊声,渐去渐远,小师父的脚步,坚定有力 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 一路上,小师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我、他眼睛里的东西,我第一次摸不透…… 回到府中,他试图将我放到座榻,可我就是不肯松开……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看到那一幕的他 “玉儿”他任由我抱了一会,一如从前温声细语:“我保证、以后就算天塌下来、就算是丧命也好、绝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我还是不想松开他、我只想抱着他痛快哭够 他拍拍我的背:“玉儿、听话!先去沐浴” 我擦擦泪、依言而去。直到天黑,我才从里面走出来。打开门的瞬间,就对上小师父温暖如阳的目光 下一刻,身体被这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起,头顶着温暖的鼻息,我伸出手环住他,蜷缩着身体,将耳朵帖近他坚实的胸膛里,倾听着里面咚咚咚的跳动声,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音律。他就这样抱着我、穿过内院、穿过过花园,穿过大殿一直走……一直走:“玉儿,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明白自己与别人不同,小时候,虽然还是钟鸣鼎食,但祖父曾对父亲的偏爱让我们深受叔父的妒忌与毒害、后来跟着父母流亡度日、又备受平民和他国贵族排挤、不管去到哪里、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遭人厌恶、受人排挤,好像我们生来就该如此,又好像我们不该活在世上”他平静叙述着、如同潮水褪尽,平静异常:“后来父母过世,情形更甚、更让我觉得世上只剩我孤零零一个。玉儿,你知道么?那种一个人对立着所有的感觉越来越烈,冷清清的人生也一日日沉积,我以为我会这样过一世,就算日后建功立业娶妻生子,那种刻骨冰凉的感觉也永远不会有人懂,更不可能改变”我紧了紧环住他脖颈的手、让脑袋与他贴的更近、而他的目光很远很远:“可我居然遇上了你,玉儿,我想那真的是上天的旨意。初次相见,楚宫热闹非凡,唯独你与那高悬的月光遗世冰冷、虽然相隔遥远,甚至看不清你的容颜,可一切已经在我心中扎下了根,环绕脑中挥之不去。再次见你,是在苍山的瀑布旁,你一身男装,眉眼如画。亦让我觉得熟悉。又见你,已是学宫辩论,你发丝飘飞,神采飞扬。我恍若又见楚宫之上,那个与宝珠争艳的绝世身影……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就算你更换装束、就算看不清你的容颜、就算你挤进人潮之中,我还是能够感知你!靠近你!认出你!后来,我终于明白,是因为那份同样遗世的孤独” 近在咫尺的目光肯切而温柔。我想要给他微笑,眼睛却迅速变得模糊一片,喉头哽咽:“小师父……” 他停下脚步、将我放到锦榻上,那些鲜红的被褥验证着我们曾经的大婚,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捧住我的脸,试图擦干那些汹涌的泪珠:“玉儿…就算陪在你身边,我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你的孤单。你和所有人看起来都离的很远很远、让我觉得世上不该有人靠近你,虽然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可我依然感觉得到你是那样的孤零零。就好像我自己……” 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明白,也都感同身受,我从千年而来,已经被时空遗弃。哪怕我再怎样努力。我与这世上的所有人,依然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那就是我最孤独的感觉!我也终于可以理解、为何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莫名其妙了解他的孤傲、莫名其妙觉得熟悉、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任、亲近、无可取代!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不了解的孤独 他低头吻住我的泪眼,顺着泪痕慢慢覆住双唇,苦涩的泪水慢慢从舌尖一直浸到心底。 先前手掌相握,现在已然十指交缠:“玉儿,我不想让你孤单”,他炽热的双唇密密麻麻的落到我的脸颊,顺着耳垂一路向下,熟悉的气息里带着陌生的热切索取,瞬间侵入我的脑海,失去反抗的能力。 “啊…”脖颈处传来丝丝疼痛,他用手拨开衣襟,手掌轻轻拂过胸膛处传出疼痛的地方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我扭过头,躲开他的眼睛,他側过头,将唇覆过那大片瘀痕:“玉儿…对不起” 我伸出手臂,缠住他的每一个亲吻。他的大手变得有力而燥热,终于从我的手掌里逃脱,略带急切的解开纱绸衣带,贴在耳边的热唇带着沙哑的磁性轻声唤着:“玉儿……”炙热气流带着潮湿辗转而下…… 花好月圆 灯火灿烂 “玉儿,玉儿”我听到了小师父的喊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是那张带着温润的笑脸映在眼前。还不等我回应他,他便低头索吻。我死死捂住嘴巴:“不行不行…没洗漱” 他好笑的摇摇头:“快起来吧” 我看看帐外:“几时了?” “已经过了午时,起来陪你下盘棋吧” “你知道我棋艺不佳” “就是不好才下的么” “好吧”我指指外面,要他先出去 他往后瞅瞅:“不用收拾,我等你一起” “我是说,你先出去…”我看了看被子里光光的自己,红了脸 小师父这才明白过来,慌忙“奥”了一声,转身出去等。我一件件穿衣,才发现手脚居然都是酸软的,于是便随意收拾了一下,踉踉跄跄的出了寝阁 他见我出来,赶忙起身,扶我坐下:“还疼么?!” 我脸一红,转移话题问到:“额……有没有饭食,好饿啊” “已经烧了热水,先去沐浴,我让他们煮了莲藕粥和小菜,等你沐浴完刚好用” 回想起初次入府,小师父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小师父已经让我这个懒妇逼迫得这样的琐事都能亲自料理了” 他替我掖了掖鬓角的散发,暧昧瞬间蔓延开来,他喉间上下动了动,靠近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再磨蹭,我可要忍不了了……” 我慌忙起身,躲开他的魔爪,跑了出去。小师父追到门前:“一会儿我要进宫去,晚上回来带你出去看花灯,可好?” “恩,好” “那你等我” 我点点头而去。 吃罢饭,小师父还没有回来,我便来到甘罗静养的别院。可能是正逢中午的缘故,到处静悄悄的。便也不在意什么礼数,直接与侍从进了房内:“好些了么” 毕之正卧在榻上看着书,听到我说话,这才抬起头:“公主”惊喜的眼眸与声音一样明显 “别动”我按住不让他起身 “已经好了”说话之间,他已经起身,穿上鞋子:“今日刚回来的?!” 我为他找到外袍递上:“昨日回来的” “为何我没听说!我还想着明日去秦府看你” “已是午后!便没有打扰”我低下头,掩饰过去 “也是,你定是累坏了的” 我环顾一周:“老夫人呢” “奥!大概是为我抓药了吧!”见我惊讶,又补充道:“母亲略懂些医理,这些东西都是她做。不过,平日这个时候,她都是在的” 我点点头:“真是不巧!”我挥手,喊进前侍从,献上人参:“这百年人参,是随我陪嫁的!原共有两株,一件那年给小师父补了身体,这件就给你了” “这…毕之如何敢受” “不必推迟,你当得”我命亲侍放下:“我这是邀买人心、好让你好好护着公子!这你不知道么?” 甘罗轻笑了笑:“也就是公主了、为了人家着想、却从不肯让人家耳朵受用” “还不是跟你学的”我笑笑:“好了,我得回了!说好等他的、若是回府见不到、又该怪我了” 他笑意有些僵硬,随后扯出一个更大的笑脸、眼睛都快眯成缝:“好!毕之就不远送了” “不必!你歇着吧” ………… 刚过了两个时辰,小师父便回来了,不等我梳洗、便拉着我往外走。车马驱逐,来到郊外上柳汀河边的集市中挤桑。我东瞅西看,连跑带跳,感觉是开了眼界,自然快活得不得了 走到一只精致的摇铃鼓面前停下:“你瞧,我发现了什么?”我挥舞着对他炫耀:“这个时代,居然有这个!” 他扬了扬紧握着我的手:“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害我多担心么!?”我这才察觉,他手上已经是湿湿的汗水 我甜蜜一笑,指指前面:“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他嘴角显出一丝笑意,下一秒已经将我拽去怀中:“带你去个地方”随后指着我的鼻尖,警示中带着甜蜜:“还有,不准乱跑”说罢,拉着我躲开人群、停在了一家酒肆二楼。 侍儿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不等说什么,便将我们引去顶层的望角阁。这里四面通透,整个柳汀湖尽收眼底:“这里倒不错,正是观景的好去处,小师父你快看,那里是什么花” “是月光花,仅在夜间开放” 他又指着空中:“小师父你看,站在这里感觉月亮都近了,又大又圆” 他对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映着月光,竟有说不出的清冷高雅:“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开始了” “什么!?” “礼物”他牵着我的手,扶栏而望,大片的黑夜竟然瞬间被灯火点亮,紧接着暗色无波的河内,陆陆续续被沿岸的人群放满花灯。我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情意绵绵。他温润而笑。 再回头,头顶一片明亮,一盏盏漂浮的灯火像天上坠着的星星 “喜欢么?” “我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音:“…孔明灯?!怎么会?” “我虽不知道它叫什么,只是在你的画里看到的,料定必是你喜欢的,便照样子做出来,果然可以飞起来”他的眼睛澄亮 “这一切………” 他对我点点头:“都是真的” 我摇摇头:“我想问是怎么做到的?” “麻烦几个好友而已” 我有些惊讶:“可是,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求人、不喜欢做这些热闹的事” “为你,我愿意试着与人来往,我愿意试着改变自己孤傲的性格。我曾说过:不能让你孤单,不能让你受苦” “谢谢你,小师父” 他托起我的脸,温润的唇一点点拾过我的泪痕,最终划进唇里、掀起搅动天地一般的热潮…… ………… 马车在前面叮叮当当走着,我和小师父手牵着手跟在后面漫步,也不知道一路上都说了什么,总之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 “累了吧?” “不累,我觉得才走了一小会” “让我背你怎么样?!” “不要,还有人呢” “怕什么!?没见过大叔背萝莉么” 我捂住他的嘴巴:“你不可以在外面说这些” “怕什么!不是说只有我们俩人懂么?。让不让背?不让我就继续说”还不等我回答,他早已将我横身抱起,我顾不得其他,先揽住他的脖颈,好不要掉下去。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手臂很有力气,胸膛也很暖。我像一只小猫躲在主人的臂弯里,他垂眼看着我笑出声音:“怪我缠了你许久,腿都打颤了,就不要逞强了。”我脸上一红,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听到里面越来越急的咚咚声,不禁怕了起来。 “好了!到家了”他欲将我放下,不料我死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放,他温热的气息靠近,低下额相抵:“害怕了?”随后轻轻笑了两声:“好了,今夜我睡书房,不缠你” 我一时更是羞的没了脸,只得松开手,自己坐到榻前,用手抵住额头,遮住脸面:“那……” 没等我说什么,他好笑的拉下我的手,牵住拉起身,带我来到寝殿外阁:“快看看,还给你准备了什么” 入眼,是原先藏在锦榻后面的六扇屏风,山水依旧,现在不过是移到了书案旁,难道有什么不同么?我看了一眼小师父,想从他的神态里找答案,不想他只是笑而不语,什么都不肯说,我索性也不转悠了,闷声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无奈的摇摇头,牵过我的手,饶到屏风后,靠到墙边 “嗳!这里原不是放着你的书架么?怎么?…” “打开看看”小师父指着墙边的檀木橱柜。我依言拉开,不由一呆。柜内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颜料。小师父又打开下两层。分别放着素娟、宣纸。最后一层则是大大小小的毛笔。往右走,又是一桩相同的橱柜,打开后是精致的针线盒。和五彩线 我拧开装着在琉璃盒里的颜料,仔细甄别:红色的朱砂调出三色。蓝绿各有两色。难得的是金泥和难以调配的紫色。这个时代想要如此多的颜料可是极其不容易的一件事:“这…这已经算是很齐了…太不容易了”我用手沾出来,仔细瞧,颜料极为精细,就算放到21世纪,我绝对算得上是精品:“可以、可以!” “喜欢么” “当然喜欢了”我这才回神,看了看小师父:“你那里弄来的?!这个太不容易得了。嗳!别看简简单单几瓶东西,要做出个样子,那是相当不易的…”我略回头,看见他的笑容更深,于是拍拍他的胸膛:“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信,我当然信!这些可都是我亲手研磨出来的,不知访了多少人,做坏了多少料,费了多少时” “什么?!”我手里的颜料差点没拿稳,还好,小师父手疾眼快,一起接下来。我眨眨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舒展着眉头,还是第一次露出得意的神色 “这些?都是”我指着橱柜,又指指他 “恩”他继续点着头:“自上次你说没有颜色,我就偷偷开始做了……可是真的好麻烦,也做坏了好多。搞得我头疼到不行”他勾了一下我的鼻子:“不过,看你开心,觉得一切都值得” “一定很辛苦,你是怎么做到的…” “每当想你的时候,就做一些,其实也很快的”他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泪:“又哭,鼻涕虫!来,快试试,合不合心意” “小师父谢谢你” “快点试试!” “恩” “来,我来为你铺帛” 眼前颜料齐,锦帛尚佳,我灵光一闪、转动眼睛:“我帮你画幅肖像画如何?” “肖像?那是什么” “哎呀,别管了,来坐下,坐下” “这是做甚?” “等会儿…呐拿着这卷书…不好、不好,等我挪一下灯光…” “灯光?” “小师父你再转一下…再转…这样光影好…别动了…别动哦这样帅……团团正好也在……”不知不觉又折腾了半夜 我知道,小师父素来清高自傲,又不善于表达,他能为我做这些,说这些,已经是在表达最大的爱意,我收下,部都收下 郁郁寡欢 闷闷不乐 第二日,我醒过来,小师父已经坐在榻前:“醒了?” “恩”我见他衣衫整齐,容光焕发的模样,便问道:“起很久了么” “恩,有两个时辰了” “好早,是今早上朝了么?” “恩…刚回来,发现懒虫还在睡”他捏了捏我的鼻子 “心情似乎很轻松,看来是有好事?!” 他摇摇头:“一切的好心情都是因为有你。” 他即不想谈政务、我便也努力避开:“什么时候起,你也会油嘴滑舌了?” “韩非一向只谈心中所想”他俯下身,在额头上吻了一记:“陪我用饭” 我点点头,他拉我起身。 此时,一侍儿走进来,立在外面:“夫人,该喝药了” “什么葯?怎么了?”我迷惑的看了看他们俩 “补葯”小师父抓住我的手明显紧了紧,随后抽开、接过葯:“有点烫” 我看着葯碗里灰不溜溜的汤水发怵:“我好着呢!才不喝那个!” “加了蜜的,肯定不苦了!不信你尝尝” “你喝吧!我才不要”我扭过头 “又使性子!”我转过身不理他,他叹口气:“要不我尝一口,不苦你再喝!怎么样?”我转过头,看着他很享受的喝了一口。好像还挺好喝的模样:“呐,该你了” 我接过来,用嘴唇碰了碰,再舔舔嘴唇,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还可以” “都喝了,别剩下”他推着碗底,直到一滴不剩灌进我口中 如此用了几天葯,没觉得哪里好,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反正这葯并不难喝,又有小师父整日叨念。索性也就一直喝着 …… 这日,我整理府上账簿,发现有多处不明和浪费之处,便召集了府上的人开了个小会,小做整顿。 “听说!今日我们院子里很是热闹!府上下都跑来为我夫人出谋划策” 我抬起头,他负手跨进门来,俊雅风流,有些疲惫的面容强扯着微笑。我摇着头打趣:“是啊!夫君忙着国家大事,顾不得小家柴米油盐,希望三个臭皮匠、顶个小师父吧!” 他走过来,手掌从背后穿过扣在我腰间,将头抵在肩头,笑起来一簇簇的气流拂过我的脖颈:“他们都对你告了什么状?” “你书房的灯火钱,可高出我们好几倍!他们都让我好好惩治你…” 他噗嗤笑出声:“非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貌若天仙又勤俭持家的好夫人…” “还笑,以后不要老是熬夜,对身体不好” “恩…”他满意的点着头:“原来夫人并非疼惜灯火钱、而是疼惜为夫身体!” “才不是呢…我是怕你老的快!太难看!”我低下头继续查着账簿 “太晚了,不要看了,小心熬坏眼睛”他抢过去放到一边 我摇摇头,又拿过旁边针线穿引着:“瞧玉这好福气!嫁了个有才又温柔、体贴又顾家的好夫君” 他笑出声,放开我,小心捏过针线:“针眼太小,我来” 正说笑着、他的侍从进来:“小君” “怎么了”他头也不抬的继续引针 “外面有客人求见” “我来吧!你快去!”我听到他有客人要见,便不想烦扰他 “一会就好了”他歪过头对我温润一笑,问了一遍:“可留了姓名” 那侍从看看我、低下头:“公子去了就知道” “好了”他拿着穿好的针线递给我:“用完等我回来引”说罢便随着侍从去了。 不想没过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 “这么快?!我的线还有好长一截没用完呢” “不是什么重要事”他有些不自在的点头应下。随后独自一案翻着书卷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竟是满脸愁容、眉头紧锁:“小师父?” “蒽?!”他猛然回神:“玉儿喊我” 我放下针线、走到他身边:“遇上什么事了么?” 他握着我放在他肩头的手、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要紧的!” 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相对:“有什么需要我跟你一起承担的么” 葱白的手划过我的发际,落在下巴,温润如玉的脸映着烛火、连睫毛都跳跃着温柔:“玉儿,相信我!我会护你一辈子” 他的唇,今日像火一样烫 …… 这几日,小师父常常一言不发的坐着。我心中想着,应该是朝堂上的事,无奈之下,只能日日请来甘罗,陪他一辩天下。 “看来你们与新王相处的并不好”我不安的望向甘罗,希望他能给我答案 甘罗走在前面:“公子眼高四海;恃才傲物。这种刚毅不折、孤高自赏的性子,实在是不好与人相处” “胡说!小师父是位温润君子、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般不近人情” “他只对你温和,对别人、简直是块冷冰” 我想替他说点什么,但回忆起苍山学宫他与诸位师兄相处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冷颤 甘罗摇摇头:“公子名动天下、见识非凡、人品更是可敬,我看过他所呈给大王的谏言、可谓字字珠玑、文采斐然。毕之真心折服。只是,公子太过刚直,早在之前就因劝诫大王远离墨家游侠猛夫、和儒家嬴弱贤者、因此而遭大王冷落也并非一次两次。现在正逢国丧、人心惶惶之时,他又提议改革严法、消减贵族势力、这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树敌么!唉…他们都说、公子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停下步子:“你我都知道、不是操之过急、而是为时已晚!” “公主切不可在人前说这些”他小声说着左右探看 “韩国已经无力回天了!除非韩非称王” “公主说什么呢!”他一惊,吓的赶紧捂住我的嘴巴:“你不要命了?!” “自己家怕什么!”我推开他的手:“再者我实话实说而已!” “那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口出如此叛逆之言啊,让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毕之比划着 “我这也就是说说…否则还能怎样,小师父不得重用,心中凄凉,我也帮不上忙” “唉…这倒也是!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正是人生至哀至愁…” “你这是在说小师父么?我怎么觉得倒像是在感叹自己际遇不佳啊?” “这可不是我说的”甘罗斜眼甩了我一脸‘你知道就好’ “你哪知道!”我踏步向前:“他身为王族、却从小饱受欺凌、甚至是生存之忧,带着客死异乡双亲的希冀重回故土!重回他们热爱的故土!”我回头看了一眼甘罗:“或许也只有怀才不遇这样凄凉的借口才方便隐藏心底深处更疼的疼痛!” 甘罗愣愣的看着我、又转而看向窗口灯下的身影,好久才回神:“原来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不屑一顾”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既然都来了,就赶紧陪他杀上一局也好痛快一场,我去给你们做鱼汤,今晚留下来喝一杯” “让公主操劳了” “没事,去吧” 毕之点点头,潇洒入殿 醋意大发 荀子辞世 勇子边回头,边踏进门来:“团团怎么了,怎的不爱动?” “是么,团团”我试着唤了声,它也没有像往常一般跑过来:“真的嗳,是病了么?”我起身,走到殿外的走廊上,蹲下身逗弄团团,但它仍是懒懒的,乌遛的眼睛分外无辜:“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这是怎么了?” “吃食与往常一般,倒是吃得少些” “楚国一行,查出什么没”我抚摸着团团长长的毛发,希望它能舒服点 “正要向家主回禀此事:卫巨子身上只有胸口处刀伤一块,伤口边缘有摩擦,应不是一刀致命,而是一刀伤了,随后有人再次按压剑柄,直抵心脏,造成心脏撕裂,流血而亡” “杀前辈的有两个人?” “这个不敢确定,有可能是伤了卫巨子之后,趁其虚弱再次下手” “可依前辈武艺,世上应该没什么人可以近身吧!?” “可能是趁其不备!”勇子皱紧眉头:“属下开棺之时,尸体指甲已经然有些发黑,若没有猜错,应该之前用过毒” “毒杀?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可能是鹤顶红一类的剧毒,毒药进入身体呈现状态几乎都是相似的,很难再做下一步判断” “可有带回来!” “属下取了些血,味道难闻,家主还不是不要看” “我看看”我接过丝绸包裹的血块,顿时扑鼻而来一股腥臭,寻了些水,将东西化开,水呈现暗红色偏黑,拿鼻子嗅了嗅,恶臭中还夹着一丝奇怪的香:“好奇怪,这香味我在哪里闻到过” “哪里?” “记不清了”我再次嗅了嗅,依然记不起 “奥对了,听说巨子临死前一日晚,去秦府见过秦夫人” “绿茵?!难道此事和秦之炎有关?那当日呢?前辈可有见过谁,尤其是秦之炎?” “当日!似乎没见什么人,只有一直同行的一位墨家弟子!而这位弟子在巨子出事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身边的侍侯弟子再没出现过?!听说巨子临死之时,并未交代巨子令的下落,这就是说,墨家此时是群龙无首的?难道是墨家内部出现了问题?和秦之炎无关?”我回神问他:“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墨家游侠从来崇尚技高者权领四方。若是不服者可以光明正大挑战,不必使用如此阴招!而且,按此推论,此毒更无法解释” “你是说秦之炎的可能性更大?” “只能说,这很像他的手笔” “我明白了,此事命人盯着不要放松” “喏” “还有,派去秦国的人有消息了么” “家主未免有些急了,去的人这才刚走几日,怕是还没到秦国呢,只是属下以为,毕竟李斯在秦多年,贸然劝他离开,怕他应是不肯的” “我知道,此举只是试试水,探查李斯的反应和根基!否则,哪还有你在家清闲的” “喏” “你看团团懒成这般,大概是今日太阳舒服的缘故吧”我抬头眯着眼睛 “是呀,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暖的天,家主从前都是不喜见太阳的,今日怎么也将自己晒起来” “以前总是看着一群上了年纪的人蹲在墙角下晒太阳,觉得他们懒散。现在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身上冰凉,也想找点热乎地呆着。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家主正值芳龄,哪里就老了!” “嗳,那边姑娘看着眼生,可是新添进来的!?” 随着我的手指过去,勇子回话:“家主可是说身着桃花红旧袄的那个”我点点头,勇子挠挠头,道:“这……这是前几日公子领进来的” “小师父带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公子这次入秦寻找家主时,带回来的” “奥,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迎着阳光,细细打量,那女子肤色虽不算臻白,却也莹润精细,标准的鹅蛋脸上,眉目清秀,发鬓只簪一朵杜娟,倒是俏皮可爱:“叫什么名字” “俏莲” “俏莲?” “是,俏丽的俏” “倒是人如其名”我转眼望向勇子:“你倒上心” 他嘿嘿笑了两声:“还是不如家主上心呐” “你是话中有话?”我斜眼看他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勇子再次挠挠头,干笑两声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意思?!” “这……属下都不知” “就你知道的多”我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头质问道:“就算是吃醋了,那又怎样” “是”勇子摸着鼻子,偷偷笑出声音 …… 这天,小师父又是一日埋头书案 我将饭食放到他的面前,他才从书简里抬起头来愁眉不展的询问:“玉儿,你怎么还没睡” “看你晚饭用的不香,所以又给熬了点粥,快趁热吃吧” 他扶住我的手,拉我坐到身边:“你呀,不要总是顾着我,当心自己的身体才对。瞧这手,冰一样的凉” “最近天太冷,总觉得凉飕飕的,穿再多也好像没什么用” “从明日起,我吩咐他们熬些姜汤!都暖暖身子”他手上力道加重,面上却淡淡的将这件事略过:“对了,今日我路过前院,看见梅花都开了,明日,我得了闲,我们一起去画梅花” “梅花要映着雪才好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雪” “花都开了,还怕雪不来么?!” “也对” 我趁着他喝粥的时间,翻了几页桌子上的竹简:“写这么厚,是最近朝中又有什么大事么?” “还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怎样避祸而已,整日闹哄哄!讨好这个国、设计那个国。做尽了下作模样!”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怨气?” “你自己看吧” 我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下去:“韩王还真是异想天开!居然派遣水利专家入秦修建水渠?” “是啊,说是此计叫做什么疲秦计,乃是韩王借修渠企图在经济上拖垮秦国!当真是荒唐” “这怎么可能呢,兴修水利,从来利国利民,可以说是一个国家长远发展的稳定基石,怎么就扯到拖垮耗费上去的呢?” “还不都是那群朝堂蠹虫出的馊主意!” “别生气了,说到底也算一件公德之事,可造福一方百姓。虽然不是韩国百姓受益,总好过无人受益” “我并非只是气这个,我是担忧啊……若是再如此折腾下去,恐怕韩国危矣!……” “此事就没有寰转的余地了么” “怎么转寰,韩王不听劝,秦王倒是答应的也快……” 他话未说完,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小师父看看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随后喊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身桃花红的身影越入眼帘:“公子” “奥,是你呀,有什么事么”小师父问到 小姑娘手盛一碗热粥,本是满心欢喜,但看见我,便低下了头:“俏莲看见公子书房的灯还亮着,就想着您晚饭用的少,想来现在也该累了,故亲自去小厨做了点甜粥与你尝”说着往前递了递 “奥,方才夫人已经送过热粥,如今本君已经吃不下了,还是你用了吧” 小姑娘伶俐的眼睛扫过桌上未收的碗筷,略过我的时候,微停了一下。随后定在小师父脸上,仿佛要说什么,终又看了看我,这才垂下眼睛,称:“喏”而去 “人家熬了半晚上,眼睛都熏红了,你看都不看呢?” “眼睛不舒服?”他抬起头,上下左右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看,是有点红,我命人请医者来” 我将要起身的人重新按到坐席:“我是说人家” 他这才从公务中彻底醒过神:“嗨,我不是吃过了么!想来她也还饿着,就赏她了吧” “她还饿着?你怎么知道人家还饿着?” 他这才感觉到我的语气不对劲,从书简里再次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足有两分钟,然后突然就爆出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我气恼的拍着他笑弯的背 “我笑你啊……哈哈哈……仙子一样的人物,却不想也会吃醋” “讨厌!谁吃醋了” “哈哈哈仙子啊……哈哈哈不行,笑的我都出眼泪了” “不跟你说了,自己在这笑吧” “嗳哈哈,玉儿等等我啊” …… 暖风轻拂着柳条新抽出的嫩芽,春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去年一个冬日,总是觉得府上充斥着寒冷。今日暖阳高照,团团懒散的趴在走廊过道,连小师父回来,都没有嗯一声 “你去哪了,一大早就不见了” “今年春日来的早,前年与你一起在庭前种下的兰草居然有些早早开了几朵”侍儿接过他手里的迎春花,插了起来,他自己将高高挽起的裤腿衣袖放了下来 “你照顾的这样好,花儿感念,早早开放讨你开心呢!我还以为丞相又叫你去吃酒了呢,还命人早早备下了醒酒汤。” “他这几日忙着为宫里挑选美人,估是不得闲” “怎么,先王丧期未满,韩王便要选妃?” “韩王纵然昏聩,却还不至于明着做这些!只是送先王的几位公主嫁去各国君侯,顺便挑选些美人,以防公主们不受宠,也好有人替上,不至于没人替韩国说上话”他见我闷闷不乐,又补充道:“国弱兵疲,这也是无奈之举” 我垂下头,继续画着手里未完之作:“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美人安了家国,谁又安了美人呢?!” “唉”小师父仰头望了望天,无奈低叹一声,转过身,看向团团:“它怎的了?似乎不大精神” “这样都一整冬日了” 他蹲下身,抚摸着团团光洁的皮毛:“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看了又如何,还能给它灌下草葯不成。依我看就是年老了而已” “团团陪了我们也有十年了吧?!” “十年整” 小师父低叹一声:“想不到我们用了十年才真正走到一起,十年!团团老了,我也老了,只有我们玉儿长大了” 我笑着看看他,并未再多说什么。继续画着团团 他见我没有说话,便起身,拉了坐席到我身边“画什么呢”说着斜身看过来:“还真像” “总觉得团团眼神更幽怨些,我却怎的也画不对” “已经画的很好了,你照顾的也好,它很幸福” “有它才是我的幸福”我撂下笔,撑起画卷打量:“好了,看看怎么样?”又反过纸张,让团团看了看它自己:“怎么样?像不像你”团团低哼一声,算做回应 “你瞧,它看懂了” “恩,给我当了一中午的模特,估摸着是饿了,这样,小师父帮我收起来,我去厨房拿块好肉脯犒赏一下团团。” “嗳!要他们去就好了” “坐了好一会了,我也正想走走” “那我陪你”小师父就要起身 我按下他的肩膀:“不用了,你也累了,我去去就来”说着已经跳下台阶,走了好一块路。 回来的半路,遇上甘罗领着个低头走路的男子匆匆而来,甘罗看见我,躬身施礼:“公主”他身侧那个男子听见甘罗的喊声,猛然抬起头,与我相视,我见他眼睛里噙着泪光,面目却又陌生的很,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却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师姐” 我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眼前人,他大概与我年纪相仿的模样,一身墨色长袍,眉目英朗、鼻隆唇薄,越是细看,竟越多了几分熟悉感:“你是……?” “师姐不记得我了?我是张苍,我是阿苍” “阿苍?!”我惊喜到不敢相信:“你是苍儿”赶紧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拉他起身,又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走的时候,你个头还没有我高!今日若是在别的地方碰上,我都不敢认了” “师姐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容貌依旧倾城。只是换下男装,少了英气,穿上女装,又多了几分灵气” 我轻笑一声,不忍松开他的手:“你倒是嘴巴越来越甜了” “阿苍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洽儿非常思念师姐,却是见不到的” “怎么,你一人来的么?洽儿呢?” “洽儿病重,受不得这般车马劳顿,我只好将她先留在公子刍那里养病” “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自去年秋,先王去世,新王上位,公子刍身边就没能安宁过,前不久,府中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刺客,洽儿与之缠斗起来,而那刺客一心追杀公子,却对洽儿处处手下留情,洽儿便以身去为公子挡剑,那刺客未料洽儿会有此举,已经抽剑不得,只得刺了下去” “刍儿没伤着吧?洽儿如今怎么样了?”我听的心惊,不知道刍儿和洽儿竟也过的如此艰难 “公子没事,洽儿也还好,那剑锋偏走,未伤及要害。” “那就好,那就好”我心下稍安:“刺客抓住了么?” “没有,让他逃了” “对洽儿处处留情?!难道是垚儿?” “公子和洽儿也是这样说的” “她跟在刍儿身边几年,又与洽儿长在一处多年。除了她,我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我一时更为疑惑:“你们不是在苍山么?怎么又与刍儿在一处?” “阿苍正为此事而来”我更为不解,难道是苍山出了什么事,于是好好听着他说的话:“老师过世了” “什么!?”我惊讶的张大嘴巴:“你说谁?” “老师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 “为何苍山没有人来报这件事?” “是老师的意思,老师不愿打扰诸位师兄安宁,只让在山的师弟们简单料理了后世,各自去留。”他沉默了好久,才又说道:“我们安葬了老师,遣散师弟们,洽儿便想来寻师姐,只是不知晓道路,只得先去了项将军府上,求见了平安侯,寻上公子,好让他派人送我们来韩,却不想碰上刺客之事,洽儿有伤不便见人,心中却又记挂着师姐师兄,无奈便让我先来报了丧事,顺便替她照顾师姐” “老师临去,可留下了什么话” “老师临别,仍旧十分挂念韩师兄,嘱咐我们诸位师弟不许投奔打扰。仅此而已” “老师素来最疼爱小师父,小师父对老师亦奉若父母。他知晓了,该是何等伤怀……” …… 远远的,看见一身白衣立在檐下,我的脚步灌满铅一般,举步维艰。所有弟子当中,小师父最受老师偏疼,他也最为敬重老师,感情自然比我更为深重……我尚且不能接受,又如何对他开口? “玉儿”他迎过我,垂下眼睛看着我手中领着的肉块,喉间上下动了动 “小师父” 他一手搭上我的手臂,一手顺下手中荤肉:“团团……不动了” “老师过世了”我俩几乎同时出口,声音交汇,良久无声 “它再也不能陪伴我们……” “我们再也见不到老师……” 良久,我越过小师父,来到走廊下,坐到团团身旁,它紧紧闭着眼睛,睡着一般趴在地上,像每个夜晚趴在我榻前一般……一转眼,就是十年,还记得,小师父初次将又软又小的它抱给我的情景,那年我以成人,人生花季,从此,我成为它生命的部,而它也陪伴了我人生的整个青春 仿佛一瞬间……花儿都谢了,整个花季一去不复返…… 再看小师父,凄凄凉凉,如同天边那孤寂的银月 “你说这是不是命?” “小师父从前是不信命的” “我越来越看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因我一生太过自负,才致使苍天孤我负我……”他将头靠在我的肩头:“玉儿我好想再回到苍山” “好,我陪你” “可是玉儿,回不去的……都回不去的……都不在了……就连那份纯粹之情也不在了……”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湿了肩头 …… 我仅是失去了花季,但他却失去了信仰。 可我曾视他们若家人啊…… 终于再也忍不住,相拥泪崩 夏眉试探 危情危国 自张苍带回老师辞世的消息,韩府便缟素至今。 这几日多亏了甘罗在府里来来回回,陪着小师父下下棋、品品萧,才没致使他心灰意冷的日渐消沉。我站在书房的窗外,看见小师父侧颜如画,眉头频频皱起,以前光洁利索的下巴上,不知何时蓄起了胡须。清亮的眼睛倒是还如从前一般明亮,正出神,看见甘罗已经望向我,我做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他点点头,继续与小师父说着什么,我转身回了内殿 “家主,绣娘夏氏来了” “夏氏?她怎么突然来了?” “上月初,公子又为您制了两身衣服,想是这几日伤心过度,把这事给忘了,夏氏遂亲自送来了” “这便怪了,小师父素来不喜张扬,想来也不会告诉她身份,那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属下不知” “请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夏氏便被带进来,她手捧一件赤中襄黄锦绣袍,底下叠着一件银丝织就的白色华服,隐约露出腰口绣着的是青鸟很是传神 “姑娘手艺,一如既往”我起身相迎 “过奖” 侍从从她手中接过,送到我面前,我欣赏一番,让座上茶,问出心中疑惑:“不知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 “韩国城中的贵族只有那些,对夫人呵护备至的不多,不纳妾室的更不多见!只需稍稍打探也就不难得知了” “哦?姑娘这样说,我更为好奇了,姑娘是如何得知我夫君不曾纳妾?” “公子身上所用之物都出自一人之手,还不能说明一切?” “原来如此”我笑着点头:“姑娘聪慧” “当日多谢夫人善意提醒,眉儿在此谢过” “不必客气”我虚扶一把:“倒是劳姑娘跑了一趟,心中过意不去”我挥手:“来人,将我的珊瑚金珠的发钗拿来,送给姑娘” “喏” “这……”她细细打量着那枚襄珠的珊瑚钗,眼中还是掩饰不住,闪过一丝惊讶,片刻恢复如常:“此物光华金贵,不似凡品,眉儿身份卑微,怎可相配” “姑娘清雅不凡,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站起身,接过金钗,簪到她乌黑无饰的黑发中:“我平日素净惯了的,也用不上如此繁华锦绣的装扮,倒是姑娘正值芳龄,甚是相配” “夫人美貌无双,凡间之物羞于堪配” “此物虽然是跟我陪嫁过来的,却与你有缘” “眉儿卑贱之躯,能得夫人垂怜,实属三生有幸” 各自客气着、饮了杯茶,她缓缓咽下口,来回琢磨,终究出口:“夫人用何物煮的茶,这样与众不同?” “哪是什么与众不同,只是我太懒罢了,只将春茶炒过,弃了茶包而已,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藏了些冬日的梅花和梅上雪,至今没喝完而已” 她放下杯盏:“这茶好是好,只是去年初见夫人之时,夫人气色红润,今日再见,却多了几分苍白,似乎是体寒之相,夫人还是少些饮用这些寒物为好!免得伤了身体” “奥”我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是了,今年身体不比往年了,总是泛冷,想来与我爱吃些凉食不无关系。多谢姑娘提醒” 正说着话,此时,甘罗同往常一样,不经通报便闯进来了,看到有人在,这才不好意思的拱手让礼:“不知夫人有客,毕之唐突了” “奥”我忙中间引荐:“这位是家中上客,素来洒脱惯了的,故从不拘着他” “见过士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片刻垂下头施礼 “这位是城中有名的的秀娘夏氏” 毕之微微点点头,拱手施礼 “还有一件丞相夫人孔雀翎尾的翟衣不曾送过去,时候不早了,怕是再不去,天该黑下来了” “丞相夫人是难得的好脾性,想必也会留你喝茶,那琅玉就不强留了”“你们好生送别姑娘” “喏” “那眉儿告辞了”她微微屈身辞别,礼数端正周 待她走后,甘罗一脸不解:“那支珊瑚不是公主心爱之物么?既然千金难求,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只怨我多嘴,好心帮她一把,不想反招了怀疑,若不让她弄清楚我的身份,怕是都别想睡好觉了!我还哪管舍不舍得!”刚刚说完,才想起身侧站的是甘罗。我本不是说他,却字字都像是在说他 甘罗倒还好,尴尬一闪而过,随后就事论事:“公主就这样让她知道您的身份?” “否则呢?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后招?” “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哪一日……” “我放弃的就是安感!获取的是她的信任,同样,我相信她值得信任!” “这样说公主是知晓她的身份了?” “知晓”我点点头 甘罗望向那抹轻飘飘的身影出神 “你方才与小师父说了什么?” “你看的出神,我还以为都听见了呢”甘罗再次转过头看向我 “你来找我有事?” “奥,毕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跟公主细说” “你是那种有话不说的人么?!”我幽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饮了口茶,才想起夏眉的话,遂将茶退出去一把 他挠挠头,尴尬一笑:“依我连日所察,公子消沉,似乎并非因失亲之痛” 我撂下杯盏:“小师父一腔豪情,志在改革报国,然而先王懦弱、小师父空有驭国之才却不得重用,心中早就戚戚然然,新王上位更是庸俗不堪,与他治国之法背道而驰。各处新老贵族更怕改革损其利益,想尽办法诋毁!致使他们君臣不合不睦!小师父忧国忧民却反遭排挤,世风日下至此、谁能不寒心至极,亡亲寄托成空,如今连授学老师也去了。感叹境遇、心灰意冷也是应该的” “公子身负惊天大才,奈何却无用武之地,说来实在可惜,不过,倒也不是完没有逆转的机会”我顿时来了精神,听他细说:“据我所知,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老氏族为首,如公主所说,他们害怕自己利益受损,反对改革。但还有另一派是支持改革的。而且以丞相为首,这张丞相世代为相,是先王托孤重臣,虽然也是当朝贵族,但却心系黎民百姓,是个以大局为重之人,素来与公子也相交甚厚。除丞相之外,还有一些清流之士也是支持变法改革的。只是威望权势都不高,但团结起来,应该也能成事” “你们想要架空韩王?!”我心中一惊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只是要公子摒弃耿直之性,以直谏转为暗谋。从而徐徐图之” 我反复思量:“只怕小师父断然不会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正因公子不同意,才来与你说” “你想让我说动小师父?”我回味过来:“此事不是我能说动的!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这天下虽大,可能劝动公子之人,却非您莫属” “此事看似徐徐图之,但是危险至极”个人危险尚在其次,只是我记得巫少曾与我说过,小师父注定不能在韩国立法。可见此事转机不大。听了毕之所谋虽说有些心动,但终究是逆天大事,也不太敢下赌。 “天下大才皆控我手,公主还担忧什么?” “正因如此,若遇不测,不仅家族皆亡、还连累英才凋敝!到时候、他便是天下罪人之首、韩国也只会更加暗无天日” “公主……”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我打断他的话:“我要休息了,士子请回吧”说罢,起身往寝阁而动 “公主不为韩国百姓,难道也不为公子想想!”甘罗一句,正中我心,见我转回身,他又恢复了往日胸有成竹的模样:“公主明知公子心病,难道就不想替他医一医!?宁愿见他日益消沉,也不愿劝他放手一博?天赐大任、不受便是自戕!” (“你说这是不是命?” “小师父从前是不信命的” “我越来越看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因我一生孤独自负,才致使苍天孤我负我……”“玉儿我好想再回到苍山” “好,我陪你” “可是玉儿,回不去的…都回不去的…一个个都不在了…就连那份纯粹之情也不在了…”) …… “你可知这条路有多……” “我知道!很艰险!可哪个大丈夫不是志在建功立业、不计生死” 若能平息天下刀戈,从此载入青史,甘罗虽死无憾……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飘荡耳边,我看着这一脸坚毅,仿佛又见当年遗世少年:“甘罗就是甘罗,真是无人能及” …… 我与他立在原野,目光穿越高山水涧、扫视万里晴空、 “春日真是放纸鸢的好时节,奔于原野、神清气爽”他扬着手臂、清风灌满衣袍,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小师父快点、我要超越最高的那只” “那好像是毕之的、来、我帮你打败他”他说着包住我的手与我一起拉线、后退、放线…做的有模有样 “小师父” “蒽?!” “为什么纸鸢能飞那么高?!” “因为有风啊傻瓜”他将脸贴在我的头发上,手心包着我的手,真正控制着纸鸢 “也就是说,即便是再好的纸鸢、也需要乘风才能起飞!对吗?” “我的玉儿真聪明!” “庄子说鹏鸟大志,想要到达南海,便振翅借风飞于九天。眼下韩国徭役繁重、民疲兵乏。权贵当道、腐朽不堪、儒家治国、无法无度!这一切都需要你去改变,也只有你能改变。我知晓我的夫君有经天纬地的学问、脑袋里的东西甚至可以铸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我转过头,看着他:“可是他也需要乘风才能飞翔” “我就知道,毕之定会让你来劝我”他深吸一口气,思索一会,随后扶住我的双肩:“玉儿,你知道的,我不会违己所辩。不会结交党羽、不会迎合奉承、不会做任何违背自己的事!你的夫君只会直言谏法!记住、阴谋诡计得来的东西、日后一定会加倍奉还” “小师父你误会了,我没有要你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希望可以召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协力辅君!那样你也不必孤独对抗!我也没有要你奉承谁,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学着刚柔并济、这样才不会与大王的关系越来越僵,不会让你在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攻击!那样才利于你发挥才华不是么?!老子也说过,处事不应拘泥于形式形态、顺大道而为即可。不是么?!” “一个王、若是宠信奉承掐媚之人、偏崇儒墨那等蠹虫之辈的话、这个国家是没救的!因为它从开始,根便已经坏掉了” 我急了:“所以才要你斧正根基!所以才要你哪怕改变自己也至少试着努力将它拉回正道。小师父,你不可以因为老师的过世再消沉下去,老师已经……”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极速涨红:“这不是努力的问题、如果一切不是建立在真心欣赏与信任的基础上、而是曲意奉承、巧用心机、最终也只会得非所愿” “纵然千难万险,你都没有试过!你是不是已经胆怯?”我毫不示弱 “并非胆怯、是不屑!” 这还是他第一次无故和我大声说话 我不自觉后退两步、松开手中的线、任它飞去! “玉儿!”他追上来握住我的手:“我也很想……” “我们都不必再骗自己,韩国气数将尽、无力回天!”我脱离他的手掌:“因为有人不屑救国” “玉儿!” 冷战结束 药的秘密 本也只是不想看他心结郁郁,不想却是话不投机,引来一场冷战,我虽有心和好,却总是拉不下脸,主动讨好。一连三日,我都睡在书房,白日相见、我们也都是默默无语。 这日清晨,我刚醒来,便迷迷糊糊听到殿外传来斥责声,好像是小师父与侍从说话:“都是怎么伺候的!竟让她衣带未解的睡去、还被蚊虫咬成那般” 我起身下榻,正想一观窗外发生的事,听了这话,却不自觉的从窗下镜奁中探了探头,却见脸颊处多了两个被蚊虫叮咬的红包,不仅如此,还意外的发现了眼角的细纹。再抬头,才留意,昨晚竟忘记了关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昨晚夫人睡得晚些,叫奴婢们不必侍候了、奴婢这才退下的…奴婢后来也想着过来瞧瞧的,可太晚了,就……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们都是哑巴、不懂劝着么、这几日饭食不好,若再着凉,如何是好” “小君息怒、奴婢知错了!” “今日暂且饶你们一次,以后警醒着!若是再犯、就不必在跟前侍候了” “多谢小君” “还不去准备着” “喏” 闹成这样,他倒大度,还肯为我上心 甘罗说的不错,别人面前,他确实是个冷面的。听到脚步声靠近,我重新翻身上榻,合眼假眠。心中有些甜、又有些酸。作为妻子,能得夫君这般疼爱、也算是幸运到了极点。只是…… 话又说回来,假若他真的可以为了目地、曲意奉上违背自己。那还是他么?!还是我心中的人么? 晃得想明白了什么,我翻身而起:“来人,将东西搬回寝阁” 两位侍儿不明所以的相互看看,片刻捂嘴而笑,屈身称“喏” …………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挑了挑灯芯继续绣着手上的祥云图。再抬头,他已经立在门前,冷清的月光映着他略有孤独的脸,我愣了愣,先开口:“回来了” 他略不自在的将另一只脚抬进门槛:“我……我见书房黑着,还以为你早歇着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我放下活计,站起身,像往常一般替他解下衣带,褪下外袍:“喝酒了?” 他把鼻子贴在肩头的衣袍上嗅嗅,尴尬笑了笑:“丞相设宴,便多喝了两杯”我转过身,本是想替他搁下衣服,却被一把抱住,后背被他的胸膛撞得生疼:“别走!你不喜欢,日后戒了便是” “这话你从苍山时就说过多次,也不见真的戒掉”一时眼睛酸痛 “这次是真的”他着急的样子我看不见,却听得清:“能不能……不走” “这是我的家,我要走去哪?”我转回身,看着他略有醉意的眼眸:“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玉儿,其实我这几日,我一直……想跟你道歉、那天我应该慢慢解释的……” 我摇摇头:“不,不是。我想过了,任何不择手段终究都是不择手段、不是加一个好的目的、就该让它冠冕堂皇的发生!” “玉儿你相信么?我踏入政途十余年、深知朝堂之事,波谲云诡。权利中心的漩涡、远非你所想象中那般简单、不是谁靠近都能有命活、也不是谁、都能不受诱惑。”他叹了口气,扶我坐下:“父亲从小就受祖父疼爱。后来更是有心传位与他,奈何当时父亲为质楚国。山高水远、被先王得了先机、继位为王。因此,直到现在、他们依旧对我讳陌如深!即便我真的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他放下戒心信任于我!而改革变法、恰恰最需要的是君臣同心!于是我陷入了死局。你明白么玉儿,是死局!假设如他们所求,谋划寰转,可能当时得了生机,但只要最初缺少的信任基石依旧缺少,我们随时都有覆灭之危。到那时候,我不仅连累了毕之他们,也再护不了你。”他的指腹极为柔软,划过我的眉梢眼角:“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危险……更不能致你于危险之中”他扣住我的手握得更紧:“答应我玉儿,无论何时都要相信我,不要再过问朝中之事。” 我轻轻点头,算应下 ………… 第二日一早,我从榻上爬起来,身边的侍从已经守在身侧:“夫人醒了” 我点头:“小师父呢?!” “早起便去了!都未曾用过早膳”侍从为我穿戴好、又洗漱过 “可知道去哪了” “公子没说” “奥!”我这边都收拾完了,那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端进葯来:“今日怎的还没送葯来”我笑着打趣 “已经叫人去热了”小姑娘咬唇轻笑:“今日公子熬的有点早,临走前嘱咐了,务必等夫人醒了重新热一下才好” “小师父熬的!?” “夫人的药、一直都是公子亲自熬” 正说着、侍从便端了进来,我接过手,垂下眼、看着手里捧着的药、浅尝一口,一点也不觉得苦、反甜在心底:“我还从未吃过甜的补葯!早知有这个,谁还喝那些苦的。” 小姑娘笑出声:“小君怕夫人不肯用药,故加了蜜进去!自然就是甜的了。” “傻丫头,那要放多少蜜才盖的住葯的清苦,定然是有味葯天生香甜!不信,你拿葯方来瞅瞅”我也一直好奇自己喝的是什么补葯,便也就顺驴下坡的要求了 “这葯方婢子哪见得到!一直都是小君亲自收着的,不过夫人见识广,说是葯甜定然就是了” “小师父?”我一时迷惑、小师父何故一定要我喝这个,而且亲力亲为,就连我身边的人都不知晓葯方:“去把葯渣拿来” “这个也是小君亲自收拾的!婢子们从未见过” 没有葯渣?做的如此无迹可寻!我到底喝的是什么!?不由低头看着手中灰黑的汤药:“你先出去忙吧!” “喏” 远远的听到小师父的声音:“夫人呢” “夫人还在寝阁” “可是喝过葯了?” “已经送上去了” “恩…” 我慌忙将葯倒进身侧的长颈容器里 脚步声随之踏进门来。我笑着放下葯碗,笑了笑:“侍儿说你一大早就出府了,可是朝中有事?” “我去了东街,没有进宫”他说着,看了看空空的葯碗,笑的温和:“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说着,欣喜走近,笑的像个孩子,随之双手摊在我面前,掌心里竟是一枚精致的玉钗、青龙横穿、别无坠饰:“看看喜不喜欢” 我接过来、触手生温:“哪里来的?!这玉质雕工、可都不是轻易能得的!” “先说喜不喜欢” “此钗雅致不失大气、若配男装、定是个翩翩少年郎!若是配女装,也绝不输那些满头的金钗银饰……”我来回观摩着,不舍得松开:“我当然喜欢” “那就好”他看着我,笑得儒雅:“本想着等做好它再向你道歉的!” “那岂不是和好的太早了?” “傻瓜”他笑着勾了一下我的鼻尖:“这是当年祖父送给父亲的、它本来很大一块玉!”他伸出手比划着:父亲去世前,便把它留给了我,我贴身放着,从来不肯轻易示人。有一年我被人追杀、一支乱箭射中胸膛,这枚玉碎成几块、而我却活了下来” “这样说,岂不是它救了你?” 他从我手中接过玉钗,为我束进头发上。温热的气流拂过头顶:“我将它打磨成钗,喻意将命打磨成钗,送给你” “小师父……”我环住他的腰,贴近他的胸膛,泪眼朦胧:“我一定每时每刻都带着它” 那空空的葯碗、偏偏这个时候映入眼帘…… ………… 这日早饭过后,甘罗匆匆忙忙的来,正好又与我撞见:“走那么急!干什么去” “公主”他施礼:“公子今日要去陪大王游春的,至今还没动静,我与其几个门客等的心急,遂来看看” “奥,他与阿苍对弈,还没分出输赢,怕是把这事给忘了” “这还了得,最近韩王本就有意刁难,若是因此误了时辰,还不定怎么个奚落法” “既如此,那你快去吧” “好,毕之去了” 刚走两步:“嗳”我喊住他:“回来” 他听见喊声,又听话的匆匆折来:“公主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说你家老夫人懂些医理?” “正是,家母自小体弱多病、自然汤药不离,渐渐便知晓的比医者还多呢,普通的汤药,她一闻便知!” “这么神?” “当然,我岂会骗你!嗳,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回神:“奥……随便问问,你快去吧” “喏” ………… 午后,趁着小师父还未回府,我来到甘夫人居住的小院,院内一片清净,不见一个侍从。只有两颗老榆树一左一右甚是茂盛。再往里,绕过清水池,最高的地方才见几间古朴别致的房间 “夫人”甘夫人与一位侍僮迎出 “甘老夫人”我施礼 “夫人要来,为何不提前让小侍儿来报,老身也好早点准备酒宴”说着顺势引进殿内 “老夫人客气,住的可还习惯?!”我坐下身,环顾简单的房间 “甚好!房子冬暖夏凉,地方也清净” “侍从可够使唤?不够便拨两个过来” 老夫人摇摇头:“毕之不肯留,断然是留不下的。以前的也都打发了,只剩几个老人和无处可去的”老夫人将毕之这个名字叫的还挺顺口,看来,她是从心底接纳如今的生活 我点点头:“这个甘罗,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夫人千万不要怪他,他也是怕人多嘴杂,再给夫人惹出什么麻烦” “他心思缜密我知晓。倒是这也太过小心了” “小心总是无害的” 我点点头:“老夫人,我们不说这个了,今日我来,是有别的事想请教” “夫人但说无妨” “我想请夫人帮我辩葯!”我从勇子手中接过汤药,递给老夫人,老夫人接过,倒进碗中 “这……”老夫人闻过之后,又尝了几口,面露难色 “如何?!可能知晓葯方、功效?” “斗胆问一句、这是夫人的药?” 我点点头,急问一句:“怎么了?” “可否让老妇先为您把脉?”我点点头,伸出手臂 “夫人近来可有月事” 我仔细回想,自去年冬日,一直没有:“似乎已经快大半年了”我一惊:“之前就不太按时,我倒一直未曾注意” “恕老妇直言” “老夫人但说无妨” 甘夫人摇摇头:“夫人身体受寒,恐怕不易有孕” 我心中一沉:“你是说、这葯阻止我有孕?” “夫人误会了,这葯是为您调养身体最佳热葯、” “那就是我身体了……”我抓住她的手:“您刚刚说,我不易有孕是什么意思?!” “您身体受了寒气、眼下来看……” 她在揣度一个合适的词,我却急的不行:“眼下如何?!” 她叹口气:“夫人还年轻,等上几年,或许还有转机” 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有转机?!” “夫人” “很难开口吧”我松开她的手:“我以后都不能有孩子!?”自己说出真相的瞬间、心像是被狠狠的划了个洞 “夫人” 脑中混沌一片,却又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府中的,也不知道天是怎样黑下来的,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是怎么了!” “夫人自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睡也不是睡,叫又不应答” “回来?去哪了?!” “夫人并未让奴婢跟着、奴婢不知” “你还能知道什么!赶紧给我把跟着的人找来!” “喏” “玉儿”他蹲下身继续晃着我:“你看看我!玉儿”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睛抬起聚焦:“小师父我想喝水,想喝热水” “奥,好!快!茶!”他接过茶水,刚吹了吹。我从他手中半抢夺着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他慌了神:“玉儿,烫!” “不够热、我要热水” “来人!拿冰来、快” “不要冰!要热的!” “玉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冷,我想喝热水” “好好好,你等一下”他说着起对身侧的人喊到:“去请医者!快” 这边有侍从盛着冰匆匆而来,后面又跟着进来一个:“小君,前殿有客求见” “看不到这是什么时候么!”他拿着冰转过身对着那位侍从,高声呵斥:“不见、谁都不见” “是……是关于夫人的葯” 我愕然醒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侧身扬了扬衣袖,放低语气:“你先去吧,让他等一下”说完重新蹲下身问我:“痛不痛、来,含住这个” 我摇摇头,努力忍着泪:“不痛,一点都不痛!有人见你,你快去吧” “先不说话,含住冰” 我摇摇头,不肯照做 “玉儿,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你快去吧” “好吧!”他无奈:“我先去前殿!一会就回来好不好!”我点点头。他起身交代:“谁都不准上热茶!听到没有” “喏” 安顿好了这里,这才匆匆而去。 我和阿苍悄悄跟在他身后,见他进了正堂殿内,阿苍便将门外侍从引开。我悄悄靠近,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开始传来:“不是告诉你了、不要亲自来送葯” “你就这样怕我见到她!” “她还不愿见你” “这都多久了,你总得让我替她重新把把脉吧!” “她不想见到你!” “我说、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子嗣!?就算你不想要!你考虑过她的身体没有!” “别拿这些压我!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就是巴不得我这辈子见不到她!” “你的葯若是再不见效、我就另请高明了” “你都不曾让我见一面,我如何知道她的状况!” “是我不让你见?我如何让你见?!你又有什么脸面见她” 好一会儿,秦之炎的声音才再次入耳: “下次我半夜来,试试能不能趁她熟睡之际号脉” 脚步声传来,门吱呦一声开了,秦之炎一身黑衣愣在原地。跟在身后的小师父也愣了片刻:“玉儿?!” “拿着你的药滚出去!”我淡淡的扭过头,看着他,秦之炎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侧了侧身,想从被我挡住的门前挤出去,我一下子气火攻心:“我说,拿着你葯!滚!”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小师父,转回头与我对视:“这些葯是你必须……” “还要我说几遍”我打断他的话:“我秦琅玉就算断子绝孙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玉儿!”小师父向前一步 “小师父!你还要护他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娴之勾结!我们早就有孩子了、都是他!”我向小师父控诉着、直直指着眼前的黑衣人!眼泪簌簌的滚下来:“你忘了他是怎样对我的么!?我所受的屈辱又算什么?!” 那身黑衣转过身,拿起案上的药,冲出房门,消失在黑夜中。留下我与小师父对峙 “玉儿,你都知道了” “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川河畔,你晕厥过去,秦之炎为你试脉后,我们……就都知道了”他黑色的瞳孔黯然神伤:“……对不起,我还是去晚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瞒不了你太久,可你又让我如何说得出口……”他上前一步,亦是激动 我垂下头,眼泪成珠:“我是不是很没用?!” “玉儿,你还年轻、我们还有机会……” “可是很渺茫不是么” 可怕的沉默之后,他试着走过来牵我的手:“玉儿!你相信我、不管你能不能生养,我都不在乎!我都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我躲开他的手,揪住他的衣袍:“我在乎!我在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像我或者像你的孩子!我在乎!不能为那个从年少轻狂就一直等我到现在的男子生下一儿半女!我在乎,我在乎我不能为今生挚爱尽了为妻本分!我在乎……你在天上的亡亲会在乎!……” 他将我推进怀里,紧紧护住:“玉儿,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顺着他的怀抱跪到地上,歇斯底里的呼喊:“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玉儿、别这样……我求你”他的眼泪也像断了的线,滴在我的头发里:“我并不比你好受,这半年来,我一面极力的忍着、一面四处寻医问药,一面哄你吃药、还要时刻担心被你发现、玉儿,我就是害怕你这个样子…最害怕你这个样子…我宁愿自己来承受这一切…自己承受你明白吗…我不在乎孩子,真的可以不在乎,如果你真的喜欢,乱世之下,到处都是孤儿,我们可以抚养他们、反正大爱无分己与人!我只求你,陪着我,别离开我。别这样伤害自己……” “小师父,可是没有孩………” “没有孩子,就没有了!我们可以照常生活,顶多算是个遗憾。可是假如没有你,我完想象不出…该怎样生活,该怎样面对这个孤独冰冷的世界……我求你,放过我,不要这样对自己”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瞒着我” “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 ……… 姐弟再见 悲苦之人 “玉儿!”“师姐”大老远就听见小师父和阿苍。的声音:“快看看谁来了” 我与甘罗放下竹简,停下探讨,一齐望向门外 “王姐!”随着一声惊喜到难以自抑的喊声,一个健壮的身影一下子跳进门槛 “刍儿?!”我站起身,就要往前赶,一时没注意脚下,踉跄一步 “王姐”他先接住我,缓缓跪到地上,声音以然咽哽:“刍儿拜见王姐” “刍儿”我颤抖的手离他的俊朗的脸近在咫尺,最终贴上去:“是我的刍儿么!?” “是我!是刍儿” “是不是真的?!”人已经碰在手中,我却还是傻傻的问着 他握住我的手,紧紧的贴在脸上:“是刍儿啊!我是刍儿……姐姐不信摸摸看!鼻子、眼睛、嘴巴……哪里不是呢……” 我的手沾着他的眼泪,在这张俊朗的脸上不停的游走,我不能放过每一寸,每一寸的细细打量:“眼睛小了,鼻梁却比从前高了,嘴巴也大了,瘦了,黑了、……”好多好多话瞬间梗在喉间,最后终于化成一声放肆的哭泣:“我的刍儿!我唯一的亲人了” “王姐!”他像个孩子一般扑进我的怀中,哭的不能自己 “家主” 随着颤抖又熟悉的声音寻去,一位肩头发丝是阳光的女子缓缓踏进殿内,走近了,才看清她的面容:“洽儿?是洽儿” “奴婢洽儿,见过家主”她跪在我面前,施礼而拜 我松开一只拉着负刍的手,接住她:“洽儿,让我好好看看你”她依言抬起头,一行清泪挂在香腮,却任由我看着:“洽儿长高了,却瘦了不少,脸蛋漂亮了,脸色却不好” “家主也瘦了……” “听说你为刍儿挡箭,受伤了、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大好了,家主不要挂念” “你救了刍儿,便是我的恩人” “家主千万不要这样说,家主对洽儿的恩情,洽儿铭记在心,一刻不敢忘怀” “好了,都快起来”小师父近身扶起我与刍儿,阿苍快步走近搀扶起洽儿:“快都坐下说话” 甘罗在一旁看见一切,见我们都平静下来,便开口道:“既然公主有客远来,那毕之就不多打扰了” 我忙摆手,擦擦眼泪,拉住他:“不用不用,这些都是至亲,不是客人”“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十二岁位列上卿的小神童甘罗!” “久闻上卿大名,今日得见,负刍之幸”众人随刍儿向甘罗施礼 甘罗赶忙扶了一把:“在下甘罗,愧不敢当。甘罗已经死过一次,得公主相救,更名韩青,大家若是不弃,喊我毕之即可” “好了,甘罗是自己人,都不要客气了”我重新握住刍儿和洽儿的手:“等了多少年,终于等来一次这样的团聚!今晚谁都不要走,我们好好聚一聚” “都听王姐的” “阿苍,你派人去将甘夫人也接来,我们一家人、上上下下都团聚!” “好嘞!”阿苍与洽儿对视一眼,便跑去传令 甘罗拱手相谢:“多谢公主” 我对甘罗点点颤颤洽儿的手:“只是去传令,一会给你们时间相聚” “家主”洽儿羞红的脸蛋粉红粉红的,我转而看着刍儿,好好的看看他。 …… 酒宴过后,已是下半夜,府上下静悄悄的,我与刍儿并肩坐在门前的石阶下,握住他满是老茧的大手 “刍儿,这些年,是姐姐让你受委屈了” “王姐从小就护着我,我心里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我性命,我知道” “父王临终前,我在他身旁” “父王……说了什么?” “他问我你如何了,我说你很好,很强壮,像他一样,他很高兴” “可是大公公总说我更像母亲” “大公公也死了,死在李氏的刺客下…为了保护我…” 他微微沉默片刻:“大公公忠勇” “如今,提到李氏,你能如此淡定自若,我也就放心了” “刍儿已经长大了,姐姐再也不必为刍儿担心,倒是姐姐,出了事总是瞒着我,这次我从楚国搜罗了天下名医一起来韩,定然可以将姐姐的身体调养好”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笑了笑,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件事:“姐姐只盼你早日寻个安静的女子成家,生上一堆孩子,平安喜乐无病无灾的过完这一生,这所有的苦、所有的难,都冲着我来,冲着我来就好” “姐姐苦便是刍儿苦,刍儿定会让姐姐也平安喜乐” 我拍拍他粗糙的大手:“真是不容易啊……飘摇乱世…我们还都能活下来、还能再见面,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以后还会再见的,以后,我还要常伴姐姐” “奥对了,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又给你做了两件秋衣,两件冬衣,鞋子我纳的不好,所以就只做了一双,这次你走,别忘了带上,还有……” “姐姐”他喊住唠叨的我,眼中又有了泪光:“刍儿穿的暖!”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做的针脚细,不磨人的,穿着舒服,你若是穿旧了,也别扔,记着分给那些个穿不暖的人。” “姐姐做的衣服,刍儿怎会舍得施与他人” “你打小就护东西!如今大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你若不善待百姓,百姓如何善待你?!记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轻民重啊” “知道了,每次都是这一套!就施舍与穷人新衣好了,总之,姐姐做的衣服,刍儿自己留着穿!” “小气,以后姐姐还会给你做很多的!唉……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能为你赶些这个,将来你有了孩子,我便给孩子做、再往后给你孩子的孩子做…” “王姐真的越来越像母亲了……母亲做的衣服针脚也是这样细……母亲也说过,会为刍儿做一生一世的衣服”刍儿定定的看着我,眼泪清流,随后扑到我的腿上,覆住面抽噎:“刍儿好想母亲……” “刍儿……”这孩子,心太窄了,又太念旧情……我抚摸着他细密的头发:“刍儿,记住,母亲和姐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他始终不肯再回应我 …… 《俏莲》 由着刍儿和他带来的医者闹腾了几日,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刍儿也不能离开封地太久,虽一日拖着一日,却终还是要离开的。 送走刍儿已经两日了,我心里还是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冷清了。 “还在想刍儿?”小师父为我披上衣服 “这一走,又只能牵肠挂肚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面” “刍儿已经长大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的弟弟,我心里清楚,只要李氏一族不死,他便一日不会停下” “这不能只怪刍儿,如果不是李氏苦苦相逼,刍儿也不至于此” “这几天我不断的劝他要安定生活,我看的出他不想听,想来也不会按我说的做,所以啊,我又只剩下牵肠挂肚了” “好啦!地上凉,快进殿休息吧,明日我还要奉命出使赵国呢” 我随他起身进殿:“带给梅姑的东西你都装好了么!?” “你就放心吧” “听说李将军远守边疆,你多带几个人,她若人手不够,你便给她留下几个” “堂堂一国将军府,怎会没有奴仆使唤,你就是多操心” “那就再多带盒蜜糖吧,梅姑比我爱吃甜,还有我和你一起酿的桂花酒也多给她带些、还有还有,前些日子你给我做的那两套衣服还没舍得穿,你一并带去吧” “那个不行,那是我为你做的” “梅姑与我身形差不多,她那里肯定没有这样好的手艺,我若想穿,再请夏姑娘给我做就是了” “得得得,哪日你把我也送人得了” “说什么呢,还有啊,在赵国少喝酒,出去多带几个人,一定不要开罪了篓氏” “好啦……夫人交代的,自然都记下了” …… 第二日,小师父和甘罗一走,府里顿时感觉空了不少,本来想找洽儿聊会儿天,却见她与阿苍在房间里说着什么,便也没打扰,悄悄来到书房,看几卷闲谈的书 突然房门被推开,还吓了我一跳,俏莲看见我在,也着实吓的不轻:“夫人”她胆战心惊的见礼,抬眼轻瞄了我一下,应是觉得我生气了,便吓的跪下身求饶:“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她停止求饶,依言而起,我微微打量了她单薄的身子:“坐吧” 她看看我,抵触道:“奴婢不敢” “没事,坐吧”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她终于胆战心惊一般的坐下:“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的,恰巧今日也算是个机缘”她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我放下手中的书,调整好心情:“今天这场对话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不是主仆之间。所以你没必要对我毕恭毕敬。我问你问题,你也可以问我问题,若有不想回答的,我们都有权利选择不答,但是不可以撒谎!你能做到么?”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虽然眼睛里依旧有胆怯的东西,却比刚才好了很多,终是点点头:“喏” “不必对我称‘喏’,这不是命令,你可以选择不与我谈话,站起来走人,如果决定留下来与我说清楚,就必须保证你每一句说的都是实话” “我愿意与夫人谈”她的声音很小 “很好”我努力保持亲和力:“那我们开始吧,我先来问你”她点头后,我开始发问:“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这间房” 她抬起头又瞄了我一眼,泯泯嘴唇:“公子今早临走时喝了茶,杯盏还没来的急收” 我看了看砚台旁边的杯盏点点头:“好,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夫人…夫人…我没有问题…” “不必害怕,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我……我奴婢想知道公子是不是不爱吃甜”她憋得通红的脸,低的更沉 “他不太喜欢甜和辣,荤菜更少,口味偏清淡,”她一阵沉默,我点点头:“又该我了”我继续问道:“你与公子是怎样认识的” “在山中,奴婢已经被困多时,是公子路过救了我,可怜我,将我收留入府” “该你了” 她这次明显已经不那样惧怕了:“公子似乎很喜欢看这些竹简?!您能告诉我这里面都写了什么么?” 我定定的注视着她:“第一个问题你撒谎了” 她猛然抬起头,用极为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嘴唇都在颤抖:“奴…奴婢…” “他的确很喜欢这些书,因为这些书就是他自己!”见俏莲一脸茫然,我解释道:“简单的说,这里面很多书卷都是他写的一些关于治国之道,还有一些古文奇谈。但还有一大部分是生活在比我们更早些年的、和公子一样伟大聪明的人写下的,关于道德礼法、人间大义、万物规律的书简。公子很喜欢这些书,因为看这些书,就像在与那些先人们隔空对话、交流想法”她看起来依旧茫然,我顿了顿:“从现在起,千万不要再对我撒谎了:你家住何方,又为何会出现在山中?” “此事说来话长” “没事,慢慢说” “奴婢韩人,原名叫做雀儿,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听母亲说,是我两岁那年,父亲和叔叔便被先后征走了。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所以,从小我就不曾见过父亲。母亲就这样带着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直到我八岁那年祖父去世了,为了将祖父葬了,母亲不得不向附近一家驿馆的管事借钱,没想到,那人却向母亲讨要姐姐以做交换,才肯借钱。母亲思来想去,姐姐跟着我们,也是挨饿受冻,若是嫁给那个管事,或许还能吃上饱饭,穿得暖些,遂狠心将姐姐给了管事,换了钱,将祖父葬了。但没过一年,我可怜的姐姐便被那管事活活折磨死,临了临了,也只给了张破席”俏莲说到动情处,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母亲伤心难过,却也实在无法,我和母亲草草埋掉姐姐,就这样一日日艰难的活过来。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保证不死罢了,却是没什么盼头的。直到三年前,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我的身上,一个过路商人来我家歇脚,却在当晚欲要对我…”我扣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俏莲抽噎起来,哭的不能自己:“后来,母亲为救我,竟被那个商人抡起门后的锄头活活打死,临死之前,母亲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喊着让我快逃……快逃……后来,我也不知道逃了多远,到了哪里,只是饿了抓一把路过的草填饥,渴了寻一汪泥潭来喝,再后来,我就晕过去不记得了,醒来以后,却在一个很华丽的房间里,一个男子正抚摸着我的脸,我尖叫着找地方躲,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穿衣服。正在这时候,一个满头都是珠宝的女人闯了进来,她一把将我拖出来,爆打一顿。那个男人只是讨好女人,不仅不肯为我求饶,反而亲自动手往死里打我,后来我以为我死了,但却不幸的活了下来。从那之后,那个女人每日都会折磨我,让我干最脏最累的活,有时还让她身边的丫头打我,不给我饭吃…”此时,我尚惊愕在她那句‘不幸活了下来’……而她的眼睛已经哭肿、涕泪横流:“后来,有一次我又被打,惊动了最上房的老夫人,老夫人心疼我,就派我到她那里做事,老夫人说,雀儿听着就可怜,于是给我取了俏莲这个名字。可惜,老夫人不到一年便病逝了。我又重新落到那个女人手里。有一次她出府在外,因我不小心踩了她的长裙,她便命人将我打死,幸得过路的好心人救下,这才得了一命,在这之后,府里一个下人看不下去,便给我指了条路,帮着我夜里从后门偷偷溜走,就这样,我逃上附近的山里躲了也不知是几天,再后来,我就遇上了公子,他见我可怜,便将我带回府上,给了我衣服和房间,还可以吃到米饭……” “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瞧瞧”她听话的伸出来,果然满手粗糙。我点点头:“你可曾想过,那个人为何主动帮你逃跑?” 她一愣,随后摇摇头:“奴婢不知晓,奴婢也想不了那么多,大不了实在活不下去,便是一死了之” 我缓缓敲击着桌面,仔细揣摩她刚才说过的话:“好了,别哭了。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都会派人去查实,只要确定你说的是实话,我会把你留在身边,教你读书!”我拍拍身侧的竹简,她的眼睛顿时变得雪亮。“但如果你撒谎骗了我,那我会立刻将你赶出去,由你自生自灭” 她立刻退后一些,俯身拜下:“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奴婢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打算现在说出真话,我前面所说,依然作数”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她又落下泪来:“要我怎么说夫人才肯相信,奴婢真的不曾有半句欺瞒” “好了,我说过,我会查实,你不必害怕。” “多谢夫人” “起来把茶盏收了吧” “喏”她擦了把泪站起身,临走到门口,她又看了看我,我见她似乎有话要说 “有事说就好” “您……真的会教我读书吗?”她问的很期待也很忐忑 “府里有人说过我是骗子?” “不,奴婢从未听说过!有人……有人她还说过,夫人待人极好”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好了,去吧” “喏” ------题外话------ 俏莲的身世经历的确让人心疼,只是这个姑娘的突然到来,到底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呢 赵全入府 赌约已成 小师父从赵国回来的时候,以是夏日炎炎。 “你挨着我坐这样近,不怕热的慌” “玉儿身上有股幽幽的香气让人清爽,正是因这天太热,所以更要靠近些才好安神” 我笑着夹了点青菜放入他的面前:“多吃点菜” “你也多吃点,方才抱你回府,觉着似乎是又清减了” “哪有,来,尝尝这个,知道你今日回来,特意做的莲藕汤,清火” “恩”他依言尝了口,不断夸奖:“玉儿手艺见长,真是好喝”说着多吃了几口:“对了,梅姑给我们不少赵国特有的马奶酒,梅姑还在里面添了些果醪,风味非常不一般,我们启出来尝尝如何”说罢挥了挥衣袖,命人取来 “蒽!的确好喝”我尝了口,觉得不错,遂又多喝了两口 “这可是当年赵武灵王学习戎狄‘胡服骑射’时的额外收获!” “赵武灵王注重实用、勇于改革,心有宏图,腹有伟略,是个侵略型君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血腥好战,才致使结局如此潦倒……哎,这样想来……我的祖辈们,竟各个如此” 小师父握住我的手:“楚王过世那么久了,你就试着放下吧”我点点头,饮下一杯,小师父一把夺下:“你慢点喝,这酒虽甜,却是烈得狠” “洽儿和阿苍他们想来也还没用晚饭,不如也叫他俩来尝尝鲜” “你这是存心买醉么?!”他说着轻笑一声:“明日我会叫人送两坛过去。只是今晚,只能我陪你” …… 天气一直高温不下,小师父虽回来有几日了,却一直不曾歇息,又在执笔赵国所见所闻和新政国法 这日也是,天气闷热,我熬了些梅汤送到书房,小师父倒还衣衫整齐,镇定自若的埋在书简里:“你不热么,都不知自己摇扇纳凉” “你来了”他起身,拉过我的手:“静下心来,倒也还好,既然来了,也看看甘罗这篇高论吧” 我将梅子汤放到他手中,拿起竹简:“这个甘罗,一向留心辩论,如何现在也做起了经济学问!嗳?这字?……”我记起当年与甘罗在书房相遇,相谈,说的便是这种娟秀如闺阁,却又行云流水洒脱自在的写字人:“原来那些都是甘罗写的!我倒一直没在意。怪不得你总说他与你意见相左,却是个有想法的” “甘罗辩论亦有长进,不过如今更重实事” 我点着头:“不错”随后抽出底下的卷书,刚一打开,别的先不说,光这字,便是了不得的,墨色在此人手里那真的叫一个随心所欲而又恰到好处:“这是谁写的!?这样好的字,还真不多见” “你不提,我倒还忘了与你说,梅姑与将军此次托付我们一位将军友人的将门之孤,说是他呆在赵国不安,就让我们带回来好生调教,我记得我们回来那日,他就站在我身后” “那日只顾着你了,倒还真没注意别的” 他满意的儒雅而笑:“这倒没什么,等哪日我叫他来见你问礼” “即是梅姑与将军相托之人,我们定要好生护着,不知他叫什么?” “此人名叫赵,是赵括的弟弟!” 我一惊:“赵括?可是纸上谈兵致使赵国长平之战一败到底的那个赵括?” “你怎的也和市井评说的那些人一样,对赵括如此心怀偏见?” “事实如此么” “你当深知,造成这一切的不是赵括,而是赵王!若不是他急功近利、先己忧而后天下忧,听信奸人挑唆,疑人忠心,临阵换将,事情也不会如此”我陷入沉默,小师父哀叹一声:“古来将相皆是如此啊……说起这个赵括,也的确是个军事奇才,只是生不逢时、又明珠暗投……” 我一时无话,实在分不清他是在感叹别人,还是感叹自己…… …… 事后不几日,小师父果然叫赵来问安,我见那人眉清目秀,结实健壮,只是话语不多,便也就问了些家常,算是见过礼,此事也就这样过去。大概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小师父入宫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但我见他倒是神情依旧,饭食不减,便也放心了许多。 “家主,去秦国的人来信了”勇子急匆匆进门,将信递上 “你说与我听就好”我继续和着面团 “如家主所料,李斯在秦苦心经营多年,不肯轻易离去” “李斯是个人物,想必他也看清了当前各国局势,十年寒窗、十年侍秦,怎肯半途而废。否则他的荣华富贵又何处兑换!?” “听闻李斯在楚为官时,曾观厕鼠与仓鼠生存之道而感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此言足见其追名逐利之心!” “呦!不错呦,勇子也长进了了不少!看来,近来是用功了”我侧头审视着眼前八尺大汉,不由会心而笑 他不好意的挠挠头:“得家主提拔侍奉家主左右,属下一刻不敢放松” “恩”我点头:“闲来多去请教阿苍,他会让你进步神速” “喏!家主,李斯此事,接下去要如何做” 如何做?我心中也不敢确定!李斯会辅助秦王统一四方,那可是黑纸白字的历史事实!如今若硬要改变,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刍儿已经说动赵王给与李斯上卿之位、依他个性,必然会有所动容,所以,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动李斯!最迟,也必须在吕不韦倒台之前!” “李斯依附吕不韦、此事众所周知,若吕不韦倒台之后,在行劝说,不是会事半功倍?” “李斯才智不在吕不韦之下,又如何愿意永远屈居人下!只不过碍于吕氏一手遮天、无计可施而已。若是吕氏倒台!李斯之势,必会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 “属下明白了” 我思措良久:“还有!若是这一切都失败了!就去巫府告诉巫少、让他帮忙周旋,此事无论如何、不计后果!务必要成!” “喏” “奥!对了,此事你吩咐下去就行,你家那位快生了,你就别走远了,也好及时照应着” “谢家主体恤” “这说到底,还是你福气好,转眼第三个孩子了吧?” “是”他憨笑着摸摸后脑勺,后有想起了什么,竟也劝道:“……家主心慈,上天总会眷顾,日后必然会有的” “但愿吧”我点点头:“嗳,你还没吃过我烙的餅吧?!” “还真不曾” “晚上让你家那位来拿些” “家里还有前日带回去的,孩子们都吃不完” “小师父最爱吃我做的饼,这说明我做的可与别家的不同,吃不到可别后悔” 勇子嘿嘿笑了两声:“那……我让她来与家主一起做” “这可使不得” “有何不可,她是粗人,又生养过的,不计较这些” “那好,我也许久不曾见她了,过来与我说说话也好,只是她若不想,你也别强求” “怎会,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去吧” “喏” 勇子刚出去,阿苍随之走进来:“师姐” “苍儿来了,把水递给我” “奥”他依言递来水 “洽儿身体怎么样了,我命人拿过去的渗汤她可用了” “就要好了,前几天就挣扎着要来侍候师姐,被我强按下的” “做的好!就她那虚弱劲,还不得我侍候她,嗳,我打算过了这个夏,就给你们俩主事,让你们合到一处可好?” “真的?师姐?你真的同意将洽儿许给我?”他一下子冲到我面前,惊喜的都快跳起来 “我像那种棒打鸳鸯的人么?再说,若是没有这心,当年我干嘛将洽儿赶回苍山、难道只为照顾你衣食?” “是是是!师姐最好了,都听师姐的” “你来有什么事?” “奥,差点高兴忘了,是俏莲的事,都查过了,她说的都是实情” “那日她说的恳切,我想也是实情” “说来可怜,她娘的尸骨还暴在院外,风吹日晒了几年,已经干臭的没剩什么了” “乱世浮生!人间悲剧数不胜数,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带她回去葬了家人吧!顺便让府里的绣娘给她做几件衣服,老是穿着别人剩下的也不像话” 阿苍沉默良久才想起还与我说着话,赶忙称了一声“喏” “怎么,想你娘了?” “生我养我之人,如何不想,每每记起母亲,我便有说不清的恨,恨这不平世道加注于她的一切” “恨从来不伟大,如你母亲一般,对我这过路之人都心怀爱意才会有力量努力改变这个世界!让世界成自己你心中的模样。你的母亲是先驱,你当为后来人” 他一愣!瞬间目光溢出色彩,仿佛在一瞬间成活。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可以么?” “世人有言,百转千回,不屈不挠,又有事在人为,水滴石穿!” “阿苍会努力的” 我停下手上的活计,认真的看着他:“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阿苍,这天下的母亲和孩子就系在你今日誓言了” “阿苍今日受教!他日,定然不负苍生” …… 《韩青》 总算熬过了整个夏日,这几日刚见清凉,洽儿便回到我身边,日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我心里舒坦了不少:“洽儿,你瞧,阿苍这个教书先生做的还真是有模有样” 洽儿含笑望过去,转而扶着我加快脚步:“快走,我不能见他” “这是为何” “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洽儿低下头,羞红了脸 “这是谁给你说的老规矩,我和小师父成亲之前还不是天天见,也没怎么着呢!这在一块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要让拘束着自己的心” “那…我们过去瞧瞧” “你这丫头,竟变的这样快!” “家主” “好了,不羞你了,我也过去看看俏莲他们学成个什么样子” 边说边走,到了眼前,话也说完了,阿苍和读书的孩子们见了我,都施了礼,我点头,环视一周,共有十几个孩子,俏莲一身墨青色衣服,坐在后面。我朝俏莲望过去,问道:“可还习惯” “奴婢多谢夫人,奴婢已经能认不少字了” “很好”我点点头:“当年,我与公子在苍山求学的时候,公子也是坐在你现在这种位置,不过依旧学的很好,我相信你也会的” “俏莲一定不负夫人期望” 我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是下等布料,想来,不是有人眼睛热了,故意刁难,便是身边有人为我出气,使了绊子。我遂当着一众人的面提点了句:“我看你花一样的年纪,还是着鲜艳的衣服好看,这墨青色太老气、不适合你的美貌,改日让府里的绣娘再为你做两件新衣吧” “多谢夫人,夫人待奴好,奴婢不敢忘怀” “没要你记着,不愧对自己、不愧对他人也就行了”我转回头问阿苍:“府里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了?” “勇子家生了三儿,老大回家侍奉母亲,这两日没来,余下的都在” 我点头:“不光是他们,若是有府里的人闲下来,过来请教,你也要慢慢讲解才好啊” “师姐放心” “恩” 我转身望了望洽儿:“你俩没要说的话,我们可就走了” 阿苍看看洽儿,恋恋不舍的拱手:“午后余热未散,师姐早些回去吧” “那好”我们逛了一圈,也觉得脚累,便顺着原路正往回走着,远远看见身边的侍从跑来:“家主,毕之来了” “来了就来了,小师父不是在书房么?” “您和公子他都要见” 我猜不透是什么事,但也明白,这个甘罗肯定是有话要说的:“那我们快走吧” 我刚踏进殿内,便觉察出气氛极为压抑“怎么了这是!?” 甘罗和小师父一同站起身,三人相对:“如公主所言吕不韦被罢相了” 我看向小师父,他对我点了点头,我这才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这么快?!” “盛及而衰!我也一直认为吕不韦迟早会被罢相,只是不想秦王雷厉风行至此!以两年为期的赌注,公主赢了!甘罗心服口服!” “我还当什么事呢!原来就为这个!好了!如约而行,以后不再提过去之事就是了” “甘罗从前过于自负,遇上公子公主之后,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公主之前救命之恩,甘罗还未相谢”甘罗说完,展衣伏地而拜 “你这是干什么”我上前拉住他,他却不肯起身 “甘罗惭愧,与公子公主日夜相处,才知何为心慈、何为神人!此拜是为请罪,请公子公主原谅甘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再拜:“此拜多谢公子公主设想周,不仅为甘罗准备户籍姓氏!还帮母亲身而退。使我母子二人不受离别之痛,公子公主所行仁义之举救命之恩,毕之此生无以为报” 我与小师父面面相视,合力将他扶起:“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去年你舍命护我之情,琅玉不敢相忘,既然你我性命都愿彼此相托,如今又何必如此见外” “公子、公主”他扶住我们二人手臂:“甘罗这一生荣华富贵品尝过、位及人臣荣耀过、阶下之囚忍受过、意气风发曾有过、心中所愿实现过…也算看遍繁华锦绣、人间极贵了…此外厉经朝堂污水、深知人情凉薄、如今甘罗以死,剩下的日子我想带着这具旧的躯体和新的名字重新生活,远离朝堂纷争、远离勾心斗角、远离猜测周旋……总之远离那些你死我活,过从未有过的生活,去真正体验一次贫苦的人活法!去感受人间真正的朴实无华!去修学自己真正想要修学的智慧学问!算一次自我的脱胎换骨!” “毕之通透过人、天赋异禀。能有此开悟,可见性情本就洒脱…若能随性品读开悟世间另一种智慧学问,亦让韩非无限向往” “既然你心意以决,那我也不必强留你,小师父在家乡还有几间房子,若是你不嫌弃,便和老夫人搬进去先住着!”他想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被我强行压下:“就算是打算浪迹天涯,也总要有个落脚之地,再说,等我们年老了,辞官回乡,再与你们同住之时,会更为热闹!” 毕之拱手:“毕之无以相报” “士为知己者死!又有什么报不报的” “打算何时动身?!”小师父细问 “天气转凉了,就近几日吧” “嗳!再过几日便是洽儿与阿苍的好日子,我们还想请老夫人坐上堂呢,不如就等他们成亲之后吧!也好减些离愁的落寞感” “如此也好” …… 一切按照打算,八月底,我们单独辟出一个院落,留给洽儿阿苍这对新人。热闹过后,甘罗便带老夫人往乡下而去。临别各有不舍,多次互道珍重! 我望着不停挥手道别的甘罗,不由记从起年少时初次遇他的情景,那时,他意气风发,誓为平息刀戈此,而今日,潮湿的风依旧吹翻他的衣角,他去为寻找真正的自己而离去……自此,世间真的再也没有甘罗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位叫做韩青、字毕之的归隐之士 夏眉入秦 李斯使韩 “道变化;天地变化、万物变化、法亦变化” “道亦有恒、是为守法!”他跟进一步 “从老子之学引成法学,也只有小师父了,以后,我都不敢说自己通达黄老学派了” “你是‘无书派’”他笑着看向我 “我只是一介女流,广博不及甘罗,学识又不及阿苍,怎敢自立门派” “唉……自甘罗走后,也只有你能与我说上一二了……不过,说到阿苍虽然博学,却是太过柔弱,许多想法粘粘糊糊,不得清楚” “阿苍自有阿苍的好处,年幼时,我们便见识过他不同常人的管事天赋,自他来了,韩府上上下下我不知少花多少心思呢,都是他帮着在打理” “恩~”小师父脸上略带不快:“他这性情,还尚须打磨,今日只是管得小家,日后领得国家才算好的” “说的是”难得他看的上阿苍,我便不再多埋怨,扬扬头,望向亭间郎朗读书声:“阿苍勤奋,定不会教你失望,你看,他将这些孩子教的多好” “也就是你,有这样的鬼点子,学宫竟搬到家里来了” “这些孩子们生在如此乱世已然不易,若再不寻点精神寄托,岂不是可怜。何况他们的父母为我们效力,自然也该让他们有点盼头” 他握紧我的手:“玉儿,你瞧,这些孩子多像我们那个时候” “要是我们也能有一个孩子,他也会在里读书的……”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咔嚓’声,他的右手掐碎枯枝,坤黄的落叶随之摇曳落地、我愕然咽下嘴边的话,他沉默良久,终是释然一笑,倒回泪光:“上天也嫉妒我们” 我们心中,终究都是在意的…… 他试着转移话题:“奥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一件怪事”我们都强打起精神,我抬起头看着他说下去:“还记得上次我与你说起公主出嫁的事吧?”我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名单已经确立出来,明年开春便会送公主入秦,那个秀娘夏眉儿,居然也在这次陪嫁美人的名单里” “什么!?”我惊吓的张大嘴巴:“在哪里看到的” “在丞相的书房里偶然看到的。似乎是随着子惠公主嫁去秦国” “这么巧?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据丞相说,前些日子,他正为送往秦国的女子不够出挑而心烦,正巧碰上为夫人送翟衣的绣娘,依他描述,那女子眉目清淡如桂,身姿轻盈可跃然水上,如上种种不都与我们认识的夏眉儿一般一样么?” “是了,那还是今年春日的事,夏氏来为我送衣袍,临走时她是说过还要为丞相夫人送一件孔雀尾翎的翟衣的……” “这就对了” “坏了!”我不自觉的抓住小师父的衣袖:“娴之是秦国王后,而夏氏知晓我的身份!他们若是见面……” “她知晓你的身份?你怎么可以让别人轻易知道你的身份?” “我们知晓了她的身份,不以此交换,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小师父沉默半晌,转身欲走:“我去找张平周旋” 我忙拉住他:“这位夏姑娘心性淡泊,不似是追名追利之人。她既然答应嫁去,想来是有她的筹谋!否则会有一百种方式回绝!可见就算你将人从名单上划出,我未必能阻止此事。再说,你贸然将她筛出名单,如何与丞相解释,又如何对韩王交代!那我岂不是会将你置于险地么!”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师父,此事未必就是坏事!我们能察觉夏氏的身份,娴之必然也能!她即是想保住周朝最后一脉,想来也是不愿招惹是非的。而依她容貌教养,日后定然得宠,如此一来,到时候二人各有把柄,倒是可以相互制衡!我也正担心娴之过份自大,为所欲为,最后会失了生路!如今看来,这倒是天意了” “夏氏一嫁,远在秦国,山高水远,你又如何确定她们倆会受你控制,按你所想发展!万一呢!万一事态失控、万一有一日她们之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角斗呢!” “她俩一个善攻、一个能守!又都各怀智谋不分上下,想要有个万一也并非易事” “不行!我不能将你放在危险之中,万中之一也不行”他甩开我的手 我追上再次一把抓住他:“小师父,很多万一就是这样苦苦逼迫才会发生的!何况事情并非一下子便会发生!我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不该一下子卷于其中”我加重拉住他的手:“小师父,你忘了常常劝我什么?!事缓则圆啊!” 他喘息着粗气定定的注视着我,最终一把将我拥入怀去 我们至今都还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失去…… 一切都像个梦,我们什么都不怕,只怕醒来 …… 《逐客令》 偏在此时不久,秦国传来消息,韩王之前的‘疲秦计’被识破,听闻秦王甚是恼怒,下令,逐出六国客!这便是史上有名的《逐客令》 听此消息,我心中一沉!他们没能阻止李斯!估计以后再也阻止不了 果然,没过几日,小师父手里拿着李斯的《谏逐客令》兴致盎然的品评 “玉儿,玉儿”我猛然回神,他又问:“你怎么了,如何心不在焉?” “奥,没有!只是觉得李师兄的文笔又精进了不少” “是呀,此篇谏言,观古说今、气势恢宏!秦王素来爱惜人才,想来,就算六国能人皆去,师兄也会凭才而出、得到重用的” 我心中憋着一股气、却不知道要对谁发! 十月,去秦的人回来,共折损两人,并带回一封巫少的书信:句句指责我做事莽撞、不计后果!违天而行,必遭报应! 我收了书信,问到殿下暗侍:“你们刺杀过李斯?!” “属下失利,请家主责罚” “混账!谁要你们这样做的!” 暗侍齐齐跪下:“属下正是按家主之令所谋!不知是否是我等会意错了” “我何时说过要你们杀人!又何时派你们做过这等缺德事!你们又…又怎么可以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你们不怕遭报应!我还怕呢” “家主息怒!家主不是说此事无论如何、不计后果!务必要成!所以…我等以为家主是要……” “你们哪怕是绑了他也好啊!总不至于是害人性命吧!?”我扶住额头!真是有苦难言!:“完了、这下完了!什么叫损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家主放心,我们并没有暴露身份,想他李斯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是家主所为,最后被李斯抓住的人、也都自行服毒了!并未辜负家主” “李斯他是普通凡人嘛?!他不是啊!事关性命,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的!我现在只能祈求他快点瞎了眼而已!” “属下该死” 我跌做下身,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洽儿将我唤醒,问我如何安置亡人,我这才不甘的面对现实,拍拍身侧洽儿的手:“去我的嫁妆里,取几件值钱的金玉送去亡者家属手中!劝她们节哀!若是孤儿寡母没有壮丁的,便接近府中安置吧” 洽儿称“喏”而去 我挥挥手:“此事也怪我,没有说清楚,让你们错会用意!但日后记着,这天下已经千苍百孔苦不堪言,莫要再做这些害人害己的阴损之事加重晦暗之气!不仅为人!也是为己” “奴等记下了”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你们也都累了,去歇着吧!” “多谢家主,奴等告退” …… 此事之后,府上难得的安稳了些日子!自甘罗走后,小师父对韩国国情和改革之事也渐渐心灰意冷,每日与我品茶说古、教我下棋对弈。偶尔也会一同出府游历山川、狩猎捉鱼,他还精通音律,纵然我不太懂得,却也常常陪他欣赏些歌舞。洽儿与阿苍更是甜蜜恩爱!俏莲进步也很快,有时还会给我和小师父读上一些简单的文章 转眼又一年春,冰雪消融、青柳抽芽,我和小师父坐在池边各自拆读着毕之与梅姑的书信 “你的是什么?!” “安好信,你的呢” “也是!”我们彼此笑过:“明日春耕祭礼,百官都要去,紧接着公主们嫁与诸国修好,定要忙上几日,我怕是不能陪你去抓葯了” “反正不见好,吃不吃有什么要紧的” 他思忖一会说道:“我打听到一位隐居老者,很是传奇!虽名不见经传,却是个长寿之人!已经活了近乎二百岁!传言她有养身秘方!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身体!等过了明日,我们一起去拜访寻她!” “轻疲劳、饮清淡、心情好,你也可以长寿不老!哪还有什么秘方!只不过是世人杜撰出来哄你这心急火燎的人罢了!再说她既然隐起来了,世人又怎么知晓!就算确有其人,这无名无姓又不知隐居何地,天地之大,我们哪里寻她去” “还是玉儿聪明!我都没想到呢” 哪是没想到,分明是不善撒谎又不知该如何开导我而已,我却佯装然不知:“不会是你又想寻山问水,故以我做借口吧” 他含笑,却不曾解释,只管放眼碧湖清柳 “小君”侍从追上我们 “什么事!?” “门外有位自称同门的青袍男子求见” 我与小师父对视一眼:“长什么模样” “浓眉大眼、很是英气” “年龄呢” “大概不惑之年了吧” 小师父淡淡锁了眉心:“即是同门师兄弟,我们就先请进来再说吧” “那我去换上男装” “嗳”他拉住我的手,温润而笑:“这样挺好”随后看向侍从:“请到正殿” “喏” 阳光暖人,照着大殿也清亮了不少,眼前的人一身青色华服,玉带缠腰,两抹胡须甚是整齐。面容也比较之前飞扬了不少。完一改当年樵夫形象。多年的政治生涯早将他打磨的沉稳干练、不动声色,尽管如此,看到我时,那双毒辣的眼睛里还是越过一丝惊讶与怨恼 “师兄?!” “师弟” “哎呀,真的是师兄啊!”二人见面,立刻冲上前互为问候,多像我们久别重逢的同学会,虽然明争暗斗相互攀比很久了,见面也是要热情的拥抱一下然后说一句“可想死我了” “师兄意气风发!可喜可贺” “师弟依旧风雅,斯望尘莫及” 我看着他们‘亲热’了一会儿,干咳一声,李斯转脸向我,还故意皱眉,我深吸一口气,笑着施礼:“琅玉见过师兄” “哎呀!这、这可是咱们小师弟……” 明知故问 小师父搂过我,半拥进怀中:“师兄,我与玉儿已经成婚多年,如今是我夫人” “哈哈哈,当年我就觉得师弟面目异常清秀,皮肤吹弹可破。现在想来,却是大意了” “当年并非有意欺瞒,只因女子求学,多有不便,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师兄海涵” “师妹多礼!若不如此,韩弟何来佳妻啊” 我与小师父相视而笑,请客入座,上了茶。又命人备下酒宴 “师兄乃秦国新贵,想必国事压身,如何有空来非府上做客” “实不相瞒,是奉秦王之命,出使韩国,迎娶公主,初来乍到,自然是拜访故友为先” 小师父一听果真是为迎娶之事,片刻松下心神:“公主那边都以安排停当,只等吉日上路” “先王时,尤爱韩女,先后迎娶韩国女子数十人,后迎娶韩国公主。自此秦韩姻亲深厚,想来此番也是良缘” “秦庄襄王少年时为质赵国,后谋转回国,途中最为艰难时,幸遇我们韩国丞相张平之独女施舍庇佑,襄王回秦,日夜思念,后求亲韩国纳为宠妃,不想天妒红颜,仅仅新婚一年,韩女便在一夜之间携同幼儿人间蒸发,后来,虽有华阳夫人之悍,却依旧没能阻止襄王迎娶韩国妾女,这才有了韩国公主嫁秦,生下成蛟公子,得偏宠异常。如今想想,襄王也是长情之人。但愿当今秦王亦能如同襄王一般,善待我国公主” 李斯深沉一笑,开口道:“说到长情,当今吾王亦是之一,实不相瞒,此次出使,不仅仅为迎娶公主,还为王上一件私事” “私事?可有非能效劳之地” 李斯看着我,缓缓开口:“三年前,有一位士子被王上请入内廷”我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喉间干渴,他注视着我,继续说道:“为王上分忧解劳、出谋划策,甚得王上心意。可是……不知为何,这位士子却一夜之间不知所踪,离主而去!王上爱惜人才,不忍其碌碌无名,决意将人寻回,封官赏爵;再侍身侧!”李斯幽幽一笑:“不知这可算得长情” 小师父侧脸看看我,我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他随后看向李斯:“素来听闻秦王雄才大略、爱惜人才。此乃秦国之幸、英才之幸!” “正是”李斯再幽幽望向我:“师妹素来见解非凡,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我张了张嘴巴,却觉得干渴难忍!伸手勾向身前的茶水,递上嘴边 “小师妹怎么了?手为何抖的这样厉害?” 我闻言惊醒一般!立刻用另一只手覆住右手 小师父微侧了侧身,替我放下杯盏:“手这样凉!可要回去加件衣服”说着就要喊人 “小师父,不用了!”我扯了扯嘴角:“不怪春寒未退,只是茶水太烫了” “快让我看看,你呀,烫还不赶紧放下,师兄又不是外人,还能与你计较礼数不成”他拉起我的手看了又看:“一会我叫人把这些都换了!” “不用的,没事了”我抽出手,望向李斯:“让李师兄见笑了” “师弟师妹恩爱情深,斯羡慕不已” “想来夫人对师兄也是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别的不说,单看师兄腰间香囊,与脚下深靴,可真是针针精细,饱含情意!” 李斯饮茶不语 “奥,不知那位士子可有名号?韩非虽然不善结交,但若遇上,必定相劝” “人家决意离去,劝又何用?”我重新目视李斯,微笑道:“即是王恩深重都留不下的!想来是如何也留不住了!师兄深明大义,定然也知晓,就算顺了王意,也会违人心意!如此可是要招恨上身的!听闻师兄刚刚晋升廷尉!想来也不会自废前途吧” 李斯狡颉一笑:“李斯蒙王上知遇之恩!自当竭力报答” “这个自然”我不想听他那些漂亮话,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师兄自然要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要不还算是个人么!师妹也只是善意提醒。希望师兄千万把握分寸!善自保重” “师兄见谅……” 李斯摆手,制止小师父:“嗌,师妹性情如火!不与寻常女子同”转而再次转向我:“怪道让君念念不忘”他故意加重了君字的语气 “师兄说笑了,我与小师父日日相见,何来念念不忘之说” “斯失言”他拱手赔罪,随后一甩长袖:“其实,那位士子,斯已经寻到,也先我一步送往王上身侧!让师妹师弟担忧了” “那就好!我和玉儿也没能有助师兄,真是惭愧” “这是我和小师父去年冬日一起酿的梅花酒”我指了下桌面上的酒水:“不浓不淡,刚好适合春日饮用,师兄请” “请” 我偷瞄了一眼小师父,他虽笑意真诚,可眉间以有疑云 …… 我有心寻着机会跟他解释,可是昨晚他倆吃酒吃到很晚,今早醒来,又被告知已经入宫。大约正午时分,小师父还没有回来。此时阿苍匆匆来赶过来告诉我: 李斯在城内驿馆等候 “李斯!?”我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 开战李斯 绿茵难产 阿苍摒退左右,守在门外,我踏入驿馆,独自一人面对昏暗无灯的房间,轻轻往前移了几步,左右都是静悄悄的,突然最里侧的阴影里,一个低沉的男声伴着华服的摩擦声幽幽传来:“还记得斯离山之前,与师妹最后一次交谈,也是这样一个时辰” 我深吸了口气,自行解下披风,放在身前的案几上,径直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那时的李斯,岂可与今日同日而语” “一别数年,师弟都变成了师妹!当真变化不小” “想说什么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他呵呵一笑:“师妹的人,嘴可真是紧的很!我费尽力气,都撬不开分毫!” “可师兄还是来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琅玉甘拜下风” 他终于从一片黑色的角落里走出来,眼中闪着吃人的凶光:“不知李斯哪里得罪了师妹,竟令师妹防备至此,不惜动了杀心” “是我派人劝你弃秦赴赵、但我并没有想杀你!” “你的意思是下人自作主张了!”他冷哼一声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知道师兄一定不信!所以我也不想解释!只是我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谋划的!和小师父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你们夫妻一体,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你也知道,我有很多事瞒着他!比如你知道的秦王这件事!” 他的眼睛锐利如刀,好在我问心无愧。坦然接受他的审视:“为何一定要我离秦” “因为害怕!”他嘴角微微抽搐,我别开眼,抬高头颅:“你不知道!我跟他为了走在一起,花了多少时间和力气!我不能允许,有人伤害我们” “这话实在可笑……” “可笑就笑吧”我打断他的话:“反正别人眼中风光无限的李斯就是一个笑话,居然靠嫉妒比自己优秀的人撑到了今时今日” “你……” “我来,一方面是要向你道歉、另外还要告诉你,我们生活的很好!不希望任何人随便打扰!自然,也不会扰你尽享荣华!我们最好就这样相安无事,并且永远相安无事!”我站起身,撑着几案:“琅玉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有言语戳了师兄的痛处,还请见谅”说罢,我自顾拾起披风,推门而去。 迎着尚未化暖的春风,走走停停,竟不知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还是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 我们沿途往回走,马蹄有一搭没一搭的抬起落下。苍儿见我闷闷的,遂不曾多问,只是随着我慢悠悠的回府 这边还没回府,那边勇子带着绿茵身边的梦瑶迎面寻来,还不等勇子对我说什么,梦瑶已经梨花带雨的扑到马蹄前:“夫人,求夫人去看看我家夫人” 就要两年了,何必还要互相打扰,面对突然而来的人,我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请回吧!”我没有下马,挥手命人拉开她 “夫人!求夫人救命”她死死抓住地面,不肯放松 我与阿苍相视一眼:“救命?” “我家夫人难产,已经两天一夜,如今性命危在旦夕!还请夫人救命” 我有些喘不上气,脑中一片空白 “你们家主子呢?!他不是号称神医么?!如今狠心到连自己的妻儿都要见死不救了么?”阿苍纵然心善,此刻却不吝恶言相向 梦瑶早已哭的鼻涕眼泪分不清:“他不在府上,已经派人去寻,如今只有一个婆子两位医者在侧,却都无计可施,当此生死关头,还请夫人可怜啊……”她说着移动膝盖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衣袍:“我家夫人说她不知还有没有命活!只求夫人移步府上,只消看上一眼也好,让她走的无憾……梦瑶求夫人成我们夫人……我们夫人为了之前与夫人发生的不快,日日忧愁,心结难解,这才致使难产的,如今两天一夜,已经力竭,只有您能给她勇气继续生养、求夫人救命啊,梦瑶求求夫人,梦瑶求求夫人……” “勇子,你去将附近最好的医者都请来” “喏” “阿苍,你入宫将此事告诉小师父!并且派出所有暗侍家侍寻找秦之炎!务必找到!” “喏” 梦瑶不知是笑是哭,只是咧着嘴巴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快点上马”我伸出手,将她拉上马。一路狂奔 不知是感觉还是真实,还未踏进产房,我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深深的呼吸了两口,冲了进去 她脸色惨白,额上汗珠如同荷上露水,若不是唇角还在微颤,真不敢确定眼前这个死灰一般的人儿是不是还活着。她睫毛微微颤动,半睁着的眼睛暗淡无光,身旁的婆子叫了一声:“醒了,快,醒来” “医者!传医者”我大声呼喊着医者进来诊脉“来人,拿渗汤来,快!”我从侍从手中接过渗汤,由梦瑶将她托起,试着灌下几口 绿茵摇摇头,虚弱的张张嘴巴:“家主……家主你就原谅我吧” “什么都别说了”我找到她的手:“保持体力,来,喝了再用力”我将渗汤递到她的唇边 她摇着头:“都是报应…茵儿本该得的报应,这孩子是我欺骗了家主,才勉强得来的…他本就与这个世界无缘…临了临了,绿茵唯一所求,便是求家主原谅我……” “这孩子即是因我而得,便是与我有缘,我命令你,把他生下来!必须把他生下来,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家主……” “什么都不要说,把这个喝了,医者让你如何你就如何!” 她的泪水滴进碗中汤水,又一口一口的饮下去 “快,还需要喝什么,快去配药、去熬!去啊” “喏” “夫人深呼吸,用力”婆子在身旁指导,绿茵试着用力“再用力,再用力,呼吸!……” “啊…额…啊…嗯啊…”绿茵阵阵凄惨的喊声让人心碎 “夫人,不要用嘴喊,会力竭的……小腹用力,快用力…夫人” “绿茵,挺住!绿茵……”我不停的替她擦拭着泉水一样涌出的汗水 婆子突然惊恐的看向我:“不好了,又流血了” “什么叫又?!医者!医者!快!止血止血啊” “喏” 一通混乱的忙碌,眼看绿茵又是筋疲力尽 “夫人用力啊……” “绿茵!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再试试,求你” “家主哭了?家主真的喜爱这个孩子么?” 我重重的点头,眼泪滴在与她紧握的手心里:“我因那次入冰水逃生,可能……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 “家主……” “这也是我的命,所以求你了绿茵,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当为了我” “我会努力的,家主出去等吧……这里太多晦气” “我在这里陪着你” 她摇摇头:“相信我!我会努力” “我知道了,我出去等” 我从里面出来,又遣进入两名医者、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打转……等待……看着一盆盆清进水入,红水出来……看着一碗碗汤药进去,空着出来……绿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更让我开始陷入漫无边际的自责……如果不是我不肯见她、不肯原谅她,她也不会心中郁结、致使难产……我们这样不停的互相伤害,没头没尾、到底为了什么……又到底谁在获利…… “玉儿!”小师父和阿苍洽儿他们拥进来,随在他们身后跟进来一个身行稳重的少年,我定睛一看,原是一向沉默少言的赵,他眼睛里的担忧与焦急襄刻在脸上,明明白白:“茵儿如何了?”他随手拽住一位侍从,披头就问 “你先别着急,不会有事的”小师父将手掌搭在赵的肩头,拍了拍 我迎上前:“小师父!怎么样,找到秦之炎没有” “已经派出部人手!相信马上就会有消息的” “绿茵如何了”洽儿挤进身 “还在里面撑着!情况不太好”答完我这才留神原来是洽儿,忙让阿苍扶住她:“你怀着身孕,来这里做什么,医者嘱咐的都忘了么” “家主放心,都已经三个月了,想来是无事了。再说我不来,心里也是放心不下的” “还是小心着好!阿苍,扶她去那边坐着去” “是,师姐” “茵儿到底如何了?!”赵突然上前,询问我 我摇摇头:“现在还不知晓” “怎么会这样!”他狠狠将拳头陷进身前桌角,一时鲜血淋淋:“秦之炎这个畜生,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你冷静点,不会有事的”小师父劝导着 “她是我长姐唯一血脉,决不能出事!” 大家一时除了唉声叹气,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至少依目前情况。谁都无法预估结果。我垂下眼,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身体怎么抖成这样?!是冷么?”小师父打破沉寂,说着,已经脱下外袍披到我身上 我摇摇头:“没事!不冷”我望向外面闷热的天:“刚刚春日里,怎么就有这样凶的滚滚夏雷?” “一会该有大雨吧” 随着小师父话音落下,一声闷雷劈下,外面“哗”的下起瓢泼大雨,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大地 “生了!?”众人惊喜的望向产房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男婴”婆子将还是满身血迹的孩子抱到我们面前,他真的好小,红红的小肚子随着不停的啼哭不断胀大回缩,一刻不停…… 赵走过来,怔怔望着孩子:“我……我可以抱抱他么?”我挥了挥手,示意产婆将孩子交给他,他用鲜血淋淋的手接过,笨拙的环在怀中,扯开嘴巴憨笑了两声,竟眼圈一红,滚下泪来:“长姐,长姐你在天有灵你看一眼,茵儿有后了,我们赵家血脉有后了” “绿茵呢?她怎么样了,我能去看她么?”我转回头,问向医者 “夫人很是疲惫,怕是还不便打扰” “好,那让她好好休息,快!先抱孩子去给她母亲看看” “喏”产婆从赵手中接过孩子,转身入了产房 此时,倾盆大雨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这才飞奔而来,等他跑进殿内,众人纷纷失了笑脸,僵硬起身。 我松开小师父紧紧扣住的手,径直走到那个人面前,秦之炎的胸膛起伏,喘息粗重,雨水不停从他的发丝脸颊滴落 “玉儿,我这次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我……” “啪”的一声,我的手掌甩在他的脸上,留下红红的痕迹! “玉儿!”小师父一个箭步冲上来 “你还有脸来!” 秦之炎垂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就不想知道里面为你传宗接代而硬闯鬼门关的人是死是活么!” “公主还有心情教训我,想来是母子平安了” 我冷哼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 “我可以进去了么?!”他没了一贯的阴鸷,低沉至极,说完就要往产房而去 正在此时,听得里面一声惊呼!婆子已经掀帘而出,一脸惊慌:“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血崩了” 耳朵‘嗡’的一声炸开,我呆立在原地。秦之炎则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等他回过神要往里跑的时候,已被死死抓住衣襟,我咬紧牙关一字一字要他听个清清楚楚:“都是你干的好事!她若有任何不测!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秦之炎用力冲开我,肩髂相撞、各自痛苦各自体会…… “玉儿,你怎么样” 雨还在顷泻 绿茵抓住我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她另一只手递给了洽儿:“你也回来了”洽儿含泪点点头“真好,回来真好,我是没有福气了” “瞎说什么,家主平日里最疼的也就是你了” “是啊”她转而望向我,喘了喘气力:“绿茵想和家主单独说会话” “你身体虚,不要多说话”我劝着, 她却摇摇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你们都先出去吧!有事我喊你们”我别来头,看向一殿人群 众人听话的纷纷离去,只有秦之炎依旧孤零零站在那里,我看看绿茵,她扭过头,只顾孩子。我再次转回头看面向秦之炎:“你也出去” 他定定的看着一言不发的绿茵:“对不起”这句话不仅仅太迟,更显然不能散去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的血腥味,随后他上前几步:“我能看看孩子吗” “看完出去”绿茵始终不懂如何拒绝他 秦之炎上前抚摸着孩子小巧的头颅还有手指,怜爱之心溢出眼眶,他像所有父亲见到孩子那样,情不自禁的嘴角含笑 这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有此无邪的笑意…… 绿茵的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他,任眼泪簌簌,最终转过头催促道:“出去吧” 看着秦之炎黯然伤神的背影,我突然记起了那年的雨夜,也是如同此刻一般孤独无助到格外憔悴…… 我收回目光:“绿茵,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家主从前对我说,初心最重要……绿茵有负家主期望,终是失了本性……”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陷得太深沉、太投入、太没了自己……可是这一切不该怪你!” 她无力的晃动着脑袋,眼泪说着眼角湿了睡枕:“当初他若娶的是你,或许结局不至于如此” “嫁给他你后悔过么” 她愣愣的望向房顶:“这些年我过的好累,可我唯独不曾后悔” “这就对了,你没有选择错、我不能否定你的一生,你自己也不能” “家主,谢谢你……你说的话总是这样有道理……让我情不自禁想原谅自己……”她侧头望向她的孩子:“这个孩子,家主会替茵儿心疼吧?” “绿茵你不要这样……” “我知道……我就要走到尽头了……我们母子缘分太浅,我没有力气陪他了……就当看在我们一起长的份上,求家主帮我将他带大……”她深深喘息两口,拖着累急了的声音继续说着:“我这一生活的毫无希冀,不是深陷自己的泥潭,便是入了别人的泥潭……答应我,一定帮帮他”她握住我的手奋力的将头抬起来,满含期待的注视着我的眼睛……要我的回答 “好……我一定、视如己出!尽力保他一世平安” “好,好,有家主这句话我安心了”她说完也失了力气,倒下身去,头重重的砸到睡枕上 “绿茵,你怎么样?” 我可以为他……取个名字吗“ ”你是他的母亲,名字自然要你来取“ ”愿他能守我一生未守之本性……平安喜乐……愿他能与家主修得……好缘……“ ”绿茵……“ ”就叫修缘,家主觉得可好?!“ ”修缘,很好听的名字……“ 她松开我的手,艰难的从枕下拿出一枚青铜制作的空心麒麟交到我手中:”墨家游侠的先辈们曾经挖掘制造过一个秘密之地,里面藏着无数先辈的智慧成果和富可敌国的财宝还有墨家世代相传的机关秘术……只有历代巨子才可知晓。现在我把它交给家主了“ ”巨子令?“我愕然一惊,片刻反应过来:”这个使不得“ 她摇摇头:”师父交代过,要把墨家保护好……临了……我只有家主可堪托付……“ ”我不行,我从未……“ ”家主仁慈,是最佳人选“她推着我的手指,将青铜麒麟包入我的掌心:”若是别人拿了!必死无疑!“我一惊,掂量着此话的意思!绿茵握住我的手加重力道,我猜那是她部的力量:”不能让他把墨家变成复仇工具,不能让他把墨家也毁了“ 绿茵坚定的目光将我最后的胆怯撕裂销毁:”我明白了“ 她点点头:”那我就安心了“ ”我去叫他过来,你们一家团聚“ ”不必了……那个钟爱于他的绿茵早就已经死去……再见也只有无言了“ ”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为你做的“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仿佛对我的话闻所未闻,又似乎是在答我:”剩下的,谁也帮不了……愿……下一世不相见……无眷恋“ ”绿茵?“ ”修缘啊……娘的修缘……“ ”绿茵?“ ”修缘……娘好冷……“ ”……绿茵?……绿茵!……绿茵啊……“ 外面的雨停了……室内的血也流尽 ”绿茵……“ 那一年绿茵一手把这门,一手扶着垂地的长裙,夕阳撒在她的长发上,晕染了笑容。半掩着的门后,秦之炎一如从前,白衣素洁,面如白玉,笑容里透着冬日的寒冷。一句”家主,秦之炎求见“拉开故事的帷幕…… (”不可能,你说谎“ ”绿茵,我知道让你一下子面对这些你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 ”不,不会的,之炎你说话,你告诉家主,你告诉他们,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利用我的“ ”绿茵,你清醒清醒吧“ ”她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 ”不、你不是这样对我说的!你说你觉得我很好!你不会这样对我!你一定是太伤心了才会如此,之炎,之炎你跟家主解释清楚“ ”绿茵!绿茵,这都是事实“ ”不,不是!之炎不会这样对我,就算我们百年之前是仇人又如何,不是早就彼此扯平了么!先人都已逝去,关我们什么事“ ”绿茵,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无关情仇!他是在利用你,他看重的不是你的人,是你墨家传人的身份!“ ”既然话以挑明,那不妨今日说明白我的心意……“ ”你住嘴“ ”我要娶她!“ ”什么?!“ ”你说什么?!“ ”我秦之炎、要娶卫茵!“) 往事汹涌,回忆填满脑海,那些甜的笑、痛的哭……居然都如此清晰 (”绿茵,绿茵啊,你醒着吗?绿茵啊,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我所做的一切,只能帮你认清真相,决定还是要你自己来做,我绝不拦你。因为我清楚,感情这件事,真的由不得我们自己!就算躲得掉、看得开、控制住,可还是会放不下、舍不得、忘不了。可是!绿茵,你一旦选择了他,就必须自己面对他可能带给你的伤害、痛苦甚至是耻辱!这些将来谁都没办法替你承受,这才是我们最担心的“ 家主,对不起……我记得家主曾经说过、有心上人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从此有一个人,可以让你逃过世间争名夺利的不变定律,真心不求回报的对一个人好,你会觉得世界变得简单!” “我也说过,最重要的不是结果、不是要绑在一起,而是你的初心”) 原来,一切都已注定……所有的一切随着雨水而落,随着劲风入泥。 (“家主仁慈,是最佳人选,若是别人拿了!必死无疑!……不能让他把墨家变成复仇工具,不能让他把墨家也毁了” “我明白了” “那我就安心了”) ……我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巨子令……脑中开始奇怪串联 (“属下开开棺之时,尸体指甲已经然有些发黑,若没有猜错,应该之前用过毒” “毒杀?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可能是鹤顶红一类的剧毒,毒药进入身体呈现状态几乎都是相似的,很难再做下一步判断” “可有带回来!” “属下取了些血,味道难闻,家主还不是不要看了” “我看看……好奇怪,这香味我在哪里闻到过” “哪里?” “记不清了”) …… (“这里不错……这是什么花?都是冬日了!怎么还会如此鲜艳……好奇怪的香味” “家主不要动!这花有毒!是之炎研制药物用的,别伤着家主” “恩,好”) …… 愕然!我明白了一切 “勇子……勇子呢……勇子!” “家主、属下在” “关于卫老前辈的死因、” “属下会尽快追查” “……我是说……不用查了” “为何?” “因命该如此” “……喏” 番外之卫茵 我的故事说来也简单 四岁那年,墨家山下围了许多陌生人,而墨家师兄们也都受到严格编排,分散于深山各处保守关隘和机关重地。我记得,那时就连平时负责照看我的小师姐梦瑶和厨房里的厨娘也拿起长矛,加入守备大军。只有失了玩伴又尚不懂事的我,才会有心情采了满篮子的山花,兴致勃勃的想要拿给母亲,我想着她会像往常那般夸我美丽,亲吻我的额头,还会给我做好吃的糕点。 “对不起,子蔓,请你原谅我”远远的,我却听见房内传来了父亲凝重的声音:“允公主眼下虽然已经平安救下儿,安顿好了岳母和赵家其余家眷,……只是子蔓,荣太后生性残暴,如若我们不交出赵家亲眷,不日他们便会强行入山,洗劫墨家,到时整个墨家必将面临腥风血雨,甚至还会牵连到茵儿” “我明白,括弟此番惹下的是滔天大祸,虽然母亲曾于灾祸前面呈大王,得了免我一家不受牵连的承诺,可括弟终究是败了整个赵国!四十余万赵国战士因他指挥不利战死沙场。且不说依着荣太后睚眦必报的性情,不死几个赵家人,不会善罢甘休!单这家族之辱,百姓唾骂,我身为赵家长女,便无颜苟活于世” “子蔓” “答应我,照顾好我们的茵儿” “我会的!允公主已经答应,会将茵儿留在她的身边,为衍玉公主做侍从,日后就算不能瞒住身份,终究是在公主身边,可以保茵儿不受荣太后戕害” “她违背荣太后旨意,如此帮我,终不枉我们自小的情分,不枉我冒死帮她达成的心意……她于赵家之恩,于子蔓之恩,子蔓来世会报”透过斑斓的窗口,母亲挺直了身躯,扬起脖子,闭上了眼睛 “母亲!?!”我一声惊呼,力推开门,扑了进去 “茵儿?!”母亲倒在父亲的怀里,口中喷出的血液似乎跟着染红了我的名字,她伸着手,向我召唤,又似乎是挣扎:“娘的茵儿……” “母亲” “不要过来!”父亲翻身而起,用身体挡住我与母亲最后一眼,有力的臂膀从娘的身体里,拔出那把红彤彤的利剑! 血,瞬间喷涌如泉…… 我讨厌红色! 更讨厌利剑! …… 后来,母亲的头颅被送下了山,山下的陌生人便消失不见…… 而父亲自此便命我称他为师父,将我关进深山,每日派不同的人教我练习那些让人万分憎恶的剑术,短短四年,我便狠狠挥断了二十多把名贵宝剑,更凭着将门之后的卓越天赋,将墨家剑术学了个遍。 终于有一天,师父带着一个叫梅奴的女人,来到我的面前。 那女人二话未说,见了我便抽身拔剑,我慌忙拔剑相对,相较十几回合不分上下后,那个女人这才收手 她持剑向师父施礼:“果然虎门无犬子” “过奖”师父回礼:“茵儿虽以习得墨家部剑术,但毕竟时日尚浅,日后还要烦请姑姑指点督促才好” “日后”那女人转身瞄了我一眼:“贵千金之性命便与我家大公主安危生死相连,梅奴不敢不尽心” 师父点了点头,又深深吸了口气,才似有忐忑的问出口:“不知……不知公主可还安好” “还好”那女人轻拧了眉 “听闻楚王自从得知李牧之事,便疏远冷淡于公主,四处搜罗女子填充后宫……我是说……” “家主很好”那女人阻止师父继续说下去:“家主与大王关系近来缓和了不少,日子还算安稳”那女人随后补充道:“虽说大王是无心之下救了李牧一命,但家主仍然感激在心,毕竟,永不相见好过让他战死沙场” “那就好,那就好”师父虽低下了头,到底还是有一抹失意流于眼底。片刻他才重新抬起头:“我命人收拾下,茵儿即可便跟你下山” “多谢巨子”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竟恨上了师傅口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公主! 就这样,我遵从他的命令,离开了这个四年来如同炼狱一般的深山,跟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踏着崎岖的山路,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墨家深山。 一个不值得流恋的地方 我回头看向他,他隐在一众师兄之中,默默的望着我离去,没有对我说一声“珍重!”,甚至眼睛里都没有一丝离别该有的情绪波动 …… “大公主!”梅奴一声长叹! “姑姑”从茂密繁盛的杏树枝头,伸出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庞,她嬉笑的眼中满是阳光:“姑姑也来摘杏子?” “公主莫要玩闹,快些下来,否则奴婢可要去告诉家主了” “好姑姑,千万不要告诉母后,玉儿这就下来”少女说罢,将头钻回繁盛的树叶中,一溜身,滑下树来,我这才发现,她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稀疏泛黄的细发高挽着,碎发映在斑驳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一身鹅绒色的绸缎加身,衬着那双如同清泉般的目光如梦似幻。随后,一个比她更小的金玉男孩紧跟在她的身后,一溜身也滑了下来 “胡闹!你又带着嫡王子乱来,万一伤着可怎么好”梅奴轻骂着已经走上前,为小王子整理褶皱的衣饰,检查是否受伤。 她‘嘻嘻’笑了两声,随后歪头看向我:“咦!这位小姐姐似乎是第一次见” “她就是家主为你寻来的护卫”梅奴牵着小王子的手,转身对她说 “原来你就是母后说的那个武功高强的客人”她走向我将手中半熟的杏子就着衣服擦了擦,递给我:“欢迎你来到我身边,给你吃杏子” 不知为何,她烂漫笑容得神情就这样轻易的融化了我四年来冰封的心,毫无预兆的,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让我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轻启脚步,映着阳光,伸出手,摘下了沾在她头顶的落叶 …… 现在想来,竟不知当初的相遇,究竟是一个好的开始还是一个坏的开始。 假如不曾遇上之炎,或许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遇上秦之炎,也是因为她,那时,她的母后已经过世,而她受亲信保护,逃亡于赵国,中途坠马落难。加上一刻不停的风尘赶路,来到赵国时,已经重病缠身,奄奄一息,据说是一个叫秦之炎的医者救活了她,从此二人有了些许交集。 而我,是在一个阳光美好的黄昏,第一次见到了他 他一身白衣,身怀幽幽葯香,眼眸似笑非笑,干净修长的手指推着府门,与我僵持:“你未曾见过我,并不代表你家公主也未曾见过我” “我与我家家主同吃同住,家主见过你,我又如何会不知!你若不说自己是谁,为何求见,我是断然不会让你进门的”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你家主子口齿厉害,你也不是个好惹的”他双手环胸,挑了挑眉尖:“在下秦之炎” “秦之炎?!你就是救醒家主的秦医者?!”我惊喜的问 “正是在下!现在可以禀报了吧”他再次用力推门,被我用了三成力气再次挡住,他明显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打量:“姑娘师从墨家?” “如何?!”我高傲的抬起头 “墨家剑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竟一时看不出到底是褒是贬,有何主意。他突然再次使出力气摧门,我竟要使出七分力气,才算将其镇住,安然归位。他冷冷一笑松开手道:“果然天下无敌” “这个自然” “还请女侠通报”他微微拱手 得了些许便宜,我自然高兴,心里计较着且帮他一次:“等着!”我说罢,抬起头,往院顶的屋脊上喊话:“家主,秦之炎求见” “那就请他上来,我们一起欣赏美景”她迎风而坐,美貌如画 我让了让身,请他进门,他则用一双比狐狸还要媚上三分的丹凤眼淡淡与我对视,一缕清风伴着他微挑的唇角与我擦身而过,那抹身影彻底踏进门来。 原来,心、真的是有门的。 只可惜,这扇门,原不该我打开,我望着他俩成对而坐,恍若神仙眷侣。秦之炎看向她的眼眸闪闪发光,如同燃烧热火。再看她,始终游离闪躲的眼,一时让我悲喜交加。 我垂下头,不敢再看。一种在我体内沉寂许久的孤独,再次席卷身。 …… 如果可以,我祈祷,他可以多看我一眼 …… 我想大概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才会让师父突然出现,风起风落间,师父已经与之炎面面相觑 “好快的武功!莫非来者便是墨家巨子”之炎拱手施礼 “哈哈哈小子好眼力” “久闻大名而已” 师父仔细打量一番,捋须而笑:“莫非阁下便是得扁鹊真传弟子” “正是在下”之炎拱手而回 “哈哈哈哈,果然英雄出少年”师父似乎甚是满意 此时,师父已经将目光投向我,似乎在等我开口,我咽了咽喉咙,踏进殿内一步:“师……师父,您怎么来了”说着才一步步挪进来 他“恩”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片刻才将目光移到家主身上:“小女顽劣,承蒙公主管教,老夫感激不尽” 我一时吃惊,师父从不肯在外人面前说出我们的父女关系,今日着实奇怪。 此时,我分明感觉的到秦之炎向我投来一抹复杂的目光 他终于将目光移到我身上。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瞬间 …… 多年以后,当我怀抱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师父……我又多希望,当年的祈祷不要应验。 不,是从未遇上他 …… 十八岁那年,我红妆出阁,家主为我风风光光操办了这场我期待已久的婚礼。她为我捋顺合风缠绕的血色流苏,说了一声“保重” 我施礼转身,在千万人群的目送中,沿着十里红妆,一步步走向一身血红的之炎。他轻挽过我的手,目光久久停在半遮我面的血色流苏。良久才道:“走吧” 我点头,任他搀扶入撵。 我隐约感觉得到,有一双眼睛隐在热闹的人群中,始终毫无波动,无悲无喜。目送我上路。 今日,可是我的大婚之日,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难道,就算以恩师的身份,也不能送我一程,为我祝福么! 果然,这真的是一场不该得到祝福的婚姻。 大婚当晚,他便以醉酒为由,扔下我独自一人,掌烛等天亮。 那一夜的由喜至悲,是从天堂沦落到地狱的孤独 我开始暗暗的恨自己,为何总喜欢追逐不属于我的东西 自大婚之夜,我有许久未曾见他,直到亲眼见他卧宿柳巷的风流模样。我终于忍无可忍,大闹一场,迎着这终年温暖却突降风雪的诡异天气,逃离秦府。 “随城也下雪了?” “恩”我点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不是很大” 她见我心不在焉的模样,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了?” 我回神,望着对面这张好看的面庞,那是他爱的面庞啊:“家主不要问可以么” “好,我不问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之前住的房间我一直收拾着,你要是累,就去歇着吧” “好”我没有推辞,站起身向外去,走至门前,却不得不再次艰难的转过身,恳求她:“家主,绿茵可以多住些日子么” 她终是一愣……:“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行” “多谢家主” “绿茵”她站起身,喊住我:“我是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皱了皱眉,却没能制止眼泪滑落,匆匆走了出去 …… 我本以为,他会很快来寻我,只是不想,我望着冬雪化尽,盼到春风又起,都迟迟没有盼到他的消息 我开始后悔,开始无助,我竟不知我以陷得如此深,每日每夜的思之若狂,终于将我那所谓的尊严撕碎,彻底用来祭奠我求之不得的爱情 这场反抗战,终究是以我丢盔弃甲,缴械投降而告终。 当我再次回到秦府,便依照他的要求,亲自用墨家机关术在府里设计了一所隔世的天上人间,那里夜夜笙歌,日日买醉,如云似雾的女人终日厮磨缠绕……好不香艳快活…… 我也想的明白,与其让他在外风流,何不让我成了他,也算落得个贤惠之名。 果然,从那之后,他对我好转了许多,虽算上体贴入微,终还算以礼相待。虽说整日与那些歌姬舞女为乐,却也从未提过要纳下哪个,让我没脸。 不过,想想也是,男人么,只要莺莺燕燕环绕,谁还记得哪门子一往情深,哪门子的一生所爱呢…… 我开始相信,只要一直如此这般投其所好,终有一日他会靠近我,珍惜我,依恋我 眼下,就有这样一个好机会。 据说,他的兄长韩非身中剧毒,家主虽千辛万苦从一位叫做凤奴的人手里取得解药,却仍不放心葯中成分。交托他查清葯方,以免有错。 我望着在灯下一筹莫展,愣愣出神的身影,推开门,走上前,毫不犹豫拿起葯丸,放进口中,咽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他先是回神,随后一惊,从我手中迅速抓回葯瓶。随后准备施掌,帮我催吐 我拉住他的手,望进他紧张的眼睛,我明白,我离想要的幸福已经更进了一步:“我不愿见你如此烦恼” “你……你这又是何苦……” “若我以身试葯,可以助你快速查清葯方,救了韩非子,让家主安心,更可让你安心。绿茵死了也没什么的” “绿茵”他突然反手握紧我:“我会找到葯方,你不会有事!” 接下来的三日,他日日守着我,一刻未离。白日里案前辩葯,亲自喂我吃下汤药,晚间则卧于榻前,与我一室同眠。 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靠他如此近,可以感受他的呼吸,碰触他的睫毛,甚至可以贴近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三日后,他终于根据我服药后的症状,得到了部葯方,在看着我用完解葯后,便匆匆去了韩府,临走时,仍不忘对我说一声:“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而去,只觉得这幸福好不切实际。 一整日的期盼 终于,晚间,听侍从说他终于回来了,我兴高采烈的下榻,奔去迎接,却见他已经喝的烂醉如泥,扶着侍从边走边吐 “之炎!”我不顾滑下的外袍,上前扶住他:“之炎” 他摇晃的抬起头,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望着我,惨笑一声:“芈衍玉,你好狠的心肠……好狠” “之炎,之炎你怎么了,你不要这个样子” 他突然反手抓住我的双肩,修长的手指掐进我的肉中,仿佛随之刺破我的心脏:“你为何这样待我!为何!你说!”他推着我,将我推进殿内,按到榻边,死死的按住:“你说!” “之炎!” 他将迷醉的头深深的埋进我的怀中,口中呢囔着:“玉儿,玉儿……你让我如何是好……如何才好” 这一瞬间,我才明白,一直一直,都是我在做梦,而这一刻,我终于看清现实,亲眼见证着自己辛苦铸造的梦彻底崩塌!羞辱和悲愤炸裂了一直以来的辛苦伪装,我一个用力,一掌将他震了出去:“秦之炎,你看清楚,我是卫茵,我才是你的妻子!她芈衍玉已经嫁给了你的兄长!是你的大嫂!是一个与你此生都以无缘的人!你干嘛还要想她!你根本没有办法得到她,你干嘛还要苦苦折磨自己!” 受了我一掌,他酒以醒了大半,依旧红彤彤的凤目里竟露出让我难以置信的愤恨:“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之炎,你看着我!之炎!我是绿茵呀,我才是你的,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你看看我……” “我知道你是谁!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会如此待我?!为何不管发生什么!在她心中都是我对不起你!我委屈了你!” 我的泪终于在他恶鬼一般的狰狞面孔中,划落:“我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你又为何这样对我?” 他冷漠的注视着我,终于从喉底抽搐出笑声,慢慢演变成放声而笑,“咯咯咯咯……哈啊哈哈哈……”笑罢,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都是我的错行了吧!都是我!不该招惹你!……”说罢,他伸出手指,狠狠的在对着我点了点,负气而去 我站直身躯,仰头望着天空繁星,一时不明白,为何老天都能让他们成群结队,偏要我形单影只。胸口有股热流四蹿,最终冲破喉咙,随之脚下如棉,一片漆黑…… 我恨你 …… ……我也记不清楚这份仇恨起自何时了……只知道它蔓延的极快,快到来不及发现,此念就已经根深蒂固…… “梅姑说的没错”她愣愣的盯着哪里,脸色惨白:“看来,我们真的走到了这里” “自我八岁,来到你的身边直至如今,我一直遵从师父之命,以生命护你安危,不曾有丝毫二心。的确,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讨人欢喜,也更平易近人,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河捉鱼,一同爬树采摘、一同骑马驭兽……虽然有时也要随你与嫡王子读些书经,但终是不用再每日孤独的习剑练功了,说真的…在你身边的日子,是我最珍贵的日子,自母亲过世后,我便从不曾同谁这般亲近的……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也是真心愿意舍生护你的。”我想说,我从没有背叛过她,我仍真心感激她带给我这样一段美丽的生活:“可是,我终于还是遇上了之炎,他一张玉面、一柄长剑,一身葯香。怎样看都只是两袖清风的富贵闲人。就算后来见识过他的决绝狠辣、知道他杀人如麻、可我还是收不回那颗已经交付出去的心!就算曾是世代仇敌!就算只有利用没有情分!我也心甘情愿的认了!”我真的认了……:“可我慢慢发现,原来我唯一接受不了的是他对你的那份深沉的情、是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浓重的情……” “放肆!”一声强有力的声音穿透耳膜,门窗突然俱开。 “卫前辈,您怎么……怎么来了”她面朝殿外,站起身 师父迈步进殿,站在我的身后,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不带任何情绪:“恩将仇报的东西,还不快向公主赔罪” “我才没有错”此刻竟对师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蔑视:“受伤害的人分明是我,为什么要我道歉” “没教养的东西”话音落地,他化作一阵狂风,在我的脸颊落下一掌,我本可以躲避,却在那一刻懒得躲。 声音依旧没有一丝心疼:“为师让你向公主赔罪” “我说了我没有错!”我恶狠狠的望向他,都是这个人,都是他!毁了我的一生,让我沦为无人关怀的孤儿一般!多少年来忍受着那种想恨、却无人能恨的痛苦生活!他现在又有什么权利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也的确没什么教养!自我父亲在我面前亲手杀了我的母亲!自他让我失去唯一疼爱我的母亲!他又可曾教我什么!除了日日挥剑!他到底还教了我什么!”眼泪滚落,冲刷眼眶,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他在我心中早已死去!” “你!”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目瞪口呆的望向我,最后终是叹了口气,并无辩驳,随后微微转了身,对她拱手施礼:“老夫教子无方,还请公主恕罪” 又是她!又是她!难道就因为她是那个公主的女儿,他就可以不辩是非,安心的委屈了我!?我大步向前,指着她,毫不留情的质问:“她到底是谁!你为何不顾我生死也要护她安危?!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孽障!你在胡说什么”他本来懊悔的脸片刻狰狞,眉头轻拧,一步上前,又要挥掌 “前辈”她上前扑去,在一霎那抓住那双再次扬起的大手,挡在我面前:“前辈息怒!绿茵为小师父试葯,身上余毒未解,这才迷乱了心智。还请前辈看在衍玉的面上,饶恕绿茵不敬之罪” “我才没有错,为何还要我致歉!为何要谁饶恕!”我一时恨意难挡,早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从一开始、至今不止。七年了……我们成婚七年了……我大到府邸一应细物,小到他帖身衣物的细小针角,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小心翼翼的暖化他,我想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了解我的苦心……然而……七年有余,他日日忙着算计杀戮、夜里忙着留情于莺歌燕舞,偶尔孤独饮酒的午夜里,却只肯呢喃你的名字,他唯一不曾在意的就是我!我终究没能化开他冰冷无情的心!”。你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可知?!我望着她挡在我身前的脊背,终是没能战胜心中恨意:“你们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怜悯我片刻!又为何一口认定是我的错!你们又可知、我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成婚七年,我与他至今都枉有夫妻之名、从未行过夫妻之实!” “什么”他们惊愕的望向我……双双沉默无语 他终究缓缓垂下了高扬着的手,佝偻了身体,疲惫不堪的走出大殿,那沉重的步履,一步步移动,似乎已经支撑不起那架年老的身躯。晚风相送,只卷着人不语亦伤 …… 又一日晚,师父突然闯进殿中。我摒退左右,艰难的移下榻来。与他对坐 他叹就口气,先开了口:“你身体如何了” 我垂下头,手里卷着自己的衣边:“还好” “是为父当年看走了眼,只觉得少年英才,可堪相配,不曾想竟是如此禽兽” 你们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不肯回家的浪子罢了!我在心中计较,面上只管垂头不语 他又叹了口气,又缓缓道:“你即在此过的不好,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随为父回墨家深山吧”他说罢,便站起身,甩袖欲走 “我不会回去的!”我坚毅的抬起头,看向他:“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他自高而下,默默的看向我,良久才道:“为父明白,你仍介怀为父杀了你的母亲” 我咬了咬牙根,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当年的血液喷溅多高,我一刻也不敢忘 他喉间动了动,再次开口:“当年你舅父赵括为赵军主帅,率四十万军士与秦军对峙长平,结果因你舅父好大喜功、大意轻敌!致使赵军无论老幼病残,皆战死沙场无一生还!”他眼眶微湿:“四十万热血男儿啊!只因一人之误,便要白白丧命!” “这是我舅父之罪,他以战死沙场,裹尸而归,又与我母亲何干!”我激动的站起身,与他对峙 “这就叫做家族!一人误国,举家皆为误国大罪!你母亲身为赵家长女,难免有所株连!” “所以,你就杀了我母亲……” “茵儿!你怎么还不明白,并非为父杀她,是她情愿以一己之身,救下你与你部母族!当年你母亲与公主,也就是玉公主之母,赵国荣太后之女,后来的楚国允后,她们乃闺房密友,自小一起长大,颇有情份,发生长平之战后,公主得知了荣太后要密杀赵氏一家之讯,便先一步将赵家亲眷数救至楚国,秘密奉养。荣太后知晓赵家以逃的消息后,勃然大怒,误以为是你母亲召集墨家之力,将人藏匿在墨家深山。故派出赵国暗士,围剿整个墨家。你母亲是为了保住整个墨家,更为保住整个赵家,才甘愿赴死!” 我死死的盯住他的眼睛,恨不能撕开他伪善的面具:“若我母亲与那公主异地而处,你是否还有今日这番长篇大论?!又是否会舍得对那公主刺下致命之剑” 他躲避我的目光,难堪的别过头:“为父承认,当年的确怀有私心!但我墨家素来崇尚兼爱非攻,百年来为各国筹谋划策,周旋罢兵,也算救民救难,兼爱天下之大派!为父不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墨家,万千子弟,因你母亲一人,而与赵国太后撕破脸面,与赵国死士抗争到底!更不想因此将事情越闹越大,最终牵扯到你!” 我转过身,终究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不要说了,你走吧!” “茵儿,往事如烟而散,如今荣太后以死,我们相认也以无妨,跟为父回去吧,为父定会好好补偿这些年你所受的苦” “我说了,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你走吧” 他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杵在那里良久,才黯然而去。 …… 我转过身,目送那形单影只的背影。一种心疼不声不响爬上心头,占了上风,却再下一瞬间被某种恨意猛烈压制。 …… 又一日晚,秦府突现蒙面刺客,府中守卫竟无一人能敌,我抽身拔剑,腾身上前,与那人相较几十回合,恍得,此人身手竟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合。 那是一个午后黄昏,家主沿着屋脊顺到府外小路,本想好心对那倒地少年施救,却突然被劫持在地,我见状不好,腾身而起,上前施救,却被一袭白衣挡住去路 “闪开!” “好戏不看,岂不可惜” “再不让开。让你好看” “好啊,在下正想试试墨家剑术到底何以称霸”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说罢抽身拔剑,以刃相逼,他向后空旋,借身攻我,我横挡一剑,趁机腾身,秦之炎空掌劈去,我则退步转身一气呵成,紧随其步的向其腹部击去,他不退反近,一连招式竟然让我险些坠地…… …… 此时,我再次回神,空掌已经劈来,虽刻意躲开了我的致命点,却还是落在我的肩头,逼我倒退两步,不得不以剑倚住身体,才算勉强撑住没有倒下!对方则擦身而过,一跃登风,傲立房脊 借着银白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那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美目。 我借剑之力,纵身一跃,向他追去,他脚踏流星一般,在我前面引路,没一会功夫便甩开了秦府侍卫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加快脚步,却因身体前番有损,力道不足,终究错过了截住他的机会 他仅是回头望了我一眼,二话未说,一跃入了郊外深林 我跟了进去,却再也不见那一身白影 “我知道是你!”我边走边对着空荡荡的深林呐喊:“之炎!之炎?你出来啊……” 林间只剩风吹拂树叶簌簌声,听不了一丝回应 “之炎?”我开始怀疑,是否是我最近太过虚弱,认错了人:“是你么之炎?” “茵儿……”忽然,我似乎听见有人喊我,那声音微弱至极,夹在风中,一吹即散 “是谁?!”我慌忙环视四周,只见树影森森,不见任何生机。 “茵儿……” 这次我终于听了清楚:“师父?!”心中一惊:“师父?你在哪?” “茵儿,这里……” 我寻着声音,向前踏出几步,这才发现了虚弱倚靠在前方灌木中的师父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当我走上前,才发现他的胸口正中一枚匕首,伤口仍在汨汨渗血!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抓住心脏:“师父!” “茵儿……”他抓住了我的手 “师父?!”我支撑住他的身体,将他偏凉的身体护进怀中 “为父本想杀了那个负心人,带你一同回家,却不想,被这小人用毒,反遭了毒手” “您是说……”我不敢相信的看着师父:“你是说,是之炎……不、不会的……是他引我来的,他怎么可能……” “孩子,他一开始就是要杀我而夺取墨家的……只因……只因知你乃我唯一血脉,名正言顺的墨家传人,才会……才会突然求娶你”他急促的喘息着,用祈求的目光望着我:“为父是回不去了……你就忘了他,忘就从前种种,自己回去吧”他抓住我的手,一阵冰凉划过手中,我借着月光低头一看,手心里居然赫然写着一个‘令’字,我立刻明白,他所说的应该是墨家巨子令,是打开墨家先贤智慧和宝库的钥匙,自墨家建立以来,得令牌者才可号令墨家游侠派,继墨家巨子之位。 “师父?” “此人心机叵测,仇怨极深,万不能将墨家交付此人,否则,先贤基业毁于一旦是小,万千墨家子弟因他复仇之火无辜流血是大”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几乎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切记切记,小心周旋” “师父!”我的泪滴浸他的伤口,融进他的血液 他突然将我的手按到他胸前的匕首上,我能感觉的出他用出了部力气喊话:“没错!当年我杀你母亲,正是为了泄愤!”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最后了,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利,你说的没错,如若子蔓与她异地而处,我不会伤她分毫……当年也是因为接近公主才招惹了你的母亲,我其实一直都对你母亲帮助公主与李牧幽会而怀恨在心,是你母亲让我错失得佳人之良机”风将他灰白的头发吹进微笑的唇中,那双期待的眼含着晶莹的泪看着住我!蠢笨如我,却在那一刻聪明了一回,深深的明白,那期待目光中,想要表达的意义! 他终其一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为何,我时至今日才懂 狠狠抹了一把泪,配合着他高声演戏:“所以!我没有恨错你!” “是啊……”他点了点头,笑的眼泪滑落:“没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轮回报应,竟让自己的女儿也遭人摒弃,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他的泪滑落下来,唇角颤抖:“动手吧,杀了我,为你母亲报仇” 我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握住匕首,终于尖叫一声,狠狠拔出利剑,顿时血水如泉涌,高溅四方 …… “不要!”秦之炎突然现身,却没能阻止一切。他收回慢了一拍的手,冷漠对我开口:“你为何要杀他!你知晓,我本可以救他” 活下来,只能任你摆布,况且,求你,我以做不到! 默默的凝视着这双眼睛黯然失色,最终散乱成墨……竟不想,我们父女情缘一场,最后的最后,都要用这种方式诀别,没有一句珍重,眼睛里更不能带离别时该有的任何伤感…… 松开那只冰凉的匕首,放在渐渐冰凉的身体旁,在心底默默答应了他:一定、一定会将这出戏演到底:“他该死!多年前他杀了我的母亲,我要报仇” 秦之炎冷漠的眼中闪现一丝波澜,半信半疑的拧了一把眉头,随后问出自己唯一的目地:“他可有说出统领墨家的方法” “没有” “当真?” “我虽是他唯一的女儿,却也只是他众多弟子之一。况且墨家从来竟武不敬人,他从来看不上我,又有什么理由将墨家大任交托于我” 冷漠的目光如剑,却再也伤不了我分毫,似乎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破绽,最后才冷漠的移开眼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我别开脸:“人是我杀的,你走吧!家丁很快就会追过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看树林尽头迷离的火把,最终不甘心的甩了把衣袖,倒退两步,腾身而去…… 只剩黑夜紧紧将我包围 ……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终其一生,或许都只是孤单的,而我这一直在努力摆脱孤单的一生,终究都是徒劳无功的。 父亲,你也一直这样孤单么? 我将父亲安葬在墨家后山,秘密从密室中取出巨子令。 再次出山,世上却以翻天覆地,楚王与韩王相继过世,而公子非与衍玉,却突然分道扬镳! 直觉告诉我,此事与秦之炎脱不了干系!我快马加鞭,一路循着他的踪迹追去 “巨子”梦瑶从黑暗中现身:“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公子韩非接到密信后,已经点了人马前去营救韩夫人。我们的人也都做了布署,会暗中保护支援” “据我得知,秦之炎最后会将人逼进此山中,”我指着手中地图山脉:“此山乃秦韩交界,是当年韩襄王为保边之地少受侵扰,特请墨家前贤所设机关密术,公子非若入此地,无知晓墨家机关术之人引导,怕真要走个十天半月了” 梦瑶泯了泯唇,思索了一会儿:“此事简单,属下安排人进山等候公子非便是” “不可!”我摆了摆手:“衍玉与秦之炎皆非等闲之辈,此事不可做的太过明显” “那可如何是好?” 我愁闷的渡着步子,一时没有主意,忽然脑中闪出一张俊俏而陌生的面庞:“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日路上我们出手相助的少女?” “巨子是说那日受富家夫人欺凌殴打的侍女?我听人喊她俏莲?” “对,是她!你去查查她,务必要是个良善之人” “巨子要请她帮忙?”梦瑶领悟了我的意思:“可她并非墨家之人,怎么轻易传之墨家机关密术” “那日街道见她无故遭辱,想来过的也是可怜,我墨家自负兼爱天下,又怎能见死不救?若她真能因此机缘,去到衍玉身边,也算是个好的归宿”我垂下头,心中沉了块铅:“日后我不能在陪伴在她身边,这个俏莲若能替我万中之一,也是好的” “梦瑶明白了”梦瑶拱拱手 “切记,要做的不留痕迹” “巨子放心”梦瑶一闪而去,再次消失于黑暗。 …… 接下来……我又该表演深情了吧……只要痴点,傻点,再可恨点,是不是就是那个从前深爱他的绿茵了呢?! 秦之炎一袭白衣,坐在榻前,痴痴望着榻上昏睡的人儿,他的手掌拂过那张惨白的脸,久久徘徊 “她怎么样了?”我有进内阁,见衍玉仍旧没有醒来 “明日会醒” “她醒来,你打算做什么?” 他游走的手停了下来,侧颜蒙上寒冰 “得不到她,你是否此生都不会甘心?”我想要一副伤情的眼,却怎么也挤不出。幸好,他的目光一直留在她的脸上,不肯移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可以帮你” 他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我向前一步:“我得不到你,却也不希望你孤独一生,所以我决定成你” 他缓缓收回放在她脸颊的手,站起身,向我走来:“此话当真?” “你不会懂我对你用情到底多深”我躲开他的眼睛,望向仍旧昏迷在榻,多灾多难的人儿,希望我还可以救的了她的清白 他突然钳住我的下巴,逼我看进他绝情如冰霜的目光里:“说真话” “我知道你不会放手的,不管我同不同意!不是么”我回应他同样的冰冷 他冷哼一声,抽回手,拧回头,望向榻上,呢囔一句:“天助我也” 我必须借机赢得他的信任!留在他身边阻止一切他会利用墨家的机会!哪怕这会让我失去一切,乃至生命 当然,包括仅剩的她! 我亲自将她送进了那所日夜欢歌艳舞的‘天上别院’ 那所我曾为了留住他,而建的‘隐世别院’ 她的声音隐隐从云间飘出,带着撕心裂肺的悲凉,震惊飞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最后一片安好的心脏,就此流血而亡……此刻,只期望梦瑶的安排不会出错,公子非可以早日来临 …… 终于,公子非在最后一刻降临 他一身血污,蓬头垢面而至,微风卷着他残破的战袍和污秽的散发,更显悲壮!坚毅的脚步似一阵流星划过,未曾在我面前做丝毫停留。紧接着一声破空巨响,大门应声而碎…… 那扇门碎了,而我与她的情分,也彻底支离破碎了…… 我握着手中从她身上撕扯下的血袍,大概知道了这就是天意 断袍断义 “巨子”梦瑶走到我身边,扶我起身:“是梦瑶来晚了么?” “刚刚好”我摇摇头,握紧她的手:“只是,她不会原谅我了……永远都不会……” “巨子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韩夫人,梦瑶明日去解释清楚,我相信韩夫人……” “她若知道真相,定然会阻止我继续留在秦之炎身边!到时,秦之炎便会知道巨子令在我手上,届时,免不了要生死相斗的” “巨子仍旧对他……”梦瑶没有说下去,只是哀叹一声,没了下文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究竟是何种感觉,可我,还是不想他死。尤其看他难过,我仍然会跟着心痛 晚风微凉,席卷一室酒臭,我走近漆黑又空荡的大殿内,将披风盖在他卷缩的身躯上,他微微抬了抬头,随即扬了扬胳膊,将披风挡掉,声音让人如浴寒冰,心生颤抖:“你走” 我没有听话的走开,反而蹲下身,拾起落地披风:“她曾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因为这份感情让争名夺利的世界尚存一丝温情”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黑夜中微微一颤:“她还说,不管最终的结局能否拥有这种挚爱的感情,保留最初的初心才最重要”从前我真的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而这一刻,我以恍悟:“之炎,爱的意义是守护,不是破坏”我随之跪于沉默,最后将披风重新为他系好。随即起身。 一双冰凉的大手却在此时攀上了手臂,再转身,却对上一双清冷而又俊艳的凤目。尚存丝丝酒香的唇一点点游走脖颈,留下一阵阵冰凉的颤粟…… 随即,压来他冰凉的一切 “为我生一个孩子” …… 晃的,又得起那年初见,夕阳如金,我把着门,扶着长裙,笑的骄傲,他白衣素洁面白如玉、笑容冰冷 摇曳晕眩的世界里回荡着父亲的声音:“没错!当年我杀你母亲,正是为了泄愤!” “最后了,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利,你说的没错,如若子蔓与她异地而处,我不会伤她分毫……当年也是因为接近公主才招惹了你的母亲,我其实一直都对你母亲帮助公主与李牧幽会而怀恨在心,是你母亲让我错失得佳人之良机” …… 果然是轮回的报应…… 良才可期 失意隐退 “缘儿可真能哭”小师父将手搭在他的小脸上,擦去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找人看过了,说是天太热,睡不安稳,才会啼哭不止”我颠着修缘,哄着他睡 “也是,大人都不好睡,别说他了!要不,我去拿冰镇的梅子汤与他喝” “孩子脾胃这样娇弱,不可以吃那个” “这样啊”小师父儒雅而笑:“你比我做的好,更像个母亲” 正说着话,勇子走进来:“家主,秦医者来了” “想必是来看孩子的”小师父劝和道:“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他早干嘛去了” “那……属下去回了他” “等等,缘儿啼哭不止,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即号称神医,就让他看看吧”我将修缘移怀到小师父那里:“刚巧缘儿的衣服还没缝完” 小师父接过笑了笑:“娘亲去为缘儿绣衣服,爹爹带缘儿去兜风” “嗳,不行不行,他这样小,不能见风,让他到这里见,我出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就在这里等。都听缘儿娘的” …… 这日,天气异常闷热,哄睡缘儿,我也闲来打个盹。却听见有人大老远的喊 “家主” 我抬头,是洽儿过来了,忙起身搀扶:“你怀着身孕,怎么总是到处乱跑” “知道家主不会鞋子、帽子,特意给修缘做了些,带过来” 我抚着精细的针脚:“是比我做的漂亮” “怎么,家主,也做了?” “不如你的好。如今有了缘儿,原不会的,也要学着做!不过,缘儿能穿得这样精细,可是你的功劳。等缘儿醒了,就给他穿戴上” “家主这样疼惜修缘,绿茵地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我点点头:“也多亏了有缘儿,才让我少些痛心” “听说,昨日秦医者又来了” 我点点头:“毕竟是他的孩子,我也总不能阻断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想见就见吧!我避开就是了” 她点点头,环顾一圈:“公子出府了么” “今日韩王涉猎,作陪去了” “怎么没叫他跟着” “阿苍一介书生,又不会武艺防身,这骑马射箭的东西,不适合他。再说教学府里的孩子,已经够辛苦了。小师父估摸着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让赵陪着去了。对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的补葯喝了没?” “就快喝完了,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不少呢” “就是这样,你养好身体,孩子也健康” “家主呢?用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动静么?” 我摇摇头:“这话连小师父也不在我跟下提,也就你还与我说说” “家主福禄双,一定会有的” “我现在有了缘儿,多少可以抵消一些遗憾!有没有的,都不像之前那般眼巴巴盼了” 洽儿点点头,又坐了一会,说累了,就回去了,而缘儿醒来,哄哄又睡了。我坐下来,绣着花样。一晃,最热的中午是熬了过去,午后时分,勇子来报: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求见,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我 我应允后,不一会的功夫,勇子领着一个一身华贵的金玉小童走进来,我靠近前,却觉得他身上的某些书香气质仿佛在哪里见过,只见他小手一合,正经施礼道:“张良见过夫人” 张良?我眼皮一跳 “你说你叫什么?” “我乃当今丞相张平之子张良”他不亢不卑 “你就是张良?!”辅佐刘邦夺得天下的智囊 “正是!公子非常常称赞夫人聪慧,良却不敢苟同” “哦?为何呀” “夫人问一个姓名都如此大惊小怪,可见见识一般!” “那是因为……”这孩子的聪慧才智绝不逊于当年的甘罗,以有前车之鉴,何必再徒惹是非,思量定了,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小人儿平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是听闻夫人不同于寻常妇人遇事不会哭闹,所以才来求救。如今所见之人,空有美貌,而并不若传言般才情横溢!张良告辞”他迈动小小的腿儿,就要走 “想来,良儿是遇上天大的难题了,一个连丞相夫人那般稳重之人,都帮不上忙的难题!”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我笑眯眯的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我呢,的确是见识不多,可是我很会出主意的,你有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我若帮得了你,一定尽力而为。我若帮不了你,就与你一起寻人帮忙,如此,总好过你白来一趟不是” 小人儿微做思索状,片刻说道:“事关你夫君与我父亲性命!你可不准哭闹” 我一听,心差点跳出嗓子口:“小师父他怎么了?” “你看你……”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轻重缓急!快说怎么回事?”我打断他的话 这孩子却突然闭口不言,就要往外走,我一把拽住他,险些将他摔了:“韩王若想除掉韩非,必然逃不过丞相慧眼!世人皆知,丞相与我夫君乃君子之交!当今韩王疑心成病,不肯放过韩非就断然不会放过丞相,如今你登上门来,想必也是心知肚明!我告诉你!如若你再不告诉我他们的谋划手段!迟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他惊讶的张大嘴巴,黑漆漆的眼睛愣愣的看着我:“他们要在今日豫林射猎时埋伏弓箭手在丛林最深处!如果此计不成还有一杯毒酒等候” 我站起身,几乎摇摇欲坠:“天要亡韩!谁能阻挡” “夫人不凡,还请夫人赶紧想办法才好” “哪里来的消息?是不是准确?” “我去找公子华的小儿一起读书,正巧偷听到的” 我重新蹲下身,扶住小张良:“我派人送你进豫林,依你聪敏,绝对可以想到办法将毒酒换掉对不对?” 他重重的点点头:“这个没问题!可是那刺客……” “我和夫君有一些只有我们俩知道的语言!只消让内内外外都传满这种语言!夫君定然能明白。想来,韩王要杀他二人,定会让丞相与夫君一处!只要夫君明白,自然会告诫丞相!” “良,明白了”他拱手 “还有,你要找几个与你一般大并且对你言听计从的小伙伴,与你一同进去” “这个也不难,只是需要他们做什么” “你父亲和公子喝下你换好的酒,肯定不会有事,我们要趁此机会造势!伪造成天意!让他们永远打消害人之心” “童言无忌!任凭他们不信,却也怕遭受天谴!” “良儿不似寻常孩童!相信定然能担起解救父亲与我夫君大任!琅玉在此先谢过了” “夫人放心” “勇子,你亲自带人保护良儿、记住!万事听从良儿安排” “属下明白” “多谢夫人信任” “注意安” “夫人所谋,万无一失,静候佳音便是”说罢,小小身姿拱拱手而去 …… 一日心口悬剑,直到入夜才传来小师父平安的消息,我紧随侍从,来到丞相府上 “夫人、丞相”我施礼,下了马车 “韩夫人多礼了”丞相夫人将我扶住,我转脸望向殿内还在独饮的小师父,他已经烂醉如泥。丞相夫人拉着我尴尬一笑:“刚回来,我便派人去请你,不想你还没来,公子倒是醉的快!此事还要怪我,想着他们刚刚受了惊吓,也没劝着” “夫人没错!喜事愁事伤心事,不免都需要些酒醪,也好解解惧的胆、伤的心” “这边坐吧” “多谢夫人”我坐过去,扶起小师父,夺下他手中的酒樽:“小师父醉了” “玉儿……”他迷离的眼睛看向我:“你怎么来了” “得知你平安,特来谢过丞相和夫人” 他笑着垂下头,随后哼了一声:“平安了……倒不知留着此身还有何用……”说完就去摸索酒樽 “小师父”我握住他的手:“我是玉儿啊,你也不要琅玉了吗?” 他将头靠到我的肩头,垂下手臂:“玉儿,对不起,我醉了” “醉了就睡吧”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哄他眯眼睡去,这才转而面向丞相:“今日夫君遭难,连累了丞相,妾身赔罪了” “夫人莫要如此,我与非弟志同道合、相助相扶!也算同气连枝。韩王今日能对非弟动手,他日便会对我动手!平还要多谢夫人今日之谋,了却日后之险” “丞相义薄云天,妾身真心佩服。今日种种皆非妾身之功!良儿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智勇!他日长成!定然功业了得!实属丞相与夫人之福” “夫人过奖了,良儿也是对夫人敬佩在心!还望夫人日后多多指教才好” “丞相折煞妾身了,良儿才智过人,善谋善断!非妾身能及!丞相还是要早日为他启蒙授业、挑选恩师” “老夫正有此意,老夫已经年过半百,膝下仅有一子环绕……又是老来得子,不可谓不疼爱有加,对其学业更是慎中又甚,非弟人间大才、师从荀子,学的是帝王治国之道,夫人晓情知理,见解独到。将良儿交于你们夫妇二人,老夫放心、夫人也放心”丞相说着指了指身侧的丞相夫人,丞相夫人连连点头 “帝王之术又如何,还不是险些丢了性命!”我瞄了一眼小师父,接着说道:“天下混战百年,小国相继灭亡,几百诸侯渐渐演变成如今七国争雄。怕是丞相也不知,这弱韩还剩几天了吧?!”丞相沉默,我接着说道:“天下大势究竟会归于何处?我们的子孙之辈又该如何面对!?要带着这个疑问再去为孩子们挑选老师,才是对孩子负责” “这……这天下风云再是涌动,总不能脱离百家之学就对了”丞相夫人爱子心切 “正是,如今百家,唯有法学峥嵘!而这法学,非弟所研最是精辟实用”丞相接着说道 “今日适用、明日不一定也适用。于韩非适用、于良儿就不一定适用”丞相与夫人对视一眼,继续听我说着:“我观良儿主意正、心思敏而细!韧性也极好!不妨先让他修学黄老之学以晓天地法则做为根基,将来等他大些,再依他造化、时势则业而学” “听闻夫人精通黄老之学,而且非弟之法学,也受益于老子之学!如此说来,还是要托付夫人的” “良儿不是普通孩童,关于这点,想必丞相心中澄明!妾身也并非推脱才会如此,实在是不敢误才。若真说世间还有谁可授学良儿致其受益,的确有一位当世老学大家” “不知这位大家是?” “隐修老人” “老夫倒是听说过,这个人最善因材施教,而且挑选学生极为严苛!?只是学生永世不准说出授学老师之名,从而难以确定隐修门下出何才人、是真才实学还是故弄玄虚” “这个我可以做保,早年,我身边之人,曾经见过隐修教学之法。的确与众不同。据我所知,当今秦王便是受他指教” “秦王雄才!倒是可以列位当今英才榜。只是这位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不定,不知要到哪里去寻?” “隐修原是赵人、后教习过秦王,想来无非这两所地方” “多谢夫人指教” “丞相客气!良儿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日后定是个能让天地变色的人物” “如今我们只剩良儿一个孩子,但愿能承夫人吉言了”丞相夫人喜不自胜又一时忧来抹泪。我自知,她应是想到了自己嫁给嬴异人后来又失踪的女儿。只是此时,我脑海中竟莫名其妙记起来苍山下遇到阿苍母子情形,虽然我以记不清她的脸庞,可那种温婉端庄的神态似乎与丞相夫人极度相仿,仅一瞬间,脑中的弦一闪,我似乎知道为何会对良儿身上独特的气质格外熟悉了 “若能寻到隐修,老夫自当携犬子亲自登门相谢” 我回神,施礼:“我府上如今也有位老师,张氏字苍,如今虽名不见经传,但早晚也会破空而出,扬名天下。丞相未寻到隐修之前,也可让良儿常去府上找他请教” “那就多谢夫人安排了” “如此,妾身就带夫君回去了” “夫人好走” 我搀起小师父,踉踉跄跄出了丞相府,上了马车,驶进黑夜里。 …… 而自韩王豫林起杀心,小师父整日长吁短叹,不得痛快 今日秋水银月,愈显他身姿单薄。那白衣若仙、两袖乘风、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清冷的玉箫上。骨节分明的玉指起起落落、意境阑珊。我随意靠近、不忍打扰 他看到我,停下那些听起来让人觉得孤单单的曲调,迎过我:“蝇虫厉害,你出来做什么” “美人月下吹箫,惊艳耳目,此情此景怎可负”我笑着牵过他的手,同坐石阶:“想起母亲了?” 他的手指摩沙着玉箫、喉间动了动:“我让她失望了” “她知道你尽力了” “我没想到,韩王居然已经恨我至此” “你每次都毫不留情的顶撞他,他可是王,总是要脸面的”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违己所辩,还是辜负父亲母亲期望” “父母希望你坚持自己的赢”我深呼吸,笑着仰起头:“如果我是一位母亲”他握着我的手突然加大力气,我对他耸耸肩、轻松笑笑:“我一定也希望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希望他永享富贵、平安喜乐……甚至希望他可以代替我完成余生未了的愿……可是如果只能在这里面为他选择一个、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平安喜乐……”我转过脸看着他:“母亲永远不会觉得失望,她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给你更多而已” “玉儿”他皱着眉头,躲开我的眼睛:“对不起”我握紧他的手,他却垂下头去:“我不甘心……十年寒窗、苦苦修学、难道只为今日” 我痴痴赏着他略带忧郁的侧颜:“没关系,我知道你不甘心、再去试试,多试几次,总会有转机,我和修缘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不、我想过了,这或许是天意!” “哪有什么天意,小师父说过,那只是一群人努力的结果” “这就是那群人努力的结果!”他的手指向宫门方向,青筋爆起 “他们惧怕小师父的才能,担心你会抢了他们的功与名” “你知道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人性本恶,贪婪、惧怕、嫉妒、仇恨、无时无刻不需要道德和法制的压制和引导!这正是你要做的事” 他垂下头:“我累了……真的累了玉儿……我们辞官回乡隐居吧!” 我张大嘴巴:“这么……这么突然” “你不是一直都很向往那种生活吗,我负了父亲母亲,负了自己,唯独不想再负你” “天下怎么办?抱负怎么办?你心中所学怎么办?” “就像张苍那样,做一位教书先生,一样不负心中所学!其实,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像老师那般教书育人又有何不好!至少清净!” 我垂下头,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抬起头,对他笑笑:“那我呢?师娘该干什么?” 他握紧我的手歪过头:“师娘呢,就给孩子们做做饭食,也可以旁听” “那师娘旁听……收钱么?”我歪身靠到他的肩头 “你呀!不收!”他宠溺的勾了下我的鼻尖:“晨起为你画眉、束发。傍晚陪你闲看落日,共赏晚霞。春日咱们出门游览山川、夏日我陪你浣洗捉鱼,秋日我们就采桂酿酒、冬日呢,就暖暖的窝着读书……玉儿你说好吗?” “好,只要你真的放的下,我倒乐得过这样的日子” 他沉默片刻,握紧我的手:“在这之前,我可不可以再劝一次大王?” 我直起身体,认真的注视着他:“我就知道你不死心” “最后一次” “好!不过小师父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 “我都没有说是什么” “玉儿说的,我自然答应” “以后就算穷苦潦倒也好、再得富贵也好,无论是只做教书先生,还是重踏仕途。你都得答应我,不可以入秦” 良久,他才动了动喉结:“是因为秦王么?!” 我心虚到一愣,就知道,他已经都知道了 小师父将手伸到脑后,将我的头重新压到他的肩头:“那年你因穆若之毒为我入秦,我便隐隐觉得……”他没有说出口,随后顿了顿:“你知道么,我害怕你不会再回来……”他深吸口气,说下去:“那日,单听师兄说的话就知道,秦王是有多看重你。你也本该嫁给他的,却被我抢来了” “那只是一次巧合!一切都过去了” “不,那是你们注定的缘分!玉儿,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是偷来的。很奇怪,这些年,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之前只觉得是从老天那偷来的。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从秦王那偷来的” “谁稀罕做那三宫六院中的一个?!若真是这样,我倒希望小师父偷也将我偷出那不见天日的牢笼” 他笑了,含着泪光笑了:“好,若真有那样一日,我会这样做” “恩……这样才对” “玉儿!求你了,跟我一起变老吧!不要再这样耀眼了” “居然还有人嫌弃自己妻子老的慢、你还真是天下第一人”我咯咯的笑着 “我是认真的” “好,我知道了,我会变老的。那你说我变老了,会很丑吗?” “当然丑,到时候我就不要你了,娶十个八个村姑” “切,你比我老的更快,我会更早嫌弃你” …… 《送别》 “夫人” “咦,小良儿”我一转身,看见张苍牵着张良的手,小心翼翼送到我面前 “师姐”张苍见我已经会意,便松开良儿的手,拍拍他的肩头:“良儿。老师还有别的事,先走了,你与师姐慢慢聊”说完,对我施礼退了出去 “这个点,良儿的课还没有结束呢,怎么就来了这里,是不是老师对你太过宠溺,你便恃宠而骄” “老师待良儿松弛有度,关怀备注,犹如兄长,却从不放纵功课,故良儿对老师敬重有加,不敢放肆。只是听听老师说,夫人要到乡下去了,老师也要随着一起去” 我停下打包,这才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是的!我们要回家乡了,老师也要回去的” “是都去夫人的家乡吗?” 我摇摇头:“不,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而且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父母都不在了,秦国也已经占领了那里”我站起身,将他领到席上坐下:“良儿爱吃什么点心?我让人盛上来” 他摇摇头:“那,你们要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我们也不知道,但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父亲常常说公子非乃天降之才。是来拯救天下、解救韩国的。若是你们走了,天下可怎么办?韩国又怎么办?” 我对他昭昭手,他听话的起身,走到我面前,我扶住他的双肩,望进那双纯真的眼睛里:“良儿记住,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拯救,那都是骗人的。与其心怀期待,等待被人救赎,倒不如自生自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良、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不要紧,记住就好了,终究有一天,你都会明白的” “我喜欢与夫人说话!也喜欢张苍老师,我不想让你们离开这里” “我为你推荐了一位知识如同大海一般渊博广阔的老师,他会告诉你更多有趣的东西,我相信,到时候你也会很喜欢这位老师” 他低下头,嘟囔一句:“你们真的不能不走么?” 我摇摇头 “那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了?” “或许我们会再见,或许这就是永别。人生境遇,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提前知道结果” 他认真的思忖了一会儿,皱着小小的眉头:“可是,要怎样才能提前知道结果?” “那是一条逻辑线、就是……”我搜索着他能听懂的词汇:“就比如,太阳东升西落,昨天是这样,今天是这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还是这样。这是很明显的事,大家都知道,可是,很多事情是不明显不易察觉的,你如果可以抓住那些别人看不到东西,就可以预判未来事件了” “可是看不到要怎样抓?” “只是看不到,并非不存在,只要存在,就有迹可循” “只要存在,便有迹可循?”他用手指敲击着唇面,好一会:“我懂了”随后后退一步,小小的身体拜下去:“张良谢夫人今番教导,必当时刻铭记于心” ------题外话------ 史书有记载,说,韩非驱车谏韩王,不得重用,而归隐著书,然而,小说读到这里,恐怕大家多多少少已经明白韩非子不受重用的原因了吧,没错,正如书中所言,韩非子的父亲乃是韩国最有可能登上王位的公子,却因为质楚国,而错失王权,从此深受在位的弟弟排挤,日子定然是不好过的,小僧斗胆猜测,恐怕正是外界环境的施压和艰苦,历史上的韩非才会落下口吃,怯于社交的毛病,想到此处也是唏嘘不已。 而小说中加重砝码,设计了韩王欲除之而后快的剧情,引张良出场,更为彻底凉透韩非的心,韩非自此隐居避世,退出朝堂,而一身惊天之才的韩非,是否真的能用余生安稳的做一个教书先生,如愿的做一位好丈夫呢 正如书中所说他是发光的,在那里都是发光的 返回家乡 孤愤之台 趁着洽儿身子还算方便,冬天也还没有来,我们离别新郑,举家迁徒到小师父生身之地,那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他的故乡——西平 “公子、公主”甘罗高挽着裤腿,大老远便丢弃了农具,一路跑过来,与小师父相互搀扶着手:“真的是你们!?乍一听说,我还不信” 小师父拉着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毕之逍遥野外。非心向往之,只恨来的太迟” “只恨公子远在他乡,无人能有毕之秉烛夜谈、辩论斧正!真是寂寞煞也” “正是此恨!” 毕之转脸向我,眼中光芒闪动、激动不已:“公主……”良久,问出一句:“可还好?” “好,都好,我与小师父一样,日夜思念毕之这张利嘴” “都别站着了,快入屋里”甘老夫人催促着 “看我!高兴糊涂了。快,快请” 各自入座,梦瑶将缘儿放入我怀中,甘老夫人还在打量,毕之已经问出口:“嗳,想来这个如玉小儿,就是小公子了吧!?” 一片寂静过后:“……绿茵去了……将孩儿托付于我,我答应过她,定然视如己出”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感叹道 “能得公主教养,也算是这孩子的造化了”毕之接下话,又问道:“可取了名字?” “绿茵取的,叫修缘” “一生得善缘!希望得其所愿” 我点点头,转脸问向老夫人:“一别一年有余,老夫人可还好” “一切都好的很,只是有一样,实在让我挂心”老夫人看了一眼毕之,手里指点着:“都是这个好儿子!” 我看看毕之,又转回道:“毕之一向孝顺,不知做了什么,让老夫人如此担忧” “眼看别人家的老太都以含饴弄孙,唯独老身这个逆子至今不娶。还请夫人帮我好好劝劝” “母亲!” “做什么!你放眼看看,哪个是到了你这个年纪还同母亲住在一起的!” “老夫人心急,琅玉心中明白,只是这婚姻大事,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我又看向毕之:“老夫人说的倒也不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由来如此。不知你可有什么想法?” “毕之…没什么想法”他垂下头,吞吞吐吐 “毕之大才,莫不是看不上乡间女子?” “哦不不不”毕之听言立马抬头摆手:“只是毕之留心本心学问,一生怕是都会如此放浪不羁,娶了,便是存心害人了” “你听听…你听听、”老夫人气的不行 “母亲,儿子的事,自己知道,您就别操心了” “老身怎能不操心,每次说你两句,你都这般不受……” “母亲!”毕之硬生生打断老夫人的切切叨念 小师父连忙中间劝和:“老夫人多虑了,诚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师父笑完,看看我:“我与玉儿成婚的时候都近而立之年!相比之下毕之还年轻着呢!再说,毕之才情样貌,岂是世间普通女子可以相配!若要婚配,那也必须是如玉儿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才好” 他听言几乎激动的站起来:“毕之绝无此心”,此言一出,更为神色慌张,连忙解释:“我……我是说,公主才貌双、独一无二。毕之此生……怕是没有这种福气了” 一时竟无人接话 我看了一眼小师父与老夫人,他们俩面色都出现了同样细微的复杂 我随之打趣道:“真是可怜了小师父爱才之心,只恨不能突然多个妹妹许配给你才好” “公主说笑了” 老夫人无奈一笑,转而向我:“素来听闻夫人爱茶,不知老身亲自炒的茶,合不合夫人口味” 我浅尝一口:“这苦菜茶与农间小舍很是应景,清新自然之气缠绕唇齿,让人心旷神怡!” “夫人喜欢就好” “老夫人请” “夫人请” …… 刚刚安顿下不几日,洽儿便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宇。阿苍欣喜万分,小师父也很喜欢这个孩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出生在家乡的缘故 农间的早上,热闹非凡,从鸡叫到狗吠,断断续续,永不停歇。虽然以是深秋,偶尔还是能听见几声小鸟的叫声,我朦胧的睁开眼睛,看到小师父正侧着身,一动不动的盯着我,见我醒来,才收回游走在我眉眼的手,浅浅一笑,低声细语:“醒了” 我点点头:“昨晚又和毕之对弈到几点” “约子时了,回来时你都睡了” “昨晚我隐隐约约闻到酒味!你回来又喝酒了?” “奥,喝了点,毕之棋艺大增!如今很难对付” “你呀,终于也尝到每次都输的滋味了吧!以后要让着我,否则再也不陪你下了” “知道了,下次让着你就是了” 我看向榻里侧,修缘早就不在身边:“缘儿呢,什么时候抱走的?” “我想和你单独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就让梦瑶过来抱走了”他的手抚上我的头发,在唇间浅落一吻 “我睡得香,竟然毫无察觉” “我们轻巧着,不吵醒你” “我也的确累了,这几晚缘儿哭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刚换了地方的原因” “找人看过了么?” “看过了,也喂过葯。可怜还不会说话,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这几晚下来,眼看着梦瑶熬瘦了一大圈,真是让人心疼” “再大一些,自然就好喂养了。说到缘儿,昨日之炎来信,说是、想这几天看看孩子,顺便……还给你带些葯……只是不知你肯不肯” 我沉默一会儿:“你是主家的人,干嘛来问我” 小师父满脸释然,轻轻笑了笑:“我一定亲自为你熬葯!”他顿了顿:“这些年我忙于政事,很少能这样看着你醒来,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耳鬓厮磨” “以后好好补偿就是了” 他抚过我的鬓角:“一会儿,我为玉儿挽发画眉,我们去祭祖”随后补充一句:“带上缘儿” …… 转眼一个月,院子里重新开了学堂,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愿意踏着崎岖的小路寻来,拜入门下。阿苍和赵轮流教授,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日,我与小师父踏山寻水回来,见赵抱着修缘,与梦瑶有说有笑的往屋里走着 “这个赵,平日里少言寡语,倒是只与梦瑶聊得投机” “梦瑶是绿茵的心腹,生的端庄秀丽,为人忠心耿耿,倒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看向小师父:“只是可怜他们都无父无母、无人主事。” “你想让我替他们主事?” “成人之美,又有何不可” 小师父面无喜色,而且甚为担忧:“不是我不肯,只是我观这个赵,虽然不言不语、却是个心思极重之人。从跟着我们开始,没有一日不是浮躁踌躇。我担心他还安不下心,或者谋划着什么,回头再苦了梦瑶” “这样啊……那改天,我问问梦瑶的意思吧” “也好,若是二人都有此意,我们也就不必拦着了” 我摇摇小师父的手,让他回神:“走吧,我给宇儿缝制了衣服,还急着送过去呢” “我也有几日不曾见过宇儿了,这样,你等我把这株青梅培植好,我们一起”他扬了扬手里的幼苗 “冬日本不适合栽种,可要好好养” “山里的不比人养的娇惯,好成活” …… 拐过年来,梦瑶与赵喜结良缘。虽然置办的不如洽儿华丽,小师父却也没有委屈了他们。 …… 又一年春,天气渐渐回暖。伴着缠绕的春风,我寻着幽怨的古律,登上高台 “白衣若雪,穿在玉儿身上却恍若无色,可见玉儿肤光胜雪、容颜绝艳”他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我 “一整个冬日都窝着不见太阳,自然不会被晒黑”我拾起裙尾,登上高坡 他牵过我的手,扶我踏上顶峰:“手比去年此时要暖了很多,看来之炎的药还是有用的” “我觉得还是甘老夫人的药有用”我松开他的手,饶身到古筝旁的笔砚书简:“我瞧瞧今天都写了什么” 他跟着走过来。葱白的大手拂过筝弦,一阵自成音律的声音从他手底诞生:“玉儿纤纤玉指,很适合弹筝” “你知道我不懂音律”我并未抬起头,继续扫视着竹简上密密麻麻又随意涂改的字:“看来,小师父今日的心不在学问上” “想起伯牙绝弦,便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我合上竹简,不由纳闷:“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如何就成了知己以去!?毕之哪里得罪了你?” 他愣了愣,随后笑道:“我哪有,只是随意而弹” “一整个冬日了,我又不是瞎子!自去年那晚你棋败回来之后,毕之无故躲我,你又无故躲他。今日又弹什么高山流水!这到底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他扶过我的肩:“今日你难得迎风登顶,我为你弹上一曲如何?” “对着我弹与对着村头二婆家的那头牛弹有何不同?!”他一时哑言,默不作声。我叹了口气,也不想与他生气:“好了,我先回家了,记得早点回去用饭” “玉儿”他擒住我的胳膊,稍一用力,将我顺势扯进怀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该怪谁呢” “什么?什么怪谁?” “没什么”他看了我片刻,终是移眼环顾四周:“这里地势高耸、天高云阔、是个看落日的好地方。两侧又有你爱的银杏参天,松柏劲翠。以后天不冷了,我们就在这里饮酒高歌、醉看夕阳可好?” 我看着他躲闪的目光,不由气他弯弯绕绕:“就因为输一次棋?还是因为意见不合?或者……” 话未说完,他将我的头按到胸膛上:“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强硬的抬起头看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知道就算了” “不是!我不明白、话总该说清楚才好?!” “你想明白什么?” “你想让我明白什么!”我推开他,独自站起身,俯视他 “生气了?”他起身拽了拽我的袖角,我扭过身背对他,他再靠过来,环住我:“我想让你明白、韩非只有你、也只要你” “不娶十个八个村姑了?” 他摇摇头:“不娶,有玉儿一个就够了” “我才不是村姑” 他环的更紧:“曾经,就在这里,父亲也这样抱着母亲,父亲一生也只娶了母亲一人……曾经,就在这里,父亲吹箫月下,母亲翩翩起舞……曾经,也是在这里,父亲教会我正直、母亲教会我慈爱!后来,我们更是从这里:拜别故乡、拜别亲人,踏上迷茫无奈的为质逃亡路……以至于母亲临死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好想回来,再看一眼” 我随着他眼睛眺望而望,清风拂面、清翠绵绵:“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让母亲眷恋不舍” “让人不舍的从不是风景、而是人,是回忆” “既然这里保留无数回忆,不如为它取名叫忆昔台如何?” “忆往昔、血泪多。正直从谏孤独身,污浊蚀空报国心。于父母、于我!不若孤愤台更为贴切!” “孤愤台?!”我叨念着,好熟悉的名字,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府邸遇险 舍身相护 三月,梅姑一封书信报平安,还说公子嘉已经成才,跟着李牧将军在疆北打了多次胜仗! 四月,府中出现了一次比较混乱的偷窃案,查处之后,鉴由人多生事,小师父遣散大部分闲散的家奴和自卫军、分了田地,放他们自由身,留下的大都无依无靠、或者一家老小皆依附在府的。我身边的大部分暗侍也都遣给了刍儿。只是几个苍山时一直追随左右的,我实在没舍得放手 五月,巫少一封书信:娴之生下秦国长公子,取名扶苏。夏眉儿封妃、怀有龙嗣。二人相互制衡、此消彼长。而秦王一纸问罪吕不韦,吕氏自杀。朝堂之上、重新洗牌,娴之与华阳太后辅助子启登上丞相之位,楚系势力看似空前高涨。与此同时,李斯亦按照史实记载,为秦献上离间计:以重金挑拨各国君臣关系而为征伐各国做好准备,因此获宠、受封长史。 “幸亏小师父早早离开朝堂,不必看到如此龌龊景象” “师兄念国,不知看到这封信,该做何感想” “凭添闷气、无能为力而已”我转过身,将书信放到书案上:“这样,我写封信,你带几个人亲自走一趟,交给张丞相,让他小心”我说完展娟提笔,写完封好,张苍拿着匆匆而去。 “家主”勇子进来禀报:“甘老夫人来了” “奥,快请” “夫人” “老夫人”我也顾不得收拾,起身将她迎进来:“这些日子打理府上琐碎之事,也没顾得上去探望您” “夫人事多,是老身来懒了。一冬静养,夫人气色真的是好多了” “快坐”我拉着她的手坐下,侍从上了茶:“这还要多谢老夫人一直为我调养用药” “哪里的话,夫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小热葯,也不过是聊表寸心而已”她从侍从那里接过几盒包好的药,放到案几上,推到我面前:“估摸着夫人的药该用完了,我与毕之日夜研磨,总算没有耽误了” “这么多?够我半年用的了”我接过葯包:“说来也是奇怪,同样的葯方,别家医者那的,就是不如老夫人的” “这些葯都是毕之亲自入山采摘,又只选年岁久、药效足的入葯。毕之有心,格外加了一味暖宫热葯进去。不说强人百倍,十倍是没问题的” “只知晓老夫人懂得葯理,竟不知毕之还有如此才能” “原是不会的,不知怎的,突然缠着我教些,自己又学些。这孩子就这么个脾气,常常天还黑着就上山了,夜里又不知熬了多少灯油,如今竟比我还强了” 我点点头:“我说怎么一个冬日不露面了,原来是忙着入山采葯。毕之好学,事事都肯留心。是夫人之福” 老夫人点点头:“夫人过奖了,什么福不福的,只是依着他的脾性来罢了” “采药制药辛苦。我这整日入口的苦东西,如此耗费老夫人与毕之心力,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只要夫人身体康健,也算是我们公德一件”她环顾一周:“素日公子与夫人形影不离,今日如何不见公子?” “奥,我收了封关于朝堂上的书信,不想让他看到忧心,便哄了他出去垂钓捉鱼,晚上又可多一样菜不是” 老夫人笑意浓浓的点点头:“夫人好福气” “鱼呢,等他捉回来,我再遣人送过去”我挥挥手,身侧的侍从取来一个青色瓷罐:“这个夫人先自己带走”我说着拍拍瓷瓶,推到她面前 “这是?”她伸手接过 “我亲自熬的桃花阿胶,是补血养颜的上好秘方。本来前几日就想送过去,可惜一直不得空。还要请老夫人自己带回去了” “夫人心思灵巧,竟会这些工艺复杂的东西” “以前模糊记得母亲常做,只不过想念她的时候,自己也摸索着她的样子做一些罢了,算不得什么灵巧” 老夫人叹口气:“允后淑贤,可惜早早去了。还好有夫人得以延续,也算是一大安慰” “只可惜,到我这一辈便再也传不下去了” “夫人福慧双修,如今气色一日强过一日,相信一定会有的” “但愿如此” “时候也不早了,我看夫人还有要事要忙,就不打搅了”她起身请辞 我主随客起:“我送老夫人” “夫人太过客气”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廊下 “还请老夫人代琅玉向毕之转达谢意,改日我再亲自登门相谢” “夫人不必如此”她继续往前走着:“夫人与毕之生死之交,原是不用那些虚礼客套的” “也好,那就请他得空来我这品一品茶,正好,我有些书读不通,还要靠他解答呢” “夫人谦逊,夫人与公子都是学富五车饱读诗书之人,为毕之解惑还差不多” “毕之精通杂学,见识非凡。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是老夫人过谦了” “夫人留步,再送就要到了老身院中,那老身岂不是还要将夫人送回来” 我会心一笑:“老夫人性情真好,如此,老夫人好走” …… 我目送老夫人的身影出了院子,刚要转身,突然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片黑压压的杀手、直直冲我而来! “家主小心!”勇子冲到我面前,将我拽到一边,一声哀吼,鲜血溅满衣衫,再抬头,院内已经陷入一片你死我活的混战中 “快去叫人来”我拉着身侧瘫倒在地的女侍 “喏”她应声答应着,尽量躲开混战,往院门处跑去,没走几步,一柄明晃晃的剑便穿透了她的腹部,鲜血喷涌…… “属下护家主离开”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走去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无辜受难!听着,你派人去将府里的孩子和老人都召集到安的地方!不要让他们乱跑。再去将府上所有会武功的人都喊来!在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属下不会离开家主半步” “听着,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冲出去报信!你不去,都得死!” “属下明白了,阿劲,扶家主入殿、保护好家主” “喏”二人相视点头,勇子冲出一条血路而去 “夫人!” “老夫人?”我定睛一看,竟是甘老夫人折而复反:“回来做什么!还不快走!”我大声喊着 “小心身后”她突然睁大眼睛、竭力嘶吼 此时回身,阿劲一支剑锋已经向我而来,我后退一步,脚下踩空,沿着台阶滚落下去,他也因此失手、不曾刺中。 “夫人!小心”转身再看老夫人,已经倒在一片混战的血泊中 “老夫人!” 她还在向我爬来:“夫人小心” 我坂动手中的机关,三寸长的铜箭迅速穿进阿劲的身体!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垂下头摸摸自己胸口渗出的血,再次连发两箭,他才倒下身。 此时,勇子已经领着暗侍包围所剩无几的刺客。 我奔入院中,扶起老夫人,她的嘴里还在咕咚咕咚冒着鲜红的血、在阳光下刺得眼睛生疼:“快。人呢!快去请医者” “……喏……诺” “还有毕之、请毕之、” “喏” “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抱进殿内” 身侧的赵这才收了剑,就着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依言而行,将老夫人抱入殿中,放到榻上,随后退到书案旁 “老夫人……”我握住她的手:“老夫人,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医者马上就来” 她好像呼吸不足一般,只是努力的喘息、使劲的喘息:“如此也好,老身总算无愧于……夫人这几年的恩情” 我摇摇头:“为什么?我明明看到你走了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老身听到院内有厮杀声,就知道……夫人有险……夫人恩德布四方,却也不……不可不防利欲熏……心,一心踏高之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老夫人不要再说话了,医者马上就会来的” “老身无憾……只是还有毕之放心不下……”她费力的喘息着,胸腔起起伏伏:“老身若有不测,毕之……就托付给夫人了” “等老夫人好了,还要看着他成亲生子、儿孙绕膝的” “……求……夫人答应”她眼巴巴的注视着我,握紧我的手掌 “……我答应!一定视毕之如亲生弟弟一般疼爱照顾” 她听我说完,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这样……也算……了他心……” “老夫人说什么”我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却依旧不能分辨 她紧绷着的身体赫然松垮……握着我的手滑落下去…… “老夫人、老夫人、” 身后的一袭布衣缓缓靠近,最终跪倒在榻前:“母亲……”一声哀鸣突兀响彻云霄:“母亲!” …… 府素缟、丧礼隆重。记得初见毕之时,他就是这般一身麻衣素服,那也是一场丧葬,而那时的老夫人一身柔弱、护犊心切,恍惚只是一瞬间,命运便把我们推到了这里…… “已经四天五夜了,吃点东西吧”我端着饭菜,盛到毕之跟前,他目光呆泻的注视着灵堂,不肯答话 “我答应过老夫人,要照顾好你,你这样让我如何对得起她” 他抬手拨开饭食,不使视线挡住灵堂:“那些刺客呢!” “他们也是受命于人” “我不管!我要杀了他们,替母亲报仇” “他们和你一样,有母亲、甚至有孩子、妻子。我了解李氏的手段,而他们这样做一定程度也是为了自己的亲人!” “我的亲人呢?我母亲何罪之有!他们要保护亲人、我就不需要了么?他们毁了我的亲人!我让他们偿命有何不可”他转过头咬牙切齿的怒视着我:“我不能让母亲白白死去!”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绝不!” “老夫人为我而死,我无可辩驳,可是老夫人心善,从来不忍看到妻离子散……” “所以、都是这些该死善心害了她、也害了你”他暴怒的喘息,让我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只龇牙咧嘴的豹子 “毕之,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失去了母亲。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他们偿命!” “毕之!”他依旧泰然不动、坚定如初……我叹口气:“好,反正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死亡和杀戮、多这二十条人命不多、少了二十条人命也不少……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将他们交给你就是了”我站起身:“不过,我最后说一遍:他们也是受人摆布的可怜人,真正的始作俑者依旧残忍的向所有人施暴!如果你只能靠诛杀可怜人泄愤的话……”我实在说不下去,挥手而去 时光荏苒 著书立说 老夫人临终时,那句:不…不可不防利欲熏…心,一心踏高之辈!一直萦绕耳边, “家主”勇子走进来:“不好了,士子硬要闯进囚室杀了那些刺客,还说是您同意的” 我抬起头直直问到:“那个阿劲是哪来的?” 他突然跪下身:“这人就是当初放走俏莲的家仆,后来张苍前去调查,说此人于当晚也逃跑了。不想,却辗转逃到了我们府门,请求收留。属下也是看他可怜、人又机灵,便领进府给口饭吃,让他跑腿打杂” “糊涂!这人当初故意放走俏莲若非存了不轨之心,便是有所图谋!如此小人、怎会忠心护主!况且怎就这么巧,他会自己寻上门来的!你就不存疑吗!?” “属下无能,请求家主责罚” “你别忙着请罪,我还没说完呢,这么多刺客潜伏在我们周边,难道你事先一点察觉都没有么?” 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我:“家主待勇子天恩,勇子万死也不敢背叛家主啊” “你慌什么,我何时说过是你” “家主的意思是?” “我们刚刚消减家仆卫兵、这才一个多月,李桃那边就得到消息了,可见有人出卖了我,而且是离我近在咫尺、就在我身边的人!” “可是……” 我冷冷打断他的话:“你与他们一道厮混,应是最了解这群人的,难道连你也不清楚谁能存了这等不安之心!” “这……没有啊……他们从来可靠,情深似兄弟……怎么会……” “唉……”我哀叹一声,扶住隐隐胀痛的头,不由自问,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 “等等!我记得”勇子突然记起了什么 “谁!” “黑志!”勇子斩钉截铁:“所有人中,只有他曾抱怨过,跟着家主隐居乡野!而且,之后不久,他的婆娘和孩子害了病,相继过世,他也因此日益消沉,早在几年前便染了酒和赌,所有人中,也只有他的如今最为拮据!而且……而且” “怎样?” “他爱慕芈垚之事,人人皆知” 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下泛凉:“你们这些人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我实在不愿相信,但也正因如此,此事一旦查实,必须干净利落” 家主放心,属下一定会查清此事,将他揪出来、扒皮销骨” “记着,要干净,莫要伤了人心” “属下明白” “终究是我大意了,顾不得每个人的琐碎之事,你天天同他们一起,这些个事,日后要早点防范于未然!” 我决不允许身边出现第二个垚儿! “属下记住了” “至于刺客,我的确交给了毕之处置。你放他进去就是了,只保证毕之安,余事不必管” “喏” 勇子走后,我转过身,看看内阁的小师父:“毕之好歹也算是你的知己!你不去看看他么?” “我哪也不去,我就守着你”他头也不抬,只管逗弄着怀中修缘 “已经没事了,虚惊一场而已” “我说过了,一步不离!你去哪我去哪!死也死在一起” 我双手环胸,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师父:“你就不怕毕之真的杀了那些人” “毕之是非分明、有大仁大义之心!断然不会杀了他们,顶多给个教训而已。况且,那些刺客的确可恨、也该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你就这么肯定?” “你不是也赌他下不去手么?” “可我还是担心” “你都说了,毕之是我知己、难道我对知己连这份把握都没有么!?” “唉……自苍山之险,安泰之死,后又有大公公为我而死,我便告诉过自己,绝不可以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苦苦研究机械,以为如此便可以自救,不想还是害了老夫人” “别伤心了,这不是你的错,老夫人救下你,难不成就是让你这样日日自责?” “毕之因我丧母,我也答应过老夫人要照顾他。以后,你不可以再提什么伯牙绝弦,要好好对他知道么?” “我知道了,待他如刍儿!已经说过多遍,连缘儿都记住了、是不是呀缘儿” ………… 《赵辞行》 毕之虽然没有杀人!却从他们每人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 我不会留下他们 我相信!李桃更容不下他们。 我一封书信,让他们带给负刍。 我相信负刍若懂得如何用人!自不必我教他怎样做! 不久之后,刍儿来信,说是已经将那些人的家眷接回大半,剩下的早已流离不知所踪。如今还在派人寻找。 小师父看过信,也只是浅浅叹气,一字未言。 ………… 如此不过几日,赵突然前来请辞 “你当真要入秦?”小师父疑惑不解的又问 “是” “据我所知,你乃赵括之弟,与秦国算是血仇,如何想到去秦国?” “不想欺骗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再问”他一贯不多言语 小师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话:“其实你日夜苦读秦律、修学法文。我也早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他抬起头,眼中不乏惊讶:“公子既然早已看透一切,还望成” “依你精通律令、满腹才华,想博得秦王注意,谋个一官半职应是不难。只是我要劝你,既然我能看透你的心思、想必秦国也有人能够看透!你要多加小心” “多谢公子提醒!此去秦国,定然千难万险,所以不便带上梦瑶,还请公子夫人帮忙照顾梦瑶与她腹中的孩儿。若有幸能活,定然接她们母子安享富贵,若是不能!公子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走,你就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地成长么?”我不等小师父应下,抢着问出口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有负孩子,有负梦瑶。只是长平之战深埋的那四十万白骨与兄长临死之前殷殷期盼不能辜负!” “活人该为活人而活、而不是为死人去战。愿你能早日醒悟,珍惜自己的人生” “背负家族之辱,早以不能为自己而活”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我也没有继续劝下去的理由:“梦瑶既然照顾过缘儿,那就再让她回来吧,等孩子出世,就与缘儿长在一处。两个孩子也好做伴” “多谢夫人,公子与夫人大恩,、日后定当报答!” 第二日晨雾皑皑,赵背着不多的行囊,沉沉踏上入秦之路。 多年之后,若是早些知道结局,或许我会拼死阻止他…又或许…还是会像今日一样,目送他穿过白雾、走出这条蜿蜒的乡间小路……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恩?”我回神 小师父勾了一下我的鼻尖:“都喊你好几遍了” “我也不知道,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离别多愁,还好我们不会分离” 我抬起头对上他儒雅明亮的眼睛:“小师父说的对,我们不会分离”我侧头看看身旁的梦瑶:“早知道,就不该将梦瑶许配给他” “若不是梦瑶,也会有别人的” 我一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有了血脉,他才可以决心赴险”小师父话刚说完话,愕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玉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谁会不希望有孩子呢”我尽量轻松一笑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都不要再装下去了,坦然一些吧” 他沉默良久:“我承认,我在意,可是那不比你更重!我也从不后悔” 我替他拂平皱巴巴的眉头:“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这可能将是我们之间永远的遗憾、可我也不想因为遗憾就放弃与你美好的相守” “我也是” 我一手握着小师父葱白的大手,一手拉过梦瑶:“好了,人都走了,我们回去吧” 梦瑶不舍的望了几眼那空荡荡的白雾,点点头,随我们回家 ………… 《著书》 自赵走后,学堂之事便由张苍和小师父轮流教习,后来,毕之渐渐走出失亲之痛,偶尔也帮忙指导一些孩子 七月初,梅姑一封书信,表哥赵王偃薨逝、娄氏之子迁立位为王。姬氏之子嘉儿随李牧将军守卫边关,战绩卓著 “毕之见过公主” 我抬起头:“毕之来了,来,坐” 他依言坐到我对面问道:“不知公主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奥”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指面前蒸好的奶酪:“给你留的,你若再不来,担心它会坏掉,便让人去喊你来赶紧吃掉” “就为这个?!”毕之指着奶酪,睁大眼睛问道 “恩”我点点头。继续读着书简 “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让我急匆匆赶来” “快点吃吧” “奥”他这才盘坐下身,吃过几口,抬头问我:“公主看的是何书?” “也没什么,公孙子龙的诡辩” “就是那个白马非马?” “正是,你看过吗?” “读过” “觉得如何?” 他转着眼珠思索:“趣味恒生、老少皆宜、别有深意” “毕之就是毕之,总是能切中要害” 正说着,小师父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公子” 小师父扬扬手,示意毕之不必起身行礼,自己拉了张坐席靠到案角,三人挤在一案 “村里庄稼这就算弄完了?” “都种上了” “那就好” “嗳,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怎的不告诉我” “哪有什么”我撑起竹简掀与他看:“只不过是公孙子龙的书” “怎么又看这个,记得你看过不少遍了” “正如毕之所说,公孙龙之辩有趣、众人都爱读。而且细品起来还大有深意。闲来无事,不爱孔子真言,倒喜欢翻翻龙子的歪理” 小师父看看毕之,又看看我:“你们是说,只要有趣,众人就会爱读?” “当然” “法学呢?” 毕之与我齐齐看向小师父:“法学自然道理深刻,却太过枯燥无味。若非专学此道之人看过,应会昏昏欲睡吧” “不若这些新奇故事让人耳目一新、放松情绪”我跟着毕之所言,补充道。 小师父似乎在与我们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不、我是说那个大有深意!” …………………… 这日,我与小师父再登孤愤台,想着落日还早,他便提笔而写,我在旁边刺绣美景,偶尔起身替他研磨顺笔 “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 我抬起头,是毕之来了,便半玩笑道:“你不好好教书,再乱跑,看我还给你饭吃” 毕之撇撇嘴:“太阳都快落山了,驴子也该歇会了” 小师父停笔,歪头道:“你们俩的嘴这样利、就来评评我这篇文章如何?” “求之不得”毕之说着,快步抢过竹简,对我轻抬了抬下巴:“我先看看今日又有什么警世之作” “嗳,小心!墨还没干”小师父提醒道,可是已经晚了,墨汁沾在毕之暗黄色的衣袍上甚是眨眼 毕之倒是不在意,依旧不管不顾的扫视着竹简上的字,一旁的我看得心急,连问好几遍:“看完了没?”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可会真有如此世界?”毕之缓缓放下手中竹简,竟有些痴愣 我拿过竹简,看过一遍,通篇围绕的不过是‘法不阿贵’的思想主旨,而难得的是: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提出‘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想法! 这也正是法律尊严的最痛之处 “依我看,还是我去替公子做个教书先生,而公子安心著书最好!” 毕之一言成谶 自此,小师父彻底放弃教书,正式专注于著书 …………………… 《立说》 “哈哈哈”毕之翻着竹简,捧腹大笑:“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这个人也太笨了,守着木桩等兔子自己撞晕!估计他这辈子都吃不到兔肉了哈哈哈” 小师父看了看他,问道:“你觉得,可还有需要更改之处?” “完美无瑕”毕之赞叹道:“文章构思精妙、描写大胆、语句讽刺、于平实之中见真地!妙啊!真是妙!子曰:朝闻道、夕可死!若他见此文章,怕是也不舍得死了,总期盼还能再读一篇……哈哈哈” 小师父看看我,也笑的极为开心,口称:“这个毕之”随后问我:“玉儿以为呢” “较之公孙子龙,更见传神!玉儿以小师父为荣” “若非你提醒我,大有深意四字,我定是一辈子也想不到要如此妙趣横生的下笔!你是最大的功臣” “公子怎的都不提我!好歹也有我的功劳不是!” 小师父摇头笑笑,也不管他,只管问我:“玉儿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这个冬日有毕之的药养着,竟没怎么觉得冷”我继续研着墨汁,毕之则由着急换了一副得意的神情。 “那就好”他儒雅而笑,低头拨动笔杆,再次专注下笔 如此一个冬日,十篇说理精辟、文锋犀利的文章赫然问世。不管大雪覆盖、还是狂风怒吼,始终凉不掉火炉旁的纯粹热情。 …………………… 又是一个三月,春风回暖,吹红桃花,吹绿草木,吹醒万物、也吹传开小师父的万世文章。 没用多久,小师父大部分的文章开始得到流传珍藏,更有不少当世大才不辞辛苦、亲自入山拜学抄录。 四月,梦瑶生下一女,取名为盼儿 五月,洽儿又为阿苍诞下一儿,取名为宏。 眼看身边环绕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也渐渐宽了心。小师父亦将那份殷殷切切的心情数投入到无限才情的创作之中。 而我,似乎也就随遇而安,听从天意了…… 像他说的: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不会分离 …………………… 《忌日》 这日,毕之非常反常、饭食不多、话也不多。为孩子们上完课,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毕之这是怎么了?”小师父不解的问到 “小师父难不成忘了、今日是老夫人忌日” “怪不得呢”小师父这才猛然抬头,随后低叹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要不,玉儿去看看他吧” 傍晚的凉风刮过,卷来无数落寞,毕之孤零零的坐在土坟前,手持一壶酒,半饮半洒 我走过去,先是祭拜了老夫人,随后如他一般,随地坐到他的身侧,垂下头拾捡着地上的石子土块,撒上坟堆。掂量着问:“还怪我吗” 良久,他才开口:“我从未怪过公主,我只怪自己,想想自己竟不如赵!他好歹还能做点什么!” “我答应过老夫人,会照顾好你,我不会同意你赴险”我转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的墓碑:“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他愣愣的看着墓碑,垂头一笑:“母亲在家中是庶出,后来嫁来甘家又是续弦,从未被人瞧起过…父亲对她也是可有可无。自从生下我,这才在家中有了些地位。小时候看她待大哥比待我更好,常常觉得大哥才是她亲生的。现在想来,知晓她是为了我,可当时,所作所言,真是让她伤心。后来秦王召祖父后人入宫伴读,大哥胆小,不肯前去。父亲无奈,便指了我,我自是心甘情愿、如龙入海,只是苦了母亲,整日为我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想想她这一生都过的极为小心安分,甚至压制到我都不曾听过她大声说话……她常常说我是她的部,可我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幸福……”眼泪顺着他的鼻尖划下:“真是悲苦的一生” “好在这悲苦的一生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很沉很沉:“陪着那个死去的甘罗一起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头:“以后不要叫我公主了,我早以不是什么公主,就像你已经不是甘罗” “那该喊你什么?像他们一样喊你夫人?或者家主?”我听不出这句话的意味,不过我无需明白 “你如今是韩氏子孙,而我是韩家媳妇,毕竟我还比你年长几岁,让你如刍儿一般,喊我一声阿姐,不为过吧?”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他的目光随着我高抬,我向他伸出手:“走吧!让累了的人休息。而我们面前,想必还有很长的路需要互相搀扶着走下去!” 毕之琥珀色的瞳孔被夕阳染亮,缓缓向我伸过手来 …… 人如宝玉 心有所憾 毕之放下书简长叹一声 “怎么了?”我正入书房 “奥,阿姐”他拱手见礼,随后说道:“想到了一些想法而已” “那年也是在书房,第一次看见你的字和主张,重耕重商、杂学百家。虽与小师父的法学相悖,但见识的确不凡”我踏进书房,走到书案旁,看着他依旧秀气洒脱的字 “当年许多道理尚不清晰,多亏阿姐一番高论,才使毕之顿悟” “一晃多年,毕之学问较之当年秦国丞相甘茂,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已经拿起他的书简:“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小师父说君事臣、子事父、妻事夫、三纲伦常。然而,你这句‘有能者为上’才是最接近真实和人性写照。人性,有时候真的是无法违背” “毕之所写、不与君看、不与臣看、不与名士、俗物看,只给懂的人看”他一贯的洒脱,自成风流 我拍拍他的肩头:“看来,是你我命中注定就有做姐弟的缘分” 他僵硬的笑了笑,随后扯出一个连眼睛都找不到的笑脸 …… 以入六月,天气渐渐闷热,孤愤台位临高地,又是个凉风口,小师父便常常登临这里,洒下一腔热血、半世功业、著作成说。 因我体弱,又有头疾,不太能见风,也就是偶尔才陪在身侧,画就眼中美景、万里江山 这日,夕阳未落,他吹起玉箫,毕之合着古筝,二人相谈欢快。我在一旁替他整理写好的书简。几个和氏璧的字引起我的注意,和氏璧乃我楚国之宝,与隋候珠齐名,被奉为天下至宝。不知小师父会对这个宝物有何高见?心里思索着,手上已经翻开竹简,娟狂的字迹跃然入眼 “泪尽继之以血?宝玉而名之曰石,贞士而名之曰诈……”我看向与毕之谈笑生资的小师父,他抬眼与我交汇,仍旧笑意浓浓,依旧儒雅温润。 我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笑 卞和三次献玉,被刖其双足仍抱玉血泣。宝玉而名之曰石,贞士而名之曰诈。人如玉、玉如人,无论你笑的多开心,终究是不甘心的吧…… 是不是? …… 自我知晓他的心思,便一日不曾心中安稳,恍惚了几日,小师父大概以为我是无聊烦闷坏了,便带着我游了几日山林原野,好疏解心情。这日,我与小师父从野外回来,大老远,便看到一女童趴在门外,垫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往院子里望,身后一只小牛努力啃食着墙角嫩草。等我们走近跟前,她才发现,吓的抖了一下。乌黑的眼睛清澈又恐惧 我近前,半蹲下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答,只是怯生生的看着我。我又问:“你几岁了?”她仍不回答。我试着去拉拉她拿着鞭子还脏兮兮的小手,她不曾拒绝,只是愣愣的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正在吚吚哑哑读书的孩子们,又问道:“你想读书?”她清澈的眼睛里这才突然动了动!迅速抽开我的手,顺势推开我,赶着牛就跑……“你可以来读书的”我对着她细小的背影喊着 “没事吧”小师父搀起我 “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不怨你,农家孩子,没见过世面” “她看起来,很想读书” “这是村头老二家的大女儿,家中贫困,还有两个幼弟尚需照看,想来,她父母是不赞同的” “这事,应该让毕之去说” “谁劝都没用”小师父摇摇头:“除了俏莲,你可见家中来过女学生” “小师父也认为女子读书无用?” 想师父动了动咽喉,想了一会才道:“世人都是如此认为,有些时候,我们就会显得无能无力” “难道……这条路真的还要再走两千年吗”我不自觉的呢囔出口 “什么?” “奥”我回过神:“只是我觉得女孩也是人,也该有人权才对” “人权?” “对,平等的世界!平等的男子和女子!平等享的受世界资源的权利” 他紧皱着眉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这怎么可能、三纲混乱、牝鸡司晨,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们无法想象的事,却是我曾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而这个世界却永远无法理解!尽管小师父才智空前绝后、亦是如此!这也是让我觉得最悲凉和最寂寞的时刻……我想,无人能懂小师父的时候,他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的确会混乱、不过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新世界” …… 如此又过了几日,我又在墙角的地方发现了那个探头探脑的圆脑袋。我将俏莲叫来,并拿出一卷启蒙书卷,让她到门前教给那个女童。 一连月余,俏莲从我这里换了七八本启蒙书,这日,俏莲又来换书,我不免惊讶的问:“她都会读了” “都能准确的读下来了” 我点点头,将一本新的递给她:“当老师的感觉还好么” 俏莲笑着低下头接过:“俏莲不敢忘记夫人恩情” “你将公子的膳食打理的很好,我还要谢谢你的努力和善良” “俏莲愿意一辈子侍奉公子夫人” “傻丫头,一辈子怎是可以轻易许诺的” “俏莲做得到” 我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终是点点头:“好了,你再不去,门外有人该冲进来向我要老师了” “那奴婢告退”她笑的真切而羞涩 “去吧” …… 时至七月末,小师父再著十文。访士之流络绎不绝。韩王请召:劝他再次归朝 他恋恋不舍的将那封召请书放入木匣,却久久不肯封上 “小师父想回去?” 他惊醒一般愕然抬头,随后笑了笑,拉我入门:“快进来,昨晚一夜的雨,露水太重” “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好了” 他侧了侧身,望向那樽木箱:“这是韩王做的样子,我若真回去,恐怕又要费心杀我了” “倒也不能这样说,二十余文扬扬洒洒数万字,道尽天下治国之秘方、人情之凉薄、事世之规律。如今天下,又有几人不知道小师父才情。韩王朝中,也没有几个能人异士,想是真心悔过也不一定” “廉正不容于邪枉之臣!与其再次深陷泥沼、不如独辟溪流”他步履坚定的走到案几、毅然而然的封上木匣 …… 八月,楚国传来消息,子悍病重 我立刻书信负刍,问清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九月,刍儿回信,含糊其词,还说了些是子悍心中有愧才会如此的话 我心中十分不安,再次去信与他说明:绝不可以伤害子悍,这些年我们之所以如此安稳,一部分原因,还是子悍念及手足亲情、明里暗里有意庇护。 十月,已然北风呼啸、寒气咧然。小师父在炉火旁,又为我制了一些上好颜料,而我只希望这一冬,我画卷上的人依旧挥墨洒脱、眉间无忧。 十月末,洽儿再度有孕 “洽儿似乎又丰盈了不少”清瘦贯了的梦瑶看到发福的洽儿,眼中竟还有些羡慕 “谁说不是呢,两个孩子整日哭闹、我竟是烦不瘦的。总感觉武刀弄剑的都不如从前灵活了” 我与身侧的梦瑶相视笑笑:“还好意思说,人家阿苍顾家,何时要你操劳了” 洽儿垂眼羞涩而笑,一边的梦瑶却心事重重:“夫人,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我敛去笑容,找到她的手,握紧:“一直有去信催促着巫少,可他这几个月也都不曾来信,我也是担忧的很,所以日前已经派人前往秦国探明情况,也嘱咐过尽力搜寻赵的消息。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静等了” “夫人不必骗我”她垂下头,眼泪顺着长长的睫毛滴下:“如今到处兵荒马乱,他能不能走到咸阳都是难说。我和盼儿命苦,怕是等不到他了” 我向前挪了挪身,更贴近她一些,安慰道:“这是什么话,赵精通吏法,又有见识。就算遇上流兵悍将,也会被惜才挽留,是断然不会害他性命的” “这个赵真是让人担心,是生是死倒是来封信也好……” 我连忙拍了一下洽儿!洽儿这才反应过来,闭嘴不言。梦瑶刚刚舒坦的脸又皱成一团 梦瑶推说身体不适,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忍不住数落起洽儿:“都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说话还是不长心,你还真是千年神补刀” “家主这样忌讳,难道那赵真的……?!” “正是你那话,活着,起码见封家书吧” “唉……梦瑶还真是可怜” 我跟着叹了口气:“相比之下,我倒更担心巫少。这都大半年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事” “那道人机灵的很,应该不能出什么事。想是忙忘了也不一定” “我书信不停,却如同石沉大海。这绝不是一个忙可以轻易解释的!我想,要么是秦国出了什么大事!要么就是巫少遇上了什么难事” “那家主打算如何?” “现在情形尚不明确,只等去秦的人回来再做决定了” 音讯全无 波澜再起 十一月,寒风刚烈。去秦的人带回三个坏透了的消息: 李斯献‘灭韩计’,先灭韩国,以恐他国。获封上卿之位! 巫少因测天象失准而被罚囚于巫府、遭到严密监视。我们的人没能靠前 咸阳城内,凡是叫赵的人,都翻查!但一无所获 听完这些消息、突然有种从头到脚凉个透的感觉! “赵之事,如同大海捞针,我们今日只能暂且把他略过,只派人前往赵国、秦国各地打探着,暂不讨论。如今,关键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秦国攻韩和巫少被囚之事”我分别看向小师父和毕之 “在秦国,上卿之职,近奉秦王身侧,权利如同丞相,这个李斯爬的的确不慢”毕之将炉内再添一把柴,火苗顿时腾起 “韩国危在旦夕,小师父可有策略应对”我从新转过脸,看向小师父 小师父艰难的摇摇头:“亡国之祸已是注定!只是不曾想这样快罢了” “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六国之中韩国最弱,若想震慑余国,的确非韩莫属了” “我倒觉得,韩国暂时无险”毕之拍拍手上的尘,渡起步子:“正因为灭韩是最有把握,所以依嬴政的个性、他是不想选择韩国的,如果我的猜测不错,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赵国” “赵国?”我心中咯噔一声:“可秦王明显是同意李斯的建议,否则为什么给他这样大的官职” “我与嬴政相交十几年,我最清楚他的弱点!当年嬴政为质赵国,受尽折磨侮辱!他每每思之,都是恨不能食之”听到这,我不禁打了个激凌,脑中又模模糊糊记起那个蜡黄又满身伤痕的男孩,还有他那双虎狼一般的眼睛。毕之继续说着:“我猜,他之所以重用李斯,只是想震慑韩国而已,好让韩国乖乖屈服!帮助秦国攻打赵国。所以,只要韩国示好,嬴政还是可以暂时留下韩国的” 小师父冷哼一声:“韩在秦国面前,何时不是卑躬屈膝掐媚奉承。看来,也不必我做什么的” 我与毕之相互看看,却也没有什么能劝的:“如此,就去封信与丞相,告诉他我们的看法,具体事宜,就交由丞相自行决断吧” 小师父不曾说话,算做默许 毕之点点头,表示赞同:“话要说的明白,这只是我们所想,还要丞相准备其他应对之策” “好,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转话到巫少的事情上来:“巫少的事你们有何看法?” “他不是号称可以预判未来么?为何不知自己会有今日之灾”毕之说到巫少,马上变成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他怎么说都是救过你性命的人,你再看不上他,也改变不了与你有恩的事实” 毕之扭过头,还是一脸不屑:“妖言惑主之徒而以,有何可敬” 我一时气极,反而无话可说 “你们想过没有,预言之事,本就模棱两可,那又何来对错之说呢”小师父一言,立即提醒了我们,小师父见我们无人反驳,便接着说下去:“眼下来看,应是巫少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秦王,而秦王又不想让世人得知真实原因,遂随意扣了个罪名、将他监禁起来” “这倒像是嬴政一贯手段”毕之接着说道:“只是如此一来,他因何获罪我们都不得而知,又该如何施救” “一定要救他”我激动的拍案而起:“巫少是我的朋友,这些年他一直在帮我们打探各种消息、之前是追查穆若和瘾毒、接着帮助毕之脱险还生。这些年又为调节控制王后与夏眉儿之间平衡而奔波劳累。单冲这些,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他救出来” “玉儿你先别激动,没有人说不救。只是现在我们无从下手,还需查清受困因由,才好设计施救”小师父拽了拽我的衣袖,将我重新拉坐下来 “除了巫少之外,我们没有人可以查到内宫去!现在安插,似乎也为时已晚” “那就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买通宫人,或者入秦打探,总会有其他办法”小师父握紧我的手,笑容顿时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而且不必那么麻烦”毕之自信洒脱的顺好衣袍,抬起头看着我和小师父:“还有一个人可以压制嬴政” 我转脸看向毕之:“谁?” “华阳太后?”小师父微微皱眉,眼睛却亮了一下 “不错”毕之得意至极:“王后眼下属于楚系势力,只要她肯去求华阳老太后,此事便可有惊无险,嬴政惧怕老太后,即便巫少犯的是通敌之罪、只怕嬴政也不得不乖乖放人。” “华阳太后是大楚公主,自宣太后之后。就是她在维系楚势。可惜,她没有孩子,才扶持了异人嬴政父子俩上位!而如今娴之以楚国公主的身份生的孩子,自然又隶属楚系一派,那么,这个孩子不就可以延续和巩固在秦楚势了么?!至少华阳太后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为了这个孩子,华阳太后也该为王后立立威才是”我转脸看向小师父:“小师父觉得呢” “似乎可行” “好”我激动的站起身,已经走到书案:“我现在就给娴之写信” …… 信件送出去没几日,娴之的信却先一步送到我手中,说是请我入宫相聚,有要事相商。翻来覆去看着锦帛,总觉得哪里不对:“送信的人走了吗?” “还不曾”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小师父紧张的问 “娴之怎么会突然让我入秦?总觉得怪怪的” “信上不是说了吗,有要事相商,应该就是巫少的事吧” “我说不出哪里不对,不过,我想不到万不得已,娴之也是不希望我入秦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转而对勇子说道:“把他叫进来” 不一会,一位眉眼精明的信使被带进来:“小人见过贵人” “壮士多礼了”我虚扶一把,直入主题:“壮士久在秦国,定然知晓秦国诸事,不知壮士临韩之前,咸阳巫府可还太平?” “贵人说笑了,大士府事,岂是小人一介差使可以轻易得知”信使低着头对巫少之事绝口不提 小师父微微皱眉:“壮士不要见怪,我夫人与巫府中有亲缘,难免多问些” “不敢不敢”差使陪笑着,仍对巫少之事莫讳颇深 小师父赏了一杯茶,让他不必拘束,又左右盘问些零碎的信息:“壮士看起来年龄不算大,却有富贵之相,应该是宫里的信使吧” “正是!贵人还会看相”那人突然提起精神 “我不是说过。我们是和巫府有些渊源的” “这倒是”他转动手指:“大士神机妙算,想来贵人也不会差,不知贵人刚才那句富贵之相是否做数?” “我岂会诓骗于你!” “那小人就承贵人吉言了”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壮士一路风尘,我已经命人备下了上好的酒菜,还请壮士不要嫌弃” 信使拱手:“贵人太过客气,小人谢恩了” “勇子,好生照顾着” “喏” 我刚想要开口问话,小师父却悄悄握紧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再问 “小人告退” 待他退下,我便迫不及待的问他:“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此人严谨,临行前一定被人严厉叮嘱过,是什么都不可能再问出来了!但是从他方才的话语表现中,我们还是可以判定:他们是相信巫少预测能力的,这也就间接证明我们的猜测、巫少果然不是因为误测天象被囚!” “似乎是这样的”我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片刻,我转而幽幽看向他的脸:“你居然懂周易!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他尴尬一笑,随后别开脸咳笑了几声,握住我指在他胸膛上的手:“我哪会什么周易,只是多年身处朝政漩涡,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用人的小本领,方才那人明显是个太监,眉眼中带着一股精明,再看他衣着打扮不俗,不似普通信差。所以我说他有富贵之相,也只是想获取一些消息,不想你还真信了?” “原来是这样!”我故作姿态的拱手施礼:“公子好谋略,在下佩服” “好了,别闹”他从新拉过我的手:“说到谋略,我的确不及毕之,他对秦国的人和事又比我熟悉,做事也极为灵敏,我看,还是赶紧找他来商量一下吧” “也好” 毕之听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就神色宁重的托着下巴,来来回回的满屋渡步。我焦急的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停下渡步,沉思一会儿:“娴之势力极大,这样严谨的事,她为何要宫里的人送信?而不是身边最信任的人?” “或许是她刚刚培养的人呢,她极善用毒,相信也不敢有人轻易背叛” “那她为何要授意这送信之人不准说出巫少的事!?” “你是说这不是娴之的信?”我重新抓起桌子上的信,仔细辨认:“可这的确是娴之的字没有错!” “如果这个人的能力都可以与邾娴之相抗!仿一封书信又有何难呢?” “这不太可能,依娴之个性,她绝不会甘心受困于谁!你也住过咸阳城,应该知晓凤奴的名号和毒药!如今她成为秦王王后,势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要对她不利吧?!” “你的存在,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不利了”毕之突然提高声音,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说,她想设局来杀我?”心下一沉,随后又觉得不对:“这怎么可能!?她若想杀我何必等到今日?” “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个假设,又或许是哪个被她逼急了的人、无意中发现了她秘密也不一定,然后借你威胁她” 我和小师父肃然想到一个人,并异口同声的说出口:“夏眉儿?!” 我心再次下沉:“难道就连巫少也是夏眉儿费心扳倒的?!”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早知今日,当年我就是死也该将她从名册里删掉”小师父深陷自责 “我开始怀疑当年她入秦之事并非巧合而是有意而为!” “若真是如此,那真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公子不必太过自责”毕之安慰着 “…人心难测,我竟是误信了她” 毕之无奈的撇了撇嘴道:“好了,目下这也只是猜测而已,顶多只算是一种可能,你们两个都不要自责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证实猜测、解决问题、救出巫少,再晚恐怕他会没命的” “我去!”我扫视一圈,坚定的出口:“我亲自去秦国一趟,跟夏眉儿见一面,弄清事实真相、想办法救出巫少” “那我陪你一起去,也好随时助你见机行事”小师父随后跟着说道 “不行!”他的话像插到我神经上的一根刺,是疼痛的害怕和担忧:“绝对不行!”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容他说下去:“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会入秦!” “可我也说过,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现在,我要你再答应我一遍,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入秦!”我打断他的话,直直的看着他 他大概也没有见过我如此坚定,有些惊讶的愣了片刻,随后扣住我的双肩,情绪也非常激动:“玉儿……我们说过任何事情都会一起面对的……那我们先放过那些不比你重要的事好不好,我必须陪在你身边才行!我不想让那年冬天的事再发生!” “那和你的性命相关!” 我的斩钉截铁让他更为疑惑:“这话从何说起?” “小师父!我知道你可能一生都不会了解我此刻的心情!可是你必须相信我!你只需要记住:我将你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拉住他的手、握紧:“答应我!今生今世不可以入秦!” “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吗?你告诉我,我们一起……” “答应我”他必须马上答应!只要永远不到秦国去!只要永远不招惹李斯,他就不会死!……不会死……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而已! “好”他有些无奈:“我答应就是了,但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他的笑并不那么舒心,却美的让人心碎 …… 临近分离的最后一日,我们竟不知该做点什么才算真正有意义,相视着干坐了一会,这才想起,故事最多的,是那所孤愤台,小师父拉着我的手踏上孤愤台,原野之中,数万里白雪皑皑、无迹苍天茫茫一片 “我已经让毕之收拾好了东西,明日跟你一起去秦” “他去秦国太危险了”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他不再看我,而是抬头望着北方:“毕之善谋,又对秦国颇为了解,他也想跟着,你便让他去吧” 我垂下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我:“还有,你要多带些人,有什么事,快点派人回来告诉我。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失败了就赶紧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千万不可以将自己置身险境,还有……” “我知道的……”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万事小心,遇事三思!不可以冲动!” “是,我会跟毕之商量的” “还有……” “好了,我都知道!”我瑟缩了一下脑袋,将挽住他的手紧了紧:“看雪” 他无奈的摇摇头,白色的衣袍随着狂风飘摇,似梦似幻的眼眸扫视一片琉璃冰雪、侧颜绝美:“这江山万年,都是白骨铸造、鲜血供养。如今附上一片白茫茫、可是上天在祭奠谁?”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冰晶:“一切都是它的主意,它又何必假仁假义祭奠。不过是在残忍之上,披一层还算好看的外衣而已” “那它至少也做了件好事”我微微側脸,抬头看着他,他掰过我的身体,使我们相对,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就是:它把你送到我身边”说着握住我的手,揉了两下陇进袖中,再紧紧我的斗篷:“此生韩非有你,一生再无所求” 我环腰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此刻真想变成一朵雪花,飞到你的眼睛里、胸膛上,让你的体温融化掉,也好永永远远在一起” “玉儿想做雪花?”他嗤笑一声:“这有何难”说完,双手穿过我的腋下扣在后背 “啊……”我惊呼一声,脚以离开地面,眼前一片眩晕,跟着他的旋转而转……雪花落在我们身上,立刻被欢笑融化成风…… ……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一起踏上孤愤台 在这之后,我曾在无数个梦中回到这里、和这里平静美满的生活……也曾无数次后悔着今日的决定……如果当初我们都自私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但话又说回来……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在‘注定’面前,我只是一只上下乱窜到让人觉得可笑的猴子 从此,是一只迷恋雪花的猴子 ------题外话------ 远在秦国的巫少突然失联,这无异于突然斩断了芈衍玉得知秦国风波的能力。信息不通固然是危险之一,但芈衍玉深知巫少于她而言的重要性,更看重在这陌生世界依依相存的感情。而邾娴此时的来信带着几分诡异的蹊跷,更使得芈衍玉确定,巫少必然已经遇险。 而芈衍玉这场为友情发出的营救,又将让她和韩非卷入秦国怎样的纷争与阴暗?当她踏上前往秦国之路,是否知晓前程未卜,退路以无? 再入秦国 夏眉暗示 秦国的天,比想像中更冷,我紧了紧身上的暖裘,看着远处从雪海里奔回的人马 “士子回来了”勇子咧开嘴巴,露出比雪还白的牙齿 我翻身下马,站在积雪深厚的坡顶,迎过毕之:“怎么样?” 毕之气喘吁吁的下马,对我点点头:“都准备好了,明日午时,她会去城南内合字巷一家制衣铺相见” “合子巷?你去过了吗?” “阿姐放心,已经部检查过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转过身:“勇子带几个人留在城外,负责接应并且传送、执行我递出的消息和任务!” “喏” 我指了指前侧两个人:“你们几个,想办法搞定守城官兵、贿赂也好、威胁也好,欺骗也罢!总之要安心潜伏下去,保证出现任何危机时、我们都可以顺利出城” “奴等领命” “都要以自身安为第一,其次才是任务,记住了么?” “属下明白” “好”我点点头转回身,重新看着毕之:“毕之与余下的人现在就随我进城” “喏” …… 咸阳一夜,北风嘶吼,像吃人的妖怪。 我拖着一夜未眠的身体一边洗漱、一边询问昨夜的行动:“整个巫府都找过了?” “是,我们几个分头行动!将府邸翻遍,的确没有找到巫道人囚身之所” “也就是说,巫少并不在巫府?” “是!” 这怎么可能?难道他已经成功脱身?还是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此念一出,我立刻制止自己这样想!:“这不可能,即使再没谱,也不至于丢下我吧!?还是说!这根本就是烟雾弹;巫少一开始就囚于他处?” “属下这就去打探”说着他们引身退出 可是为什么呢!? 现在看来,只有找夏眉儿问清楚了 我回神看着铜镜中这张随时光更改而日渐成熟的脸庞,这眉目依旧灵气动人、这肤色依旧映若白雪…:“今日不梳男装”我对着侍从叫停:“我记得,初次见夏眉儿时穿了一套紫色细花的锦缎衣袍,束的是九仙鬓。就照那一套来吧” “喏” 我们先到了这家古老的铺子,老店主家很热情,将我们引到了铺子里院的内殿中,侍从此时也已经把控了后门和前门、以防不测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毕之和主家领进一个身披白色雪狐裘的人影,那人身侧的丫头将铺子主家请了出去,自己也没有再进来 我放下茶盏指了指毕之:“你们见过面的!我不会武功,他留下来对我公平些” 那人这才掀下诺大的斗篷,解下狐裘,露出眉目清淡却别有风情的面庞:“夫人别来无恙” “我现在应该叫您公主呢?还是尊称一声夏夫人?” 她抻了抻衣袍与我对坐:“夫人若是唤我眉儿更自在,也是无妨的” “怎么可能自在?一别数年,眉儿可还是当初的眉儿”我为她倾了一杯热茶 她打量着我,微微笑了笑:“夫人面色红润、气血流畅、身子似乎也更丰盈了些。较之当年、的确更合适这身紫色碎花拖地长裾的华服!”她眸间一转,低头看茶:“想来,这些年调养的不错,也没有再喝那种冰雪寒茶吧?”她说着,自顾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浅尝一口:“夏眉自问与心无愧,夫人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 我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不自然看向毕之,毕之对我点点头“也好”我终于点点头回视眉儿:“既然我们从始至终都是愿意相信对方的,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发问:“巫道人可是被你陷害遭囚,是与不是!还请夏夫人如实相告” 她愣了片刻,随后哼笑着放下茶盏,又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夫人为何疑心是我?” “你与王后相争,早知她的死穴。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胁我与她相抗吗” “这些年我是与她不合,她嫉妒我得宠,而也正因为有你、她也不敢对我如何。如此我们倒形成了一种相互制衡的势头,那敢问夫人,打破这个制衡对谁最有好处?难道是我?”她眉眼流转,自有风清,眼看点拨到家,便转言其他:“几个年头下来,巫道人为平衡我与她的势头出力不少,不过我没想到,背后这只手居然是你!” “我和他是朋友,他只是帮忙而已” “不过,我还是该感谢你,这几年我过得很安稳” “安稳真的是你所求?那年入选真的不是你有意谋划?” 她微微移眼看向毕之,沉默了一小会儿,淡淡的开口:“我是自愿入宫的,但的确不是我谋划的。竟然命运巧合走到了眼前,我又何必逃脱,再说,天下之大,我一个亡国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么说真的不是你?”旁边的毕之冷冷开口 “生在钟鸣鼎食、活在流亡逃生、阅遍了荣华富贵、也受尽了人世沧桑。眉儿早就知道人生无常的道理,更学会了不去强求,已然无心尘中碌碌之事”我这才发现,她看向毕之的眼睛,似乎别有深意 我与毕之对视一眼,垂下眼看着她衣袖上所绣的浮云纹,轻灵游走、随性飘定:“夫人针针精绣、依旧求神而不求于形,想来其心也是无欲无求之心境!”我施礼致歉:“当年既然相信、今日本不该相疑,是琅玉唐突了” “此事甚为蹊跷,不怪夫人多心”她知道自己本就遭受怀疑,也不便多说什么 “那夏夫人可知巫少究竟被关在什么地方?又因何被关?” “只是知晓巫少突然得罪了王上,王上大怒,借由天象之说,下令囚于府上思过,不过,没几日便将巫少秘密投入狱中监禁” “什么?!”我不自觉的抓紧身下坐席 “秦国刑法严苛!巫少并非习武之人,怕是要凶多吉少了!”毕之曾深受其苦,自然也分外激动 “你们不必心急!我已经派人打点过!听说王后的人也去打点过!想来,日子还算好的” “多谢夏夫人出手相助!琅玉代好友先行谢过” “巫道人为人平和风趣!我初入宫时,也曾几番受他恩惠,这点忙倒显得不算什么了”她见我也问的差不多了,故唤人进来:“有两件东西我平日里用不上,干放着可惜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夫人之贵才配享用” 她的侍从将两件血色珠串与一件金玉相砌的栖山凤凰盛到我面前,我看过,认得出,是周朝之物,不由一惊,连忙推辞:“如此贵重之礼,琅玉不敢承受,方才失礼之处,夫人不计较才好” “当年夫人一只家传的珊瑚金钗才叫贵重!如今这些与我,不过是了了之物,夫人放心收下,就当回赠之礼!况且,眉儿私心里也有求于夫人”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轻轻扶了一下珍宝,表示收下 “眉儿临入宫之前,将那古筝埋在了院中、哥哥的尸骨旁,如今已然后悔,不该将那心爱之物付诸泥土。夫人若是再回到那里,烦请夫人将它取出,不要让它腐化为泥” 我皱皱眉:“可要一并替夫人祭拜公子?” “不必,哥哥喜静,夫人不必打扰他” “琅玉明白,必然不负所托” “还请夫人早日归韩”她再次劝我早归,说到此句时竟重重的握了下我的手:“一定早日归韩” 我一时迷茫,竟不知她这是何意?!难到是有何我不知晓的隐情,不便明说!我一时想不明白,便也只得暂抛恼后,拱手请求正事:“琅玉也有一事,希望夏夫人可以帮忙” “夫人请说”这次换她微微皱眉 “我想见王后一面,不知夫人可愿代为传达?” 她无奈的摇摇头,最后只得轻轻一叹:“眉儿自当尽力” “如此多谢夏夫人” 此时,她已经站起身,侍从已经将她的裘衣系上:“王上今晚会去我那儿用膳,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准备着” “夫人好走” “不必送”她说完,眼睛漂过毕之,移动轻快的脚步去了。背影幽幽,如同幽灵 “阿姐相信她说的”毕之忍不住问 “我觉得她说的不像假话” “宫里呆久了,会演戏了也说不好,字字指向王后!血口喷人也不一定” “如今娴之才是最摸不透的人!也说不定、是娴之嫁祸于人呢” “可邾娴有什么理由要害巫少呢?她可是王后啊!就算夏眉儿之前真的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如今为了护儿子想要翻身对抗、也不是不可能”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我注视着毕之的宝石一样的眼睛:“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毕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我拿起桌子上其中一串珠子把玩着:“这串东海红血石,可是周朝王宫之物。这与当时那支珊瑚金钗可是一个意思!” “还真是聪明,此举之后,让人还真不好意思再怀疑什么”毕之说话的语气才让我注意到了不对 我转过头重新审视着毕之:“你早就认识她?” 毕之的眼神有些迷茫、却淡淡的叙述着:“秦庄襄王继位元年、灭了周朝,俘虏其贵族!当时,还身为太子的嬴政与我出游,偶然碰巧她被人欺辱,便仗义出手相救,并秘密帮助她与她的哥哥一并出逃!这事我也有参与!遂她也认得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突然被选中,却心甘情愿,原来是报恩” “所以,我才对她深有怀疑!怎么会被突然选中?” “她自己说了,不是她安排的” “她说你便信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要不这样!我们先不要争了,等见过娴之听听她怎么说再做定论可以吗?” 毕之垂下那双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眼眸,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我也陷入自己的思绪,总觉得方才,她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再见秦王 玉龙钗碎 第二日午后,一位自称宫里的人带来一封信,我打开,是娴之的笔迹 “怎么样?”毕之着急的在旁边问 我将书帛递给他:“娴之说她不便出宫,要我们入宫相见” 毕之盯着书帛认真的反复翻看,又抬起头眯着眼睛扫视眼前这个所谓的宫里人 那人弯腰躬身:“还请贵人立即随奴入宫” 我与毕之对视,毕之微微摇了摇头。 “既然王后不能出宫,那真是很遗憾。请公公转达”我躬身施礼:“我们平民之身不便进宫!还请王后多加保重” 那人也不抬头、更不起身,极为坦然的回答:“王后说了,她知晓贵人为难之处,也知晓贵人为何而来,此番相请,就是要告诉贵人应对之策。还请贵人移动尊步,随奴入宫相见” 我激动的上前一步:“果然又是她” 毕之随后一手抓住我:“我觉得不太对劲” “我们来都来了,还怕她不成,她若想要我的命!我给她就是了!也省的她如此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对我不放心!”我用力掀开毕之的手,对着宫里的人说道:“我跟你去!” “阿姐!万事从长计议!切不可意气用事” “我并非意气用事!你也听到了,她身为王后!一手遮天!她若不想我们救出巫少!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如今至少要见她一面,听听她的花招吧!?” 毕之沉默半晌:“好吧,我去准备”说完毕之匆匆去了 马车颠簸飞驰!毕之掀开车上的卷帘向外看着,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看的出来他的担忧。 “宫里认识你的人多,等到了宫门,你就停下” “不用”他冷冷的拒绝,明显是在生气我做了这样的决定 “生气了?”我试探着问到 他也不言语,只是望些滚滚前行的马车外 我向他身边靠了靠,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喂!说话” 他这才放下帘子,回过头看着我,咬着牙根说道:“我才不想管那个巫少是死是活!我只想让你一生平安!” “我明白!可是他是我的朋友!我也想让他一生平安!我必须救他!” “可……” 我伸手做了个阻止他再说什么的手势,继续解释:“如果今天换作是你有险,我还是会这样做!”他转回脸,不再说什么,我拍了他的手背:“我想好了,等会儿,你就在宫门等我!一来你会安很多,二来,我若不能出来,你也好及时送信、想办法!” “我不要” “听着,如果出现万一,你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有了你在外面!扭转局面的可能性才会增大!” “不要想那些没用的,才不会有什么万一” “万事不能没有准备!为了保险起见,就这样定了” 毕之聪明,自然明白我说的是最好的决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我:“这里面是软骨散,我自制的!有人想要对你不利,你便洒出这个,他们就会浑身无力,到时候你可偷了腰牌换了衣服出来!”说着展开另一只手递到我面前,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粒青色的丹药:“这是解药,你吃下去” 为了让他放心,我依言接过,随后拍了拍藏在身上的自制‘机械枪’,那是我仿照现代手枪做的发射短箭装置:“别担心,你忘了我有秘密武器?!” “你与她相识多年,我想她如此大费周章请你来,一定另有所图,而不是为了杀你,只要你性命无碍,倒也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我拍拍他的肩头:“恩,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住我的小命!天黑为限!如果我还没有出来,一定记得先隐藏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脸还是无奈:“就不要担心我了!” 毕之在宫外下车后,大概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我才被人请下马车,环视了一周,四处巍峨而古老,空旷干净。 “贵人这边请”公公向前引路,又走了一小会,才踏入另一道宫门,我已经进入,不知为何身后的侍从却突然被兵士截下 “这是何意?!” “奥,他们都是男子,按规矩不能进入内宫,走到这一步,已是格外有恩,还请贵人独自前往入殿”引路人恭敬回答,我竟也挑不出理,此刻只恨身边没带能上女侍 “那好吧”我对他们点点头:“你们几个在这里等我” 他们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互相看看只能拱手称“喏” “贵人请”公公再次引路,来到一处除了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便是眼前这所被无数擎天石柱支撑着的宫殿。公公推开一扇门,低头做礼,请我进入 “多谢”我谢过,踏进空旷而华丽的殿堂,两侧灯火阑珊,留出一路红毯直通上坐,左右两侧,纱幔遮地,自在摇曳。两位侍女向我走来,缓缓施礼,将我引向右侧的纱幔后,往里,一路接连有侍从指引向前,依旧纱幔弥漫。 娴之是喜欢纱幔没错,可她喜欢紫色的,而不是这种朱红:“你们王后……”我回过头想要问话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侍从都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 我瞬间慌了,紧张的环顾四周,似乎除了那些飘飞的纱幔,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要喊,却像有什么紧紧箍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好久,我才敛住心神,扶住衣袖里的机械枪戒备着往前一步步挪动:“王后!你到底搞什么鬼!王后!”我试着喊出声! 然而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回应 掀开一处带着幽香的纱幔,眼前出现一张精致的梨花案台,上面赫然摆放着一支木钗 那是多年前,我送给娴之的 我将它拿起来,放在手中来回观摩,这的确是我亲手做的那支檀木钗 “娴之”我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喊着:“娴之” 我突然听到一阵细碎而缓慢的脚步声 “娴之,是你吗?”我回过身,追着脚步传来的方向,隔着迷离飘忽的纱帐,却隐约看到一双黑色襄金的男子靴履 我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因那些火红的宫绸被人不断的撕下,直到挡住我和他的最后一帘落下…… 当我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仿佛在数九寒天里被人浇了一桶冰水、连牙齿都冻结了,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嘴巴里发出‘嘚嘚嘚’的怪声…… 秦王的目光深情而炯炯!微微发红的眼圈里溢出独有的一分柔软,我一时竟着魔一般无法移开眼。那果敢高毅的脚步一点点向我迈近,一身黑色龙团密云华服让他威严森森,头上系着的珠冠一步一颤,却没有半分滑稽!陌生的嗓音响起:“真的是你” 我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他靠我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从我手中取下木钗,将我头上小师父所赠的的贯龙穿玉钗拔下,接着随手一扔,那一刻,我像被定住了一般,竟眼睁睁的看着它飞在空中,碰上纱幔、落到地上、摔成两半……嘣了好远…… 我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那支木钗还有没戴上的时候,也顾不上散落的头发,毅然推开秦王,扑到地上…… (“我将它打磨成钗,喻意将命打磨成钗,送给你!……” “谢谢你小师父。我一定会每日都带着它”) 这可是小师父的命…… …… 答应释放 要挟入宫 “你放心,寡人会命最好的工匠将它复原”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靠过来的时候,向一边微微偏过。那只手就停了下来,最后还是缓缓抽了回去:“寡人并不知道那是你心爱之物!寡人……会命人为你打造更好的!天下最好的” “多谢秦王好意,琅玉会自己修好,不敢劳秦王费心”我将两块截玉贴身放好。低着头等他开口、再艰难应对! 这或许是命吧!在他的威严下,我永远只能选择被动 好一会儿,头顶上才飘过他的声音:“那年为何要骗寡人?” “谎言既以开口,便只能无休止的圆下去” “那为何一开始要对寡人说谎” 终于还是要面对自己的‘罪’,趁上坐的人还没有恼怒。认清事实之后,我俯地而拜:“秦王要杀要罚,琅玉无话可说!当初都是琅玉的错,琅玉认罪!只是巫道人乃琅玉好友,不知他所犯何罪?大王要将他关押入牢?” 我自始至终不曾抬头,跪在两席之间,漫长的等待着他幽幽的、分不清是喜是怒的声音:“好友?什么样的好友!” “很烂的朋友” 他敲动木几,发出‘砰砰砰’的怪声,在这空气都凝结的大殿上显得极为诡异:“他为寡人预言天象有误,理应受罚” “上天之意从来深不可测,自然只有秦王才可以领会其中精要,像巫少这等凡夫俗子自然只能读懂表像而不能深达其意。还请秦王念在其为国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的平庸” “好一张利嘴,明明是误国之罪,经你一说,倒只是平庸了!果然有几分名士之才” 这话我更是听不出喜怒褒贬,不由心中一惊,连忙请罪:“琅玉不敢,琅玉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还望秦王开恩,饶恕巫少” “欺君之罪!依法当斩,自己都死到临头还有心情为别人求饶?” 我一个激灵、只觉得唇齿生寒、身上汗毛都根根竖起:“琅玉该死,无可辩解,只能领罪。可巫少只是生性愚蠢,谈不上罪责。实在不该受刑狱之罚” 他站起身,也走到两席之间,久久没有说话,我就这样心惊胆战的看着那双金丝锦绸的黑色鞋履立在我面前,并且我知道,这双鞋子的主人正用他如虎狼一般锐利锋芒的眼睛注视着我。良久,他才说一句:“抬起头来”。我依言而行,缓慢而机械的抬起头,看向高高耸立的秦王,他俯视着我,眼神有些复杂,良久,再次开口:“巫少无罪,可以释放了”他将粗糙的大手递到我面前:“你也起来吧” “多谢大王”我施礼谢过,撑着地面起身。他收回手,背在身后,倒也没有不自在。我再次拱手:“琅玉此番入宫,是受王后之召,不知琅玉现在可否去见过王后” “王后掌管后宫,诸事繁忙,今日是见不上了” 我心里很明白,娴之恐怕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我再次拱手:“既然王后无暇顾我,那琅玉改日再来相见!” 还不等礼成,他便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吃惊的抬起头,试着挣脱,他狼目微微眯着:“过去的事寡人可以不计较,但想用同一种把戏在寡人面前玩两次,那就未免太愚蠢了吧”他强行将我拉向他,低头注视着我:“今晚还有华宴,你就留在这里吧” 我努力挣脱重新跪到地上:“大王恕罪,琅玉实在不能留在宫中” “这次又是谁重病?你不得不回?” 我多希望此刻有谁能来救救我……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次琅玉真的没有说谎”我睁开眼睛仰视着那个人,一字一句的说出实情:“琅玉已经为人妇!”我匍匐下身体,不敢再看他万分隐忍的眼睛,和那双已经青筋暴起紧紧握着的拳头“琅玉虽然没有父母再需侍奉,可依旧有夫君需要照顾,还有三岁的幼子需要教养。他们不能离开琅玉、琅玉也不能没有他们!万望秦王开恩,放我们夫妻二人、一家团聚!琅玉感激不尽” 分明是寒冬腊月,我却不得不一遍遍就着衣裙擦拭手中湿漉漉的汗水。……那双脚后退两步,就站在那里!直到我双腿木麻,后脊背酸痛,那双脚又突然又向我移来,我往后缩了一下,他立刻停下。随后继而用一双大手擒住我的双臂:“那就恭喜姐姐了”,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他微微含笑着将我扶起身:“当年姐姐救政于邯郸城下,还容许政唤一声姐姐。政一直感激在心,多年来苦寻姐姐,就是为了帮姐姐挑选一个好夫君,如今姐姐既得归宿,政也就放心了” 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回神,连忙拜谢:“多谢大王天恩” “方才政儿与姐姐玩笑过了头,让姐姐受了惊,还请姐姐原谅” 我连忙虚扶:“不敢,不敢” “姐姐说不敢,便是还在生气,那政可要好好施大礼才行”说着便要大拜 话说我哪敢受秦始皇的礼:“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时连扶带着摆手,竟慌乱到不知所措:“大王乃天子之身,岂能如此。大王宽仁,不曾怪罪当年欺君之罪,琅玉已是受尽天恩了” “想来姐姐当年也是有苦衷的,政岂会怪罪。今日姐姐与寡人重逢,实在是大喜,今夜就留在宫中,好好庆贺一番如何” 我垂下眼:“大王盛情,只是琅玉与人约好出宫时辰,只怕现在走都要误了” “那人是谁?”他话语突然又生硬下来,却又在转瞬柔和:“若是姐夫,便一并请进宫中、岂不为好” “奥不不不,”我忙摆手极力隐瞒着:“是家中弟弟,只是他生性胆怯怕人!见了如此世面,怕会吓坏的” “弟弟?”他低声嘟囔一声,随后哀叹一声:“看来,姐姐只记挂着宫外自家弟弟而心忧,却不肯对寡人这个认来的弟弟多施舍一分怜惜” “我……怎么会”我还真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大王误会了,只是琅玉与家弟有约在先,是怕自己迟迟不归,徒惹他担心” “寡人与姐姐一别十几年,中间好不容易见过一次,姐姐却还欺瞒着寡人,哪有像今日这般细说温与凉的时候!姐姐若出宫去了,寡人索性就跟着去!总之今夜是定要与姐姐不醉不休的” “这……”面对如此耍宝的秦王,我竟还真有些无力招架:“大王金玉之躯,实在不好与我们同住驿馆。不若这样,改日我再进宫,好好陪大王饮上一壶。否则我心里记挂着家弟,自然也是不能尽兴” 他似乎是犹豫着,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寡人也好久不曾邀巫道人一同下棋了,那就明日吧!想来姐姐也是思念故友的,那可一定要来!” 我心下一沉,明白这是拿巫少威胁我,面上自顾公瑾着:“是,那琅玉告退” “姐姐一定要来”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腕 我称“喏”抽身,拖着软绵绵的身体行走,若不是宫人搀扶着,我估计该连滚带爬的才能出宫……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个人影却仍旧孤零零的守在宫外,焦急的渡来渡去,遥遥见我出来,便大步流星一般冲我而来:“阿姐怎么才出来!真是要吓死我了” 我扶住毕之,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我们都猜错了,一切都是秦王谋划的。”毕之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深喘息两口:“他以巫少做要挟,明日要我再进宫!我们该怎么办?” “他为何要这样做!?” “说是多年不见,想叙叙旧而已” “叙叙旧?”毕之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我:“你曾说过在赵国偶遇过秦王!难道让秦王至今念念不忘的那个恩人姐姐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 “我还能怎么知道!”毕之哼笑一声:“还当真是命运弄人!” “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带巫少离秦”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得赶紧归韩”毕之突然擒住我的双肩,坚定的告诉我 “不行,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那巫少可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管,总之你这次必须听我的” “我们必须救出巫少” “不可!绝对不可”他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就走:“跟我走,我们现在就走” “我说多少你才能明白,这些都是秦王谋划的!他用巫少的性命做要挟!巫少不能死在这里你明白吗” 他突然转过身狠狠的甩开我的手:“不明白的是你!他为什么要谋划这些!为什么要用巫少做要挟你想不明白么”巫少红着眼睛指着宫门方向!起伏的胸膛深沉的喘息着:“我曾想过是你!可是我始终不敢相信!可我心底更明白、也唯有是你、我才能相信……” 我愣在原地,还是第一次见毕之如此狂暴不安:“你怎么了” “你可知他是如何诉说自己的救命恩人?!倾国倾城、不入凡尘!你可知他是如何心心念念思念自己的救命恩人?!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你又可知他是如何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计代价、永不停歇!不计代价、永不停歇啊!” 面对巫少的眼睛,此刻,我才大概明白了秦王的心意 “我……我告诉了他,我已经嫁人了” “所以,你绝不能再入秦宫” “可他也认了,还叫我姐姐” “秦王何人?!那只是留住你的手段!” “可巫少怎么办!?” “你还是先想想韩非该怎么办吧!”毕之额上青筋暴起 巫少不能不救!他不仅是能送我出入这个世界的人、还是那个知道历史走向最多的人、更是那个相濡以沫的人、只有他活着,我才能壯着胆子留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引导我以后的路……知道怎样避开小师父的史书之死!我现在不能没有他,以后更不能没有他!他不能死!绝不能! 我拉住毕之:“这件事先瞒住小师父,一定不要让他知晓!明日秦王会邀巫少一起下棋,所以我至少要见他一面!一定要!我相信,他是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 “那个巫少有什么好!害你非要如此?”毕之气得跺脚 “总之必须救巫少……” “我没办法!” “毕之” “别拉我” “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我还有你的软骨散没用呢,不知它威力如何” 他狠狠的“唉”了一声,甩袖而去 我追上他:“还有我的机械枪、好多人都还没见识过它呢” …… 与之同游 死不恨矣 第二日一早,我捧着小师父的书出神,想着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自己又该如何应付眼前,而一驾銮车却已经冲破晨雾,驶入驿馆内。 毕之敲着门,隔着窗口喊叫着:“阿姐!快别睡了,嬴政来了” 我打开门,毕之还在系着衣服,我让身请他进来:“我早看到了” 他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我:“今日起那么早?” “我哪像你这样有良心,还睡得着” “别说这个了,带上这个,记住了:遇上危险就吹响求救,有人会救你”他拍到我手上一只特制的奶白色哨子,好像是象牙制品 “你什么时候在宫里安插上人的?” 随着一声敲门声,毕之与我相视、也再来不及解释,一越身闪进床榻帐后 “谁啊”我喊一声 “姐姐,是寡人” 我打开门,嬴政一身黑衣常服:“大王怎么来了” “方才,寡人仿佛听到里面有人?”嬴政向房内张望着,不答反问 “奥,应该是隔壁吧,那里住了一对夫妻” 他挑着眉梢点点头,随后说道:“寡人与姐姐约好进宫,不知姐姐还记得吗”他的眼睛难得的清澈,笑容也很无邪 “奥……好”我尴尬一笑:“不过我还没有洗漱,不知大王可否等一下” “好呀”他说着,自顾推门而入,我一时没护住,再也不敢拦着,便只能由他进来,他四下打量着:“姐姐的房间好香呀,只是陈设太简单了些” “暂居之所而已,没怎么用心,让大王见笑了”我将他引到坐席旁:“大王请上坐” “姐姐梳洗就是了,寡人自在看看”他已经渡着步子走到床榻旁,离着帐子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去,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又开始环顾左右 我瞄了一眼一切如常的帐子,回敬一个笑容,奉上茶水:“大王尝尝,这是我特制的茶” “哦?”他接过,品尝一口,连连点头:“不错!姐姐这茶别有特色” 我趁着他还在饮茶的功夫,简单的洗把脸,挽起头发:“这是烘炒过的,与茶包不同,便于携带和储存。大王若是爱喝,一会儿包点回去就是了”我透过铜镜,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啊!”他终于离开我的床榻,将杯盏放到案几上,走到我身后:“姐姐为何不梳女装?” “太麻烦了,不若这样自在”我笑笑 “不如,我来帮姐姐挽发吧”他说着,凑上前来 “哦不用”我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古铜色脸庞,下意识的躲开了:“已经好了”我胡乱别上了发钗 他笑笑,略带失意:“姐姐不施粉黛以然绝美,不知大婚之夜凤冠霞帔之下又曾是何等惊艳?政,真想看一眼” 我逃开他紧追着的目光,尴尬一笑:“听闻大王与王后成婚之时,王后可谓惊艳四座,倾国倾城” 他听我说完,手掌已经紧紧握起,脸上也突然没了表情:“既然提到王后,寡人突然很想知道,姐姐与王后是怎样相识的?!” 突然而然的问题,让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我的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奥,也是在赵国”我故作轻松:“她救了我,我以发钗相谢”我的直觉告诉我,娴之一定是这样回答的 “姐姐紧张了”他的眼睛极为锐利:“姐姐还有事瞒着寡人?”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表情了!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没有” “那就好”他的手敲击着妆台案,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点点头。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向前移了移身,背对着他整理案台上的琐碎物,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机智,方才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接不上他的话。 “嗳,这是什么书”他突然惊奇的喊了一声,又吓了我一跳:“能出现在梳妆台上,可见是姐姐爱不释手的”他说着,已经将小师父的书卷拿了起来:“韩非的《主道》?”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姐姐也喜欢韩非的书?” 我张张嘴巴,扯出一笑:“韩非子的文章论述犀利、说理精要,许多小故事更是趣味恒生、发人深省,无事时,会拿来看看” 他握在手中,反复观看:“这卷倒像是韩非的真迹呀”他有些兴奋:“姐姐哪里得的” “大王如何得知这是韩非真迹” “寡人也珍藏了一卷,自然认得他的字” “大王很喜欢韩非的书?” “何止喜欢!”他脸上终于不在是一副无表情,算是有了些神采:“寡人得见与之同游,死不恨矣” 死不恨矣?!这四个字简直用的惊心动魄!我没想到秦王竟会给出这样的赞誉!不禁再次确认:“是吗?此言可是过誉了” “怎能说是过誉!只恨无言能述心中敬仰之情!韩非论法,那是精辟独到、切中要害!能与老子之学结合前人教训,将商鞅之法、申不害之术、慎到之势相合!而且合的干净利落、彻彻底底,诚可谓博彩众长,集天下之大成者!人间龙凤是也!” 集天下之大成!人间龙凤!这是何等盛赞 “姐姐不这样认为吗”他反问我,还问的极其认真 “奥,韩非的确大才。琅玉也是真心敬服” “嗳!对了,听说韩非乃苍山最得意弟子,姐姐也曾求学苍山,那这么说你们是同门了?” “是”我点点头回答:“韩非是琅玉师兄” “怪不得姐姐会有他的亲笔书卷” 我笑笑,不敢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大王是否再来一盏茶” “姐姐泡制,再来一杯自然是好” “巫少是最喜欢喝我的茶的!只可惜,今日他没有口福”我故意将话题扯到巫少身上 他微微笑了笑:“想来,这会儿他也该到了内宫听召了。那我们回宫吧” “好”我起身 “嗳,姐姐忘带东西了”他赖着不走 我茫然:“什么”,他指指茶,笑而不语,我随后一拍脑袋长叹一声:“瞧我这记性”说着,自顾取出一包茶递给他 他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前面引路:“走吧” 我回身看了一眼帐子,跟在秦王身后,走了出来 …… 晨起时的浓雾以经被烈烈寒风吹散,虽然阳光高照,可房顶上的雪似乎完没有要化冰成水的意思。秦王回身看了看瑟缩着的我:“姐姐冷了?” “方才在房里并不觉得,大概是刚走出来的缘故”他二话不说,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裘就要披到我身上,我伸出手挡了回去,自顾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绒蓬:“我已经有一件了,再穿上这个,估计该变成狗熊了” 他本是有些尴尬的,听我这样一说,反而笑了起来:“也好,赶紧上了车銮也就不冷了” “奥不不”我连忙摆手:“琅玉卑微,怎可与天子共乘一銮。我的马就在厩里,牵来就是了”我本怀着私心,若遇险情,也好让马儿救我一命!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微笑之中带着危险:“既然寡人是天子,那就该由寡人来决定、谁才配与寡人共乘一驾”接着不由分说的将我拉到御马前。 “王上”此时一男声入耳 我猛然抬起头,跟着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寻人,果然,我看到了一位极为恭谨的御马者低着头,正等待主子发号施令 “姐姐上车吧” 那人听到命令,这才向我走来,同时微微抬头扫过一眼,重新低下头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脚、再次缓缓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与我相视! 赵还活着、居然还做了个秦王的御马人! “赵高?!”秦王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却像要震碎了我的耳膜:“还愣着干什么” “喏”他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归顺的低下头,向我靠近 直直的盯着眼前这个人!觉得胸口闷得不行,耳朵胀痛! 赵高!赵怎么会变成赵高了呢? “姐姐?” “啊!?奥!”我将手搭过去,任由赵扶着上了车 马车隆隆上前,秦王看似随意问着:“难道姐姐与寡人的太仆也相识?” “太仆?” “就是赵高” 我垂下眼谨慎回答:“奥,不……不认识” “哦?那姐姐方才为何失神” “认错人了”我想了一会,补充到:“我以为是故人,但他不是!” “这样啊”秦王自顾点点头:“不知姐姐的故人叫什么名字?真有那么相像?” “说是故人,其实也没见过几次,只是乍看很像而已,至于名字,我一个妇人,怎好随意过问” 秦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我笑了笑,我垂下头,独自消化着眼前事实 秦王处境 舌解韩危 来到王宫 我环顾四周,这里的格局设计有些像当年郢都的永阙殿。就连这华丽里透着的清冷也格外相似……我抚摸过硕大的铜鼎,踩着光洁的地面、恍惚记起与刍儿奔跑追逐的日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章台宫”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当年赵人蔺相如使秦,就是在此面见秦昭王,留下了完璧归赵的美谈,后来,赵国更是仿照这章台、造就了不少宫殿!”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来人”他喊来侍从:“传膳!” “喏” “对了!先上茶来!”“姐姐坐”我被引入坐,接过侍从手中的茶,饮了口,他问:“如何?” “秦人粗矿朴实,原不像我们楚人爱茶,能泡制至此,已是不易”我如实评价,秦王似有不快,却也并没有说什么。早膳陆陆续续上齐,而且大部分都是楚国吃食。我看着眼前的食物却没有丝毫食欲。再看上坐秦王,一面用饭,一面翻动着书简。时不时抬眼看看我,但多半都是笑笑,不曾说什么。我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问出口:“也不知巫少到哪了!” “姐姐不必心急,召命以经传下,巫道人既要面见寡人,想必是要沐浴焚香的!”他转头向侍从挥挥手:“还不去看看” “喏” 这边侍从匆匆去了,殿外宦人又匆匆进来:“启禀王上,华阳宫遣人来了,说是请王上过去用早膳” “没看到寡人已经在用了!”秦王极为不耐烦 “喏”宦人低顺的不敢再说什么,施礼准备退下 “等等!”他皱紧眉头,略沉吟一下:“就说寡人用过了,等明日过去” “喏”宦人这才擦拭了下额间汗珠,放心退下 我若有所思的猜着刚才那番话,可否可以作为眼前的秦王仍旧深受华阳太后控制的依据。他则指着我的案席对身边的人说道:“再添一碗百合蜜羹” “喏” “不用不用,我用不了那么多”我忙回神拒绝 “姐姐爱吃甜食,寡人记下了”他无邪一笑,随后重新垂下头,一边看着书简一边用着饭食 我低头看着自己案上的食物,才发现自己大多吃了些身前的甜腻之物 …………………… 饭食还没用完,侍从躬身而来:“王上” “什么事” 那禀事的宦人看了看我,饶身到秦王面前,耳语几句。秦王频频皱眉,最后抬眼看了我一下 “想必大王有朝堂要事要处置,琅玉异国之身,不便在侧”我顺势站起身请辞:“琅玉告退” “姐姐哪里话!”他忙招手阻止,笑着回应:“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误了我与姐姐相聚”随后思索一番,可能也觉得政务不好耽搁,便朝侍从道:“既然回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宦人看了我一眼,幽幽退下,不一会,一袭俊逸青袍踏进大殿,步态生风一般向大殿上高坐上堂的人走来,她的目光仅仅是在那一霎那扫过我,随后垂下头躬身向秦王施礼:“属下萧虹参见王上” 我随之也低下头,拿起茶盏,遮挡情绪 “赐坐吧”秦王对侍从挥挥手 “喏”“谢王上” “听闻这次韩国之行!不太顺利?”秦王犀利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王上恕罪”萧虹不得不离开刚沾上的坐席,跪地谢罪:“此次入韩,所谋之事甚为棘手,属下有负王上所托” “说说吧,怎么回事” “韩王的确亲笔书信请韩非出山,可韩非三次相拒、始终不肯回朝!” “咳咳咳……”听到韩非的名字,刚刚咽下的茶水差点回流 “姐姐”他已经站起身 “咳咳……”我一边咳一边起身摆手:“王前失仪,请大王恕罪” 他也立刻醒了一般,明白自己的身份,理了理衣袍,重新坐下对身边侍从喊道:“还不快过去侍候” “喏” “不要紧的,只是呛了口茶,这会子已经好了” 他毫无表情的扫过案几上的茶,重新将目光移到萧虹身上:“那个韩非身负大才,自然固执高傲些!难以游说乃是情理之中,但,到底韩非为臣,韩安为王!若王命所出!怕他也不得不从吧?!” “回禀王上,韩王应是觉得大王如此重待韩非,必有大用!故自己也生出几分打算,一直将此事含糊其词” “那些人怎么办事的!劝动韩安为何会如此费力?” “王上恕罪,韩国丞相张平也不知哪里的来的消息,一早便知晓我们买通韩国贵族之事,竟早早将那些人排除朝堂之外、根本见不上韩王,更有甚者已经归顺于他,所以这次根本没使上什么力气!加上他左遮右挡的护着韩非,哄骗韩王,才致使此事无疾而终” 我垂下眼静静听着,小师父说的没错,韩王果然不是真心请小师父归朝,而是利用请他称臣的机会将他进献给秦国!!这次幸亏丞相已经得手,控制住了韩国朝野,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祸事 “混账!”秦王手掌重击铜案!案上器皿竟倒散一片,侍从与萧虹齐齐低下头“这就是你持重金办的好事!” “属下办事不利,请王上责罚” 秦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伏在地上的萧虹,最终挥了挥衣袖:“坐好吧!你现在还不能有罪” “谢王上宽恕”她重新坐好 大殿鸦雀无声,只有秦王的手不紧不慢的扣响铜案,“砰砰砰”的节奏带着僵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小小韩国自取灭亡!华阳太后不是一直想灭掉韩国,想来这次不会阻止寡人发兵,待寡人灭了韩国!,韩非还不是照样得为寡人的大秦效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动心脏猛跳! “王上所言极是”萧虹附和 “你再去!最后告诫韩王一遍!若不将韩非交出,就等着新郑(韩国首都)一起入秦吧!” “喏” “慢着!”我出手阻拦,他俩双双看像我,我离席走到萧虹身侧拱手道:“大王,琅玉虽是外臣,却也是韩非师妹,琅玉多少知晓他的性情。大王可否听琅玉一言” 秦王点头:“姐姐请讲” 我看了一眼萧虹再次说道:“当年苍山之中,无人不知韩非高傲!此事,李斯李师兄应该最为清楚。韩非若是不肯的,断然是无人能劝的了” “寡人是诚心相邀” “何为诚心?难道就是以他的国家相逼吗?”秦王哑言,我继续说道:“韩非为人高洁执拗,他当初之所以辞官归隐,正是因为执拗到不肯向庸俗的韩王低头。而如今大王这般逼迫,只怕韩非就算有心入秦,也会因心中愤懑难平,消此念头!” 秦王抬了抬头:“那依姐姐之见,该当如何?” “韩非隐居著书,此举也可视为无奈,哪个男子不是希望功成名就,政绩斐然!然而韩非主张却为韩国时世朝局不容,以致其心灰意冷,看透人情,不愿入朝。大王若想引这样的韩非入秦,那就必须摒弃这种强行逼迫的举动,依照他的部分言论慢慢转变治政之策!若他听说,大王喜爱并依从他的言论,我想,他早晚都会自己入秦的” “可寡人现在就想让韩非入秦” “上天既赐韩非驭国之才,又怎会让其永远默默无闻!而大王若因心中急切,便强行为之,此举必然不和天道时机!所谓事缓则圆,正是用于此刻自醒!还望大王三思”我跪拜下去 “有理”秦王思索着点点头:“此事再容寡人想想吧”他挥手示意:“姐姐快快请起” “多谢大王”我依言而行,起身回到坐席 秦王再次将目光扫向萧虹:“此事容寡人再想想,你回府等候听召吧” “喏,属下告退”萧虹起身,只是在临转身退下时,不着痕迹的扫了我一眼 我暗叹她得不着痕迹,果然不愧是秦王身边的秘使 ………… 直到午后,巫少才被带到,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毫无惊讶,看来是知晓所有事情经过的。 他与秦王对弈几盘,可惜盘盘皆输。我几次想找他说话,可都没胆量打破那死一般的沉寂气氛 时间悄悄流过,三人各怀心事,却都不能出口。看着毕之痛苦的挠头,我起身,走到他们对弈之局,替他落下一子 “原来姐姐会下棋”秦王抬起头看着我 “进步神速呀”巫少适时替我解围。 “该大王了”我瞄向残局 秦王的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来回,随后一笑,手起子落,再走一步 巫少与我相视一眼,长袍包裹着的手再添一子 秦王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这局,道人要赢了”秦王说着,却又添一子 “臣一直在输,是时候赢一把了”巫少毫不犹豫的落子 “其实,一直在输的是寡人!” “王上并未输在臣的手上”巫少说着已经落子 一心求输,我也无法阻止 “寡人又赢了!”他挑起唇角,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染了并不常见的得意,即使他知道这是巫少让着他 “是的!王上又赢了”巫少只管对视着秦王,秦王微微上挑的嘴角渐渐下沉 秦王推了一把棋局:“寡人好棋,道人爱酒,道人陪寡人下棋,那寡人也该陪道人饮上几杯才是”他说着,拍了一下毕之的手臂,毕之立刻瑟缩了一下。像强忍着什么,随后恢复常态,秦王似乎并未留意,大喊一声:“来人,将那几坛陈酿的烈酒启出来” “喏” ………… 夕阳沉沉,夜幕渐渐逼近,舞乐一旦开始,似乎就是永不停歇。我看了一眼对案巫少的饭食,也是用的不多。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眼神,才从腰肢纤软的女子身上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向我。我们这才算有了机会正面相视:他干瘦了很多,眼睛都凹了下去,不过看上去倒显得那双眼睛更深邃了。他抓起酒樽对我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仰头灌下去的瞬间,手背失去衣袖遮挡,露出道道血痕。 手背尚且如此!可见身上该是何等惨状!我转脸看向秦王,秦王立刻转眼看向歌舞!但他很清楚的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垂下头,开始酝酿如何才能与巫少说上话的方法 “姐姐”我听到喊声,立刻回神抬头,秦王笑意深沉问到:“寡人看姐姐神思不在,可是不喜今日舞曲?” “奥”我施礼:“都很好,可能是我一连几夜都没睡好,故有些神思倦怠,不想竟扰了大王雅兴,琅玉有罪” “秦国冬日甚冷,难以安寝也是有的。我观姐姐脸色苍白,气色不佳,正巧前日刚刚得了两支血参,补气血是最好的,寡人命人用食,晚些就能喝到”说完不容我拒绝,转脸传了令。 “嗳!不是……”我眼看着宫人匆匆而去,拦又拦不下了!也只能作罢。我无奈:“多谢大王” 对面的巫少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竟没打算帮我 正逢歌舞高潮,秦王连连拍手称好,侧身问我:“姐姐觉得如何” “琅玉不通音律,也只是瞎听瞎看而已!不敢乱作评价”我如实做答 “怪不得相识多年,却从不见秦妹妹一曲一舞”巫少终于抓住与我说话的机会:“美人腰肢纤纤、声若杜娟,说的正是如秦妹妹这般。若是不知实情,巫少还以为会是舞姿倾城、歌喉天籁呢”他连连摇头喊着:“可惜呀可惜”说着顺势起身拱手请辞:“既然并无绝艳歌舞,那巫少就告退了” 不等秦王开口,我抢言道:“我到底会不会这些玩意,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他眼中一暗……我直视他笑问:“舞姿倾城如何!?歌喉天籁又如何?!谁能凭此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秦王目光一聚,却没有说什么 巫少已经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回答道:“命运以然天定!顺天而为才有一线生机!”随后淡淡一句:“若身无长处,岂不是连条活路都没有” 顺天而为?!我皱紧眉头悟着巫少刚才说的话:是说该发生的事就要推动它发生,而不是阻拦!?难道他还在李斯那件事上怪我?!可我若不阻止,小师父岂不是更危险?哪里还有生机。这个巫少!越说我倒越糊涂了! “许多人虽有一技之长,却并非上天所赋,而是经过自己不懈努力,改变了命运”我加重语气:“这难道不是违背天意吗?” “勤奋难道不是上天赐予的吗” “那巫少的先知也算是天赐了?”我步步紧逼,示意他帮你 他紧张的盯着我,一字一句警告道:“因既是果,果既是因,因果不分先后、却终会相逢,我劝你千万不要自做聪明!自讨苦吃!” “你们在说什么呢?!”几番来回,秦王早就糊涂 巫少拱手道:“回禀王上,秦妹当年赵国流亡,曾碰巧得师祖点化,所以略懂一些道学,方才切磋,发现她仍有执念,遂解惑一二” “原来如此”秦王点点头看向我:怪不得姐姐不喜歌舞,原来是心中有道!倒是寡人俗不可耐了”他大袖长挥摒退歌舞:“你们都下去吧!” 我盯着巫少,他却不肯再看我,只拱手对着秦王:“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道人身体要紧”他转而对身边宦人施令:“派辆车,好生送回府上” “喏” 巫少被人搀扶起来,看也不曾看我一眼。便转身而去。我一时纳闷,他这是什么意思,真的打算丢下我不管了么?! “大王,天色已晚,琅玉也该告辞了”我说着已经站起身 “姐姐不急,血参难得,等用了葯也不迟呀!”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缓缓而去的背影:“改日再说吧!”说完也不顾什么礼节,大步流星的追赶巫少。 两侧僵尸一般的宦人却突然垂垂立在我面前,挡住去路,我几番不过,气急败坏的回头瞪着上坐的人!还哪管那人是谁。 秦王面无表情的脸抽搐了一下,大拍案几:“大胆!”宦人齐齐跪下身去,他的眼睛冷冽的看着我却对宦人施令:“还不让开” 宦人这才纷纷两下散开 “多谢大王”我施礼谢过之后,小跑着撵上巫少 韩非入秦 面见秦王 “喂,巫少,你到底底么意思!你说话呀” “你让我什么”他坐在榻沿,面目呆滞 “为什么不救我” “你这不是自己闯出来了么”他只管淡淡的回复 “好,那我问你,你跟秦王下棋的时候为什么故意输掉,还有晚宴上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都听到了,就是那些意思”他转了个身,面朝软榻里側 我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无名火:“巫少,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倒是说出来呀!明明是你让我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受人追杀、拼命逃命!现在出现问题了就是我的错了是么?!我是对李斯不利过,可我真是没想要过他的命” “你想多了,我没有怪你”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巫少!”我气愤至极 他重新转过身,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跟你说过了,千万不要再入秦来!!” “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入秦来都是为了谁!?你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是你被囚的噩耗,我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我又怎么知道这是计” “是啊!你来都来了!还要我说什么!” “不是……你倒是说清楚!死也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说清楚说清楚、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在劫难逃!”他恶狠狠的瞪着我:“你以为嬴政还会放你走吗!” “我们没想过会被放走,我们本来的打算就是一起逃走” “逃?!往哪里逃”他撸起两袖,露出皮开肉绽的双臂:“他不会杀你、就不会杀我吗” “你怕死干嘛来这里!” “我怕死!?我怕不能早点死”他将案前的瓶瓶罐罐随手一挥,顿时一片狼藉!他莫名其妙的撒完火,又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我知道当初你是为了韩非才留下来的!所以我也不想看着韩非死!让你难过!我尽我的力保护你们了!但是天意不可违,你还是入秦来了!历史还是要发生它该发生的!走到这一步,我很遗憾……但也没什么办法……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走吧!我想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都靠你了” “巫少?” “走啊!!”他突然恼怒的吼向我 我倒退两步,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缓了缓情绪,这才拾起暖蓬:“今晚渭河边等你,我们一起走” “我不会走的!这次就算是听到我的死讯,你也不要再来了” “子时,我等你,我们不见不散”我不再等他回答,冲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巫少已经成为我这一世中的不可缺少!究竟是什么时刻生出了这种溢于言表的依赖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是从一开始 “喂,巫少,你到底底么意思!你说话呀” “你让我什么”他坐在榻沿,面目呆滞 “为什么不救我” “你这不是自己闯出来了么”他只管淡淡的回复 “好,那我问你,你跟秦王下棋的时候为什么故意输掉,还有晚宴上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都听到了,就是那些意思”他转了个身,面朝软榻里側 我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无名火:“巫少,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倒是说出来呀!明明是你让我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受人追杀、拼命逃命!现在出现问题了就是我的错了是么?!我是对李斯不利过,可我真是没想要过他的命” “你想多了,我没有怪你”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巫少!”我气愤至极 他重新转过身,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跟你说过了,千万不要再入秦来!!” “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入秦来都是为了谁!?你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是你被囚的噩耗,我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我又怎么知道这是计” “是啊!你来都来了!还要我说什么!” “不是……你倒是说清楚!死也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说清楚说清楚、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在劫难逃!”他恶狠狠的瞪着我:“你以为嬴政还会放你走吗!” “我们没想过会被放走,我们本来的打算就是一起逃走” “逃?!往哪里逃”他撸起两袖,露出皮开肉绽的双臂:“他不会杀你、就不会杀我吗” “你怕死干嘛来这里!” “我怕死!?我怕不能早点死”他将案前的瓶瓶罐罐随手一挥,顿时一片狼藉!他莫名其妙的撒完火,又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我知道当初你是为了韩非才留下来的!所以我也不想看着韩非死!让你难过!我尽我的力保护你们了!但是天意不可违,你还是入秦来了!历史还是要发生它该发生的!走到这一步,我很遗憾……但也没什么办法……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走吧!我想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都靠你了” “巫少?” “走啊!!” 我倒退两步,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缓了缓情绪,这才拾起暖蓬:“今晚渭河边等你,我们一起走” “我不会走的!这次就算是听到我的死讯,你也不要再来了” “子时,我等你,我们不见不散”我不再等他回答,冲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巫少已经成为我这一世中的不可缺少!究竟是什么时刻生出了这种溢于言表的依赖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是从一开始 …………………… 一夜风吹,巫少没有来,我再次受凉病倒 我梦到了大雪纷飞,狂风大作,我梦到了郢都城里与负刍欢笑着奔跑……我梦到了一座座孤零零的坟墓一望无际……我梦到了与小师父在苍山求学时的种种………他吹箫时候的绝美温良……他高挽着裤腿翎着鱼对我挥手的模样……还有他温柔儒雅的微笑…… “醒了”伴着一声温柔的轻问,眼睛渐渐聚焦,看清了那张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他的脸有些疲惫,熬红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饿了吧?要不要喝点粥” “小师父?我这还是在梦里吗?” “傻丫头”他轻轻勾了一下我的鼻尖:“御医说你今天一定会醒,你就真的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恩,好久,三天三夜了!害我担心死了” “你一直陪着我吗” “对”他抓过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一直陪着你,寸步未离” 小师父扶我起身,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秦国驿馆!这才怒上心来:“不是告诉你,不要入秦的” “玉儿,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可是你答应过我……” “我也答应过你,就算用偷。也会将你偷离秦王身边” 我的心,跟着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燃烧 “从一开始,你勉强答应,只是为了稳住我,其实你早就准备前后脚跟来的是不是?” 他轻轻的笑了:“糟糕,这样好的谋划都被玉儿看透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玉儿,就算天塌下来、就算是丧命也好、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他深秀的脸,极为认真 “什么丧命!”心中担忧的弦再次绷紧:“不听话还爱胡说,罚你今晚不准吃饭、不准熬夜” “好!该罚!该罚!只是我们的孩儿若是知道父亲受罚,不知会不会伤心呢” “修缘也来了吗?” “缘儿没来,不是跟着你来了一个么?!”我越听越糊涂,他却突然狠狠的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痛得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自个儿却咯咯的笑着:“玉儿又要当母亲了” ”我顾不上疼痛:“你的意思是……” “你怀孕了,就快两个月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再次确认:“小师父”我握紧他的手:“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吗” 他将我们的手一起移到我的小腹上,然后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是的!我们有孩子了,韩家有骨血了!我们终于将他盼来了” “老天……这真是一个惊喜” “玉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我数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有激动;惊喜、感谢、爱惜、温柔、泪光…… “傻看什么呢” “我要好好数数,孩子父亲的眼睛里,到底有多少爱意” “傻瓜”他笑的极好看:“部,我的部都是你们的” 。 …………………… 《面见秦王》 小师父替我理了理衣角,牵过我的手笑了笑,我们一起跨进了章台宫正殿 “臣韩非携夫人拜谢大王”我随着小师父而拜 良久,淡淡的声音才从头顶飘过:“姐姐的病好些了么?” “多谢大王记挂,臣妾已然无碍。昨日听夫君说起,臣妾病重昏迷之时,大王曾多番探望,还拨去宫中御医使唤。臣妾与夫君承恩受重,心中感念,今日特来谢恩” 他嘴角微微颤了一下:“起来吧!赐坐” “多谢大王”小师父扶我坐下,自己展衣坐到身边。 “来人,奉茶”!我接过浅尝一口,还是那日送他的一包。他果然开口:“那日姐姐赠的茶很香,寡人没舍得用,最后竟还是到了姐姐口中”他笑着看向小师父,小师父坦然自若 我笑了笑:“茶水苦涩,大部分人是不爱喝的。就让臣妾消磨了也好” 秦王不再说什么,转脸向侍从,侍从依令奉上绸缎珠宝:“姐姐有喜,本该合宫同庆,但念及太后病重,不易大肆铺张。寡人心意,还望姐姐领受” 我连忙移身下席跪拜:“大王错爱,臣妾一与社稷无功,二与百姓无助!贸然领受如此天恩,实在惶恐” “姐姐不是为寡人请来了上卿这等龙凤大才么?!”他特意加重了龙凤大才四字,接着说道:“若不是姐姐身在秦国!韩非,又怎会轻易入秦” “夫君既入秦效力,便是绝无二心,忠心为主。若因臣妾只身让大王误会忠良初心,臣妾便是万死不足惜了” “大王,臣虽不才,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还是懂的。臣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大王若有疑心,将我们夫妻二人驱逐出境即可,非绝无怨言” “寡人只是一句玩笑话,你们就死呀活的、还有什么赶出去!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秦王挥了挥衣袖示意我们坐回去:“寡人读上卿之《五蠹》《孤愤》感触良多、受益匪浅!早已从心底引为知己,既如此,这些珠宝就当是上卿的见面礼吧” “所谓无功不受禄,臣不能领受” 我皱皱眉头,圆滑解释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夫君入秦,志在建功立业。所以,也唯有建功立业之时,这些珍贵之物才能坦然受之。今日能得君王赏识,臣妾与夫君已是喜不自胜,不敢妄求其他” “好啊,既然如此,那就先寄存在寡人这里,待来日上卿立功,再行赏赐” “多谢大王”我看向上坐之人,他仿佛天生就该是坐在那里的人!古铜色的面庞威仪冷俊,波澜不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喜怒。而我始终不敢确定,多年的隐瞒和欺骗,秦王真的就这样眼睛眨都不眨的一笔勾销、甚至没有丝毫怪罪 听说,风平浪静的海面总是酝酿着狂涛巨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我们真的要留在秦国吗”秦宫礼仪繁重,我们刚刚回到驿馆,我便迫不及待甩掉身上重重的衣饰 “秦王都见了,你还想反悔不成”小师父扶我坐下 “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当日都怪我,明知他是秦王,却还自报家门” “若是换了我,看到自己的夫君被别的女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怕也是顾不得其他,定要摆出正室的身份,好好压压她” 他看看我,低头浅浅而笑,手掌早已抚摸着我的小腹 ………… 毕之出入不便,直到晚饭过后,摸着黑过来相劝:“是非之地,不便久留啊!”毕之苦苦劝说,见小师父也只是垂头不语,毕之无方,便转到我身边:“阿姐,我与那嬴政相处十年!深知刻薄寡恩才是他的本性!!你不能被他现在宽厚的假象所迷惑啊” “你先坐”我抬头看了一眼火急火燎的毕之,示意他坐下 “我的姐姐,火烧眉毛了,哪还坐得下”他从这边转到那边:“你是不是担心路途颠簸、有损胎儿?!若是为此,阿姐放心,毕之一路相随,定然不会让他有事” “你坐”我拉着他坐下:“孩儿是一回事!走得了,走不了又是一回事”我叹一口气:“秦王求才之心,可谓空前绝后,前些日子还派出使臣使韩,要求交出小师父侍秦!幸得丞相周旋,这才无事。如今小师父自己入秦了,哪还有让他回去的道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逃回去,也难得安宁。依着秦王脾性,若是急了,就算翻江倒海也是要见到人的!就前些日子,秦王还要再派使臣去韩,说是要以灭国相挟,也要让韩国交出小师父,这首当其冲的韩王为避灭国之祸是必然要将我们重新抛出来的!到时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还能保我们呢?” “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避世不就行了!像我一样更名改姓,再让他找!”毕之愤慨 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小师父:“我记得毕之曾经说过,天之所赋,不受便是自戕!夫君既然有他的使命,做妻子的就该力支持才对!”小师父听到我的话,猛然抬起脸,用一双火热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回以微笑与体谅:“若是和氏宝玉真的不见天日,终究也是人生大憾”说完,我垂下头,继续做着手中针线 毕之看看我、又转身看看小师父:“你、你们…唉…”说罢,甩袖而去 小师父不知何时已经靠过来,从背后环住我,将头深深的陷进我的脖颈处:“玉儿……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我夫妻二人,休戚与共,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 “谢谢你…玉儿” “小师父,玉就是玉,即便被无知之人认作石头也不能改变玉的本质” “嗯……”他将我拥的更紧 我也想清楚了,逃避不是办法!既然天意让我们来到这里,那我们就与天意斗到底好了! ------题外话------ 历史上,倔强清高的韩非因不得韩国重用,愤恨失意之下宁愿隐居乡野著书立说,也不愿再入仕途。而爱国心切的韩非,又究竟是在何种机缘下才愿意重新入秦为官?大概是对韩国最彻底的失望?是对自己才华抱负无处施展的愁闷?或是秦王那句得之同游死不恨矣的欣赏。总之,韩非在某种机缘之下,重新燃烧死去的心,终于选择再度出仕为官,挥洒才情。也因此留下一段惹人唏嘘又疑云重重的人生悲剧 一切开始 巫少之叛 一月末,我们从驿馆搬进秦王所赐的宅院,接来一家人。毕之因为不方便留在秦国,我便一封书信,将他托付给刍儿,刍儿听说我怀孕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断断续续派人送来了不少穿的用的,并且再三请求将缘儿也送去他那里教养,好在军中早早磨练性情!也省了整日四下调皮,不小心磕着碰着我。 一贯疼爱修缘的小师父,竟也是赞同 “我也知道这是好事,只是缘儿刚刚四岁,我心下还是舍不得” “罢了!既然你不舍,那就早早给他请个老师启蒙受学吧,也省的整日只知道缠着你调皮”小师父见我实在舍不下,便也不再强求 “之前你总是说男孩子爱动是好事,如今怎的又怪起孩子来” “我哪有怪他,只是怕他这样缠着你,万一伤着你怎么办” “哪就这样娇气了”我笑着白他一眼:“只怕缘儿的调皮,不是哪个老师都能管的住的,不若就让他爹爹亲自教学!还听话些” “好好好,到时候可别又怪我严厉,反过头来护得紧” “老子教儿子,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他笑了笑:“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我就右手抱一个、左手牵一个,一起教” “看把你美的”我服侍他系好玉带,和外袍,再替他正了正发上高冠:“秦王召你入宫,定然是要商议国事,想必李斯李师兄也是在的,你可千万别抢他的风头” “师兄虽然与我同在三卿之列,但毕竟侍秦久矣,做事也比我周到些,我该好生请教才是” “请教就不必了,才学做人,他一样也不如你,可别越学越差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声音,勾了一下我的鼻尖:“那我去了” “我等你回来用晚饭” “恩”他点点头,松开我的手,踏着初升的阳光,明媚而去 …… 一天下来,以过戌时,我哄睡缘儿,透过窗外,眼巴巴望着灯盏通明却空落落的院子 “门外再去多长上两盏灯,省的小师父回来,看不清路”我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 “俏莲已经点过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你们也不必等了,都去休息吧” “奴婢再陪陪夫人吧” “明日你们还要早起哄着缘儿,去睡吧” “喏” 此时,阿苍与勇子一起匆匆跑进门,勇子先开了口:“家主,公子遣人来报,说大王留公子下棋,估计要留宿宫中了” “下棋?!小师父就没说别的” “奥,公子说了,让家主不必等着,早些休息” “这样啊……你去拿件裘衣递进宫中,派人守在宫门外等候!有什么消息,立刻回禀” “喏”勇子转身而去 我转脸向阿苍:“这么晚了,不在家帮着恰儿照看孩子,又来做什么” 张苍向前一步:“师姐,李斯李师兄访到家里,说是想见你” 我深吸一口气:“他在哪” “随我来了,在府外” 我稍稍回神:“该来的总会来的,请到正殿吧” “喏” 不一会儿,李斯一身油亮的黑裘披风光鲜而来,走到台阶处跺了跺脚底的雪污,随后踏进殿来,我示意了一下,阿苍退了出去,将门带了上来 “师弟师妹从来尊贵,住在这粗陋的臣家府邸真是委屈了” “心若安定,哪里都是豪府”我伸手引他入座:“师兄请坐”他入座,我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接过,微微笑道:“李斯有幸,竟然能得师妹亲自斟茶” “下人们都睡了,总不能为了一杯茶再将他们都喊起来吧” “这些个刁奴,主子都没有歇着,倒是奴仆先懒下了,师弟从来最重吏法,可是不能轻纵了他们” 我冷哼一声:“一家人,哪有那些规矩” “倒是师妹心慈”他见没讨着便宜,便草草结束了这段对话,端茶浅尝一口,盯着茶盏道,:“此茶滋味特别,斯有幸曾在王上宫里饮过一次,不想今日还能再饮!”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遂眼睛也不抬的替他再次斟满:“师兄可不要乱说话,这杯茶是师妹亲自炒制、与你在宫里享用的金贵之物决然是没法比的!” “师弟面见王上,至今未归,想来,也能喝上一杯章台宫的好茶” 我扯了扯嘴角:“这些年,小师父已经养成了习惯,只喝我炒的茶”我冷冷的抬起头与李斯相视:“所以,若有一日,你想要毒死他,就不要敬茶” 他显然吃了一惊,随后不自在的笑了笑:“师妹说笑了,我与师弟多年情分,怎会对他不利” “是么?!如果我没有记错,师兄还没走几天呢,韩王就急不可耐的对小师父下了死手!师兄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绝妙,只是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帮手呢!?”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在烛火下显出不一样的锋芒:“我们扯平了” “就是这话!我们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日后你若胆敢动小师父一根毫毛,我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嘴角微微挑着,似笑非笑的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覆住他的眼神:“师弟文章惊艳、才华横溢,如今又得王上赏识,刚刚入秦便享三卿之位!能与我这个在秦国拼死拼活十几年如一日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爬上上卿之位的人平起平坐!以后谁要杀谁,还真不一定!” “小师父纯粹,胸中只有他的法学,从不在意官位爵禄、不愿卷入各派争斗、更不会主动伤人!如果师兄今日是来寻求庇护的话,那真是多此一举了” “庇护?!哈哈哈哈”他笑的极为恐怖:“真是笑话!就算我李斯愿意向你秦琅玉卑躬屈膝、就真的能换来平安富贵么?!当日韩国,你对我说什么?你们生活的很好!不希望任何人随便打扰!自然也不会扰我尽享荣华,现在呢?现在你们还不是来了!” “若不是你向韩王献上毒计,逼迫我们一退再退,我们何至于此!” “当年兰陵苍山学宫,师妹也曾说韩非不会入秦……” 我打断他:“当年师兄还不是红口白牙的向我保证!绝不伤害韩非!” 他的长相很不错、属于浓眉大眼的帅哥,若不是他的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恨意,我真的会被看的不好意思:“我们又扯平了” “不!誓言是不容违背的!违背了,就该接受诅咒!” 他的两只手按在桌角上,比较当年那双樵夫一样的手,这双倒细腻多了:“我告诉你,我不相信那些”他说着顺势起身,理了理华袍:“方才你劝我做事要找好帮手,这句话同样是我要奉劝你的!” “什么意思!?”我扬头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只是要师妹替李斯向巫道人道谢而已!多谢他当年及时揭发了韩王的‘疲秦计’!引出王上的逐客令,从而成就了李斯今日之威!要不李斯一介平民,想爬上今日之位,怕也是无路无门啊”忍了这么久,他终于得意的笑了 我不屑道:“原来师兄今日是来挑拨离间的!哦,我差点忘了,师兄向来是深谙此道!自然不知不觉便用出手了” 他冷“哼”一声:“师妹是个聪明人、巫道人也是个聪明人,师妹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只是聪明人办砸了事吧?!” 我一下子懵了!没错!他明知道李斯不会轻易离秦!为何还要告发韩王的‘疲秦计’! 除非!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李斯临走时那神秘一笑 “斯告辞” …… 我独身一人,踏着严寒积雪、跌跌撞撞来到巫府,狠命的拍打着巍然不动的大门,直到半个咸阳城的狗都被我吵醒,疯狂的叫着!一位女侍这才揉着红红的眼开了门!我将手上挑的灯火远远的扔出去,一手推开侍从,一手推开沉重的大门… 巫少衣饰整齐的坐在那里摆弄着旺盛的火盆!似乎只等我来 我的眼皮莫名的跳了两下 “夫君…”那位开门的姑娘胆怯的跟在我后面进了殿内 “你去睡吧,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可是…” “去吧!” “喏”女子屈了屈身,退了出去 “坐吧!”巫少嘴唇微动,指了指旁边的坐席:“如今巫府受困,荣宠不比从前,爱妾侍从统统去了。没人再伺候我们了,你若想喝酒吃茶,便自己斟吧”他又指了指内阁里那一堆零零散散的酒坛和酒樽 “我之前来过几次,你都是醉酒昏睡的……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日日买醉吗” “大半夜的跑来,一定是知道原因了” “我要你亲口说!”我忍住眼泪,捞起旁边的坐席拽到我面前,坐下 “这样久才叫木槿去开门,就是因为没有想好要怎样跟你说” “好,说不出来是吧!没关系,我来问,你只回答是与不是!”我咽下一口唾液,几次张口,喉咙里才终于发出了难听的声音:“是你秘密揭发了‘疲秦计’” “是”他供认不讳 “是你劝秦王颁布逐客令” “虽然不是我,但我知道此事一出,一定会有人劝” “那么,你也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知道我会有今天?” “是” “是你!打着帮我周旋的旗号,暗地里助的却是李斯!” 他张了张嘴巴,吐出一个字:“是” 我闭上眼睛,希望睁开后,这只是个梦,然而这不是,有的只是两行清泪 我挪着膝盖,靠到他面前,仍不死心:“为什么呀?!啊?!为什么!” 他紧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说呀,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啊…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话啊…!”我开始失去耐心、失去理智、失去希望、一点点,从这个人的愧疚和自伤中一点点流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依靠、是伴!是伴你知道么?!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发疯的撕打着眼前这一动不动满脸涕泪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李斯会因为逐客令受益,还要去做这件事!还要促成这件事”我晃着他的肩头泣不成声:“为什么你要这样让我失望……你做就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假惺惺的劝我不要再来秦国!向我证明你的演技有多卓越么?就算你的演技高明!你就真的不会在心里恶心自己吗!” “我是真心劝你不要入秦的,当时我是真心的!”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真的有希望你们能逃脱这种命运!绝非虚情假意!秦琅玉,你不懂我心里的感受”他握着拳头,‘咚咚咚’的捶着自己的胸膛:“你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爱人被插上那些该死的金属管子,永远在无知觉中睡去!你不了解那份感受!我的女儿还那么小,她才刚刚学会叫我爸爸,可是任凭我怎样呼唤她都不会醒来!你让我怎么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让她永远睡去……我不甘心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我发誓就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将那些被扭曲抽离的历史复原!我要救她们!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爱他们!很爱很爱…所以我必须找到你,留下你,要你没理由的跟我一起承担这份爱的代价!是,我从心底里明白我对不起你!每次看到你受苦、受难、受险!我都会停不下的自责!我也想拉你一把,真的!作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陪伴、我也想看到你幸福……”他狠狠的擦着自己的眼泪,捂住脸庞:“所以真的好矛盾!我被迫必须在这个世界和未来世界做选择的时候!在你和我的亲人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死去!可我不能死,我必须选择!”他已经涕泪交加:“…当我承受地牢里那些残酷折磨的时候……奇怪的是我丝毫都没有觉得疼痛或者那么难忍……反而很爽,很轻松!我在赎罪,我希望你不要来” “这样就能还清我吗!?不,你不能!你永远都还不清” “是!我知道还不清!对不起我有赎不了的罪,我对不起你”他吼着,是泻愤 我无力的松开他,跌坐下去,整个人已经被抽走了魂魄:“你有舍弃我的理由……你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巫少,不知道是因为这寂寞削骨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你可以无条件依靠,还是仗着你那点脆弱的可怜兮兮的愧疚可以任我为非作歹,或者是因为你是最后的希望和支撑点……总之,我已经无法割舍对你这份复杂的友谊!正因如此,我的心才痛成这个样子”我抽噎着,努力将话说清楚:“可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注定只能是被辜负的那一个……被抛弃的那一个……是不是?!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竟然都是同样的!被父母抛弃,被亲人抛弃,最后被朋友抛弃!”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是谁都没有办法吗?!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我这样的命运吗?” 巫少用他红肿的眼睛望着我,不说一句话 ……是的,命以天定 俏莲指凶 弹劾姚贾 “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 我从巫少之事中回神,望向小师父内疚的脸、终只能无耐笑笑:“没有” “我一时……忘了时辰,对不起,回来晚了,让你担忧了” “傻话,你忙碌到现在才回家,我哪有心情怪你”我见他真的是误会了,便再次解释 小师父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食,皱了皱眉头:“那是今日的饭食不合胃口吗?你若不喜欢,我叫他们重做”小师父说着放下碗筷就要召侍从 “是我的原因,我吃不下”我拦住小师父 “这怎么行,你怀着身孕呢”他说着起身,移到我这边的坐席,端起我的碗筷:“我都听到了,我们的孩子说他饿了,央求父亲母亲喂他用饭呢,来,大口吃” “小师父……” “快点,听话” 我看着他熬红的眼睛,和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突然觉得不该让他为我担忧,于是大口的咬下他递过来的饭食 “这就对了”他的笑容让人安心,说着再将细粥递上前:“再来一口,我给吹吹” “小师父,王上跟你聊什么了?整整两天一夜,现在才回来,把嗓子都累成这样” 他温润笑了笑:“王上很赞同我的主张,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从天黑又不知不觉到了天亮,我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王上思贤若渴是好事,可,怎么都不照顾你的身体,这样没日没夜,谁抗的住” “这不是说了吗!明日王上特意恩准可以在家好好陪你的” “好了”我拿过他手中的饭食:“我自己来,你也快点用饭,用完早点休息” “也好” …… 《姚贾》 第二日,小师父果然没有入宫,难得可以清闲一日,小师父没有嚷着要我陪他读书确偏要一起习画,我明白,他是见我这两日闷着,故寻些我喜欢的。 “这里添上一笔,对,这样” “可以吗?” “很合适,你看这里,灯在这个地方,所以投下的影子就该画在这边” “哎呀,这个什么立体肖像画,还真是不容易”小师父放下笔,甩着手腕 我抻起画卷:“光是对了,可我为什么丑了” “你这是怪我画的不好喽!?” “哪有,我说是我长的丑” “我倒希望你长的丑点”他宠溺的勾了一下我的鼻子:“也省得我日日忧心会突然失去你” “你这人”我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都快给你生了,还跑了不成” 他爽朗笑着,将我拥进怀中:“那样的话,你就再漂亮点也没什么了” “你这是又嫌我丑喽?!”我推开他的胸膛,看着他笑意盎然的脸 “当然是越漂亮越好了,你看你”他说着一手扶住我的肩头,一手游上眼角:“这里都有细纹了,还有这里” “别闹”我打掉他的手 “不行,我要将它也画上”说着已经拿起笔 “不要!”我阻止着,他却不停,自顾在画卷上添着眼角纹,“不行,太丑了”我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次下笔 “哎呀玉儿别动,会画坏的”他乐不可支的继续添着 “不行,我哪有那么多” “都快成老奶奶了,你自己看不到而已” …… “公子”他的侍从进来禀报:“姚大人来了” “奥”他这才停下嬉闹:“请到正殿吧,我片刻就去” “喏” “让你画!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赶紧将你支开”我一把夺过他的笔 “嗳、小心颜色”他还没说完,颜色已经染到衣袖和手心,他无奈的摇摇头,重新接过去笔,仔细擦着沾到我手上的颜色,嘴上却埋怨着:“看你,这样一块,若是洗不掉,日后这件衣服可怎么再穿” “那就裁掉,做个短衣” “哪有人那样穿衣,就你鬼点子多” “好了,别磨蹭了,让那个贾大夫等急了” “唉!只恨不能多磨蹭会儿,他自己走了才好” “呦!这贾大夫什么人物,居然将天下大才的韩非难成着般” “此人姚贾,是秦国有名的酷吏,号称有阎罗手段,我们殿堂政务,难免有些交集。只是此人太过毒辣,又贪财好色、媚主行事,故我不喜与他多有往来” “恩”我点点头:“我们初来乍到,别得罪了人,不喜欢就有事说事,不去亲近就是了” “我知道” “小人不可得罪,你呀,还是快点去吧,早去早结束” “也好!”他揉揉太阳穴,起身而去 转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刚从内阁换下衣服走出来,就听到外面好一阵闹腾,不一会儿,勇子与另一位侍女便扶着已经瘫软的俏莲而来,俏莲跪倒在地,双肩颤抖着死死捂着嘴巴哭泣 “怎么了这是?” “回禀家主,公子见客,俏莲入内侍奉,只是不知怎的,她不仅打翻了茶水,还成了这番模样!公子无方,赶紧着人送过来” “俏莲,你哪里不舒服么?”我走上前去,将人扶住 俏莲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用膝盖支撑着移近我身边,拉住我的衣袍:“夫人,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我一脸茫然:“你是说正殿的客人?” 俏莲点点头:“就是他,杀了我母亲” “什么?!”我赶紧示意勇子关上门,出去守着:“俏莲,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的清清楚楚!就算他化成灰,奴婢也不会忘记!求夫人为奴婢做主!求夫人为奴婢做主啊” “他认出你了吗” “奴婢不知道,奴婢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你先起来坐好”我扶着俏莲,脑中已经掂量过此事的轻重,知晓此事绝不能肆意而为,遂劝她止止哭声,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俏莲,我知道你苦,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此事暂时没有办法,别的不说,我们初来乍到根基不稳,而公子却炙手可热,让无数人看得眼热。所以,我们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便是为自己树敌,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泪水更凶了 “俏莲,不是我不帮你,此事,就算向王上禀明,也没有任何办法,王上不会为了一个臣子家的奴婢而向自己的肱骨大吏贸然问罪的!这个你能明白么?” “奴婢卑微,只是心中有仇难报!恨不能一死了之” “既然活下来了,还谈什么死!”我拍拍她的手:“此人行事毒辣,倒也不能一直坐视不理。此事,容我与公子商议过,听听公子的想法再做决断吧” “俏莲感恩夫人公子收留之恩、授学之恩。俏莲无以为报。俏莲能有福份留在府中,照顾夫人和公子一场,以然再无遗憾。夫人放心,俏莲就算自己复仇,也绝不使夫人公子为难” “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一惊,俏莲素来胆小柔弱,能说出自己复仇的话,可见无望到何种地步,而她身单力薄,无非就是以身相拼一条出路:“你这种以命换命,甚至拼上命都未必杀得了他的办法、都是最无用最愚蠢的办法,你的母亲舍命救下你,难道就是让你这样白白挥霍用来复仇的么?!” “俏莲不明白,俏莲只想让他死!书上说恶有恶报!可恶报在哪?!” “糊涂!书不是用来这样读的,书是帮你看清现实并做出正确决断的!千万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候被仇恨蒙蔽双眼!俏莲,听我一言,他若十恶不赦,最终都会自取灭亡!就算我们要他死,也必须耐住性子等待时机!” 她使劲擦了擦泪水:“俏莲明白了,俏莲多谢夫人点拨” “好了,你也累了,这几日就不必侍候了,好好回房歇着,一日三餐我都叫人给你送过去” “夫人……俏莲还是觉得委屈” “委屈就对了,人活着,哪有不受委屈的,你、我、公子,人人皆是如此” …… 此事没过多久,听说姚贾再立新功,得到重赏晋升。小师父也因出策有功,得到了一批上好的绸缎和金贵珍宝,其中,更有不少上好的头钗玉饰 我挑选了几件精致的分与洽儿和俏莲她们,又命人拿了一些实用的送去巫府,虽说他已经官复原职,毕竟境况不如从前。 小师父近来也常常留宿宫中。更有甚三日不归,也不知秦国是有多少律条需要建立、多少法学需要研究,眼见本就不够结实的身子,渐渐瘦成竹竿一般。我心下不忍,只能变着花样做些色味俱的饭食,由他挑拣着用些。 “玉儿”他迈进步子:“我寻你不见,听他们说你又来了厨房” “你回来了!”我笑笑,揭开锅盖,瞬间一片热气腾腾:“勇子说你今日能回来,我特意煮了鸡汤,小菜。都是你爱吃的。就快好了,你再等一会儿” “与你说过多次,不必亲自做这些” “你这样劳累,再用不好饭食,我心里发慌,总想为你做点什么才好” “你怀着身孕以然辛苦,还要照顾缘儿和我,若总是如此,让我如何安心” “缘儿和盼儿宇儿他们闹得欢,有洽儿和梦瑶看着,不大用我管,我呀,只管你就好”我转脸看看他,感觉又瘦了不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是不是宫里的吃食不和你胃口?” “哪有,挺好的!奥对了,王上还让我带回来一些甜点!饭后你尝尝” “只知道让你带点甜食回来,为什么就不能让你日日都回来” “这不是刚刚开始么!所以会有些忙,我必须保证王上把我的想法都搞清楚,并顺利实施。这个过程很复杂也很艰难的,不过好在秦国有商鞅之法作为基础,王上又对我‘为君之道’的权术非常赞同。所以相比之下还是比较省力气的了” “你呀!一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两眼放光,就算王上不留你,怕你也不想回来” “冤枉啊……每次被放出宫,我都像如临大赦,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见你,你居然还怪我”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 “谁怪你了,真是的!嗳,对了,那个姚贾自升官之后,就没来过,昨日不知怎的,突然喝得醉醺醺的找上门来,我奉上一杯茶,他倒骂骂咧咧的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师父收起笑容,答道:“他被降职了” “为什么呀,不是说出使齐、燕,有功而归吗?” “是我在王上面前告了他一状!他曾是一名门侍,因监守自盗被逐出赵国,后又杀人逃命,来到秦国。我将他的罪状一一陈述,王上与他当面对质,他供认不讳。王上恼怒,本欲将他革职查办的,谁想他巧舌如簧,说什么忠心耿耿,王上这才将他留下,只削其爵,保留官位” 我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姚贾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是该好好惩治惩治的!只是小师父不该贸然参言的,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后这种事若没有把握一举扳倒,还是要避开忍耐些好” “此事不只是为俏莲讨个公道,更因为朝堂不该出现此等小人,否则王上如何勉力群臣” “我想想还真是生气,你事事都为朝局,都为王上,可王上还不是不曾护着你!他居然要你们当面对质,这不是成心让你们为敌么!” “也不能怪王上,此事早晚都会传开,再说我既然做了,又岂会惧怕他知道” “我的天!”我扶住沉沉的脑袋:“小师父突然来秦,又骤然受宠,已经让很多人惴惴不安了!如今因你一句话,便让王上问罪功臣!你可曾想过朝上下该如何看待你!” “玉儿,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我说了,绝不违己所辩!” “罢了,我也劝不了你!总之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是要你以后出言小心!” “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该说的话总要说不是,若总留着姚贾这等浊物,朝堂必然一片晦暗,让那些清流之士如何不心寒。那你夫君又为何而战?难道只为一个如同韩国朝局一样混乱的秦国?” 我沉默片刻:“此刻只恨毕之不在,他最善周旋智辩,若是有他在,肯定能帮上你” “好了,你再不让我用饭,我就饿死了” “奥差点忘了”我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用饭:“好了好了,你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姚贾反扑 合宫险情 在一片忙碌中,春日终于珊珊来迟,脱掉一件件厚重的冬衣,我的肚子也渐渐显现,一日比一日圆润 春耕之后,秦王宴请臣,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要携家眷前往。 我一身绣着青梅的白色衣袍,与他相配。相挽着进入章华殿入座,小师父时而与同僚相敬相谈,时而耳语着告诉我殿内的人都是谁 远远的萧虹和蒙恬向我们招手示意:“师兄、师妹”蒙恬自从知晓我是女子后,常常还是叫我贤弟,今日没有叫错,很是不容易 我对他点点头,拉过萧虹:“你都忙什么去了,快一个月没来府上找我了” “王上命我去了渭河北岸,走得太急,没能向你辞行,今日才刚刚回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又黑了” “你又笑话我”她笑了笑,用手隔着衣服扶摸我的肚子:“一个月不见,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 “可不是,前两日我居然感觉到他动了,小师父高兴坏了,围着我的肚子听了又听” 正说着,李斯携夫人一起走过来,我微微向他们见礼,李斯向我们介绍到他身侧一位面露胆怯的妇人:“这位是我夫人”他又向夫人介绍小师父,接着介绍了我,那妇人衣饰华丽,其貌不扬,笑起来的时候嘴边眼角都是皱纹,她对我们点点头,手紧紧箍住李斯的手臂,李斯有些尴尬恼火的看了她一眼,她才迅速抽手,低下头去。 此时,秦王携王后而来,众臣礼迎。秦王上坐,王后随側:“众爱卿平身” “谢王上” 我这才松开萧虹的手,萧虹对我笑笑,独自走到对面归坐,小师父扶我坐下,又将我面前的酒樽移到了自己面前,只将水留给我 “韩夫人有孕,将她的酒水换下去,上果酪”秦王长袖一挥,侍从立刻依言而行 “多谢王上”我与小师父齐齐向秦王施礼,再抬头,我将目光投向娴之,她也正看向我,娴之美貌与华丽更胜从前,一袭紫袍华贵优雅,袅袅身姿珠宝加身,墨发高挽金玉相配,秋目盈盈精明依旧 “本君久居深宫,竟不知夫人已经有孕,真是可喜可贺”娴之从头上拔下那支最耀眼的凤钗交到侍从手中:“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可以相赠,只将贴身用物以做相贺之礼吧”她挥手命侍从盛到我面前,将温良无害演意的淋漓尽致 “臣妾谢过王后”木钗换金钗,此刻怕是已经追悔莫及了吧,我将金钗揉在手中。突然金钗错位,我愕然明白内有玄机。便不做声响的将金钗交给身后恰儿收好。 “夫人与本君多年情份,如今又居咸阳,一定要常常入宫与本君说说话才好” 前有金钗,又有暖语,引来一片唏嘘猜测 “王后重情,臣妾谢恩”我再次伏地施礼 “韩夫人身子不便,不必动不动就谢恩,起来坐好吧”秦王不带任何情绪 “喏”小师父扶我重新坐好 “往年此时,寡人只觉得冷清,今年不同,今年春天来的早,也热闹”秦王扫过我一眼,迅速移开,像扫视所有大臣一样:“寡人先敬众卿家”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王上”众人无不举杯,无不饮尽 歌舞纵情,酒杯相碰,仿佛一片乐世清平。我左右张望着,却不见巫少 “你找什么呢”小师父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巫少呢?你看到巫少了吗?” 小师父环顾一周:“你不说,我还真不曾留意,今夜的确不曾见他” “难道他没有受邀” “应该不会”小师父说着,话语一转,用手指着大殿上的边角:“呐,在那呢!” 我随着小师父的手看过去,果然,巫少一身佃蓝色衣袍,手持樽爵,扬头灌酒,身侧正是那夜为我开门的姑娘,我见如此,才收回目光:“有人照顾就好!省的醉死了还要麻烦我们!” “你呀,明明关心人家,偏偏嘴是硬的”小师父继续给我夹着菜:“来,给我儿子尝尝这份麋鹿” “都说了,是女儿,不喜欢吃肉” “谁说女儿就不吃肉了” “女儿要吃菜,才水灵” “我才不管她水不水灵,健康就是好孩子,来,快点吃”他看着我吃下去,这才满眼笑意:“还有这块” “韩上卿”秦王喊到小师父:“寡人敬你一杯” “臣不敢”小师父立刻放下筷籍,与秦王一同饮尽 酒水再满:“这一杯,寡人敬韩夫人”他看着我,独自将手中的酒水饮尽 “臣妾不敢”我举杯轻尝一口果水 “韩夫人今日一身素装,胜似九天仙子” “公子才情横溢,夫人貌美如花,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王后适时圆场 我与小师父相视一笑:“王后过奖了,王后美艳无双、王上握有江山,这才是世间最相配之人” 秦王自觉无趣,重新将目光转回歌舞!我们自然也收回目光。对案的李斯默默的看着一切,此刻对我们扬了扬手中的杯爵,于是小师父陪他饮了一杯 愕然,一群装甲精良的黑色武士押着一个身着内宫衣袍的男子走进殿内,歌舞被迫而止 等近时看清那个男子的容貌,我与小师父都不免一惊,那不是别人!正是赵! “他此刻不是应该与梦瑶和盼儿在府里团聚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师父紧紧握着我的手:“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我明白过来,环视一周,正直的萧虹、实心的蒙恬、醉酒的巫少、奸佞的姚贾、深沉的李斯、还有一贯会装模做样的娴之、威仪不可欺的秦王……等待看戏的重臣、或茫然不知的女眷 “宫中内卫守领姚奉拜见王上” “姚守领!为何扰了寡人尽兴啊?”秦王懒懒的问 “回禀王上,属下当职时,见御马者赵高鬼鬼祟祟弃职出宫!属下觉得可疑便派人一路追捕,竞发现赵高入了韩上卿府上!而且恍若入无人之地!” “赵高、可有此事?” “回禀王上,属下是当完差事才出宫的,并非弃职” “那,你可入了上卿之府?”姚奉厉声再问 “嗯?”秦王眼也不睁,只是把玩着手中酒樽,算是发问 “是,奴的确去了韩府,可这与上卿无关!上卿并不知情” “方才守领说过,赵高出入韩府恍若无人之地,依臣猜测,赵高明显是得到府内主人同意!或者经常出入此处才会如此!赵高身为王上御马之人,却与上卿无故亲近!此中情由,不免让人好奇”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姚贾 秦王扫了一眼小师父,小师父立刻拱手道:“臣一直在此宴饮,的确不知情!只是姚大人说赵高出入我府恍若无人,却是十分笃定,仿佛亲临。敢问姚大人,难道方才您不在席间吗?” “这……” “还是说姚贾姚大人记恨韩非当日直言不讳,便联合弟弟姚奉诬陷于我!”小师父这一句,不仅使得姚奉所说不足以相信,更将矛头轻易指向姚贾!我在心中不由暗爽! “这……”姚贾立刻转身面向秦王:“王上明查,臣决不敢欺瞒王上” 秦王左右扫视,缓缓开口:“赵高!你来说!趁主人外出之时,潜入韩府到底意欲何为” 我紧紧抓住小师父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也出了汗,而且冰凉 大殿之上寂静一片,静的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合着时间流逝的脚步声。赵将眼睛一闭,答道:“盗窃”盗窃在秦国已然不是小罪,却是眼下不会连累任何人的罪。 我现在完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是听从内心冒险救下这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怕再制造一个娴之!还是努力将这件事连同自己的良心一起扔掉,强迫自己接受赵就是将来毁灭整个大秦的赵高! “盗窃?哈哈哈”随着一阵笑声,所有目光聚焦到李斯身上:“赵高!你来自赵国!又姓氏赵!别不承认了,你就是长平之战留下的余孽!”秦王目光骤然一聚,赵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不过我猜此刻也已经扭曲不堪。李斯则不依不饶:“说吧,你入秦宫,到底意欲何为!又与韩上卿是何关系” 四十万白骨压身,就算毁掉秦国又如何!?谁又能说出究竟谁对谁错 “精彩、真是精彩”我‘腾’身站起,拍着手与李斯相对:“李上卿论断真是让琅玉开了眼界!难不成姓赵就是长平余孽?还是说来自赵国就算长平余孽?如此说来,这首当其冲的那可就是咱们当今太后” “韩夫人说话可要小心!韩夫人如此袒护赵高,而赵高又自行承认盗窃罪行,以期坦护韩夫人。莫不是这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等我反驳,殿上传来一声震怒:“住口!”这话不是别人,正是秦王 “臣失言”李斯立刻认错 小师父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王上,属下实在冤枉,属下对王上真的是忠心耿耿啊”赵以头触地 “琅玉生在南国,受不得秦国天寒地冻,是我命赵高为我去府取来斗篷!” “韩夫人为何不早早言明”李斯眯着眼睛逼近 我看向李斯:“实言相告!赵高是一位故人托付与我的孤儿,前几年他辞我入秦,意欲凭策而出,建功立业。”我转脸面向秦王拱手施礼:“之前不曾明言,正是期望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大王赏识”秦王点点头,我重新转脸向李斯:“他去我府,如同回家!而且赵高的确是赵人!可你们哪一个敢说自己的亲人朋友里没有个赵人?!且不说别人,就连王上与王后身上都还留着一半赵人的血呢!”我指向姚贾:“姚贾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赵人!不是么?!” “你,简直狡辩” “好了!”秦王的声音不缓不急却分外威严:“既然赵高并非擅自离守,而是交差之后,况且韩夫人也说了,是回家!如此并无不妥!” 黑衣侍卫听了这话,立刻解除对赵押制,跪地待命,赵俯身拜谢:“王上英明” “岂能就这样轻饶了他们”我一个上前,立刻被小师父抓了回来,我看看他,不得不咽下到嘴边的话 “王上恕罪”小师父为我请罪 秦王扬手制止:“姚贾姚奉、捕风捉影、扰乱人心,罚奉一年、回去面壁思过” “臣谢王上天恩”二人齐齐领罪 舞乐再起,我举起酒杯,对着李斯铁青的脸轻轻示意一下 再看巫少,以然没有踪影,也是!对于一个已经知道故事结局的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无趣 …… 回来的路上,小师父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没说一句话。我叹了口气:“赵高此次只是个引子,此事明显是冲着小师父来的,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姚贾这个小人!” “除了姚贾,小师父也要小心李斯才好” “李斯忠秦,想来,也不过是担心秦国混入奸细。一时说重了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只是你这一出手,日后赵若被发觉定罪,我们多少会受些连累!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也总算不用对此心中负罪了” “小师父,你心里也是矛盾的吧!?” 小师父紧紧蹙着眉头:“故人托付不敢辜负,一手栽培不愿打压。可这样为人臣子的忠心就难了” “你要劝赵回头啊” “哪有那么容易,鲜血铸成的仇恨,往往非再次流血不能终止” 我缄默,小师父亦只是叹息 ------题外话------ 史书中,有明确记载,赵高谋划沙丘之谋,将自己不知世故的学生秦二世推上王位,至此掌控大权,可是,我们知道,秦二世对赵高可谓是尊崇有加,言听计从,可为什么大权在握的赵高,一定要在之后的人生中,杀尽赢氏一族,最后竟连亲手扶植的二世傀儡也不放过,发动了自我摧毁般的望夷宫之变,至此,各位看官恐怕已经明白,赵高的身世如果如同小说猜测的那样,恐怕一切都有了答案。 之后,赵高的复仇之路,还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而各位看官复杂的同情心,究竟又会放在哪一边? 韩非病倒 赵全得荐 自赵险些遭人暗算以后,韩府上下莫名的染上一层不安的气氛,这种气氛随着时间酝酿,竟是越来越浓。一月来,府唯一的喜事便是恰儿又为阿苍添了一个女儿。 小师近来父劳累过度,夜里又因照顾我,着了凉,近来一直断断续续的咳着 “咳咳咳……”我还没进书房,远远就听到他在咳 “不要再熬了”我没好气的将他手中的笔和书简一起没收:“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你到底还要不要命了” “还有一点点就写完了,写完我就休息”他欲从我手中抢回竹帛 “不行!再耽搁下去天都该亮了” “我这不是忙么” “你这样一日日糟蹋自己的身子,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这才停下来,拉过我:“玉儿,我答应你,只要理出个头绪来,就不这样拼了!咳咳……王上希望我尽快将这些法令整理出来,快速颁布!我若逾期,自然是有愧王上知遇之恩” “吃的比虫还少、干的比驴都多,现在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天亮我就进宫,把理说个明白”我挣脱他的手 “玉儿咳咳咳……”他拉住我,却一直咳个不停 “你怎么样?!”他脸色涨红,使劲的咳着,我手忙脚乱的拍着背,又递给他一杯茶:“来,喝点水压一压” “没事,咳咳”他推开茶,重新抓到我的手:“玉儿,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侍韩十年终无果!是何等沮丧失望!咳咳咳……本想从此著书立说,与你相度余生,也算不负苍天不负你。可老天偏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他看着我的眼睛清澈明亮、饱含期待而又万分忧愁:“韩非不求扬名立万,但求不负所学、一生无悔!咳咳…咳咳咳……” “那就不要命了吗” “我怕啊,玉儿,我怕抓不住这个机会!我怕夜长梦多,怕我的律法终是不能现世……怕这一生所想只能随我埋入黄土!玉儿,我是真着急啊!即便王上不催,我也只恨不能不吃不睡,永不停歇” 我扭过头,将眼泪拭去:“夜里肺热,更容易咳些,我去给你熬一碗梨汁”我逃开他的手,转身往外,我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却又恨不起来。 “玉儿”他喊住我:“原谅我” “你疯魔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不了,早早累坏了,我早早陪你上黄泉!” 我冲出书房,用眼泪为他熬一夜梨汁 …… 果不出我所料 这样没过几日,小师父终究还是累倒了,就在三天前,突然在宫里晕厥过去。送回来的时候已然憔悴不堪。蜡黄的脸毫无生机 我与俏莲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 整整三日,我却像过了半个世纪,直到午时,才算悠悠转醒。 “醒了?” “玉儿”他抚摸着额头,另一只手攀住我的手,被我拉起身:“我睡了多久?” “总不能是一个时辰” “还肯与我玩笑,看来是没什么大碍的……”他轻声笑着,最后又转化成一阵咳嗽 “还笑”我抚摸着他的背:“饿了吧” 俏莲上前,将熬好的燕窝递上前:“燕窝润肺止咳,又好消化,公子多用点” “这不是刍儿派人送来的血燕吗,让你补身体用的”他皱着眉头推到我面前:“你赶紧用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谁需要补身体”我说着,接过来,自顾喂给他:“你若是真有良心,就赶紧好起来,别让我挺着个大肚子还要为你日日担忧” 他伸出只剩骨架的手,抚摸着我隆起的小腹:“幸好父亲生病了,要不都没机会跟你争一次吃食”他笑着吃下一口 “再来” “玉儿,我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你不知道,只要我一闲暇下来,就会想,他到底是个男孩呢还是女孩” “你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若是男孩就像我!”他替我掖了掖耳边碎发:“若是女孩,随玉儿漂亮” “再吃一口”他依言 “我们的孩子也该饿了” “还有呢,我等会,不急” “他饿了” “没有” “我都听到了” “就算说话,他肯定在说,爹爹快吃饭,吃饱变强壮,以后背我玩!” “傻丫头”本来他颤着宽广的肩头笑得乐不可支,可突然停了下来,挣扎着起身,嘴里口称:“不知王上驾到,臣有失远迎。”我随着他的话回过头,只见秦王一身黑色衣袍,不知何时阴郁着脸,已经立在门口。我也收起笑脸,立刻移身施礼 “都免了!”秦王长袖一挥,后面跟着赵,走了进来:“上卿为国事操劳,受累而病,应当是寡人向上卿施礼才对” “臣不敢”俏莲和我一起将小师父从床榻边扶到坐席,为他披上外袍。他不忘让礼:“王上请上坐” “寡人想着上卿病了,一忙完国事,便赶过来瞧瞧”秦王说着,已经入席:“上卿觉得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王上关怀,夫人照顾的好,臣已经无碍了” “谁说无碍了”我无所顾忌,直言了当:“若是还不知爱惜身体,再像从前那般没日没夜的操劳,怕就不是晕厥了” “玉儿……”小师父尴尬的握紧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随后向秦王请罪:“王上恕罪,内子性情从来如此,并非有意冒犯” “上卿不必解释,寡人听出来了,玉姐这是怪寡人呐!”秦王移眼对我笑笑:“姐姐说吧,想要什么补偿” “臣妾所愿也只不过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之愿,只愿夫君安好,孩儿安好,也就一生无求了” “来的路上,寡人还在想着要如何向上卿讨教新法,听了玉姐的话,寡人真是连开口要求都不敢了” 小师父咳了两声:“臣的身体今日是真的不行了,不过,赵高曾在臣府上多年,是臣一手教习的法学。王上若是不弃,这几日不妨先听听赵高的看法” “是么?!”秦王眼中一亮,回头打量着赵高:“以前只知晓你精通秦法,竟不知你师承于上卿,寡人还真是小看你了” “当年奴得上卿倾囊相授、又得夫人百般垂怜!奴心中感恩。至今无以为报。只是奴不才,没能领悟上卿与夫人教悔,不及师门万中之一。今日得荐,心中更是惭愧不已” “你有大才,不必妄自菲薄”自他受了排挤,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他蜡黄的脸上似乎只剩恭谨和木纳。好在他心中还有支撑,眼睛里也还有坚毅。我转脸向秦王:“太仆嘴上笨拙,但机敏于行,王上不知,他的书法,当今天下,也是没有几个人可以相较的” “哦?玉姐眼阶高,看重的人自然不会错。想不到,寡人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秦王再次转脸看向赵高:“姐姐与上卿教导你一场,你还愣着干什么?!” 赵高得了令,立刻将几个手盛大大小小盒子的侍从请入殿中:“王上念及上卿为国劳累,特意挑选了些珍贵药材,希望有助上卿养病。另外,上卿改革有功,特赐千金”赵高指完这边千金又转而指着旁边珠翠:“这些是王上为夫人准备的,都是世间难得珍宝,只为博夫人一笑” 秦王很满意,然后补充道:“奥,寡人还特意命人准备了些上好的甜食”赵接过侍从手中的盒子,放到我身前。 “多谢王上记挂”“有劳王上记挂” “玉姐尝尝合不合胃口” “喏”我拾起一块,放到嘴里,很甜,又有些刻意模仿楚国风味:“宫中的吃食自然是精细的”我不再如实回禀。 “姐姐若是喜欢,寡人再着人去做”他满意的点点头,高兴的像个孩子 恍惚还是那个孩子,又好像不是。 我微微笑了笑:“王上厚礼,臣下无以为报” “谁说无以为报”秦王神秘一笑,我与小师父紧张对视,“姐姐上次给的茶,寡人早早喝完了,只是碍于见不上姐姐,一直讨不到,今日不妨就做回礼,再送寡人一些吧!” 我松了一口气:“王上来的不巧,前些日子,府里的茶都被我那远在楚国的弟弟席卷一空,我们如今也是喝不上的” “还是姐姐另一个弟弟有福,只是可怜了寡人白跑一趟” “奥”我看了一眼赵乞求般的眼神,再次转脸向秦王:“倒是家里还有些藏下的梅花酒和桂花酒,都是往年臣妾与夫君一起酿造的,味道也是别具一格。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运至这里,王上若不嫌弃,可以启些回去,也算回礼了” “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哪有嫌弃一说”他的眼睛雪亮 我喊来俏莲:“带着太仆去取,记得多启点出来,也好让王后尝尝” “喏” 我转过脸:“王上吃着若是喜欢,可以再遣太仆回来取” “如此甚好” 赵递来一抹感激的眼神,随着俏莲去了 秦王直到太阳西落才回,身后的赵几番回望,也是可怜。 …… “赵也是可怜,想见见自己的女儿,都要靠别人施舍与成”灯火昏沉,让我不由想起今日黄昏的情形,想到了也就顺着感叹出口 “谁说这不是仇恨的代价……咳咳咳…”小师父皱着眉头重咳,却头也不抬的继续蘸墨落笔 “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再写吧”我为他添一件外袍,劝道 “就好了”他边答着边写字:“王上此番下至臣府,想必也是想催促我将要事尽快落笔……咳咳咳……只是碍于你的话,未曾说出口而已” “我也只是直言不讳,把你累坏了,看谁给他更改新律” “咳咳咳咳……这卷就好了” 我将磨好的砚往前推了推,由他蘸着,眼睛瞧着他才写下的字:“事在四方、要在中央?!”桌前的烛火烧得正旺,映着他神情专注的侧颜一片金黄,我看着这个伏案挥墨的人,心中说不出悲喜。中国此后两千多年的皇权集权制,正是出于此刻此人此情之时…… 他抬头看了看我,笑道:“玉儿有何高见” 我回神:“没什么!只是觉得大权集于一人之手,会不会有些不妥?!若是明君还好,若是遇到昏君、滥用职权、却又无法无天,国家岂不是也要跟着昏天暗地” “怎会如此,储君早早受学法家,如此代代相传,定然有条不紊” “那若遇主少未曾受学之时便早早登位……” “娘亲”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梦瑶带着修缘踏进书房,打断我与小师父的谈话:“夫人” 我对梦瑶点点头,艰难的蹲下身:“缘儿,你怎么还没睡” “缘儿想念娘亲,缘儿想跟娘亲睡”他说着钻进我的怀中 “小心”小师父扶了我一把,将缘儿接到自己怀中:“娘亲怀着弟弟,爹爹抱你” 我摸摸他已经困得不行的小脸,抬起头对着梦瑶问道:“盼儿睡下了吧?” “睡下了” 我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也去吧,缘儿今晚跟着我们睡” 梦瑶退了两步:“夫君今日特意嘱咐,一定要我代他向夫人与公子谢恩”说着已经跪拜下身:“多谢公子与夫人相保相谏!韩府大恩,日后必定相报” “这是做什么”我搀扶起梦瑶:“都是一家人,一个锅里吃着饭,不必如此谢来谢去” “梦瑶知道,今日多亏有夫人,梦瑶与盼儿才能见上夫君一面、说句体己话。否则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了”她说着,又抹起眼泪 “好了,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我哀叹一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赵并非池中之物,你不会苦太久的” 我说完,谁料她哭的更凶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小师父,他也是无奈。 ------题外话------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韩非写下的这几个字,成为了此后中国两千多年王朝集权基石,更是集权的行政方针。亦是天下大事久分必合合久必分的聚集力量。 而韩非,一个只知挥洒才情不知权谋谋权的天降大才,灵魂已然先行,只是命运洪流面前,肉身该如何安存? 新仇旧恨 刖刑赢新 小师父也只是修养了几日,便又恢复了往常忙碌的状态。在这期间,赵(高)得到重用,晋职为尚书卒吏。不久,他便在宫外置了一所房子,添了几个家奴,将梦瑶母女接了过去。 梦瑶也算是苦尽甘来。 送走梦瑶,家里却来了贵客。我正高兴,不想,也是来辞行的 “天马上就要到最热的时候了,王上怎么偏赶上这个时候要你赴赵?难不成怕你黑的不够明显?” “讨厌”萧虹依旧一身利落的男装,龇着嘴巴,一副嫌弃的表情 “好了,我开玩笑的”我拉过她的手:“此次自己去,还是和蒙恬一起?” “蒙恬要去楚国!差不多前后脚” 我点点头:“这家伙自打知道我是女子之后,竟腼腆了不少” “他说了,之前你们勾肩搭背的,他不知道也觉得没什么。现在知道了,竟有说不出的别扭” 我笑出声:“这个蒙恬!” “呐,这个给你” “什么呀”我从她手中接过一条金线编织的红丝带子 “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给你儿子辟邪的!你生养的时候我应该赶不回来,便提前送给你,生养时,且记得挂上房梁,能保平安的” “离他出生还有两个多月呢,你要去那么久吗?” “是呀,王上已经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了,这一去,有可能是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几个年头” “这么久?!那你和蒙恬的婚事要怎么办?” “先放着吧,左不过,他不能娶别的女人就是了”她说的仿佛轻巧,却还是不知觉的露出一抹子愁苦 于是,我更调皮的推了她一把:“对他这么有信心啊?!” “王上主的婚事,他敢违抗”萧虹羞涩的转过脸 我‘咯咯’的笑出声,任凭萧虹女中豪杰,倒也有娇羞如花的时候 萧虹没走几日,蒙恬也来辞行,与小师父醉饮一夜,天亮又一起进了宫 …… 时至七月下旬,我身上开始浮肿,身子也一日沉过一日,小师父整日宫里府里两头歇不下,夜里还要顾着我,加上咳疾一直未愈,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差。我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日还不到五更,我便听到他悄悄起床的声音 “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见我醒来,便掌了灯,过来询问 “你吻的太重,我就醒了” 他低下头又吻了一记我的额头:“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今日是有特别的事吗?这样早入宫” “昨日我听王上的意思是要攻打韩国!我这心中不安啊!早去打听探着消息”他独自系着衣服。我撑起身,他忙过来搀扶一把:“是饿了?我让人熬了山药粥,一会儿就好了” 我摇摇头,服侍他穿好外袍:“我之前听萧虹的意思,王上应该是想攻打赵国的!她消息一向灵通,应该是你会错意了” 小师父长叹一口气,由着我为他整理衣袍:“但愿如此吧” “有句话,我得嘱咐你!你既然觉得王上是位可保的君主,并且也留秦为官了。那我们就要忠心为主,不可心怀杂念,专心辅佐王上,万事以秦国利益为先才是” 小师父沉默 我见如此,又劝着:“你我都知道,韩国大势已去!前尘往事皆该随烟,纵然我们有心强保!奈何时世不容啊!” “故土终难舍,我还是想尽力一试!能保一日算一日” 我垂下眼,不敢看他赤诚的眼睛:“眼下你虽炙手可热,王上对你言听计从。可王上本性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若是让他因此对你生了疑心,再有小人旁边挑唆,局势便要对我们不利了” “我心中有数”他握住我的手:“你放心!” “我如何放心,你对热爱的,便是拼了命也要护着!这份殷殷之情,世间难得,可正因难得,也才难容啊” 他沉默良久,终究浅浅而笑:“如今有你,有孩子,我不知道有多珍惜这条命。我答应你,若是没有把握,决不贸然谏言,这下你能放心了吗?” “这次答应了不能反悔”我抚摸着他眼角因僵笑而生出的皱纹 “好,不反悔,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陪我用早饭,要多吃点”他宠溺的勾了一下我的鼻子 “好”我这才算放心下来 “走吧”他为我系好衣带,手拉手一起出了寝阁 …… 小师父入宫后,我陪着缘儿习字,刚坐了一会儿,便累到腰疼,这才懒懒的睡去。这一觉睡的莫名焦躁,反复了几次,以过午后 “夫人醒了” “恩!小师父还没有回来?” “没有呢,夫人饿了吧,俏莲蒸了八宝鸭,夫人赶紧尝尝” “奥,好”俏莲扶我起身,移身到外阁 “家主”勇子进门:“公主府来人,说是请家主走一趟” “公主?!我哪认识什么公主” “是赢新,大公子熊启的母亲” 听到这个名字,我身上立刻袭来一身凉意,随后垂下眼睛:“因何相请” “有关家主身份和宫里王后” 我冷哼一声,心想着她也就此时还能要挟我一把:“我乃秦家姑娘,在赵国偶遇当今王后,实在和她堂堂秦国公主没什么交集” “是,属下明白了” “等等!”我思量片刻,还是喊住了勇子:“既然走到今天了,那不妨就见一面,她若不玩花招,我便饶了她,她若还不肯罢手,便从了王后的意,把后患都解决了” “属下这就去宫里传讯” “恰儿,去取王后赐的金钗,与勇子一起入宫,及时调拨宫卫以备不时之需” “喏” “俏莲,为我梳妆吧” “诺” …… 公主府中气势恢宏,多处楼阁都是以珍贵的沉水木为建材,幽幽的香气传来,根本无须熏香。身側是清荷映天,沿岸是弱柳垂阴 “你们主人请我家夫人前来,却让我家夫人在此久候,难道这就是你们公主府的待客之道吗”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身侧的勇子高声质问 “公主平日病痛,所以不敢匆忙,还请韩夫人体谅” “既然公主身体不适,那琅玉就不打扰了”我说着已然扶着俏莲起身 “许久不见,大公主别来无恙”声音托风送来 赢夫人盈盈走来,柔美一如初见:“时光匆匆,赢夫人倒是更见风韵”等她们走近,我施礼,转脸看向赢夫人身侧被人轻扶着的弱病女子,她身形单薄却还顶着一头繁重的金饰,身着银线缝制的灰墨翟衣,大概是衣食优渥的缘故,她看起来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年老。 “传言楚国大公主容颜绝色,就连天下至宝的隋候珠也只是略较一二。今日得见,似乎也不若传言那般惊艳”她走过来,轻轻拂了一下我的衣裙:“清丽有余,华贵不足,还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而且,她也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智慧端庄 “夫人看惯了凤奴的华贵典雅,难免会觉得琅玉小家子气” 她用眼角斜过我:“你似乎跟那个女人交情颇深” “交情再深,终还是同意了让你的杀手杀了我”我顿了顿:“不过可惜,我又逃过一劫” “已经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她独自坐下,眯着眼睛环视一周,随后淡淡的说句:“坐吧” “不必”我回绝:“夫人气色不佳,身体抱恙,想来也不会久留琅玉” “自作聪明”她不屑一顾:“本君有许多话要说” 我无奈,只好重新坐下:“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听闻赵允乃人间绝色,本君与她相较如何?”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我定定的看着那对并不符合她气度的柳叶眉足有两分钟之久,才低头抚着隆腹而笑:“对于孩子而言,母亲永远是心中最美的人。而关于夫人是否更胜一筹的问题,我想子启会比我更有资格回答” 和允后比,你差了十条街不止! “果然牙尖嘴利,和那个凤奴一路货色”她的眼睛闪过一缕仇恨 我冷哼一声:“想来也真是可怜,夫人生于王族,曾被昭王奉若掌上明珠。前半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谓风光无限好!然而那又怎样,后半生还不是被两个女人毁得一塌糊涂、一个驾驭了你挚爱的丈夫,一个驾驭了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我一字一字出口:“想来真是悲哀” 她咬紧牙关:“想她凤奴与我儿纠缠半世,最后还不是嫁给了别人!想她赵允受尽宠爱!照样不是红颜薄命!” “是谁联合李桃逼死我母亲,琅玉心中澄明!”我盯住她含着讥讽的眼睛:“就算那人,杀死了母亲的身体。但她依旧输的一塌糊涂!因为在我父王心中,最爱的人永远是我母后!任何人都休想代替!” “芈衍玉” “若说我父王对那人还算有感情,大概也只是愧疚而已!我想在父王临死之前,恐怕连那丝丝愧疚也已经削还殆尽”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忍不住在这狠毒刺心的言语中找到丝丝快感:“至于凤奴之事!赢家更不可能是你!她轻而易举获得王后之位、去了自己最爱的男人身边,而你又得到了什么?!你只得到了来自自己儿子满满的恨!” “你、”她恶目相向,几乎要把我吃掉:“你懂什么!我赢新的儿子!定然要娶他国公主、或是名门望族!本君的儿子是决不能葬送在那个女人手里的!” “所以!你选择亲手葬送你的儿子!是你!是你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变成像一个你一样的人!一个此生再也无法得到挚爱的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与我狠狠的对视!只能由着我好好发泄一通:“我不禁要感叹命运轨迹竟是神一般的相似!”我痛快的笑出声音,笑出泪水:“你知不知道,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你的手里!是你!用自私的爱意以期绑架他人!父王是!你儿子也是!他们统统都葬送在你的手里!” 自从得知是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王,子启一度怨恨赢新,后来更是得知赢新几次欲杀娴之,甚至后来帮助娴之嫁进王宫,子启便彻底与她决裂。母子成仇。 “不!本君没有错,错的不是本君!是他负我在先!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她的面目变得狰狞,食指指向楚宫方向,恶狠狠的向我咆哮:“当年若不是我!他早就在秦国死了一百次!若不是我!为他生下启儿,他的楚国早就被我大秦灭得干干净净!这些年他将我放在冰一样的地方不管不顾,与赵允那个贱人花前月下!我杀了他又何错之有!只不过是收回我给他的一切而已!是你、都是你与那个凤奴挑唆我儿与我反目!” “对于你来说,他是负心汉!可对于子启来说,他是父亲!是父亲!你明白么!你杀了子启的父亲!”我拍着桌子与她相视:“你只想守护你的小家,和他永永远远生活在你的故乡。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父王是如何思念自己的家乡!他身为楚国太子,如果不能顺利继位,到时众公子争位,楚国又将面临何等内乱!?你觉得他该抛下你、还是该抛下整个楚国?!他负你!何尝不是你亲手逼迫!”我抬高头颅,努力不让泪珠落下:“而我母亲,更是这场狗血闹剧里最无辜的人!她与你本是同病相怜!为了赵国安宁、委曲求被迫嫁给我父王!从此与心中所爱各自天涯!”我连连拍着案几,恨不能一泄心中所恨:“她一生都在替你们还债!还你们犯下的罪!” “芈衍玉”她冷冷的望向我:“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善于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我站起身,俯视着这个一蠢到底、害人害己的女人:“到现在你还认为是我颠倒黑白!这才是你致命的蠢!命运明明赐给你一手好牌,是你!亲手把自己断送的干干净净”我说完转身欲走 “大公主想到哪里去”赢夫人一句,周边立刻涌现大批卫侍拦住我们去路。与勇子等人拔剑相向 我暗暗发笑,亦是发了狠:“与我预想的一样,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想要强留人的竟是赢夫人” “我知大公主聪慧无双,几次平安化险。能猜到今日之难,自然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这次,大公主打算如何逃脱?” 我重新转过身,用红了的眼注视着这个初见似友的敌人:“我想夫人也是不想要我命的,否则,你们拿什么对抗凤奴!好早点报了亲子反目之仇” “大公主果然聪慧过人,让人佩服!”赢夫人淡淡的笑 “不及赢夫人,想来,夫人当时只想着将凤奴早点送走,又想着有她假身份之秘在手,量她不能如何。却不想凤奴根本不受牵制,反而先一步控制了熊启,更是用毒控制了夫人,才致使夫人有了这外人眼里的痛病之疾。”我将目光从赢新身上抽回,再次瞄准赢夫人:“所以赢夫人只能期待用知晓的真相,逼着衍玉为己所用,甚至来一招借刀杀人,要衍玉来承担谋杀王后的罪名。赢夫人还是一如从前,善做幕后高谋,只是赢夫人,动刀动剑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还是如初见一般美丽,只是那双与允后相似的眼睛,附上寒冰而已:“杀了凤奴,一切因果,可就凭你说,因着你楚国公主的身份,华阳太后定然也不会对你如何。可如果大公主不从,那到时候,你逃婚的因果可就凭我来说了,大公主可要考虑清楚”她狠狠一笑:“况且,楚王致死的毒药出自邾娴之手,大公主是不打算报你的杀父之仇了?” 我冷哼一声:“我若杀了邾娴,下一步,便是我要被割喉而死吧?” “说笑了,韩夫人如今风头正盛,何人敢不识趣,对王上的救命恩人下手” “王后权势倾天,你们尚敢做谋,何况我一介臣子夫人” “少废话,芈衍玉,你以为你还有选择么” 我冷冷斜过赢新一眼:“想来若是没有赢夫人顷力相扶,赢新恐怕也是活不到今日的!”我转而冷冷着望向赢夫人那双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眼,冷哼一声:“只是临了,还是该劝赢夫人一句:就算是为报恩,也要凭良心不是!毕竟有些人赐你衣食、救你性命,也不过是看你与我母后有几分相似,有几分可以利用的价值而已” 话音落下,她虽有恼怒,却终究不失尊贵的浅笑,无愧于赢新多年调教 我抬起手,和着手心里的汗水扳动袖里机关,三寸箭矢立刻刺穿她的咽喉、甚至不等她反应过来,咕咚咕咚的血以流出,她只睁圆美目,愣愣的看着我,倒了下去。 勇子速度极快,已经先一步挟持住一旁大惊失色的赢新:“谁敢妄动!”勇子先喝住卫侍,又威胁赢新道:“让他们退下” “这是我第二次杀人!”我假装淡定着向赢新走去:“已经不怕了!” “芈衍玉,你但凡敢动本君”她挑着眉头:“我儿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觉得他会么?!子启向来薄情自私、恐怕早就对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了,好不容易心意爱上一个女子,却被你合谋逼迫些嫁给了秦王” “不是我逼迫她的”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奴如何同子启讲,子启又怎样想!” “凤奴这个贱婢!我早晚都要除掉她” “好了,现在又妄图谋害王后!不知子启还会不会念及那份已经消磨殆尽的养育之恩而将你安葬?” “你、我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我儿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我冷冷一笑:“退一万步讲,单凭你害死我双亲,几番联合李氏想要制我和刍儿于死地!我为此杀你,就算结仇,倒也算说得过去” “报……禀报公主,府上……府上以被围困”来报的卫侍看着眼前的景象,吓的浑身颤抖,我示意了一下,暗侍一把将他架起身,看了起来 “大胆,你一介上卿夫人,竟敢领兵围困公主府”赢新嘶喊道 “这是华阳宫里的命令,太后要臣下怎样做,臣下就只能怎样做!” “你、你们!” “不是我们,是公主意欲谋害王后公子,可与我们无关啊” “你们还不放下兵器”勇子对公主府卫喊道:“难道想与太后为敌!” “喏”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投降 “赢夫人死了!”我看向已经面无血色、却还有些胆气的赢新:“再也不会有人为你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助纣为虐了!而你就只是一只失去爪牙的老虎!空有其表而已!我想问你要拿什么跟我继续斗下去呢?” “哈哈哈哈……”赢新突然扯动脖子上的青筋狂笑:“芈衍玉,你是赢不了我的,你永远也别想赢我,纵然是你今日杀了我也休想赢我,哈哈哈哈哈……你来赴约,便是输了哈哈哈哈哈……” 我思索着她的话意、凌厉相逼:“想必你邀我前来,也绝不是为了在此受辱!说吧!到底什么目地” “既然你这样聪明,何不猜猜看?” “你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她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斜的太阳:“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得手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救不了你夫君” “小师父!?你什么意思”我瞬间失去所有底气,拎起她的胸口的衣服:“这话什么意思!谁该得手了” “你有空在这问我原因,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你夫君施救” 我的眼皮极速跳了两下,我强迫自己敛下心神:“王上若想改革,是绝对不能没有韩非!赢新,我劝你还是少耍点伎俩为妙!”我虽这样应对赢新,但还是让我隐隐觉得不安 她冷哼一声:“就算王上不想杀韩非,那姚贾呢?!他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等着韩非自寻死路” “单凭姚贾!”我松开她:“恐怕不能成事吧!那种小人,但凡王上还长着眼睛,就不会信的” “加上一个李斯呢”她不自觉的笑意深沉,让我仿佛看到了李斯阴险狡诈的笑意 我顿时觉得天地旋转 “家主”俏莲接住了我,总算没让我倒下 我后退着、冷冷的注视着她!深沉的呼吸着:“赢新身为王族,不思天恩,以致胆大包天,胆敢谋害王后王子!实属罪该万死!传太后诏命,割其舌头!去其双手!”我终于说出我最想说的这句话,寒意片刻将我吞没 “喏” “你敢!” “勇子,一定要替我刺穿她的双腿!让她爬着、毫无尊严可言的过完后半生!” “家主放心,针已经磨好!” “芈衍玉……我可是先王的公主、当今丞相生母…你敢对我不敬…芈衍玉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会像你娘那样,终其一生都只能与挚爱之人相望而不能相守、你会像你娘一样……一生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像你娘一样哈哈哈……” 赢新疯狗一样的嘶吼,最后化成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狠心,可是我知道,就算这样,也不能解我心中无尽恨意!就是这个女人、联合李桃,杀害我的双亲、让我和刍儿变成孤儿,让我们几次命悬一线……现在!我最不能原谅、她胆敢把这双脏手伸上小师父。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我们 韩非入狱 夏眉暗示 青阶玉石之上,一抹轻快的身影挡住通往章华殿的去路 “夏夫人”我微微施礼,随之挺直腰杆 “当日城南合字巷一别,转眼数月,韩夫人虽然有孕在身,却似乎更为清减了”她的声音一贯轻轻渺渺,恍若世外之音。 “朗玉有负夫人所托,未能入韩,替夫人取出爱筝”我想此刻我已经明白我初入秦国之时她想要对我说的话,然而眼下,只恨当日不能即刻顿悟此局 “是那古物与你我都是没缘分,不怪夫人”她说着走下两步,来到我面前:“当日本君也未能完成夫人所托,实在惭愧” “夫人若是心中真的有愧,不妨让开去路,琅玉感激不尽” “这个时候,王上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可是,你仍想进去” “你仍想拦下我吗” “不是时候的事,做再多,怕也会徒劳无功”她不偏不帮,清淡如水的眼睛,竟让我恍惚又见死在我怀中的大公公 小师父身在狱中,我不能等,也等不及。我深深吸气,陶醉在她身上散出的幽幽桂花香:“盛夏并非秋桂盛放之时,夫人不是一样可以巧动心思,让其发生” “那是因为本君深知桂花喜好本性,可你却根本不了解殿内之人” “什么意思”我如今,竟不敢放过她所给的任何暗示。 她抬起头颅,移开眼睛:“既然你想见王上,我自然不会拦你。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今日不见,或许会胜过相见!” 我总是听不懂她的话意,此刻更没有心思思索她的话意,拱手称谢:“多谢夫人成”随后,三步并作两步,与她擦身而过,踏进宽广而又沉静的大殿。 …… “寡人知道,她挡不下你”大殿上坐之人头也不抬的写着什么,嘴上懒懒的说着 “夏夫人比王上更能体谅臣妾现在的心情”我上前几步:“不知臣妾夫君所犯何事!?竟被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事关国家,不是谁都可以干预,玉姐身怀有孕,还是回府修养为好” “王上”我艰难的跪下身,用浮肿的手勉强撑住笨拙的身子:“臣妾承认,夫君为韩请命,的确是怀有私心。可是故土难舍,谁愿家乡父老,无辜遭受战火灾难!可就算夫君心有此念,也万万不会做出违背君王之事!韩非对秦国、对王上忠诚之心天地可鉴”秦王冷哼一声,却只字未言,我艰难向前移动膝盖,再次开口:“王上!臣妾对天发誓、夫君韩非绝不会私通外敌!这都是姚贾和李斯那些小人陷害之词呀!姚贾与夫君不睦已久,此事朝堂内外皆知!王上千万不可以听信小人片面之言!” “就算姚贾与韩非不睦!可李斯与你们有同门之情。他对此事尚有疑惑,寡人不得不表态” “王上,李斯与我们夫妇二人的确是同门,可早些年,他便嫉妒夫君才情,与夫君明争暗斗多年!臣妾更是早在苍山便得罪于他!是他!见夫君蒙受王恩,心中妒意又起,更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君心!这才谏言害之!” “这样说来,姐姐与上卿都和李斯有怨?”他若有所思,一闪而过 “正是!王上,百年之前,庞涓是如何残害同门孙膑?!天下有目共睹!血淋淋的例子仍在!前车之鉴,还望王上明察”我以头触地:“臣妾的夫君,一直感念王上知遇之恩,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如何报效王上!王上千万不能被小人蒙了慧眼,错害忠良啊” 良久 “玉姐”秦王终于放下手中笔抬起头:“此事你不可以怨怼寡人,寡人今日也已经尽力保护上卿。只是这是国家朝局大事,又正值大战在即,寡人也不得不妥善处理!不得不给众臣一个交代” “交代?!”我抬起头哼笑一声,悲愤冲上腹腔:“韩非日日夜夜为王上改革之事呕心沥血!对秦国忠心耿耿!几次为王上解答为君之术而累到喉嗓失声、落下咳疾之症至今未愈。就在前些日子,还因没日没夜编写秦国新法而累到晕厥!这些王上都忘了吗?!王上就是这样回报有功之臣的么?!就是这样给有功之臣!给国中臣民交代的吗!?” “放肆”秦王凶煞狼目圆睁:“你这是在怪寡人没有照顾好韩非吗?” 我俯下身垂下头,无奈摇摇头:“王上寒我一人之心不要紧、寒我们夫妇二人之心也不要紧。可王上不要寒了天下忠臣良将、六国士子之心才好!韩非为秦国付出多少,想必王上比臣妾更清楚,想必整个朝堂也很清楚,王上单凭一面之词、便草率的、毫不留情的将谋士下狱!臣妾相信,谁是谁非、自会有天下人评说” “姐姐”他再次厉声喝断我,气氛转而陷入僵硬的沉默。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我面前:“姐姐性情如火,进来就对寡人问罪,都不曾听听寡人的解释”再抬头,那人早已换了一副柔善面庞:“姐姐所说,寡人何尝不知。上卿入狱,寡人痛哉,如失双臂,只是眼下,攻韩攻赵,朝中以然分成两派!以攻韩一派占据上风。寡人心情自然是与上卿同,也是有心攻赵护韩,只是如此一来,朝中定然会以为是上卿谏言所致,也会令华阳太后不快!到时上卿只会成为众矢之地。寡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保忠良,只得先委屈上卿了!不过姐姐放心!寡人已经交代过,一定会善待上卿,不会有任何不敬” “王上的意思是表面罚,暗中护?”我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人 “正是”他扶住我的双臂,将我搀扶起身 “真的?”我再次确认 “姐姐不相信寡人?” “臣妾不敢” “华阳太后自拔除夏太后与成蛟的韩系势力之后,一直希望能灭掉韩国,姐姐试想,如果寡人不这样做,上卿岂不是直接开罪了太后!还有姚贾之流,岂会这样容易善罢甘休?” 我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施礼:“王上有心,臣妾错怪王上” “嗳”他扶住就要施礼的我:“姐姐有孕,何苦拜来拜去” “多谢王上费心安排,那……那…我可不可以见小师父一面?” “地牢阴晦,姐姐有孕在身,岂能去那种地方” “地牢阴湿,他大病初愈!又只着一件夏衣,若是夜间再着凉,可怎么好!”我抓住秦王手臂:“就让我进去给他送件衣服也好” “这些寡人都会着人去办的,玉姐不必担忧” “他的东西,我从未假手于人,”我说着已经重新跪下身:“王上,夫君咳疾未愈,医者说再受不得寒!求王上让我看他一眼,送些上好的吃食衣物,我也就放心了,求王上成” 头上冷冷的飘出一声:“好吧”随后,那双金丝黑靴退后了两步:“不过,今日天黑了,实在不便,明日,是太后生辰,要大宴三日,你也不便去。如此,就只好等到八月初了” “可是……” “好了”他懒懒的将我的话打断,显然是想告诉我,这是最后的让步:“姐姐为王后奔波了一日”我一惊,不由紧张的躬着身子,秦王微微停顿后,并未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又在寡人这里耗了不少心力,想必也是累了。若再不走,宫门怕是要关了!” 我明白,我再不能多说什么,于是称“喏”告退。 ------题外话------ 关于韩非入狱,史书中并未多做渲染,又似乎刻意逃避,根据司马迁的记载,是李斯妒忌韩非才情,故意陷害入狱,而秦王当年那份得知同游死不恨矣的相知相惜之情,仿佛也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竟顺从李斯的意思将韩非扔进牢狱,折磨致死。 可我们再次细细思索,当年秦王以灭国相要,得来的天下大才,真的会在几人口舌挑唆之间便然弃置么?就算韩非真的为韩国求情,恐怕也罪不致死吧?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秦王倾心求之的大才转眼之间便弃之若履呢? 历史的真相究竟如何,已如深渊,小僧与诸位看官只能向其张望,感叹它的神秘。却再也无法得知,当日韩非真实境况如何,又究竟发生了什么,造成惊天大才就此陨落,空留世人惋惜至今。 历史来了 巫少相劝 从王宫一路失魂回府,我越想越是不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历史真的来了 “家主忧心忡忡,是不相信秦王?”恰儿奉上茶水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王上都这样说了,我一时也没什么办法验证虚实”我转脸往向阿苍:“这样,为防不测,你连夜将韩府所有家眷送到楚国下相!然后从刍儿手中调回所有暗侍!告诉他尽量来救,他若脱不开身,便再为我挑选百名以一当十、视死如归的壮士!” “师姐,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 “我需要你,所以要你速去速回”我转脸看向恰儿:“你也带着孩子一起走”还有旁边立着的俏莲:“你也是” “我不走”“奴婢不走” “现在不是犟的时候,你不走,孩子怎么办?还有你,又不会武功,自保尚且不能,如何帮我” 恰儿与俏莲相视,跪到地上:“洽儿绝不离开”“奴婢誓死跟随家主” “你们若留下来,只会让我分神!听着,除了会武功的壮丁留下!其余人部连夜去往下相” “恰儿……”恰儿还要说什么 “还不快去收拾”我厉声命令,不再商量 “喏”众人相互看看纷纷领命而去 “家主”勇子与众人擦身而过匆匆入室:“巫道人求见” “请他进来,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喏” 不一会儿,巫少只身一人,背着手渡步而来,他如初见,着一件深蓝色长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削尖的下巴上长出参差不齐的胡须,头发只是没有像疯子一般散着,束得极其草率。他伸手挡过拂在他脸庞的纱幔,来到桌案挑了挑灯芯,终于背对着我开口:“杀人的感觉如何?” 我知道他来的意思,于是咽了口唾液,准备与他说个明白:“之前甘夫人为我而死的时候,我就杀过人。可那个时候来不及害怕,而更早的时候,大公公为护我而死,我就发誓,绝不让我在乎的人、对我好的人、为我而死” “你不觉得自己毒辣么?” “不觉得!她们作恶多端,早就该死!” “秦琅玉!”他转过身,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是天吗?恶人必须由你处置!” “就算不是奉天命,我也是奉王后之命行事!” “好一招借刀杀人!我竟分不清是邾娴借你之力,还是你借邾娴之力了!” “那都不重要!” “熊启会很清楚你心里究竟奉谁的命!” “熊启这个时候都没来。想是知道赢新所犯何罪” “正因如此,熊启一直对你感情复杂,抱有丝丝愧疚!如今你这样做,谁还敢期待他在关键时候能出手相救” “子启理性成熟,又刻薄成性,即使我不这样做,他也不见得会帮我什么” “可是你伤害了他的母亲!你做了!他就一定不会再帮你!你这是在亲手斩断自己的退路” “那也比我先死在他们赢氏三人手中好!新仇旧恨!如果我不早点出手,我就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鬼! “秦琅玉”他两步来到我面前:“逝者已矣,做过的事就做了!趁现在还不晚,我劝你赶紧停手” “怎么停?你跟我说怎么停?” “不要再和李斯斗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原来你今天是当说客的”我站起身逼近他:“你要我停手?那你知不知道我深爱的人已经被他逼到牢里去了!你认为如果我失去了小师父,我还会留在这里陪着你演戏么?我告诉你!”我指着他的鼻尖:“一切刚刚开始!我一定要救小师父,一定要扭转这段历史” “扭转历史?!救韩非?!你真是可笑”他甩了一把衣袖,将我的手打掉:“你知不知道!韩非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你从一开始便与李斯过不去!事情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什么叫我一手造成的!你神经病啊!李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他早就嫉妒小师父!” “是啊!若不是你先一口造出矛盾一词!后来又推到韩非身上!让李斯认为是韩非故意挑衅、记恨在心,酿成今日之怨,否则李斯有必要制韩非于死地吗” “不是的”我退后一步:“当年那个误会已经解除了!” “只是你觉得解除了而已!!” “可是,我分明记得那个寓言的确出自韩非子一书” “可事实是你、韩非之妻最先说出的这个词” 我跌坐下身,巫少说的不无道理!难道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不!是李斯逼我的 “是李斯逼我!他一直在逼我!我一直在防守” “别撒谎了!从你们决定留在秦国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开始反守为攻了!不!也许更早!” “反守为攻又怎样!我们就是受够了被人欺负到只能躲起来!我们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反抗上天给的宿命!怎样!大不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说那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无论你怎样挣扎,都是不可能抗拒这种命运!因为它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即使没有姚贾还会有别人,没有这个李斯还有下一个李斯。即使没有这一分钟,也会有另一分钟代替。一切发展到眼前的时候,任凭你怎样阻挡,都不会起到任何变化。历史!总会滚滚而来!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一定可以改变的,你忘记了么,我们救过甘罗,我们来自未来,我们一定可以改变什么的” “琅玉,停手吧,一切已成定局,就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不,不是的,我不管什么历史,什么定局,我只知道是你让我留下来的,既然留下来,就总该留下点什么。我不能看到小师父死去,我不能” “你什么都不可能留下,这是事实” “不。就算什么都不能改变,至少我努力过、阻止过,否则我为什么而来” “知道结果就该死心的,你知道、无用功不该做”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结果” “你该做你能做的,按照史实去、是最最最好的结果,听着秦琅玉,别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了,韩非子死去,是历史。每个人都会死去,都会成为历史,你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那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我最爱最爱最爱的人被他们害死?我都没有权利阻止是吗?我都不能努力一次是吗?你可以为你的家人和孩子而努力!我为什么就不能!”我简直要疯了:“我想你还没弄明白,我再说一遍,当年我不是为了人类、不是为了你说的未来、更不是你认为的大义和你的爱而留下来的,我是为了我的爱啊!我的爱!如果、他有任何不测,我都会立刻分崩离析。我也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我不知道,可能会疯、会死!!!” “所以,你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所爱!就去残害别人的生命?!这就是你可笑的逻辑?” “我没有错!是他们做恶多端!杀光了我的亲人,甚至几次想要杀了我!!就算是为了复仇,我也有足够的理由” “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本性如此,我巫少无话可说!可这不是真正的你!秦琅玉!你醒醒吧!你已经走火入魔了,现在的你、已经和曾经你鄙视痛恨的人没什么两样!”他扶住我的双肩、拼命摇晃着 “不!不对!一味地善心只会害人害己!她们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她们早就该死!我这是为民除害!只有他们死了,才不会再祸害别人” “好伟大的借口!为民除害!?”他颓废的退后两步:“如果你真的伟大,为民除害、救人救难!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啊?!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嫁给嬴政,这不是世上最好的捷径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的最佳办法!嫁给他,依他对你的宠爱和你本身的才干,世界早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还哪来的姚贾、李斯。更有甚韩非也不必死!我们谁都不必走到今天的局面!这一切,你很清楚!其实都是你造成………” “啪”的一声,我大概是气极了,才会失控的打了他!手上一阵酸麻,他的脸颊立刻出现了红红的掌印。巫少定定的看着我“哼”了一声,满脸嘲笑、满眼泪水:“看来,芈衍玉为韩非疯魔!这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他锤着自己的胸口:“我!是我、巫少、无力改变的” “巫少”看着他失望的样子,我突然有些不忍:“巫少,我………” 他后退两步:“秦琅玉,我劝过你了!我良心安了!从此,我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便转身冲了出去 “巫少!” 是了,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巫少走后,我就这样愣愣的坐到了天亮。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对错、怀疑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总之混混沌沌,理不清头绪。 唯一可以清楚明白的就是,历史真的要来了,对么 “家主”勇子走进来:“华阳宫来信了” “我现在不想看” “那属下放在这里了”勇子将帛书放到案几上 “阿苍带着家眷都出城了吗” “已经平安出城!府中还剩二十二人,苍山旧人都留下来了” “走的急,我都没来的急再看一眼缘儿,可怜的孩子,路途遥遥,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勇子没有说话,只是让了让身,恰儿和俏莲领着缘儿走进门来:“娘亲,修缘不离开娘亲” “缘儿”我惊喜离座接过缘儿护在怀中:“你们为什么没走” “恰儿当年已经离开过家主一次,恰儿不会再离开家主第二次” “公子夫人救俏莲于危难,俏莲又怎会在公子与夫人有难之时离开” “娘亲,缘儿也不离开娘亲” 我紧了紧怀里的小人儿,心中酸痛:“总算还有你们,总算还有缘儿” 狱中相见 李府血光 终于熬到了八月, 加起来也不过十日未见,小师父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前一尘不染的衣袍上,布满污秽。曾经一丝不乱的青丝,如今竟染丝丝白霜。 “小师父” 他猛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无限欣喜,片刻浸上泪水:“玉儿………” “快打开”俏莲催促道狱卒打开牢门 “玉儿瘦了” “小师父也瘦了”我松开他的手,进到霉味浓重的牢房里,近些看,他更是不成样子:“小师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把将我扯进怀中,紧紧的抱住:“玉儿,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也是”我将头抵进他的怀中,紧紧圈住 良久,他才放开我,用骨瘦如柴的手托起我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小师父,你受伤了?”我看到他脖颈处,没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隐约露出一道血痕:“快让我看看”我说着,已经揭开他的衣领处,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刺痛双眼 “玉儿!”他护住:“我没事” “他们对你用刑了?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怎么样” “我真的没事” “别动,让我看看”我扯开他挡住的手,近乎拉扯着解开他的衣服,手指轻轻触过这些大大小小的鞭痕!此刻心中即痛又恨:“这就是秦王说的不会有任何不敬么!” “到了这里总是要吃点苦的。不过,相比他人,这的确算是礼遇了” “俏莲,拿葯来” “喏”俏莲将衣服饭食统统放下,从包袱里找出金疮药,递到我手上,我小心翼翼的为他涂抹开 “痛吗” “不痛,玉儿手腹柔软如棉,我就说是最适合弹筝的,偏偏你就不肯学”明明触到他伤口的时候,感觉到他身体的微颤 “那个太难了,一曲萧我都学了大半年,还糊里糊涂的呢,若要学筝,没有三年两年,哪能学好” “你呀,做什么都挑简单的!分明是懒,不肯用功” “小师父说的是,这样好不好,等你回家,就教我!我肯定认真学” “为夫,还是先教你把萧吹好吧”他轻轻笑着 “那就吹箫”我为他合上衣袍,转身到他面前,替他束好衣带:“只要跟小师父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玉儿的愿望是什么?”他垂头问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玉儿”他握紧我的手:“这一生都是你陪在我身边,一起追逐我心中所愿!可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所谓的愿,不过是和你在一起经历沧海桑田,什么都好” “小师父这次是真的愿意放弃心中那份殷念?” “这十日,我顿悟了许多,可能我韩非一生所辩,都是一个错误:当年孝公去世!赢驷手握公器,便对改革立法的商鞅公报私仇,商鞅逃难,却因人人惧怕他当年一手造就的连坐之法,而拒不肯救,商君走投无路,最终被赢驷联合其仇家车裂而亡。临死之前,仰天大问,为何自己会遭此结局,可谓作法自毙!韩非今日含冤入狱、无处申辩!因当日力主权利握于一人之手所致!天下布法、而唯独一人法外!此一人好恶、定天下好恶!此一人施恶,而万法无用!今日之难,何尝不是上天给的警示、又何尝不是我韩非做法自困” “其实,在我看来,王权也是需要制约的!相比秦国的郡县制,分封制的各地君侯权利极大,似乎给王权带来一定威胁,可正因如此,掌权之人不敢为所欲为,辛苦百姓。徭役也大多轻薄。然随着各地藩王的日益强大,天子王权衰弱,一旦实力平衡遭到打破,必然会出现征战。这就是周国灭亡、数百年来征战不断的原因。而反观如今秦国郡县制,却能有效集权、力、民、财于中央!国力富庶,军队强大!适合当今大争之势争夺天下。然而有利必有弊,秦国经济不若其他六国繁华!百姓也多数活在徭役负重、气氛压抑、不得自在、无法翻身之中!” “有理” “所以,一切很难说出对错!只是符与不符大势之分,利此与利彼之别!完善与更完善之法”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又或许,人类还有另一种出路” “什么出路?” “已过探视时辰,贵人该离开了”狱吏持刀前来。 “官爷”俏莲挡到狱口,递上金子:“官爷仁慈,还请宽限一二!我家夫人公子,再说几句话就好” 狱卒往暗处走廊看了一眼,像是在请示谁,随后点点有,没有强逼离去,却也没有收下金子,只是说了一声:“快点” “小师父,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等你出狱,我再与你慢慢细说”我说着接过俏莲递上的包袱:“这里面有些金银,方便你打点狱卒!记得藏好了。还有一些我亲手做的饭食,够你吃两日的”我拿出其中一个木盒,指与他看:“这个是你的止咳葯,我与俏莲日夜研磨,做成葯丸,一日一粒,小师父记得按时服用,还有几件衣服,你素来爱整洁,换洗着穿,奥,这里阴冷,夜里应是凉的,等会我再让人给你带棉被进来!还有……” “玉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心中所愿” “等你回家,我一并告诉你”我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小师父,我们暂时没能买通任何人!记住,谁的话都不要相信,尤其不要相信李斯!” 他与我对视,随后谨慎的点点头:“玉儿,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重”他扶着我站起身,转脸向俏莲:“俏莲,照顾好夫人!” “公子放心,俏莲一定照顾好夫人!公子也要保重身体” “小师父,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坚持住” “玉儿,答应我,千万不要为我冒险,我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他的手掌下移,停在我的小腹:“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我不要,你答应过父王,你会照顾我一辈子,你不能食言,你还答应过我,会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他还这样小,他需要父亲教导!玉儿不能没有小师父、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我答应你,会一辈子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别哭了”他替我擦去眼泪:“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次艰险,不是都过来了吗,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快点!”狱卒再次不耐烦的催促着 “走吧”他这样说着,却不肯松开我的手 “小师父,我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好害怕会失去你”我重新扑进他的怀中 他捧着我的脸: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永远不会!” “我爱你”我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够到他的唇、他如触电一般猛烈的反攻,深深地辗转、深深的吸允,恨不能将彼此融进身体里 …………………… 小师父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成为我这几日无法放下的事,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冒死也要违背秦王与太后之命,硬是对小师父用刑 勇子拱手走进来:“家主” 我起身,迎过他:“怎么样,查到什么了么?那狱头与姚贾到底有没有关系?” “姚贾听说家主加入楚系一派,刖刑于王族赢新,近日来,早就吓的称病不敢出门!如今所有职务,被副吏暂替接管!倒没听说与姚贾有什么关系” “这倒奇了!不是姚贾公报私仇,还有谁敢罔顾太后命令,都要偷偷对小师父用刑” “属下倒是查到,这个副吏曾经与李斯同为吕不韦门客,听说二人私交甚好!李斯其中一个小妾,便是此人同父异母的妹妹,早些年很是受宠” “李斯!” “不过,李斯也曾任过廷尉,对吏部牢狱中人,都算相熟” 好你一个李斯!我本打算放过你!可你如此无情无义,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不顾阻拦,硬是闯进李斯高大壮阔的门宇!王后拨给我的卫侍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住李斯家院:“李斯呢!让他出来见我” “不在我屋里” 我看着这个如妖妾室,冷冷一笑:“他这个时候想起夫人的好了!?”说完转身往正房殿而来!果然,我猜的没错,最后只有那个不起眼的正室肯为他挡下我,我不等她开口:“琅玉敬重夫人情义!但王后派我来传话!还希望夫人行个方便”说着,两边侍从已经将侍女侍从一起制服!李斯夫人到底一介村妇,愣是没敢阻挡 “师兄好胆量,遇事竟只会躲进女人秀阁” “师妹这招狐假虎威,用的真是妙哉”李斯现身帘后、随后看了一眼仍旧杵在门口的夫人:“还不下去” “喏” “夫人请留步!一会儿还有好戏看”我转脸重新看向李斯:“师兄才是好谋划,先是让我与巫少反目!然后废掉赵高!短短一个月!又让王上先后调走萧虹和蒙恬!这是废我左膀右臂!制我于孤立无援啊!” “纵然好谋划,还不是低估了师妹的能耐!巫道人仍旧与师妹同气连枝,就连赵高也不降反升”他很坦诚 我一步步向李斯走去,最终停在他面前:“苍山黄昏,李斯曾对天发誓:日后无论落于何种境地,绝然不会加害韩非,若有违背,不得好死!”我一字未差的复述出他当年的誓言:“时隔多年,上卿可还记得苍山茅屋那个李斯!可还记得不得好死的誓言?!” 他定定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想必师兄也已经听说了,赢新已经被刖其手足,割掉舌头!”李斯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我再逼近一步,对侍从喊到:“将师兄爱妾带上来” “喏” “你想干什么” “听说这是师兄曾经最宠爱的姬妾!”我转身,看着这个被拖上殿中的妖冶女子:“果然人间极品,真是可惜了,自己说是直接死了算了,还是挖掉你这双勾人的眼睛?” “老爷救我” “秦琅玉,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师兄心疼了?!师兄居然也会心疼?!” “我与韩非乃是同官同僚!如今韩非已经下狱!而你区区一介夫人,无官无职,仅凭借王后偏宠、围困我上卿府邸已是无礼,现在还敢妄图在这里撒野!简直无法无天” “我想,师兄还没弄清楚我来这里的原因!是王后要琅玉来问话!师兄身为楚人,却为何不隶属楚系一派?而是宠信赵国女子,站错队营?” “不关她的事” “是吗?那我为何听说她是吕不韦门客的妹妹,还曾是帝太后身侧的亲侍时,多次顶撞华阳太后?”我抬起头:“传华阳宫旨意、李府若有人胆敢不敬、格杀勿论” 身后一声哀嚎,伴着一阵温热的血腥味散开。李斯咬着牙根闭上眼睛! “师兄记住了!你在韩非身上施加一分疼痛,我就会在你身上施加一分疼痛!他的身上若再多一道伤痕,下一次我就让你痛失爱子” “你敢”他怒目圆睁 “你且看我敢不敢!”我直视他燃烧怒火的眼睛:“老天太忙了!有太多的恶人需要惩处了!它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师兄一定要善自珍重!千万别忘了你曾对它许下的承诺!”我转回身,越过仍在抽搐的尸体,走向早已魂飞魄散的李夫人,微做停留:“夫人,一味懦弱忍让,只会让有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她哆嗦着嘴唇向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施礼 “告辞”我坚定回礼 …………………… 走出李斯府上,软绵绵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差点摔倒在地,勇子洽儿上前搀扶:“家主,这里毕竟是君王脚下!上次赢新是意图戕害王子王后落罪!有理有据,无人敢说什么,此番我们如此阵势,会不会令秦王不快” “我虽然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有一样我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多疑成性!绝不会让帝太后再扶植出另一个吕不韦或者嫪毐!李斯如此巴结帝太后,怕早就让王上不快!只是碍于没有人出面而已!我既是为他斩去担忧!他又何苦为难于我!再说,他现在还没有胆子敢同华阳宫作对” “既然此事必成,家主何苦自己跑这一趟,受这多余的惊吓”恰儿满脸担忧 “此事你不懂!虽是华阳宫传信主谋,到时候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斥责此事,王上虽然想要切断李斯与后宫关连,也是无奈无人会意!只有我亲自前来,才能戳中每个人的心思!因为此事有了一个明确的主谋!而李斯身在局中,断了后援,恐惧之余,定然不敢贸然行动!他不确定王上的意思,更无法判断我究竟有多少势力!最主要的是,他明白,我有多了解他!所以,短时间内,他纵然想对付我,也毫无头绪!无准备的仗,他李斯怎么敢打!” “这样说,李斯是暂时拖住了,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我从怀里取出毕之留给我的那支特制象牙哨子:“我能借的力都已经借完了,今夜就吹响它吧!”勇子接过哨子旋转在手,听我继续说下去:“至于剩下的,就只能等阿苍带人回来,再做布局”我抬头看着南方,茫然叹息:“真希望他也能跟着回来!事实证明,他总是对的” “谁?!”洽儿茫然而问 劫狱营救 赵全放生 李斯爱妾被杀一事,惹出不小动静,朝堂巷间议论纷纷。华阳太后大怒,却是未做任何实质处置,一纸敕书罚我闭门思过。如此,我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必再担心小师父有何不测。 与娴之的这笔交易很值! 毕竟,秦王都要对华阳太后言听计从! 李斯似乎也看的明白,以身体不佳为由,闭门谢客至今,似乎是在养精蓄锐。而巫少更是不闻世事,整日宴饮歌舞,醉生梦死。 这期间秦国猛将桓齮带兵东出上党,越太行山,自北路入赵,进攻赵国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渐渐安定,想来,韩国无险,小师父不久便会被释放。 八月末,夜以微凉,一位黑衣斗篷的女子突然现身韩府。不是别人,正是那夜为我开门的侍女,如今巫府的女主,木槿! “巫夫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我惊讶之余,还是迎过她 那女子捧出一份帛书,递给我:“夫君不懂武功,出入韩府又多有不便。所以命妾身前来送信” 我展开书信,是一些只有我能看懂的简体字:“韩非之险,尚未完结。你且宽心,明日子时,十里长亭,务必要去!” “巫少搞什么鬼”我一时摸不到头脑 “夫君说,夫人不必多问,带齐家眷,依言而行即可” “他现在想到走了?可小师父已经入狱” “夫人心情,夫君甚为体谅,夫君定会为夫人周旋,还望夫人静候佳音”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帛,对木槿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到底,我还是决定信他的,也只能相信他。 “既然如此,妾身告退了” “巫夫人”我喊住她:“还未来的急恭喜夫人” 她茫然回头 “恭喜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作揖 木槿羞涩而笑,霎时让人如临四月温柔天:“也愿夫人上卿早日脱困” 我轻轻点头示意,她隐在夜色,一闪而去 …… 第二日晚,我如约早早来到十里亭等候,顾右盼,却始终未见人来 眼见天快亮了,才看见隐隐约约看见有个黑衣人踉踉跄跄的向这边而来 “巫夫人?”我试着喊她:“可是巫夫人?” 那人听到喊声,疲弱的回应一句:“韩夫人” “快,是巫夫人”我们快速迎过去 倒在草影里的木槿,似乎极为虚弱:“韩夫人,马上回府,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是怎么了?一会而儿让我来此,一会儿又让我回府?” “夫人不必多问!快快回府就是”天色太黑,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手掌碰上她的臂膀,闻她低哼一声,而我的手间一片潮湿 “你受伤了”“来人,掌灯” “韩夫人” 黄色的火把下,她一身紧身黑色夜行衣,发丝零落,面庞惨白,左手紧紧抱住右手臂膀的伤口下方,那伤口足有四寸,还在不断渗着鲜血,白色的骨头暴露在外,甚是狰狞。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巫少呢?巫少是不是遇险了?!他在哪?” “夫人不要问了” “我怎么能不问”我蹲下身与她相视:“巫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君说过,不能告诉夫人” “糊涂!你都伤成这样,巫少肯定是遇险了!我想夫人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夫君有难!夫人也最该清楚,现在只有我能帮他” 木槿定定的看着我,片刻:“夫君没有救错人,夫人果然有情有义,请受妾身一拜” “救我?”我扶住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君谋划一月,只等月末天黑无月,以期劫狱救出韩非!送你们夫妻二人离秦。不想错信赵高,被其出卖!劫狱途中,被廷尉姚贾、守领姚奉带兵包围!夫君见势不好,让妾身务必杀出重围,赶来相劝夫人回府,省得日后遭受牵连” “劫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摇晃着站起身,险些喘不上气:“这个巫少,又要坏我大事!” “家主,阿苍还未归还,我们人手不够!此事,恐怕有险!”恰儿急忙相劝 “再险也要救出巫少和小师父” “家主,恰儿姑娘说的对,我们人手不够,必须智取,不如派人入宫,向太后王后求救” “劫狱以成,王后她们纵然有心袒护,恐怕也来不及了”“俏莲和恰儿,你们二人带上缘儿,先护巫夫人出城,待阿苍回来,立刻来救!” “喏” “勇子,派人入宫告知王后如今情形,务必让她想办法拖住秦王得知狱中情形” “属下亲自去” “不,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冲出去,立刻清点其余人,随我走” “诺” “夫人,一定要救救夫君,他可是为了你呀” “你放心”我松开木槿的手 …… 秦国云阳牢狱!一个传说只有死人的地方!到处都是黑色、古墓一样的黑色、没有希望的黑 我吹响象牙哨子,不一会儿,紧关着的狱门赫然大开,两侧守狱的侍卫从内部中箭而亡。我来不及多想,只对着空旷之地作揖道谢,随之一路奔尽黝黑大道 “韩非,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还未见到人,便听到狱中传来姚贾发狂的狡笑 “姚大人,王上只说要将人拿下,可从未说过要他们的命”说话的像是赵高 “逃狱之人,本就斩无赦” “姚大人倒是说说这是哪条秦法,好让赵高开开眼界” “赵高,你可别忘了,你已经背叛旧主,现在再来献媚!谁会记你的好” “我赵高忠心为秦!忠心王上!从未有过什么旧主,王上要我拿人,我便拿人!王上若让我杀人!我自然会杀!” “大哥!不必与他们啰嗦” “姚贾姚奉!今日有我赵高在此,绝不允许你们公报私仇!肆意杀害囚犯” “哼!那我就连你一起杀” “我看谁敢”我人未到,声先到,随后现身牢狱。姚贾失笑回身,面色惊恐。他身前的赵高也着实吃了一惊!再看小师父和巫少,身边仅剩几人,还被团团围困,小师父白色衣袍沾染了不少血痕,脸色也不怎么好:“小师父,你没事吧?!” “玉儿,你怎么来了?快离开这里” “秦琅玉,你是怎么进来的?”姚贾面露惊恐神色 我转视姚贾:“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倒是姚贾姚大人!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他抵触的向后退步,身后的侍卫向前横挡在我们面前:“韩夫人,本官是奉命行事!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要杀我夫君,居然劝我不要多管闲事?!你脑子是坏掉了么”我抬手捋了捋衣袖 他却吓的后退两步:“秦琅玉,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你……扰乱法纪、勾结叛逆、妄图劫狱,罪不容赦” “既然犯法的是我!姚大人这是怕什么呢?”我笑着向他迈步:“姚贾!做事之前,你可想过后果!?你是知道冒犯我的下场的!” “姚某只是奉命行事” “是否奉命行事你心知肚明”赵高走到我身側,举手指责 “赵高!你不要再装什么好人了!若不是你向王上告密,我们都不必出现在这里” 趁他们口舌相争之时,我对小师父与巫少示意!挥出软骨散:“快走” 姚贾姚奉中毒,侍士也瘫软一大半,小师父趁乱冲出重围,拉过我的手,巫少紧随其后,被侍从护住 “抓住他们”姚贾有气无力的命令着 “这边,快” 出了牢狱,北面是一条大道,直通国道。而南面则是一片深山荒林,听闻几乎所有无人认领的囚犯死尸,都会运到那里去 “哪边?” “入山便于隐藏” 我与小师父点点头:“走” “不可以走!这样是逃不掉的”赵高紧随其后追上来:“公子夫人,这是计,不可以去” “赵高!你这个小人!”巫少咒骂 “赵也算饱读诗书,深知理法道义之士,今日出卖,我想定有因由。我与玉儿都不想做何追究。只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赵高听了小师父这话,突然转身,拔剑杀掉身后仅剩的两个侍卫:“公子夫人听我一言,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机会!” “赵高!你休要在此假仁假义”巫少愤恨的指着赵高:“若不是因为你告密,事情岂会如此”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可是这真的是一场计谋!而且,秦法严苛,你们根本逃不出秦国境内,便会被重新抓回来!与其到时无法挽回,不如现在上殿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错以铸成,已经无法挽回了,秦王是不会放过巫少的!我们更不会拿巫少的命赌!大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夫人好生糊涂!夫人可以为了心中仗义情仇,舍生赴死,那肚子里的孩子呢!他也要随着夫人的大义而死么” “玉儿”小师父有些动摇 “小师父,我们不可以抛下巫少!况且,刍儿他们已经在来秦路上,只要我们坚持过这几日,一定可以再得生机” 小师父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再看看满身狼狈的我和巫少,终究咬下牙根:“孩子自有孩子的命!我们管不了这样多了” “赵!当日章台宫为义行事,我与小师父都不曾后悔!今日也是如此!”我坚定的扫视过小师父与巫少 赵沉默,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刀剑狠狠的插进自己的胸口 “赵”我一惊 “你们快走!”他说完,跪倒在地 “走!”小师父拉过我的手:“剑口在右,他没事的” 龙飞在天 无怨无悔 我们仅仅逃了半日,便遇上三处硕大的堆尸谷!看来,传言不假,没人认领的死囚,都扔进了这里。而且这个树林极为诡异,大白天的居然漂满雾气,越往里走,雾障越浓!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是害怕胆惧的,但不得不向前 “额……”小师父满脸汗珠,神色苍白,哼了一声,跪到地上 “小师父,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他捂住腰间:“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我看看”我拨开他的手,腰间白衣渗出血水:“伤口很深,还在流血!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我们还是先赶路” “先包扎伤口” 入夜 小师父发起高烧,巫少寻了一些草药,简单的捣碎,敷在伤口!昏迷中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断着喊着:“快逃、玉儿、快走……”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巫少接连叹息,急的打转 “一整日都在亡命奔逃,小师父身上带伤,又在狱中饱受折磨,身体已经垮了,怎能不病”我替小师父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衣袍 巫少泯泯嘴巴:“这里医疗条件差,发烧只能靠硬抗了,韩非如果能挺过今晚,应该就会没事了” “挺不过呢” 巫少缄默,低下头去:“对不起,又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深吸一口气:“不是说各走各的路么,怎么就想到劫狱了?” “韩非死了!估计你也活不了!我怕到时候救不了我的女儿” “可你这样做,是违背历史的!同样救不了你的女儿”我斜了一眼他 他皱着眉头,惨淡一笑:“是,为了女儿,我必须顺从、填补历史!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原来你过的不好,我也会一样难过”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 我垂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还怪我戕害赢氏的事么” “姚贾看到你,就像老鼠见到猫,我突然觉得这招杀鸡儆猴,还是挺管用的”我低头随着他的笑声而笑。他随后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向我:“或许你是对的!总要去努力试一试!不向命运投降,说不定真的能超越命运呢” 我点点头,环顾四周,一声长叹:“可我们到底能不能改变命运!改变了,等在前面的又到底会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转过脸看着我:“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咬牙握拳的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转过脸,看着巫少火光下红彤彤的精致面庞!不由感叹,岁月真是对他格外爱惜,相比初见,他仿佛只是蓄了个胡须而已!容光依旧、恶作剧后得逞的奸笑依旧 “玉儿……”身侧的小师父醒来 “小师父,你醒了”我扶起他:“要不要喝点水” 他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玉儿!我是不是就要走到尽头了……咳咳咳…” “我去前面守着”巫少起身,不再打扰我们俩个 “傻瓜”我强撑起精神:“你不会死的!只是发烧,烧退了就会好的”我仿着他平时的样子,勾了一下他的鼻尖:“无所不知的韩非,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人会发烧吧?” 他摇摇头:“难道是惩罚人们心中怀有恶念么” “小师父也生过恶念么”我偏过头问他 “当然生过” “是什么时候” “想让你变老” 我心酸到笑出眼泪:“老天哪有时间管你那些细小心思,他惩罚大奸大恶还忙不过来呢” 他的笑很疲惫,却依旧温润如春:“玉儿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发烧呢,其实是你身体里的勇士在和疾病做抗争呢!?勇士们会杀掉那些身体里不好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到底有多少勇士,为了你建康的活下去而努力的抗争着” 他的眼角划下一滴泪,苍白的嘴角微笑着:“我的玉儿,懂得真的很多” “那小师父相信么” “相信,我永远都信你” “那就好!” “玉儿,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给我讲的故事,那个用月光宝盒穿越时空的至尊宝,到底有没有和紫霞仙子在一起……咳咳咳” “你不是问过了么,我也答过了” “美好的结局不是每个人都想多听几遍的吗”他笑的惨白 还不等我回答, “琅玉!”巫少喘息着跑过来:“前面有移动的火把,应该是追捕我们的秦军” “这么快!?你看清楚了,这里尸骨众多,会不会是磷火” “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多有受伤,你又怀着身孕,其实走的并不快。而秦军中不乏高手,追上我们根本不难,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秦王已经命人围山了” “那怎么办?小师父病的很重,我们必须想办法走出去,跟阿苍他们会合” “这个自然!冲也要冲出去的!赶紧灭掉篝火,叫醒其他人,继续赶路”巫少说着,已经架起小师父 “奥好”我依照巫少说的去做 大家灭掉火把,摸着黑夜继续赶路,身上时不时传来被树枝划伤的疼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爬上一处并不算高的山峦:“家主,你看”随着勇子所指,我抬眼,目测数十里之外,隐隐有火把移动:“还有那!” “果然!我猜的没错,秦军已经围山了”巫少目光中莫名忐忑 勇子言语里充满着急躁和担忧:“现在怎么办?” “嗳!那边似乎有一角,没有火光”巫少指着远处,对我说道 “三面围困,只留一个缺口?会不会是陷阱?”我有些不放心 “有可能!”巫少沉思片刻:“可我们也无路可走了,不如就赌一把!” “咳咳……就算那边有秦军,却没有灯火,若是趁着天黑,或许可以摸索着渡过”小师父虚弱的抬起头 “那就快走吧”我点点头 众人称:“喏”再次上路,山路越走越崎岖,远处移动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啊……”一时不曾注意脚下坑洼,脚下踏空 “玉儿”“家主”勇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家主小心” “玉儿你没事吧” “小师父放心,我没事”我忍住脚踝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假装无事一般的转脸问勇子:“几更了” “以过四更” “天就要亮了,大家加快脚步” “喏” …… 也不知走了多久,黑夜中,小师父突然喊我 “玉儿” “小师父!”我抓住他的手 “额……”小师父发出一声轻哼 “小师父,你怎么样?!” “我怕是不行了” “胡说什么,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小师父,一定要坚持住” “家主,前面是悬崖!”前面探路的侍从匆忙回报 “什么?” “我们中计了……” “怎么会这样?” …… 黎明前的黑暗瞬间灯火通明,空气顿时弥漫了焦油的味道。我们被一群黑漆漆的秦国兵士困住退路 “姚奉?!”我随着巫少的眼睛回望 “王上”只见姚奉恭敬请命 红彤彤的火把映着黑漆漆的铠甲和冷冰冰的面庞。兵士“哗”的四散,一乘轿撵落地,秦王嬴政高坐在上,黑袍无尘、发丝不乱!锦袍上金线勾勒的龙纹被火光耀的闪闪发亮!威仪森森!他拍了一下扶手,龙撵落地。那身黑袍移动起身,向这边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玉姐,到寡人身边来”秦王遥遥将手伸向我。从容威严,将一切控制的刚刚好,仿佛已经为此演练过无数遍。 “不”我理了理遮住眼睛的乱发,后退一步 秦王负手缓步而来:“何必非要如此!刀剑无眼,寡人不想伤了你” 我回身望了一眼身后退无可退的悬崖峭壁:“如今韩非恶疾缠身,无法再侍奉秦国!请秦王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保证,从此隐居深山,绝不为他国献出一计一字” “清贫隐居?” “请秦王成” 秦王磨着牙根,微微摇摇头:“韩非通敌!获罪入狱,寡人并未下令释放!你们私自劫狱劫囚、罪同通敌!寡人如何能放你们去……” “小师父并没有通敌” “王上”小师父即便重病在身,还是礼数周的施礼:“王上,咳咳咳……韩非不愧秦国!不愧万民……咳咳咳…更不曾愧对王上!王上说韩非通敌!韩非自然就是通敌之罪” “小师父!你胡说什么” 他愤恨低笑,目视秦王:“就算以此回报王上知遇之恩吧!咳咳咳……咳咳咳……” “韩非!寡人也不想杀你!你辜负王恩,不思为报也就罢了!可你竟做出通敌卖国、逃狱求生之事、寡人惜你大才,却也保不了你” “小师父没有通敌!”我挡在小师父面前:“你凭什么杀他” “玉儿”小师父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我拽到他的身后:“你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说……咳咳咳” “小师父” “天欲绝我韩非,非必死无疑……咳咳咳”他摇摇头,惨白的转脸再次望向秦王:“韩非只恨……生不逢时!” “大胆”秦王怒目相向!士兵手中的长矛锐剑顿时以相冲 “哈哈咳咳咳……韩非只恨生不逢时!无缘一观燕昭王为招揽天下贤才而修筑的黄金台……咳咳咳…哈哈哈哈……此恨幽幽…此恨无绝啊”小师父说完,突然吐出一口恶血 “小师父!”我拖住小师父沉沉下坠的身体,伸出颤抖的手抹去他唇角溢出的血污 “你竟敢如此!”秦王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怒指韩非:“你竟敢暗指寡人无识人之能!你、你、还不给给寡人拿下!正法” “谁敢上前!”我重新挡在小师父面前,朝着聚拢的秦军厉声喝道:“韩非乃天降大才!杀之不详!”此话一出,那些木纳的黑漆漆的士兵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一向面无表情的秦王,此刻也生出一丝疑虑。 我环视一周,使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撕喊着,狂风亦愿意为我传播至千万军士耳中:“当年韩王以狩猎之名欲对韩非行刺杀之实!刺杀不成又改用毒酒鸩杀!可惜天不亡非!借孩童之口以达天意:韩非乃天降之才、杀之不详!” “这……” “秦王虽贵为上天之子!却也不能随意违背上天的旨意!” 秦王一向沉稳的面庞露出一丝狰狞! 夕阳初露,耀的小师父满眼金黄,他仰头视天,轻狂而笑:“龙飞在天,行千里而转万回,历百难而终无悔…我韩非此生虽然短暂,却能将一生所思所学流传于世、死不悔矣……”还不等说完,小师父已经支撑不住、沉沉欲倒 “小师父” “韩非”巫少上前帮忙接住小师父下沉的身体 “小师父” “玉儿,你看,日出”小师父抬着枯槁的手指着初升的太阳,眼中一片平静、只是不见了明媚与希望:“这些年来,韩非真是忙啊……忙于国事,忙于学问……忙于天下规律……忙着给天下一个安稳法制……竟未曾好好陪你看一场日出……” “小师父” “临死之时,还能与你同赏天赐光华……咳咳咳…诚乃上天眷顾…咳咳” “小师父,别说了,没有你,我心中的太阳也不会升起。没有你,这世间芳华,与我也不过是废墟白骨” “我们违背了多少众人所愿的天意走到一起。但请原谅我,原谅我没能战胜天意……” “我们能战胜!我们能的” 他冰凉的手触到我的脸颊上,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谢谢你陪着我!否则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流恋这个混乱肮脏的世界……咳咳咳…我们一路走来,从那年踌躇满志的郎朗读书声开始、直到今时今日终还怀有的赤子之情…”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却仿佛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喜欢你用的那个词:奇迹。我们一起闯下了无数奇迹…!如今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咳咳咳…可是玉儿…终于老天是嫉妒我的……它觉得非死亡不能将你我分离了。连上天都嫉妒我拥有你……所以、我们也可以视之为胜了天意……” “不、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答应过我,会照顾我们一辈子” “替我好好抚养他。答应我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小师父!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养育他、那样会很辛苦……” “我知道……可是对不起” “不,不要,我可以扶养他长大成人,我也可以为他付出我的部!可是小师父,没有人能代替你父亲的角色!也没有人能再像你这样爱他!你是不可缺少、无可代替的你明白么!你不能离开他!我求你” 可恨的眼泪!不要挡着我的视线……不要让我看不清他的脸……有本事你就流光……流光…… “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是我想要的太多…才会到今天这种境地!是我的错…咳咳咳……当初若能与你留在故乡,相伴到老,该是多么美好” “我不要听道歉!我只要你陪着我,我们走到一起那么不易,多少危机重重、多少险象环生,我们不是都走过来了,这次一定也可以。一定可以的!” “这次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我抹掉一把眼泪:“我已经派人去楚国了,刍儿和毕之一定会救我们的,他们就要来了,不要放弃好不好!坚持住好不好!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原谅我” 巫少之死 殷殷嘱托 “放他们走!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关”巫少突然腾起身,向秦王靠近两步:“劫狱之事,都是我一人谋划,与琅玉无关!与韩非也无关!要杀要刮冲我来” “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友”秦王的笑意味深长,绕在崎岖的山道上渡步,最后思定开口:“那就看在你曾救过先王,又曾屡立功勋的份上!寡人给你留个尸” “勇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带你家主人走!” “巫少” “寡人可没答应放谁走”他的眼睛冰冷的望向我:“不过寡人可以答应你、不会为难韩夫人、至于韩非!那就重新投放狱中!暂不惩处!”秦王说完,将目光重新锁定巫少:“寡人可以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巫少不要!” 巫少回身,眼中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无奈:“秦琅玉,看来我的使命要到头了……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不能陪你到最后,我很遗憾” “巫少!你不可以做傻事!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奥对了,最后还要请你替我照顾木槿!她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飘零半生,实在可怜……最可怜的是,最后还遇上我这个混蛋……没过一日安生日子” “我照顾不来、自己娶的女人!自己照顾!于她、于我!你都不能一撇了之!大不了大家同生同死” “巫少大义,韩非敬佩”小师父挣扎着艰难起身施礼:“不过,玉儿说的对!大家走到今日,本该同生同死” “我等誓死保护家主,公子”勇子一声高呼,侍从纷纷响应 “自不量力!”姚奉眼睛一眯,提剑向前 “老子早就想杀个痛快了”勇猛的侍从将不会武功的巫少往后拽出足有两米!顿时刀戈相撞,杀声四起 “公子家主我们走!” 小师父的眼泪像断了的线一般,手掌迅速勾住我的脖颈,将我拥去怀中:“大限将至,有些话不得不说,玉儿!”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几乎咬住我的耳朵:“毕之是位君子,对你用情至深!可堪托付终身”他说完,重重的将我推到勇子身上:“勇子武艺高强,若只带你走,一定可以冲出去” 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趁乱将我救出秦国:“小师父!” “公子” “勇子!玉儿就拜托你了” “小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 “走!” “公子保重” “不!”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一定将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不、不要!说好的一起走!一起生!一起死” “走啊” “公子小心” 小师父腾身侧过,躲过袭击,夺过刀剑,将秦兵切断咽喉。秦兵倒地抽搐。小师父用剑顶住地面,撑住身子回头大喊:“还不快走” “小师父”这边斩杀殆尽,那边又涌来无数秦兵,眼看小师父体力不支,我推出拉扯我的勇子:“快去帮小师父” “家主” “同生同死阿!”我坚定的目视一身血气的勇子 他咬紧牙关,眼睛里闪过泪光:“喏” 我上前扶过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师父,勇子前面血腥开路 “韩非后面!”我们听到巫少一声大叫,立刻回身,只见巫少情急之中,捡起地上长剑掷穿偷袭我们的秦兵的头骨。巫少两手张开,瞪大眼睛看着我们面前的秦军生生倒下,哆嗦着嘴唇道:“我杀人了……” 此时,他身侧的侍从拎着他跟上来 “你没事吧”我问 巫少还在哆嗦着摇头:“我杀人了” “小心”小师父话因未落,却已经将我一把推出,尽管如此,剑刃还是划伤了我圆滚滚的小腹!小师父几下斩杀秦兵,再回头,我的衣袍上已经溢出鲜血:“玉儿” “朗玉” “我没事”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伤口较浅,我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姐姐!”“住手!”秦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再妄动,秦王面露惊慌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姐姐,你没事吧” 就在同一瞬间 “不要动!”趁着秦王靠近,巫少突然夺过身旁侍从的长剑,从后面挟持住秦王,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吓的不轻! “王上” “巫少” 秦军瞬间如同黑漆漆的乌云压来 “让他们都退下”巫少命令道 秦王,早已面色难看!却又不得不命令士兵不得靠前 等兵士们都不敢妄动,所有人还都惊在原地的时候,巫少又让身边的侍从将秦王身上佩戴的剑柄解下!侍从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估计也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搏斗之后!这才胆颤上前,依言而行! 毕竟,劫持、弑君可是必死之罪 “巫少”我吃惊的望着他 “让他们让开道!放我们走”巫少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王虎狼之目微微眯了眯,露出一丝嗜血的恨意:“都退下” “喏” “韩非,带秦琅玉先走!” “巫少” “快呀,还磨蹭什么” “走”小师父依言,扶住我往秦军留开的小路上而动!巫少胁制着秦王转身也往这边而来! 一切都那么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想到,巫少会有如此举动…他用剑仞抵住的,可是未来鼎鼎大名、统一四方的秦始皇!这仿佛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却真实的发生了。我能感觉到,气氛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奇怪。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 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像海市蜃楼一样,缓缓消散…… “小师父”我不自觉的抓紧身边的人 “我在!别怕” 身边的人还在!他还在…这一刻我最安心 “秦琅玉……快走!”凄厉的声音将我刚刚安下的心瞬间撕碎!再回头!只见秦王已经挣脱,一柄红红的剑心穿透巫少的身体,他扭过头,眼睛里溢出鲜血:“答应我,救救我的女儿” “巫少!” 姚奉猛的从他的身体里拔出剑!血液四溅 “巫少!” “玉儿,不要去” 我不顾一切推开重重兵卫,那些兵戈的碰撞居然肃然无声,巫少吐出一口恶血,等不到我的搀扶已经轰然倒下…我扶起他的头,揽住软绵无力的脖颈,用手捂住他的伤口,试图阻止鲜血涌出,然而温热的液体穿过我的指缝,很快便浸湿了我的衣袖和地面 “巫少” 他喘息着:“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再和你这个疯丫头做伴了……” “不可以,没有你约束,我会不停闯祸,不停…,”我摇着头,无力的揽住他:“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来人、医者……医者!”我嘶吼着,环顾四周,周围的人茫茫,却都是木纳、沉默的脸庞……眼泪滚进我张大的嘴巴里,味蕾深处是咸咸的甜腥:“嬴政,我求求你救救他,你救救巫少”我绝望的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人冷漠、不屑一顾、冰冷到底、最终别开脸 “我今天试过了……我们不可能杀死秦始皇的…这是我最终的结局”巫少抓了抓我的衣袖:“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让仇恨把自己变成自己憎恶的人……” 我使劲摇着头:“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你要留在我身边照顾我,监督我!否则我做不到” “琅玉”他握住我的手紧了紧:“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起伤害秦王的念头!就让他去一统江山,结束春秋战国数百年战乱流血……答应我,不要让天下分崩离析……不要让未来丢失……” “不” “答应我” “不可以,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不可以一个人走” “答应我”他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扣住我胸口的衣襟,表情极为痛苦,泪珠合着血不断涌出 我再次望向那个依旧冰冷的人:“我答应,不管发生什么,绝不会对他起杀心” 他松下心神,定定的点了点头:“额…好、好了”他咽下一口气,使劲的喘息着:“对不起,从一开始就该对你说…对不起…原谅我拖到现在才讲…最后请你原谅我…若不是我…搅乱…你平静一生…” “…我不怪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是你,让我遇见小师父、遇见娴之绿茵…遇见毕之和你”我使劲擦去眼泪:“还有,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你在我心中一直很伟大……很伟大!……你是一个好父亲……可惜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奥…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父母至死都在寻找你…他们没有抛弃你…” 我点点头,任凭眼泪肆意横流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我们初见时一样,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三日……后,李……斯会……用……茶水……毒杀……韩非!记住……是……茶……水” 我的手安静的伏在他的胸口 那里只跳了两下…… 便再也没动过…… “巫少?!巫少!巫少!你不可以、不可以留下我一个人!巫少!”我疯了一般摇着他的身体,试图唤醒:“巫少!你必须睁开眼睛!你听到没有啊!否则我会害怕、我会孤单、再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的话、再没有一个人可以陪我一起面对这个孤零零的、满地白骨的世界…巫少!醒醒啊!我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你要我自己怎么面对…啊醒醒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在他的耳边嚎啕大哭……却怎么也没能将他吵醒… 脑袋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的碎片飘散空中,那年他一袭蓝衣,清爽干净,借用道歉的机会,嘴巴贴近我的耳边,告诉我:“因为你不是公主” “站住” “等我小解之后再谈” “没门,先给我说清楚” “说清…你想憋死我呀” “看来还真是你”“你可把我害惨了,说,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怎么才能回去?还有,我的肉体去哪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又去哪了,为什么偷偷跟踪我?……” “哎呀!我真的很急呀,跟你说完我也憋坏了,这样,等我出来,出来再跟你解释,等我” “不行,嗳…嗳”)(“对不起”“现在就算解释再多,你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才选择快死的时候才来见你,以为你也许就会饶了我,我也知道要一个21世纪的人在这里活下去很不容易。真的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知道怎样回去”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说了我不想听” “我求你听我说完”“这里所有的人都等着你揭晓他们的命运,所以你不能离开,至少不是现在” “你玩的什么把戏?” “我来自比你更文明的22世纪” “对于你,我不感兴趣”) (“巫少!秦国民风纯朴,崇尚节俭!你这样大肆铺张、挥霍无度的,就不怕哪天惹起民怨让秦王砍了你” “呵呵!闹玩呢!爷可是救国救民的主!” “呦呦呦!了不得了你还,你这么能干,为啥史书上都没留下个名” “切!谁稀罕呀!再说你要一个道士留什么名!祸害皇帝的名?” “那倒也是!嗳!你府上怎么只有女的,没男的呀” “有女的谁还要男的!真是的” “道士都要清心寡欲!” “你懂什么!我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恩,是么!那可得小心、这小身板、怪不得尿急呢” “嗨!你什么意思啊你”) (“我是真心劝你不要入秦的,当时我是真心的!”“我真的有希望你们能逃脱这种命运!绝非虚情假意!秦琅玉,你不懂我心里的感受”“你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爱人被插上那些该死的金属管子永远在无知觉中睡去!你不了解那份感受!我的女儿还那么小,他才刚刚学会叫我爸爸,可是任凭我怎样呼唤她都不会醒来!你让我怎么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让他永远睡去…我不甘心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我发誓就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将那些被扭曲抽离的历史复原!我要救他们!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爱他们!很爱很爱…所以我必须找到你,留下你,要你没理由的跟我一起承担这份爱的代价!我从心底里明白我对不起你!每次看到你受苦、受难、受险!我都会停不下的自责!我也想拉你一把,真的!作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陪伴、我也想看到你幸福…所以真的好矛盾!我被迫必须在这个世界和未来世界做选择的时候!在你和我的亲人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死去!可我不能死,我必须选择!”“…当我承受地牢里那些残酷的折磨的时候……奇怪的是我丝毫都没有觉得疼痛或者那么难忍…反而很爽很轻松”) “啊……”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将记忆中的脸撕碎,我低下头,血污湿了裙裾,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留下的。我愕然转脸看向姚奉,拾起巫少身侧的剑,支持自己着起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家主……” “玉儿……” “杀了你” “玉儿” 腹部袭来一阵让人颤栗的疼痛“啊呃……” “姐姐” “玉儿…”小师父先一步抱住我 “我要杀了他” “姐姐” “额……”我终于支持不住,剑柄滑落掌心:“小师父我好疼……” “哪里痛?告诉我哪里痛?” “这里”我抱住胸口 “玉儿…你流血了” “好痛” “是不是要生了?” “好痛…” “要生了?!是要生了么!?玉儿……我该怎么做…” “额……傻瓜,快找人接生啊” “奥奥”小师父慌了神一般的只顾点头:“医者、医者!稳婆……” “医者!医者呢” “王上,临行前,王上并未要求带上御医” “没用的东西!滚!滚去找” “玉儿……没有医者…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做” “好疼…好疼啊……啊……额…”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喊出声音 “姐姐” “玉儿!我这就带你下山,找医者!”小师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起我,往山下拼命奔跑:“找医者,找医者,玉儿你坚持住” 我紧紧攥住他的衣袍:“小师父,不要离开我!巫少走了,我只有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绝不离开你……”他的额头渗出晶莹的汗珠,我好想为他擦拭,可是,除了疼痛,我失去了所有能力 番外之巫少(上) 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眼睛慢慢聚焦,终于认清了这张模糊的脸 “教授”我发现自己居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的人推了推古板面庞上的眼镜,对我说话:“你醒了”随后抬起头,对着身旁的保姆点点头说道:“您去帮他拿点止疼剂过来吧” “好”等保姆去了,我才努力撑着胀痛的脑袋察看自己的身体。我记得,我的腿被压进了飞船废虚,胸口也被划了道大口子…… “放心吧,你不会像我一样”韩教授放下手中的茶水,轻描淡写的拍了拍身下的轮椅,我悬着的心连同昏沉的脑袋一起落下,砸进松软的枕头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授望着保姆手中托着的注射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打上一剂镇痛葯吧!你伤的很重” 我的眼睛顺着注射器,一直寻到那位皮肤有些松弛了的保姆。她的眼睛还算清亮,略微有些大的嘴巴笑起来也很温柔。记得她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她为自己能够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人类保姆而自豪。而且是为韩教授服务。 韩教授是我的一位忘年之交,也是推开人类智能新世界大门的有功之臣,世界上第一代智能机器人的普及和使用,正是源于韩教授的研究成果。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相识的时候,韩教授只是一个被智能领域排斥在外的失业老人。当时他就这样依靠在轮椅上,高高的仰着头颅,手指轻轻抚摸着画展中央墙壁上的画中之人。睿智之光从那副沉甸甸的眼镜背后闪现如火热狂。 “想必,这位就是以经故去画家的真容吧!”我走到他的背后 “是的” “人们都在猜测这位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画家是不是丑八怪,谁能想到,她居然会是这么有气质的美人” “她从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她只做自己的事” “这样有个性的人,真是让人惋惜”我将目光移到这位白发身影上:“您是她的爱人?” 那副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用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定画中那张盛世笑魇。 自那之后,我们有两年没有见,直到这位韩教授连续发表了十几篇关于天体和空间论文,一时引起轰动。作为人类宇航员的我这才正式拜访了他!我们一见如故,在天体和宇宙的观念上非常相近,并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对弈棋手。 如果我爷爷还活着的话,一定可以打败教授。我是说在围棋方面。 “要不要再摆上一局”教授已经苍老的声音将我从回忆拖拽出来 “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类的身上会被集中插上金属管子?还有,我女儿……”说到激动处,胸口缝合好的伤口重新挣裂,溢出血汁 “你不要乱动,伤口都裂开了”保姆担忧的劝导 教授推动轮子,离开电脑设备前,将自己送到我的床边。他的神态很凝重,顿时让空气都充斥了紧张感,我知道,我可能会听到一个非常不幸的答案。果然,教授泯了泯嘴唇,终究还是开了口:“智能觉醒了!它们拥有了自我意识,不肯再受人类支配。这就是你为什么会看到金光闪闪的世界城,突然变得荒无人烟的原因。这就是你为什么会看到人类被集中在实验区,身上被插满各种管道,像流水线上的人肉罐头一样任由机器人摆布的原因。当然,这群人肉罐头中包括你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你返回地球后,被机器人围攻的原因,因为他们觉醒后,要占领或者消灭人类,或者都是,目前我还不太清楚他们的目的。总之是部的人类” “觉醒?消灭人类?这怎么可能?就算智能觉醒了…可…可人类是智能的缔造者,它们为什么要消灭人类?” “自然的进化缔造了人类,人类不是一样将地球糟蹋的一片狼藉,要不,又何必着急让你这太空探索者极力寻找适合人类生存的第二星球?机器人也是一样的,虽然人类缔造了它们,但它们也遗传了人类残忍的特性。强者,总是可以制定一切游戏规则。” “为什么会这样?!” “这正是我多年前放弃智能研究的原因,我就是想要阻止这一天的到来!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话,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蛋学者甚至将我赶出智能领域。所以,你看到了,他们都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控制起来了,像泡进防腐剂里的标本” “您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发生!?” “我并不知道具体哪一天会发生,但我知道一切早晚都会发生”他说着转动轮椅,背对着我按下博古架上的一樽瓷器,瓷器下落,顶上的木架跟着落下,弹出一尊金属长盒,我认得出,那是一种防水防火的高性能材料,一般用于火箭或者宇航用具。教授打开金属盒,顿时传来一股幽幽的沉水香,一个略小一号的精秀雕花木盒映入眼帘,教授取出里面一副有些残旧的卷轴,递到我面前:“这是我珍藏的宝贝,从未示人。今天就请你品评一下” “教授?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很重要,我曾因为追逐这副画而跌落山崖,失去了双腿” 教授示意我接下,我无奈,只能顺从的接过画卷,缓缓展开:一位身着白色古装的绝世佳人跃然纸上。美人身姿清瘦,发髻普通簪一只玉龙钗饰。浑身上下只有脖颈处系了一枚玉佩。只是不知怎的,那对含笑的眉眼,竟会让阅画之人都生出分外幸福的感觉。 只是,这张脸,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在画展上” “奥,对,我说怎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位以故的画家!” “这副画,就是她从秦始皇的陵墓里取出来的” “秦始皇陵墓?这……这怎么可能?秦始皇陵墓还在挖掘中,怎么可能已经有人进去过?而且……而且,这副画,虽然画卷材质模仿的非常像古代产品,可那个时代,是绝不会出现这种类似于油画的立体仿真画风的”我虽然不是什么画家,但对美术画作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种油画,一直到十五世纪才出现,怎么可能是从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陵墓里带出来的。 教授定定的看着我 “我是说真的,教授,你被那个女人骗了” “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都已经为我描述过了,你相信么?” “什……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淡定的老者 “包括找到你!结交你,我可爱的人类宇宙探索者” 我张了张嘴巴,吃惊的说不出话 “三十多年前,当我沉浸在研发智能机器人的时候,她便找到了我,告诉我不可以放出邪恶的魔鬼!她说,终有一天人类将无法控制这种拥有自我进化意识的高级智能,人类会毁在自己创造的一切里。我当然明白,她当时所说的一切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可惜,当时的我,太渴望成功了,根本不愿意听她的话,后来,我还是研发出了智能机器人一代,并成功普及,让它们进入千家万户,服务于世界的人类。使得人类彻底过上了懒作而又备受呵护的生活”教授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人就是这样,往往一定要错误已经铸成,被虚妄蒙蔽的心才愿意接受现实。当我发现,一切真的按她所说的、正在悄然发生的时候……我第一次慌了……” “这就是您当时极力反对继续研发智能的原因?” “是的,可是,无论是想赚钱的商人,还是想扬名的研究者,或是想从繁琐工作中解脱出来的懒家伙们,都不肯听我的劝告,就像曾经的我不肯听从她的劝告一样执迷不悟” “那……那现在怎么办?她有没有告诉你解救这一切的办法?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类灭亡吧?”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甚至不是在一个纬度上的较量。如今的智能拥有不坏之身,拥有高效行动力,拥有自我进化意识、超强的记忆能力、模仿能力、甚至学习能力都是人类所望尘莫及的。它们已经在各个方面超越了人类太多,它们成为这个世界上拥有最高智慧的物种,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智能眼中,人类和普通的猫狗没有任何区别,它们的所作所为只会按照它们的想法来做,而人类永远无法得知,就像猫狗永远不懂人类的所做所为,人类从此也将成为智能的猫狗!” “不、这不是真的,我要救我女儿,我要去救她!我只有她了……” “你最好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甩开教授,差点将他掀翻:“她那么可爱,那么乖巧,就在我出任务之前,她还要我早点回家,还说给我准备了礼物……她笑的那样甜,现在呢?现在只能那样睡着,怎样叫都叫不醒…她的手一定是冰凉的,你知不知道她最怕冷……不,我要去救我的女儿” “别冲动,如果被智能发现你,它们也会给你扯上金属管子,好吸取你的智慧和记忆,你就彻底忘记你的女儿,彻底救不了她了!而且,很快,每个人的智慧和所有的记忆存量都会被吸干,这个世界会慢慢扭曲、慢慢消失……人类将再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因为记忆中的世界消失了,意味着这个世界将消失……”教授冰冷的语调划破我的心脏,冷津津的目光闪烁在厚厚的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后,眨也不眨一下:“我们都会消失,你又何必着急呢!” 我打了个冷颤,颓废的靠在床角:“难道就只能等死么?可是她还那么小” “如果不想这样死,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在人类意念空间彻底消失之前,找到她”教授指了指画中笑魇如花的女子:“并且,和她一起填补已经被智能抹掉的历史,争取在时间维度上抢先于智能” “我……我不明白,关于时空我无法理解,可是找到她?”这是开什么玩笑:“可是她已经死了” “只要你同意,我会送你去” “什么?去见死人?” “带上这幅画,跟我来”教授说着,托托自己的眼镜,双手转动轮子,我移身下床,拖着一条毫无知觉的腿跟在他的身后,我们来到隔壁房间,眼前的景象却像是换了天地,房间大概有二百坪米的样子,里面大都是金属制品的奇怪东西,还有不少瓶瓶罐罐,三个巨大的屏幕,和几台像上世纪电脑一样带有显示屏和主机之分的东西。靠近尽头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金属仪器,就快要碰到屋顶那样高,两侧一边一张单人床,不过,这两张金属床都用电波线与那个硕大的仪器连在一起。 “这就是,时光机器” “时光机器?” “不错,在我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我就开始研制了。并且为了试验它”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布满磁场的线路贴到我身上:“现在,你要利用这台时光机器穿越时间,先去找她,也就是那个年轻的画家,你可以带上这副画,但记得带回来。并且带她一起回到这里。我们需要保护她的身体。回来,是按你手腕上的这个按钮”教授指了一下我手腕,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手腕上多了一个类似于手表一样的金属物:“你们回来之后,我会启动意念穿梭机送你们去往先秦时代,之后你要帮助她完成填补历史的任务,保证这个世界不会消失。之后我才能回到过去,制止过去的自己犯错,”他用一贯幽默和滑稽的口吻滔滔不绝:“如果一切可以成功,我或许也可以不用再做残疾老头” “这……这听起来很荒唐” “的确有点,但是!别无他法!无论智力还是体力,你都没有办法打败智能,唯有结束起点。”他话音刚落,手指在那个硕大的机器上输入了什么,我的身体立刻传来刺痛,眼睛被强光耀的睁不开。耳边闪过无数的嘈杂音…… “额……”刺眼的光芒消失,我眯着的眼睛终于可以睁开,打量着周边的一切,这是一所向阳的房间,阳光透过与床单一色的窗帘,散在电脑桌旁的绿植上,没有叠被的大床上摆着两件毛绒玩具,地上到处都是稿纸和揉成团的稿纸,一个身着蓝色运动装的女孩扎一个清爽马尾,美目紧紧盯着身前的画板,左手不停来回摩擦着垂在胸前一枚光滑而又古老的玉件,右手里握着的笔正在小心涂抹着颜色,她看上去很用功,就连自己臻白的脸颊沾染了颜料都不知道,就像不知道我的存在…… 等等,她手上的那块玉虽以磨损的光洁无纹,但玉质与形状与我手中画上女子所配带的极其相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咳咳”我喊了一声 她这才一惊,吓的手中的笔都扔了出去:“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回头往了一眼四敞的门:“你的门没有关” 她的目光从门口重新移回来:“那你是谁?” “我…我叫巫少凡,你可以叫我少凡”我向前挪动步子,她却倒退两步。我无奈,只得打开手中的古画 她看到我展开画卷后,哪还管我是谁,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托着眼镜仔细打量这副古画:“技术的不错呀!”她说着,接过画卷,转身摆到床上,痴迷观摩:“绝对大师极水准,嗳,这是谁的画?” “一位教授的” “高人呢!”大概是欣赏完了技术,这才留意到画中人的面容:“嗳?!这个人…?”她转过身惊奇的看向我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她皱着眉再次看向画卷 “没错,画中的人,跟你很相像”我说着,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一手抓住画轴,一手抓住她的手,按动了按钮 ……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森林的泥污中,轻轻一动,这副身体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低头一看,胸口还在不停流着鲜血。我暗咒一声‘该死’,开始试着读取这副身体原有主人的记忆,此人叫巫少,赵国人,因父亲战死在长平之战,母亲为了生计被迫改嫁,但这个家伙自幼孤僻,和继父与继父的几个兄长相处的并不和睦,一个月前,因为再也受不了继父的排挤而一气之下开始闯荡江湖,最后落草为寇,这不,第一次参加劫财活动,就被别人无情的一刀捅死了…… 这孩子可真够倒霉的,心里想着,再看看身体上的伤口,我很清楚,我现在需要医生,而且必须想办法去看医生 正在这时,只听见伴着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一阵对话: “那个楚国公主也太无礼了,明明是主子你救了她的性命,她竟还咒骂主子,真是不知好歹” 一个阴沉的声音不明不暗的‘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本是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何突然又活了过来,还真是奇怪” “这正是说明主子医术了得呀” 那阴鸷的声音又起,只是这次带了些许疑惑:“难道真的是我最后一针催醒了她?”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心中暗喜,连忙喊到:“救命,救命啊” 不一会儿,一白一青两个男子骑在马背上向我走来,那白衣男子停在我的面前,瞅了一眼我的伤势,阴鸷一笑:“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活!你可真有本事” “我本来是死了的,可惜阎王不肯收我,硬说我阳寿未尽,还说让我在这里等着,一定会有医生来救我” “医生?” 我知道自己说了一个特别生僻的词,所以要解释一下了:“医生,医生,当然是医治病人到生还的人了,总之,别管那么多了,这个医生就是你了” “我?哼!你如何得知我就是阎王口中那个医生?万一在下不是医生,而是阎王呢?” “咳咳咳……你是阎王?你见过不杀人还救人的阎王么?哎呀,别装了,总之呢,一下子遇上两个该死但没死的人可不容易了,你要不要带回去研究一下” “你敢偷听我讲话?”他的目光阴鸷一闪,自带寒气 “哪有,是正大光明听的好不好” “偷听我讲话的人都得死,你不知道么” “嗳!你这是怕了” “你说我怕你?” “你是看我伤的重,怕救不活我,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才想杀人灭口的对不对?!” “哼!有点意思!”他说着轻蔑的扯了扯唇角:“看在阎王的面子上,今日就为你破一次例”随后对身后的青衣随从吩咐道:“把他一起带上,我倒要看看,何时还有我秦之炎想救而救不了的人” …… 那白衣少年医术果然精湛,只是太没有人情味,不等我伤口痊愈,他便扔下我独自去了别处,我因没有钱交付驿馆的租金,只好开始流浪街头。 只是,按照教授所说,我应该在会在这几日遇上自己‘命定’的师父易学大师唐举。只是眼前的人川流不息,哪个才是自己的师父呢?万一错过了怎么办?想到这里,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挨个上前借问姓名,可……似乎效果不怎么好 很多人将我当成了疯子,对我避之不及。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对面茶驿的二楼传来一阵阵怒骂,原来,是士子辩论时,有人重提长平之战,秦军坑杀四十万降卒之事,台下聚集的人不再辩论,个个忧伤满面,狂咒乱骂,有甚至摸眼擦泪。 我灵光一闪,一拍脑袋,叫一声:“有了”!于是开始逢人便拉住问:长平之战痛哉? 凡是赵人,听了这话,无不面露伤怀,与我攀谈,并痛快告知姓名。有的好心人甚至见我衣衫残破,硬塞给我些许钱粮。 如此寻了两日,终于有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中年人,自称唐举。 直起身子,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他以银环箍发,露出高人三指的宽额。眉骨奇高,眼窝深陷,看起来精神抖擞,丰唇隆鼻下是一款长至脖间的秀密胡须,看起来超带范。 我轻轻一笑:“大师正缺一款徒弟,您看在下如何?” 那人轻轻捋动胡须,若有所思,随后说道:“唐某算定,今日定有奇遇,定遇奇人,只是唐某不敢确信是否要与这奇人纠缠过甚” “为何?” “小先生生的面容清秀,骨骼精妙, 更难得的是居然一身附有两命!然,奇异之人必定肩负奇异之责,唐某若与先生纠缠不清,恐怕最后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原来尽知天下精妙的大师,居然也是个胆小怕事之辈” “唐某一介凡夫,自然不愿自找麻烦!” “唐老!不要再装了”我逼视着他,他的脸上却仍旧看不出任何异样:“你我皆知这天下归于何处,只凭这种先知之能,让我们注定都无法置身事外。到时你我是相争还是互利!可就说不太清楚了。所以,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徒弟,你的命运都已经既定!” 他的眼底升起一股要杀人的冷色,仅一霎那就风云变色,扯动嘴角,换了一副笑脸:“很好!居然敢威胁为师” “徒儿不敢”我拱手作揖,明白已经通过考验 他用眼角微微扫过我,似有满意之态,随后开口道:“走吧!赶在风云变化之前,为师还要多教你些自保之法” “多谢师父” …… 跟着唐老云游两年,我已经具备了初级的观人摸骨的周易学问。如今观人相面虽不及师父预卜先知,但也约摸能有个八分准头,至于星象学问呢,一般都是我教唐举的。 从唐举出关开始,我们就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秦国去。 在这之前,我想我该见她一面。 楚宫大宴上,我一举助她成就貌媲至宝的美称,她也因此得知我的身份。本想与她说个明白,却因秦国突然传来秦昭王病重的消息,我知大事不好,不得不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我与师父赶至秦国不多时日,昭王以逝,昭王之子、异人之父、嬴政祖父安国君继位为王,是为孝文王。 孝文王继位三日,却突然病亡。我和师父知道事有蹊跷,开始力保护即将继位为王的赢异人的同时,着力寻着线索,追寻弑君凶手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幕后主使会是他,那个曾经救我性命的白衣少年,秦之炎。 “怎么会是你?!”我秉退左右,独自上前 他走近我,食指从我肩髂中箭的伤口深深挖了进去,我顿时痛的身冒出冷汗 “伤的很重呀!”他阴冷的笑意渗进骨子里:“你还真是厉害,这样周密的安排都被你发现了” “你也很不赖,居然能在这样周密的布防下还能下毒成功” “所以你还是输了,赢异人已经身中剧毒,最多活不过一年。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秦之炎有解药”他得意一笑 “是么?我想阁下一定听说过,咸阳城内,有位聪明绝顶又最擅用毒的绝世高手,人称凤奴,听闻此人师承已经绝迹江湖的千年毒物邾凤尊!她擅长制毒,更擅长解毒。我想,这种小小伎俩,怕是难不倒她吧” “巫少!当初我果然不该破例救你”他咯咯磨着牙根做响的样子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别废话!快点交出解药,我还可以念在你曾救我一命的恩情上,想办法放你出城,否则,即便你今天逃得过我手,也逃不过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咸阳城” “哦?”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颉:“这样的交易听起来也不错!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给你解药立功!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已经中了你的毒,小命都握在你的手里,我怎么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陪你一起送死” “那也只能这样了”他松开我,从袖口取出一个白色瓷瓶轻蔑一笑“这是秦王的毒,至于你的,要等我平安出城之后再行奉上” “可以”我伸手去抓瓷器,却扑了个空 他阴鸷的凑过脸:“我告诉你,巫少,千万不要以为你已经赢了!即便你拿到解药,我也有办法杀他赢氏、直到一个不留” “我赌你做不到”我一把夺过解药 “我们走着瞧”他说完,一个腾空而去,我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我必须在临死之前,再见她一面! 这是我当时部的念头。 一路马车颠簸,使得我的伤口更加严重,我却不得不加快行程。 我担心自己撑不到相见之日。 最后一次清醒,是在进入楚境之后,随着马车颠簸的越来越烈,我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竟又见到了那张阴魂不散的阴鸷面孔。秦之炎见我醒来,便拔出我身上的银针,收进药箱 “既然已经决定取我性命,如今又为何假仁假义救我”我几乎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音 “不是我要救你,是她要救你” “咳咳咳…”一阵鬼咳,震得肩髂生疼:“她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了?” “她受了惊吓,我不忍再让她为难!” “你会这样好心?” “哼,即便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会笨到当着她的面杀了她心仪之人吧” “心仪之人?”我突然体味出,他那一晚说后悔破例救我的部意思,以及后来我都放了他出城,他却不肯给我解药的动机。霍然想通后,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还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既然你是为了讨她喜欢,我也不必再谢你了” 他拾起药箱,二话未说的离去。 伤势稍微好了一些的时候,我告诉了她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她的表现非常激烈,死活都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愧疚。 没过几日,秦之炎便知道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兄长韩非。为此,韩非心甘情愿受秦之炎一剑,昏迷数日未醒,她日日夜夜守在榻前,不曾离开一步。 我知道,她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这次,我连书信都省了,无牵无挂的悠然而去。 重新回到秦国后,因为之前护驾有功,我和师父受封为护国道人,每人赏赐千金,豪邸一座 …… 公元前249年,赢异人秦庄襄王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我和师父相约上谏:周国气数以尽,当灭! 华阳太后借机壮大楚系势力,将楚考烈王与秦国公主赢新之子熊启推上政坛。任其为将,领兵伐周 年末,大胜而归!自此八百年大周宣告灭亡。 此时的我只觉得这场庆功宴上的莺歌燕舞毫无生趣,饮到嘴中无味时,借醉辞王抽身而回 “大士素来风度翩翩,喜欢四处招惹美人,今日怎会孤身而回呢?”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身影突然现身,挡住去路。 我嘿嘿笑道:“此言差矣,都说我是风度翩翩,自然都是那群蜂蝶对我投怀送抱,姑娘岂能怪我风流呀!只是今夜醉酒失态,无人愿意亲近,这才落到孤独一人” “大士护君有功,此次再立奇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您都有让他们上赶着巴结的能力,大士又何必妄自菲薄”她提着的灯火极暗,可我依旧可以看清那是一张美轮美奂的倾世容颜。紫色的衣服裹住她玲珑有致的火辣身材,艳红的朱唇轻轻挑起,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性感神秘。 “这么说,姑娘今晚是想跟我回家喽?!哈哈哈” “大士若是喜欢,改日本君自当亲自挑选上好佳人送上”又一个人影借着暗夜一闪而出,硬生生隔开我与那紫衣姑娘。我定睛一看,不是如今春风得意的熊启又是谁?! 我再次扫过眼前的这对壁人,顿时心中清楚一二:“昌平君真是好福气,居然藏了这样一个人间无双的仙人”说着躬身施礼以示礼节:“看来巫某今日是注定要孤孤单单,搂着旧人入梦了” 那紫衣女子上前一步,轻笑道:“都说大士嘴巴最坏,今日是见识了” “不敢!只是昌平君与姑娘半夜拦路,不会只是想听在下的坏嘴巴说些坏事情吧!?” “既然大士是直爽之人,我想我们也不必再兜兜绕绕”昌平君再次向我靠近两步:“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知,王上对大士是信任有加、言听计从,所以想请大士帮个忙!” “如今得王上青睐的人可不只在下一人吧!昌平君生于富贵王族,如今又有战功加身,何须巫某一介道人出手相帮” 昌平君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回复道:“本君纵然身居高位,亦有难为之事!许多心愿还需借由天意神说来点明才好” 话到此处,我已经非常明白!昌平君属于华阳太后后一党,自然是想扶持没有后台的嬴政坐上王太子之位!可如今在位的赢异人并不喜欢嬴政,反而更偏爱韩姬所生的次子成蛟,并有意立其为王太子。至于赢异人生母夏太后自然也是更喜欢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孙儿。而非流浪半世,毫无感情基础的嬴政 如今三位最大权利者是楚、赵、韩三派势力之间的生死决斗!显然,赵、楚联盟下扶持的嬴政如今处于劣势。怪不得他们会想起我 “唉……恕巫某无能为力!”我假意无奈摇头:“两位都是聪明人,又何苦来为难在下,谁不知这小公子是咱们王上的心头肉呀!光听这名字就不难猜透其中意味,成蛟,成蛟,成为蛟龙之意呀!” 那女子听到这里,柔媚一笑,立刻让本就昏暗的灯火彻底失了颜色:“只怕大士没有选择的” “哦?难不成姑娘想用美色让在下乖乖拜倒?”我边说着边靠近她:“这个倒不是不可以。怕只怕昌平君不开心呢” “大士真是会替他人着想,只是”她将柔弱无骨的玉手搭了一下我的胸口:“只是大士为什么不先为自己考虑考虑” “用毒于无形!果然凤奴之称,不是白来的。”我深深吸了一口这若有若无的淡香,轻轻拍去胸口的白色粉末:“只是姑娘未免心机过重了,下手太快了些吧。在下可并没有说不帮忙呀!” 她道坦诚一笑:“大士太过狡猾了,一眼就猜出我的身份,如此人物,怎能让凤奴不得不以防万一呀” “姑娘果然当得起凤奴之名!只是如此举动,是不是对诚心合作之人不太礼貌” 她双目微微眯起,终究轻轻一笑,扔过来一颗药丸 “好啦,你们放心吧、此事、我自有安排”我冷瞟了一眼旁边的昌平君,自顾离去。 …… 公元前247年,五月的天气已经格外燥热,赢异人突然病重,朝中重臣也都已经都召集殿外。我接到密旨,独身一人进入秦王寝殿,赢异人睁着已经毫无神采的老眼紧紧的盯着我:“道人乃通天神人,也是寡人最信任之人,知晓……寡人已经……走到尽头。寡人……生有……三子,长子至今下落不明,乃我心病,无缘大稷。身旁仅留二子,不知上天之意如何?” 我叩拜下身:“臣知道王上看重公子蛟,然,秦国若想实现一统大业,非公子政不能” 秦王虚弱的喘息着,终究清叹一声:“当真无有他法了?” “王上,天意难违” “当初,寡人让你找到寡人的长子苍蛟时,你便是这般搪塞寡人的,如今,你竟还敢……” “臣不敢欺瞒王上,然,公子们各有使命际遇,不可违背” 赢异人苍白的脸上还是闪过一丝失意,败落如腊月枯草:“罢了!拟召吧” “喏” 墨汁落下,一切即成事实:立公子嬴政为王太子 还没至下午,秦王赢异人便薨逝于咸阳宫。谥号秦庄襄王。王太子嬴政继位为王,立生母赵姬为帝太后,与华阳太后、夏太后同领后宫并参与国政。 同年,五国趁秦国王位更替、朝政无序之时,合力攻打秦国。大将蒙骜兵败,却未伤根本。 公元前246年,华阳太后伙同帝太后排挤夏太后、韩夫人和成蛟。秦国朝局从此一日三变,各有不甘。 而秦王嬴政与公子成蛟之间,似乎兄弟情谊依旧。 至少表面看起来更胜从前。 …… “我们这位大王还真是不简单呀”说出此话之人身着一件灰色长袍立在丞相吕不韦身侧,葛布束发,浓眉炯目,高鼻薄唇,生的有几分英武之气,面带一二分狡笑。 吕不韦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嗯?”了一声,那人立刻躬身垂首,不再言语。 我指了指灰衣男子,问到身边侍人:“此人是谁?为何从未见过?” “回禀大士,此人乃吕不韦门下舍人,李斯” “李斯?” “是” 原来他就是李斯! 当年我曾为苍山一行,未曾见过李斯而遗憾不已。今日,总算弥补了当年遗憾。 …… 番外之巫少(下) 公元前244年,秦国大将王齮亡故。葬礼极其隆重 “老将只剩蒙骜一个了” “不,是蒙家一支独秀”李斯立在我身侧,用眼睛轻轻示意了一下立在秦王身侧的蒙恬兄弟:“杀人这种罪孽深重的事,为何偏还养得出如此出色的儿孙!可见这天道之说,也不过是糊弄愚蠢之人的” “天道循环,李兄何必急于一时呢”我定定的看着他如同狐狸一般的眼睛。 …… 公元前243年,信陵君亡逝,秦王亲自主持丧礼。 “这信陵君一去,昌平君可要更加得势了”李斯一身丧服,停到我身侧:“昌平君一得势,恐怕这天下又要重新握到楚系一党了” “秦国什么时候又不是如此呢” 他默默点点头,随后又道:“大士通天高人,可算到明年大丧该落到谁家了?” “夏太后与成蛟根基深厚,不容小觑!明年、还没有什么胜算” “是么”李斯狡笑又起 …… 公元前242年,成蛟奉命出使韩国,韩国献出百里之地,成蛟因此获封长安君 “长安君?瞧瞧着封号里,都带着酸味”李斯嘲笑之意尽在眼中 “若不是依靠韩夫人的母国周旋,成蛟这长安君都没得有” “道人这话可就错了,有句话叫欲取先予,安知这一切不是一个计划周密的谋划” 我看着李斯似笑非笑的阴脸,微微皱了皱眉 …… 公元241年,华阳太后为加固势力,决定为秦王嬴政迎娶楚国公主。 而只有我明白,这次华阳太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不响了!因为楚国王室只有一位公主,而她已经心属韩非,决计不会嫁给秦王的。 果然,听闻她誓死不肯屈嫁,韩非更不愧为正人君子,竟为她挑动五国攻秦,楚国自然在其列。这也是历史上最后一次五国合纵攻打秦国,最终结果以秦国击退五国而告终。楚国战败被迫迁都,秦楚联姻也暂且告一段落。 她也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想什么呢,该你了”李斯将我的神唤了回来 “奥”我观摩棋局,落下一子 “你似乎心不在焉一整日了,可是有心事” “我在想,这场战争死伤无数,却救了一些人的性命” “你是说夏太后和成蛟?” 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却没有解释,再落一子:“你就要输了” “我猜,明年又该有一场盛大的葬礼了”他也落下一子,翻转战局 …… 公元前240年,春末,夏太后薨逝于咸阳宫。帝太后趁机打压韩夫人,准备彻底清除成蛟,以及韩氏一族!从而引发成蛟叛乱。而帝太后之宠嫪毐,以告发成蛟之罪而受封长信侯。自此,秦王生母帝太后快速做大,利用吕不韦和嫪毐之辈擅权弄势。华阳太后也因此与帝太后分道扬镳、开始分庭抗礼。 “有些人呐!什么本事都不必有,只需要生的一副好面孔和那脏东西,便能轻而易举的平步青云、封侯称君、为虎作伥”李斯紧拧着的眉头隐隐带着愤怒 我轻笑一声:“这些不过是昙花一现!李兄身负大才,又何必与小人相提并论,白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价” “不下了”他将棋子一推,焦躁而起:“今日这局,下的好没意思” 我一粒一粒捡起散落的棋子:“最多明年,嫪毐必死” “什么?” “你那个小师弟琅玉被王上掳进宫后,曾向王上谏言,要王上暂且选择根基深厚的华阳太后为依靠,以保住眼前王位为最要紧。听闻王上对其大加赞赏,如果巫某所料不差,秦王也早就受够了认臣为父的日子,必定会联合华阳太后暂时折掉帝太后羽翼!铲除吕不韦与嫪毐” “那为什么是嫪毐先死?而不是吕不韦?” “我知道你想早点翻身,可吕不韦的罪是要慢慢找的!毕竟是有功于国又历经三朝的原老了”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片刻散去,随后又坐下来:“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何事?” “你与那甘罗素来没有什么际会,他还曾多次出言轻视于你,此次你又为何出手帮他,他若死了,不是更合你我心意?” “如此伶俐之才,死了岂不可惜?况且,他如今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此事可与秦琅玉有关?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秦国,又为何会突然消失”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是你放走了他!?” 我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人:“是” “为何?你知不知道王上正在严查此事!万一……” “王上已经查到我头上了”我打断他的话:“所以,以后尽量少和我来往” “这……” “好了,慢走不送” “可……”他还想说什么来着,可惜终究不是重情重义之人,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好吧! …… 她此刻经逃回韩国?守在所爱的人身边了吗?!可她们又能相守多久呢? 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总之不会是一辈子。 因为,眼前我们熟知的历史,正一件一件接踵而来。 公元前238年,秦王联合华阳太后打击帝太后,嫪毐受到追查,引发嫪毐之乱,吕不韦昌平君等人受命剿灭叛军。嫪毐兵败被绞杀,帝太后落败,迁宫别居,自此远离朝堂。 同年,楚考烈王病逝,楚幽王熊悍继位为王,华阳太后力主嬴政迎娶楚国大公主,哦,现在应该称为楚国长公主。以加固楚系势力。 公元前237年,凤奴以李代桃僵之计代替秦琅玉成为了秦国王后。而秦琅玉则于大婚之夜再次潜逃回韩! 我多希望她再也不要出现在秦国,我多希望这一切都到此结束,我多希望她可以幸福的守在所爱之人身边一直到老。 ”你等会…“我喊住她:”那年助你逃跑之后,秦王已经对我有了疑心,如今我的情形也并不好过。所以记着,从这里走出去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再回秦国“我终究赢不了自己的心,忍不住劝出口 ”你以为我想来,我巴不得这辈子别再跟这个该死的秦国有半点关系“ 是了,本不是她想来就来,她想不来就不来的……我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她自己也不能,我们只是填补历史洪流的一粒沙石,只能随波逐流,却毫无反抗之力。 而她注定是要回来的。像一只被命运之绳拴住了手脚的蚂蚱。永远不可能挣扎出去。 ”历史上,小师父是不是死在了秦国?“我们像通了心电感应,竟然一时间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一时心脏猛跳,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遂不安询问:”这段,你知道多少?“ ”只记得好像与李斯有关!“她猛然回味过来,骤然缩小的瞳孔将她的惊惧暴露无遗:”似乎是被李斯害死的?到底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会说出所有真相。可我没有,我无法忘记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女儿,她紧紧闭着眼睛,我却依旧看得清她的恐惧,她喊着:爸爸救我,她说她很冷,她最怕冷…… ”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好像……有这么回事“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我心中一急,拉住她:”喂!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你不要乱来“ 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一丝质问、一丝必须:”你既然知道历史走向,那一定可以想办法避开的对不对“ 我条件反射一般躲避:”谁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关小师父生气,你必须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必须让她相信,我是不清楚的,否则,我怕我会屈服,屈服在她这张完信任的眼睛下:”韩非之死,史书也是含糊其词说得相当模糊,这……这属于历史疑案!没人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不起,秦琅玉,我救不了韩非!原谅我,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 轰然坠下马跌落的疼痛,将回忆撕碎 ”你怎么样?“李斯跳下马,跑过来检查我的伤势。 ”不要管我“我推来他,独自翻身上马 李斯似乎不太放心,再次追上来:”这个狩猎场里有不少野兽,你宿醉未醒,还是不要独自行动的好“ ”还不到我该死的时候,老天不会收了我的“我侧脸看了一眼李斯,他依旧浓眉星目,深怀城府:”再说,最近有血光之灾的人又不是我“ 他微微皱眉:”你是说有人要杀我?“ ”总之你好自为之吧“我挥动马鞭,狼狈逃走。 …… 公元前237年,长期隐忍又年轻气盛的秦王终于发动了针对吕不韦的攻击,彻查帝太后与嫪毐一案后,以同谋之罪将其当朝罢免相位,遣回河南封地。然而,此间最大利益享受者却并非秦王,吕不韦一倒,华阳太后便立刻见缝插针,将同为楚系势力的昌平君熊启推上丞相之位。自此,秦国朝野,已经数掌握在楚系一族手中。 …… 外面一阵吵嚷,李斯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大手‘啪’的拍在案具上 ”李兄这是怎么了?吕不韦一倒,好不容易盼来了翻身时机,应该高兴才对呀“ ”你早就知道是秦琅玉要杀我“他扣紧牙关,厉声质问道 ”是“我明明白白的回答:”可我也早就提醒你了“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参与过这场谋杀“ ”你是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喜欢一码归一码,不喜欢纠缠不清!没错,秦琅玉的人是在我的保护下逃跑的!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可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杀你呢?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么?“ 李斯这才抽回手,稍稍缓和了态度:”他为何要杀我“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他猛然转回身,愤怒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我跟他有何仇怨,他竟不顾师门之情,要将我赶尽杀绝“ ”因为她怕你杀了韩非“ 李斯微微眯了眯眼睛,片刻才说道:”简直荒唐“ ”难道你不觉得,不管你的心中产生任何阴暗的想法、甚至是小小的念头,秦琅玉都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并且看得清清楚楚!?而你!对这位师弟,却一无所知“ ”你……你们……“ ”李兄你误会了,我与她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李兄无需怀疑“ ”好,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我若说,哪个都不帮呢“ ”那你便是他党,要与我李斯为敌之人!“ 我深深的呼吸着空气,拾起身侧的酒壶,数灌下去。 ”明天,我会当朝揭发韩国送来水利人才是假,想趁此拖累秦国人力财力是真的计谋。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第二天,朝堂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说讨伐韩国、有人说水利不可废,更多的人则认为六国用心险恶,不得不妨 第三日,秦王下逐客令,驱逐六国士子。 李斯借机上书反对此事,一卷《谏逐客令》写的是洋洋洒洒,引古句今。秦王看后,立即撤销逐客令,重新大开咸阳城门!李斯因此得到秦王注意,很快,官职得以一升再升,一年之间,已经官至吏部廷尉之职!、 …… 公元前236年,李斯借迎亲出使韩国之机,挑拨韩王暗杀韩非。秦琅玉将计就计,不仅助韩非成功脱困,而后反将一局,借韩非饮用‘毒酒’却未死之事,挑动孩童出口不死‘天机’,使得韩王深信是上天作保,不敢再生害非之心。 我不禁感叹: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便将从前那个遇事只会大喊大叫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沉着应变的女王。 同年,琅玉陪韩非隐居山村,退出纷争之世。 …… 公元前235年,听说是秦王后在‘非常不小心’的情况下,让秦王看见了一卷吕不韦在盛权时期编写的吕氏春秋,惹得秦王大怒,一纸问罪吕氏,逼其自做了结!当晚,奇货可居终于迎来了最后结局,吕不韦自缢于河南,死相狰狞。 ”我们这当朝王后心机深沉、不容小觑“李斯与我一同走出宫门 ”可惜呀!奇货可居终究落了个鸡飞蛋打,费劲心机最后也不过是草草收场“ ”那是因为他身为臣子,越位而居,岂不是自己找死“ ”虽然李兄如今春风得意,可也不要忘记吕氏也曾一手遮天呐“ 他深沉一笑:”我李斯才不会笨到不清楚谁才是保我富贵无边之人“ …… 公元前234年,韩非隐世著书,所出之作文采斐然、道理深刻、发人深省。不久之后,便开始广为流传。秦王有幸得两卷亲笔书卷,珍爱非常,立刻派人再次出使韩国,务必请非入秦。 同年,秦王在王后的镜奁里发现了一支梨花檀木钗。 那正是秦琅玉旧物。 当日晚间秦王亲自造访巫府 我匍匐在他的脚边,始终没有说出关于秦琅玉的只言片语 秦王怒不可遏,下令将我移送云阳大狱 那是一个鬼都害怕的地方 如同毒蛇一般的荆鞭狠狠的抽打在我身上,仅仅片刻,身体就已经血肉模糊!我却只觉得不够痛!不够狠!不足以抵消我心中对她盘根错节的愧疚…… ”你明明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说“ 我睁开沉重的眼睛,看清来人 ”李兄,我拜托你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给我个痛快“ ”王上要答案!不要人命!“ ”你知道我是不会说的“ ”你不说,王上早晚也都会知道,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么,可她的下落不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你有种“李斯恨恨的点点头:”我也知道她在哪。我去说“ ”咱们王上是什么性情你最清楚。他若知晓你三年前就见过秦琅玉,却没有将她带回来,甚至隐瞒此事!你猜王上会怎样对你?“ ”你在威胁我?“ ”只要你敢说出她的下落,到时候,就别怪我断你前途!“ ”你!……好!好你个巫少!我不会再管你了!就由着你自生自灭!“李斯说完,甩袖而去。 …… 然而,就算我死咬着不说,她却还是因我入秦 秦王放出我被囚的消息,琅玉不知是计,义无反顾入秦而来。 我终究是没能还清欠她的…… …… 公元前233年,琅玉入秦,韩非随之入秦。 我也因此得到释放,官复原职。回到萧索的巫府,我遣散了多年来收养的流亡女子,任她们各奔前程。 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日日为我铺榻叠被,打扫煮饭,恍然往常。 ”你为什么不走!?“ ”主子是待木槿最好的人,木槿愿意照顾主子“ ”我待你好么?我都不记得府里原来还有你“ ”主子记不记得木槿……都不要紧“她咬着下唇,垂下眼睛 ”木槿?很好听得名字,难道你生在四月?“ ”木槿生在六月,只是韩夫人买下奴婢之时,正逢四月木槿花开,于是随手而取“ ”韩夫人?成蛟之母?“ 她摇摇头:”是大公子苍蛟之母,当年先王为质赵国时,曾被韩夫人所救,后来,先王顾及恩情,纳入府中,仅仅时隔一年,韩夫人却连同刚刚生下的大公子无故消失,至今不知所踪,奴婢一直在府中等她回来,可是她却再也不曾回来“ ”奥,我记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险些被成蛟那畜牲轻薄“话已出口,我才自知不该说,于是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啊……我一时……“ 她没有丝毫介意:”当年多谢主子出手相救,木槿这才免于受人折辱“ ”你即身怀武艺又进退有度!当时为何不直接臭揍那个畜牲“ ”木槿一介女婢,出手打伤主子便是死路一条,木槿自然不敢“ ”唉~你也是个命苦的,刚逃过成蛟那个短命鬼,又遇上我巫少这个人人闪避的风流浪子。若你早些开口,我定早些放了你“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她抬起头,星亮的眼睛好像夜空闪烁的繁星 我心头猛然被什么揪了一下,我不一样么,可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畜牲没什么不一样了,不由哼笑一声:”小女孩就是纯洁好骗“ ”不是的“她急了:”你从来不苛待下人,从来不打骂妻妾,从来不强迫别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真的知道!“ 我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张花儿一样的容颜:”人人都觉得我一个道人还妻妾成群,处处取香留情,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难道你不觉得我坏么“ 她摇摇头:”木槿是真心仰慕主子的!木槿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主子!无论主子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木槿,如此美名!不能相负!“我拉她起身:”从此,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的眼睛澄亮,梨窝甜甜 …… 二月 咸阳的二月依旧寒气逼人,她在寒风厚雪中敲了快一个时辰的门,始终不肯离去 ”她还怀着身孕,夫君就让她进来吧!“ ”再等等,说不定她自己就回去了“ ”此人如此倔强,怕是不会自己回去的“ ”正因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才死活都要问个明白吧“ ”木槿不明白“ ”木槿,记住了,无论日后她怎样对我,你都不可以伤害她,因为是我欠她在先!明白了么“ ”夫君欠了她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 火苗燃着木柴‘呼呼’做作响,外面的风声更是不肯放松 我就是为这一切而来!也终究要面对这一切! ”去开门吧“ ”喏“ …… 五月,秦王传召,命我与师父一同进宫卜算天运 ”王上此次动兵赵国,恐怕时机未到,难以取胜“师父毕恭毕敬 ”若是出兵韩国呢?“ ”韩国气数未尽,暂时不易灭国“我出言相劝 ”哦?“秦王的声音饱含怀疑:”小小韩国,有何能耐抗我大秦铁骑?“ ”回禀王上,韩国并非不能灭,而是王上根本不想灭!“我淡然抬起头,回复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从一开始,王上就对小小韩国,毫无兴趣。一心只想攻打的,只有受辱之地赵国“ 被戳中心思的秦王立刻变得一脸阴郁,他微微拂了一下袖口,眼睛却死死盯住我:”原来道人算的不是天意,是寡人心呢“ 师父见状连忙拉住我跪地请罪:”老臣失职!教徒不严,致使巫少学无所成,金殿之上污了圣耳,还请王上降罪“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如果臣能算准人心,尤其是王上这等难以捉摸之心,难道不是比算准天意更有用!“ 秦王目光凌厉一闪,冰冷的目光立刻将人打入寒冰冷窖。随后,他垂下眼睑,淡淡一笑:”寡人听说你与琅玉交好,私下里更是性命相托之人“。我的心猛跳两下,心里不禁盘算着他到底知晓多少。而秦王的手有一拍没一拍的敲击着桌案,仿佛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控:”不知道人可有为她仔细卜算过前程变故!?“ 我思量着着话的重量,心中仍旧不敢放松,拱手回话:”韩夫人面相清贵,凤颈凰身,乃贵妇之相“ ”是么?“秦王转而向师父问话:”唐老以为呢?玉姐仅仅是贵妇之相?“ ”这……“师父定了定心神,回禀道:”这韩夫人冰肤玉骨,确有永阙九天的鸣凰之相,要配飞龙命格之人才可结缘,否则,终是形单影只,孤独哀鸣“ ”飞龙命格?“ ”正是“ 秦王沉思一番,眸色一转,问道:”那寡人呢?“ 师父深沉的看了我一眼,再次回禀:”王上乃天子下界,是为天龙之命。与歇凤相合!“ ”那……天龙命格与飞龙命格可……“ ”同为龙“师父斩钉截铁的打断秦王的话 ”师父!“我惊讶的看向他! 师父冷冷的抛给我一下不要多言的眼色 ”哈哈哈哈“秦王一转满脸阴郁,仿佛晴天见日般笑了起来:”唐老不愧为易学大师,所言甚和天意,也和寡人之心!“ ”王上夸赞,臣愧不敢当“ ”巫道人,此次看在唐老的份上,寡人不与你计较,日后还要多加修行才是!寡人的宫里,可容不得不中用的人“ ”臣叩谢王恩“ 好了,都起来吧!”“来人,重赏唐老” …… 出宫之后,我一路追上师父,挡在他的马车前,师父命我上车,与他同行 “师父,您刚才在金殿之上,为何要那样对答?” “为师可曾说错一字?” “可您明明知道天龙之命与飞龙之格其实是两种命格,为何不对王上明言相告!您知不知道,王上本就对秦琅玉有情,如此一来,必定会惹出……” 师父强行打断我的话:“秦琅玉命中本就有王后之相,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你我今日直言相告还是隐晦不言,都改变不了她的命数!更改变不了王上的心意!”师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因此冒险而将自己致身险境” “可是,如此一来,韩非就必死无疑了” “一宫现二龙,本就是相争相克的异相!必有一伤一死方可终结,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更改!两凤相缠,亦是此理。为师劝你还是早早闭关,以此为由避开沾染此事为妙,否则,难保你能平安度过此番劫难” “师父” “不必多言” …… 仅仅时隔一月。韩非劳累过度,晕厥宫中。秦王探病韩府,赏赐丰厚。 “韩非命不久矣” 我握住棋子的手微微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假装无事一般落了下去:“韩非突然病倒,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是!”李斯不仅毫无掩饰,反而得意洋洋 “此次失利,恐怕会让秦琅玉察觉,你就不怕日后更不好下手” “她不会察觉”李斯狡颉而笑:“她只会以为是韩非身子弱,经不得折腾而已” “下毒于无形!王后竟也参与了此事?亏得琅玉一直将她当做朋友!” “她若不做,必失君心!两者相较,还是失去朋友的好” 我再也忍无可忍,甩手掀翻身前棋盘,棋子哗的一声,崩落满地:“你们一个个为何一定要逼死韩非不可?” “这就要怪秦琅玉了”李斯依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奸佞的嘴角展露无遗:“王上见韩上卿为国操劳不惜身体,也甚是心疼。本想念此,留他到明年,谁曾想,王上私访一趟韩府,也不知道见了什么新鲜事,不仅决定收回恻隐之心!还加快了除掉韩非的计划。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唯君命是从而已。” “不要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李斯!跟我你还装什么?” “你怀疑是我擅作主张?” “王上从先王时期就一直隐忍,历经吕不韦当权,嫪毐擅权、现在还有太后掌权!王上一一都隐忍过来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王上这次会对小小的韩非、一个身负大才有望继商鞅之后,再次改革秦国的韩非无法隐忍?甚至到了连小小的一年都无法隐忍的地步?” “我的确嫉妒他的惊人的才华!嫉妒他的高贵的出身!可这次真的不是我!是王上!他一天也容不下韩非了!”李斯的目光骤然冷卻:“王上再也不能容忍这个人抢走本该属于王上的一切欢乐!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王上的女人与他人同寝同食,交颈而眠,为他人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我重重的跌坐到地上 “即使那个人身负大才,可以改革秦国朝制!可那又怎样,这一切都无法抵消夺妻之恨!尤其是夺走的是心爱之人” 虽然我早有预感,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脏还是沉了下去:“王上还是知道了……怪不得……怪不得呢……” “王上都知道,不光如此,就连你是如何帮助秦琅玉一次次逃跑,哦,不!应该叫芈衍玉!王上也统统知道!” “那……”我几乎是倚靠着案几瘫了下去:“王上可告诉了你,何时取我性命?” “王上才不会冒险杀你!你与芈衍玉感情这样深厚,你死了,芈衍玉岂不是会记恨王上!” “王上若是真的杀了韩非,到时,芈衍玉恐怕会不惜弑君”我猛然回头,盯住李斯!是恐吓,更是事实! “杀死韩非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像这次病倒一样,是一次意外,或者是韩非自己触犯国法!这些可与王上毫无关系。” “你就不怕我把今天所说的一切都告诉琅玉么” “你不会说的!我敢打赌。虽然我还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你是期待这一切发生的。虽然你总自称是芈衍玉的朋友!” “你、” “哈哈哈哈哈……”李斯狂笑而去 …… 没过几日,与琅玉要好的萧虹和蒙恬,纷纷奉命去往各国。 我知道,秦王是要动手了! 果然,七月下旬,韩非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 同一日,秦国公主赢新,也就是子启生母,邀请秦琅玉入府相聚,秦琅玉自知聚无好聚,于是先行与早就想除掉赢新的王后结盟,拿到了施刑诏命后,于赴会当日,刖刑于赢新。 八月,秦琅玉再次向王后借力,大闹李斯府上,并当场剑杀李斯爱妾。 …… “我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 我饶过那些满地狼藉,来到李斯的面前:“你不可杀秦琅玉” “为何!?” “因为她是王上想要的人” 他挺直腰杆,与我怒目相对:“正因如此,她万万留不得,有朝一日,她若得势,死的人就会是我!” “那个时候,韩非以死,可以左右秦国的大才唯有你李斯一人而已!王上就算再疼爱琅玉,也绝不会任由她插手朝堂之事,你放心就好” “若我一定要让她死呢?” “且不说她有王上保护,就算没有王上,你就真的有本事赢她?!”我冷冷注视着李斯陷入惊恐的脸,冷漠而笑:“你们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已经注定就是天敌!这些年你不是没想过要除掉她!可你总是莫名其妙的害怕这个师弟,现在也一样!无论她是男是女,是韩非的妻子,还是王上想要的人!你都没有底气拿她如何!” “你说的没错,我们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此生都是仇敌!我也没有任何底气可以赢她,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退路了” “此话怎讲?” “王上已经准许我亲手了结韩非!” “什么?” “她总有一天会追查到我身上,而我,只能是杀死韩非的主谋!所以,我和芈衍玉之间,非她死即我亡” …… 一切还是来了……就这样你追我敢的来了…… 今年的八月,北风格外厉害,吹得天气如同往年腊月一般寒冷。我跪在冷冷清清的大殿中央,秦王高坐殿上,指尖一下下敲打着案几,像钟表转动的秒针,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听起来,整个计划完美无缺,可是中途要寡人把命交给你,实在是……”秦王不在说下去 我拱手叩拜:“臣愿于当日,自行服下毒药!” 秦王瞳孔骤然一缩,浅浅一笑:“寡人知晓你与衍玉年幼相识,私交甚好。你甚至几次为了成她跟韩非,而帮助她逃离寡人,而她得知你被囚的消息,也是奋不顾身的前来搭救。甚至为了等你一起走,而在冷风冷雪的寒夜里,等了你整整一晚。此间情义,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寡人想想,至今为之动容!不知为何此次,你不再帮她” “李斯与琅玉乃是生来宿敌,她们之间的斗争,必定是不死不休。臣自知没有能力再保护她了,所以想请王上来保护她!只求王上不要让李斯伤她性命” “他敢!寡人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 “更重要的是,臣知道,王上处置了韩非之后,也绝不会饶恕臣,臣不愿自己的家人师父受到牵连,臣愿以死戴罪立功。成家人师父安好!” “你如何知晓,你的死是戴罪立功,而不是白白枉死” “琅玉性格刚烈如火,做事鲁莽而不计后果。若真有一日,让她得知韩非之死的真相,她必定会不顾一切……”我没有说出那几个刺目的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臣不愿她走到那种地步。臣却无力说服于她,只有让她眼睁睁看着臣是怎样死去的,他才会听从臣的忠告。而且,秦琅玉本就是公主之身,围绕在侧的势力不容小觑。她又聪明至极,最擅金蝉脱壳。若不及时控制起来,恐怕就算没有臣的帮助,她也一样可以从王上的眼皮子底下救出韩非,逃出秦国。” “好吧!”秦王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大喝一声:“来人,取来宗室密葯” “喏” 宗室密葯,其实就是王室里自己秘密制作的一些药物,有年延益寿之葯,也有见血封喉之葯,我自然知道秦王要赐给我的是哪一种 “多谢王上赐葯”。我再次俯身叩拜 “夫妻本是一体,如此,寡人就赏你两颗!” 我瞬间抬起头“木槿是无辜的” 亲王不屑一笑:“道人自己考量” 秦王就是秦王!做事滴水不漏 我暗暗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多谢王上” …… 反复掂量之后,我还是在临行动的那夜,将毒药掺进了木槿送进来的夜宵里,我们一起吃了下去。窗外的黑影这才一闪而去。 “木槿,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下辈子再还” “夫君说什么呢,夫君是对木槿最好的人” 我咽下已经到喉边的话,扯了扯微笑:“夜深了,我们早点休息” “喏” 木槿,对不起,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是我巫少凡没有福气。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 九月, 今年的九月,北风格外厉害,吹得天气如同往年腊月一般寒冷…… 我的眼睛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身体也渐渐变得麻木冷却,那刺骨的疼痛却仿佛轻了许多,我使出身力气,靠到她的耳边,说完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三日……后,李……斯会……用……茶水……毒杀……韩非!记住……是……茶……水”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只能这么多。 秦琅玉,对不起,我救不了韩非,也救不了你,我只能以这种自我终结的方式,结束对你的所有愧疚…… 还有,原谅我所有对你说过的部谎言。包括那件事,你的父母都曾努力的寻找过你的那件事…… 保重,秦琅玉,我是巫少凡,我们未来再见 生产遭难 生死徘徊 撕裂的疼痛让我陷入一片低沉的世界,随着疼痛的感觉暂时消失,我像沉溺进一片黑暗的海底,思想和知觉似乎也只能无控制的蠕动和漂浮……惬意而松软……我这是死去了吗?我真的死了么?我试着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没能成功……我的孩子在哪?我的小师父在哪?我想要张开嘴巴呼喊…它却再也不受我控制!…我的孩子…我仿佛听到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渐渐的,一张可爱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是缘儿,他喊我母亲。紧接着是绿茵苍白的面庞!她对我笑、深深的笑,她说:家主放心,我会生下来的。我想要喊住她,她却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巫少的面庞,他的眼睛里流出鲜血,挣扎着向我挥手:秦琅玉,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孩子。巫少的脸渐渐消失,如烟而散……小师父苍白的面庞带着泪水祈求:玉儿,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他 小师父 我努力睁大眼睛,挣扎着游着…我挣扎着呼吸……挣扎让我重新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疼痛仿佛拥有着神奇的魔力,它重新将我的身体托起,渐渐的,伴着一阵阵耳鸣,传来并不算清晰又嘈杂异常的声音: “回禀王上,夫人体质偏寒,本就不适合有孕,意外有孕后,本是休养元气的好时候,然,依脉象而断,却也未曾调息固本。如今又因情绪牵动,引起早产也是情理中事……” “说重点!寡人问她如何了!” “王上节哀……夫人怕是无救了” “你说什么?!” “王上恕罪!韩夫人脉象嬴弱,怕是……” “你再胆敢说一句,寡人取你狗命!”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 “还有你们!姐姐若是不能醒来,你们统统陪葬!统统都去死!”接着仿佛传来了什么断裂的声音 “玉儿,我求求你,醒来看看我,看我一眼”是小师父的声音,虽然很微弱,可我听的清楚:“玉儿,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和孩子,求你醒来呀。求求你……” “韩非!都是你干的好事!都是你!她若有任何闪失,寡人第一个要你死!不!寡人要让你生不如死!” “玉儿!都是我害了你,我该好好照顾你的、我该什么都不要,只是好好陪你的。玉儿!我该死,我该死,我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韩非……” “报!王上,扁鹊真传弟子秦之炎到” “快快带进来” “秦之炎见…” “不必行礼了!快!快看看她” “玉儿!?怎么会这样?” “之炎,可有办法救救玉儿” “先容我把脉”“这脉象……” “怎么样?” “脉象虚浮微弱,时有时无……与当年我救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啊?……玉儿!”“之炎,为兄求求你,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玉儿” “兄长……” “以前都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救救玉儿!” “眼下,还有一法,或许可以救她一命” “什么办法” “人为取出孩子,或许玉儿还有救” “那孩子……” “孩子无法存活” “不行!”小师父立刻反对:“之炎,我求求你,你再想想其他办法!我们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玉儿她盼了很久才盼来的,我求你想想别的办法” “如今只有这个办法!玉儿元气大伤,尚未复原,本不该有孕!如今又已经精疲力尽!性命垂危,若再不取出孩子,随时都会一尸两命” “动手吧!取出那个孽种!”秦王的声音一片冰冷,让我仿佛再次陷入那年冰冻刺骨的河流里。 “不,不可以!失去孩子会让玉儿生不如死的……” “到底是让她生不如死,还是你韩非会生不如死?!” “兄长,眼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就答应了吧!你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玉儿,玉儿你听到了么,救救我们的孩子……求你” “兄长,都什么时候了!” “你能原谅我吗?玉儿” 不要、不要、不要动我的孩子。我在心中不停的呼唤,我想张开嘴巴、睁开眼睛、可任凭我怎么努力,都冲不破那片无尽黑暗 “韩非!你不要在此惺惺作态了!你根本就是懦夫!来人!将他给寡人打入死牢!不!立刻五马分尸!” “喏” “我要和玉儿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放开我!”我感觉到他的挣扎,像我一样拼劲力的挣扎 “你根本不配!不配!韩非,你不配得到她!寡人命令你松开她的手!” 黑暗中,一张熟悉的、却又不那么清晰的面庞出现在我身旁,我努力回想,只觉得熟悉,却就是记不清她是谁,直到她缓缓开口:“琅玉,醒来吧,你爱的人需要你,你的孩子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惊恐到睁大眼睛:“你是…?你是楚国公主?你还活着?” …… “放开我…我答应要陪着玉儿!一辈子照顾她…放开我,放开我” “小师父”我用尽身上最后一份力气冲破被诅咒了的黑暗,喊出声音:“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玉儿”他扬开拉着他的侍卫,重新攥住我的手,不知是笑还是哭:“玉儿…我的玉儿” “姐姐” “醒了?”秦之炎似乎也吃了一惊,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片刻反应过来,再次伸手为我把脉:“脉象也有了生机?”他再次试脉:“是真的!是真的”此刻怀疑已经化成喜悦:“快!快点!按我说的用葯”他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 “玉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师父绝美的脸庞蘸满泪水,被烛光折射的晶亮耀目 我将目光从小师父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上移开,看着自己依旧丰隆的肚子,我知道,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小师父,我会不会死?” “不!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一直陪着我好么” “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们母子,绝不离开” 此时,木纳的侍儿端着灰黑的药走进来,一点点灌进我毫无味觉的口中! “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又救我一次”我向仍在忙碌的秦之炎道谢 之炎笑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是你自己!始终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我记得……绿茵生缘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天气阴沉着…到处一片混乱…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血腥味…” “不要想太多…喝完葯再用力”秦之炎的额发上生出了丝丝白发,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那双曾经轻挑的凤目似乎也沉淀了不少 “玉儿,再用力好不好……再试最后一次…玉儿再试最后一次,不行我们就放弃他” (“奥…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父母至死都在寻找你…他们没有抛弃你…我们都没有抛弃你”) 多少次我曾躲在孤儿院的被窝里失声痛哭,多少次我曾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我有了孩子,绝对不会向他们那样,随意抛弃。 “他是你的孩子…不要放弃你的孩子…不要抛弃你的孩子啊……” “好!我不会放弃的!我们要他!我们决不放弃他” “用力”秦之炎焦躁的看着我:“玉儿用力!听我的” “额……” “玉儿,听话,快用力” “不行,我没有力气……” “不能歇,你这样很危险的”秦之炎紧紧锁着眉头:“用力呀” 而此刻,一阵阵搅动天地的疼痛正催魂夺命般层层拥来:“啊……” “啊~”榻尾接生的婆子一声霹雳尖叫:“血…出血了…不好了,出血了!” “什么?!” “玉儿” “玉姐” 我瞬间一阵晕眩,应该是大出血,这种情况就算是现代医疗手段也有一定的风险,就别说我现在身处的两千多年前了。 我大概明白,这下我是死定了 “快,止血!止血葯!我早就配好的止血葯呢,我的止血葯”之炎发疯的寻问他的止血葯 “我就说么,我和绿茵不愧是姐妹” “不,我配好了的止血葯,你不会有事的”“我的止血葯,我的止血葯”秦之炎颤抖着手翻找着什么 “小师父” “我在,玉儿,我在,别怕” “小师父,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我们的孩子,我死后,就算破开腹部,也要救出我们的孩子” “我求你别说这种话”他的头抵住紧紧抓住我的手:“玉儿,我真的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有多无助么,如果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就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你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好恨自己…我好恨自己…” “生死有命,我已经看开了。若能为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儿半女,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都是我害了你……” “傻话……奥!差点忘了告诉你,穿越时空的至尊宝,最后如愿的娶到了他心爱的紫霞仙子!从此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玉儿”小师父紧紧握住我的手,握得生疼。 “快,快让她喝下止血葯,喝下去后,我替她施针”此时,秦之炎已经化开葯,递到我的身边 我推开葯碗,将祈求的目光望向已经痴愣的秦王:“王上” “玉姐,喝药呀”他指着药碗,豆大的泪珠滚下脸庞 “若得之同游,死不恨矣”我忍着巨痛,尽量让每个字都说的清楚。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本贴近的身体渐渐坐直。 “王上,琅玉还记得王上当初是何等求贤若渴,甚至不惜以灭国相挟,也要小师父入朝。本是英雄相惜,想来,也是不忍英才凋敝的对不对” 他眼中一暗:“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姐姐先用葯…” “此刻不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命再说” “玉姐” 我咬紧牙关,再次请求:“小师父一生虽有驭国之才,无奈无用武之地。我跟随他飘零半世,深知其性情倔强不屈,却重情重义。他自知王上与他有知遇之恩,恨不能万死以报之。琅玉求王上念在其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他一命…琅玉自知,以至生命尽头,还请王上念在我们儿时……儿时的交情上,不要让琅玉怀着牵挂而去…” “姐姐”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在我说到儿时的时候,仅一瞬间,便被某些酸楚的东西代替:“姐姐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 “记得,那时候王上……很让人心疼…” “让人心疼”他重复着那句话。垂下眼睛,竟有一滴泪落上手背。 他哭了 对不起,嬴政。最后关头,我也不得不利用你对我的好感。 “王上,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朗玉…绝非包庇之词,乃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玉姐不必再说,政儿什么都答应!”他转过头,对垂立在侧的侍儿发令:“宣召下去:韩非心寄前情、袒护母国,按律当诛,然,寡人惜才,不忍文星陨落。特念其修编律法、为国操劳之功,免其死罪。削其爵位以示惩处” “多谢王上”“臣多谢王上天恩” “姐姐,快用葯” 我与之炎神情交汇,他微微点点头:“请秦王与众人移驾殿外,在下要施针了” “我要留下来”小师父不肯松开我的手 我对他轻轻摇摇头,连同之炎劝说之下,才勉强移步去了殿外 待到殿内只剩我与秦之炎两人,秦之炎掀开被褥,正要解衣,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此刻之炎只是医者,对你绝无他想” 我摇摇头:“我知道,可我有话要说” “你不必但担心,我一定会救活你!我秦之炎可是神医!”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也看的出来,绿茵的死,让你改变了很多……我想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再想起她” 之炎阴柔的面庞闪过一丝懊恼:“我先帮你封住血脉” “告诉我有没有?” 他垂下眼睛:“绿茵死后,我潜心于行医!对于这种大出血,已经十拿九稳”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后挣脱我的手,让我清楚的感受到他内心那场真实的波动:“是我对不起她!我没能给她一个像样的家” 眼泪再次滑落,绿茵,你如果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动手之前,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我无力的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他皱了皱眉头,停下施针:“是不是要我保住孩子” 我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有事!孩子是你的命,我自然会救” “好,我替孩子谢谢你!还有第二件事……不管我此劫是生是死……” “我说了不会让你死!” “生死有命!何必固执己见,我若死了,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求你,一定要想办法联合负刍,让他救出小师父。一定要!” “瞎操心,秦王都答应放了兄长…” 我摇摇头:“是李斯!巫少临死之前,曾告诉我,李斯打算三日后用茶水毒杀小师父!你们要趁机救小师父离开秦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秦之炎深深皱了皱眉头:“具体打算怎么做” “你只管一切听毕之安排就好!还有,写信给黑寡妇,她会帮忙周旋的”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随后拾起银针:“有点痛,你忍着点” 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额……” “玉儿”小师父重新冲了进来,绝美的容颜依旧美好,只是气色看起来很差,他身上的伤口还是我给包扎的模样,红色的血迹渲染在他白色的衣袍上,像是茫茫苍天雪地里盛开的娇艳红梅:“之炎,我想清楚了,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我不要了,我只求你救救玉儿,我求你救救她” “小师父,这是我的命……和你的命……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不要放弃他” “玉儿” “额……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他” 小师父紧紧闭上眼睛,一串串泪珠还是不停的流过如月色一般美好的面庞 “小师父,我爱你” “玉儿用力!用力啊” “啊……” 终于,一声冲破云霄的啼哭声,荡满了整个世界。 仿佛阴霾的天也随之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是个小姐”秦之炎抱过孩子 “玉儿!是女儿,像你一样的漂亮的女儿”小师父含着泪一遍遍亲吻着我的额头:“谢谢你、谢谢你” 之炎再次为我把脉,长舒一口气:“我现可以确定,这真的不是梦,你是真的又复活了” 秦之炎将怀里抱着的那团粉红色的肉团,放到我身边。小师父爱惜的抚摸着她的小手、小脚,还有皱巴巴的脸蛋……她好小,好小,还不停的啼哭着…… “此刻,我觉得好幸福” “我也是”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小师父的孩子! 眼睛渐渐失焦,耳边小师父与之炎的声音渐渐涣散……我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我甚至来不及看小师父最后一眼 …… 毕之做谋 以女为质 “阿姐,阿姐,阿姐” 我听见有人不停唤我,于是费力的睁开疲惫的眼睛,朦胧之中,只觉得是张陌生的面孔 “还好,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眼前的人一身宦人装扮,国字脸,粗眉毛,只有那双眼睛格外熟悉 “是我!” “毕之?”我脱口而出 “我就说你会认出我”他得意的笑笑 “真的是你?”我激动的拉过他的手:“你真的来了” “阿姐在此,毕之怎能不来”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忘了,易容术可是我的独门绝技”毕之笑罢,放弃了嬉皮笑脸,转而一副正经模样:“好了,先不说这些,我这次冒险入宫,是有正事要与阿姐商量,阿姐要秦之炎带到的话我已经尽知,并且一切都已经做好应对之策,现在只缺阿姐的配合” “你说,我这次听你的!” …… 毕之走后,秦王来过,俏莲禀报我还昏睡着,他便独自坐了一会儿也就去了。 我翻过身,抬眼看着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又看着屋子渐渐明亮起来…… 俏莲掀帘而入:“夫人,天亮了,您要起么?” 我点点头,坐起身子:“今天帮我打扮的漂亮些好吗” “好,那今天就梳公子平日里最爱的流苏发髻” “好”我抬起眼,看了一眼同样一夜未睡的俏莲:“你也打扮的漂亮点” “夫人……您放心吧!公子他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算回答 “姐姐醒了?” 我回身,看见秦王身着一身深蓝色华服负手站在光影处。不知为何,我那一刻,只能僵直身体,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轻轻抬脚,踏进殿内,来到我身前:“姐姐今日衣着鲜艳,发饰清丽,整个人看起来都娇而不妖,雅而不淡。当真美不胜收” 我垂下眼睑,依旧无话 他尴尬一笑,指了指我身侧的俏莲:“昨日你昏迷的时候,此女跪在宫门陈情,要求进宫。主仆情深让人感动” “是!多谢王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明显明白尴尬的气氛并未化解:“以入秋末,地上凉着呢!寡人问过御医,姐姐身体长年瘀寒!不能见凉!该多多休养才好” “多谢王上关怀” “寡人命人熬了些滋补的药”他毫不客气的坐到榻前,挥了挥手,一群侍从连忙靠近前来,手里捧着熬好的汤药,还有各色甜品:“只等姐姐醒来进补” “我想见我的孩子”我转过身,看着他:“我想见小师父” 他眼中流露的那片刻欢喜瞬间冷冻成冰:“孩子,让奶娘照顾,玉姐不必挂心” “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玉姐刚刚苏醒……” “我要见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毅然打断秦王的话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中神情复杂:“是寡人只顾着高兴,忽略了玉姐爱女心切!”他神态一转,冷冷的斜视身侧宦人:“还不快让奶娘将孩子速速抱来!” “喏” 看到匆匆而去的侍儿,我的心下稍稍有些安慰,再次询问:“小师父在哪里,我要见他” 秦王目光定了一会儿,微微皱眉,然后转身从侍从那里接过汤食:“姐姐昏睡了这样久,一定也饿了!姐姐尝尝这份蜜炼白鸽滋补粥,试试合不合胃口,若是喜欢,明日我再让人备上” “秦王为何敢做不敢当?”我冷冷的转脸看着他:“小师父身受重伤,又为了我连日连夜不眠不休!王上之前也答应放他出狱,免他死罪,为何现在又执意要将他软禁落华阁?” 他推开手中的饭食:“是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死死盯着他,没说回答 他转脸扫视侍从,怒道:“是谁?” “王上恕罪”侍从个个面露惧色,齐声答道:“不是奴婢们” “寡人再问最后一遍,到底是谁?” “何必在意是谁说出了一切,反正王上都已经做了” “韩非藐视君王、罪犯通敌……” “小师父没有通敌!” “好!没有通敌!”秦王咬紧牙根,扯着脖子上的青筋吼道:“就算他没有通敌!可他罔顾法纪、私自逃狱!与逆贼巫少一起劫持寡人!哪一样不够他诛杀家!寡人如今仅仅是将他囚禁惩处、已是法外开恩!玉姐还要寡人如何?” “没错,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我们本来就该死的!和巫少一起死……” “玉姐” “是我……都怪我……一切都要怪我!如果不是因为顾及我!巫少就不会去劫狱!更不会劫持王上,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巫少……害了小师父……” “寡人不怪你,寡人也真的不想让你有事……” 想到巫少,不由悲从中来,那日我腹痛难忍,实在无法为他收敛尸身,不知今日又在何处,想到此处,我推开秦王的手,扶着榻沿跪下身,低声恳求:“巫少劫持王上,罪该万死,只是可怜他生来孤独,去也孤独……还请王上念在其舍身救过先王的份上,安葬他的尸身!不要让他临了临了,还要暴尸荒野”我以头触地,跪伏在秦王脚边 空气中,只剩深沉的呼吸,良久:“你先起来” “请王上成” “罢了!寡人念他侍奉多年,那就赐其陵寝百金!以上士之礼厚葬!以示我秦国厚才之恩!夫人忠烈!就賜爵同寝吧” “夫人?!哪个夫人?”我不可思议的抬起眼注视着他,再次转脸看向俏莲 俏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夫人……您尚在月中,不能伤心的” “玉姐一直昏迷不醒,不知此事,巫夫人听闻巫少死讯后,因伤心过度,吐血而死” 眼前愕然漆黑一片 “夫人” “玉姐”“传御医” “不必!”我勉强支起身:“木槿……” “玉姐刚刚生产,体虚气弱,医者嘱咐过了,万不能伤心动气、此时若落下大病,是治不好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费力托起沉重的脑壳,却不知该怎样撑起心中万分愧疚:“我真是罪恶滔天!” “姐姐莫要自责,此女忠烈,寡人一定不会亏待” “巫少临死之前,别无他念,只将木槿托付于我,让我念她不易,多加照顾。如今巫少尸身尚未入殓、我便负他所托……实在愧对他拼死救我的情份!愧对他临终托付” “想那巫夫人本是一介女婢,身份低微,早年无父无母。从此也将无夫无子,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也甚是无趣……既然她心意执著,追随巫道人而去,夫妻一路相伴,与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恰儿姐姐已经前去料理大士夫妇后事,夫人,逝者已逝,您就不要再作贱自己的身子了” “巫少生前孑然一身、巫夫人也是无亲无故…我是他们唯一的亲人…我要去送送他们!我该去送送他们” “姐姐何必逞强”秦王毫不费力便拦住已经弱不经风的我:“秋寒初上,姐姐身体弱,见不得风。寡人会替玉姐好生操办的” “你如何替我!?你可知我心中悲愤!?”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他被我突然而来的愤怒一惊,眼睛肃然没了温度,嘴角微微动了动:“悲愤?你在恨寡人?”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是谁!?难道不是你?” “你为何将一切都归罪于寡人?玉姐?寡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待寡人?”他的眼睛微微发红:“你知不知道是他们违背寡人在先!是他对寡人不忠!寡人除掉一个叛逆之臣,何错之有!” “那是因为你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冤屈忠良于牢狱!寒清流报国之心!巫少这是在挽救王上不仁不义、不明不察的恶君之名!他何错之有?” “你、”秦王的眼睛赫然圆睁:“你是在指责寡人昏庸、是非不明么!?” “难道不是么”我直视眼前这个气势凌人、看一眼都会让人心生胆惧之人! 秦始皇又怎样,大不了,也就一死! 我仰头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不想,良久,他却只是摇摇晃晃起身,声音如同万年寒冰:“念在玉姐尚在病中,情绪不稳,方才失态,寡人不与计较!玉姐好生修养,寡人改日再来看你”“来人,好生侍候着,不准离开半步”他说完,拂袖欲走 “喏” “等等!你这是也要软禁我么?” “韩非犯法遭囚,夫人本就该同处” “我要见小师父,我要见韩非”我冲到他的身前,挡住秦王去路:“就算囚,也该囚在一起!” “简直放肆!”他一脚踹翻身侧香炉!食指怒指:“你竟如此没完没了、不识抬举!” “琅玉身为人妻,难道连见自己丈夫的权利都没有么!夫君有罪,便是为妻之罪!大不了一死而已!我们夫妻二人!愿一同赴死” “你、”他恶狠狠瞪着我,牙根磨得咯咯作响,仿佛一只暗夜里龇牙的恶狼:“你不要逼寡人” 正此时,奶娘怀抱孩子,走了进来:“奴婢拜见王上” “滚出去” “不,我要见我的孩子” “休想!”秦王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扑向孩子的我硬生生拽回原地,他眯着的眼睛在我和襁褓中的孩子打转,当目光再次转回我身上,他眼睛里的愤怒,不知何时已经化作蔑视 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用力一挣,挣脱他的手掌,抢先一步飞奔过去,将孩子夺回自己怀中,我仔细察看襁褓中的小人儿,见她只是安祥的熟睡,并无不妥。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再细细看她,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还有小小的嘴巴,时不时泯一口,也不知是梦中吃到了什么… “瞧她长的多像姐姐”秦王扬扬手,奶娘退了出去,秦王一步步向我走来,最终停在我身边:“你可以去见韩非了!不过,孩子身体太过娇弱,恐怕不能跟你同去!来,把她交给寡人”他的眼中,有我看不明白的喜悦 “不”我抱着孩子后退:“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她太小了,是不能见风的,你这样会害她生病的” “我会照顾好我的孩子,小师父也一定很希望见到孩子” “韩非不会希望见到一个生病的孩子!你别忘了,她是个早产儿,好好将养着都容易夭折,哪会经得起你这样折腾”他再次挪动脚步,靠近我身边:“寡人记得玉姐与夏姬交情不错,夏姬为人温和,又生养过,知道怎样照顾孩子。这样吧!玉姐既然不放心寡人,那不如就交给夏姬照看,让她替你暂且照顾一日,如何?”他看到我有些犹豫不定,再次补充道:“只要你按寡人说的做,寡人可以立刻让你去见韩非” (阿姐记住,一定要让嬴政亲眼看到你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女儿,这样,他才会放心让你去见公子最后一面。) 毕之果然是最了解的秦王的人 “好吧” 秦王冲着奶娘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孩子抱到夏夫人那里去” “喏”两位奶娘中,离门口最近的奶娘立刻应声而出,几乎是强抢着抱回孩子,连头不回的出了大殿,一直沿着秋霜初上的行宫大道往夏眉儿的住处而去。 “寡人也是为了孩子和玉姐着想,玉姐不会怪寡人吧”他的手触上我的肩头,我稍稍一错,闪开他的手 “王上就是王上,做事周到!臣妾佩服还来不及呢” 秦王收回手,眼睛里再次划过一丝蔑视:“今日出奇的冷,玉姐记得多加件衣袍”他说完,扔下令牌,与我擦身而去。 我拾起地上的令牌,什么都来不及想,转身冲出大殿……开始拼命的奔跑……拼命的奔跑……拼命的奔跑 飞雪狂舞 如同祭幡 方才晴空万里的玄天,片刻居然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 勇子话音未落,天上划过一道霹雳闪电,紧接着是一声响彻大地的惊雷,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天空开始缓缓飘散下白色晶片。我伸手接住一片飞舞的精灵,它片刻化于掌心,消融成水:“是雪” “真的是下雪了”俏莲这才有时间将手里的披风为我系上:“夫人千万不要着凉” 我仰起头,任凭越下越大的飞雪划过我的脸颊,亲吻我的眼睛,记得就在去年,我还与小师父一起踏上高耸的孤愤台,俯视天下,赏松品雪。那时的他,肃然一朵与世无争的天山雪莲、孤傲而风雅,他将我托起,抱着我旋转,让我变成了一朵轻盈的会飞的雪花,绕在他身边欢快的舞蹈…他总是能轻松的让一切都变得美妙、幸福…… 我真的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意拿我的一切去换。 真的。 “秋分刚过,寒露未至,离寒天飞雪还有段日子呢,如何现在便下起雪………真是邪了” “是呀” “小师父”我从一片甜蜜欢笑的回忆里抽回神:“小师父……” …………………… 雪越下越大、片刻便让大地改了颜色。也让眼前这座诺大的宫廷显现出一份与往常不同的…… 诡异 勇子上前一步,示出令牌:“得章华宫王上之令,探视韩非” 两位狱卒相视看看,其中一位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今日这是怎么了,都来探望韩非” 我微微皱眉:“不知谁还来过” “前有赢绫公主示出华阳宫的太后令牌,带着三人而来,后有李大人示出帝隺宫的太后令牌而来,如今这不又有章华宫的王上之令” “李大人?可是李斯”我的心咯噔一声,开始下沉 “正是,就在夫人之前,李大人才刚刚离去” “李斯??刚刚离去??”“小师父!!”瞬间只觉得头上劈过一道惊雷!:“快!快开宫门!” (“历史上小师父是不是死在了秦国?!” “这段你知道多少?” “只记得好像与李斯有关!”“似乎是被李斯害死的?!” “好像…是与李斯有点关系,史书上说,是他在秦国将韩非害死”)(“庇护?!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就算我李斯愿意向你秦琅玉卑躬屈膝、就真的能换来平安富贵么?!当日韩国,你对我说什么?你们生活的很好!不希望任何人随便打扰!不会扰我尽享荣华,现在呢?现在你们还不是来了!” “若不是你向韩王献上毒计,逼迫我们一退再退,我们何至于此!” “当年兰陵苍山学宫,师妹曾说韩非不会入秦…” “当年师兄还不是红口白牙的向我保证!绝不伤害韩非!” “我们又扯平了” “不!誓言是不容违背的!违背了,就该接受诅咒!”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那些”) (“三日……后……李……斯会……用……茶水……毒杀……韩非!记住……是……茶……水”) 我奔跑在一道不见光的绵延万里的阴晦通道里,它好像没有尽头、它好像没有希望、它好像并不通往小师父的身边…… 老天,求你、此刻我只能请求你!不要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求你让我们再见一面…求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对他说明白……还有好多好多…… “小师父!” (“你该做你能做的,按照史实去、是最最最好的结果,听着秦琅玉,别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了,韩非子死去,是历史。每个人都会死去,都会成为历史,你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小师父……” “公子!” 手掌顺着光洁的额头抚向他紧闭着的眼睛,那曾经温暖无限的眼睛,如今只是紧紧的闭着…清薄的唇角盛开了鲜艳的梅花,他侧颜绝美,从这个方向看去,他依旧是笑着的…像是做了个温暖的梦…让人不忍打扰的梦…好美好美,任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师父,地上凉,玉儿带你回家睡” “公子……” “勇子,俏莲,我们一起带公子回家……” “公子……” “一定要轻一点,不要吵醒他,他一定是受够了这里的一切……他一定是累极了” “家主节哀啊…家主!”勇子跪倒在我身旁,流下泪来 我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鼓动口唇,哨声落下,烈马长嘶,它仿佛是生出了翅膀,从天上而来,雪白的身躯在这昏暗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神圣 “小师父,我们走,我们回家” 往事轰然倒塌………像一簇簇翻涌的洪海将我淹没 那年高山流水,他轻吟屈原天问,犹如世外飞仙,一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注定了要纠缠一生 “小师父之称不合礼数,是万万叫不得的” “教人读书识字增长见识,不就是小师父么” “不可,这将老师至于何地” “所以是小师父咯,已经尽力和老师区分了” “我还是觉得见师兄比较显年轻” “小师父原来是怕老,可我就喜欢把你和其他人分开” ………… “好啦,我都知道,看雪” “这江山万年,都是白骨铸造、鲜血供养,如今附上一片白茫茫,可是老天在祭奠谁?” “一切都是它的主意,它又何必假仁假义祭奠。不过是在残忍之上披上一层还算好看的外衣而已” …………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白色的冰晶,犹如漫天缟素飘飞 他惨白的面庞上、乌黑的长发里,洁白的衣袍上,断断续续覆盖上一层不肯融化的白雪 “小师父,你说,这一切原本都是它的主意,它又何必假仁假义祭奠你?何必呢?” ………… 黑压压的守宫侍列队成排,从将长长的戈矛对准我:“夫人恕罪,您只能探望囚犯,却不能将囚犯带走” “小师父不是囚犯,韩非不是囚犯,他没有通敌”我抱住小师父,浅浅呢囔 “小奴不知韩上卿是否罪犯通敌,小奴职责只是看守上卿” “我不管这些,谁都不要阻止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回家…谁都别想阻止我!谁都别想!!” “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等”守侍拒不让路 “勇子” “属下在”勇子上前一步,拔剑挡在我们面前:“家主瞅准机会,冲出去”说罢,怒喝一声,上前迎战。顿时,刀枪剑戟的摩擦与碰撞声,迎着狂风叫嚣,鲜血疯狂的浸染着白雪,迅速侵占了大地,像蜿蜒的流水一般延伸到我的面前…… 与小师父唇角的这一抹何其相似…… “活着的韩非你们要看守!死了的呢!死了的你们也不放过么!死人你们也不打算放过么!”我怒吼着,任凭风霜无情的灌进嘴里! 此话一出,死斗拼杀的人愕然而止,大地之上只剩风雪狂笑 “他已经死了……请放我们走” 我拍拍马儿,让它继续前进,飞雪拼命的飘落眼前,像幕帘一样遮住了双眼,遮住了去路……遮住了我脑中零散的记忆……遮住了一切…… “家主?!” “夫人” 眼前一晃,单薄的身体随风而落,就算如此,我还是紧紧抱住小师父的身体,即便落地,我还是会用自己的身体先着地……记忆神奇的重合在苍山那一年那一间简陋的茅屋,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醉酒,也是我第一次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支持他毫无意识的身体,第一次老天送了我们一个吻……我就像现在这样把他护在怀中……我们像现在这样齐齐跌落…… “阿姐”一个身着宦衣的人,突然冲出人群,他伸手护住我的头,身体率先着了地,免我直接摔到地面:“阿姐,你没事吧?” “是毕之么” “是我,阿姐,嬴政一直都在步高宫的楼台处,看着这一切!你要按照我教你的做”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毕之!小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不要骗我,要不,怎么会连九天寒雪都来为他送行” “不要胡思乱想,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木纳的摇摇头:“不,我有预感,这次是永别了……就让我多抱他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 “阿姐……”毕之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口,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不要太久” 我将环住他的手努力的紧了紧,像他曾经抱我那样紧,我希望我的体温可以将他冰冷的身体重新暖热,我希望他能听见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小师父,你问过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要笑我……其实我的梦想…只想和你合二为一,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瞧,它是不是很伟大!?……现在……实现了……我真高兴……你终于可以带着我的梦想自由了,做自由的你、不需要为那些无耻的君王献计献策,不需要为那些压抑的时局颓废伤怀,再也不需要与那些无聊的政客周旋自保。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拨弄你的花花草草,你只需要去做你喜欢的事……那些再也不关乎任何人的事……那就是我的梦想,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自由的你,享受着自由啊” “公子…………”俏莲哭的伤怀,风雪也吹散了她精心装扮的头发:“夫人,夫人保重身体” “小师父,你放心,剩下的交给我……你放心……” “阿姐,莫要伤了身子” “小师父,现在……轮到你来安慰我…告诉我…别太累……还有……我们的女儿,该为她取什么名字好呢……”眼泪顺着睫毛脸颊滴在手背上,衣服上……他宁静的嘴唇上…也浇艳了他唇角那朵盛开的梅花…… “阿姐,振作点,正如你说的,一切都要靠你了,不能再耽搁了” 我抬起头,看向神色焦急的毕之,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 “俏莲” “夫人” 我拉过泣不成声的人儿:“你曾说过,愿意一辈子不离不弃,照顾小师父” 她狠狠的点点头:“俏莲不悔,俏莲愿意一辈子照顾公子夫人” “好”我为她拭去翻滚的眼泪:“从今往后,我就把小师父交给你了!你要答应我,照顾他一生一世” “夫人” “我也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报仇!亲手杀了姚奉姚贾” “夫人” “我知道,你心仪小师父,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一对会替我照顾好他对不对” “夫人……俏莲对不起夫人” “他爱花花草草,你就陪他种些花草,他爱游山玩水,你就陪他踏遍江湖,我的要求,仅此而已。我求你” “夫人放心,俏莲必定保公子,不负夫人重托” “好!很好!那我们就、万里江山,有缘再见了” “夫人保重” 我将最后一吻,落在他一生紧皱的眉间…… ………… (阿姐放心,秦之炎已经将李斯手里的药换成了七日浮生散” “七日浮生散?是什么?” “这是一种江湖密葯,所谓七日浮生,就是让服药之人如同死去一般七日,第八日会自行复活,又称假死葯!只要公子服下那葯,片刻便会气息无,脉象停止,与死亡无异。到时候,阿姐便要求秦王连日将公子葬回故乡。切不可以留秦停棺,否则七日之内,很难走出秦境”) ………… 我拖着已经的麻木的身体,登上步高宫冰凉的台阶,跪倒在这个满身华贵的男人脚下 “韩非子以逝” “上卿英才,怎会突然……寡人于己于国,深感惋惜” “他一生飘零多苦,生前曾多次说过,功德圆满之后,只愿返回故乡,在那里陪同父母亲眷。如今,他既然魂魄归故,还请王上开恩,让其肉身,得以回到故乡安息,也算是叶落归根” “这个自然,可……可玉姐和孩子的身体,恐怕不适宜立刻上路,不如就在先在咸阳停棺祭奠,待姐姐身体安泰,孩儿也健壮些,再做打算也不迟” ………… (“阿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不能同公子一起走,你很难过,可是,只有你同意留下,拖住嬴政,嬴政才会更希望韩非赶紧离秦。若是你跟着一起走,他是不会那么容易罢休的!弄不好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而且,阿姐的孩儿刚刚出生,根本受不了如此长途颠簸,所以为今之计,只得委屈阿姐和孩子暂且忍耐” “毕之这话说的虽然委婉,但我也听的明白,你是希望我向秦王献温情施可怜,以保证秦王对小师父那边放松警惕。可是,我突然要求留下来,这不是更奇怪么?” “不会,以我对嬴政的了解,他会用尽手段要你留着来!甚至不惜以你的女儿作为要挟,到时候你便顺着他的意,像现在这样病上七日也就行了!等到公子平安离开秦国,我再想办法和你一起逃出去”) ………… 我抬起头,以然未语泪先流:“他离家太久了,定然眷恋那里,琅玉愿意暂且留秦,不做他负累,求王上成” “玉姐当真愿意留下?”秦王的眼中闪现一丝奇异的光彩 “是,王上的说的对,琅玉的女儿无法承受长途跋涉,琅玉又刚刚生养,也不适合立刻随车归国,琅玉愿意让他先行,魂魄得愿” “好!就依玉姐所言!”“传召下去!上卿韩非,怀惊天之才,承天地之德,入吾国为士,修编律法,不分昼夜,终劳累而疾,天寿而寝,寡人特赐沉水棺椁一副,紫穗金丝护甲一身,念上卿遗愿,特准归故入葬,即刻启程” “多谢王上恩泽” “玉姐,快快请起”他伸出手将我搀起:“姐姐的手这样凉?”他说着,从身上解下厚重的金线狐裘系在我身上,又唤来身边侍从:“来人,将寡人年前御猎的火裘速速取来” “喏”侍从得令,立刻通传下去 我转回身,望向茫茫天际。那狂风嘶吼,如同哀乐,那飞雪狂舞,如同祭幡……而此刻,小师父正在去往自由的、再也不受任何羁绊的路上,对吗? 我可以这样想么? 到底是不是呢…… ………… 身体一晃,滚下白雪铺就的十里长阶…… “玉姐!”一声惊惧的喊声淹没在风雪里…… 之后,是漫长的沉寂………… ………… 这一年。秦王政十四年;韩王安六年;楚王悍五年;赵王迁三年、燕王喜二十二年……小师父四十岁…… 史书中添上一笔:韩非亡于秦 ------题外话------ 不管如何,还请各位看官恕罪。 我是真的没有勇气将这一生崎岖的天下大才就这样写死的 不管史实如何,不管韩非的生命真实留存世上究竟有多久,小僧都希望他没有死,不是这样的结局,或许,他功业已成,真的瞒天过海,脱去世俗纷扰牵绊,遨游山川湖海而去了。 即便是留一个活着的身影,或许也是支撑着别人活下去的动力呢 再次请求原谅啦……。 番外之韩非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着我,登上家乡最高的那片山地,临高望向远处山峦迭嶂,青葱树影,父亲说,他仿佛隐约能看到祖父在的地方。 我的祖父,是韩国的先王,他钟爱于我的父亲,就像父亲钟爱于我,然而就是这份爱,从前可以保驾护航,现在却只能不停的招来杀身之祸。 父亲很热爱这片国土,他曾经很想治理这片国土,他也有能力治理好这片国土,他甚至答应过祖父会好好治理这片国土,然而,父亲的弟弟公子咎矫诏继位为王,是为韩釐王。 韩釐王继位十年,始终不肯放心曾经跟他争夺王位的父亲。终于还是将我们一家人重新送往楚国为质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家乡。也是母亲最后一次在这里迎风歌舞。多年以后,我与玉儿重新回到这里,我们为它取名为——孤愤台 家迁途到楚国的第二年的一天夜里,父亲突然背回来一个满身是血男孩,他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长着长长的睫毛,生的很是白净可爱。 从来到我的家开始,他便没有开口说过话,父亲也从不允许我多问什么,只是衣食用度,从来有我的,就有他的。就连父亲传授我独门剑术时,也从不避着他。 平静的生活维持了两年之久,就在我以为可以永远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的时候,父亲突然就消失了。 我和母亲等了好久好久,父亲都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天,父亲身边的亲侍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说是父亲命他来接应我和母亲。可是,他并没有送我们去见父亲,而是选择杀了我们。 我眼睁睁看着身怀六甲的母亲被他推下斜谷。眼睁睁看着他拉满弓,将箭羽射进我的胸膛。 我清楚的听见,一直挂在我胸口、珍藏的玉佩,那声清脆的断裂声 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父亲说,那是祖父留给他的。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拨出插在胸口的箭,奔跑着冲向那个背叛父亲的人。 直到现在,我仍能清楚的记得那双恐惧的眼睛。可我,没有停止,而是狠狠的刺穿了他的眼球。那枝箭锋带着沾满腥红的鲜血,穿出脑后,后来,我用尽身力气,也再没有将它拔出。 我顺着斜坡救起了母亲,却救不了尚未出世的妹妹。 一个还没来得及叫我一声哥哥的妹妹 母亲因此一病不起 而那个从来不肯说话的男孩却突然在此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去请师傅,为母亲治病” 我这才知晓,原来他叫秦之炎,是神医扁鹊的弟子。 从此,我视他如亲生兄弟 …… 又有谁能想到,十年后,就在我们母亲去世不久,我们却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她是楚国大公主,楚王的掌上明珠。初次见她,是受楚王邀约,共赏隋候珠的晚宴上,虽然我一位异国公子的坐席与她相隔甚远,以致我都不曾看清她的容貌,可她身上那股独有的冷清,分明不是距离所致。我恍惚觉得,她本就与整个世界相隔、让人无法碰触。 月光高悬,明珠争辉,她神采飞扬,激昂澎湃一番高论有理有据,让我不自觉为她高喝:“彩” 此乃奇女子也 再见她,已是苍山瀑布前,她一身男装,灵巧如蝶。化名秦氏琅玉,我只觉得熟悉,却不知是她 学宫辩论,她一番无书之论,可谓惊破苍天。其智辩天赋更是被老师看中,当即收为门下弟子。 我也因此有幸,被老师指派教习她启蒙经书。 其实,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学生,至少在逃课这件事情来说。这次已经是第二次逃课,已经足足四天没有出现在学宫里。 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觉得失落。因为她曾说过,不知何时,便会离去。 从来心烦闲言碎语的我第一次主动融洽在师弟们口口相传的琐事里,终于,午后时分,听山中一位师弟说,她回来了,还带回一位少年 直到接近日落,她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交代了离山因果。 不知为何,我竟怎么也生不起她的气,甚至在心底隐隐升起一点开心 是因为她回来了么? 六月,师兄李斯学满下山,师弟们自发为他相聚送行,我素日与李斯不合,故心中烦闷,不愿过去,索性叫她过来考问学过的书。谁想她竟只顾贪玩,学问荒废过半。 偏在此刻,他带回来的少年阿苍来请,我顿时没了好气,数将火气发到她的身上。 谁知,她竟像个女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我竟一时心痛难忍,却又无计可施。 待她走后,雨也停了,我独自在院中拨弄花草,疏解心情。 “韩师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我见是她带回来的那个阿苍,故连头都没有回 “玉师兄方才给大家讲了矛与盾的故事,李师兄不知情的误以为是师兄您刻意挑唆宣战……” “你等等!什么矛与盾?” “就是你教给玉师兄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何时教过她?” “哎呀……我说不清楚了!总之,就是李师兄现在误会是你让玉师兄故意挑衅,方才大家已经不欢而散!” “那琅玉呢?他现在在何处?” “去找李师兄了” 我一路奔跑,停在这间余晖照耀的茅屋前,隐隐听着里面的对话声: “我李斯对天发誓,日后无论落于何种境地决然不会加害韩非,若有违背,不得好死,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师兄志在功成名就,前程早已是囊中取物,万无一失了。而小师父只心报国。早已注定,必然是另一个屈原了。而韩国国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单此一件已是云泥之别。敢问何以相较?”“师兄不日便要下山了,恕琅玉不能亲送,师兄保重,琅玉告辞” 她到底是谁?为何能轻易看透我的心思?我望着眼前如冰如雪的少年,竟莫名其妙与楚国公主联系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拥有这种感觉。 …… 直到那天,她再次逃课,山下遇险,我亲眼看到从天而降的白衣银铠项家荆军扫清刺客后,为首之人拜倒在她面前跪地请命:“属下救驾来迟,令公主受惊,请公主责罚” 她果然就是楚国公主?之炎口中念过无数遍的女子? 在看立在她身后的之炎,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可是之炎喜欢的女子…… 我该怎么办? …… 她送了我一个绣着两只飞鸟携草的绣袋,可以做香囊,此囊精致之处更在于中间留一处小口,而将母亲留给我的玉笛装下时刚刚好。 我仰头问天: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也是喜欢这样灵巧的她吧!? 再次在山涧遇上,我不自觉的泯了一下自己的唇,那是她曾亲吻的地方。 她笑着问我:“第一个吻是老天给我们的礼物,第二个吻是琅玉送给小师父的礼物,小师父何事送琅玉礼物呢?” 我转过身,不敢面对她让人心动的脸:“你还只是个孩子……我……我不该……” “我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我会长大,只要你愿意等我就好了”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可我们之间有多少阻碍,你这个傻瓜知道么?你是楚国公主,你的命运婚姻都不由你自己决定!你只是一颗随时都会嫁到别国、在后宫中不断挣扎着为自己的母国势力争夺权利的棋子而已!而我,一个他国质子,质子!不过是各国公子相互交换到别国,好作为开战时互相要挟的把柄。可是,每个国王都有那么多儿子孙儿甚至侄儿,这种说痛不痛,说痒不痒的要挟筹码,究竟在执政者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者什么都不算! 没有人会考虑我们是不是拥有感情,也没有人会支持我们这份感情!甚至从不会有人关心我们的生死…… 这些,我们真的可以跨越么? “可那个时候、我会变老”我终究不忍心打破梦境 “变老又不是什么过错,谁都会变老,难道如果我们现在交换年龄,而感情不变,你会在意我变老么?你会因此责怪我么?” “当然不会”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还是太小看自己内心的渴望,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渴望,我最终败给了她那双比泉水更清亮,比珍珠更漂亮的眼睛。 …… 之炎提着长剑,狰狞着向我走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我无言以对 “我要杀了她!趁现在谁也没有得到她、趁你我兄弟二人尚未反目成仇” 我上前一步,弹开朝向她的剑:“玉儿快走” 秦之炎不与我多加纠缠,再次挥剑追她“走,哪里走,你害我日夜难寝、食不知味、身至天涯海角而心系你身,你若不死,此咒何解?” 之炎一字一句都像巨石一般深深的砸中我的心脏,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正像她说的,不管年龄、身份、和那些不自由如何阻止,我都已经喜欢上她了,我已经不能阻止自己的心……我一个翻身,用身躯挡在二人面前 秦之炎手中的剑直直刺进我的心脏,血污溅满他的白净的面庞!如果这样可以结束一切!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一切注定不会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 侥幸活了下来的我,修养了半年时光,才渐渐恢复如初 十一月,我们得到消息,周朝灭亡。 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韩国也没有时间了。是时候该有所作为,不管是为迎娶她,还是带着母亲重新回到故乡的心愿,还有,完成答应过父亲的那件事:一定会治理好那片国土 …… 我必须尽快立足,一展所学。 而此时是王叔咎在位的第二十八个年头。可他似乎依旧对我莫讳如深。即便玉儿为我造势以成,即便天下已经认可我的才能,即便满朝文武都觉得我的计策可以帮助韩国摆脱困境。 可他似乎依旧打算将我束之高阁。 只因为我是父亲的最喜爱的儿子?只因为父亲是祖父最喜爱的儿子?只为了当年那场过不去的王位之争么? 愚蠢、愚不可及! 我答应过父亲!一定要治理好这片父母热爱的国土。一定要! …… 韩釐王三十年五月,之炎毒杀秦王,太子嬴政继位。玉儿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秦之炎的真实身份:他是秦献公之子赢虔之后! 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杀光赢氏后人! 七月,中原五国,想趁秦国王位更替,大权不稳之时,借机攻打秦国,我与丞相张平奔波于前,力使韩国不要错过如此天机,韩王最终同意加入五国抗秦。 战事一连三月,我参与国事,无暇抽身去看她,好在,联军胜利,我因此求了恩典,可以在她十五岁的及笄之礼上,以韩国使者的身份出使楚国,陪在她身边。 韩釐王三十一年,之炎与卫茵大婚。 为了弥补我心中亏欠,我为他准备了最隆重的婚礼。也按照他的意思,在韩国近郊,为他另置一套房业 四月,燕太子入楚,意在结交楚国,求娶楚国公主!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我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日后还会有无数次!直到她成为我的夫人为止!而她身为楚国公主,一位为联盟而生的公主,就像父亲身为公子,除了有可能继承王位,便注定要为质他国。这是王族子女享受不同于凡人的富贵之后所带来的命运之果! 而这些,在我爱上她的那一刻起,已经无从逃避,并且我只能战胜!否则就会输掉她! 所以,我决不能输!一次都不能! 韩釐王三十六年,秦国先我一步,求娶楚国公主! 楚王允秦。 我心里非常清楚,即便是我先秦一步,只要她还没有嫁给我!楚王都会立刻悔婚,将她嫁去秦国!而不是小小的韩国! 还是个与王位无缘之人。 我决定,为她!联纵抗秦! 尤其是在见到她因为不答应嫁去秦国,而被关在囚室里憔悴不堪的模样 …… 三个月的拼死周旋,我终于说动韩、赵、魏燕四国联合抗秦,如今只剩楚国。 秦王摒退侍从,老辣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幽幽说道:“你是为了玉儿?” 我心中着实一惊,心中念道这楚王真是厉害!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半分,依旧如常:“是为国运,也是为她” 楚王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那对微微发白的眉头,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已经挤到了一起:“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当年,他也曾这般回答寡人” “那大王,是否参加此次联纵抗秦!” 上坐之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住我:“寡人!还不想比一个外人做的差” 四月,楚国加入抗秦之之列!战火再次弥漫中原 五月,秦军节节败退 六月,形势突然逆转 七月,五国战败而终 楚国痛失都城,迁都寿春。好在,她的婚事暂时搁浅。 我用一个战败的局,拼死赢得了她,楚王也以一招瞒天过海,最终成了我们。 从此,楚国公主香消玉损,而她成了真正的琅玉!不久之后,还会成为我的夫人,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 的确不太真实!就在我以为美梦成真的时候,我正开始一点点失去她…… 就在大婚之日,我身上早已中了的瘾毒发作,而解葯,在秦国。 其实,在她入秦之前,我就是有预感的!我该阻止她的,可是我没有。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没有解药会死,而是因为,她从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该让她自己选择。 这次,她不仅带回了解药,而且又带回来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少年,此人便是十二岁官拜上卿,一时名动天下的甘罗。 虽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从前,我对她带回来的男子都是极为反感,甚至多多少少有些憎恶。而这次,我对这个甘罗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他是个极为聪明又极其善谋之人,学识颇深、见识颇广,而且他对诸子百家皆有不凡见解,其言论多次与我不谋而和。所思更是与玉儿多次异曲同工! 我从心底里喜欢这个百年不遇的杂学奇才!甚至听从玉儿的建议,从王族的子孙里,找到一个已经衰落的支脉,从里面挑选了一个已经去世了的堂弟籍贯,安排给甘罗,希望他不会因为没有姓氏户籍的问题而成为奴婢或者流民。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有智有谋的人,居然会怀疑玉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谋划一个天大的局,包括这次无意之中救他出狱,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虽然最后玉儿以赌约之法自证清白,可我还是好奇,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甘罗有此怀疑?我更好奇,当年那个矛与盾的故事,究竟出自何处? …… 韩釐王三十九年,我接到楚国使者送来的消息:楚王病重,疑似被公子悍与其母其舅父等人囚禁,剥夺大权。 “这样轻易得到的消息,明显有诈”甘罗轻轻一点,却也不多说什么 “你是说,此事针对玉儿” “可以想象,公主知道自己的父王面临此种境界地,她会如何” “入楚,救父!” “没错,但,极有可能,楚王已经药石无医、甚至,已经薨逝” “你的意思是?” “此事,关乎人礼孝道,何况楚王一向疼爱公主……此事的确难以抉择” “我不能让她冒险” “所以公子打算瞒着公主?” “是!能瞒一日是一日!总不能明知是计还要眼睁睁看着玉儿跳下去” “可楚王那边?” “尽力救!毕竟是玉儿的父王,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这样,我现在去找丞相商量对策,你派人打探此事,尽快了解部内亲” “喏” …… 这果然是一场计谋。 一场针对楚国公主名号的计谋。 我与玉儿正陷入楚国困境之时,韩国却突然传来消息:韩王咎薨了。 一切会是巧合么?韩国动荡之时!和她要赴秦之时! 我知道,这次,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 即便死,我也要守住对父亲许下的诺言。 而她,似乎即便是死,也要入秦。 可是,君国大义面前,我无法选择她,我只能将所有得力之人部放到她身边,包括聪明的甘罗。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回去面对风雨飘摇、处处暗箭、政局昏暗、随时随地都会喪命的韩国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一定要入秦国的目地竟是为我取到解药。 可是,她也因为这粒解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她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趟过已经结冰的河,寒气侵入身体,可能此生无法有孕。 得到这个消息,我一度无法承受!硬是憋着这股怨气,将那群黑压压一片的、号称虎狼之师的越境秦军几乎斩杀殆尽…… 我仿佛又见到了我那血淋淋的妹妹…… 而我的玉儿,又要如何面对…… 这一切都要怪秦之炎和邾娴,他们俩个,一个非要得到她的人,一个非要利用她的名! 是他们害我们此生都不能有一个孩子 “都是你们俩个狼狈为奸,才害玉儿从此无法成为母亲!你们该死!”我抓住秦之炎的领口,狠狠的将他摔到地上 “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秦之炎紧紧扣住牙根,疯狂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她”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对你怀愧在心,百般隐忍!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感情这东西从来不分先来后到!她爱的人是我!是我!一开始就是我!我为何要对你隐忍!为何要愧疚!若非如此!何至于放任你到如此地步!任你做出众多伤天害理之事!上至谋杀秦国三位君王、下至害死无辜百姓无数、甚至为了得到墨家势力,不惜毒死你的岳丈卫老!现在你又害得玉儿再也不能生养!你简直就是禽兽!” “我只是报复多年被追杀之仇!报复自己的父亲被杀之仇!我有什么错?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心仪于她,我为此努力得到她!我又有什么错?!” “是我的错!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你这个兄弟!我不明白,父亲当初为何要救你!难道仅仅因为你和我们有相似的命运么?!可你害了那么多人!他们悲惨的命运又有谁同情?玉儿又该怎么办?你让她如何接受自己无法有孕的事实!?” “是我愧对父亲母亲教养……”他摇晃着站起身子!颓废的背影拖着疲惫得脚步向前晃了几步:“对不起……我会想办法调养好她的身体”他说完,木纳的与我擦身而过。 还可以么,恐怕也只是束手无策吧 …… 韩王安一年,吕不韦倒台,李斯出使韩国。 说起李斯…… 当年,我与李斯不合之事,山中众人个个心中清楚,有人说是我韩非出身高贵,看不起樵夫一般的李斯,有人说是他李斯平和近人,素来看不惯作威作福的贵族。其实都不是,是我韩非嫉妒他李斯身世清白,无权无势,可以让执政者毫无顾忌的任命重用。不会像我,空有一身才华,却注定为人猜忌,无法一展所学。而他李斯嫉妒我韩非轻轻松松生下来便可以得到他费劲心机百般算计都不一定可以得到的财富和地位!这其中更包括天赋才华。 我们都嫉妒对方!可我们都无法成为对方。 …… “师兄与大王都说了什么?聊了足有两个时辰”李斯觐见完韩王,与我一道往回走 “韩王好客,与我这臣下喝了几杯,让师弟久等了” “两国交好,本该如此!我们大王素来长情,留师兄用膳也是情理之事” “若说长情,还是当数我们王上”李斯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王上年少时,曾在赵国被一位姑娘救过一命,至今念念不忘,自登位至今,长达十多年都在苦苦寻觅此人!可谓长情之至,只可惜,若是被王上知晓,当年的救命恩人以经嫁人,不知该是何等心痛” “救命恩人若能得良人相伴,秦王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是呀!师弟真是好福气,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毕生都在辛苦追求的东西” 我冷哼一声:“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可每个人都不自知!偏偏要抢夺他人所爱” “师弟是得到了一切的人,生来尊贵无比,自然无需筹谋,更不必艳羡他人。学宫之时,你风光无限,得老师偏爱,受师弟们拥护,甚至连唯一的师妹,都早已对你芳心暗许。一朝下山,立刻封君拜侯,备受瞩目,更兼得才华无双、独承上天之宠!”李斯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头:“师弟呀!连秦王都要对你羡慕三分!” “师兄安知,师弟不是羡慕你的” “师弟就不要与我玩笑了,我李斯生的清贫、才识平庸,在秦国苦苦熬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是得了个廷尉之职。长相更是不必多说,如今只有老妻愿意相伴。实在是苦不堪言呐” “韩非若能如此,与玉儿相伴到老,也就一生无求了” “师妹性情如火,做事锋芒毕露,若想与她白头到老,还需好的耐性才是” “性情都是小事,只要师兄愿意成”我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他 他垂首一笑:“李斯此次使韩,只见过师弟!并未有所奇遇。又何来成一说。李斯归秦,定然是要如实禀报王上” “如此,多谢师兄” “师弟不必言谢!” “小君请留步”正在此时,一位宫宦匆匆追上前来,施礼道:“小奴见过小君,小奴奉大王之命,请小君前往偏殿议事” “不知是何时?” “似乎是豫林狩猎的安排” 我心中狐疑,这韩王安素来胆小,不喜狩猎,如何突然来了这等兴致,心里想着,面上不自觉的微微皱眉:“知道了,你先去吧,本君随后就来” “喏” 宫宦去后,我对李斯施礼:“大王有召,不得不去,不能亲送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师弟客气,李斯就此告辞” “师兄慢走” …… 却不曾想,这场围猎,竟是为我安排……而我呕心沥血一片赤诚,却换来了韩王仇之杀之…… 没想到……我与父亲,终究是一样的命数!临了临了!竟差点落了同样的结局。 我突然开始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执着的爱着这片土地。它又有何可爱之处?值得我们父子二人放弃天赐才赋,拼死也要守着它!望着它!陪着它! 我决定放下了!放下对父亲的承诺!一个可笑的承诺 我答应过玉儿,要陪她隐居山林,闲看落日,为她种满园的桃李芬芳,为她画眉梳妆,陪她荒度时光…… 我们现在就去实现 …… 这一年冬,我们举家搬离新郑,迁往母亲的家乡,也是我出生的地方——西平 再次与甘罗相聚,本该是高兴的,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你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有了感情” “我也不知道”甘罗垂下头,轻轻闭上眼睛:“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能是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可能是……”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听一个知己诉说对我心爱之人的感情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表达出来,我曾经只想默默的看着她幸福,看着她微笑,我就会很知足!我也从未想过,要搅在你们之间,成为一个破坏者!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想她,只是想一下而已” “好了,不要说了”我推开眼前的酒醪,站起身,准备逃离这里 “如果今天被你察觉的一切,让你感觉很不好!我可以离家这里!永远都不会回来” “不用了!你突然离开,她会多想的” 自那之后,我和甘罗,整整一个冬日不曾见面,他也是尽可能的想办法避开玉儿而玉儿于这乡间静养,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较之当年豆蔻年华,如今的她,显然是一株开不败的幽香百合,拂过她面颊的清风,都会沾染上她的香甜。 韩王安四年,甘罗之母,甘老夫人,为救玉儿,中剑而逝。 我心中惭愧,主动与甘罗重修旧好。而甘罗更加守礼守节,诚心待我。也诚心待她。 八月,受玉儿与甘罗启发和鼓励,我开始将心中所思所想著作成书。 韩王安五年,春,经过一整个冬日润笔,如今已经有十几篇文章流传于世,一时山中也热闹起来,常有士子居士到访,与我畅谈古今。 闲暇下来的时候,我还是最喜欢看着玉儿焚香烹茶的模样,看着她挑亮灯芯巧手绣花的模样。尤其是看着她认真教授院子里的孩子们识字背书时的笑脸,常常会让我不自觉的记起苍山学宫的一切 我是怎么了,我在怕什么? 韩王安六年,从秦国传来一封古怪的书信,狠狠的打破了最后这段平静安稳的日子。 她再次执意入秦。 而我,深深的感知到,我从秦王那里抢来的玉儿,终于还是要还回去! 不!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 韩王安七年,迎着风雪,我彻底陷入秦国这个泥潭。 “玉儿”我一把从这个陌生男子的怀中抢回昏迷不醒的她:“玉儿?” “你是谁?”那人冷冷逼问 我这才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衣男子:“她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在这紧俏的寒风中吹了一整夜,大概是太累了,才昏了过去”那男子负手而立,看不出悲喜,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我,不放过任何细节的打量着 我抱起玉儿,由勇子引路,来到她们住的驿馆,将她放在榻上,又生好暖炉。 那黑衣男子阴魂不散的跟了进来,将硕大的狐裘小心的盖到玉儿身上,随后对跟进来的医者挥了挥手 医者称:“喏”上前,为玉儿把脉!随后起身向男子回禀:“启禀王上,夫人有喜了” “什么?!”我与那男子齐齐问向医者 “夫人是喜脉” 我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哭了出来,上前一步,抓住医者再次询问:“你说玉儿有喜了?是真的么?” “是,千真万确” “玉儿”我重新扶在榻前,喜极而泣:“玉儿,玉儿你听到了吗?老天有眼,我们有孩子了!” “不过,夫人本就体寒,需要孕期好生调养!今日遇风晕厥,怕是晚上要生热症的” “如此,你就留下来,务必要医好玉姐,否则提头来见!” “喏” “你先下去,亲自斟酌用药” “喏”医者恭敬听命 我只顾高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医者称他为王上! 他就是秦王! 我转过身,那张看起来依旧漫不经心的脸却再也无法隐藏他如狼的眼神:“我们谈谈吧!韩国公子韩非” “你我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谈的” “我很欣赏你的才华!甚至珍藏了你的书!你知道寡人是何等重才,所以寡人想请你留下来,为我大秦效力” “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入秦王法眼” “公子大才,何必妄自菲薄!想想吧,玉姐现在怀有身孕,只要寡人稍稍阻挡,你们根本就逃不出秦国!” “我们想离开秦国,有一万种办法!”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寡人的手段厉害!还是你韩非智谋高明” 秦王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看来,往后的日子只能隐姓埋名:“韩非无德无才,恐怕会让秦王失望!韩非所愿不过是茅屋一间,妻儿在侧而已!” “侍韩十年终无果,任谁都会心灰意冷,不愿轻易仕出的心情,这个寡人当然可以理解!可寡人不是执着于个人恩怨毫并且无气度的韩王,寡人会为你提供最好的最华丽的机会,展示你韩非部才华的机会!” 他真的很懂得怎样利用权利、挑动欲望诱惑人心 “承蒙秦王错爱!韩非无才侍秦” “韩非!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个一展所学,扬名天下的机会么?”他幽深的双眼顿时闪现凶光 我冷冷抬眼,毫未犹豫:“是” “你……”他愤怒的神色渐渐转为平静:“素来听闻公子非恃才傲物,目无下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在下也听闻,当今秦王从来吃人不吐骨头,如今一见,可见传言不假” “韩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不会给你任何接近玉儿的机会” “原来,你是怕你们的感情没那么牢固”他用眼角斜了一下依旧昏睡的玉儿,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 “嬴政!你若敢打她一丝一毫的主意!我韩非定然与你至死方休!” “韩非,别装了!”他冷冷一笑:“卞和献玉,却受刖足之刑。韩非献策,却险遭暗杀。卞和抱璞泣,泪尽而继之以血。韩非心灰意冷,隐居著书,何尝不悲不愤?卞和不弃,终得文王赏识,受封零阳侯。韩非又安知寡人不是你的楚文王呢?” “我不会的” “寡人答应你,绝不伤害她一分一毫” 我死死咬住牙根,努力不被诱惑…… “是要隐姓埋名陪着一个女人默默无闻的老去,还是抓住这个机会完成你心中改革大业名留青史!”他淡淡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你自己选” 许久许久,我的世界只剩下玉儿沉睡的侧颜和自己砰砰的心跳 ………… 二月,我官拜上卿。并清清楚楚的知道从金殿的哪个方向投来了辛辣的嫉妒之光 “师弟果然是得上天独宠,李斯入秦十年才得此位,师弟一朝入秦,便是手到擒来呀,真是恭喜师弟了”李斯依旧一副无害的嘴脸 “师兄放心,韩非成功改革秦法之后,便会重新隐居,绝不会阻挡师兄仕途伟业” “师弟何出此言!以斯之才,能与师弟同列上卿,已是愧疚万分” “师兄侍秦久矣,比我更熟知秦律,还请师兄多多赐教” “不敢!” 看来,我与李斯,此生都无法和解了 自从与秦王建立君臣关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跌入了炼狱生活,他将我所需的所有物件数搬进他的章华宫里的落华阁,与我不分昼夜的研讨法学,更改律令,甚至不停的向我学习为君之道!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单单隐忍这一项便是我所不能及,明明很讨厌我、甚至一刻都不想见到我,却还能假装无事一般与我几天几夜同吃同睡,甚至是尊我为上,向我请教。 “韩上卿”我回神,是秦王在叫我:“韩上卿想什么呢,这样入迷” “臣在想,完成修改律令之后,王上会不会真的如之前答应臣的,放臣和臣的夫人归山隐居” 他手中翻越竹简的动作愕然停止:“上卿以为寡人会么?” “臣不知道,所以才不停的想” “上卿上次病倒,便是因为思虑繁多,劳累过度所致!寡人不得不劝上卿一句,一定要保重身体。免得上卿再次病倒,寡人又该向玉姐赔罪了” 我始终疑惑,自己上次生病是不是药物所致,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我所有的东西,想要对我下手! 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次试探 “多谢王上关怀,臣会的” “对了,上次在韩府见她神色疲惫,气血似有不足,今日你就回府好好照顾她,顺便带些滋补的葯回去。老规矩,玉姐喜爱的甜品,寡人已经命人备下!临走时,过去挑几样带回去” “是,臣忙于国事,对夫人疏于照顾!还是王上思虑周” 玉儿从来没有多爱甜食,就算带回的,也都动不了多少。而且玉儿从未说过自己喜爱这些。可见是秦王臆断此事,以为玉儿喜爱甜食。由此可见,秦王虽然隐忍好强、雄才伟略、却也在性格中带着过份自负,敏感多疑的一面。而我们半年的相处中,我也清楚的验证了这些。那么,我之前教给秦王的为君之道’的权术!很大一部分会在日后被他用的过于极端。 “王上……” 我刚要说话,却被驳回:“寡人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你且退下吧” “喏” …… 六月,玉儿的肚子已经显怀,她看上去也更笨拙了,走起路来,很像当年母亲怀着妹妹的时候。 玉儿,我一定会保护你们母子平安的 七月,长达六个多月的不分昼夜,我终于完成了秦律的所有修改。 同时,就在我越来越明白,自己已经将近油尽灯枯之时! 我终于将自己的部心血倾于竹简,将它与玉儿的画像一起封存在密匣之中。 剩下的,只能风雨来临…… 七月下旬,秦王突然发难,攻打韩国 玉儿说的对,对我所热爱的,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护着!何况那是父亲母亲最热爱的国土,也是我曾心意爱过的地方。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它陷入战火,陷入灾难,陷入无边的苦难。 这是我的软肋,可怕的是,每次秦王却都能拿捏到正好! 七月末,我背以通敌之罪入狱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却不想它来的如此之快! 秦王如此急不可耐 八月,再见她,她已然憔悴不堪!我心中巨痛,懊悔不已,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成就与她可以兼得!只要完成心中所愿挥洒此生所学后,便可以带她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到头来,终究是只是一场空梦…… 是我为了自己一腔鸿愿,负了与她花间相守的诺言,才害她到如此田地! 可惜,事已至此,教我如何补救。 …… 我是真没想到,第二个来地牢里看望我的人会是他 “秦琅玉为了你,刖刑于大秦公主赢氏,斩杀李斯爱妾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巫少冷漠之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她从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她做的是对的” “她要做天,替老天处决人命!可惜她不是” 我报以沉默 “我知道她并不喜欢那种滋味,她甚至害怕面对那种滋味!那是让人恶心的仇恨滋味!可是,为了救你,她不得不做!” “是我负了她” “没错,是你负了她!她只爱你,可你最后关头选择了自己” 我猛地睁开眼睛,透过地牢里昏暗的光,直视这个穿透了我内心的人:“你想说什么?” “你肯定奇怪,你的妻子,为什么有那么多异于常人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故事,比如至尊宝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 “她为什么会画那么奇怪的画,认识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你很想知道当年她到底对甘罗说了什么,让甘罗怀疑是她设局害了自己,还有那个促成你与李斯死结的矛与盾” “你……” “因为她根本就是一身两命之人,她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是一个知道你结局的人,就像她知道甘罗的结局,所以善意的提醒了甘罗,以致让甘罗以为都是她谋划了一切” “一身两命?另外一个世界?”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她是一个知道你结局的人,可她仍然妄想改变你的结局!这就是她的可怜之处,也是可爱之处” “玉儿……” “但我想说,你必须死!这是天意!这是你的结局!从你选择了自己的欲望功业而不是她的时候,已经是注定了的结局!但你不能这样死,在你临死之前,你必须拯救她!否则,你死了,她也活不了” “要……要怎么……做” “你的命加上我的命” …… 巫少这个戏子,从头到尾的戏子,为何甘愿为她演一出死亡之戏? 从戏子死去的那一天开始,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一个我永远都无法知晓的秘密。 巫少死后,玉儿受惊早产,为我诞下一女 她出生时,与当年的妹妹一般,浑身带血…… 好在,她是会哭的…… 我的孩子…… 我甚至来不及再多看她们母子一眼,便要立刻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知道,接下来死去的人一定是我,我还知道,在死之前,他一定会来见我 果然,他来了,如同一只取命的幽灵 “其实,寡人是有那么一点点惜才,真心舍不得杀你的” “我不准你伤害我的妻儿”我扑向那个似乎悠然自得却已经面露杀意的人 “你是在求寡人么?”他轻蔑至极 “你” “即使你不求寡人,寡人也会答应你的!你忘了么,从一开始,我就答应了你,不会伤害她” “可你不是楚文王”我终究失意的垂下手臂 “没错,寡人不是楚文王,因为寡人只是寡人!是强大的秦国的王” “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自始至终都在孤傲自赏的韩非!你说她到底是心仪你哪一点呢?你又有哪一点值得她如此为你?” “仅凭我是我!我是她爱的韩非!仅凭这一点” “韩非!”向前还悠然自得的嬴政立刻变成一只暴怒的狮子,随时准备冲进来将我撕扯碎片的狮子:“你抢走了本该属于寡人的人!寡人必须让你付出代价” “无所谓,反正,她只爱我!只要拥有她的爱,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他暴怒的脸渐渐扭曲,最后变成一阵发狂的大笑:“韩非,寡人说过,寡人很欣赏你,如若不是因为衍玉,或许我们真的能成为史书彪炳的一对君臣!可惜,为你书写的笔就要在此结束了!而寡人的王后,一定是她!寡人才是永远的赢家,永远的掌控者!” 此刻,我竟出奇的冷静淡然,巫少说她知晓未来之事,那么,对于眼前这个人的结局,她应该也是了如指掌吧? 一个知道结局的人,岂不是怎样玩都是赢? “很好”我笑了起来,从心底里发出笑声:“说吧,想怎样杀了我” “杀你?何必要寡人动手!寡人的手,从始至终都不曾沾过你一滴血!即便日后衍玉要为你报仇,也永远都算不到寡人的头上来”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那我也告诉你!我为秦国更改的套律法,有一套是有问题的”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现一丝怀疑:“韩非,为了求生,你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并非为了求生,韩非说的句句属实” “你还真是狡诈”他的手紧紧揪住我,眼睛里闪现血腥 “彼此彼此” “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寡人还是要杀了你” “悉听尊便” …… 终于,我迎来了最终会杀死我的人 “我没想到,会是师兄” “我也没想到,竟让秦琅玉一语中的,有一天我李斯会亲手杀了你” 怪不得当初她会让李斯发下毒誓,二人暗中多次较劲、甚至不断提醒我要提防李斯,原来,真的是这样。 “师兄的羡慕是什么时候变成的嫉妒?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启变成了恨意?恨意又是从何时化作杀意的呢?” “发现你的才华我李斯此生都是望尘莫及的时候,是羡慕,发现我李斯让许多人望尘莫及的时候,是嫉妒!可是我从没有恨过你!当我发现你已经阻挡我的路开始,就是杀意!” “所以!豫院暗杀,真的是你勾结了韩王安?” “早知道韩王安会这样笨,我就早该换个人合作的!我本意是想让韩王安排自己中箭,那样,负责豫林清查的你便必死无疑!谁知那个蠢货居然怕死到这种地步,浪费了我一番苦苦谋划” “师兄这次挑选的合作人,不仅不蠢,而且聪明绝顶!恭喜师兄了” “师弟,之前,我一直觉得上天待你甚厚,今日我才觉得,它给你的某些厚赐,说不定只为日后送你一程!” “我从不后悔能够拥有她” “是么,”李斯微微挥了挥衣袖,侍从递上一杯茶水:“记得秦琅玉曾说,想杀你的时候千万不要用茶,因为你从来不喝别人烹制的茶!但这杯,是王上命人仿照她的手艺精心烹制的茶,想必师弟一定乐意痛饮” “师兄连这个时候都要跟玉儿较劲,是害怕她曾逼你说出的誓言么” “我从不信那些”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阴郁。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拿起侍从递上前的茶水:“师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什么?”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可每个人都不自知!”他冷漠的看着我,我淡淡的望向他:“如果我说,我韩非羡慕过师兄,师兄相信么?” “不信” 我仰头饮下了杯中物 (“毕之,我将玉儿托付于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公子何必这样悲切,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有预感,这次是永别了” “时间不多了,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带给阿姐?” “没有了,只想为我们的女儿取一个名字” “公子请讲” “韩恩房”) 我的一生都在违背誓言,我违背了对父亲的誓言,没能治理好他爱的那片国土,我违背了对玉儿的誓言,没能带她离开纷争安然避世,我违背了对自己的誓言,没能克制自己欲望的人又如何克制世人的欲望…… 我没有给所有人带来幸福,更没有给我的女儿带来一个安稳得家…… 我祈祷下一世,再遇父母,再遇她……伴着我们的孩儿平安长大……给他们一个安稳而温暖的家…… 最后的最后,我很想知道,她曾在狱中对我说人类还有另一种出路,到底是怎样的路?巫少口中的另一种世界,到底又是怎样的世界…… 我又是否能去呢…… “外面,是下雪了么?” …… 落华阁,以无人应答 暗杀姚奉 恩房封君 小师父离秦不久,韩王向秦请为臣。 早在这之前,秦国一路攻赵的军队东出上党,越过太行山自北路入赵后,攻取赤丽。眼下在宜安与赵军相峙,赵王调回护守边疆的李牧,与秦军筑垒固守,准备长峙!秦国长途跋涉,目下正缺衣少粮,以然露出败相 穆若则在得到我的飞鸽传书后,以向秦王进贡援军资为由,与毕之他们同期进入咸阳城内,斡旋了小师父出城之事,临行前,她特意来看过我 “好些了么” 我看向她,遍身淤伤依旧难以痛过心中嘶开的血口:“当年,你就说过,我和他之间注定只是一场虚幻,不想却真的一语成谶” 穆若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妖冶的笑意,往事虽历历在目,而眼前的黑衣女子已然退去庸俗,用独特的淡然和妩媚与我相对:“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请我帮忙” “我想,他的生命,比起我们的恩怨,要重要的多” “也是”穆若莞尔一笑:“你放心,我已经打通了秦国个个郡县的郡守或主簿,公子一定会平安走出秦国” “我知道你黑寡妇不会让他有事,你有那个能力,也愿意这样做。” 沉默良久,她突然抬起头:“就不想知道,我会将他带往何处么?” 我心中沉沉,终究还是扯出感激的笑容:“韩国?楚国?或者巴蜀!总之是会有朱砂的地方吧” 她看着我,终究长叹一声,随后还是接住了我的玩笑:“看来,楚国公主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重新找到他” “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待他,好好待俏莲” “你待情敌的办法值得借鉴,放心好了,我会放过她,让她留在公子身边的” 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苦涩而又甘甜的吐出一个字:“好” 好一会,她又问:“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转过脸,不再看她:“活下去!变成我曾憎恶的人” 穆若再次拧紧眉头,却仔仔细细观察着我:“眼波无痕,一如死灰,我想你已经做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不起,如果可以回到当初,我愿意收回那句谶语,愿意放过当年的你,愿意你仍旧是曾经的你” 这句对不起我不想要……我只想他回来我身边…… “就算我看不到他,摸不到他,可我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闪着光”眼泪如同决提之水,汹涌而出 穆若远去的背影微微一怔:“是的”随后她就那样消失在门前拐角。带着我撕裂的心一起消失。我很想将她追回来,让她还我小师父、让她还我最初的爱情,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也都不是她能还得了的 而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战斗,为了巫少,为了小师父。 …… 恰儿送别穆若,重新走进殿内:“从密道送出去的,无人察觉” “好” 勇子匆匆跟了进来:“家主,宫里派人来了,说是恩房又吐奶了,请您入宫一趟” “知道了” “恰儿替家主梳妆”她说着,饶到我身后 “不必梳了!” “可家主一身白孝……” “死了丈夫的人!死了朋友的人!不是就该这样穿着么” “喏”恰儿应下,只深深的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勇子” “属下在” “趁我进宫的时候,让他们动手吧” “可是毕之说过,让我们缓缓,他自有安排” “我等不了,哪怕鱼死网破,我也要他们立刻血债血偿” “家主要从哪一个开始?” “姚奉” “是” “告诉他们做的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属下明白” “我们走吧!也好入宫看看她到底想怎样!” 恰儿称:“喏”,替我系上暖篷 王后宫中,早早设上暖帐,可能是殿内太过宽大,明明生了两个暖炉,却仍有一股冰凉的寒意扑面而来 “听说你的女儿,又吐奶了” “小孩子吐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王后不必在意” “那你好像也走错地方了!这里是王后的兴乐宫!王上与你的女儿可是在芷阳宫那边” “王上,一会儿自有要事忙!臣妾不敢耽搁,至于恩房,只能暂且拜托给芷阳宫里的夏夫人照顾了” 邾娴眼波微转,立刻猜到我这话的意思,华美的头饰随着她的起身,哗啦啦碰撞作响:“你很聪明,却总是在自己的事情上犯糊涂!我已经告诉过你,现在不是杀姚氏兄弟的好时候” “我一刻等不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得罪什么人,突然被无声无息的毒死” 对面的美貌女人终于拧紧眉头:“我们之间说话从来直爽,你就不必饶弯子了吧” “可能是我们之前合作的太过愉快,以至于让我不禁害怕,知道你身份的巫少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就连赢新也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我呢?” “杀不杀你,对本君来说,从来都是易如反掌!可本君就是不想动你!至少现在,还没有生过如此念头”她茫然而坚定的看着我 “你就不怕我会夺走你曾夺走我的一切?” “你芈衍玉在乎过这一切么?” “很好”我从怀中取出一包骨灰:“那木槿呢?木槿又妨碍到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连她都不肯放过?” 娴之垂下眼睛,仅是轻轻扫过一眼:“我杀她?” “难道不是你么?天下还有谁能够杀人于无形” “本君如果告诉你,这不是本君做的,你会相信么” “不信,木槿是韩夫人精心培养的杀手,武功奇高,一般人难以近身。若不是你,我想不出其他人!” “你也太小看本君了!本君若想做的毫无痕迹,你芈衍玉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我上前一步:“巫少是知道一切的人!你担心巫少死后会把真相告诉他身边最亲近之人,所以你要杀了木槿!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巫少虽然好色,可从不因此误事!这点我还是知晓的,更何况他根本不想牵扯其他人进局!所以他一定不会告诉木槿任何事” “可若不是你,还有谁有理由必须杀死木槿?” “就不会是她自己服毒?” “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你的韩非若是真死了,你现在还会有心情跑来问这些无聊琐事么” “你……” “你心里很清楚,不是没有可能”娴之将木槿骨灰扯到自己的手里:“好了!我会帮你查清楚巫夫人所中何毒!韩夫人还是赶紧想想,怎样救回你的女儿吧,省得被人制约,三天两日要往宫里跑” “最好不是你”我恶狠狠的撂下此话,挥袖而去。 走出兴乐宫,我往芷阳宫而来,一路上想着木槿之事,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听说你先去见过了王后?” “恩?”我恍然抬起头,见秦王立在宫门口,我连忙施礼:“是” “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秦王上前一步,与我距离近在咫尺 我不禁好奇,眼前的人为何还在后宫,而且一脸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有何不高兴。我心中纳闷,可是姚奉之死还没有传到宫中。还是勇子他们失手了?心里想着,面上仍旧后退一步,再次施礼道:“不曾,只是心里想着,恩房为何老是吐奶不止。不知可是吃错了什么” “恩,寡人会命人仔细查问此事,玉姐不必揪心” “多谢王上” “何必谢来谢去,跟寡人一起进去看看房儿吧” “喏” 我跟随在秦王身后,踏进珠光宝气的芷阳宫,奶娘抱着房儿跪坐在夏眉儿身边,夏眉儿的公子正握着房儿的手把玩着,夏夫人见到我们进来,连忙携众人起身上前相迎施礼:“臣妾拜见王上” “免” 我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小恩房的脸,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和小师父的孩子。我强忍着想要立刻抱过她的冲动,直待秦王等人落坐,我这才开口:“妾身,能否抱抱孩子” 夏夫人拉过我的手,与我一起来到孩子面前:“韩夫人见外了,这本是你的孩儿,自然是由着韩夫人的” “多谢”我从奶娘怀中抱过韩恩房,她圆睁着的眼睛乌黑发亮,像一颗颗葡萄一般晶莹剔透,忽闪忽闪的转来转去。 “王上甚是疼爱公主!将公主视如己出,几乎日日都来妾身这里看望公主” 我回神:“公主?” “瞧我!”夏眉儿轻轻拂了一下头,笑道:“方才一高兴,竟忘了恭贺韩夫人,王上方才以命人颁召,封恩房为公主,封号取分支小辈之‘幼’字,食禄与诸位公子公主相同!韩夫人还不赶紧谢过王上” “幼公主?”秦王这是要永远将韩恩诺留在宫里么? 此时,房儿“哇”的一声啼哭,将我惊醒,我才注意到原来是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抓疼了她 夏眉儿和奶娘赶紧上前:“这是怎么了” “放开!”我推开夏眉儿的手,将韩恩房护在怀中,:“韩恩房姓韩,不姓嬴!” “韩夫人……”夏眉儿吃惊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示意 我微转了转身,面朝秦王:“她是韩非的女儿,她没有权利享受宫中的一切,她也没有那种命成为公主!还请王上和夏夫人让臣妾将孩子带回韩府,扶养成人” 面前的人头也不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身前案面:“寡人诏命以下,整个天下都知晓寡人得一爱女!你让寡人收回成命!是让天下人待寡人金口玉言如儿戏不成!” “她是韩非的血脉,这是事实” “寡人从未否认此事,正因上卿入秦以来,居功至伟,寡人特念此情,封韩非之后韩恩房为公主,有何不妥?” “不可以” “寡人以为玉姐会高兴才对!” “是呀”夏眉儿上前一步:“王上都是为了韩夫人高兴才会如此!还特意跑到宫外迎接!臣妾还以为王上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韩夫人了呢” 我斜眼望向夏眉儿掐在我肩头的手,终究只能闭上眼睛 毕之果然又猜对了……而且比毕之预想的要更早更快的发生了……彻底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姚贾自尽 李斯宣战 毕之彻底暴跳起来:“我与你说过多次,让你万事不要轻举妄动,万事与我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可你就是不听!我前脚刚刚做好安排,你后脚就给我一脚踢翻” “我忍不了,我一刻都忍不了!我眼睁睁看着巫少被姚奉杀死,我如何能不为他报仇!” “报仇报仇!我知道阿姐要报仇!所以我努力在做安排,我们成功逃出秦国之后,自会有人要了他们的命!可你为何如此急不可耐?” “我已经忍的够久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就是因为你忍的不够久,所以我们才会落到如今进退两难!你以为想要报仇只要够狠就可以么?不!你首先要能忍!忍他人所不能忍!” 我泻了气,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与他争执:“我也没想到,秦王会在这个时候封房儿为公主,我是真的没想到” “阿姐,你还不明白么,整个事件是相连的,虽然你人是进宫了,但嬴政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姚奉是你杀的,并且因此他清楚的洞察了你杀死姚奉就是为了要早点复仇之后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会突然封恩房为公主,目地就是牵制你,要你在离秦和女儿之间做出选择!你总不能拐带大秦公主逃走吧?” 我吃惊的望向毕之:“可房儿是我的孩子” “谁会在乎她是谁的孩子,如今天下人只知道恩房是秦王的公主!是大秦的幼公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无法接受甘罗的逻辑,更无法让自己承认眼前的一切都是我搅乱的:“怎么会这样!” “阿姐”毕之快速冲过来,撕扯住我不断垂打自己脑袋的手:“阿姐” 我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抓住:“毕之,对不起,我只是一时乱了阵脚,你一定帮帮我,帮我带着房儿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求求你,一定要带着房离开这里!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带你离开,永远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柔软如水,轻轻冲刷掉我身上所有的惧怕和无助 “我知道我错了,可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姚贾是嬴政亲自提拔的亲信!定然会有所行动”毕之目光一闪,犹如刀光闪过:“既然事以至此,便绝不能再给嬴政准备的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再做掉另一个” “我可以亲自动手么?” “阿姐可以亲自前去观看,无需亲自动手”他轻挑了挑唇角,妖冶如花。 夜幕渐渐逼近,冰冷再次席卷身,我推开姚府沉重的大门,血腥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静默萧索的姚府尸身成排,血水顺着石阶混进院子的池塘里。我一步一步靠近那尊马上就会成为尸体的人 “姚大人好生残忍,居然将家中一百多口,尽数屠尽” “总比要你动手要好的多”他的衣袍已经尽数染满血污,留下背后衣袍上,仅剩一片原有的深蓝 “姚大人可说错了,我秦琅玉只想要姚大人兄弟二人性命,又何必对这种没气血的肉虫多加理会呢” “你好狠!” “狠的从来不是我,是你姚贾!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眷” “你不必再激我,我知道,王上偏宠于你,绝不会对你如何!即便他们活下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如今日陪我一起走的好!黄泉路上大家做个伴!也省了留在这个世上任人践踏” 我一怔,竟不自觉的好笑:“想不到,往日猖狂的了不得的姚大人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我饶身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即便你杀了家人,却还是不敢对你自己下手!即便要死,也害怕黄泉路上太过孤单!可怜呢,姚大人!为了杀韩非,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样真的值得么?” “如果时光倒回,我还是会这样做”他冰冷的目光从滴着血水的发丝间射出,直击心脏 “为何?”我突然有点弄不懂他的坚持 “为何?”他突然咬着牙根‘咯咯’的笑了起来,随后才道:“我有选择么?” “此话何意?” 他弃了冰冷,垂下头去,零落的头发彻底覆盖面庞:“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不必着急问我” 我撅了撅嘴角,轻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把戏?” 他再次抬起溅满血痕的脸,久久的看着我,我竟一时看不懂那双眼睛里,究竟是何含义:“秦琅玉,你没有赢!你从来都不是赢家” “我从来不想赢!我从来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你们这帮畜生不肯呀!”我抓起他的衣襟,靠近他腥臭的脸:“姚贾,可还记得自己假扮过路商贾,屠杀了留你歇脚的那个农妇?” “你……你怎么会知晓?”他惊恐的瞪大眼珠:“你到底是谁” “她来找你索命了,黄泉路上,你们相伴,一定热闹的很” “你……” 我推开那堆让人恶心的臭肉:“自己了结吧!” “不、不、不、”他连滚带爬的后退着:“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就算你手段毒辣,恶贯满盈、人称阎王、使尽酷刑,我本也没有权利处决你的性命,但谁让你联合李斯,妄图谋害小师父!谁让你偏偏害了你本不该害的人!谁让你运气那么背,遇上了我秦琅玉。等着老天来惩罚你实在是太慢了!我等不及要看你上路的样子,所以今天特意来催催你,姚贾,你还等什么” “不……我不要自己……我不要……我不要死……” “胆小鬼,没人会帮你” 有一种人,总是靠着对别人毒辣来掩饰自己的懦弱,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直接杀了他,而是让他认清自己的懦弱。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没过几个时辰,又亮了起来…… 咸阳城三两相聚、人声鼎沸之处,无不在讨论继姚奉密室自杀之后,昨晚姚贾疯杀家,最终留书谢罪自杀而亡!而二十年前,那个看门小吏偷窃被抓,被人赶出赵国后,迁途至秦国,一跃位列三公九卿的姚家一脉,自此终结。 摇晃的马车行走在早间金黄的阳光下,没有一丝暖意 “呦,这不是李斯李师兄吗?” 李斯的车驾远远看到我,本想从前面岔道饶行,却被我喊住 李斯见躲无可躲,这才车上见礼,冷面嘲讽而问:“师妹这是从哪里来?” “听说姚贾昨晚自杀了,特别赶了个大早,前去看个热闹!唉!这个姚贾也真是的,自己寻死,去死就好了,偏偏捎带上家一百多口!可怜亡魂无数,做了他的家眷,还真是不幸!” “惹上了你”他极为冷静,看不出任何惊惧:“他早晚都会有这一天” “话不能这样说,应该说上了师兄这条船,他早晚都会有这一天!” “即便损兵折将,可李斯的船还在!而师妹……呵呵呵……师妹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我不自觉的握紧拳头,终是释然一笑:“如今姚贾惨死!师兄可要千万小心,莫要因为一个浪急,而彻底翻了船,负了今日如此一番神气才好” “我们走着瞧” “瞧什么瞧!师兄还是好好琢磨一下该如何应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好好祈祷上天不要这样快的下雨,免得被雷击中,死相难看” “我们走!”他冷冷白了我一眼,摆出一副是他大度,不肯与我争辩的模样 驾马之人称:“喏”,挥动马鞭而去 我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驾,回头看了一眼毕之:“我真的很好奇,毕之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让姚贾吓的六神无主,自己动手杀死亲眷!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这是个秘密!”毕之神秘一笑,竟笑得纯洁无污,仿佛,此事并非他所为:“不过,这一招不适合用在李斯身上!毕竟,李斯是鬼,却不胆小。” “李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这个我清楚的很!我只是担心,这会密报恐怕已经飞到了秦王的眼前,万一……” “是他姚贾疯症缓和后,受不了自己亲手杀死家眷的刺激,自杀而亡的!此事,与阿姐毫无关系!即便嬴政在怎样查,都是一样的结果” “为了保险起见,让刍儿的人都回去吧!反正我们一时半会还离不开秦国” “阿姐放心,我已经让他们连夜上路了,此刻已经出了咸阳城” “如此就好!” 秦王求助 子丹求救 一整个漫漫冬日,韩府都被冰冷的气息包围,我无力驱赶,更不想驱赶。 除了懒散的倚靠在榻旁看着雪花飘飞,时光流逝。便是伏在小师父的书院,寻找他旧年的气息。 这里可曾是他耗时最多的地方啊…… 毕之告诉我,要克制自己,尽量不去见房儿,只有那样,秦王才会慢慢放松警惕,我们才有机会带走房儿。 我答应了,并一直努力克制着。倒是缘儿,常常哭闹着想见妹妹。 有时候,我还是会突然在一瞬间泪崩,尤其是像现在下着大雪的时候…… 一觉醒来,天空已然放晴。我抬起头,拂过袖上未干的泪痕,推开窗,冷风瞬间呼啸着卷乱书房……卷着寒梅傲雪颤枝 那曾是我们一起种下的……可惜,他都没有来得及看它盛开过…… “家主,不要站在院子里了,雪水化在身上会着凉的” 愕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然立于一院冬雪寒梅 “你瞧,我与小师父一起种下的腊梅,今年第一年开,就这样好” 恰儿沉默半晌,最后强打出欢笑:“不如……不如恰儿陪家主酿梅花酒吧” 我摇摇头:“雪也不甜了,酒也不香了,一切都没意思了” “怎会没意思”毕之一袭艳红色锦袍,现身在院子一端,冷不防向我抛来雪球,正中胸口!我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家主?” “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毕之!你疯了,家主自步高宫摔下,身体一直弱的很!你怎能开如此玩笑” 毕之顾不得其他,赶紧过来查看我的身体,口里还不断埋怨:“你这个笨蛋,怎么都不会躲” 趁他不注意,我将藏在袖子里的雪球数按到他的脸上:“你才是笨蛋呢” “阿姐!好啊!居然骗我” “恰儿,快打他” “看我的” “你们俩居然联合起来,看我也么收拾你们……” “勇子,快来抓住毕之……” “勇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只听家主的” “救命啊” …… 回荡的笑声,卷走了韩府一整个冬日的寂静,这才稍稍有了些许生气。 还好,我还有他们 …… 转眼来年一月,蒙恬出使归秦,特意过来见过我。见到眼前种种物是人非,终究也只是嘘叹几声而已。 二月,秦王如常召我进宫 我推开章华殿大门,还未行礼,他便从竹简中抬起头来:“玉姐来了”转头对身侧侍候的宫人扬了扬头:“快赐坐!设在寡人旁边” “喏” “多谢王上” “玉姐近来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是寡人命人送去府中的滋补膳食起了作用”他仔细看过我的脸,笑眯了眼睛 我没有接他的话,更没有告诉他我从未用过那些个东西,我只关心,我要关心的:“可是恩房病了?” 他不露声色的笑了笑:“你终究是她的母亲” 我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微微向我面前靠了靠,才道:“你即关怀她,日后身体康复了,便常来看她,或者直接搬进宫中来修养,宫中葯膳食补都是……” “既然不为恩房,不知王上召臣妾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恩……”他略有不自在,随后浅笑了笑:“你放心,恩房被照的很好……寡人此次劳玉姐入宫,是想请玉姐帮寡人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他这才推了推身前的竹简:“这个” 我接过来细看,竟是小师父曾编写的秦律,一时怔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他日日挑灯疾书的模样。手掌不自觉的游上那一摞摞竹简,眼前文字渐渐模糊,这就是小师父舍命也要写下来的东西,这就是小师父心心念念想要流传下来的东西。 “玉姐?玉姐?玉姐你在听么?” “恩?奥……是这些律法马上就要颁布实行了么?” “是呀,上卿生前,曾说过玉姐对秦律见解独特,所以寡人想在颁布律令之前,玉姐可以先看一遍,若有所不足残缺之处,还请玉姐及时相告改之” 我点点头:“这个自然,不过小师父为人谨慎,这又是他一生心血,我想应该不会有不足之处” “话虽如此,毕竟君国大计,寡人也不得不慎重为好” “好,那臣妾将这些带回府上,一一细看之后,再来回禀王上”我将书卷揽入怀,起身请辞 “嗳!”秦王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带了半分撒娇神态 “王上还有何事?” “玉姐不必搬来搬去如此费力,不如就在此处静读,不是更好?” 我环顾一圈:“这是王上御用之地,臣妾岂敢无视礼仪,占之用之” “若是玉姐喜欢,数赠给玉姐又有何不可!本就是寡人请玉姐帮忙,玉姐就不要再做推辞,正好,若是乏了,还可以随时去芷阳宫探望恩房” 我深深的掐着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答应,可还是没能抵住一个母亲想要随时见到自己孩子的欲望,几番思想较量,终究败下阵来:“多谢王上”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寡人说过多次,玉姐不必如此拘礼”他说着扶过我的手腕,拉我起身:“这样,寡人还没用过午膳,不如玉姐就一起吧” “这恐怕……” “来人,去将幼公主抱来,寡人要看着公主进膳”秦王转头吩咐下去后,一脸灿烂的转过脸,重新看着我:“玉姐方才说什么?” “奥……”我暗自握紧了拳头:“没什么” “那就好”他重新转过头望向侍从:“对了,多准备些甜点,还有,将米粥换成蜜润山药滋补粥!快去” “喏” 这下回去,估计又要惹得毕之暴跳如雷了。我心里暗自想着,却还是跟着秦王入坐食案。 果然,傍晚回到府上,惹来毕之一顿臭骂。我自知理亏,破坏了他的大计,只得由他数落。末了,只说他会尽快安排离秦。甩袖而去。 转眼二月中 傍晚,我将小师父编写的秦律整齐的陈列在秦王玉案前,如常与秦王约好明日再来后,辞别出宫,正要走出宫门时,却见一个身形高瘦的墨衣男子朝我走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燕国太子。 他见到我时,显然一愣,随后施礼:“子丹见过公主” “太子有礼” “听闻公主死而复生,如今还成了王后,真是可喜可贺” 我心中一惊,恨不得立刻堵住他的嘴,连忙看过左右,上前一步与他说话:“我与太子乃故人相见,还请太子摒退左右” “你等退下”他向后施令 恰儿自知如今什么情况,远远的守在旁边!驱逐任何过路之人 千算万算,差点把他漏算 “太子别来无恙” “王后倒是更见美艳” 我懒得跟他闲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父王送我入秦为质,我不在此,还能在哪”他展了展双臂,颇有自嘲之意 我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身姿奇瘦,衣衫不说褴褛,却也不见华贵。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张嘴巴愈是显得出奇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在赵国为质才对”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父王疼我,将我救回燕国,后来,在秦国为质的十三弟突然去世,父王思索着我曾与秦王同处赵国为伴,想着秦王不会刻意刁蛮,这才将我送来为质,谁曾想……他竟如此薄情寡义” 我清楚的记得,那年赵国桥边的小道上,两个孩子受人围攻,一个孩子受伤后,另一个却选择逃跑……受伤的孩子被我救起,就是现在的秦王,而另一个逃跑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看不是王上薄情寡义,是你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当初受人群起殴打之时弃他而去,他才会如此待你吧”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嘴上却仍然硬得很:“你、你可不要乱说话!你现在是他的王后,自然替他说话” “你这种态度,让我很不愿意帮你”我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脸色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份让人恶心的掐媚:“王后,那时年少无知,秦王如今已经贵为大王,又何必与我计较。你我也算旧人,何不搭救一把,子丹必定思报” “好了”我才懒得跟他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要想活命,就不要说你见过我,更不要说你认识我。从现在开始,回去装病!记住,无论谁召见都要推说重病在身见不了!包括秦王!” 他微微皱紧眉头:“你要搞什么鬼?” “你管我搞什么鬼,别忘了,你得罪的人是谁!要么在这秦国等死,要么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像是在下定决心:“好!子丹就将身家性命托付于王后,若能成功脱困,日后定有重谢” “记住,我们根本不认识,太子刚才认错了人” “是,根本不相识” 辞别燕太子,我匆匆回到府中,敲开毕之房门 “阿姐?” “我来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说着,推开他把着门的手,进入他的房间。房内装饰都是小师父在时做的安排,大体都与我们的一样,只是毕之从不熏香,案前少了香炉,多了一盒血参,我拿起来看过,还是那年他为我受伤,我送他补身体的那株:“还没用呢” “奥……我身体好用不上”他垂眼而笑,请我入座 “这东飘西荡的,父王给我的嫁妆,只剩这个了”我说着,将它重新放回案前,轻轻拍了拍:“挺好” “阿姐赠出去的物件不会还想收回去吧”他大概是看我目光多有流恋,不禁打趣 “放我手里,哪天也就丢失了!还是留在你这里吧!你心细,想弄丢也不太容易” “阿姐寻我寻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吧”他替我斟下茶 “什么都瞒不过毕之呀!” “说说,是今日嬴政又说什么了?” “我是想问你,离秦之事,安排的如何了” “这个呀,我们离秦不难,上个月前就以妥当,现在唯一难办之处就在恩房那里,秦宫查防相当严密,要想将房儿带出宫外,还要整晚不被发现,的确非常困难,所以还需时日斡旋” 我叹息一声:“在我们离秦之前,可不可以先送一个人离开” “先送一个人?” “此人是燕太子丹,年幼时,曾与秦王共同为质赵国,故相识相知,但后来二人发生过节,就此成仇,如今他又为质秦国,方才巧遇认出了我,还笃定我已经是王后。所以,我们必须把他先送出秦国,否则!我的身份和娴之的性命,就彻底完蛋了” “不行”毕之一口否决:“据我所知,秦王对此人布控十分严密,恐怕不好施救!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送他出秦,引来嬴政猜疑不说,我们若想离秦,此番谋划便不能再用!还要再寻他法。重新布控定然是难上加难,而我们离秦之日,岂不是要遥遥无期”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见到秦王之后,道破真相吧” “我会加快安排,一定在嬴政得知真相前带着你和房儿离开” “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可邾娴怎么办,秦王会杀了她的” “我们哪还管的了那个毒妇”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我终究还是别过头:“如此仓促,房儿那边也未必能安顿好” 毕之紧紧皱着眉头,握拳击案:“实在不行,我们只能了结他的性命了” “不行,我与他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不可以杀他” “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了” “不可,我们不能这样无情无意。不说我能狠的下心,你毕之真的就能忍的下心对无辜之人动用杀心么?” “依着阿姐那要怎么办?!”他‘腾’的站起身:“我管不了有仇没仇,总不能见他害了你就是” “我决定了,不惜一切代价,送太子丹离秦” “阿姐,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 “那何时才该心软,等到罪孽之刀架到无辜之人的脖子上的时候,还是人头已经落地的时候?” “那可是我苦苦谋划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忍心我的毕之因为我而变成恶魔!余生回忆此事时都只能说自己有罪!”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圈微红 “毕之,我们不可以越过底线,我们就算是死,也该让自己良心安好!即便有一天这个世界认定你就是恶魔,至少你还能坦然的对自己说你不是” 他垂下头,喉结上下滑动,最终张了张嘴巴:“我知道了”随之,推门而去。 三月,娴之与毕之联合,顺利送燕太子丹逃出秦国 秦王勃然大怒却以无计可施。 而我,则假装无事一般,将最后一摞竹简放到阴着脸的秦王案前:“王上,都看过了,的确是小师父平日所辩所出,部符合他的观点论证。并无遗漏和不妥,请王上放心推行新法便是” 这是小师父所有的心血,我早已一字一字的看在眼里,刻在心中……如今将它们交托秦王,虽有不舍,却明白,这些东西在我手中只是一个念想,而在秦王手中,便会真正成为国法! 成小师父部的梦想…… 秦王阴沉的脸突然一变,顺手拉过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扯到他的面前!将我从沉溺的眷恋中瞬间拉至惊恐之中:“是你放走了他” 他的眼睛神万分肯定 “放走了谁?”我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 “有人看见你们聊了很久!是你为他出谋划策,之后他就开始装病、准备逃跑!” “臣妾不知道王上在说什么” “还有人看见,你身边的勇子曾经出入过他居住的驿馆!是你助他逃跑的!” “驿馆?这个臣妾还真是不清楚,尚要寻勇子问出因由才……” “够了!你从头至尾可曾对寡人说过一句真话?”他抓住我的手,一起击打在他的胸口:“你知寡人有多恨他么?寡人厌恶被人放弃的滋味!很厌恶!寡人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他将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像老虎的爪子一般紧紧钳住,一张狰狞的面庞近在咫尺,我分明看到他暴虐的目光里闪着绿色的像鬼一样的幽光,一点点吞噬我掉所有反抗的能力:“告诉寡人是不是你、寡人要听真话!说!” 我咽下唾液,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啊!”他快要将我吃掉 “他……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忏悔过” “真的是你!”虎爪顺势重重的将我甩了出去,我的胳膊撞击地面,跌的生疼:“竟然真的是你!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王上何必如此执着,既然太子丹已经诚心悔过,王上又为何不能冰释前嫌” 他再次抓过我,像随手抓起一只小鸡:“不要以为寡人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寡人告诉你,一切都是寡人的!谁都别想逃出寡人的手掌,或早或晚!都必须是寡人的” 被钳住的手臂好痛……好像要断裂…… “王上当然可以用手中的权利去摧残别人,就像曾经王上被当时的当权者摧残着一样!去制造更多不幸的人!像王上这样的人!让他们也渐渐被仇恨毒害,成为下一轮的施暴者!”那样紧急关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紧扣着的手慢慢的松开,充血的眼睛也渐渐平静下来。近乎踉跄的后退一步,倚在一片凌乱的案席前 我这才有机会爬起身,与他扯开距离,眼前的人一副垂头丧气战败模样,愕然让我记起多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孩……:“我知道王上小时候受过很多苦,可谁又不是在这样的苦难里摸爬滚打着走过来的,既然过去不堪回忆,那就干脆把它忘掉吧”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那种被亲人抛弃,被别人利用,被他们欺辱,被不断抛弃、利用和欺辱的感觉,寡人无法忘记!那种被别人踩在脚下不断辱骂踢打的日子寡人无法忘记更无法原谅”他抬起深埋着头,眼中已是一片汪洋:“玉姐,那时只有你愿意救我,愿意让寡人喊一声姐姐,也只有你愿意对寡人笑,与寡人玩笑,你可知,当年你曾跟寡人说过的每一个字,寡人至今都还记得。” “没有体会过无助的人根本不了解无助的滋味,我没有权利要求王上放下,可是王上这样苦苦追忆,最终也只是苦了自己……” 我话未说完,他却突然一把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扣住:“是寡人的错,寡人不该对你发脾气,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事,寡人都不会怪你,政儿只求你可以陪在身边,永远不要离开而已” “我……你现在已经是王上了,已经不需要谁保护” “不,赵政需要玉姐!”他的手臂加紧了力度,勒的我几乎无法呼吸:“政真的很想让玉姐搬进宫里来!这样玉姐就会永远都在政的身边” “什……什么,这不合规矩” “玉姐不知道,这偌大的王宫看起来有很多的人,像是很热闹很热闹,可政还是觉得很孤单很孤单,只有跟姐姐在一起,政才觉得这个王宫是暖的,是亮的,是热闹非凡的。如果玉姐可以留在王宫,政就可以每天都见到玉姐,而玉姐可以每天见到恩房,这样,整个王宫,就都是填满了的” 我推开他的身子,身体往后微微挪了两下:“我……”我再次咽下唾液,艰难出口:“小师父走后,所有有关于他的记忆就只剩韩府了。臣妾眷恋那些耳鬓厮磨的回忆,更舍不得离开那里,即便那里已经没有他的温度,可还有他一摞摞的衣袍和用具,还有我们在一起时种下的桃树和梅花,还有他身上的气味没有散……臣妾还是不想离开,臣妾怕自己离开了,若是小师父回来找不到我要怎么办?他会伤心,我也会伤心” “半年了,姐姐还是不能释怀吗,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姐姐真的不能放下吗” 我垂下眼睛,脑海渐渐浮现出那张遗世容颜,随着眼中朦胧轻轻漾起波澜:“小师父生,我眼里只有他,小师父死,我心里也只有他。” 秦王笼在袖口的手紧紧握起,青筋暴起,头上却轻飘飘的传来一阵还算柔和但毫无波澜的声音:“没关系,玉姐喜欢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多谢王上”我瞄了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再次叩首施礼:“晚上若无他事,臣妾告退” 中毒事件 入住落华 “阿姐晚饭用的不香,是不和口味,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抬头,是毕之迎着昏暗的烛火站在殿外门口 “进来坐吧”我将身边的坐席推给他 “怎么了?”他又问 “今天秦王说,想要我搬进宫中” 毕之眼眸微微露出一丝异样,随后一闪而过:“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 “那阿姐还一筹莫展的模样”他倒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其实,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是么”毕之冷哼一声:“房儿这一计未成,难道改施法了,竟让阿姐生出如此感叹” “是啊,我的恩房又该怎么办呀”刚才还在愁别人,转过头还是要先愁自己 ……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恰儿阿苍和勇子一起进了殿 “这是怎么了?”我披上外衣,从寝阁里走出来 “宫里来人了”恰儿衣衫也未穿齐,神色也有些不对:“说……说……” 我转眼看向身侧一脸宁重的勇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房儿出什么事了?” “家主,宫里遣人来报,说幼公主中毒了,如今生死未卜” “中毒?房儿”血液在一瞬间倒流 …… 当我赶到芷阳宫的时候,秦王、王后还有夏夫人都已经聚在一起,暖榻上的小人儿脸色苍白,四肢微微有些痉挛,她乌黑的眼睛里不断流出泪水裹挟着丝丝血痕,嘴里不断吐出白沫,混着已经含糊不清的低吟。 “房儿,房儿是娘啊,房儿”我抱起可怜的孩子,握住冰凉的小手,她却毫无反应。眼睛仍旧愣愣的流着眼泪,哭声撕心裂肺 “玉姐” “房儿,娘的恩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医者呢,医者呢,救救她,救救她救救我的恩房” “医者已经看过了,所幸下毒者剂量用的并不多,幼公主没有生命之险” “她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没事!让医者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呀” “房儿真的没有大碍!只是虚惊一场”秦王安抚着我的情绪:“你先把她放下,她刚喂下葯,经不得如此掂着” 我依言,将房儿重新放回榻上,心情却依旧无从安定,转身环视殿中所有人:“怎么会中毒呢?怎么就中毒了呢!她那么小,根本不会自己进食,不可能是自己误食,是有人要害我的女儿!”我最终停留在秦王面前,向他哀诉:“是有人要害我的女儿,不会错的” “玉姐放心,寡人会彻查此事,定会护房儿周” “幼公主一直养在芷阳宫,从不与外人接触,况且她还那么小,不可能与人为敌,怎么会有人想要害公主呢”我循着声音回身,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女子衣着不凡,长相甜美,声音尤似百灵鸟一般明亮:“王兄,绫儿倒觉得,下毒之人若不是芷阳宫里的人,便是冲着芷阳宫来的!” “王上”夏眉儿听了这话,显然有些着急,连忙上前解释:“房儿生下三日,韩夫人便交由臣妾扶养,臣妾待公主视如己出,绝无害她之心”她转而三两步走到我面前:“韩夫人,请你相信本君,本君仅仅生养一儿,不像王后一般有公主饶膝,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娇美可人的公主,本君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毒心” 我推开走过来的夏眉儿的手,当此关头,实在无法判断眼前的人是敌是友,更无从理会她的暗示:“夏夫人替臣妾抚养女儿,臣妾感激不尽,可臣妾的女儿毕竟是在夫人宫里出了事,夫人又如何解释” “韩夫人你……”她顿时气得结舌,将俏脸憋的通红,好一会儿,才解释道:“韩夫人素来聪慧,试想,本君若想毒害幼公主,又怎会在自己宫里下手,白白惹来风波”她重新面承秦王:“王上,臣妾以为这是有人栽赃嫁祸!想治臣妾谋害公主之罪” “谋害公主?”我脑中突然闪过自己问罪赢新之时的托词,转脸望向一直不曾开口的邾娴!我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扯着干燥的喉咙出声:“是不是你?” “韩夫人此话何意”娴之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你要害我的恩房” “韩夫人!这里是王宫,说话可是要负责的”邾娴厉声相逼,暂时镇住了我的情绪! 的确!邾娴何等人物,若是她想做,那么这个局设的也太过拙劣!而且,如果真的是她,现在的恩房恐怕早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死去 “爱女遭受折磨,一时无法冷静细思有的,王后何必如此疾言厉色”秦国走到我身侧与娴之相对 “是,臣妾只是担不起如此污名,所以一时之间着急辩解。只是此事实在蹊跷,为何守卫森严的芷阳宫会出现这等罕见剧毒?而且夏夫人等人安然无恙,只有口不能言,耳不听语的幼公主深受其害”邾娴的目光紧紧锁定秦王,一刻不曾转目 “王上……真的不是臣妾”夏眉儿再次辩解 到底是谁?! 秦王紧紧盯着娴之的目光微微眯了眯,扬手制止夏眉儿再次说下去:“夏姬素来淡薄自处,与世无争,寡人相信她不会做出此事” “王兄说夏夫人与世无争,既然如此,此事又是冲着谁来的呢” “是冲我的来的?”我突然惊觉,转身望向那个陌生女子:“你是说这个局是冲我的来的” “韩夫人素来有才貌双的美称,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犯起糊涂” “什么意思?” “赢绫”秦王这一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人不敢多言 那女子无趣的挑了挑眉,转身而去。 “是谁?到底是谁?”我见事情依旧如同迷雾一般,无处开解,不由心慌更甚,彻底失去判断力,随手抓住身侧的侍从,厉声相逼:“是你?是不是你” “韩夫人,奴婢冤枉” “还是你?是你下的毒!”我转而抓住别人 “奴婢不敢” “那是你!?”我奔走在殿内人群,只觉得天地旋转,人影重合……我的孩子!我和小师父唯一的孩子…… 到底是谁!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呀” “是谁,是你!是你要害我的女儿” “韩夫人奴婢不敢” “玉姐!” “不要拉我!”我摆脱秦王的手掌,环视飘渺的大殿:“你们对我有何恨,有何怨,冲我一个人来,冲我来!恩房还是个孩子,她只是孩子……你们不要伤害她!不要!” “玉姐!你冷静点” 我哪还冷静的下来,踉跄着冲到榻上,抱起稍有好转的房儿:“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再留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玉姐”秦王一把环住了想要冲出去的我:“玉姐你冷静点!” “放开我,我们不要当什么公主,我们不要争抢什么,我们不要,我们只要平平安安的生活,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有死亡和阴谋的地方” 怀中的孩儿不断尖声啼哭,我一字一字血诉,唇齿相碰,腥甜的滋味瞬间滚在嘴边 “玉姐!”“来人!卫军!将芷阳宫给寡人封起来!任何曾出入芷阳宫之人,部给寡人细查!”强有力的吼声穿透耳膜,顿时将混乱的大殿制于平静 一群黑压压的穿盔带甲的侍卫顿时冲了进来:“喏” “至于王后与夏姬,暂且禁足宫中,不得擅自与任何人接触!” “喏” “王上……”夏眉儿还想再说什么 “滚!滚!都给寡人滚” “喏”…… 良久,直到大殿只剩我们,他才缓缓松开箍住我的手,声音里似乎是沧桑:“都是寡人不好,是寡人没有保护好房儿,你放心,从今日开始,寡人会将她安置在寡人的章台宫,由寡人亲自照料,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王上就让臣妾带着房儿回去好不好,这里真的不适合她!臣妾求王上饶她一命” “玉姐,你冷静点,听寡人说,恩房已经是寡人昭告天下的公主,是不可能随意离开王宫的,就算如今寡人允诺,可依她现在情形,是需要宫中最好的医者诊治的,所以寡人以为,还是暂且不要折腾的好,你就再相信寡人一次,寡人不会让她有事!寡人发誓” “可她现在需要的是我这个母亲,她真的需要我,只有我不会伤害她” “要不这样吧!寡人在章华宫腾挪出一个偏殿,玉姐就暂且留在宫中照顾房儿,可好?” 我摇摇头:“我要带她走,我不要她留在这里” “玉姐”他再次拦住我:“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寡人说的?恩房现在非常危险,你不能再折腾了,否则你真的会害了她!” 我愣愣的望着这个一脸急切的人,现在只能无条件信任的人 “来人,将韩上卿曾经用过的落华阁收拾出来!”他没有等我应下,便以喊来侍从吩咐着:“快点!尽快!快去!快!” “喏”侍从也顾不得起身时跌落的衣官帽,捡起来飞奔而去 …… 直至深夜,小恩房由嚎啕大哭已经转为细索的哭泣……嘶哑的喉咙里不时呜咽。我心疼到无以复加,却没有办法替她承受分毫。只能这般寸步不离的守着,不再给任何人接近她,伤害她的机会…… 望着他备受折磨的小小身躯,突然觉得,我这个母亲,做的太不合格 突然,一双布老茧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我抬起头,对上秦王柔和的目光,刚要起身施礼,却被他强行按在原处:“方才入门,明明已经见到玉姐守在灯下,寡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可以亲手碰触到你,寡人才知道,这是真的,不是梦” 我收回目光,不敢看他恳切的眼:“王上操劳到深夜,想必也以疲惫,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寡人不累”他说着收回手,坐到我身旁,叹息一声:“恩房似乎好些了” 我点点头,看向小小的人儿,由着泪珠滚落 那双手轻轻在我的脸颊划过,抹掉泪痕:“如此就不要再哭了,眼睛都哭的又红又肿,真的好难看”秦王轻轻的笑了笑,古铜色的皮肤衬得牙齿雪白 我再次点点头,尴尬的移了移身子,这才不得不挪出些许精力应对他:“白日里……臣妾担忧孩儿,王前失态,请王上恕罪” “你还知道自己失态”他粗糙的大手抚过我散乱的头发:“乌发未挽,外袍未系,这样的玉姐,寡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着一件外袍,腰间干干净净,未曾装扮玉带。系带大开着,露出白色的贴身中衣。头上更别说钗饰,就是起床后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我略有不自在的咳了声,竟不知自己今日是这番德行:“当时……实在无法在意这些,王前失仪,请王上恕罪” 他轻扶施礼的我,又道:“寡人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我点点头,看着怀中还在哭闹不止的恩房,心中酸痛 小师父,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女儿,可我一人,真的抗的好辛苦。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带她离开这里? …… 一连三日,我日日夜夜守在恩房榻前,几乎不曾合眼,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哇哇大哭,哭累了就换成细细的轻吟,直到实在累到不行,这才睡上一小觉。我在一旁看的明白,说不出有多心疼,更只恨不能替她承受。 挺过了最为艰难的三日,房儿这才睡的安稳些,今日还勉强进了些许吃食,似乎是慢慢好了起来 “姐姐这样日以继夜,不眠不休,身体实在扛不住,还是听寡人的话,去偏殿休息一会为好” “不,不用了。自打我生下她,就将她托付于他人之手,未尽过一日为母的责任,是我愧对于她,亏欠于她。如今有机会可以亲自为她做点什么,我只觉得开心,不敢言苦言累。只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我便别无所求” “好,寡人陪玉姐一起守着恩房,玉姐若是累了,就靠在寡人肩头睡” 转眼又是两日,房儿的身体渐渐恢复,眼睛也明亮起来,拨弄着小手吚吚哑哑学语,有时逗弄一下,还会开怀大笑,露出两颗纯白的小牙儿。我见孩子渐渐好转,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而多日的不眠不休早已让我精疲力尽,我实在撑不下去,不由伏案浅眠 “阿姐当真决定留在宫中” 朦胧中听见毕之的声音,遂艰难的睁开睡眼,眼前的人一身宫宦装扮,顶着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唯有那双如星光般的眼睛依旧:“毕之?”我顿时吓的完清醒:“真的是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我在府上整整等了你六日,不见你回!你是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么?”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有些凄凉,有些绝望…… 我四下张望了一圈,见周围空荡荡的,这才放心与他说话:“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万一被秦王发现了怎么办” “秦王此时在朝宫议事,没那么快回来!倒是你啊,阿姐,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一把擒住我的双肩,急切的寻找答案 “我也不知道。房儿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没办法抛下她” “你是真的要留在这里?” 我看着房儿熟睡的小脸:“暂时只能这个样子!我别无他法” “这次我真的败给嬴政了!我早该知道,母子亲情最好算计” “你说什么?”他嘀咕的声音太小,我根本听不清 他的眼睛在我脸上划过一圈,随后别开脸:“没什么!我是说阿姐看起来很疲惫!这几日应该也没好好休息” “还好,秦王事事周到,没用我怎样费心,我也只是心里着急,所以才休息不好” 毕之蹲下身,扶住我双肩的手加大力度:“阿姐,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相信嬴政。他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表面虽不着痕迹,暗地里却总是兴风作浪。你不可以被他的假象迷惑。而且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的” “我也想离开,可是事已至此,我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只有守在房儿的身边,我才能安心!”此时,我脑中再次闪过恩房中毒时的样子,心脏不由扎着一般疼……愕然,脑中神奇的带过巫少中毒时的画面,我下意识的抓住毕之胳膊:“还有!我隐隐约约觉得,巫少死的时候,与房儿中过同样的毒” “巫少中毒?他不是被姚奉杀死的么?” “是,巫少是中了姚奉一剑,才导致直接死亡,可是在那之前,巫少的眼睛里混着眼泪流出过血,与房儿中毒的症状很相似!当时我只以为是他情绪太过激动所致,不曾在意,现在想来,的确疑点重重” “王后那边迟迟得不到答案,要不还是写信给秦之炎吧,让他试试看” “也只有如此了!另外,你秘密对巫少开棺验尸,取些骨血一起带给之炎” “开棺验尸?取出骨血?” “对,我要验证自己的想法!如果巫少劫狱之前就中毒了,那么极有可能是与木槿一起中毒的,也就是说,木槿绝非自己服毒而死,而巫少即便不劫狱,也难逃一死” “好”毕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我今晚就带人去” “一定要注意安” “该注意安的是你,没有我在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遇事也不要着急,一定三思而行,还有你身体这样弱,要好好休养,不能劳累……还有……”我突然鼻子就酸了一下,眼前一片朦胧,这样的景象何其熟悉、何其真切,仿佛小师父声声叮嘱就在耳边……毕之顿时停了下来:“阿姐……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你怎么哭了”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我只是记起小师父也常常这样唠叨……你们这一点真的很像” “阿姐若是放心不下,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去寻公子” “没有放心不下,黑寡妇不会杀第二任丈夫的,我相信她” “可我放心不下你……你这个样子……好好的夫君,干嘛让给别人!明明阿姐和公子才是最相配的人” “这大概就是命了吧,认命了” “你们在干什么!?”随着一声恼火的质问,我与毕之齐齐转过头,却见秦王黑着脸,像一尊雕像一般立在殿堂门前 毕之立刻抽回扶住我双臂的手,跪地,施寻常宦人见王之礼 我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起身施礼:“是王后派人来探望恩房病情” “探病需要拉拉扯扯” “奥,臣妾觉得眼睛里不舒服,正逢左右不见人,便让他帮忙看看,是臣妾越礼了” 说话之间,他已经走到我身边,微微皱眉:“的确是有些红”说着手指碰上我的脸颊:“大概是这两日哭的太多,伤了眼睛” “怕就是了”我不着痕迹的躲开 “还是传医者过来仔细瞧瞧吧” “不必了,经着宫人吹了吹,现在觉得好多了” 秦王目光轻轻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毕之:“回去禀报王后,房儿已经安好,不必再遣人来了” “喏”毕之遵了命 “等等”秦王突然改变主意 我心中一沉,手掌已经不自觉的握紧,而毕之只能重新转回身 “顺便请医者过来” 我这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玉姐近日劳累,难免身体有差,还是请医者看过,寡人才能放心” 我尴尬一笑:“既然如此,便由王上做主” “喏”毕之这才退了下去 李斯发难 蒙恬断义 之炎那边,很快传来消息:巫少的确中过毒,而且与木槿中的是同一种毒。更为重要的是,之炎曾在李斯家中为小师父换下毒茶里的药,也是这一种! 我眼皮一跳,有种被人算计透了的感觉:“告诉毕之,让他入楚,亲自见之炎一面确认此事,记住,务必是之炎亲口所说我才相信” “喏”勇子领命,匆匆出宫而去 “恰儿” “家主” “马上去查房儿中毒前,李斯是否进过宫,何时进宫,何时出宫,中间见过何人,与谁接触过,哪怕是眼神交汇都要给我挖出来!”手掌重重的击打在案前,杯盏随之震翻……茶水四溢。 “家主?你手上流血了?”恰儿愣了一下,随之冲上前查看 “去查!”我推开恰儿:“决不允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家主放心,恰儿一定会查个清楚”恰儿不再多言,转身欲退去,却在一瞬间停住脚步,吃惊的喊了声:“王……王上?” 我随着恰儿的声音望向门前,却见秦王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 仅在第二日,我们尚且一无所获的时候,李斯却突然连同蒙恬上书秦王,要求将赵高革职查办!秦王允诺,将一时炙手可热的赵高毫不留情的丢进大牢。 与当初对待小师父那般决绝无情 想不到,李斯沉寂将近一年,便是用了这份力! 我隐约嗅到,这里面必定有所关联,也更加笃定的相信,小师父之死!巫少木槿之毒,和我的恩房今日所受种种,皆和他李斯有逃不脱的关系,甚至可以现在就定论为拜他所赐! 梦瑶抱着盼儿跑来哀求哭诉,泪水黏湿她的长发,我在这一刻更加确定,赵不能继续给李斯当靶子,我要让他成为我坚固的铜盾!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赵,并且从这刻开始,我不会放过李斯!即使我不能亲手杀了他,我也会把埋葬他的火种,保留到最后。 …… 小的时候,我生活在像教堂一样的欧式风格的儿童福利院,与其他的孩子一样,总是围坐在院子里,听老院长描述欧洲传教士曾留在中国的信仰和这所摇摇欲坠却在修修补补中挺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孤儿院。有时,我会静静的仰望它,在我的画笔中添添补补,竟会不知不觉画成吸血鬼居住的城堡。月下枯枝,乌鸦怪叫,冷风呼啸,席卷最后一片落叶,阴森森的古老建筑里居住着永远不能见光且浑身散发着腐臭味的物种。 怪不得,第一眼见到眼前的云阳监狱时,就觉得似曾相识 恰儿示出兴乐宫令牌,门卫立刻齐刷刷立定让行,我一身暗色斗篷,隐进暗色的过道中,来到关押重犯的牢房里,在一片潮湿的阴暗中,点亮火把 赵蜷缩在铺了一层桔梗的地面上,伸手半挡住被乱发覆盖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借助火光想要看清来者是谁 显然,他也很久不曾见过光了 赵艰难的向前挪动身体,每一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会溢出脓水,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韩夫人?”即便如此,在看清我的一瞬间,大概也感受到了生机,于是大幅度展身施礼:“赵高见过夫人” “赵大人经小师父引荐提拔,可谓一路高升,官至廷尉。虽然后来脱离了我们韩府,但是按赵之才,应当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落到如此田地吧?” “赵从未背叛过公子夫人,若真的有罪,也只是顺势利用而已!赵从未生过要害公子的念头……”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打断他的话:“重要的是,即便你和我们已经撇清关系,可有人依旧不愿意放过你” 他默然,闭上眼睛 “李斯那几根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他虽然生性善妒,却也绝不会妒忌比他红,才能却比他差的人。所以我就在想,你到底有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让他非得除掉你不可” 隔着冰冷的囚笼,他眉间微微搐动:“此次并非李斯要杀我,而是蒙恬查到了我的底细” “长平余孽么?仅凭如此,何至于死?再说秦王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拿此再做文章!”我审视着眼前之人,冷冷道:“让我来猜猜,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猜当日,你被视做我与小师父的旧人,因此被巫道人相邀入府,共谋劫狱之事。可依你赵不动声色察言观色的本事,轻易就能察觉到这里面有所不对,尤其是看着李斯和姚贾他们得意的脸,你便更加肯定,这一切极有可能是计中计。所以当日你才会突然背叛,向秦王告发劫狱之事,以此顺水推舟,不但能撇清自己,更能取信于秦王!” 赵看起来憨厚的脸开始放弃伪装,然暴露出他原本奸诈的嘴脸:“韩夫人素来冰雪聪明,精于洞悉局势,赵早就领教” 我轻哼一声:“为了能报仇,你赵还真是用尽一切手段!绝不浪费任何到手的机会!不过正因如此,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能屈能伸的赵!一个不会真的想因为隐瞒别人的真相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的人” “夫人只猜对一大半,但还请夫人恕罪,有些事……赵还是无法部相告!若说出来,的妻女都会有危险…………” “你想隐藏什么勾当我才不想知道!”我极为不耐烦的打断他 “那……夫人到底想干什么?”我紧紧盯住我,不放过任何细节 “报仇!雪恨!”我轻轻抚过火把旺盛的火苗:“我试着努力过,成为一个像小师父一样温暖如阳,可以融化仇恨和阴毒的人!可惜没有成功,后来我大概明白了,我最终只能成为我,一个睚眦必报的恶魔!虽然这会让小师父很失望,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压制内心的原始力量!就像你赵,同样是运筹帷幄,却永远不能成为毕之那样敢做敢当肆意天份,你只能成为你,一个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察言观色的变色龙” “呵哈哈哈哈”他从喉咙的深处发出狰狞的笑:“是的!如夫人所说,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才是我赵最大的本钱!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我如同烂狗一般被扔在这里,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而李斯现在深得信任,我又能如何?我无法再运用自己的不动声色察言观色来帮夫人复仇!” “那就夺回秦王信任!”我话锋一转,直视赵 他再次拧紧眉头 “秦王才不会在意你是长平余孽还是短平余孽,他只在乎,谁对他最忠诚,谁对他最有用!” 赵貌似憨厚的眼睛里,闪出一缕强光,随后重新扯动浑身是伤的身体向我施大礼:“还请夫人教我!赵此番若能保住性命,日后但凭夫人差遣” 我真的要把天下搅乱么?为了巫少和木槿两条命?为了小师父和我的房儿不受伤害?为了自己心中无处宣泄的悲凉?我不知道,我尤其不能面对内心那座不断修补还摇摇欲坠的古老建筑 可历史就是这样,它无可阻挡!即便这只是我挡住自己直接面对心中恶魔的借口,我依旧在这一刻感谢老天创造了李斯的同时,也创造了赵高。 一个笑到最后的人。 …… 印象中,蒙恬的脸,从未向现在这般扭曲过 “你为什么要救赵高?!”那张永远一脸正义的人,此刻已然愤怒至极。 我轻轻按住古筝,让它失去声音:“小师父常常夸我的手好看,若能舞琴弄筝定然美妙。兰草少年觉得呢?” 他负手背过去身,气焰也稍稍消减:“你明知道赵高乃长平大战后的逃生余孽!师妹为何还要帮他” “当年秦国坑杀四十万之众的降卒,还嫌杀的不够过瘾,杀的不够干净么?” “你、……师妹,错以铸成,血以流尽,就算秦国有失道义,可这样一个聚集四十万亡魂之戾气,带着仇恨入秦之人,早晚都会搞得秦国君国大乱,如何能留?” “能不能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上让我重新查验小师父所修秦法,是对此律十分重视。所以我才引荐了得小师父真传的赵高,请他再阅一遍而已,至于是去是留,王上自有定夺,我如何能左右了” “强词夺理!简直岂有此理!一旦赵高定法有成,便是立了大功,到时不要说杀了赵高,恐怕功过相抵,就此官复原职也不一定,凭他奸诈狡猾,想要重新治罪,恐怕时机已失、再也不能!” “那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来说,没什么要紧的” “师妹!你莫不是因为韩非之死,而对我大秦怀恨在心?今日才设下此番毒计,意图在我大秦兴风作浪祸国殃民” “当真笑话,我秦琅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不能左右君王之断,二不是握权弄计的当朝大人,三不过是尽己所能举荐人才!又何德何能祸国殃民?” “若是换做咸阳城内任何一个女子,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我蒙恬无话可说,可你秦琅玉何等人物,我蒙恬岂能不知!三言两语透析乱局如同灶台煮食,智辩谋略可曾输过男子分毫!当年仅凭你一番说辞挑动秦国几番震动不说,王上惜你大才遣军千百,不惜一切追寻于你,而你千军万马当前却依旧安然逃生!这一切!这一切都让我不能相信你秦琅玉只是区区一介小女子?!” “那又如何!?”蒙恬诉说往昔,亦勾起我沉沉记忆,那些年我们努力挣扎,终究没能逃过冥冥天意。一瞬间脑中充血,恨不能一泻心中多年苦闷与怨恨:“就算我今日真的有意针对秦国,也是秦国自讨苦吃!当年我就与师兄说过,我无意朝堂纷争,只想安家安室!是你们秦国三番五次不放过我,不放过小师父!如今小师父已经去世,我秦琅玉家散人落,孤身守寡,如今取一点小小的利息又如何?” “你……果然是你的计谋” “是!是我!你去告诉秦王,让他不要相信赵高呀!你去呀”我怒指秦宫方向:“看秦王到底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退后两步,眼中含泪:“你已经不是当初的贤弟、你已经不是那个与孟贤意气相投开怀大笑之人” “眼前的这一切你要我如何开怀大笑?!孟贤又何曾体谅贤弟分毫?” “是啊!孟贤不再是孟贤!贤弟自然也不是贤弟” “我们虽然从未想过要互为仇敌,可物是人非后,还需各自为各自的信仰而活” “好一个各自的信仰,当年笑意如阳的少年如今的信仰便是毁天灭地么”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一直纠结的问题,也是我最不敢面对的问题 可现在停手,好像也来不及了 “师兄保重,好走不送”我说完,自顾先行,踏出待客大殿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蒙恬绝不容许邪佞毁我大秦”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荡落寞寂静的落华阁…… 蒙恬!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一个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可以成为朋友的好兄弟!永远都是。可我不能原谅李斯!我一定要他死!一定要!这个从第一眼开始就莫名其妙注定会成为敌人的人,一定要死!不管用什么方式! 这场殊死争斗,我们只能个各为立场 赵高遭刑 设计李斯 “你每日都抱着幼公主来我这清闲之地,就不怕哪日本君有个不顺眼,再毒死你这受宠的孩儿”娴之摆弄着她的金贵首饰,各自做着较量,时不时与我闲扯两句 “王后有气何必撒在一个孩子身上,你自负算无遗漏,怎的偏偏毁在一件死物上”我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发钗:“右手上的彩霞饶月桂很是别致” 她冷哼一声,将右手之钗重新扔进妆奁里,晃动着手中金凤对镜别上乌发:“再别致,终究比不得这金凤戏春来得高贵端庄” 我微微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哄弄怀中房儿 她倒不知哪里来的气,突然发狂道:“以后想躲清闲不要来本君的兴乐宫,本君不喜无知孩童” 我冷冷抬起眼,望向她绝美容颜:“别处躲不开,唯有这里,秦王不爱踏足” “你……” “家主……家主”此时,勇子顾不得什么礼节,在恰儿的引路下冲进了兴乐宫:“家主,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我将恩房抱起身,面朝自己,免得吓坏她 “就在刚才,赵高被施以宫刑了!” “什么?”我与娴之都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宫刑?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赵高圈出公子所写律令的遗漏之处,并且当着众臣之面,字字句句有理有据。王上爱才之心又起,不忍再次将其下狱,决意留在身边,让其再侍左右,正此时,李斯与蒙恬当众谏言,说赵高乃长平余孽,其心不轨,万不能留。王上左右为难,最后下令……就命……就施以宫刑,去势去后” “赵高眼下如何了?!” “施刑之后,已经昏厥过去,眼下已经被抬回府上” 怎么会这样…… “性命呢?性命有把握保下么?” “宫里的医者已经随行,应是没有性命之危” “蒙恬也参奏了赵高是么?”我不甘心的再问 “李斯与蒙恬将军,都是如此谏言” “完了……这下蒙恬彻底得罪赵高了”我心中凉了半截,无奈的闭上眼睛 “他赵高如今只是一个去势的宦人,蒙家何等势大,谈何得罪”娴之白了我一眼:“只是王上疑心至此,却是本君没想到的” “李斯来来回回看似就那些伎俩,可他深知秦王心性,只需反复提及长平余孽四字,便足以将赵高打入十八层地狱!此人心思如此之深,实在是可怕至极” “那熊丞相有没有帮忙调和”娴之问向勇子 “回禀王后,丞相大人默然观战,从头至尾未掷一词” 娴之听后,神色有些失落 “怎么?你请他帮忙周旋了?” “自从你刖刑了他的母亲,他就没听话过” “赵高被视为我韩府一党,子启恨不得赵高立即受死,如今还能保持中立,已经算是给你颜面了!你还想让他帮忙说话?真不知道是我的房儿无知还是你王后无知” 娴之努努嘴唇,却没有说什么,我只觉得眼前一晃,如同时光倒流,又见少女时的邾娴一般 “家主……那此事……” 我回神,看向勇子:“不必过问此事!此番能保住性命,已经算他赵高走运,你等会送些上好的葯过去,只说伤好之后,让他亲自到李斯府上请罪,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李斯愿意放过他为止” “这……这如此血海深仇,怕赵高不能如此忍气吞声吧” “不能也要能!他若不肯,便明白告诉他,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走到最后,决一死战” 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事,否则,我今天对李斯的忍耐又算什么 “属下这就去”勇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退了下去。 重新回神,才看见娴之用一副别有深意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怎么,突然看不懂我了?” 她哼了一声,轻轻启开如花唇瓣,送去茶水:“你越来越聪明了,本君真怕有一日会驾驭不了你” “放心吧,你美貌聪明、用毒出奇!我注定一辈子要活在你的手掌之中” 她微微翘起一半唇角,看起来心情也好了很多,随之才幽幽说道:“王上对你用情至深,此刻你还不向这份宠爱借力,更待何时啊?” 我思绪一转,立刻会意,不由轻轻一笑:“娴之就是娴之,心念一转之间,便是惊天大谋” 她只是垂头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接过我的恩房 我将房儿放在王后宫中,独自一人立在夜幕降临的朝宫门前,那是所有大臣与秦王议事完毕之后,到达各宫和出宫的必经之路 直到李斯迎面而来,我一步踏前,挡住去路 “师兄果然心机深沉,这看似手段平庸笨拙,却是招招致命,让敌人险象环生啊” “师妹才是好手段,这不着痕迹的兴风作浪,还真是高明至极呢” “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顺便看看老天忙不忙,若是不忙就赶紧兑现承诺。”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来连老天都不帮师妹” “不,它兑现了”我转过脸,看向他狐狸一样眼睛 他的眼睛赫然圆睁:“你到底想说什么” 显然,这个诺言,的确在他心中生了诅咒! “我想说,既然你没有受到诅咒而死,那么,小师父也就不会死” “荒唐” “荒唐么?” “韩非怎么可能没有死?我亲眼看着他毙命没有呼吸!怎么可能没有死” “上卿岂不知眼见不一定为实” “这不可能?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珠左右滚动,一时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双大手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是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师兄最好记住当初的诺言” “我说了我不相信!”他已经抑制不住情绪,激动的吼了起来 “救命呀”就在此时,我大声呼救:“救命呀” 散朝的大臣听到我的声音纷纷望向这边,李斯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想要松开的手被我突然抓住,我顺着他用力抽手的时候将自己甩了出去 “啊……”额头撞向门槛,只觉额角传来丝丝疼痛,和微微凉意,再次抬起头,鲜血以经顺着脸颊往下流 “你……”李斯瞪圆了双眼,吃惊的看着我 宫人连忙惊慌的跑了过来,就连一干多事的大臣也已经围了过来,秦王更是听到消息,一路气喘吁吁的奔来 这些都是我想要的结果 “玉姐?玉姐你怎么样?” “好痛”我故意捂住伤口,作怜作态 “还愣着干什么,传医者!快!” 秦王抻出自己里层的衣袖,覆住仍旧血流不止的伤口:“玉姐,你觉得怎么样?你不要怕,寡人在这里” “李斯”我扣紧牙关,将仇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射向李斯 秦王这才转过头,一声震怒:“李斯,你干的好事!” “王上,臣……” “巫道人说的没错,你果然有谋害玉姐之心!你果然如此!” 听到巫少的名字,我的心猛然一跳 “王上”李斯吓的立刻跪倒:“王上,真的不是臣……”就在他想解释清楚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解释不清楚,也不能再解释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抵赖,更无法让秦王下不来台。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越辩解,越容易激怒秦王,毕竟鲜红的血是秦王亲眼看到的。这个他赖不掉的。他只得将目光恨恨的投向我,最后俯首请罪:“臣知错!臣只是一时失手……臣……” “不必再说”秦王已是暴怒:“李斯伤及王族,罪犯一等,念其多年侍王,多有功绩的份上,饶你死罪。自今日起,削爵降职,给寡人好好闭门思过!” 伤及王族!我在心中暗哼一声:李斯,算你倒霉! 秦王的衣袖很快被血水浸湿,他头上的汗水也涔涔乱冒:“医者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去寻了”宫人回禀 “去催去催呀” “喏” 我伸手为他拂去额前汗珠:“王上不必紧张,臣妾没事” “玉姐”他的目光瞬间柔软,与这张刚毅的脸极其不符 秦王,对不起了,此番不得不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我们这样也算扯平了,你也曾利用我的恩房牵制于我不是么 回到章华殿,一番包扎用药之后,秦王似乎已经觉察出了问题,便遣散众人,坐到我的旁边,旁敲侧击的询问着:“玉姐体弱畏寒,不能久立风口,为何还要逞强去朝殿那里等寡人” 我假装听不懂,只当他是关心:“臣妾听宫人们说,赵高被施刑了,想着他身体受不住,万一有个不好,误了颁布法令可是大事,心中想着自然着急,便走到了那里,谁知竟碰上李斯,臣妾怀疑是他谋害了小师父,便说小师父没有死想要诈他一诈,不想他竟当场反目,抓过我就推了出去……” “玉姐说韩上卿没死?是……真的么?” “我也希望小师父还活着,可当时没了呼吸,身体冷在了我怀里,这些都是大家都看到的。怎么可能会有此事,可王上不觉得,李斯的反应太过奇怪了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激烈?” 秦王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在想什么,片刻,再次看着我说道:“当日上卿被囚宫苑,寡人本意也只是想让其思过。谁曾想他如此想不开!竟自己饮毒而尽!当真令寡人心痛。” “不是的。小师父不会自杀,我刚刚为小师父生下孩儿,他答应过我会永远照顾我们,他答应过的!而且、而且王上细思,宫苑深处,小师父禁足其中,如何得来毒药自尽?这明明就是有人谋杀” “可王宫禁院,没有寡人令,无人出入……” “李斯进入过”我话以出口,却立刻明白过来,如果沿着这条线细查当日奉命进出之人,一定可以查到李斯,但也会查到毕之! “当日奉命进出之人不只李斯,李斯乃当朝上卿,应当不会做这种事,不过既然玉姐对此事有疑,寡人着人细细查问那日进出禁苑之人也就是了” “我是说李斯他有问题,他真的很不对劲!他说我骗他,还说亲眼看到小师父死去” “当日,李斯的确在场,卫军宫人皆在,就连寡人也在,大家是亲眼所见韩上卿之死不假” “可李斯与小师父有仇,与我有仇!他今天还要杀了我!” “玉姐你别激动,小心伤了身体,此事寡人定会查明,定然会给玉姐一个交代” “王上,李斯他……” “好了!寡人知道该怎么做”他硬生生的打断我的话:“玉姐莫要胡思乱想,小心落下痛症” 秦王虽然还算温声细语,可我分明觉出一丝丝冷意,我心中明白,看这样子,秦王即便知道小师父的死并非自杀,也断然不想因为此事牵扯到当朝大员身上,引起朝堂动荡。况且李斯是朝堂上少有的非楚系势力,直接效命于他秦王。除非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否则还是无法撼动李斯分毫。 想明白这些,我也只能点点头称:“喏”,不再多言。 访隐修 失手打秦王 午夜,闷雷滚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摧残人间 往事不断在我的脑中来来回回,我梦到了李斯端着毒茶灌进小师父的嘴里,任凭小师父怎样抗拒,他都不依不饶,我梦到李斯将毒茶灌进诺房儿的嘴里,灌进巫少和木槿的嘴巴里……他们无一例外无力反抗…… “小师父……房儿……巫少……小师父……不要……” “阿姐、阿姐、” “不要,小师父不要喝……不要” “阿姐” 我被猛地摇醒 “毕之”我在闪电划过的瞬间,看清了那双熟悉的星眸 “阿姐,你梦魇了” “毕之!我梦到小师父死了,我梦到李斯杀了他,你快想想办法救救小师父……你救救他……” “阿姐,那只是个梦,公子他没事的,他活着逃出了秦国,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我梦到了……” “那只是梦……公子现在活下来了,李斯没有得逞……不要怕” 他一遍遍重复着一遍遍安慰着,直到我情绪渐渐好转,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王宫,是毕之不能来的地方,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他的双臂:“你怎么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再出现在这里” 他无奈一笑:“公子曾经说过,阿姐害怕这样的天气,所以每逢下雨打雷,他都会抛下一切陪伴阿姐。如今公子既然将阿姐托付与毕之,毕之也会不顾一切的陪在阿姐身边,阿姐不要害怕!毕之就在你身旁,公子也在你身旁。” “毕之”眼泪灌满眼眶,最终承载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就想抱住眼前的少年,这个能给我小师父幻觉的人,这个与小师父一样温暖如阳的人,我该怎样感谢…… “不要哭了,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 第二日,我从一片明媚中醒来,却见榻前仍有个朦胧的身影,心中只以为是毕之还在,正想翻身再睡,突然警觉,猛然睁开眼睛,却见是秦王赫然守在眼前 “秦……王上”我左右扫视一周,没有见到毕之 “玉姐找什么呢?”秦王微微笑问 “奥……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王上在此” “昨晚风雨甚急,寡人担忧玉姐睡不安稳,特意来落华阁陪伴玉姐,还好,玉姐不似一般女子,并不惧怕暴雨之夜” “昨晚……”毕之应该在我睡下后就离开了,应该没有在遇上秦王,应该没有,我在心中不停默念 “昨晚怎么了?” “奥……”我回神:“昨晚王上一直在这里?” 他点点头,古铜色的脸上泛出点点期待:“寡人少觉,昨晚天气如此,更是难以睡去,所以不碍事的” “臣妾惶恐” “有何可恐”他温和而笑,接着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枝繁叶茂的春色:“果然,只有暴风骤雨之后,才可以看见如此明媚之景” 我望着穿过口投进来的缕缕阳光,也是觉得神清气爽:“果然是个好天气” “既然老天做美,寡人也不敢再辜负”他转过头,重新看着我的眼睛:“寡人想带玉姐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寡人一直想带你去的地方” 王车驱驰,迎着暖化人心的春风肆意狂 奔,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郊外一所不起眼的宅子面前 开门的管事露出半张脸,只看到秦王一眼,便立刻四开大门,跪地相迎:“奴恭迎王上” “起来吧,前面引路” “喏” 我随在秦王身后,踏入这方内有新天地的清雅小居,一路走在潮湿的地面上,两侧草木峥嵘,沿途不断有杨柳拂阴,一池碧水缓缓涓流,这里处处看似毫无修饰任其发生,却处处都有一种精心装扮、恰当好处之感 “王姐小心脚下”踏上前方石砌小路,秦王搀扶了一把 “多谢王上” 随着曲径通幽,前方尽头,一所避世茅屋突依靠竹林而建,说不清的清雅闲静:“不想繁华王都,还有如此清雅之地”我不禁赞叹 秦王看了我一眼,笑意不加掩饰:“我们进去吧” 我们随着家奴引领,进入采光良好的茅舍内,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依窗而坐,半倚着一尊竹案,手捧一卷杂记,很是悠然自在 秦王突然展衣而跪,我迟疑了一刻,还是跟随而跪,只听秦王拜礼:“政儿见过老师” 我果然没有猜错,眼前的仙姿老者就是隐修老人 “晚辈韩秦氏见过老师” 那老人抬起长眉下的烁目,轻轻扫视秦王,目光在身侧的我微做停留,片刻淡然收回:“老夫说过,老夫已经将适合王上所学之术,毫无保留教授!王上再来此处,只会无功而返” “政儿承蒙老师恩教,不敢忘怀,今日并非为治世前来,只是政儿挂念老师身体,前来问安” “王上有心了”“设坐” 旁边家奴听命,摆上一方坐席。我退居秦王身侧站立。并无多言 “老师最近身体可还康健” “有劳王上记挂,甚好” “寡人不在之时,师弟可还乖巧?可有招惹老师生气?”秦王微微侧头,询问家奴 “良儿并非治世之才,王上就不要打他的主意了”老者挥挥手,命家奴退下,毫不客气拒绝了秦王用才之心 “师弟谋略深沉,有大者之风!政,真心求之,还望老师早日放他,入朝帮衬”秦王还不死心,继续纠缠着 长者想要说什么,终是在目光扫向我的那一刻停了一来:“既然王上如此在意良儿,老夫也不多做阻拦,只是良儿那里,还需你亲自去说,且听他自己应是不应” 秦王一听,自是大喜:“寡人这就去”秦王说罢起身欲走 “听闻韩夫人爱茶懂茶,所烹之茶也是独一无二,老夫这里刚好有上好茶雾,还想请夫人品评一二” 他知道我?我抬起眼,第一次正面迎接那双深不见底的打量目光 “老师爱才,怕留人不是为茶”秦王微微一笑,仿佛正和心意:“玉姐智辩不输名士,既然老师看重于你,你便留下来与老师说法,想来定会有所受益” “喏” “来,坐这里”秦王说着,将我拎到他面前,按到原先他坐的绒席上:“老师和善,你不必拘谨。寡人看过师弟,去去就来,好吗?” 见我点头后,他面辞老者,大步而去。 映着缕缕阳光,茶雾清清茫茫的顺着空气攀走,直到肉眼再也见不到。我拾起案前秦王未动的茶水,饮啜一口,茶香立刻包围口腔:“果然是清泉泡制的世外清茶!无污无俗” “若以茶拟人,当世谁与相似?” “我夫君,韩非子”我不假思索 老人微微坐正,放下手中竹简,饮下一杯清茶:“韩非子乃是上天所造之才,然运途多舛、遭此境遇,实在惹人唏嘘” “肩负上天使命之人,自然一切遵循天意!天意既然如此,妾身安敢强求” “韩夫人此言,言不由衷,否则又何来姚氏一族绝脉惨案” 我垂眼淡笑:“我本并非善类,又何须留着他们碍眼” 老者不加掩饰的微微点头:“世人皆以正天理,行义举之借口来掩盖自己所犯罪行,韩夫人倒是不曾恶语告罪于敌手,更不曾为自己辩解。看来此举的确做的心中无愧” “是!晚辈心中无愧” 老者长叹一声:“早就听闻韩夫人手段,以为会是个凭借千娇百媚蛊惑人心之妖,不想竟是如此识礼知趣明理晓道之仙” “晚辈也是久闻隐修老人深明大义之名,今日得见,晚辈之幸” 老者淡淡轻笑,白须微颤:“王上还是第一次带女子来见老夫,可见他是何等重你” “晚辈年少时,曾经救过王上,因此结缘。王上重情,一直以礼相待,不曾有半分慢待” “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不知他对你早就并非恩情相报,而是以生爱慕之心。” “王上九五之尊,晚辈不敢攀附!晚辈生,乃韩非子遗孀,死,乃韩非子亡妻” “韩夫人今日所表,八分真情而已”他看着我的眼睛像一所幽深古潭,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晚辈不敢欺瞒老师”我叩礼:“请老师放心,晚辈绝不会左右王上决断,决不干涉秦国军政,更不会久留王上身边” 此时,门外传来枝木折断的‘咔嚓’声,我欲起身探明,却被老者悠然制止:“风大,折了弱竹,扰了夫人雅兴” 我微微点头,不得不重新坐回身,假装无事一般闲聊:“竹叶也可做茶,不知老师可曾尝试?” “哦?闻所未闻” “竹叶清幽,其味香而淡,适合制成凉茶,过几天用于消暑解乏是最好的。老师可以就近取材,闲来摊晒慢煮,定然不负时光悠远” “夫人雅致!老夫受教” “岂敢岂敢,晚辈胡言乱语而已”我回大礼 从隐修老人那里出来,一路上秦王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与来时欢呼雀跃的神态简直天壤之别。我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听到了我与隐修老人的对话,或者是张良拒绝入朝为官。也有可能,两者都发生了。 我望着车銮外,曾经就在这条路上,那时,我为小师父取葯而入秦,并救毕之出狱,在此遇上了多年前搭救的男孩,那个曾任人欺凌的男孩,那个连熟睡都在防卫的男孩……如今,他已经长大,却成了可以随意欺凌他人的人。 秦国的王。 “玉姐想什么呢?是在想怎样离开秦国?”他还是打破了奇怪的氛围,转脸看向我,意味不明。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王上小时候,想起第一次入秦在这条路上再次遇见王上,想来,王上也是去看望老师的” “可,玉姐当时只想着与韩上卿如何厮守,根本不想见到寡人,更不会想知道寡人去了哪里。” 我垂下头,别过脸看着未曾合实的车帘末角,沉默无语 “看着寡人”他带着不许回绝的强势要求 我不得不转回头。却怎么也不想抬起头:“王上乃天家尊贵,所行所思,岂是臣下能肆意打探……” “你骗了寡人、逃离寡人、”他愤怒的打断我的回话:“不顾寡人苦苦寻觅、冒死也要离开寡人。寡人真的有那么不堪?让玉姐连正眼瞧上一瞧都没有可能么?”他突然钳住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如今韩非已经死了!寡人为失去英才相助痛心,更为玉姐失去此生依靠而痛心。寡人真心体谅玉姐、真心维护玉姐、真心保护玉姐!玉姐还想到哪里去?你告诉寡人,你还想去哪?守着韩非的尸骨过一辈子吗?” “王上都听到了……隐修老人可能觉得臣妾红颜祸水,留在秦国根本是另有所图,说不定还会迷惑王上,祸国殃民” “寡人不在乎,只要玉姐愿意成为妲己,寡人愿做纣王” “王上”我挣脱他钳制的手:“王上这样说,是真的要致臣妾背上狐媚惑主的千古骂名、臣妾万死不敢……” 不等我说完,唇上已经一片湿润,他的唇瓣堵住了我要说的话,我挣扎着后退,他的大手却紧紧箍住我的脑后,唇上更加肆意进攻,三两下便娴熟的撬开我的唇,探了进去 “唔……不要……” “玉姐”他颤抖的声音帖进我的耳边:“做寡人的女人好不好,不要离开好不好”不等我回应,那湿热的唇已经开始沿着耳侧向下探索 “不要……放开我……停车……”我使劲推开他,他稳如泰山的身体却丝毫不受影响,意在进一步逼近,我对突然而来的冒犯有些措不及防,仅一瞬间,愤怒之情将压抑在内心身处的惧怕和敬畏彻底打碎。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重重的击在秦王那张拥有刚毅线条的脸颊上 他猛然一怔,清醒过来,如同恶狼一般的眼珠慢慢滑到我的脸上,我清楚的听见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那不高不低,毫无情绪的声音,立刻将人打回数九寒天,我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的不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可是秦始皇!他是秦始皇!我竟然敢…… “停车”那一声怒喊,马车肃然停下,就仿佛它一直停在这里:“今天你可以下去!但只要你从这里下去,以后的人生,便只能是久居闲阁、荒凉孤老!”他垂下头,手掌顶在膝前,握的骨节发白:“至于离开秦国,你此生想都不必想” 我深吸一口气,闭强眼睛 “如果你肯来寡人身边,寡人就容你今日放肆之举,绝不追究,寡人会给你多于后宫所有人的宠爱,和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荣耀富贵”他的声音那么冷淡,他整个人都那么冷淡,仿佛,我必须跪在地上才能接住他所赏赐的一切,仿佛只要我稍稍心有不甘便是要死都不能恕的罪过 “是否还要多谢王上厚待?”我的嘲讽不加掩饰:“还我女儿!余下随你处置” “休想!” “她是我的女儿”我要疯了! “她是寡人的公主!” “他是韩非的女儿!” “她本该是寡人的!”他的眼睛愕然如狼 “什么意思?”我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将头扭过去,缓缓道:“你若肯答应,寡人必定善待你们母女” “不必了……” 都无所谓了,如果只能走到这里的话 反正我已经将摧毁李斯的最后一颗棋子埋在棋盘里,即使现在死,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至于恩房,是他唯一能牵制我的手段,同样,正因为这个手段永远有用,所以韩恩房永远不会有事……即便我远在天涯海角,即便我深陷牢笼,一样会是诱导我重新回到秦国或者永远留在秦国的诱饵,一个唯命是从的诱饵。 就像之前的巫少。如果当初我永远不咬住诱饵上钩,或许巫少会受些折磨,却永远都不会为我而死。 而对恩房来说,我这个母亲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是囚禁自由的囚笼。那么只等到有一日,她真的长大,需要自由了,我愿意为她消失,彻底消失…… 他腾的站起身,拉住我的胳膊,死死扣住,红了眼眶,片刻,才开口:“你要记住这是你的选择,你不要后悔” “如果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暴虐无常的王者,我秦琅玉又有何可悔”我费了好大劲才掰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 “玉姐”他再次喊住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你可想清楚” 我回过身:“臣妾这一去,或许就是一辈子,臣妾不能照顾抚育自己的孩子,是此生最大的遗憾,若她能过的好,臣妾这个做娘的,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如王上所说,恩房是王上的幼公主,臣妾希望王上可以善待。……还有,房儿有一日长大了,若是……若是真的不记得臣妾,希望王上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恨臣妾……臣妾知道那种痛恨的滋味,臣妾不想让她也承受这些” “好!好!真是好!你竟如此决绝,甚至不曾眨一眨眼睛!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人!连你的亲生女儿都……” “她是我亲生的!也是小师父亲生的!我爱她胜过一切,但我无法永远跟在她的身边,甚至一直都不能!她是我的女儿,更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她该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成为别人牵制谁的工具!”我真的要疯了,为什么这个造成我们母女分离的罪魁祸首到现在都可以如此泰然自处? “你说什么?” “臣妾相信她是个不用别人搀扶就会行走的孩子!命数如此,臣妾无可奈何”我解下厚重的金贵披风,毅然跳下马车 月冷病重 赢绫搭救 四月,春光大好之际,我从章华宫的落华殿迁至王宫深处的冷清之地闲月阁久住 在此之前,秦王答应,许我再到巫少坟前添一抹土,送上魂幡悼词 我望着天地茫茫间,这两座相守的孤坟,一时胸腔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先说些什么。与他的承诺我以然实现,赵高这颗钉子已经埋入秦国腹中,一切都在按照历史进程而去!但愿他口中的未来世界和他的女儿可以因此得救……我心中亦是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他,又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便可以在未来世界再次相遇…… “都说伴君如伴虎,此话果然不假,仅仅一夕之间,深得王上垂怜之人,此刻已然成为阶下之囚”一个悠远的声音随风飘来,打断思绪 我回身,只见一人之高的苇荡随风轻摇,山坡乱石荒芜少路,更不见任何人影:“是谁?谁在说话” “然而,夫人命中注定必登王后大位,逆来不受,恐致大祸” “谁?谁在那”我环顾一周,只见清风卷着草木沙沙作响,头上有惊鸟飞过,不见任何人影:“能者既然知周易明天道,且不知,相逢即是有缘,还请现身细说,在下在此等候赐教” “并非老道不愿面见夫人,实因夫人一身系有二命,乃我等修道之人不敢近前之格” “一身二命?”我思量着这句话,心中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不是来自这个世界:“敢问前辈尊号” “老夫周易传家唐氏名举” “唐老!?巫少的师父?你是巫少的师父?我们见过面的!” “老夫与我那徒儿纠缠太过,好在险中求生未曾送命,老夫若再与夫人过近,恐怕真的不能寿终正寝” 我听得糊里糊涂,但还是明白他不会现身相见的意思,于是,我对着飘荡的芦苇丛中施一礼:“唐老不愿相见,晚辈不敢强求,只是前辈方才说的一身两命,到底有何解说” “此乃书中所记,一躯奉二魂。周易传至我辈,也是首次得见” “一具身体,听从两个灵魂,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 “那书中有没有说过这是为何?怎样才能破解此命?” “周易乃八卦阵演化而来,一身两命之格却在八卦五行之外,也就是说你本是逆天之物,不与万物相合,如此背驳天道奇异反常之事,按理本不该有,可你确实存在。老夫修行尚浅,实在无从得知因由,更不知是否有破解之法” 明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多谢前辈相告”我回身望了一眼安静相守的两个墓碑,再次施礼:“我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来看你俩” “韩夫人”那声音喊住我,再次相劝:“韩夫人为了眼前两座孤坟,已经几番掀起腥风血雨,虽是心仇所致,命运使然,然,终究不该再做杀孽。否则,一切因果,都将报于夫人一身。” “你该不会是李斯的说客吧!” “李斯如今受困,给不了老夫好处!老夫只是受爱徒之托,好意相劝。夫人何必如此戾虐相对” “巫少!?” “夫人王后之命乃是天定,命格如此,若要强行逆天而行,恐怕掀起大祸不说,终究要落得孤独终老” “这也是巫少要告诉我的?” “此乃老夫所测” “前辈忘了,晚辈就是逆天的存在,既然老天一直留晚辈到现在,那么老天一定有它的道理!晚辈不必深究老天的意思,也不用知晓老天的意思,晚辈从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而不是听从命运摆布”我对着空旷的芦苇地再次施礼:“晚辈告辞”说罢,我迎着劲风,顺着崎岖的道路下山而去,自己走进了闲月阁。 被囚之后,生活空无一物,如同一潭死水。 五月,秦王再次兵分两路攻打赵国,一部以邺北上,渡漳水逼近邯郸,秦王亲自率主力由上党直捣邯郸之背 六月,赵国李牧李将军率兵抗击,以取南守北攻的方式迎战秦军,于番吾之地大败秦军。击退北线的李牧与南面防守军队汇合,力攻击南路秦军,秦军败退 七月,秦王受伤回宫。据说一直卧榻修养。 八月,天气微凉,我素来畏寒,加上生养房儿时也没好好休养,以致秋风乍起之时,我便开始断断续续病着,虽说不上严重,却一直缠绵病榻,不得清爽。 八月中,我开始药石不进,断断续续昏睡,恰儿前往葯宫好不容易求取来几副草药,当晚侍候我喝下去,不想,却因身体太过虚弱,汤药太过猛烈而使病情再次加重 “水……”恰儿去请医者,已经去了大半日仍不见回,我卧于榻前,想喝一口水都无力起身 恍然,一个身影扶起我,俏手从一个雕花精美的木匣里取出一粒褐色丹药,将那粒苦涩之物放到我的嘴里,又灌下几口热茶后,我才觉得好了很多,迷迷糊糊合眼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上轻松了起来,有了力气重新睁开眼睛。 “你醒了”眼前的少女长相恬美,身段小巧,一柄金镶玉的长鞭困于手中!墨色长发及腰而动。 “你是……” “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本君了” “可是赢绫公主?” 她不答反问:“你这身子怎会弱成这般?若不是我们赢氏密葯,恐怕此刻你以常睡不醒” “臣妾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我挣扎着起身,嗓子干哑的几乎不能出声 她连忙搀扶一把托我起身:“并非我要救你,而是这禁宫都有专门卫侍把守,甘罗无法进入,他料准你这几日定然要生病,无奈之下,只能托我前来看你”随后,她从怀中探出一个奶白色的雕花哨子,对着我摇了摇:“呐,信物在此” 我立刻明白她的身份,忙支撑着酸痛昏沉的身体起身:“原来多次暗中相助的贵人竟然是公主,琅玉失礼” 她再次扶好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甘罗之事,便是本君之事!” “不管公主是为甘罗也好,为谁都好,公主多番仗义出手,这份恩情琅玉必定铭记在心” “夫人万自珍重,不要让某些人牵肠挂肚,便是对我赢绫最好的恩情”她撅着樱红的嘴唇,垂眼把玩着手中象牙哨子 我浅浅一笑,自然明白少女心事,对她点点头:“是,还请公主回去告诉毕之,我一切安好,也没有生病,请他勿愁勿念” “明明是生病了,还叫一切安好,我若来迟一步,你命休矣” “妾身这条命,已如秋日之草,死不足惜了。只是妾身挂念修缘与宫中恩房。若臣妾有个不幸就此去了,还请公主念在与臣妾相识一场,替臣妾照拂一二,臣妾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也会记住公主恩情,来生做牛做马不忘相报” “夫人以无大碍,何必如此悲情。缘儿如今有甘罗亲自照顾衣食学问,自然不受为难。只是宫中房儿,似乎近来常常生病,好在王兄顾念夫人,总是亲自照顾陪伴,宫人们自然不敢轻贱,这说来说去,还是夫人这里,宫人懒散,侍卫凶悍,想是日子不好过的” 我听到此处,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长舒一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只要孩子们都好,妾身即便立赴黄泉,也别无牵挂了” 赢绫随之叹了口气:“夫人的贴身女官已经去请医者,想必此刻王兄已然知晓夫人重病之事,本君还是先行告辞为好” 我点点头:“自是不该拖累公主” 少女点点头,认真的看着我:“临行前,甘罗再三叮嘱,一定要夫人好生静养,我与甘罗都会尽力周旋,早日送夫人离秦” “告诉他,带着缘儿走就好!不必管我” “夫人” “毕之已经帮助臣妾太多,臣妾无以为报,更不忍让他再为妾身冒险。臣妾多次欺君,多次犯上,如今还能苟活,已是命运眷顾。不敢奢求更多” 她微微皱眉:“夫人如此自弃,如果甘罗知道,定然心寒” “毕之素来擅谋,心思缜密,若无妾身拖累,定然是另一番光景。公主难道不希望他过的好么?” “可是……” 我摇摇头:“公主好生劝劝他吧” 赢绫泯了泯唇角,终是没有表态:“夫人多加保重!赢绫告辞” 还不等她起身,门外传来一声极为不解的喊声:“绫儿?你怎会在此?”我抬头,却见秦王喘着粗气跑进殿内,停下脚步,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情景 她迅速将象牙收好,松开我的手:“赢绫见过王兄” “臣妾见过王上”我再次挣扎起身 “你不要乱动”秦王走进内殿,三两步来到榻前扶住我的身体,另只手附上额头:“感觉怎么样?医者马上就到,你再坚持一会” “好多了,公主得知臣妾患病,已经先王上一步,特意送来灵丹妙药,此刻好多了” “怎么好好的,说病就病?” “这难道不该问王兄?” 秦王这才看向赢绫,一番打量之后,幽幽开口:“门外的侍从都是你弄晕的?” “他们不让进么”赢绫吐吐舌头 “胡闹!”秦王面露凶色,却松了口气 她眼珠一转,跑到秦王身侧,撒娇道:“王妹也是好奇,听夏夫人说,王兄在闲月阁里藏了位绝世佳人!王妹特意跑来一看究竟,才知竟是韩夫人” “休要胡说”秦王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我 “本来就是么!不过,王兄果然好眼光!”她歪头轻笑着看向我:“就算看惯了宫中莺燕成群美人如云,见此佳人!还是不免惊艳耳目” “好了,你退下吧” 赢绫非但不去反而更进一步:“不过臣妹还听说了一些不利王兄的流言蜚语,说什么王兄欲纳臣子之妻为妃,还说此女乃是王兄姐姐……” “住口” “臣妹就好奇,臣妹何时有位与王兄相合的王姐……” “你还不住口!”秦王面色羞愤的打断赢绫的话:“滚出去” 赢绫也没什么好气,只称一声:“喏”便气呼呼的往外去 “等等!整个王宫随你闲逛,只是这里不容你撒野,以后休要再来!” “以前一直可以来的!为何以后便不能来了”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 “王兄身为九五至尊,难道还想囚禁人臣妻妾…” “大胆!”不等赢绫说完,便被秦王大声喝断。 “真是如此!?”赢绫有了自己的理解,顿时是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出言道:“王兄不怕天下人非议,赢绫身为王族还觉得丢脸呢” “放肆!”一计响亮的耳光打在赢绫娇嫩的面庞上!顿时血痕触目 “王上恕罪”我见秦王如此面露狰狞,不禁也生了惧怕,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下榻请罪:“公主性格耿直、年幼无知,还请王上恕罪” 秦王负手扭过身,不去看满眼委屈的少女,却未掷下片语。 我会意,拉拉赢绫的裙裾道:“公主真是误会王上了,臣妾身体嬴弱,医者说需要静养,王上这才将臣妾移居此处。再者,臣妾命格多难,的确不详,王上这样做正是为了公主不被臣妾所克……” “夫人不必多说”赢绫打断我的话,捧着已经红了的脸,直直望着秦王:“赢绫自己的王兄,自己清楚!王兄从来都是如此,做了难堪之事,被拆穿了却要拿我出气!当年甘罗之事如此!今日之事还是如此!” 甘罗之事?我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难道当年不是太后要杀甘罗,而是秦王要杀甘罗? 秦王已经恢复了往常毫无感情波动的模样,眼皮未抬的冷冷一句:“退下” 我清楚的看见赢绫颤粟了一下,终是擦了擦眼泪,后退一步:“赢绫已经彻彻底底的看清了王兄为人!”她说完,奔了出去 我呆呆望着赢绫飞奔的背影,竟一时无法回神 秦王转过头,递过手来,扶我起身:“小妹得先王怜爱,素来轻薄无礼惯了的,寡人也拿她无法” 转眼之间,那个暴怒之人仿佛不复存在,只剩如今一副温柔皮相,我心中微凉,面上只称:“公主率真可爱,又救臣妾一命,臣妾从心底里喜欢她” “寡人疏忽了,寡人该让医者守在这里的” “吃过葯也就无碍了” 他的眼睛只是紧紧盯住我的脸,片刻不曾移开:“玉姐瘦了好多” 我微微皱眉:“听说房儿也经常生病,好像瘦了好多,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你的女儿,身体自然是随了你的,畏寒少食,经不住秋风” “臣妾别无所求,但求我的房儿和缘儿平安长大” 他突然身体前倾,手掌翻起,指腹自然的落在我的眉间,轻轻抚平我紧皱的眉头:“寡人但求姐姐永远不要皱眉深思,满怀心事。寡人但求玉姐笑容烂漫,常留君侧。” 我垂下头,无言以对 “寡人不想强迫你什么,寡人更不愿看着你受苦,只要你肯答应寡人,寡人立刻放你出去,让你永远陪着恩房。好不好?” 我撑着胀痛的头站起身,脱离纠缠:“臣妾身体不好,怕过了病给王上,王上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好” 他的眼睛瞬间凌厉如刀,死死的盯住我,先前的温言细语仿佛只是我的幻觉,只听一声冷哼,冰冷如刀的声音一瞬间将人冻结:“寡人说过,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脱寡人的手掌,在寡人的耐性消磨干净之前”他站起身,再次走到我的旁边:“你好好考虑清楚,不然”他冷冽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靠近我的耳边:“寡人有一万种手段” 我愣愣的望着那抹黑色的身影甩袖离去,和这突然而然的转变,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醉酒告白 邾娴攻心 “家主” 我睁开眼睛,是恰儿梨花带雨 “玉姐,玉姐你醒了”秦王奔上前,握住我的手,惺忪睡眼转忧为喜 我从秦王手中抽回手,向恰儿微微示意 恰儿上前来,抓住我的手:“家主,恰儿服侍您用葯” 我无力的摇摇头,使出所有力气,才终于吐出声音:“恰儿,我死之后,你和毕之勇子他们就带着修缘去楚,永远都不要入秦” “家主,恰儿求您,您就当可怜可怜恰儿,用药好不好” “恰儿,答应我,要像疼你的宇儿一样,疼爱我的缘儿” “傻儿不会离开家主,永远都不会离开家主,家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恰儿立刻跟随,绝不贪生。” “恰儿” “这些年,都是因为有家主庇佑,恰儿才过的安稳喜乐,平安生下三个孩儿,恰儿能陪家主一起死,也是无悔的” “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我而死,我不要你们任何一个再有事。”我抬手拭去恰儿如花容颜上划过的泪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缘儿,我只有把他交给你与毕之,才能放心走” “家主” “玉姐只要韩修缘,就不要你的恩房了么?” 我转了转头,平静如水的望着窗外飘扬的枯叶,忆起那年秋日,我与小师父为了没能有一个孩子而遗憾万分……或许,命中注定,这个孩子与我和小师父无缘:“王上说的这是哪里话,幼公主乃王上公主,与臣妾又有何干” “你……你只因寡人那日说了几句重话,便要以自己性命要挟,来对抗寡人” “汤药太苦,臣妾从来吃不惯的,就像这人生太苦,臣妾承受不来” “寡人不准你有事,寡人不准”他转回头,厉声施令:“传令下去,所有汤药都不准再苦,给寡人用蜜糖煮也好,用什么药材都好,总之给玉姐的汤药不准是苦的,要甜的!听到没有!” “喏” “公公不必通传了”我喊住匆匆欲去的侍从,抬眼看向秦王:“其实臣妾一早想告诉王上,臣妾虽然不喜苦,可从来也未曾喜欢过甜。王上强加给臣妾的一切,臣妾从来都不喜欢” “撒谎,寡人挑选的,明明都是你喜欢的……” “如果王上所给的,所有人必须说喜欢的话,臣妾可以收回方才的话”我扭过头不再看任何人 “好、好、真是好!当寡人错付了。”他站起身,一步步后退:“从今以后,寡人就顺你的意,由你自生自灭!省了甜也不对,苦也不对”一阵七零八落的跌碎声伴随着脚步声远去,世界恢复了难得的安静。 对不起,因为对你没有爱意,所以才会显得这样无情。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对你的人生负责,因为,我对你没有爱意。 九月,我的病势在王后几番命人强硬灌下汤药后,得以缓和,渐渐有回春之相 十月,秦王得一胡女,即刻为妃,听闻封赏不绝,恩宠有加,一时宠惯后宫,唯她是从。 十一月,此妃加封尊号为衍夫人。 又一年一月,王后慢待衍夫人,遭斥。衍夫人也因此与整个楚系势力相抗。 二月,依旧掌控大部分军政大权的华阳夫人突然受了春寒病倒 三月,秦王借华阳太后病重为由,开始收拢部分军权。与此同时,李斯适时提出天下一统,秦王听闻后甚是看重,亲自驱车上门求教。李斯也因此重获王宠,并加官进爵。 四月,衍夫人有孕。 五月,华阳太后突然病情加重。 六月,秦王突然现身闲月阁廊下 “王上?”我从灯火飘渺中回神,望向立在门前颓废身姿,点点灯光拉长他身后的光影 “玉姐” 我合上竹简,起身施礼:“臣妾见过王……” 还不等我说完,他踉跄一步走上前,一把将我锁进宽厚的胸膛里,顿时刺鼻的酒味将我包围:“玉姐……玉姐……” “王上饮酒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过的好么?” “还……还可以”自上次病中相决,我们已经近一年不曾见过 “寡人告诉你,寡人过的不好”他紧紧箍住我,勒的我喘不过气 “王上,你醉了” “寡人没醉”他松开我,扶住我的双肩,身体微微摇晃,几乎靠我支撑:“玉姐你看,寡人没有醉” “王上入榻上坐,臣妾为您上茶” “玉姐”他再次拉住我,将我拽回原地:“告诉寡人,你是想见寡人的!快告诉寡人” 眼前的人瘦了好多,棱角分明的下颌也生出了参差不齐的胡茬,整个人似乎变了很多,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变了。我叹口气,转身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恰儿:“这么晚了,他又醉成这般,章华宫怕是回不去了,你赶紧将此事禀报到王后宫中” “喏” “寡人哪里都不去,寡人就留在玉姐这里,寡人哪里都不去……” 我无奈:“那就将偏殿收拾一下,让王上休息。记得先去打点热水来” “喏”恰儿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有话外之意,这才去了 我将秦王暂且扶到榻上,他却再次环住我,将头抵在我的肩头:“玉姐,原谅政之前对你说的话好么?政知道错了!政不该强迫玉姐,是政不好,你原谅政好不好” “做臣下的哪敢与王上生气,王上醉了,早点休息吧”我推了推他,却被抱的更紧 “寡人什么办法都用了,威胁你、牵制你、试着离开你、忘掉你、甚至找个人代替你!寡人统统都试过了,可统统不管用啊……你告诉寡人寡人该怎么办?你告诉寡人,寡人到底该拿你怎么办?!”那双往日深沉的眼睛竟流出泪水,一滴滴,划过面颊,落到衣衫里 “王上早知我心,又何必执迷不悟” “韩非已经死了,他死了!玉姐,他已经死了,是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 “就算他真的死了,又怎么样,感情从来不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跟着终结,它一旦发生,就在那里,永远都在那里!不管那个人是老去,还是死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用厚大的双手捧起我的脸,迫使我不得不去看见他眼中的痛:“你看看寡人,你看寡人一眼,寡人就在这里,一直一直都在,寡人的感情也一直都在,寡人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像着了魔一般,不惜绕道路过你居住的地方,只为看你一眼,不惜跑到那里挨打还是要去,不惜一切的一切都要走到你的身边,可你总是不曾看过寡人一眼!终于有一天,你看到寡人了,你救了寡人,你甚至跟寡人说了话,让寡人叫你姐姐!寡人真的很高兴,可是,就在寡人还沉浸在高兴的时候,你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寡人在那一刻疯了,真的被消失的你逼疯了” “你……你说,你、早就见过我?”我一怔,竟不知还有这前缘 “是,从你搬去那里的第一天开始,寡人就见到你,被你吸引,心仪于你,根本不是因为你救过寡人!是寡人动心在先” “可……这……这!可我从未见过你,况且……那时候只是孩子……” “寡人一直都在你身边!从孩提时就在!只是因你从未看到寡人!并非寡人不在!是你看不到!你看不到,你知道么。在没有你之前,寡人的生命是死的,是没有色彩的。可是就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生命亮了!可也正因如此,生命也完了,彻底被你、被不断消失的你折腾完了。现在,寡人请你,看寡人一眼,告诉你自己,你的生命里不止韩非来过,寡人也来过。请你告诉自己,让你自己看看寡人,好不好?” 我一直告诉自己避开你的,就连救你的那一刻,我也是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的。你让我怎么面对?深深挖掘内心对你的愧疚吗?那样的感情你又会收下么? “臣妾很感谢能够收到来自王上的爱意,臣妾也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虽然臣妾从自己爱慕之人那里,从没有试过不被珍惜的滋味,臣妾也不能体会那种滋味。可臣妾知道,不会唱歌的鸟儿就该放了它,省的它不自在,主人也没好心情。王上是个聪明人,该再努力一点,或许再努力一段时间就会把臣妾忘掉”我将他微凉的手推开,向后挪了挪身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紧握却始终不肯收回:“你还是不肯看寡人,寡人到底哪里不好?到底哪里比不上他韩非!即便他死了,还是不肯放开你” “不是他不放开我,是我放不下他!我做我的韩夫人,王上做秦国的大王!能以这样的角色安稳的生活,我和小师父一直求之不得!就算现在他走了留我一个人,就算现在知道了王上的心,我依旧没有办法看到你。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要逃开的。与小师父无关,与你怎样靠近也无关。我就是无法看到你,就像你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王后!” “不要提她!”他冷哼一声,双手再次扶住我的肩头,将我逮回他的面前:“寡人把部的心都掏给了你,寡人得不到回报,好不甘心” “王后绝美、夏姬淡泊、赵姬温柔、樊氏洒脱,姬氏妖冶,还有王上新纳的衍夫人,她们都是好女子,都等着王上疼爱,王上何必把心放到一个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人身上” “你到底有没有再听寡人说话,寡人说寡人只想要你” 我突然明白过来,就算跟他说再多,他都只会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忽略我所说的。他注定是一个只顾满足自己喜好的掠夺者,而不是慈爱家。 我推开他纠缠着的手,退后几步站直身:“时候不早了,王上就在这里休息,臣妾去偏殿。臣妾告退” “玉姐” “王上若是不想住在闲月阁,可以去离这里最近的宋美人那里” 我不再听他说什么,快步饶过案前,拾起小师父的书简,开门而去。 “阿姐”我听到声音,转过身,却见毕之一身黄袍立身走廊,窗口透出的点点斑斓,打亮他的星眸:“偏殿在这边” “你怎么在这里?”我吃了一惊,重新反道,拉住他往偏殿而走:“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很危险” 他只是轻笑,最后宠溺般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用怕,一会儿自会有人来请嬴政回去” 这边话音刚落,还不等我细问怎么回事。却见秦王身边的宦人急匆匆的跑进我的殿内,嘴里大喊着:“王上,王上不好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毕之,只见他笑的得意,对我扬扬头,潇洒而去。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帮我拖住秦王。怪不得,毕之多次出入章华宫却都能准确的与秦王错开,每次当我遇上秦王纠缠都会有人及时打断,这些极有可能都不是巧合,而是毕之的杰作!细细想来,恐怕就连我住在落华阁的时候,搞的秦王焦头烂额还忙不完的那些奏章和细政,都是出自毕之的手笔。 我抬眼看着夜幕里的人随着宦人匆匆而去的背影,一时还真猜不准毕之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惊慌匆忙 不得不说,毕之他真的很了解秦王 …… 第二日一早,几只麻雀扯开嗓子鸣叫,早早将我吵醒,恰儿来报,王后来访,以至殿外。 我匆忙穿好衣裙,整理干净,从寝阁而出,只见娴之一身淡紫色华服,头梳仙气十足的飞云髻,两三头饰不繁,却与衣衫甚配。坐于案前,两手微微摊开,神思似乎并不在眼前,连我走到身边都不曾察觉 “我不爱起早,你是知道的,让你久等,就不能赖我了”我说着,自顾坐下,斟一杯茶。她回神,明眸停留在我的脸上,久久不去。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开花了?” “我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她淡淡开口 “衍夫人吗?我听说了” “那个女人与你有几分相似” 我愕然,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分长相,五分性情,足以让王上对这个女人怦然心动,百般维护……” “你来这里的目地何在?”我不耐烦的打断她啰嗦 “那个女人太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现在只有你能帮本君”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冷哼一声:“我帮你的够多了,再说,我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劝你不要再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他昨晚来过!本宫知道,他根本忘不了你” 我深吸一口气,只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要多想” “本君明白你的心思”她也随之深吸一口气,不在纠缠于这些:“本君也明白,只要你想走出这里,简直易如反掌!而那个女人顶多只是你的代替品!”她秋水盈眸一转,带着半分恨意看向我:“只要你肯走出这里!重新生活到王上身边,只要你肯对王上笑一笑,那个女人的光芒就会骤然消失,她将被重新打入地狱!” “如果我不呢?”我别开脸,实不想加入任何人的恩怨斗争 她期待的神情立刻被冰霜覆盖,慢慢坐直了身体:“那个甘罗之所以能够护你到现在,不过是赚了在躲在暗处的便宜” “你想干什么”我心中一紧,自然知她此话一出,定然没安好心 “我相信王上也是期待与这样一个深深洞悉自己一切的知己再次会面的” “你……”她话到此处,虽然半遮半掩,我却听得出另有玄机:“难道当年想要杀死甘罗之人真的不是太后,而是秦王?” “果然聪明!王上虽然爱才,可还是做不到喜爱如此深知他心之才,毕竟这种不是一条心而又事事洞明的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我赫然松开紧绷着的身子,靠着双手撑在案几上。我突然想起三国里因为鸡肋而死的杨修,那时读来只觉得曹操治军过严,白白可惜了如此聪明之人,如今想来,那杨修哪里是死在了扰乱军心,分明是曹操那等奸雄不会容许身边存在真正‘知我者’而已!:“怪不得,怪不得当初毕之会用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来形容秦王” “你还有两个时辰考虑,只要正午一过,他们这对少年相识的知己故交便会非常巧合的相遇”我赫然觉得眼前一暗,险些栽了过去,娴之单手撑住我,冷冷一笑:“你比本君想象中更加在意那个毛头小子” 我使劲推开她的手,可恨!我竟然又被这个女人给耍了!:“你有什么本事冲我来” “本君说过,时至今日,本君还从未对你起过杀心,也曾未想过要伤害你!如此就没有办法了,只好从你身边的人动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背叛就是背叛,竟能说的如此恬不知耻,义正言辞!” “话说回来,就算有一天,一定要有一个人夺走本宫的部,那个人也必须是你,而不是什么无耻的代替品” 我抓过她的手腕,死死攥紧:“邾娴,我告诉你!如果毕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要你邾娴陪葬” “那也要看本君同意不同意”子启像鬼魅一样从日光中漂浮的尘埃里突然出现:“整件事都是本君亲自安排,你要怪就怪本君” “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帮她?只为了报复我么?你别忘了,是因为她的手谕!你的母亲才会被施刖刑!是她害了你的母亲” “是你亲自施刑,还私自挑断了赢新公主的脚筋” “没有你的诏书我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行动的人是你” “赢新联合李氏逼死我母后,后来又毒害我父王,她罪有应得” “够了!芈衍玉,本君不想跟你翻旧帐!你不要自讨没趣” “熊启,你也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仇人,谁杀了你的父王” “就算如此,非要在你和她之间做出选择!本君还是会选择帮她”熊启撕扯着喉咙,没有一刻犹豫的与我对立 我点点头,退后两步,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谁不说呢,这就是爱的力量!邾娴,熊启你们赢了!你们不光彻底毁了我!还捎带上毕之的人生” “本君答应你,只要你肯帮本君对抗衍夫人,本君便饶了他,还会会送你离开秦国” “我无法再相信你” “如今华阳太后病重,楚系一族随时都会失势!只有王妹适时站在楚系势力一旁,我们才有机会再立不败之地”子启换了一副恳切的目光看着我 “又是为了什么楚系一族,为了这个楚系一族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么” “你本就是王族中人,这是你逃不开的使命”子启负手而立,一副大义灭亲的冽然 “衍玉,你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如今事关楚系存亡,你不能袖手旁观”邾娴上前一步,恳切相劝:“这是帮本君,也是帮你们芈氏一族” “我不会帮你们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这次你们打错了算盘” “你难道不想带着你的女儿离开秦国么?”,娴之此话一出,我如触电一般猛然回身看向她,她嫣然一笑,犹如神女下凡:“芈衍玉,我们之前不是合作的很愉快么,那我们就再合作一次,如何?” “我们可以先送你的韩修缘离开”熊启补充道 我回身,望向身后的恰儿 “家主,不能再相信他们” “你们好像别无选择”娴之轻笑着挑起唇角 “家主,这个女人害你至此,你万不能再相信她” 我知道 可我还是太贪心。太不想放过和自己女儿生活在一起的一线生机。虽然这个机会很渺茫,可我愿意试,即便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即便我又成了一只咬住鱼饵的蠢鱼…… “要我怎么做” “很好!”娴之换了一副志得意满的笑意:“连你那死对头李斯都解除禁令了,你也一定不甘心一直呆在这里的吧” 联合抗衍 解除禁令 “你就是韩秦氏?”对面的女子眉眼倒竖,唇艳如妖,声势浩大而来,戾气满满相对。除了远看的确与我有几分相似之外,实在不知我俩到底哪里相像 “夫人面容娇好,身姿如柳,的确是个实打实的美人”我抬眼扫了她一眼,细品一壶茶。 她推开扶着自己的宫侍,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人人都说本宫得宠,不过是仗着与你有几分相似,今日得见,可见纯属谣言” “夫人年轻美貌,我一个半老徐娘如何与您媲美” 她冷哼一声:“你倒是个知趣的”她说着,靠近我身边,蹲下身与我相对,突然而然擒住我的下巴:“以前谁在这王宫里兴风作浪本君不管,但以后,谁若还敢卖弄这些个狐媚手段,本君绝不轻饶” 我手掌一挥,轻易逃过她的钳制,深深呼吸,一股来自胡人身上独特的奶醇香缓缓入鼻:“夫人来西垂这样久了,还是不忘北胡的风土人情,想来夜深人静,也常常独饮一杯马奶酒吧”她斜过头,圆润的眼珠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说这些,我轻笑一声,别过头看着她青春饱满的面容,接着说道:“王后说你聪明,我看也不过如此,到底是年轻不知世事!” “你……”她美目圆睁,顿时面露凶光 “夫人岂不知,这后宫的女人,就如花园里的花儿,那是千娇百媚,同日争春!大家为博王上恩宠,可谓各尽本事,各显神通!而夫人的本事,不过是赚了个新鲜劲,毕竟北胡与我中原一向互为死敌!他们的女奴,滋味到底如何,只有自己试试才能知晓!这按我们中原的说法,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也!” “啪”的一声,她的手掌飞过,我的脸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你找死” 我撑起沉重的身子,拭去唇角血腥,哼笑一声:“都说胡人马背取食,自然彪悍少礼、不知诗书、野蛮不逊。今日得见夫人,果然武艺不凡,出手迅猛,想来草原上捕捉牲口就是这般模样的。呵呵呵呵……果然不污胡人鲁莽野蛮之名” “你……你竟敢如此辱我”“来人,给本君将这贱人的舌头割了!让她永生永世断了能说会道的本事” “寡人倒要看看谁敢!”声到人到,秦王一只金丝缝制的黑色靴履已经踏进殿内 我一颗心终于落地,绷着的心神算是松了下来。 “王上?!”衍夫人顿时一脸惊惧,立刻伏地施礼:“臣妾见过王上!”她片刻转了笑意,讨喜着起身迎上前,拉住秦王的宽袖:“王上,您怎会突然涉足如此荒凉之地,是不是王上去臣妾宫里不见臣妾,这才寻来……” “谁让你起身的”秦王负手而立,冷冷一句 衍夫人失了笑意,再次拂身,胆怯的盯着秦王喜怒无常的脸再次施礼:“臣妾着急侍候王上,一时失了礼数,请王上恕罪” “玉姐,你怎么样?”秦王自顾上前扶我起身,我转过身,扭过头去,秦王接着跟上前来:“可是伤着哪里了?” “王上不必多问,带着你的宠妃离开这里就是了” “让寡人看看”他说着强行抻过我,掰正身子面朝于他,一双眼睛触上我脸颊的瞬间,立刻瞪圆,变得腥红:“这是怎么回事?” 我自顾擦了擦唇角干结的血迹:“臣妾不该招惹王上的人,臣妾知罪” “王上,是这个贱人……,是这韩秦氏辱骂臣妾在先,臣妾这才想着教教她宫中规矩!臣妾也没想到她如此皮薄,经不住摔打……” “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秦王已经一脚踹在衍夫人胸口,衍夫人话未说完,却已经翻身倒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一众侍婢无不胆惧拜倒,我也不敢多言,随之垂首伏地。 衍夫人捂住胸口,快速爬过身,就地跪好:“臣妾惶恐……臣妾不知错在何处” 秦王一步一步负手走到她的面前,吓的她不断后挪:“教教规矩!?你还打算教谁规矩,玉姐乃寡人救命恩人,是寡人的王姐。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对她指手画脚!” 秦王末了一声高声怒斥,吓的衍夫人颤栗一下,立刻伏地哭泣:“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不知其中曲折,惊扰了王姐,请王上恕罪,请王姐恕罪” “王姐也是你叫的” “是,是夫人恕罪,臣妾年少无知,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臣妾不敢”我垂首,不轻不重的回话 “胡氏,你陪伴王驾,恃宠而骄,今日冒犯王族!本是死罪难逃,寡人念你身怀龙种,不欲加罪于你!即今日起,好好呆在自己宫中养胎!没有寡人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王上不要,王上,臣妾如今可是身怀龙种啊,一朝遭贬,如何能受的了禁宫之冷” “你想即刻赴死,寡人也乐得成”秦王喜怒无形,淡淡瞥过不再言语的衍夫人:“还不拉下去” “喏”宫人得令,扶起衍夫人,退了出去 “你们也不必跟前侍候了,都下去吧”秦王对殿内其他侍从施令 众人称“喏”,齐齐退出殿内 待众人数退下,秦王这才转过身,走到我面前,将手伸过来:“知道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主,这下满意了吧” 我任由他拉起身:“臣妾久居闲宫,早就受尽了白眼作贱,若是连这点委屈都要放在心头,岂不是要杀尽王上的后宫前朝” “寡人说过,只愿你笑魇常开,常伴君侧,为此,杀尽就杀尽吧” “王上今日为臣妾处置一枝独秀、得尽王宠的衍夫人,恐怕,臣妾真的要得罪了秦国天下、后宫上下了。这以后的日子,想是要更难过了” 他的指腹轻轻碰触我的伤痕,狼目微微眯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寡人能伤你,别人”他握住我的手攥了个紧:“想都不要想” …… 七月,经衍夫人这样一闹,我轻而易举的获得解禁,重新居住到章华宫内的落华阁,继续投身到这场杀人不用刀的漩涡中。 而衍夫人一事,也就此暂且告一段落。 兴乐宫内,娴之收拾着她青葱细指,以胜利者的姿态冷冷讥笑:“本君就说,只要你芈衍玉一出手,那胡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我冷哼一声:“还要多谢王后老谋深算,设下如此环环紧扣的苦肉计,让我再树仇敌” “这或许就是命,你和本君从一开始注定就是要绑在一起的” “我可不是为了和你绑在一起。你答应我的,最好不要忘记!否则我们随时都会成为死敌” “你放心,”她满不在乎的看了我一眼,重新垂下头,拂过自己的青葱玉指:“只是这放你出闲月阁的又不是本君,你不好好感谢王上不说,还总赖在这里不肯回章华宫,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多看一眼!怎么?我这里有什么稀世珍宝让你如此眷恋吗?” “稀世珍宝我倒也不稀罕,只是在你这里,我才不必装着一副欢天喜地兴高采烈享受恩宠的样子,我才是我” “别人想得还没有呢”她翘着玉指,往香炉里添了一缕凝香 “强迫接受的不是更难受” 她轻哼一声,摇了摇头:“看来,即便杀死部参与韩非之死的人,你也不会释怀了,更不可能再转投他怀抱的” “杀人的时候,我也好痛” “但还是带着丝丝快感” 我抬起眼睛,望向这个满头华饰,高贵无双的女人:“秦王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娴之刚才还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此刻也黯然如灰,良久才道:“很久了,久到本君都不记得了” “为了这样男人,将我们都折腾到如此地步,真的值得吗” 她紧紧的闭着嘴巴,眼睛愣愣的看向我,最终别过脸,不再说话 “即便你用世界上最尊贵的身份嫁给了他,成功的站在了他的身边,可你享受的一切,依旧和你这个人是一样的,一个只是外表美丽假象而已” 她撑开自己皱成一团的眉头,垂下眼睛极其无奈的继续挑弄着自己的手指:“本宫没有任何办法!谁让本宫就这样陷进了他漆黑的眼眸里,本宫只能尽部的力气,攻占他!否则,此生无法心甘” “就是因为这种死死不放手!大家才聚在一起痛苦的过下去” “当初让你放手韩非你会吗?”她倔强的反击,手上因此用力,将精心修饰的指甲不小心折断 “如果一早就知道你我会闹到今天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果一早就知道饶过千山万水还是无法和小师父走到一起,如果知道我真的会成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我一早就会放手了” “嫁给王上,成为现在的本宫么?” “或许吧” “那他一定会很高兴!楚系势力也不会这样快衰落……”强势如她,此刻却分外伤感:“说真的,这次算是你帮了我。衍玉,真的,我不能在此刻倒下,绝对不能,诗蔓和扶苏不能失去我,楚系力量也决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楚系势力……我在心中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华阳病重 语惊人心 八月,秋风又起,我再次受寒病倒,不知为何,这次病重,使我更加念旧,常常忆起从前种种,有时,我对宫外修缘想的急,勇子便趁他功课之余,将他带入宫,而缘儿的确是个懂事的大哥哥,常常带着吚吚哑哑学语的恩房围在榻前嬉笑玩闹,偶尔照顾我送汤送葯。做的尽职尽责,有模有样。我不禁感叹,若是还有小师父在身边,大概这就叫做时光静好,美满无憾了吧。 病了没几日,秦王也将一车车奏章竹简数移到落华阁,每日守在榻前批阅政事之余,闲来时时照扶。有时我清醒着,看到案前他刚毅果敢的侧脸频频皱眉,不禁就会想起那个一脸蜡黄,浑身带伤的男孩。 十一月,华阳太后病情再次加重,以致群医围至榻前,却也只是束手无策,凭听天命而已。 我自然知道规矩,让医者们留下葯方后,数遣到了华阳宫中。 这日,秦王从灯盏摇曳的书案前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黑下来的夜幕,问到身边侍从:“几时了” “回禀王上,以过戍时” “戍时?这么晚了,玉姐的葯为何还没有送过来” “已经由宫人炖着了,片刻就能来” “请脉的医者呢?为何也没到?” “这……” 我听见声音,抬头看向外阁:“是臣妾的主意,臣妾听说华阳太后不大好,王后为此少食少眠,臣妾想着自己也用不上太多的医者,便拨了两个过去让她们先用着。” “你去,将医者都请回来”秦王拨弄了一把手中的转珠,指着离他最近的侍者施令 “喏” “王上,她毕竟是你的祖母……” “够了!”他手掌击案,将手上的物件随手摔的粉碎,斜眼看过那个仍驻足在门前的侍从:“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喏”那侍从这才一溜烟去了 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淡淡的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勇气再劝什么。心里计较着,明日就算是死在风中,也只能亲自去赔罪了。 第二日,我撑着见风就倒的身体,亲自前往华阳宫请罪 宫宦宣了话,我身边仅留一位侍从与我一起踏进大殿,掀开厚重的棉帘,暖流随之扑面而来 我绕过两尊暖炉,隔着屏障向内阁施礼:“臣妾韩秦氏,给太后请安” 只听里面哀叹一声,病怏怏的声音隐约传来:“起来吧” 我跪地不动:“臣妾昨夜突然病急,不得不派人寻回医者用药,惊扰了太后安睡,臣妾惶恐不安,今日特来请罪” “妹妹何罪之有”王后说着话从内阁掀帘而出,拉我起身,一起入殿:“你我同为芈氏后人,同为王祖母的左膀右臂,何必如此小心谨慎,太后也是挂念着妹妹的病,又怎会怪罪于你”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华阳太后樽凤榻前:“话虽如此,到底太后凤体要紧,臣妾心中惴惴难安” 白发老人伸出手,我看了王后一眼后连忙上前接住,老人眼中含笑:“听说你的母亲乃是楚国芈氏的君侯之女?” 我抬头看了看王后,她对我轻轻点点头,我再次转回脸,看着华阳太后回话:“是,臣妾祖上的确是楚国王族” 老人点点头:“不错,我芈氏家的孩子,就是出挑,长相讨喜,礼仪也好,是个好孩子” “太后不怪罪臣妾,臣妾已是受尽天恩” 他拍拍我的手:“本君知晓,那不是你的主意,你不必替王上隐瞒……咳咳咳……” “太后”我与王后一起上前,王后轻轻抚着太后的背,安慰道:“王祖母今日劳累的太久,可要歇息一会儿” 老太后顶着白花花的头发摇摇头:“难得与如此可人的孩子见一面,本宫不累” “是臣妾之罪,臣妾少语,人也懒散,入宫这样久,都不曾来给太后请安,请太后降罪” “听说你也常常病着,不耐风就不必常走动,好生养着身体”她再次拍拍我的手,恳切的目光流露于眼底:“日后,我芈氏一族就要靠你与王后了” 我再次移眼望向娴之,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就在此时,宫宦进来回禀一声:“启禀太后,王上来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恰儿没能瞒住秦王。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听到外殿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隔着屏风,依稀看见秦王一身黑色戎装弯身施礼:“孙儿见过王祖母” 老人干咳了两声,慢吞吞的说了声:“政儿来了,免礼吧” “谢王祖母”说着,人已经掀帘而入。 “臣妾见过王上”“奴婢见过王上”殿内众人纷纷行礼 秦王目光环视内阁,最终停在位于下首的我,这才终止了游离的目光,深深剜了我一眼,冷冷道:“都免了吧”。说完,转而走到太后身侧:“孙儿最近忙于朝堂之事,未曾来给王祖母问安,请王祖母责罚” 华阳太后和善一笑,轻咳了两声:“不打紧的!国事要紧,家事靠后。本宫这里,有王后打理,一切都还过得去” “是,王后贤淑,将宫中下上打理得妥当,寡人甚是安心” 王后上前一步施礼:“此乃臣妾本分,臣妾能为王上分忧,乃臣妾之幸” 秦王转身扫过娴之:“自太后病重以来,王后榻前尽孝,实在辛苦。” “多谢王上体谅,臣妾不敢言苦” 秦王点点头:“王后气色不好,应是劳累过度所致”他的目光再次移到我身上:“寡人见你与玉姐向来亲厚,不如将一些琐事,交给她处置,也省的如此心力交瘁” 我心头一震,看得明白,秦王此举这是有意要分夺王后之权。不等王后反应过来,我以上前一步,俯首而拜:“臣妾惶恐,臣妾乃外臣之妻,承蒙王上恩德,这才客居王宫,臣妾万不敢觊觎天家富贵,更不敢客行主事得天家之威。而,王后淑德贤敏,识得大体,顾得大局,心思更是细致敏锐,换了谁也是不能将这若大的咸阳王宫打理的如此细致有序” “好了,王上体谅王后,琴瑟和谐其心可表。韩夫人顾得王宫安宁,算是守本分识大体。此事既然尚难决断,还是以后再做商议吧”华阳太后毕竟是经历过事的人,一言两语将此事圆滑了断。 “寡人只是随口玩笑,玉姐何必如此认真”此言倒听不出是酸是甜 “是,臣妾初次拜见太后天颜,心中惶恐,一时竟不能分辨王上玩笑,是臣妾愚钝” “既然诚惶诚恐,又何必冒着能让你丧命的秋风跑到这里?难道是王祖母这里的火炉更旺,还是说人心所向”他转头看向已经面色蜡黄的华阳太后:“得了在寡人那里得不到的好处?” “臣妾客居王宫,常得王上眷顾,心中感恩,常恨无以为报,正巧前几日臣妾为王上理顺政章时,曾听见王上说太后病重,您不能侍奉左右,觉得心中抱憾。臣妾便记在心中,想着若能替王上前来尽孝,也算偿还些许恩情。故才冒风而来。未得王上允诺,还请王上责罚。”我再次俯身请罪 秦王听了这话,自知面上挑不出理,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好了,都是重恩重孝的孩子。地上凉。你也不要跪着了,入座吧”华阳太后再次将此事盖过 “多谢太后”我谢恩起身,重新入座 “王上今日一身戎装,想是南山狩猎了吧?”华阳太后再次相问 “是,孙儿见……孙儿见王祖母病重畏寒,便想着亲自射猎,取些上好的皮毛进献王祖母才好”秦王说着,轻轻挥了挥手,侍卫手托一具还插着箭矢的白狐走上殿来,送到华阳太后榻前,老太后倒也不惧满身血迹的死狐,伸手摸了摸脊背处干净的皮毛,点点头说道 “毛色纯白,柔若无物,果然是难得一遇的上好的皮囊。王上有心了” “寡人记得,赵国太后那里有一张火狐,可谓上等之物,听说后来赐予了深的其宠爱的楚国公主”秦王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停到我的脸上:“不知王后觉得,今日这匹与赵国所得那张,谁更胜一筹” 我微微皱眉,总觉得秦王话中有话,尤其是那双如刀如剑的眼神,让我隐隐觉得不安。 娴之曾经见过那张火狐,自然不会惧怕,此刻泰然自处,上前回话:“外祖母那张火狐乃是外祖父定情所赠,其毛色如火如焰,油光顺滑。外祖母曾在大婚之夜佩戴,可谓惊艳四座,更因此传名天下。而眼前的这匹白狐是王上为表孝心而进献于王祖母,此物通体纯白如雪,柔软无比,更难得的是,此狐刚刚成年,健壮有力,所取皮毛最是抗寒” 老太后点点头:“荣太后疼你,竟将出嫁之用都赐予爱孙,本宫自然也不该落后,就将此狐也一并赏了你吧” “这……这是王上对祖母的孝心,王祖母此刻病重,也正需此物之时,臣妾不敢夺王祖母之爱” “本宫老了,用不上如此珍贵之物,王后娇美,正适合着,就不必推却了” “是,臣妾谢过王祖母”娴之犹疑了一下,终是点头谢恩,让侍从接过。我垂下头,手掌在袖中握紧,不敢表露出任何思念祖母的心思。不想娴之却突然一笑,喊了我一声:“韩夫人” 我回神:“啊……奥,臣妾在” 她再次笑容相对:“本君见韩夫人肤色臻白,胜雪三分。想着也只有你能压住如此无暇之物,正好韩夫人素来畏寒,最需要抗寒之裘,本君想来想去,还是韩夫人最适合这匹白狐” “不不不”我连忙拒绝:如此珍贵之物是王上所猎,太后所赠,臣妾不敢领受” “太后疼你,自然也是乐得如此”娴之看向太后:“只是拿着王祖母之物邀了人情,还请王祖母不要怪罪臣妾” 老太后点点头:“你们姐妹和睦,本宫求之不得” “这如何使得,臣妾无功无德,万不敢受”我再次拜上 “本君身体康健,从不惧冬,用不上这些。韩夫人体弱多病,不耐寒风,最是合适。本君只是想物尽其用而已,与功德无干” “既然王后如此娴德恤臣,你也不必再做推让”秦王说着,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带回落华阁” “喏”侍卫领命,从王后侍从手中再次接过满身是血的白狐 “好了,闹腾了这样久,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去吧”华阳太后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喏”三人齐齐起身,施礼遵命 三人默默无语,一起走出华阳宫外。长街之上,只有凉风拂面,脚步凝重。我跟在秦王与王后身后,别提有多别扭。 “王后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我从背后,看不见秦王的表情,只听着他的声音毫无情绪 “臣妾也只是按照王上心意做事罢了” “王后不是按照寡人心意!应该说物归原主才对”秦王突然停了下来,侧过身与王后相对 我早就听的心惊胆战,此刻更是怀疑心中所虑,不由死死盯住秦王的脸,不放过任何能证明自己猜测的细节。 “王上说的是,白狐本就是王上为韩夫人而猎,太后与臣妾都看得很明白,所以,最终才会如王上所愿,物件才会重新回到韩夫人手中”王后说着,上前一步,更近秦王:“臣妾从未想过要违背王上,王上又何必如此急不可耐的除之而后快” “寡人不会放过任何想分割寡人权利的人!听话的分割者也不行” 王后冷哼一声,从袖口取出一包东西,示在秦王与她之间:“王上即便痛恨楚系势力多年的压制,可如今未免也做的太急了些!”她说着,拉过秦王的手,拍在他的掌心,扬长而去。 秦王将手中的葯包深深握进手中,牙根磨得咯咯作响。 ………… 楚系飘摇 秦狼阴心 回到落华阁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隐隐约约觉得秦王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可见他待我如常,却又不像知道我身份的样子。反反复复的猜疑思索,不仅没有理不出头绪,反而使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家主这一趟,怕是又受了风,弄不好病情又该加重了”恰儿扶我起身,喂下汤药 “小声点” “王上已经去了朝宫,听不到了” “这个时辰去朝宫?” “是,听闻是为韩国向秦国献地之事。” “韩国献地?为什么?”我不禁撑着身体坐直:“难道是秦王又要攻韩?可是韩国不是已经归顺秦国了么” 恰儿长叹一声,为我理了理被褥:“家主不要再过问这些事了!为此已经让公子饱受牢狱之苦不说,家主也跟着九死一生。实在不该再去招惹这些个晦气事,谁爱攻哪攻哪好了” “可那是小师父的家乡,他……” “家主管不了的”恰儿性情温和,素来少有疾言厉色,如今却也扯红了脖子与我高声相对 “我……”我的确管不了,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管不了一定会发生的事,更重要的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一想到小师父所爱的东西,我都要奋不顾身去保护的心 恰儿靠近我的耳边,低声相告:“王上走的时候,留下了五名身手不凡的侍女,此举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之用,恰儿怀疑,王上似乎有什么行动。所以,家主现在自保要紧,万不能再想其他” 我盯住恰儿的眼睛,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怀疑,秦王已经知道了娴之是假的” “什么?”恰儿一惊,不由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查到了我的身份,可我敢确定,秦王一直在不断的削弱和收回楚系一族手中的权利,甚至不惜给手握部分军权的华阳太后用毒。目地就是快速扳倒楚系一族,眼下只要临朝摄政的华阳太后一死,军政大权便会立刻被秦王收入囊中,到时候,娴之便是个空有名号,没有实权的王后,根本没有办法再帮助我们逃离秦国。” “这个邾娴,从一开始家主就不应该再相信她” “一会儿,让勇子以送缘儿出宫为由,回府告诉毕之,启用第二个预备方案” “喏” “还有,最近也不要让缘儿再入宫了” “恰儿明白,只是王上既然已经开始监视家主,恐怕是心中有疑,当此关头,既然我们谁也救不了谁了,家主还是要在整个楚系势力土崩瓦解之前彻底撇清关系为好” 我转脸,看向正在榻前玩闹的恩房,她正与缘儿追跑着,额前碎发微黄,笑容映着烛光跳跃着,很是抢眼。那神似小师父的眉眼,让我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我知道,如果他在,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保护韩国吧!?即便天下一统的大势就在眼前。 第二日晨起,我一袭白裘冲破白雾,来到章华殿前,踏上一节节玉阶,走进空旷依旧的大殿内,秦王伏在一摞摞竹简内,如往常一样,处理政事,批阅奏章。 这似乎是他唯一一件要做的事情 “臣妾见过王上”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抬起头:“今日这样早?” “是”我也没有解释什么 “起来吧”他搁下笔,舒展了一下身体:“快到寡人身边来” “多谢王上”我依言而行 “早上风寒霜重,你不好好休养,又到处乱跑什么” “臣妾见王上日夜操劳,便亲自熬了一些藕心肉丁粥,清火健体最是好的,还请王上趁热用了”恰儿依言上前,呈了过来 “玉姐亲手为寡人熬粥?”秦王无波的眼睛瞬间被什么点亮,溢出无限光彩 “是” 他有力的大手突然包住我的双手:“玉姐,你知道么?寡人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得玉姐真心相对,如今寡人真的要得到了,是么?” 我承认,有一瞬间,我是真的不忍心打破他的快乐 “王上赶紧用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他的笑容极其耀眼,让我不敢去看:“恩……玉姐手艺不错,比膳房里的好多了” “王上若是喜欢,改天臣妾再为王上做” 他放下碗具,指腹轻轻划过我的眼睛,触过我的睫毛:“你看你,为了一碗粥,眼睛都熬红了,寡人知道了玉姐的心思,便是最开心的。不必你再为寡人做什么” 我几次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要怎样出口:“王上……我……” “恩?玉姐有事?” 我鼓起勇气,终于开口:“臣妾听说,韩国已经向王上献地……”我闭上眼睛,始终无法说出下一句,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劝出口,也无法更改天下一统的大势,更无法拯救小小韩国的危亡。 果然,他松开手,神情淡漠了下来,冷哼一声发问:“你也打算像韩非一样,阻碍寡人攻韩?” “臣妾不敢,臣妾是觉得,如今华阳太后虽然病重,却还是握有部分军权,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臣妾以为,现在并不是攻韩的好时机。况且,秦国也收下了韩国所献之地,如此更不能言而无信,破坏盟约” “是吗”他只淡淡出口两个字,我却觉得丝丝凉意已经侵入衣袖,使得脊背发凉。 我移身下处,俯身拜首:“请王上三思,秦国百年来,自张仪入秦开始,提出远交近攻之策,此法不论是对应当年的纵横之术,还是如今吞灭六国诸侯实现一统霸业,都是堪称绝妙之计。可韩国已经向大秦俯首称臣,与纳入秦国国土无异。王上又何必多兴兵事,徒增血染江山。而李斯天下一统的豪迈之语,也不可谓不宏伟,只是眼前内局尚不能一统,又如何统治整个天下?”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秦王的手指轻轻叩响着身前的案几,一下、两下、三下……虽是腊月寒冬,我却冷汗直流。 “玉姐才智,不输有为谋士。寡人已经多次领教。”顿了片刻,头上传来更冷的声音:“只是玉姐今日之举,寡人的确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想为死去的韩非保住韩国?还是见寡人一心致楚系一族于死地,而生脱离之心,以此证明你根本不是她芈氏一族的人?” 我心中一沉,没想到他会这样精准的猜透我的想法,不由再次垂首遮掩情绪:“臣妾忧国,不敢怀私” “好一个忧国!韩非当年也曾以此为借口,却做着叛国的勾当” “小师父没有背叛秦国!”本怀着的敬畏之心瞬间消息,转而代替的是一腔愤恨,我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明确的诉说事实:“他只是不想韩国百姓遭受战火流离失所而已,虽然故土难离,故人难舍,可小师父为人正直,忠君忠秦,绝不会阳奉阴违,背君叛国。小师父感念王上知遇之恩,没有一日不是为秦国新政废寝忘食,没有一日不是忧国忧君忧……” “够了”他猛地击掌于金案,青筋突起的手突然紧紧扣住我的下颌,狼目贴近逼视:“你胆敢再对寡人提起韩非一个字,待寡人攻下韩国,第一件事就是刨他坟鞭他尸!”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阴暗,有多深沉,或许根本没人可以摸清楚。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一种命运负我的心痛彻底将我击垮,只感叹这一世真的不值,为小师父不值,为自己当年的善心不值,更为一片痴心的娴之不值。 “寡人告诉你,活的韩非不能阻止寡人灭韩,死的韩非更不能阻止寡人灭韩!”他伸出另一只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痕:“不过有句话玉姐说的很对,攘外必先安内,寡人会亲自去说给华阳太后听,好让她早点断了拉拢你的心,断了芈氏一族会重新得势的心” “华阳太后病重,如王上所愿,活不了几天了,还有必要非得补上这一刀?” “你做都做了,还怕寡人说么” “她可是当年有恩于你们的华阳夫人,是他将你们父子扶上王位” “够了!”他几乎磨碎了牙齿:“寡人听够了这些!处处管制,处处压制!这些年寡人已经受够了她!” “她是你的王祖母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是呀,她是寡人的祖母,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为何如此疼惜她?” 这次,我看的清清楚楚,秦王的眼睛里没有疑问,只有笃定的恨意。 他可能真的知道了一切!包括我的身份。 如果是那样,秦王怎么可能容得下娴之!娴之极有可能会在楚系一族顷覆之时,失势被杀! 而我多次欺君罔上,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我无奈的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风暴 华阳薨逝 楚系倒台 黑色的咸阳宫里,迎着窗外漫天飞雪和室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华阳太后将生命的最后一缕目光洒在了我的身上。 即便是多年以后,每每回想到那缕饱含幽怨、期待和无奈的目光,我都会莫名的愧疚万分。 是我毁了她精心经营的一切,虽然那只是一个必然毁灭的泡影…… 华阳太后一死,摄政权利数瓦解,楚系势力也在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朝堂之上更是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排楚风浪,子启的丞相之位已然岌岌可危。而正巧此时,帝榷宫里的帝太后中毒,此事竟是莫名其妙的牵扯到王后邾娴身上,秦王生母受苦,惹得秦王大怒,在华阳太后下葬的第二日就将娴之以失德之名软禁于兴乐宫。就连王后子女,秦国的嫡公子扶苏与嫡公主诗蔓,跪在章华宫门前替母谢罪数日不曾起身,秦王都未曾顾及怜惜半分 我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中明白,所谓的中毒,所谓的巧合,不过是将楚系力量连根拔起的谋划。秦王是不可能放过楚系势力的任何余孽,更不可能放过娴之,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楚国公主、是不是楚系势力的一员!她都只能代替楚国公主而死。因为秦王即使知道事情真相,也绝不可能布告天下这等天下丑闻,堂堂秦国大王,娶了一个假冒的公主,而真正的公主不仅出逃,还与他人成亲生子。身受这等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秦王素来睚眦必报之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千方百计想逃过这一切的我,终究也没能逃过。此刻的我心境竟出奇的平静,仿佛从当年逃婚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等待这最后的惩罚。 终于轮到我了,我望着前来相请的宦人,依旧慢慢梳妆 今日,我梳了小师父最喜欢的流苏发髻,套一件纯白色的、袖口绣着祥云图的垂地衣裙,平静的走向章华宫内最明亮、最宽大的、最豪华的章华殿。我并不知道那里等待我的是什么,可我知道,我必须面对了。 远远的,一袭暗袍立在宏伟的楼阁之前,怀里抱着的,正是已经晕厥的大公子扶苏。子启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发丝随着狂乱的寒风飞舞,不增一丝潇洒,反而添了许多秃废 “王妹”子启在我们擦身而过之际,终究还是喊住了我:“救救她” “秦王已经知道了一切!如今我自身难保,救不了谁” “他心仪于你,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你的,他都不会杀你的!你救救她!” “王兄的意思,是将一切责任推卸给我?让我来承担这一切么?”没想到,时至今时今日,他依旧要我做出牺牲,来成他的心意,我不由冷笑一声,差点红了眼眶:“当年你们各怀鬼胎,齐齐算计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我抬头看着天空片片白云悠闲,不让眼泪流下。若不是他和娴之,此刻的我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本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芈氏一族能够在秦国万古长青、势力不倒” “可惜倒头来还不都是枉费心机?芈氏一族,从此在秦国朝堂后宫都将不复存在” “还有苏儿蔓儿,还有你” “事到如今,原来王兄还是执迷不悟”我不觉好笑,看了一眼他怀里昏睡的男孩,抬脚欲走 “等等”他喊住我,几近乞求:“你想不想为楚系一族争取最后的一丝机会都无所谓了,本君都不会再强求,现在本君只求你救救她” “我说了,我罪犯欺君,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也帮不了她” “不,你能!只有你能!他绝对不会杀你。只有你能为她求情!我只求你救她一命!”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怀中的孩子:“王妹素来疼惜自己的孩子,现在就当可怜苏儿,让他不要失去母亲” 我冷哼一声,转脸对上他疼痛的目光:“王兄不是从来薄情寡义?她娴之不是从来算无遗漏?现在又为什么会这样?又为什么会算到这种地步?” “王妹,我求你!你若是恨我,就把我命拿走,我只求你救救娴之”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会让我已经彻底完蛋的人生重来么?他会让小师父永远守在我的身边么?还是会向他承诺的那样,能让我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这里!?或者他能劝说自己的母亲,手下留情,为我留下我父王和母后的命?!” 他垂下头,晶莹的泪珠顺着睫毛划到鼻尖,滴落到扶苏惨白的小脸上:“你还不明白!经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长大。我们这些王族,生来就与普通人家不同,虽然富贵加身,却也要承受普通人无法承受的权利之争。权利,得到它不仅仅是为了肩头的责任,更为了自己能够在这残酷的争夺战中活下去!权利!一个最终只有一个人可以获得的东西,剩下的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或者成为他屠刀下的亡魂!而偏偏王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想得到它,并且都拥有得到它和争夺它的可能!正因如此,自我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你死我活,同脉相残!只因得到了它,自己才会是活下去的人,自己的子孙后代才可以继续享受尊荣,子孙后代中才会有人不断的站在权利的最顶端!而我们的祖祖辈辈,皆是如此艰辛的一路走来,才能将这些富贵荣华传至我辈!!而我的母亲和你的母亲,都不过是这血脉相递的传承里,最轻描淡写的一段争斗,因为,她们俩个人谁都没有赢,因为她们两个的孩子,都没能走到权利的中心,她们都是失败者,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最可悲的是,她们苦苦为权利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她们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也没人在乎” 我终于明白了,子启的刻薄寡恩从何而来,是从这冷冰冰的生存之道而来,从这冷冰冰的权利之争而来。从这……尊贵的身份而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自己的母亲?即便世人都不记得她,那又如何,只要你记得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感情用事,这是你彻底失败的原因!你聪明、美丽、有着超脱凡人的悟性,甚至连拥有最高权利的人都钟情于你、追逐于你。作为王族中的女人,你何等幸运,你拥有了让天下女人为之羡慕的命运,一个完完可以掌握权利的命运!可你,居然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选择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当时我真的不懂,真的无法理解,可是就在华阳姑母过世的一瞬间,就在娴之被软禁的那一刻起,我似乎突然好像懂了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真的愿意放弃对权利的追逐,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只想让疼爱我的姑母活过来,让娴之可以不必死。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水横流的男人,这个曾经几次无情无意阻断我和小师父在一起的人,我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彻彻底底解除我们之间的血脉关系!可我没有,我只是奋力的推开了他挡住去路的胸膛,踏上那一节节玉阶,犹如踏着一节节刀刃。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恨他的权利都失去了,是因为从这个理性大于一切的人嘴里,得到了一丝理解吗?因为一个苦苦追逐权利的人学会了尊重爱?还是因为,这种生存环境下,每一个人的选择都极其无奈。 我抹干挂在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踏进章华殿内,空旷的大殿上灯烛辉煌,映着青铜大鼎闪闪发亮。轻纱垂地,宫人妙曼,诱人的果香时有时无,我却再也没有心情享受欣赏,只能怀着必死之心,顺着滴血般的红毯,一步步向前靠近。玉阶之上,金案之后,秦王古铜色的面庞不带任何情绪,如同身侧这些高耸入云的石柱一般,撑着寂寞而又华丽的一切。 “臣妾韩秦氏”空旷的大殿传来回声,刚好可以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拜见王上” “到寡人身边来”威仪之音当空飘来 “喏”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软绵绵的脚,踏上前去 此时秦王抬起惺忪醉眼,仔细打量着我,片刻,随着他一声甩袖的摩擦声,宫人们纷纷称喏而退。转眼大殿只剩我与秦王二人。他将一只手支在长案上,另一只手握住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晃动了一下酒盏,放回原处:“为寡人斟酒” “喏”我紧绷着身子,跪坐到微侧的下榻,依言而行 “很累么?”他目光炯炯,冷若冰霜。 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扶住不停颤抖的胳膊:“不,不是” “那是什么?惧怕?” “听说谨慎如王后,都冒犯了王上,被打入冷宫,臣妾惶恐,怕无法侍候好王上,随时步王后后尘” “是么”他满眼寒光:“你真的怕寡人?” “王上天威,自然无人不惧” “是吗?” “是” “寡人问你是吗?是惧怕寡人吗?” 我后挪一步,施礼:“是,臣妾敬畏王上,不敢欺君” “不敢欺君?这么说,你从未骗过寡人!?”我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更觉得无言以对,他猛然灌下盏中酒醪,顺手将杯盏扔了出去:“不要在假装唯唯诺诺!抬起头来、回话” “是……臣妾敬畏王上……” “还在撒谎!这种时候,你还在撒谎?你若真的惧怕寡人!就不会一而再再二三的欺骗寡人!芈衍玉!” 最后一丝侥幸随着他喊出我名字的瞬间而破灭!他果然!还是知道了!我咽下干竭的喉咙,抬起头,正视着他冷咧的目光,鼓起勇气开口:“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妾甘愿受死!可王后纵然有罪,也只是一心想要嫁给她心中的那个人,这不该是死罪……” “真是好!到现在还在为他人求情!你是笃定寡人舍不得杀你么!?”我话未完,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腕,狠戾的脸近在咫尺:“不过你猜对了,寡人的确不会杀你!待寡人亲自解决了那个欺骗寡人的女人后、一定要得到寡人真正该得到的王后!” “邾娴用最美的年华陪伴了您七年光景,这七年里她维护王上,敬重王上,为王上生儿育女,为王上打理后宫,这七年她尽心尽力、无有错处。更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何至于死” “这七年,她已经享用了太多本不属于她荣耀与尊贵!寡人给的已经够多了,忍得够久了!!寡人唯一可以答应的,就是她死后,会以王后之礼厚葬,入王陵陪伴华阳太后!也算不失哀荣!” “她是你的王后啊,她是为你冒生命之险生下了孩子的王后啊,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就只得到一个哀荣?就算王上不顾惜娴之性命,可公子公主尚且年幼,他们还需要母亲。哪怕王上将王后软禁于宫、或者废除尊号,降为宫奴都好,总要留她一命,这样嫡公主与嫡公子还有个母亲可以守护,不至于小小年纪便孤苦一人。王上”我扑上前去,如同乞丐求食:“请您为公子想一想,如今他只是知道母亲遭受囚禁,已经跪晕于殿前。若他的父亲真的要杀死他的母亲,王上又打算让他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王上是王,亦是父亲,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这些非人的痛楚?” “扶苏早晚都会长大,他会熟读秦国律法,他也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所犯何罪!作为大秦王子,作为寡人的王儿、这就是他的命!是他必须要承受之痛!若不能承受这些小事小非,又如何配做寡人的儿子” “小事小非?又是这样……又是受困于这个王族身份!难道出身王族,是前世的罪吗??”我再次向前挪动,抓住他的衣袖:“这是我的错!是我!当初是我要逃离大秦,是我一直在对你撒谎,罪犯欺君的是我,你该杀死的人是我!就让我结束这一切,让我结束这一切好了” “寡人早就说过,寡人想要的东西,永远都逃不出寡人的手掌!”他扯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去怀中:“寡人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绝不会让你死。寡人答应你,绝不追究往事。你只要安心留在寡人身边就好,只要你不再欺骗寡人就好” 我用尽身力气推开他:“王上说,从我搬去赵国的时候,您就认识我了,可有一个人,她曾在我们相识之前就对王上芳心暗许。王上曾说,是我救了你,是唯一对你好的人,其实王上不知道,王上身后一直有一个更好的人,当年王上能毫无风波的回到秦国,后来又顺利上位,那个人她都功不可没。她就是邾国的流亡公主邾娴,可是她不喜欢自己这个身份,她觉得这个身份,无法让她高贵的站在王上身边,所以她不顾万难,不惜一切的谋得楚国公主的尊荣身份,即便她当初的身世门楣并不输楚国公主分毫。她有胆识,有魄力、有美貌,她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那个从不肯看她一眼、甚至视她为死敌的王上!王上知道那个人是谁么?那个人就是王后。她才是在你痛苦时,一直陪在你身侧的人,一直默默关心着你、帮助着你的人。从前帮你周旋归秦登位,后来帮你打理后宫、生育子女。现在,也该是她在你胜利时,站在你身侧共赏繁华荣光的人。因为,王上的人生,从来只有她一直在” 我不敢抬起头看清他此刻是怎样的目光,我怕那里是爱恨参半,我更害怕那里仍旧是恨 良久,低沉的声音传来:“寡人何尝不是这样对你,可你又是怎样对待寡人?你若能回头看寡人一眼,又怎知寡人不会善待于她!?” “你要承认,我们真的没什么缘分”我再次推开他紧贴过来的胸膛,顺势挣脱了强扣在腕上的大手,后退一步,正面接住他冰冷如霜的眼睛:“臣妾是韩秦氏,是韩非的妻子,臣妾是一个此生永远无法走到王上身边、永远也都走不到王上身边的人,臣妾期盼大王可以珍惜眼前人,毕竟再圆的月亮,也是挂在天边的。再歌喉动人的鸟儿也不会为笼子歌唱。至于臣妾做的事,臣妾认。臣妾就在落华阁,等着王上给得任何处置,白绫也好,毒酒也好,臣妾愿意领罪”我俯下身再次施礼告退 “寡人可以答应你,饶她一命”还没走下玉阶,身后重新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可你也要答应寡人,留在寡人身边” “臣妾只是受人之托,也只是尽力一试而已”我并未回身,仅仅停下脚步 “她几番算计于你,你还能为她求情以是大量,寡人明白,自然也没想过要用她撼动你”他哼笑一声,已经走到我身后:“其实不想来寡人身边也没关系,可你也要想好了,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毕竟逃婚之女,苟活于世也只是为王族丢脸!但寡人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死了,韩修缘,和韩府所有人畜!寡人一个也不想放过!” 我猛然回过头,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炯炯目光!那是一双极其陌生的眼睛,目光中毫无掩饰的含着一丝冷漠,一丝讥笑、一丝得意、一起喜悦、还有一丝恨意。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到底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纯真含笑的孩子?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他抬起大手,用手背刮掉我掉出眼眶的泪珠:“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他们其中哪一个!寡人也可以先从一直暂居韩府的那位故人开始” “不可以”脑袋‘轰’的一声:“你不能伤害毕之!” “看你如此着急,定然是重要之人?”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毕之不是故人,他是臣妾的弟弟” “寡人只知道熊刍是你的胞弟,却不知韩府那个算什么东西” “是小师父的族弟,韩姓名青,字毕之。他不是你的故人”我尽量说的有名有姓,希望他可以掩盖此事 “混乱王族血脉可是重罪!韩非帮他入籍的时候没少费功夫吧”他的手冰凉,划过耳畔,替我掖起鬓角散发:“不过,他是韩青还是甘罗,寡人根本不在意,只要此人是玉姐在意之人就好了”他轻轻一笑,大手转而划到手臂抓了个紧:“寡人可是听你王兄熊启说过,他可是除却房儿和韩修缘之外,对你最重要的人了!一定可以让你乖乖听话” 我已然握紧拳头,恨意直冲心头 我真是错信了熊启!!!!我早就该知道!狗怎么可能改得了吃屎!他熊启,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弃楚系势力的最后一丝希望!可笑我还如此真心对他!真心帮他! “不光是那个甘罗!韩府上下,寡人慢慢杀,或许可以杀一阵子”他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只觉得那白色刺目,却又晃动着无法重合,头上传来阵阵疼痛,开始不断加剧,痛得我无法睁开眼睛:“要杀要刮冲我来,何必用上如此下作手段,毁了英明之名” “英明算什么,得到了权利就会得到一切!” 我彻底败下阵来,心里清楚,此次可能真的是在劫难逃:“我求你不要伤害韩府的人,不要伤害孩子们!还有毕之,他的母亲为我而死,我答应过老夫人,会好好照顾他。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头上只觉被针刺了一般,使得眼前一旋,差点失去重心 他叹了口气,冷眼看着我:“其实,寡人也不想逼你!更不想如此狠心待你”他再叹一声,随后转身踏上一节节玉阶,回到上位之处:“可你总是让寡人失望!你本就是寡人的王后,却不顾王族脸面,私自逃婚!还与他人生下两个孽种!又多次欺骗于寡人!你心中应该清楚!这桩桩件件!随便扯出一件便是罪诛三族!寡人如今还能容得下你,容得下韩府存在!已是格外有恩!寡人最后说一遍,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你乖乖听话,寡人不会为难他们” 我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捧着胀痛欲裂的头,惨叫一声:“啊……” “你怎么了?”他腾的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身边:“你这是……怎么了” “头好痛……好痛……啊……” “你不会是……” “痛……”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终究还是下令:“来人,传医者” 宫侍听到吩咐立刻去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匆匆跑回来:“王上!王上,医官宫里没有人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之前侍候过华阳太后和王后的,都被您撵出了宫,如今宫里只剩十几位御用医者,可帝太后的帝隺宫里就留了六位!这郊外的隐修院里又留了三位,眼下倒还有两位常侍预留的医者……” “那还不赶紧请来” “王上恕罪,巧就巧在衍夫人有早产之相,此刻以然见红,这……这奴才实在没有主意,到底是要请到这里还是请到回中宫” “当然是请到这里!” “可……可回中宫里……”宫人不死心,忐忑而问 秦王怒吼一声:“快去” “喏”宫人颤抖一下,拜礼而去 “慢着”我喊住宫人,撑住头,强睁开眼:“给衍夫人吧!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关头,人生大事!再说她怀的是龙种,臣妾安敢与龙种相争”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一边一个总妥当了吧” “臣妾这是旧疾,忍忍就过去了,不碍事” “可你如此,哪是忍就好了的,定是要让他们来一个瞧瞧的” 我摇摇头,再次抬眼看向一脸担忧的秦王:“衍夫人也曾得王上恩宠无限,如今为王上遭苦受难,却还要落得如此地步?王上如此薄情,臣妾怎敢将余生相托” 他张大嘴巴,定了足有两分钟,终于笑出了声音:“这么说……你……你的意思是……是答应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光彩夺目的眼睛盯着我眨也不眨 我转脸去看宫人:“去宣医者和稳婆为衍夫人接生龙胎吧” 宫人仍旧不敢动,只是看向秦王,秦王长袖一挥:“还不快去” “喏”宫人拭了一把额前冷汗,这才匆匆去了 “玉姐,你放心,寡人一定好好待你,一定不会负你” 我头痛的要命,哪还管得了他说什么,只是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头,以缓解痛感:“额……” 此时,双手被人箍住,只觉得身体一空,腰上多了一只大手,下一秒已经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地上凉,不利你这凉病,还是去寡人榻上休息为好”他说着,抱着我走进章华殿的寝阁内,放到锦榻上,替我掖好被角,又让人添了炭火,这才俯身问:“好些了么” 我小歇了一会,此时已经稍稍缓和,却仍然疼痛不止,口上只说:“好些了” 他轻轻一笑,找到我的手握紧:“你想用点什么,寡人让他们去做” 我无力的摇摇头:“王上说到做到就好” 他点点头,笑意深沉,却不再说什么 “王上”侍从立在大殿之外,试探着喊着 “进来” “医者说,衍夫人的龙胎……龙胎可能不保” “什么”秦王腾的站起身 宫人来报的时候,说是衍夫人已经难受了很久,只是守卫不肯放行,所以迟迟未曾禀报到王上这里,医者去的晚了,怕是难保了” “混账,寡人只说禁足,何时说过不准侍候通信!若是伤着龙胎,这些个东西谁也别想活” “是,眼下更为要紧么是衍夫人气虚,已经昏了过去,还请王上移驾,以震龙胎才是” “这……”秦王看了我一眼,又说道:“去传令,从帝隺宫那边拨两个医者过去!寡人还有要事!暂且过不去” “这……喏” 他似乎也觉得心中怀愧,喊住宫人补充道:“还有!即今日起,解除回中宫一切禁令,若胡姬生育王儿,无论公子公主,皆进爵封赏!” “王上还是去吧”不等宫人回应,我自顾忍着痛起身下榻而拜 “你这是做什么” “臣妾生养过,知道那有多艰难。王上真龙,若能亲临护佑,定然能保衍夫人母子平安” “好了,寡人知道了,你先起来”他说着,将手扣在我的双臂,拉我起身,我故意一个踉跄,撞到他的身上,手上微微扶了一下他的腰间,片刻收回袖中,他微微一愣,随后轻笑着将唇靠近我的耳边:“你放心,即便她生下公子,也永远无法与你比肩,寡人的王后之位,会永远为你保留”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头,迈动轻快的脚步而去。 对质兴乐 王后之死 我踉跄着走出这冰冷的宫宇,迎立风中。阳光耀在我的身上,我却不能感受到任何暖意…… “家主”恰儿迎上前:“勇子方才来报,说韩府被王上的人围住,修缘已经被带进宫中了” 我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干脆的跳过此处,直接问道:“毕之呢” “毕之刚好出府在外,已经派人去送信” 好!只要有毕之还在,一切便有转机,我将方才从秦王身上偷偷顺下的玉佩塞进恰儿袖中,嘱咐道:“把这块通行令牌交给勇子。让他想想办法!再打造一块真假难辨的出来!交给毕之,让他赶紧想办法离秦”我加重握住她手的力道:“记住,要快” “恰儿明白” “还有!”我拉住已经转身欲走的恰儿:“尽快通知赵高,让他想办法搭救缘儿,交托秦之炎” “家主?” “快去”我用力推了一把恰儿 恰儿努力点了点头,终于腾身而去 如果这是我注定逃不掉的命,那我接受!只是我不能连累你,一个和小师父一样,不属于这里的毕之。 看着恰儿渐渐走远的身影,我独身一人,忍着头上剧痛,扶着冰冷的宫墙,踉踉跄跄走到了兴乐宫 “我乃落华阁韩夫人,奉王上之命,向王后问话” “请夫人出示令牌” “大胆!我的话还能有假” “夫人恕罪,实在是规矩如此” “我不管你们规矩如何!若不放行,我便此地割喉,到时看你们如何交代”我说着已经将寻来的短剑架上脖颈 守门的卫兵面面相视,最终相互嘀咕两声,遂最终还是打开宫门,放我入了兴乐宫,我扶着宽大的门沿,一路走进已经空无一物大片清街凉殿,随着脚步移动,冷冷清清的兴乐大殿却惊起一片落地觅食的飞鸟…… 邾娴静坐于案前,手扶袅袅香炉,保持着她一贯的端庄优雅,身上还是那一件她最爱的紫色华袍,头梳凌云发髻,别一个傲鸰樽凤,衣着饰品整洁光鲜,丝毫看不出如今是在禁足之人。看到是我后,她本是停下的柔指,重新扇动清风,惹得熏香烟雾四散 我冲进殿中,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临死你都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还要拉毕之下水!” “本君记得提醒过你,太过重情是你最致命的缺点,你也是知道本君的,本君要么不动,要动就是致命一击,若本君猜的没错,这少年应该是除韩非之外,对你最重要的一个人了吧” “你算计我还不够么,还要算计一个孩子!毕之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你知不知道,若是让秦王找到他,他很有可能会没命” “他很聪明,不见得会被秦王找到” “果然,我猜的没错,又是你做的,是你要熊启去做的!你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我,你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送我和房儿离秦” “是!”她坦然至极,美眸一晃,美艳无双:“本君说过,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要夺走本君的一切,那么这个人必须是你!” “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一点也不稀罕你这看似高贵,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一切!我还要告诉你,你的诡计没有得逞,也永远不会得逞,毕之要比你想象中还要聪明!他不会落入你的圈套,任你摆布”我发疯的嘶吼着,她胸口佩戴的宝石将我的手割开,流出道道鲜血 “瞧瞧,还不承认”她盯着我的手冷冷一笑:“芈衍玉,你根本不知道本君有多了解你,其实本君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可遗憾的是,你根本不了解本君,只因你永世都没有尝到过孤独的滋味,只因你的身边总有你仰慕之人碰巧心仪于你,虽然本君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输给了你!可你总有这样的好运气,生在本君羡慕的家族,拥有本君需要的身份,甚至得到了本君心爱之人的心!本君梦寐以求的一切,你都可以不屑一顾,潇洒到底。我为此与你相知相杀了一辈子,争夺代替着你不屑的人生。本君自负聪明,算无遗漏,最终还是败给了你、败给了命运!所以,这落幕之前,本君只想再看一出从少年知己到对立成敌的故事!像我们一样相知相杀的人生!来当做生命最后的献礼” “你疯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这样的人生还不够悲惨么?还要别人跟我们一样,爱不得,恨不得!”我扯着她,拼命摇晃:“不!不是的!你根本不是这种人,你根本不是!我要你说真话,你告诉我,曾经那个为朋友放弃报仇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心思随意毁坏别人的人生,她不会那么做!她一定别有原因!告诉我” “可最后还是没能放下仇恨,不是么?她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眼睛里终于滚出泪水,划进嘴里:“别再问原因,反正是本君做的” “不,你娴之才不会做那种蠢事情,你才不会只为了这些飘渺的意想,而做这样蠢的事情。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放过我,我要知道原因”我要原谅你,再给你无数次机会之后,还想要原谅你的理由。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你需要” “不需要” “是你想要却不敢要”眼泪滚到唇边,是苦的。 “我说了我不需要”她扬起手,彻底挣脱我 “你撒谎的本领根本没我高”我吼破嗓子,再次扯住她,定定着看着她泪涌的眼睛 “你就这样想我吧,就这样想好了。” “不可以!让我心甘情愿,死也瞑目” “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因为王上心仪于你,所以在我临死之前,我还是想要帮他把你留下来!因为那个少年太聪明,留住他才能留住你!更因为我不想你知道这样不堪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比你想象中更加愚蠢的我,这样的我,愚蠢的我,不堪的我”她眼睛腥红,泪如泉涌 “果然愚蠢”我松开手,退后两步,笑容合着泪水,我笑这情爱是毒,让人丧心病狂欲罢不能,我笑这痴心不改,最终害人害己一切成空!我笑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是不问值得与否,只是一心为他,我笑她高贵如仙,却爱的卑微如尘:“你知不知道他一心想要除掉你” “知道。一直都知道!可在我遇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生,除了尊严之外,我的最后一滴血都会为他而流!也一定要为他而流!” “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他!当初我就应该想到,依你之智,了结那个衍夫人分分钟的事,何必非要拉上我!现在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要针对衍夫人,而是与熊启共谋,算计于我,从头到尾的算计,都是为了他。高于一切的他!将我们一生的友谊,当做了燃起你爱情的炭火!” “不,我要向你解释清楚,胡氏一事,只是临时起意。我的本意也并非算计你。实在是她真的是我不敢妄动之人!” “你何必骗我,她一介耿直胡女,如何斗得过你” “难道你就真的没有猜疑过,她为何被奉为衍夫人,而不是丽夫人、华夫人、还是别的什么夫人?!你善观势,她就喜顺势,你性情刚烈,她就脾气爆,你身段玲珑,她就姿态如柳,你们远看三分相似,近看骨中相像,尤其是她明眸皓齿一笑之间,竟还胜了你三分烂漫!总之,你们身上,有一种从内至外的奇怪相似感!凭着与你相似的这三分长相、五分性情,王上为她倾倒,对她百依百顺,根本不足为奇” 我的心骤然一沉:“难道说,王上从册封衍夫人那时便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不禁冷汗直冒,秦王可能一直都知道我在骗他,都知道到这一切的真相,可他居然能隐忍不发,照常待人待物,毫无破绽可循!只待彻底绝根之时机,一举剿敌,永除后患。城府当真深不见底!阴不见底。 “没错!在赵高把胡氏进献给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是个劲敌!直到王上为她加尊号为‘衍’的时候,我就知道,本君胜不了她,我更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你芈衍玉能斗得过这实打实的代替品!尤其是当我知道王上醉酒之后,去了你禁足的闲月阁。我就更加确定这一点了” 我再次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竟是赵高将胡姬送入宫中?!居然是赵高!?若不是娴之无意透露,我还不知道衍夫人居然是他赵高的人!他对我隐瞒的这样结实,又到底是想干什么?我心中不禁再次深思,这人心怀鬼胎,奸诈异常,实非我能驾驭之人。我又是否真的要为报复一个李斯,从而搭上整个秦国的命运?小师父已经平安离秦。那李斯与我的恩怨,真的还重要么?重要到一定要牵动一次朝代变迁…… “娴之,娴之”一个急切的身影闯进来,打破我的暗思。我定睛一看,案前之人已经口流鲜血,倒在子启怀中 “娴之!”我扑上前去:“娴之,你怎么了?” “你这个走神的毛病……还是老样子” “你这个傻瓜!我已经向秦王求情,他答应不会杀你了,他答应了!你吐出来,吐出来” “他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让我死……他无法承受这样的侮辱……我也不想成为他的侮辱”她摇摇头,费劲力气喘息着:“你芈衍玉一生都在逃离他,我心中明白……你不属于他。可我……还是为他尽了最后一份力……挽留你……至于最终能否……如他所愿……我就管不了”她伸出手,够到我的手,一个沾满她体温的物件,落到我的手心:“这是我邾国炼制秘药的地方……一个神秘……的地方,如果你真的能逃……出去……就到那里去……那里没人找得到……他也不能” “娴之” 她轻轻笑了笑,样子媚中带忧,惹人垂怜:“我保证,这次是真心帮你,绝无二心!如果你真的能逃出去……此生,就算你彻底赢了我” “不,我根本没办法赢你,也从没想过会赢你,从来没有!你聪明美丽、善做织网大谋、懂得利用人心,我不及你万中之一……你赢了,你赢了” “是你一直在赢,赢得了他的心……那是我一生都在追的东西,我一生都在想着侵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告诉我,解药在哪”子启吻着她的发丝,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泪奔流:“解药在哪!我不管谁希望你死,我都不要你死” “子启,对不起,原谅我无法回应你……你对我的好……我只能来世再还……” “告诉我解药在哪,我只要你活着,你快乐的活着,我不要你的回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只要你活着……” “娴之,活下来,我们一起逃出去,永远不回来,娴之” “没有解药了……没有了”娴之伸出手,擦拭着子启眼角的泪痕:“帮我照顾好苏儿和蔓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傻,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几次负你,你也明知道我再利用你,还是如初对我……” “我不怪你,从来没有,我只希望你可以笑,温暖的笑,我一直再等,等你看到我,何时可以看到我都可以,你何时想看到我的时候,我都会出现,我一直在的……” “下一辈子吧……子启,我许你下辈子可好?” “我愿意用下辈子的缘分,换你活下来,我愿意继续站在你的身后仰望你,我愿意我心甘情愿” “傻瓜……真是个傻瓜……”她的眼睛从子启的脸上移开,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身后,我回头,是那一院的飞鸟落地觅食,子启将她托高,使她不必挣扎也可以看见那一院生机:“我走了……它们又要失了家园了……被驱逐……被杀戮……被烤食……” 愕然,记起多年前的风雪之日,那个以期用雪花和薄土将师父埋掉的女孩……那个紧紧用体温拯救着怀中受伤飞鸟的女孩……那个失了家园,失了依靠,孤独求生的女孩…… 终究是我欠了她的! “……这一生,我不后悔了……我尽我的力靠近过、尽力的争夺过……尽力……的守护过……我没有遗憾……如果能……重来……我还会这样……选择……还有……子启……衍玉……对不起……原谅……” “娴之?” “娴之” “邾娴!” 她如秋光水波一样的眼眸,渐渐失去色彩,涣散开来,像滴在水中的墨,晕染成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 这株风华牡丹,低眉顺眼之间早已洞悉人心。挥手之间已经挑动天下棋局。一腔热血数付于心中所爱。这绝美颜容支撑着她那颗骄傲的心,可世人只知她善用皮相,又有几人知其敢爱敢恨之绝世风骨 不管是不是有人见过她的美丽,她都盛开过,孤独的盛开过…… 屹立在风雪之中 …… “娴之!”一声震天嘶吼!直冲云霄!瞬间震下无数冰晶,飘飘扬扬,落在子启已然鲜红的薄唇上,瞬间浸染相融,化作血痕…… ------题外话------ 关于秦始皇的王后,史书中真的是没有留下一笔一划,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否认她真实存在。 如同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按照当时秦国的政治环境,刚刚行过成年礼的嬴政,应该是娶了作为政治挟持延续的楚国公主为王后,而随着战胜帝太后和夏太后而独掌大权的华阳太后衰弱,到后来的死亡,嬴政从压制力量中渐渐聚拢权利,从而彻底翻身,而不想轻易撒手的楚系势力下场,自然也不会有多好。 具体到秦王后如何去世,何时去世,这个实在是无法再详细探知,因为史书中有人刻意隐瞒了此事。但我们由此可以推断的是,隶属于楚系势力的政治权利延续体秦王后,显然无法在这场权利漩涡里独善其身。 番外之邾娴 我拥有一头一顺到底的乌发,拥有一双勾魂的眼睛,拥有一张夺魄的朱唇!我拥有了让天下女人为之艳羡的容颜、更让天下男人为之倾倒臣服的最大武器!便是她赐予我的倾城之貌——母后这样告诉我 我望向这个斩杀一切敌手,傲立后宫于不败之地的母后,坚定的点着头,并深信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直到那一年,粘腻的血水顺着晶莹剔透的玉阶流淌……城内城外的尸首堆积蓄成山,蝇虫寻着这漫天盖地的恶臭血腥成群结队放肆盯食,而王兄曾精心喂养的狗儿,叼着他仅剩下手臂四处乱撞…… 母亲将我一把推进密阁里,而她也最后一次向我证明了她曾说的一切……那个提着父王人头走进来的男人,在见到母亲的一瞬间,放下了杀人的屠刀,扑向母亲…… 母亲将所有的屈辱化成一把带着我们邾国秘制义乌毒的利剑,刺进了那个率千军万马、攻破我城之人的胸膛……据说那人是楚王的胞弟! 母亲摇晃着起身,夺出狗儿口中那半截手臂……那是王兄仅剩的躯体……她紧紧的抱在怀中,突然吐出一口恶血,用一双已经突起的眼睛死死的望着我,最终停下……不再移动,倒了下去…… 我是邾国的公主,是父王母后的掌上明珠,是王兄的掌上明珠,更是整个邾国的掌上明珠。而今。邾国已经消亡了……一切都没了 暗色的甬道里突然有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我,将我拉去另一个深渊…… 王叔已经多年未曾出现在世人面前,有人说他避世隐居远离江湖了,有人说他钟情冒险已经淹没在海浪了,也有人说,他以尝遍世间罕毒,得道成仙…… “王叔!” 他深沉的目光冷冷的盯着仍旧烽烟滚滚,一片狼藉的邾国都城,没有任何哀鸣之状,良久,才高抬了抬头颅:“邾国以亡,已经无国无王,又何来王叔!”他仅是撇过我一眼,冷冷的撇过:“走吧!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此,我称他为师父,当然,他也尽做师父的职责,教授我身为邾国人的传家本领。我进步飞速,常常令他深感惊讶。 只有我心中明白,我这拼命努力的背后,是想凭此成为谁! 可是,一直有一个疑问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那就是,灭国当日,师父为何会出现在母后殿中的密阁中。 …… 终于,答案揭晓在我们到达赵国之后,师父带着我踏入山间小路,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寻到一所茅屋,师父命我守在门外,不可乱动,自己则径直入屋而去。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不见师父出来,却透过对面茂盛的竹林,隐约见一粗布少年徒步而来,看这走姿,应是机灵非常,却又带着莫名其妙的沉重压抑。再近些,发觉他身姿不过六七岁,近前看,才看清他容貌清秀,面庞泛黄。等他头也不抬与我擦身而过时,才看见他竟满身泥土,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站住”我起身挡住欲进门的清水少年:“我师父在里面,不容许外人随意进入” 那少年头也未抬,一甩手,竟一下子甩开我拦住的手 “站住!”我再次上前拦截:“看你这样子,应是吃了败仗,我实在不愿再次伤你” 那少年这才幽幽抬起一双冰冷刺骨的清水双眸,淡淡一句:“闪开” 我尚惊讶于那双黑潭一般的眼睛为何如此冰冷彻骨,他此话以出,我仍旧未能回神。只是在那一刻呆住,脑中一片空白,竟愣愣容着他的背影踏进门去,一转身消失 “站住!”等我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放了陌生人进入院中,我思索片刻,决定入内追寻。转了几处,只见院内清幽幽,却不见任何人影,寻着一条小径径直而上,见一所精致上阁,便走上前,还不等靠近,却听见里面传来师父的声音: “此女狐媚惑主,残杀后宫,王兄更是为她荒废政务,荒淫度日。这才致使整个邾国陷入今日灭国之祸,实是该死。” 师父说的莫不是我的母后?我心中疑惑,遂不自觉默默听下去。 “天下大势,终归一统,邾国之亡,早已上天注定,凤尊以多年不问朝中之事,漂流世间逍遥自在,如今又何苦多插上这一手,白白惹了一身愧疚”一个苍老,却极有劲道的声音传来,似乎无喜无悲,无欲无求。 师父哀叹一声:“话虽如此,然邾国终究乃我邾凤尊之母国,凤尊终不愿在自己尚存气息之日便眼睁睁看它灭亡,眼睁睁看王兄糟蹋了先辈基业,自取灭亡” “听闻王后之貌,倾国倾城,天下无双,但凡看上她的眼睛,便此生不会忘记。上天赋其如此天姿,以然定下邾国命数” “天意也好,人意也罢!终恨自己迟了一步,没能早日将毒投进她的杯中,避免邾国之亡”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原来,原来当日师父出现在母后的密室里,是……一时无法相信……回身奔逃,却愕然撞上那双仍旧冰冷陌然的眼睛…… 从没有人在见到我的脸的那一刻起,仍旧拥有这种眼神,这一刻,母后的话失效了。 …… 在一个积雪极深的夜里,我将毒融进水中,亲手奉给师父,师父定定的看着我,不停转动着手中杯盏,末了,终是仰头而尽 母后,儿臣为您报仇了…… 大雪,再次覆盖了天地,也覆盖了师父冰冷的身体……我蜷缩在风雪中,彻底失去可以依靠的家,像眼前落地冻僵的鸟儿,彻底失去了可以歇脚的枝 我将受伤的飞鸟护进怀中,获取彼此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恍惚,仿佛是梦中……一个披头散发,身着中衣,双脚赤裸,骨瘦如柴的少女迎在风雪尽头而来……她如同一只逆在风雪中的蝴蝶,无力而倔强的搜寻着自己要的春天 她叫芈衍玉,是亡我邾国之人的女儿。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得知了我的身份。她仅仅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只扯出一个僵笑:“你好好养身体,安心住下就好” 她应该杀了我!可她没有!她真的,很不一样。 一晃两年,我淡薄静养,她亦少做打扰。只是偶尔得了美妙的赏赐,便由侍从送来任我挑选些,后来因此知晓我眼光独到,便常要我帮她挑选着合适的礼物送赠贵人。这一次,她的贴身侍女芈恰又映着暖阳踏进阁中 我懒懒起身相对:“这次又是挑选什么送给谁!” “奴婢打扰姑娘了”小女子施礼,直言道:“此次是因大姑姑不在,家中少了管事,我家家主素来身子弱,不肯留意这些,但家主知道姑娘做事利落,便让奴婢来请姑娘,烦请姑娘暂做管事,领一日府中事务”我心中不知应是不应,淡淡的抬起眼,等她说是何事,那侍女也还算机灵,上前两步含笑道:“今日午后,家主在小径上救下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浑身是伤,不好移动,可家主又担忧失了孩子的父母心急,便要府里的人出去打探着,可这大姑姑不在,绿茵姐姐又素来不喜这些琐事,此事一时便找不到可以交托的人。故来请姑娘帮忙” “受伤的少年……”不知怎的,眼前突然一晃,仿佛又见两年前那双冷若冰霜的黑潭 “是,看样子比家主要小个一两岁,生的瘦瘦弱弱的,可力气倒不小呢,还险些伤了家主”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感觉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就是他。 果然,蜷缩在榻上的少年浑身是伤,阳光的余晖无辜的洒在他紧紧闭着的那双眼睛,竟还有些莫名的暖意,让我暂时忘掉了他本是寒冷的夜…… 我知道,吕不韦正在帮他斡旋归秦之事,而秦国才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国,我知道,身为王孙的他,还是有机会登上那耀眼的宝座,而我亦有机会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睥睨天下的女人! 突然,他那双拥有神秘力量的狼睛突然睁开,我心脏的血液随之在那一刻力推至身,如在烈火焚烧。 我决定,光辉而尊严的攻占他! 只是,要伤了她的。 然而,她的父王挥军灭我家国,我取了这点些许回报又有何妨?! 这句话,对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子启同样适用! 子启待我很好,白日为我添衣送葯,晚间更是亲自驱蚊问饭,偶遇雷雨之夜,定要整宿守护。 我常常想,若自己只是寻常女子,定然架不住如此温柔,纵然他并非心中挚爱,亦是心甘情愿投桃报李的。 只是,既然从相遇的开始,就是一场冷酷的局,我又何必让自己深陷其中……当我选择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城门下,借风吹下面纱的那一刻起,我不是已经知道: 从此之后,他将是我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俘虏! …… 一双恨恨的眼睛从某个角落所投出的寒意,让我本能发觉到危险,愕然收回丝丝缕缕回忆,悄悄准备好应对之策! “娴之姑娘” 我随着话音仰头,却见烈日之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正带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在眼前 “公主”我忙起身施礼,眼前正是子启的母亲,大秦的公主 赢新挑着并不和她气度的柳叶眉轻蔑的微微打量,之后才假装和蔼道:“姑娘想何事想的如此出神?你这久病的身子,最见不得风吹日晒,竟由着自己立在此地暴晒,也不知寻着阴凉地避一避,再晒伤了这精心调养的身子可怎么好” 我扫过她额角汗珠,再看看天空高悬的太阳,知晓她是避着子启入宫的时间,故意寻我至此,不由心中一暗:“娴之久病,让公主挂心了” “我倒不是在意你,只是可怜我的启儿白白受苦”赢新烟波一挑,冷了一整个烈日 我见她如此,自然冷哼一声,卸下良善伪装:“公主寻我至此,有话不妨直说” 她瞬间失去最后那份高傲的笑意,只剩眸中一片冰冷:“你知道!” 没错,我知道,我知道自我来到子启身边,有双痛恨的目光便一直游走在府中深处,仔仔细细的盯住我,如同随时捕食羊羔的黑豹,眼睛里都闪着撕碎嚼烂猎物的凶光 只可惜,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公主爱子心切,娴之心中明白” “明白就好!”还不等我说完,她便打断我之后的话,趾高气昂道:“启儿风姿勃发,俊朗风雅,小小年纪便军功在身,名望在朝,更是拥有两国王族血脉,贵为一国之候!身份之贵重唯有当世名家之女、一朝公主堪配。”她再次拿着那让我恶心的轻蔑目光打量我,微微一笑,接着道:“你若乖巧懂事,本君倒也可以念在你依附楚系一族,帮助当今秦王上位的功劳上,让你留在启儿身边为妾,可你若单想凭借这张脸便想为正室、攀正妻,去奴身,因此阻了启儿的大好前程,且看我饶不饶你” “为妾?攀附他?”我愣愣的望向这个可笑的女人,终于失了我引以为傲的端庄,忍不住捧腹大笑,笑的肺腑震荡,泪花横流……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 眼看有人恼羞成怒,我差点没能收住自己的笑,稍稍缓了缓,才算止了笑声:“我邾娴之看都不会看那个正妻之位,还会在意你赏的那个妾室之位?真是好笑”说话之间我以恢复本有的端庄,气势凌人的上前两步,冷冷逼视眼前之人:“再说,我若想夺那正妻之位,单凭你赢新,阻止的了么?” “你!” “你大可以放心!”我恨恨的打断她的话,看着这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油然而生:“我根本没兴趣动你的好儿子!”我要征服的是那双彻骨寒冷的狼目,我要教会他什么叫做温柔如水,我要站在他的身边成为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像母后一样母仪天下的女人:“我要做的是秦国的王后” “什么!?”她吃惊的看着我 “我说,我要做秦国的王后” “哈哈哈哈……”一阵犀利而癫狂的笑声划过空气,她前仰后合的笑着:“即便他与赵允那个贱人所生的女儿以死,他和华阳太后也会送其他的楚女入宫!即便你聪敏无双,可这不清不白的身份……”她轻蔑的摇摇头:“王后之位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芈衍玉并没有死”我也不多废话 “你说什么!?” 我玩味的看着她渐渐失去笑意的脸,那张只剩恐惧的脸:“芈衍玉为避秦国婚约,以假死之法瞒天过海” “这……这不可能!” “而且是楚王熊元亲自想了这种办法,那些所谓风光下葬之物则数做了陪嫁之用” “熊元那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会为了她放弃秦楚联盟!他不会的!”她尖锐的声音倔强的反驳着我,但那双失落到底的眼睛里,分明是清楚的明白的 “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她口中自言自语的呢囔着:“难道只因为是她生下的孩子,就如此偏爱么!甚至可以放弃国运联盟之大计!那我们母子又算什么,在他心中算什么”她突然大叫一声,震动府邸:“我们母子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自始至终的工具而已!?”我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她随之觉醒一般,冲上前来钳住我,凶光毕现,龇牙咧嘴:“告诉本君那个贱人在哪!本君要杀了她,本君要彻底斩草除根!”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随之扯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与这个疯女人拉开距离,指心一掐,取出一盒丹药,递到她面前:“考虑好了,就将这个交给你远在楚国的赢夫人” “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葯,随之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我 “楚王若不病重,芈衍玉又怎么会重新出现,她不出现,你又怎么找到她,杀了她” “你!你想杀他” “怎么,不舍得?” “我恨他不能早点死”她豹子一样的眼睛闪着锋利,那是属于王者的目光,是血液里本能的光:“本君将赢氏埋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只等今日而已!”她一把夺过毒药。 “为了方便控制局面,这葯,不要落下那个李桃的份” “我自然知晓,可你!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当然是楚国公主死而复生,贵嫁秦王”我轻蔑的扫视她一眼,微微含笑:“尊为王后” 她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着我的话。 我幽幽与她擦身而过,轻声在她耳边念道:“可一定记得为子启挑选一位出众的女子才好啊”随之移动脚步,与她背道而驰 “听闻邾国有女”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身体还是不由的微微一颤,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再次飘来,铿锵而笃定:“貌动天下!小小年纪,便如其母,精通勾魂之术,善做苟且之事!本君从前误信传言!今日才算真正明白,天资不凡,谋划有方、心狠手辣、步步为营才是她最大的支柱” 我微微转头,与她对上目光,那一刻我明白,她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糊涂!她甚至不是我能轻易玩弄利用之人,她也必将是我日后必须铲除的劲敌! 果然,秦王与楚国公主大婚之日,一切正按照我所安排的那样顺利进行,她却突然反水!若不是子启尚未迷失心智,强行将她拉住,我的身份定然暴露无疑! 而子启腥红的眼睛望向站在秦王身侧,一身凤冠霞帔的我时,已然如同丧尸走肉…… 秦王一身酒气的踢开房门,摇摇晃晃来到我面前,他一袭红袍,格外精神,从前尚显圆润的脸,如今已经棱角分明,俊朗如风,而那满室灯火辉煌,却还是映不暖他冰冷的眼 “方才王姑母似乎有话要说”他的唇一张一合,已经与从前那个男孩的声音极不相同 我仰头望向眼前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让我曾经发誓,定要融掉他眼中的冰!就是这个男人,让我对自己发誓,定要尊严而高贵的活在他的身边!而他不会知道,为了来到他身边,我隐忍了多少年,做了多少谋,又伤了多少人! 如今,我终于来了 “我的父王为了迎娶我的母后,才将赢新公主置放于此,她如何不恨我” 他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却探身上前,擒住我的下巴逼视:“你倒直接” 我微微一笑:“你是臣妾的王,臣妾的天,臣妾不必骗你” “传言楚国公主死而复生,嫁我秦国,乃奉上天之意助我秦国而来,寡人倒还真想见识见识,你有何能” “臣妾一介女流,无救国救民之能……” “这个时辰,还是先履行夫妻职责为好”他打断我的话,以将冰凉的唇熟练的游上脖颈,顺到胸口 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辱感怕爬上心头,却在一瞬间被火热的浪潮霸占吞噬 我终究还是臣服于他……情不自禁攀向他麦色而健壮的身体…… …… 我就要成功了,我已经在成功的路上,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今天所得的一切。任何人都不行…… “你竟敢在我大婚当日算计于我!你知不知道,你那日揭发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整个楚系一族,整个楚国!” “你利用本君,杀了熊元,控制李桃之后,竟还违背了我们的承诺,暗中帮助那个贱人!你又有何脸面要我信守承诺、帮你到底!” 我的确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真的要了芈衍玉的命,毕竟,当年她救了我一命,同处一个屋檐之时,也还算惺惺相惜,我也的确将答应放在芈衍玉身边的人,换成了赢新的刺客,可我同样给那些武学高手下了葯,以最大之力保了她安危!没错,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赢新,让她助我杀掉熊元,布控李桃!说服芈垚,隐瞒身份,甚至助我为后,可是,那又如何! “如今我们站在一条船上,谁也跑不了!我希望你下次出言之前,考虑清楚了再出口” “我也希望你做事之前长点脑子,你今日放了那个贱人!日必将后悔!” “我做事,还不需要你指手画脚!”提到芈衍玉,我便心中隐隐不安,心绪变的极其烦躁:“若有下次,我定然不会再顾及你王族身份,定会取你性命”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有没有本事?我暗哼一声,走下台阶,立到赢新面前,突然出手,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有没有本事,你且试试不就知晓?” 她差点没反应过来,捂住红了的脸庞尖叫:“放肆,你这个贱婢,你竟敢打本君,本君乃先王之女,本君……” “先王早就去了,你以历经三朝,早就不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受宠公主!如今乃我夫君在朝!是我邾娴母仪天下!一手遮天!”我现在是王后!一个手握实权的王后:“你最好给我认清现实” “邾娴”她恨恨相视:“我饶不了你!” “是么!那就好好护好你的崽!千万别让他再无故靠近我!” “你敢!”她无畏的眼睛里立刻闪过慌乱,几近无措:“你若敢动启儿一根汗毛!我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怕死无葬身之地!”我冷冷撇了她一眼:“你若敢拿子启赌的话” “邾娴!”她愤恨的牙咬碎了自己的唇,鲜血顺着唇角溢出,仿佛一只刚刚啃食完猎物尸骨的野豹 没错,我不怕,因为芈衍玉说过,她会为我收尸的……我只管往前冲,不留后路的冲…… 她不会让我无葬身之地的,她说过的…… 我也从不后悔,当日放过她,哪怕,我的王拿着她送我的那枚檀木钗与我对质之时!哪怕我明白,我将因此失掉我所得的一切时! 谁也不会懂,大概连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内心身处,有多希望可以如她那般清清白白、不欠谁、更不欠这个世界的活!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 我不知道是赢新找到的嬴政,或是嬴政找到了赢新,总之,在我与芈衍玉联手废掉嬴新的时候,我们已经晚了一步。赢新已经只言片语不能表达,却在失去这一切能力之前,说出了部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而我,要归还一切! 宫火暗淡,兴乐宫更是如此,我静静的望着殿外栖息在枝头和屋脊的鸟儿,我多想化作一只鸟儿,问问它们,是否也知晓大难临头…… 他一身黑色的锦袍,冲破黑暗,立在了点点灯火下,环顾一周萧瑟之景,这才踏进空无一物的大殿 他的目光,依旧如从前那般冰冷凝霜。 也是。事到如今难道还要他笑么?我又何时真正见过他的笑…… “来了?”我抬起头,差点没有忍住泪水!我终究没能赢了他,我终究……没有融化冰霜的能力…… 他定定的看着我,若有所思,随后将一个沉水盒子递上前:“寡人来送你最后一程” 我自幼精通制毒解毒,自是不用多说,我亦明白,洒脱接过手,启开闻了闻,味道清苦微辣,可能不太好喝,估计是想要我速死,故加大了剂量,我捏着瓶子来回旋转,想来应该会如他所愿,葯力极猛,会在服下后一刻钟之内毙命!:“明日你将衍玉引来,我给她一个解释,自会上路” “解释什么?” “我和她的恩怨” “事到如今,寡人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不是关于韩非的真相,一切随你” “你放心”我微微叹了口气,一时悲上心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不是在这个位子上嫁给了你,你会不会喜欢我一些” “会,你生得举世无双,比衍玉都要惊艳,只要是个男人,就会为你心神荡漾!寡人也是男人,自然会宠你” “是么”我一时更是悲喜交加,笑中带泪:“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当初是衍玉嫁给了你,你也会厌弃她吗” “不会!”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但寡人同样不会给她分得寡人权利的机会!她终生只能做一个囚在富贵华锦下的王后!在寡人和她的儿子登上大位之时,为寡人殉葬” 我一直自以为聪明,原来,一切都只是作茧自缚…… 如果……或许…… 可惜没有如果…… “我明白了”我笑了,泪水也划到唇边:“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孽” “寡人……你放心,寡人会厚葬你”他的脚步踩着干枯的落叶,踏出了大殿,惊起一片飞鸟…… 我终究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可这些鸟儿呢……我死后,谁来葬它们…… 罢了……生以无枝可栖息,死,又何惧无处可葬…… 耳边又回想起母亲飘渺的声音: 我的儿,你拥有一头一顺到底的乌发,拥有一双勾魂的眼睛,拥有一张夺魄的朱唇!拥有了让天下女人为之艳羡的容颜、更让天下男人为之倾倒臣服的最大武器!这便是我赐予你的倾城之貌……靠它,你以战无不胜。 冷风吹来,我陷进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里,淹没在无尽的风雪里…… 胡亥出世 真相出水 秦国王后病逝,天下缟素齐飞 子启一直守在灵堂,已经哭干了眼泪。我默默无言,站在女眷之列,随百官之拜而拜。 午时,头疾又犯,不得不退出祭拜之列,去内阁稍事休息。李斯一身麻布孝衣,脱离人群,跟着走了进来,立到我身旁:“许久未见,师妹清减了不少啊” 我抬起头,这才看见眼前这个越来越滋润的男子,不禁长叹一声:“师兄倒是更见丰朗健硕” “怨不得师妹骤然清瘦,这从前枝叶繁茂的楚系一族,短短一月,竟被连根拔起,想从前何等风光荣耀,今日就有多么落魄悲惨,师妹这个真正的楚国公主看着家族亲人一个个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痛心疾首,日渐消瘦” 我站起身,对上李斯精神抖擞的浓眉大眼:“春秋百年至今,各国轮流争霸,图强者不息。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历张仪,樗里子甘茂等能臣辅佐宣太后芈月,实现扩充国土,强盛国力,军队勇猛之宏愿。为今日之强秦打下强有力之基。也是从宣太后之时,楚系势力在秦强盛至今,以有百年之久。百年啊!足以沉淀一个家族的权利,也足以消磨一个家族人才。当没有才能的人还企图抓紧权利的时候,所带来的,必然是被连根拔起的厄运!楚系势力能有今日,是必然之事。就像曾经一个个争强夺霸的诸侯,如今也都衰落消亡是一个道理。就算如今的秦国会在我辈之下一统四方,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像当初的大周一样,从强盛走向衰败,最终被别人代替从而更朝换代。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必然之事!洪流所致,万物相似。而就楚系势力一事而言,师妹不会觉得惋惜,更不会为此难过。师妹更想在此劝告师兄一句,没有小师父拦住师兄的富贵之路,依师兄之才,日后足以在秦国建立起一个李氏新贵!也希望师兄可以早点教会子孙后代这个道理。从而免遭厄运才是” 李斯皱起眉,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良久,才躬身施礼:“师妹见识宽宏,李斯自愧不如!告辞”说完转身而去。 我猜,他本意是想借此事羞辱于我,却没想到我会突然转性,还跟他说了这些。一时心中无解也是有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大概,我是真的累了,突然想做那个伸出手试着和解之人吧! 我揉着额角,停下忧思,这才稍稍缓解头上传来的痛感。恍恍惚惚听着坐在不远处的三两女眷议论 “王后一死,依我之见,这后宫,日后怕是要听衍夫人当家做主了” “衍夫人?不是被禁足了么”另一个好奇的声音传来 “你还不知道吗?昨个衍夫人为王上诞下一子,如今已经解禁,还加爵进赏了呢” “呦,昨晚我伤风不好,早早躺下了,没想到宫中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两件事,如此一来,如今后宫上下,可不是此人最大!” “她一解禁,王后就死了,你说巧不巧?嗳,你说会不会是这个胡人克死了王后” “哎呀,小声点” 听到此处,我头痛再次加重,猛的揉捏也不管用,偏偏那无脑的推论、尖细的声音不停钻透耳膜,不依不饶 “这王上你说怎么了,明明王后才是美艳无双,为何却独宠那衍夫人一人” “据说这胡姬也是生的美貌” “前阵子,宫里不是疯传,王上钟爱于衍夫人是因为她与一位韩夫人有些相似” “这样说王上是钟爱韩夫人?” “似乎是这样” “这怎么可能,依我之见,此事定然无中生有” “何以见得” “那韩夫人如今尚在人世,听说是王上的救命恩人,因此得几分宽待,受王上尊一声王姐。传言她的夫君过世后,才被奉养宫中。王上何等尊贵,若是真的看上此女,何必寻来替身,怕只怕那韩夫人人老珠黄,想这等荣耀而不得呢” 此话一出,惹得一群女子哄笑不止:“这倒也是” “这说来说去,还是衍夫人好福气,如今诞下王子,日后不定怎样富贵” “就是就是” “听说,生产当日,是王上亲自守在榻前虚寒问暖,就连王后当年生养嫡公子都不曾有这等恩典呢” “是呀,我还听说,王上亲自为小公子取了字呢” “真的吗?快说说,叫何名字?” “好像是叫什么亥吧” “什么亥,你快想想” “奥,好像是叫胡亥。听说衍夫人是胡人,所以……” 浑浑噩噩的我一下子惊醒,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胡亥这个名字盘旋不去,再也听不清那些人后面说了什么 胡亥、赵高、李斯…… 现在沙丘之谋、鹿为马的主人公都来到人世了,断送秦国的人现在也都齐了 我突然明白了娴之临死之前为何揭露衍夫人和赵高的关系!她根本就不是无意之举,而是在提醒我,赵高这个人不可信。他给自己留下了不止一条退路。 这一刻,我真的怕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纠结,在这样的时刻居然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当初蒙恬说的没错,我亲手放出了赵高这个恶魔,是毁天灭地之举。可当时我真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根本…… “家主,家主你怎么了?”恰儿晃醒我,递上茶水:“家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接过茶水问到:“勇子来过吗” “来过了,令牌之事,已经办妥交到毕之手中,请家主放心” “你亲自去传话”我咽下唾液,湿润着干燥的喉咙:“让他们组织暗侍,再杀一个人” “家主要杀李斯?” “不,是杀赵高”我抬起头,注视着恰儿明亮的眼睛 “杀赵高?……家……家主!恰儿没有听错吧,他可是公子的学生,梅姑与李牧将军交托于家主之人!他昨天还在为我们斡旋救缘儿一事……” “这件事,以后我会解释!现在马上去告诉勇子,让他尽快行动,务必干净利落!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是,恰儿这就去” 恰儿去了又回,已是傍晚时分。行礼大殿里还断断续续传出一些细小的哭声,我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子启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棺椁,行如枯木。 “小奴见过韩夫人”此时,一位宫宦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向我施礼。 我微微对他点点头:“什么事?” “衍夫人想请您前往回中宫一叙,特命小人前来引路” “衍夫人?!”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他是秦王近身宫人,因为名唤旧水,听着新奇,故记得清楚。却不知他为何会为衍夫人传话,我微微皱眉,面露难色:“衍夫人刚刚生产,怕是不适合见人,你回去禀告夫人,就说臣妾有疾,不敢相见。还是等夫人康健,臣妾大好之后再聚为好” “也好”他看似憨厚一笑:“奴才听说王上刚刚回了章华宫,走到了落华阁说是太累,便歇在了那里,想必一会自有人来请夫人。那奴才就不打扰夫人,奴才告退” “慢着”不等他转身,我重新喊住他,眼睛停留在他看似低顺的脸庞上:“你很聪明!眼睛也很毒,不过,若是不顾谁才是掌控你生死命运的主子,只想洋洋得意的炫耀你这点小聪明,恐怕会很难保住你的小命” “是,小奴受教”他突然诚惶诚恐的拜 “前面带路吧!我倒还真想看看这个衍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喏” 走近回中宫,仿佛走进了无数个俄罗斯套娃,几乎相同的套阁相连,格局设计也都大同小异,中间最大的处琼楼算是主殿,其余八阁分数左右,偌大的石柱顶住繁华楼阁里的珍奇妙玩,雕花镀金。辉煌之余,大气不减。 踏入主殿,往右走去,过两小阁,这才来到衍夫人寝处,她一袭水蓝色中衣,发髻高打百合式,偏鬓处带一缕玉翠流苏垂至精心描画的轻羽眉眉尾。朱唇水润莹莹,却似一株开在碧水蓝天之中的睡莲。我不禁感叹,这看似慵懒简约,却是处处精心装扮,加之她本就是弱柳拂风之姿,再这样一番用心,更让她人见人怜,增色增柔,反衬的我这素面朝天的无事之人,略显憔悴。 “韩夫人”她几欲下榻相迎:“臣妾见过夫人” “衍夫人不必动”我扶住她接过来的手,已经来到榻前:“夫人是君,臣妾为臣,臣妾岂敢受夫人之礼” “韩夫人乃王上恩人,便是臣妾恩人,臣妾不敢妄自称君”她转脸对身边人吩咐:“还不快上坐上茶” “多谢夫人”我谢过入座 她自顾撑了撑身子,也以坐起身子,眼珠在我脸上好一阵打量,最后才翩然一笑:“夫人眼下乌青,神色不佳,想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吧” “是,国丧当前,自是休息不好的。只是夫人这里却是喜事,臣妾一身麻衣素袍前来面君,还请夫人恕罪” “哪里,依礼本就如此,真要说起来,还是本君的不是。只是本君考量到事关重大,不得不请韩夫人亲自走一趟” “夫人宽宏。不知夫人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她突然掀开身上盖着的被褥,翻身跪倒在地 “衍夫人”我吓的立刻起身,后退两步:“衍夫人这是干什么” “还请韩夫人救救臣妾” “衍夫人,您有话好好说,臣妾不敢承受如此大礼” 她抬起头,眼角溢出泪光:“夫人,请您救救臣妾和臣妾的孩子” 救她和胡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衍夫人所求,臣妾怕是帮不了什么。您刚刚为王上诞下王子,最是得宠。如今天下之大,却唯有王上与您最大。臣妾即便有心,却也怕是无力”我对她施礼 她起身上前,扑过来拉住我的衣裙:“韩夫人,正是王上要杀我,还请韩夫人救命” “什么?”我心中一惊,更是不能理解,连忙劝阻:“衍夫人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如此荒诞逆言,还是不要再讲” “韩夫人,臣妾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夫人救我!”她再次跪拜,挥手示意室内仅剩的亲侍上前,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沉水木的雕花瓶递到恰儿手中,恰儿接过,转至我手。我转在手中,只觉得这木器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昨日臣妾生下王儿,王上前来探望,却不料宫人来报,兴乐宫里的王后服毒自尽了,谁料王上听了这个消息,应是悲极了,不哭反笑,笑得异常吓人,末了,便从身上取下这瓶毒药,扔给了宫里下人便转身去了!王上所赐,奴婢们不敢不用,可……可今日一早,那个宫人……宫人便中毒而亡……死相甚是恐怖,眼中流血、口出吐沫” “眼中流血?”我一惊,再次确认。 “是!今早被发现的时候,眼中流血、口中吐沫,筋脉都呈黑色,臣妾越想越是害怕,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明白王上此举到底是何意思。求韩夫人救救臣妾” “你说……你再说一遍”我胸口骤然一缩,死死抓紧木瓶,再次确认:“你说,这葯是谁的?” “是王上。臣妾召人查实过,此葯名为‘朱香泪’,是秦国王室秘药的一种,其毒无色无味,溶于水中无法辩识,毒性发于十二时辰和二十四时辰不等,攻心攻脉,使之在一瞬间脉断身亡。传言此乃献公之妻,当年的邾国公主赢虔之母所制,后传赢虔与其弟孝公赢渠梁。自此成为家族密葯。也有人说,孝公赢渠梁拿到的是朱香泪,而赢虔拿到的是朱香梦。总之,这是王族秘药无疑。只有王族中人拥有。王上君威难测,怕是仍对当日冒犯夫人耿耿于怀,此刻重新问罪于臣妾,臣妾诚惶诚恐,臣妾向夫人请罪,求夫人救命” 不对!不对!逻辑根本不对!如眼前女子所说,秦王轻而易举的将王族密葯随意扔给一个侍从!而不是扔给她!她如此慌张的求我救她,这就甚是可疑!难道说秦王是想用那毒葯毒害娴之,但听到娴之死亡的消息而放弃了?可就算如此,也不必当众示出毒药吧?还是说根本就是这个女人在说谎,目地就是让我与秦王反目,她好从中得利?我盯住眼前的女子,强制自己镇定心神,娴之说过,这个女人不简单!所以她的话不能信!谁知她是否铭记当日之仇,算计于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当我冷静下来后,向她逼视:“这戏演的不错,我差点信以为真” 她目光愕然冷却,却仍旧不死心:“夫人说什么呢,臣妾万死不敢欺骗夫人” “衍夫人,不必再装了吧,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果然聪明”她下一刻就撕碎了楚楚可怜的伪装,换上一贯的狂傲作风,任由侍从将她搀起身:“求救是假,可本君所说,句句属实!” “是不是属实我自会查实!告辞!” “本君可是听说,王上今夜就迫不及待的要宿在落华阁了!夫人当真能按下心中疑惑,服侍这个杀死你夫君的男人共渡良宵?”她娇媚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向一柄无形的剑,狠狠的刺穿了我的心脏 几乎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懂如何呼吸!我猛然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这个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相似的的清瘦身姿,相似的面庞轮廓,甚至连眼中的某一些雪亮的神色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相似……而我又如何得知这一切是否如同精心装扮的她突然出现在秦王面前一样,是个早就精心设好了的局,只等我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看来衍夫人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人,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便要千方百计制我与王上反目,你好渔翁得利,独得恩宠!不得不说,夫人比起赵高,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是!你猜的很对”她倒不卑不亢,坦然一笑:“可你认为本君会傻到拿一件假事情来制造事端么?你又是否想过,李斯一介草民出身,如何会拥有这种奇葯?又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王上,猖狂毒杀王上的肱骨大臣韩非和王上最宠爱的幼公主?如果王上还没瞎,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上亲自授意李斯这样做的!”她拖着长裙,饶到我身边,笑的得意:“可怜你还一直将幕后主使认作好人!将一个可怜的无名小卒认作凶手” “你撒谎我不相信”我嘴上说着不相信,其实心中已然深信无疑!脑袋轰鸣,耳朵瞬间失去听觉,眼前的人狰狞的笑容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努力睁大,努力聚焦:“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要杀小师父!为什么要毒害我的恩房?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小师父是为他更改律令,奠基秦国法制的功臣啊?恩房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 “因为你!”她含着笑;仿佛又是恨:“本君听说,当年单凭一支木钗,王上不惜得罪当时权力正盛的太后王后、囚禁国之功臣巫道人,也要设计引你入宫!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是要日日看着你与他人卿卿我我恩爱非常!?”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都是你呀!”她将手指戳在我的胸口,嘴巴一字一字吐出:“都是因为他要得到你!才不惜毁掉你的一切!你明白了么!?”她将手搭上我的脸,顺着发丝滑下:“还记得当年王上何其倾慕韩非才情,曾言:若得与之同游,死不恨矣!如此至真之情、如何李斯与姚贾之辈轻言挑唆,王上便如此迫不及待的置他于死地呢!而幼公主中毒,刚好是在你拒绝进宫后的第二日,试想那可是夏夫人的芷阳宫,是何等宫禁森严之地?会是哪路高人才能做到如此随意下毒用葯且无人知晓?说到底,不是无人知晓,而是无人敢言而已!试问天下有谁敢告诉你,这一切不过是他逼着你入宫陪伴王驾的手段而已?!”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我造成的?我造成的?”再也没有力量支撑身体,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百脉似乎都冻结,使不上一点力气。脑袋轰然炸开,将往事炸成无数碎片: (“扭转历史?救韩非?你真是可笑!你知不知道,韩非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无论你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抗拒这种命运!因为它从一开始就设定好了!即便没有姚贾还会有别人,没有这个李斯还会有下一个李斯。即便没有这一分钟,也会有另一分钟代替。一切发展到你眼前的时候,任凭你怎样阻挡,都不会起到任何变化。历史!总会滚滚而来!你明不明白” …… “好伟大的借口!为民除害!?如你真的伟大为民除害,救人救难!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啊?!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嫁给嬴政,这不是世上最好的捷径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的最佳办法!嫁给他,依他对你的宠爱和你本身的才干,世界早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还哪来的姚贾、李斯。更有甚韩非也不必死……我们谁都不必走到今天的局面!这一切,你很清楚!其实都是你造成的”) 哈哈哈……原来巫少当初是这个意思,他竟然是这个意思……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 (“不要以为寡人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寡人告诉你,一切都是寡人的!谁都别想逃出寡人的手掌,或早或晚!都必须是寡人的” …… “不,是赵政的错,政不该对玉姐发脾气,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事,政都不会怪姐姐,政只求玉姐可以陪在政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 “我……你现在已经是王上了,已经不需要臣妾保护” “不,不是的,赵政需要!政真的很想让玉姐搬进宫里来!这样玉姐就会永远都在政的身边” …… “阿姐,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相信嬴政,他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表面虽不着痕迹,暗地里却总是兴风作浪。你不可以被他的假象迷惑。而且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 “为了能报仇,你赵还真是用尽一切手段,绝不浪费任何到手的机会!不过正因如此,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能屈能伸的赵!一个不会真的想因为隐瞒别人的真相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的人” “夫人恕罪,赵还是无法部相告隐瞒之事,若说出来,之妻女都会有危险” …… “够了!你胆敢再对寡人提起韩非一个字,待寡人攻下韩国,第一件事就是刨他坟鞭他尸” …… “是你要害我的恩房” “韩夫人!这里是王宫,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爱女遭受折磨,一时无法冷静细思,王后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是,臣妾只是担不起如此污名,所以一时之间着急辩解,只是此事实在蹊跷,为何守卫森严的芷阳宫会出现这等罕见剧毒?而且夏夫人等人安然无恙,只有口不能言,耳不听语的幼公主深受其害” “王上……真的不是臣妾” “夏姬素来淡薄自处,与世无争,寡人相信她不会做出此事” “王兄说夏夫人与世无争,既然如此此事又是冲着谁来的呢” “是冲我来的?你是说这个局是冲我来的” “韩夫人素来有才貌双的美称,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犯起糊涂” “什么意思” “赢绫!”) 明白了,我都明白了!那一声赢绫,如今想来,正是秦王在制止赢绫公主说出真相!赢绫公主句句暗语提醒相告、娴之更是与秦王言语相较,一番对阵!我却如同傻子一般,茫然不知、毫无察觉 此刻的我心中非常清楚,不管眼前的女人到底意欲何为,但她所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因为我彻底想起这个沉水木瓶在哪里见过,当日我被囚闲月阁,病重无医无葯,是赢绫公主手持这样一个极其相似的木匣,取出丹药救我性命。而邾国奇毒,天下无双,若真是邾国先人留于秦国王族,那就丝毫不用奇怪王族之中会有如此奇毒奇葯! 是了,当日我持木槿骨中之毒质问娴之!娴之明明知晓真相,却不肯直言相告!想她邾娴一生,也唯有他嬴政一人能得其维护至此!而这世上还有谁的阴毒会让毕之一次次反复提醒?!会让能屈能伸的赵高心甘情愿为其保守秘密!?会让隐修老人在提到韩非之死的时候说的如此隐晦不觉!? 没错!这个人,只有秦王一人而已! 真相大白 恩房救秦 寒风凛冽刺骨,席卷着闊门豪宇高高悬挂的字匾,赢新那一声声用毕生怨怼化作的诅咒,穿越时间,回响耳边 (“芈衍玉……我可是先王的公主、当今丞相生母……你敢对我不敬……芈衍玉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会像你娘那样,终其一生都只能与挚爱之人相望而不能相守、你会像你娘一样……一声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像你娘一样哈哈哈……”) 公主府内依旧香气扑鼻,依旧华庭美景,侍从低身垂首,小心的侍候的眼前这个形同人彘的赢新。当她抬起眼睛看到我的一瞬间,目光里少了一份高傲,多了一份惊惧,还有一份保留至今的恨意!她用自己能动的部位来回扭动,嘴里吱吱哇哇叫喊着,眼泪沾满她未曾打理的发丝 我挥了挥手,示意侍从们退下,恰儿走出阴暗不见光的房间,关上了门,只剩下我们二人相对,我靠到她的身边,在细微的灯火中辨别的她蓬头乱发遮盖下的面庞上到底是那哪种情绪更多:“我是来像你道喜的!还记得你对我的诅咒么?它实现了!我芈衍玉真的像我娘那样,终其一生都只能与挚爱之人相望而不能相守、我真的像你娘一样……一直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费劲力气还是无法逃脱他的手掌!”我狠狠擦去自己的泪珠,拨开她被泪水浸湿的头发:“你高兴吗?” 她扯开嘴巴,发出咕咕的叫声,从她的神态,我知道她再得意,她在嘲笑,她在畅快! “可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种地步么?”她停止怪笑,眼中之毒,恨不得将我生扒活剥:“你不用恨我!你要恨你自己!因为是自己将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敌人!只要一开始你不与秦王合作!我们谁也不用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抓住她胸前衣襟,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我疯狂的摇晃着她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身体:“你知不知到!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住手”门被大开,恰儿与子启拼杀着双双持剑入殿。恰儿拉过我,子启扶过赢新,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任何伤痕后,这才戾目向我:“芈衍玉,本君都不想与你计较这一切,你竟还敢来这里撒野” 我对上这个已经两鬓染霜一夜暴瘦的兄长,突然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诉说。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当年赢新为什么宁愿遭此残刑,也要与秦王联盟!我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个看似握了一手好牌的人,才是最无奈的人!我终于明白了,她对孩子的爱远远胜过对敌人的恨…… “我终于明白了!赢新!我终于明白了!可你为了自己的孩子,毁了所有人的人生!我母亲的人生!我父王的人生!巫少木槿的人生!小师父的人生,还有我的!我女儿的人生!加上你的!你自己的!而你!尽管毁了那么多人,依旧没能给你的自己的孩子前途似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该相信拥有如此手段又爱权如命的嬴政!他不会让谁分割他的权利!不会让任何人分享他拥有的一切!” “母亲?”“芈衍玉,你在说什么” “问你的母亲吧!”我最后望向那双眼睛,仇恨未减,却掺杂了一丝悔意,最终化作泪水涌出眼眶,顺着她被岁月侵蚀的脸庞,静静的流淌。 …… 走出寂寥如初的公主府,我整个都没了魂魄,我再一次见识了秦王的手段!见识了什么叫环环相扣杀人无形!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逃脱他的魔掌,又是否拥有从他手中夺回自己孩子的权利 “阿姐”我抬起头,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找到说话的人!毕之一身深蓝色绸袍,系一条黑色暗纹玉带!发丝轻扬随风,眸色在手中的灯盏下,熠熠生辉:“天黑了!我送你回宫” “其实,你也早就知道真相,是吗?”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回答:“是,阿姐要打要骂毕之无话可说”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我将巫少的骨血送到之炎那里,之炎认出了那是秦国王室之毒” “原来之炎也知道” “阿姐,你不要怪他,是我要他对你保密的,你要怪就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整件事情,都要怪我。是我,当初不该多事,救那样一个恶魔!该怪我,明明身为王室中人,非要逃避自己的责任追求什么爱情!该怪我!闲着没事去什么苍山学宫,逞强着得罪什么李斯姚贾。该怪我!从一开始就该安安分分的嫁到秦国来,然后随着楚系势力的消亡而消亡!怪我!都怪我!” “阿姐”他迎上来:“阿姐,你不要自责,不怪你,真的不是你的错”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那为什么连你都不敢告诉我真相!难道不是怕我自责吗?难道不是怕我承受不来么?” “阿姐,你听我说……” “我的确承受不来!所以,现在我就要去了结一切” “你要干嘛,你不可以乱来” “我无法守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我做不到!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阿姐,你别冲动,你不可以死,他也不能死!你死了,恩房和修缘就彻底没有母亲了,你就真的彻底无法和你的小师父团聚了!他嬴政也不能死,他死了,秦国无嫡可立,到时八方争位,秦国的天就塌了!秦国塌了,这个世界随时都会跟着陷入七国大战的浩劫!事到如今,你们都不可以有事!” “反正这个世界早晚都会塌,早晚都会的”我拨开他挡住去路的身体,沿着漆黑的巷子向前,我不知道那里等待我的是什么!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个了结 就在今晚 …… 落华阁里,一片张灯结彩,大红的丝绸纱幔布满殿内殿外。宫人来来回回,手中张罗着各种瓜果器皿。与方才路过其他宫门前的白素哀沉简直天壤之别 秦王更是脱下黑装,换上一套金丝缝制的红色华服,袖口袍底绣着黑色襄龙。他背着手在大殿里来来回回,见我踏进殿内,焦急的脸上立刻漾满笑容,迎了上来:“你去哪了!寡人就差命人搜宫了”他说着,温热的大手已经包住我的双手:“这样凉?!去哪了?”他失了一些笑意,加了一些力气,握紧我的双手 “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要与王上说”我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笑意无邪的人。只觉得好陌生、好遥远。 “都下去”秦王看着我的眼睛,笑意更浓。 “喏”宫人纷纷退去 “恰儿!你也去殿外守着,百米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喏”恰儿持剑而去 秦王这才察觉不对,收起笑意,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了?” “王上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我么?都不会顾及一下宫中大丧!?” 他垂下头,笑意重新浮上眼角:“寡人知道你一向心善,只是寡人期待这一天太久了,寡人真的不想再等了”他转过脸,指着喜庆的一切:“你看,寡人为你准备了这些,你喜欢么?不过你放心,等到我们大婚之日的册后之礼,寡人还会为你准备更华丽的,更热闹的婚礼” “真漂亮!真的很漂亮!”我环顾一周,看到的却是满眼血腥:“可这一切有多久了呢?王上谋划这一切到底有多久了呢?”眼泪一拥而出,万千烛光的斑斓色彩晕染开来 “也没多久,宫人们手脚快,一整个下午也就差不多了” “是么?!其实,我也有一东西要送给王上”我斜过头,躲避他为我擦拭泪珠的手 他的笑容笑个孩子,我却被刺得眼睛生疼:“哦?真的?寡人真的很想知道玉姐会为寡人准备何物” 我摊开一直紧握的双手,沉水木瓶平静的躺在手心,伴着他再也无法平静的目光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睁圆了的目光从木器一直滑到我的脸上:“怎么会在你这里?”片刻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转眼换了副风轻云淡的笑脸:“这是寡人的御用之物,算来也遗失也有几日了,各宫都寻遍了都不见,却没想到被玉姐捡到了”他说着,已经伸过手,抢夺木器 我扬手错过:“各宫都寻过?为什么王上不敢来我落华阁搜寻?”眼泪滚至唇边,竟带着丝丝苦涩 “玉姐!”他抬起的手慢慢放回原处,眼睛微微斜视着已经架在他脖颈上的短剑:“玉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害的好苦!”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掐住了历史的咽喉,只要我肯轻轻用力,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就会就此结束他刚刚解脱压制的人生!说不定眼前的一切都会随着他一起飞灰烟灭,可我一点都不怕,世界消失就消失吧,与我还有什么关系。毁灭就毁灭吧,都陪着着他毁灭我也不打算放手!我真的、只想、快点、结束、一切 “玉姐”他微微眯起眼睛:“玉姐,你怎么了,我是赵政啊,我是你亲手救下的赵政啊……” “如果能重来,我不想再遇见你,也绝对不会再救你” “玉姐!”他紧紧锁住眉头,眼眶通红:“如果能重来,姐姐不会再心疼赵政了吗?” “你不叫赵政!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当年我根本就没有救活他!而你!叫嬴政” “玉姐真的不打算救赵政了是么?” 我摇摇头,坚定如初:“你让我为自己的善心感到恶心!现在!我要彻底了结这个做恶的善心” “玉姐”就在我要动手前,他闭着眼睛大喊一声 “还有什么遗言” 他咽下一口唾液,喉结处滚动:“你这样对寡人,想来一定是知道的差不多了,事到如今,寡人也不想解释什么,更不会怪你什么。可你知道,寡人为何要赐巫少这朱香泪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他哼笑一声:“因为巫道人乃神人,他知道你早晚都会有今日之举。所以,他提出要跟寡人合谋演了一出戏,一出刺杀君王失败了是什么下场的好戏,寡人不放心呢,万一合谋是假,弑君是真呢!所以寡人才赐了他和他的夫人朱香泪!保证自己的性命万无一失” “你撒谎”我揪住他的衣袍,仔仔细细的看进他的眼睛!我要在那里,找到他说谎的证据!他一定是在说谎 “寡人没有说谎,寡人说的事实!当年在山中你看到一切,不过是巫道人演的一出戏,目地就是要用他自己的生命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要生出弑君之心!” “告诉我?不惜用他和木槿的生命告诉我!?嬴政!你当我只有三岁吗!?” “他说过,只有自己血溅当场,你才会更加深切记住!可是,他好像失败了!他白死了” “别再把巫少之死的责任推给我!该承受愧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不会如你所愿,承受这份愧疚!绝不!”我疯狂的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一定是眼前的人在撒谎,可回忆在脑中不受控制的打转,巫少临死之前的殷殷切切的嘱托浮现眼前: (“秦琅玉……快走!答应我,救救我的女儿” …… “我今天试过了……我们不可能杀死秦始皇……这是我最终的结局。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让仇恨把自己变成自己憎恶的人……” “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你要留在我身边照顾我,监督我否则我做不到” “琅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起伤害秦王的念头!就让他去一统江山,结束春秋战国数百年战乱流血……答应我,不要让天下分崩离析……” “不……” “答应我” “不可以,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不可以一个人走” “答应我” “我答应,不管发生什么,绝不会对他起杀心” “额……好、好了”) 秦王趁我分神之机,已经将我手中的短剑推出,大手快速将我两只手控制在一起,从身后用另一直手将我仅仅圈进他的胸膛 “放开我”等我回过神,反应过来,也就只剩挣扎的份:“放开我” “别动!你毁了寡人精心准备的花好月圆夜!你倒说说,该怎样补偿寡人才好?”他将唇帖在我的耳边,声音低沉细致,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放开我,我要刨开他的坟,我要将他拉出来,我要问问清楚,放开我!放开我!”我扭动着身子,用尽力挣脱 “虽然寡人至今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这样做!不过寡人知道,你以为的生死之交,其实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巫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跟我说清楚!你出来!你为什么要一次次这样剥夺我选择的权利,逼迫我按照你说的做!你凭什么!我为你搭上了我的小师父,搭上我的恩房,你却连死都用来逼迫我!”此刻在我心中,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愧疚更多一些,还是被欺骗后的恨意更胜一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永远都被这些人耍的团团转,我把他们当朋友、当知己!他们一个个都为了自己的孩子牺牲我,为了自己的所爱牺牲我,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那些无辜遭受牵连的人又得到了什么! “知道了也好,省的让你以为,天下只有寡人才是坏人!”他将头顶在我的肩头,棱角分明的脸深深埋进我的头发里:“寡人告诉你,其实就连你神圣如雪的韩非,也有不可告人的污点!每个人都有!只是寡人做的多了一些而已!其实也没什么的,对不对?呵呵呵呵……”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想看到你,更不准你侮辱小师父!你根本比不上他一根手指!” “啪”的一声,我应声倒地,嘴角腮边伴着丝丝血腥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三两步靠过来,蹲下身,如同野狼一样幽冥恐怖的目光带着眼球里布满的血丝,凑到我面前:“寡人有没有告诉你,不准你在寡人面前提起韩非一个字” “小师父就是要比你好!好一千倍一万倍!别说手指,就是头发丝你也是比不上!就连巫少,也比你强太多!至少他是为了大局,为了他的孩子。而你!永远只是个为了一己私欲的怪物” “你……”他扬起的手最终没有挥下来,仅仅化成一声冷笑:“芈衍玉,韩非再好,他也死了!死在寡人的手里!寡人才是胜利者,你只有做了寡人的王后,才能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小师父没有死”我撑着沉重的身子从他的阴影下重新站起身:“小师父永远不会死,他创造的律法会在秦国每一个的血液里得到永生,他创造的律令会在秦国每一寸土地得到永生!他创造的法学会在你嬴政的脑袋里得到永生!你没有赢!赢得人是小师父!你永远无法战胜他,因为你深深的知道,只有小师父那套律法所营造出来的世界才是最符合你心中最想要的帝国!也只有依照小师父的法学来运营这个庞大的帝国才能让你嬴政聚拢你所想要的所有权利!嬴政!你输了!因为你的帝国、你的人民、和你这个人,已经被小师父征服!已经为小师父臣服” “混账!” 不等他举起手,我袖中的箭矢已经射中他的右肩,仅仅片刻,他肩头鲜红的衣袍已经变得暗红 “三寸精弩!?”他单手捂住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你竟然真的要杀寡人,你可不要忘了……” “不要拿巫少来压我!”我截断他的话:“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他有他要救的人,我也想带我的女儿离开这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绝不!” “好、好啊!芈衍玉,你记着,一定要杀了寡人,否则,只要寡人还有一口气在,寡人一定会灭韩国!灭赵国!灭你楚国!” “所以,我才不打算让你活下去”我上前一步,按动袖中机关,箭矢再次冲出衣袖,秦王终究习武之人,加上早有警戒,侧身闪过箭矢,腾空一越抽出阁中宝剑,那宝剑为他挡下两片飞箭后,已然指在我的咽喉前 “寡人不想伤害你,把精弩交出来” “你根本不知道这藏在袖中的东西到底是怎样发射的,还有几发箭矢,甚至你根本不知道它的模样!还有我什么时候会让它蹿出箭矢!该放下剑的人是你,因为我敢保证,这样近的距离一定可以正中胸口!” “寡人本想给你王后之位,可现在寡人改变主意了!你这样烈的性子,还是先从奴婢开始学着点侍候寡人规矩为好!” “你可真是可笑!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是么?”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将手中的剑远远的扔了出去!双手坦然撑开:“房儿,来!到父王这里来!” 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敢轻易相信他,只是死死盯住他:“省省吧,不要耍这些花招了,恰儿守在殿外,谁都进不来” 他不理我,继续对着门口的方向施笑:“进来呀,恩房。” “父王,母亲,你们方才是在练剑吗” “房儿!?”我听见了恩房的声音,大吃一惊!:“房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奶娘呢?奶娘怎么还没有让你睡觉” “房儿听说,母亲和父王要成亲了,房儿想找母亲睡”丫头笑的香甜,仿佛开心至极 “房儿,你听话,不要过来!回去找奶娘睡觉,乖” “房儿,听父王的话,来父王这里” “嬴政!”我怒目相视:“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扯上孩子” “寡人没有要扯上她,是她自己来的!有本事你就在你女儿面前弑君啊” “房儿!快回去。听话” “呀!父王你的手上流血了” “房儿不要过来” “母亲,父王的手流血了” “那不是血,那是胭脂水,母亲在和父王做游戏呢” “什么游戏,恩房也想玩” “母亲本来是想和房儿一起玩的,可是太晚了,房儿要睡觉了,母亲明天和房儿一起玩。好吗?” “房儿……” “你不要动!”我制止秦王向房儿挪动的脚步:“我警告你不要动我女儿” “寡人是恩房的父王” “给她生命的父亲名字叫韩非” “可那个人离开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一个父王” “你该死” “你当然可以在她面前杀了寡人!让她永远记住自己的母亲杀人的样子” “你、” “房儿,来,到父王这里来,父王这里有甜甜胭脂呢” “房儿!娘求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娘求你了” “房儿……”秦王突然倒地 “父王……父王你怎么了……” “房儿!” 我没能及时抓住房儿的手,被秦王抢先一步抱在了怀里……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 “解下你的精弩”见我未动,他不耐烦的再次催促:“按寡人说的做” “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是你的,也是寡人的,当你人在闲月阁的那段日子,都是寡人在照顾她,教她说话,教她走路,喂她用饭,照料起居,哪样不是寡人亲自在做!寡人喜爱她,胜过寡人自己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你芈衍玉这一生,都要与寡人纠缠在一起” “喜爱她,当年对她下毒的人难到不是你么?现在居然告诉我你喜爱她” “是!当初寡人为了逼你进宫,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寡人也很内疚,所以总是想办法加倍弥补她,宠爱她!寡人也说过,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寡人将给她一个父亲能给的部” “可你不是” “房儿觉得是就好了” “房儿,房儿,到娘这里来,房儿” “母亲,父王受伤了,恩房要陪着父王” “房儿!我是你的娘啊!房儿,你不要娘了吗” 她乌黑的眼珠穿梭在我和秦王之间,手中转动着一缕微微发黄的发丝打卷:“恩房当然要娘,可是现在父王更需要房儿的照顾” “房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彻底捣碎了我的梦 “你都听到了!?寡人比她的母亲更重要!而她的父亲,永远都会是寡人!什么韩非?!谁会记得呢!” “嬴政!”我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你无耻至极!” “为了恩房,也为了寡人与你独处的这一夜,寡人就暂且封你为夫人,明日宣告朝野,从此,你将是寡人的!此生只能有寡人一个夫君” “房儿……房儿……”眼前模糊的不行,耳朵嗡嗡作响,胸口闷闷的痛,喉咙处热的冒火,身体里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撞击,烧的很烫很痛。只等喉头一股腥甜喷出,眼前盛开无数鲜红玫瑰,仅在一瞬间,黑暗席卷着它长长的尾巴迅速吞没了那些红艳艳的玫瑰和我的房儿…… “玉儿”“娘” 小师父,娘的房儿…… 太快了,黑暗来的太快,就在听到小师父声音的瞬间……我好想再见小师父一面,就看一眼也行呀…… 就看一眼…… 母女生疏 恩房选择 “家主你醒了” “玉姐”秦王从一摞竹简中抬起头,见我这门边转醒,这才放下笔卷,向内阁走来 “水……”我顾不上恰儿,只管想喝一口水 “快,水”恰儿扶我起身,向后面吩咐着 “喏”一宦官模样的人上前喂下水 “多谢”我饮下几口后,推开他继续递上前的水 “夫人这次乃怒火攻心所致,医者吩咐多用些水是好的” 听见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我猛然抬起头注视着眼前宦人清亮的眼眸,心中不由一惊,这不是毕之又是谁!虽然他五官都像换了一个人,可他就是毕之! “寡人来吧”秦王接过毕之手中容器,转脸吩咐:“快去吩咐人熬些上好的燕窝” “喏”毕之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宣命 我将目光转向恰儿,恰儿对我微微点点头,确定毕之无事后,我这才心下稍安。转眼环顾左右,不见房儿身影 “你如今旧病复发,需要静养,恩房正是调皮的年纪,不适合留在这里,寡人已经将她安置在离寡人最近章顺殿,一应起居饮食,皆有寡人亲自过问,你不必担忧,安心养病”他看透了我的心思,毫不留情的告诉我,我的女儿对我的病情毫不担忧。 “我和我的女儿,如今感情生疏,还不及一个外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嬴政,我一定会报复你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得意” “你还是先把病养好,保住性命,然后把身体留在寡人身边,把心思系在寡人身上,你才有机会知道寡人想何事情、有何喜好、善做何谋,这样你才能更准确的毒杀、刺杀、报复寡人!” 我只觉得头昏目眩,几乎不能看清他冰冷凝霜的眼睛 “王上”恰儿跪地:“王上,家主刚醒,医者嘱咐不能再受刺激,还请王上少说两句,让我们家主好生修养” “芈恰你起来,不要向他卑躬屈膝,不要求他!我倒要看他最后到底能得到什么!” “就算寡人什么也得不到,寡人至少现在还握着韩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寡人心疼恩房,不会对恩房做什么!可寡人绝不会心疼你那个儿子!他可不是寡人养大的” 我用尽身力气支撑起手臂,扯住他胸前衣襟,狠言相告:“只要你敢动缘儿一根头发,此生!我一定让你血债血偿!” “韩非的孽种,没有权利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我手中撕扯出被我紧紧攥住的衣袍,站起身,对身边侍从摆手:“回章华殿” “喏”侍从看了一眼外阁的奏章,请示:“奏章是否再搬回章华阁” “你想累死寡人么,寡人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你看不到吗” “喏,奴才立刻安排人侍候王上就寝”宫人躬着腰退了出去 “你一定这样逼我?一定要么?”我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无力与他相抗 “什么时候你能温顺了、懂得如何侍奉君王了,我们再谈这件事”秦王负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随之甩袖而去 “秦王、嬴政!你回来!你回来!” “家主”恰儿上前握住我的手,将我拦在榻上 “嬴政!不会放过你!你还我的恩房,还我修缘”脑袋不停膨胀,痛的睁不开眼睛。一颗心脏犹豫扔进了火山,炽热的血液翻涌冲击、等待喷洒,等待炸的四分五裂! “家主,家主不要再喊了” “阿姐”毕之重新跑进殿中:“阿姐,这是怎么了” “王上刚才放出狠话,恐怕会对修缘不利”恰儿转脸回答 “他敢!”毕之剑眉一簇:“只要他敢动缘儿一根寒毛,我定然要搅得他天下难安” “他如今大权在握,要想天下难安,恐怕真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我无法再平静下来,转脸恨恨的问向恰儿:“赵高已经杀了吗?” 恰儿看了一眼毕之,摇摇头:“不曾,这几日发生了这样多手忙脚乱的事,还没时间动手,况且家主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勇子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只等有利时机” “告诉勇子,取消这个计划!” “家主不杀赵高了?” “是!我要留着他,不听话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恰儿明白,恰儿今晚会传信与勇子” “眼下赵高深得嬴政信任,或许真的可以帮上我们” “不是他帮我们!是我们要帮他” 毕之不再说什么,从侍从手中接过燕窝:“阿姐两天两夜都没有进食了,该是饿了,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赶紧吃点东西吧” 我推开他送到唇边的饭食:“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了么?你怎么就是不听?” “听到你吐血晕厥的消息,我差点吓了个半死,怎么可能不来” “这里太危险了,秦王眼下四处搜寻你,你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来溜去,刚看到你时,你可知我这心是悬到了哪里” “有句话不是说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的地方。况且我这副装扮,嬴政是认不出来的,若是我不说话,连阿姐都没认出我不是”他笑的阳光灿烂,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我知道了秦王是何等深沉之人,又怎会不明白他留在这里的凶险万分 “缘儿已经深陷囵圄,被嬴政控制起来,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不仅无法向绿茵交代,我更无法向甘夫人交代。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你赶紧离开秦国吧,那伪造的令牌真假难辨,应该可以糊弄过各地郡守,保你一路无阻。你若真的想帮我,就想办法通知秦之炎,一起救出缘儿,带着缘儿一起离开这里”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绝不会将你留在魔鬼的身边。缘儿我会救,房儿我会救,你我更不会放弃!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你救不了我的!也不可能将恩房从这里带走,恩房她已经只认得他这个父王了,可我却离不开我的女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注定逃不出这里,逃不出魔鬼的魔掌” 毕之担忧的目光投向身侧的恰儿,恰儿无奈的摇摇头:“你不可以留在这里,绝不可以!阿姐,你听我说,公子刍已经派人守在咸阳城外,只要我们逃出咸阳城,便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从此隐姓埋名也好,重新做回你的楚国公主也好,到时候你就可以重获自由,再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 “可我无法离开这里!我的房儿在他手上,房儿只要她的父王,她不要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个牵挂握在他的手掌里,你让我怎么办?” “毕之你不要再劝家主了,你不会明白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依恋!或许王上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从一开始算计的就不是家主,而是一个母亲!” “可我无法再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将阿姐折磨的死去活来,无法再眼睁睁看着他像魔鬼一样控制着阿姐!无法看着毫无希望毫无笑颜的阿姐再这样死气沉沉的生活下去!”毕之俯下身,抓住我的手:“阿姐,这样的你是他最想看到的,他最终的目地就是这样,可这不是你!我心中的你智辩无双、笑颜倾城、你热情似火、灵动如水、你爱的轰轰烈烈、恨的彻彻底底!你该是你,不是一具为了委曲求而放弃了自己的行尸走肉!你不可以认输!绝不能认输!” 我定定的望着他如同漫天星光一样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我怎么会不期待那样的生活,我又怎么不想逃出这样的囧境!可我的女儿怎么办,如果她不跟我走,我又能怎么办? 我终究斜过头,躲开那双眼睛:“我想休息” 毕之渐渐松开我的手,挥袍而去。 …… 休养了两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沿着被春风吹绿的草木,一路走到房儿居住的章顺殿前,头上竟冒出了丝丝细汗。不等我收好迫不及待的心情,只听见里面传来欢快的银铃笑声: “父王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举高高” “好,再来一次” “呵呵呵奥奥奥,还要、还要举高高” “不行了,不行了,父王老了,举不动了” “父王受伤的手臂又疼了吗?” “是呀,房儿又重了,父王的伤口都要裂开了” “那恩房帮父王揉揉” “房儿可真乖!比你娘都乖” “那父王还喜欢娘亲吗”小小的声音,问的胆怯而试探 “你这个鬼机灵,当然喜欢” “咯咯咯,父王喜欢娘亲就好” “可你娘亲呢,她不喜欢父王” “那娘亲喜欢谁?是修缘哥哥吗” “对,是你的修缘哥哥!你娘亲啊,最喜欢你的修缘哥哥了”“嗳!怎么不揉了?还耷拉着脑袋,让寡人看看,是不是不开心了?” “娘亲喜欢修缘哥哥,可恩房也喜欢娘亲和哥哥。恩房不知道该不该开心,恩房其实更希望娘亲和修缘哥哥都喜欢恩房” “傻瓜!父王是最喜欢房儿的,这个是你的修缘哥哥比不上的,谁都比不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可是寡人的小公主啊哈哈哈” 身体被掏了个空,脑袋里满满的,却又好像一片空白,我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让眼泪少一点流淌,这一切,本该是小师父的不是么?他盼了那样久那样久的生命延续,最终却成了别人的父慈子孝。这一切,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来都来了,就不要躲在外面哭了,进来吧!”冷漠的声音传来,瞬间将人冰冻三尺 我拭去眼泪,长长吸了一口气,踏进殿内:“房儿” “娘亲”房儿见我,笑弯了眼睛,连蹦带跳的跑过来,一头扎进我的怀抱:“恩房好想娘亲” “娘也想恩房”我仔细检查了一圈,看她穿的暖,用的好,身上也整洁干净,我心里这才稍稍舒服了些:“房儿,你刚才说的娘都听到了,娘最喜欢的就是房儿” “真的吗?可父王说娘亲最喜欢哥哥” “你们俩个都是娘的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 “心头肉是什么” “傻孩子”我捏住她粉粉嫩嫩的小脸,笑容不知怎么就混着眼泪一起涌出来:“心头肉就是最宝贵的东西,离了就会死去的东西” “这样说,恩房和修缘哥哥都是娘亲最喜欢的对吗” 我点点头:“房儿跟娘亲回去好不好,娘亲见不到房儿,心里慌慌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秦王,撅起来小嘴巴:“可是恩房跟父王说好了,恩房要陪着父王,要住在离父王最近的地方” “房儿!他……”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眼睛,我始终无法出口真相:“房儿,娘亲真的需要你” “房儿”秦王走近前,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父王的书案乱的不像话,那些宫人又总理不好,还是房儿最是心灵手巧,那房儿去帮父王整理一下好吗” “我就说父亲不能离开恩房”小家伙笑的得意,却刺透我的心脏:“娘亲在这里等房儿,房儿一会儿就回来”她甜甜一下,脱离我的怀抱,一蹦一跳的去了。 “房儿”我想追追出去,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箍住,我转回身,甩开那双手,直视着眼前的人:“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个寡人知道,只有房儿不知道,你方才不是想告诉她吗?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你怕伤害她?还是怕她恨你?”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能不能将我的孩子还给我” “不是寡人不给”他上前一步,用那双宽大的手掌一点点拭去我滚滚流出的眼泪,轻蔑而笑:“芈衍玉,你无法对抗的不仅仅是寡人的权利,还有你的女儿!”他收回大手,背到身后:“如果想清楚了,就早点学会侍奉寡人,寡人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给你曾承诺的一切!否则,寡人将会有一百种办法,折磨你到求死不能!”他说完,步履生风,得意而去。 房儿,娘的房儿,你真的喜欢这里的一切吗?为何娘却像呆在地狱那样煎熬难忍?你真的不愿意跟娘一起走吗?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办?娘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娘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娘舍不得你,娘想强硬着带走你,如今看来,这条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 “家主?家主!恰儿儿可算找到你了!您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恰儿和毕之齐齐跑来:“房儿呢”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毕之走上前:“是不是房儿又淘气,说了什么话让你伤心?!” “家主,房儿只是个孩子,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总会明白您的辛苦” 我摇摇头,踉跄的扶住门框走出大殿 “阿姐!”毕之一把拉住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他强硬的拖住我的脸,逼我看着他的眼睛:“房儿有自己的人生,谁都不能代替的人生,而阿姐有阿姐的人生,谁也无法代替阿姐的人生。谁的心里头有何喜有何悲,只有她自己可以明白,阿姐虽然是她的母亲,却始终有你看不到的地方,而阿姐纵然视她如命,却也不该没了自己!阿姐已经将她带到人世间了,而她在人世间所历所练,也要她自己承受,而不是阿姐替她承受!”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我的肩头:“阿姐,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你更爱她,可是爱她,不仅仅只有庇护在羽翼下一种法子,有时候,你需要亲手将她推到风暴里,教她逆风飞翔” 毕之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将一束奇异的光线打亮在心头,是呀,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爱我的女儿,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爱,可她有她的人生,她有她的选择,而我一样有我的人生,我的选择,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要告诉多年以后的她,试着勇敢的冲破看似不可能冲破的禁锢! “恰儿你去查查,秦王明天都会做什么,若是晚间没有大宴,就请到落华阁去,就说落华阁有珍藏的美酒,想请他一起品尝” “阿姐”毕之一脸紧张:“你真的……你要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我们明晚就逃出秦国” “真的?”毕之紧绷的脸这才松懈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他摸了摸鼻子,偷笑着不肯再说下去 “你要赶紧通知赢绫公主,让她帮忙搭救缘儿” “是,我这就去”他刚走两步,突然发现不对,慢慢转回身:“那房儿……阿姐可想好如何带走了” “你不要管了,救缘儿要紧” 毕之点点头:“既然阿姐有了决定,我不问就是”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宫中长廊而去。 挣脱枷锁 张良送行 第二日,我静静的看着太阳冲破晨雾,又默默看着夕阳落下山头,看着夜色笼罩宫宇,而月亮饱满的从云朵里探出了头。 秦王一身金线缝制的团龙锦绣暗袍,腰系金蟒玉带,头束竖纹的东珠发冠,一身装束整洁富贵,威严逼人自是不必多说。他长眉入鬓,鼻骨高耸,薄薄的嘴唇几乎与古铜色的皮肤融为一体,衬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更为刚毅。而从小到大,他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那自带威仪有时又凶神恶煞的凌厉双目 “怎么,看寡人都看痴了?”说话时,他已经来到我的眼前 “见过王上” “免了吧”他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我:“寡人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红色” “好看吗” “惊为天人” 我垂下头,勉强一笑:“曾经也有人说过,我穿赤黄二色最漂亮” “是谁说过” 我张了张嘴巴,随之再次垂下眼:“一个绣娘” 他点点头,笑了笑:“你还是第一次请寡人饮酒,不知为何,寡人心中却甚是不安” 我将袖口撑开:“王上可看仔细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又遥手指了指内阁解下身的精弩:“它在那”我说着转过身,走到酒桌旁,独自端起酒盏:“为了证这酒水也是干净的,我先干为敬” “嗳!”他抓住我的手腕:“如此美酒,不能共饮岂不可惜” “王上请上坐” 他依言入座,共饮一杯:“这是赵国烈酒?有一点甜香,应该是加了金桂和蜜糖” “的确有金桂提香,可这甜味却来自熟透的枸杞和百合花的花瓣” “原来如此”他自顾又添一杯,一饮而尽:“可这清苦的味道是?” “一些温和滋补的中药而已,臣妾体虚畏寒,却经不得烈酒烧炙,所以加了一些中药调和,不至于多饮伤身” “素来只知道你喜爱烹茶制茶,却不知原来你也善饮醪酒” “也只是惧寒的冷夜里,偶尔饮两杯暖暖身子而已”我拾起杯盏,对面之人随饮一杯 “寡人在赵国时,也常常饮酒!但那时候的酒,是苦的!是辣的!是酸的!是最混浊的、最低贱之人喝的那种卑劣之酒!寡人从不曾喝惯过”他说着,仰头而尽 “酒从不分贵贱,都是粮食做的,人也从不分贵贱,都是父母生养的!分贵贱的是人心,是制度,是你们说的权利” 此时葯力已经发作,我开始头昏眼沉,秦王也明显出现了醉酒的征兆:“你说的对,当初寡人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寡人成为了现在的寡人!一个掌握权利,掌握分配世人贵贱之别权利的人!”他灌下杯中酒,牵过我的手:“你能想通这一点,并来到寡人的身边,寡人真的很开心” 我任由他拉着,不声不响的将酒杯再次添满:“王上真的会照顾好房儿吗?” “当然会,她的唇很像你,下巴也有些像你,还有那雪一样的肤光、脸颊轮廓、无一不是可以找到你的影子,你让寡人怎能不疼爱不偏宠” “仅仅是因为她像我吗” “寡人跟她是有父子缘分的,从她生下来,就一直在寡人身边,你禁足那会儿,与其说是寡人照顾她,不如说是她陪伴着寡人。寡人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孩子,甚至自己的孩子都不曾这样宠爱过”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将手递到唇边,用宽大的袖袍掩饰,服下解药后,再次为他斟了一杯,递到他的手中:“我真的很恨你!因为是你让我失去小师父,失去巫少和无辜的木槿,最后还夺走了我的孩子!可是,现在,不管怎样,我都要感谢你,谢谢你真心对我的孩子好,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真心,像房儿这样敏感的孩子是不可能这样依赖你。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好好的陪伴她长大成人,让她成为一个出色的好姑娘”我握紧他的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伤害房儿,永远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庇护” 他扶住自己的额头,眼睛开始不断眯起,只有抓住我的手越握越紧:“寡人怎么会伤害她,你若不放心,寡人答应你就是了” “你千万记着你答应我的” “寡人记着”他说完,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案前 “好,记得就好”我一个个将他的手指掰开,抽出自己的手。 “玉姐,玉姐,别走”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在我准备起身的瞬间,用强有力的手扣住我的手臂,硬是将我拉倒在他的胸膛里,温热的头颅抵在我的肩头,伴着酒香的气息拂过耳颈:“玉姐不要离开寡人” “王上醉了,臣妾扶王上到榻上歇息” “寡人是醉了,从见到你的那年就醉了,光阴从你的雪肌划过,阳光亲吻你的花唇,清风扬着你的白裙,我醉在你清泉一样的眼眸里,任你灵动的身姿清洗着我世界里所有晦暗和愁绪。自从你对我说不要怕的那一刻起就醉了。你还记得么,那日的午后,阳光美的不像话,你温暖的样子我也无法形容,我好想留在那一刻,永远留在那种有期待、有向往、有希望的时刻”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打湿我的脖颈,他将头扭进我的头发里,深埋起来:“…你知不知道,自我回到秦国,每日每夜都在打探你的消息,即便从来毫无踪迹可循,即便一批又一批的秦国军士在寻你的路上一去不回。可我从未放弃寻你。你知不知道,每当我独自面对那些冰冷的政务和寡淡的人情的时候,我是有多想你。有多希望你可以出现在我身边,告诉我不要怕。”他有力的大手,再次收紧,将我牢牢锁进他的胸膛,力气大的简直要将我的身体截断:“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父王不喜欢我,将我扔在赵国任人欺凌,不管不顾。母后利用我得权,命我尊称吕氏嫪毐之辈为父,让我堂堂大秦之主承受这等奇耻大辱。太后利用我摄政,她的楚系一族压制于我十几年如一日,只要我稍有不训、不听摆布,便随时会有被推下王位之险,随时有性命不保之危。为了王位,为了保住性命,我不得不向她卑躬屈膝,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将跟我一起在赵国受苦受难相依为命的母后远送离宫,幽禁半生。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王弟,对我无欲无求,可他却偏偏是我登上大位必须要铲除的敌人!因为他比我更得父王宠爱!因为他夺得了我无法拥有的宠爱!我被无数次利用和抛弃,我走今天有多不容易!”他冰凉的双手游过我的脖颈,托起我的脸,让我看清他那双真诚的,迷离中带着危险的目光:“今天的我!终于可以不用听任何人摆布,不受任何人的压制,更不敢有任何人欺辱!我可以自由的报复那些曾经轻视我的人,我可以将曾经所有握住我命运的人反手握在我的手中,我更可以将所有人、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的娶我想要的女人,不必是谁为我挑选的哪国公主,不会是为巩固哪个氏族而来分权的敌人。只是我想要的、是我珍爱的、期待的女人!衍玉,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分明、从一开始,我就费力躲避过,可是,命运就是这样,它已经在你决定躲避的那一霎那前,就降临了。命运的降临,从来都不肯跟你商量,也从来不会被轻易甩掉!它只会在你躲在角落里哭得痛彻心扉的时候,笑的痛彻心扉。它只会在你仰天大问老天为什么要降临这一切的时候,再狠狠甩给你一个大嘴巴。 也只有它知道,一个可怜的孩子要承受多少才可以变成今天这副工于心计的模样……只有它知道,他今天高贵的身份和华丽的衣袍是在多少次你死我亡的争斗中得来了……只有它知道,那个曾经连睡着了都还在挥着拳头准备防御的男孩为何只在醉酒之后才肯放下攻击的姿态,表露最真实的心迹,和最柔软的想法。 只有命运知道 “王上醉了,睡吧”我按下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空气里渐渐传来酣睡的喘息声 这个重新倒在我的怀中睡去、像孩子一样不停的梦呓的男子,最终还要承受多少!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没人知道 …… 我很感谢你的爱,我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可不管如何,这份爱对我来说都太过沉重和血腥,让我无法承担,无法承担这种霸道的蚀骨之爱!所以,忘记我吧,开始你新的人生。因为你是秦王,是未来的秦始皇,你将成为历史长河中最伟大的王。你的雄韬伟略将被世人记住,你的柔软心迹只会让我带走 从此,真的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了。 …… 我将那匹白狐皮毛放在了他的身边,关上了窗,吹灭了灯,最后带上了门。 我相信,你不会忘记你曾答应过我的对吗?即便,再相见,我们又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 房儿,娘走了,娘不想成为你的囚笼,亦不想让你成为娘的囚笼。房儿,带给你这样糟糕的人生开始,真的很抱歉……而以后的人生,娘可能也没有什么机缘参与。对不起房儿,娘与你的父亲,终究还是欠了你一个家……这亦是我们心中最大遗憾……请你,无论如何原谅我们……原谅我们…… …… 我一身暗色斗篷遮住火红刺目的衣裙,来到相约地点,赢绫公主带着缘儿早就等在王宫的秘密出口。这是一条只有王族继承人和少许继承人信任的王族,才知晓的地下通道,听说是防止宫变时逃生所用,可以直接通往宫外,嫪毐反叛失败之后,曾经就在帝太后的帮助下从这里逃生,可惜,他运气不济,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我们从地道里走出来,已经离子启的昌平府只有一小断路,而子启早以如约等在门前,在我们跳下通道后,重新关上了机关。 大概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毕之则等在他直接打通到郊外的通道的卡口旁。三更之后,我们一行这才灰头土脸的爬出地道,来到城门前,守门的侍卫是我多年前入秦之初就安排在这里的人,他俩接到信号,并无多言,立刻放下城门。 一切极为顺利 …… “等等”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借着火光,我看清来人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着一身白色衣袍,梳一头韩国式发束,只见他跳下骏马,来到我面前,其身姿挺拔,长眉英气,隆鼻高挺,唇色鲜红,一双细长的孔雀眼说不出的高贵迷人!再仔细打量,才觉得这孩子分外眼熟 “你是?” 少年展衣而拜:“学生张良,拜见夫人” “良儿?”我赶紧扶起少年,这才认出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砌的男孩:“真的是你” “承蒙夫人当年指点,张良如今才算得遇老师。夫人之恩,良无以为报” 他欲再拜,被我一把拉住:“不过是机缘巧合,顺便指引,隐修从来只收可造之材为徒,你能成功拜入其门下,是你自己的能力,无需感谢任何人” “上次院中来客,实在不知是夫人,良只以为又是师兄纠缠入秦为官之事,才出去躲避灾难,错失与夫人相见之缘,良悔恨不以” “见与不见,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好好的,便胜过所有。我入秦多年,也从未想过去打扰你,如今临别,你却还能赶来相送,以是意外之喜” “夫人一贯太过谨慎”他松开我的手,从侍从那里接过一个包袱递到我手中:“这是老师交代转交夫人的!老师说,自上次一别,用过夫人制茶妙方后,得了一夏清凉。老师念好,知晓夫人畏寒气虚,便亲自挑选了上好的茶雾,帮夫人温暖过冬,里面更有一剂养生茶的古方,可保夫人消减病痛,养颜益寿,夫人闲来可按书中所记调配,常常饮用,定会有意想不到之奇效” “当日不知死活,随口乱言,没有惹得老师不痛快就好,还让老师为晚辈费心,晚辈惭愧” “老师还托良劝告夫人,夫人是清透人,不该沉溺于过往爱怨情仇,不要辜负了天赋和往后人生才是最好” “老师眼界高远,一语道破世俗,还请良儿转告老师,今日教诲,晚辈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张良点点头,拱手道:“张良也有一事请教夫人,还请夫人赐教” “不敢” “这几日,师兄已经在谋划攻韩,良想问,良该如何?” “你该继续学习” “这……可……可难道真的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国被别人侵占吗” “想必老师也是这样劝说你,而你也是这样回复老师的吧?” 他垂下眼睛,默默的点点头 “傻孩子,你明明知道,很多事情是你无法的阻止的,就像孱弱的韩国早晚会被其他强国吞并,这是你无法阻止的事实。可就算事实如此,你心中的仇恨也是无法消解的,无论哪个国家吞并你的母国,你都会仇恨对方,这是在你看惯了弱肉强食的征战后,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就是弱者的事实。所以你要学习,你要好好的学习。总有一天你的眼界和智慧会告诉你,你该干什么。而汹涌而来的时势总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机会,让你去证明你的想法是对还是错” “良不太明白”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点点头:“是,良会记下夫人的话,一定好好修学” “好”我对他施一礼:“临别,我也有一个请求,请良儿转告老师,请老师务必帮忙” “夫人请说” “宫中的幼公主是韩非的亲生骨肉,请老师看在英才早折的份上,务必请老师关照一二” “老师虽然早有预料,我却一直不敢相信,却不想夫人真的舍得将幼女留在宫中!?”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师兄谋算的丝丝入扣,毫无放过我们母女二人的心吗” “可……既然夫人知晓师兄本性,为何还敢将亲身骨肉放置如此阴邪之人身边?” “他虽然算计了我,却也不得不将自己算计在内。房儿是秦王看着长大的,他们是有感情的,他不会轻易向房儿下手,而房儿也不会轻易离他而去。这就是我带不走房儿的原因” “好一个死局”张良感叹一声,再次拱手:“良明白了!夫人放心,即便老师不答应,良也会尽力守护幼公主,以报夫人恩情” “琅玉在此谢过” “时候也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上路吧” “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 “保重” “夫人保重” 负刍长成 初试秦威 这一年我已经三十二岁,经历过半辈子风风雨雨之后,终于再次踏上了母国的土地,马蹄扬尘下,再次与血脉相连的负刍团聚,只是,当我回身望尽郁郁葱葱山川河流,隔着千万里,依旧能隐隐约约听到了房儿银铃般的欢笑声。 这一年,秦王嬴政三十岁,他历经十六年,终于扳倒本朝吕氏、嫪毐等母辈势力,并且从掌控秦国百年的楚系势力手中夺回所有执政大权,从此,开始了扫清六国的一统大业。 公元前230年四月,秦国攻韩,同月,兵分两路向楚国而来。楚王熊悍采取合商之策,希望可以以割让楚国国土平息战戈。 “混账”负刍一身戎装,冲进殿中,将侍从手中小心捧着的器具砸了个干净 我放下手中刺绣,拖着很不习惯的长裙,走到外阁:“怎么了这是?” “秦军虎狼之师,正向我大楚旧都郢陈而去,本君千里传书于寿春,请求出战迎敌,那熊悍竟龟孙一般,推病不见!简直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不见你的并不是子悍,而是摄政太后,她们本就抱着求合不求战的心思,又见你如此信心求战,也是惧怕你真的抵挡住秦军,立了军功,膨胀军队,会趁机掀翻她的王宫也不一定” “那就真的不战了吗?还是要他那些不堪一击的王师去白白葬送我大楚的热血男儿!?本君不管,郢都是本君和王姐儿时的记忆,是母后长眠之地,是无数手无寸铁的楚人世代生活的地方!本君决不允许有人打扰母后安宁!决不允许他国欺压楚国人民!绝不允许有人践踏本君儿时与家人一起守望的乐土!” “看你,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非要急的这满头大汗,”他真的长大了,不仅仅是已经高出我两个头的身高,要我垫着脚仍然够不到他额头上的汗珠。他真正的长大的是作为一个男人,勇于承担责任的心,作为一方领主,为这里生活的百姓负责任的心:“我自问是个心急冲动的!却也没你这般火急火燎不管不顾的” “王姐”他推开我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帮本君想想办法就算了,怎还老是戏我” 我故意试他道:“想什么办法,李氏不让你迎战才好,我提心吊胆不说,你可顾念过王妃项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姐,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试问覆巢之下可有安卵?大家不保,小家又如何安存?” 看着他如此急切的样子,我从心底里欢喜,明白他是个眼观大局之人,不由会心的笑出声音 “王姐笑什么?” “笑我的傻弟弟” 他气的直跺脚:“你还笑” 我白了他一眼,憋住不再出声:“好了!我的弟弟长大了,我做姐姐的高兴还不行,只是这藩王勤君王,从来都是有风险的,只有让外敌的风险高过这个风险,李氏才会做出让步!你呢,就命人去王城散布谣言,就说秦军意不在旧都,而在新都。到时候威胁到他们的王权,李氏必定会放弃合谈,出兵迎战。我们就安心等她的王师吃两个败仗,到时候,请你这藩王迎战的诏书,必定是千里加急的送来” “此计妙呀!”子刍拍手称好:“王姐,你真不愧是我的王姐”说着,就要展开手臂熊抱抱 “嗳……”我推开这个庞大的家伙,指着他的胸口:“别高兴的太早了,听着,如果你这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小白真的要去抵抗千征万战秦军,到时候李氏她们只会做壁上观,看你们两败俱伤,因为不管你们哪一方赢了,对她都没好处,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两个都元气大伤,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拖!能不决战,就不决战!就算决战,也要避免死战。而第二件事就是秦军号称虎狼之师,作战勇猛异常,而且此次领帅出征的正是秦国身经百战,百战百胜之老将王翦,你要万分小心自是不必多说,但要紧记一点,败就败了,绝不可以死战!当此乱世,活下去才是本事” “玉姐看似说了两件事,其实就说了一件事” “这一件事,比两件事还重要” 他手臂一挥,银光一闪,腰间剑以出鞘,而身前长案以断:“待本君退去大敌,定要让那龟孙尝尝厉害” 我不禁摇摇头,这孩子,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再来,竟还是这样快。 我将他的剑夺下,递给身边侍从:“也不怨我不放心,就你这脾性,谁能放心!你呀,此次还是带上毕之吧” “不必了” “他可是最了解秦国的人,你确定不必?” “那就听王姐的” “好了,事情都解决了,就别再自己气自己了,过来用饭吧” 他使劲努了两下鼻子:“王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呀” 我笑了笑,拉过他走进内阁:“你呀,都三十多的人了,还没个样子,阴晴不定,喜怒随风!” “那是王姐没见过本君统领千军万马的样子” “得了吧你” “恩?珍子汤和肉丁粥!还有芙蓉糕!都是本君爱吃的!?是不是王姐特意为本君准备的” “我哪知道你什么时间过来,只管叫人备着而已,少不得毕之和修缘他们也会来。” “多谢王姐”他说着也不客气,上席坐下,便不管不顾吃起来:“王姐这一回来,本君可算能吃上安心饭了” “说的怎么像王妃不给你吃似的” “项氏喜好舞刀弄枪,没个女人样子,本君也不指望她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只求一日三餐按时安排而已” “将军世家,耳熏目染的,这也怨不得她,对了,王妃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吧?我给孩子绣了两个样,你走时,带到前府里去” “要本君说,王姐还是早日搬去前府,居这后庭冷院多冷清呀,而且本君要见王姐,还要饶一大圈子才能来到” “年纪大了,不喜热闹了,再说整天看到你们小两口吵架,吵得我烦。离得远了,眼不见心不烦,也省的三天两头不是你冲我撒气,就是王妃对我诉苦。搞得我头痛之症老是养不好” “是,臣弟错了,可您要是真想养病,就赶紧把这细致活搁下,别在缝缝补补的,本君就不信,这汉阳藩府,还请不到比玉姐手巧的绣娘了” “你们男子哪懂,那秀娘的手再巧,总归边脚上不细致,穿起来磨着皮肤不舒服” “皮糙肉厚的,怕那些个” 晚霞柔和的打在后背,为眼前的男子镀上一层层晕染的金黄,他笑容洋溢,年纪正好。我多想让时间停住,不在流淌。让他不必去未来承受失国失家之痛。我多想他可以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和平年代,守着一个平凡而又温馨的家,像眼前之景一样,嘻笑怒骂又不失静谧安详。 五月,寿春诏书飞来,命汉王负刍率兵抗敌,刍儿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毕之临行前一身铠甲军装,前来请辞 “如果不是我逃出秦宫,他可能也不会如此紧随其后的攻楚” “看你,又自责。都说过多次,嬴政志在天下,这攻楚只是早晚之事,如今趁着这次秦国手脚并忙,让汉王早些熟悉秦军,也并非坏事” 我点点头:“此次秦军带兵大将乃王翦,此人老当益壮,战绩斐然。是个不可多得之将才,你与负刍要与此人对阵周旋,实在是险中有险” “阿姐放心,汉王自小习武,熟读兵书,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可我自己的弟弟,我心中清楚,他那暴脾气冲上心头,曾怕过谁?当年就连父王都敢直面顶撞,如今只怕被一个激怒,早就忘了我说过的话,定要与秦军一决雌雄才是他”我上前抓住他的手:“好弟弟,我不求此战大胜,保住郢都。只求刍儿能保存实力,保住性命。他若不听,你只管打骂,不必留情!” “阿姐让我随军,我深知其用意,阿姐放心,我定然将汉王安然无恙的给你带回来” “你也要平安” “这个自然”毕之松开我的手,施一军礼,大步踏着万丈阳光而去。 那边军队出征,这边孩子呱呱落地,负刍回来家书,取字为抗。 六月,秦国攻占韩国都城新郑,韩王安被俘 七月,秦军不退反增,秦王嬴政有言,势必要取郢陈之地! 八月,秦再次增兵,楚军节节败退,眼看城门失守,负刍去信寿春,要求增兵助阵,不想寿春得知消息,不仅不曾增兵,反而撤走所有王师军队,只留郢都职守与负刍军队死抗到底。 八月末,秦军攻破郢陈之地 秦楚一战,最终以楚国兵败而终,而秦国虽然攻下楚国旧都,却也损失惨重,不得不暂且对楚国下一步进攻,施以安抚退让,以远交近攻之策能够正常运行。至于负刍与项家军队,则在这场大战当中以英勇之名被楚国百姓奉为护国之军(君)。可谓虽败犹荣。 可这些,对负刍来说,依旧不会起到任何安慰作用。 我默默立在老槐树下,看着灯火通明的正殿里,负刍疯狂摔打的影子,那恨不能撕裂一切的怒吼声,随着狂风卷来: “熊悍!你这个懦夫,你不配做父王的儿子!父王怎么会把大好江山交给你这个孽种!总有一天,本君要将你拉下王位!要将你这个懦夫碎尸万段,本君定然让你不得好死!……” 毕之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要进去看看吗” 我摇摇头:“他太念旧了,太怀念母后温柔的怀抱。我这个姐姐,代替不了” “不是怀旧,是恨!那样美好的童年,被他人愕然打断,一夜天上地下,如此反差,他岂能不恨!” “刍儿经常这样吗?” “是啊,他经常这样,只要稍有不顺心,便会如此咒骂李氏与楚王,宫人侍从都不敢近前,就连平日跋扈不训的王妃,也是大气不敢出。好在,他只是拿死物撒气,从不苛待打骂下人,下人们也都心疼的紧” “母后曾经教过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记得很清楚,也做的很好”我转过身,面朝英气勃发的男子:“听说,这次攻楚,秦国丞相熊启为副将?” “是,不过,那不是他本意!此次攻楚,他似乎只是一个看客,而且是个痛苦的看客而已” “这肯定又是秦王的招数。自太后、王后逝去,秦王就看着他眼烦了,这是要逼他一把,好早点找个借口除掉子启了” “阿姐可打算救他?” “不急,只要赢新还喘气,子启就有这个母亲牵绊,不会彻底归楚。而秦王总要顾惜曾经对赢新的诺言,不会这样快明目张胆的对子启下手,对秦王这种深不见底,忍耐力超强的人来说,现在这些热身运动,不过是为了日后定罪而不断加重的砝码而已” “阿姐说什么呢?什么是砝码?” 我微微摇头,没有做答:“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话音刚落,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毫不留情的击打着脸庞。 毕之眼睛移向我的身后,看着负刍已经平静下来的身影,浅浅的“嗯”了一声 毕之生怨 赢绫到访 暴雨之后,便是飞雪漫天。这一个冬日,有隐修老人的茶养着,身体要比往年轻快不少,头痛的毛病也很少发作。洽儿和阿苍整整窝了一冬,在这杨柳迎春的明媚四月,再次传来有孕的好消息。 修缘则白天泡在负刍的军营里,晚上跟着毕之书房里夜读。偶尔也会来后院跟我学绘画,或者聊聊天。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身上的衣服一天天变小,我便与府里的绣娘一起,给他多做了几身偏大的衣服,留着明年穿。也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将压在箱子底的女装拿出来一遍遍改,不知不觉天亮了,这才将那些大小不一的女装衣裙重新压回箱底。拾起府里一群男子的衣服,缝了又缝。 我不知道,将我抛弃在孤儿院的母亲,她会不会像我这样,思念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会很恨她把我抛弃,有时候,我又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模样。我曾无数次躲进被子里哭泣,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像她那样抛弃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做到。而我的女儿,现在是否也在重复发着当年我发过的愿? 母亲,你到底是为什么抛弃了我?是像我一样,拥有无法承受的苦楚吗? “阿姐在想什么呢?手都刺破了”毕之一脸责怪,奔进殿内,将绣着的衣袍从我的手中夺走,二话不说便将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一股温热瞬间包裹着我的伤口,带着隐隐痛感传到心中,我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一个字。片刻,他也察觉了失态,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跪坐:“阿姐整日走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摇摇头 沉默片刻,毕之忽然抬起头,用赤诚的目光看向我:“如果阿姐是想见公子,我即刻亲自入巴蜀去见黑寡妇” “不是”我立马阻止:“是我害了他的一生,我没脸见他” “不是你害的,你们是相爱的,他也心甘情愿为你的,怎么就成了你害他” “不,整件事的确是我连累了小师父,是我有愧于他” 毕之听了这话,不仅不曾缓和,反而更加激烈:“他当初既然选择了你,当初既然带你走,就该想到要承受今日的一切!就该舍命护你周!而不是让你来承担这份愧疚” “当初是我将他交托给别人的!是我做的!这是我的选择,是我选择了让他离开,让他不必再保护我” “你句句为他,还说你没有想他” “我真的没有想小师父,不,是没有权利再想。既然当初是我将他托付于他人,那就意味着我已经失去了再去想他的权利” “你为什么总是把一切都归罪到自己身上!什么失去权利,我只知道阿姐仰慕于公子,公子也心仪阿姐,你们该在一起,该永远在一起。”他突然上前扶住我的双肩:“我带你去找他,我们现在就去”他强制将我拉起身,拽着我就要往外去 “毕之!” “我不要再看着你因为求而不得、而如此痛苦!我不要看你百病缠身还要忍受相思之痛,我不要再看你流泪,看你难过、看你压制!我不要看” “毕之”我使出身力气,才算勉强挣脱他:“秦王在韩国刨坟掘墓的消息你没有听说么?他没有找到小师父的尸体,他知道小师父没有死!我也知道,我知道小师父没有死!这就够了。而且我还知道,秦王不会放过我!他绝不会!关于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已经害了小师父一次,彻底毁了小师父的人生,我没有权利在知道真相之后再次将他卷入我和秦王之间的恩怨之中!我想给小师父美好爱情和自由的前提是他还能很好的活着!” “这不是你的错” “毕之别再骗我了!不管是谁的错!我都没有权利再去想小师父,我已经失去了他!彻底失去。你明白吗?就连我的女儿也一起失去了,被那个人彻底夺走了!夺走了我的小师父,夺走了我的女儿。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什么都没有了……” “阿姐”他突然化作一阵风,将我卷进他的怀抱里:“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嬴政再伤你分毫” 无数委屈的泪水倾盆而下,打湿他胸前一片衣衫,我也第一次惊讶的发现,初见的那个金玉男孩,已然长成一个拥有温暖怀抱的倜傥男子,竟一路无怨无悔的陪我走到了今天。然而,他狂乱的心跳、温暖的呼吸和微微突起的喉结,隐隐约约想要告诉我: 他必须离开我了。 …… 光阴一路向前,生活平静如水,毕之从那之后,几乎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过小师父。而我闲来无事就将挑好的世家女子,递到负刍和王妃项氏手中,让他们帮忙引荐撮合一二。 这日,天气难得的温和,我来到前府书房,见毕之气腾腾的跑出去,与我撞了个满怀。 “毕之?何事跑这样急?” “我正要找你”他将眼睛从我脸上移开,一把扯过我手中画轴,‘嗤’的一声撕成两半,摔到脚边:“阿姐若是撵我走,我走便是,何必要用这样的招数”他说完,冷哼一声,甩袍而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毕之!” “不用追了”负刍从书房里慢吞吞走出来:“他生气了” “毕之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都是王姐瞎操心,人家不领情呗!我说王姐,这娶妻之事,他自己都不急,我们在这里着什么急” “甘夫人为救我而死,临死之前将毕之托付于我,让我务必照顾好他,眼见他一日日奔上而立之年,却依旧毫无成家立业之念,我这个当姐姐的如何能不心急,总之,这事也不能由着他”我随之望去负刍,见他一脸不在意,不由提高嗓音:“你要上点心,帮毕之物色着!听到没有” “好了,本君记着了,只是这花容月貌、家室不俗的姑娘也引了不少给他,可他要么看也不看一眼,要么就是不了了之,本君也实在猜不透他的口味”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探近跟前,小声说道:“嗳,王姐,你说他是不是有那个难言之隐或者有好男风……” “去!”我看着他那一脸贼相,真想狠狠揍他一顿:“再瞎说,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天底下,有你这样说自己弟弟的人吗” “本君这不是随口一说么!他若都不稀罕,大不了本君替他收着” “你说什么?” 他盯住我的眼珠来回扫着,突然眉头一皱,‘呀’的一声怪叫,指着我的脸道:“王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头痛了?本君帮你揉揉” 我打掉他的手:“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不在做笑,而是换了一副委屈的面孔:“王姐,你看那项氏,整日飞扬跋扈,跟本君性情实在不合,几次还要吵到王姐受累劝和。本君堂堂一方之主,如何就不能纳几个温柔娴淑的妾,离她远远的” “不准!不许胡来听到没有!” “为何?!” “我不管你当初娶项氏是为了拉拢项家还是真心喜欢,总之,你做了选择,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纳了妾,几房碍着规矩虽是不敢明面张狂,可这醋坛子可不是越酿越香的,私底下各种较量妒忌,风波涌动,到时候你好好的一个家定要被搅翻了天不可!” “哪有那么严重”他丝毫不以为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肘:“你到底什么孩子呀你,父王的前车之鉴还没看够吗!还敢乱来?!母后到底是怎么……”提到母亲,我们一下子都像触碰到了什么,顿时安静下来,各自默默无言 “师姐,师姐”阿苍跑过了来,注视着眼前奇怪的气氛,终究还是施礼禀报:“师姐,门外有客要见您,说是故友”说着递上一只雕刻精细的象牙哨子 “是赢绫公主?” “公主不曾见,仅是一个男装少年,不过面白清秀,个子也不算高,说不定会是女扮男装” 我点点头,重新回身,拍了拍负刍:“如今你以成家,是个大人了!姐姐不能一直把你当做小孩子,一直跟在你身后保护你!许多事,姐姐只是建议,最终还是要你自己考虑,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觉得自己能承受享受过无限柔情后所带来的诸多后果,我也无话可说”我说完,跟着阿苍离去,来到前庭王府的正门前 铜门大开,却见一匹马,一行囊,一风尘仆仆的笑脸:“韩夫人” “赢绫公主!真的是你!”我惊喜万分,快步走下台阶,与来人紧紧相握:“公主可还好?” “好,甚好,瞧着夫人也不错,眉眼透着神采,脸颊红润非常,完不见秦宫时嬴弱憔悴之容,可谓再现宝珠风采” 我笑着摇摇头:“总归是家乡的风水养着,想憔悴也不能了!”我下意识的紧了紧她的手,再做询问:“公主可是从秦宫而来” “就知道夫人要问什么”赢绫甜甜一笑:“幼公主很好,一直得王兄亲自照料,衣食起居高贵优越自是不必多说,就连教规矩礼仪的宫人都是上等的。这孩子如今长高了不少,只是性情孤僻,平日里只是缠着王兄一人,有时连本君前去,她也不怎么与本君说话” 我咽下一口苦水,止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深深施礼:“恩房得公主照扶,玉感激不尽” “嗳!夫人何必如此”她扶住我:“其实,恩房得王兄看重,本君也不必做什么。” “房儿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她私心上还是偏袒秦王的,只是无法明言而已,我也不接她的话,收拾好心情冲她一笑:“快别说这些了,你一路风尘曲折,还是先入府洗漱休息要紧”我说着,就要拉着她的香手一起入府 “夫人,此次赢绫前来,是有重要的事相告” “那也不妨碍一路走,一路说呀”我回过头对着身后侍从吩咐:“快去请毕之到我殿中去,就说有贵客来访” “喏”侍从领命而去 她这才羞涩一笑,主动勾住我的手,一起踏上台阶,走进府中。 谣言初起 大仇得报 赢绫公主此次前来,带来了秦国决定于七月秋收之际开始攻打赵国的消息。阿苍、负刍和项荣以及他们的几位门客谋士,接到侍从回禀,也都纷纷前后脚聚到眼前。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早早请过的毕之,这才懒懒散散的走进殿中,看到眼前一屋子人的情景,这才稍稍提了提神,换了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行礼:“韩青见过汉王,见过长公主” “毕之来了!”负刍放下茶盏,命人赐坐:“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赢绫见到毕之,早就一个机灵奔上前去,眼中光芒毕现:“甘罗” “你怎么来了?”毕之皱了皱眉头,转脸向我:“合着你说的贵客就是她呀” “怎么,你不欢迎本君?” “那倒没有,只是,你实在算不上什么贵客吧!跟屁虫!”毕之弹了一下赢绫公主光洁的额头,自顾笑着入座 赢绫回到我身边,不开心的嘟嘟嘴巴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毕之盼你盼的了不得,今日不知是你,若早点知道,定然不会迟到” “这话就错了”毕之挑着眉头,手里斟着茶:“有些人就爱瞎猜别人的心思”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皱眉。心中计较着,这孩子,是在跟我赌什么气! “好了,还是先说正事吧”负刍浑然未觉,提议正事:“赢绫公主带来秦国将要攻赵的消息,大家有何想法?” “赵国王室终究与我们千丝万缕,虽然王祖母与表兄都已经去世,可当今赵王迁毕竟与我们同为一脉,依我看,不管救与不救,还是先去书一封,提醒为好” 负刍转脸看向我:“偃兄在世之时,常说迁儿寡断胆小,本君担心,这没有一兵一卒与他,反给他这样一个消息,会不会吓到他” 刍儿此话一出,大家纷纷心中明清,他这是没有打算出兵帮衬,再看他身后官服加身的项荣,我不由心中一颤,顿时明白了负刍用意,他这是不想让我参与此事,或者说,他还有不想让我拒绝的决定要宣布!会是纳妾一事吗?我心里计较着,面上依旧和气相劝:“话虽如此,可这有准备总比没准备要好!再说迁儿如今也是堂堂一国之君了,大敌当前之时,即便自身懦弱至此,也要为赵国百姓勇敢面对才是!” “王姐说的有理,如此,本君稍后会去信赵国,希望迁儿可以早做准备” 我心中一惊,负刍不仅没有推辞,反而一口答应,这不由更验证了我的想法,负刍肯定另有所谋 “所谓唇亡齿寒,大王可要想清楚了,赵国一灭,下一个秦国可就要将矛头对准用假公主和亲的楚国了”毕之话中带刺,显得极为陌生,他看到我微微皱眉的表情后眸中一动,一种我捉摸不透的情绪一闪而过:“长公主以为呢?” 负刍沉下脸来:“话虽如此,可本君就算有心救赵,他熊悍若是不下诏命,还不是一样干着急” “此言搪塞别人说的过去,搪塞我韩青?可是笑话我没有让熊悍下诏的本事?” “你……”毕之毫不客气的拆台负刍,负刍瞬间怒目圆睁,被噎了个无话可说 “好了!”我厉声喝住二人:“国事当前,毕之你就不要耍性子了!回头你哪里不满,阿姐给你道歉还不行么” 毕之动了动喉结,面上仍有不甘的施礼:“毕之不敢” 我转脸看向刍儿:“趁着大家都在,大王有什么话也就直说吧!不必如此弯弯绕绕了” 负刍站起身,走下台阶,环视众人:“毕之说的对,秦王嬴政一旦攻下邯郸,下一个必定会直指寿春,所以本君,一定要出兵救赵,只是在救赵之前,本君要攻进寿春,杀掉弑父夺位的熊悍和他的母族!”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负刍已经行晚辈之礼,双手托出一封王诏之书,呈于我面前:“王姐!当年父王早知李氏母子狼子野心,更知熊悍并非可战君主!迫于当时形式无奈,只得将本君安放于得势之地,以期后有所为!此乃父王亲笔册封本君为储君之诏,请王姐过目” 我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他垂首顺目,不见丝毫忤逆!但我知道,他在逼我!这样的场面下,无论诏书真假我都不能说不,否则就是致他于叛逆之地!可我若顺他之意,老实憨厚的子悍则必死无疑! “诏书是真是假?”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王姐看过就知” “我在问你” “回王姐,是真的” 我‘啪’的一声打掉诏书,站起身:“汉王,无论这封诏书是真是假,总会有人怀疑是假的!父王封了大大小小八个藩王,若每个王都拿出这样一份诏书,你想过后果吗?就算它是真的!你若真的不为私心,只为大楚百姓考虑的话,你也应该烧毁它,而不是将它公之于众!” “长公主此话差矣”说话的正是一直跟在刍儿身边的项荣,他一身官衣出列,行军礼于面前:“秦军虎狼之师,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吞并列国,如今韩国已经宣布灭国,魏赵皆岌岌可危。当此大争之世,各国君主纷纷强军强国,以求对抗秦军。而如今楚王却怯弱多病,不堪重任。忠厚有余而智谋不足,仁慈有过而威仪少之!面对如此局面,怕想做个守成之主也是艰难,而再观我汉王,少年天才,天生王者,刀剑箭弩无所不能,排兵布阵无所不精、治世执政无所不知,派兵遣将、知人善任无不妥帖!所谓知子莫如父,先王眼光独到,早料今日,又知汉王天纵英才,这才下此诏书,正是要汉王救国救民,再成霸业” “当此大势,唯有汉王一人而已”“是呀,是呀”“先王眼光独到,早料今日”后面的谋士门客,纷纷附和。 我看着这一群簇拥在侧、争名夺利的面孔,听着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却都只为自己富贵前途打算的蠹虫!不禁眼前一暗,差点栽了下去 “王姐!” “阿姐”毕之来到我面前,搀住我,面朝负刍:“大王已经决意如此,否则不会有今日这等场面,阿姐还是点头吧!否则,这群老东西,还不定会怎样逼迫阿姐” “毕之留下”我摆摆手:“其他人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对大王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躬身称“喏” 我转身像赢绫公主施礼:“此乃我们家事,还请赢绫公主移步侧殿休息”说完,我对贴身侍从挥挥手:“好生照顾着” “喏” 赢绫回礼,跟着侍从而去 待众人退下,负刍屈膝拜下:“刍儿自知今日所为,让王姐伤心,刍儿向王姐请罪” 我扶起他,双手拖住他英俊不凡的面庞:“姐姐不是生气你逼我!姐姐是气你身边竟无可用之人。那些人聚拢在你身边,表面上是为你出谋划策,实际上是为自己谋求富贵荣耀。你若真的一朝杀了李氏母子,成功登位,你将一生背负杀弟弑母,叛逆篡位之名,而他们,是助你登位的谋臣,无不是鲤鱼越上龙门,一朝得尽天下风头!背负天下骂名的只有你自己呀,我的傻弟弟!” “刍儿这一生,只为能亲手杀死李氏母子!如何会怕背负骂名而放弃复仇!想想当年他们是如何逼死母后,逼得本君与王姐几次险些丧命,本君便恨到骨子里去!”他紧紧握住拳头,牙关磨的咯咯作响,豆大的泪珠从那双含恨的目光里溢出!不声不响的滑落腮边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好,就算你成功杀了仇人,登上王位,可你也不一定可以战胜秦军,保住楚国,到时候,他们这些谋士门客,只需俯首称臣,再侍新主而已。而你,和你的家人、包括我,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别无选择!你真的决定为了复仇!忍心将我们、我们这些家人,推上一条不见光的路上去吗?你真的打算,为了复仇,剥夺掉抗儿哪怕是平凡活下去的机会吗?刍儿,我求求你,你醒醒吧!仇人终究会死去,你又何必一定要亲自动手,你又何必一定要搭上你身后一群最爱你的亲人” “王姐,我已经停不下来了,眼前之事,也已经停不下来了!这些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就算我放弃复仇,我大楚在熊悍手中是一定无法阻止秦国攻陷的!就算他们被杀了!到时候,还是需要王族站起身,继续拼杀!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们身为王族、无法改变的宿命!因为我们身上有责任!我们就是为保护这个国家而生!所以,王姐!于公于私!我都不允许那个愚蠢的熊悍将我大楚国土白白送人!我要为我们这些年的屈辱和血泪,讨回公道!要保护我大楚百姓不受外敌蹂躏、不为他国奴役!不是等到国破家碎、生灵涂炭之时,而是现在!” “阿姐”毕之后退一步施礼:“我觉得大王说的有理,您不能因为楚王无辜,而无视他无能所带来的灾难!您也不能用自己的善念,再去铸成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您也不能因为顾惜汉王的性命,而放弃楚国万千个与您拥有一样心情的姐姐和母亲” 我默默收回手抓紧负刍的手,抱紧自己的微感凉意的双臂:“你意已决?” “死而无悔!”他坚定的像座巍峨不动的大山 “好,好,好!”我摇晃的站起身,走到诏书旁,捡起那封千万斤的东西,扔进了火炉中,火苗瞬间高涨,温暖了我整个瑟瑟发抖的身体 “王姐!”负刍惊呼一声,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诏书成灰:“王姐你干什么?!” “阿姐这是不想让你背负谋逆之名”毕之拦住负刍,解释道:“说到底,我们不能用这个办法,它太危险了!无论诏书是真是假,在位之人是不会认的!所以,他终究是假的!它会让你背负谋逆之名,甚至让其他藩王争相效仿!它不能存在!” “这只是一部分”我转过身,看向负刍:“外敌当前,内战流血是不可取的,我们必须智取,以求保存部实力,力对抗外敌” “智取?这么说王姐有妙计?” “我没有”我将目光移向负刍身边的毕之:“可是,我相信有人会有的” 毕之轻轻一笑,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样子潇洒可爱:“唉……容我想想吧” 负刍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拍拍毕之肩头:“好兄弟”又走上前一步,对我跪身而拜:“王姐处处为刍儿着想,刍儿却让王姐为难,刍儿该死” “父王虽算不上慈父,却在临死之前,都想办法保所有孩子”我拉起跪在地上的负刍:“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子悍少受点苦。也算给父王一个交代好了” “刍儿知道了”他拱了拱手,对毕之点点头。 …… 六月,赵国北部突然发生地震,损坏农田房畜不计其数。眼看时至丰收之际,震区却将颗粒无收,人心惶惶,加上政府处理不当,造成流民南下,加剧大面积饥荒。 六月中旬,秦军瞅准时机,再犯赵国,兵分两路,共出动几十万大军,由王翦亲自率主力部队直入井陉,将邯郸城团团包围。 七月,赵国急调守在边关的李牧将军回到邯郸,即刻受命为大将军,统领赵国所有兵马,力抵御浩浩荡荡几十万秦军。 八月,负刍与毕之准备妥当,开始行动 八月底。秦之炎得手,寿春传来楚王病重的消息。 九月,秦军大将王翦与赵国大将李牧对峙,陷入苦战。 十月,毕之开始散布流言,一夜之间,楚国街头巷尾纷纷议论:当今太后原是一名舞姬,后被其兄李园送给当时的昌平君黄歇!黄歇为讨好先王,转而送入宫中,奇便奇在,这当今太后入宫不足十个月便生下当今大王,如此生出难题,这当今大王到底是谁的孩子? 楚国朝堂闻此流言,摄政太后李氏勃然大怒,下令压制流言,严惩议论之众!不料不压制还好,这一强压,民众更认为此中有谋,更以为流言为实。 十二月寿春传来消息,楚王病危 又一年一月初,子悍薨逝,谥号楚幽王。楚国举国大丧。八位先王分封在外的藩王奉命回到国都寿春。其中包括势力最强的嫡藩汉王,负刍。 “当年,李氏毒杀父王的时候,熊悍亦有参与,今日,也算为父王复仇了” 我没有回复负刍的话,而是望向身后的秦之炎,秦之炎似乎发觉我在看他,收回投在修缘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我。我遥遥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双脚夹了下马肚,直奔寿春方向。 二月,李桃次子熊犹得立。 二月十六日晚,一个月亮最亮的夜晚。负刍终于带兵杀入王宫,听闻当年围刺安平韩府的那些人,个个以一当十,冲在最前!最终协助负刍直取楚王之位!而项荣带兵冲入李府,搜捕李园!我和毕之,则直直攻入后宫! “李夫人,许久不见了!” 当卫兵冲进她的寝阁的时候,李桃正在丝绸锦榻上酣睡,当卫兵拿着明晃晃的刀剑架在她的脖颈时,她仍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向前探着头,眯着眼睛。却仍旧不曾认出我:“是谁!?竟敢放肆至此!对本宫无理” “掌灯!将宫里所有能找到的灯火都点起来,让李夫人看清楚我是谁!” “喏”宫人依命而行,顿时数百盏灯火被点亮,寝宫内亮如白昼 “芈衍玉!”她惊目圆睁,嘴角打颤,声音从喉咙深处饮血般撕扯:“芈衍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毕之此时已经将摄政金印,和神龟兵符齐齐搜出,呈到我面前,我抚摸着这代表政权和军权的两大物件,不由冷冷一笑:“李夫人酣睡之际,你的丞相哥哥李园已经于丞相府被囚!你的儿子熊犹已经被拉下王位!失去金印!而你的后宫!也已经被我团团包围,缴械投降!” “芈衍玉!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儿子!你这个贱人!你们将大王怎么了?你还本宫儿子,你们这群叛国之徒,不得好死”她红着眼睛向前一挣,脖颈上顿时多了一道血口,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留了下来,浸湿衣领。 “来人,给夫人上笔墨”侍从依言而行,将笔墨搁到她的面前。我顺着两侧澄明的灯火,一路走上前去,俯视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妖冶女人:“你嘴里要骂什么都随你,但现在你的手要做的就是写一份罪己诏!和一份禅让书!” “你休想!芈衍玉,你这个贱人,本宫绝不让你得逞!本宫是太后!大权在握的太后!本宫要杀了你,要杀了你!” “不管你的梦到底是不是醒了,我都劝你要好好听话,因为不仅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儿子的命和你哥哥的命也在我手里!”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她愕然一愣,仰天而笑,笑的惨烈异常!末了,恶狠狠的盯住我:“芈衍玉,你当本宫总角小儿吗?本宫是不会写的!” “只要你肯写!我愿意念在你少年孤苦,治国不易,又是母后同父异母妹妹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不要在耍花招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虽然你辅佐你弟弟登上王位,可负刍永远都是杀母弑弟的乱臣贼子!” “伟大的太后娘娘,您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您是秽乱王家血脉的罪人!您和您生下的孩子都没有王位继承权!” 她的眼睛愕然睁大,颤抖的嘴唇只能说出两个字:“是你……” “刍儿本就是王后嫡出,本该为净化王室血脉做点什么!您说呢?伟大的太后!”我上前几步,来到她的身侧:“楚国上下,如今无不疯传,当年李夫人你逼死王后的真相被楚考列王知晓,不得不再次借黄歇生子,于熊悍之后再次生下熊犹!李夫人你因此重获王宠,却又害怕黄歇会说出真相,所以,成功登上太后之位后,你就杀人灭口!你瞧啊,李夫人,一切都是那样顺!简直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连我差点都相信这就是事实了呢” “啊!”她厉声一声长嘶,不顾刀锋划破她的白脖,像一条狗一样不管不顾的扑向我:“本宫没有!本宫没有!王儿们都是先王之子!他们都是!你们是篡位,你们不得好死,本宫要杀了你,杀你了!” “李桃!这份罪己诏,你想好怎样写了吗?” “本宫不会写,本宫没有罪……” “别再告诉我你不会写!”我轻轻一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与我对视:“我芈衍玉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你以为,我会做没把握的事吗?!如今我金印在手,大权在握,想要让天下臣服都是手到擒来!你以为,想要一个曾经为你拟诏之人臣服于我很难吗?退一万步讲,即使没有你的禅让书,我们依旧是正门嫡出的王族血脉!依旧有权利杀了你这个让楚考列王蒙羞的淫妇!清正王族污浊!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李桃!我是真的想给你一条活路!至于这条路,你走不走,都不要紧!”我松开她,后退两步:“天亮之前,如果我还没有看到诏书!那么你只有承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当然,还有你心爱的儿子!” …… 一夜周密的行动,就在太阳冉冉升起后,两份诏书同时宣告天下。 负刍为王,以为定局。 我顺着潮湿滴水的地牢通道,来到最深处的阴暗,远远听到满室回荡的李园的惨叫声 “本君不是说过,不得对他们偷偷用刑,是谁大胆至此,竟敢阳奉阴违?”我疑惑的问到身侧侍从 “回禀长公主,是汉王……哦不,是大王贴身内侍程林公公”侍从悄悄抬眼打量着我,试探着补上一句:“想应是奉了大王的命” “程林?”我皱起眉头,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链狱,默默从狱外看着程林将布满尖钉的藤条抽打在已经浑成血球的李园身上: “李园!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饶命”李园吐着血丝,用高肿的腮帮子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饶命……饶命啊……” “饶命?”程林冷哼一声,再次将刺条狠狠甩在他身上:“当年你害我哥哥之时,可曾想过饶他一命” “你……”李园赫然圆睁双目:“你是……” “没错,我便是柳下惠后人,柳程相依为命的弟弟柳林!而被你和你妹妹折磨致死的柳程!就是我相依为命的哥哥” 程林!不,柳林的声音在颤抖 “是你!” “当年,你为了训练你妹妹的魅功,得到先王恩宠,带你平步青云!什么下三滥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得知柳下惠后人,一直遵从祖训,以不近女色坐怀不乱而得世人敬仰,便想出要以我们族人之德检验你们所练媚功的办法!而当时所有族人不为你金钱所动!只因我病情沉重,哥哥为了救我,才以一己之身与你交换续命之葯,被你胁迫,不得已受你驱使!而你却因我哥哥始终铭记祖训不为所动,恼羞成怒之下将他杀死!”藤条甩到李园身上,尖刺狠狠的钉进他的肉中:“我自行去根去势,来到你身边为奴为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日!”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阴暗的一切,终究转了身,缓缓走出地牢,远远的,仍能听见李园痛苦的嘶喊,和程林泄愤的鞭打声 第三日,我又听说,程林将牢狱里的囚犯统统放进了李桃的牢房里…… 我想要制止,却在抬眼望向刍儿的一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随之挥了挥手,算是任由了此事。 “你打算……”我咽下一口唾液,终于问出口:“什么时候动手” 刍儿停下咀嚼,用手中的筷籍捣碎面前饭团:“总要让大家都泻了愤才好” 我微微皱了皱眉,本不想再多说什么,终究没有忍住:“那就等登位大典结束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 …… 三月,大吉 …… 负刍称王,头戴王冕,脚踏金靴的当天!他便手持天子宝剑,迫不及待的冲进了阴暗的地牢,第一剑搅碎了李园的心脏,第二剑刺穿了熊犹的脑袋,第三剑割开了李桃的咽喉。 当她双手捂在咕咚咕咚冒血的伤口时,仍旧瞪圆了眼珠,嘴巴一张一合的要求我完成诺言 等到那具身体终于不在抽搐乱动后,我一脚踏进三人交汇在一起的粘稠血汤里,走到李桃到死不肯瞑目的尸体旁,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忘了跟你解释,我所说的一条生路,是痛快的死!毕竟比起日日承受凌辱折磨,或是千刀万剐,这样痛快的得到死亡,已经算是天堂了” 我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将尚还温热的眼皮拉下来,覆盖住她渐渐散开瞳孔的空洞眼眸:“睡吧!无论我们之间的恩怨最初始于何处,都在这一刻结束了!你没有赢,却也毁了我的人生!……好了,这就是最终的结果,愿你来生投个好人家,安生度日” 商策救赵 又见故人 三剑!彻底了结了负刍自儿时起便一直郁郁至今的所有怨怼和仇恨,当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压制积蓄在心底的情绪突然得到释放后,他彻底松弛下来的心神,毫无预兆的裹挟着一场大病而来,来势汹汹的的热症,整整烧了七日,幸好秦之炎并未走远,快马加鞭去而复返的赶来,经过一夜银针排毒,草药敷体,这才算平安捡回一条性命。我与王后悬着的心也终于安然落回肚中! 与此同时,赢绫的信鸽突然带回秦国不利赵国的密谋!原来,王翦带兵围困赵国,与李牧对峙无果,又久攻不下。不得不回朝请命,要求务必除掉李牧,否则一统大计休矣。秦王闻之大急,决定再次采用李斯的反间计,据说已经派出奸细前往赵国邯郸,具体事宜尚不明确。 对别人来说,是不明确,可我却太明确了,我小时候居住的孤儿院的院长,是个将军迷,我们就是听着他讲各种战争故事长大的,院长最崇拜的人就是李牧,讲的最多的也是李牧,所以,我们这群孩子对李牧的生平事迹,了解的可不算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秦国此刻会让奸细重金买通赵王迁身边的近臣!一个叫郭开的人,让其诬陷李牧叛国、挑拨君臣不和,从而借赵王之手,最终除掉了李牧! “不行!秦王密谋,这个迁儿,不中计才怪”负刍说着,已经掀开被褥,起身更衣 “大王这是要做什么!?”王后项氏第一个上前劝阻 “你闪开!寡人要亲自带兵,助阵李牧将军” “大王不可!”秦之炎施礼上前:“大王病体初愈,有无反复还很难说,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太过操劳!” “是呀!大王,您现在不能去呀!” “都滚开,寡人好着呢,寡人终于大仇得报!剩下的人生难道不是用来征战四方,马革裹尸么!哈哈哈哈……咳咳咳”一阵狂笑,最后只能化作一阵猛咳。 “大王”“大王”“大王”我们齐齐上前 “咳咳咳咳……” “快,葯!” “寡人没事”负刍捂住胸口一阵猛咳,勉强用完葯后,这才稍稍好了些:“唇亡齿寒,寡人必须助阵赵国,否则……咳咳咳……” “赵国正逢饥荒无解,可谓国力最弱之际!秦军此时五十万大军直压邯郸,是势必要取赵国!”王后跪在负刍面前带泪恳求:“大王,天要亡赵!怕是两个楚国也救不了的” 毕之上前一步,施礼:“大王,秦王嬴政与赵国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他嬴政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赵国一灭,下一个便是我楚国!秦王的一统大计也不会善罢甘休”我走上前去,施礼说道:“大王,如今秦国国策定为远交近攻,早已买通远疆的燕国与齐国!所以,想要指望燕国和齐国可以对苟延残喘的赵国出手相助,难比登天。而眼下,无论赵国是不是还有救,我们都必须尽力一试,赵楚合力之余,再试图说服较近的魏国,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国如今内忧外患,依秦王个性,即便是硬骨头,他也会趁这个机会一寸一寸啃下来!”毕之眉头微微皱起:“纵横战术在秦国的远交近攻之策面前早就轻易瓦解,即便强扭在一起,各国嫌隙太大,争名夺利之心太重,总归一盘散沙!此计已然排除在外,而魏国正逢大丧、新王登位、大权交替之时,动荡之余本就受各国虎视眈眈,自保尚且费力,根本不会出兵救赵。再说楚赵合军,楚国将运送国库中一半粮草帮助赵国度过饥荒之灾,最少将拨调国三分之一的兵力助赵,如果成功击溃秦军还好,如果不能,轮到我大楚保卫自己国家之时,赵国以灭,不可能相助,而我们将损耗不少元气,到时会不堪一击!如果情况更差,秦国突然反目,转头开始攻击楚国,那我们就真的要陷入进退两难的苦战了”毕之再次拱手:“大王,虽说唇亡齿寒,可时事瞬息万变,已然不是我们当初预想的那样!如果赵国一定无救,我们为何不趁现在加固城防,训练兵士,保存实力,等待与秦国的交锋之时,可以多点胜算” 负刍默默坐回榻前,陷入沉思。 “大王!赵国还没有灭,我们不能放弃”我再次上前一步,走到负刍面前,施臣礼:“臣,愿意入赵一试!” “阿姐”“王姐”众人皆是一惊,负刍更是猛然抬起头,直直看向我:“王姐,这是母后的母国,寡人知道你也不想放弃,可寡人就你一个同生共死的亲人了,寡人不能看你有事” “长公主,赵地眼下兵荒马乱,你身无武艺,又是女子身份,不能贸然前去”秦之炎在侧劝说 我摇摇头:“大王,您是否想过。王翦为何秘密回到秦国,一定要当面陈词,要秦王必须除掉李牧不可?” 负刍起身,将我扶起身:“王姐请说” “因为王翦知道,要想灭掉赵国,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当年长平之战的大将白起复生,另一个就是除掉李牧!如果我们能想办法破坏秦国奸计,保住李牧,那我们极有可能会以最小的代价,保住赵国!” “此计可行,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李牧将军能在赵国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尚能与秦国虎狼之师对峙一年之久,不露败相,可见其才,而如今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将王翦都对其无可奈何,可见此人之重”毕之沉思过后,点点头,随之看向负刍:“只是,秦国具体如何做,我们并不知情” “所以,让我去!”我一个心急,不小心说出口,毕之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向负刍拱拱手:“臣是说,臣若赴赵,首先赵王迁不必疑我身份。而臣之故人梅姑如今又是李牧的夫人,将军夫人对臣深信不疑,臣若前往,将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臣想,或许可以用这种两方信任的身份,试着保住李牧将军,破解秦国奸计。” 负刍深深皱眉:“如此说来,此事非王姐不可了?” “可路途遥遥,赵国又遍地流民狼烟”毕之心急的拉住我:“大王不可以让阿姐去” “之炎与毕之说的对,寡人不能让你赴险” “大王,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我跪下身,施以大礼:“臣,身为楚国公主,尊享富贵荣耀,却从未为楚国人民做过任何努力!臣惭愧不已,臣请求赴赵阻止秦国奸计,不管成功与否,臣都愿意尽力一试,尽力保住母后的故土,保住李牧梅姑等人性命!保住大楚眼下唯一可以联合的国家” “王姐,这……” “请大王下令” “臣愿请往”毕之突然跪在我身边:“臣愿代替长公主前行” “不可,你没有这样的身份优势!”我第一次为自己拥有这个身份而开心:“而且,大王刚刚登位,许多朝堂之事,都需要你帮忙周旋献策,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楚国” “阿姐” “好了,你们一起去” “大王!?” “多谢大王”毕之看了一眼身侧的我,领命谢恩 “大王……” “王姐不必再说,有毕之在身边,寡人会安心许多”他一手拉起毕之,一手扶起我:“传令下去,拨出两千精骑,跟随长公主赴赵,务必保证公主安!传令项荣,领五千精兵于楚赵边境处长驻,随时准备接应长公主” “喏”项荣出列,行礼领命 “多谢大王” “是寡人该谢谢王姐,从小到大,都是王姐在寡人最危难之时保护寡人” “父王常说,长姐如母,臣常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王姐此去,无论成功与否,都须平安归来,不能让寡人失去母后之后,再失去王姐” 他情谊恳切,眸中波光涌动,红了眼眶 “臣遵命” 一切商定之后,秦之炎对我点了点头,再次摒退众人,为负刍施针。而毕之走出金殿后辞别我,去了项荣处亲自挑选护卫精兵。勇子则去挑选良马。我就回到永阙宫,趁着侍从们午后偷懒午睡的时候,自个先收拾起贴身物件,恰儿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一遍一遍在旁边唠叨: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家主就没有一天安稳,也不知您到底在想什么” “国家大事自是不用说,李牧是母亲动情之人,母亲不会想看到他有事,而且,还有梅姑在那里,此行,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试着带她回来”我转过头,看着恰儿:“我们都已经好多年不见了,可惜,这次不能带你去” “是呀,恰儿很想跟着家主去,可是不行呀,这眼看就要生了,强跟了去,保护不了家主,还要添乱了”她说着,将我妆奁里的必须之用打理妥当:“明日家主要着男装出行吗?” “是,衣袍都放男装就好,小师父留给我的玉龙簪放在那里,明早梳洗时装扮上,不必放进行囊里”我一转身,将榻上一卷小师父的书放进行囊:“这个要带上,我会安心” “家主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你瞧边角都磨的不像样子,穿竹的线子也是换过几次的了”恰儿将书简惦在手中,然后轻轻一笑:“家主等着,我去书阁拿一个书囊” “不用了,你行动不便……”还不等我说完,恰儿便抚摸着大肚子逛逛荡荡的走出了内阁,我摇头笑笑,继续盘算着要带的东西,自顾嘟囔着:“金子干粮什么的,自然是多多益善,其他衣袍什么的,奥,对,还有我的精弩”我想到自己防身的自制精弩后,便转过身,想去外阁寻找,却不想,瞬间对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我愕然一惊,不由后退一步:“垚儿!” 芈恰芈垚 宿命相交 芈垚身着一件行武者的深蓝色紧身衣,黑发用一款银制雕花钗箍紧,手持一柄上好的七寸青铜宝剑,并不出众的五官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带着一股压抑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家主,别来无恙!”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你做的一切” “李氏死了”我移动步伐,侧身站到奁台之前:“邾娴也死了!你所有可以依附的人都死了!我们来谈谈你以后的去处吧!” “我的去处?哼!” “难道你不想回到曾经的家吗” “家主与我!就不必再假仁假义了吧”她一瞬间凶狠毕露,没有商量的持剑劈来,嘴里不忘说着:“我的去处就是拉上你一起死” 我一个侧身,衣袍顺势扫过奁台,将玉龙簪趁机藏进袖中 蓝色身影迅猛如雷,持着宝剑截身而来,我将身体后仰,再次躲过一劫!她三两下逼近,眼见贴近身来,我向着殿外大喊一声:“恰儿救我!” 芈垚闻声,猛然回头,我趁机猛掰她的手腕,将剑甩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将贯龙玉簪狠狠扎进她的胸口,她吃痛后猛然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定定的望着我!趁她走神,我猛地拔出簪子,再欲行刺,却被她一掌劈在肩头,退了出去! 她退后两步,捡起地上的剑,捂住胸口‘嗞嗞’流血的伤口,喘息着粗气:“不敢相信,之前连敌人都要放过的柔弱女子,今日竟是如此生猛” “这些年我杀过很多人”我重新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血斑:“早以不在当年!” “多有听闻!之前不信,如今信了”她说完,再次持着明晃晃的七寸宝剑向我扑来,我扬起随手抓过的衣袍,再次躲闪,她竖剑划开衣袍,再次横剑一劈,我顺势后倚,不想正中其意,她更近一步,将我逼倒在地!恶狠狠的将剑锋指向我的眼睛:“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要挖出你的眼睛”!她说完,像一只吃人的猎狗一般,秀出自己雪白的獠牙,伴着一声大喊,举剑向我刺来! 我一个激灵,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她的锋刃,她微微眯起眼睛,气的不断喘息的鼻孔都已经外翻,简直与斗牛场里的牛一模一样,我猜大概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习武之人要杀我这个武功白痴居然如此费劲,她话不多说,一脚将案几踢出,堵在我的面前,以夹击之态将我控制在受剑范围,紧跟随劈剑而来 事以至此,我也无心其他,反正无处可躲,只得冒险接住!“啊……”的一声,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在那样的关头,空手接住她强压过来的剑刃 “芈衍玉,不要再挣扎了”她凶残中带着得意的脸近在咫尺 手掌溢出鲜血,顺着剑刃流淌,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得使出身力气与她拼死抵抗:“我还不想死在一个叛徒手上!那样让我觉得耻辱!” “你没得选!” 我正对外殿,余光看到有一个人走进来,我定睛一看是恰儿愣在那里:“恰儿,不要过来!去喊人!快” “这样的把戏玩两次你就不觉得腻吗”芈垚完不信,只将力量再次压重 “不要过来” “垚儿?!”恰儿话以说完,手抓上垚儿肩头,将垚儿的身子强行拉向自己 垚儿不知杀红了眼还是始终不信来人就是恰儿,只见她回身,一剑勾住了恰儿咽喉,深深抹了过去 恰儿身子笨拙,闪躲不急,只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片刻,脖颈上的伤痕,溢出像瀑布一样的血流,冲刷着恰儿雪白的脖颈 “恰儿!?”我一把推开垚儿,连滚带爬的接住了倒下的恰儿:“恰儿” “恰儿!”垚儿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铜剑赫然离手,撞击地面发出清锐的碰撞声:“怎么会是你,怎么真的会是你……怎么会事你!恰儿” “我说过是恰儿,你这个疯子!” “家主!”恰儿使劲扯着我的衣袍,紧紧握紧:“家主,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心比天高……只是……没长大的……孩子,别怪她……” “恰儿”芈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一寸一寸移到恰儿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恰儿,对不起” “家主……当年……也……是为了让你改邪归正,不想看你多走弯路,只可惜……你辜负家主期许……太多” “恰儿,恰儿”我抱住她,按住她‘咕咚咕咚’往外流血的伤口,不顾一切的嘶吼着:“来人,来人,快来人,医者!快来医者!啊!来人,救救她” 空荡荡的大殿里迈进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侍女,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吓的瘫在原地:“公……主……公主” “快!快去!去喊人,医者!快……” “喏……喏”侍女这才‘咕喽”爬起身,飞奔出去 “家主”恰儿吐出一大口血水,将手中已经套上书囊的竹简放到我的手中,艰难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救……我的孩子出来,他能活……” “恰儿!” 她艰难的抽搐着,大把的血水流淌出体外,可她的眼睛却在此刻格外明亮,里面没有哀怨,没有痛苦…… “恰儿” “恰儿!” 终于,她停下了不断张合的唇,松开了握得骨节发白的手,划下完美的弧线,垂了下去…… ………… “恰儿……”我曾发过无数的誓言,不要任何一个人再为我而死!可我没想到你也会因我而死……你从十岁跟着我,我是真的没想到会让你落了这么个下场!恰儿!恰儿!这些年陪伴我熬过无数次艰难时刻的人只有你和勇子而已!我真的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恰儿!”阿苍飞身而来,一步一步走上前,最终扑倒在恰儿身边,抱住她的头失声而哭……整个人已经似傻似愣 我松开她,捡起地上的剑,重新跪在恰儿身旁 “你要干什么?”芈垚从悲痛之中抬起眼睛,惊讶的看着我 我不想理她,双手握住的剑颤抖的割开一层肚皮 “你疯了”垚儿一把推开我,又补一脚将剑踢远:“恰儿刚去,你就要损坏她尸身?你不要忘了,她是为救你而死的!” 我重新捡起剑,沿上一次的伤口,小心的再划一层 “你这个疯子……” 还不等她说完,我将锋利的剑尖,直直抵在她的脸颊:“没听到么,她最后的愿望是救她的孩子!” “她已经死了,孩子不可能活了”她上前一挣,抓紧我胸前衣襟,恨恨的目光里几近疯狂:“你只是在侮辱她的尸身而已”白刃将她白净的脸刺了道血口,鲜血顺着刀刃流淌 “你懂一个母亲是什么感受吗?!你懂爱是什么样子么”我一把撤回自己的衣服:“你懂么?!是情愿自己碎尸万段,也愿意换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是不顾一切挽留和争取”我直视着她滚满泪珠的双眼,咬紧牙根:“放开你的手!”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不放 “放开!我让你放开!”我一把推开她,手中铜剑依旧指着她的鼻子:“再耽搁下去,孩子真的会因为缺氧而死,到时候就是一尸两命!你再也还不起” 她默然 我这才抽回剑,抬眼看着一直在颤抖的阿苍,随之垂下眼,握紧手中的短剑,一点点小心的切开一层层肚皮。 直到‘哇’的一声啼哭,我一直隐忍的眼泪瞬间爆炸一般涌出…… 张苍此时这才似有觉醒,接过还在啼哭的婴儿,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甚至感觉得到,他的心也在颤抖。他跪下身去,撕下自己的衣服,先盖住了恰儿残破的身躯,然后包裹住孩子的身体,再次将她们一同护进怀中,只说了一句:“让我们一家人呆一会……” “阿苍……对不起” “别说了……这种只有摧毁的乱世,能剩下什么啊……又能留住什么……” “阿苍……” “求你别说了”他打断我的话,眼中是决绝的恨,和决绝的怨 ……………… 此时,大群侍从宫卫相继而来,团团围住殿内殿外 “怎样处置她”我再次转头望向阿苍,他只是失魂落魄的默声哭泣,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默声哭泣。我张了张唇,声音像是卡在喉头,却又不得不说:“恰儿临死前,说……不怪垚儿……但要怎样处置她……还是由你决定” 他恍若未闻一般,死死的咬住嘴唇落泪 “一切都是因为你,芈衍玉”芈垚已经红肿的眼睛,配上凶狠的眼神,有一种奇异的血腥之气:“我要杀的人是你,都是因为你!” 宫卫纷纷持矛上前,我扬手止住,冷冷望向她,扯动脖颈青筋怒问:“因为我?敢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老,让你非杀我不可,难道只是因为当年那一个禁闭吗!?!我又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的确是因为那个禁闭!它让我想明白了很多!至少它能说明,我们根本不是一种人”垚儿冷冷一笑,毫不出众却又摄人心魄 “好”我点点头:“本想念在恰儿的份上,饶你一命,今日看来,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不要杀她”我听到声音,转身回望,说话的正是张苍:“恰儿常常对我说,她的亲人早早过世,在这世上,只有她的家主和垚儿对她如亲人,她会顷力让你们安好,她说她总有一天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因为她不想与你们俩任何一个敌对……”张苍的闭上眼睛,泪珠依然在滚:“我不想让她白死” “恰儿”我默默闭上眼睛 “恰儿……对不起”垚儿缓缓靠近,却在下一瞬间被我截住!她冷冷的抬起眼睛,死死盯住我 “我要知道原因!恨我的原因” 她一把推开我,径直去到恰儿身边,身后飘来的声音凉入骨髓:“我与恰儿,都是孤儿,我们是在被赵国的荣太后看中后,一起送进一个训养童奴的地方相识的!那个地方的人很冷,饭也很冷,每天还要承受许多摔打和活计,更有许多你想不到的相争相杀!就连在街上行乞要饭都比这个有活头!当时,我因许久没有吃上饱饭,身体很弱,根本受不了如此残酷的地方,进去没几天,便开始高烧不退,奄奄一息。众人见我没有活头,便疯抢了我身上仅剩衣服和饭食,任我自生自灭,只有恰儿”她的声音开始哽咽颤抖:“只有恰儿用温水一遍一便为我擦拭身体,又将白日里省下来的干粮留给我,这才渐渐救活了我!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好姐妹!她善良却不聪明,而我,聪明却不善良!她长相纯美,我相貌平平,她凡事能忍则忍,而我绝不妥协!她安于现状,我却渴望出人头地!她顿悟武功的天份极高,而我算计谋划的本领也是无人可比!我们就这样,凭借这种奇异的互补,形成一个奇怪的存在,我们打败了所有的童奴,最终走到了荣太后身边!而荣太后身边的尔虞我诈简直太适合我,简直是滋养我的最好土壤!虽然恰儿非常不适应,可那没关系,我在心中默默发誓,定然要好好努力,让她荣华富贵,安享一切!于是我费劲心思引起荣太后的注意,几乎穷尽我一身本事,将荣太后身边得宠的人一个个拉下马,终于,太后注意到了我,她成了我,让我站到了权利的边缘!并且教会我如何触碰和使用这些权利!我亦渐渐痴迷于此!可就在这个时候你来了,太后很喜欢你,因为你温和、你美丽、你善良、你勇敢、你从骨子散发出的清澈和灵动更赢得了恰儿部的崇敬和荣太后部的宠爱,荣太后将她的所有重要的东西,信任的人,部都给了你!包括我和恰儿。”她突然转回身,望向我,我亦回身,与她相对:“就这样,你就这样轻轻一挥手,便将我的人生彻底毁了!坦言来说,我不喜欢你!你虽然聪明,却丝毫不懂计算得失。你虽然出身高贵,可你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掌握的权利!你虽然勇敢,却只在那些爱呀情呀的地方横冲直撞!”芈垚冰冷的目光含着泪,嘴角却带着笑,尖锐的嘲笑:“或许是因为你生来就拥有一切,你没有尝受过赖以生存的家园被别人占领,因此失去可以活命的一切!你没有看着父母姐弟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连想看一眼尸体都被驱逐!你没有尝试过千辛万苦逃回自己的母国后,以为可以得到有希望的人生,可得到的却是连乞丐都不如的生活!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因为我活在最底层,活在在权利掌控之下,所以,我只能任由别人蹂躏踩踏!而你们这些生来握着权利的人!轻轻一挥手,便要挑起战争,便要赔偿割地!便要我们生不如死!其实你们最该死!” “所以,让你面壁思过,你悟出的根本不是自己太过心狠手辣,而是,不能再跟着我这种柔弱寡断的人走着去?”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是像从前那样,自带一种阴沉的低调,让我想象不到,这样文静的女子,心中会有如此阴冷的念头:“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用那样的手段摧毁的都有可能是另一个你!?当你运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剥夺无辜者生命的时候,他们也会像你当初一样无助!!难道你经历了千辛万苦握住权利的尾巴,就是为了制造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的家人都死绝了!我在意的人都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母国的割地上!死在了流亡和饥饿的路上!我不知道要向谁报仇!不知道自己何时也会那样死去,甚至不知道要将这一切告诉谁才能得到同情!”她犀利的绝望化成一只猛虎,将我死死摁倒:“或许我要的根本不是同情!而是像荣太后所说的!站在顶端,我才有机会藐视一切,包括恐惧!”她斜着头。一步一步靠近我:“可你给不了我,我必须另择其主!你知道吗?是我背叛你!又背叛了公子负刍!看到你们在谋取王权的路上一败涂地,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你知道吗?我利用邾娴的药彻底掌控了李桃!当李桃拥有什么我就拥了什么的时候,我渴望成为荣太后,于是,你父王死了!” “是你杀了我父王?!” “是!是我亲自动手!不仅如此!我还派人杀过你,杀过负刍!” “你……” “没错,我就是那个权利的掌控者!我的手虽然没有直接握住权利的金印,可只要我心思转动,它就会跟着我的想法而转动!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权利掌控者!”她的脸上突然神采奕奕,眼眸里流出的光彩,让她看起来骤然一亮:“而李桃那个白痴女人!生来就是被人利用的!从前被她的哥哥,后来是赢新,再后来是邾娴,当然,最荣耀的一段时间给了我!让我得以尝试控制一个国家,究竟是什么感觉!”她‘嘿嘿嘿’的怪笑了两声,用一种我看不懂的骄傲,指着大殿里的一切:“你看,我将朝堂政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将后宫琼殿安排的妥帖有序,我将整个楚国运行的很好!”方才还是志得意满,再次瞬间转换,她撕扯着雪白的獠牙,恶狠狠的指向我:“是你!又是你!又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又是你!阴魂不散!”她发狂的嘶吼着!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是你!害死了恰儿!她不该跟随你、她该跟随我!你害了恰儿,害了我的一生!害了我们两个人的一生!” 眼前的人,以成疯魔!而我能做的,就是平静诉说 “不!恰儿一生很幸福,她和气待人,善意对事!她不愿世人再遭受与她一样的痛苦,所以,她尽己所能,不求回报的帮助着那些陷入绝境的人,比如你!她的性子里透着温婉,她的骨子里透着恬静,所以她遇上了爱情,与一生所爱结为连理,生下四个可爱的孩子,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的一生,完美而无憾!毫不客气的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跟着我,因为我成了她!而你永远无法做到!永远也给不了她” “你胡说!” 我摇摇头,主动靠近她:“垚儿!我要向你道歉” 她微微斜过我,恨意丝毫未减 “你跟着外祖母的时候、她一定是教会了很多残忍的手段,和这种偏激的生存法则,你如此聪慧、又如此好强,定然学的最好的那一个!恰儿说的对,这不能怪你、是外祖母放出了你心中的魔鬼,我替祖母向你道歉。”我屈下膝向她行大礼,眼泪滴落。击打地面:“接着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的发现这一切、没有及时因材施教,错过了最后扭转你命运的机会。对不起!垚儿,你说的没错,是我们毁了你的一生!你如此天赋,拥有左右政治的独特眼光,若遇上的人不是我和祖母,或许你的一生,真的会不一样……是我们误你终生”我将头伏在地上,痛哭不已,久久无力抬起 “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她的声音依旧疯狂,却多了一分难得的哽咽 “你说的对,我无法体会这个世界上那种由下层往上层一点点攀爬的感觉,可那不代表,我从没有体会过绝望的滋味,你的背叛,曾一度让我绝望,我想不通,你曾是我当成家人来看待的人呀,我由着你、爱护你、信任你、为什么只是因为这样小小的惩罚你就要离开我、憎恨我、甚至最后背叛我!?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根本不了解你!现在我了解你了,可我莫名觉得恐慌,我发现我已经无法面对你!因为的确是我的祖母,教给了你一个不正确的人格,也的确是我,太过草率的惩罚了你,如果当初我跟你谈谈心,而不是让你自己去想问题的话!或许我们都不必面对今天,恰儿还可以看着她的孩子们长大,继续过完这幸福的一生,而你,也将和你的名字一样,光彩夺目” “我的名字?” “你还不知道,祖母当时为何为你取名为垚儿,为她取名为恰儿吧?”我直起身子,却不敢抬起头看她的眼睛:“恰:恰当,安心安份之意。而垚:则取字高山,高士之意!” “高山?高士?”她后退一步,嘴角颤抖着:“高士?你说我的垚字,是高士之意?” “像山一样高的高士!可你终究是负了” “哈哈哈哈……”她一阵狂笑,高仰着头,却依旧落下泪来:“恰,安心之意。垚,高士之意……哈啊哈哈哈……”她突然一个转身,恰在此时,一阵怪风刮进殿内,吹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只听随之有人闷哼一声,兵甲相撞的声音,便再无动静 “垚儿?!”狂风骤息,我看不到她的面庞,我只能看到她孤独的背影,和兵士手中的穿过她身体的长矛。 矛头带着暗红的血水狰狞! 我想她是渴望成为高士的,而不是辛苦的握着权利。 而我没想到是,不光子悍是一个傀儡,就连李桃竟然也是如此,我更没想到,我所了解李桃的招数,从头到尾不过是别人的招数!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曾经被我视为家人的人、祖母亲手为我挑选的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却天赋异禀的人,真正掌控着这个庞大的王国的人!!而楚国就是在这样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手中整整运行了十年,这十年虽不曾有过丰功伟绩,却能依旧如此稳健向前…… 她的确是一个拥有政治智慧的和掌控权利智慧的女人! 奇怪的是,在她的身上,我竟看到了祖母的影子。 洗劫郭府 再见萧虹 恰儿的过世,让我无法停止策马奔跑,或许只有当风尘暴雨疯狂的拍打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心里稍稍舒服,或许只有当我努力投入到下个生死关头之后,我才会忘记失去她的痛……总之,我想快点见到梅姑,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想扑到她的怀中,痛哭一场…… 当我真的马不停蹄的来到眼前的武安君府时,我却突然失去了踏上前去的勇气。 “家主?!”勇子摆摆身后披风,命人上前敲门 “不必了”我抬手阻止:“我们先去驿馆吧” 我不知道我将带来的是什么,可我真的希望我所在意的人不再有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何时开始,我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一种背离历史的尴尬处境。 可我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赵国,是不是有个叫郭开的大夫?” “有啊,就是陷害廉颇大将离赵的那个大奸臣,阿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凄惨一笑,并没有做答:“勇子,用过饭后,你亲自去郭开府前守着,凡事与郭开有过接触的,尤其是是亲送亲迎之人,都调查仔细了,一旦发现秦人或者可疑之人,立刻回禀” “不必等饭,家主驿馆休息,属下这就去” “嗳”我喊住就要离去的勇子 他回身拱手见礼:“家主还有何吩咐” 我深呼一口气:“也没事,就是想劝你多带几个人,千万注意安” 他看了一眼毕之,眼圈一红,垂头回话:“家主放心,属下明白”说完大步而去。 “毕之”我微微斜过头,看着身侧伟健的男儿:“去打听一下赵王迁这几日都在干什么!平日里与什么人关系密切,对什么人言听计从、平时有何喜好,尤其是宠爱哪个姬妾,都要摸得门清” “已经派人去了,若是今晚得不到答案,我便亲自出马” 我点点头:“如此,你去休息吧!这几天还要有得忙” 他还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出口,拱拱手道:“阿姐连日来马不停蹄,也劳累了,我这就命人准备热水、饭食。你先眯眯眼吧” 我不再多说什么,歪在驿馆的旧案上,闭上了沉重的眼睛,一会儿,便失了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醒来之后,已是傍晚,一切都静悄悄的。我不知何时,已经睡在暖榻上,身上盖了条红黑相间的暖袍。侧脸望去,外阁的灯盏下,放着一份尚未动用的饭食。 毕之单衣睡在案前,连日不合眼的奔走,让他如星空一样闪耀的眼睛下,熬出了乌青。 我起身下榻,将原本属于他的衣袍,重新披到他的身上。他睡的很香,像梦到了开心的事,嘴角不断挑起。 “家主”还未见到勇子这个人,便听见他的声音从外殿传来:“家主,查到了”勇子兴奋的跑进来 “嘘~”我将一只手放在嘴巴前,一只手指指毕之,示意他小点声。 勇子看了一眼毕之,恍若没看到一般,继续说道:“家主,你猜我在郭开府前见到谁了!” “哎呀你小点声” “是萧虹” “什么?”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勇子 毕之猛然醒来:“你说是谁?” “是秦王身边的那个负责打探各国消息的暗使萧虹” “是她”我一下子跌坐到案前:“赢绫公主信鸽里带回书信里的奸细,竟会是她!” 毕之也已经毫无睡意,一拳击在木案上:“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聪明如毕之,显然,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算了,是萧虹就萧虹吧!反正也只是各为其主,她能买通郭开,我们肯定还能再买回来” “靠买,恐怕是买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着毕之 “世人都知道郭开虽然爱财如命,却从来都不知他不近女色,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郭开只恋萧虹一人!” 我微微皱眉,已经明白了毕之的意思:“可是萧虹已经和蒙恬有了婚约” “嬴政只要他的江山,只要他的霸业!他会在意一个女人的操守贞德吗?” “这个郭开,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怒击长案,掀翻饭食 “家主!您轻声点,萧虹也住这家驿馆” “这么巧?”毕之张大嘴巴:“我们一共带进来五十个高手,如此阵仗,敏锐如萧虹,恐怕这会儿已经在调查我们了” “让她查吧!反正老朋友早晚都要见面”“勇子,可打听清楚了她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明晚,正式交易” “好!明晚让我们的人,扮成流民,分成两队进入郭府,一队就好好吓一吓那只癞蛤蟆,至于另一队,洗劫郭府,连大门的铜钉都不要给我放过!”他郭开不是爱财如命么,那他郭府的粮食珠宝,应该够流民们吃上一阵子了才对 “喏” 第二日晚,计划如期执行,我则闷在驿馆里,睡了个安稳觉!一大早醒来,鸟也叫,花也香,空气还清新的不得了 “长公主”侍女走进来:“外面有位自称萧虹的人求见” 我起身下榻,穿上外袍:“北边的流民可都分到粮食了?” “是,今日一早,就都分出去了!大夫本是担心不够的,不想又分了一圈,还有剩余” “还真是贪财呀!不想一个郭开跌倒,可供三五个城池的百姓吃饱啊!?” “是,现在街道上人人都在赞扬此事,还说做出如此义举之人是英雄豪杰呢,那些人岂知,这英雄豪杰竟是我们大楚的公主” “我可不是英雄,英雄都是昨天晚上的勇敢男儿们!这样,马上派人告诉毕之,将没用的珠宝也数变卖,换成粮食布匹!想办法送到流民手中!” “韩大夫已经在办了” “嗳!让他别忘了留下一些,分给英雄们!告诉大家,人人有份” “喏”侍女兴奋的领了命就往外走,片刻又折了回来:“长公主,外面的人是打发了吗?” “请贵客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殿门再次被打开,萧虹一身黑色男装,在侍从的指引下,映着阳光而来,她依旧潇洒俊雅,干净利落,身上散开的淡淡清香,冷冽中带着旖旎:“萧虹见过长公主” 她这陌生的称呼,让我觉得浑身别扭,不由扭过头,看着她:“你这大清早的来闹我,是怪我昨晚坏了你的好事?” “萧虹岂敢!公主要成英雄也好,要杀郭开也好!都不过是各谋其事,各为其主而已。” 我对身后侍从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立场不同,所做的行为,和希望的结局都是相反的。可昨天晚上,我不是为了要当英雄,更不是为了国家立场!我是为了朋友!”她的眼睛里已经溢出点点液体,像是在极力忍着,那红了的眼眶才慢慢褪去,这足以给我一个信号,那就是:她还是从前的萧虹:“我们可以各谋其事,也可以各为其主,可我们还是不想看到对方受到欺辱和伤害,我相信这点你和我是一样的,假如今天我们异地而处,我相信你萧虹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的事,你不用管,我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你,就手下留情”她别过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萧虹,你不会真的打算把自己献给那个癞蛤蟆吧!?你做这件事情之前,想过蒙恬的感受吗?” “我们是为了国家!不得已而为,他不会在乎这些的” “鬼才不在乎!”我拾起她的手,用她自己的手背拍了拍脑壳:“傻子!若是昨晚我不拦着,最痛的人不是你!是蒙恬!他会痛一辈子,只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更痛?” “我们别无选择了”她掰开我的手,转身欲走 “站住”我喊住她,绕身到她面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忠君爱国,什么道德礼仪,比得过你们幸福重要么?你的君既然不顾你的身体,不顾你的幸福,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的国家和所谓的大业付出!况且世上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你还可以用别的方法,别的办法贿赂别的大臣!我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公平角逐!我们都还有机会!” “你什么都不懂!”她定定的看着我,嘴角抽搐着,任凭眼泪滑落。最终深深的吸了一下微红鼻子:“你不必管我,就当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们各自为各自的立场而各尽本事!至于我用什么办法赢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输给我!” “萧虹为什么?”我再次喊住她:“我知道你一直忠诚于秦王,可是,你对自己的爱情更忠诚不是么?” “不是的,你弄反了” 我弄反了吗?真的是我一直不了解你吗? 我转过身,看着空旷的大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我觉得所有人都在一点点离开我? 好冷 只剩自己抱紧自己 赵王之衰 拆奸保牧 等了两日,赵宫里总算来了人,侍从躬身相邀入车,说是受当今太后之命来请。 当今太后?我心中冷哼一声,不禁想起当年大殿之上那个一身红衣,巧言讨好祖母的娄氏,想不到她竟凭着这个本事宠爱不衰,最终走到了外祖母曾经在过的位置! 赵国的王宫,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而对面的女子,与我记忆中的人差别甚大,当年是杨柳腰枝、妩媚动人的妖姬。如今却是个肥润如缸、油光满面的大妈!可见表哥偃去世之后,这个女人便过上了毫无顾忌,毫无节制的生活。不过,倒是她一贯令人做呕的巧言令色施展起来更见功底深厚 她‘呵呵’一笑,圆润的手紧紧搭在我的手上:“公主真是驻颜有方,虽然龄过梅年,却依旧如花信女子一般娇艳迎春,真是令人羡慕,只是这身板过于纤细,让人看着生怜” “太后说的是,只不过臣妹有疾在身,总不得痊愈,医者嘱咐着,平日里要饮食清淡,注意休养,所以,也总是这般病歪歪的活着而已,哪有好命如同太后一般,如此康泰有福” 她听了这番话很是受用,呵呵一笑道:“长公主的身体还要好生调养才是” 这边话音刚落,外阁便听得骚动,侍从问安的声音传来:“见过大王” 我看了一眼满脸欢喜的娄太后,她早已张开肥嘟嘟的双臂迎接踏步而来的锦贵少年 赵王迁一身红黑相间的王者常服,头戴一颗稀世红珠,深砌于描凤画龙的金冠之上,腰佩一根黑色襄金珠的图腾宽带,脚蹬一双鹿皮金线缝制的黑色长靴,一身金光闪闪,富贵无边的架势,合风而来。近前时,拱手示礼:“儿臣给母后问安” “哎呦我的儿,快快免礼” “多谢母后”他说着直起身,我抬眼细看眼前少年,不由心中一惊,迁儿随尽了当年表哥偃的俊秀容貌,长眉高鼻,阔嘴细唇,尤其那深邃的眼眸里数不尽风流多情。我心中暗思,怨不得先王偃偏宠,将王位传给了他,谁会不喜欢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呢?! 就在他的眼眸在与我相接时,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恋与玩味,顿时让我心中升起一股悲凉: 果然连这好色的品性也如他父亲一模一样! “为何不见楚国使臣,反而多出个绝色女子?” “奥,对,还不快见过你的王姑母” “哦?”赵王长眉一挑,眼中掩饰不住笑意:“寡人何时多了这样一位活色生香的姑母” “不得无理,此乃允公主之女,大楚的长公主,当今楚王最敬重的同胞王姐” 我微微一笑,起身施礼:“楚国使臣芈衍玉,见过赵王” 他睁大眼睛:“你就是汉王的胞姐?秦国的王后?对了,传言,秦王后已经薨了的?” “你这孩子”娄太后白了一眼赵王,接着向我笑道:“公主勿要介怀,本宫这孩子心直口快” 我无奈一笑:“岂敢,传言里,臣妹的确已经死过多次了,无可介怀。” “寡人只以为你以是年老色衰,不想却同寡人一般年纪,如此水灵的人儿,倒赚了寡人一声姑母” 我微微皱眉,仍旧无奈一笑:“不瞒大王,臣已经三十又四,的确是个半老徐娘” 赵王一愣,片刻笑了笑又问:“此话可是玩笑?” “臣岂敢欺君,臣长年固疾缠身,整日汤药不离,虽是病歪歪的活着,可总归不能劳作辛苦,也无缘风吹日晒,自然不易催老” 赵王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好好好,姑母即是病着,且赶紧入座,不必拘着了” “多谢大王” 他点点头,这才接住娄太后撑了许久的怀抱,坐到太后身边:“如今赵国被围,大战在即,长公主同为赵氏一脉,此时使赵,可有……”太后再次呵呵一笑:“可有要事相商?” 我从袖中取出负刍要我带来的书信,亲自面呈赵王太后:“这是楚王要臣亲自呈交给大王的亲笔书信,还请大王过目” 赵王轻“恩”一声,侍从立即从我手中接过,交到赵王面前摊开于案前。赵王看过之后,频频蹙眉,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这信有与无,到底有何区别?只说秦国要使什么离间计,可到底要离间谁与谁?如何离间,这也没有明说!这让寡人如何应对!?” “大王说……说什么?”我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上次也是如此,明明秦国六月已经对赵国发兵,可汉王给寡人信中却说是七月!如此不准的信报,才致使我赵国应对匆忙!险些误国大事!”他说完,伸手一移,将书信甩到太后跟前,太后接过去,仔细阅读 我吃惊的看着上坐之人义愤填膺的表情,整个人都惊呆了!我靠!这人不仅不感谢我们千里送信的情谊,反而责怪我们未取得时间更准确些的情报!现在接到信的第一时间不是问如何破局,反而是责怪负刍没有将这个反间计查清楚了再来信! 我顿时没了好气:“秦国攻赵之前的四月,王弟已经派人将书信送达!即便时间不够准确,中间也有一个五月和半个六月可以准备御敌,但若因此将赵国仓惶应战秦军的责任推卸至楚国身上,臣不敢代国领受!今日之信,虽然没有明确说明反间计是如何施行,但信中也精确指出,此计是针对何人所设,做何图谋!大王既然知晓了秦国实施奸计想要达成的结果!只需竭尽所能不让其希望的结果发生便可,何必非要纠结他秦国要如何布计!”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竟敢顶撞寡人” 这个家伙!简直无可救药,大事当前,还在纠结细枝末节的态度问题!问题利弊已然给他当面刨析清楚,他竟还不知自找台阶!如此荒唐之人、荒诞之语!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公器握于此人之手,赵国不亡,简直是天理难容! 我看着这个被彻底宠坏了的孩子,不禁摇摇头,站起身:“既然赵国王室时至今日还在计较个人荣辱,无心国之安危,那臣,也的确不该来此!告辞” “长公主息怒!长公主息怒”娄太后连忙放下书信,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和气相劝:“这……大王是气秦国欺人太甚,这心中烦闷之情,无处诉说,还请公主见谅,见谅啊……” 这种说辞也能硬生生扯出来,我也是服了这娄太后!只是如今不是生气闹事的时候,不得不自己顺气,拱手称:“不敢” 太后点点头,再次笑道:“公主千里而来,共守赵国安危,本宫感激不尽,只是,此事也不能大意,不知这信……”我不禁微微皱眉,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大概是留意到我的表情,不等我说什么,再次补充道:“奥,本宫是说,如今秦军围困,赵国也得不到有用消息,赖大楚帮助了” “回禀太后,臣在秦多年,还算有些情报来源,此事甚为可靠,太后无需做疑!”我微微转了转,向赵王施礼:“大王,此计正为一生征战未尝一败的武安君李牧将军而设,目地就是要将李牧置于死地,致使赵国无可用之人守城,从而趁机攻战赵都!前有长平之战,赵国付出四十余万热血男儿的生命为代价!后有大将廉颇,受奸人所害,迫走异国他乡。如此惨痛的前车之鉴面前,还望大王吸取教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不利李牧将军的谣言与谏言。只有做到用人不疑,保住李牧,才能保住赵国!” 赵王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娄太后,似乎等待娄太后决定一般 “这个自然”娄太后看似和蔼一笑:“李牧将军早年北抗匈奴,战绩不凡,深的先王信任!如今统领国兵马守卫邯郸,抵御秦军,是国之功臣,大王自然会珍惜重用先王为他留下的忠臣!不会有疑” “是!寡人不会对李牧生疑,王姑母安心就是!” 我点点头,再次施礼:“有大王与太后亲口承诺,自是李牧将军之福,赵国之福!如此,臣先行告退” “嗳~不急,王姑母难得入宫一次,寡人这就让人备上华宴歌舞,为姑母消烦解乏” “让大王费心,只是臣体弱多病,不堪久立久坐,更不适合饮酒做乐,臣就在驿馆休养两日,即刻回楚” “嗳,那可不行……” 太后白了一眼赵王,赵王立刻瘪嘴不做声响,太后抓住我的手,笑意更浓:“王妹身体虚弱,不能一起游园畅快,实在可惜。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强留王妹了,但王妹这份共赴患难的情谊,本宫会铭记于心” “太后言重了,楚国和赵国本是一脉相连,若非楚国朝局正处更迭动荡时期,王弟又突然病倒,定然会力相助。而如今只能臣微躯寡力,奋力送信周旋而已,太后不要多心才好” 太后点点头:“当此时局,本宫明白” “多谢太后体谅,臣告辞”我说完,再次向二人施礼,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令人作呕的金殿。 不管成败与否,我发誓,再也不会踏足这里荒诞到让人心生悲凉之地! ……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了母亲的故地,那一晚,我竟梦到了从未入过我梦的母亲。 我只在这具身体的回忆里窥探过她的音容笑貌,可那一晚,我仿佛真真正正的睡在她的怀抱里,任她亲吻我的额头和眼睛。 梦中,她要我带着贴身玉佩,去寻找李牧将军。 她要我一定要去见他。 …… 我想,即便没有这个梦,我也是要见他的。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梅姑离开赵国。她是我仅剩的亲人,我不能再失去她 …… 渊玉为引 初见李牧 武安君府的大门紧紧闭着,勇子上前敲门,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老者半开着门探出头来询问:“是谁叩门?” 我走上最后一节台阶,上前答道:“我乃将军夫人故友,今日路过赵地,特来拜访,烦请长者通传” “先生来的不巧,昨夜夫人病急,不便见客” “什么?梅姑病了?可请医者了?快让我进去” “先生留步”老者推着手:“夫人病重,实在不便见客”说着就要关门 勇子眼疾手快,一掌出去,门开了大半,亦将老者推了个踉跄:“你这老者,再不让我们进去!便要硬闯了” “勇子,不得无理”我上前一步,向老人家施礼:“长者恕罪,他是个武者,脾气火爆了些,还望长者莫怪” “贵人莫怪小奴无礼,只是国难当头,将军统领国兵马,临走之时,千万嘱咐,只教我们长拒来客,断绝非议”老者摇摇头:“小奴也算阅人无数,但见先生衣着华贵,长相不凡,又莫名有几分熟识之感,不知可否告知真实身份?真实来意,小奴也好酌情处理” “你这顺杆子爬的老者,我家家主身份高贵,岂是你一介草民可以随意过问……”勇子性急,又要发怒,我忙摆手拦下 “老者坦诚,在下也不敢欺瞒”我再次施礼,解下颈上渊源玉,递于老者手中, 老者顿时眼睛睁大,仔细打量着我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难道你是将军的……” “在下乃楚国长公主芈衍玉,与你家夫人是故友,至于来意,实在不方便告知” 老者抚摸着玉佩,点点头,嘴中直叨念:“难道……怪不得,怪不得” “老人家,您现在是否方便通传呢” 老人瞬间回神,将玉重新递回我的手中,一起握住玉件,最终拍了拍我的的手背:“姑娘来的不巧,夫人此刻身在将军军营,不再府中” “军营?你刚刚还说……” 老者摆摆手:“将军统领国中万千人马,夫人岂能随意离府”我眼光一转之间,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见我会意,这才继续说下去:“夫人身怀武艺,又对将军一往情深,不放心将军独自在外,便女扮男装,偷偷出府入了军营,将军拗不过夫人,只得让夫人做了身边护卫,如今算来,去了大概一个多月了” “原来如此!既然老者乃府中贴心老人,衍玉也不敢再瞒老者,此次入赵,是因为我们得到一封密信,说是秦国命奸细入赵,以离间之计陷害李牧将军,衍玉这才远从楚国送信于赵王,希望可以平息此事,临行前,怕夫人有险,所以想暂且将她一起接回楚地,如若老者对衍玉不疑,还请老者相告将军大营” “不疑、不疑”老者连连摆手:“有玉为证,假不了的!这样,姑娘请稍后,小奴写一封家书,请姑娘一并带去,如此会省去许多麻烦” “如此就多谢老人家了” “不敢,不敢”老者笑得没了眼睛,不忘和蔼的拍拍我的手背 拿到老人的家书,我、毕之、勇子三人顺利找到军营并且被领进了军去,直到了军帐之前,毕之与勇子才被挡下,我对他们点点头,理了理莫名其妙激动的心情,独自一人踏进帐中。 帐中空间并不大,右侧摆一张草席卧榻,旁边是件挂着将军铠甲的衣架,往左一些是一柄长案,前面一摞书简和两盏油灯,帐壁悬一把宝剑,再往左来,又是一长案顺在眼前,一位身着铠甲的男子,一手托着额头,一手疾驰着伏在案前写着什么,他垂着的眼睛十分专注,眼角皱纹顺着刚毅的剑眉直冲发髻,却见鬓角微染白霜,长至喉下的美须也以黑白相间,几乎就要盖住本就不大的嘴巴,丰隆的鼻子直挺而下,如同雕塑一般完美,不知为何,当我扫过他身后诺大地图上的蜿蜒山脉,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脊梁。 “将家书放在这里吧”他头也不抬,根本没在意我是否行礼。 我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垂下头,捏紧手中的书信和渊源玉,一起递到他的眼前 当他看到渊源玉的一瞬间,骤然停下了手中的笔,慢慢的抬起了头 当我看到那双红了眼眶的双眼,一种奇怪的、极为亲切的感觉在一瞬间升腾 “允儿?!”他幽深如同清潭的眼睛滑出泪水:“允儿”那具身体缓缓站起来,隔着长长的案几,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慢慢贴近我的脸庞:“真的是你吗允儿?”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将渊源玉挡在我们中间,虽然无法对眼前这个人残忍,可我要告诉他,是我的母亲让我来到这里:“也是我母亲让我来到这里的” 他缓缓垂下手,眼中仍然不失爱意:“你就是楚国公主?!” “是!” “奥”他垂下头重新注视着渊源玉,慢慢垂下双手:“你们很像,其实也不那么像……是本君老眼昏花,越礼了,请公主恕罪” 我知道您是母亲最爱的人”我垂下眼,看着那枚玉佩:“就在几天前的晚上,我梦到了母亲,她在梦中告诉我,让我把这枚我从小带到大的渊源玉交给你,说是物归原主!” 他眼睛骤然睁大,猛地抬起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也知道这很荒唐,我居然会因为一个梦,走到这里,并且把自己佩戴多年的、刻着自己名字的玉佩送到您手上,可我相信这样是对的,因为那一定是母亲的心愿” “刻了你的名字?!”他一身铠甲,走出案前,来到我身边,几乎是抢夺着取过我手中的渊源玉,大手仔仔细细的抚摸着玉上所刻之字:“衍玉?!衍玉!!你说,你的母亲在梦中告诉你,要你把这枚玉,物归原主?” “是的,我没有说谎,的确是个梦” 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双手扶住我的双肩:“她真的说过物归原主?” “是,我醒来后,还记的清清楚楚,是母亲要我告诉您,物归原主” 他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痛苦,眉头皱起,印堂因此挤出如山一般深邃的皱纹:“当年,你来赵国的时候,你的母亲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他这一问,记忆一下子拉回从前,时隔多年,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母亲说这是渊源玉,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与宗室殿内的子孙帛上刻的是一种字,母亲说要我好好带着,一刻不离,奥,还说,这是得到赵国护卫的凭证” “……赵国护卫”他亲吻着玉佩,眼泪顺着不再年轻的面庞划下,我无法想象,自己面对的会是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这明明就是一个铁血柔骨的多情儿郎:“允儿,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或许只要我肯看一眼,我一定可以认得出……允儿……允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用心,对不起” 看他哭的如此伤怀,可见当初他与母亲爱得多么深沉,会不会比我和小师父更深?更热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一定不会比我们更浅淡…… 我垂下头:“母亲走了,我们都很伤心,但也毕竟事过多年,还请将军……珍重自己”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颤抖的手再次落上我的脸庞:“孩子,对不起……” “将军何错之有?” 他摇摇头,泪眼婆娑:“不想今生今世,我竟还能有幸见到你”他颤抖了很久的唇终于含泪一笑:“我、死而无憾了” 我后退一步:“能见到将军,是衍玉之幸,衍玉得将军如此抬爱,愧不敢受” 他用大手擦了擦自己的泪眼,突然爽朗一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本君是说……公主过谦,本君多年前就听说过公主美貌倾城,智慧过人!本君……!哈哈哈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公主不负传言” “将军过奖”不知为何,若是换了别人说这些,我一定觉得是奉承,而从对面之人的嘴里说出,给我的感觉却是坦诚。我轻轻一笑,再次施礼:“衍玉已经按照母亲的指引,完成了她的心愿,临走之前,我可否对将军提一个要求” “你要走了?” “是,关于入赵因由,衍玉已经对武安府里的管家说的很明白,他也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呈于家书之中,将军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临走之前,衍玉只想带将军夫人一起离赵赴楚,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份,可她是我仅剩不多的家人,我不希望她出事。衍玉希望将军可以成” 他默默的点点头:“你说的对,这里很危险,你应该回到楚国去” “将军听错了,衍玉是说,带将军夫人一起离开” “奥,是,本君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您同意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本以为要费些波折,不想如此顺利 “是,可……本君以为,也用不了这么急,不如在这里暂住两日,到时……到时本君派人送你们入楚,公主以为如何?” “是,夫人对您一往情深,要说通她一起走,可不是要好好说上几日”我抬起眼睛,对上他清泉一样的目光:“还是将军想的周到” “如此甚好,奥……本君去为公主安排就寝之地,对了,公主还有用饭吧?公主等着,本君亲自去前边河里捉条大鱼,煮给公主吃”他说着笑出了声,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脸上拥挤不堪 “这如何使得”我连忙推辞 “嗳!那些兵士笨手笨脚的,做出来的东西公主吃不惯的”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将渊源玉贴身放进怀中,掀开大帐而去 这个李牧将军,听着名头很大,想不到,还挺好客的,我一边想着,一边在帐中逛着,心情出奇的放松 “家主”一个忐忑的声音传来,紧跟着掀开的帐帘跟进来一个人影:“家主!” 我猛然转过头,看着一身兵士装扮的梅姑,她老了许多,头上也添了几许白发,唯一不变的是她那赤诚的双眼:“梅姑!?” “家主”她不知是哭是笑 我想象过无数次与她再次相见的场面,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可不管什么地点,什么装扮,她就是我的梅姑,我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不顾一切冲进了她的怀中! 这是我想了许久的怀抱啊……我仅剩的怀抱…… “家主,梅奴总算又见到你了,我的家主”她只抱了我一小下,便松开我:“你瞧我,身上脏兮兮的,还浑身湿漉漉的!家主离我远一点” 我破涕为笑,为她拽下高挽着衣袖:“你这是做什么了?浑身这样湿” “去河边给将军洗衣袍了” “将军说要去河边抓鱼,你们可是遇上了” 她垂下眼,掩饰掉某些情绪:“是呀,听到是家主,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不,水桶都掉到地上,还洒了一身水” “快换件衣服吧,这种天,一会儿该着凉了” “不急”她握住我的手:“让梅奴好好看看你”冰凉的手划过我的脸颊,替我掖了掖碎发:“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现在又瘦了好多,瞧这一脸憔悴,昨晚肯定又没休息好吧?” “还好,这几天头疾又犯了,要不,也要提前个三五天来的”我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军可告诉你,我的来意” 她叹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意,说明自己的态度:“家主,不要怪我” “可这里很危险,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将军眼中、心中,只有如何行军,如何据守,如何安抚士兵,如何战胜敌人,对自己的生活起居,从来不知上心、一片混乱,如此粗汉,我若离开,如何安心” “梅姑,难道你就不心疼我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绿茵,失去了洽儿,最后连垚儿也去了,她们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小师父和俏莲他们,都不能在我身边,难到梅姑你也不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吗?” “家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将军和家主是梅奴的亲人了,梅奴不愿你们任何一个有事!家主……你知道梅奴并非贪恋荣华富贵之人,只是,我真的不能走,如果我在此时跟随家主归楚,必然会给手握重兵的将军带来君王的猜忌和数不尽的麻烦!梅奴既然嫁给将军,就是将军的人,无论此番是生是死,梅奴都决意陪着他度过难关!梅奴答应家主,只要此番将军无险,梅姑定然前往楚国,一生与家主相伴,为家主鞍前马后,生死不离”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的心头悄悄生出一种生死离别近在眼前的预感,我相信敏锐如梅姑。她肯定也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无形的东西。 此时,帐帘被掀开,李牧将军走了进来,我与梅姑齐齐起身:“将军”“李牧将军” 他目光扫过我,随后转到梅姑身上:“瞧你身上湿的,还不赶紧去换件干净衣袍” 梅姑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掀帘而去 我看着暖帘遮住她的背影,一种酸痛爬上心头 “你真的很希望她跟你走吗”李牧将军靠近我询问 我点点头,忍住泪水:“是的,我不能再失去她!” 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此事交给本君,你不用担心,她会跟你走的” “真的吗”我望向他的眼睛 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比小师父还要暖:“真的,本君从不骗人” “可是,您的境地会很艰难,说不定会有生命之险”当我想到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会像我知道的历史那样,有生命之险的时候,我的心口猛然抽了一下,万分难受:“其实,衍玉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都说了,交给我,你放心” 此刻的我,心中一片混乱,一点都没有主意,我不想梅姑有事,可我也不想李牧将军有事。是真的! 我的眼光在李牧将军忙碌的身影下渐渐涣散,陷入沉思。 “傻孩子,想什么呢,叫你用饭你也不答应”他突然用手勾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一下子愣在原地,无数次母亲刮着我鼻子的笑脸,和小师父刮着我的鼻子叫我“傻丫头”的画面,奇异重叠,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心脏,在瞬间酸透,泪水,在一瞬间翻涌…… “怎么哭了!?”他惊讶的看着我,有些慌乱,连忙用手背替我擦干:“瞧你这孩子!都告诉你不用担心了,怎么还如此小性” 我擦了擦泪痕,没有解释什么 “公主一定饿了,赶紧尝尝本君做的鱼”他推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走到案前入座,又将饭食推到我面前:“快尝尝,小心刺” 热乎乎的气流扑面而来,我荚起一块肥嫩的鱼肉,放进嘴里,不禁让我想起与小师父在一起捉鱼的,煮鱼的日子:“真好吃” “好吃?!你若喜欢,今天晚上再给你做” “我可以和您一起去捉鱼吗” “你会捉鱼吗”他惊奇的望着我 我努力点点头,透过升腾的雾气,看着他笑成满脸皱纹 我觉得他很喜欢我,别问我怎么知道,看他的眼神你就会明白!可那种喜欢,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印象里,我只在祖母的眼睛里看到过,而回忆里,似乎只有母亲。 火攻秦军 邯郸一夜 第二日一早,我还没来得及梳洗,梅姑便领着一个一身盔甲的少年来到我面前:“家主” “梅姑来了?!快坐”我只捋顺些头发,披上一件暖篷,随意坐下 梅姑一笑,拉过身后少年:“这便是你的王姑母,妾身便是受她之托,照顾你至今” 我听她这样说,不由转眼看向以经屈膝跪地的七尺男儿,他一身铠甲,甚是威武,乌发高束,手持头甲,一张朝气蓬勃的面庞甚是讨喜,风姿勃发之余更见青春无限:“嘉儿,见过王姑母!” 我走上前,扶起他,还是不停的上下打量:“你就是嘉儿?当年肉丸一样的婴儿,已经长的这般结实了?!” “嘉儿听夫人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嘉儿多次遇险,都是您不避党派之争,强权碾压,力派人救我!嘉儿虽从未见过姑母,却没有一日不念姑母大恩”他说着再次单膝跪地,行军礼:“姑母圣人,请受嘉儿一拜” “你这孩子”我再次扶起他:“虽是我受你母亲之托,命梅姑救你,可我远在千里之外,这时时照顾,帮扶与你的,还是梅姑,你该感谢的人是她” “是!姑母与夫人皆是嘉儿再生父母”嘉儿再次向梅姑跪拜,被梅姑一把拉住 “一家人,这是做什么” 少年重新转回头看着我:“姑母方才说,是我母亲托您救我?那您一定见过她?知道她的模样和为人?您能告诉我吗” 我看着眼前含泪的少年,能深深的感受到他那份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的渴求:“你的母亲姬氏,乃大周侯女,生的端庄优雅,只是素来体弱多病,当年也请神医秦之炎调养过,但都无济于事,生下你不久,便过世了。你的眼睛和嘴巴,都随了她,她呀,是个温婉而聪慧的女子,她一眼就能看透谁是可以相托相交之人,我至今还记得,当日我回楚之时,她拖着病体站在风口,百里相送的情景,正是因为她这份情谊,使我愿意尽我所能救你。你的母亲,是位值得尊重和信任的人” “值得尊重和信任,温婉而聪慧……”他含着泪,再次向我确认:“您说我的眼睛和嘴巴都像她,是真的吗” “是,你们很像”我点点头,看着眼前出挑的孩子:“梅姑每次给我去信,都要提一句你,说你聪明、大气、好学,跟着李牧将军行军打仗,不怕辛劳,不怕吃苦,而且很有将军风范、很有谋略眼光!你要知道,这些都是赵王迁与你父王没有的品质,那你说,这些优秀的东西,都是来源于谁呢?!” “姑母”他扑倒我的怀中:“嘉儿明白了,嘉儿明白了,嘉儿定然不负母亲,不负姑母,不负将军和夫人” “已经不错了,你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梅姑为他整理着肩头军甲:“将军多次赞许于你,说你是可造之材!你也知道,可不是谁都能入将军之眼的” “好孩子……”我拍拍他的肩头,无奈的叹息着。若是此刻有这样优秀的孩子为赵国指引前途,或许赵国还有救,可惜,造化弄人,上位之人,偏偏是个被娇惯坏了的荒唐之人 …… 傍晚在我的唉声叹气中缓缓来临,李牧将军又做了鱼和羊肉。听说,这李牧将军治军严明,又爱惜士兵,这次还是破天荒的宰了一头羊,竟还没舍得分给士兵们吃。当真第一次呢 我、梅姑、勇子、毕之、嘉儿、还有李牧将军和几个小将,像一家人一样,随意坐在草席上,吃肉、唱歌、闲聊。李牧将军一个劲的给我夹肉,劝我多吃点,惹来毕之附耳嘟囔:“小心呀,这样热情,非奸即诈” 我一把推开毕之,送他一个白眼:“吃你的吧!” 晚饭后,我与毕之勇子回到自己帐内,就着所剩不多的灯火,随意找了几卷书打发时间,只等油灯燃尽或者困倦了就休息。 正此时,却听见帐外马匹齐鸣,脚步声和高喊声此起彼伏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是有敌军偷袭吗?”我探过头,本想示意勇子去打探,谁知勇子早就盘腿抱剑的倚在帐口打呼了,我无奈一笑,与毕之站起身,亲自走出帐外,一看究竟。 大营里,几小对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蹿走,约几千骑兵正在集结中,个个装备整齐,精神抖擞。李牧将军与赵嘉骑在高马之上,两个人盔甲加身,甚为英武,一个手握宝剑,一个手持长矛!别有一番征战沙场点兵带将的大者之风。 我紧了紧被狂风吹起的斗篷,走到李牧将军马前:“将军是要去偷袭敌军吗?” “你怎么出来了,风这样大,你这要弱,快回去”他马上低头,迎风对我大喊 “是秦军派人来挑衅?还是攻城?” “是挑衅,本君去看看,很快回来,你赶紧回营帐里去,尽管安睡就好” 我张了想嘴,灌进一口凉风,遂不得不加大声音:“将军,我虽为女子,不能决一军之事,但衍玉还是认为,此刻并非接受秦军挑战的时机” “哦?”他眼睛骤然一亮:“你有何高见” “秦军此刻前来挑衅,本意应是惹怒将军,以求速战速决!当此情形,将军万不能迎战!秦军虽是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看似雄壮欺人,令人畏惧,实则,几十万大军有几十万大军的难处。他们远道而来,只粮草供应便是件极其困难之事,眼下他们虽想一鼓作气攻下赵国,奈何将军高筑围墙,固不迎战,使得他们硬攻不下,不得不使出如此无赖手段,我观赵军眼下水源与粮草皆丰,可军力并不能与秦军五十万相抗,我以为,赵军当此之时,应当扬长避短,继续加固城池,拒不接受挑战,等到秦军内生嫌隙或者粮草不足马脚自现之时,方才是一鼓作气,击退秦军之机”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听我说完,突然捋着胡须,仰头痛快大笑 “将军”我急了,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将军乃千年名将,至今百战而无一败,此刻更不能中秦军激将之法而意气用事,坏了原本胜券在握的大计!还请将军以将士性命,百姓安危为念,三思而行” 他点点头,掩饰不住赞赏:“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衍玉生来愚钝,不明礼理!唯有时时读一卷先人之著,时时自省自惕,方能看清今日之局。将军乃当世名将,定然更能对一切洞若观火,衍玉之言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明言赐教” “好!真是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极为得意畅快,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情振奋,喜上眉梢!笑罢,他再次垂下头看着我:“会骑马吗” “会” “很好,去换件抗风的袍子!我带你去看看本君今夜要做何事” “难道将军另有高谋?”我疑惑不解 “去了你就知道” 毕之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见我转头征询他的意见,对我抿嘴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请您等我” 我换上一袭厚实的红袍,外穿一件小号军衣,随李牧将军一行人,先是策马来到北地,北地城防之处,不少士兵正在趁夜修补城墙破洞,修理日间损坏的兵器,我们一行人站在城墙高处,俯视远处秦军大营连绵数里的灯火通明,李牧用右手指了指灯火尾端,那一片漆黑之地:“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并不知道那是哪里,出了邯郸城,我便一无所知 “是赵国的井陉关,只要堵死了那里,赵国便不能北移,也就没有退路,只能与秦国决一死战”毕之仰起头,迎风而立 “不错!”李牧将军点点头:“那,听说过王翦吗” “听说过,是秦国继白起之后,一位不世出之名将,一生征战,尚未遇见敌手,我曾在秦王的章华宫里见过此人一次,生的极为英武,不负传言” 李牧对我点点头:“这里守着的和这个战术,便是他的!你方才在军营里说的没错!对于此人,无必胜把握,本君只能加固城墙、坚守不出,只待合适时机、相逢之日,一决高下!”他对着楼台处叫骂的声音轻蔑一笑:“至于现在,先由他骂着” 他说着,领我们走下城台,重新策马而起,奔驰南地,最终现在邯郸成内一所高地之上,却见邯郸城外,又是绵延不绝的军火通明:“知道这里是谁守着吗” “据说是秦将杨端,此人虎将一名,生的并不文雅。辜负了‘端’这个字!性情颇为急躁,衍玉以为,此人为副将尚可,为主将总归有些冒险” “恩”李牧点点头:“可知道猛将如王翦,雄略如秦王,为何放心让他独挑大梁吗” 我看看毕之,毕之摇摇头,我思索一番,却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我觉得,这个杨端,一定已经与王翦约法三章,透露打法”我看着被层层包围的邯郸成,突然灵光一现:“不对,应该说,王翦就是看重杨端此种性情,王翦将一大半军队,数围在此处,又命杨端来攻,这正是叫嚣之举、有硬夺之心!” “此为其一”李牧指着北方,又回身指指此处:“我以北守南攻为策,而镇守北边为足智多谋的王翦。南面是以勇猛著称的杨端,如此安排,正是知人善用!而每当我进攻杨端,北面王翦则以掎角之势相互呼应,快速来救!此番布局,使得各方皆占不到任何便宜”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众骑兵早已不见人影:“王翦明明在北城谩骂,您却要攻南面?此计看似没有问题,可王翦既然如此作为,定然早有安排,您就不怕这是计” 毕之神秘一笑,上前一步,淡然看向李牧:“今夜的风如此着急,实在是个好机会,若是在下没有猜错,今夜是将军要主动出击,火烧十里军营吧?!” 李牧捋须一笑:“这风正南而吹,甚大甚急,不知是否能如我所愿、延绵万里” “借东风?”我心中一个激动:“这不是三国里才有的戏码吗” “什么戏码?”李牧迷惑而问 “将军别理她,她时常如此,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李牧微微皱眉,想要再问,恰此时,一通讯士兵跑上前来:“启禀武安君,按照将军所说,已经找到两处粮草之地,虽然粮草都不是很多,却足以造成无法扑灭之火势” “好,按照前方信号,射出带有火种箭矢,一旦火起,立刻冲杀” “喏”士兵领命而去 “看来今夜,我们不仅有漫天繁星做伴,还有一场好戏要看了”毕之说着,自顾就地而做,双手撑在身后,仰望漫天群星 李牧含笑,看了我一眼,走到毕之身边,微微拱手:“先生能一眼识破李牧之计,可谓少年英才,李牧真心敬服” “不敢!韩青感念老天赐下如此凛冽春风,只想着万物复苏怕是要比往年迟了!方才又听将军胸中有计,故也只是猜测而已!”毕之拱拱手回话 “韩青之智,将来定然能载入青史,名垂千古” 我上前一步,正想告诉李牧将军,毕之的真实身份,却被毕之一把拉到他身边坐下:“风那么大,还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吹,小心头疾又犯” “头疾……”李牧小声重复一句,看我的眼神似乎略带愧疚 说话之间,却见,箭矢带着火舌犹如漫天流星一般从天际划向敌营,对面军营顿时火光冲天,烟雾燎饶,火苗借着劲风快速蹿红大地 李牧将军长叹一声,似乎一颗焦躁的心终于落地 “太好啦,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高兴的拍拍毕之胳膊:“快看,秦军军营着起来了” 毕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冷静至极的看着我:“这么高兴干嘛,又不是你的主意” “那我也高兴!看到嬴政失败,你不开心吗” “我是开心,可你的大爱精神哪里去了!秦军也是人嗳!你不是素来主张仁慈德爱的吗?” 我眨眨眼睛,微微皱眉:“可战争是残酷的!如果没有办法避免战争,我还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我深深热爱的人可以赢!” “这么说,你是热爱他的喽?!”毕之扬了仰头,我顺着他的意思看到了李牧期盼的目光 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这个仅仅认识两天,却莫名其妙觉得好像上辈子就相识的人,到底有没有深深的爱意,或者说,有多少爱意 “喂……怎么又走神”我回神,却见毕之眼巴巴的看着我:“我问你冷不冷,要不要生火” 我这才瑟缩一下,扶了扶自己微凉的手臂:“也好” “等着”毕之说着,起身而去 “将军坐呀,坐下来真的比站着要暖和很多”我拍拍身边干枯的草地,示意李牧将军坐下 他这才扬了扬披风,坐到我身边,之前被他虎躯挡住的风,瞬间朝我呼啸而来。他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側脸看向我:“你身边还真是虎将智囊、一个不缺,我观另一个武艺不凡,而这个韩青,倒是绝顶聪明之人,你一介女子,能有魄力招揽如此英才豪杰,实属不易” 我轻轻一笑:“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下人!我尽量给他们自由的生活,和安稳的收入,把这些渴望自由,没有野心的人团结在一起,我们一起保护身边的每个人,和每个人的家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转脸看向李牧将军:“这是我能对这个世界做的所有!” 他点点头:“你生于……帝王之家,还能有如此平和之心。实在难得” “人生至此,已经过半,该爱的人爱过了,该恨的人也恨过了,还有什么是能让我激烈如少女的呢” “你的事……昨晚梅奴都已经与我讲清了”他叹了口气:“孩子,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与韩非无缘,何不珍惜眼前之人,依我看,韩青这孩子也是难得,对你更是至诚至真,可以托付终身” 我‘噗嗤’一笑,看着一脸认真的李牧将军:“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我跟毕之可是姐弟呢!他的母亲因救我而死,临死之前,只将他托付于我,我一定要为他的人生打算,才算不负恩人之托”我重新转回头,仰望星空:“再说,秦王嬴政是不会放过用假公主和亲的楚国的,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更不会放过我” “听说……你的女儿在嬴政的手里,她已经认嬴政为父……”他见我默默的点点头,只得沉重的叹了口气,劝说道:“其实嬴政雄才大略,是个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他若真的能庇护你与孩子安稳度日,……也是好的” “嬴政阴险成性,善做大谋,是他亲自设局,想要杀害我的丈夫韩非子,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巫少和他的妻子!甚至毒杀了自己的祖母,若不是王后自杀,他可能还会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最后还以我的女儿做把柄,将我牵制在秦国整整四年,如此劣迹斑斑,心狠手辣之人,让我不敢交托,即便他是真诚待我,这样的蚀骨君恩,我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我只是他少年的一个梦,是他征服一切的雄心之下,一个不甘心失败的地带而已!” “唉……你心中其实清楚,秦王纵然有无法征服你的恨,却也有真心待你的情”李牧将军长叹一声:“你呀,到头来,最恨的人恐怕也只是你自己!”他再次长叹,紧锁眉头:“秦国正在盛时,又拥有如此雷霆英才为君,只怕选择了与秦对抗,会是一条漫漫长路,你又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是呀,这个人一语戳中我的心底,我最恨的、最能恨的人不就是自己吗?若不是我,小师父现在可能凭策而出,风光得意的活着,巫少木槿不必死,我的女儿,也不必活在别人精心编织的阴谋里。可能父王也不会那样为难,不会惨死他人手中!一切如巫少所说,如果当初我乖乖听话,嫁去秦国,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一切已经走到了今日,我便只能由着自己的倔强,一倔到底了…… “谁让我是大楚公主,我已经逃避过一次,并为这场逃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一次,别无选择的!” 李牧张了张嘴巴,最终只是皱紧眉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邯郸荒野一夜,我们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听着火苗上蹿的呼呼声,和远处马蹄奔走,将士的喊杀声,聊着未来的样子、军队的各种编制和渴望的生活,直到很晚。以至于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又是谁带着熟睡的我回到军营?可我依稀记得,那个怀抱真的很暖,像小师父的一样温暖宽厚,又比小师父更加安宁可靠。 离间计成 赵营危危 一晃又是三日,我还在艰难的决定着带不带走梅姑,而这几日,更让我有些不想离开这里,因为眼前的李牧将军。他真的好像拥有魔力,可以将我这个半老徐娘重新变成一个欢快的小女孩 “想不到将军还会梳头”我对着铜镜看着他认真紧张的脸,他好像不是在梳头,而是在捧着一个稀世宝贝,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男子的头好束,若是让我梳女子复杂的发髻,肯定是不能的!不过,打完这一仗,我一定会学着梳女子发髻” “学了给梅姑梳,梅姑一定很开心,作为一个女子,没有什么能比心爱的人为她画眉梳妆更欣喜的事了” “我……可以唤你一声……玉儿吗”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咽哽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将军随意就好”我想回头,但头发在他手里,我无法乱动 “玉……玉儿” “恩” “你的父王会这样唤你吗” “不,父王他都是叫我王儿,母亲会唤我玉儿” “是吗?,玉儿的头发又黑又顺,真的很好,很像你母亲的” “我是母亲的孩子,当然会随她。将军曾为母亲束过发么” “我从未为你母亲束过发,都是你的母亲为我束发,我很喜欢她为我束发,玉儿会喜欢我为你束发吗?” “恩,将军束的整齐,比我身边的侍女手还巧,这真是一双神手,可以指挥千军万马,还能捉鱼煮肉,梳发也这样好”我自顾咯咯的笑出声音 “玉儿会记得我吧!?”这话听了起来像是恳求 “当然会,您是最好的将军,这几天我跟在您旁边,看您排兵布阵,处理军务,学到了很多行军打仗的学问” “玉儿你很聪明,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我真的……真的很想教你更多” 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了?是哭了吗?” “没有……只是想到,如果我能有一个像玉儿一样的女儿,该有多好” 我不在顾及头发,转过头,扬起头注视着满眼泪光的半百长者:“听闻自母亲远嫁楚国,将军便一直驻守边关,没有孩子,将军忠贞不渝,是母亲之幸,将军为国为民至此,令人敬佩”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我有一个孩子,只是世人并不知晓而已” 我不自觉好笑,压低声音问:“那梅姑知道吗?她现在在武安府吗?” 他叹了口气:“梅奴是知晓的” 我“哦”了一声,无法体会梅姑面对那个他的女儿时是喜是悲。她陪伴了这个男子近二十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也不知是哪个女子这样好命,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并且为他生育孩子。 “明日你们就走吧,梅奴也已经答应跟你回去!秦兵五十万围城,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平静了这么久,我担心他们这几日就会发动总攻,到时我忙着迎战,顾不上你,你早日回到楚国,我也就安心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其实,我心中舍不得他,但我无法说出口,良久,才算勉强出口几句还算贴心的话:“那将军一定要注意安,一定要击退秦军”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点点头:“你放心”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本羊皮修订的书,放到我面前:“孩子,这是一本兵书,珍贵至极,是我一生最最看重的东西。更是我多年的经验和心血!上面记载着行军打仗要领和禁忌,后面几章是我添加的不足之处和所思所想。我观你聪颖好学,更有难得的悟性。便将它传给你” “这……”我看着那本书,心里莫名发慌:“这……如此重要的东西,衍玉实在不敢收,而且……而且我一介女子,根本没有机会带兵打仗,我……我实在是用不上” 他听到我说这些,眼里的光微微暗了暗,终究微微笑了笑,拉过我的手,将书拍在我的手心里:“不是送给你,是让你在危难之际,将我一生所学带出赵国去!你若觉得有用,就自己留着,若是觉得自己用不上,便将它传给用兵奇才,记住,一定是奇才,否则,便是毁我此生心血” 我张大嘴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镇静片刻,才问到:“那……那何种人才算奇才” 他无奈闭上眼睛,片刻睁开:“像你一样就算” “像我一样?” “对,一个为创造没有战争世界而作战的人!” 不由握紧手中的书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可我看到了李牧将军热切的眼神,听到了来自心底发出的强烈愿望,他们都让我收下它! 可我仍觉得不安,一种来自女人独有的强大直觉告诉我,李牧将军有事瞒着我 …… “嗳!你俩给我过来”李牧将军被兵士匆匆叫走后,我将今天表现特乖的毕之和勇子叫进帐中,仔细盘问:“昨晚军营里吵吵闹闹的,我让你们俩去查清发生了什么事,你俩回来跟我说有兵士讻酒闹事!果真如此吗?” 勇子看了一眼毕之,默默垂下头。毕之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你不是都决定明日启程赴楚的么,他们军营里的事,你不必管” 我疑惑的扫了一眼毕之,将目光头投向真诚无欺的勇子:“勇子,你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家主……这……”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他用肩头抗了下旁边的毕之:“都是你,我都说瞒不住,你偏不听” “什么!瞒不住什么!”心火一下子辣辣的涌上来,急拍桌案:“说呀!” “家主……” “阿姐你听我说”毕之上前圆话:“你该努力的都努力了!该争取的也争取了,如今天要亡赵,你无法阻拦” “就算这样!我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家主息怒”勇子屈膝跪拜:“家主身体本就虚弱,属下担忧您听了之后抗不住,所以与毕之商量,隐瞒于家主,是属下该死” “此事是我的主意,是我告诉勇子,依着你的个性,道出事实真相,必然又走不成了,所以让他一起隐瞒。阿姐要打要骂,毕之毫无怨言” “谁要罚你们了,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快说呀” 勇子侧脸看了看毕之,这才回话:“昨日午时,家主午睡之时,赵王迁下达御诏,命宗室赵葱接替李牧将军之职,李牧即日解职回府,不得有误。昨晚家主听见的争吵声,其实就是因为李牧将军拒不交权,惹来赵葱与颜聚这群人的闹事!好在将军人心所向,将士们已经合力将赵葱等人驱逐” “什么?为何会如此?!”我一下子懵在原地,瞬间明白了李牧为何会如此着急的让我们离开这里:“可……可赵王迁与娄太后已经亲口答应无论如何都会信任李牧将军的,为何又会生出如此事端?!” “如今邯郸城中流言四起,说是李牧将军有叛国之心,再加上郭开那个小人在赵王迁面前说尽家主坏话……” “勇子”毕之厉声打断勇子,不让他再说下去,转而面朝我说道:“阿姐,你……” “让勇子说完!”我打断毕之 “阿姐何必听那些个污秽之言,白白气了自己的身子” “你说”我指着勇子:“到底为什么?赵王会突然改变主意!你不要看毕之!你看着我说!郭开到底对赵王说了什么?” “他说……说,家主是秦国王后,是为秦国做谋而来,并……并以绝色之姿勾引李牧将军……让李牧将军叛国……” “荒唐!”怒气一下子冲上头顶!我一脚踹翻眼前案几:“简直荒唐透顶!” “家主息怒” “阿姐……阿姐,此事不怪你,他们要陷害将军,总会找到理由的!总之,是赵王迁轻信流言,未加证实就要李牧将军交出军权,李牧将军为君国大计,百姓安危,将士安危、遵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拒不接诏,并让将士们将赵葱等人,赶出军营。将军如此举动,虽是为国为民,却在愚蠢的赵王眼中已是叛国行径了!都是赵王愚不可及!赵国是必然要毁在此人手里的,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终于明白,李牧将军为何把那本罕见兵书送给我,为什么说不是送,是危难之际,把他的心血带出赵国!他其实也是知道赵国没有救的、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一切终究还是来了,历史终究要发生他所要发生的一切!巫少说的对!我无法阻止!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我顾不得一切,甩开毕之的手,强撑着一片眩晕的世界,直直往将军大帐而去 帐内一片安静,只听见梅姑轻声细语的问道:“将军又头痛了?” “唉……没事!你不必管我,赶紧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带着玉儿离开这里” “将军……” “梅奴,答应我,一定替我保护好她,她是我唯一的……” 我一把掀开大帐:“将军,跟我们一起走吧!” “家主?!”“玉儿” “我都知道了!” “玉儿……” “将军,赵国没有救了!这是老天的意思!否则今天它不会让那样一个无耻又荒唐的人坐在赵国的大位上!那个人他不值得您守护!不值得您付出自己的生命!跟我去楚国吧,我很喜欢和您在一起,我知道您也是喜欢跟我生活在一起的,我们一起走,我一定会像家人一样待您,绝不委屈您半分!好不好?那样您也不必再嘱咐梅姑来照顾我,您可以亲自照顾我,我也会好好照顾您的!我的母亲一定也是希望如此的,否则,她不会指引我来见您!这是她的意思!她一定是让我带您离开这里”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跟前,双手重重的拍在我的双肩:“孩子,我很感谢你能对我说这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可以和你生活在一起,如果真的拥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拼死争取。因为你在我心中,比那本凝结我一生心血的兵书更要珍贵。甚至,比我的生命还要珍贵。可是,孩子,我不能走” “将军” “我不走,不仅仅是为了效忠君王,也不仅仅是为了留下忠君爱国的美称,供后世流传。我不是为了这死的城池和不会呼吸的江山,我是为了这里每一个将士,军营外的每一位百姓,为了每一个鲜活跳跃的生命!他们都需要我,你明白吗,只要我离开这里,这座城池将被立刻攻陷!这里所有活着的人,都将失去脖颈上可以笑、可以哭的头颅!” “赵王如今认定你的叛国之心,你继续就在这里,会死的!” “你的母亲”他的眼睛坚定而庄严!丝毫不曾理会自己的生死问题:“不会希望她的故土没有人守护,不会希望她热爱的家园,变成遍地白骨的荒凉之地!孩子,我曾答应过你的母亲,会替她守护这里!我不能食言” “可我相信,母亲不愿意看到你有事,她是想让你跟我一起离开的” “作为一个男人,赵国的将军,我有责任守护这里!这是我肩头的责任!就像你要守护你的大楚一样坚定!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命运在此时挑中了你!你必须承担” “将军!” 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为我擦干眼泪:“明天一早,你们就离开这里,放心就好,梅奴会跟着你一起走” “我不要离开你!”我现在可以肯定,我对他的爱意有多深,已经深到不见底!:“我决定了,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守着你!” “孩子!”他的眼泪在我说不会离开他的一瞬间流下,随后扬起嘴角,坚定对我摇摇头:“不可以” “不,我要留下来,等打赢了这场胜仗,我再带着梅姑离开,我要把梅姑留在我身边,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你现在就可以带她离开,是必须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 我脱离他的手掌,后退两步:“我不会走的!我不要走”说完,逃出军帐 “玉儿!”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他死!不要!为什么历史总喜欢把我逼在死角,任由我挣扎!又不给我任何希望!为什么!? 我仰头睁大眼睛瞪着苍天,我使劲瞪着高高在上的空穹!头上传来剧痛的同时,突然有什么从我脑中一闪而过,连我自己都被这种想法一瞬间吓到! 可刚才,我明明听到梅姑问他是不是又头痛了?!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头疾成证 无奈错位 “阿姐,阿姐……喂!”我回神,看向一脸焦急的毕之:“你还在这里发愣!将军头疾犯了,此刻已经昏了过去,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 “哎呀”毕之也不再解释什么,拉过我就往将军帐内而去 一进帐,便撞上焦急万分的梅姑:“家主,你可算来了,快,快把你平日吃的葯拿出来” “我的葯?奥,在这里”我从身上翻找出秦之炎为我配的药,取出一粒,交给梅姑:“用水化开,喂下去,有用的话一刻钟就会醒” “奥,好!快,热水”梅姑也顾不上许多,立刻手忙脚乱的派人化葯,喂葯,好一通心急! 我坐在榻沿前,看着李牧将军蜡黄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不肯走,将军一急便痛的不能自持,还不等军医前来,已经昏了过去”梅姑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跟着叹一口气:“那医者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老毛病了,也看不出什么,每次只是开些静心的葯而已” “若是吃着我这个有用,便将这匣子留下,回头,我再让之炎写一封葯方送过来”我说着,将手上剩下的药,连同盒子一起交给梅姑 “毕之说你用着见效,约莫将军用了,也是不差的”梅姑抹着泪痕,接过去 我眨眨眼睛,心中疑惑更重:“梅姑为何这样笃定,用在我身上有用的葯,用在将军身上一定有用?难道说我与将军所患乃一种头疾,而你早就知晓?!” 梅姑顿时一怔,用一种惊恐万分的表情看向我:“家……家主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知晓,不是,我是说,眼下也只是病急乱投医,说不定就有用了呢” “可您刚才明明是笃定的?!” “这……”梅姑眼睛漂向毕之 我随之抬起头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毕之,见他一切如常:“你们又搞什么鬼?!” 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醒了” 我们齐齐向李牧将军看去,只见李牧将军已经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探着自己的额头,估计还是有些疼痛难忍 “真的醒了?!我就说神医为阿姐配的葯一定管用,怎么样梅姑,我没骗你吧”毕之将手搭在梅姑肩头,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嬉笑着 “是,的确神葯” 李牧将军,扫视一周,目光落到我身上:“孩子,你要听话,明日一早,一定离开这里” “将军好生养病,邯郸城里的百姓和军队,还要靠将军保护!至于衍玉,这两日也是头疼的紧,怕是走不了了”他听了这话,闷哼一声,拧紧了眉头,应是疼得难受,我看的心中不忍,伸手为他慢揉太阳穴处:“这样是否舒服一点” “是呀,是好些了” “罔你行军打仗是个聪明的,为何就不知道自己揉揉穴位轻松些” 他轻轻一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坚韧的目光似乎在告诉我,这是最终决定:“最迟后日,不能再拖了!必须送你走!” 我咽下要强辩的话,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向了梅姑即焦虑又闪躲的眼。 我望向梅姑,转而看向毕之,最后将目光落在拥有无限眷恋目光的李牧将军。我想这一刻我可以坚信,自己所有的感觉和直觉 …… 第二日晚,李牧将军巡视完部队,做好布防后,一身泥土的回到大帐中,满身疲惫的摔下军装,他不曾在意左右侍候的兵卫去了哪里,第一句话便是低问:“玉儿睡了么?” 我掌起一盏微光,从黑暗里走出来,拾起地上的铠甲,拍去灰尘,抻上榻前的衣架。 他一转身,见对上的来人不是梅姑,反而是我,顿时吃了一惊:“玉儿?你怎么在这里?”随后根本不等我回答,眼中早就闪过一丝责怪:“你身体弱,熬到这样晚,受的了么” 我垂下头,不再看他,只是抚摸着眼前宽大冰冷的战袍,眼泪就不自觉的划到唇角:“我从来不理解什么是父爱,因为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在我身边” “楚王……对你不好么”灯火下,他眉头紧皱,有些揪心的紧张 “从前,我认为我是被抛弃的孩子,可是因为你,我想通了很多,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抛弃我,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在那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又或者,他因为错位的身份,而无法与我相认。总之,我开始相信,抛弃我,并非他的本意”我微微抬起了一点头,可以看着他颤动的肩头,和泉涌的泪眼:“如果,此生、来世,我还有机会见到我的父亲,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爱他!感谢他!如果,我的父亲是个像将军一样英勇博爱的人,我会为他感到骄傲和光荣!” 温暖的烛光映着他温暖的的脸庞,将澄清的泪光折出好看的星芒。帐外清冷的月光打在军帐口,映着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在他伟岸的肩头,身后那张诺大的江河山脉图,清晰描绘着他脊梁的形状和血脉流淌的方向。那鬓角的丝丝白发刺穿我的眼睛,直抵心脏深处最初的信仰,我从心底发出的呼喊声你听到了吗?我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将军,一位合格的父亲!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有所感觉,他极有可能才是我的生身父亲,因为,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他就像一位父亲一样,眼里燃着祥和的宠爱,并用尽身力气来照顾我,我知道,他极有可能就是我的父亲!那种与生俱来、性命相连的感觉告诉我!他就是!就算他无法与我相认,就算从一开始,我的身份就已经错位成楚国公主,就算我的姓氏名注定不会与他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就算他唯一的女儿,如他所说,不会被世人所知! 这就是命。 他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万千生灵,推迟着一个国家灭亡的时间点,可他却没有权利守护自己的爱情!多年之后的今天,更没有权利守护这个爱情留下的孩子 ……“对不起……”深深的喘息声压住我的心脏,不能呼吸 赵地危亡 李牧危亡 第二日一早,他没有出现,嘉儿说他一早就策马而去,没有随从跟随。我将那本兵书收紧怀里,点头上马 “姑母,夫人,你们多加保重” “嘉儿,你是王族一员,无论何时,都要记着自己身上肩负着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好好想想,如何在北地打开缺口,为国脉准备退路吧!” “嘉儿谨遵教诲”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目送我们远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改变什么,或者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或者什么都做不了,可我,一定要跟着心走!一定要! 车马停在邯郸城的驿馆街道,我冲进院内,不顾所有管事阻拦,破开整个驿馆内视角最好、楼层最高的雕花阁楼:“萧虹!” 一股属于她幽香弥漫在空气中:“你还真有胆量,居然还敢来此?” “我不管赵国会不会灭亡!我也知道我也管不了,我现在只求你放李牧将军一马!我将以楚国大公主的身份起誓,你的大恩大德,一定相报” 她从帐后内阁现身,着一身难得一见的清丽女装,三两步贴近我身边:“王上已经知道你在赵国斡旋抗秦的消息,并快马加鞭赶往这里!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自找麻烦” “请你去信秦王,就说只要他肯放过李牧将军!我愿意用我的命交换,只要李牧将军不死,我可以答应秦王,永世不再离开秦宫” 萧虹显然吃了一惊,片刻眯了眯眼睛:“你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也要逃离王上身边,现在居然会为了一个李牧心甘情愿回到秦宫!?芈衍玉,你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我是真诚的,我知道这里是秦国打探消息的地点,是你萧虹的地盘,只要我踏足这里,便是自投罗网!可我还是来了!只要秦王一到,你就可以将我献出去立功,算作我对你的报答” “你疯了?!” “我请你,饶李牧一命!” 她摇摇头:“我不会用你立功!我也不会饶了李牧!” “为什么?!” “你不属于秦王!你不能留在他身边,区区一个李牧不值得你搭上一生” “他值得!求你,放过他!” “我不会!”她甩开我纠缠的手:“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制李牧于死地,我必须谨遵王命” “我说了让你缓一缓!我让你告诉秦王,请他收回这道命令,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交换!” “芈衍玉,你清醒一点!你深深知道王上是什么样的本性!我劝你想清楚,想想你是怎样逃出来的!想一想,为了摆脱他你放弃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再重新将自己丢进地狱里!”她扯着脖子上的青筋向我嘶吼,彻底失去了一贯拥有的镇定和冷漠 我闭上眼睛,扣紧牙关跪下身躯,叩拜 “你这是做什么?!” “萧虹,你是了解我的,我但凡还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拿自己的自由来交换!我是宁愿死去,也不愿意被他继续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是,我还是愿意用自己来交换李牧将军,因为他真的值得的!他不该死!他一生镇守边关,驱逐戎狄鞑虏!从不愿参与中原各国之间的互相残杀!直到强秦入侵赵国,眼看家国不保,他这才无可奈何的卷入同族纷争!他一生征战,无儿无女,将一身血肉数用来守护着赵国数以千万计的黎民百姓和万千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青春男儿!” “衍玉,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这个世界很无奈”她后退一步,摇摇头,晃下一行清泪:“并不是不该死的人,就不用死!” “萧虹!你不能这样无情,你不能!”我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嘶喊:“虽然我不知道秦王对你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恨他的!你真的希望他不断膨胀的野心和他冰冷的骑兵铁蹄,伤害着、践踏着无数无辜的人吗?” 她微微停了停脚步,最终还是选择消失在暖帐之后 “萧虹!”奋力的撕扯让喉咙深处浸出丝丝甜腥,不断划到嘴里的泪珠是苦涩的嘲笑:“萧虹” 暖帐内突然而然传出一声清咳:“赵王迁与郭开已经在禄丰殿设谋诛杀李牧,你有在这里哭的,还不赶紧去救人!” 我抬起头,看着微风顺着古木檀窗吹进室内,不停的撩拨那一帘绣着暗花的香帐,狠狠擦一把泪:“今日大恩,必不敢忘”我说完,爬起身,飞奔而去。 …… 没有吊桥护宫,没有精兵把城,只有一些只会乱跑乱叫的宫女太监,和看似阵仗其实不堪一击的老弱残兵,两千人马攻进这摇摇欲坠的赵王宫,简直如同敲碎一只蛋壳一样简单。 邯郸城里的这座王宫,树立于此几百余年,风风雨雨时至今日,若它真的将赵国最后的救星李牧害于此处,便是先人为自己的王国造了一所幽深古墓! 烈马长厮,勇子手中的长矛,将禄丰殿紧闭的殿门,捣了个粉碎!殿内一群手持长矛利剑之人,顿时齐齐向我们看来! “芈衍玉?”上坐之人‘腾的站起身:“你……你……” “玉儿……快走!” “将军!”我疾呼一声,只见他被困在一群黑压压的武士之中,发丝散乱,脸颊和嘴角都渗出鲜血,他右手持剑单膝跪在那人面前,左手紧紧护住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胸膛 “离开这里,离开赵国” “将军!”我冲上前去,扶住李牧将军。任凭身边的将士两厢厮杀 “玉儿……” “将军,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你要坚持住” “芈衍玉,快让你的人停手!”殿上金玉之人,手脚并用的指挥着,还把自己当做一个尊者 “赵迁!你和你娘亲口答应过我什么?!” “此人叛国、寡人在执行……” “叛国的人是他!”我指着瑟缩在赵王身边的郭开:“当初大将廉颇是被谁逼走的,你忘了吗!今日国难当头,如此奸人故计重施!你竟还是过不了自己私欲魔障!既然这些男儿们迟早都要死在你的手上,何不今日就让我替你早早了结了!” “芈衍玉,你、你、你、……大王!她果然是秦国奸细,果然与李牧合谋,夺您江山呐” “就是!你要与奸人合谋,图我江山”赵王竟指着我,跳了起来! “呸!我要你江山何用!”我狠啐了一口赵王,转而死死盯住开,任凭怒火烧红了眼睛:“我要那个人的狗头!赏金千两!” 此话一出,只见楚军一瞬间蜂拥而上,片刻,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至脚下,而上坐之人早已吓的魂魄离体,面色苍白 “孩子,让他们停手吧,不要再自相残杀了”话未说完,李牧将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支持不住,倒在我与毕之怀中 “将军”“停手!” 他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怀里取出渊源玉,仔细擦了擦血迹之后,坦然而笑:“还好,没有伤到它,你来,我帮你带上它” “我不要,这是母亲让我交给您的” “物归原主的……我已经收到了,等见到你母亲……我会告诉她,我很喜欢、很骄傲。……这块佩是赵家祖传之物,也是当年送你母亲的定情之物。今日我留给你了”他耗尽力气,艰难的抬起手臂,亲自为我重新将满是鲜血的渊源玉系上脖颈,之后,无力的将头靠在我的肩头,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孩子……我真高兴,你能生得这样好……聪明、美丽、还与我一样,天生就懂得如何攻防城池咳咳咳……” “将军……” “韩青”他握住毕之的手,费力的点点头:“别忘了你那晚对我的承诺” “将军放心!此生,我都为她” “好”一股含着血腥的温暖气流伏在耳畔:“能抱着玉儿死去,我是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呢!玉儿说的,我都记住了,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记住自己还有个女儿,一定……早一点找到她,守护她身边……” 我接住他渐渐下沉的身体,将他紧紧锁在自己怀中,那抹极其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消失,最后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淌进胸口前,染红了我素白的衣袍 我环视大殿,扫过那些木纳的赵人,最终将目光停在赵迁身上,撕扯着已经沙哑的喉咙:“赵迁!你会后悔的!你们今天这些人都会后悔的!等到家国破碎,疆土不保,等到秦军攻破城池,人人的头颅成为秦人封爵赏地的酬劳!等到你们的妻女被秦人疯狂蹂躏、儿子匍匐在他人脚下成为他国奴隶、儿子的儿子也无法翻身、世世代代丧失合法国民身份的时候!你们都会后悔的!” 我将手含进口中,一声悦耳哨声响起,马儿长嘶,冲破呜泱泱的人群,扬蹄而来!我锁住将军,一起翻身上马,冲出这座令人失望透顶、厌烦透顶、伤心透顶的王宫 我仿佛可以看到,匍匐在灯下的司马迁又在以何种惋惜之态落笔,在史书中写下了这悲痛又悲壮的落幕 公元前228年,李牧将军逝。 仅仅三个月后,王翦的大军便攻破了邯郸城,俘获赵王迁。 公子赵嘉,夺得生路,逃往代地,称代王 与此同时,秦王亲临邯郸城下,活埋仇家!一雪当年为质赵国之时,所受的羞辱与践踏! 而我!最终还是带着李牧将军一起回到了楚国,将他安葬在楚国王陵外,与母亲遥遥相望。 梅姑则褪去一身繁华,甘愿留在郢陈,在那抹孤坟旁边,搭了一所茅屋,一生一世为楚国王族守陵。 (“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家主” “我求你告诉我” “家主,时过境迁,你又何必苦苦追问” “这么说,我猜的,是对的……是不是,梅姑,梅姑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的父亲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啊” “当年,公主嫁到楚国之时……的确……的确以非处子之身” “这么说……” “当时公主以在和亲之路,此事又决计不能让楚王知晓,为了保住你的性命,留下将军血脉,公主只得提前通知了早就埋在楚王身边多年的赵国大公公,顺利将验身之人杀害,并于大婚之夜委身于楚王!以后名正言顺生下楚国嫡公主。公主为你取名为衍玉,所衍之玉正是刻着你名字的那枚渊源玉,那是将军送与公主的定情之物,更是将军祖传传家之宝玉!……这也是当年公主为何将负刍公子送至楚境边缘藏匿,却将家主远送赵国的原因,因为这里,有你最亲的亲人……” “可你为何当初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想过告诉家主,想着来日方长,见到将军之后慢慢告诉家主!可谁知,楚王会那么快找到了家主,那时境地,归楚以是必然之举!而你此生必然带着这个已经错位了的楚国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再也没有可能成为将军之女……而这一切,不捅破,才是对你们俩最大的保护!真相!已经绝对不能出现!”) …… 不捅破,才是对你我最大的保护!真相,已经绝对不能出现! …… 我在那孤独的墓碑上,亲手刻下:慈父李牧将军之墓 风雨飘摇 天下惶恐 自从恰儿去世后,阿苍整个人就没有再振作过,于这一年冬辞别我们,带着孩子们迁居兰陵苍山,放弃负刍给的高官厚爵,不再求途出仕,决意不问世事. 同年年末,秦国帝太后薨逝,举国大丧。勇子跟随使臣使秦,费劲周折见过恩房一面,安好。 听闻秦王对她极尽宠爱,只因她随口夸了一句渭河北处一条繁华之街,秦王便将那里赐于她,并以她得名字重新命名了街道。 而这惊心动魄的一年过去后,春里有隐修老人给的古方震着,畏寒的毛病大有好转,只是头疾之症却愈演愈烈。每当此时,毕之便关起门来,由着我自己自在一回。 唯一的庆幸,便是我知道的,还有梅姑守在那所荒无人烟的茅屋下,陪着一生所爱的他。 ………… 自赵国的突然灭国至今,各国虽然各有躁动,却似乎又都无计可施。也不知消沉压抑了多久,直至转过寒冬,又是一年三月,秦国这才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年狼狈逃出秦国的燕太子丹,重金求侠,决意刺杀秦王!因此而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荆轲刺秦王。 秦之炎从去年冬日到如今三月,一直不曾见过人影,发生荆轲刺秦之后,他才重新出现,回来为我诊治日益加剧的头疾。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无需用脑,动动脚趾都能想到,此事,定然有他参与或者唆使。 而当我得知荆轲乃墨家游侠弟子时,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好在,秦王因为荆轲之事,震怒当朝!于四月放弃原本的攻楚计划,转而攻打北燕,楚国也因此,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使得楚王负刍稳固朝堂、惩治歪风之余,还有时间训练军队,充裕国库,准备一切应战所需。 五月,听闻黑寡妇再次出入咸阳,送去大把金银,作为军备支援。 于此同时,我派出暗侍入巴蜀打探,未获得小师父的消息。一时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喜在我打探不到,秦王也就很难打探得到!这说明黑寡妇将小师父安排在很安的地方。 至于忧……这世间以无人能懂。 七月,赵国残于力量在代王嘉的代领下退居北地,与燕国结盟,共抗秦军 又一年一月,秦军度过易水,击败燕军 三月,秦国将领王翦攻破燕国首都薊城,北燕被迫迁往辽东之地,太子丹躲进襄平衍水。秦王似乎已经决意灭掉燕国,对太子丹施以彻底报复,因此一直穷追不舍,丝毫不肯放松。 四月,代王嘉将从我这里打探到的消息数信传燕王,述说燕太子丹与秦王嬴政新仇旧恨,并示意让燕王取下太子丹首级,向秦王求合。 五月,燕王喜,痛杀爱子,献于秦王 秦王得到燕太子的项上人头后,终于调回主力军队,暂且放过燕国残部,开始转头,准备攻楚。 ………… “燕太子子丹一死,恐怕用不了多久,嬴政便会对我们进攻了”负刍推开眼前的情报,深锁眉头 我尚没有从这震惊的消息中回味过来,只觉周身冒着丝丝凉气:“让我心惊的是燕王喜!为了能求的短暂的和平,居然真的忍心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国家大难,身为王族,若能以一己之身换的国家安宁,哪怕是短暂安宁,也算死得其所了。燕王虽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这代王嘉也真是的,明知秦王意在取天下,为何还要唆使燕王喜忍痛杀爱子” “此事嘉儿的确糊涂,可燕王不顾天伦之爱,决绝杀子,也的确太过残忍。想想当年母亲宁愿自己身死,也要护你我二人周,同为人父人母,为何会如此云泥之别。” “女子的心大抵是比男子柔软的。当年父王还不是不顾惜你心中所愿,为了国家朝局执意逼迫你嫁给秦王”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我垂下头,无奈一笑:“你说的对,秦王嬴政得到子丹首级,暂缓攻燕,下一个一定是楚国,他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要灭掉这个用外戚势力压制了他十六余年的国家,以抹干净自己所受多年羞辱!还有我这个逃婚之人,秦王一定忘不了这笔旧账!”我抬起头,拨弄着眼前烛火,微风抚过,化作一捻轻烟,负刍的面庞随之暗淡于黑夜,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期待大王为护我而使国受难,只想请大王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情份上,给我个痛快了结就好!万不要将我重新送入秦宫” “王姐说什么呢!”楚王负刍轻挥了挥衣袖,身边侍从立刻更换了一盏新燃起的灯火,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又坐下来。火光跳跃,映着他漂亮的眼眸里熠熠生辉:“寡人才不会像燕王那般无用!再说,王姐这样聪明的脑袋,寡人还要留着大用!岂会白白便宜了秦国” 我无奈摇头而笑:“你如今已然是王,如何说话还是这般轻浮!” “王姐”他俯下身,将头依在我膝前:“你我一母同胞,共为父王骨血,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血缘,伤你,便是伤我之骨,害我,便是流你之血。寡人即便痴傻愚钝,也万不会将自己杀死。” 听了他的话,此刻心中更是翻涌,我不敢猜测,负刍若知道我并非父王亲生,是否真的会为了王族尊严而将我从子孙帛中除名,然后为了保住自己王位合法性对我秘密下手。 我顺着他的发丝,抚摸着早生白发的鬓角,又想起父王也是早些年就白了头发的。心中不由苦笑一声:他终究是随了他的父亲的。 “秦国攻楚在即,大王还要请毕之和项燕父子入宫,好好研究一下如何作战吗” “是,”他像记起了什么一般,抬起头,站起身:“寡人正是为此而来,毕之寡人这就带走了!王姐若是想他,便去宫里瞧他”他说着,忘了愁容,明快一笑,轻轻拍了下我的肩头,迎着春光而去。 我摇摇头,对他这般急的性子,真是毫无办法。 ………… 六月,昌平君熊启之母、楚国公主赢新亡故。毕之得到消息后,以我的名义派出暗侍,保护昌平君熊启安危。我知晓他做事自有分寸,便从头至尾没有过问此事。 七月,秦正式攻楚,秦国大将王翦之子王贲攻楚。楚国大将项燕之子项荣迎战 八月下旬,仅仅在赢新公主过世的两个月后,秦王便罢免了熊启的丞相之位,按其心愿,迁放于楚国旧都的郢陈之地。 我以为收拢熊启时机以到,决定派人入秦告知熊启一些事情真相,却被毕之以不是时机为由,暂且压下。 时至九月,秦军势如破竹,攻占楚国十余座城池,项荣突围之时,腹入乱箭,气极悲极,竟吐血而亡。 楚军溃败 楚王负刍闻之悲痛欲绝,亲赴战场带回项荣尸身安葬,其弟项梁接替项荣将位,稳定战场。 十月,整整一月,负刍一直未曾走出痛失兄弟、痛失爱将的情绪,一直一遍遍对我诉说,我们分离之时,他是如何遇上项荣,如何与他结为生死兄弟……他说项荣是他此生仅有的兄弟……一贯重情如他,这一刻自然被折磨到神形具损,憔悴不堪。 而在亲眼见过秦军虎狼之师压境,亲眼见过百姓流离、士兵惨死之后,刍儿决定竹信于秦国,愿割地求合。以求暂止刀戈,图谋后事。 十月末,秦楚暂且休战和谈之际,秦国命守在大楚边境的王翦之子王賁,暂时调转马头,攻取已经臣服于秦的魏国。同时书信楚王负刍,同意协商割地一事。 ………… …………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偶尔还是有寒风卷下几片树上屋顶的冰晶残雪,落在窗口门前,融于手掌眼中,片刻不见。 大概是今年太过寒冷,我仅是在冬雪飘飞的院子里看呆了一小会,第二日便病重到不能起身。 又是一个暗夜无光,楚王后项氏踏雪来访,我身披冬衣拖着病体相迎 “见过王后” “王姐多礼了”她已经走上前握住我的手:“王姐身体虚弱,何必起身相迎” “天寒地冻,王后踏雪而来,我岂有贪睡失迎之理” 她点点头:“王姐素来不耐寒风,我们进殿说” 我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踏着满地白雪,请她往暖殿里去,又转身嘱咐侍女,再添一把炭火。 入了暖殿,按礼王后居于上首,我侧坐于旁,几个还没睡的侍女送来热水煮茶后,便也各自退下 “早就听闻王姐对烹茶制茶,独有心得,今日总算可以一饱口福了” “小小喜好,难登大雅之堂。”我斟了一杯茶,递到王王后手中:此款茶雾乃玉在楚地之时,一位长者所赠古方,此身寒病,都是靠它将养着的” 王后轻尝一口,掩袖而笑:“果然是仙人才有法子得的妙香” “王后若是喜欢,等春日来了,我亲自炒制些新的,送去宫中” “恐又要劳累王姐,臣妾心中不安” “王后体恤,不催也就是了” “茶包倒是不急,只是眼看寒冬以来,抗儿的暖袍不能不急”项氏放下茶盏,笑着从侍从手中接过两件棉袍:“这是臣妾为抗儿做的新衣,可这孩子穿惯了王姐做的,硬说这衣袍扎得慌,所以臣妾深夜前来,请王姐看着改一改” “我看看”我接过衣服,翻出衣袍里面的边角,不由一笑:“王后将军世家,从小看惯了兄长舞刀弄枪,自然是个不拘细节的女中豪杰,这些细致活呀,还是交给他这柔弱多病的姑母来吧” 王后笑出声音:“正是,那就烦请王姐更改了” “小小边角,只消片刻便可更改,王后稍坐品茶,明早定让抗儿穿上新衣”我说着,已经起身翻找出针线,重新坐回来缝制 “都说王姐绣功好,正巧臣妾也学着”她说着,凑上前来 “哪有什么巧不巧,心思到了,一切都到了,还有做不好的东西” “王姐疼爱抗儿之心,远胜臣妾” 我摇摇头,轻轻笑道:“衍玉如何疼爱抗儿,终是敌不过王后的,所谓母子连心,岂是外人可以懂得,否则王后也不会深夜冒雪前来,只为抗儿穿的舒服暖和呀” 她似有尴尬一笑:“是”随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听说王姐在秦国还有一个女儿,想必王姐也很想念她吧!?” 我肃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明白过来,此人深夜来访,定然不是为了随便找几个绣娘就能做的万分合适的衣袍:“寒夜来访,想必王后是有要事相谈吧?” “王姐”她换了一副惆怅之态,伏地施大礼:“您不要怪臣妾,臣妾也是被迫无奈” “王后”我对她回拜:“衍玉惶恐,不敢承礼” “王姐”她拉过我的手,扶起身:“秦王以有密信与大王,说是必须让您亲自前往秦国交割国土,方才罢兵。大王为此整晚整晚不能安睡,臣妾看着也是百般心疼。” 炭火劈哩叭啦的燃烧着,犹如我的心一团乱麻,我一时无法分清,这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负刍让她前来、说与我听:“是大王……他让你来的?” 她摇摇头:“大王若是舍得下少年为伴的王姐,臣妾又怎会来此恳求王姐。臣妾知晓,当年王姐未准大王纳妃,虽不为臣妾,可臣妾却早已记恩于心,私心里更不想让王姐入秦。可臣妾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大王为此郁结烦闷,看着大楚百万将士白白送命,臣妾也是百般无奈,只能厚下脸面,特来恳求王姐” “要我去交割所献之地?!……”这个嬴政,摆明了是要辱我!彻彻底底的羞辱于我! “王姐!求您救救楚国!” 救楚国?我能为楚国做什么?秦王嬴政势必要天下一统的!我阻止不的,我试过无数次,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站起身,转过身,避开她含泪恳求的目光:“割地求和,本就是忍辱偷生,我从未赞同过,也绝不会同意。当此国难,万众一心尚不能保,何况一让再让” “王姐这是什么话,战场之上,一日流血千里。若能求和不战,岂不最好?”她再次旋身来到我身边:“如今只有你能救楚国,只有你能!你会成为秦王后,你将握有并分享秦王大权,到时候你一定可以让楚国幸免于难” “你根本不了解秦王,即便楚国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也回到了秦国,他仍然不会放过楚国,他更不会让我沾染任何权利!因为这些年他早就受够了楚系势力的压迫控制,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欺压他的机会!我也不行!” “王姐”她扶住我的裙裾,再次跪倒 “王后” “王姐!”她摇着头,躲避我的搀扶:“如今秦王竹信,大王可以帮着王姐瞒住大臣史官,瞒住楚国百姓,可来日国书契约,王姐又将如何面对?!” “王后?!” 她再次礼拜:“王姐,国百姓托于王姐一身,臣妾身为国母,只能以百姓为重,以国家为重,臣妾愧对王姐” 我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秦王嬴政一定要将我逼到众矢之地!逼得退无可退才算甘心!他的确做到了,而且够绝,他要将我和我可以依靠的楚国彻底剥离!像一个战利品一样,带着失败者耻辱的印记交换到手! 我后退一步,护住一颗沉入冰海的心,冷冷注视着眼前女子,说什么为百姓,说什么为负刍,其实我心中最为清楚,她想护的不过是自己的位子和自己的孩子,可不管为了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值得将我抛出去的。 “我是不会入秦的!楚国长公主已经为了楚国、死在了秦国王后之位上!秦王知晓、楚国知晓,天下更是知晓!他没有任何借口公然向楚国索要一个非王族、非楚国祖籍的女子!当然,只要他真的敢为此发出国书,楚国一样可以交出一百个一千个乃至一万个秦氏女子!” “王姐!”她见说辞被轻易戳破,片刻慌了神,只是更紧张的抓紧我的裙裾 我奋力甩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将话说完:“楚国百姓更是永远不会知道,这场交易秦王究竟何求!他们只会明白,是秦国狼子野心、违背盟约、攻打楚国!” “王姐……秦国不可得罪啊,楚国也不能灭亡啊,存亡大际还请王姐顾大局……” “不必再说!王后请回吧,明早衍玉自会将改好的衣袍亲自送去宫中,绝不会误了抗儿穿衣” 项氏抬眼看着我,还想再说什么,却终未曾出口,良久,施礼而去。 自此与我生疏 君臣同心 手足合力 一夜辗转,第二日天才刚刚亮起微光,我便入了宫中,见到负刍 “王姐,你怎么来了?”他丢下竹简起榻,走下玉阶,迎我于殿中:“是来看寡人的还是来寻毕之?若是来寻毕之,可是不巧,他刚刚出宫” 我也不再废话,直接了当说明来意:“大王打算如何给秦国回那封密信?” 负刍听了这话,失了笑意:“是谁告诉王姐的!?” “总也瞒不住的,你打算如何” 他转过头去,背对着我:“只割地,不舍人” 听到他亲口说出此话,我心下稍安,饶身到他的面前:“可秦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楚国百姓而言,为保楚地万民不为亡国之奴,地都能割,何况一个女人” “寡人不会同意的!当年不会同意父王作为,今日更不会如此作为!如若王姐入秦,从此命运悲喜皆握于他人之手,若是嬴政决意报复,要王姐为奴为婢也不一定!国家与王姐皆受奇辱!寡人决不允许王姐再入魔掌。别说他是密信于我,就是入史国书而来!寡人也绝不答应!否则黄泉遇母,刍无颜相见!”负刍的劲手击在大殿的顶天铜柱,条条青筋突起。我望着铿锵倔强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还好,他从没想过放弃我,我不必像俘虏一样匍匐在那人脚下,可我安了,对整个楚国而言,又算不算一场灾难?! “我的意思,地也不能舍。秦王嬴政,志在天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寡人明白,如今国事艰难,舍地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王姐尽管放心,毕之已经在谋此事!他说不会让我们失望!” “毕之惊天之才,既然能出此言,定然心中有计。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尽量为他争取筹谋时间!”我转过身,提裙登上上殿,走上案前,拾起笔墨,回信秦王:许秦氏女子亲临交割。然,秦氏病重,尚需静养,不堪长途奔波,请秦王宽限一二 “这……”负刍惊讶的看看我,再看看竹信,片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 二月,王翦之子王賁调转楚国边境大军,突然围困身后魏国,水淹大梁。 三月,王賁破城,此时,早些年便臣服于秦的魏王假,却突然来了骨气,决意负隅顽抗到底!我想大概是他已经看透秦王为人,知道秦王绝不会放过自己这种王公旧族吧!可惜,魏王假最后这点骨气也没能为自己带来好运,最终还是惨遭杀害。魏国国土自此数并入秦国,设郡立县。 四月,战无不胜的秦王终于不耐烦楚国不断延期的割地盟约,再次派兵二十万攻楚。 而秦军未到,毕之先归,一身明黄色长袍,加披一件白纹披风,脚踩风尘而来:“韩青见过大王”“阿姐” “怎么样?”楚王负刍‘腾’的站起身,满脸期待迎前询问 我看着毕之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不由迎着那双璀璨目光,随他一起而笑 “你快说呀!”楚王走下玉阶,大手拼在毕之胸膛 毕之这才回神,看向负刍:“成了!” “真的!?”负刍兴奋不加掩饰 “是”毕之转脸看向我:“阿姐可还记得秦将李信?” 李信,汉时名将李广之先祖 “他?秦国显赫将领之一,自年少时便以勇猛果敢而闻名,攻打赵国、燕国时,多有军功,一直深的秦王嬴政信任” “没错,此人勇猛异常、屡立军功!又怎肯轻易屈居人下?!此番我先买通他的门客,让其先恭维后惋惜,李信果然中计,在秦王面前夸下海口,要以二十万军队攻克我楚,秦王信以为真,已经将老将王翦挤兑回频阳老家养老去了!” “好!”负刍大喜,拍着毕之肩头点点头,又问:“王翦一去,我大楚又多几分胜算” “容毕之直言,如今五国之中,唯有楚国尚存,此番攻楚大军,必然会以攻破寿春为主线,力进攻!所以,即便老将项燕亲自率兵,也尚需谨慎” 负刍沿着大殿来回渡了两圈,停下身对侍从施令:“立刻请项燕老将军入宫,商议抗秦之事” “喏” …… 四月中旬,秦军从郢陈之地出发,北进随城之地,东往竟陵,所到之处皆大败楚军各处镇守君侯。就在楚军处在节节败退之时,秦军突然改变行军方位,以李信率军沿秦地平舆、进入鄢地,蒙恬则率军进入寝丘,往城父聚集。 我听到消息之后,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都顾不得便赶进宫中,面见楚王:“秦军突然放弃攻占楚国城池,改为沿无阻碍的秦地向我寿春直接逼近,毕之说的没错,李信与蒙恬,是打算直取寿春!”我扫过负刍肃穆低沉的面庞,再次指向地图中,蒙恬所在的城父:“蒙恬突然将大军停在这里,我以为并非观望之举,而是在等待与李信大军相汇,以冲锋之势,直接攻打寿春!” “毕之所察与王姐如出一辙,寡人已经派出大将项燕,率领大军往城父进发,务必在李信大军汇合之前,击退蒙恬大军” “秦军勇猛异常,正面交锋恐不利我楚军,当此之时,还请大王书信一封,说明因由,并建议大军一分为二,让项梁领一部人马,饶至身后前后夹击,或者凭借地势之险配合项燕行动,猛击敌军右侧,使之溃散。” “王姐此计甚妙”他来回渡步,似乎有所不安:“只是项梁并非项荣,贸然去诏,会不会让其……” 我再次抬眼看了看负刍紧锁的眉头,知道他的意思,再次劝说:“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大王乃是以请教之态过问老将军此计可否,老将军欣慰于大王勤奋,定然心报国,决计不会使得君臣生嫌” “正是!”负刍眉头瞬间解开,眼中也有了色彩:“寡人这就按王姐意思去信” “阿姐此计虽妙,到底不是最妙”毕之未经禀报,悠然进殿 “哦?!难道说毕之还有更妙之策”楚王毫无计较,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与阿姐相差无多”他对楚王拱拱手,转而走到我身边:“只是,阿姐不觉得,自己漏算了何人吗?” “漏算?何人?” “你就快说了吧”负刍心急的催促道 毕之神秘一笑:“去年秋,秦国有一个人已经辞相位,迁郢陈,王姐此时不去劝他为国起兵,更待何时呢?” “你是说子启?” “正是,若熊启能够起兵反秦,与项燕大军前后夹击,岂不是更妙” “对呀”负刍拍手叫好:“熊启乃父王长子,此刻国难当前,他身为王子,岂能袖手旁观,寡人立刻书信于他,命他起兵抗秦” “大王不可”毕之连忙阻拦:“公子启虽然辞官,可到底还是为秦国镇守一方,如今算来,还是我们的死敌,贸然去信,若是不能让其动容,不仅不会勾起他的惜国之心,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让他更加不愿放弃强秦,臣服大王” “那……如何是好?” 毕之再次转头看向我:“这就要请阿姐走一趟喽” 我看着眼前的灿烂男子,终于明白过来,他当初为何不让我告诉子启真相,又为何极力保护子启直至其离都赴郢!思索明白后,我不由无奈一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转而拱手向楚王请命:“臣愿赴郢,定使手足合力,夹击敌军” “好!那就辛苦王姐一趟!” 得了楚王准令,我与毕之立刻出发,赶往郢陈。 …… 郢陈山风景秀丽,山川恢宏,一条清泉犹游龙饶身,灌溉山中万物生灵。此处虽不适合耕种,却是个难得的修养之地 子启一身葛布楚衣,迎风而立,我顺着目光而望,却见庭外一片罂粟正盛。突然想起当年韩府山后,遇见的种花老者,不由摇头苦笑:“她真的是有毒,用绝世风采将人算计的心服口服,即使枯萎随风,也让活着的人再也不见各地名花,心思随她美丽而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也不看我,冷冰冰的态度告诉我,他是真的不欢迎我 我冷哼一声,抬眼望尽无迹罂粟幼苗:“听说吕不韦罢相之后,回到封地仅仅两年便被重新问罪逼死。堂堂一大功臣,下场落寞至此,也是让人心生惋惜”在我说到吕不韦名字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已经生出异样,我假装没有发现,自顾说道:“王兄侍秦多年,一力护他上位除佞,就不知他会不会看在楚系一族的情面上,对王兄网开一面,留你安然的做个富贵闲人,看着自己的亲手种下的奇花盛放?!” “我之生死,但听天命,与你无关” “你我手足之情乃天定,王兄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手足?!”他冷哼一声:“你真的是为手足之情而来么” “哈哈哈哈”我畅怀而笑:“听说自王后去世之后,丞相便时而疯癫,时而默然,早已并非当年春风得意,精打细算的昌平君!然衍玉所见王兄,可是睿智如常,可见传言不实呀!” “弯弯绕绕可不是你的作为!”他冷漠至极,不肯与我多废话一个字 “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关于两个人死亡的真相!这第一个,是关于你的母亲!” “芈衍玉,我不与你计较,倒是让你不依不饶了!”他愤然抬起双目,冷漠化为恨意 “害你母亲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秦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回想,似乎是在等我说下去:“我们都中了秦王嬴政之计,当年秦王早就知晓我和邾娴的真实身份,并且他明白我们一定会为此对你母亲封口,而你母亲则必须在楚系势力和秦王之间,做出选择!就在这个时候,秦王适时以你为要挟,使得你母亲本来犹豫不决的心,最终列队秦王麾下,这就是为何在小师父出事当天,我却在公主府刖刑赢新的真相,也是楚系势力倒台当日,你还可以摇摇晃晃保住相位的真实原因!” “我母亲可是他的亲族!”他瞪大的眼珠里,并不像他的话语那样肯定 “亲族?”我哼笑一声,想不到一辈看事透透彻彻熊启,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一向清楚,王室家族里,到底有几个人是真正相亲相爱的?你又何必用这种低劣的障眼法瞒骗自己” “那又如何,这一切的起因还不是因为你!” “你恨我就没什么意思了!”我靠近他,从一片罂粟中收回目光投向子启,他的目光中燃烧着熊熊大火,带着热烈的仇恨燃烧,但我仍然觉得不够:“还有,邾娴并非自杀” “你说什么?!” “你我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邾娴自杀!但其实,那只是有人为我们精心营造的假象而已,从你我可以顺利进入兴乐宫开始,邾娴注定以无活路。因为秦王嬴政早已先我们一步,前往兴乐宫看望过邾娴,并为她留下了毒药。只等如她所愿,见我们最后一面” “你撒谎!”他深沉的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微微眯起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恨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 “我撒没撒谎,你最清楚,邾娴被囚之后,兴乐宫被搜空到何种境地,你我亲眼所见,这不正是因为秦王深知她是用毒藏毒高手,保证万无一失,不敢大意之举!试问,最后身边不剩一个宫女服侍的王后,她又从哪里取来的毒药呢?又为何只有毒药没有解药?” 良久,他嘿嘿的笑了两声,终究红了眼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那就是她的选择!她的选择!情愿用生命维护他!即便知道他是要她的命!”他茫然转过头,目视阳光下一片茂盛罂粟:“傻瓜,傻子!难到你就不知道恨他吗!他到底哪里值得!告诉我!” 我想,子启从来都是知道真相的,只是他从来不敢面对!或许是失去的太过心痛,又或许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吧 我转脸看向那片阳光下等待绽放的罂粟,回想邾娴的一生,她真的是可敬的,一生都心怀爱意做自己想做的事,做真真正正的自己,不放弃心中深沉爱意,不逃避心性之晦暗,就算是灭族仇人,她也有过试着原谅。最后更是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尽付所爱!抛开手段不提,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面冷心热的女子,也是最勇敢最真诚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又有谁能不爱呢 “今天我来,并非要将你浸入仇恨之中,而恰恰相反,我是来接你回到你本该生活的地方”我暼过他一眼,他哀怨的眼泪湿润着干瘦又疲老的面庞,一种人到暮年的沧桑感刺痛心脏,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吧?!亲人死绝,功业垂败,所爱之人深爱他人、最终也只留下他孤独一人!如他所说,这是一个失败的人生……:“你一生都在恨父亲,恨秦王!如今,是你打败他们的时候了!向父亲证明吧,你才是他最骄傲的儿子!像秦王证明吧,你并不比他差分毫!王兄,回来吧!我们真的需要你”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最终与我相视,风吹草做响,清泉奔流淌,他一袭楚衣随风摇曳,琥珀色的瞳孔映在纤尘舞于暖阳下的黄昏里闪闪发亮。 …… 四月末,五月初,秦国之昌平君、楚国大公子熊启反秦于郢陈山,携精卫军攻入并占领郢陈,切断李信大军退路,并沿途一路收编楚人加入大军,积蓄力量。李信闻迅,大为吃惊,不得不停止进军,回师进攻郢陈。 于此同时,项燕大军与蒙恬于城父交战,苦战三日后,由项梁带兵尾随至蒙恬大军身后,配合项燕进攻,使攻楚的秦军腹背受敌,溃败而退。 蒙恬退败后,项燕领一对人马,继续尾随李信大军,李信忙于攻回郢陈,忽视身后情形,致使与熊启大军决战之时,后方遭受项燕袭击,被项燕攻入两个营垒,杀死多名军官都尉。李信大军遭受前后夹击之痛,致使大败而逃。 楚军乘胜追击,收回失地。 项燕于此役成为六国之中,最后一位可以阻挡秦军铁骑的将军!而负刍王位的合法性也因此得到巩固,他明确的拒绝了秦国发出的割地要求,于楚宫内大肆封赏庆功!楚国上下,浸在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欢腾之中。就连一向心思缜密的毕之,此刻也完放松在歌舞酒宴中碰响酒杯,醉意微醺。 此刻,在这个世界、楚国上下;恐怕只有我还是清醒的。 ………… “楚国大胜,母亲为何还面露忧愁” 我从斑斓的灯火中抬起头,看着立在眼前的少年,修缘一身白色长袍,腰系图腾玉带,眉眼之间带着三分绿茵当年的纯净无污,顾盼之间又生出几分之炎曾有过的风流倜傥。我不由感叹时光飞逝,仅是一转眼之间,当年襁褓相托的婴儿,如今已经长成这般翩翩少年 “怎么还没睡,可是席间太吵,你没有用好饭食,如今又餓了?” “儿子不餓,儿子是看母亲宴中闷闷不乐,此刻又似有愁绪,所以,想陪陪母亲”修缘说着,已经走近我身边坐下身 “母亲没事,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早起练剑,又该让老师催着才起” “母亲是想妹妹了吧”见我微微一怔,他不仅不曾离去。反而将手挽在我的手臂间依偎过来:“母亲放心,等儿子长大,跟着舅舅们学好本领,定然救回妹妹,让我们一家人团聚” “傻孩子”我伸手将他揽进怀中,抚摸过他乌黑的头发:“你永远不必为母亲做什么!也永远不必为妹妹做什么,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一生,母亲便别无所求了” 不再其位 宝戟赠羽 自秦被楚大败,世界终于再次陷入难得的从安宁之中,不过,我心中明白,这样的安宁,不会太久。 果然,如我所料,仅仅事隔一月,嬴政便亲往頻阳起用老将王翦,以楚国拒绝割地为由,派出六十万大军再次攻伐楚国。 八月,眼看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压境而来,楚王负刍听信谋臣之言,向各地藩侯发出急令,要求集结国兵力,力对抗秦军。 “六十万人马!秦王嬴政还真看得起楚国!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势必要攻破楚国了!” “阿姐放心便是,秦军刚刚战败,士气低落至极,而楚国新胜,士气上佳,所谓战以士为主,士以气为先,秦国此刻出兵,绝非战机!再有,他们长途用兵,若不能速战速决!到时必然兵惫粮缺,问题不断!一个优势尽握、一个倍受掣肘!谁胜谁负!以然注定” “话是如此”毕之这话看起来没有任何毛病,甚至可以说是精彩万分!可我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可我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阿姐安心便是,此战若能速战速决,我便放王翦那小儿一马,若是他胆敢纠缠,我就再让他尝尝离间计的厉害!也算是为李牧将军报仇!” “秦王不是赵王,王翦也并非李牧,王翦重新掌握国家军队,以贪财顾家之态向秦王索要田地产业,以此打消秦王疑心。而当年表兄偃听信奸人挑拨,调回李牧将军回朝时,致使边疆匈奴猖狂,后来也曾亲自入府相请,重新交付军权,而李牧将军则对赵王偃直言信任,不屑做谋!”我转脸看向毕之:“这就是他们的差别,这个离间计,要想用在王翦身上,恐怕难以生效” “那阿姐可有良策?” “我在想,此战秦国必定以灭掉楚国为主要目地,所谓欲灭其国,先毁其军!而纵观楚国军队分散于各处封侯之地,把守各处山隘城池,并不利于一举歼灭!那么眼下这六十万大军压境于楚,足以让楚国自觉踏进陷阱!聚国之力相抗!毕之!我觉得这一仗不能这样打!必须赶紧让大王遣回一半部队,把守关隘,以便破城之时接应王族,成为后援。再拨出一部分军队化整为零,以游击、伏击为任、主要对秦军进行骚扰和截粮,不求大胜大功,只求秦军不得安宁,最后剩余军队,分为三军,以左右夹击之势,配合伏击队伍对秦军主要部队进行左右中翼轮番冲锋!不求杀敌无数,只求秦军溃散,如此方能退军” “这怎么可以!秦军六十万,我军部集结而出也不过四十万!怎么可以再遣回二十万!” 说话之间,我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怎么还不明白,王翦统帅六十万大军压境,这本身就是一个强悍的心理战术!这是计!” 我说完,不管不顾的拉过毕之,直冲王宫而去,面见负刍,将所思所想,数告之楚王。 没想到的是,此举,竟引发了朝上下极力反对,尤其以军功在身的项燕最为激烈。不仅如此,就连负刍也以为如此太过冒险。 商议无果后,我与项燕等几个重臣退入内阁再次密议 项燕一身明晃晃的银色铠甲,毫不掩藏脸庞的得意之情,伴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拱手道:“大敌当前,却要分兵而攻,如此万万不妥,我军新胜,需要凝结一体,力守城,方可有一丝胜算,如若按长公主所言分兵,而且是二十万军队一分再分,如此怎能撼动秦军六十万” “此战诡异之处正是在此,楚国山地众多,即便秦军六十万,也不可能一下子部涌进山中,而对我军来说,刚好可以利用地形优势设伏,以小股军力冲击、以游击之态伏击,从小胜而取大胜,这才是此战最核心的打法!” “王姐莫急”负刍大概是闻到了丝丝火药味,连忙挡在我与项燕中间劝和:“王姐为国献策,其心可表,只是当此国之存亡,万事不可大意” 。“大王,四十万对六十万,本就对我大楚不利,为何我们一定要以自己的弱点去拼敌人的长处!?”我再次拱手:“正因国之存亡,不可大意,臣才觉得更需要以己之长攻其之短,以楚骑之游勇,分股做战,正合适冲击远道而来又不熟悉地形的秦军” 负刍深思之后,转脸看向毕之,似乎是等一直不曾说话的毕之表态,又似乎是想让毕之劝说我。只见毕之皱紧眉头看向我,最终出列,拱手而回:“臣附议长公主所言” 我心中顿时一颤,接住他信任的眼光,深深的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转脸重新看向负刍,负刍拧紧眉头看向项燕,项燕别过头,冷哼一声。 我目睹着左右为难、毫无主意的负刍,心中自然明白他的为难!终于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走到项燕将军面前,施礼道:“将军久经沙场,手握重权,乃国之重才,是百姓的守护神,是整个楚国的依靠,本君乃一妇道人家,的确不该贸然参言国之大事,只是国难当前,本君心中忧虑万分,直言心中所思所想,也算是为国献策,尽了己力,于国于民,本君已然无愧无殇。本君深信,将军明智之人,才勇皆,定然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利国利军的最佳决策”我再次垂首躬身施礼:“琅玉在此恭祝将军凯旋归来”说罢,我挥了挥衣袖,拉过毕之,打道回府。 我真的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不在其位却参其事的尴尬与无奈 可惜,我就是我,一个从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贵族女子!我的所做所言,即使正确的无以复加,也抵不过要真正领兵作战的将军一声轻蔑冷哼。 …… 第二日一早,四十万大军启程边境,负刍亲自出城祝酒送别,项燕神采飞扬,战袍雪亮。辞别楚王后,翻身上马,带领大军扬尘赴战。 前来送别的家眷人群中,有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让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个孩子是谁?可是项家子弟?”我轻指了指少年,贴近修缘问道 “母亲不知吗?此人就是被自己的急脾气气死的项荣之子项羽” 我心中猛然一颤,心脏差点蹦出嗓子,不禁出口:“缘儿说他叫什么” “此人项羽,乃项荣之子,其父死后,他便被其叔父项梁教养,如今年龄不堪十度春秋,却已然生的高大威猛,恍若加冠之年,听说他力气极大,如今凭借一己之力,竟能移动祭礼大鼎,就连城中各府的壮年子弟,也无人敢与他相较” “是吗?”我不禁再次细细打量对面人群中的少年。只见他面似十五六岁模样,生的英武不凡,刚毅挺拔的身躯如虎盘卧,英气逼人的眉毛倒插入鬓,低垂着的目光炯炯,冷漠之中偏还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犹如铁锤一般的劲手不离宝剑,抬首聚眉之间,果然已经有了三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传神之威 “母亲若是不信,儿子大可请他来亲自对你说” “缘儿与他相识?” “他也常常跟着舅父练剑,故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他性情极度暴躁自负,若想请他,勿以孩童之礼,还需设宴相邀才好” “大王少年时便与项荣为伴,他的孩子,是该多加照扶的”我轻轻紧了紧怀中随身携带的羊皮兵书,目光锁向对面英姿勃发的少年项羽:“既然如此,就设宴相请,让我试一试他到底能不能配上李牧将军一生心血” “孩儿明白了”缘儿说完,悠然而笑,已然潇洒跨步朝着对面少年而去 府上华宴,杯槲交错,莺歌燕舞。少年项羽坐席下首处,豪饮爵中烈酒,铁锤一样的大手时不时擦拭着唇角划出的佳酿,并无半分孩童之气。 “久闻小将军神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羽亦听闻,大王身边有位起死回生的女谋士,有令大王言听计从的好本事!只是羽一向不知,到底是士子真本事,还是借了大王念旧顾情的烂手段!” “你……”修缘腾的站起身:“我母亲好心请宴请于你,你竟如此羞辱于人,简直……” 我一把拦下一脸怒气的缘儿,轻笑一声:“小将军既然带着问题而来,我们就该解答他的问题才是!”我抬眼看向殿下小儿一脸傲气,细笑一声:“所谓疏不间亲,我对你们项氏一族从来多有敬重,只是孰是孰非,还需小将军自作评判,莫要以亲为信” 少年拾起酒坛,猛然灌下几口酒,雄屈如虎一般站起:“羽倒想看看,这居着公主规格豪宅闊府的女谋士能与我较量几个回合” “小将军莫急”我摆摆手,笑道:“这拼狠斗勇,小将军可是无人能敌,琅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甘拜下风而已!所以,这一局无需比试,就算小将军赢了如何?” 他抬起头颅,哼笑一声:“无趣”。 我拍了拍手,命人抬上早就准备好的宝戢,和一块巨大的磐石。一卫士,手起戢落,身前磐石顿时切成两段,无半分拖泥带水。少年看到此情此景,眼中顿时一亮,对着侍从手中的宝戢,片刻不肯离眼,只是感叹:“好利器!好宝贝!” 我轻啜一口茶水,欣赏着少年发痴的神情:“这副宝戢,名为破城戢,没什么来历,身上也不曾襄砌过多的金玉珍宝。周身九尺有余,适合近身搏斗和战场厮杀。此物乍看清淡无奇,细看却见戢尖之处包裹一层如同琉璃之物” 少年听我如此说,上前仔细观看,手间轻触戟刃,立刻被割出一道血口,不由一惊,后退一步,细作打量:“是何奇物,竟锋利至此?” “此乃金刚石是也,四年前,赵国地崩,山川裂倒,从地面上横出一块大石,闪闪发亮,且金矛铁戈不能伤其半分。后来,这块石头,被李牧将军炼成一剑一戢,长剑如今握于代王嘉之手,长戢则于此!” “奇事!奇事!真乃奇事!”他抚摸着长戢,不由舞起,横来张弛,步来逼攻,雄目随戟,越身破空,一个落地,身前磐石轰然四碎,如同齑粉! “好!”我拍着手站起身:“果然英豪出少年,项羽当佩此物” 他听了我这话,立刻眼中闪现光芒,行军礼于殿中:“项羽多谢公主恩赠宝器” 我点点头:“宝物希望找到能让它物尽其用的主人,主人也希望自己的英勇可以赢得天下无双的宝物!小将军又何必多言谢意” “公主慧目如炬,坦诚慷慨。请恕羽方才冒犯之罪” “无妨”我抬了抬衣袖,示意他起身入座:“我这里还有一个物件,也是世间独一无二,不知小将军可愿赢走它” “哦?是何奇宝?” “我说了,宝物,必须与主人才能相配,如果这一局小将军不能胜,那也根本无缘知道它是什么” “好,比试什么?” “简单对弈两局如何?!” 不一会儿,侍从便将浊酒换成清茶,点一抹熏香袅绕于梁,屏风上的清泉流水,开出朵朵杜娟,二人围坐于一案,项羽白子先行,我黑子后行攻守,不一会的功夫,黑子化身成龙,将白子围困在山,白子左冲右突,以勇猛拼杀冲出重围,白子见黑子不曾追击,反身再次进攻,却不知黑子以设下双活,只等白子军覆灭。 第一局,黑子赢。 我抬眼看了一眼额上细汗滚滚的少年项羽:“没关系,还有两局,可分胜负。这次我以白棋攻,小将军的黑子可要好生守疆土了!” 话音即落,棋局再开,白子先行,一路凯歌,黑子针锋相抗,勇猛异常,到了半盘时,黑子开始四处受敌,待要吃眼前白子,外势必定跟进,到时必定酿成困局,若是不吃白子,黑子又难活。少年项羽年轻气盛,果然如我所料,吃掉眼前白子,我顺势进攻,独占大局!项羽又勉强下了几子,终于推了一把棋盘:“不下了!公主女流之辈,只是小心翼翼设防,害我入围,终失大丈夫所为” 我扯了扯嘴角,隔着衣袍抚摸着衣中兵法,终究哀叹一声:“三局两胜,小将军输了。看来,我这另一件宝贝,是与小将军无缘了” 他听到此处,不由眉间一竖,不甘心道:“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我摇摇头:“琅玉风烛残年,身体嬴弱,眼下头疾又犯,恐今日不能继续了” 他憋了憋嘴巴,又抬眼打量了一下侍从手中的攻城戟,喜爱之色溢于言表:“既然公主不堪久劳,羽便改日再来拜访,羽再谢公主赠宝之恩” “小将军客气了”我转脸对身侧侍从挥挥手:“好生安送小将军” “喏” “羽告辞” 我看着威武霸气的身影颤风离去,不由更是苦叹一声 “母亲为何只赠了他宝戟,却只字未提兵书之事?”缘儿扶住我,一起入坐 “项羽的确雄姿伟魄,勇猛无敌,来日,定然是横扫中原的一员猛将,只可惜,方才两局对弈,却将他蛮勇少谋、格局狭窄的品性暴露无遗!棋局往往如战局,害诈争伪之道,纵横离间之作,一样都不能少!项羽是天生神力诸侯,却自负有余,智谋不足!不是托付将军心血之人” “母亲如此武断,于他是否不公,项羽小小年纪,便有天赐神力,智谋品性还未打磨,不如母亲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摇摇头:“所谓三岁看老,此话并非无道理,项羽天性以成,他自恃神力无边,目无下尘之心已然难改,加之随尽了他父亲暴噪易怒,以勇为先的性情,虽说不甚固执,到底不是一个有韧劲的孩子!所以,这兵书,就算真的给了他,只要他觉得无趣,好处不如武力来的快,一样会转头抛弃不用” “孩儿听韩青叔叔说过,母亲有识人之能,那兵书又是李牧将军心血所著,孩儿相信母亲一定会将将军之脉传于天赋异禀之人” “是的,我们一定要传给天赋之人!” 不仅天赋异禀、而且要是一个可以在其位、谋其职的人!让将军之智慧,可以立世、策世、救世!之人。 将军,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找到他! 分别在即 泪别修缘 九月,两军对峙于楚国边境! 十月,两军对峙于楚国边境! 接下来又是两个月,秦楚依旧对峙于边境,无半分开战迹象。 我推开宫里带回来的战报,不停敲打胀痛不止额头。 “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一道清影现身,来到我身旁:“快,葯,来人!葯” “喏”侍从跑进来又慌忙退了出去 “母亲身子不适,如何也不知道喊人?” “吓着你了吧?母亲没事,不用担忧”我扯着皮囊笑笑,示意修缘不必如此紧张 少年叹息一声,从地上捡起战报:“母亲不必如此忧愁,孩儿以为,这不战总比战的好” “你不懂,这是贻误战机,上一仗,楚胜秦败,正是我军士气最佳、一鼓作气的最好时机,若是立刻出兵决战,即便秦军人多势众,可结局到底谁赢谁输还是难以预料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楚国大败,却也能狠伤秦军元气,致使秦国三两年内再无力大肆进军楚国!而如今,两方对峙,空耗军需,表面上看起来是于长途跋涉而来的秦军更加不利,其实不然,楚军侥幸赢过一次,和秦军的虎狼之名,会在时间下慢慢发酵,最终形成士气逆转,而两方军队在持续的对峙中也会随着时间推移现出一招制敌的战机。而据我了解,把握这种战机的能力,显然王翦更胜项燕一筹” “信上说,项燕将军几番挑衅,可秦军始终不肯迎战,可见将军已经明白此理!如今就请母亲宽心,静待佳音便是” “战机以逝”我摇摇头,实在不敢苟同那个狂傲项燕会此刻突然醒悟:“亡羊补牢,只恐为时已晚” 此刻我心中清明至极!楚国必亡无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会有今天的状况,可终于事到临头,我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面对!如今保住楚国不亡,我是无能为力了!可我还是希望,可以用天赐的能力,保我所爱的亲人们、保住所有愿意信任我的人。 “母亲有疾在身,还是不要想这些事情了。对了,母亲召孩儿前来,可是有何要事交代,儿子愿意为母亲分忧” 我微微挪动身体,面朝眼前的倜傥少年,他生的眉清目秀,肤有浮光,身形健美而修长优雅。我抬起手,替他捋顺珠钗下的墨发,他真的很优秀,性情少戾多善,不骄不躁,不贪不嗔。我真的很感谢他的生母,为我留下了一个如此惹人疼爱的孩子! 可我们不得不分离了! 我摸摸他明亮的额头,顺着他根根分明的眉梢划到他的脸庞:“缘儿已经长大成人,母亲有一件东西,想要提前送给你,作为你的生辰礼物” “孩儿生辰还远着呢” “也不远了,冬日过了就来了” 他笑的酣甜,看起来甚是高兴:“母亲准备的一定不凡,孩儿还真是等不及想要看上一眼呢”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走进内阁,从暖榻中取出一个锦盒,交到缘儿手中 他看看我,终究将目光锁在锦盒上,缓缓打开,盒中安静的躺着一枚青铜令牌:“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生母卫茵,因难产而耗尽生命的弥留之际、同你一同托付于我的珍贵之物!是墨家巨子的开山手令,更是墨家历代巨子守护墨家财富和智慧的手令!只要此物在手,你便能打开关于你母亲和你部先族的记载和智慧,继承墨家巨子之位、号令墨家游侠派系” 秦修缘死死盯住手中令牌,双手颤抖 “孩子,每个人都需要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你也不能例外。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你的母家之祖乃商鞅与魏国丞相白圭独女之后,商鞅做法自毙之后,卫白氏就带着她与商鞅唯一的孩子避难于墨家,逃过了灭族之难。后来卫氏一族凭借傲人天赋,继承并独掌墨家游侠派系巨子之位,传至你母亲,已经是第五代。”我扶着他的肩头,坐下榻沿:“时光飞逝,转眼,你的生母已经逝去十四度春秋,这十四年,人们只知道游侠巨子销声匿迹,却并不知手令下落。正统的消失,让墨家陷入争斗不休、混乱不堪的分派敌对之中。如今你以长大成人,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个手令交还给你,因为你拥有继承它的血脉和责任。” “母亲……”这个男孩虽然一向柔美,却并非柔弱之辈,我也是第一次在这张可爱的小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母亲……” 我握住他的双手,捧在掌心:“孩子,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我也将永远爱你。” “母亲……孩儿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要怎样做,这个担子太重,我……我不想知道她是谁,我不想继承她……我……” “缘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不会例外,你生命的源头需要你去追寻,你的母亲虽然一生平凡,却有值得你景仰和尊敬的伟大,因为,她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了你” “母亲,不要,您是在赶孩儿走吗?” “缘儿、秦军即将攻来,不久的将来,我们都将无国无家,母亲已经人到暮年,受够了纷纷扰扰的乱世浮尘,我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前往山林隐居。可你呢?你的人生刚刚开始,你愿意不经世事便随我们清隐世外吗?你愿意身负博学广识却无用武之地么?你真的愿意一腔策世豪情不热烈挥洒一番么?你又是否真的愿意自己先辈们开创的一切,你生身母亲拼死守护的一切,毁于你一人之手!?孩子,母亲知道你的心性,更知道那种想解开自己生命之根的心情,也知道那破甬成蝶的痛苦!母亲愿意将尚在甬衣的你护在怀里,但母亲更愿意看到你一朝破甬,化成翩蝶,重新飞回我的身边!” “孩儿现在很乱,脑袋里一团乱麻,孩儿不知道要如何,这些太突然,太突然了,孩儿不想离开母亲,孩儿不想” “秦修缘”我擒住他的双肩,看着他慌乱无助的目光:“你是男儿,如果连自己身世和过去都不能妥善处理,又谈何保护母亲与妹妹?” “儿子不想离开母亲”他定定的看着我,风流莹润的目光里缓缓渗出清泪:“自我小时候,母亲便常常离开孩儿,一去大半年,一去一两年。直到父亲突然去世,妹妹被他人侵夺,母亲整日郁郁寡欢,儿子就真的开始害怕起来,儿子怕这种长长久久的分别,儿子害怕母亲会再次离开,所以儿子努力听话,努力学习,努力做好为人子该做的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将母亲留下,和母亲永远在一起” “孩子”我将他护进怀中,泪水滴落进他的密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乱世之中,雨打浮萍,我身为人母,却未能许自己孩儿一生安乐,是母亲对不起你们兄妹二人……可母亲不甘心啊……不甘心为了安稳度日,舍弃毕生追逐的自由……有时母亲也想,是不是母亲错了,可那种被禁锢一切的感觉,真的生不如死,母亲不愿委曲求接受那种连呼吸都要受人控制、得人允许的世界,更不愿你们兄妹二人继续活在那样的世界,为此我们曾几度分离,为此我们放开与房儿相守,甚至为此,你的父亲失去消息或者是生命……缘儿……原谅我……” 良久,他终于停下呜咽 “母亲,以前儿子是害怕,现在儿子真的明白了,如韩青叔父所说,父亲和母亲一生都在挣脱生命带来的禁锢,为了挣脱这种禁锢,付出生命也是美好的!母亲连生命都愿意为之舍弃,这短暂的分离,孩儿又有何不敢承受”缘儿缓缓站起身,走下一阶,跪在眼前,施以大礼:“孩儿有今日之人格气宇,赖母亲多年教诲,母亲将儿子从悲惨的仇杀命运中解救出来,使得儿子犹如再入轮回,多年辛劳抚养儿子长大成人,为儿子缝补温饭,教儿子人伦礼仪,给儿子以别人不能拥有之自由之身,甚至自由之思想,您是儿子良师义友,恩养之母。母亲今番安排,儿子谨遵就是,请母亲等儿子完成自身使命!解除血脉之债!到时定然永伴母亲身边” 我再次将他拉进怀中,紧紧箍进怀中。我知道,他一定会寻找自己的根源,那是他血脉里流淌的东西,他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即便沉睡了十四年,依旧会有醒来的那一日。 秦之炎一袭清澈白衣顺着阳光踏进殿内,淡然而苦涩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良久,终于将那双粗糙的大手搭在了缘儿肩头。 绿茵,绿茵你看到了吗?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将他安然抚养长大,养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风度,有才情的好男儿!他没有陷进你的担心的境地,他真的很优秀,真的!绿茵,我本想等他成年后,再将这条血脉纽带交给他,但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失去了恩房,我不能再让修缘遭受连累!我想你也是不愿意看到他跟着我继续受苦。你一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对不对?! …… 是的,你不愿他受苦 …… 三日后,秦之炎带着秦修缘前来辞别我,挑了两骑最快的马,绝尘而去! 他说,他会很快回来。 而我,已经不敢想象,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他。 但我知道,巨子令的再次重现,必定会引发一场墨家内部更为惊心动魄的争权夺利。缘儿即便没有贪念,却也不可能非常顺利的交割权利甚至继任为首。我更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好的磨练场地,也是避开国破家亡的最好归处 …… 还好,他有秦之炎在身边 分别在即 送别毕之 转眼又一年四月,春雪随风而化,莺燕也随风迁来,自缘儿走后,我心中更添一份思念,竟一直断断续续病到今日 毕之一身淡青色坠地长袍,梳一个楚国样式的银狐男髻,说不尽的高贵冷艳自在眉眼,道不尽的美逸俊俏自生风流。完看不出是日行千里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子 “梳洗之后才来见我,可见缘儿那边,情况还算安好”我停了停笔,抬眼看着眼前挡光的男子 “是,秦之炎在墨,势力不容小觑,而修缘持巨子令入山后,迅速在秦之炎的帮助下,扫清小股势力,得到墨家上下一片拥护,已经成势!不过,目前尚有墨家大师兄自成一派,其势力不容小觑” “秦之炎之能,少年时我便多有领教,他能得势,我一点都不意外,单凭曾为巨子贤婿的身份,即便不曾让他坐上巨子之位,也足以让他得以聚拢豪侠能士为己所用!如今他们父子连抉,共赴墨家之劫,恐怕也是天意!绿茵在天有灵,看到之炎转变,也可以安息了” “阿姐似乎并不担心,您就不怕一直追寻墨家巨子令整整十四年的秦之炎,不会在击败墨家众势之后,为了借助墨家力量报仇而与修缘分庭抗礼么” “有何可担心的!秦之炎的敌人一直很明确,那就是向绝他一脉的赢稷之后报仇!又怎会对自己唯一的血脉下手!你也放宽心,他是绝不会和缘儿争抢墨家巨子之位的,他只会力保缘儿无事!这场争夺赛,此刻看起来凶险万分,可最终缘儿将赢得毫无悬念!” “这倒也是,缘儿生性豁达,多年受阿姐熏陶,是绝对不会让秦之炎拿墨家无辜之人为其私仇拼杀,这样一来,似乎墨家多年内斗的劫难可以在此终结”毕之轻快一笑,随之上前入座案前,目光扫过我手底下的羊皮兵书,转而神色担忧的看向我:“你都病着,为何还劳累这些” “军情如火,这却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使劲抬了抬沉重的眼皮,重新提笔再次誊抄手上兵书 “军情?是何军情?”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样重要的情报赢绫都没告诉你?!你们是又吵架了?” 他眉头微微一挑,嘟了嘟唇:“说事就说事,干嘛扯上别人” “两军相峙半年有余,之前,我军军前挑衅依旧无果,更没有找到秦军运送粮草的路线,如今只怕找到了,也无济于事了” “为何这样说?”毕之皱紧眉头 我顺手将赢绫的飞鸽带回来的帛书递给他:“秦军重兵修建运粮驰道,更有金甲护卫两侧,防止偷袭。就算我们偷袭成功,也截不到多少粮草,而且它的修复能力惊人,若想以打开一个缺口,而截断整个长龙一般的粮道,更是绝无可能” “也就是说,秦国这是做好准备要打持久战了?而这个持久战,还不一定与谁有益处?!” “是,纵观眼下战局,秦军正在一点点将劣势转为优势,而将优势变为决胜之势” “不行,这样重要的消息,得赶紧送去宫中才行”毕之说着就要起身 “不可以去”我阻下他,我长叹一口气,揪住的心始终舒展不开:“大王病了,此刻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病了!?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那……那秦国粮道之事……?” 我无奈摇摇头:“战机以失,天要亡楚”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还有四十万大军!此战绝非山穷水尽,毕竟平安侯项燕身经百战,退过秦军,相信这次也一定也会胜利归来” “你从来敏锐过人,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他瞬间红了脸,垂下头去 我抚着案前的羊皮兵书,苦笑一声:“如今王后首领后宫之余还在协理前朝事务,我曾因拒不入秦而得罪于她。于朝献计献策是一定不会被采纳了!所以,我打算誊抄一份兵书,让人密送项燕帐中,算做我为国为民尽的最后一份力量” “最后一份力量?”毕之惊讶的看着我,良久,才缓缓垂下眼眸:“阿姐此话定有深意吧?” “毕之,你知道吗?我真的尽力了,一路走来,我都是拼劲力的,尽管一切还是都发生了,可我真的努力过,你都看到的,我一直都在努力!可我的努力,注定什么都换不来的。因为那些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当我突然想清楚了这些,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你不会知道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痛恨的一切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更可恨的是……是……”我抓紧膝前衣袍,紧紧抓在手中,却也只是抓住了自己的衣袍而已:“我猜中了结局” “阿姐……秦军还没有攻来,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还有机会……” “我打算放弃了,我累了,想归隐山林”我打断他的话,望穿窗外愁云惨淡:“小师父曾答应过我,只要他完成自己梦想,便会带我隐居避世,我们说好要种满园的桃李芬芳,说好要一起朝看红霞、晚依夕阳的。我真的好想要那样的日子,真的好想为小师父完成它。” 我说着起身,从檀木匣子里取出娴之临死之前交给我的地图,递给毕之,毕之拿到手后,眼睛骤然失色,随后抬起眼睛一脸询问:“这可是……美人谷的地图?世上竟真有此地?” 我注视着这张秀气的面庞,清澈的眼眸,苦水溢上心头,却不得不在一瞬间压制下去,清淡相告:“没错,这便是传说中的美人谷,又称千毒谷,是邾国炼制毒药的秘密地点,号称天下第一的邾国毒药,正是颗颗出自此处。邾娴临死之前,将它交给我,她说,逃到那里,谁也不会找到!嬴政也找不到!毕之,我们一起走吧,逃离这个让人失望的世界” “隐居……和……和我一起?阿姐……” “据我所知,秦王早晚都会一统天下,这是我不能阻止的!楚国会灭!齐国会灭!残赵残燕都会灭!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可我不想臣服于他,我知道你也不想,如果你愿意放弃功名利禄,我们就一起逃离乱世!如果你不能放弃自己的才智富贵,或者另有打算,我也绝不强求” “不,我……我是说我愿意陪你,管他战争纷扰,管他尔虞我诈,我只想与你守着一方山明水秀,自在逍遥”他面色潮红,眼睛里的光芒就要压过太阳的光辉。 我知道毕之聪明过人,所以准备了许多天衣无缝的说辞,只是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样痛快这样彻底,以至于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笑意:“那……我们就说好了” “恩”他极为兴奋的点点头:“阿姐想何时动身,毕之早做准备” “是该早做准备,如今美人谷已经位处秦境,我们想逃到那里恐怕还要有另一番波折,我希望你可以带上韩府所有家眷先行,再绕道兰陵,带上阿苍一家,一来依照地图探明道路,寻到地点,二来美人谷内漫山遍野都是毒草妖花,还要劳烦你们先行拔除焚烧,理清荒野,种上第一播麦田稻香。等我这边抄完兵书,命人送至将军手中,便去寻你汇合。如此安排,不知毕之以为是否妥当?” “阿姐交代的事,我自然是愿意的”他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为阿姐安,我的确应先行探路,只是阿姐身边已经少有心腹,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有勇子,你放心便是。倒是让你带着众多家眷远行,辛苦了你,还有美人谷那边,只怕恶荆毒棘众多,你要小心才好” “阿姐放心便是,我定平安将家眷带去美人谷,在那里拔荆除棘,种好桑田良地,为你打造一片隔世乐园” 我点点头,重新看向毕之:“那你去收拾一下,近几日就带着大家出发吧” “准备这些俗事,一日便足够,只是阿姐想清楚,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临行前,我都帮你做好了便是”他随手将我身侧的清茶拾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抹抹嘴巴道一声:“好清爽的茶” “既然你爱喝,便晚走几日,容我再烹新茶给你带着上路” 他‘嘿嘿’一笑:“正有此意” “恩……”我想了一会儿,终还是出口:“虽说赢绫乃嬴政之妹,可她抛下亲人,寻你于此。这四年来,她也算不容易,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我的意思是,她若还想跟着去,你就不要多做阻拦了” 毕之没有接话,只管自顾垂下头擦拭着腰间配饰,不曾再说什么。 …… 毕之于半个月后离开了我,带着所有辛辛苦苦、一路跟随我的人,尽数离开。我身边只留下勇子一人,做最后的依靠。望着空空的房梁,空空的府邸,虽是我一手安排,可骤然而来的清冷,还是让我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 时至六月初,秦楚相峙的局面以近一年之际,楚王高烧不退,病情不减,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政局一下子把持于不通军政的项王后之手,骤然加收的徭役赋税使得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多有怨言,那边百姓哀载怨道,这边情况也是不容乐观,楚国一向奢靡成风,加之百年来战乱不断,内乱不停。如今还有楚军四十万军队日夜消耗粮草,致使国库见底,国事艰难。 楚国至此,败相以露 果然,六月下旬,王翦窥破战机,对楚国发动猛攻。楚军败走的战报一时连绵不绝,烦扰于耳。我更是难以想象那烽火连天的冲杀声中,到底会有多少楚国男儿至此彻底销声匿迹一去无回。 而刍儿为我的修建的宅院后庭,已是百花齐放,青葱馥郁的万好景象,被逗弄着的廊上笼中翠鸟,轻琢羽毛,欢快饮水,仿佛不知忧愁。 “府中除了你我,便也只有它还是活物了吧?” “家主是嫌府上清净了?可要属下再次捉几只与它为伴” “不必了,还是空了好呀,破城之日,不必血流成河”我轻启笼门,想要放它出去,它却贪吃的很,不肯出笼:“它为什么不走” 勇子二话不说,上前摇动鸟笼,鸟儿受惊,终于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盘旋于空,久久哀鸣。 我看了看勇子决绝的面庞,终于垂下头,彻底没了话。 …… 七月中旬,我一直惧怕的军情还是传至寿春:秦军攻克我军四十万,彻底败光楚国老底,朝寿春城以破竹之势一日千里而来 与此同时,兵败的项燕自行引颈自杀 我看着手中战报,毫无痛惜之感。千年来,人们总是把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听从他的领导、听信他的权威,将所有的身家性命不明就里的托付于人。人们甚至察觉得出他并不可靠,却依旧不得不任凭摆布…… “人死了,我的兵书呢?” “没人留意,是否要属下再去寻取回来” “恩!去取回来吧” “喏” 寿春城破 八月初,秦军攻至寿春城下。群臣上表请降。 楚王负刍将手中奏章,顺手扔进烛火里,火苗瞬间高涨,映着他燃烧的眼睛肆意疯狂:“阿姐说的没错,这些人!只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从未考虑过寡人楚国江山,平日里说什么为国为君,事到临头,还不是保命保财要紧” 我放下一本奏书,重新拾起另一本,竟无一例外都要求负刍以民为虑,出城降秦:“他们说的多对呀!秦国的铁骑已经兵临城下,将我们团团包围,就算是力抵抗,又能抵抗秦国虎狼之师多久呢” “王姐了解熊悍,你以为,如果此刻是熊悍那个愚蠢懦弱的东西在此,他会不会投降?” 到了此时,原来负刍仍旧不能放下前尘仇恨,就算生死关头,亦要与那个死人一争高下?! “熊悍从来多慈柔弱,多奉儒学,心性更是多了一份毫无原则的愚善,今时今日,若是他在,定然会降” “哼!愚不可及的东西!就算此刻开城纳降,楚国的男儿一样会被征入秦国的军队中,为秦国去开疆拓土流血丧命!到时候就不是随时丧命如此简单了,迎接他们的还将是奴隶一样的待遇。他们的儿女妻老,将会任人蹂躏宰割,过上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其他先不说,单看韩魏燕赵百姓列入秦国疆土后是何等惨状不就清楚了么?” 我扶住隐隐作痛的头,合上奏书:“刍儿,我是你的姐姐,是在这个世界上相处了最久的亲人了,你不需要再对姐姐面前假装着什么逞强,即便你是一国之王” 他垂下头,轻咳了两声,沉默下去。良久,再次开口:“其实……其实寡人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当初,寡人该像毕之那样相信你才对” “我的计策也不见得会保楚国不亡,只是这个结果出现了,才让人想回到当初更改。只可惜,时如逝水,无法回头重新抉择而已!其实,那又有什么呢,只要是选择了自己相信的,何种结果,无悔也就是了” “报——”一声慌乱的嘶厉声传入大殿,满头大汗的士兵冲进殿中,行军礼于前:“禀……禀大王,秦军已经放弃招降,如今三十万围城,目下分两路发兵攻击南门和北门” “什么!?”负刍‘腾’的起身,踉跄欲倒 “大王”侍从们惊呼一声,连忙架住楚王负刍,我从惊惧中抽出魂魄,重新转头看向通信兵:“眼下城中还有多少兵力?城防处各有多少人?” “加上老幼病残约有六千多人,王宫布置三千人,一千人守外城城楼,剩余数派往南北城门” “大王,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楚王看了看身侧的程林,程林两步上前回禀:“粮草几近运往前线,供应了那四十万大军,眼下城中之粮……若……若一日两餐或可撑个七八日!” 我抵住头上传来的欲裂剧痛,后退两步,倚靠住身后撑天大柱,这才勉强支住身子 “王姐”负刍将最后一抹期望的目光投放到我身上 那目光带毒,像极了华阳太后弥留之际最后一抹恳求而希冀的目光…… 我垂下头,慌乱的错开那束我承受不起的目光,看向仍旧跪地听命的兵士,咽下一口唾液,企图湿润一下干裂似火的喉咙:“请大王下诏,拨宫卫精兵两千人增援南北城门,北门加固城墙,严防死守,南面出城迎敌!另外,拨城楼上防的一千精兵,利用地势之险以弓箭掩护!希望此举可以拖延一阵时间,减少士兵阵亡!” 楚王挥了挥手,命立在身侧的程林随士兵前去前线即刻宣诏,程林称“喏”而去。 当年迁都仓促,寿春城建的狭小粗糙,这使得秦军三十万轻而易举里外三层团团围困,即便我利用狭小的优势设防到完美无缺,却也抵不住秦军日夜不停的擂鼓攻城。终于在秦军攻城的第九日,楚军终于疲于应对,宣告外城失守,数退居内城 负刍依旧咬紧牙关,对通传侍狠命下令:“定要守住!若有退者,格杀勿论” “大王”我跌坐到席案前,将手指掰得火辣辣疼,终于将最重的话说出口:“投降吧” “你说什么呢?!”负刍从一片茫然中回神,目光瞬间凌厉 “大王难道没有听清楚吗?秦军三十万攻城,我们仅剩区区千人,撑到今时今日,已经堪称奇迹,如今就算个个浴血奋战,此番也是插翅难逃!” “不!不能投降!秦军还没有攻进来!人不够就募军,朝中百官皆可上阵,寿春城中百姓过万皆可服役,寡人就不信不能抗之,大不了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楚国上下一同赴死!”他目视着我,眼中燃起的熊熊火焰点燃仇恨之光:“寡人不是熊悍!寡人绝不会跟他一样懦弱!” “城中百姓早已于三个月前便被我陆续遣散驱逐,如今寿春只有将士千人,百余官臣!单凭如今剩下这些人战到一兵一卒或许我们可以撑一个月,两个月,乃至三个月!可问题是我们没有粮了!秋收刚刚过去,我们已经没有粮了!此刻若不降,也只能等着过几日残杀同胞为食。为了大王那一份固执的憎恨,就要这一万热血陪我们腐化为骨吗?” “他们是我大楚的将士,他们就应该……” “哪有那么多应该!”我含恨打断他的话:“他们是生命,和我们一样爹生父母养的生命!姐妹兄弟相惜相护的生命!他们应该活着!人人都盼望着可以活下去!即便生活的再不如意!人们都希望可以活下去!” 他红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住我,我从里面看清了愤怒和绝望 那是我受不了的眼神! 我撑着案角站起身,拱手施礼:“大王三思而定吧!臣言尽于此,告退” “等等!”他喊住我,随后挥了挥手,遣走侍从,摇晃着站起身,来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头踉跄入座:“带着那一千人,你冲出离开这里吧,反正你现在隐姓埋名,不算王族中人,无需跟着寡人与江山共存亡” “你觉得我还能冲出去吗”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透过朦胧的视线看清眼前真诚的脸:“从你选择了这个王位开始,你已经赌上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死,从此,你再也没有权利抛下家国,从此,我再也没有权利隐居避世!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你在这个时候推开残破的江山跟我一起隐居,我更知道依你的性情也绝对不会离开!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开口,我只能选择留下来陪着你,陪你走到最后!只为了骨肉血亲不再分离”我捧住这张自始自终倔强的脸,擦干他倔强的泪:“刍儿,放过那些即便为奴为婢受尽磨难也想守护在一起的亲人吧!死去了,就真的是分离了,一生一世的分离,下辈子都不一定能相聚的分离。你放心,我会陪你走到最后,决不放弃今生与你成为至亲的缘分。我会保护你到最后” 他沉沉的垂下头,长发掩不住滴落的泪珠:“那就都听王姐的吧” …… 三日后,楚军数放下兵器,秦军攻破寿春 我与负刍于宫门请降,王翦一身黑色戎装,双手接过政权大印,环顾眼前无一兵一卒的城池,心中不甚明白。深深对负刍施一礼 我们亦回礼,王翦这才将目光移至我身上,上前虚扶:“夫人请起身” 我扶起身侧负刍,自己亦站起身,随后将热症不退负刍交由身后侍从,自己则上前一步,冷冷望着眼前发蚺粗糙的沙场将军,脑海轰炸出李牧将军闪着眷恋的目光死在我怀中的样子……瞬间杀意浓浓! “夫人……”他被我逼到后退一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终究还是仰起头,收住泪! “请将军管教好手下,沿途之中,楚国百姓但凡受一点委屈,我芈衍玉便要与你死战到底” “秦夫人爱民如子,令人感动,老夫必定严厉驭下,绝不滥杀无辜” 是的,我无法怪他,沙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管阴谋阳谋,谋到就算!谁也说不出是对是错,是正是邪 …… 但我,无法原谅 沦为俘虏 姐弟相伴 楚国就这样亡了,紧绷着神经五天六夜未眠的我,反而在秦军真的攻克寿春,我们真的成为俘虏之后,彻底松下心神,倒在摇摇晃晃的车马里,睡了也不知几日。只是朦胧之中知道有军医为我把脉,有人送过苦涩的汤药。 这日,耳边朦朦胧胧传来抗儿的哭泣声,和项王后的指责声,我试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果然看见粉雕玉砌的小人儿哭的不成样子。 “这是怎么了?”我用积蓄良久的力气,才算勉强撑起身子 “王姑母”抗儿哭着从项王后怀里挣脱,钻进我的身边:“王姑母你终于醒了,王姑母醒了,抗儿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我拍了拍怀中孩儿的背,帮他顺着气,一片茫然:“怎么回事?抗儿,告诉姑母,这是怎么了?” “母后告诉抗儿,抗儿会死的,他们会杀了抗儿的!” 我皱紧眉头,看向身侧项氏,项氏捋顺鬓发,撇了撇嘴角:“本君也只是实情相告而已” “王后怎么可以这样做,他还是个孩子,吓坏了可怎么得了” “我项家可从没有这等没胆色之人” “你!” “王姑母,他们要带抗儿去哪里?会不会真的杀死抗儿?” “抗儿乖,别哭了,你的母后和父王还有姑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不会让你有事的” 项氏再次刻薄出言:“你父王和母后如今都是他人阶下囚,要想活命,你就好好求求你这位好姑母” “王后!你太过份了!都这种时候了,你何必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试我”我心中一片冰凉:“若非因为负刍和抗儿,我本可以隐居遁世,从此逍遥快活,可我没有!而是同你一样,被关进了不知行往何处的囚车里,同往一个叫做生不如死的地方去” 她失去了趾高气扬的神态,似乎盘旋的尘埃终于落地,眼眸里深藏的泪光,顺着她高高扬起的头颅消失,再也未掷一词。 …… 一路颠簸,车马直直驶进了郢都城内的王宫里,最终停在了我最熟悉的永阙宫前 “秦夫人,请下车吧”车外,有位侍从低唤。 我看了一眼已经鬓发凌乱,衣带污秽的项氏:“你带着抗儿去刍儿那辆车上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尽量不要分开” 项氏护住抗儿,别过头,没有多说什么,我看到他们一家人安然相聚,这才依照侍从之言,下了马车,跟在他的身后,来到永阙大殿跟前,打量着干净而又熟悉的一切,回神轻轻一触,脸颊一片冰凉,一时竟不知是因喜极而泣,还是悲极而泣 “夫人请吧”侍从作揖相请 我独自一人踏进永阙殿内,如同跌进了一只怪物的嘴巴里。身后的门紧随其后关紧,煽动殿内正旺的烛火左右摇摆,我走上前,将被风吹灭了的烛火重新引燃。 一双大手再下一瞬间穿过我的腰间,勾住我拉进一具温热的躯体,他将头抵在我的肩头,深沉的呼吸燥热的伏在我的脖颈耳边,一起一伏,热烈而又压抑:“你来了” “它们真美” “你数数,这里一共有2219盏烛火,代表着你离开了寡人共2219日,寡人没有记错吧” “只可惜,烛火煽情,容易让人记起过去”我说着,试着转身 “别动”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头颅掩埋进我的头发里 我放下手中烛火,僵硬的垂下手去:“恩房可安好?” “她很好,很乖巧,深得寡人心,寡人陪她过完十岁生辰才动身来此。临行之前,她还再三央求寡人要早点回朝” “那很好”眼睛突然酸痛,烛火一片朦胧 “她知道寡人此番是来接她的娘亲,所以才会央求寡人早点回朝,她是盼着我们一家早点团聚,衍玉,跟寡人回去吧,寡人一定会善待你” 真是无耻!杀我最爱,夺我独女,如今还能如无其事的说出这般话,当真无耻至极!我忍不住在心中恨骂,却只得压抑情绪,不敢表露半分。我拆开他紧紧扣住我的双手,转过身展衣而拜:“罪臣王弟重病在身,加之一路颠簸至此,此刻已经病入膏肓,来日无多。至于王弟之后,楚国王子熊抗,尚在年少无知之时,无碍于秦王大业,罪臣斗胆恳求,求大王饶他们一命,安度余生。罪臣以楚国长公主身份,愿代王兄拜请为臣,承其罪孽”既然他已祭出条件,我又何必演出情愿:“任凭秦王发落” 只见一双镶金砌玉的黑靴往前两步,逼近我面前:“你可知,寡人为何来此?”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对我发问,正思量如何回话之时,他低沉又极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当空逼问:“怎么?不知么” “当年,郢都城以奢华之风闻名于世,秦王来此,莫不是要一观天下富奢风流之地” “如此解说,倒也是通的,只是寡人真是好奇,到底是何种流光溢彩的土地,才能养育得出如此绝情女子”黑色的身影缓缓蹲下来,一双有力的大手钳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锋利有余、温度无的凶煞狼目:“六年了!你竟没有改变丝毫”他的大手来回游走在我的脸颊眉间,牙齿磨的咯咯作响,最后化作一声冷冷的笑意:“算了。他是寡人王后的亲胞弟,是一家人,寡人怎会狠下杀手,取他性命!寡人一定会将他带回咸阳,好好安置起来。长公主以为如何呀?!” 我定定的望向那双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的、如同黑洞一般的眼睛,拜下身去:“罪臣明白了,罪臣多谢秦王不杀之恩。罪臣自当为奴为婢,侍奉君王,以报万一”我再行叩拜 “你起来吧!即便你头磕的再响,寡人仍旧感受得到你那颗不受训的心” 我也没有多做解释,只管称“喏”,独自站起身,施退告礼:“若无他事,罪臣暂且告退” 还未等我踏出步伐,手腕已经被人紧紧扣住,仿佛是要捏碎一般:“寡人并不想这样对你,寡人是想好好与你说话的!这不是寡人本意!一切都是你逼寡人的!你知不知道,都是你逼寡人的!” 我咬紧牙关,忍住剧痛:“是,罪臣乃俘虏之身,自然一切都是罪臣之罪,罪该万死” 他猛然抬起头,眼中含恨:“寡人这次真的没有想要挟你!真的没有!” “可罪臣只熟悉这样的秦王,秦王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样交换利益的关系中” “为什么”那只手一个用力,将我拽近他的眼前,随后手掌扳住我的肩头,阴郁的脸庞如同乌云遮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寡人!这可是我们时隔六年之久的重逢之日啊!?六年了,寡人设想了无数种与你相见的场景,想着如何讨你欢心!听到楚军军覆灭的时候。寡人想的是如何将你小时候居住的行宫整理的干干净净,原貌以待。想着以何种礼仪接回大秦王后!甚至寡人不惜日夜无休、马不停蹄、日行千里赶到这里,都只是为一个不辞而别的你!为你,为你,都是为你!而你,就给了寡人这样一个重逢!” “罪臣何德何能,竟有命驱使天下独尊的秦王不远万里来到此处。为我挥刀杀人,为我手下留情,为我费尽心机!一切当真是为我?罪臣不明白,秦王是为了使我安好喜乐?还是为了让我痛不欲生?!” “芈衍玉!寡人所有付出,在你眼里竟是这般模样”腥红的狼目圆睁,泪珠在那里滚了一圈,最终划了出来,滴进金丝编织的玄色华贵衣袍里,末了,那薄唇浮出一丝毒笑:“寡人会让你后悔的!寡人会给你机会,让你真正体会一下何为痛不欲生!让你跪在地上求着寡人原谅你!”他说完,看似轻飘飘的收回大手,我却两肩骤然一痛,像被重击了一掌,硬是踉跄退出两步。再抬头寻那身黑影,却已经摔门而去! …… 自那日与秦王无谓争执以后,我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在这种境地之下还是不懂克己言行,说出不该说出的话,惹怒秦王。这样虽说心下痛快了,可终究于保负刍和楚地百姓无益。一晃三日,负刍的热症不仅不退,反而更加严重,今早更是出现昏迷之状,我与项氏三番五次恳求门前守将,请求请个医者前来诊治搭救,却都遭到冰冷拒绝。 “这可如何是好啊!”项氏再次相求无果后,躲在榻边揽住抗儿,又嘤嘤的哭诉起来:“若非你平白无故得罪秦王,我们何须受这个苦,又何至于连个给大王瞧病的医者都不给,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救大王和抗儿留下来,如今你瞧你都干了什么,我与抗儿受你连累不说,大王如今病情反反复复,你倒是救啊!” “住嘴!”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制止了叨叨不停的项氏 “大王”“大王”“父王” “放肆!王姐是为寡人求情,才遭嬴政囚禁于此,与我们同牢受苦,你这个贱人不知受恩图报,反再次此喋喋不休着磨人!是何主意?!” “大王不必苛责王后,此番的确是臣性情桀骜,致使秦王不悦,牵连了大王” “说什么牵连不牵连,如今寡人乃俘虏之身,是他秦王阶下之囚,还能有何善果、遭何善待不成。” “容我再去试一试” “不用了”负刍拉住我,勉强支撑着身子起身,一张脸惨白如纸,他环顾一遭,微微笑了笑:“这是母后的永阙宫吧!” “是,荒废了十多年了,秦王入城之后,特意找人修缮了此处,大体都是当年我们居住时的原貌” 他点点头:“寡人记得,这间房是母后酿酒的偏阁,小时候,我们玩到此处,第一次偷喝了母后的桃花酿,你也不知喝了多少,红扑扑的小脸枕着酒缸竟睡到晚间,母后和宫人们找翻了天,最后才在这里找到我们两个小醉鬼” “还不都是你,偷吃一口,说凉凉的,酸酸的,很是解渴” “喝喝酒算什么,只是挨顿骂,寡人还记得,我们刚学会骑马那会,你便非要与寡人比试,结果寡人控制不住马儿,任凭它奔进雨花台,踢翻了母后珍养的十二株天山雪莲,那次若非你哭着求情,母后非要打死寡人不可的” “你在母后心中,远胜那几株破雪莲,母后只是做做样子,叫你以后不要再调皮而已,怎舍得真的打死你” “还有一次,寡人捉弄了老师,不敢前去上课,你便陪着寡人一起逃出宫,流落民间数十日,直到我们身无分文,这才不得不回到宫中。寡人被父王和母后差点打死,而你也被连累遭受禁足数日”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不幸落水,被一位渔夫所救,他邀我们一起坐他的船,还教我们游水捉鱼,结果你太笨了,不敢下深水捉鱼,只敢去泥坑里捉泥鳅,弄得满身泥巴” “哈哈哈哈哈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咳咳咳”他爽朗而轻松的笑起来,目光里充满了幸福的光彩,大概是笑的太过开心,换气困难,最后化成了几声轻咳 “大王”我见状,连忙为他拍背顺气 “无碍”他垂下头,摇摇头:“还多亏了那次出宫,偶然习得了游水憋气,否则,我命早于幼时便要喪至李氏之手!” 我叹息一声,劝道:“还好,都过去了” “是啊”他随我叹息一声:“都过去了,大仇得报,我便再无心事!” “即便杀了他们,我们也没能再回到过去,再回到这所我们一起长大的王宫,一切幸福从那一刻戛然而止,永不回头。” 一时悄悄无声,只剩默然 此时 门轰然被带剑侍卫推开,赵高一身官服,随着侍从指引,踏进殿来作揖施礼:“高见过夫人” 负刍之谋 负刍之死 门轰然被带剑侍卫推开,赵高一身官服,随着侍从指引,踏进殿来作揖施礼:“高见过夫人” “赵高?”我不由站起身 “许久未见,夫人可还安好”他看似低眉顺眼,温良无害的真心问候 “还好,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我移眼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宦人 “奉秦王口召,请夫人与贵客移步贵和殿,面见王上” 我回身看了一眼抱成一团一脸惊惧的项氏母子和病榻上容颜憔悴的负刍,拱手而回:“我可以随你去见秦王,只是我王重病在身,实在无力起榻,是否可以容他在此静养,秦王旨意,我定一字不错复述” “王上听闻楚王病重,已经请来御医于殿前,楚王不亲临贵和殿,又如何请医者诊治?!”赵高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喊了一声:“来人”。只见身后立刻出现了两个手抬软床的侍卫 我回身,再次看向负刍,负刍对我微微点了点头,项氏亦由忧转喜,我转脸对勇子使了个眼色,勇子立刻上前,扶起负刍,挡住秦人靠前,我重新转回身:“大人请” “夫人请”赵高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与我并肩走在前面,行至半路时,突然小声相告:“高不得不在此奉劝夫人一句,今日无论受何委屈,莫逆龙颜” “大人既然喊我一声夫人,想必还未忘尽当年韩府之恩吧” “高承公子夫人之恩,此生不敢相忘” “那就请大人明言相告,秦王突然召见,到底所为何事” “刚刚得到消息,昌平君熊启,也就是你的大哥,受项梁等人拥护,于淮北招兵买马,自立为王。王上闻迅大怒,摔尽殿中之物,此番相请,楚王熊负刍,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大事不好:“大人机敏多谋,又久侍秦王身侧,了解秦王脾性,定然知晓平息风暴之法,还请大人教我” “夫人伶俐通透,不会不知王上千里赴郢是何意图”赵高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看向我:“一切但看夫人抉择” 我扣紧牙关,久久注视着赵高,最终还是松开牙关,微微欠身施礼,跟随侍从踏进贵和殿内,贵和殿曾是楚国历代君王处理朝政大事、召见近臣贵宾之地,当年也算是整个王宫内,最为气势恢宏的建筑之一,如今虽有秦王草草修缮,然金光耀目不在,终是难掩衰败破旧之相 秦王高坐父王曾坐之地,威仪更胜父王,蒙恬与萧虹一左一右,持剑立于两侧 负刍推开扶住他的勇子,与我一起跪拜:“罪臣芈氏拜见秦王”项氏护住抗儿,随我们而拜。 秦王冷目微微抬起,冷哼一声:“你就是王后的胞弟?当今楚王熊负刍” “楚国以灭,何来楚王!臣熊负刍虽感念秦王不伤楚国百姓之恩,然入郢多日,只因怪病缠身,恐过病于人,这才迟迟未来拜见秦王,请秦王恕罪” “久闻楚王俊美非常,重情重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与寡人王后,如出一辙”秦王斜唇冷哼一声,扬了扬金丝宽袍:“赐坐吧” “谢秦王恩赐”我等齐齐俯身再拜 待我们各自入坐,秦王再次开口:“听闻王弟有疾,寡人特命行军医者进殿,为王弟诊治”说话之间,一名白发医者已经走到了负刍身侧。 负刍拱手谢礼:“多谢秦王关怀”说罢,便任由医者扶脉诊治 片刻,医者起身回禀秦王:“回禀王上,贵人眼中充血,乃因肝气大动,舌苔发黄,乃是脾胃失调,脉象薄弱,说明贵人精气血皆有耗损,加上高烧不退,此乃八脉不通所致。依臣而诊,贵人多半是因多年郁郁,致使心脉肝脏耗损,后来一朝释然,失去支撑,骤然而病” 秦王扫过我一眼,目光最终停在负刍身上:“王弟以为寡人这医者所判病情可对?” “先生神医,所判不假”负刍拱手回话 “若是有误,王弟也不必替这老东西隐瞒,寡人定会杀他惩戒群医” “医者所言皆对,寡人……不,臣当年亲手手刃血仇后,得此重病,自此体弱成疾,直至今日,以此可观,医者的确医术了得” 秦王点点头,收回目光,询问白发医者:“可有法子医治?” 早已跪在地上,俯首待命的医者拱手回话:“回禀王上,此疾乃是心病,俗语云,心病还需心葯医,一般的葯物,恐怕无用” “此言何意呀” “这……臣以为,贵人这病,当生吞亲人之心,方可痊愈,这其中,以食亲子之心,葯效最佳” “荒唐!”我拍案而起,再也看不下去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演着戏码:“你这庸医,胡说八道什么!” 秦王微微眯了眯眼睛,戏谑一笑:“王弟负刍方才可是亲口所说,寡人这医者乃神医!莫不是方才他害怕寡人杀人,所以欺君了?!” “你!”司马昭之心,此刻已经昭然若揭!秦王要杀负刍父子的心意,所有人都已经看的明明白白!我纵然气愤,却不敢忘记方才殿外赵高所言,提裙快步来到殿堂中央,伏地跪拜:“掏心取肺此乃屠夫所为,绝非医者该有!楚王称赞的是秦王的御医,不是秦王的屠夫”我抬起头,含泪看向一脸阴郁的上坐之人:“请秦王摒退左右,罪臣有话要说” 秦王微微皱眉,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命侍从退下!片刻,殿内便仅留下芈氏一族,与秦王亲信蒙恬萧虹二人,萧虹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在接触到我的眼神后,眉心微微一动,垂下那双如水双眸,遮住了哀怨。 “你有何事,说吧!” “秦王问臣,可知秦王为何来此!罪臣斗胆,也想问秦王这个问题,秦王可知,罪臣为何在此” 秦王明显呼吸加重,簇紧了双眉 “没错,因为罪臣笃定,罪臣还能用自己的命保住芈氏一族后继有人!”我移动膝盖,上前攀爬叩首:“自那日罪臣出言不逊,顶撞秦王,至今尤在悔恨,罪臣今日在此请罪,只求秦王责罚罪臣一人!保我芈氏不绝,流放也好,贬为奴役也罢,请秦王宽大为怀,饶我王弟侄儿,罪臣做牛做马,不忘秦王大恩” “王姐……咳咳咳……咳咳!不要求他” 秦王直起身,半靠着倒向身后特制靠背,那是我决意与小师父走在一起后,因而讨好父王,特意为父王亲手做的……如今却……:“早知你心,寡人当年就该直捣楚国,只可惜!太迟了!” “太迟了……”我抬起头:“是何意?” “何意?放过他?!你的王弟,你应当最清楚他的脾性!不是寡人想要他的命,是他,非要和寡人抗争到底!” “王姐!”负刍半佝偻着身子,由人搀扶着来到我身边,将我拽起身,面述秦王:“我本楚国嫡系,后遭贱人所害,险些丢命,后反宫回朝,分封为君,于数年前,国运所致,得以手刃血仇,登位称王,后来秦军吞并天下,意图我楚,楚两次顽抗,终因国力不及,面临灭亡,负刍深陷囵圄之际,密召出城,传位于王兄熊启。并派心腹,将秦王身世之谜公之于众!” “你听,他亲口承认了!”秦王微微眯死起眼睛,狠辣辣的盯住负刍,身侧蒙恬也以长剑紧握,只等一声令下 “负刍所做所为,皆因两国之争,取胜而为,秦王不是也曾几番离间耍诈!今日又何必如此愤慨!” “你何时传出密召?”我不可思议的看向负刍:“秦王身世,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姐不知吧!当今上坐的秦王根本不是赢氏一族血脉,他是当年帝太后玉姬与吕不韦孽种” “大胆”蒙恬怒喝一声,一跃下殿,手中长剑直抵负刍喉结 “师兄,不要!”我微微侧过身子,挡住蒙恬 “竟敢污蔑王上,他今日死罪难逃” “住手,寡人也想听听,楚王到底能编出何等精彩故事” “刍儿!” “王姐”他握住我的手使劲紧了紧,最终面向秦王:“当年巨商吕氏机缘巧合下见到了为质赵国的赢异人,以为奇货可居,便巧动心思,将有孕在身的玉姬送给异人,妄图更改王室血统,后来玉姬产子,生下赢政!吕不韦歼计得逞,更是步步为营,助自己亲子登上王位,窃取国政!只是可惜,吕氏最后还是遭了天报,如此惊天大谋之后,吕不韦本想就此富贵权势永得,却偏偏生了心思毒辣的儿子!其子为遮真相,瞒天过海,手握大权之日,竟生毒心,亲自逼死自己的生身父亲……” “精彩!”秦王终于打断负刍,慵懒的站起身,踏下两节玉阶:“据说你当年之所以能够顺利拔除仇家,正是因为散布了熊悍熊尤血统不纯的谣言,从而掩盖了你杀弟篡位的事实!说真的,寡人很欣赏你的故事,只不过,可惜了,熊负刍虽然还是那个熊负刍,寡人却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熊尤,寡人实权在握,逆党尽除,谁都休想撼动寡人分毫!而你那些闲言碎语,小小伎俩。根本不会伤寡人一分一毫。说到底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我脑袋里轰然一片,没想到秦王身世之谜的千年谣言竟然起在此处。 “刍儿”我再次跪下身:“负刍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真心臣服……” “王姐你起来,不要拜他!”负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到我面前拉起我,扯到身后:“如今负刍沦为国奴,经历几番大起大落,早已看透时世,负刍一生至此,从未起过贪生怕死之念,苟活至今,也不过是心有期盼而已!然,天命至此,负刍也不得不坦然就死” “好!寡人欣赏你的气魄!寡人成你” “秦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冲到他面前的,总之,我就这样抓住了他的袖口,用尽我一生的恳切相求:“给刍儿个机会好不好,他不是有意的!那时他在位楚王,为了国家不得已而为的,如今他不是楚王了,我们都承认你是大王,是楚王,你是天下王,我替他向大王请罪……求大王网开一面,放过刍儿,给他一条生路好不好。我求求你……”我还是跪倒在了他的脚边,像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几近疯狂的求着他 秦王低下头目视着我泪如泉涌,却稳如一尊石像。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王姐,所谓胜者为王败为寇!负刍能有今日,从来无怨无悔,唯一惭愧之处,便是从小到大,都是王姐为我负累,护我周,负刍都明白!负刍此生无以为报,唯有一解王姐心愿,不使王姐为我屈身侍贼,归还王姐一身自由!” “刍儿” 不等我回身,只听一声屠刀溅血的‘哧喇’声,伴着项氏惊叫、抗儿惊哭,一切已经落幕 “刍儿!”来不及起身,天以轰然倒塌,我几乎是从陡坡一样的玉阶栽到他面前,捂住那血流如注的胸膛 “大王”“父王” “抗儿” “父王” “你是父王的孩子,不要怕死,父王走后,你要保护母亲和姑母,知道吗” “孩儿怕死,孩儿也不要父王死” “你不能死,不要抛下姐姐一个人,你还有姐姐啊” “王姐记得……定要将我葬在母后身边” “刍儿啊” “记得!一定记得”他死死拽着我的手,死死拽紧……死死拽着…… “刍儿”眼神交汇的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刍儿” “大王” 刍儿艰难的喘息着,几近没了力气,见我终于明白,最终粲然一笑:“没想到,机缘巧合,竟在失去江山后……寡人还能一顾此地……能长眠此处,常伴父王母后,也算有始有终,负刍何憾之有啊!”一只鲜血浸泡的双手,捧住我的脸庞:“王姐,一直都是你来保护我……现……现在,换……换我来守护你……还你自由……” “刍儿” 那双手血手突然跌落,掉进一滩血水里渐起一片红色珍珠,清亮眼中的色彩慢慢褪去,留下一片晦暗的混浊 “大王”“父王” “刍儿……” “大王!” 萧瑟的风卷着几片明亮的花瓣飘进殿内,落进一滩血色里,格外眨眼,像极了那年秋浓之际,我们光着脚丫,奔跑在红色的地毯上,那明快的欢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王姐,我在这里,来捉我呀,快来呀” “我早就知道刍儿的小心思,是不是又要引我去偷吃母后酿的百花酒?” “哈哈,快点,快点……”) 想不到,儿时那肆无忌惮的一醉,竟是我们最后的欢乐,再醒来,便是天翻地覆…… (“儿臣是在为母后报仇!” “刍儿” “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敢问父王,儿臣何错之有!” “你……” “李氏是如何毒害我母后的!难道父王真的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当年母后抱着奄奄一息的我!你在哪里?!母后性命垂危之际忍痛送王姐入赵、王姐一路遭李氏追杀,险些坠马死去,你又在哪里!你只知道抱着你的小儿子假装慈父而已!” “刍儿,别说了” “王姐你忘记母后是怎么死的么!是他!是他的纵容!才有了李氏的肆无忌惮!是李氏兄妹!”) (“王姐过的好才算嫁得对!你如何能将王姐终身大事与国家政事相混……” “放肆” “王姐喜怒哀乐皆该由她!为国护民这种事本该由我们男儿一力承担!我大楚何时轮落到要让一个柔弱女子舍身护国” “刍儿” “这是她作为一国公主该有的使命!” “若是如此、这样的国家也该亡了!”) 想了想,我何曾为你做过什么,一直……重情重义,舍命相护的人一直是你啊 (“王姐,你我一母同胞,共为父王骨血,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血缘,伤你,便是伤我之骨,害我,便是流你之血。寡人即便痴傻愚钝,也万不会将自己杀死”)你说过,万不会将自己杀死……更不会伤我骨,流我血…… (“寡人给你一千人,你冲出离开这里吧,反正你现在隐姓埋名,不算王族中人,无需跟着寡人与江山共存亡”)我本情愿用自由换你余生平安,却不想你愿拿命成我的自由…… (“寡人记得,这间房是母后酿酒的偏阁,小时候,我们玩到此处,第一次偷喝了母后的桃花酿,你也不知喝了多少,红扑扑的小脸枕着酒缸竟睡到晚间,母后和宫人们找翻了天,最后才在这里找到我们两个小醉鬼” “还不都是你,偷吃一口,说凉凉的,酸酸的,很是解渴” “喝喝酒算什么,只是挨顿骂,寡人还记得,我们刚学会骑马那会,你便非要与寡人比试,结果寡人控制不住马儿,任凭它奔进雨花台,踢翻了母后珍养的十二株天山雪莲,那次若非你哭着求情,母后非要打死寡人不可的” “你在母后心中,远胜那几株破雪莲,母后只是做做样子,叫你以后不要再调皮而已,怎舍得真的打死你” “还有一次,寡人捉弄了老师,不敢前去上课,你便陪着寡人一起逃出宫,流落民间数十日,直到我们身无分文,这才不得不回到宫中。寡人被父王和母后差点打死,而你也被连累遭受禁足数日”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不幸落水,被一位渔夫所救,他邀我们一起坐他的船,还教我们游水捉鱼,结果你太笨了,不敢下深水捉鱼,只敢去泥坑里捉泥鳅,弄得满身泥巴” “哈哈哈哈哈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咳咳咳” “大王” “无碍……还多亏了那次出宫,偶然习得了游水憋气,否则,我命早于幼时便要喪至李氏之手!” “还好,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大仇得报,我便再无心事!” “即便杀了他们,我们也没能再回到过去,再回到这所我们一起长大的王宫,一切幸福从那一刻戛然而止,永不回头”) …… 忽然,脸颊带着血腥的温热感将我从一片深沉的回忆中唤醒,我摸了摸顺着脖颈流淌的浓重液体,眼睁睁看着项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王后!?” “母后,母后……母后”抗儿尖叫而惊惧的哭泣 她仍旧不停吐血鲜血,眼睛死死盯住我:“抗儿……交给你……了” “王后!?王后?” 她扭过头去,看着负刍的尸身闭上了眼睛。只有身体仍像神秘的泉洞,依旧‘咕咚咕咚’救出鲜红的液体 “母后,母后你醒醒,母后!你不要离开抗儿,母后,抗儿好怕,母后” “抗儿!抗儿乖”我推开负刍仍旧紧握着的手,收拢袖中,才起身将抗儿护进怀中,捂住他的眼睛 抗儿却挣脱我的怀抱,扑到一对尸身上不停摇晃:“母后,母后,你睁开眼睛看看抗儿,母后!抗儿好怕,母后……” “玉姐” 有人在喊我姐姐,是刍儿,是我的刍儿……是我的刍儿回来了…… “刍儿”以为一个转身还会见到那个阳光下光芒四射的少年……而我惊喜的转脸看向身后,却只见是一身玄色的冷血秦王 “对不起,其实,寡人没想真的杀他!寡人是打算将他带回秦宫的……” “不要再说了”我垂下肩头,捂住几欲炸裂的头 “你放心,寡人一定会厚葬他们的,以君侯之礼如何?”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我转回身,狠狠揪住他的胸口衣袍:“人都死了,什么礼节来埋葬真的重要么?!为什么你就不知道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刍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亲情、什么叫血脉!什么叫做与生俱来的缘分!……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一次次夺走我最最重要的人!是因为我怕你吗?不!我不怕你!…我不要再对你胆小,我不要再唯唯诺诺!我要你把人还给我!”我是竭力嘶吼,力竭嘶吼而已。 “衍玉,你冷静点,衍玉!人不是寡人杀的,寡人也不想这样!” “大王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小小抗儿居然提着比他还长的剑向秦王刺来,秦王一把推开我,自己却躲闪不及,伤了左肩 “抗儿”我眼看蒙恬一掌飞来,只得扑上前去,将抗儿护在怀中,挡下蒙恬几乎催命的一掌,眼前一片眩晕,我与抗儿齐齐摔出足有两米之远,后背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有一瞬间,几乎痛到不会呼吸,片刻,一股腥甜顺着胸腔爬到喉头喷涌而出, “衍玉!”秦王飞奔过来,将我揽在怀中:“衍玉你怎么样?” “王姑母!母后”抗儿嚎啕摇着我,却不忘回头看向自己母亲尸首 我抚摸着抗儿的头,愣愣的望向动荡的天际,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衍玉” “王姑母” “还愣着干什么,传医者,快!” “喏” “衍玉……衍玉你醒醒,醒醒啊” …… 早就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却仍旧不肯放弃,这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过错,最后的心神,我大概就是想些这个了…… 秦的柔情 昏昏沉沉也不知是睡了几日,只知道醒来之时,自己发髻以散,外袍尽除,微微一动,后背便出来撕心裂肺之痛 只听得宫人一声尖叫:“醒了,醒了,夫人醒了” “咳咳咳……”我只觉得喘息艰难,后背生疼,像压在万仞刀尖一般,不由的想要翻身起榻 秦王听到宫人叫喊,从一摞摞竹简文书中抬起头,几步来到榻前:“衍玉,你不要乱动,医者说你伤的很重,需要好生静养” 我望向那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眼睛,若不是负刍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依旧清晰,我恐怕真的会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 “抗儿?抗儿……” “他没事,你放心,寡人不会伤他” “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你是信不过寡人?”他硬生生将我钳住阻下 我停下挣扎,盯住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他微微笑了笑,似嘲笑似无奈,随后捉住我的手帖到他小麦色的面庞:“以前是寡人不好,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可寡人这次是真心悔改,真心待你。寡人保证,以后绝不骗你”他微微侧了侧头,施令下去:“将楚国小公子请到这里来” 立在烛火旁的女侍称“喏”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真的把抗儿带了进来 “王姑母”抗儿飞奔进来,紧紧抱住我 “抗儿”我接住抗儿,一时也顾不上被抗儿抓到的痛处,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直到确认毫发无伤,心中的大石才算安然落地 “王姑母,抗儿好怕,抗儿好怕黑黑的房子”,他再次抱住我,使劲抱住 “抗儿不怕”我抚摸着他的后背,努力安慰着:“有姑母在,抗儿不怕” “姑母救救抗儿,求姑母救命……抗儿好想父王,抗儿想要母后……” “抗儿……” 小手抓得后背伤处,痛的我死去活来,额头不知何时,竟生生滚下冷汗。秦王挥了挥衣袖,身边侍从立刻将抗儿从我怀中撕扯开 “王姑母”抗儿立刻吓的尖叫着大哭起来,在侍从手里拼命挣扎:“姑母救我,求姑母救命,抗儿不要自己呆在黑黑的地方……姑母……” “抗儿”我心中一急,立刻想要翻身下踏追着过去 “嗳,别动” “抗儿” “别动”秦王再次擒住我,压住我的头,将我重新按下榻去,后背顿时传来一番绞痛,秦王大概是看到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好笑,偏这笑在我看来自私阴毒:“很疼吧!都告诉你不要乱动,你偏是不听” “放开我!放开抗儿” “姑母,姑母救我”抗儿尖锐的呼救声撕扯着整个世界:“我不要自己在那里,姑母救我” “抗儿” “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下去”秦王侧过头,怒视抗儿 “姑母,不要,不要丢下我” “抗儿……”挣扎所带来的浓烈痛楚让我更加清楚,事已至此,我必须力保护刍儿仅剩一脉!我抓住秦王衣袖,含恨相求:“负刍一生命运多舛,临死之时,只留下这点骨血,秦王若是愿替我芈氏一族保下此子,罪臣感激不尽”我尽量让看着他的眼睛显得温和一些,可惜,最终没能做到。 秦王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直直与我对视,眼神交锋,是在做最后的较量,更是在试探对方最终的承受点!良久,才阴沉道:“给公子掌灯!带下去,好生照看” 我紧绷着的一口气,随着松开的手,算是长长呼出! 抗儿暂时无忧,可秦王身边,绝非久留之地,我的女儿已经落入虎口,与我长长久久分离,我决不能再让刍儿之子,重蹈覆辙! 不自觉握紧刍儿去世时,曾紧握着的手,坚定迎视秦王探究的目光 我毫无退路的决定:抗争到底! “秦王曾说,会按君侯之礼厚葬我大楚楚王熊负刍,希望秦王言出必行!不求使他极尽哀荣,只求得入我王族王陵安寝长眠” “他是你的胞弟,寡人会以君侯之礼待之,念王后项氏忠烈,赐王家沉水棺椁,同品和葬,你以为如何?” 我别开头,任由不够坚强的眼泪划下,我想,只要能葬在父王母后身边,他都会开心的。 “多谢”我拧紧眉头,仍要就着泪水将这皱巴巴的两个字说出口 他不知为何,突然独自发笑,仅一瞬间又收回笑容,替我掖着鬓间散发和被角:“你伤的不轻,醒着神会很痛,又说了这会子话,想也是累了,就再合眼睡会儿吧,寡人命人熬些上好的补药粥食,你醒了再用” 我大概也是太累了,闭上眼睛,便再次陷入一片混沌的昏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正对上秦王略带痴迷的目光,他的手抚在我的眉间,唇角微含笑意,见我突然醒来,这才尴尬的移开几近相帖的面庞,微微动了动喉结:“你醒了” 我环顾一周,见四下清净无人,以是灯火初上,心下明白,自己这一睡,恐怕又是一天一夜 “来人,都进来!”秦王高声喊进侍从,接过葯碗,亲自喂药:“葯都热了好几遍,再不用,该影响药效了” 我咽下一口苦中带甜的灰色葯汤,默默无言。 秦王遂又说道:“本想喊你醒来,思之醒来伤处也是痛,又见你睡的香甜,不像是噩梦,遂由了你。来”他说着,再次将葯送到唇边,见我咽下,微微笑问:“苦不苦” 我摇摇头,实在不愿与他多说什么。 他的手掌突然抚向我的眉间,捋平我紧皱的眉头:“不苦还皱得这样紧。”他随之低下头浅笑着搅动汤药:“只不过,苦也没办法,医者嘱咐了,你伤在心脉肺腑,须少用甜食” 是啊,苦也没办法,我必须伪装……我深深的点点头,表示深切赞同,却将转在眼眶的泪水重新退回去,无碍的,这些年也是药石不断,这清苦我不是早就习以为常 见我仍旧不曾言语,他喉间动了动,轻叹一口气,一时也没了话,随后只是自顾舀出汤药,喂进我的嘴里,似乎是不自觉的,片刻又淡淡的扬起了唇。 我咽下几口,大概是药水太烈的缘故,片刻只觉得胃里搅的难受,终是只得别开头,不在下咽 秦王似乎明白我用的艰难,遂也没有强求,任由侍从收拾着,愣愣的看着眼前物件成空,似乎是在等我开口 “你打算……”我泯了泯依旧苦涩的唇,他瞬间回神,转过头,认真的看向我,听我说下去:“让负刍夫妇何时下葬” “按你大楚风俗,萨满还需做足三日大法,他毕竟是楚王,尚须停灵一月,方可下葬” 停灵一月?!我自知他心中算盘!说是为了刍儿的王者之尊,实际则是昭示天下楚国以亡,余孽速速作降。 我默默揉刍儿临死之前,紧紧握住的手,心中默默发誓,誓死不负刍儿所谋! “天气太热,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恢复一身冰冷:“金棺内卧葯香而眠,外椁亦以无缝合实!决然保他无恙” 我垂下头,深深的明白,此事绝无转寰之机,遂不在纠结此事,直接趁机说出最终要求:“既然秦王主意以定,罪臣也只得敬听王命,只是……只是下葬之日,可否让罪臣带着抗儿送他父王母后最后一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抹穿透一切的目光直击眼底,我虽心下以慌,却不断警告自己,勇敢迎接,抬袖施礼:“罪臣纵然是你秦王阶下之囚,可罪臣亲人都葬在那里,罪臣只想去看最后一眼,之后,但凭秦王发落” 他轻咳一声,终于收回怀疑,目光也随之柔和:“何人曾说你是阶下囚?倒是你一直自称是罪臣” 我自然听明白了他的默许,咽下一口唾液,收紧还在颤抖的手,藏在褥中:“多谢秦王” 他点点头,刚要伸手抓住我的手,却听见侍从遥遥站在殿外禀报:“王上,蒙恬将军到了” 听到蒙恬,我立刻抬起眼睛望向秦王,秦王亦是不自在的看向我,终是收回了举在空中的手,解释道:“是寡人让他前来商议国事” 如今这所荒废过半的楚宫,还不是他说请谁来便请谁来?我冷哼一声,自顾转开头:“秦王随意” 他倒不肯走,将身体再次向我挪了挪解释道:“蒙恬自小伴我,对寡人可谓忠心耿耿,此番伤你,实是无心所为,加上如今战事吃紧,用人之际,寡人想稍作惩戒即可,你以为……如何?” 我终究也不愿责怪当年一眼便能引为知己的畅快少年 “我与他有师门之情,又岂愿看他受罚,如秦王所言,此番行为乃忠心所致,又何罪之有” “我就知道你不会怪他”此番回答,自然正合他意,只见那张本还忐忑着的脸立刻笑的甚是舒畅,雪白的牙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却让我莫名觉得毛骨悚然:“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了,寡人让他亲自过来给你赔罪” “不用,师兄堂堂一员大将,如何能给我一介女子请罪,那样岂非折煞我,也羞辱了他。师兄如今看见我,恐怕心情也很复杂,倒还不如不见” “好吧,既然你心结难解,便再等等吧,不过,寡人替他记下此事,日后定要他还你” 恐怕是要我还他了!我在心里默默想着,不再言语 他甜意浓浓的笑弯了眼睛:“知道么,能与你这般说说话,你可知寡人有多欣喜” 我垂下眼睛,不知如何回话,最后索性慢慢倚靠着榻沿闭上眼睛,假意睡去,突然额间添一抹柔软,伴着温热的鼻息流恋片刻,随着脚步声起,消退而去。 我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烛火恍惚下阴沉摇曳的楚宫……不一会儿,被噼里啪啦的阴雨覆盖 秦的狠绝 连绵阴雨随着心情下了整整十日,天气这才缓缓放晴,这日,勇子踏着一靴泥污,匆匆忙忙跑进殿内,压低声音禀报:“有人自称楚王熊启的亲卫,家主见是不见” “快请进来”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终于等到了,边思索着,立刻下榻寻鞋,披上外袍匆匆迎出外阁 来人三十几岁的模样,一身市井小民打扮,生的体魄健壮,面貌清秀,仔细看来,似有几分面熟,他见到我时,眼睛一亮,立刻跑尽两步来到我面前,跪地行军礼:“小人见过公主” “将军快快请起”我本想虚扶一把,不料,他却猛然抓住我的手,硬是从手底塞过来一个物件 “快点,在这里”此时,一众穿盔带甲的士兵已经绕过院子,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将长矛刺穿了布衣男子身体,男子睁大眼睛,死死的盯住我,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殿内所有人鸦鹊无声,我身边的侍女也好像见惯了这等场景,竟没有一个人面露异常 “夫人恕罪”一位秦军将领模样的人出列上前,对我施礼:“此人乃别国奸细,化妆成送菜仆人混进王宫,意欲行刺,幸好被末将及时发现,一路尾随,斩杀至此。惊吓到夫人,还请夫人恕罪” 我推开勇子,直面一众秦军:“人都死了,我也不便与你们争辩什么!将人带出去吧” 将领挥了挥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将人拖了出去,沿路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将领再次向我施礼:“不知末将未到之时,此人可对夫人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刚刚施礼拜见,便被你们闯进来斩杀,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环顾满屋侍从,众人鸦雀无声 “如此,末将告辞” “等等,我见方才那人,身形魁梧,手有老茧,却脸色惨白,而且操一口淮北楚音。应当是受过伤的楚国军人,可楚国军人,为何会闯进这里,敢问将军是不是楚国发生了什么大事” “夫人慎言,楚王以死,楚国以灭,何来楚国大事!” “你!” 我伸手挡下就要冲上前的勇子,微微皱眉,看向那威武秦人,他只轻扫了勇子一眼,并不做搭理,有力的雄音中不乏轻蔑:“此人只是寻常细作,并非败楚军人,而且前朝大事,更不是夫人该过问的,夫人好生修养,末将告辞” 我虽怒火撞击胸膛,却实不愿与他再费口舌,冷冷别头望向侍从:“送将军” “喏” “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干净”我指着剩下的侍女,吩咐道。 “喏” “勇子,你扶我进去” “喏” 勇子将我扶进内阁,挡住外阁视线,我小心拆轴解信,却见小小三寸锦帛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内容如下: 自寿春城破,楚王负刍,以死做谋,寡人临危奉诏,登位为王,然,寡人终究无才,近日频频失利,致使楚国山河一破再破。寡人愧对王弟以身做谋,为国身死。如今寡人亦深感有心无力,而王弟曾言,王妹虽为女子之身,却有将军之才,他日定可担当一国之师。寡人对此亦是深信不疑,还望王妹忘记你我从前恩怨,手足同心,共守江山。王弟曾言,王妹会在他大葬之日,逃出郢都,寡人为表诚意,以于信至之日,便将楚国三千精兵于郢都城下接应王妹。寡人亦会自信出之时便祈告上天怜悯,愿此信顺利交付王妹之手,不使我楚再添危难!还望王妹慎谋,早日成功脱身,不使我大楚男儿绝矣。 王兄,熊芈氏启亲笔 …… 我将书信捧在胸口,静静的倾听着那里‘砰砰砰’的跳动声…… “此信甚为蹊跷,一来毫无信物,无法甄别书信人的身份。二来,他熊启素来对家主冷眼旁观,如今突然施救,定然没安好心” “不,这是熊启没有错”我抬起头,望向勇子:“毕之说过,为了楚国,为了楚系一族,他什么都能放的下!” “那……信上说的三千卫兵也是真的喽”勇子多日愁闷的眼睛里闪出难得的欣喜:“也就是说,只要家主能顺利逃出这里,便会安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对不能主动联络他们” “为何?” 我垂下头,将书信扔进了火炉里,熊熊烈火瞬间伴着青烟蹿出火炉,映着脸庞火热:“秦王一会儿,应该还会亲自过来查问,甚至搜宫,若被发现任何异样,不光你我性命难保,前来接应的楚国兵士会被斩杀,就连郢都城下的百姓,都有可能因为秦王的一个不放心而惨遭牵连!” “可是……”勇子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殿外传来侍女向秦王问安的声音。 我立刻翻身上榻,与勇子对视一眼,勇子会意,拾起我外袍的一角扔进火炉里烧焦 “这是什么味道”秦王奔进殿中 “小奴拜见王上”勇子呈衣而拜 秦王快步走进来,坐到榻前来,抓住我的手:“今早还好好的,怎么此刻脸色又如此惨白”他说着,伸手拭去我额头细汗,见我无话,随后皱紧眉头扭头去问勇子:“你说,发生了何事!” “回禀王上,方才有位楚人自报家门,求见我家家主,家主便请他进到殿内,谁料这话还没说上一句,侍卫便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当场斩杀来人!家主尚在病中,本就心绪不宁,今日又见了许多血,加上那人自报是楚人,家主这进殿之后就开始胡思乱想,刚才还差点碰倒了火炉,烧了最爱的这件海棠白紗裙,这下更是满口胡言乱语,说……说楚国出事了,公子熊启出事了” 秦王瞄了一眼勇子手中被烧毁的衣裙,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后若有所思的看向焦黑的炭火:“你与熊启虽为血亲,可也并无相伴之情,何必为他忧思至此” “我与他虽不及于刍儿一般,有打小的情义,可我们始终都是亲人,不管怎样,子启如今为我大楚之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我大楚亡国之日。无论大势如何,衍玉身为王族中人,亲眼看到楚国灭亡而无所作为,本就愧对先祖!愧对百姓!愧对楚国” “好了,勇子不曾说错,果然是胡思乱想了,刚刚好些的病,哪经的如此反复”他见事情越扯越远,不得不就此打住 “告诉我,到底怎样,你才会放过楚国,放过我王兄”我却不依不饶 他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背对着我坐在榻沿,仿佛思索良久才沉沉开口:“你是了解寡人的,寡人从不允许背叛!表叔的人头,寡人必定会取!至于楚国存亡,在你一念之间” “请秦王明言” “寡人王后之母国,寡人还是愿意放一马的”他斜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到时熊启一死,寡人便会让你胞弟之子熊抗继位为王,留楚国与楚国百姓做个偏安一隅的属国,至少在寡人有生之年,可以无灾无难,无争无战” 我不禁暗叹,好周折的谋划!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聪明,秦王每走一步,都以做好牢固打算,他知晓我会为保刍儿甘做他阶下之囚,之后更假意杀父留子,原来只做今日之用,相比负刍与子启,抗儿可是好控制的太多!若真如此,楚国亡与不亡,又有何区别?!……而我!竟也不知不觉成为了交换楚国得以苟存的人质、玩偶、俘虏、 “秦王当日保下抗儿,原来怀的竟是这份心”眼泪还是在看清真相的一瞬间不争气的滑落 “话不能这样说,当初可是你求寡人留下你楚国仅剩一脉,这说起来,顶多,只是各怀心思罢了” 我扭过头,翻身向里 他突然掀开被褥,将我扳正身体,用粗大的手关节将我的泪痕抹干,几近压顶而来:“寡人说过,最想看到的莫过于你平安喜乐,凤冠霞帔,愿你也能如寡人所愿,好生静养身体,早日凤临天下”他说完,才将被子重新拉好,扬长而去 我一时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将那锦被远远的扔出去,默默守着黑夜来临,不禁自问:为了他这句话,我是否也不该再好起来了?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萧虹便来看过我,与我带来了秦国攻陷楚地的前线战报和王兄子启誓死抵抗秦军的消息,亦也淡淡的说了说她现在做的事,却只字未向我提及蒙恬与她那份消沉已久的婚事。 想来,郭开一事,是她们二人谁都无法释怀了的结吧?!而一切向前,再也无法回头了吧?! 匆匆送别萧虹,我却久久不能回神,也不知自己干坐了多久,才被侍从柔和而突兀的声音喊醒:“夫人,您的葯好了,请用” 我仅移眼侍从手中的汤药,便觉得胃部赤烧,又想到嬴政昨日那般狂傲,不禁气血再冲脑壳,坚定拒绝用葯:“不必了,我已经大好” “夫人请用” “我都说了不用了”我不耐烦的摆摆手,几近发泄心中多日屈辱与怒火:“下去” 侍从将汤药高举,突然跪到我身前:“夫人若是不用,奴婢无法向王上回话,还请夫人可怜奴婢,用上几口也好” 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也吃了一惊,回味着她的话定了半晌,这才将她手中的葯接下来,放到旁边的案几上,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她十七八岁模样,生的圆润多情,眉间眼角皆带着温良,看她神色紧张,双手微颤,不像是扯谎:“我若不喝,秦王会如何罚你?” “夫人请用葯”她扣下头去,似有抽噎。 我环顾剩下的几个侍女,神色皆异。再垂下头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少女,知道这些人都是被训怕了的,自己什么都不可能问出来。我咽下一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拾起碗勺,一口气闷下 “多谢夫人”侍女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再次躬身相谢,而另一个侍从趁机,再次呈着碗具上前:“夫人,王上命人熬了些蜜润山药滋补粥,说是最适合做夫人作早食。请夫人享用” 我自然是没有选择的拾起来,将粥水用了一半,重新递给跪在地上的侍女 “多谢夫人” “起来吧”我拉着她的手臂起身:“这半月来,各位若是有因我受罚过,衍玉在此请罪了” “奴婢不敢” 我转了转心思,又补充道:“以后你们给什么我用什么也就是了!只是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谁都不必对秦王提起。记住了吗” 侍女们相互看看。最终称:“喏” 我心下泛凉,却无处解说,只是闷闷叹了口气:“都下去吧!” “喏” 此刻的我深深的明白,较之从前,秦王嬴政已经变得更加冷酷无情,更加深藏不露、阴险狡诈。他能在我面前逼死负刍,他日,便有办法逼死抗儿,逼死熊启!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不会再相信这个人! 我决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所剩不多的亲人 决不能! 以病避难 迎风观楚 不知是因为心事过重,还是因着春寒料峭,我将将就要养好的身子突然又开始时好时差,不甚磨人。亏得郢陈之地的春日来的快些,否则,若是一身寒病再犯,恐怕我也该命不多时。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气也一日暖过一日,我的寒病却一日重过一日,任凭千金买进的稀奇汤药送进嘴里,是无用 直到前方传来子启大败的消息,我也终于达到极限,终于一病不起。而群医围至榻前,却也只是束手无策 秦王亲自盯着他所信任的人为我诊治完毕,如实回禀完病情后,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你们都下去亲自盯着葯,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喏”群医施礼告退 “子启如今可还活着?”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询问身侧侍女,这是如今,我唯一挂念的事,他不能死,他决不能死,他若死了,楚国也就算亡了,而我即便带着抗儿逃出去,也失了最后的依靠……飘零无依…… “瞧你病成何种模样,还瞎操心什么” “他是父王最后一脉,是我最后的亲人,也是你的亲表叔!本是一家人,真的必须你死我活,必须为你们二人恩怨而搞得天下大乱,涂炭生灵么” “快躺下”嬴政根本不看我祈求的脸,只是上前抓住我的手,眉头再次紧了紧:“手怎会这样凉?可要再添一炉火?” 他的拒绝,我看的明白,无奈的抽出手,重重的摔回榻上 勇子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忍泪道:“家主保重身体,公子启暂时无险” 我点点头,惨惨一笑,算是吃下一粒定心丸,没有再说什么 秦王双手再次握住我冰凉的手,抬了抬衣袖示意:“再添两炉火” “勇子” “家主” “炭火多了呛着难受,这样就挺好” 勇子抬眼看了看秦王,终究眉心一皱,前去挡住就要抬进炉火的侍从。 “罢了”秦王粗糙的大手抚过我的眼角眉梢,拇指轻轻摩沙我的睫毛,我只是一动不动,如同死水。他冷冷抬了抬唇角,迂回回击:“天气渐渐暖了,怎么反倒你的病情却重了呢” 勇子也是看懂了秦王眼底的疑惑,咳了两声,上前回话:“每年秋末春初,家主都是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勇子看了看我的脸色,继续说下去:“等过几日春暖了,自个就好了,大王整日让医者们耗在这里,也是无用。倒不如让他们有空,多帮着大王调理调理身体” 显然,秦王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亦不算失望,终究点了点头:“你好好养着,不必关心任何人任何事,寡人会再想办法,请高人来为你诊治,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之后似乎又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勇子说了点什么,秦王因着前线战事,不便在此细说,便只留下一些侍卫,匆匆离去。勇子这才摒退左右,独自踏进殿内,来到榻侧:“秦王似乎起了疑心” “他再怎样疑心,我也是真病着,他的那群医者,都可以为我做证” “属下是担心家主的身体,这白日里是暖如夏日,到了晚间,开窗去锦,立刻打回十月寒雪天,骤冷骤热的这般折腾,普通人都受不住,何况是家主” “不用多说。秦王以经不是赵政,秦王如今只是秦王,只有我病着,秦王才能放松戒心,只有我病着,我才能拖住他的注意,给你赢得更多准备时间,也只有我病着,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属下已经将地图墨记于心!周边地形关卡也以尽数掌握,眼下离楚王下葬之日仅剩五日,家主也可以停下养养元气的。” “墓室的地图烧了吗?” “干干净净” “恩”我重新睁开眼睛:“到了那日,你一定要在我行动之前,趁着无人注意,带着抗儿和程林从母后的墓室里逃出去。记住,按照地图所示,绝不踏右一步,一路顺着左側往东走,见到水流便可顺水而下,逃出郢都城” “属下还是希望家主可以考虑改变计策,跟我们一起从墓室里出逃” “我必须拖住秦王!否则一旦被发现,我们一个也走不了!” “不如,属下去求萧虹姑娘,她一向与家主亲近,此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别去,我已经连累她太多,这次,绝不可以将她牵扯进来” “可,家主还未完取信与秦王,现在出逃并非最好时机,正是需要姑娘帮忙之时呀” “我们一逃便是,萧虹可是要日日面对秦王,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必陷她于忠义难之地!” 勇子沉默片刻,又道:“实在不行,就再缓几天,让属下再做安排也是好的” “错过负刍所谋,我们很难再有机会!而一切若真如信中所说,楚军三千已经入郢接应,而郢都城下突然涌入许多陌生人口,此事一定会让秦王生疑!时间久了,极有可能另生事端。所以我必须尽快带他们出城,防止生变” 勇子狠狠叹了口气:“属下再去查看布置”说罢,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 勇子走后,我也不知昏沉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灯火通明,夜色深沉。我几次翻身,却都无法再眠,索性避开一众侍从,独自迎风登上王宫最高的城墙,这里是母亲最爱的雨花阁之顶,亦是我与刍儿登高望远,尽享繁华的好地方……我扶住栏杆,眺望远处,那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早已冷冷清清破败不堪,曾经千家万户的烛火通明以被成团成群的秦国军火代替。就连曾经栖息在屋脊的黄莺鸟巢也被乌鸦麻雀占领…… 轻侧了侧头,无意中却见秦王独身一人立于不远处,他身影孤独,表情宁重,负手迎立风中,面朝楚国万里江山,哦,不,如今大片土地都以归属于他,包括脚下这所王宫。 他回神,亦轻轻侧头看到了我,我避无可避,只得原地行礼,他隔风询问:“这里地高风大,你怎么来了” “白日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便想着起来看一眼这就要被秦王尽数收入囊中的楚国河山,如今是何模样” 他迎着狂风,眯起眼睛,扫视城下秦军日夜不灭的军火,在寒夜中露出雪亮的牙齿:“这里很美,比寡人想象中要美的多” “没有曾经美,楚地四处战火,王兄南面抗秦,身在秦营的我,再也无法欣赏她的美”我避开他的目光,迎风眺望,远处狂风卷着火舌,恨不得吞噬星空:“熊启是父王最后一支血脉,是在这个世界上与衍玉所剩不多的血亲,听闻近日楚军连连败退,衍玉虽不见战场血腥,却也免不了日日心惊肉跳,胆战心惊” “好了,不要多想了”他上前扶住我的双肩,用披风将我包裹进他的怀中:“你念旧至此,甚至不肯顾惜自己的身体,寡人正思量着,过几日熊刍下葬,是否还要你前去……” “纵然不为刍儿,我也要去看一眼父王母后的,何况楚国和楚系一族衰落至此,算是我芈衍玉纵容私情一手所致!衍玉一定要前往王陵,祭告先祖,请求先祖恕罪” 想到小师父,心头仍在滴血,却不得不在此人面前,还要给自己补上几刀 “你知错就好”他淡淡一句,将往事略过:“只是身体如此虚弱,还是不要去那些阴损之地,你若真的担忧先祖怪罪,寡人多请一众萨满祭司前往王陵做法消弥便是了” “不亲临谢罪,衍玉心中难安” 秦王微微皱了皱眉头,最终长叹一声,手背蹭上我的脸颊,划至鬓角:“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寡人也只好陪你走一趟。不过你要答应寡人,这几日好好安养身子,回来之后,我们要立即成婚,寡人要在你的故都给你一场大婚,再行班师归朝” 我心中明白,此番不成功便成仁 他将脸庞抵在我的额发上,深情的目光几乎探进我的眼底,我听见他从胸膛深出发出一阵爽朗笑意,那是胜利者的笑意,随后稍一用力便将我拦腰抱起:“这里风大,寡人送你回去” 我没有多说一字,只是听着他踏在地上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他将我放回永阙宫的暖榻上时,我为避免尴尬,已经假装睡去,却仍能感觉到,他近身欺来的胸膛几近压住我的天,那古铜色的脸庞一定在不自觉压抑着情欲,良久,才将嘶哑的声音留在我的耳边:“你将是秦国王后,日后,秦国才是你的家,你的国,你最终的归宿,关于这个,寡人早晚都会让你明白”说罢,暖暖的气流绕着发丝摩沙好久,才算消失。 我缓缓睁开眼睛,确定四下无人,才渐渐松开攥的生疼的手,松散了蹬的紧绷的身子。一夜无眠,是负刍倒在血泊中,和冰冷的小师父留在我怀中……最后化成那个最让我揪心的身影…… 父亲,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完成我以错位的使命 祭祀密逃 诀别秦王 眼看天色蒙蒙亮,我起身沐浴熏香,更衣梳妆,在秦王推开我的房门前,已经将一切准备停当。 秦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将我看过一遍,这才轻轻一笑:“极少见你这样仔细打扮,偶尔一次,反生了惊艳之美” “粗粗装扮,遮丑而已,免得先祖们怪罪衍玉不知礼” 他缓缓步走到我面前,抬手擒住我的下巴,将俊挺的面庞凑近我的脸颊,歪头而笑:“好香啊” “今日是送刍儿最后一程,更是衍玉向先祖请罪之日,衍玉自然要按礼法沐浴熏香,岂敢无故亵渎怠慢” 他淡淡一笑:“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去见他们,就勉强让他们受得此礼” 我看了一眼窗外初升的阳光:“一切都以准备妥当,不如早去早回” “好,今日寡人便一道祭告楚国先人,娶你为秦国王后,从此尊荣无限,富贵永享。”他松开手,一路下滑,直至拉住我的手,一起走出王宫,一路向王陵而去。 浓重礼乐奏响,祭祀大礼繁复,直至午后才算告一段落,我望着漫天飘飞的魂幡悼词,和祭台后一望无际的新碑旧坟。心头无限凄凉孤寂,眼睁睁望着负刍的墓穴封死,我却掉不下一滴泪水,或许,就这样安静结束,真的强过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送别负刍,再祭父王母后,我的手终究颤抖的真实的落到母亲石碑 一切恍然如梦…… (“玉儿现在要记住母后说的每一个字,是李园李桃兄妹害了你的王弟,他们还会杀死玉儿和母亲,所以,玉儿要离开这里,去赵国,找一位像你父王一样,头戴王冕流珠的人,那是你的舅父,他会带你去见太后祖母,记着,到时候,要将这枚白玉交给祖母……这是母亲嫁到楚国前,她送给母亲的……她会认得的……祖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对母亲最好的人,也会对我的玉儿很好……你要喊她祖母,知道么?只有她能保护玉儿。玉儿记住了么?” “母后,不要,玉儿不要离开母后,不要离开王弟,为什么父王不能保护王弟和母后?为什么要玉儿离开母后?玉儿不要……” “玉儿,还有这块玉石,名叫渊源玉,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孩子,这是母亲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你要带好它,一刻不得离身。这是你楚国大公主、赵室后人的身份凭证。也是将来可以获得楚人、赵人护卫的凭证……记住母亲说的每个字……记住了”) 我记住了,我懂你要说的话…… (“王姐,所谓胜者为王败为寇!负刍能有今日,从来无怨无悔,唯一惭愧之处,便是从小到大,都是王姐为我负累,护我周,负刍都明白!负刍此生无以为报,唯有顺从王姐心愿,不使王姐为我屈身侍贼,归还王姐一身自由!” “刍儿” “刍儿!” “大王”“父王” “抗儿” “父王” “你是父王的孩子,不要怕死,父王走后,你要保护母亲和姑母,知道吗” “孩儿怕死,孩儿也不要父王死” “你不能死,不要抛下姐姐一个人,你还有姐姐啊” “王姐记得……定要将我葬在母后身边” “刍儿” “记得!一定记得”) 刍儿,你说的我也都记住了,我都懂……不自觉收紧手掌,抬眼望向人海,以不见了勇子和抗儿他们。 我安心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看向秦王:“此番离郢,衍玉可能一生都无缘再踏此处黄土,衍玉还想去王陵外的水川竹林另祭一人” 秦王眼睛骤然一闪:“是什么人” 我抬起眼睛,丝毫不掩饰其中讥讽,看向秦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自韩国灭亡,他便派人在孤愤台刨坟掘墓,却没有找到小师父尸身,这些年他不断派人前往各地打探,从未放弃过追寻小师父下落。突然出现的竹林孤坟一定会让他心生怀疑,以为我想前去祭拜可能就是小师父韩非,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跟我同去,好确认心中疑问。所以,这将是甩开秦军的最好时机。 果然,秦王开口:“那我们走吧” “深山荒凉,竹叶如刀,王上还是在这里静候吧”我深知,我越是阻挠,他越是生疑 “正因山水荒凉,你又重病在身,寡人才不放心让你独去。” “我看,还是不必了,墓主素来也不喜人多” 他抬眼看了一圈身后侍从卫兵,略不自然的笑了笑:“这样,其他人都留在此处,寡人单独陪你同去,这样寡人不用记挂你的安危,也不会扰了亡人清净” “衍玉重疾在身,逃不远的!请秦王稍事休息” “好”秦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忘将一抹特殊的眼神递给蒙恬,只见蒙恬微微点头,可见阴谋以成。 他们可以眼波传信,而我却是最了解他们的人,自然可以领悟其中大意,只是此山名为水川灵脉,面朝王陵而背靠都城繁巷,想要围住它,恐怕非要转悠个一两日,不能完封死。 我移开眼,先行一步。 自王陵而出,直上青丘,踏过溪水横流的独木小桥,迎面清风徐徐,夹着一股翠竹独有的清香之气,点醒绿草,吹醒野花,远远的,一只伶俐的红眼白兔,从他的墓前一跳而过,惹得歇在碑上蝴蝶跃然而起,翩飞而来,落上肩头。 “来之前,我还在担心,将您安置在这里,是否太过冷清,如今看来,此处清雅无污,又有它们相伴,也不会太孤独”我蹲下身,抚摸着石碑上我亲手刻下的大字:慈父李牧将军之墓:“这样,女儿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不多时,秦王果然三两步追上前来,停在身后:“这是……?” “让秦王失望了,这里并非小师父葬身之处,而是赵国武安侯李牧将军安息之所” “不可能!”他走上前,一把将我推开,瞪大眼珠仔仔细细看着墓碑上的字:“不可能,这一定是韩非!一定是他!他休想用这种伎俩瞒骗寡人!” “如秦王所见,他不是小师父” “胡说!天下皆知,李牧一生无儿无女!怎会有人尊父立碑,这分明就是你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之计,将衣冠葬在孤愤台掩人耳目,其实这里面躺着的,才是你那奸夫!” “请秦王小心说话!我与小师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是天地为证的夫妻!” “好一个天地为证的夫妻,寡人今日就要将他掘坟挖骨,鞭尸三日,以泄当年夺妻之恨” “你要干什么”我一把推开妄图移碑的嬴政:“我说了,这不是小师父” “若非韩非,你怎会临走还舍不下他!硬要独身一人来这孤山野外祭拜于他!你最好给寡人乖乖闪开,否则,就别怪寡人将他挫骨扬灰!” 我使出身力气再次推开逼近前来的嬴政:“我说了,他不是韩非!如你所见!这里葬着的就是我的生身父亲,李牧!” 一瞬间,他震惊的停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李牧的后人!我根本不是楚国公主!世界上也从来没有什么楚国公主!秦王要联姻的妻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人!” 他瞪圆了眼珠,死死的盯住我,样子异常吓人,良久,他竟“咯咯”怪笑两声,再次将我一把推开,亲自动手掘墓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再次上前阻止 “闪开!”他一把将我推开,掀出几丈远:“寡人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你为何死了多年,还要挡在寡人与她之间!你夺了寡人的女人!竟还敢在此安然长睡!引她祭拜!” “我有信物为证”我爬起身,解下颈上玉石,现于二人之间:“此玉名唤渊源玉,乃是赵家世代相传之宝,是当年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后来,母亲为国联姻,不得不抛弃情郎远嫁楚国,于大婚第二年生下我,而我名字唤作衍玉,所衍之玉,正是此物!” 他缓缓回过头,用一双通红的狼目死死盯住我手上温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年,我母亲之所以将我送去赵国,正是要送我回到生身父亲身边。只是没想到,父亲根本不知晓我的存在,致使亡赵之际,我们才凭玉相认,后来,你的离间之计得逞,致使赵王杀他于王宫,我带人死闯殿宇救回他的尸身,将他安葬在母亲旁边,以其生不能相守相见之离憾!此番衍玉来此,只是祭奠自己的生身父亲!” “你撒谎!寡人不信!你是楚国公主,是寡人命定的女人!才不是什么李家女儿!” “我没有撒谎!衍玉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立刻便可赴死” “不是!”他扑过来,抓住我的双肩:“你是楚国公主,是寡人的王后!你去赵国,根本是为了遇上寡人!老天有意让寡人遇上你!有意让寡人娶楚国公主!老天也认为,寡人与你,才是最相配的夫妻!” 我仔仔细细的盯着眼前的男子,透过他刚毅俊朗、自带威仪的皮囊,直抵他那颗权力欲望下无人救赎的心:“好,就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事实就按秦王说的那样好了!可衍玉想知道,假如回到当年,秦王依旧在楚系势力的压制下,而我也没有逃婚,顺利嫁进咸阳,入主兴乐宫,依秦王视权如命的本性,就真的会对我没有猜忌,就真的甘愿受我摆布吗?” 他皱着眉头,眼眸里闪过一丝犹疑,缓缓松开捉住我的手! “若我猜的没错。你应该也会像对待娴之一样对待我,对吗!无论是谁坐上那个后位,都是一样的后果,对不对!” “不”他再次抬起头,惊愕的看向我:“寡人绝不会杀你!” “是吗?!” 我抬起眼睛,触到他眼底的一刹那,他已经肃然明白过来,倒退一步:“你……你!” “没错,我不仅知道是你害死了华阳太后和娴之,我还知道,你根本没打算放过子启!更不打算放过熊抗!你不打算放过任何王族之人,你要永绝各地复国之念!你要称霸天下,大权在握!你骄傲而毒辣的心,永远只会膨胀,不会缩减!” ………… “原来你一直都知晓”他苦笑一声,侧头看过我:“既然你都知晓,可你为何还要对寡人温情款款?柔情似水!百依百顺!只以为你是性子温婉了!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你竟敢欺骗寡人!”他眼中含伤,好不可怜:“你为何要欺骗寡人” “要想从城府深沉的秦王手上,再度逃出,怎能不学些手段。这一切从头到尾皆非真心顺从” “你敢!”他上前一把攥紧我的手:“你还想逃到哪里去!你如今已经亲友尽绝、举目无亲!世上唯一的血亲,只剩下寡人为你养大的女儿!天地茫茫,你却只有寡人可依,寡人告诉你,你是寡人的王后,此生此世,你都只能留在寡人的后宫!” “正因已经被杀的举目无亲,所以才不会留在你这个恶魔身边!而秦王的王后,已经被他亲手毒害!心碎而死!”我猛然从他手中抽回手:“你还是醒醒吧,你已经没有王后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寡人怎么会突然没了力气”他抬起头,看着我,瞳孔骤然一缩:“是你!“芈衍玉,你对寡人做了什么”他说着,便要向我扑来,却因葯性发作,身体不受控制,险些扑倒在地 “衍玉为防止有人恶意破坏生父墓碑,所以早一步在石碑上洒下了软骨散!衍玉早就告诉过秦王不要动墓碑,可你偏不听” “你想杀寡人!?” “时至今日,我岂会让巫少白死!” “那你……你又要逃走!?”他眼睛骤然眯起,牙根磨的‘咯咯’作响:“芈衍玉,你想都不要想!你别忘了熊负刍唯一的血脉还握在寡人手里” “秦王今日见过他吗” “你!难道……你……你做了什么” “秦王无需知道我做了什么,秦王只要知道,抗儿已经逃出这里,你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他!并且你也已经阻止不了我的去留!” “你不能离开寡人,寡人苦苦寻你半世,你为何一定要这样折磨寡人” “其实,我也曾想,若一切从头,我也许真的会安心承受你的深情,守在秦宫,荒老一生。可惜一切无法从头,也无处从头,自你决定计杀小师父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便注定是这翻模样!我杀不了你,可我也不会让小师父白白受了伤害,更无法留在拆散我和小师父之人身侧” “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他!说到底,你就是为他报复寡人” 我抬起头,不再看他:“秦王!你要娶的楚国公主,世上本无此人!而我与小师父,也彻底被你斩断情缘,永难相守。你我也算各有报应,各偿苦果,我真的希望与你的一切恩恩怨怨可以到此结束” “不,不可能,不管你是谁,寡人都要你!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寡人敢要你,你不能离开寡人,你不能” 我见他仍旧冥顽不灵,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叹息一声,做别道:“秦王安心在此便可,百米之内,衍玉已经洒下雄黄葯草,寻常蛇蝎毒虫,绝对不敢靠前。告辞” “不要,不要离开寡人!”他竟匍匐了两下,抓住了我被风拂起的袖口:“不要走,寡人不要你走!寡人寻你半生,却总是寻遍天下而无果,如今你以回来,寡人绝不让你再度消失!寡人不在意你是谁,是何身份,寡人也不在意你的过去,心里有谁!寡人也可以不计较你的温柔是真是假,寡人只想让你留下来,陪在寡人身边” “嬴政”我蹲下身,将他扶起身,依靠在墓碑前:“当年刖刑赢新之日,赢新曾经发下诅咒,说我会像我娘一样,终身不得所爱。就前半生看来,她的诅咒万分灵验,我的确是像我娘,无缘与心爱之人相守相对,就算为所爱之人生下孩儿,也是母子情缘浅薄。而我母亲一生得父王宠爱,可她从未从心底欢喜过。最终也因求而不得郁郁而病,惨死于父王嫔妃之手!”我伸出手,仿着他从前对我那般,轻轻擦去他眼眶下流出的液体:“如果留下来,我的结局就会像我娘那样,闷闷不乐的死在你的后宫里,你也一定要让我留在你身旁么?” “不会的,寡人会让你欢喜,寡人不会让你伤怀” 我摇摇头:“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心生欢喜的能力” 他迟迟的松开了握住我衣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看来,你是一定要走”他定定的望着我,眼泪无声滑落:“你一定要走,是么?!” “是的” “好,寡人今日就再放你一次,可是芈衍玉,你记住,就算你今日逃出来这里,也逃不出寡人的百万铁骑!你脚下踏的每一分土地都将为寡人所有!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也都必将属于寡人!寡人向你保证!很快!你又会回到寡人身边!” 我不再多说,缓缓站起身,躬身施礼,最后看一眼孤零零的坟堆,转身迎着春风而去 ………… 我按梅姑所说,一路沿着竹林直走,在尽头找到了她为我准备的马匹和干粮,按照约定,还有两件便于行走的男装葛衣。我将金钗华服退下,就地掩埋。换上其中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一切准备就绪,我正要翻身上马之际,却听得一声骏马长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阿姐” 我转过身,却见毕之一身水蓝,高坐骏马,从竹林尽头悠然而来 “毕之?!”我吃了一惊,随即转喜:“你怎会在这里?”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的身侧,嬉笑着拱手见礼:“臣韩青,奉楚王之命,前来接应军师” “是你?”我突然明白过来,子启为何可以放下心中嫌隙,书信于我:“原来是你这家伙怂恿熊启救我!” 他笑得得意:“说好一起隐居。我却等不到你,无奈只能出来寻你” “对不起……” “不要道歉!其实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抛下楚王负刍不管的。可我也知道,嬴政一定容不下楚王,你最后还是要跟我一起隐居的”他向前探了探身,笑眯了眼睛:“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眼睛突然一热,带着酸酸的心疼:“你应该早早劝我的” “劝你什么?丢下亲人不管吗?!”他深吸一口气:“其实阿姐做的对!虽然你也无能为力,可你毕竟陪大王走完了最后一程,有亲人陪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原谅我吧,下次我不会骗你了” “怎么哭了?!你不要哭啊”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从没怪过你!又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真的,这还要怪我,当初竟是没想到一丁点办法……” 我再也控制不住,踮起脚尖,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将他拥紧,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抱住他!狠狠的哭上一场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呢?怎样看怎样玩世不恭,可却永远都是最心细,最周到,最没有要求的那一个!明明从一开始就明白我的心思,却不点破不违背不劝阻,总是默默的做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却能改变大局的事 “别怕,没事了”他环住我,将我抱紧:“除非我死,否则我再也不会让你冒险了” 我突然从温柔中醒来,明白自己仍旧身处危险之地:“对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我从他的怀抱里抽离出来:“秦王的葯最多持续到日落时分,我们快点走,今天必须出城” “奥……”他挠挠头发,扯了个灿烂笑容:“来,我扶你上马”他说着,已经将我推到马上,自己翻身上了来时的棕色骏马:“从这边冲下去就是闹市,我们快点走,一定可以出城” “好!我们走” 策马扬鞭之际,我最后一次回望远处的孤坟,和山林遮蔽下的王陵,刍儿的声音回荡深山: “没想到,机缘巧合,竟在失去江山后……寡人还能一顾此地……能长眠此处,常伴父王母后,也算有始有终,负刍何憾之有啊!………………王姐,一直都是你来保护我……现……现在,换……换我来守护你……还你自由……” 初次领兵 壑谷埋伏 日落时分,我们在加急骏马通知封城的瞬间,我已经集结三千楚军完毕并且成功逃出郢都。 我自然也知道,如若想要子启彻底容下我,这三千人究竟何以致用。 这是他的赌注,也是我们三千零五人的部命运! “留下小股骑兵为诱饵,只待秦军追来,立即假装溃败而逃,引他们进入此地包围圈,”我抬头仰望着两侧不算大的谷堆,这里乃小山荒林,坡度缓中带急,极为适合俯冲偷袭 “喏”骑兵小将上前领过军令,分出骑兵原地等待 “弓箭手埋伏于前方两侧,务必要等我方骑兵成功将敌人引入包围圈后,密集而射”我拍了拍毕之的肩头:“此处指挥权交给你,千万不要错失机会” “好”毕之对我点点头 “待箭矢用尽,隐藏于山谷精兵听我号令,以火为信,猛攻其下,务必以势取胜。” “喏” “好,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喏”高亢的男音,激情澎湃 我正准备登山,却被毕之从后背拉住肩头:“阿姐” “怎么了?”我皱眉看向他,以为他有何难处 “我觉得嬴政会亲自带兵追来” 我皱紧的眉头再次加深 他舔了舔唇,补充道:“我是说,嬴政身边都是精卫,何况嬴政素来谨慎,你要多加小心” 我抬起眼,望向陆续向山地隐藏的楚军,扬了扬唇,会心一笑:“来了也好,正好让他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女儿”说罢,迎着冰凉的晚风,登上山去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已是月黑风高,有力的马蹄声浩浩荡荡由远及近,惊醒刚刚有些迷困的眼。眼看漆黑一团的秦军踏入预定包围圈,顿时山石滾落,箭矢如雨,齐齐密集落下 霎那,山林小道马蹄混乱,人仰马翻,且听见刀箭相撞的金属声,以及箭矢痛快穿透肉体的声音此起彼伏。仅一瞬间,秦军不败虎狼的神话变成遍地流血惨叫的笑话 “王上,王上”我竖起耳朵在无数喊叫声中分辨,那是蒙恬的声音:“保护王上!撤!快撤” 我转身命令身后:“快,命人假意截住退路,待敌方力突围,再放其生路” “喏” 我牵着抗儿的小手登上小山顶,朝着小道扬手一指,呐喊道:“此人就是秦王嬴政!破我们家园、杀我们亲人!侵我们土地的秦王嬴政” 那持剑挡箭,慌乱蹿逃的秦王,听到我的声音,立刻控制战马,扭转马头,仰头看向这边,眼中清清白白写着不敢相信:“衍玉!” 我盯着他!接过侍从手中的火把,冷冷一笑,一字一字出口:“取他项上人头者,赏万金,待之公侯!” 音落、火把落 随着火把滚落,只见漫山遍野火把林立,雄壮的呐喊冲杀声,响彻大地!我挥了一把战袍,牵着抗儿的小手彻底消失在厮杀硝烟迷雾。背后传来撕心裂肺般怒吼:“芈!衍!玉!” …… 一切,赢的好像是个梦!亦开始的像一场梦 …… 此战胜后,我军士气大震,追兵也如我所料,走走停停,却再也没有过大的动作。我们沿途向东,一路销声匿迹,顺势扫清秦军尾巴,收缴兵器粮食,竟就这样一路以战养战顺通无阻的与子启大军汇合于兰陵 子启一身金丝铠甲,掺白的发丝仅用一根金叉粗粗挽着,浓密的胡须参差不齐的覆盖下巴,恍惚竟让我又见父王 我行军礼于帐外:“臣芈衍玉,见过吾王” “王妹”子启丢下手中物件,快步迎出账外,拉我起身:“王妹快快起身” 虽然这般热情的子启让我很不适应,但我仍然随他站起身,向前推了推极为见生的抗儿:“快见过大王” 抗儿咬紧下唇,怯生生的不肯开口 “罢了,毫发无损的回来就好”子启上前一步,抚摸这抗儿圆圆的脑袋 我仰视这位争斗半世的兄长,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是我唯一可以结盟的亲人!我们中间,绝不可以有任何嫌隙,任何疏离,甚至任何不默契!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默默点了点头,再次躬身施臣礼:“臣对天起誓,熊抗一脉,自此臣服于大王,绝无二心” “王妹这是对寡人不放心?”子启亦是深知我意 “臣不敢” “寡人不是嬴政!”他一把拽起我:“寡人是父王的儿子,当此国难,寡人也深知,我们王族儿女,决不能再有失!更不可内战” 子启的眼睛诚挚真实,竟让我莫名热泪涌动,胡乱抹了一把眼眶,放弃了思索这背后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将目标对准我们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局势:“现在军情如何” “如今秦军已成围困之势尾随你向我们逼近,近几日交锋,按照王妹所书,分兵伏击对抗,赢过几小仗,又有王妹沿路扫清敌军尾巴,是近几个月胜仗最多、士气最高的时候。不过,秦军究竟实力雄厚,接下来如何做,还要请师妹多多分兵布阵” 我环顾一周,扫视那些鲜活而青春的面庞,再次询问:“如今我们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粮?还有多少地?”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抓住我双臂的手,扫向周身兵士,我见他如此情形,自然也是反吸一口凉气,知道情形并不容乐观。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期待的脸,最终避着收回,缓了缓神,才拉过我的手腕:“来,进帐寡人与你细说” 这边刚入座上了茶,还不等开口,便听到帐外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近来,我不禁侧头看向被掀开的军帐,来人骨瘦如柴,脸颊深陷,面色蜡黄,就连为数不多的头发也都黄的不像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无精打采,几欲倾倒。他晃了晃空荡荡的空袍拱手拜礼:“臣拜见大王” “大夫来了”子启扬了扬手,示意他免礼,转头对身侧的侍从吩咐:“设坐” “多谢大王”随后,他没有直接坐下,而是几步来到我面前,重新施礼:“张苍拜见师姐” “阿苍?!”我不可思议的打量着眼前人:“是阿苍?” “师姐”他的眼中已经有泪 “阿苍”我站起身,简直不敢相信的将他扶起来,不禁怀疑,这真的是那个曾经笑容可掬的白面书生?:“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衣衫,垂眼拭泪,随后笑道:“是苍失礼了,知晓师姐平安回来,竟也没顾得上收拾一番” 我摇摇头:“我不是让毕之带你们入山了么?你怎么没有离开?孩子们呢” “孩子家眷都以平安入山,阿姐不用担心”毕之上前一步,再做解释:“只是苍弟知晓阿姐有难,断然不肯离开,定要辅助大王守住最后国土,等阿姐回来” 阿苍略有尴尬的想要阻止毕之说话,见以无法阻止,便笑着解释道:“孩子盾入安平之世,苍也没什么好记挂的了,苍自然不敢忘记师姐当年教诲,决然不会抛下这世界千千万万等待救赎的母女妻儿” “阿苍……”我垂下头:“我还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他终于避无可避,再次垂眼,惨然一笑:“她爱你,敬仰你!视你若家人,苍能守着她所爱的,是一种福气”他终于抬起头,对我如从前那般似憨似傻一笑,泪珠一晃而下:“她誓死保护师姐,张苍又怎忍心让师姐落难。况且,自始至终,师姐待苍终究是大恩,张苍……” “阿苍!”我不准他再说下去,我不准自己看到曾经,更不准看清我与张苍最后的情谊得系于何处……我想念恰儿,想念我的父母,想念小师傅,想念负刍,想念所有过往消散的人,甚至想念垚儿娴之和绿茵,想念我所有失去的所有人……:“别说了” “好了”一双大手扶上肩头,随之拍向阿苍肩头:“让累的人休息,活着的人还是该相扶着走下去” 我回身,看向毕之雪亮的眼眸,流光溢彩之间,是泪光 “对了,当年被师姐亲手救下的孩儿,如今也以长的这般高”他拿柴草一般的手比划着:“样子像极了她,不过,只因胎里的不足,老是生病,从小到大也不知吃过多少汤药,甚至可怜。因此更名为康,等战事停歇,师姐一定要见见那小子,让康儿谢过救命之恩” “好,好啊” …… 弃笔从戎 女妆战疆 虽说这次与大家重聚是喜事,可不知怎的,这次的相逢,总是隐隐约约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如同眼前这般清幽幽怨幽幽的银月。 月初月又圆,转眼又是一月,月光冷冷的照着楚国的地势山脉,我望着地图上大片被渐渐蚕食的江山国土,和形成包围之势的战火地带,心脏像被谁紧紧握住捏碎了一般 “还没睡?” 我回神,熊启已经现在账内,我遂起身相迎:“大王” “就知道你也没睡” “是”是的,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抑了抑手,示意我不用动,随后独自燃了两盏灯火,放到案前,一直是月光做主题的大帐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他顺便坐下身,与我相对,目光炯炯盯着我们身侧所剩不多的残破江山,灯火将他的面庞映亮,将身影拉大拉长,投满大帐:“如图所示,我们大部分国土已经被秦国吞入腹中,如今只有都城兰陵,以及兰陵以南,和楚地极南,极东南地带一些险要川谷,尚还在顽强抵抗外,其余都以被秦国侵占,。虽说有你在郢城下差点取了嬴政首级,让我楚国军士热血沸腾,士气大涨。可如此亦彻底激怒嬴政,使得如今盛军紧随其后,如猛水一般压来,而我们楚国,那曾经号称四十万的兵力却早就所剩无多,大势已去……而且,眼下募兵和集粮却又困难重重……后备力量严重不足”……他叹了一口气,眼睛从地图上移开,久久没有再说什么 “即便没有那出好戏,他嬴政也没打算放过我们,放过楚国”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次说道:“怎么办,如今楚地分散在秦军包围圈内,秦军各处残食楚国国土,照此情形,兰陵亦撑不了多久了的” “他处的侵蚀不是已经行分兵之术遏制住了?” “可兰陵还没有”他说着,激动的向我探身而来:“王妹何不让兰陵亦施此计?” 他终于主动问出口 “分兵游击之计要领在于敌不知我,秦军不知我楚国复杂山脉,就不知我军藏于何处,行何军事,而兰陵的山脉地势,早已部展与嬴政案前,即便我军依靠崇山峻岭行分兵之术,也绝大多数失了此计之妙”我见时机成熟,便微微笑了笑,实言相告:“况且,我是故意让兰陵显示败相,故意引秦军主力来此” “什么意思?”子启虽然已经动怒,却还是不得不努力克制言行,乃至表情:“王妹到底是何意啊?” 我站起身,走到庞大的地图面前,伸手抚摸着那复杂而陡峭的山脉河川,不由痴痴一笑,如果是父亲在,他会如何做? “王兄可愿放心的将兵权交给我?” 这不是询问,不是协商,是逼迫! 一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从背后射出,直击脊梁:“这么说,王妹已经有办法走出困局?” “国是我们芈氏一族的国,我芈衍玉自是竭尽力”我突然转回身,直直逼向他急切的眼:“你愿不愿意心意相信我!” 自我逃出郢都,突然劫杀嬴政,沿途打击秦军尾部,一路而来以战养战,节节胜利,可谓强而有力的证明了自己有统军之能,就这样,才算在子启这里,得到一丝丝可以生存下去的价值和保住抗儿的资本。我本想,再次隐入幕后,就此接下子启所授军师之名。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负刍的鲜血还未凝结,项燕的狂傲犹在眼前。当日的无奈亦如死灰。而这次,我绝不会再犯上次的错,我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取得绝对的指挥权。哪怕日后为此受尽磨难与猜忌!付出一切与生命,我也决不允许自己再次感受那种绝望的有心无力 而子启缓缓站起身,愣愣的看着我,仿佛在思考,亦是在抉择。 他走到我身边,仔细的打量着我,喉结滾了又滾,眼睛眯了又眯,终于做出决定,坚定开口:“寡人深知王妹自幼时便聪颖非凡,才学出众,其智谋远在各位兄长王弟之上,当年更得父王另眼相待。寡人常自恨不如。听闻王妹于寿春城破之时,以一己之力驱散城中万民,不使尸骨如山,亦不辱王族使命。近日更是号令千军,大挫秦军。虽皆是小战,却足以验证王妹将才之言不虚”他再次上前一步,牵住我的手,将从胸膛处取出那枚号令千军万马的虎符军令交托我手:“今楚国几近国破家亡,危难当头,寡人将楚国千万百姓数托付于王妹一人之身。”他深深的握紧我的手,直到手中的令符咯得我生疼,他才含泪停止用力:“寡人深知,此担过于沉重,非心性坚韧者不能。然,寡人深信,以王妹之能,定能破除秦军横扫合围之计,带领大军坚守楚国最后国土。” 我单膝跪地,行军礼于王袍之前,说真的,我没有想到,子启会如此轻易的将军令交托于我,甚至不曾问我有何图谋,如何打算,更不曾在意我的身份性别,就这样轻易的,毫无保留的将一切交付我手,如今,我信了,我真的相信,毕之曾对我说,要我不要怪子启,他说子启这一生,只为大楚而活! “臣,誓死效忠大王,誓死保卫大楚” “去吧,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寡人才能为你顶住身后”他说完,后退两步,转身不回头的掀帐而去 我默默看着那身影远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不由握紧掌心口念:“多谢大王” …… 我对着镜奁去钗去饰,一根蛟龙贯玉盘起长发,又记起小师父夜以继日的挑灯夜读,又记起了父亲为我梳发时的温柔,而银白色的战袍加身,号令千军的令牌在手,亦让我真真正正由了一次自己的天赋,做了一次自己! 或许,我生来,便是个忤逆命运的人,生来,我便站在了命运的对立面!为此,我失去了所有我曾看重的一切!为此,我翻越千山万水,经历千难万险,踏过无数尸体,最终来到这里!可即便如此,我亦要一直走下去,因为,我还没有死,而我以无路可退! 我秘密出兰陵,与楚地各处分散势力取得联系,再次采用分兵之术,利用楚国崇山峻岭地势之险为根本,以小股游击形式为主,进行山大王式以守为攻的方式与秦军大规模作战,而各处山头相互传讯,彼此施救,配合无间,硬是逼得秦军人马万千,却无用武之地。加上秦军初来乍到,不识地势,开始的几战,皆被我军占领先机,夺得连连胜利! 秦军亦如我所预料,因此放慢进攻速度,转而据守战地,不几天便相继撤出主力,转而攻打楚国正节节败退的王都兰陵。 我们趁此机会,相约夜袭各地秦国驻军,并秘密会师于下相,又连夜奔袭秦军身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深陷困地的子启亦配合无间,很快与我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一鼓作气,歼灭秦军围城主力。 秦军溃败,楚军以少险胜多。 虽然初胜的喜悦包裹着楚营上上下下,却总能在无意之间撞上几双冷嘲热讽、戳之以鼻的嘴脸,我顾不得多做计较,从夹道欢呼的人群中脱身,一路风尘仆仆,直入中宫禀报军情,直到隐隐约约的争辩声,让我停下脚步…… “衍玉乃寡人王妹,是大楚的长公主,她曾为国而嫁,如今为国而战,又有何不可!” “大王,即是公主之身,又何做沙场点兵?万千将士皆听一小女子指手画脚?如此牝鸡司晨,岂不是要让天下笑我楚国无人?!” “老将军此话差矣”说话的正是毕之:“我楚国一女子尚能为国征战,连连告捷,又何来我楚国无人之说” “你们读书之人,嘴上功夫了得!可就算引今据古,这等事,老夫也是闻所未闻!如此下去,朝堂不稳,军心不稳!亡国之祸怕是不远矣” “老将军不必拿亡国来唬人!”毕之愤怒回击:“当年寿春被围,楚王病重,你们可是大权在握,致导一切!可结果又如何?!” “你!” “好!老将军既然不愿听那从前事,我们便从大王登位这半年之久说起,大王带领余军死守残楚,我们是如何从郢都城下一步步败退至此,那时又可有一兵一将能挡秦军虎狼?而我阿姐身陷囹圄,不忘传书救国,一招分兵之计立刻让局势平衡,我们才得以有机会反守为攻,而她更是一路以战养战,从秦军身后攻破,解你等围困死局,救国于危难之时!此等气魄,此等智谋,可曾输了男儿分毫,又何曾输哪位统领千军的将军们分毫?!如今我阿姐征战在外,我军连连告捷,士气大增,正忙着收复失地,邀功请赏!而秦国雄狮百万却只得空耗粮草,对峙于境,如此欣欣之景,不知老将军是从何处看出了军心不稳?又从何看出了亡国之祸?!老将军也算七尺男儿,何不扪心自问,到底是真心为国?还是不甘人下,或是!为技不如人而失了大权又失了脸面这才这般耿耿于怀!多做为难!” “好了!”子启终究有气无力的喊声停下满室吵嚷:“我军主将身份,窃不可对外透露一字。今日就议到此吧,都退下” 我就立在门前,看着一群狼虎身份威武将军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毕之不久也跟着走出来,仍旧与人争执而去。 踏进冷冷清清的殿宇,子启一人扶额而坐,我上前多走了几步,终于出口:“还能挺的住么” 他抬头头,皱紧眉头看向我:“回来了”说着已经起身迎来:“寡人有些事情尚未处理,误了相迎” “微臣不敢”我惨淡一笑,接着便话不多说,如实禀报当前军情:“我以分别派出三路军队乘机抢夺战地,然,毕竟楚国四十万大军所剩无多,大势以去,虽常有小胜却无奈秦军兵力雄厚,战将如虎。无耐,始终无法一下收复所有失地,只能缓缓推进,再等战机。还请大王恕罪” “寡人心中明白,你以尽力,无需自责”他见我没有答话,终究避开我的目光,喉结微微动了动,忐忑道:“方才……你……你都听到了” 我无瑕顾及此等琐碎,再次上前一步,拱手道:“此时嬴政,已经恼羞成怒,大败之后,再次派出大将王翦,军队直压境外,意在直取兰陵,彻底摧毁楚国!”我抬起头,直视烛火下的焦灼目光:“真正的战争来了!” “真正的战争来了”他随着我囔囔念道,神色竟莫名有些悲壮 …… 我登上高山,眼睁睁看着秦军,如同黑水一般迅速包围大楚边境,仿佛只等汹涌决堤,淹没楚国国土。 而我等的敌人终于来了! 遥手一指远处秦军军帐,翦字大旗迎风飘飞:“那里可是王翦大营?” “回禀公主,正是”身边中将相告 王翦,关于你我生死,史书都未曾落下一笔,而此番相遇,有此迹遇,国恨家仇搅在一起,我定不死不休!你呢!你会是得上天保佑安享晚年之人么?你又可知李牧将军之死使我恨意几多浓?! “他今年几度春秋了?” “王翦辅秦四朝,听闻以过古稀之年,详细古稀又几,无从得知” “你七十多岁了么?”我囔囔自语:“沿你一生所迹,不知会有何发现!” “公主说什么?末将听不清” “去!将王翦一生所历之战,所做之事,所读何书,所亲何人,所喜所惧何物,无分大小,通通查个清楚,一月之内务必呈于我案” “诺” “还有,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准透露关于本君一字一句,违令者,立斩不赦” “诺” …… 不多日,眼见秦楚两方都已城防高筑,屯兵积粮,准备好了旷日长战。恍惚又记得那年邯郸之围,与父亲月黑之时,一起查看布防,火烧秦军。 护住胸前渊源玉,迎着已经燥热的风,查巡过固垒布防,以是夜深人静。我跺去鞋上风尘泥土,推开殿门,掌起微光,独自抚摸着月光里连绵不绝的山脉图,不停的在灯下翻阅着那本传家兵书,此刻的我很想知道,如果是父亲在,他接下来,会如何步布防?如何拼杀?又如何大胜! 而我,一定要替他赢 ------题外话------ 历史上,负刍兵败后,由熊启再次举旗,与秦拼死抵抗,根据小僧的判断,秦王后的命运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在楚系势力倒台的时候被杀或者自杀。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跟随熊启叛变,兵败后被杀。这两种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但小僧觉得,后者的可能性甚至更高一点。为何这样说呢,其实从来史书将往后和熊启一起彻底抹掉,和后来秦始皇对待扶苏的态度上,小僧以为,这样的假设并不算荒唐。 番外之王翦 我注定要活在动荡不安的战火里 战火百年,无人能躲 那年,对峙长达三年之久的长平之战以秦国坑杀赵国四十余万军士而惨烈告终,秦国大胜,自此奠定霸主之位,而秦国大胜归来的军士们在见过惨绝人寰的生死后,无一人欢庆,主将武安君白起更因此郁郁而病,而秦王意欲灭赵之心更胜,多次强起武安君不得,最终生了埋怨之心。 父亲乃秦国当朝笔吏,素日宽宏谨慎,一生以史为鉴,此次亦中正史笔,以史奉行。不惜冒死直言长平杀降之惨案,乃秦王欲灭其国、先耗其本之大计,以正史实真相。而被人戳中心思、已经喜怒无常昏聩年老的秦昭王早已恼怒不堪,一召令下,便将侍秦半生的父亲啷当下狱,就连早早子承父业入朝为官的大哥亦在此时遭受排挤,被迫罢职。 当此波谲云诡,腥风血雨,王白两家,灭顶之灾如同天降之祸无声袭来。 我的脚跟还未落进武安君府中,便听见小妹与妹婿吵嚷之声 “你撒手,我要去救我爹” “你不要闹了,如今父亲病重,又几番忤逆王命,我们白氏一府本就岌岌可危,你再这一番踢打,是要我白氏一族满门抄斩么” “你还有没有良心,那可是我爹呀,我爹视我如怀中宝,当年范睢之子欲纳我,父亲不许,名门氏族家的李信百般求取,父亲仍旧不喜,最后却独独便宜了你这个白眼狼” “哎呀,益儿你听我说,事情根本不像你看到得那样简单,旁人眼中,白家与王家本是一体,这分明……” “你还知我王家与你白家是一体?君侯病重,我二哥二话未说,亲自送二嫂回府尽孝,日日陪在榻前端汤送药,胜过你这儿子千倍,怎的如今我父亲落狱,你们白家倒担心受到连累了!” “父亲素来喜欢二哥这个贤婿嘛,再说他们还有一段师徒缘,侍候尊师情理之中么” “你!我嫁于你时,你又是如何许我的?今日就与我说这些个” “我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不救嚒,可……可你这性子都容不得我说句话。你若直闯牢狱,还不先把自己送进去,知道你救父心切,可这终不是办法么,旁的不说,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的仲儿岂不是要跟着遭下罪了……” “好你个白田,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们白家” “不是……虽说白姓,那不也是你的儿,你就忍心看仲儿遭难不成” “你!”只听见一生长剑落地的碰撞声,小妹愤然道:“我这就去找父亲,我让父亲为我做主”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父亲病重,你何苦让他挂心” “闪开,两位父亲素来交好,我就不信,这事他老人家就不管了,会像你这般无情” “益儿……夫人……夫人呐……” 目送她俩推搡的身影,我垂下眼,捡起地上冰冷的寒剑,靠此支撑着一步步踏出君侯府邸,远远的,只觉得有人喊我,我随之转了转身,只见一袭老气横秋的灰袍男子从府邸追了出来,等靠近些,才看清原是前日方至咸阳城的齐国使者。此人淳于越,乃齐国学士,道承孔孟之儒学,深得齐国掌权的君王后信任,听闻君王后病重,故在此要紧关头,派其出使交好大秦。他入城时,我曾远远看过一眼,故有些印象,只是他突然从白府而出,却是让我极为惊讶。 “翦兄留步,翦兄请留步” “使者”我拱手问礼 “翦兄”他喘着粗气回礼,随之抬起头,毫不避讳的将我从头打量到脚,末了一句欣喜赞叹:“翦兄果然雄健威武,乃天生将才” “不敢”我再次施礼:“不知使者有何赐教” 他神秘一笑,随之抖了抖衣袖,言道:“方才与武安君闲聊,君侯说,若过午时翦兄不至,便不会再来,看来真的被君侯料准了?” 我猛然抬起头,奇异的打量眼前人,此人生的瘦弱矮小,眉眼细长,实在并无起眼之处,我实在不明白,他与老师是何交情,老师又为何对他一个外国使者坦诚相告我的事!久久思索不得答案,回神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吃惊而失了礼数,故垂下头尴尬一笑:“老师知我”算做掩饰 “君侯知你救父心切,更知你和善却寡断,知你不想在此刻为难拖累白府,却又无计可施,无门求告”我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却却在这一瞬间生出一种奇怪的依赖。他微微笑了笑,和颜道:“白王联姻,本是一家,此言说的不差,经长平一战,君侯名满天下亦罪满天下,四十余万降卒的白骨,反而凝成赵国不亡之脊,君侯知赵国以不可能灭,天下亦知赵国不可能灭,奈何秦王情愿耗损千军万马也要试一试君侯的忠诚!”他叹息一声,讽刺般笑了笑,接着说道:“君侯几番忤逆君王,早已自知命不久矣。只是王家先他遭难,实非君侯所愿,恐怕正因如此!所以令尊明知有今日,仍书光明于世,其气魄可敬,其至死也要还世家清白、还自身与君侯清白的抗争更为在下敬重”他对我深深鞠躬,施一大礼 我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口,几近哀求:“家父与老师都不能死,父亲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老师死了,秦军的精神亦是死了!求先生,求先生无论如何救家父一命,救老师出困境”我说着,身体已经滑到地面,大礼拜倒:“求先生救命” “想令尊的确无辜,可白起若死,岂不是增益他国”他带着几分看戏的拧笑 我沉思片刻,摇摇头:“先生何等明白,六国大势已去,早已烂透,绝不是秦国哪一大将之死可以反败为胜的!还求先生救命” “翦兄,翦兄还是快起来吧” “求先生救命” “翦兄”他放弃拖拽我:“我乃一外臣,翦兄求我甚无道理!”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瞬间回味过来:“翦今日在此起誓,他日先生入秦,定然死保!”我再次施大礼,以头触地:“求先生教我” “此话当真?” “若能救下家父,我王氏兄妹,铭记先生大恩” 他这才蹲下身靠近我,神秘一笑:“听闻秦王对范睢言听计从,而范睢早年受辱于丞相魏齐,因此曾扬言要魏国交出魏齐,否则将举兵伐魏。形势迫使魏齐弃相印逃到赵国,投在平原君赵胜门下,若翦兄能为其报的此仇,何愁令尊不能脱困……” “先生何意?”我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世人皆知,我师白起与范睢交恶!我若此时弃师门而投他府,世人将如何看待我王翦”我腾的站起身,坚定相告:“如此忘恩负义之举,我王翦做不出” “想要性命,还不想背负骂名!?背不住天下的唾骂,又谈什么忍辱负重,不能够忍辱负重,又说什么功成名就!”他一把拽住转身既走的我 这马屁不通的逻辑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无话反驳,甚至有一刻让我看到了类似是希望的东西,亢奋而温暖。 他似笑非笑的从我手中取过寒剑,用力笼了笼袖口,使劲擦亮剑锋:“当此生死关头,君侯让在下带话与翦兄,君侯以是将死之人,不必顾惜!而翦兄这支利剑也是时候出鞘了”他说完,将擦亮的宝剑重新递回我手中,清亮的吟叹逆风而去 “这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屹立风中良久,终是心中一横,对着白府正门施大礼,谢大恩。 当夜,我整顿衣衫,入了老师死对头的府邸、当今秦国丞相范睢内室,为其献上计杀魏齐之妙法。 一切按我之计,秦王邀匿藏魏齐的平原君赵胜赴宴,趁机软禁于秦,派人去信赵王,若不交出魏齐,绝不放归,赵王经长平之战,以是惊弓之鸟,连夜命人搜寻魏齐,砍下人头后,星夜奉入秦国 范睢捧着魏齐血淋淋的人头看过又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次日进言秦王,释放家父。 再见父亲,他以浑身血污,灰白相间的卷发遮蔽枯瘦的面庞。 “父亲”“父亲” 我与三弟双双迎过父亲,父亲抬起苍老的眼睛,恨意流转,终究哀叹一声,推开我的手,任由大哥三弟搀扶着迈出阴暗的牢房。 自此,父亲病榻辗转半年,至死,再也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知道,在父亲心中,我辜负了他多年忠义教诲,背叛了家族与师门。我,毁了他一生无污清正之名!我以不配做他的儿子…… 而我,自这条路上行走,已然分不清对错,更不知悔还是不悔。 父亲受刑病重去世,我却因魏齐人头得以功过相抵,解除我王氏危难,更因依附范睢,而得秦王看重,开始侍奉秦王身侧,出入朝堂。 我守在角落里静静的观望着失去白起的秦军一次次被赵国围剿,损失惨重的模样,静静的看着秦王年老懊恼的神色,愤恨又悲哀。我静静的在这场必败的战局里寻找自己的机会! 公元前258年,秦王不听白起劝告,再次集兵邯郸,却惨遭三路大军围攻,秦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范睢不愧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趁机在白府安插奸细,秘密向秦王告发白起颇有埋怨得意之言。白起因此被夺官、削爵、降为士兵、并勒令迁居他处。 我心中明白,范睢与秦王是绝对不会放过老师的。 卷尘的马蹄如风,踏出一路扬尘如迷雾。老师举家迁移的车马已经晃晃悠悠行至郊外 “老师!老师”我强行挡住老师去路,老师喘息着粗重的气息,依靠左右妻儿勉强下车,我快步走上前,任由他沉重的身体依靠两臂,心中不由酸痛:“一年未见,老师何以这副光景?!” “生老病死,谁都会有这样一日”他淡然一笑,银须狂乱,惹的一片憔悴:“离别之时,你我师徒二人还能一见道别,幸事,幸事” “老师,莫要再多说,范睢与王上欲杀老师,老师快快上马,逃命要紧” “王上要杀我?”他苍老的眼睛顿时圆争,却又瞬间污浊 “是我亲耳听到范睢禀报王上,说老师心怀怨怼,不可不除!” “不可不除?”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费力的呼吸着,良久才睁开眼睛,苦涩而笑:“长平之战我以一招离间计使得赵国临阵换将,致使廉颇老将军不堪排挤,远走他国,谁想报应不爽,赵国也活学活用的狠,几句话挑拨范睢入局,挡我大秦灭赵最后战机、离间我与秦王多年信任!”说道激动之处,老师耳颈血红,青筋暴起:“只因惧怕灭赵之后,我乃头功么!” 我扶住踉跄欲倒苍老躯体:“老师,老师先不说这些,老师快快上马,我以备下钱财和粮食,老师上路即可” 他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捏住我的手臂,只诉多年苦痛,对我的话反而未闻一般:“这么多年来,看起来似乎一直是为师与王上作对,其实,为师是心中憋着一股气,气他范睢为何如此不仁不义,不重大局!气往日生死相托、家国相托的王上,为何经不得旁人一句试探挑唆!气这长年累月的拼死效忠,终破不了君王猜忌之心” “老师,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不了……不了……子疮……不了”老师拉住我的手:“你能稳住今日之局不易,实不该为为师半途而废。你若尚念为师曾倾囊相授之情,望你善待小女白绵,也尽力顾你妹一家,我知我儿非材,日后我孙仲儿若得天赋,还望子疮好生教诲” “老师!” “为师就生无所求,死无所憾”他摆了摆手,彻底松开那双老茧磨人的大手,黯然转身静坐郊外大石,任凭谁人跪喊哭求,皆不为所动 …… 时间凝固,曾在咸阳城外十里,白起接到赐死命令。毅然而然的拔出长剑:“我有什么弥天大罪,何至于这般下场?”良久,他又叹息道:“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国40万人投降,我欺骗了他们,说过放他们回家,却都活埋,这足够死罪。”说罢,他举起了那把鲜血浸染过的战剑,刺向了自己。 我的记忆似乎被某支不知名的笔,凝固到了可传千秋的竹简里。可那冰冷的竹简里永远刻不出我记忆里那个鲜血静谧流淌、万物寂静如初之时的模样。而那一刻,世界的千言万语,皆在老师最后张合的唇语中,留下了无声息警句:“材可建功业,须防君王疑” …… 连日的倾盆大雨未曾阻断妹妹一家扶灵归故,守孝隐居,妻子白绵则在府中设下灵堂,日日祭拜。我更是蛰伏低调,日日深居简出,不露丝毫破绽。 果不出我所料的是,范睢眼见老师一死,大位空缺,早就起了将相一体的贪念。没过多久,便迫不及待得提拔他的党羽郑平安。秦王听其举荐,任命为将,继续攻打赵国 说起郑平安,此处仍有一段公案,当年范睢为魏国大夫门客,因被怀疑通齐卖魏而被魏国国相魏齐鞭刑加身,差点死在茅厕,后来范睢正是在郑平安的帮助下才得以逃生,化名张禄,后在王稽的举荐下效忠秦王,范睢故有今日。算起来,范睢也算人间至情,有仇必报,有恩亦会加倍回馈。魏齐被取了人头,而郑平安与王稽如今已然高位富贵 只可惜,范睢虽有治国大才,却始终将私利放在第一位。否则,何来错失灭赵战机,何来老师与父亲含恨而死,何来我王翦以魏齐人头而得立朝堂,又何来,他范睢的衰亡。 依我对郑平安的为军之才,心中早就无限明白,秦军必然溃败。然而我更笃定的是郑平安的市井求生之心! 若问我在这中间做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其出征之前,酒后失言,教会了郑平安如何求生自保罢了。 不久之后,前线传来消息:郑平安兵败,携两万败将投降赵国。而依照秦律,官员犯罪,举荐该官员之人同罪论处,这叛国之罪,按律当刑三族! 我本以为,此番周折谋划,范睢必死无疑,谁曾想,范睢跪地请罪,王上却念起旧情,不仅下令不准再谈论此事,还封爵赏赐,恩宠不减。 自此,我开始明白,若想扳倒这个功业了得的一代相国,并非易事,我还需要更精准的谋划,更深沉的等待。 …… 这一等,便是两年,因范睢举荐而任河东郡守的王稽,因罪被杀。刚刚从郑平安之事中摆脱的范睢再次陷入王稽之祸。据细作来报,范睢一日消沉过一日。 没过几天,我便听说,秦王担忧楚国因复仇而联军攻秦,言语之中多有悔杀武安君之意,并重提郑平安之叛。而范睢听了这话自然如同惊弓之鸟,惶惶告退。 我将这些密信送入温热的炭火里,顿时呛烟闷了整个房间。抽回手,侧了侧身,对身边的男子施礼:“先生周游列国,智辩超群,见识不凡,不知要如何游说范睢辞去相位,布衣归封地” 对面之人捋须而笑,摇头晃脑,没了当初被我救下的窘迫模样:“将军不信在下?” “不敢”我拱手:“只是多年谋划,在此一举,翦,心中难安。此次若不能趁机让其离开高位,再欲复仇,更不知几载” “我蔡泽游说各国之途,遭盗贼洗劫一空,狼狈至此,乃时运不济,并非蔡泽不才” “翦并无此意”我站起身,再次案前行礼 他倒呵呵一笑,随我站起身:“功成而须身退,亢龙必然有悔。范睢早年历过生死,决然不想再经二次”他对我深深施一礼:“多谢将军半载款待,蔡泽定然不负将军所望”说罢,甩了甩宽袍,傲气而去。 我听了他的话,知道多年大仇,终于可以得报! 果然,不久之后,范睢推蔡泽为相。自己辞官还乡 至今为止,老师含恨而死,整整三年。 雨后清新的稻田间,波光粼粼的小溪映出满天星空 潺潺细流下,范睢垂眸独饮,自顾留情这田埂蛙鸣,身侧的小童手持浊酒,却又不停劝说:“侯爷这几日病着,医者嘱咐过定要好生修养,禁忌饮酒的” 范睢恍若未闻一般,依旧不停狂饮 “你家侯爷恐怕是做贼心虚,良心难安了”我微动了动,一身玄衣微微脱离黑夜,显现在他们面前 “你是何人”那侍从喝问,直到眼睛望向我手中明晃晃的厉剑,才胆怯的退了几步:“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可知,我家侯爷是……是什么人” “秦国丞相已经易主,范睢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田埂老汉而已” “你来了”范睢及其平淡,仿佛已经知晓我必然会来。只见他挥了挥手,又对身边侍从道:“夜间天凉,你先回府,为本君寻件暖和的衣袍回来” “这……” “回吧”范睢极不耐烦的再次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侍从无方,只得称“喏”而退 眼见侍从真的走远,竟有些搞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不由扣紧牙关,握紧手中剑柄:“应侯这是自认其罪,坦然领死么” “白起待你有师恩,你选择在他的忌日为他复仇,情理之中” “好,既然你以认罪,那我们就今日痛快了结”我抽出长剑,向他逼近 他从月光中抬起头,阴冷的目光依旧:“你信不信,从你第一次带这杀魏齐的计谋来到我府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来复仇的!”我被他这话惊住,不由停住脚步,范睢闭上眼睛,停息片刻,费力的举起酒杯,豪饮一口,继续说道:“你与魏齐无冤无仇,却为自保和保住亲人,都可用计谋杀。而我与白起同朝为官,公平较量,他死我活生死之间,就为何就不能痛下杀手?” “颠倒黑白,简直恬不知耻”我将利剑划至他的脖颈:“老师忠义良将,却遭你这等卑鄙小人算计谋杀!你竟还敢在此奸诈狡辩” “听起来似乎是高义”范睢却将脖颈高高仰起:“他白起为国征战,九死一生,不可谓不忠义,可我范睢半生奉秦,内清外戚专权,外破六国纵横,定下远交近攻之国策,垂垂老矣时让贤于良才!难道我范睢便不是那忠义之辈?由此可见,子疮杀我,出于私情!” “范睢!” 范睢再次饮下一杯酒,喉头滑动,酒水顺着胡须低落剑心:“我范睢一生知恩图报,睚眦必报。唯一不曾动的就是你,每每见你隐忍的年轻面庞,便常常想到,多年前,自己曾为他人门客时所受的种种屈辱,与九死一生。即便,明知你我有不可开解的私仇,即便我早知有今日” …… …… 多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我是否真的杀了一个清白的人! 而多年以后,我终于有了答案。 此时的我,已经历经秦国四朝,年过七旬,垂垂老矣,回顾一生功绩,领兵灭赵,攻破燕国,可谓战功显赫,亦算得志。去年横扫燕国残军,君王问我何所求,我亦只求为老师白起清白留世,于是秦王政重新翻案,封赏白起之孙白仲为一方之侯,小妹多年苦楚从此甘来,自此,我已一生无憾,而从前的事情,仿佛已经如烟而断,渐渐衔接不清 似乎只有当年求娶小妹而未得的李信依旧年轻气盛,不肯忘记当年被王家拒之门外之辱,至今时常与我儿王贲互为攀比,互相刁难。 这似乎是我与当年唯一的联系了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欲攻楚,我以为非七十万不能灭楚,而李信轻言二十万便可败楚。我虽不敢苟同,却也从不敢轻视这些后起之秀。王说我老了,太过小心谨慎,我亦是赞同,我以至古稀之年,更该在这种时候让贤归故,陪着多年聚少离多的老妻,守几亩薄田了此一生的。 不想,我们这才在老家落脚,没过了一两年安稳日子,便传来李信兵败的消息,没过多久,王便亲自来请,命我领国之兵力,不惜一切代价灭楚 我再次披挂上阵,为国征战。年末,溃楚,俘虏楚王负刍,楚国余部扶持楚国贵族熊启,在兰陵集军,拼死反抗。 秦王政亲临郢都。我亦奉回兵权,准备回乡养老,只以为这回是最后一战,暗自庆幸自己沙场拼杀,还可有命安享晚年。 却在此时,节节败退的楚军仿佛得了神力一般,竟依靠残余兵力,连连取胜,更有几次歼我军与之交锋的前锋和后翼部队 我再次,受将军印绶,领兵挂帅,远赴战场。 连夜搜集了最近几场战役军报,对方的战术打法,却使我不由抽了口凉气!——若说这世上谁曾是我的对手,天下唯有李牧。而若说,这世上如今谁还是我的对手,天下唯有此人! 不难看出,领兵之人并不善使用骑兵,但对防御及其看重,此人将本就微薄的楚军一分再分,利用地势之险,直接对我军进行冲击和骚扰。但诡异的是,他却从不恋战杀戮,反而以截粮草兵需为主,如此打法,简直闻所未闻! “可曾打探到对方主将名号?” “回禀将军,细作昨晚回营,说楚军上下,皆不知主将名号” “这便奇了,将士们竟不知跟着谁打仗!?就甘愿死心塌地拼杀性命?” “听闻此人待兵如子,常与一众将士同吃同住,封赏犒劳,无一不以士兵为先,因此,深的楚军上下拥戴”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禁追问:“可有见过此人” “细作潜伏一月之久,仅远远见过一次,据说,是位身材矮小,面白如玉的翩翩少年” “少年?!” “是,已经加冠,却似乎未见续须” “竟是少年?!”我独自呢囔一句,不由惊起一身冷汗,本以为李牧一死,功克各国便将一路凯歌,却不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乳臭未干的浑小子,难道说,秦国结束战乱,天下一统的局面永远不会实现? “查,务必要查到此人底细” “喏” 六月,我们第一次交战,我以东面突击,试探敌情,而敌军东面以固垒高筑,毫无胜算。我军偃旗息鼓,于第二日,重新下令进攻北地,果然如我所料,我军遭同样战局。而第三日,敌军突然对我军东地军营发动攻击。我听到消息,立刻派出两路夹击,想以此溃散敌军,却不想,援军未到,敌军已经撤退。 整整一个六月的战争,就这样在敌我的三番试探中结束。竟谁都未敢先迈出一步。 “可查到什么?” 回禀的细作摇摇头:“属下无能” “再查!” “喏” 七月,我采用攻城最佳战术,开始兵分两路,分别进攻东北两地,并成犄角之势互为救援,形成最稳固之势。 敌军则采取东南依靠地势之险固守,北面迎敌痛击之势。一时二军相对,竟谁也别想占到半点便宜。 眼前场景,不由让我再次记起五年前围攻邯郸与李牧的对战。当年四十万秦军亦是分兵二路,南北夹击,李牧便是采用如今一攻一守之态,成功以守为攻,空耗我军粮草多时。平心而论,李牧之才,非我能及,当初若非我技高一筹,以一招离间计挑拨李牧与赵王不和,成功借刀杀人。今日倒很难说我王翦是否仍有命征战 而五年后的今天,战局再现,我竟只能惶恐不安,当年的我至少了解赵王,了解李牧。今日我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又何以用计? “查到什么没有?” “回禀将军,属下听人谈论时,听闻有人曾听此人称楚王为王兄,可见此人乃楚国王族中人。具体是哪位楚侯之子,便无人知晓了” “王族中人?” “正是” “难道是我猜错了,他与李牧并无瓜葛?” “将军说什么?” “去吧”我挥了挥手:“沿此线索,继续追查,务必要尽快弄清他的身份” “喏” 十月月,长达两个多月的对峙无果,而之前的楚国多次趁着大战,身后截粮,给我造成他们严重缺粮的假象,使我心存侥幸,才选择了这较为安稳的对峙打法,却不想,探来的消息,却是城中大建粮仓,可以久战。而这种情形,对我军极为不利,楚军靠山死守南地,而我军若不想长期与之对峙,便只能绕过崇山峻岭,去到敌军身后的南地进行力攻城,并一举切断敌军南逃退路,一旦计成,便是大胜。但此举必然会拉长我军战线,而且必须路经错综山川,如此不仅粮草供应艰难,且及其容易遭受埋伏,陷入两难。 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一心灭楚的王上已经失去耐心,命信使千里传诏,信中有言,即便六十万人马硬攻,也要在三个月之内快速灭掉楚国! 且城内王族,不可放逃一个! 十一月,眼见又是一年,王上催战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战事已经绝不能一拖再拖。我决定冒险分兵南下,打破眼前僵局,以包围之势,围城而歼。 我亲自带兵翻过山脉南围,一路上小心行过茂林山地,事先摸索过地形,顺利绕开了可能的埋伏地带,又经过三天三夜盘旋山道,竟眼看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南地城防。 就在我以为我可以瞒天过海顺利攻占南城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天噩耗,独自留守北面的蒙恬被楚军激怒,力攻城时突然身后遭受夹击,大败! 而探子此时来报,前十里地发现楚军列阵以待,身后更有号称铁血骑兵的楚国项家军彻底切断后路 换言之,我们被包围了,我们,已经彻底落入了敌军早已设好的埋伏圈 “他最善设伏与脱逃,老将军千万小心”此时,脑中突然闪过临行前王上与我说的这句话!竟一时也只剩这句话回想耳边! 这么说,王上知道那人是谁?! “将军!老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我回过神,一把上前拉住同行慌乱的将领:“速速命信使替老夫问清王上一事” “将军?” “此事关系你我乃至将士生死,更关系到这场大仗最后转机” 将士听了这话,冷静下来,突然单膝跪地请命:“将军请讲,下官定火速回传” “他是谁!” “谁?” 我望着将士迷惑的眼,将他就地拉起,狠狠推出去:“将军只说,王上自知” “属下领命”壮士作揖,大步而去。 那人一去,再也未归。 …… 而王上当初说出此话,可见对此人颇为熟悉,按细作所言,此人又是楚国王族,而楚国王族中,能与王上相处过的人只有昌平君熊启。 难道说,此人是当今楚王熊启?想到此人,我不由摇摇头,当年华阳太后扶植楚系一族,曾让其领兵灭周,好在朝堂立足。我也因此亲眼看他挥兵布阵,却丝毫没有今日风采。很难想象,这会是同一个人! 那此人到底是谁,他的死穴究竟在何处?!难道,我王翦征战一生,未尝一败,今日真的要亡于此处无名之地? …… 已经连续十几日,敌军攻势不减,而我军被包围在这密林,毫无还手之力。眼见太阳初升,楚军再次发动小规模袭击,但这轮攻势显然要比昨日猛烈许多,纵然秦军号称虎狼之师,如今天不时,地不利,却也只能落得被犬欺得遍地逃窜,任人残食。而对方之诡,便在于,他明明可以将我们团团包围,却偏偏预留了缺口,士兵见此,哪还能拼命死战,大部分溃散而逃、便不知所踪。 就在我觉得山穷水尽之时,士兵押回一个身着楚衣且血肉模糊的人,等他抬起头,凄喊一声:“老将军” 我这才认出,那人竟是我军安排在敌军的细作,我连忙上前,搀过他:“快松绑” “属下被……”他话说一半,哇的吐出一口血水,手却依旧紧紧抓住我手臂:“他对属下用刑,打探老将军您平生之事,属下不曾透露半字” 我看他即将撑不下去,便不再兜兜转转,索性直言:“你放心,若能得胜,老夫定为你请功,你的妻儿老小定有地可耕,有爵位可袭” 他松了口气一般慘然笑笑:“……他与……项家……有……怨”说罢,轰然倒了下去 被什么遮挡的天,却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 “来人,点一对人马,护送信使冲出包围,连夜送信与蒙恬,命他三日后,点一支精兵,由猛将杨端带领,绕开各处伏击点,奔袭项家军营身后,剩余军由蒙恬亲自指挥,夜袭兰陵北城,务必攻克” “喏” “告诉蒙恬,无论当日听到这边何种消息,皆要死攻北城” “喏”护卫军领命即刻动身。 待他们平安摸出包围,第一步棋子以出。接下来,我则夜入项家军营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怨,可我知道项梁因他哥哥与他父亲之死,恨不得将我抽筋削骨,可我更知道,于摇摇欲倒的前程面前,亡人的仇,或可迟些报。 …… 一切布置完成,只等调虎离山。 我则有些迫不及待,只待峰回路转,最后交锋。 …… 三日,从未这样漫长。 在得知我被擒的消息,那位神秘的主将果然如同项梁所说,放松警惕,于日落时分,到达我的埋伏圈 …… 项家军营内,一袭银白色的铠甲于太阳的余晖下负手而来。远远的,那高束的长发随着自信的步伐而动,好不英姿飒爽。一年未见,胜雪三分白的面庞上,清泉一般的眼眸却已经深不见底,只是暗暗流动回旋着说不清的恨意。 我没想到,自己的终级敌手,居然是一位弱不禁风百病缠身的女子! “秦夫人?” “我们又见面了,老将军别来无恙” “当真是你!?” 她微微一笑,抬步向前靠近:“一年前,将军六十万压境,若是我领楚四十万,如今日一般分兵而迎。寿春是否会失守?” 我咽下一口唾液,不由倒退一步:“不能” “谁赢谁输,可预否” “难”我仍有些无法相信,怪道细作只说她身材矮小,是个少年,怪道王上临行前千万叮嘱,心急破楚!怪道她始终隐在幕后,不肯现身。一切原因,竟源自于此 而我与项梁之计,在于我佯装溃败被俘,引主将前来,趁其不备,我便破除本就未曾上锁的铁链攻杀来者。而如今,眼前此人,绝非我能杀! “蒙恬素来智勇,夫人是以何法将其激怒” “我与师兄相识多年,想要激怒他,远比算计将军容易” 我愕然明白过来:“原来,你是故意高建粮仓,其实城内并无存粮!?” “若不如此,怎能引将军冒险来此!” 我不禁由衷感叹:“夫人好计谋”我抬起眼睛,直视她眸中流转的恨意,终于问出口:“那,夫人究竟何以如此恨我” 这种恨透了的目光,大概只在多年前,韩非子去世的飞雪中,我远远见过一次。至今记起,仍旧不寒而栗。 “报——”一声划破死寂的禀报声混杂这混乱的马蹄声慌张而来:“小君……项家军营遭到秦军偷袭” “什么!?项梁呢” “将军已经带兵迎战,眼下战局不明” 她愕然转回身,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意:“原来老将军才是好计谋” “不敢” “来人”她后退一步,身侧威武将士反而上前一步,听她号令:“就地处斩” “报……”一阵慌乱的禀报声再次打断她的话:“小君,项将军失守,弃营而逃。此地危险至极,还请小君速速离身” 她猩红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向我,嚼碎了牙齿才吐出四个字:“立即行刑” 我见此,用力冲开锁链,击倒迎来壮士,一把夺过长剑,拼命冲杀。时间恰好,杨端已经带人攻来,局势瞬间逆转 被紧紧圈在一处的楚军,肩背相靠,行成圆阵,秦琅玉只说一字:“杀” 漫天狼烟卷残血 而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眸中不带一丝思绪,仿佛只是一个世外看客 “老将军!”突然,杨端一声大喊,我回身一望,却见她以解开袖口,三寸劲弩精箭,直冲我胸膛而来。就在此时,一抹年轻的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新鲜的血液从他的口鼻喷出,只留下一句:“将军保我妻儿”说完便顺着我的身体,滑倒在地,根本没等我问清他的名字,家住何处…… 杨端盛怒之下,似乎根本没有认清她是谁,持剑下令冲杀。而此时,我想要阻止,却被呐喊着的冲杀声淹没。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骑纤白骏马破围而来,紧接着,只听得身后似有万马奔腾,回身一看,竟有百匹良驹,不知从何窜出。待马匹开路,只见一黄衣男子跨一匹枣红色烈马呼啸而至,如越无人之地,直入包围圈内,伸手一把将身处困境的秦琅玉携腰上马。而秦琅玉口含双指,口哨响起,只见分扬无绪的马儿们个个去到身着银色铠甲的楚军身边,驮起人来,便冲出重围,而这边秦军何曾见过如此景象,个个吃惊不已,早已忘记了拦截拼杀。 那黄衣男子路经我面前时,竟留下一句:“多年未见,不想,子疮兄也老了” 待那马声长嘶,已经深鸣山谷,我这才回神:当年将我引荐给当今王上的甘罗,难道没有死! 耳边,再次想起王上临出征时的话:“她最善设伏与脱逃,老将军千万小心……” 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溢出的恨意,究竟是为什么?…… “你信不信,从你第一次带这杀魏齐的计谋来到我府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来复仇的!”范睢多年不见的容貌却在此时浮出心头,我突然可以确定,她与我绝非国仇,而是私恨! …… “将军,要不要追?” 说实话,我竟有些但却,终是扬了扬手:“蒙恬攻北城,我们攻南城,两面夹击,不破不归” “喏!” …… …… 半年后,当我们再次对峙为敌,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第一次仔细看清她精致的面庞,果然,找到了李牧的影子…… 我猜亦是如此,也唯有如此我亦才心服口服! “长平之战我以一招离间计使得赵国临阵换将,致使廉颇老将军不堪排挤,远走他国,谁想报应不爽,赵国也活学活用的狠,几句话挑拨范睢入局,挡我大秦灭赵最后战机、离间我与秦王多年信任!”老师临死之时,仍旧在用鲜血告诉我,小心君王疑,以前我深信不疑。直至今日我才明白,我们并非死在君王疑心成疾,而是毕生缠于自己谋过的离间一计。 当年,我与李牧对峙邯郸,围困数月,却渐落下风,不得已使了手段,以重金美色收买郭开,离间赵王与李牧君臣失和,逼迫赵王谋杀李牧于王宫,我们这才一举攻克邯郸,立下赫赫战功。邯郸一夜,浮尸千里。 这一计,我们为王谋了天下,更为自己谋了坟墓…… “你与魏齐无冤无仇,却为自保和保住亲人,都可用计谋杀。而我与白起同朝为官,公平较量,他死我活生死之间,就为何就不能痛下杀手?” 愕然追忆,我竟不知,自己已经变得与范睢无二。又或许,我生来,就与他一般。 这世界不过是一场场轮回,种了什么因,一定是要吃什么果的,我活到了这个年龄,为何仍旧天真的欺骗自己,可以安享晚年呢?! 战火百年,早就无人能躲 我注定要死在这动荡不安的战火里…… 伏杀王翦 欧阳家族 自蒙恬与王翦南北夹击,攻破兰陵城。时至今日,已经相隔半年之久。 而与王翦再次对峙,正逢炎炎酷夏,我一身亮银色的铠甲加身,立足涯顶,透过身边峥嵘的翠绿,俯瞰静谧的原野峡谷,雨后潮湿的风慢慢吹起山雾,环绕身旁,静静陪我等待复仇的最后时刻。 时至日暮,一支兵,仓惶路经此处,马上之人勒马抬头,汗水浸透他灿烂的笑容,对我轻轻点头后,接着一路扬尘而去 “这位韩青韩公子,似乎对公主……”我转头看着身侧一身铠甲的年轻人,那人邪魅冷笑,将话说完:“很是忠心耿耿” 我淡淡一笑:“希望欧阳将军亦是如此” “臣,自是愿为公主赴汤蹈火”他傲视一路奔驰而去的毕之,嘴中叨念着:“只是一连五仗皆是败退,公主就不怕士气低落?” “王翦用兵谨慎,人称一代战神,若想让王翦彻底信以为真,便要假戏真做” “切……”欧阳随翻了个白眼,极为不屑的说道:“就算是战神又如何,敢挡我欧阳随攻城略地,一统楚地!那也是必须要死的!”他说的,扬起战袍,便要催马下山 “再等等”我微微斜过一眼迫不及待的年轻人,转头再次眺望涯下,以是仙雾遮天:“就快好了” 欧阳随冷哼一声,却也只好垂在身侧待命。 我深知,想要凭借天险屏障和层层算计,加上猛将欧阳随领军,不余遗力重创秦军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想要歼灭,恐怕还需要动些额外手脚。 一切皆在我的计算之中 山雾渐浓之时,一排排整齐列队的秦军黑压压布满山谷,此时,毕之气喘吁吁的爬上山谷:“阿姐,蒙恬大军以被引入包围圈十里地,眼下这些乃王翦大军” “好”我这才转身,再次望向欧阳随:“若你能冲散秦军,生擒王翦,这战神的称号,今天就可易主了” “哈啊哈哈哈。早该如此”欧阳随眼眸雪亮,施礼后。阔步上马而去,仿佛志在必得。 一瞬间,冲杀呐喊中夹杂着哀嚎的血腥,隔着重重雾气,扑面而来…… “如此恋战,想要从万人中直取主将首级都是难上加难,何况是生擒?!这个欧阳随未免太过自负” “欧阳随乃天生猛将,我若不这样激他,他必定杀个昏天暗地,坏我大事” 毕之微微扬起唇角环视一番周遭天工毓秀,接着问道:“阿姐接下来有何谋划” “所谓擒贼先擒王,王翦今夜必死无疑” “毕之愚钝,我们可以借助山雾将他们冲散,王翦自然可以借助山雾隐藏自己,阿姐又要如何擒这王?” “我已经将熟悉地形的士兵数化整为零,凭借画像搜山,天亮之前,必定会有消息” 说话之间,欧阳随已经率兵以包围之势从高处俯冲秦军,其力拔山河,长矛厮杀,如同猛虎下山。威武了得,其麾下楚军熟悉地势地形,又有山雾藏身,个个以一当十,一时竟越战越勇!勇猛异常。秦军平叛不成,反落入陷阱,慌乱不堪反复挣扎后,果然如我所料,各自以小股溃散分布山林。 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约酉时末戌初,北处山腰处烟火四射,我与毕之相视一眼,立刻翻身上马,恨不能一跃飞至 谁都不能懂得我此刻心情,这半年含恨设谋,只为等待与他今夜相见! …… 跳跃的火苗照耀他疲惫苍老的脸,而他似乎也等我许久了,久到面临死神,眼中都毫无波澜 我靠上前去,用手拽了拽绑在王翦身上的捆绳,确保绝无挣脱的可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你王翦号称当代战神,一生小心谨慎,未尝一败。却两次三番落入我一介女子手中,惨遭戏弄!实在可怜了这一世赞誉、不过欺世盗名!” “我王翦一生,征战无数,的确未有败绩,就算当日被困兰陵城南,亦是越挫越勇,反败为胜。至于战神之称,古往今来只有老师白起当得,翦,自是不敢造次” “战神再是战场饮血,也以血祭君王。先前再无败绩,今日也是败了!”我冷冷扫向王翦不再年轻却依旧锐利的双目:“你败了” “我是败了!那敢问秦夫人,要为谁赢”他突兀的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我,又不像在看我……又似乎只是看向我 我定定的望向他,亦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 “秦夫人佯装节节败退,诱我来此深山,凭借地势之险,围而攻之,又借山中迷雾,使我溃不成军而无力聚兵。之后你又散兵于林,只等我自投罗网。一步一招,拆解来看,甚为平庸,可如此环环相扣,反成天衣无缝,当真平实之中出奇招,诚所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而已。老夫今日败绩,输的心服口服” “战场设谋,首先要对被谋之人了如指掌,甚至做到操控被谋之人,否则哪怕设伏精巧,也不至于丝毫不差,老将军难道都不想知道,到底是谁里应外合,叛军误国呢”我微微一笑,静静欣赏着一支看不到的剑慢慢划破敌人的皮肤,刺进肌里的快感:“老将军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想提起” “卑鄙!”他果然投来愤恨的目光 “卑鄙?!当年灭赵一役,你便没有卑鄙过么?!今日我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可谓报应不爽!” “你到底是谁?!你与李牧,究竟是……” “今日!”我打断他得问题,坚镪相对:“是国恨!” “不!不是”他激动而坚定的睁大眼睛:“我从你眼中,看到的是私怨……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与你有私怨!你用兵招数与李牧极为相像,你又口口声声为他鸣冤复仇,你究竟与他有何关系?难道是他的弟子不成?”他急切的叨念着,想要快速找到答案,直到恍然一愣,借着幽幽火光看清我近在咫尺的面庞……他的眼睛越睁越圆,瞳孔暴露惊恐:“难道说……你是……你是……这……这不可能……” “子疮兄”毕之一步上前,来到我的身旁,对王翦施一礼:“疑惑以明,子疮兄可以安心上路了” 王翦苍白的乱发在火苗中漂浮,再次漠然抬头向毕之,良久闭上双眼:“当年乃甘弟引荐,子疮才有幸效忠当今秦王嬴政,誓死追随至今,临死之期还能得甘弟相送,子疮荣幸之至” 毕之垂眼,淡然一笑:“将军一代战神,毕之有幸亲送,不胜荣幸” 我微微推了推挡在我与王翦身前的毕之:“我来,王翦必须死在李家人手里”说罢,一阵清风卷动火苗,鲜血溅湿我雪白的素衣…王翦胸口中箭,染红缕缕银发,口中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却淹没在咕咚咕咚冒着的鲜血的嘴巴里,最后才倒了下去…… “他说什么”毕之问 “似乎是饭馊了” “饭馊了?……饭馊了?!范睢……” 我摇摇头:“从此不必在为我揣测此人,都结束了” 良久,一阵呼唤将我从空白的世界拉回 “阿姐” “恩?!” “王翦的尸身该如何安排” 我想了一下:“整理干净,秘密送还吧” “喏” …… …… 没过多久,王翦离世的消息卷遍中原,秦王痛失老将,为保生前名誉,只说是病亡,后,送回故乡安葬,再无追封。而关于王翦死因,各地也是各有版本,传的好不热闹。 而我与欧阳家族,也开启了肆无忌惮的复国运动。当然,这在秦国眼睛里,是反叛。 于是,没过多久,王翦之子王贲披麻上阵,一路与我军各地城守交战较量,扬言誓死平叛复楚风暴 “据前方战报,刚刚收回的松阳再次被秦军攻陷。眼下王贲率三十万大军沿途东进,眼下正朝舒城靠近” “来的正好”欧阳随腾的站起身:“这个王贲,自己爹爹尸骨未寒,他便自己领死来了” 我斜过他一眼,随即站起身,对身边信使说道:“送信给毕之,告知秦军动向,务必让他在大战之前,尽快拿下江东江北以及淮河等重产失地,保证国百姓所有战士有粮过冬” “喏!”信使领命 “慢着”欧阳随喊停信使,来到我身边:“韩青不过一介书生,实不适合攻城略地,不如遣他回来守城,让本将前去收拾那群流寇,也好为公主收复河山” “不必,将军勇士,当留到大战而用” “哈哈哈哈!王翦号称未尝一败尚且败在我手,王贲小儿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放心,我绝不误事” 我转过头,对上欧阳随争功心切的脸:“若我猜的没错,蒙恬会与王贲分兵而进,不出十日,毕之必遇蒙恬二十万大军。而你若在此时带兵离去,王贲可直入吴越,一举灭掉欧阳家族!欧阳将军可要想好去留!” “这……” 我别过头去,对信使点点头,信使领命,匆匆而去 “你……你不会是唬我得吧”欧阳随探过头,试探性的问道 我再次看向他,微微挑动眉芯:“将军一向勇猛,原来也怕虎?” 他自知遭了戏谑,才缩回脖子,自顾摸了摸鼻尖,丢下一句“无趣”甩袖即走。偏此时,门外闪见一蓝色人影,与他撞了个正着,欧阳随抬嘴即骂:“走路不长眼么” 我抬头一看,立马迎上前去:“欧阳大公子” 欧阳随也是一愣,这才对来人恭恭敬敬施礼:“大哥” 欧阳缓微微对其点点头,眼神并不是没有责怪,随后踏进门槛,与我相对:“欧阳缓拜见公主” “大公子怎么来了?” “公主瘦了”他迎头一句,我竟片刻不知如何做答 “额……还好,不知大公子此番前来,可是亭侯派遣,有何宣示?”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直到身侧的欧阳随轻轻撞了他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失礼,随即轻咳一声道:“此番缓乃奉父君之命,押运粮草至此,只因挂念公主安危,固先行了两日,粮草随后即到。” “这太好了,有劳公子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露出两颊甜甜的酒窝:“还有,公主行军操劳,母亲十分挂念,特命缓前来探望公主。奥,母亲还为公主亲手准备了些点心,说是郢宫甜食,公主必然喜欢” “让姑母费心了”我让侍从接下甜点,连忙让座:“公子请上座” “不敢,公主请” 等各自入座,我这才询问:“寿儿没有一起来么” “奥,三弟一起来了,只是十分想念他的马驹,下了撵车,便跑去寻你送他的马儿了” “实在抱歉,战事吃紧,军需紧张,若非万不得已,送了寿儿的马,不该再借用的” “三弟年幼,难免不易割舍心头之物,过些时日,自然也就淡了” 我不再多说什么,让礼道:“公子尝尝我烹的茶” 他浅尝一口,连连赞道:“久闻公主烹茶酿酒的手艺不凡,今日缓口福不浅” “公子请” …… 关于眼前欧阳亭侯一家,还要从半年前兰陵兵败说起 王翦一招死地求生,让我满盘皆输,虽然毕之挥剑冲锋,从秦军身后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却也没能从喷涌的血城中救出子启。当然,与其说没能救出,不如说他根本无意求生,他一定也是知晓,秦王早已容不下他 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法从他决绝且冰冷的面庞里猜透他临终之前的想法,不知是恨我和负刍将他拉到了这条必死的路上,还是感谢我们带他回到他本该生活的模样。 子启一生都未曾尝到半点父爱,可他却是对父王帮助最大的孩子,年少时便以身份之便,帮助父王维系秦楚邦交,青年时,谨遵曾对父王许下的诺言,不做任何手足相残之事,壮年时,也从未参与到权利之争,王位之争,晚年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最大的热爱守护这片残破国土。 老天对他,真的很是残忍,得到了最少的关爱,却要他付出了最大的自己。 …… 子启殉国后,父王唯一血脉便只剩抗儿一人,而我怀抱抗儿和子启最后遗诏,一路狼狈东逃,侥幸逃生。马蹄在雨水里飞溅,我们又一夜又一夜的无休奔逃!可怜抗儿跟着我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实在困到不行,竟也只能在颠簸飞驰的马匹之上睡过去。 秦王嬴政得知仍有楚国贵族逃亡,下令力追捕,更曾怒言:直教大楚有诏无子传。 我深知此言份量,也知负刍唯一血脉断然不能有事,再三权衡之下,我决定让勇子程林二人与抗儿扮做逃难叔父子侄,护送抗儿入美人谷隐世避难。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四处寂静的深夜,趁着大家都未注意,毕之将我怀中的抗儿夺出,交给了已经乔装打扮的勇子,勇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用一个眼神让我放心,便连夜秘密带着抗儿东去。 至今仍杳无音讯 之后,毕之寻了个十二三岁,却矮矮瘦瘦的童兵,硬是塞到我怀中,包裹严实,掩人耳目,护着我们沿钟离城南下 与此同时,楚国各地藩王君侯,举起反抗暴秦大旗,其中,以向我伸出橄榄枝,镇守吴越旧地的欧阳亭侯势力最为强大。 而我也深深明白,欧阳亭侯此时伸出的是橄榄枝还是虎狼心虽不好判断,却是当时弹尽粮绝、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最好的出路。 毕之憋了又憋,终于扬鞭撵上我:“阿姐” 我放慢马蹄,抹了一把雨水和汗水交叠的脸,看向他:“怎么了” “这个欧阳亭侯已经反叛,如今各路举旗藩候,以其最大,此次相邀,不知是何用意” “此次我们不正是要看他是反的秦,还是反的楚?再说,他也算楚国贵族一脉,若真有治国之才,或可解我两难” “阿姐想传位给他?!”毕之惊讶的说出我的想法 我无法回答,只能任马狂奔,任风雨冲刷脸颊,就这样,我们一路走,一路抵抗,一路招兵,过了二月,才眼看来到舒城。 眼前是一所宽阔大道,虽说近来雨水频繁,路面有些泥泞难行,但行人却很是频繁,而他们大都由南向北而来,身上背着沉重的包袱,怀中抱着孩儿,只顾闷声赶路。也有少许富贵的,赶着马车,似乎是在迁途。 我下马上前,随手拖住一位拖家带口的壮年:“不知壮士这是要举家迁往何处?” “寿春” 我吃惊的张了张嘴:“寿春已经被秦国攻陷,你们难道不知?” 那人叹息一声,施了礼欲走 “哎!”我一个着急,上前拉住那人:“我说的是真的,北地战乱,壮士不去也好” 他躲开我的手对我再次施礼后,携妻儿绕开我,继续北去。 我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渐远,再次转身回望前方阴雨中矗立的城池,竟莫名其妙生了胆怯。 毕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面前:“又下雨了,还是赶紧入城吧” “奥”我回神,点了点头:“走吧” 入了城,一众士兵安顿下,都吃了晚饭,早早熄灯入眠。我亦因连日车马劳顿,应付追兵而筋疲力尽,本想着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却不知怎的,白天那路人无耐的叹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生了根,一遍遍叹息不止,影的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索性翻身而起,点亮灯火,喊醒侍从:“去请本地城守来见本君” 不一会,半个城守府邸的灯亮了起来,白日里城门迎接我们的圆脑袋城守已经垂在阶下:“不知公主深夜召见下臣,所为何事”他说着,不忘慵懒的打个哈欠。 我微微皱了皱眉,心火一下子烧了起来,哼笑道:“看来是本君打扰城府休息了” 他倒不识关怀和谴责有何不同:“呵呵呵……二更天了,公主可是要连夜赶路?” 我站起来,临近他身旁,打量着这个肥头大耳的守官,心中明白,这人是欺定我了,不过想想倒也是,我如今一个无家可归又无能为力支付人家俸禄的落魄公主,还不是该受此等礼遇。想到这里,我反而消了怒气,直奔主题:“白日里,我见城中百姓皆老小相随,出城而去,看样子是迁户,大人可知因由” 那张胖馒头一样的脸听到此处,才失了傲气,转而滑动眼珠,随后再次呵呵一笑:“如今四处战乱,迁户亦是寻常,公主无需理会” 看来这胖子是想把我当寻常丫头耍,遂又更近一步:“寿春兰陵相继失守,秦军一路南攻,若说惧怕战乱,百姓为何不南逃,反而北去?” “这……这……这奥……公主由北而来,怎知他们不是四散而逃?” 我不由皱起眉头,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搪塞之言,可我的却如他所说,只因从北而来,也只见往北而去的人,那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那他们为何而逃啊” “这……” “城府身为一城之官,不会不知百姓为何逃离吧?按理说,这舒城眼下还算安,百姓可是无需逃难的?” “公主”那胖子圈动一身肥肉作揖,将头埋进地下:“下官死罪” 我微微动了下念头,细细听他说下去 “舒城与桐城位处偏南,素来人烟稀少,去年初,秦军正是从这里北上,南北两路夹击国都寿春,并在此处留下十万兵力,彻底截断楚王南逃之路。这里的百姓惧怕秦军淫威,任由他们的烧杀抢略,这受够了胆战心惊的日子,也就各自逃的逃,跑的跑,下官无能,只得恩威并施,才算勉强留下一些壮劳力继续留此安家,耕种田地。可谁曾想,仅一年光景,兰陵……兰陵又失守了,百姓们惧怕呀,公主,这次臣是真的压不住了呀!众人只怕灾祸横来,根本无心田地,只卷着还能糊口的余粮弃地逃命……也只留下三两家跑不动的老骨头,到时候和臣守着这孤城在此处任他们侵夺罢了。” 我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动容万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过天亮,我反而精疲力尽,比赶了一天的路还要累,在摇晃的马车上胡乱睡了一觉,醒来,以是天色渐晚,黑云压境,不一会,便下起急雨。于是,我命人原地撑起军帐,就地避雨开饭。 眼见瓢泼大雨中隐隐出现一队人马,远远看上去,足有百人,军士此时已经齐齐戒备,就连我也不禁紧张的捏紧袖口,等近了一瞧,原是一行商人驮着家财前行 不一会儿,那大队人马的管事连同主家,被一同带到我面前,那二人胆战拜礼,张口第一句话竟是:“将军饶命” “饶命?”我心想,这主家大概是以为我要趁人之危,图财害命:“前辈勿忧,本君只是见前辈冒雨行的艰难,所以请您来这避雨,并无他意,前辈不必心忧”我上前一步,将人搀扶:“来,快快请起” “多谢将军”那已经胡须微白的主家在左右搀扶下起身 我听他口音,似乎是郢都口音,不由亲切万分:“前辈是郢都人士!?” “正是”那老者拱拱手:“郢都失守,小民一路南逃,在此安家落户,经商买卖,总算勉强保了一家人平安。” “原来如此” “将军也曾家住王都脚下?” 我回神点点头:“是呀,曾经家住那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感伤之后,我只得制止自己情绪泛滥,遮掩着笑问:“前辈运送的是何货物,遇上雨水,是否要拆了晾晒?” 那张本放松下来的脸,听到我这样问,立刻又重新紧张起来:“没……没什么,不,不是什么重要物件”他摇着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妻儿 “前辈亲自押运,想来物件尊贵,虽说军帐简陋,却可腾出一所,由你们清点摊晾”我说着挥了挥手:“来人……” “将军!”那老者立刻打断我的话:“将军实在不必如此,本就劳烦官家,不敢再有劳,不敢再有劳,我们雨停即去” “你这老倌,将军好心收留,你却百般推脱,难道说这些密箱行囊内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身侧亲卫二话未说,抽出剑划破老者身后布囊,倾刻,金华绸缎散落满地。 此时,发丝衣角滴着雨水的毕之匆匆走进来:“阿姐,是军需!” “什么?!” 此商队成规模,成气候,一看便不是普通商人,而他们一路沿途北去,没想到却是交易军火军需,不仅如此,还携带如此巨额家产金银,显然,这不是交易,这是举家叛国! “你说!”毕之伸手夺过身侧侍卫的剑,直指腿脚已经打颤的商队主家:“本是楚人,因何卖楚!” “将军!”那老者见事情败露,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呐” “哼!你也知晓,自己干的是要命的勾当么”毕之稍一用力,那老者的脖颈立刻多出一道血痕 “父亲!”“爷爷!”“家主!”身后那一群亲眷眼看如此,哪还故得上什么,直冲破侍卫拦截,就要拼命上前 “站住,谁都不要过来”老者捂住脖颈鲜血,含泪转头回望 “父亲?!” “照顾好你娘,官家要没收财物便给,切记护住一家老小要紧” “父亲” 老者回过身体,对我磕头道:“将军明鉴,小民世世代代生于楚地,倍受楚恩,国破君辱后,小民携亲一路经营,一路安家,穷时安分守己,富贵后多次为国支援军需。可谓尽了护国本分。小民真的并非想要卖国,实因国以非国” “大胆!” “毕之”我喝住毕之,听老者说下去 “将军,小民不得不为儿孙打算,将军要杀要剐,小民无话可说,只求将军念在小民多次自愿捐献军资金银的份上,饶过我的儿孙,他们并不知此行目的” “奸商就是奸商,事到如今,还敢叫屈”一路走来,见多了悲剧,毕之疼之怜之,如今见到卖国人还在说难,难免气愤,就要冲上前手起刀落 “住手”我挥手制止,走到老者面前:“前辈久经事故,可曾听过月圆则缺?秦军纵然征战六国,可前辈就没有听说过楚国如今也有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如今可与虎秦一搏,前辈又何以见得楚国必灭呢?” “楚国地广人稀,经去经护国一战,楚国边境四十万鲜血漫城池。纵然真的有天神下凡助我大楚,我楚国,也再无男儿可以流血了” “就算如此,你便要反掷刀剑,帮助秦人侵楚国国土,杀楚百姓么!?那时你又于心何忍!” “我虽不忍,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国攻破城池后,杀我的孩儿啊、” 我死死盯住老者那双恐惧中却万分坚定的眼,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呼吸,要呼吸…… “阿姐……” 我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良久才算缓过心神,没背过气去,我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人平视:“丧家之犬,苟活而已。本君今天就放了你,雨停之后,我们各自上路!不过,不是念在你往日忠义为国的份上,本君是要和你打个赌”他惊愕的望着我一张一合的唇,睁大了眼睛:“我大楚必胜!” …… 雨停了,我们继续南行,经过桐城,往东走了约十几日,我们终于到达吴越旧地,自勾践卧薪尝胆,灭掉吴国,越国又传四代,直到越王翳晚年,大权落于其弟豫之手,太子咎担心被害,起兵谋反,将越王翳杀害,自立为王。而咎仅仅在位三个月,便被人秘密谋杀,自此越国贵族陷入互相相残,父杀子,子杀父的死循环。造成国政动荡,社会不安,经济衰退,越王勾践开创的霸业也渐渐走向衰落,传至越王无疆之时,彻底被楚国所灭,而无疆之子子玉逃亡远地称王,另一个儿子子蹄降楚,被封为欧阳亭侯,依靠与楚国王族世代联姻得到支持,逐渐控制旧越之地。 而亲自出城相迎的欧阳亭侯便是子蹄与楚国公主之后人,细算亦是楚系王族中的一个脉支。 “臣,欧阳子昂拜见公主” “君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我虚扶一把,默默打量,欧阳亭侯不过四十虽左右,长相斯文,举止有礼,与腰间悬着的寒光宝剑极不成调。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直直望进他幽深而忧郁的眼睛里。 此时,一位衣着华贵,风韵犹存的妇人,一个健步上前握住我的手,再抬眼看她,却见她以是泪光涌动:“玉儿” 想都不必想,她定然就是父王同父异母的妹妹宁公主,心里想着,那会子已经施礼:“衍玉见过王姑母” “让本君好好看看”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激动溢于言表:“玉儿生的绝伦,果然担得貌媲灵珠的美称。” “王姑母过誉” “你出生时,我曾抱过你,一晃多年,不想你我姑侄相隔天涯,却有缘再见。” 我恍惚听过这位王姑母的些许故事,据说她的母亲在后宫争宠中被人利用至死,剩下她独身一人在后宫中凄苦无依着度过一年又一年,以至若非到了婚嫁之龄,她的父王都不知晓还有这样一位美貌动人的公主。而就在她被许婚嫁燕国国君后,先王去世,父王登位,远到而来恭贺新王登位的忧郁王子欧阳子昂,在此契机之下与她一见钟情。柔弱如她,明知道自己低微到尘埃里,仍然面陈父王,据理力争,反抗王权。如此气魄,我虽未曾亲眼所见,却也不难想象。据说,最后还是母后为她说服父王,力拒北燕,成了这对苦命鸳鸯,她也因此脱离争宠不断的深宫,跟着欧阳子昂来此做了这一方诸侯夫人 “若非国难,的确是不能再见的”我倔强苦笑了一声,看向她,转了话题:“姑母这些年可还好” “好,如何不好”她回头望向站在她身后如同守护神一般的欧阳亭侯,顿时四目相接,幸福无限。 “娘,这位就是指点沙场的公主么?是她对不对?”我寻着话音去,只见从欧阳子昂身后,钻出一个十几岁的男孩,那男孩金玉雕砌,眉目英气。三两步跑到我面前,仰头灿烂的笑,露出与精致面庞不太相符的大牙齿,却甚是可爱 “寿儿,不得无礼”欧阳亭侯立刻从身后制止男孩进一步无礼 可惜,男孩似乎并不惧怕亭侯,索性双手拉住我的手腕:“姐姐快点告诉我,你是怎样活捉秦王的?” 他的眼睛很亮,没有任何污点,只是他问的问题,我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寿儿,不要胡闹”立在宁公主身后的一位蓝衣男子,突然出列,拉住纠缠我不放的小男孩,低着头小声嘀咕:“你再闹,母亲该生气了” 男孩并没有松开手,而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到身后另一位身穿铠甲的男子,眼含委屈 那铠甲男子,眉头一皱,厉声喝到:“还不听大哥的话,赶紧放手” 男孩听了这话,更是委屈:“大哥喜欢文墨怪不得不喜欢姐姐,二哥却征战沙场,如何也不喜欢姐姐” “寿儿”近前来的蓝衣男子立刻喊停小男孩,不自然的抬眼看向我,拱手施礼:“公主恕罪,小弟顽劣,多有冒犯。是臣下管教不严,罪该责罚” 我见垂头施礼的人彬彬有礼,气质不凡,便不难猜测,他是亭侯长子无疑,只是方才那惊鸿一瞥,却让我心脏漏了一拍。却只得掩饰多余心情,回礼:“有何可责,所谓血浓于水,不正是如此”我伸出手,抚摸着小男孩的浓发:“算起来,我是他的表姐,我们是一家人,就该如此亲热无间” 蓝衣男子听了这话,这才抬头对我浅笑,目光里似有万千春光,露出两颊深深的酒窝。不禁让我眼前一晃。两两相视,我随即移开眼,伸手抚弄欧阳寿的小脸。欧阳缓亦再次垂头而笑:“久闻公主女中豪杰,缓敬佩之至”他再次施礼。眼睛不自然略过我的脸庞,迅速垂下去。 “公主,外面潮湿风大,还是进城说话”欧阳亭侯上前劝行 我松开那双热情过火的小手,环视一周热闹非凡的迎接仪仗,默默点了点头,这才得以入城 入城之后,吴越之地开始城戒备,我亦加倍研读兵书,增设布防,寿儿整日跟着我东奔西走,追着我讲是怎样算计了秦王、打败过秦军。我亦真正明白,这个小家伙,并非真的喜欢行军打仗,只是个爱听故事的孩子而已。当然,从他口中,我也得知不少讯息,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欧阳亭侯,乃上一届亭侯之孙,因其父被害身亡,在亲信的死忠扶持之下,杀了毒害其父的亲叔叔报仇雪恨,自此陷入争位之战,正因自小看到这些非人残杀,他曾一度非常抗拒坐上尊侯之位,后来宗室残破,不得已而被推继任。如今算来,也稳坐侯位三十余年,与宁公主生下缓随寿三子。只盼他们三儿能手足相惜,互敬互爱,打破越国宗族百年来互相残杀的诅咒,只可惜,缓随寿三人,表面看起来兄弟和睦,实则暗地里也是争斗颇多,好在缓随二人,都非常疼爱寿,兄弟相争的局面,又似乎不是完不可破。 只是,自我入城,转眼一月有余,欧阳亭侯这只老狐狸却始终不肯与我细谈借兵抗秦之事 就在我终于要按耐不住的时候,却听见侍从吵嚷行礼的的声音:“夫人” 我心中明白,谈条件的人终于到了 身侧的小家伙,看到宁公主,早已起身飞奔过去,扑到宁公主怀中,口中娇喊:“娘亲,您怎么来了” 我随即起身相迎:“王姑母” “玉儿”她哄过寿儿,将寿儿交由侍从带了出去,随后上前拉过我的手:“这几日可还习惯” “有劳姑母挂念,一切都好” “看你瘦的”她的手掌探向我的额角,轻轻抚摸,爱怜非常:“我命人仿着记忆里的模样做了些郢城特有的小菜,快尝尝看”她挥了挥手,让侍从摆放得当 “多谢姑母”我则牵着她的手一起入座,浅尝几口,赞道:“好吃” 她期待的脸露出满意的笑容:“多吃点” “其实,多年漂泊,我早已习惯了入乡随俗,姑母不必如此细致,衍玉都能习惯的” 她长叹一声:“不用问,我便知晓你这一路来,受了多大的磨难。好在总算回家了,终不必再终日奔逃” “我这又算什么,一路上亲眼看着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才是真的苦。国难当头,我们尚且如此,百姓又该何以存世” “孩子”她突然拉住我的手:“那些终究是男人的事,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我们女人,此生最大的福气就是可以找到一个能庇护你的男子” 我停下进食,看向极为认真的妇人,岁月不仅夺取了她的美貌,还夺走了当年敢于争取一切的勇气:“那按姑母的意思,因为我是女子,就该抛弃楚国,忘记自己一母胞弟是如何惨死,忘记王兄临死前殷殷嘱托,忘记一路所见百姓眼中的茫然凄苦?任敌人侵夺?” “你真像你母亲”她不仅不曾松开我的手,反而更加紧握,眼眶微红:“当年她就是这样,为我据理力争,没有她,恐怕不会有我今日” “既然姑母仍旧念着我母亲的旧情,何不实言相告?” 她垂下头笑了笑,仿佛在回忆,仿佛在深思:“好,你既冰雪聪明,我也就无需隐瞒,侯爷与我商量,欲在缓儿随儿二子之中选一位为你做夫君” “什么?!”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欧阳亭侯千里书信劝我来此共抗秦军,竟是安了这份心!如今楚国军政大印皆在我一人之手,我便是楚国的无冕之王,而谁若能控制了我,便等于握住了如今的楚国为己所用。虽说如今残楚这个破烂摊子,没几个人敢主动靠前,可还是难免有些心术不正的,动了些吞并无耻的心:“我虽然早知欧阳子昂别有用心,却不知他的胃口竟是这样大!” “纵然君侯有他的打算”她紧张的解释:“可我是真心盼你有所依靠。缓儿对你的心,我这个当娘的自然看在眼里,可他早有正室,我不忍委屈了你,随儿虽说平日里强悍,可生的模样是兄弟三人中最好的,身边只有两个妾室,至于感情,……倒可以日后培养,而且,随儿能征善战,可以为你取回失地……” “也就是说,若我不能二选一”我冷冷打断她越说越热的话:“我就无法从吴越旧地借到兵,甚至可能被杀,或者被献秦国” “我不会让君侯那样对你的!”她急切的双手握紧我:“玉儿,自从前,就有公主远嫁来此的先历,其实你不必耿耿于此” “可我这是被算计” “玉儿、我是真心疼你……” “夫人不必再说”我抽出手,腾的站起身 “我知晓你在秦宫定然受了不少委屈,否则你也不会冒死逃离且与秦王争锋相对,你放心,你若能嫁给他们兄弟之一,都可一生得到庇佑,我决不允许他们中任何一个有负于你” “送客!” “你好好想一想,我是真心为你考虑”她见侍从相请,漠然说了声:“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我斜眼探过,正巧望见门外寿儿惊恐向里张望的眼,一时计上心来:“等等” “怎么?你同意了?”她停住脚步回身 “夫人这是要逼他们兄弟相残么” “这是何意?” “夫人知晓我嫁给他们俩任何一个的意义就意味着谁将成为下一任君侯吧?也知晓欧阳缓对我的感觉?亦知晓欧阳随一直想争夺侯位的野心。假如我嫁给了欧阳缓,那么欧阳随就与侯位彻底无缘,他自然不会甘心,而他却掌控大部分军队,到时心中不满一定会起兵造反,造成内乱,骨肉相残。如果我嫁给欧阳随,就算欧阳缓不会因为对我的爱意而兄弟反目,到时也会因为世子位不保而激烈反击,到时必是一死一伤!”我缓缓走向已经愣住的妇人,得意的笑了起来:“无论我嫁给谁,对君侯而言,可能是达到了吞并残楚势力的目地。而对夫人来说,都必将失去一个儿子,甚至更坏的结局,可无论如何转变,这都是死局。夫人,可还执意如此?”局势的扭转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慌乱求助的眼神是我最后的机会:“衍玉愿助夫人破解此局” “你有办法?如何破解?” 我捋袖施礼:“还请夫人为我向亭侯带句话” “一句话可以解此局?” “当然” “什么话” “据信使来报,王翦大军以集城下,而今天下之大,却只有我一人敢坦然迎战!今日,亭侯愿助多少兵马,来日,衍玉愿分多少天下” …… 欧阳缓微带磁性的声带将我从过往思绪中拉回,我抬头看向眼前的蓝衣男子,听他仍在说了什么:“与王翦一战,虽然计划周密,我仍日夜提心吊胆。好在公主安然无恙,大胜而归。真是可喜可贺” 血染江河 瘟疫肆意 欧阳缓微带磁性的声带将我从过往思绪中拉回,我抬头看向眼前的蓝衣男子,听他仍在说了什么:“与王翦一战,虽然计划周密,我仍日夜提心吊胆。好在公主安然无恙,大胜而归。真是可喜可贺” “王翦一生中正廉洁,有勇有谋,遇事不急不躁,沉着应对,既不贪功,亦不贪财,家中只有多年老妻相伴。为人处事更是慎中有慎,在秦那等漩涡激流中亦可建功立业,又可明哲保身!历经四朝尊荣不倒,手握倾国之军而使君王无猜。如此人物面前,无论阴谋阳谋我都略逊一筹。能险胜此局,实属侥幸而已” “不管是不是侥幸,公主能平安无事便是大幸。如今王翦一死,秦王再无战神,公主名号正响,我军士气正盛,正可趁机长驱直入,收复失地”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莹莹闪亮的双眼:“事情远没那么简单,王翦一死,秦王嬴政必定恼羞成怒,以国之兵力聚压而来,而且必定会让王翦之子王贲领兵复仇。” “王翦尚且兵败,又何惧一个王贲?何况连君父看过公主所布阵防,都大加赞赏,说公主乃神将是也,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一口唾液:“此次公子带来多少粮草?” “奥,足有百车,可供万人有余” “这么多?看来此番招兵募粮还算顺利” “这些并非招募而来,都是城内往年存粮,公主尽管安心应战。一切军需有候府支撑” “这么多存粮?”我心中嘀咕,可见欧阳子昂已经为这次反叛筹划多时啊! “公主想什么呢?” “奥,看我,公子一路辛劳,请公子沐浴更衣,稍事休息,晚些本君自当为公子接风洗尘” “多谢公主” …… 说好要为缓公子接风洗尘,却在晚间传来战报,毕之军队已经在长江以南,遇上蒙恬大军!而与此同时,王贲大军以出乎意料的神速气势汹汹窜到我眼前,随时都可能舒城对峙,准备开战。 此时正逢六月末,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天气,亦是第一波粮食收割之际,多方考虑后,我决定避开王贲锋芒,以守为攻,亦更好的抢收粮食。以备旷日久战。 果然,王贲复仇心切,于兵临城下的第二日便对我方发动攻城,但无耐舒城四面围山,又布防得当,几番攻城不下后,似乎渐渐有些躁动不安。 只是毕之那边,似乎不太顺利,近日传来的战报,皆是节节败退。原来,早在我传书毕之当日,蒙恬大军已经占领长江之险,凭借地势俯冲我军,毕之无势可依,又无力进取,只得一退再退,莫不要说守住长江沃土,眼下就连好不容易北进收复的土地,都在一点点收缩失去。 眼看沃土失守,眼下也没有必争的必要,我去信一封,趁着王贲目光仍然在我身上,要求毕之迅速撤回,防止两面受敌。 谁料,我这边刚刚送出信使,王贲那边再次抢战我前头,早一步切断毕之退路,两面夹击毕之主力。 等我反应过来,率兵救援,已经为时已晚…… …… 蒙蒙细雨中,血污顺水流淌,让人犯呕的腥臭味夹着淡淡的稻香弥漫着已经归于寂静的战场,只见横七竖八的尸首四肢分离,头颅失踪。随处可见的肚肠内脏引来秃鹫冒雨在空中盘旋,发出近乎哀鸣的呼唤,似乎是在呼朋引伴,又似乎,只是在做用餐前的哀悼。毕之砍杀掉最后一个秦国将士,如同泥塑一般立在雨中,久久未动。一月未见,他瘦了许多,从前合身的衣袍,如今已经略略宽松,从前星光璀璨的明眸如今只是布满血丝与凝重悲切:“臣,韩青,有负公主重托,罪该万死”骨骼凸起的膝盖弯曲落地,渐飞泥泞 我踏过无数尸体,如同踏过刀山,来到他的身旁,伸手托起他沉重的身体:“是我失策,竟以为王贲真的会被仇恨冲昏头恼,忽略了他放缓进攻的无耐是假,另寻出路才是真” “我……”他看着我的脸,蠕动喉结,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时不利我,无需再多说”我长叹一口气,转脸望向随军张苍:“除了援军,其余可有清点?” 张苍上前,左右看了看我和毕之,接着说道:“经此一战,我方损失惨重,昨夜突围,以不足三千人,……如今,若不出所料,应只有三百人,且多数受伤,至于剑矢弓弩,以尽数耗尽,辎重粮草,不再多提……” “好了……”苍儿说不下去,我也再听不下去:“就地掩埋吧,要坟塚墓碑的那种” “喏” “张苍” “臣在” “淄重粮草就靠你了” “喏” “欧阳随” “臣在” “军备战” “喏” “阿姐”我听到毕之的喊声,随之转回身,目睹他担忧而忐忑的眼,听他将话说完:“王贲比想象中要难对付的多,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秃鹫仍旧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哀鸣,甚至试探着袭击搬运尸体的人,而我终于挣脱他哀求式捆绑的眼神,亦然做出决定:“经此一战,我清楚王贲没有悲伤到神志不清。你也要清楚我!并没有神志不清” 直到今日,我亲眼目睹战场惨状,才明白我已经避无可避,我必须亲自面对鲜血和杀戮,我必须以王者的身份战斗和拼杀,这已经是我无法逃开的命运和责任!赢,就逆这荒唐天命,输,也只好累及天下人…… 腥风血雨随着倾盆大雨日夜无歇,秦楚两军于护城河搅翻天地,那厮杀相斗之声振动山谷,经这三天三夜相斗,护城河畔以是伏尸层叠。前几日还湍急碧绿的水,此刻红的惨烈,缓缓稀释尸体粘稠的血液……散着腥的腐臭味引来蝇虫吸附,蛇虫撕咬,鼠蚁纵横。热闹非凡的动物大宴之后,谁也不曾料到,更大的灾难正接踵而来。 疫病最初是从秦军军营中传出的。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夺走秦军虎狼身躯千人之众,之后以无法遏制之态从秦国军营迅速蔓延周围城镇,转眼便在仅一河之隔的楚军军营中四散开来。一时人心惶惶,无人可安。 我与欧阳缓二人查看城中模样,却见艳阳下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倚靠在街角的人,也已经奄奄一息,任凭他人拖拽进满是尸首的荒地,他们黝黑的皮肤上落满蚊蝇而无力驱赶,甚至无力呼救,只是想开嘴巴,扯动起伏的胸膛费力呼吸。我欲上前询问,却被欧阳缓拉住,他只轻轻摇摇头,随之叹息一声,示意无救的。而等待焚烧的尸体已经一望无际。 我直起身子,探问身后侍从:“秦之炎为何还没到” “回禀主君,韩青韩大夫信以先至,说是这一两日会到” 我点点头,久久矗立在艳阳下,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时空,悄无声息扼杀眼前数以万计的患病百姓。 “阿姐”我听到马蹄的声音,也听到了毕之的声音,回头之间,只见一红一黑两匹骏马飞奔而来,直到我们面前,才扬蹄止步 “毕之!”我奔上前去。却见来人骨瘦如柴,发丝染尘,深深凹陷的脸颊疲惫不堪。毕之跳下马来,一把拉过身旁白衣男子,齐齐立在我身旁 “我来了”白衣男子定定的看着我,最终展衣而拜:“之炎见过公主” “之炎”他还是老样子,一袭白袍,风尘仆仆,我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身:“你终于来了” “你瘦多了,楚国让你为难了”他微微笑了笑,眼中却多了一份心疼,不见邪魅,平添真挚 “还好”我随他笑笑:“你还好吗?修缘还好吗” “都好,缘儿让我向你问安”我点点头,此时,欧阳缓已经跟过来,毕之将眼睛移向欧阳缓,一抹惊讶来不及掩饰的浮在眼中:“这位是……” “奥,这位是欧阳亭侯之子,欧阳缓”我亦向欧阳缓介绍之炎:“这位便是师承扁鹊的当世神医秦之炎” 欧阳缓见之炎并无行礼问安之举,便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口称:“久仰” “不敢”之炎淡淡回复,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我:“我先看看这些人”说罢,便向着尸首堆积的荒地而去,毕之对我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跟了过去。 看着二人忙碌的身影,我终于安下心来。竟莫名其妙在艳阳高照的大地中央喜极而泣。 入夜,秦之炎便已经写下药方,而我命人连夜寻药熬药,天才蒙蒙亮,便亲眼看着城的士兵和百姓们喝上汤药。我这才按下心绪,在难得的吵嚷声中渐渐睡去,醒来时,已经至傍晚,却见毕之和之炎仍旧在人群中忙碌。 我不由走上前,久久才喊了声:“之炎” 他抬头看见是我,皱着的眉头松了大半,随之停止把脉,站起身快步来到我身边:“你醒了” “不好意思,你一路快马加鞭,都不曾休息片刻,便让你如此日以继夜” “知道你急,我也休息不下”他说着,垂下头,微微笑了笑:“听毕之说的,他寻我之前,你以是几日不眠不休” “眼见河滩外白骨还未腐烂干净,城墙内却又遍地尸首无处安放,我的确心急如焚”我看着他,他比从前稳重内敛了不少,眉眼间布满的沧桑让人心疼:“谢谢你之炎” “恩……”他再次笑笑,抬起头,眼中含泪:“那欧阳缓还不错,愿他能照顾好你” “你误会了” “我都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我说的是真心的。你与兄长无缘,若能得与之相似之人陪伴,解你心中苦楚,也是上天另一种弥补” 他的话,深深戳破我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使我难堪至极,这个世上再无韩非,可若还能在这世上寻到与他丝丝缕缕的相似,我都不愿拒之门外。 “我看你方才频频皱眉,可是有何不妥”我突兀的转回话题。 他跟着会意:“药以服下,重病之人皆有缓和,而刚刚染病的人却毫无转变,此事怪异,还需再行查看” “你要注意休息” “你也是”他说罢,拱拱手,重新回到人群中,那一抹白,极为耀眼。 又过了三日,疫情虽然得到控制,却仍然猛烈异常,不见消退。对岸的秦军军营,抛出的尸首更是已经覆盖河流。而百姓们听说楚军军营有药驱瘟,便疯狂渡河涌入城池。面对突然而来的众多流民重病之人,一时药物紧张,城中粮草也开始日益短缺。而据毕之所查,瘟疫仍旧在不停蔓延,毫无停止之态。更要命的是,之炎的药显然可以保证这些人不死,却无力保证他们痊愈。 之炎放下重病者的手腕,无耐的摇摇头:“剂量已经加大,仍旧无用” “此疫症来势汹汹,不见消退,甚是奇怪”欧阳缓意味不明的说出此话 “之炎”我一个激动,脑袋一热,竟真的顺着欧阳缓话意上前询问:“会不会真的是药方哪里不对” “绝无可能”之炎幽幽将目光投向欧阳缓,随之站起身,对我施礼而去。 “之炎”我自知说错了话,却一时也无法补救,只能原地悔恨。 “这是怕神医之名不保吧”待之炎离去,欧阳缓冷哼一声,又说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庸医无用罢了” “我相信他”我抬起眼睛,却不再看他以温柔无的脸,转身唤来侍从:“若药有效,那一定是吃食出了岔子,去查查,他们都吃过什么” “喏”这边侍从刚去,那边亲卫匆匆奔进来:“家主,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秦医者命属下来请家主,说是韩青韩将军晕厥了”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声,干燥了喉喊出:“毕之” “想来,应是染疫了”欧阳随说出我心中的惊恐 “毕之”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差点瘫倒在地 “家主”“公主” …… 望着安睡在榻的男子,他已经干瘦如柴,蜡黄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宫人来来回回,灌下汤药,他却只管闭着眼睛沉睡,幽深而平和的呼吸似乎极为安宁,是呀,想他应该是许久不曾这般歇息一下了,才会如此不愿醒来。可他若是不愿醒来,我定一生不会放过自己,是我命他谋划长久,是我命他死守长江,是我要马不停蹄,是我要他日夜无歇……是我,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 “怎么哭了?”一声极弱的询问传来,我抬起头,是幽幽转醒的毕之 “毕之?你醒了”“快,快去请之炎” “阿姐,我是染病了吧!”他问的忐忑而又莫名笃定 “毕之,你不要怕,之炎一定会医好你,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摇摇头,眼睛里光芒万丈:“我知道瘟疫为何弥久不散了,并非之炎医术不精,而是他们的吃食不对” “这我也想到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不用查了,是水” “水?”一根弦终于搭上脑袋里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那浸过无数尸首的水不断流淌,才会将瘟疫不断扩散,它是生命之源,更是这场瘟疫之源! “阿姐,派人尽快清理焚烧尸体,洁净水源,投放烧灰,再配合之炎的药,疫病方可消除” 我终于明白过来,抓住他的手,眼泪瞬间膨出眼眶:“对不起” “别哭,像傻子” “傻的人是你呀,为什么不等等,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检验这份猜想,万一不是呢,万一……” “万一又如何啊,等待的……那都是生命”他摇摇头:“换做是你,我知晓,你也会这样做” 我摇摇头,任凭眼泪不止:“你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做,好吗” 他点点头,笑的灿烂。 我松开他的手,立即集军之力,肃清水源,焚烧尸体。连日腐臭的天地终于得了一丝清新。我抬眼望这对岸堆积如山的尸首,终究叹了一口气,唤来侍从:“派个亲信扮作渔夫渡船过去,劝蒙恬王贲他们别分彼此了,将尸首都安葬了吧” “喏” “还有,将之炎的方子也递过去吧” “可是家主……” 我扬了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此事先瞒着毕之和之炎,奥,还有欧阳缓” “属下遵命” “去吧” “喏” …… 没用几日,眼见瘟疫消退,毕之的身体也渐渐康复,秦之炎亲自评脉后,更是担保无事。而欧阳随一路却踢开侍从,怒气冲冲的进殿而来。身后跟着走进来的欧阳缓虽不曾说什么,却也失了一贯温润。我一看这架势,便知他是知晓了我给秦军送药之事。 果然,欧阳随张口即问:“当真是公主给秦军送去药方么” 我直起身子,将毕之的药碗放回侍女手中,又尴尬的望了望之炎和毕之,这才不得不答:“是我” “竟真的是你”欧阳缓吃惊不已 欧阳随早已怒发冲冠,一个上前:“你为何这样做!秦军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攻我城池杀我百姓,为何要救他们” 我站起身,径直走向欧阳兄弟:“我知道我错失了一举歼灭秦军的好时机,我亦知道那些人是敌人,是该死的人!可是,当我看到人们受尽苦楚而死,我便不想再分什么家,什么国!我只知道,我们辛辛苦苦死守城池,浴血奋战,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停止杀戮,我们誓死都要保卫的不是痛苦,是让所有的人活的不必痛苦!我不知道今日之举是不是对,我亦不知来日是否要后悔。我只知,这一刻,我问心无愧,不仅仅对楚人,而是对天下人” 欧阳缓愣愣的看着我,末了,未说一句话,拔腿而去。欧阳随还想说什么,却见侍卫皆随欧阳缓而去,一时进退两难,最后跺了一脚,愤然离去。 我转回身,失了方才气势,垂下头,不敢面对眼前二人:“对不起” 良久的沉默,终于在毕之“噗嗤”一声的笑声中打破,我抬起头,看着之炎与毕之相视而笑,一时竟有些懵圈 毕之撑身子,笑着望向我:“一早,我们就都猜到了,我与炎兄还打赌,你会瞒我们多久呢” “你们……你们都知晓?你们不怪我么” 之炎迈动脚步,向我走来:“怪你什么?拥有一颗大者之心?” “之炎”我看着他毫无责怪的脸,反而愧疚更深:“我应该与你商量的……对不起” “我与赢氏是家仇,与天下人无关”秦之炎抿嘴而笑,末了拍了下我的肩头:“瘟疫平息,我也该回了,我担心修缘一人,难以应对刚刚得手的势力” 我点点头:“也好,那我为你收拾收拾,派人送你” “不必了,我已收拾好了,自己启程更方便些,告辞” “今日就走?” “这就走”他看着我,退后两步,笑着转身欲走 “之炎”我喊住他:“你不是合格的杀手。你是真正医者” 他身体一震,大步而去。 内乱毒心 欧阳非阳 毕之先前受了些伤,加上瘟疫卷过,调养了几天,身上仍旧虚弱的很,这领兵作战之事,大部分便交由欧阳随领兵。而瘟疫平息之后,秦楚皆大伤元气,连日来双方对战,皆是小打小闹。可奇怪的是,每当我发兵越河,秦军却一再退让。近来几日,虽有迎战,却都输的莫名其妙,欧阳随却似乎未曾察觉怪异之处,楚军上下更是浸在一片洋洋得意。我一时觉得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也使不出,怎么想怎么怪异。 探望过毕之后,路途经过欧阳随的营帐,只听得里面礼乐浓重,欢笑正酣,我微微卷开军帐一角,只见欧阳随已经略醉,口不择言的讥笑着王贲如何胆小逊色,他是如何英勇无敌,惹得席下将士连连发笑,齐齐吹捧。我不由皱紧眉头,心中更添一份阴霾。 “听下人们说,小君自韩将军处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至今未进晚膳” 我寻着声音,借着托腮的手抬起头,却见正是一抹蓝色身影挡在光下,黑色的阴影正好投进我未动分毫的晚饭。我连忙站起身施礼:“衍玉失礼了,不知大公子是何时来的” 自上次不欢而散,他还是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此刻立在灯下,温润的目光深情而痴迷,末了才更前一步,回礼:“不知是何事扰了小君心绪” “奥,我正想去找公子商量” “哦?” “坐下说”我微微示意,由他坐下,理顺衣袍,这才继续说道:“公子如何看待近日二公子随的赫赫战功?” 欧阳缓听完,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随后笑道:“二弟最近的确有些招摇,我立刻前去解散他的舞妓乐优” “难道以大公子多年为政之敏感,真的也感觉不到事情不对么”我打断他的话 “小君是说……”他显然有些犹豫 “王贲前战中,假装被仇恨栓住,与我对峙城下,看似等待鱼死网破,实则掩人耳目,出其不意,背后与蒙恬两面夹击韩青,致使我军大败,此等好谋之人,为何会屡战屡败,而且败的轻而易举,频繁至此?而且传说中的虎狼秦军,仿佛一夜之间部变成了见不得风吹草动的羊,只顾抱头逃窜,竟毫无还手之力,公子难道当真以为是我军神武?王贲羸弱?” “小君以为,这是秦军设下的圈套,可……这般拙劣的圈套小君不是一眼就能看透” “可浸在里面的人浑然不知!”我凌厉的目光扫过他紧张的脸:“毕之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药,从不在意功名利禄的他竟念念不忘报仇雪耻。欧阳随近日领兵节节胜利,军中气势虽是高涨了,可他也颇有居功自傲,自负轻敌之态!如此下去,只怕不妥” “此事,的确蹊跷”他沉思片刻,再次看向我:“公主放心,二弟那边,我来督促敲打,量他再也不敢如此” “如此,多谢公子了”我再次隔案施礼 “小君多礼” “言行禁止,恐怕他心中肯定更是不服,大公子还需好生相劝” “他敢!” 这边欧阳缓话因既落,外面侍从匆匆而来:“主君” “何事?” 侍从抬眼看了我身旁的欧阳缓,才再次垂下头道:“欧阳将军庆功,酒到尽兴时,说……说……” “说什么?” “说歌舞不能尽兴,须杀俘虏才能开怀” “什么!这畜牲,竟还改不了这臭毛病” “杀降乃大忌!快”我一时极为吃惊,随即站起身,取来令牌交给侍从:“拿我令牌,立刻劝阻” “恐怕……此刻……此刻将军已经……杀光。属下方才遭到囚禁,动刑时才得以放出报信。还请主君恕罪” 侍从话未说完,身侧的欧阳缓随即抽出腰身宝剑。边冲边道:“这个混账东西” “公子稍安勿躁!”我一转身,挡在他面前,抓住他腕上的手微微用力 “多番大胜,却没能真正伤了秦军多少人!倒让他如此残忍至极,兴风作浪!” “我担心秦军正在给他设谋,领兵之事怕是不能了,不如趁此机会,暂且要他接管筹粮徭役一事。公子觉得如何?” “粮乃重中之重,小君万万不可草率交与他,他还是随我回都,面向父君请罪合适” “还是算了,当此用人之计,实在不该多生事端,张苍前日来报,今年还算丰收,人口又稀少,募来的新军很难抢收这一季粮食,若能调拨些军士最好,与其解除欧阳将军军权,押他回城,不若让他带兵去帮张苍,一来张苍也可减轻些负担,二来,有张苍管制,量他不敢乱来” “好吧……”欧阳缓叹息一声,金剑回鞘:“且饶他这一次!” 随后,欧阳随被立刻解除前线军务,退居身后负责已经快收割差不多的粮草,此事至此算是息事宁人。张苍则抽出身负责监制兵刃辎重,随时为大战准备,毕之则在痊愈后统领军,似乎又是意气风发。 经三两次交锋,毕之似乎也发现其中蹊跷,遂与我商量,暂时退居城内,以守为攻。而眼下摸不清对方想法,我虽然着急决战,却也只能暂时如此。 一晃十日,一切无波,恍若一潭静水,燥热的天也算走接近了尾声,远处夏蝉依旧猖狂,近处士兵的汗臭还是熏天。我自顾用了点饭,却被生硬的干粮咯的头疼,遂吃下药,伏在案前小息,不知不觉便打起瞌睡。恍的,听见有人喊了我几声,我随即从朦胧中睁开眼睛,张苍与毕之见我醒来,急躁上前:“终于醒了” “师弟?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间,毕之和张苍已经看到我身旁:“阿姐” “师姐,欧阳随在桐城强抢民粮,致使桐城发生民变” 听到民变二字,我心中咯噔一声,即刻清醒:“怎么回事” “欧阳随前往桐城之后,本季抢收已经基本结束,只有当地大户余家土地颇多,仍未完成,欧阳随便带着人强抢粮食,说他们纳粮不足,余家长子向来年轻气盛,便与之争辩,并拒绝交粮。欧阳随征粮受阻,当场将人毒打致死。余家见长子当场殒命,无不拼命抵抗,欧阳随又先后斩杀其家丁九人,制残三人。最后将粮食部带回仓中,未曾给余家一点余粮。另外,欧阳随征收赋税的方式极为残酷,户税和丁税竟层层盘剥,如此下来,农户手中,根本所剩不多,无以活命,桐城百姓无不怨声载道,最后相约反抗,于昨夜聚于城府门下举火闹事。臣知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无奈手上兵仞不齐,只能稍做镇压阻止,却无法与欧阳大军抗衡,臣只能连夜赶来禀报实情,城内此刻更不知详情如何”张苍说着,已经施军礼于前:“还请师姐下令收回欧阳随军权,臣当力平息此难” “不妥”毕之拒道:“欧阳随所领军队,乃他欧阳家族所有,若我们贸然剥夺兵权,恐怕会引来更大的灾祸,此事还需快马去信欧阳亭侯,让他派人接替” “远水解不了近渴,欧阳亭侯远在吴越旧地,一来一回,至少十几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将欧阳随控制起来” 我心下一横:“来人,去请欧阳大公子来此议事” “阿姐方才睡着的时候,欧阳缓听闻此事,已经先行一步,如今恐怕已经出城” “什么!此事恐怕还有余波未平,缓公子只身前往,说不定会有危险” “阿姐是说侯位之争?” “他们可是亲兄弟,不至于吧”张苍张大嘴巴 “欧阳家族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古来有之。况且,就算欧阳随没有怀这等心思,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有这等心思”我担忧的看上毕之:“好了,你就留此驻守,我与师弟一同前往桐城” “好”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立刻启程,连夜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赶到桐城时,果然碰上了一出兄弟反目的好戏 只见欧阳缓寒剑相逼,欧阳随则大刀迎战,二人马上对决,誓要一决雌雄。因着我的到来,这才不得已停了下来,双双前来参拜。 “缓公子千里迢迢一夜奔来”我一步步逼向他:“如何安抚的暴民?” 他喉结滑动,终究没能抬起头:“暴动……暴动太大,暴民太多……暂时……暂时没有顾得上” “缓公子倒是顾得上手足相残” “事有起因,这一切都是二弟造成,臣下当为父君清理门户” “冠冕堂皇!你便没有趁机夺权之心么!”欧阳随咬紧牙根,却没能阻止冲动出口 欧阳缓听了话,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怒指欧阳随:“我身为大哥,理应为父君惩治你这个丢脸的东西……” “此为国事”我冷冷打断他!他亦不见最初温润,怒目与我相视:“大公子不要混了” 没错!自小师父离去,我以许久不曾感受到这种温润的柔和、腼腆的微笑和带光的眼睛。而欧阳缓身上自带的温文如玉,让我仿佛距离小师父的温柔近在咫尺,每当看到欧阳缓宽敞的肩头,我常常有种可以放心依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说不清是情愫,悸动还是回忆。可此刻,我已经醒来,他不是小师父,若小师父在今日,绝不会如此。 “公主说的没错,本将军是为国收取赋税,有何不可!那些刁民不依,又与我何干” 我将头偏离,划向身侧欧阳随:“二公子以为这些暴民该如何处置” “杀掉!”冷冰冰的字和冷冰冰的目光如同冰尖锥心:“一个不留!” “好,很好!”我后退一步,几乎就要被绝望击垮,再看二人争权夺利的狼狈模样,一时心头酸痛,无言可表:“欧阳亭侯之子欧阳随,罔顾税法,层层剥削,致使民怨,于光天化日之下草菅数条人命,强抢税外之粮!其恶行残忍强暴,流寇不如!侠有杀人偿命之言,民有恶有恶报之语,今依军法处置,罪当棍刑受死!来人!” 霎时,两军早就绷紧的身子,此时齐齐剑矛相向 “你要杀我?!”欧阳随缓缓直起一直施礼的身子,僵硬且愤怒的看向我 “师姐”张苍眼见眼前情景,上前低声劝道:“不可啊!” 我咽下一口唾液,不做停留:“念,其军功卓越,死罪可免,即刻卸其兵权,收押内庭,于欧阳缓暂领将军之职,安抚百姓,平定暴动后,押解国都交由亭侯亲自处置” “喏”身后楚军齐齐应声 “谁敢动我”欧阳随一声暴吼:“本将军为国尽忠,胜仗无数,难道还不能杀他区区几个贱民?!我乃堂堂亭侯之子,身份何等尊贵,我手中军权,亦是亭侯军权!你说削权就削权,凭什么” “大胆欧阳随!你是要造反么!吴越乃楚国之地,而公主乃大楚未冕之王,自然有权收归兵权”张苍挥袍而指,一步向前 “哈哈哈哈……还大楚之王!大楚的王又如何,还不是要向我父亲伸手借兵” 我冷冷望向站在一旁的欧阳缓:“大公子还等什么,还不带兵将多收的粮食部送回百姓手中?难道真等民心尽失才好?” 欧阳缓这才恍然大悟,趁机挥兵而去,留下欧阳随与身后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而已。 …… 虽然事发突然,但民众收到退回的粮食后,也就晏旗息鼔,纷纷散去。仅剩为首之人也以下狱,等待处置。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而舒城战事吃紧,我也就加急准备回程,此时,一直假冒抗儿的少年,却突然跪到我面前 “求主君”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扣下头去:“赦免闹事之人” “赦免?”我看向殿下瘦瘦弱弱的男孩,一时颇为好奇:“为何” “因……因为,他们也是生活所迫被逼无耐” “了解”我微微点点头,走下案台,将他扶起身:“此事百姓乃被逼而反本君是知晓的,余家可怜,百姓也可怜。只是余粮已经放还,欧阳随亦以关押,而聚众闹事之人也理应接受国法,流放斩首,以儆效尤。” “不,不是的,我……我……”他倔强的小脸憋的通红,却不知要如何与我辩个明白 “好了,回去歇着吧,我们明日便要启程了”我松开他的小手,对侍从轻轻示意。 谁料少年突然擒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走:“我……我带主君去个地方” “嗳,去何处啊” “主君去了便知”他不由分说,一路拉着我小跑,转眼出入几条小巷,落脚在一处破败的土房前,隔着低矮的房檐望进里面,不大的庭院里摆着几个陶制罐罐,和几个磨的光滑的农具。一位满身补丁的老妇用她那干枯的手洗好菜叶,转身入了一片漆黑的上屋。 “我五岁那年,天下大旱,又遇蝗虫之灾,百姓颗粒无收,国家却还为了对抗外敌,拼命征兵征粮。秋日我们尚可啃食草树,可一到冬日,连树都秃了,实在是没有可食之物,家中哥哥便应召入伍自求生路,长姐也以为家里换几斗米渡过难关而变卖为奴。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撑过漫长冬日。眼见咿呀学语的弟弟饿得啃食冰冻,襁褓中的妹妹奄奄一息,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决定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 “是的,过活不下去的人家交换孩子”他抬起清亮至极的眼睛看向我,慢慢出口:“烹食” 我粟然一颤,身体不由后退,竟觉得眼前男孩陌生至极 他缓缓别过头,看向又在院中忙碌的妇人:“我就是被他们交换,可最终,他们没有杀我。主君瞧”他微微扬了扬脖颈:“即便知晓她的夫君即将要被问斩,她都没有心思哭,因为她手上有忙不完的活计,补不完的窟窿,耕不完的农田,转不完的石磨。稍一停下,便要等待饿死,或者冻死” 他冷静而漠然的说完这一切,抬脚而起,我不由自主的跟上他的脚步,穿过低矮不齐的陋巷,来到田园深处,微有秋意的狂风飞舞,他却勇敢伸着头,迎立向前:“之后,我便一直乞讨过活,后来,秦国破楚,再后来,欧阳家族反叛至此,乞讨的生活都不能够了,我便逃离了这里,这才在途中遇见主君招兵” “如此艰难的生活你都过得来,为何欧阳家族一来,你便要逃呢” 他向前有了几步,指着田间劳作的人们说道:“主君以为,他们如今是在为自己劳作么?不,他们是为欧阳家,到了冬日,他们照旧要躲在四面透风的小屋里烹食他人子女” 我一愣,抬眼望向眼前看似生机勃勃的一切:“你是说,部都被欧阳家盘剥一空?” “桐舒二城是欧阳家族反叛后的第一落脚地,因此受欧阳盘剥以久,赋税便没有尽头没有季度交纳,徭役更是想抓人便抓人,逼得许多大户和壮年不堪忍受,因此卷着家财妻儿奔逃。留下的大多是连逃跑都没有可能的人苦守” 如今四处征战,烽火连天,但凡还有一点生路,百姓都不至于举家逃离生身之地,而当初我一路往南,途中所见举家冒雨奔离一路往北的行人,今日才让我得知缘由!甚至是携亲投敌的商人,亦不知在此受了何等压迫,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终于也不必再疑惑,那丰盈的侯府,吃不完的军粮,究竟来自何处!我抬起头,望见田埂间一片片绿油油的新苗,而弯腰插苗的农人眼里却没有半点欢喜,因为他们知道,即便田地广阔,绿野肥沃,那都不属于他分毫!即便他们拼命劳作,永不停歇,也不知明日养活妻儿的粮食该从哪里讨得。 衣着华贵的人似乎永远不该出现在这种田间地头,他们胆怯又挡不住好奇的远远围观,我稍一迈步,打算靠近他们,衣不蔽体的孩子在蓬头垢面妇人拖拽下卑微让路,茫然呆滞的面孔里多了一份警惕和害怕…… 我已经想象不出他们对自己祖国到底有多失望,也在这一刻彻底迷茫,父兄和负刍的凄惨死亡,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争夺的、奉献的,难道就是这样的国?这样的民?这样的侯? “师姐,师姐”张苍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身边,吵碎深思:“师姐,信使来报,韩青与蒙恬大军于城外护城河对峙,大战即来,还请师姐回城坐镇” “这么快?”我彻底醒神:“立刻收拾一下,即刻启程” “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阿姐上路” “好”我应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对身边侍从道:“将那帮带头起事的人放了吧” “放了?”阿苍上前一步,皱紧眉头:“如此只怕太过纵容民众违法抗法” “法外无乎人情么” “喏”侍从随之领命而去。少年亦对我施礼相谢:“多谢主君” “既然桐城之事以经了结,罪犯皆可释放,是否也将欧阳随解禁?”阿苍上前一步询问,见我没有说话,又问道:“还是现在就要欧阳缓将其弟押送亭侯府?” “你以为如何”我低头询问身侧少年 “主君已经书信欧阳子昂,却至今没有收到他的遣返令。若没有遣返令,想他欧阳随也不会服气”身侧少年说道 “看来这个欧阳子昂,心思颇重”阿苍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不如先不管他,如今正值大战,欧阳缓留守在此,或许关键时刻还可以支援一二,至于欧阳随,小心看护便是了” “不!欧阳随临阵杀降,当按律而刑” “这……”阿苍面露难色:“当此大战,欧阳军队与我们至关重要,此时若杀欧阳随,岂不是自断联盟!” “没错”我直直望向一脸焦灼的阿苍:“我就是灭掉欧阳家族” “那……那欧阳随是要战后处决,还是……” “我走之后,你即刻行刑!你放心,到时欧阳缓绝不会伤你” “这……张苍明白了” “还有,我走之后,师弟将这边余事小心处理,日后税收徭役,万不能再轻易交托他人!眼下我们军资匮乏,将士日夜征战,总不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征收军粮,必然要向百姓纳取获得,这无异于使得遭受战乱的百姓雪上加霜。如此两违之事非心性坚韧,能谋善言者不能成之,此事亦非你张苍不能成事!你要左右兼顾,平衡两端。” “苍,定不辱使命” “好”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携少年疾步而去。 再会蒙恬 欧阳覆灭 辞别张苍,再见毕之,短短十几日,他憔悴的让我惊讶,明亮的眼睛深陷,胡须疯狂,整个人都在潮湿的风中飘荡。不知怎的,我又突然记起初见时那个智辩无双的金玉孩童,当年,也是这样潮湿的风吹拂下,许下他平息天下刀戈之豪情壮志 “你……你这是怎么了?” 毕之见我,张了张嘴。随后,从胸口处贴身取出一封帛书,递与我:“亭侯来信” 应是欧阳随的遣返书,我心里想着,已经展开书信,却不由吃了一惊:“这……这欧阳子昂什么意思?” “欧阳子昂是说……如果你能明确的告诉他所选的人是欧阳缓,他会即刻遣反欧阳随,将其终身监禁,还会杀掉欧阳缓正妻,并册立欧阳缓为亭侯” “大战在即,他竟还在与我算计!”我紧了紧手,揉碎帛书。 “这都多少年了”毕之长叹一声,仰头看着布满雾障的苍穹:“都不曾有人再让阿姐心动,毕之不傻,毕之看得出,阿姐心中是喜欢那个欧阳缓的,虽然不及韩非那般……”他说到一个禁忌,直到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才缓过神,尴尬的看着我,最终还是选择垂下眼眸:“……那般爱惜。可你若真的喜欢,便嫁,管他是不是利用” “那只是你我的错觉”我扯了扯唇角,终于还是笑了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深深眷恋的不是小师父温润如玉,温暖如阳。而是他的顶天立地,经天纬地。我现在才知,温柔的人随处可见,胸怀眼界却此间难求” “这么说……”他反应过来:“那……这封信?如何处置!” 我将信递还给他:“不必回”他接过,笑了起来。扬手任其随风,随我抬头望向两岸遍布的雄兵:“前不久。这里曾白骨填河,尸首千万,毕之,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再次尸横遍野,鲜血染河”我再次侧过头,望向他已经略有神采的侧颜:“毕之,我们究竟为何这样做” 毕之皱紧眉头,嘴角却划出笑容,他握紧拳头,高高举起手中飘扬的锦帛:“为了不受他人摆布!为了国人不受他人欺压” “不受他人摆布?欺压?”我默默吐嚼着这句话,终于漠然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不受摆布,不受欺压,大概是作为一个人拥有最基本的权利吧?可惜,活在这里的人,却要奉献生命去争夺。而在这场争夺稀缺资源,争夺民族与个人自由的战役,注定不只是荆棘难行这样简单。可能,黑夜结束,带来的会是另一个更为漫长的黑夜 这场对峙,更像黑夜一样漫长,持久不下。让每一个等待天亮的人都心中惶惶。 七月中旬,秦军却突然提出议合 …… 于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空旷的水面只盛着从对岸悠悠漂来的一船一人。渐渐的由远及近,船上飘摇的人轮廓渐显,愈来愈近,不由让我想起当年年少时,我送他下苍山的情景,只是那时默默看着他由近及远,消失在黄昏中…… 假如时光是倒流的……一直一直倒流着…… “蒙恬将军一人至此,就不怕衍玉念起旧情,不再放归?” “山中时,与师妹缘分浅薄,久久分离。今日有幸,能在山水环绕之地再叙缘分,恬,求之不得”许久不见,蒙恬似乎老了许多,看起来铁一般的胸膛,总让人感觉摇摇欲倒,成熟的脸庞威严依旧,更平添一股子沧桑。属于军人的眼睛里却暗藏忧郁,竟是说不出的韵味独特。 我垂头一笑,轻挥了手,命所有持剑侍卫退下,轻屈施礼:“师兄请” 他一步跃陆,任由持灯的侍从指引,一路与我崎岖而行:“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师妹千万别以为我客套。若当时我晚走些时日,或许也可以跟老师学到画整为零的好兵法” 我心中明白,他这是在暗暗追问我从哪里习得攻守兵法,遂假装无意:“老师早就知晓你的身份,即便你留下,也不会传授身为秦将的你” 他闷闷笑了笑,长叹一声:“是啊,师妹崇尚黄老,聪敏有趣,独得老师偏宠。是谁也比不得的” “不过,师兄大才,即便无人指点,也练就了一身叱咤风云的本事”我由被动化为主动,向他探究我心中疑惑:“长江一役,自你占据有力地域开始,依毕之之智,便知此战无胜,定不必等我召令,就会班师而回。但我实在疑惑,师兄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毕之死死缠住,最后竟活活吞掉他万人大军!” “师妹果然还同从前一般犀利”他侧过头,看向我,脚步却依旧稳重向前:“不过,我所问师妹避而不答,师妹又怎指望我一定回答” “往日师兄豪爽,可不曾今日这般婉转过” “往日不可追,正因往日多了,打磨光了那些自认为是豪爽的锋利,光滑了今日世故里的婉转”他微微顿了顿脚步,终究没有多做停留:“与兰陵城时,你惹怒我攻城血拼是一样的法子” 说起兰陵围困王翦,我的确曾设计激怒蒙恬,引他拼死攻城,同时耗损二人兵力。制其不能互为救援。而激怒他的方式也极为简单,不过是讲述了一个不配做男人的男人,为了荣华富贵,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送到别人榻上,以致其被凌辱而死。而依我对他了解,他心中至痛,不过萧红受辱。必然忍无可忍。 自上次毕之兵败,情绪大受打击,我虽心下疑惑,却见他终日自责,也只好闷在肚子里。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并不知道毕之真实身份,更不了解毕之,又如何激怒毕之:“师兄了解毕之?” 蒙恬回过头,注视着已经停步不前的我:“我虽不知韩青乃何方神圣,却并非所有人都不知晓”我将眉头皱的更深,却真的猜不出他受何人指点。而蒙恬看似轻快一笑:“听说他是韩非的族弟?” 我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是回应,也明白了是谁在背后策划针对毕之 “果然兄弟俱是英豪”蒙恬随我点点头,随后又道:“奥,蒙恬此次是奉命前来讲和,另外,替他向师妹问安”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人是谁:“讲和就讲和,何必生出其它” 蒙恬放慢脚步,贴近我旁边,随我的脚步慢慢走着:“其实,王上是位贤王,他勤政爱民,富国强兵,知贤善任,雄才伟略,是当今世界罕见的英豪。你实不该在与他作对下去” “知人善用?”我哼笑一声,陷入沉默,随后补充道:“在师兄眼中,穷兵赎武的另一种说法又叫做富国强兵么?” “师妹,你我皆知,天下刀兵四起,战乱不断,并非因我秦国而生,早在秦国之前以是春秋争霸,战火纷飞。而弱肉强食之下,秦国征战六国又何错之有?!师妹当知,这百年战火,只因分裂而起,若我王能一统天下,何尝不是在消弥刀戈,解除战乱,到时还天下一个完整太平之国度?又如何说是穷兵赎武?”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默默的看着他。良久,微微点点头:“几年不见,师兄是要做辩士了么?” 他随我轻笑,随后低下头去:“哪里” “知人善任呢?师兄为何不好好说说知人善任?果真知人善用的话,小师父还会一腔热血才情无处挥洒?一生郁郁寡欢,不曾得志!最后也与我长长久久分离么?” “大势如何,师妹心中清明,何必再为了一个以故韩非死不回头,枉送你国人性命” “什么叫枉送?我楚国儿郎惜的不是命,惜的是自由身。与其眼看妻儿为质为奴,倒不如枉送了这命,说不定还能为她们多挣得几日自在” “你我同门一场,我还是知你心性的,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逞强呢?!自由自然是好,听着这字眼,都觉得好。可若能苟活存世,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死的。而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有权利和勇气以生命换自由。甚至可以说,几乎无人可为!师妹心性高远,喜爱向往这些个梦中的东西,说的过去。可对于那些大字不识,只辨黍米的普通百姓来说,吃上饭,穿上衣,活着养大儿,才是最重要的。” “这般攻心相劝,师兄是怕赢不了我?” “血染河山绝非师妹想要看到的。否则何来渔翁泛舟血湖送药方?实言相告,今日议和,正是感激于此,不愿多伤无辜” 我足足看了他有两分钟,终究还是别过头:“如何才能不血染河山,师兄还是说说带来的条件吧” “多年不见,豪爽之人似乎只剩你了”他停下脚步,轻轻感叹着笑了笑,接着说道:“焚烧熊启遗诏,亲手缚熊抗入秦,王上自会网开一面,布告天下,绝不杀降,优待楚民” “师兄若真心感激送药一事,便不该开出如此苛刻条件” 蒙恬摇摇头:“今日局面,恬之所能” 我盯住他的眼睛,冷冷咧嘴一笑:“秦王如此对你和萧红,师兄何不引兵来降,我们一同抗秦,一雪前耻!” “你知道!我蒙恬并非此等人”他扣紧牙关,早已将袍下手掌握碎。 “那你也该知道,我芈衍玉亦非此等人”! “师妹,我敬你女中英豪,听我一句劝,别再执迷不悟。如今天下,十中有九已经尽数我秦,残楚早就是垂垂挣扎,孤立无援。即便如何折腾,也都是徒劳无益的!早早做降,还可为自己、为你的国人挣得一席之地,若再拖下去,到时战场一旦失利,可再也不能有今日待遇……” “休想!”牙根处传来丝丝腥甜,顺着舌根苦了喉头:“我再也不会去秦国!死都不会!” 他及其无耐的看着我倔强的脸,良久,才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早在计中,若是再不投降,最后,你谁都保不了!谁也都保不了你” “计中?什么意思?” 他抬起冷冷清清的眼,与我恐惧的目光对视:“欧阳子昂要反的究竟是秦还是楚,你当真不知?” “什么意思?”在我问出口的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你们果然是故意败走!绕了这样一大圈,原来就是要挑唆欧阳随与韩青不合,与我不合!?好分离我与欧阳家族的联盟!” “欧阳家族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就算你将秦军击退,也无法避免自相残杀的内战。承认吧!你是没有希望的,因为你也不想再看着你的子民,在你的眼皮底下被自己封的侯蹂躏欺压,以致国民奔逃异国,甚至战乱之地,也不愿留在生根之乡” 我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凉的心绪,他说的没有错,我是没有希望的,在我亲眼目睹欧阳缓、欧阳随忙着争夺候位,自相残杀,不顾百姓生死,不顾国之发局时,在我看到百姓宁愿远走他乡奔赴战地边缘,也不愿活在层层剥削的生身家园时,我已经绝望,已经是自我催眠下的垂垂挣扎…… “百姓从不在意这是谁的天下,百姓在意的是何时能安安稳稳的活。百姓也不在意是否能够自由,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知晓自由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切,不过是当权者想要的而已。师妹良善,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师妹可知,己之所欲,也是不该强加于人”他深深对我行一礼:“师妹好好考虑,蒙恬告辞” “等等”我转回身,追上他的背影:“我的条件是将士不能为俘,百姓不能为奴,抗儿不能入秦,最后……容我自裁了结” “前两件,蒙恬都可做得了主,后两件,还需师妹亲自与王上说明”他挥了挥衣袍,迈动步伐 我一个箭步追撵:“师兄若不答应,我誓死不会降!” “师妹留步” “你该知道我的”我仍旧向他的背影追去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月光打亮他高挺的鼻梁,光影却黑暗了他的双眸:“前面是河,已经……乘不得马,师妹不必再送”说罢,如风疾步而去。 “师兄!”我对着他消失的地方呼喊,他却再也没有回音,决绝不再顾惜我们当年的情谊。 的确,是不该再送了…… 果然,黑夜结束了,迎来的却是另一个更寒冷的黑夜。 忽然一声烈马长嘶划破长夜,水蓝色的一袭华服沾着晨间露水,狼狈而至 “公主,公主快逃” “大公子?你这是?” “欧阳随联合旧部,将我架空,夺回兵权,如今已经带兵前来,意欲杀你,取而代之!”他不由分说的拉住我的手,几乎是拖拽着前行:“快,快走!即刻就走” “欧阳缓”我反手扣住他,找到那双闪躲的眼:“告诉我,是欧阳随想要杀我,还是你父亲要杀我!?” 他咽下一口唾液,再次移开眼睛:“再不走就来不及的” “看来我猜对了,是我拒绝了与你的婚事,欧阳子昂觉得控制不了我!反正王翦以死,欧阳军队未必不会有胜算……” “不要再说了!”他松开我的手,背过身去:“带着人马,撤离这里吧!欧阳家族,本身就是一个带着诅咒的家族,不能给你带来胜利” 我想说点什么,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为了不发生不必要的流血内战,经过短暂思考,我决定,按照欧阳缓所说,暂时撤离这里。而正在这时,我军的异动似乎被秦军探了个明白,蒙恬与王贲仿佛本能的嗅到战机,发出了试探性攻击。正此时,欧阳随携叛军呼啸而至,而我军,以在撤离边缘。此刻,逃与不逃,实在难以抉择! “不能留!欧阳家族已经反叛,此时回去,我们是两面受敌”毕之激烈反对 “我们不回,如今势头,欧阳大军必定片甲不留!” “不要再傻了,欧阳子昂能在如此关键时刻对你痛下杀手,可见决然容不下你!就算你不顾生死回去挽救大局,也挽救不了欧阳子昂的狼子野心,阿姐又何必陷自己于生死之地,暖毒蛇于怀中!” 欧阳缓淡定的看着我:“韩将军说的没错,公主一路保重”说罢,施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 我再次上前拦住他:“你与寿儿跟我们一起走吧” 他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希望,片刻随着皱起的眉头被无可奈何遮蔽:“欧阳家族虽然一直有兄弟相残的诅咒,可当抵抗外敌时,自古都是同仇敌忾的!父君母亲从来都希望我们兄弟和睦,缓身为长子,更该在此时成他们的心意!”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寿儿:“至于寿儿,生于欧阳家族,便有他逃不掉的使命” “愿他能人如其名,安泰永寿……当然,你也是!” 眼眸中那滴泪珠终于滑下,他的唇却颤抖着笑了,一如初见,那两颊甜甜的酒窝,干净淳透 关于我为什么拒绝嫁给他,欧阳缓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出口,望着他一身铠甲,飞扬在骏马之上,迎着初升的太阳疾驰而去。我以为,那会是解脱。 …… 几年后,我也曾听身边的人无意絮絮叨叨说起过此事,据说,那是一场昏天暗地的战斗,也是欧阳家族彻底陨落的战斗,秦军攻克桐城,直捣吴越,听说欧阳子昂焚尽珠宝繁城,与宁公主相拥踏进火海,化为灰烬。欧阳随刀尖入腹,惨烈战死。欧阳缓带领所剩不多的残部拼死抵抗,最终被层层围困,死于乱箭穿心。至于欧阳寿,有人说抱书跳崖而死,有人说已经归降秦国,也有人说在不知名的山中见过他,总之,他消失了,渐渐的,再没有人说起这个名字 直至西汉,有欧阳生一人,自称欧阳亭侯之后人,受家风积累,写《尚书》《欧阳说义》,创欧阳一派。 篝火焚诏 使命终结 “百姓从不在意这是谁的天下,百姓在意的是何时能安安稳稳的活。百姓也不在意是否能够自由,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知晓自由是个什么东西!那一切,不过是当权者想要的而已。师妹良善,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师妹可知,己之所欲,也是不该强加于人”他深深对我行一礼:“师妹好好考虑,蒙恬告辞” “等等”我转回身,追上他的背影:“我的条件是将士不能为俘,百姓不能为奴,抗儿不能入秦,最后……容我自裁了结” “前两件,蒙恬都可做得了主,后两件,还需师妹亲自与王上说明”他挥了挥衣袍,迈动步伐 我一个箭步追撵:“师兄若不答应,我誓死不会降!” “师妹留步” “师兄”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月光打亮他高挺的鼻梁,光影却黑暗了他的双眸:“前面是河,已经……乘不得马,师妹不必再送”说罢,如风疾步而去。 …… “师兄?!”我惊讶望着从漆黑的天地间折而复反的人,一时吃惊不已。 他炯炯目光在夜光中闪亮光芒,靠近我身边轻言道:“欧阳叛军,即刻便至,我会率兵与之死战,你趁机逃吧,越远越好。我答应你,善待你的楚国,你的百姓。可你也要答应我” “什么” “毁掉继位诏书,永世不得再拥军称王” 我盯着他的眼睛:“为何要帮我,为何要违背秦王?此事若传到秦王的耳朵里,他不会放过你” “你若坚定率军抗秦,来日必定乃秦心腹大患,今日立誓防患,王上又岂会怪罪于我”他仿佛不近一丝人情。可我知晓,事实并非如此 “秦王若知,你要如何辩解?他会杀了你的,更会连累楚国百姓” “身为王者,你宽仁有余,狠绝不足,可身为人,蒙恬敬你。何况今日不是我要帮你,是你遣舟送药救下的千万秦军要帮你,若有你守城一日,被你从瘟疫里救下的秦军便不会攻破此城。你放心好了,所谓法不责众,此事最终不会有人遭受苛难。况且,你若配合无间,外人很难察觉。只要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销毁继位诏书,永世不会拥兵为王”他说完,疾风而去。 “师兄!”我对着他消失的地方呼喊,他却再也没有回音,决绝不再顾惜我们当年的情谊。 …… 默默展开这份满是血与泥搅和的传国诏书,沉重的字体映入眼帘。 “寡人无能,未能守疆,今国将不国,山河破碎,寡人自当以身相殉,面见先祖请罪。然后继之事,实属艰难,寡人无子,旁支弱冠,难撑残楚,幸上天护佑,有妹衍玉,淑俭厚人,德才兼备,而制政之能,将帅之才,皆承先王教诲,寡人常自叹不如。当此危难之际,寡人决意传位于玉,自此万事垂于其肩,望众卿倾力相扶,保我楚国疆土不碎。保我百姓安稳无虞,更不使我楚国男儿绝矣……”字体和玺印混在刺目的血迹中模糊不清,我用指甲抠掉一块已经凝固的血迹,隐隐约约分辨的出国玺大印。 而自兰陵兵败,后有欧阳反叛,楚国残部在我手中,以是零落成泥。只觉得这传国诏书上那几个“不使楚国男儿绝矣”的字,格外刺目 身后却传来重重的叹息一声,我转身,见毕之一身白衣,不知何时,立在身后数米。他见我回身,立刻绷紧神经,极不自然的喊了声:“阿姐” 我见他握着衣角,忐忑难安,似乎有话要说,便不由跟着紧张起来,站起身询问:“可是有追兵?” “师姐”不等毕之说话,身后却传来阿苍的喊声 我转过身,看向仍旧一身泥水的阿苍匆匆前来:“什么事” “师姐”阿苍此时已经走上前,施臣礼:“今日清查,我军白日作战损失千人,马匹丢失百匹,箭矢弓弩不计,而粮草以断。眼下尚能充饥,却不知来日如何。如此下去,军心难安。恐为填腹,要多生事端。臣下以为,眼下人心惶惶,师姐当尽快应召继位,引八方来投,重振国威,抗击秦军” “如今情形,赖蒙恬苦心作保,若他知我如此,必定恩义两断。况且如今国土尽失,我一女子,现下……恐是不能服众” “师姐将才,天下有目共睹,既能独战秦国虎狼,还怕哪个不服?!”阿苍激动上前:“师姐,国不可一日无君,师姐还需早登大位,稳定局势” 我看向阿苍炙热激动的神色,又转过脸询问另一侧毕之:“你也是这个意思?” 毕之张了张嘴,低下头去:“毕之不知,所以来问” “毕之素来才智过人,但说无妨” 他抬起眼,扫过一眼阿苍,拱了拱手:“毕之以为,现下肥土失守,诸侯降秦,国之重产之地以尽归秦国,若想重振楚国,须有土养民,经欧阳一事,毕之更以为,稳定自己根基为好,而非一味寻求贵族富商接济” “夺回沃土,乃必然之事,只是眼下以然无粮无基,还需师姐登位,稳定民心军心,争夺一易守难攻之地为据,方可解眼下困局” “若此时称王,决然会受到秦军不遗余力追击,我们将毫无喘息之机” “难道我们现在有喘息的机会?”阿苍怒气相争 此时辩士出身的毕之却被问的哑口无言,最后只看了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毕之告退”说完,侍过衣袖,踏着泥泞的路慢吞吞的离去。我深深明白,毕之是懂我的,他明白我若真的称王,日后便只有千难万险,与国同存,必定要毫无选择的争到血枯气尽!他不愿我如此,却又阻止不了眼前必然之势。 “师姐”阿苍更进一步:“国之重责,大过个人生死荣辱啊” “毕之!”我喊停毕之:“生一堆最旺的篝火” 眼前篝火红艳跳跃。映红毕之刚毅的面庞与张苍烧着火焰的眼眸。我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诏书顺手丢进火中 “师姐,你干什么”张苍见我将诏书扔进火里,一瞬间跳了起来,伸手就要火中取物:“这可是诏书啊,就这一份” 我试图拦住他:“诏书救不了楚国,我也不能!” “师姐有勇有谋,怎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他推开我,将已经烧毁半截的诏书取出火海,护进怀中:“这可是你唯一可以继位为王的凭证啊” “阿苍,有时候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可以,只要你能带领楚国击退秦国,你就是王!所有人都会臣服于你。臣相信,你也有这样的能力” “别太高看我,我只是一个失去丈夫和孩子,孤身一人的寡妇,我没有能力,也不屑趁着动乱建立一个君王制的封建王朝!于政事,我即不熟练也无热情,于军事,我也只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新老势力不会臣服于一个女人,排兵布阵再是威风,也终究是在制造杀孽!我久患寒疾,无药可医,随时都会抛下一切,撒手而去,又如何敢接下这等擎天大责!误国误民” “可是,楚王熊启临终之前,将这山河百姓,都交托于你,你这样是在负他” “国是什么?”我看向他,突然发问。他皱紧眉头,疑惑的看着我:“国,是一个大家都认可又将其他人区分开的东西,他是一片土地,是一个政权,也有可能是一个人!别管他是什么,只要人们认可、拥护、为之骄傲,这就是一个好的国!可如果一个国家,让踏着国土的人们都无法再安居乐业,耕织生存,甚至失去容身之所,漂流为寇,卖身为奴。如果是这样一个国家,它只有无尽的流血,无尽的牺牲,无尽的烽火,你还会想要国吗?!你还愿意忠于它、热爱它、保护它吗!” “我……我还是不明白师姐的意思” “说到底,这都是一场无关种族的内战!天下一统,乃大势所驱。我虽常做逆天之事,却大都为阻止杀孽而为,又怎忍心这些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回生命的人再跟着我跳下火坑!他们青春美好,富有活力,做点什么都能活下去!何必非要流血不止!这片大地,姓楚也好,姓秦也罢!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不是只要活在这里的人平安健康,哭笑由己,就是好的么?” 久未抬头的毕之突然站起身,从张苍手中夺过诏书,重新丟进篝火里,低下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诏书化为灰烬,良久,这才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怎样分配所剩财物” “将所有的军资粮草都分于底层兵士,让他们各自回家妻小团聚” “师姐!” “子启在天有灵,会明白我的!我没有负他,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保护真正的楚国” “好,我这就去办”毕之也不管张苍,说着拍了拍手上灰尘,就要离去 “等等”张苍一把扶住毕之肩头,之后又沉重的拍了两下:“还是我去吧,这些我擅长”说罢,转身而去。 我垂下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这个囚禁我一生的错位身份,终于离我而去!楚国公主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得死了!我可以做回我的琅玉,赵琅玉也好,秦琅玉也罢,总之,不再是那个肩负国家重责的楚国公主! 虽然这一天来的太晚,可终究还是来了。我仍要因此感谢上苍。 “阿姐是从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大概是听了蒙恬的游说时,或者是亲眼目睹欧阳兄弟争权夺利时,又或者是亲眼看到百姓遭受何等压迫、何其不幸时。如果说更早,或许是在手刃王翦、大仇得报时” “恩……其实,我相信张苍说的,假如你登上那个位子,你会是一代明君的” “你是知晓的,我本不是,也没有那种血脉” “那不重要!”他轻松的长舒一口气,看向我:“没有身份和责任压身,想必以后会活的舒心些,至于下一步,阿姐可是有何打算” 我对上他清澈纯净的目光,也轻松的笑了笑:“我既答应过你,要与你隐居世外,又怎会轻易食言” 他的目光骤然明亮,如同星辰大海般:“当真!?” 当真,如今,我也只有你而已啊…… 迷途自救 相依结伴 散尽兵士,我们只留下些许盘缠,和无处可去的少年,假扮过路游侠,混进百姓之中,准备一路向东。但秦王嬴政誓死要诛尽楚国贵族,早已在各处城防布下天罗地网。以至于我们在原地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出逃。无耐,我们只得徘徊查看了几日,才从附近的密林里侥幸逃出。 之后,我们本想沿河一路往东,直奔鸠兹,然后北上江南之地,奈何鸠兹正与秦国大军酣战,谨慎起见,不得不绕路至六城,在行东进。 大概是绕开秦军主力的原因,这几日行进,都没有遇上多少盘查阻碍,但一路上为了谨慎起见,更好躲过秦军,我们尽量选择小的城池,荒凉之路,但凡可以饶山绕水,自辟出路,就绝不轻易路过把守森严,内乱无序的城池。有时为了熟悉各地地形地貌,寻找可走之路,我们除了吃食住宿之外,竟把一半的钱财用作请人画就地图,寻找可以经过的安又隐秘得路线。 这日眼见太阳落山,但距城外驿馆太远,我们只得落脚于一小片密林里,毕之燃起篝火,烧熟了两只野味,身边少年大概是连日赶路累到极点,简单吃了两口便伏在树根前睡去,大家各自用的不多,晚饭也就将就着过去。 张苍清算着我们的细软,与我说道:“早知今日,我便该少分些与众人,多留下些钱财的” “怎么?” “都怪我,只算得此去广陵美人谷,于我们所在之地南北各一角,按路程取得金银细软,忘记了还要躲避秦王追捕,会延误时间耗费金钱。眼下我们盘缠将尽,恐怕要想办法解决生计之难了” “没关系”我抬起头,看着摊在他手中所剩不多的干粮和楚币:路上我们节俭着用,日后我们也是普通百姓了,也要早点适应清苦的生活才行” 张苍见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便也轻轻点点头。 待篝火燃尽,大家也都安睡,迷迷糊糊中,被毕之突然唤醒:“阿姐,快醒醒”我咕喽爬起身,便被毕之一把拽住飞奔:“跟我走” 我自知肯定是遇上追兵,便想摆脱毕之的手去喊醒熟睡少年:“那个孩子!” 不想却被毕之制止,强拽着我往山林密集处奔跑:“来不及的,后面有追兵,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要的人是你,秦军不会伤他”毕之不由分说,依旧拽这我奔跑:“快走” “那阿苍呢” “他去引开追兵,会在前路与我们汇合” 穿过无数横阻枝脉,我的身体已经被划出道道血痕,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传来,乏力紧随其后:“毕之,慢些,我跑不动了” “快,坚持住,这边” “毕之”我实在跑不动,松开他的手,捂住小腹,使劲倒气,这时,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里” 我回身,只见一个浑身是肉的胖子气喘吁吁的带着四五个人,一路追来,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舒城守城官:“是你” “下官拜见公主,哦不,王后” “他们是什么人?”我指着他身后几个侠客装扮的壮士问道 “自然是王上派来请王后还朝的人”他再次滚动身上肥肉向我行礼:“王后莫要错怪下臣,实是楚国大势已去,在做挣扎徒劳无益。王上记挂王后,特意给臣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还请王后成” “主动开城投降,本就是功,哪还有什么错处”毕之挡在我面前,手指已经挑出半截寒剑:“分明是有人贪心不足,讨好新主!阿姐不必在与他废话,且让我砍了这堆烂肉”话音既落,毕之早已腾身而起,直扑守城,那堆肥肉逃命倒是灵活,左边一闪,躲到秦军身后,秦军随即齐齐迎战向前,与毕之缠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才明白这些秦军不是普通兵士,可谓个个身怀绝技,好在毕之也是不负大将军之名,一时尘起,竟是斗得难分难舍,我看此情形,含住手指,吹出一声响彻山林的口哨,山谷尽头立刻传来了马儿烈嘶的回音。不一会儿,便从茂盛的丛林里奔来一红一白两匹俊马 “毕之”我高喊一声,已经跳上马背,抱紧马头。此时,红色骏马已经冲开与毕之缠斗之人,由着毕之一跃而上,回到我身边 “抓住她”肥胖的肉球眼见我已上马,立刻喊人 毕之本欲拉缰奔走,听了他这一句,恶狠狠回身而视,不等我反应过来,手腕以被他拉扯,那只手隔着衣袍,按动机关,三寸精箭飞弹而出,那张混圆的面孔瞬间血肉模糊…… 也不知奔了多久,愕然回身,才发现我们只顾甩开追兵,却已经迷失了方向,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们身前的这片山林不仅山路狭窄,崎岖难行,居然山脉沿袭山脉,竟延绵不绝数百里。我们走至深夜,竟也只是到达树林深处。 “这里到处是树木灌林,白天都不好辨别方向,如今天色黑了下来,更不能乱走下去,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地生火驱虫,在这里将就一晚” 我擦了擦额角汗珠,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这样,我来捡木生火,你以火光为信,不要走太远,就在附近寻些干果鸟虫,也好填饱肚子” “好,我去去就来”毕之答应下,便沿着树林而去 “奥,对了,这里灌木丛生,应该能寻到不少蘑菇” “知道了”毕之远远的应着 我生旺柴火,毕之也兜着一些蘑菇和一条被打烂头的青蛇而回:“今夜就吃这些吧” “很好”我点点头,伸手将接过来,捡出两个颜色鲜艳的蘑菇扔出去:“这些是有毒的,不能吃” “奥,天色太暗,不好辨别,便一起采回来了”毕之露出奇怪的眼神打量这我,却没有说什么,起身豁开青蛇肚皮,蜕皮去胆,一番收拾。 我起身,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看到对面大树繁茂的枝叶下,歇着一只猫头鹰,我轻笑一声:“今晚晚餐可真丰富”我说着坂动袖中机关,‘咻’的一声打下猎物。此时,毕之已经将蛇串起,拷出阵阵肉香,我捡过猎物来到毕之身侧:“借你短剑一用,收拾一下这只野味”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考好的肉递给我:“你先吃,我来收拾” 我错过他递来的肉,直接摸出他腰间的短剑:“放心吧,保证干净还美味” 毕之惊讶的看着我熟练的开膛破肚,收拾内脏,不由惊讶的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一般:“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两手,拾柴打鸟、辨认毒菇、毫不含糊,就连收拾内脏的手法也还熟练!这可绝非富贵家的女子能有的本事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将收拾好的猎物架上火堆 “嗳”他用肩头撞了一下我:“说说嘛,你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还会这些个东西” 我白了他一眼:“我说是上辈子学会的,你信么” 他愕然:“小气,不说算了!” 我不自觉摇头笑笑,他哪知道野孩子是如何长大的,连这种生存技能都没有,如何在没爹没娘的环境中长大。 “不过,看你完不惧怕这些东西,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过很长一段忍饥挨餓,餐食野味的日子,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知道” “还有,我们必须要在冬天来临前赶到广陵,否则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我闷闷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问道:“也不知少年与阿苍如何了”我见没人回音,转头一看,毕之正在不远处搭起草席,收拾的干净利落。 一夜火堆熊熊,我们就这般相互依靠着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待晨雾散尽,我们再次上路。时至中午,艳阳高照,我们竟兜兜转装重新转回了今晚离开的地方 “阿姐你看,我们又回来了!”毕之指着昨晚我们点燃的火堆灰烬,有些慌的着我 “怎么会这样?我们为何一直原地打转” “如此诡异之事,真是闻所未闻!怪不得这山中荒凉绝迹,原是有这般奇事” 我抬头仰望日光刺目,我们的影子映着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我心念一闪,有了主意:“我们可以以日光映射的身影确定方位” “以日光确定方位?” “是呀,你看,现在是正午,我们暂且休息一个时辰,待日头偏西一点,我们自然可以确定方向了” “对呀,我怎么将这个法子忘了”毕之一扫脸上阴霾,笑意如同暖阳:“毕之自负着杂学百家,论计断谋,无人能及,今日倒是输给阿姐了” “这都是常识而已”我累的一屁股就地而坐,沉沉的喘息着:“现在我们还有些果子,可是没有水,所以尽量不要说话,不要乱动,减少能量消耗和水分流失。等会儿,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毕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终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开始闭目养神。 休息了一会儿,待到日头微偏,我们便重新寻路,好在,这一次有影子为路标,是顺利走了出来,可是眼见,天色渐晚,我们不得不在这荒山树林,再宿一晚。 虽然正逢秋日,林中山果丰盛,我们一路倒是也没怎么饿着,但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饮水,口中已是干渴的要命。若是今晚再喝不上水,恐怕容易虚脱。 “我们必须要找到水,这些山果,远不能补充我们流失的水份” “我们如今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林中迷障,哪有精力去寻找寻水,依我看,有山果撑着,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我左右环顾,只见夕阳如虹,树影斑驳,细细辩来,鸟儿婉转的歌喉下,伴着几声若有若无的长猿啼叫 “毕之,你听,有猿猴” “似乎是吧”毕之心不在焉:“阿姐你先休息,我去捡柴,晚间生火用”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口:“猿猴一般聚集在水源旁边,既然我们能听到猿猴的叫声,说明我们离水源并不远,不如趁着现在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今夜不仅可以喝上水,还能吃上鱼呢” “猿猴聚集在水源,是么?” “傻瓜,你以为只有你要喝水么?但凡活着的,都要喝水,这是常识!光听这里越来越热闹的叫声就知晓,此处一定有水” “这也是常识么?”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走吧” “奥……” 我们顺着鸟兽齐鸣的地方进发,走了不多远,果然遇上一条不算宽大,而且流动极为缓慢的溪流,毕之高兴的一个猛子扎进去,好一会儿才抱着手中足有两斤重的肥鱼重新上岸。 我将他湿了的衣服撑在火堆旁晾干,毕之烤好了鱼递给我:“你先吃”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止不住夸赞:“真好吃” “慢点吃”毕之看我吃的香,不由笑了笑:“这里绿树蔽日,到处花団锦簇,周边鸟儿妙歌,走兽频多,若不是有这迷障,你我伐木建一所小屋,从此隐居在此,打猎开荒,倒也美妙” “我们已经走出迷障了” “什么?走出来了?” “此处水深流清,静默如潭,潺潺慢流,可见以是下游,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极有可能已经在山林的尽头。不过,即便不是尽头,没有走出迷障,也都不要紧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顺着这条不会回头的河水走,一定可以走出去” 毕之听完,似乎一下子松下了心神,随后叹息一笑:“我倒是越来越想在这山间转上几圈,看看阿姐都还有何种自救法宝” “正所谓山人自有妙计,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是读遍圣贤之著而不得的!那些看似粗俗山人的生存之道,也未必不如圣贤精彩”我将吃剩下的鱼递给毕之,拍了拍他光溜溜的膀子:“今夜我来看着火,你吃完就早点睡,明天一早,你早点起来,多捕几条鱼,我们带到路上慢慢吃” “阿姐安睡便是,一切都交于我” “让你睡你就睡好了”我皱起眉头,给了他一个太不懂事的眼神:“哪那么多废话” “奥,好”他只呆呆的点了点头,倒也不再细问 明月渐渐爬上头顶,夜色浓郁而神秘,四周渐渐静谧下来,只剩下火舌燃烧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我起身,探手探脚走到毕之身旁,见他睡的很是香甜,这才又探手探脚的起身,一路欢快来到小河边,此时月光抛下万丈银光,映着水面波光粼粼,四处树荫遮蔽,蘸水生长,我伸出手轻撩水花,心中窃喜:真是个难得的天然浴池 我解带宽衣,进到微凉的碧湖中,顺水欢游,洗尽一路风尘,好好的舒服惬意了一回 正当我尽兴欲归之时,突然听见湖面扑通’一声,像是落进了什么巨物,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得湖底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 我心中一惊,尖叫一声:“是什么!”顺着游力用力挣了三两下,似乎踹到了什么人的头部,这才好不容易挣脱,刚想逃命,却不想被抓住了另一只脚 这次,我确定,绝对不是水草盘住了我,而是一个人的手! “是谁!”我一声惊呼:“出来” 只听这时,水面再次‘扑通’一声,只是一瞬间,脚腕被人松开,借着月光,我清楚的看到湖面翻涌出一片鲜红 “阿姐”毕之这才手持短剑,从湖底露出头来:“你没事吧” “是人?” “上去说”毕之解下外袍,游近身披到我身上,一只手伸进湖中,扶住我的腰身,腾身上岸。 “刚才可是个人?”我继续追问 “应该是一路追查我们的秦军,这个人单独行动,恐怕是走丢的探子” “这里不安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毕之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瞬间,立刻背过身:“我……我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离开”他说着,一步并作两步,狼狈逃蹿。 我望着渐渐走远的背影,心中不由生起疑问,他是发现了秦国探兵来到此处,还是他本身一直就在此处……来不及细想,我穿好衣服,与毕之连夜赶路。 荒芜世界 哀愁充填 天才蒙蒙亮,我们已经顺利走出山林,我与毕之相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一般笑了笑,继而策马扬鞭,卷尘上路。 进入前面小城后,毕之当了身上那件银丝华服,还有几样随身玉件,如此贵重之物,也仅仅是换得了几日温饱而已 “若不是上次追兵在后,我那块名贵的和田玉佩不丢,或许我们还能坚持到六城”毕之将囊里仅有的面饼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掰成两半,将大的递给毕之,毕之摆摆手,站起身背朝我:“我还不饿,阿姐吃吧” 我站起身,转到他面前,将饼硬塞给他:“怎么不饿,快吃吧,若是再遇上追兵或者被守城的人发现,还需要你保护我呢!” 他接过去,放在手中,依旧愁眉不展,我大咬了一口饼,将他手中的饼推到他的嘴边,他抬眼看看我,终于笑了笑,咬下去。 或许是因为毕之事事周到,或许因为他谋略不凡,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一直有他陪着我总之,不知何时起,只要知道他还在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不会担忧,我甚至开始为此感谢上苍,不曾让我此刻孤独。 吃过饭后,又走了约百里路,眼见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们踌躇着不知该就近住店,还是连夜赶路。 “怎么办,店家说,我们这些钱,只够一间房钱”我转过身,看向毕之 “我打听过了,前面是一处荒山,常有虎豹出没,如今天色以晚,我们也有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加上你我又都不是方向感极强的,我担心贸然入山,容易迷路不说,若是遇追兵猛兽,恐怕疲于应对” “好,我明白了,那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我向店家付了一日银钱,剩下的部要了饭食。侍者送我们入了客房,打来热水,也就去了。 胡乱用完饭食后,将剩余的干粮打包好,我们俩陷入久久沉默,毕之挠挠头,站起身:“阿姐安睡,毕之会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 “毕之”我清咳一声,拉住他:“你我除了没有血亲,余下的跟亲人毫无差别,就不必在意那些俗礼了,今夜你榻上,我睡地上就好”我说着,将被子移下来:“晚上各自盖上衣袍,应该不会冷” 毕之走过来,将被子夺过去,重新放到榻上去:“阿姐惧冷,你睡榻上,我合衣睡地就好” “那怎么行,怎么说我是姐姐,我该照顾你的” “就这样定了,否则我宁愿睡在外面”他按住被子,不肯松手 我拗不过他,只得将外衣脱下扔给他:“做枕头做被子随你,省的在心中骂我苛待你” 毕之噗嗤一笑,接了过去,抱在怀中:“那,阿姐早睡,明日我们早起赶路” “恩”我点点头,即而忧从中来:“也不知阿苍和那少年如今怎样了,在哪里” “张苍多年随军磨练,早就不是当年的白面书生,他说过会和我们汇合,就一定会在前路等我们,至于阿胜,自小缺衣少食,流浪摔打,小小树林果物繁多,还愁他不想出那树林呐。” “原来他叫阿胜,相处这样久,竟没问过他的名字”我嘀咕一句:“不过这少年从头到尾透着灵活,倒不该担心他有事” “是了,阿姐不用担心,早点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好”我应下来,随后各自就寝,我们谁都没有提起明天该怎么办?明天没有钱,以后没有粮的我们,要怎样度过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 我翻身望着毕之睡去的身影,心中莫名一动,就是这个人,在我失去一切后,仍让我享有着最后一种不被抛弃的安感,这种安感,对我这种敏感又孤独的心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可我知道,接下来的路我们会走的更难更苦,他到底能陪我坚持到哪里我并不知道,我更害怕知道。此刻,我竟有些懦弱的不想天亮,懦弱的希望时间停在此刻,那样,残酷的明天不必到来,我也不必面对。 …… 翌日,天还没有亮,我们便都失了睡意,我在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旦进入六城,我便当掉渊源玉,此刻,我已经默默祈祷,希望李牧将军在天有灵,可以原谅我。 只是眼下这几日,倒是难办了,如今以是秋日,想要暂且隐进山中耕种,恐怕也以经来不及了,我环顾周边,漫山遍野一片荒芜,仅有几家稀稀落落的村屋,却也多数成为蜘蛛结网之地、老鼠打洞之窝。 连走了三百里多的荒地路,才在一处低矮的农房草屋前,遇上一对正在浇灌菜园的白发夫妻 我与毕之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施礼:“老人家安好” 两位老人听到喊声,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前汗珠,立刻回礼:“客也安好,客从何处来呀” “老人家,晚辈乃是郢陈百姓,因战乱失家,无奈远投广陵远亲,故才路过此地。又因路途遥远,盘缠用尽,眼看黑夜来临,想借家投宿一晚,不知老者可愿收留”我再次躬身施礼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老人家扶住我的胳膊:“远客不必多礼,远客再走下去十村八里,也难找到人家,老朽岂能将楚人家的孩儿拒之门外” 老妇仔细打量着我和毕之,不禁笑意满满的点点头:“真是两个俊俏的后生,看着就心生喜欢” 我们再次像两位老人家施礼:“多谢收留” “远客请” “请” 来到两位老人家里,老妇连忙生火下厨,热了两道粗食,我们与老汉跪坐在破旧的草席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聊了起来 “晚辈到来,叨扰了两位老人家清净,琅玉在此请罪了” “嗳,远客见外了,我们这一对老人孤居在此,有时,也是盼着有人可以说说话的” “对了,敢问老人家,这里是何地方?为何人烟稀少至此” “此处归属六城,名唤望仁乡,前年夏,秦军正是从这里北上,南北两路夹击国都寿春,并在此处留下十万兵力,彻底截断楚王南逃之路。这里的百姓惧怕秦军淫威,害怕他们的烧杀抢略,更受够了胆战心惊的日子,也就各自逃的逃,跑的跑,只留下三两家跑不动的老骨头,留在此处任他们侵夺罢了” “原来如此”这话分外耳熟,却比较那圆滚滚的舒城城守更为凄凉,我与毕之对视一眼:“那您的孩子也是逃走了吗” 老汉摇摇头,闷闷的叹息一声:“都死了,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我微微皱眉:“这怎么可能呢,楚有明诏,身患残疾与家中仅有一子的,都是可以不用参军的” “唉,原是不用的,老朽还能剩下一个小儿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可后来,听说秦军六十万压境,国凡壮年男子一律都被抓走了”老者再次摇摇头,用枯老干瘦的指头擦干眼窝泪痕:“至今音讯无,算是一个也没能剩下。” 我皱紧眉头,向老人家跪施大礼:“是楚国对不住您” “贵客这是做什么”老人家立刻起身搀扶 “来来来,饭来了”老妇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食:“来,两位一定饿坏了吧,快用饭吧” “多谢老人家” “瞧这识礼的孩子”老妇高兴的将饭食递到我和毕之手中:“不必拘束,尽管用着便是,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填饱肚子还是能的” 老汉也重新坐下身,一边用饭一边继续攀谈:“客说自己从郢陈旧都而来,可是那边也出了大事?” 毕之叹了口气:“自楚考烈王失郢迁寿,再到大公子熊启归楚起兵于郢,后被秦王亲帅兵马攻夺!城中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多年惨遭战事洗礼,如今也是繁华不再,贵气不在” “唉……”老汉连连叹息:“不易,不易呀” 如此聊了一些,用过饭,便息了宝贵的灯火,我俩胡乱在草垫上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我们起身告辞,临别前老人家又给了一些干粮,和两个楚钱,我们万分感激,辞别离去,走至半路,我心下突然咯噔一声,记起一桩事,立刻调转马头 “阿姐,你做什么去” “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附近近百里地只剩这对夫妇,秦军一定会去逼问我们的下落,我们就这样离开,他的会有危险的” “不能回去,我们既然已经落脚,便帮不了他们了” “不行,他们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连累他们!” “阿姐!你可想清楚,这样可是要暴露去向的” “他们的儿子也都已经为了楚国而死,为我两位兄长而死,我不能再这样要了他们的命!”我说完,趴在马耳边低语一句,马儿迅速沿来路飞奔而回 “老人家”我急奔而回,跳下马匹,再次来到老人家面前:“老人家” “贵客去而复返,可是落下了何物” 我摇摇头,取下脖子上的渊源玉:“老人家对衍玉有恩,衍玉不敢欺瞒恩老,衍玉乃王家子弟,因受秦军追捕,一路逃至此地,衍玉今日一走,来日恩老必受盘问”我将渊源玉捧上前,递给已经震惊到不能说话的老人手中:“到时旦有追兵来问,您就以此玉要求面见秦王,说出我往何地而去!定然能得百金赏赐。” “这……这这这……” 我将玉放在老人手心,握紧他的手:“您对衍玉有大恩,衍玉不忍让您二老遭受牵连,记着,一定要面见秦王,依我原话复述,才能保重性命,得赏百金,万不可随意泄露。否则,旦遇歹心人,性命危矣” “公……公子……您……” “我乃楚国长公主,芈衍玉”我再次施礼:“两位保重,衍玉告辞”我说完,翻身上马,与毕之一路驰骋而去。 秦王见玉,自然会明白,我不想牵连任何无辜的心情,我相信,他是愿意用百金替我谢恩于这对白发夫妇的。 只是,本想用这块玉换些钱财赶路,可如今,也只能先用它来救人性命了。 …… 九月初,我们未进六城,而是一路往东。大约又走了半个多月,才来到原先吴国地界。这半月以来,我们所行之地,大都人烟稀少,有时会遇上大片成熟而落却无人收割的粮食,我们有幸遇上,便多收些,路上食用,有时深山猎物,烤烂而食。一路竟就这样七拼八凑,饥一顿饱一顿走了过来 “已经到了吴国地界,再往东走上半月,我们就可以进入广陵了”毕之微微有些干裂的唇轻泯,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在纳闷,邾国位数中原中北地,而吴国位于下南地,两国并无国土相接,可为何邾国竟将让天下震撼的炼毒之术安放在他国腹地?这两国之间,是否有何渊源?”我从山水之间,收回目光,看向因连日奔波,又食不果腹而消瘦成骨的毕之,希望博学的他可以解答一二 “据我在美人谷找到的记载来看,吴越之争结束,范蠡弃官经商后,为偿杀戮罪债,三散家财,救养万民。后隐居避世。临去之时,曾与西施再次泛舟湖上,并点拨西施隐进今日的美人谷,以山水之灵渡化西施成仙。后,邾国有位喜好远游的王族之人,也在此得道成仙,便将自己从仙外国土上带回来的种子,数撒入此谷。种子借谷中仙土,得以在凡间成活,自此,邾国王族便渐渐将这里当成了炼制毒药的秘密基地,派遣王族之脉亲自守护” “成仙?仙土?!”我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但心中已经清楚了大半,一定是邾国某位王族曾经漂流到海外过,将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洒在了这气候温润,土地肥沃之地,从而成就了天下惧怕的邾国之毒! “今早听人说起,六城外的那对白发夫妇,因如实禀报我们的行踪,得到千金赏赐” “是吗,嬴政还真是大方” “只可惜,嬴政在六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却连一只鸟都没能捉住” “我不这样以为,这不像嬴政的作风” “怎么感觉你这次回来,像是被嬴政吓傻了”毕之歪歪头,看向我 “不,毕之,嬴政比从前变得更加深沉,更加让人摸不透了。我们这一路,走的太过顺利!我总觉得,他就要出招了” “你的意思是说嬴政或许已经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美人谷?” “不,我相信,娴之没有骗我。秦王一定还不知道美人谷的存在!可是,直觉告诉我,嬴政不会善罢甘休” 提到娴之,毕之一贯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冷冷哼了一声,转了话题:“知道我们会去广陵的人并没有几个,再说大家也都已经隐进美人谷,哪还会有谁向秦王泄密呢?”他目光突然一闪,随后紧张的看向我:“难道是赢绫?她可是进过美人谷的” “她如今在谷外?” “是,跟我一起出来的,但后来我着急寻你,我们便走失了!若真的是她,那可就麻烦了” “应该不会!赢绫心性善良,一路又见过百姓疾苦,又曾多次对我出手相助,绝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我敢肯定,秦王并不知道美人谷,否则,美人谷出事的消息一定会传来的!”虽然我心中也害怕至极,可我明白赢绫的心思,就算真的是她,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让毕之知晓,否则她和毕之之间,就真的完了。我定定神,接着劝道:“我想,大概是我们走的时候,勇子没有将地图烧干净,让秦王看到了什么也不一定” 毕之不再说话,仅是拉了拉头上的斗笠,使我再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趴到马背上拍了拍马儿的头,马儿收到指令,扬蹄而奔。 水乡遭伏 毕之负伤 进入吴地之后,我们更加谨慎,几乎每日昼伏夜出,眼看临近广陵,心中隐隐泛起得担忧反而更甚 “以临广陵,眼前淮河之水,便是流往那里”毕之摘下斗笠,以手遮初阳,远眺宽河如玉镜 平静的河面如镜如玉,山川自有钟灵毓秀,升腾着的晨雾弥漫缭绕,享受着丝丝缕缕清风,竟有踏足天上云间的自在之感:“久闻广陵美景如画,今日亲临,方知此言不虚。” “当年楚国平吴,建立广陵城,听闻曾富丽堂皇、人间仙境一时,不知如今纳入秦国版图后,这里生活的人们是否依旧逍遥如仙” 我抬眼看着船家慢慢靠岸,转身拍了拍马头,将脸靠上去,做最后的道别:“谢谢你这一路陪伴”马儿长嘶一声,蹭着我的脸,使我更加不舍,抱住它的头,最后,却也不得不放开手:“去吧,你们俩注意安,千万不要让人捕了去!” 两匹马儿再次长嘶,以示道别 我回身,走到毕之身边:“走吧!它们说,愿送我们先走” 毕之拍了拍马头,随我一起登上渡船,我们一起看着马儿不断长嘶着徘徊在岸前,渐行渐远:“它们在说什么?” 我将目光微微瞥过身披草斗手持船桨渔夫,切齿道:“保重” 毕之看了看我,随我的目光微微皱眉:“以前,我总不相信,人是可以懂马语的,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我随着毕之的目光,再次看向摇浆人那双食指布满老茧的手,我敢确定,那是一双长年持剑拉弓才会有的手,而不是浆。我冷冷一笑:“我根本不懂什么马语,只是用心交一个不是人类却胜似人类的朋友而已!鞭子和缰绳,永远不会让它真心待你” 毕之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住镇定异常的摇浆之人,不紧不慢的与我继续说话,继续试探:“怪不得,一路上我们再饿你也舍不得杀了他们,临别了,宁愿放它们走,也不肯卖掉” 此刻,刺客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扔浆拔剑,我抬起手,拨动机关,那人瞬间中箭掀下船去,毕之下一瞬间,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了船浆,控制住不停摇摆的船只 我抬头,看着四周渐渐逼近的十几艘小船,不禁紧紧抓住船脸,不敢妄动:“现在怎么办” “撞开他们”毕之扣紧牙关,奋力摆动船桨 “我来掩护你冲过去,我这袖中有十二支箭,如果箭不虚发,可以打掉一半船只” “不要乱发,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你留着保护自己!” 正说着,其中三船的人已经弃掉身上芦衣,持剑而来 “小心” 毕之持浆出水,直接将其中一人送下水去,随后弃浆抽剑,与来人相斗起来,我爬过身去,抓住浆板,奋力向前划船。 这边刚刚被斩杀下水,那边又有人越船而上,我再次抬眼,却见水面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百艘渡船,再回头,却见毕之肩头被黑衣刺客一剑划伤,毕之愤极,划破那人咽喉,紧跟着又与身后之人缠斗,踉跄的脚步证明他似乎已经体力不支。我伸出手,坂动机关,替他箭杀一个,此时,船身一晃,我被一人从身后控制住了手臂,困在腰间。 “毕之”我紧紧抓住船板,不让身后之人携我而走 “玉儿”他顾不上许多,一个纵身而来,一手拉住我撞向他的胸膛,一手持剑从我的腋下穿过,直中那人腹腔。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哧喇’的划骨声,毕之闷哼一声,沉入我的怀中,我狠转手腕,射出一箭,直中身后之人心脏。 “毕之?你怎么样” “快走,不要管我”他一张口,吐出一口血水,贱到我的脸上 “谁敢动他!”我顿时失控,厉声制止不断上前的黑衣杀手 “夫人,王上请夫人回宫”黑衣人收剑施礼 “你们这是请吗?分明是想取我性命”暂且拖住黑衣人后,我抬头四望,却见舟甲越来越多,一齐向这边而来,再顾之间,才看见不远处有水乡横穿河水,不由心中默念:天不亡我。 “王上交代,夫人若是不走,只好先伤其身。属下也是遵旨办事” “无耻!”毕之咒了一声,突然转身挥剑,直将那人头颅斩下一半。 “走!”我见众人皆是一愣,瞬间抓住毕之腰间,翻身入水。 我携毕之奋力往水乡方向泳着,毕之的伤口浸在水中,血水不断外洒,如同不断盛放的玫瑰,水中绽放。 “毕之!”游至水乡,我费劲所有力气才将以经处在半昏迷中的毕之拖抱上岸,以丰密的水草为掩护,撕下衣袍,做成止血带,为他简单做了包扎:“毕之,毕之你怎么样” 他虚弱的摇摇头,却没有睁开眼睛 我环顾四周,却见他们已经兵分三路,散在湖中,其中一部分船只,正向这边划开,我扶起毕之,沿着小镇空旷的街道饶行。 一直转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关,路上几无行人。 “老乡,老乡”我拽住一位男子肩膀,被迫让他停下来:“请问,医馆在哪?哪里有医馆” 行人似乎听得出我是楚人,惊慌躲避的样子有所缓和:“您是楚人?” “是,我本郢陈旧都人士,被秦军追杀至此” “这些个贼人!” “家弟受了重伤,需要医治,还请老乡好心相告” 那人点点头:“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了桥便是” “多谢老乡相告” “不必,远客快去吧,您这弟弟似乎伤的不轻” “若有秦军追来,还请老乡帮忙隐瞒” “这个自然”行人拱手,匆匆而去 毕之已经脸色苍白,我替他逝去额间不断冒出的汗珠,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毕之!毕之?不要睡,我们马上就找到医馆了,你要坚持住,不能睡” 毕之闭着眼睛,颤抖着已经惨白的唇,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往前走,行至桥头之时,毕之彻底坚持不住,倒在我身上,晕厥过去:“毕之!毕之!毕之!你醒醒,不能睡”我这副身体极为弱小,接住毕之沉重的身体以是极限,根本无法拖动他继续前行,心急之下,四下望去喊人求救:“来人,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此时,不远处河畔葱郁的枝叶下,站起一位葛衣少女,她揉着眼睛,仿佛被谁扰了清梦一般,看到我时,眼中骤然一亮,随后疾步而来。 我见有人向我走来,立刻收了眼泪,想好说辞:“姑娘,姑娘救命” 那少女走近我身边,仔细打量着我,随后看了一眼受伤的毕之,立刻上前扶住:“真的是夫人!?夫人怎会到此?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认识我?”我从她的话中,听得出她认识我,不禁抬起头,仔细分辨来人,只见少女一身灰色粗麻葛衣,长发低挽,长的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婉约怡人,水润盈盈。我搜尽脑中记忆,却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此女 “秦军封城半月有余,难道就是劫杀夫人?”她眉头微皱,目光继而落到已经昏厥的毕之身上,随后抬起头,看向我:“老师伤的很重,还是赶紧随我回家吧” 我听她这样说,立刻松了一口气,泪中带笑:“多谢姑娘” 再遇故人 韩家少年 我们跟随少女,入了旁边偏巷,进入一家石砌小屋,少女将毕之扶到榻上躺好,又打来一些热水,嘱咐我为他擦洗,随后请来了医者,确定并无性命之忧后,买下了三日汤药。 我抓住毕之的手,一遍一遍替他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毕之,毕之,很痛是吗?你一定要坚持住” 他已经是第二次为我受伤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欠他的此生都难以还清。他若真的有什么闪失,我便也只能以死相报。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对不起,我只能买的起三日葯”少女端着汤药走进来,打断我的思绪 “别这样说”我擦干眼泪,接过葯碗,抬起头,看着少女万分恳诚的脸:“你能收留我们在此养伤,我们已经很感激了”随之垂下头,转过身,将汤药一点点喂到毕之嘴中。 少女默然,起身拿起剪刀,从箱底找出一块绣着月色牡丹的绿衫,剪成条条丝带,随后抽出一条,蹲下身来,替我包扎右手擦伤的血口 我微微施礼:“多谢姑娘,姑娘救命之恩,衍玉目下无以为报,甚是惭愧,还请姑娘告知芳名,容衍玉日后图报” “夫人不必客气,韩仅此举也是图报夫人当年之恩” “报恩?”此刻我更加不解,不由再次打量眼前少女,却还是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她:“韩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吧,衍玉从未见过姑娘,又对姑娘何来恩情” “夫人不记得韩仅,韩仅却不敢忘记夫人,当年韩府开设学堂,韩仅心向往之,只因女儿之身,不受父母应允,便每日以放牛为由,停留韩府院外,翘首而观。还记得有一次夫人与公子回来。正好撞见我隔门偷听。” “居然是你?!”我愕然记起多年前那双渴望的眼睛,也明白为何方才她看到毕之以后,喊他老师 “夫人还记得韩仅”她激动的站起身后退两步施大礼 我连忙上前搀扶:“姑娘这是做什么” “请夫人一定受我此拜”她挡开我搀扶的手,俯首而拜:“当年夫人几番请俏莲姐姐为我授书,教我识礼知事。韩仅至今感恩在怀,常常思报无门,今老天有眼,得以再遇恩人,韩仅以此礼谢过夫人当年的怜悯恩教” “快快请起”我拉过她的手,扶她起身:“当年也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今番以救命之恩相报,实不敢承方才之礼” “于韩仅而言,不同他人一般,糊涂过完一生,乃再造之恩。又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能使韩仅报的得万一,韩仅不敢以此为恩” “唉”我长长的叹息一声:“怪不得,我记不起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虽从未与我说过一言半语,可我却看的清你那眼中满了的期待。一晃竟过了十几年,你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聘聘袅袅。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望而不得的女孩子”故人就在眼前,只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如同当年热闹非凡的韩府,已经一去不回,那些年与小师父恩恩爱爱,情意缠绵的日子,仿佛仍在眼前,又仿佛以过多年。 我不由怜爱着拉起她的手,仿佛眼前的少女成为我串起曾经美好记忆的线,小心翼翼,不敢眨眼。 “一别十几年,夫人依旧倾国倾城,容颜无改” “哪里”我四下打量着晦暗的小屋,一盏油灯,几张缝补过的草席和三两个木制用具,剩下的便是榻前这些整整齐齐摆放的数十本竹简。从这个位置看向门外,正好可以看见门外竖着几件农耕用具和一只栓在墙角的大黑犬:“对了,你为何会在此处?看样子,你在这里也已经住了有几年了,是远嫁而来,还是随父母迁至此处” 她对着我笑笑:“自然是随母亲而来” 我留意到她只说是母亲,继而又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一年前,公子韩非因救韩而亡,棺椁回乡,葬在了夫人与公子常去的孤愤台”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时隔两年,秦国攻占了韩国,秦王下令对孤愤台掘墓鞭尸,父亲感念公子护国而死,也加入了乡亲们的抵抗行动,拒不让秦賊靠前陵墓,因此遭到秦军削首示众。后来,乡亲们感念父亲为国士而死,更怕秦贼继续为难我们孤儿寡母,便自发凑了干粮盘缠,帮助我们逃出韩国,母亲一路带着我们往南逃,走到此地之时,已经一病不起,我们也因此停了下来,落户于此” “没想到,你们南逃,竟是因小师父而起”我拱手见礼:“是我们愧对你的父亲,愧对你的母亲” “千万不要如此说”她将礼施的更深:“韩非子为救韩国而死,是为国士,居住在村里的那几年,又免除了大家不少徭役,教了不少孩子读书,村里的人都很感激公子,都愿意做公子封地的子民,更愿意用生命守护他” “小师父能得你们拥戴,是他的福气” “对了,秦贼掘开坟墓后,发现里面只有几件公子平日里穿的衣袍和一件紫衣金线的盔甲,并没有发现公子尸身,敢问夫人,可是公子还活着?”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此事是我所为!只是,如今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小师父出仕入秦,策律有功,官至上卿,后因为韩国请命一事,惹祸上身,下狱为囚,幸得一众亲友力相助,才算救下小师父一命,可惜,为躲过秦王遍布天下的眼线,保他性命,我们只能从此天各一方,不能相见。后来,我便逃到了楚国,楚亡国后,我便与毕之一路东逃至此,毕之也是受此牵连,才致身受重伤” “原来如此!”她长叹了一口气:“老天保佑,公子乃忠孝大义之人,自有上天护佑,夫人不要太过担忧,韩仅相信,夫人与公子定然还会有重逢之日” “我并不敢期待重逢,如今我受秦王国搜捕,跟我在一起,他会更危险,我只要他平安喜乐的活着,我便再无遗憾” “不想这些年,夫人竟过的如此不易,不过,夫人和公子总是有让人舍身相护的能力,韩仅也一定会同父亲一般,拼死护得夫人与老师安好” “不必如此,等毕之醒过来,我们就尽快离开,绝不能再拖累于你” “夫人放心就好”少女笑得格外自信:“即便韩仅无方,韩仅的二弟也一定想得出法子,助夫人安然躲过追兵” “二弟?!”我心中一动,觉得眼前的少女已是不凡,不知她那二弟是何奇才,竟能有方法助我逃难 正说着,外面的门‘咣当’一声响,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从还没进门就叫着:“阿姐,家中可来过什么人?” “正说着他,他就来了”少女笑着站起身,迎上前去。 只见一位布衣麻衫的小男孩,伴着焦急的声音,推开门进到屋里来,他大概十岁左右,身形修长偏瘦,五官明亮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天生就带着智慧的光芒。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无聊,转脸看向韩仅:“我就知道,你又给我惹麻烦” 韩仅拉过少年的手,上前一步:“这位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韩非子之妻韩夫人,还不见过夫人” 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睛打量了我一圈:“你就是韩夫人?!” “是我”我微微点点头 “听我阿姐说,她小时候见过你,我还以为,夫人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不想竟与我阿姐相当,不过桃李花信之年罢了” “我的确已经三十又九,是个半老徐娘没错” “啊?!”他歪了歪头,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看了看,又凑近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这才点点头:“夫人之手细嫩非常,可见一直养尊处优,不曾劳作,近些观看,夫人虽面容如同春季盛花,然,眼睛沉静非常,已非少年。故此判定夫人没有说谎” 我眉间一挑,顿时对眼前男孩来了兴致 “说什么呢你”韩仅拍了拍男孩的头,随后向我施礼致歉:“夫人恕罪,二弟顽劣,从来口无遮拦惯了的” 我点点头:“不拘俗礼,个性洒脱,心思细致,观事入微,我很喜欢” “还不快给夫人请罪” 他一副大人模样,拱手施礼:“晚辈深为敬仰公子之大义,夫人之平和。只是这唐突之罪,还是容后再请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秦军应该是冲着夫人而来”他转脸望向韩仅:“方才我在村头,远远看见秦军上岸,依我估算,半个时辰之内,秦军就会找到这里来,阿姐赶紧将地窖的果子挪出来,暂且让他们度过难关” “半个时辰?镇上下,百余家口,应该不会这样快搜到此处吧” 少年斜过头:“阿姐难道没请医者过来吗,如果医者引路,恐怕半个时晨都不用” 少女看看我,忧愁眉中来,紧张的不行:“地窖杂物众多,现在腾挪,恐怕来不及了” 我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毕之,站起身:“我可以跟他们走,但毕之就交给你们了,麻烦你们替你照顾好他” “哎呀,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少年不耐烦的对我挥挥手,随后原地转了一圈:“快,将人抬进之前为大哥准备的棺椁里,我去引来他们” “棺椁?太窄了,只能容一人,那夫人怎么办” “一起挤挤吧!”少年说着,便去搬挪毕之的身体 这边刚刚小心的将毕之腾挪好,那边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我与韩仅对视一眼,翻身入棺,叠在毕之身上,费力用四肢支撑着身体,以此保证不压伤毕之的伤口 “夫人坚持一会”韩仅说着,推上棺椁,我们一下子陷入昏暗之中 只听外面拥入一群脚步声 “官爷,官爷,不知官爷大驾,有何公务” 一个浓重的秦国口音响起:“再问你一次,是不是这里” “是这里没错,方才有位病人就是躺在那边的榻上要在下医治,他伤的很重,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另一个就站在榻旁” “你都听清楚了” “民女冤枉,民女从未见过什么重伤之人呀” “给我搜!”秦人一声令下 “嗳,嗳,嗳,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之人,没有触犯秦法呀” “让开,否则一起将你抓去” “这是我家,你们怎么可以乱来,况且,我真的不知晓你们在说什么,也从未见过什么重伤之人!” “来人,将此女绑了,面见王上” “喏” “你们要干什么,我说了我不知晓” 正此时,只听“哇”的一声,似乎是少年哭了起来:“阿姐,阿姐,你就让他们搜吧,反正那人已经被人带走了,还怕他们搜不成” “嗯?!被人带走了?” “住嘴!”“官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晓” “小家伙,你来说”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阿姐” “说清楚,自然会放了你们” “二弟,不可以” “再不说,我就杀了你阿姐” “我说我说,阿姐今日午时,的确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身受重伤,阿姐也为他们请了医者,熬了葯。可就在刚才,那两个人,被一群飞檐走壁之人闯进来,带走了。而且,走的甚是着急,连葯都没有带” “什么时辰?往哪里去了?” “就方才,往北去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们快放了我阿姐” 正此时,毕之突然有苏醒之状,嘴里呢喃着:“阿姐……阿姐,阿姐快走” 坏了,毕之要醒了,我心中暗想,却因双手撑在两侧,实在没办法腾出捂他的嘴,只能干急出一身冷汗 谁料他竟再次喊了一声:“阿姐”睁开眼睛 当时一念之间,不容多想,我垂下头去,封住他又要说话的唇。对上他睁大的眼睛,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什么声音”外面的气氛再紧张起来 “哇”的一声,小男孩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阿姐,你干嘛打我,我又不曾撒谎,你为何还要打我” “你,你气死我了”“官爷,官爷你们不能走,你们还是搜搜吧,搜吧,要不,小女子为你们沏壶茶如何” “哼!好你个诡计多端的小女子,竟想拖住我们,好让犯人出逃!若非见你还有几分姿色,爷我早就一剑杀了你”“兄弟们,我们走!” “喏” 听到他们走后,我这才松开毕之,侧过头,不敢去看他还没有从惊愕中醒来的星眸:“方才……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他动了动喉结,咬住下唇:“你没事就好” 此时,韩仅她们重新推开棺椁,刺目的阳光顿时透过窗口,洒了进来,晒着毕之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甚是好看。 “他们走了,快出来吧” 我跪起身,将手伸过他的颈后,托起毕之,毕之闷哼一声,苍白的面庞扭成一团 “很痛吧?!你忍着点,一会就好” 毕之点点头,没有再出声,我们合力将他扶回榻上,勉强喂下一点米水,他这才接着睡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不由想到方才的情景,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成功骗走追兵的,会是这样一个总角小儿,有一瞬间,我竟想到了与张良初次相见的情景,当年,他也不过这样一个年龄,竟能临危受命,成功救出小师父和张丞相,我记得,我们用的也是类似招式:“大人总是以为童言无忌,谁知这童言无忌最是骗人”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捣药 “你就不害怕,不慌吗” “慌什么,实即是虚,虚即是实”他停下捣药,甩了甩累了的手臂,换另一只手,继续捣着:“不过,你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呢”韩仅端着饭食走进来:“夫人,你不必听他瞎说,安心留下来便是,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 “我不是赶他们走”男孩皱起眉头:“我是说,那些秦贼寻不到人,极有可能会去而复返,我们必须另寻地方安置夫人” “那……那二弟可是想到了好地方?” “这不是想着呢么” “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再留下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哎呀!好了!我逗我阿姐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藏身之所,保证秦贼不会找到,你们可以在那里躲一阵子。现在只等天黑,将你们送过去而已” 韩仅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抚摸着少年浓密发丝:“我就知道,我二弟,一定有法子” “对了,家里为何会有这棺椁……” 我这一问,两人齐齐沉默,良久,韩仅才长叹一口气:“是我与二弟亲手为任弟准备的。来到此处第一年,母亲去世,二弟还小,我们几个孩子根本无法活下去,不得已,弟弟韩任便上街乞讨,养活我们姐弟三人,有一天,他到深夜都没有回来,我们寻便各处也没寻见,五日后,听闻水滩外有具面目不清的男子尸体与任儿身形极为相似,于是,我与二弟将尸首带回,亲手做了这副棺椁,于下葬之日,却发现尸体并非任儿。”韩仅此刻,以是眼含热泪:“这几年,再是艰难,再是活不下去,我们也不敢搬离此地,就是怕任弟回家,会寻我们不见。” 我回身,再次看了一眼棺椁,无耐的摇摇头。 痛失韩仅 绝望赴死 深夜之后,男孩将我们带上一座风景还算雅致的山间,来到一片山楂树后的一所树荫藤木遮蔽的石洞里,安置下来。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上下打量着这里的地形山貌,却见此处面临千里长淮,背倚连绵秀峰,不仅美不胜收,而且便于隐藏:“此处,是何地?” “此为淮中第一山,南山是也,此处树木山峦紧紧相依,地势却不算高陡,是个方便察敌而又极易藏身之地,就算秦贼真的能想到了这里,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 我点点头:“此处的确是养伤藏身的绝佳之地,那我与毕之就暂且留在此山” “好,二弟也留下,方便与夫人照顾老师” “不行,我要跟你回去,秦贼随时都会再次找上门去,我不能留阿姐一人在家,那样太危险了” “他说的对,你自己守着家,太危险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还是让他跟着一起回去吧,免得村里人见不到他,也是生疑” 韩仅走到少年身边,怜爱的抚摸着他的头,良久,才开口:“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我会每日送饭食和水上山,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嗳,阿姐”少年拽住韩仅:“阿姐只每日晨起时入山来,送下一日饭食,我会在附近打下柴草,阿姐再带着柴草而回,这样不会惹人怀疑” 韩仅点点头,恋恋不舍的松开少年,对我躬身施礼,下山而去。 我望着韩仅离去的背影,月光投下轻影,伴着离落的枝影落地,她衣裙轻轻摆动。最终夜幕将她包裹,消失在前路。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我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悲凉,甚至,我似乎已经明白了她那颗决绝的心。 只是当时,我不愿意面对这份预感而已。 …… 如此过了三日,韩仅如约定那般,每日晨起时入山,然后带着干柴而回。三日来,毕之在我和少年的轮流照顾下,已经恢复了不少,伤口正在愈合,人也精神了很多。只是见到我时,他总不像从前那般坦然,四下躲闪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陌生与客套。我知道,他是介怀那日的吻,我几次想开口解释,可碍于一直在身边的小男孩而无法明说。 这日傍晚,毕之刚刚睡下,我闲来无聊,便将兵书摊开,借着夕阳而读。 少年推开洞口茂密的藤蔓,将打来的柴放下来。我站起身迎接:“回来了” 他“蒽”了一声,走近身,将几株山间葯草递给我:“买来的葯已经用完了,便寻了这些草药,是帮助愈合伤口的,还算好用,等会他醒了,给他敷在伤口处” “好,我知道了”我接过葯草,正准备捣碎取汁。 “呓,这是什么书?看起来像一本古书”他说着已经拾起兵书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国以军为先,军以士为先,士以气为先?!”他翻开兵书,眼睛里顿时流露出痴迷兴奋之色:“这是一本兵书?!” “你竟识得字?!” “那当然,阿姐在我三岁时,便开始教我识文断字了,至今已经六个年头,世上多国字体,我大都认得”他说着,已经坐下身,捧着兵书读了起来 看着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我笑道:“当年你阿姐也是如此痴迷于书” 他大概是看的太过入迷,没有听到我的话,所以没有接话,只顾星亮的眼睛只盯着书中字体移动,嘴边默念书中之道。 第二日一早,我被山间鸟鸣吵醒,从朦胧中睁开眼睛,见毕之与少年盘腿对坐石案,少年手拿兵书,指着上面的字与毕之轻声说着什么,旁边的灯火似乎刚刚熄灭,尚还捻着一股青烟。 “毕之,你好些了吗?” “阿姐,你醒了!”毕之站起身:“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无碍,你们在说什么呢,这样投机” “奥,我读到战阵这一章,有些不明白为何要分兵作战,刚好,老师看到了,便与我解释。老师还与我说了你们与秦军山中缠战,围困王翦正是用了这分兵之计” “你竟这样快读到了战阵?”我接过兵书,的确是兵书近末章节:“你不会一夜未睡吧?” 少年笑着点点头:“越读越觉得精妙,便兴奋得没了睡意,索性便看了下去” “难得你这样好学,便先将书收起来,慢慢看完再还我吧” “真的?那多谢夫人了”他从见我开始,还是第一次如此施礼 我转身,看了看晨光下的毕之,微微笑了笑:“今日毕之气色大好,我看也不必有人守着了,你们吃过饭食便去睡一觉,我去打柴” “还是我去打柴,你这几日守着我也累坏了,该好好睡上一觉”毕之上前一步与我说道 不等我说什么,少年却突然哎呀一声:“你不说饭食还好,你这一说,我的确觉得有些饿了”他拍拍肚子,随后看了看洞外透进来的晨光:“嗳,都这个时辰了,今日阿姐怎的还没来” “她没来过吗?” “大概是这几日,我让大家受累了,韩姑娘起晚了也说不定” “阿姐自己一个人,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禁与毕之相视一眼:“要不下山一看究竟,你有伤在身,就在这里等我” “我以大好,还是一起去吧” “我担心阿姐,也想同去”小男孩争抢着 “那好吧” 毕之抓起宝剑,三人一起出了山洞,一路奔回村子。 当我们下山回家,却见大门四敞,突然一阵阴风刮来,将木门‘嘭’的一声闭上,再也不见任何响动,我心中顿时生出不详预感,率先冲上前跑进院内,却见里屋的门四开着,一只光溜溜的玉脚伸出门外,被阴暗潮湿的地面映照得惨白如骨。 “阿姐”男孩一声凄厉喊叫 “不要过去!”我伸手挡住少年和毕之。独身一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我的目光只顺着那只雪白的脚攀延,在看到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面庞之后,我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挖空,侵蚀、蹂躏、搅碎!室内一片零落,韩仅就这样一丝不挂的横躺在地上,散乱的发丝缠在她的唇边胸前,手上紧紧握着的银簪满是血迹,簪尖正对着一个脖颈上被插成窟窿的黑衣男尸。一柄长剑刺进她的腹腔,将早已干结的血水溅满雪白的皮肤,那曾经双灵动的眼睛惊恐万分的看向我,早已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仿佛是要呐喊,仿佛是要咒骂,仿佛是要呼救,仿佛是要祈祷…… 我的手微微触碰她,指尖传来冰凉 “韩姑娘”我双手将她托起,抱在怀中,解下自己的衣袍盖住她的尸身 我早该想到,你执意不肯自己的二弟与你一道回来,就是害怕今天,我早就该想明白的!早就该明白。可是老天,你为何现在才让我明白!你为何要让我恨上我自己! “阿姐?阿姐!”少年奔进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见眼前情景:“阿姐” “韩姑娘,对不起,对不起……” “阿姐,阿姐!”少年跪下身,一声凄厉呼喊:“阿姐” 此时,院内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一众身着黑衣的持剑人,正与毕之抽剑相对。我扫过旁边同样一身黑衣装扮的男尸,抬起眼珠扫向院内来人:“是谁干的” “王上请夫人回宫” 几乎恨得要磨碎了牙齿 “我已经记下你们的脸”我将韩仅交给韩家少年,支撑着摇晃的身体站起身,与毕之一起走到院外,扫视一周:“若不交出杀人凶手,待我活着回宫,必将一个不留!” “阿姐!” 我制止要劝阻我的毕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面的人面面相视,最终都将目光落到为首之人身上,只见集众人目光之人,面色早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我冷哼一声,利落抽出韩仅胸膛里滴着血迹的长剑,扔到那人面前:“自己动手!否则,你的一众兄弟都要死” “夫人饶命”为首之人突然跪地:“夫人饶命啊,小奴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不,是他,是他干的”他突然从身后一把拽出一个男子,推上前来:“对,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 “夫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被推出的人似乎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立刻摇着头摆着手矢口否认 我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直直上前,抓住为首之人的衣襟,死死抓住,万千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为什么要杀她?!你要抓的人是我!有本事冲我来!冲我来呀!” “小奴不敢” “有何不敢,怎么,嬴政没下杀死我的命令吗!”我松开他,重新站起身,后退两步:“我告诉你,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自杀,要么,便是大家一起死” “夫人恕罪……” “不必废话!你自己选择!我就站在这里,等你选择。拿起剑!” 我赌他会自杀!因为,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害怕秦王的惩罚,他不敢杀我!但也极有可能会杀我,因为在自己命受到胁迫时,谁也难说会做出什么!可我,依旧要他选!我要让他死在毫无选择的绝望里,这是惩罚! 那双食指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的捡起地上沾满鲜红液体的剑,无助的眼睛里闪出锐利光,仅在下一瞬间,狠狠瞪圆的眼珠不敢相信一般死死注视着从身后穿透身体的利剑,倒了下去。 想不到,当他犹豫是要生命还是要忠诚的时候,竟死在了别人的背叛下,我抬眼看着尸体身后那双早就恨意决绝的眼睛,慢慢捡起地上血剑,转身回望仍旧抱着韩仅尸身涕泪横流的少年:“小家伙,大仇以报,你的阿姐可以安息了,现在,关上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夫人” “毕之,替他关好门” “夫人……” 我愣愣的看着毕之带上门,看着毕之转过身,看着毕之对我笑,看着毕之抬起剑,看着毕之冲进人群中厮杀……视线就这样慢慢被水雾模糊……毕之,你知道吗?我这一生,都在努力想着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可这一次,我不想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了,这一次,就让我们一起走。保护不了你,就让我陪着你,去哪里都陪着你,我想哪怕是死,如果可以有人做伴,应该都不会觉得有多可怕。对不对?!毕之,你放心,只要你死,我手中的剑,必定跟随。 最后,原谅我,所有的麻烦总要你不停善后…… 眼看毕之旧伤崩裂,背后道道血痕浸湿白衣,身上新伤反复增添,体力也渐渐不支,我现在屋檐之下,静观这最后的战局,最终含恨而笑,将剑架上脖颈…… 剧毒侵身 书赠韩信 “夫人不要” “甘罗!” 千钧一发之际,门突然打开,男孩小小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袖,再看院中,赢绫一身紫色纤衣,破空而来,手中长鞭卷飞砍向毕之的剑,她如灵蛇一般扭动身姿,横空杀敌,飘逸如同蝴蝶翩飞,轻柔犹如水上舞蹈,纷纷倒下的黑衣杀手,如同秋日落叶,只添其姿色,任其摆弄而已,仅一会儿,便纷纷横尸于地。 毕之回身对我微微扯动唇角,似乎是在笑,随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持剑倒地 “毕之!”我正想跑去搀扶毕之,不料,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白团,正中我胸口,瞬间粉末映阳四溅,伴着清幽的香气化为纤尘飞舞。我随之眼前一晃,失去了意识。 好冷,我仿佛跌进了万年冰山,一股股刺骨的凉意穿透我的皮肤,直削筋骨。好热,片刻我仿佛如临火海,那烈焰如刀,毫不留情的炙伤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胜过万虫食咬。 一股液体在我体内四处翻涌冲击,终于顺着食管冲了喉咙,‘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恶血 “阿姐!?阿姐,你怎么样”毕之扶起我,让我依靠在他的怀中,替我擦拭掉溢在唇角的鲜血:“怎么会这样?” 疼痛缓和之后,我已经身疲软,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睛,更没办法回答他的话 “这一轮疼痛,应该是过了”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仿佛是赢绫 “她到底怎么了” “应该是中了我王室的千殇毒,此毒毒发时,中毒之人时而入坠冰海,时而如临火海,伴着蚀骨钻心之痛,冲击其七经八脉,一旦身中此毒,便须按时服用解药,否则……便要日日忍受这等剧痛,直至血脉崩裂而死。” “解药呢?解药在哪?!你是王族,身上一定有解药” “此毒历代只传当朝王上一人,解药自然也只有当朝王上一人所有,一般用于控制怀有异心的大臣或者将领,甚至是王族……” “够了!”毕之的手已经紧紧握起,筋骨突起:“嬴政!” 我心中一落,知道此次自己必死无疑,秦王嬴政终于还是对我下手了,在他杀光我身边所有人之后,还是准备要了我的命。 我努力,试着睁开眼睛,我不能再让他冒险 “阿姐,阿姐你等我”毕之将我放回榻上转身对赢绫施礼:“你替我照顾她,我去找嬴政” “毕之”赢绫钳住毕之的手,将他拉在原地:“此毒须按时服用解药,没有彻底封毒的解药,如果……如果想救她,只能将她送回王宫,送回王兄身边” “休想!嬴政居然将如此黑心烈毒用到阿姐身上,你觉得他还会善待阿姐吗?他顾惜过阿姐的尊严吗?” “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法子了,没有尊严也比没命的强啊” 我抬起手,搭上毕之手背,轻轻拍了拍:“我们离广陵还有多远?” “阿姐,阿姐你醒了” “醒了有一会儿了,我都听见了,与其一生受人控制,不如自由死去,我们哪里都不去,只去广陵!有一日就过一日,好不好” “好,当然好,我以在那里为你种满桃树,春里定然朵朵压枝,美不胜收,你一定会喜欢”毕之的眼泪掉下来,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 我点点头:“毕之,我今天有些累了,我想明天再赶路,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姐说何时启程,我们便何时启程” 站在榻角的少年直勾勾的看着我,最终眨了眨无辜的眼睛,走上前来:“夫人要走了,这本兵书还给你” “你先收着吧,看完再还我,今晚就将你阿姐葬了,明日我们便一起上路” 他任性的将书递上前,摇摇头:“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为何?你自己留在这里太过危险了” 少年摇摇头:“我要守着阿姐,守着母亲,守着家,等大哥回来” “你哥哥可能不会回来了,整个韩家也只剩下你一人了吧!我猜,这正是你阿姐将你送上山,与我们在一起的缘故。她是希望我可以保护你,免于血腥丧命,我不想辜负她” 少年再次摇摇头,眼泪挂上脸颊:“父亲受公子韩非拨田饱食之恩,后以护墓相还,阿姐得夫人不弃恩教,如同再造之恩,今也以身相还。于国于人,我们都已恩情清还,夫人更不必因阿姐去世感到内疚。更不必因此而照顾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挣扎着起身,拉拉他的小手:“我虽活不了几日了,却不想见你飘零乱世,我愿用最后时光,护你平安喜乐,此中无关恩情,实是真心怜爱” “夫人好意,我心领便是,只是我周岁那年,不幸感染疫病,母亲听信道士胡言,以血养我,终病故于此,我曾发誓,守坟守家二十年,以报母亲恩养宠爱。誓言既以许下,便势必要遵守,二十年之期尚在,我哪里都不会去”他固执的将书递还于我:“况且,阿哥还未回家,阿姐也葬此地,我要守着我家” 大难之中,才见这世上最真的情义是亲情,少年心意已决,纵然我疼他孤身可怜,却也不好在做强求,便叹息一声,将书推给他:“你即有约在身,不便离去,我也不好勉强,但,你阿姐之死,与我有不可推卸之责,虽我们结缘在前,终不该要她以性命相偿,使你小小年纪失去庇护,沦为孤儿。只是我时至今番田地,富贵早已不在,衍玉更觉无以为报”我望着那双紧紧抓住兵书的小手,叹息一声:“唯有将这身上唯一的挚爱之物相赠。此书能遇喜爱它的新主,也是一种缘分” “这……夫人要将这兵书给我?” “拿着吧”我点点头:“只是,我要将此书的来历,说于你听,也好让你更加敬重他” “夫人请说” “此兵书世上仅有两本,另一本是我亲手誊抄,缘起前年秦军兵临楚国,我盼它可以护国护民,便誊抄一书,密赠与项燕将军,至项燕将军身死,兵书以不知去向,我曾几经寻访,依旧无果。如今,我能见到的便只此一本,父亲将它交给我时,曾告诫过我,一定要传给心怀天下之将才,否则,便是毁他一世心血。今番我传书于你,一来,我自知来日无多,不够细细挑选,又不忍父亲心血不得现世,二来,我见你天赋异禀,有大将之才,又与此书有奇缘,或许可堪托付,三来,我见你也是真心喜欢此书,如此,就当我报答韩仅与你舍身相护的恩情” “不知尊父是?” 我沉默片刻,最终开口:“是赵国李牧将军” 他听到李牧将军这四个字,眼睛立刻瞪了个圆,随后立刻跪身叩首,双手承接兵书:“韩信何德何能,竟有幸得武安君一生心血,韩信在此起誓,必定善藏此书,潜心修学,定不相负” “韩信?”我心中一动,盯住眼前少年:“你说你叫韩信?” “是”少年点点头 “那此处,可叫淮阴?” “不久之前,秦王的确改此处为淮阴县,属泗水郡” 我从少年的面庞,移眼至毕之脸庞,再次移回韩信身上,竟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奇幻的感觉来,不由从心底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啊哈哈哈……淮阴韩信,原来就是你呀!哈哈哈哈哈哈”我笑的好开心,又好伤心,我突然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天意。而我,只是这场演出的戏子,一个无论怎样反抗,也不过枉然的戏子,终究还是要跟着剧本去演唱既定的缘 毕之拧紧眉头,定定的看着我,虽没有开口发问,可我知道,他心中不甚疑惑。我对上他的目光,所幸,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眼睛里的信任都没有减少。 …… 入夜,受条件限制,我与赢绫共睡一榻,她的眼睛不再如初见那般神采奕奕,仿佛蒙尘珠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破宁静:“你素来最看不惯你王兄为人,为何还要于他联手,对我用毒?!” 她直视屋顶的目光微微闪过一丝光芒,却没做任何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可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绷紧 “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毕之,毁你一片痴心!” “我并不想要你的命,甚至我也希望你可以过的好!可我从小就爱慕他,跟着他吃尽人世辛苦,如今已然从华信少女熬到皱纹丛生。我怎甘心,看你们越走越近” “你果然一路跟着我们” “去我王兄身边吧,他其实很可怜,他需要你,当然,你现在也需要他”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 “你这样会死的,而且每日都要忍受这种蚀骨之痛!我真的不希望你死” “你心里是想让我死的,可你担心,有一日,事情暴露了,毕之不会原谅你”我翻过身,背对着她:“你有没有对秦王说出美人谷之事” “没有,我也是不想牵连无辜的” “这么说,韩仅之死,不是你” “不是我,是王兄派来的那些卫兵,这些人都是王兄精心培养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他们发现不对之处,这才折而复返,加上见色起歹意,这才做下如此罪孽” “我相信,你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与你王兄一般的魔鬼,可女人的嫉妒心,真的会将自己送入地狱。古人云,一日三省,你当时时自瑾自惕,万不要越陷越深,否则,终是一生污点,恐怕在毕之面前,也会终日良心难安” 她曾经是一个纯真的少女,拥有一颗愤世疾俗的高贵之心,最终还是因我而被激起心底那份带着恨意的怨念。失去一直抗拒的底线。我不想怪她,更不想恨她,我只想看天意如何。 …… 第二日,我们如约启程,顺着一片肆意汪洋的淮河顺水而下,而阵阵销骨挖心的疼痛也如潮水一般,永不停歇。行至第五日时,我已经一病不起,几次陷入昏迷 “阿姐!” 我从一声响彻云霄的喊声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赢绫紧张的脸凑上前 “阿姐!?阿姐!”毕之抬起抵在我肩上的头,泪眼横流的看着我,随后再次一把将我扯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你吓死我了!” “还有多久?” “快了,就要到了” “好,到了记得叫醒我”我不知道,毕之种下的那些桃花,到底对我意义何在,可我还是想支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到它们。 “你不要睡,你不可以睡!你睁开眼睛啊,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我在一片混沌中,不忘点点头 “快,调转头,沿最近的路去咸阳!去咸阳!” “我先行,取解药回程与你们汇合”一阵风卷来赢绫身上特有的香气,转眼消散而去。 又落秦宫 母女离心 浑浑噩噩,在冰与火轮番的蚀骨之痛中,我遇见了许多人,父王和母后,王祖母和华阳太后,我还遇见了娴之和巫少,最后,我见到了小师父,他对我笑,如同暖阳一般温柔,他抱着我,紧紧抱着我,恨不能将我揉碎装进身体里一般。可是,他却渐渐松开手,渐渐松开手,任由我落去他人怀抱…… “小师父?小师父!小师父!不要走,不要走!”我好像抓住了他的手,却在下一瞬间被人硬生生撕扯开来 “你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是那个韩非”有一张黑色的大手游走在我的脸颊眼窝和眉间,虽然像是个梦,可却如此真实,我甚至看的清颜色,感知那双手的用力,听到苍茫的声音又起:“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没错,韩非是死了”熟悉的声音声声敲击心弦,一点点击退眼前的黑暗,是毕之,是毕之的声音:“从此他不会衰老、不会犯错、更不会再得!他完美的死了,定格在阿姐心中。任谁都无法超越!不管谁做的再好,也永远都不可能超越这个完美死去的人!所以,嬴政!你失策了” “住嘴!” “你杀了韩非,她是不会原谅你的!” “寡人让你住嘴!寡人告诉你,她本来就是寡人的王后!是邾娴和韩非偷走了这一切,寡人只是将一切奉还,谁让他们妄图对寡人的东西染指!” “阿姐不是你们争夺的东西!她有自己的自由和选择,她不该沦为你的玩物” “算了吧!甘罗,寡人是最了解你的人,就像你了解寡人那样多,寡人清楚的知道你也心仪于她!可你这笨东西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争夺里,因为前有韩非,后有寡人!而你甘罗,不过是连欢喜都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 “我愿意守护她跟韩非永远在一起,我愿意看她开怀的笑!而不是剥夺她欢喜的能力!就算韩非已经死了,我也愿意替韩非子守着她,直到她再遇幸福” “可你还是将她送到了寡人这里!寡人就是她的幸福” “那是因为你卑鄙!” “所以,再跟寡人说那些没用!你不是要看她平安喜乐吗!现在,她只有留在寡人的身边,才能活下去!至于喜乐,那要看她的表现” “嬴政,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即便你以阴毒的手段将她留在身边,你也永远留不住她的心!” “你这是嫉妒!你嫉妒寡人!哈哈哈哈哈……甘罗!寡人想好了,寡人不会杀你,更不会囚禁你,寡人就让你继续留在她的身边,看着寡人是如何一点一点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开始后悔将她送到这里来!嬴政!你的卑劣超出了我的想象!怪不得,怪不得她宁愿死也不想回头!如若她醒来,还是那般决绝到情愿死都要离开这里!我会义无反顾带她离开的!” “自不量力的东西!寡人告诉你,你若胆敢再生出带她逃离寡人之心,寡人定然会先砍掉她的双足!” “你敢!” “你从来清楚,寡人说到做到!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不会再离开寡人,寡人会做的” “嬴政!你卑鄙至极!你若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就试试看好了” …… 我从头至尾不敢睁开眼睛,我怕睁开眼睛,一切都是事实。我开始害怕活着,害怕最后一个陪在我身边的毕之,也会突然离我而去。我仿佛看到命运躲在黑暗中,狰狞的露出笑容,阴冷至极。 安眠数日,咸阳的天,正逢隆冬,听到有人说下雪了,我才慢慢睁开眼睛,掀开窗,愣愣的望着雪花飞舞,冰雪琉璃。不知不觉,手边的茶凉了,手了冷了。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嬴政一双大手,将窗落下。 我不动声响,只是倔强着再次撑开窗。寒风夹着雪花再次扑面而来。 秦王叹息一声,坐到榻旁:“你一定还在责怪寡人对你用葯”他的手附到我的手背上,抓了个紧:“衍玉,寡人真的离不开你,就像你离不开解葯一样。寡人是迫不得已的” 我扯开他的手,自顾垂下:“您什么都是迫不得已的,可受伤害的永远是别人” 他突然从背后环住我,将那颗金贵的头抵在我的肩头:“还记得你问寡人,如若将你留在宫中,你会郁郁而终,寡人是否还要强行将你留下!寡人现在已经想好了答案,寡人会将你留下来!无论如何,寡人都要守着你,即便你死了,寡人也会将你葬进寡人的王陵,让你生生世世陪着寡人” 仅那一瞬间,我对他的反感已经达到极限!奋力拆开他的手,将他推了出去:“那就多谢秦王厚爱!”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眼神,是嫌弃?”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深深压制住自己:“秦王放心!就算没有毒药控制,我也不会离这里。因为天下没有比住在这里更加安逸的生活了,我是不会再想着逃跑的!就算赶我走,我都不会离开了!这样秦王您满意了吗?您可以安心去造我的陵墓了?!” 他定定的望着我,紧握的拳头已经青筋暴起:“寡人听不明白,你这是何意?” “我是说!人在乱世,犹如风中烛火。衣食无忧的日子,比之于蛋壳还要脆弱,我留在此处安享富贵又有何不好!我是说!命即如此,我又何必无谓挣扎,与其被一次次残忍的抛回原点,不如我就安心守在原处,死后或许还能有一方华贵的葬身之所!不至于横尸荒野,喂饱野狼!这不就是秦王一直要我明白的道理吗?如今我明白了!是否还要我跪地言谢?多谢秦王这些年、用无数的生命教会我这样深刻的道理!” “寡人所求。看上去的确也就这些!”他沉沉的喘息两声,负手站起身,垂下头,默默无语的立在殿中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寡人还有些政务处理,你好生休息” 看,人心有多贪婪,他心心念念,费劲心机得到了,如今又如何,除了空落落的背影,便是想要更多了吧!可抱歉的是,我实在没有更多可以奉送,余生,恐怕也只是等着进入以此交换的华丽陵墓而已! 外面的天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情,雪开始越下越大,越下越狂,仿佛要将这所房子吞没,将这个悲惨世界淹没。 忽然,一个仿佛被风卷来的浅黄色身影,顶着一身飞雪,如同一只小鹿一般跳跃着闯进我的视野,一路甩开侍从,往我的殿中奔跑而来,随之,门‘咣当’一声,被人推了开,黄色的身影在侍从陪伴下,盛气凌人却又娇艳如花:“怎么只有你自己?与你一起回来的奸夫呢!” 眼前的少女年不过金钗,身形芊芊若柳,一身鹅黄色的冬衣着身,灵巧而又俊美,犹如春日黄莺,头挽流苏发髻,簪一株金玉襄砌的凤尾钗,墨发一泻而下,垂至腰间。脚踩一双白娟绣花、尖顶珍珠的巧鞋,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我站起身来,任由披在肩头的外袍滑落,几次张了张干燥的唇,才终于问出口:“可是房儿?”我使劲擦干眼中水雾,三两步走上前,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她长着一对好看的轻羽眉,眼睛如阳如月,鼻子俏皮可爱,皮肤白净如雪,衬着唇色更是红若朱丹。我的手不自觉抚上她那双像极了小师父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和小师父的孩子。没有错,我一眼就认得出。 “你干什么”她退后一步,躲开我的手 我的心脏顿时一窒,眼泪瞬间滑落:“房儿,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娘啊” “本君没有娘”她紧紧咬住唇角,眼睛里溢出泪花,却再次后退一步:“本君记得你,在本君很小的时候,记得你!可后来就不记得了!因为你消失了” “孩子”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本君今日就是来问个清楚,既然你敢自称是我娘,又为何好好的一国夫人不做,狠心抛弃本君,抛弃父王!”她气焰极盛,一步一步向我逼近,逼得我竟胆怯后退:“你不回来时,父王整日守在这落华殿,多年来从未听说召见哪宫娘娘!父王一介帝王,尚且还要为你守身如玉!你倒好!今日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何还带个奸夫回来伤父王的心!父王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你如此残忍待他” “房儿,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够了!你那些花言巧语,在我父王面前或许有用,可在本君这里,绝无可能” “房儿,许多事你根本不清楚,事过多年,娘的确也不想重新将你卷进来,可是房儿,母亲是迫不得已的,母亲是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父王如此疼爱于你,难不成还会逼迫你什么不成!你抛弃夫君孩儿,乃是事实!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若日后安分守己,本君或许能容得下你,你若死性不改,再去招惹父王伤心,但看我的剑饶不饶你” “房儿……” “阿姐”此时,毕之突然闯了进来,面带急色的三两步走进来 “毕之!”我迎过去 “我听宫人说,嬴政来过,他没有为难你吧!?” “大胆刁奴,竟敢直呼我父王名讳” “这位是?”毕之这才转头看向房儿,仔细打量过后,立刻面露喜色:“这一定是恩房吧!?这眉眼像极了他父亲,与当年的阿姐也有几分相像呢”毕之说着,就要上前 “大胆!” 房儿一声疾言厉色的训斥,逼毕之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我上前一步,与毕之并列而站:“房儿,这位是你的叔父,你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真不要脸”房儿嫌恶的蹙着眉:“他便是那奸夫?!你可看上他那玉面容颜,弃我父王?!” “房儿,你不要再听外人胡言乱语了,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叔父于娘有救命之恩……” “你才是外人!本君告诉你,就算父王心善,容的下他,本君也容不下,你最好让他马上给本君滚出王宫,否则!我定要取他性命”她说完,不忘狠狠瞪了一眼毕之,硬是从中间将我们推开,桀骜而去 此时,门外的宫人,拱手入殿:“王上吩咐过,没有王上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夫人内阁,还请士子移步下舍” “他是我弟弟,有何不可”我上前阻拦 “夫人,您没听清楚吗?是任何人!这任何人里。自然包括夫人的亲弟弟。” “这是我的寝宫,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弟弟进入” “夫人恕罪,此乃王命,小奴也只是遵命行事,若夫人不从,小奴也只好唤来卫士,一起请士子出殿了” “你!” 侍从向毕之微微施礼:“王上交代过,这七宫八院,天上人间,除了不能进入夫人的寝殿之外,天大地大,何处都由士子。王上还说了,士子若想离开王宫,离开秦国,不必前去辞行” “你去告诉嬴政,我不会走!”毕之冷哼一声,对着侍从甩甩衣袖,随后看向我:“阿姐不必与他们计较,我去外面守着就是了”毕之拱拱手,踏出内阁,立在外殿:“你身体弱,快回去休息吧” 我顿时也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腔无名怒火,返回榻上,抓起斗篷,转身冲进了雪海里。 不等侍婢通报,我便上前推开章华殿的大门,秦王伴着灯盏袅袅,端坐上殿,持笔改卷。见我前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教侍从将门带上,去外面守着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被你囚于这四方天中,你为何还是不肯让我好过” “既然,你不喜寡人阴谋,寡人这次摆上台面,怎么,你还是不高兴” “你有何事,冲我来!不要再对我身边的任何人下手!”我咬紧牙关,血腥味满了口腔:“尤其是房儿,若谁敢动她,我必定以性命相拼” “寡人就是冲你而去”他搁下手中笔,终于抬起头:“寡人方才突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许多事情,必须有感同身受才行,寡人从前,就是太想护着你,太见不得你受任何伤害,所以,才让你毫无顾忌、毫不同情的伤害寡人!现在,寡人也想让你尝尝被在乎的人伤害,是何种滋味!” “你挑拨我们母女感情,根本就是无事生非!你养了她这些年,难道就没有生出些许感情?就不担心她会在这件事情中,受到伤害吗”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怎么,仅是这一次,就受不了了?”他将双手放在我的脖颈处,捧住我的脸:“那你可知,寡人这些年,究竟有多累!?” 秦王现在非常清楚我的软肋在哪里,而我也非常清楚,秦王这是在报复我,他要将我的房儿也一起拖下这痛苦的苦海。他一定要让我痛不欲生、永世不得翻身 “房儿还这样小,你真的忍心将她牵扯进来了吗!她虽然不是你亲生,可毕竟陪伴了你多年,我再说一遍,我请你不要伤害她,让她平安喜乐的长大!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可以吗” “好,怎么解决?”他环住我的腰,将吻落在头顶发间:“只要你今日给寡人一个不错答案,寡人可以发誓,以后绝不做伤害恩房之事”他的吻继而落在额头眉间,游过鼻梁眼窝,一路下滑 我别开脸,推开他贴过来的胸膛:“请给我一点时间!” “不行”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原地:“这个答案,寡人不认可” “我希望你不要再逼我!前尘往事我已经不打算与你计较,我也说过,不会再离开秦宫” 他松开我,转回殿上上坐:“既然你还没有想好,那就回去好好想清楚,究竟是要护你的女儿,还是要护住你自己!寡人暂且就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房儿可是将你视为她最信任的亲人呀!你们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父女了,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你这样与整个世界斗来斗去真的快活吗?你的阴谋诡计真的就连亲人也不能放过吗?” 他的笔尖停住,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停住,伴着一声冷哼,传来一声落寞至极的声音:“寡人习惯了”他再度垂下头,笔尖游走,寂寞如初。 我后退一步,无限悲哀涌上心头,替他悲哀,也替自己悲哀:“你说你爱慕于我,不可以没有我!可你有一瞬间是想过要保护我,保护我身边的亲人,保护我在乎的人吗?”他抬起头,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这是他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又仿佛,这是一个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的问题!我冷笑一声,再退一步:“很显然你没有!你从没有想过!因为你满脑子里只有恨,数不清的恨,你恨你的父亲,因为他抛弃了你,你恨你的母亲,因为她太不自爱” “大胆!”他愤怒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不管他,继续说下去:“你恨吕不韦、恨嫪毐,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是,却敢要你堂堂天子称父,你恨成蛟,因为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关注和父爱!你恨华阳太后,因为他压制于你多年,让你忍无可忍!你恨邾娴,因为她的爱不是你要的。你恨小师父,因为他拥有你没有的” “不要再说了” “你恨熊启,因为他可以爱的毫无恨意。你恨毕之,因为他的聪明让你嫉妒并且害怕。最后,你恨我,因为我让你付出了千万次努力,居然还是得不到!” “寡人命令你不要再说了!”他发狂的吼出声,掷出的竹简狠狠的击打在我的胸口,发出‘嘭’的一声,逼得我倒退脚步。他瞬间熄了怒火,紧张的站起身 我忍住疼痛,站直身体:“说到底,是我们这些人没用,多数都已经耗尽了生命,却没有一个是能教会你如何去爱的。你是从市井泥泞里挣扎出来的混虫,如同大多数人一般,不曾被这个世界给过怜惜和温情,有的只是童年的耻辱和不断的尔虞我诈,逃亡、死亡、和恐惧,这些让你为自己带上层层伪装的面具,你隐忍着,假装尊重着,甚至憎恨着、算计着,可你唯独不爱任何人!因为你也没有感受过爱意,你不知晓那是什么”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倔强的抬起头颅,掩饰着寂寞略过心头的荒凉,和被人拆穿心底的不甘:“你出去!寡人不想看到你”“来人!送她回去!” 我挣脱侍从:“秦王真的情愿一生都不懂得如何爱吗?情愿用你的方式继续选择和这个世界孤独对抗,和天下寂寞为敌吗!即便无限荒凉,难道你也不愿意试着躬下身子,试着了解一下爱本来的样子?那种不用尔虞我诈,不用勾心斗角的温柔相待,宽好成吗?” “不勾心斗角的温柔相待?!宽好成?!”他深深皱着眉头,冷冷笑出凄厉阴狠的声音:“说到底,你就是想寡人放弃你!可寡人不会的!寡人是王!天下之王!寡人想要的东西,不该得不到!如此手段尚不能将你收服,不能将天下装入囊中,若是再没有些手段,恐怕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还谈何温柔相待!”他递过来一丝冰冷的眼神,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将一切雕塑成冰:“寡人这里,只有臣服!只有掌控!谁也不能例外,你也不能例外,要么臣服,要么受尽折磨之后臣服!” 没错,他是一个王,一个王本来就是要高处不胜寒,本来就该寂寞无限冷。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在做什么,是在打无聊的感情牌吗?还是要将一个本就靠阴谋诡计活着的人拉去纯良无害的世界,让他看看是有多可笑!?就算他是有爱的,可怜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有何用,他更不知道要怎样表达出来,因为他从被掠夺的身份走到了掠夺者的位子上,从来靠的不是爱。星星点点的爱意都不会有!想清楚这些后,我一步一步后退到大殿门口:“不用再考虑了!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条件!收回解药,或是让我们母女反目,你随意就好!”我说完,推开一直跟在身后的侍从,夺门而去。 韩府掠影 惊现画像 果然,如我所料 第二日,房儿再次怒气冲冲而来,将一柄雕花女剑指在我的胸口:“你这个妖孽!” 她的脾性很像我,火爆刚烈,一点都不像她父亲那般温文尔雅,她的脸庞却像极了小师父,尤其是那双暖化人心的双眸,我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灿若春花的少女,爱到极致,却真的不知道要如何保护她,才能让她免于受伤 “你哭什么?!打本君记事以来,何曾见过我父王落泪!何曾见他误过早朝!你这才回来几日,便让他如此难过!连朝事都不顾了!你说,你到底对我父王做了什么!” “房儿” “不要这样喊本君,本君乃本朝幼公主” 心脏犹如被人拆解挖空,痛到无以复加,原来,我现在就连她的名字都不配喊一声!在她心中,最想保护的最值得珍爱的都是她那个父王吗:“当年,我想带着你一起走,我想即便是死,也要还你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可你不肯啊,你就像现在一样,选择了保护他。我很伤心,我恨自己不能让你毫无顾忌的安心依靠,反而是你的……父王,给了你想要的部温暖,成为你最依恋的人。我从那时知道,即便我将你强行带走,你也不会开心,毕竟是离开了让自己感觉最安心的人嘛,肯定不会快乐,可恩房你知道么,我可以为你放弃生命,却不敢让你余生恨我,那会让我比受凌迟之死更加痛苦,所以,最后我选择了自己走” “抛弃就是抛弃”她眼泪肆意而下,划过吹弹可破的桃花面容:“你不要再找借口!即便你这样说,本君也不会原谅你” “如你所说,抛弃就是抛弃,无论当时有任何苦衷,都是抛弃,所以,我至今都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孩子,你想恨便肆意的恨吧,母亲愿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探究,就这样恨我就好!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她缓缓放下剑,眼睛通红:“好,就算本君是情愿留下来的!本君现在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本君,当初为何要不顾一切的离开,离开父王” “因为他害了我夫君,将我软禁王宫”我张大嘴巴,依然说不出那句:他还抢走了我的孩子 “你胡说!韩非明明是自己服毒而死,他里通外敌!对父王不忠不臣!父王才会将他下狱,是他自己想不开,服毒而死!父王可怜你,便将你收入后宫,父王何错之有,你既为父王生养,又何必假意追思他人” “他没有通敌”我控制不住自己过份激动的心情,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天下的人都可以这样误解,没有关系!唯独你不可以!” “为何……唯独我不行?!”她惊恐的睁大眼睛,透过她明亮的眼睛,我感觉到,敏感如她,她开始怀疑什么了 我不能告诉她,我不能毁了她,我不能让她小小年纪,便承担这样的身世之苦!我不能亲手摧毁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更不能让她与秦王为敌,那样她会真的有生命危险 我松开她,终于移开眼睛,黯然神伤:“我答应你,只要你父王日后不再来招惹我,我不会主动再去见他。以后,我会尽量平和些,不去惹怒他。” 她沉沉的呼吸着,胸膛一起一伏,看起来气愤至极,紧紧咬住的唇和紧紧锁住的眉再次确认了这一点,最后,她伸出手狠狠的推了我一把:“你这个坏人”说完,狂奔而去。 “恩房”我追出殿外去,小小的身影已经去无踪迹 …… 对不起,孩子,许多事情不该你来承受,母亲多年来,本就亏欠于你,怎舍得,让你痛不欲生。 “她是个好孩子”毕之一身湛蓝,立在殿外:“有公子的耿直,有阿姐的刚烈,有自己的那一份长情,若是真的让她知道真相,最痛苦的人,便成了她!”毕之收回目光,看向我:“可她有自己的人生,她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抬眼看向毕之,阳光将眼睛刺得生疼,不知不觉已经泪满眼眶:“我一生都在承受身世之苦,偿还上辈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想我的孩子,同我一种命运” “如果你不想让她知道真相,那所有的一切,都将由你来背负,她一辈子不知晓真相,便会一辈子恨你,这种恨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那也好过让她在养父与父亲之间抉择,若是再闹大了,依着秦王个性,他极有可能会不顾多年情分,对房儿下手。我又怎忍心,让我儿有生命之危。” 毕之叹息一声,仰头看了看万里晴空:“这大雪下了三日,今日好不容易见了太阳,阿姐可要出去散散心” 我摇摇头 “我是说宫外韩府”毕之负手而笑 我抬起头,仰望屋檐各处厚厚的积雪:“如此大的雪,也不知韩府的马圈是否被积雪压倒,那院里的梅枝可有人修剪” “我们走了之后,秦王便下令将韩府砸了个干净,床榻用具,都碾碎焚烧,倒没听说马圈和梅花有何遭遇” “趁着雪还不化,我们且去看一眼是否还有腊梅傲立” 毕之温润而笑:“好” …… 昨日还是狂风暴雪,今日便是晴空万里,暖阳高照,若没有耳边不断扬起的狂风,悠呼一日,以如暖春。阳光抛下万丈温柔,映着白雪盈盈闪耀,恍若遍地铺银,我与毕之齐齐走进破落院内,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仿佛踩在了谁的心坎,要敲开谁的房门,不知为何,我开始珍惜与毕之相处的每个瞬间,每个眼神。与当年与小师父一起时,一样珍惜。 “幸好,梅花还在,只是不如从前开的盛” “从前有阿姐精心修剪,也更娇艳些,不过,毕竟是公子亲手为你种下的,总感觉,野的别具一格” 我抚过花瓣,垂下头,回味一笑:“走吧!去里面看一眼” “夫人,里面乱的很,可要着人先行打扫”侍从躬身上前 “不必”我伸手阻止:“你们在这里侯着便是,不必跟上来” 毕之扯了扯唇角,走到侍从旁边:“是你们嫌脏不去的,回去都不要乱说,免得你们大王动气,不小心砍了谁的脚”随后,跟着我绕过院子,来到上房。 我踏上台阶,望着门窗上的灰尘,伸手扫去挡在门角的蜘蛛网:“如此好的遮身避雨之地,却在此白白荒败了” “嗳”毕之伸出扯住我的袖口,拉住我迈进门槛的脚,随后蹲下身,替我拂拭掉鞋上雪污:“一会儿化在脚上,该不舒服了” “多谢”我点点头,踏进殿内,眼前果然一片狼藉,除却四处厚厚的积尘不说,凡是木制之物,几近荡然无存,小师父的书案早已不见,只剩地上碎了的砚台和灯台,我上前一一捡起,将他们放在窗台上,连同原有的青铜香炉,一起拂去厚厚尘土,还给它们本来颜色。再往内阁而走,只见床榻连同那一方地板,都被揭了去,就连曾摆放在床榻后,我最爱的那抹山水屏障,也都消失不见。 “果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眼前景象伤人心,阿姐还是去马圈走走,或者……去院外看看桃花,哦不……是梅花” “跟我来”我拉拉他的手腕,继续前往,来到寝殿最里面,弹开布满灰尘的帘帐,踮起脚,将手伸进殿内唯一还是立着的灯烛架内扭动里面的圆盘,只见我们身侧的墙面立刻裂开,从里面推出一个二十多寸的木箱 毕之睁大眼睛,一副果然神奇的模样:“想不到,当年仓促而建韩府也有机关” “住进来的时候,寻来一位墨家机关高手打造的,之前是为存放墨家令牌,后来,小师父说他要放点东西,我便将令牌取走了。小师父走后,我一直没有想到这里,直到今天,再也不见他的旧物,我才想起这个木匣,希望还能找到些有关于小师父的东西吧”我说着,取下头上的青龙簪子,打开木匣,只见匣子内装了三卷刻了字的竹简,两件卷起来的锦帛画卷,还有他母亲留下来的玉箫。我拿起玉箫,抚在手心:“我还以为遗失了,原来他很早就知道要出事了,早早的将它收了起来” 毕之取出书卷,翻开来看,顿时一缕清香袭面:“这书是浸过葯的,看来,公子有心将这书保存下来,万世不朽”他说着,细看上面的字,顿时脸色有异 “怎么了?”我问 “是关于公子所立秦法的遗漏不足,和一些针对秦王所不能用的权术” 我从匣子里也取出一卷,自顾打开,却见上面写着几项颁布法令的大忌,其中一项又说,若添新城,须半新法,半祖制,减严刑,多安抚,做到循循善诱,不可因新法有效而操之过急,否则,将引起新民不适,引发暴动。 “小师父神算,秦虽统韩赵魏多年,却因实施秦法太过急躁严苛,而频频引发叛乱和暴动!就韩国那方小小国土,六年来,也有不下三五次了吧” “看这里”毕之指了指另一卷:“秦王政生性多疑,个性阴沉,法术势三种,应多行法、势二种、少行术事,此举恐过犹不及,徒增无妄祸事。” “我突然想到,秦王在小师父去世不多久,曾让我仔细翻查小师父编写的秦法可有错误遗漏,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如今看来,秦王寻的,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公子出事之前,肯定与秦王说过此事,或者在紧要关头,想用此事来保过命!?可嬴政并没有给公子机会”毕之神色中生出丝丝恨意:“想不到,他可真是恨毒了公子,就连秦法尚须更改,也不肯就此放过、非杀不可” “嬴政!”我握紧拳头,指甲深陷手心,生生掐出鲜血 毕之放下书卷转而抽出一卷画轴,熟悉的香气顿时四溢,毕之慢慢卷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公子?!”我探过头去,却见是我之前为小师父画的肖像画,还记得那年他为我亲手研磨制下了多种颜料,也是那一晚,我开始教他画立体肖像画,画中他墨发高束,眸若晨光,唇齿带笑,翩然若仙。静坐灯下,手持书卷,白衣拂地,身侧还有团团酣睡,那夜那情,竟重现眼前 “不知是谁的手笔,竟能画出如此神韵,仿佛活生生的一般,奇事,当真奇事呀” “这是我画的” 毕之失了笑意,转脸看向我,随后又笑了笑:“竟不知阿姐有如此好画工,当真神来之笔”他说着,将画卷凑到鼻尖上嗅了嗅,随之递给了我:“之前还以为香气是书卷上的,原来真正被浸过不腐葯香的是这几副娟绸画作,这才是公子想要保存的东西” “不腐葯?真的有用吗,我都没听小师父说起过” “这是秦之炎的手艺,我识得” “之炎?怎么又扯出他来?你何时与他有过交集?” “阿姐忘了?为巫少中毒之事,我曾两次寻过秦之炎,其中有一次,就亲眼看到他的不腐神丹”毕之取出匣子内,另一卷画轴,搭在鼻尖上闻个清楚:“就是这个味道没错” “哦,是吗?”我慢慢卷起来,默默失神。 毕之笑了笑,随之又展开了手中画卷,唇角不由浮出笑意更浓:“这副也相当了得,阿姐是照着铜镜做画的吗” “什么?”我侧过头,眼睛沾到画卷时,不由一惊,这不正是带我来到这里的那副画!?我立刻放下手中卷轴,夺过此画,仔细辨认。没错!巫少就是拿着这副画找到我的!画中女子白衣飘飞款款而来,眉生春色,眼含柔情,发丝纷飞,灵动如生。虽没有我见的那副精装修裱,可画是一样的!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走神了” 我回神,看着毕之:“这不是我画的!” “不是阿姐,那还有谁?难道是公子?” “小师父?我曾教过他!对!是小师父!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二人懂得这种画风”我仔细打量着手中画,心中疑问重重,难道说,这副画可以带我回到我曾在的世界?还是有何我不知道的妙用?! 我转过身,思量之间抬起头,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窗台,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从那里向内窥探,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姿轮廓像极了小师父 “小师父?” 那影子见我发现了他,一闪而过 “小师父!”我拔腿就追,手中的画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嘶’的一声,似乎是损了哪里,我来不及查看,只将画扔下,追了出去:“小师父!小师父?”我随着人影消失的地方追去,却不见人影:“小师父?小师父是你吗?是你来看玉儿吗?小师父,你在哪?”我一路跑一路喊,心中急切而又欢愉、兴奋而又害怕:“小师父,小师父,你出来呀!我知道是你” “夫人,夫人”远处的侍从们追了上来 “你们一直守在外面,可曾看见一位白衣男子?他往哪里去了”我扶住侍女打探 “回禀夫人,奴婢们一直守在外面,可不曾见过什么白衣人呀” “撒谎,我明明看到了,他方才就在窗边的,怎么会没有看到” “婢子不敢欺瞒夫人,婢子们的确没有看到什么白衣人” “小师父!”我松开侍从,继续往前追寻:“小师父,你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吗?小师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空落落的院子一片白茫茫,偏是不见一个白衣人,唯有北风呼啸、刮过脸庞的声音。 他没有出现!始终没有出现!我守到了天黑,再也没见到那个影子。可我不相信是我眼花了,我更不相信那不是小师父,他不见我,是有什么苦衷?还是只为守护那个木匣?或者说,他气我将孩儿交由他人扶养? 小师父,你在哪?你还活着对不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是否如同我牵挂你一般,时时刻刻牵挂着我…… 秦王病倒 穆若遭囚 自韩府回来落华阁,我许久未犯的寒病再次加重,终于大病了一场,梦中的白衣身影不断徘徊,任我怎样追逐,却总也差了一步,最终也只能任其消失不见…… “衍玉……你醒了?!”秦王身着重孝,泪水连连,手掌紧紧握着我的手,坐于我的榻前。眼下浓重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憔悴异常。他见我醒来,绝望的眼底伴着泪光重新闪现光芒:“衍玉”他的手穿过后背,将我锁紧怀中,脸庞抵进我的头发里,深深的藏了起来:“衍玉” 我环顾一圈,却见侍女宫人个个披麻戴孝,头挽陵花,我拍了拍秦王宽实的后背:“这是以为我死了,为我准备的葬礼吗?” 秦王听了这话,将环住我的手更用力的紧了紧,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进脖颈 我觉得不对,继而推了推秦王:“到底出了何事?” “让我抱你一会儿”秦王的胸膛帖的更紧:“就一会儿” 我看秦王的伤心不像是在做戏,这些丧服若不是为我而穿,还有谁会让秦王如此伤情呢?难道是房儿?!不,不可能!如果是房儿,他会先安抚我,而不是将自己哭成泪人。可还会有谁的过世,会让他哭的如此心碎? “到底怎么了?” 他松开我,从新握住我落在被榻上的手,头抵住我的额前,泪水还在不停滴落:“老师过世了” “隐修老人?!” “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疼爱政儿的人了,政儿真的应了孤家寡人一个。从我儿时拜师至今,以有三十六载,这三十六年,老师白日授学,夜间为父,淳淳教诲,日日紧随,没有一次高声呵斥,没有一刻不慈祥如母。为政儿指点迷津,操劳衣食,就算政儿犯了天大的错,他也从不责怪,只是耐心劝说……衍玉,世上从此真的没有这个人了,衍玉,老师真的抛下政儿走了” “秦……秦王节哀”我拍拍他的背,一时真的无从安慰,如他所说,三十六年相伴,恐怕已经生出了超越亲人的感情,秦王痛哭消沉至此,更可见隐修老人昔日何等疼爱于他,更何况对秦王来说,这怕是在他无情的一生中,唯一依恋和从心底尊重的一份感情。失去了隐修老人,几乎就等于失去了整个温暖的世界。他悲极恨极也是情理之事了:“秦王已经尽了一生最大的心意去守护老师,老师一定走的很平和,很安心。所谓有始必有终,您与老师有了好的开始,如今这个结束也更是难得。秦王还是开开心心的送别老师吧!毕竟,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缘得遇如此恩师,伴你凄苦,又伴你峥嵘。而世间又有几人能得你秦王庇护,享高龄无病无灾,晚年美满而逝。” “世上也只有你肯与我说这番话,也只有你能说出这番话了”他的眼泪落的更急,眼眶也更红:“衍玉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有你了,我请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他的手微微颤抖,伤情不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只得转而说些其他:“我与老师怎样说,也算难得一遇的茶友,不管因其学问还是为人,都理应前去祭拜” 他抓住我的手再次收紧:“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承认都是我的错,不该用毒药这样残忍又危险的办法将你带回我身边,更不该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对你说出那番话” “秦王” “不要推开我,不要这样生疏的喊我”他捧住我的脸,粗糙的拇指来回划拨我的皮肤:“如今我想明白了,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不会逼迫你什么,只要你情愿留下就好,什么我都依着你。我发誓,我可以发誓绝对不再伤害恩房,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会试着保护你身边的人,我会试试看的……请你留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孤单单的一个人” 我拍拍他颤抖的肩背,喉咙里却像卡了什么东西,那和‘好’字,始终说不出口,虽然我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最后的让步,可我的心底,总是升起那些因他而来的一幕幕,血腥和挣扎,分离和死亡,这些过往都让他的这份痴心变得格外阴森,格外不值得信任。 他嘴里仍旧不停的念叨着,与我额头相抵的头却突然划了下去,愕然,身体跟着倒了下去 “秦王”我手忙脚乱的接住:“秦王?”此时却见怀中人已经昏迷过去,再试额头,滚烫如火:“快,快宣医者” “喏”侍从们见状,慌忙四散做事 …… 仅一小会儿,常侍的医者便提葯而来,入榻前搭脉诊治,开下葯方,一通慌乱。 我站在一旁,焦急的不行,堂堂一国之主突然在我这里昏迷,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若是出了任何三长两短,我都必定会遭到前朝后宫的口诛笔伐,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更重要的是,房儿必定会以为我又如何招惹了她的父王,必定不会再听我解释。她若因此彻底与我生分决裂,那岂非比一刀杀了我更让人难受。我心里想着,此刻更是着急,不由上前询问:“怎么样?这是因何所致,又何时能醒?” 医者向我躬身施礼:“回禀夫人,王上心脉混乱,乃伤怀所致,期间大概又不眠不休,导致龙体虚弱,邪气趁此入侵,这才引发热疾。好在夫人发现及时,下职已经配好葯方,只需煎药服下,发了汗去,定然无碍” “有劳神医” “不敢,此乃下职职责所在,劳烦夫人看护,下职前去盯着煎葯” 我点点头,目送医者走出内阁。 “去取些温水来,帮秦王擦拭身体”我吩咐身边侍女 侍女称“喏”而去,片刻带着一群婢女带着热水,锦帛而来,我接过来,浸湿锦帛,小心为秦王擦拭脸庞,手臂。“王上醒来,若知道得夫人如此照顾,必定十分开怀,说不定病也就此好了” “是呀是呀,王上日间守在陵前,晚间守在夫人这里,整整三日不休,可见王上情谊真切。感天动地!这是老天有意要让王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一旁的侍女打趣的笑着 “夫人心善,我们都盼着夫人留下来,这样王上高兴了,我们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了” “若是夫人可以入主兴乐宫成为王后,整个后宫定然不会拘谨” 我素来由着她们说说笑笑,此刻纵然不爱听,却也不好就此说什么,我抬起头,看看她们那张欢喜的脸,似乎解脱了一般,随后垂下头,将锦帛放下:“辛苦你们了,先出去吧” “喏”众人嬉笑着去了 我随着侍从的背影看过去,却见毕之已经立在外阁,神色有些迷茫 “毕之”我连忙起身走到他跟前:“毕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时慌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或者解释什么 “我知道”他这才回神一般浅浅一笑,将我拉去一角,低耳说话:“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查过了,巴蜀黑寡妇的确于前几日入朝,传言是送来钱财物资,充为国库军备。如今正在咸阳城中的驿馆居住” 我心中松下一口气:“这么说,那日我见的白衣身影,果真是小师父,他应该是随赢穆若一起来到秦国了” “不,此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曾想过办法接近黑寡妇,却发现她似乎不像传闻那般接受款待,而是像被囚禁。阿姐不觉得此事蹊跷?”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有人在引我上钩?或者是嬴政发现了小师父踪迹?”我警惕的侧身望了一眼榻上似是熟睡的秦王 毕之点了点头:“可要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我摇摇头,手里掐这衣襟,心里绞着疼痛:“不,不必了,如果嬴政只是怀疑赢穆若,我不出现,装作无事一般,才是保护她,她能懂。必不盼着我们相见。况且,赢穆若如今财力非凡,秦国庞大的军团还需要她鼎力相助。秦王即便真的知晓什么,也决计不敢对她怎样。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不必再兴风波” 毕之没有接话,也没有走,只是默默无言的立在那里,良久,才泯了泯嘴唇,问出口:“你又开始同情他了吗?如果,韩非真的还活着,你……打算跟他和解了吗?” 我的余光再次看了一眼异常熟睡的秦王,继而看向欲言又止的毕之,故意提高声音:“平心而论,他能抚养恩房长大,于我而言,以是有恩”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造成你们母女分离的人是他,他是罪魁祸首,并非你的恩人啊” “可是,看到房儿待他极为亲热,可想而知,秦王这些年待她不薄,不管怎样说,这一点,总是我要感恩的。” “阿姐……你是怎么了?家仇国恨,你以部忘却了么”毕之不相信也不能理解我说出的话。可面对秦王的阴沉狡诈,使我连暗示都不敢。 “如今我也知晓巫少是为我而自尽,并非秦王有意毒害,至于灭国之恨,毕竟大势所趋,不管谁坐上大秦王位,攻伐天下都是必然之举。负刍与子启乃亡国之君,以死殉国乃最终归宿。这也不能因我与秦王相熟,便要求他为我破政,朝局国政,总是大过一个女人!这一点秦王也没有什么错” “你就忘记了自己这些年所受的辛苦吗?你这一身病痛折磨,都是拜谁所赐,难道你真的忘了吗,还有!李牧将军和韩仅的死你也不在意了吗” 我陷入沉默 “你是在意的对不对?”毕之紧张的抓住我的双臂,轻轻摇晃 “韩仅之死,该怪我,若非为了追捕我,她也不必那般惨死,这是我的错,不能强加到他人身上!我愿余生入道门,为她渡化下一世。至于我父亲,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他想让我安稳一生吗” “阿姐!”他松开我,泪光闪烁:“请你相信我,嬴政性如孤狼,不可信任……” 我使劲摇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毕之,我在昏迷的这数日,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曾经,我将秦王视为枷锁镣铐,我认为只要挣脱出他的身边,我就可以自由快活,可离开他的这几年,除了每日提心吊胆,烦忧不断之外,我没有感受到任何自由气息,尤其是我们一路东逃,更让我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命如草芥,风雨飘摇。时至今日,我再不敢说,自己是被秦王所困。原来,这一生我都被小师父困住了,而且是心甘情愿被困住,今日的一切,也都原于此处,如果,我现在可以确定小师父没有死,或许下一瞬间就失去了痛恨秦王的部理由,无论他做过多少让我痛不欲生的事,只此一件,我便可以数原谅!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很对不起那些为我死去的人们,可是就是这样,这是我心底最真的想法!我更第一次认识到,我可能也是别人的枷锁,我于秦王而言,或许就是如此,就像秦王于娴之,娴之于子启,还有,你于赢绫,我们都有一生难以摘除却心甘情愿带着的枷锁” 一滴眼泪在毕之的眼眶里晃了一晃,随后落地消失,他垂下眼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脏莫名的被戳了透,脚步再也不受我控制,追了出去:“毕之” 他微微回头,愣愣看着我拉住他手腕的手,终究滴下泪来:“公子常说,恨永远无法伟大。阿姐能放下仇恨很好,相信公子知晓,定然也是开心的。” “毕之,小师父走后,是你陪我有过千山万水,风霜雨雪。我……我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我知道这样很过分……”我突然好想跟他解释清楚,我实不愿伤的人是他阿 “没有”他不等我说完,转回身看着我,安慰道:“我愿意相信你的选择” 我的手慢慢松开,任由他背影远去。 我不确定那天的白色身影到底真的是小师父,还是有人刻意而为,我更不清楚,穆若此番来到咸阳,是否真的是为运送军资粮草,还是被人暂扣于此!包括隐修老人突然过世到底是计谋还是巧合,更有甚秦王是否看得出我的疑惑和怀疑,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更无从得知!当此疑雾重重,真假难辨的最后一局,我决不能输!所以,毕之,原谅我,我别无选择,这次不管是秦王做戏也好,真心也罢,为了你和房儿的安,也为了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小师父和穆若他们,我只能‘相信’他是‘真的’。做我能做的所有 所以,毕之,暂时对不起。 众妃探病 接受挑衅 秦王病倒的消息,似乎没用一刻钟便传遍王宫,不多时,秦王的一众嫔妃夫人纷纷前后脚踏入落华阁的院内门槛,房儿跟在夏夫人身后,先行到来,房儿看也不看我,便直直往内殿而去,我的目光随房儿的身影消失,却怎么也收不回 “公主在本君身边,很安,但却防备不来外面有些流言蜚语干扰,不过我以与她说过,今日定然不会徒惹是非,为夫人带来麻烦。” 我一时不确定夏夫人暗示的是谁在作祟,只得屈身施礼:“谢过夫人” “夫人多礼了”夏眉儿一如从前一般轻盈,脸庞也是清秀如初,她如同幽灵一般靠上前,虚扶一把:“夫人回宫多日,本君多次想着前来看望,无奈王上以夫人病重为由,下令后宫众人不准前来打扰。今日也算机缘巧合,才得再次相见” 我没想到,她与我相见的第一句问候不是探问秦王病情如何,而是向我示好,我连忙再次施礼:“衍玉自打入秦,无时无刻不想着前去拜会夫人,亲谢夫人多年对房儿的教养之恩。只是病中憔悴,不好见客,还请夫人恕罪” “我见夫人如今气色尚不强建,就不要撑着施礼了”她拉住我的手将我扶起身,眼珠在我脸上又转了一圈:“一别数年,夫人不仅性子绵了不少,这绝世容颜也是更见盛放。怪不得能让王上情愿寡居落华,也不肯踏足后宫半步” “夫人说笑了”我抬起头打量着她,还她礼貌一笑:“夫人与之从前,风韵不减丝毫,可见这些年过的还算好?” “尚可!因着幼公主与我亲近,王上除却衍夫人那里,便也就常去我那小坐一二。沾着这点恩宠,宫里上上下下对我也还算敬重,日子得过且过吧” 我点点头,听的出这几年,那位衍夫人也可谓是独得恩宠了。只是不知被赵高调教的如何了,是否还是那般愚蠢善妒。 我们这边说着话,那边一群宫娥簇拥下,衍夫人拖着一地的紫色丝绸长裙,右手领着一位五六岁的华衣少年,傲目而来 “衍玉见过衍夫人”我上前施礼 她眉间不自觉的搐动了一下,终还是勉为其难的扯出笑意,上前虚扶一把:“臣妾岂敢承受夫人之礼” 少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母妃母妃,这位夫人与恩房姐姐有些相像呢” 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男孩,金丝金冠,华贵无比,定然是秦王的小公子胡亥无疑:“想必这位便是小公子了吧,久闻小公子最得秦王心,今日一见,果然机灵有趣” “正是”衍夫人摸了摸男孩的头:“你房姐姐在里面呢,快去吧”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她如何知晓房儿也在,难道是路上听说了?! “真的么?”小男孩探问似的看向夏眉儿,待她点头,男孩也不再多管我是谁,一蹦一跳的跑进内殿 衍夫人仔仔细细的围着我打量一圈:“多年不见,夫人容颜依旧清雅灵动,盛若灿花,较之当年,竟是更胜一筹。当真连岁月匆匆,都对夫人格外留情,不忍绝世佳人忍迟暮之悲” 这酸酸的话语,说得我都不忍接话,她倒是在意我的容貌,远胜关怀秦王。我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只管轻轻一笑:“夫人年少貌美,享龙恩盛极,自然无需时光偏爱。” 她微微挑了挑眉尖,这才问到:“王上如何了!” “秦王悲伤过度,加上天气不稳,突然发热晕厥。经医者诊治后,已经服葯安睡,夫人不必忧心” “怎会不忧心,毕竟在这后宫一群姊妹中,臣妾与王上相处最久,感情自然最深,王上此番生病,臣妾自然最是心疼” 我回头看了看入宫较早的夏眉儿,见她毫无在意之色,我遂重新转回头看向衍夫人:“夫人说的极是,夫人里面请” 衍夫人率先走到前面,夏眉儿抬眼扫过院外一周,便也提裙入内殿 秦王不多时便转醒,起来又用了一次葯,随便说了几句,便扫视一周,闷闷开口:“寡人无事,你们都回吧,不必在此守着” “喏”诸位嫔妃皆退,唯独衍夫人立在那里不动,将自己的孩子推了出去 “儿臣见过父王”岂料房儿先行上前,胡亥这才紧随其后,跪地施礼:“儿臣见过父王” “你们俩……咳咳咳……你俩怎么跟着来了,可是又闹了老师,逃出来的” “儿臣听说父王病了,哪还有心思修学”房儿撅着嘴巴,样子调皮可爱 秦王看了我一眼,随后对两个孩子摆摆手,示意她们上前,坐到秦王身边:“寡人听说,房儿昨日以儒学对抗王道,险胜。得老师大加赞赏。我儿以为,儒学可治国?” 房儿拱拱手,极为认真的回话:“我秦国自商鞅以法代礼,至今百年有余,以一西垂小国,横世而出,时至今日征服列国,成为天下霸主,儿臣并不觉得有儒学分毫功劳,自不会以为儒学可治国!儿臣当日以儒辩道,不过是自信持任何论点,都能取胜而已。” 我看着恩房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会心笑了出来,直到发现秦王正在看着我,我才收了骄傲的笑意,垂下头去 “不错”秦王自是点点头,随后挥手指了指我:“寡人听说,你母亲如你这般年纪时,正因智辩之名,被当年儒学大家荀子,破例收为弟子。不知当日,可有这番光彩” 恩房投来一丝不屑的眼神:“儿臣是父王教的,与他人比何光彩” 我心下稍有难过,却仅在一瞬间消散,拱手回话:“公主风采,衍玉不及。何况当时,我尚比公主虚长几岁,胡言乱语而已” 秦王目光一转,却没有再说什么,大手拍了拍房儿的脑袋:“你虽天资聪颖,却太过顽劣,不虚心好学怎么行得!” “是,儿臣知错” “父王,是儿臣告诉房姐姐父王病了,才邀房姐姐一起前来,请父王不要责罚王姐”小胡亥拱手请罪 “亥儿”旁边的衍夫人听到胡亥多言,有了起身阻止的意思,可惜,时至如今,我已经完理解了方才夏眉儿给的暗示,原来是衍夫人打定主意要利用我们母女不合而挑动风波。 “小家伙”秦王何其敏锐,自然也明白了这其中谋道,阴郁着脸扫过已经万分不安的衍夫人,却回头拧了一下胡亥的小脸:“也就是你二人,若是换了其他公子公主,如此懈怠学业,定要到吏官那里领罚才行!今日寡人就念在你俩一片孝心,不与责罚” “多谢父王”二人齐齐谢恩 “好了,带着弟弟赶紧去跟老师请罪,不准再胡闹” “喏”房儿牵着胡亥的手从我身边经过,如同一阵风一般,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而去。 我知晓,她如今这般漠视我,已经是退步。若是没有夏眉儿嘱咐,恐怕依她心性,今日不定怎样一场大闹。可即便如此,我心中还是不停自问:难道我和这孩子真的有缘无份吗?!有一瞬间,我几乎是不会呼吸的,只得张张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稍稍缓和了心情,再抬头醒神,却见秦王正在呵斥衍夫人:“你真是越来越没分寸!是天塌下来了么!居然让你去惊扰亥儿!若是耽搁了功课,谁能对此负责” “王上恕罪”衍夫人跪下身:“臣妾听人来报,王上晕厥于落华阁,臣妾差点吓的魂飞魄散,臣妾想着,王上见到亥儿一定高兴,这才失了分寸” “寡人想见亥儿,自然会自己去看他”秦王拧紧眉头,不再看她:“好了!念在你是亥儿生母,此次不与责罚,退下吧” 秦王素来不喜顶撞辩解,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若她至今不知秦王这般性情,可见平日里的确恩宠颇丰、无法无天。只不过这次想以房儿和爱子胡亥搅局、以期打击我的举动,被秦王与夏眉儿不幸识破,这才失去了看好戏的好机会。 我接住她阴鸷而愤怒的目光,冷冷一笑,算是数收下她的挑衅!脑中不由闪过赢新凄厉的诅咒。 我会与我母亲一样,终身守在不爱的人身边,最终被人毒害而死么? 不,我不是母后,即便我们的命运如何相似,我都不会是她。同样,胡姬也不是李桃!她没有当年李桃那些莫名其妙的天时地利人和!如若在接下来的二人生死争夺战之中,必然要以一方死亡才能定输赢的话!我打赌,在悲惨中死去的人一定会是她! 如果一定要问我凭什么,我想,大概就凭我略长她几岁吧!像她这般手段,我实在是看不上的。 “想什么呢?”秦王不知何时,已经下榻,与我对案而坐 我愕然回神:“秦王还在发烧,怎能随意下榻走动” “叫你过去,你又不肯,寡人不得不自己过来了”秦王笑着握紧我的手:“怎么,在想房儿那孩子?”秦王看我没有说话,便继续说下去:“的确是寡人太宠她了,寡人回头,命她前来请罪” “不必了,不必勉强她”我玩着空着的手手,脑袋里混乱不清,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 “唉”秦王长叹一声:“恩房还小,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我知道了” …… 编书著章 来客明志 自从得知穆若之事有所古怪,我更以有疾在身为由,鲜少见客出门,更跟外面少有联络。只有毕之来来回回,打听些恩房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直到初冬,秦王才算收了疑心,放归穆若。我虽听着欣喜,却终究未能见上一面问候近况。只是听宫人们说,穆若归去时,曾与秦王密谈良久,后有秦王和悦亲送,阵仗非常,只可惜穆若人儿憔悴消瘦,不似遭受善待。我心中虽是心疼,却还是暗暗庆幸,总算是又逃过一劫。 穆若走后不久,咸阳城便成为冰封雪海,我就更缩了起来,只等着来年春暖花开,而经过一整个隆冬磨合,我们大家相处的还算和平,好在我身体极寒,一定要炉火最旺,而秦王这一冬突然恶疾缠身,十日里竟有七八日是在咳,最是见不得烟熏火燎,故每次来落华阁也呆不下多久。可纵然如此,他倒也天天来这用饭,竟一天不落。秦王有时会问我,他这样病着,或许会娶不到我。或是说着,等何时何日可以见我凤冠霞帔,这样的话说多了,致使宫里上上下下都在疯传议论大婚、和空置的王后之位…… 年末岁首时,秦国再兴刀兵,日日都是攻伐辽东余燕,和北代残赵之事。秦王更是整日整夜伏案批改着,忙碌异常。估计也是怕我记起楚国之事,故有意躲我,我也因此得以暂时逃脱他的纠缠。 不知是炉火太旺,还是茶有奇效,或是生活渐渐优渥的因由,寒冬尚未褪去,我的寒疾倒是奇迹般的自己好了大半。精神不错又闲来无事时,我便重新阅读小师父的手札和章著,并且第一次生出,要将散落的这些篇章警言编写到一本书中。这个想法得到了毕之的支持,我们决定共同完成它,并取名为《韩非子》。 我听到毕之取名为韩非子之时,心里才‘咯噔’一声,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大事,而且是千古大事。我也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继续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于是,于这一年开春手暖了,韩非子一书正式开篇落笔。 至于衍夫人,三天两头定是要闹出点不大不小之事的,否则她会以为宫里人都已经将她忘记,大概后来也是见伤不了我,自己还落的无趣,近些日子平和了不少,似乎也学会了修养生息,韬光养晦。 二月,王翦之子王賁攻辽。 三月,韩非子一书三章落纸。 四月,万物复苏,秦王突然试探性的在朝堂之上大议王后之位,王后之位归属于谁的话题再次随着春暖花开席卷宫廷上下,这突然而然的剧情使得衍夫人对我早已敌对的心正式暴露在众人之下,也就此拉开我们之间的生死之战。而就在群臣上下力主衍夫人之时,只有一人悄悄与众人分离,议秦夫人为后。 此人名为淳于越,乃齐国学士,道承孔孟之儒学,曾深得其国掌权的君太后信任,君太后过世之后,才辞齐侍秦,曾受王翦举荐为士,如今乃大公子扶苏之师,冠太子傅之名。 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立在身前的人,他身高不过六尺,身着淡灰色旧衣,头束磨骨发簪,细眼长眉,胡须微白,实在不太起眼。只见他不慌不忙,淡淡施臣礼:“听闻秦夫人博学,越特来拜见” “上茶”我吩咐身边侍从,眼睛却依旧盯着来者:“赐坐” “多谢秦夫人” “不知太傅突然造访,有何赐教” “前日殿堂议事,想必夫人一定也多有耳闻” 我见他废话不多,便也开门见山:“如今秦人皆知,衍夫人独得王宠,淳太傅不痴不傻,为何要向秦王谏言,立我一个无名无份的流亡人为后” 他拱拱手,和气一笑:“听闻夫人乃黄老一派,自然知晓老子所说顺势而为是何意境。”他继而再次垂眼一笑:“世人的眼睛皆是蒙尘的,真正痴傻的人恐怕也不是老夫” 我沉吟着他的话意,片刻抬头道:“实言相告,玉情不再秦王,意更不在后位。既然太傅并不痴傻,还望难得糊涂,不要逆了我这里的势” “哈哈哈哈……”他听罢捋须而笑,片刻稳了下来:“夫人莫不是以为自己不争不抢,便能安稳存世了吧?” “那又如何” 他哼哼一笑,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夫人明白人,何须装糊涂,朝堂纷争、公子夺权这样的深宫戏码,夫人应是自小便看够了的,可夫人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涉足,也早已深陷其中。王上介怀大公子身世而专宠衍夫人之子,夫人当真不明白?如今衍夫人与您同争后位,不管您心思如何,对方都必然是不死不休。而当此情形,越以为,夫人不能不争,也不必心怀侥幸” 我扣动牙关,却无悲无喜,思量之间,大概能猜出他的来意:“听闻太傅博学,喜论道,懂顺势,否则也不会抛弃半生侍奉的齐国,转投秦来。却不知,秦王最不喜前朝后宫相互勾结,太傅今日此举,以是逆势而为。太傅冒此风险前来,来见我这个天生反骨之人,不该是为了与玉论势和那些生存之道吧?” 他终究一笑,垂眼缓缓道出来意:“夫人好生伶俐,越久经庙堂风雨,深知这中间的厮杀何等惨烈,可唯有一个信条始终不变,那便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弱不禁风的老者,还是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说不清是轻蔑,亦说不出是敬佩、似乎这样的说辞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人相信,但第六感明确告诉我,他的身后,一定有人引他来此:“太傅想保住自己,保住岌岌可危的大公子扶苏,保住日益衰败的朝中儒士。可谓煞费苦心,也足够让人动容。可太傅不要忘了,我夫君韩非子本是法家一派,而我本人深敬黄老。你为何又笃定,我若为后,会由着儒学风盛,又或者心意扶植扶苏”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最终点点头:“天下终究会在当今王上手中一统,而我儒家最适治国安民。公子扶苏天性温良,有勇有谋,是我儒家恢宏天下之希冀,更是天下百姓解脱战乱安守家园之希冀”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我:“而夫人一生事迹,越多有耳闻,您少年时曾有无书之言,后伴韩非一生,虽坚持己见却又增益其学,使得黄法相融,成就新法。由此可见,您乃融汇贯通之人,绝不会赞同独尊一家之说。后来,您私助百姓离城,后奋起抗秦,桩桩件件于他人而言是逆,于越看来,是善。是儒善” 我听到这里,知晓来者的确并无恶意,这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慵懒下来:“真是可惜了太傅一番好言相劝,玉从太傅进门,便说的清楚,我对秦王无情,于后位无意,实在也帮不了你,帮不了扶苏” 这淳于越听了这话,倒也不急,思索片刻,再次与我周旋:“听闻隐修老人享高寿二百一十年整,一生从不会客,更不外传养寿秘诀,唯独曾赠予夫人一剂增寿养颜的妙茶,夫人可知为何” “论茶而得”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实言相告 “错,因为他知晓,等他寿尽之后,世上唯有你一人可以牵制王上,甚至收服王上。所以隐修一定要留下您的性命,并且年复一年,让您依旧容颜无改。” 我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他不顾吃惊的我,拱拱手,行贺礼:“隐修老人选中了您,王上选中了您,越也选中了您,夫人乃天定王后,还要请夫人不要逆势为好” “……竟又是这一套”他的话让我记起多年前巫少和熊启在我面前的嫁秦论。而历史将选择再次卷到我面前时,我已经失去小师父,失去了恰儿,失去了负刍和熊启,失去了无数在这场风波中丧命的人。也终于在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骨子里是个彻彻底底的反叛者:“太傅可知,于男女之情有句话形容的贴切,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他瞬间一愣,拧紧长眉,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守江山,与如今的打江山也绝不是一件事,非一种手段可达目地。可意识到这一点的,也绝不会是打江山的人”我深深望向这位不起眼的老人:“每代人有每代人该做的事,千万急不得,也千万别活过了头。玉敬重太傅身在其职谋其政的忠心,却还是以为,儒家手段绵柔,尚须经历时间改革沉淀,才能开辟新世。而非以老旧学说硬推一人上位,如此可并非长久良策”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褶皱深厚:“夫人出此言论,未免有失偏颇,公子扶苏天资聪颖,文武双,其心性柔中有刚,和善通达,又以儒学为修学根基,愿兴仁义治国,消弥刀戈祸端,加之其乃王上长子,身份贵不可言,日后若得公器,定然不负天下黎明” “我没有说扶苏公子不好”我终于忍无可忍,直视眼前糟老头子明白相告。其实,我心中不甚明白,扶苏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仁义纯善,又聪明好学。一贯的温文尔雅又万分真诚的眼睛都在告诉我,即便知晓我与他母亲些许故事,却从未因此而埋怨或憎恨我。可是,正因为从前与邾娴的纠葛和曾经对他极好的熊启反叛,都让秦王多多少少迁怒于他,我才更不能用这样尴尬的身份再去伤害他,带给他不幸。我更明白,朝堂纷争终究不是我该卷进去的地方:“太傅请回吧,玉初心无改” “夫人留步”那老头仍旧不死心,喊住我后,从宽袖中取出一方形木匣举于头顶:“夫人何不看过此物,再做定夺” 我一时也好奇他那匣子里装了什么,便命人取了过来,拆开一看,竟是满满的锦帛书信:“这是?”我询问着展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匣子内装的竟都是恩房每天去哪了,待了多久,和谁在一起,甚至说了何话,用过何食,都记录的一清二楚……:“这是……”我一时心神皆乱,怒喝一声:“大胆!” “夫人息怒”老者仍旧不慌不忙,拱手而回:“此物乃我一门客迷惑衍夫人身侧侍女,誊抄所得” “你是说胡姬?!” “正是,夫人敏锐心细,衍夫人自然无隙可寻,然幼公主年少事轻,性情至纯,似乎更容易得手些” “她敢!”此事不由让我记起,年前她利用恩房与我的嫌隙,想要看戏的表情,不由心下厌恶 “据探子回报,衍夫人一共放出三十名细作,但单从这事无巨细的信件上来看,恐怕三十人都不止” 此刻,我已清醒大半,再次翻看书信,查证真伪:“是你拿着信件来此,让我如何相信是她所为” “夫人何不仔细看看这些字迹,一切自有定论” “字迹?”我这才注意,这字迹敦厚清爽,笔劲十足,像极了往日张苍呈送来的战报奏章,我再次挨个字确认,不由生出惊喜,错不了,是张苍笔迹无疑:“他在哪?” “在府中居管家之职”他再次施礼:“恕越无礼,咸阳故旧太多,恐怕不易与夫人相见” 其实,我方才就该想到是阿苍的,熟记苍山往事的旧人,已经少之又少,真心想要回到秦国的人也只有他。而知晓他的身份,还愿助之之人,举秦国上下亦唯有淳于越一人。而张苍此举,亦是在明确的告诉我,他以有他的打算,若能一起走,可掌天下,若不能一起走,只好就此分道扬镳。同时,无论我做何抉择,胡姬已经不得不除。 我沉思片刻,躬身施礼:“张苍受启儒家,胸有大志,还请太傅好生教导” “夫人冰雪聪明,心下也该有挽局良方……” 我不等他说完:“不管为谁,胡姬我一定要除掉的,但余事,请恕玉无能为力” “夫人” 我扬手制止他再次进言,屈伸施礼道:“还要烦请太傅为故人报声平安”我说罢,转身去往内阁 “夫人”淳于越无望的追出几步后,才停下脚步黯然叹息,良久才将苍老的身子深深弯下去施礼:“越,倾力便是” 看到那颤颤巍巍的身体,我终究还是心下不忍:“来人,好生送太傅” “喏” …… 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每当面对胡姬,我脑中仍旧能清晰的听到嬴新那一声声凄厉的诅咒,一切似乎都已对号入座,唯有被人戕害还未应验,我知道是胡姬,一定是她!而我现在才明白,人生中,或许有许多难关都容易过,却唯独心魔难除。好在,我与她这拉扯着的恩怨,就要结束了。我当然还知道,她一定也按耐不住了吧? 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铲除胡姬 打击赵高 “阿姐以为,赵高和那胡姬会用什么法子”清竹随风,沙沙作响,毕之一身翠绿,几近隐在其中 “人人皆知我们有仇,自然需要借刀杀人才最不易引火烧身” “阿姐觉得,她会栽赃嫁祸给谁呢” “以她那个张扬的性子,寂静了这样久,毕之以为这样久的谋划,会是多大的欲呢” “赵高?阿姐在等赵高!”毕志终于眼前一亮,懂了这其中的利用价值。 “好了,静等吧”我望着宫中唯一一片青竹,春笋正旺。竟觉得当此美景、心中却酝酿着如何杀人,实属辜负。 不多时,一声惊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夫人?” 我转过身,望向赵高惊恐的脸:“知晓大人见过衍夫人之后,必定会路过这幽静少人之地,衍玉便早早来此等候,想与大人叙叙旧日情分” “夫人”赵高不愧为伪装老手,片刻便恢复神色,无事一般再次施礼:“夫人在此等候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我本以为,我与大人的纠葛早就结束了,但如今看来,可能还会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夫人何意?”他紧张的看着我一举一动,显然是极为抵触,我垂下头,轻笑向他缓缓靠近两步,他愣是睁大眼睛,吓的后退了两步:“夫人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突然觉得好笑,他这样怕我,为何还敢生出杀我的心:“只是好奇,加上衍夫人,你们有几成把握可以要我死” “你……” “直到我上句话为止,你已经没了任何把握!对不对?”我绕过已经呆若木鸡的赵高,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你的复仇大业进行的不错嘛!听说,你已经得到了秦王的信任,如今更是再衍夫人的引荐下,成为了公子胡亥与房儿的老师!与当朝太子傅淳于越平起平坐。不过,老师是暂且当上了,可这答应了的王后之位,总也要想法子帮人家弄到手不是,毕竟,胡亥是幺子,想要日后登上王位,可不是要让她的母亲成为正宫王后嘛”我叹息一声,看着他变幻不断的脸,心中暗爽:“唉……也不怪你要杀我,谁让我又倒霉,挡在了这位野心家通往王后之位的道路上呢” “夫人”赵高躬身施礼:“当年,夫人对赵高妻女的恩情,高没齿难忘,此生应为夫人赴汤蹈火,方不负夫人恩情。只不过,赵高身负四十万尸骨血债,复仇之路走到今时今日,以经无法回头!所以,不管是谁挡住了去路,高都会毫不犹豫的拔除!夫人也不能例外!高能做到的,便是答应夫人,若这一谋,高险胜夫人,定会替夫人照顾好幼公主。” “你还真以为你能胜我?” “高,别无选择,请夫人恕罪” “谁说你没有选择,今日,我就是带着你的选择来的”我停下渡来渡去的脚步,最终停在赵高面前,一改方才随意模样,换上一副严肃面庞:“这成为王后的要求总也好说,不过日后若成为了太后,领了这摄政之权,对大人的大业总也有些碍手碍脚不是” 他看似憨厚老实的目光里终于闪出一丝耀眼的光芒:“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此番我前来,是要大人认清事实!看清楚谁是不听话的小玩偶,谁又才是真正能帮你的人。我知道,当年你费劲心思训练出来这样一颗棋子实属不易,可是呢,这个棋子尝到了甜头,欲望不断膨胀,以至于如今正想着一步步脱离你的掌控,将你变成下一个吕不韦。她是你的人,这样的小心思,恐怕瞒不过你吧!?” 他如同狐狸一般的眼微微眯起,随后猛然睁开:“夫人的离间计很妙!可惜高不是李信” “说实话,离间计是李斯常用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做对双方都有益处的买卖”我摇摇头,不置可否:“其实,你心中很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甚至应该想过,在除掉我之后,下一个一定要除掉她!决不能等到她羽翼丰满,彻底脱离你的掌控!可是,赵,你完错乱了顺序!你忘了,我才是对你最安的人!我没有控制胡亥的欲望,更没有成为王后的野心,我甚至和你一样,深深的恶心着这个充满血腥的王宫!更重要的是!我虽不千娇百媚,却十分懂得如何收住秦王的心!如此想来,我不仅不是你的障碍,还会成为你最好的帮手。”我扫过他那双早就动心了的眼睛,轻轻一笑:“怎么样!?我们互相帮助吧!你为你的复仇大业扫清障碍,我除掉我的定时炸葯!” 他深深的看向我,毒辣的目光一直掏到我心底一般:“我一直相信你与秦王之间是在做戏!我也相信你今日所有的分析绝对有利于我!可你太聪明,也太危险,秦王对你又太过言听计从!你如何可以保证,不是为度过此劫而利用我,又如何保证利用完之后不会出卖我” “赵”我一步步向他逼近:“你好歹也算名门世家之后,虽说断了命根,却也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吧!?我若想出卖你,何须等到今日?我若想杀你,还须费今日一番力气?!”我在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停了下来,冷冷一笑:“你学他秦王哪里不好,怎的偏学会了多疑”我说完,拂袖而走 “等等”他喊住我:“可你有许多办法可以清除她,为何一定要与我联手” “我总觉得,有始就该有终!既然人是你亲手带来的,难道不该你亲手了结她吗”我微微侧回身,回头看向他:“当然!我还想让她临死之前可以明白,我和一文不值的赝品究竟有何区别!” …… …… 暗夜的灯下,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为毕之的萧声伴奏。我从灯下抬起头,将竹简拾起,吹干墨痕。刚要准备抬笔另开一卷,此时,毕之的乐声愕然断了。 是赵高得手了的信号 我将笔放了回去,命人熄了灯,一身暗色衣袍闯进雨夜里,路过那一片坑坑洼洼的泥泞竹林,来到衍夫人所居住的回中宫。 衍夫人已经如同一坨烂泥一般倒在地上,鲜艳的血痕挂在嘴角,旁边七零八落的物件里,夹杂着一个洒了些许酒渍的、王后规格的酒樽。 我走上前去,捡起它,抚摸着上面精雕细刻的凤纹,冷哼一声:“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呀!” 她抬起繁重饰品下苍白的头颅,恶狠狠的抬眼看向我:“芈衍玉!我要杀了你”她似乎是用尽了部力气攀爬,可地面就像抹了胶一般,不舍得让她起身 “你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如何杀我?” “芈衍玉”她‘咕喽’吐出一口恶血,却还是不肯死 “这样不肯就死,可是还有什么话未交代!或者,你还以为这穿肠毒药有人能医?”我捏起她的下巴,冷笑一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从你妄图想用我女儿看好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为你备下了这最是折磨人的剧毒!就算扁鹊再世,恐怕也只能摇头叹息,你就不要妄想可以苟活下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的手抓住我的衣袖,奋力攀爬,可惜还是拽不动自己笨拙的身子:“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王上是我的!王后之位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要死,我是王后,我不是女奴!我不甘心……” “娴之曾说过,你我远看身段相似,近看骨中相像,甚至刻意模仿了我的一切,可以想象,这种从内到外的相似感,要耗费你怎样的心血,让你受怎样的苦楚!付出许多,最终却落了今天这个局面,的确是不甘的”我笑了笑,用手抹去她嘴角鲜血:“可惜,你最该学的,是我的手段!瞧我,手都不用亲自动一下,你的一切便要烟消云散” “我才没有学你什么……才不是!我不是你的代替品,我不是!不是……我是这后宫最……得宠的女人。我才是为王上生下王儿的人!我才是……这后宫之主!王上最疼爱的是我……他连在梦呓中喊的人也是我……是衍夫人……不是衍玉……不是……是……” “这就只有你自己清楚了”我站起身,踢开她不断抓过来的手,看着她不断扭动的身体,不知是不忍还是奚落,才出口:“这样难受,可要我命人送你一程?” “不要……不要……我是王后,我才是王后,你这个老女人凭什么跟我抢……我是王后……最后……一步” “王后之位?!秦王一早就许给了我!可我从来都不稀罕,既然你那么想要,我就让给你好了”我说着,将手上的王后御用规格的金凤樽爵丢到了她的脸上,击的“砰”的一声。 她如同恶魔一般的目光投向我,再次吐出一口闷血,扯着脖子上的青筋,说出最后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也不会放过我?!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对我如何,死了!又能耐我何呢!胡姬!你怨不得我,是你先挑战我的!我仅仅出了一招,你就支撑不住,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既然你让我如此简单的逃过了赢新的诅咒,我也会让秦王好好安葬你的! 我瞄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赵高:“恭喜大人” 他喉间动了动,似乎现在还在犹豫自己做的对不对,终究拱拱手施礼:“高去请王上” “不必了,秦王已经在路上”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抬起红了的眼,笑意森森的看向他:“赵高赵大人与我合谋之事,秦王会正好撞破” “你……你果然是在算计我,你为何这样做” 为何?难道真的要让小胡亥认你为亲,日后听你摆布霍乱天下么 我转了转身,席地而坐,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秦王得知胡姬死讯,深夜赶至回中宫,我向他解释,是胡姬请我来,意欲用毒杀我,我才不得不与赵高合谋,将杯爵偷偷交换,舍人保己。秦王定定的看着那枚王后规格的尊爵,心里应该已经猜出发生了何事!估计他也明白,我故意不将此事从自己身上部摘除的原因。 毕竟一个戕害过嫔妃的女人,位临国母,无人信服。 之后,我便被囚于落华阁数日。 …… 衍夫人下葬之日,秦王才再次迈进落华阁,遣散侍从后,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何要这样做” “去年秦王在这里病倒之时,她的所作所为,秦王不是看的清楚吗”这几日,我一遍遍冲洗着手,却仍觉得有残留着的血污,仍旧无法停止心下泛起的阵阵恶心 “寡人问的不是这个!” “那秦王想问什么” 他从座榻上‘腾’的起身,几步来到我身后:“天下的女人,无人不渴望那个王后宝座!你当真一点也不心动吗” 我冷冷瞄向他冰冷的眼,今日,竟才懂自己为何会恶心至此。 “告诉寡人!”他强行扭过我的身体,使我面向他 “难道秦王不是从来都不想让任何人成为王后?!是衍玉猜错了吗!?” 他眉头微微皱紧:“寡人是想让你成为寡人的王后,寡人的妻” “算了吧!秦王既然根本不会放出王后实权,又何必用那个位子哄骗于人”我盯着他略有心虚的目光,推开他的手,自顾坐到案前,将已经洗过无数遍的手擦拭干净:“你曾痛恨华阳太后以摄政之威专权于你!那么我相信你也不想让任何女人再成为她,成为下一任君王施政的绊脚石。变成你痛恨的影子。衍玉不才,不敢触摸那金光闪闪的王后之位!更不愿成为第二个让秦王痛恨的华阳。” “衍玉”秦王无奈的闭上双眼,良久才艰难睁开:“寡人开始后悔遇见你,后悔这一生受你牵绊。或许有一日,寡人彻底受够了这种被你揉在手心里的感觉后!真的会亲自动手杀了你”他踉跄几步,转身自己开了门,沉重的抬起脚迈了出去。 燕代灭国 与娥相谈 自衍夫人之事后,秦王消沉了一阵子,空里也更加疼爱胡姬之子。最后竟将胡亥带来章华宫亲自抚养。这可是除却房儿之外,第一个得秦王如此偏爱的孩子。由此可见,这些年来,胡姬在秦王心中,终究是留下了深深烙印的。 我自是不去理他们,只管与毕之编写《韩非子》一书。悠呼又过了两三月,十几篇精简小文以经写好,今日想起曾与小师父辩老子之学,便决意将这第二十篇,写为解老。 “嗳!”毕之踏进外殿,歪头而笑:“往日这个时辰,那夏夫人总来这处与你说笑,今日怎的没来” 我抬眼:“秦王不在,你尽管进来便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他们自然是指的已经相熟好说话的侍女宫人。等毕之踏进内阁,我这才回答他的问题:“今日前线传来战报,说是已经攻克辽东,生擒了那个杀子保命的燕王喜,大燕宣告灭亡并入秦国。” “真的假的”毕之惊讶的看着我,再次询问:“这么快?那岂不是又要合宫同庆,天下同庆”毕之的话因酸酸溜溜,却是实情不假 “说是这样的。所以夏夫人也入席赴宴了,自然没空在这里闲聊”我继而好奇:“怎么!你素来消息灵通,今日还不知晓此事么?” “我昨晚想着编写书本的事情来着,没睡好,今日午后补了一觉,竟不知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毕之说着,不忘叹息一声:“见你说的如此清淡,还以为你是逗我呢” “都是迟早的事,有何大惊小怪的” 毕之点点头,又问:“既然是合宫同庆,你为何还在这里” “前朝后宫没一个人看我顺眼的,我去干嘛,招人嫌吗” “呦!不容易呀,阿姐也有在意别人闲言碎语的时候” “我倒不在意,只是浮生若梦,我有时间面对话不投机的无聊人,何不做点自己喜爱的事”我沾下墨汁,提笔落字。毕之不再多言,坐到我身边翻看我写的,末了,自己也写出一篇,交由我看。我点点头,觉得还是他文笔好,便都交由他更改。毕之应下,明媚而笑,我也随之笑笑,从午后一直到晚间,一日便这样打混着过去。虽说不出什么激情澎湃,却总觉得安然自在,不曾白过。 ………… 转眼夏末秋初,秦王由每日下午过来看我,转为中午便来,一直耗到晚饭后才肯离去。如此一直持续到了秋末冬来。 这日,秦军灭代,彻底剿灭赵国残族,俘虏代王嘉,大胜班师回朝,自此,六国之中,除却尚在东方遥相呼应的齐国,其余皆以纳入秦国版图。秦宫再次合欢大宴,同庆三日。 借着明亮月色,毕之将将与我说完编书之事,回去偏殿歇着。这边秦王一身酒气,闯了进来。 面对此情此景,我自然万分熟悉。不由挠挠耳后,等待着一番为难。 谁料,他只喊了几声“衍玉”便睡了过去。我无奈,只得将他扶到榻上去,唤来侍从为他洗漱一番。自己秉烛执笔,继续编写《韩非子》,权且当做白日来过。 约子时左右,秦王人醒了,酒却没醒。竟如同小孩子一般,非要吵着还有公文没有处理,让我送他回他的章华殿。 虽说这章华殿与落华阁同属一宫,可算起来,也有一段不算近的路。我发怵这黑灯瞎火,夜风更凉。可似乎也拗不过他一个秦王。不得已,只得披上衣袍,送他回到章华阁。 回去之后,倒也不见他处理什么公文,也只是身上一躺,混到榻上。我无奈,为他盖上锦被后,准备离去。不想却被他一把抓住。拉去他的榻上,顿时四目相接,同枕同榻 “今晚就留下来好不好?”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偏偏对我来说如同惊雷 “我……我觉得……” “你可以坐在案前睡!”还不等我领悟他的意思,他却松开手,一个翻身,将我从榻上用力推了下去,我‘咕喽’一声,在地上滚了好些下。这才扶着酸痛的腰站起身,心里嘀咕着这秦王今晚闹不好是脑子有病吧。还不等我走到案前坐下,只听后面又多了一声冰凉凉的声音:“以后若是再在寡人面前写什么《韩非子》,寡人一定会一把火给你烧个干净”他说完,自顾翻了个身,睡去。 恍惚一夜,第二日一早,伴着耀目的晨光。我疲累的睁开眼睛,左右环顾,发现自己仍在章华殿,只不过自己已经躺在了榻上。而秦王早已不见 此时。外面的侍女大概是听到里面有响动,便带着一应洗漱之物,来到内阁,低身施礼:“夫人” 洗漱之后,那边早食也以备好,我厌厌看了一桌子甜腻之物,挥了挥手:“不必了,我回落华阁用吧” “夫人,王上吩咐了,请夫人享用后再离开” 我看了一眼小姑娘那憋屈的脸,再看看那一桌子甜腻腻的饭食,很是无奈,不想看着小姑娘无故受罚,可又实在是不喜这饭。无法之下。只得委屈自己多少吃两口,顺便与这布菜的小宫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秦王早朝了?” “是,估摸着就快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样子你也不大吧?可过金钗之年?” “夫人好眼光,奴婢正值金钗之年” “好年纪呀”我轻笑:“婚配的是宫中侍卫?” “夫人说笑了,婚配之事,自然要等到出宫之后才行” “这样呀!”我微微皱眉,觉得甚是奇怪,二十四岁的姑娘,按礼来说,应该早早放出宫婚配了,怎这个一直留在宫里,听她的意思,似乎也不是秦王的暖床丫头,可为何会依然留在此处?难道说,她侍候的妥帖,秦王舍不得她离开?我心下虽觉得奇怪,面上也不锁着这个话题:“听你的口音,倒不像秦人” “是,奴婢齐人,于八年前被阿姐安排在此” “奥,原来你在宫中有亲人” “是”少女温声细语回答:“奴婢阿姐正是王上身侧的秘使” “萧虹!?她是你阿姐?!”我这才细细打量少女,杏眼桃腮,很是可爱,虽没有萧虹的霸气,面庞上却还真有几分相似。 “夫人识得阿姐?” “当然,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不过,我一直不知晓她是齐人,更不知她在秦宫里还有亲人,暧,那她唤虹字你又是什么字?” 少女低头笑笑:“奴婢字娥,因着阿姐功大,我们一大家族都深得王家照扶,我们一族近二百口人,年轻的大都在秦宫各处当差,父老一辈则安居宫外。” 这哪是照扶,分明是人质!我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当日在赵国时,为何我千般解说,万般晓理,萧虹始终都不肯背叛秦王的指令,最后还是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清白之身,委给了那个让人恶心的郭开!使得蒙恬与她好好的情缘,硬生生隔了道不可说的疙瘩。如今,两人也都过了青年,到了壮年,却迟迟不见婚嫁,分明是放不下这件事,又放不开彼此感情。只好生生的折磨,却又毫无办法。 “夫人?夫人?是不是奴婢说错了什么么?”小姑娘的声音更细小胆怯了 我回神,撂下碗筷:“没有,我在想,你的字可比你姐姐的要好听,虹字你不觉得土里土气” 少女掩嘴偷笑:“夫人不是动怒就好” “我不生气” 少女点点头:“夫人性子好,生的也好看,比那衍夫人好上百倍呢” 我虽不喜欢有人再提那胡姬,却也知这孩子恐怕是被囚于此处,不知世事的,便也不想吓着她:“怎么,那衍夫人对你厉害过?” “厉不厉害倒也谈不上,左右再得宠的妃嫔也不曾在这章华寝阁留宿过。她即便暴躁些,却也不必奴婢们侍候晨事,故伤不着我们。只是见过几次她惩罚殿里的侍人,模样甚是可怕” “可怕就不提了”人都已经死了,多说也是无益。 小姑娘转而一脸兴奋:“这说起来,夫人还是第一个得王上彻夜留宿,眠于龙榻的妃嫔呢,可见恩宠是王宫里最多的,不输那宠惯后宫的衍夫人” “没有彻夜留宿的妃嫔?!”我小声嘀咕一声,身上不由一阵颤粟。这个秦王,还真是绝情至极,冷漠至极,就连身侧的枕边人也绝不信任。疑心暴虐之名,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我回过神,站起身,故意试探于她:“我该回去了,你能不能送我” “夫人恕罪,奴婢没有王命,是不得踏出章华内阁半步的。夫人若是要回,可遣门外舍宦相送” 果然如我猜测,她是被囚禁于此,不知任何世事的 我点点头,对她笑了笑:“秦王若回来问起今日之事,你且回他,你今天从未与我说过话,我吃过饭食就回了!记住了吗” 少女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奴婢不敢欺君” 我拉过她的手,相劝道:“秦王发怒时惩戒宫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素来不喜别人顶嘴和多嘴!我怕今日你多说了话,恐怕会令其不快,责罚于你。” “可奴婢……” “我是你阿姐的朋友,自然不会害你,你相信我,我会为你保密的” 她这才眨眨眼睛,点点头 我拍了拍她的肩头,说一声:保重”随后散散袖袍,掀开暖帘,匆匆离开章华阁。 岁月无期 毕之裱画 十月,虽不至大雪纷飞之际,可咸阳的风甚急,一阵扫过,肃然能将人原地冻住。奇怪的是,我这多年的寒病,今年似乎已经完好了,就连有时忙着编书,好几日灭了炉火,也丝毫没有要犯病的迹象。 我这边大好,秦王那边却似乎没有打算休养生息,暂罢刀戈的迹象。二十万刚刚大胜归来的秦军又遣东方,准备攻取一直偏安一隅的齐国。 这日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睡着,恍惚觉得殿内的灯还亮着,心想着大概是侍从忘了熄灯,片刻,似有一双微凉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像是秦王的声音在叨念着:“如今,我们只有彼此了,也只剩彼此而已。我总想将最好的都给你,不知可是你口中的温柔相待?衍玉,等我,等天下尽数归降四海尽数臣服,我定让你嫁一个世上唯一的王。衍玉,你可知,我这一世,只盼那一刻”我实在困的不行,只听了这些,便支持不住,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似梦又似真。 我连打了几个哈欠,抱着两卷还未写好的书,沿着走廊一路来到毕之居住的偏房下舍。 “呦!还是第一次见你起早呀”毕之打开门,先给了我一阵奚落,这才让身请我进房:“进来吧” “还不是这一卷《显学》把我闹的,我是真的忘记小师父当时是怎样说的,昨晚想破头,还是没记起来,可我文采太差,胡乱补上去,恐怕是要给小师父丢脸的,所以只能大清早来求你了!” “你本就不赞成公子的罢黜百家,独尊法学。记不住也是常理。”毕之接过书简,打开看了看,终是无奈笑笑:“怎的就写了这两句?” “恩……剩下的靠你了,你若也不记得,我们就完了” “幸好,我可是记得门清,当日公子说,冰火不同器,寒暑不兼至时,你还反驳说百花齐放才叫春色,百家争鸣才是盛世。那场辩论才叫一个天昏地暗、好不过瘾,我又怎么会忘呢” 我“恩”了一声,伏在案上眯上眼睛:“那你写吧,我趴这里眯一小会,你写好叫我” “怎么,昨晚没睡好吗?” “想这卷想到了很晚,没怎么睡好”我闭着眼睛,听毕之似乎又叨念了些什么,只可惜我的两耳已经不闻事。 过了好一会儿,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抬头见毕仍旧伏案执笔,窗外却以日上三竿。接近正午了 “你醒了?”毕之头也未抬,继续写着:“我估摸着你是要醒了,刚才遣人给你上了壶茶,你自己倒来喝就好” 我撑了一个懒腰,随之站起身,立到毕之身后,观看他写下的章卷:“果然还是你的文笔好” 毕之笑了笑,回头看了我一眼:“喝口茶吧” “我近来觉得寒病好了许多”我避开毕之的眼睛,看向别处:“已经许久不饮这苦茶” “对你总没坏处” “不用了,来点清水吧” “那个在内阁,阿姐自己取吧” “怎么放那了呀?”我边问边往里去 “你占着一案,我占着一案,外阁还哪有地方放” “倒也是”我说着话已经进到毕之的寝阁,却见房内一贯整齐干净,一张卧榻铺锦,一盏香炉结烟,一柄宝剑高悬,一盆腊梅增色。清幽别致之感不输少女闺房:“你这房间,倒是收拾的比我更细致” “恩”毕之只是应下,便不再说什么 我自顾倒了水,喝下腹,却发现洒在了案上一些水,与这整洁的一切中极为扎眼,我左右顾看,才在榻前的高台上搭了一个素锦巾子,我走过去,取下巾子时,却见底下摆放了一个檀木盒子,那正是父王当年给我的陪嫁血参。当年共有两株,一株给了小师父补了身体,另一株便是毕之护我离秦赴韩时受了伤,我赠他谢恩的。 我不禁伸手向前,抚摸着木匣,父王留下的嫁妆,如今也只有眼前的血参,和夏眉儿手中的珊瑚金钗可查下落。都说睹物思人,愕然回想起那些年的事,心中还是有几分沉甸甸的,好在,我不是个仔细人,这些个旧物也都在不断的搬家漂泊中,挥霍遗失,倒也省下了不少眼泪可流。我深深吸了口气,放轻松的拍了拍木匣,手却碰到后面一副画轴,我顺手将它迁了出来,一股幽香顿时飘入空气,单看这精心装裱的画轴和边脚,便知是用心的。我回身看了一眼认真写书的毕之,着实想不到他也是个爱画之人,遂慢慢撑开,准备品评一二。 还不等完敞开,我已经心中一跳!不由皱紧眉头,这不正是那日在韩府机关匣内见到画么?画中少女白衣飘飞,步履款款,眉眼神情,自有灵动。只是,我记得当时我着急追那个神似小师父的白影,将画卷损坏了的,怎么如今,毕之这里又出现一副,而且,这副画是精心装裱过的,与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巫少带给我看的那副一模一样。 这画!到底有何玄机? “毕之,这可是韩府那卷”我将画卷带出来,示在毕之面前 毕之抬起头,顿时脸颊扯着脖颈发红,似有尴尬:“阿姐不要误会,是……是那日我见它破损,所以……所以带回来装裱的” “奥……你自己亲手做的吗?手艺不错” “是……是呀”毕之再次笑了笑:“既然都装裱好了,阿姐就顺便……” 毕之还没说完,只见一位侍女引着神色有异的蒙恬匆匆而来:“衍玉!” 忠义无双 萧红之祸 毕之还没说完,只见一位侍女引着神色有异的蒙恬匆匆而来:“衍玉!” “蒙恬?”自赵高之事我们发生过节之后,师兄妹之间的感情似乎真的随之淡薄了许多,后来经舒城对峙,才渐渐好了许多。只是他跟在秦王身边,也总有忙不完的差事,以至于我们同在咸阳城,也已经许久未见了:“你怎么有空来” 他疾步走进房内,神色凝重:“虹儿出事了” “怎么了?”我心脏一紧,感觉有大事要发生,萧虹已经于三个月前使往前线随军了,难道是阵前受伤了?:“可是受伤了?” “她……”蒙恬握紧手掌,手面青筋暴起:“她……” “你倒是快说呀,到底如何了?” “前线昨日来了战报,说……说她叛国了” “什么?!”脑袋‘嗡’的一声,果然是要出大事了:“这不可能,这一定是陷害” “信报究竟怎么说”毕之上前问到 “只说突然消失在齐国临淄,至今活不人,死不了尸,有人看其独身一人奔赴王城,可能是投诚去了” “可能,也就是说这只是猜测而已” “她对秦国的忠心到底还要怎样表现才不会被怀疑”我至今仍旧不敢忘记她为秦国所牺牲的一切,为何还会有人不断挑起流言蜚语:“这完没有道理,她长年伴随秦军铁蹄,自然不会不知齐国国破乃必然之事,又怎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投诚齐国!这件事不对!” “可王上却信了,听闻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已经派出暗卫,搜寻追杀虹儿。我在殿前跪了一夜,可王上拒不相见。我实在没了办法,所以才来求你,请你在王上面前求情,让王上给她一次机会,留她一条性命,待押送回都,亲自解释此事” “别人不知,我自清楚,萧虹一向忠义,绝不会做这种事,这是陷害,一定是陷害” 毕之一把拉住就要往外冲的我:“见到嬴政一定不要着急为她辩解,万不要提陷害冤枉之事” “怎么?”我回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毕之:“连你也相信她会叛国不成” “我并非此意”毕之皱紧眉头分析:“依我对秦王了解,他此生最恨,不过背叛二字,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生出疑心。略听谗言,便会信以为真,此刻定然还是恶气难出,谁若此刻上前辩白一二,立刻便会被怀疑为同伙逆党,更是在质疑他秦王做出的决定。如此逆鳞行事,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我以为,还是按蒙兄所言,当前以保住萧虹性命为要紧,其他事尚可慢慢周旋,从长计议” “我正是此意”蒙恬拱手:“只有暂且保下性命,我们才有时间细查此事真相,若我们能及时找到些许证据,或许还可助她安然无恙的逃过此劫” 正此时,一侍女呈信进殿:“夫人,有人自称萧府信使,送来书信一封” 蒙恬一听是萧府,立刻从侍从手中夺过信,展开细读。愕然两行清泪挂在朗朗硬汉刚毅面庞。手上突然一松,锦帛飘然落地。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久久不曾言语 我上前捡起信件,内容如下: “衍玉,你拆此信之时,我以身至齐国,或者已经与世长辞。不能亲自与你道别,乃我此生遗憾。自你我少时相遇,成生死之交,至今整二十五度春秋,这二十五年,你我脾性相似,情怀相知,大都无有矛盾,只在王十九年时,因立场对立,不得已红过脸面,可我知你心胸磊落,乃诚意护我,至今想来,仍感念于怀,承你恩义。我也曾几次假意糊涂,助你离秦逃生,算为不失大节的负忠取义。叹你我情谊,一路走来虽聚少离多,却始终情份甚固,是为挚友。 我本齐人人臣,随父叛国侍秦,在其位守其则,忠心耿耿二十九年,常听人后议论叛賊二字,心中隐隐作痛。遂更是忠心护主,从无二心。直至昨夜接到王令,命我随军征伐母国。一夜仅是思来,便已痛心疾首。不知亲面国人国土,又当何去何从。此刻,虹为难于生身之土、效忠之君,两不能决。思前想后,唯有一身相还,方不两负。遂今夜提笔与你,托付身后之事,万望尽心尽力 一来,我家中亲人数留都,是为人质。虹多年效命,多数为此,今有去无回,老母失女,家妹失姐,想来不胜哀凄,愿衍玉为我照顾一二,老母久病缠身,若因此同我长眠,还请替我安葬立碑,算做替我尽孝。 二来,家有小妹,名唤萧娥,生的性情纯良和善,又有些认生胆怯,但手上灵巧,算是讨喜,几年前被带入王上身侧,侍候于章华阁内,只是行军途中听闻她因罪犯欺君,遭割舌之刑。我以托人暂且照顾,但她终究命数如何,还要请你施以援手。 三来,我与蒙恬今生已然有缘无份,先前身份有别,以是为难于他。后经郭开之事,让他万分蒙羞,今妻未娶先亡,实是拖累于他,请你劝说蒙恬,让他毁坏婚约,不必念我 以上三件,虽非常大事,却乃我心心念念。还望衍玉帮我 萧虹。绝笔。顿首” 我信尚且没有看完,只听‘噗’的一声,锦帛布满血渍,抬头一看,竟是蒙恬生生吐出一口恶血。 “师兄”我与毕之吓了一跳,齐齐上前扶住他 他甩开手,推开我们,右手捂住胸口,踉跄着转回身,往外走去,嘴上叨念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叛国,有证据了……有证据了……虹儿……”,恍惚,没走几步,却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地上,晕厥过去。 我将蒙恬托付于毕之照料,自己则一路狂奔,来到章华殿内,还没进门,隐隐听见房儿正在哭求:“父王,父王您不要相信那些话,萧虹女使从来忠肝义胆,怎会做出如此不耻之事。齐国就算是她的母国,可她多年伴随秦军征战,怎会不知齐国大势已去。估计是去劝降也不一定,况且眼前只是消失在临淄,这并不能说明她就叛国了!父王,还请父王莫要轻信小人之言,明察此事” 恩房不愧是我的孩子,脾性性格像极了我。就连我们母女想说的话,也都是一般无二。不过,这孩子能冒着失去宠爱的风险跪在这里求情,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年,萧虹的确待她不错。 “够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 “父王……您不能如此” “来人,送公主回章顺殿” 我叹了口气,走进殿内,挡下侍从:“放开她” “你也是来求请的吗”秦王狼目狠厉袭来 “衍玉不为求情而来,衍玉是向秦王问罪而来”我对上他愤怒中带着惊讶的眼睛,示出手上带着血污的书信:“这是萧虹启程之际给我的绝笔书信!可鉴其忠心” 秦王一把推开慢悠悠的侍从,自己大步走下殿中,夺过我手中书信。看罢,这才收了气焰,呢囔一句:“难道已经死了” 偏巧他最后一句被我听来,犹如万剑刺心,顿时胸口一滞,气血翻涌!他关心的从来不是如何赦免无罪之人!而是他不必费心派人再去追杀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我一把夺过书信,握进手中:“萧虹此举,是为忠于秦王之心不改,更是为她的父亲还债!她的父亲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可她不是,却还是忍受了二十九年的议论,背负了二十九年的叛贼之名!如今她都以这种方式了结一切了,为何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还是要让她背负这种罪名死去!?她为了秦王的大业奔赴战场,为了秦王的大业失去贞操,为了秦王的大业失去终身幸福,现在为了秦王的大业甘心一死!她就该连死都要让秦王落井下石是么?!” “放肆!” “秦王居然都说衍玉放肆,那衍玉索性就彻底放肆一次!”我顺手抓住他的手腕,推向他自己的胸膛:“你扪心自问,若非你有意试探,遣她去征伐自己的母国,何至于白白搭上这条忠义无双的性命!若非你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那些做臣下的又怎会有机会拿着她的性命阿谀奉上!她侍秦二十九年,这二十九年,她做的无可挑剔,尽心尽力!秦王可曾将她真的看做自己人!可曾给过她半分信任!又可曾体谅过她是何等处境!”我松开他,空留自己的手握紧空气:“秦王没有!秦王只管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她!由她在外风里雨里,命她为你牺牲贞洁,最后,她死了!秦王却还要问她死没死透,踢上一脚才甘心” ‘啪’的一声,脸颊一痛,我应声倒地,嘴里瞬间布满甜腥滋味,发上钗子随之滑落,头发散乱下来,狼狈至极。 我接住秦王那双暴虐到已经疯狂的眼睛,冷冷一笑:“我差点忘了,秦王一贯是将没用的臣子想尽办法除掉的!当年韩非子如此,今日的萧虹恐怕也是如此吧!” “你!”秦王再次扬起手来 “母亲!”房儿第一次主动叫我母亲,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身体挡在秦王面前:“父王恕罪,母亲并非有意冒犯” “闪开”秦王一只大手推开恩房,另一只手已经扣住我的下颌,狼目慢慢贴近,近到咫尺:“芈衍玉!寡人说过!若有一日寡人忍不下去,定然会亲手了结你” “母亲” “房儿别过来”我看到恩房向这边跑来,顿时心中一惊,冒出一身冷汗:“这是我跟你父王之间的事!你不要过来!乖,赶紧回你的宫里去” “母亲……” “房儿乖” “父王……您就饶了母亲吧……” “滚”秦王怒喝一声,吓的房儿颤抖一下 恍惚又记起那年,也是在这章华殿里,我持剑与秦王相峙,房儿突然跑过来的情景。当时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吧?!不,此刻的我更是心痛!泪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伤怀:“好孩子,快回去!回去,我求你” 他大概是看见我流下泪来,慢慢的松开手,沉沉的呼吸两下。将一双大手重重的拍到我的肩头:“寡人问你,这信件到底是真是假!” “这话是怀疑我,还是怀疑萧虹!” 他喉间上下一动,躲开我冰凉的目光,转过头喊来侍从:“来人,立刻通知暗卫,生,不得伤害女使一分一毫 逝……”他再次回过头来定定的看了我一眼,继续施令:“逝,也要好生带回来。” “喏” “去取金疮药来”他再次施令 宫人称“喏”,片刻而回,将玉瓶交到秦王手中 秦王拉过我的手,将葯拍到我的手心里,自己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我:“寡人累了,你也去吧!” “我要你宫里的萧娥!”我说的极其肯定,绝不是商量。这是萧虹为数不多的请求中的一件。我要完成她! 他冷哼了一声,又长长的叹息一声,拧紧眉头无奈开口:“带走之后,就不要再来找寡人麻烦了”他说罢,独自一人往空荡荡的寝阁而去。 “母亲”房儿这才跑过来,将我搀扶起身:“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美丽的长发,泪水再次流下来。 …… 第二日,我与毕之合力,为蒙恬连灌下两服汤药,时至正午,蒙恬才幽幽转醒 “秦王已经重新下诏,不会伤害萧虹一分一毫”他似乎在听我说话,似乎又不在,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片刻流下泪珠来。我突然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却似乎又必须说点什么才行:“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眼下只是失踪,说不定……没事呢” “你也是知晓她说一不二的脾气,何必不停哄骗我”他沉沉的吸着空气,仿佛呼吸都已经成为奢侈,眼泪如同雨水一般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傻瓜!这个傻瓜” …… 我也不记得那日他到底是哭了多久,只记得,自那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他。自此,当年那个笑意潇洒的兰草少年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往后关于他的故事,我大都是听别人说起 听说蒙恬亲自入宫请诏,率兵东去,与王贲一起从北燕南攻,破城取齐。于又一年的二月,灭掉了这个中原大地上最后一个诸侯国。帮助秦王实现了天下一统。 后来,我也是偶然得知,原来蒙恬祖上也是齐人。 再到后来,似乎是在一次醉酒后,蒙恬与秦王大吵了一架,从此率兵北去,镇守边疆,对抗匈奴,不再还朝。 后来史料有记:蒙恬镇守边关九郡十余年,威震匈奴。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 番外之萧虹 齐闵王失国之后,曾先后逃至卫、鲁、莒等国,最终被楚将淖齿杀死于鼓里。而乐毅大军长驱直入临淄,将一国之都内六七百年来所积蓄的财宝珠玉劫掠一空,攻占齐国七十余城。 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明白齐国自此衰败,再无崛起之日。于是,辞去官职,专心经商。至闵王儿子法章继位之后,父亲的商铺已经遍布齐国、赵国、大小街道。 我出生在齐襄王法章薨逝的那一天,那一天整个齐国漫天缟素,唯有老来得女的父亲偷偷在家里的寝阁里挂了一段红绸子,以示喜庆,我也因此得名,萧虹。 长至七八岁时,我已经开始慢慢有了记忆,深夜醒来,常常能看见父亲独自一人默默叹息 有时我会问他,可是他总是摸摸我的头,要我乖。并时时督促我好好练剑 每次问,他都不答我,后来我便不再多问,只是练完武艺之后,我习惯了静静数着父亲的书房里每天会来几个神秘人 这就是我十五岁之前的生活,过着大多数平民羡慕的富足且安定的生活。而十五岁开始,生活虽然依旧富足,却再也没有了安定。因为,父亲暴露了,被义士所伤,身中奇毒,不久于人世,我作为家中长女必须要继承他的家业。 直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叛国者。他背叛了自己的母国,选择替秦国王室卖命。而我家遍布赵、齐、燕等国的商铺,不过是为秦国打探消息和为秦国秘使服务的联络点。 这些一直是我少时不断追问的事。如今,我终于知晓了,却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追问。 我是叛国者的女儿,然而,父亲更要将这个叛国者的名字传给我。 那一刻,我是恨他的!我更恨突然而来的异样眼光。 “呵呵呵呵”一阵难听的笑声传入耳膜:“原来他们家的财富不干净” “是呀,是呀,是叛国者呢” “就是就是,这就是叛逆者的下场,连个男丁都生不出来,临了临了,只能要女儿继承家产” “罪孽呀” 我知道他们在说我和父亲,不由耳根一下子燥热发烫,握紧拳头,准备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父亲一把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字的小声告诉我:“你的母亲,你的小妹,还有我们一家六族百余人性命,日后数握在你的手中。” 我抬起眼睛,望着父亲苍老的病容,和含着泪光的眼睛。竟一句怨恨的话也说不出来。 从那之后,我开始一身男子装扮,开始压制一贯的豪侠作风,开始了用忍来活下去的日子。 父亲拖着病体,第一次带我入了秦宫,匍匐在了秦王的脚下,秦王听说我武艺了得,记忆能力超强,觉得十分欢喜,当即赐给我一身金丝缝制的玄色衣袍,和一柄王室宝剑。 自此,我正式成为秦国秘使。 这一年冬,父亲过世了,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拖累了你” 我匍匐在他的尸身,无限哀凄,却不知如何表达。 …… 再次听到有人对我说‘对不起’,是在秦孝文王薨逝,举过大丧之时,灵堂里突然闯入一批刺客直逼新王,我立刻举剑攻去,几番较量,已经斩杀数十人。只是刺客越围越多,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此时,他一身黑衣,从天而降,与我并到一处,嬉笑着喊一声:“对不起,来晚了” 我回身一看,只觉得眼睛莫名晃了一晃,这是哪里来的美貌少年,剑眉星目,英俊绝伦,笑起来时,腮边还会开出一朵好看的梨窝花。 直到他右手挨了一剑,我们才从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中回神,猛砍一通。 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抬起头对我再次笑笑:“小兄弟难得生的眉清目秀,若不是亲眼见你出手,定然还以为你是一介书生。谁也不会想却是个厉害人物。” “兄台亦是如此”我拱拱手施礼,脸颊莫名烧了起来 “我叫蒙恬”他笑容更甚,伸出手轻轻为我拭去溅到脸上的血:“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我顿时呆住,他是蒙家人!军功赫赫的蒙家!是我一个叛逆之臣无法攀附的蒙家!脑中突然记起了路人对我的窃窃私语,我不由垂下头,施礼:“告辞” 他对着我的背影大喊:“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喂!我会找到你的” 我的心里甜甜的,即希望他可以早点找到我,又希望他不要找到我。因为我是叛国者。 他果然找到了我,就在当天晚上,并且非常隆重的向我介绍了他身边的人,秦国太子,嬴政。 原来,他是秦太子身边的人,与太子感情笃好,因入苍山招揽人才而不得见,今日回来,本可以不用帮我,却见我小小年纪乃不可多得的持剑高手,突然生了爱才之心,遂上来搭讪。引荐与太子 眼前的华贵太子光看个头的话,应是比我小个三五岁,可他眼底的那份深沉和老练,就算二十多岁的壮士也不见得可比。 说真的,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不敢背叛他。 他似乎看的出我的心思,很放心的将一位深受重伤的大士交给我,让我护送他去见临死都要见一面的人。 就这样,托这位巫少大士的福气,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她一身粗布男衫,乌黑柔顺的发以简单的木钗打住结,高高挽着的寻常男子发髻,却显得她甚是可爱。我却只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女娃娃。因她那俊的眉,亮的眼,因她俏的鼻,香的唇,因她白的脸,细的腰。更因她身上散发着的灵动感和若有若无的高贵气息,我确定她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比珍珠更漂亮,修养堪比王族的女孩子。 不过,她的脾性倒不如样子娴静,方才‘腾’的一声推开门,着实如同强盗一般。 我挡住她:“来者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姓氏” “大胆”她身侧的侍从立刻拔剑相向,我立刻感觉的出,这个人功夫不在我之下。能得如此侠士相护,可见她的身份的确不简单 她挥手制止,客气施礼:“在下衍玉” 衍玉的性格很好,像没有压制的我,豪爽大气,还带了些我没有的难缠。而且,她不喜欢我的奉命行事。 我想告诉她,我也不喜欢的,可是又不得不如此,因为唯有我的言听计从,我才能保住一家百余口人的性命。我是不得不遵命行事。 她没有一点武艺防身,似乎凭身边的侍从保护,若不是我方才推开她,她早就死在飞来箭下。我望了望外面的厮杀震天,再回身望望这个连花拳绣腿也耍不起来的人和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大士,一时,不知该保护哪个 没错,我的心底竟是想保护这个刚刚认识三日的少女的,或许是因为她灵动美丽,或许是因为她的潇洒耿直,或许是见她对待身边的侍从都心意,又或许,正因她无半分防身技能,却可以挺身而出,说出:“我来引开他们”这种话……总之,我喜欢呆在她的身边,于是,我下定决心,将昏睡不醒的大士送去她指定的安地点,一定会回来救她…… 在山下,我遇上了寻她的师兄,那人一听大士乃她要保护之人,不由深深皱紧眉头,厌烦之情溢于言表,怎么?难道这个人讨厌她?可既然讨厌,为何又在听到她有难时,冷俊的面庞上会如此焦急慌乱。只见那人一身白衣如仙,腾身上马,绝尘而去。与飞也没何分别 她真的值得别人搭救,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居然还想着如何不让使身旁侍从随她送死。怪不得,一时会涌出那么多人,愿意都飞一般的赶来搭救…… 待刺客尽数铲除,那一身楚国将军行头的铠甲人跪地对她施军礼。我才知晓,原来,她就是传闻中貌媲天下至宝隋候珠的楚国大公主。 她请来的神医,真的让大士巫少醒了过来,不过,正因他醒来,我便不能在此逗留,要赶紧回去复命才是,衍玉将我送至山间较为平坦之地,那里漫山遍野铺满兰草。她告诉了我蒙恬的事,虽然,她并不知晓,她所说的正是蒙恬 “就是在这里,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秦国人,虽然他没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来自秦国。呐,那个老黄牛就是他以前的坐骑,他呀,总是盘腿坐在牛背上,自己身后背一篓兰草,手里还经常装模作样的拿一卷书” “是么?”在太子身旁的他,虽然潇洒,却不曾这番模样。 “若你二人相识,想来也是合拍的” “听你一说,我觉得是个洒脱之人”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是欣喜,是期待,更有无可抑制的绝望。 但愿如她所说,我能与他和的来。 “是呢,你要是能多留几天就好了” “还有要务在身,实在不便逗留”我也想,却不能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也要学些武艺防身才好” “我不是有你做朋友吗?还怕什么”她笑的极为美好,不禁让我有些不安,她说我们是朋友,可我一个叛国者,如何能与楚国公主成为朋友?若她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是否还会这样说呢? “就此别过吧,保重” “保重” 回到秦国后,太子非常认可我的能力,决定将我纳入麾下。从此,我便与蒙恬一左一右开始效忠太子,并保他登上那高耸的王位。而我,就站在高耸的一切身侧。 蒙恬側过脸,目光越过刚刚登位的秦王,对我笑的甜蜜而温柔。我有些慌乱,有些眷恋,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假装冷漠的转离目光。 因为我是叛逆者,我,不可能被恩宠赫赫的蒙家接纳 秦王嬴政登位之后不久,蒙恬便被派遣于军营训练新军,同时稳固自身势力,安排好一切后,秦王便寻人画了一副丹青,命人四处打探此人。我将那丹青看过一眼,竟是衍玉的模样…… 我握紧拳头,终是没有声张此事。因为我知晓,她与山中的那位白衣仙子互相倾慕,早就生情。况且,她生的那样美好爱笑,实在与王上这般阴沉寡恩之人,不太相配。 我就她一个朋友,我决不能因立功而失去她。 我拱手上前,领了差事,自此国搜寻,唯独护下了楚国郢都与兰陵之地 断断续续寻了三年之久,依旧杳无音讯。王上开始渐渐对此事放手,将目光转向了朝中日益激烈的夺权之争。话说当今秦朝,主要围绕三股势力运行国政。其中根基最为牢固的乃是当年宣太后钦定安国君之妻,赢异人之养母,也就是当今秦王之养祖母,华阳太后。其楚系势力虽不至于说一不二,却也分割了朝堂中多半权势,可谓真正的国家决策者。也正因有华阳太后力挺,当今秦王才得以够上王位。其余势力乃先王生母夏太后,与当今王上生母帝太后。彻底刮分掉秦国所有可以看的见,或看不见的朝堂力量。 然而,现在最主要的还不是夺权,而是稳定王位。众所周知,先王生前,最疼爱的儿子乃是王上的弟弟成蛟,曾有传言流出,先王曾动过废长立幼的念头,只是后来,被巫道人以天意挡了下了。这样看来,若哪日王上惹怒了华阳太后,再有夏太后旁边吹上一口气,那么,这王位,还真不一定是谁的。 即便如此处境,手上已经稍有军功的蒙恬似乎依旧对这位王上信心满满,我随着他的目光,转而落到王上身上,他冷冷的目光里铺上一层万年寒冰,嘴角微微勾起:“就算成蛟死,也不该死在寡人这有亲爱兄弟之名的人手上不是!” “王上打算怎么做?”蒙恬上前询问 “所谓欲取先予,自然要说服母后给成蛟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明明是笑的,却让人觉得如同鬼魅一般吓人。 秦王五年,成蛟出使韩国,因成蛟之母乃韩国公主,韩王为护成蛟,不得以,割百里之地于成蛟立功。成蛟因此受封长安君。 秦王六年,华阳太后接受孝文王王族分支、赢穆若郡主的建议,决定为王上向楚国求娶楚国大公主,以巩固华阳太后的楚系势力。并派出拥有楚、秦两国王族血统的熊启,也就是楚国大公主之兄长,亲自赴楚迎亲。 然而,正在此时,楚、赵、魏、韩、燕联合攻秦。婚事也随之暂且搁浅。 秦王七年,一直力护成蛟的夏太后,被王上用毒而死。并趁机帮助自己的生母帝太后夺得大部分权利。帝太后因此势力骤然增大,启用嫪毐等心腹。 秦王八年,帝太后为王上打击成蛟与成蛟之母韩夫人。嫪毐编造其谋反证据,彻底逼反成蛟,成蛟兵败后逃到赵国,至此彻底退出秦国政权的泥潭。与此同时,嫪毐以吿奸之功,受封长信侯。 此事之后,我被派往赵国刺杀成蛟。成功后,归秦复命,已是又一年春。 时隔半年没见,蒙恬二话不说,将我锁进他宽厚的怀抱里:“虹儿,我很想你”我透过他的肩头,看见王上似笑非笑的脸,不由脸颊一红,想要推开他,不想却被他固的更紧:“琅玉说的对,感情与宏伟壮志相比,也并非微小之事,它与亲情友情一般,使得争名夺利的天下显得尚有温情,难能可贵。所以,它来了,就该任其发生,而不是拒之门外。虹儿,不要再拒绝我” “你放心!寡人明日下诏,为你们赐婚”王上极为难得露出这样舒服的笑 我慢慢松开推在他胸口的手,就任由他抱着。脑中不由浮现出那张媲美珍宝的脸,心中荡开了花朵。 谢谢你,衍玉。谢谢你对蒙恬说这番话。 这婚是赐下来了,可一时半会儿却结不成。因为眼下华阳太后与帝太后正斗的凶悍,王上实在顾不得我们。王上其实早就不满帝太后作风,不仅任由吕不韦嫪毐擅权,甚至容许他们骑到王上头上为非作歹,让王上称吕氏为仲父,称嫪毐为假父。这使得王上下定决心,暂且帮助势力庞大的楚系拔除自己的母系势力!于是,这一年,嫪毐被杀,帝太后遭放逐。吕不韦失去靠山。 同是这一年,楚王韩王相继薨逝,王上派我与蒙恬分头打探消息。我本想负责楚国,私心里想去安慰一下刚刚失去父王衍玉,可无奈使命在韩。 这一去,几近一年。直到接到王上大婚消息,要我们返程的召令后,我与蒙恬才再次汇合相见,一起启程归秦。行至三川之地,却意外与衍玉再次相遇 她还是一身男子装扮,葛衣粗袍,看上去只是个文文弱弱白脸书生。那一脸笑意,亲切的让人想抱住亲一口才好,我们虽阔别多年,却仿佛日日得见一般。她说她成婚了,看上去极为幸福,若我猜的不错,应是山中那位白衣男子。我有心再问一问她可是安好,却又因蒙恬不知晓她的身份,而不得不憋在心怀。 一番酒杯交错,已至夜深人静。此时,酒肆间却传来躁动,依我多年经验与警觉,自然知晓,应是秦国哪一对追捕要犯的人马。我推开窗,却见是熊启,正拿着衍玉的画像追问店家。 我心中暗叫不好,赶紧披衣起身,敲击衍玉房门,放了她逃生。 其实,我知道王上与楚国长公主正在完婚,也知晓她就是楚国长公主。可我,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衍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可当我们回到咸阳宫时,听说王上已经完婚,楚国长公主已经入主兴乐宫,成为秦王后。 我突然记起,衍玉逃跑时,曾说,她将熊启心中的女人嫁了出去。 莫非…… 我们再次相见,已是三年之后,王上从巫少大士身上开始,直到王后的木钗,终究还是查到了她,最终以囚禁巫少,并不惜得罪楚系,要求王后以自己的名义给衍玉送去信件。这才成功引她入了秦。 只是这些都是听蒙恬说起的,因为我当时正在韩国,周旋韩非入秦之事。而且,那时,我并没有在韩国见到韩非,因此并不知晓,苍山所见白衣仙子一般的人物,正是韩非。也就是她的夫君。 ……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不是”秦王拎起我的衣领,怒火包裹着浓浓恨意:“你在有意包庇她!天下皆以访遍,为何单单不见你派人搜索郢陈!” “王上息怒,属下见她时,她已经与韩非互生爱慕,属下不忍棒打鸳鸯” “住口!”秦王一个用力,将我摔了出去,我应声撞翻案台,吐出一口恶血! 我继而忍住背上剧痛,俯下地去:“王上,他们如今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衍玉腹中又再次有孕,求王上放过他们吧” “你倒对她忠心!”秦王翻身抽出宝剑,直抵我的脖颈:“她是楚国长公主,是寡人的王后!寡人岂能容她与别人成婚生子,日日温存缠绵、夜夜交颈而眠!” “王上,手下留情呀”赢新公主轻轻推开秦王搭在我脖颈上的剑:“她与那个芈衍玉一向交好,如此死在宫中,恐怕要惹芈氏怀疑。到时王上得不到美人不说,恐怕还要添了恨意” 秦王这才散了散衣袖,将剑扔了别处:“寡人念你侍奉多年,唯此一桩不好,也看在蒙恬的面子上,且饶你一命!” “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但是,这桩事你是不能再插手了!收拾一下,近日就去赵地吧!” “可是……王上……” “还不滚出去” 我尽了我部的力气来保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尽力而为了 …… “天马上就要到了最热的时候了,王上怎么偏赶上这个时候要你赴赵?难不成怕你黑的不够明显?”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喜欢与我玩笑,完不知晓危险和预谋正在靠近。 “讨厌”我掩饰自己的情绪,使劲忍住,不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 “好了,我开玩笑的,此次自己去,还是和蒙恬一起?” “蒙恬要去楚国,差不多前后脚” “这家伙自打知道我是女子之后,竟腼腆了不少” “他说了,之前你们勾肩搭背的,他不知道也觉得没什么,现在知道了,竟说不出别扭” “这个蒙恬”她笑的很豪爽,不见任何扭捏之态,是我喜欢的样子 “呐,这个给你”我递给她自己亲手编织的五彩绳子 “什么呀”她拿在手中,来回抚摸 “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给你儿子辟邪的!”衍玉,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我是希望你可以平安,希望你的孩子可以平安,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的吧!:“你生养的时候,我应该赶不回来,便提前送给你” “离他出生还有两个多月呢,你要去那么久吗” “是呀,王上已经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了,这一去,有可能是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几个年头” 对不起,衍玉,我也有亲人要保护,我不能再背叛秦王了!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做,这次我没得选。衍玉,对不起 “这么久?那你和蒙恬的婚事要怎么办?” “先放着吧,左不过,他不能娶别的女人就是了” “对他这么有信心啊” “王上主的婚事,他敢反抗” 老实说,我没有信心。我更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见他。 父亲曾说,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更改了,一辈子都得背负着。比如背叛。我本以为,我这一生,作为一个死士的一生,忠诚就会是我的性命。而如今,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余生,我可能都会被秦王扔在赵国,或者哪个地方,为他做那些无关大局的事。 一转眼,我离开秦地在赵已经有六个年头了,这六年,我听说发生了许多的事,可那都与我无关,我只需安稳的经营着这些茶馆驿馆生意。做好搜集情报,贿赂赵官的任务。余下的,也就与我无关了。 秦王十九年,秦国攻赵,久战不下。 咸阳传来急令,命我施展离间之计,大概之意便是用计挑拨赵王与如今统领赵国国兵马的李牧将军,以此起到临阵换将,杀死李牧的目地,这样,秦国便能迅速攻破赵国王城。 而这一套完整的方案,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如何挑拨,谁来挑拨! “敢问特使,不知王上此次可有明确旨意指定何人?” “赵王极为宠信的近臣,当年陷害廉颇离赵的郭开” 我点点头:“此人常来茶楼品茶饮酒,为人甚是贪财,我会在这几日亲自拜访郭府,王上静候佳音便是” “女使莫急”来使挥了挥衣袍,拉住要起身的我:“王上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在下转告女使” 我重新坐下:“特使请讲” “王上知晓,这个郭开虽为贪财之徒,却有一心结未解,只要女使能为其解开此结,此番之计,便会万无一失” 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腾,将我的心脏瞬间抓紧:“什么意思?” “女使何必让在下说的这样明白。众所周知,这郭开堂堂一国大夫,六年前突然不近女色,听说心思可都在女使这里呢!” 我心下一落,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来使轻轻笑着散了散衣袍:“王上说了,此番只当赎罪了,只要此事大功告成,前尘往事,当既往不咎。您还是王上最得力的宠臣。如若不从,女使大可一死了之,只是女使误国之罪,恐怕就要落到咸阳城内的家眷身上了” 秦王这是公报私仇啊!他这是恨透了我!定要让我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真是蹩脚的剧情 恍惚一瞬间,我的世界蒙尘而绝望。却不得不在这个绝望的世界再加一层无望:“请转告王上,萧虹明白了” 此事,做了,便是天大的笑柄,不做,便是族上下的劫难! 可怜我却没得选。 然而,就在我依计行事的时候,衍玉却突然蹦出来搅乱了这一切 时隔六年,当我再见到那张脸,一时不知悲喜:“萧虹见过长公主” “你这大清早的来闹我,是怪我昨晚坏了你的好事?”她一贯不喜欢遮掩,六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萧虹岂敢!公主要成英雄也好,要杀郭开也好!都不过是各谋其事,各为其主而已”我了解她的处境,更了解她的为人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立场不同,所做的行为,和希望的结局都不同。可昨天晚上,我不是为了要当英雄,更不是为了国家立场!我是为了朋友!我们可以各谋其事,也可以各为其主。可我们还是不想看到对方受到欺辱和伤害,我相信这点你和我是一样的,假如今天我们异地而处,我相信你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的事,你不用管,我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你,就手下留情”我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了解她的心,可是,我有自己的难处。 “萧虹,你不会真的打算把自己献给那个癞蛤蟆吧!?你做这件事情之前,想过蒙恬的感受吗?” “我们是为了国家!不得已而为,他不会在乎这些的”我已经没有权利去顾虑他的感受了,我的手上握着的是整个家族的性命。这一点,蒙恬也没办法使我放弃。 “鬼才不在乎!”她拾起我的手,用我自己的手背拍打着我的脑壳:“傻子!若是昨晚我不拦着,最痛的人不是你!是蒙恬!他会痛一辈子,只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更痛?” “我们别无选择了”我掰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站住”她喊住我,绕身到我面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忠君爱国,什么道德礼仪,比得过你们幸福重要么?你的君既然不顾你的身体,不顾你的幸福,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的国家和所谓的大业付出这些!况且世上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你还可以用别的方法贿赂别的大臣!我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公平角逐!我们都还有机会!” “你什么都不懂!”我定定的看着她,嘴角抽搐着,任凭眼泪滑落:“你不必管我,就当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们各自为各自的立场而各尽本事!至于我用什么办法赢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输给我!” “萧虹为什么?”她再次喊住我:“你是一直忠诚于秦王,可是,你对自己的爱情更忠诚不是么?” “不是的,你弄反了”我说完,几乎是逃出了她的房间 衍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更知道你的真诚!可你知道吗?秦王要看到的不是计谋的得逞,他要看到的是我的痛苦!他要报复我。 所以,你帮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我必须委身于那个被天下唾骂的大奸臣,才能让秦王那颗愤恨的心稍稍平复。 为你,我不后悔。 …… 一转眼,又是六年。 秦王早已‘不计前嫌’,将我重新调回他的身侧,却再也没让我为他做过任何事。 六年了,仿佛因果就是如此,衍玉又回到了秦王身边,却依然固执的随时准备逃离。我也深深的明白,她一定能做到的。 而这六年来,我与蒙恬拉拉扯扯,却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他的家门不能容下我,即便有王上的赐婚也不容许。虽然他固执的不肯娶妻纳妾,可他的高贵还是让我无故低到尘埃里,我终究都是叛逆者!终究与他身份不符 他说,这是属于我们的浪漫,我们就如此静静的隔在世俗的两端互相凝望,就像当初隔着王位上阴沉的秦王那般互相凝望。 我好怕,我怕老天连这种远远的守护,都不肯多给一些时间。我一次次数着与他相见的日子,数一日,便少了一日。 终于,时光还是走到了这一年,齐王建四十四年,我以整整四十四岁。这一年,秦王相继灭掉中原五国,仅剩一个齐国独自与秦国一东一西,一强一弱,相互对立。 秦王一纸诏令,命我随军出征,东伐家乡。 我明白,这又是一次毫无掩饰的试探,是赤裸裸的折磨和羞辱。 父亲是个叛国者,而我,在秦王心中早已如父亲一般,是个没有忠心可言的叛君者。前者,只因为比他人更早的看透了事实真相,更早的做出远离弱者的决定而已。后者,或许不懂得什么叫大局,却懂得什么叫道义。 我大概明白了父亲当年的长吁短叹,闷闷不乐。 而今,这抉择再次重现。我终究没有勇气拾起屠刀,向着自己熟悉的街道、熟识的人群砍去。父亲是位智者,当初犹豫也好,坚定也好,终究选择了依附强秦,做了杀害自己国民的屠刀。而我不是,我终究做不到问心无愧的接下父亲多年维系的‘家业’,我终究都是无法接受他人目光里深深的讽刺和谩骂。 这次,我终于有了选择。 迎着冷冷的风,我一身鲜红,走进临淄城中,大概是因为战事来临,这里一切大都已经荒凉难耐。这里,曾是我的家乡,曾是我出生的地方,曾是我与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父亲就是在这里背叛齐国的,而我,却要在这里还给齐国。 父亲曾说,我出生时,齐王薨逝,举国缟素,只有我家偷偷挂了一段红绸……父亲还说,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更改了,一辈子都得背负着。 比如背叛。 当脚下的案子已经踢翻,梁上的红绸死死勒紧脖颈,我听见有人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不,我没有背叛,我从没有背叛过,我一直忠于自己。 番外之恩房 章华殿内,往日多是我对父王撒娇的地方,今日,可能会是我失去宠爱的地方。我伏下身体,对着盘踞于王座上的人叩首大拜:“儿臣拜见父王” “往日乖张,缘何突然行此大礼”他头也未抬,只是将阅过的书卷扔到脚边,任由侍从整理,自己则重启一卷,在上面勾勾画画,偶尔皱眉,偶尔眯眼,偶尔叹气…… 我咽下一口唾液:“父王是王,威加四海而恩施四方,儿臣居于父王身侧,常得父王垂爱,亦因有父王之威,无人近前。儿臣亦不做他求,唯盼父王能时时相伴,可父王乃一国之君,公事沉珂,御国繁忙,不能圆我心意。儿臣长至此身,只寻得一位好友,自然对其身心秉性,无不了解,儿臣近来闻言有人对其恶意诋毁。今日特来助父王识奸滑、捉小鬼” “寡人知晓萧虹待你甚厚,但,此次关乎两国大战,系万千将士生死,不得不谨慎处置,你身为一国公主,当以国为先?以私为先?” “儿臣与女使无半分血脉,却十几年得女使照扶不变,秦国与女使无生养之恩,却四十年得女使效忠不改,于国于私,儿臣不敢不言,也不该不言。” “人心诡谲,寡人尚且不能掌控,又岂是你区区孩童可以分辨”他终于停下游走的笔,却只肯投来凌厉又狠绝的目光,那是属于王者的目光,绝非一个父亲该有:“你回去吧,顺便传寡人口谕,晓六宫众卿:谁若再谏此事,视为同党处置” “身死若能扶正,忠臣自不惜身。倒是佞臣多油嘴,挑是非曲黑白,为图私利排挤同僚。父王,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女使绝无……” “好了!”他扶住额头,打断我的话:“还是留着你的小命,日后尽孝吧!”他说着,扔下一片竹简:“你自己看,有理有据,怎就是诬陷,若非有人亲眼目睹,寡人也不相信” 我接过竹简,只觉眼前一晃,这明显不是排挤这样简单,这是要治萧虹于死地,我一下子急了,上前哭求:“父王,父王您不要相信那些话,萧虹女使从来忠肝义胆,怎会做出如此不耻之事。齐国就算是她的母国,可她多年伴随秦军征战,怎会不知齐国大势已去。估计是去劝降也不一定,况且眼前只是消失在临淄,这并不能说明她就叛国了!父王,还请父王莫要轻信小人之言,明察此事” “够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 “父王……您不能如此” “来人,送公主回章顺殿” 突然,一声:“放开她”,从殿外传至殿内,清冷却又无畏,我摆脱侍从,转回身,却见她从风中而来,清瘦欲倒,却又莫名铿锵有力。 “你也是来求情的吗”父王狠狠的瞪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睛 “衍玉不为求情而来,衍玉是向秦王问罪而来”她用力甩开衣袖,像是发泄,又像在隐忍,随后示出手上带着血污的书信,高高举过头顶,以做抗争之态:“这是萧虹启程之际给我的绝笔书信!可鉴其忠心” 父王一把推开慢悠悠的侍从,自己大步走下殿中,夺过她手中书信。看罢,这才收了气焰,呢囔一句什么 我虽不知书信写了什么,却本以为此事可以就此峰回路转,下一秒不等我回神,却见她一把夺过书信,握进手中,眼圈泛红,牙根紧咬:“萧虹此举,是为忠于秦王之心不改,更是为她的父亲还债!她的父亲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可她不是,却还是忍受了二十九年的议论,背负了二十九年的叛贼之名!如今她都以这种方式了结一切了,为何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还是要让她背负这种罪名死去!?她为了秦王的大业奔赴战场,为了秦王的大业失去贞操,为了秦王的大业失去终身幸福,现在为了秦王的大业甘心一死!她就该连死都要让秦王落井下石是么?!” 我从未见过有人敢在父王面前这般据理力争,也从未见过有哪一个女子这般英姿飒爽。我只能傻傻的呆在原地…… “放肆!” “秦王居然都说衍玉放肆,那衍玉索性就彻底放肆一次!”她顺势抓住父王的手腕,向前一步推向他的胸膛,近在咫尺指责:“你扪心自问,若非你有意试探,遣她去征伐自己的母国,何至于白白搭上这条忠义无双的性命!若非你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那些做臣下的又,怎会有机会拿着她的性命阿谀奉上!她侍秦二十九年,这二十九年,她做的无可挑剔,尽心尽力!秦王可曾将她真的看做自己人!可曾给过她半分信任!又可曾体谅过她是何等处境!”她松开父王,空留自己的手握紧,绝望而无力:“秦王没有!秦王只管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她!由她在外风里雨里,命她为你牺牲贞洁,最后,她死了!秦王却还要问她死没死透,踢上一脚才甘心” ‘啪’的一声,我从震惊中醒神,只见其应声倒地,嘴角顿时溢出血丝,发上钗子随之滑落,头发散乱下来,可尽管如此,狼狈的并非是她,而是已经狰狞如兽的父王。我不由晃了晃头,眼前场景,我仿佛于早些年已经经历过一般熟悉…… 再看她,她仿佛然不在意,也然不畏惧,只顾冷冷一笑,再次奚落:“我差点忘了,秦王一贯是将没用的臣子想尽办法除掉的!当年韩非子如此,今日的萧虹恐怕也是如此吧!” 当韩非这个名字和模糊的死因再次出现在我耳边时,我心中仍旧莫名一动 “你!” 父王再次扬起手来,我却下意识的冲了过去,挡在她面前:“母亲!” 我从未这样叫过她,自她回宫至今,第一次这样喊她 “父王恕罪,母亲并非有意冒犯” “闪开”父王一只大手推开我,另一只手已经扣住她的下颌,阴着的脸慢慢贴近,犹如审视垂死挣扎的猎物:“芈衍玉!寡人说过!若有一日寡人忍不下去,定然会亲手了结你” “母亲” “房儿别过来”她看到我向这边跑来,立刻制止:“这是我跟你父王之间的事!你不要过来!乖,赶紧回你的宫里去” “母亲……”脑袋有些混乱……有些哄鸣……这场景,我似乎梦到过…… “房儿乖” “父王……您就饶了母亲吧……”我捂住脑袋,止不住摇头 “滚”父王怒喝一声,我愕然颤抖,脑袋随之‘轰’的一声,忆起一些零碎的童年往事…… “啪”的一声,母亲应声倒地,嘴角腮边溢着丝丝血痕,父王蹲下身,如同野狼一样幽冥恐怖的目光带着眼球里布满的血丝,凑到她面前:“寡人有没有告诉你,不准你在寡人面前提起韩非一个字” “小师父就是要比你好!好一千倍一万倍!别说手指,就是头发丝你也是比不上!就连巫少,也比你强太多!至少他是为了大局,为了他的孩子。而你!永远只是个为了一己私欲的怪物” “你……”父王扬起的手最终没有挥下来,仅仅化成一声冷笑:“芈衍玉,韩非再好,他也死了!死在寡人的手里!寡人才是胜利者,你只有做了寡人的王后,才能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小师父没有死”她撑着身子从他的阴影下重新站起身:“小师父永远不会死,他创造的律法会在秦国每一个的血液里得到永生,他创造的律令会在秦国每一寸土地得到永生!他创造的法学会在你嬴政的脑袋里得到永生!你没有赢!赢得人是小师父!你永远无法战胜他,因为你深深的知道,只有小师父那套律法所营造出来的世界才是最符合你心中最想要的帝国!也只有依照小师父的法学来运营这个庞大的帝国才能让你嬴政聚拢你所想要的所有权利!嬴政!你输了!因为你的帝国、你的人民、和你这个人,已经被小师父征服!已经为小师父臣服” “混账!”不等父王举起手,他的右肩鲜红的衣袍已经变得暗红:“三寸精弩!?”父王单手捂住伤口,痛得龇牙咧嘴:“你竟然真的要杀寡人,你可不要忘了……” “不要拿巫少来压我!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他有他要救的人,我也想带我的女儿离开这里!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绝不!” “好、好啊!芈衍玉,你记着,一定要杀了寡人,否则,只要寡人还有一口气在,寡人一定会灭韩国!灭赵国!灭你楚国!” “所以,我不打算让你活下去”她上前一步,按动袖中机关,箭矢再次冲出衣袖,父王侧身闪过箭矢,腾空一越抽出阁中宝剑,那宝剑为他挡下两片飞箭后,已然指在她的咽喉前 “寡人不想伤害你,把精弩交出来” “你根本不知道这藏在袖中的东西到底是怎样发射的,还有几发箭矢,甚至你根本不知道它的模样!还有我什么时候会让它蹿出箭矢!该放下剑的人是你,因为我敢保证,这样近的距离一定可以正中胸口!” “寡人本想给你王后之位,可现在寡人改变主意了!你这样烈的性子,还是先从奴婢开始学着点侍候寡人规矩为好!” “你可真是可笑!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是么?”父王将手中的剑远远的扔了出去!双手坦然撑开,对我笑着呼唤:“房儿,来!到父王这里来!” “省省吧,不要耍这些花招了,恰儿守在殿外,谁都进不来” 他不理她,继续对我施笑:“进来呀,恩房。” “父王”我尚惊惧于方才的一切,父王阴郁而低沉的笑使我胆战心惊靠前两步:“母亲,你们方才是在练剑吗” “房儿!?”她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身,:“房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奶娘呢?奶娘怎么还没有让你睡觉” “房儿听说,母亲和父王要成亲了,房儿想找母亲睡” “房儿,你听话,不要过来!回去找奶娘睡觉,乖” “房儿,听父王的话,来父王这里” “嬴政!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扯上孩子” “寡人没有要扯上她,是她自己来的!有本事你就在你女儿面前弑君啊” “房儿!快回去。听话” “房儿……” “你不要动!”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着制止父王向我挪动的脚步:“我警告你不要动我女儿” “寡人是恩房的父王” “给她生命的父亲名字叫韩非” “可那个人离开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一个父王” “你该死” “你当然可以在她面前杀了寡人!让她永远记住自己的母亲杀人的样子” “房儿!娘求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娘求你了” 时光再次在这里重合,泪水连连,架接出一样的心情,一样的话语:“好孩子,快回去!母亲求你”……脑袋里不断回响着,不知是当年的声音,还是今日的慈容……那时的她,目光也如今日一般,绝望而悲戚…… 我记起来了,我好像记得什么?我记起来了?不?这不像记忆?这像是个梦!这到底是不是梦?到底是儿时所见,还是……只是个梦? …… …… “人的记忆,大概在四岁以后,也就是说,四岁之前,你几乎是不可能记得的,除非,这件事对你的冲击极为巨大,你才会记得。” “是么”我垂下头去,不再看缘哥哥灿烂的脸。自那件事之后,我翻遍宫中书籍,问遍宫中上下,却都没有一言半语对我身世解答,而我虽说因母亲身份不允,而被册入王族分支,却自小倍受父王宠爱,使我从未怀疑过我就是他的孩子。而今,我总觉得,那日我脑中浮现的画面,应是我儿时记忆。 缘哥哥从冬雪未化的青山处,收回目光,转脸看向我:“怎么了,突然问这些,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什么”我装作无事一般笑笑:“只是觉得哥哥博学,知圣人所不知” 他垂下光芒万丈的眼眸,一刻不转的看着我,笑容似水,柔有微波:“修缘一身所学,赖母亲指引。” “是么……你了解,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么” “母亲啊……像光一样的人吧”他思考着,然后再次肯定:“虽不常伴身侧,却常如光一般存在心田,困顿时指引迷途。绝望时赐予新生” 这话何其熟悉……从前,偌大王宫,只有萧女使偶尔与我提及母亲,后来,女使前来向我辞行,曾说我母亲是一个像光一样的人,一个让人可以对生命怀有幻想的人……后来,女使殉职,母亲凌冽于章华大殿,我方知,她并非父王口中那般水性杨花忘恩负义。至少有父王从未提及的勇敢,至少有至情至性的无畏…… “她……”我有心继续问下去,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问出口,憋了几憋,终究扭过头去:“既然如此之好,你都入秦这样久了,为何还不见去过母亲?你方才说,与她也是聚少离多,不得时时庇护,难道……难道你是恨她?” “谁会与你这般,小肚鸡肠”他狠狠戳了下我的脑门,眼中却温柔更盛:“母亲知我入秦,必定牵肠挂肚,我纵是不孝,也不忍见她操劳着你,还要设法顾我” 从前若从谁嘴里听得这样的话,我必定自己先把自己气死。自小到大,宫中亲族,人人皆有父母,唯独我与扶苏哥哥少了母亲。虽得夏夫人善待,父王加持,却总也没尝过母亲做的饭食是何味道,母亲缝的衣服是否暖和,母亲搂在怀中是何感觉……父王每次亲自出征,都说会将母亲带回,我虽不敢表露心意,却盼着一家团圆,可每次,父王都是一人而归,继续独自守在母亲住过的落华阁,醉到深夜。如此日复一日,仿佛父王的孤独渐渐渲染成我的孤独。仿佛人人皆得而我不曾拥有的缺憾,成为致命的弱点亦是坚强的理由。而关于母亲名字,渐渐成为宫中禁忌,这样的日复一日,也让我慢慢由着期盼转为憎恨……直到不可原谅…… 若你觉得可以原谅,那大概是你不曾体会过这种被抛弃的无望感吧…… 我调转身子,委屈到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从未感知她的操劳,若是没有她便罢了,有了娘亲也未见她顾我什么” “母亲拼死生你时,倒说过情愿刨腹取子,也要让你活下去。若你再倔一些,迟些降世,便当真没有她了”缘哥哥垂眼别处,虽未言词谴责,却也听得出忧愁如水:“我岂能不知你多年苦楚,又岂会不愿你同我一般生于韩国,长于西平,求学于自家学堂,游戏在上房花圃,承父母膝下得满堂垂爱。只可惜,后来突遭家变,父亲遭囚过世,母亲自那少言寡语,幽怨消沉。所剩不多的家人后来更是几经飘零,久尝离苦。我纵然拥有过美好,也都以塌陷于昨日。如今想来,倒情愿你留在秦宫,不受这些颠沛流离,不看那些哀鸿遍野,不受世事情仇困顿。哪怕你会一直这般无知无觉,自是好过大起大落又朝不保夕” 又听到了关于韩非之死,韩非,他像一团迷雾,让我深陷其中,却又无法触及。使我疑惑不解,却又害怕看清。 “你父亲……”我咽下一口唾液,试探道:“他……你父亲他当真是被父王冤杀的么?” “父亲为人,天下皆知,当时连三岁孩童都满街传唱:韩非乃天降大才,杀之不祥。奈何天意民心皆不能阻挡秦王嬴政杀伐之心”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父王一向重才,既然韩非身赋奇学,父王绝不可能这样做。这些是否是你亲眼所见?又是否另有曲折” “父亲如何赴死,的确非我亲眼所见,但那年,母亲担忧我性命,早早将我藏匿,后来,还是被嬴政寻到,掳掠入宫,成为要挟母亲的筹码……”他本说的慷慨激愤,却在下一瞬间突然闭口不言。 我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追问:“后来呢,后来如何!” 缘哥哥终究移开眼睛,遥望远处山川:“嬴政养你多年,算是恩情,决不能让你为难。母亲殷殷嘱咐,做儿子的自然不敢违背”他说完这些,再无言语。 我知晓缘哥哥性情,知晓他既然话到此处,再三追问,也是枉然,其实,我实不愿意成为韩非的孩子,不仅因为父王……更因为……因为…… 阳光打亮他的轮廓和微微有些泛黄的头发,我不知他究竟是哪里好看,却总也移不开眼睛…… 可无论如何,真相不该蒙尘! “我知晓了,我去问父王” …… …… 断断续续伴着几声清脆的咳声,殿内传来父王经久不变翻动竹简的声音……忆起从前绕膝种种,心下一软,是退是进,我一时无法抉择。 “阿房姐姐” 我抬头,是胡亥从殿宇内走来,于是施见礼:“亥弟” 他笑的憨甜:“寻姐姐整个宫宇不见,还以为你又出宫游玩了”他说着,拎起自己袖袍,踮着脚毫无顾忌得为我擦拭额前汗珠:“这是到哪里去了,寒冬未过,你却这般满头大汗” “我……”我后退一步,实觉这般不妥:“方才一路奔来,想是急了些” 他回身看了一眼章华大殿:“父王近来咳急加重,我知姐姐心忧” “……是”我勉强应下:“亥弟也是来看望父王?” 他再次笑笑:“我知姐姐会来,在此等候” “可有何事” 他忙摆摆手,又挠挠头,傻笑:“无事,无事” 我与眼前金玉少年,本是一同长大,从前亲密无间,畅戏宫廷。如今我与他僵成这般,还要从三年前母亲入宫那一段说起,那时我与众王族授学于宫中太师府,回中宫却命人传话,说是父王晕厥于母亲落华殿内,我脑袋一热,口言“妖女误国”,当即摔书而去,本想好生教训于她,却被匆匆赶来的夏夫人一把拉住,警告道:“几年前,姚氏一族灭门惨案,乃你母亲亲手所为,而先王后含恨而死,却是衍夫人推波助澜。如今你母亲重新回宫,荣宠空前。可这之前,衍夫人宠冠后宫艳压群芳却系举国皆知。近来前朝后宫又皆对空悬已久的王后之位多有流言。衍夫人多年维系何欲催之?岂能眼看美梦破碎却无动于衷?她二人犹如二虎,今日初次交锋,你若胆敢肆意妄为,日后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我听了这番警告,不由冷瑟一下,这夏夫人生性凉薄,从不轻易介入他人是非,况且今日言语不留情面,可知事态严重非我能控。而她多年来对我有教养之恩,我亦十分敬重于她,自是不敢多言造次。只得跟随身后,探过父王病情,以为此事就此完结,却不想,衍夫人当日以我做谋之事,却被胡亥一句袒护我的话彻底暴露,致使二人的生死之战避无可避。一年之后,母亲终究鸩杀衍夫人,致使亥弟小小年纪,彻底失去庇护。 自小看惯了衍夫人跋扈嚣张,后宫生死相逼,自然知晓母亲与胡姬,本就是你死我活,必无善果。虽是如此,却还是舍不下与亥弟自小情谊,世人又言父债子偿,母债自然女还,于雨夜,我跪于回中宫请求亥弟原谅,亥弟抽剑诛心,誓言势不两立。 如今早已事过两年有余,亥弟虽以待我如同往昔,可我明白,他心中早失先人之痛,亦如我胸前伤疤,仍旧触目惊心。 “我还有事,先回了” “阿房姐姐”胡亥喊住我追问:“你不进去探望父王了?” “父王劳累,本君不敢再耗其心力,还是改日再来吧”我说着,抬脚欲走 “姐姐”胡亥再次追上我,想要说什么,却终究笑了笑:“还是姐姐思虑周,我出来时,父王吃过汤药,想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说来也是奇怪” “怎么了” “我听医者的意思,这咳急本该清晨缓和,夜间加重,可我见父王倒是白日重些,父王自己也说,晚间却轻快不少” “竞有这种事?可有问过医者,寻明因由?” “医者说,想是白日碰见发物,使得病情加重,依着猜测,大概是些花草粉末之物” “父王从不留意花草,再说如今尚在春寒,不该如此吧?” “这殿前堂下,父王所到之处,皆无花草,唯有夏夫人与秦夫人处,无人敢多做腾挪”他说秦夫人时,眼中毫无波澜,恍若不记得杀母之仇:“若说粉末,如今天气渐渐回暖,各处都以撤下炉火,倒只有秦夫人畏寒,说是炭火迟迟供着” “别说了”心中说不出有多嫌恶,这字字句句都是明确指定母亲为害人凶手。我甩开他拉着我衣袖的手,大步离去 “姐姐”不想胡亥仍旧不依不饶,终是追上我,再次将我拉住:“姐姐”他见我挣脱,索性挡我去路:“姐姐原谅,亥儿实非故意挑唆,你我自小一处长大,亥儿有几分胆子算计,当是瞒不过姐姐,父王每日从她那边回来,病情加重也是真的。父王方才与我说的,我也都说与你听。你若当真不喜,就当亥儿多嘴,千万莫要再与我生分” 他这话倒是实话,亥弟自小顽劣是真,但秉性不坏,就算故意挑唆,也从未使过阴招。倒是这话里话外,更像父王有意针对母亲。我理了理衣袍,拍拍胡亥,才推开他的身体:“我知道了,本君定会明查此事”我说完,径直来到落华。 此刻时候已经不早,宫火早就熄了大半,母亲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依旧伏案编著,见我来了,才揉揉眼睛:“房儿?夜深露重,你怎么来了”她说着,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解下,系在我身上:“夜间风凉,也不知道多穿些” “母亲”我对她施礼:“夜色深沉,母亲既有要事要做,何不多点几盏亮灯,也免得伤了眼睛” “无碍,生逢乱世,许多人家一生不曾穿暖吃饱,更别提晚上掌一盏灯,不伤织布缝补的眼。我以好过许多人,不该铺张浪费” “韩非子有言,人民众而财货寡,又言务法务农而使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如今普天之下皆施此法,那为何百姓连灯油都用不起” “你读过这些书?”她惊讶至极 “母亲日日编著整理,孩儿多少看过一些” 她点点头,随后对我挥挥手:“你来”,我依言坐于她的身侧,听她继续说下去:“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可见百姓仍未饱腹,只是有业,不会饿死而已,只要尚存活路,百姓一般不会揭竿而起,系性命于刀口。所以,此为民生大计,亦是安定国家之本。这便是韩非子法学中的重农。” “既然重农不能使百姓不饿也不饥,那可有其它办法” “有,重商,商业活动繁荣,代表经济繁荣,交易使得财物流动,人口流动,更能帮助人类启动更大的智慧,创造最大的财富,也更充分合理使得世间财货分配利用” “可我记得,韩非子一书中,主张抑商,这不是与助百姓背道而驰么” “没错,方才有说重商于民众的好处。而民众与当权者却处于管理与被管理两个位置,房儿可能以此推断重商于掌权者的坏处?” “反之则是因为流动太大,不利于管制?” “没错,天地万物之所以能来到你的眼前,必定已经经过了千百万年的演化,若它不能利于当时时局,那么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灭亡,后世再也无缘得见。另一种是改变,变成今天你看到的模样” “要么死亡,要么改变”我重复着她的话,而眼前的女子,倔强又无畏,绝不可能向父王屈服,她是否会为了彻底摆脱父王真的对父王下手……我滑动喉咙:“方才母亲说,百姓若没有活路,便会造反,但那可是灭九族大罪,亦是不合天地理法,以下犯上之举” “生命都没有了,还会在乎礼法?方才我们有说,一切存在皆有道理,圣人之言之所以被奉为圣言,只因符合当权者利益。试问,又有谁不惜自己的命?” “可萧虹萧女使,便为父王大业而甘愿赴死,此为忠” 她沉默片刻,盯着我的眼睛不断审视,似乎想从我这里看穿什么,终究,垂下眼:“有一女子,名叫花木兰,她的国家战事不断,征兵不止,花木兰的父亲年事已高,若强行入伍,最终只能战死沙场。花木兰疼惜父亲,便裹胸束发,女扮男装,替父出征,后来立得战功,衣锦还乡。姊妹烹鸡宰羊,其乐融融” “代父出征,是为欺君” “没错,但是,有时候,人为了想保护重要的人,是真的愿意付出生命的。萧虹一生奔劳,斡旋于世,并非是忠于秦王,恰恰相反,萧虹在自己的母国自裁而死,是对权势,对秦王,最有尊严的反击和蔑视,亦是忠于自己之举。她便是那代父出征的花木兰,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歪理,胡言乱语”她这番话对我冲击极大,我一时接受不了,却又无话反驳 “此为个人思想,求同存异,不喜可辩,切不可人身攻击,如此于思想无益,最终只能相互扯皮”她大概是见我面色不喜,故又说道:“不过,我同你一般大时,也喜欢以此伤人” 我被她逗笑,但终究知道自己错了:“恩房敬重女使,若女使能有花木兰的结局就好了” 她自女使过世,至今未曾笑过,听了这些,自然陷入沉默,良久,终是咽下泪光,舒展了眉头,问我:“这么晚过来,用饭了么” 我左右环顾,这才发觉自己没有用饭:“还没有” “你这孩子,去了哪里,定是野过了头,忘记用饭”她抬头看了看外面,却见宫侍早已歇了大半,这才自顾搓搓手,又说道:“你且等着,我这就烧饭” 我本想拒绝,却见她已经站起身,携一名侍从匆匆去忙,我干坐了一会,终究还是挡不住心底怀疑,向侍从细问过近日用炭用火,以及殿内院中花圃品种。最后,索性自己翻找细查。 “公主不必找了,花草炭火皆乃你母亲不可离,我岂会将毒药放置在这里,引她不适。” 我随着话音,从花枝深处直起身,却见一白衣男子立足身后,他身姿挺拔,发带长挑,肤色白净,五官冷俊,竟是她那玉面情郎:“是你!” “公主可想知晓,我将毒药以何种方式令嬴政服下?” “妖孽,你竟敢谋害我父王” “在下不才,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敬茶用毒,阴险的很,也体面的很。不过,终究是秦王心思用的深,用的狠,早勘这计,却又将计就计,引你前来,借此增上一笔误解,好破了你们这日渐亲浓的母女之情,他也就此可以永远将你们互为牵制,玩弄股掌” “再敢胡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来人,将谋害君主罪犯大逆之徒给本君抓起来”我本想喝来左右,却才察觉,随从都已不知所踪,而花圃深远,早已空无一人。 “算来,我也是在替你报杀父之仇”他冷冷一笑,也不顾我,独自扶了扶被我弄折的花枝:“从前你父亲,除却心中法学,似乎没什么特别喜好,若非要寻一件,这拨花弄草倒可一提。只可惜,你未得他淡泊自处的秉性,也未得他珍爱世间生灵的善心。” “你撒谎!” “口称亲生,却出系偏支,当真是因你母亲身份不许?即是不许为何还要执意立她为后?韩非天赋大才,辛劳大计,一朝身死,却无人敢言,这桩桩件件无不稀奇。纵有人一手遮天欲盖弥彰,然,即是人为,总有遗漏,怕只怕天理昭昭,终将自现其形。”他话即说完,人也离去,留我呆呆杵在原地。 …… 没错,但凡人为,总有遗漏,谁真谁假,定然有迹可寻,我发了疯一般,连夜奔至书院香阁,重新翻出那些我看过无数遍的工笔记载,直至天蒙蒙亮,一个一直被我疏漏的归档诏书跃然眼前: “上卿韩非,怀惊天之才,承天地之德,入吾国为士,修编律法,不分昼夜,终劳累而疾,天寿而寝,吾王念此,特赐沉水棺椁一副,紫穗金丝护甲一身,秉上卿遗愿,特准归故入葬,即刻启程。王,十四年,秋分” 我立刻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寻到大事典要,寻至这一年,分明有记,王十四年,秋分之际,天降异象,冬雪早至,王无恙。然,朝有臣,韩氏名非,官至上卿,劳累卒。 而往前不过三日,明确有记:宫妇韩秦氏诞下一女。 “韩秦氏,妇冠夫姓,说明母亲当时仍旧与韩非夫妻一体,韩非,秦琅玉,韩秦氏之女,他们夫妻二人诞下女婴的日子……那正是我的生辰……” 颤抖的手伸进王孙玉碟处,那里明确刻有我被册封幼公主之日,以是十日之后。这说明,我并非生来就是公主……那么,如今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我入族分支这种怪像,那就是因非父王亲生,只得入王族分支…… …… …… “恩房?”缘哥哥吃惊的看着我:“你怎会这个时辰便来此?” “缘哥哥”我抚上他的脸颊,想从那里得到几分与我相像的模样,可惜,乱了方寸的心,终究使得眼泪模糊视线,再无法看清他的脸 “房儿”他接住几欲倾倒的我,试过额头:“好烫,你这是……昨夜微雪,你定是着凉了” “昨晚下雪了吗”我记得,韩非过世当日也是如此…… 缘哥哥点了点头:“来,我抱你” 哥哥温暖的怀抱使我暂时脱离寒冷,放心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竟睡到第二日午时,醒来时,驿馆房间空无一人,我扶住胀痛的头,拖着灌满铅块一样的腿起身寻水喝。却听见,房外似乎有人在喊哥哥的名字,我缓缓喘息两口,将身体依靠门前支撑绵软的身体,勉强听清,仿佛是亥弟的声音 “韩修缘,我劝你,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本君不客气” “多闻宫中小公子顽劣,却不曾想如今竟顽劣到了宫外” “少废话,让开” “在下一介平民,平日倒不愿招惹是非,但今日谁若敢扰了家妹午睡,我便让他永远睡过去” “好你个韩修缘!莫要以为仗着宫里娼妇,本君便不敢动你”胡亥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侍从齐齐大喊“公子”,亥弟似乎是受了伤,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给本君取了这贼人性命” “就凭你们”修缘哥哥话音即落,剑器相向的声音便骤然响起,我有心出去劝阻,却早已支撑不住,滑落在地,如今只支持着清醒都颇为艰难,实在没有力气兼顾其它 那刀剑声倒也没响几下便停了下来,只听亥弟结结巴巴,似有胆怯:“……你……你大胆,你若杀我,我父王必定诛你九族” “杀你,于我而言,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你若胆敢再对我母亲不敬,我便连嬴政狗命一起取来” “韩……韩修缘,你……你一身绝世武功,隐于市井,你……你究竟有何意图。莫非是要为你父亲韩非报仇,有意弑君” “说的没错,我就是要寻机刺杀嬴政,为父报仇” “本君猜的没错,你这阴险之辈,果然是在利用阿房寻机报仇,你……你好生阴毒的心,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你、你将她还我” 原来,我非父王亲生之事,连亥弟都知晓,独独我一人不知而已…… “胡亥,我念你年少,饶你一命,你若再敢纠缠不休,我便取你小命” “好,韩修缘,你且等着,若今夜戊时,姐姐还未回宫,本君便把这里烧个干干净净!我们走!” …… 一声宝剑入鞘的声音,不久哥哥推门而入,却见我倒在门前,顿时慌了脚步,下一刻揽我入怀:“房儿” “哥哥入秦这样久,却迟迟不肯前去拜见母亲,当真如亥弟所言,是来寻仇的么”我也不想避讳他 他坦诚的眼睛终究没有躲闪,默默点了点头:“对不起” 我无力的摇摇头:“你可愿与我说,你打算如何做?” “房儿,此事事关重大,牵扯性命无数,恕我不能相告” “哥哥不说,恩房也都知晓,你与太傅淳府的管家暗通款曲,往来密切。定然是想除掉父王,改立扶苏哥哥” “房儿敏锐,修缘无可辩驳。家仇不可不报,却也不可致天下于不顾,公子扶苏,性质温雅,厚德宽仁,可保天下不乱。” “看来……你……你父亲当真是被冤杀的了?” “是”他扣紧牙关,坚定万分,随后将抱着我的手再次紧了紧:“你若想保嬴政,哥哥也不会怪你,但此番,无论生死,我都势在必行。若是我不幸身死,此后便无法顾你。你权且当做不曾认过我,好好活着,莫要伤怀。答应我,千万不要让母亲知晓,能瞒她一日便瞒一日。日后,常去伴她,是替我尽孝,可好?” “哥哥”我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早已哭肿了眼睛,修缘哥哥,你可知你的好?你博学,善良,忠勇,又历经磨难……你比我更有资格做父母的孩子……最重要的是……我如今也有了愿意舍掉自己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了……:“哥哥,如今亥弟以知你谋,此处并不安,你可愿在这之前,入宫陪母亲一段时日,以报她多年养育之恩?” “母亲向来敏锐,我担心瞒不过她” 我的手慢慢抚上他俊朗的面庞,泪水不自觉侵染了脸庞:“那哥哥一定要笑的甜一点,不要让母亲识破才好” “既然房儿执意如此,修缘依着便是” 你知道么?我期待有一个花木兰的结局,哪怕以亲人的身份与你共享人生喜乐,我也眷恋不弃。可惜,天不遂人愿,若真的只有一人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你要好好守在母亲身边,她定然会保于你。天意戏我,待我查明生身父亲真正死因,若当真乃父王所为,我定然会还你、还母亲、还所有人一个公道……所以,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求你…… 双子承膝 之炎之死 自萧虹失踪之后,我与秦王的关系变得异常冷漠。他来,他走,我都不再想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装作这个人从未存在。 我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未曾在一件事情上达到过共识,无论为人做事,从来分数世界的两端,我不知道为何要相遇,更不知道为何要这样纠缠不清。 萧虹说的不错,萧娥的确是心性良善、心有七窍的聪慧女子,从入我阁中侍候开始,便是面面俱到,无有怨言。虽然她因我失去舌头,说不出什么,可她似乎依旧宁静自处,宛若处子。如此明理知事,坦荡努力,使得本就对她怀愧在心的我,如今更要高看一眼。 我接过萧娥递过来的茶,转头同身侧侍从嘱咐:“我如今出宫不便,无法亲去探望萧虹母亲,今日你们陪着萧娥一起回去探望,送下钱粮之后,定要问问老人家还缺些什么,有何难事,若是有,一起去东西街上补了再送去” “喏”侍从领命 我抬眼看了看萧娥:“你喜欢就小住两日,不必牵挂这里” 她微微对我屈身施礼 我点点头,再次看向身边女侍:“对了,萧虹在秦时,对恩房不错,此番就叫她一起去,也好让她回报萧秘使多年照扶之恩,体察百姓生活” “喏” “好了,都去吧” “喏” 不是因为出宫不便才避而不见,也不是不想见所以避而不见。而是我,实在无颜相见。 萧虹!是我芈衍玉不配做你的朋友。 …… 转眼,又是一年二月,厚厚的积雪压枝又蒸发,明艳的梅花开过又败落。宫中池塘里的冰结了又融化。早春之意带走一冬衰败,二月末,秦军终于攻克临淄,灭掉了齐国。也终于结束了中原百年混战,实现了天下一统。 这一年,乃公元前221年,这一年,是秦王政二十六年 …… “我听说,嬴政自称功绩乃三皇五帝不能及,打算从此为皇帝之尊承天下四海朝拜。还命人将和氏璧打造为一枚方圆四寸,五龙交缠的传国玉玺,又命李斯书:受命于天,即寿永昌于玺,以传其万世子孙。”毕之落下一黑子,嘴中碎碎叨叨不断 “受命于天,即寿永昌?!这不正合了小师父的君权神授之言!”我垂下头,落下白子,回想小师父当年以和氏璧自喻,如今果然不差分毫。秦国以小师父之法为立国根本,又以和氏璧为正统合法信物!也算是一种天意吧!:“小师父曾言:龙飞在天,行千里而转万回,厉百难而无悔,如今,他果然做了那君权神物手中的磐龙。自此脱去俗骨化为仙人盘踞于玺,得之则其国受命于天,失之则示气数已尽。” “嬴政若听得你这番说辞,非要气吐血不可了”毕之灿烂一笑,抬起头往外殿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道:“今日不怕他听墙角,他倒不来了” “如今朝中为了是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吵得一塌糊涂,估计得够秦王烦两天的!还有什么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事等着他忙。你以为,统一了天下,真的就可以搭着两只手,受人尊拜了。” 毕之撇了撇嘴角:“这么忙,怪不得生生把齐王建饿死了,原来是忙到忘记送饭了!” 我抬头看了毕之一眼,重新垂下头,落下一子:“听说,各国贵族都已经开始徒迁秦都,为奴守陵。这些人,恐怕早晚也剩不下几个” “为防动乱,恐怕只能如此,阿姐可打算施救于代王嘉” “不了,我什么都不提,可能嬴政还会法外开恩,我若牵扯其中周旋,嘉儿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毕之再次落下一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这才又开口道:“方才说秦国要定分封制或郡县制为国策,此事阿姐可有见解” “小师父留书,专门有一卷说,若得新城,不可立行秦法。而拥护分封制的太傅淳于越有言: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我觉得此话有理” “那你是赞同分封喽” “不赞成,周国之乱,始于分封!分封以亲族世袭的特权为治理标杆,容易形成割据之势,最主要的是不利于中央对地方的垂直管辖。” “那阿姐的意思是?”毕之皱深眉头:“何制可行?” 我摇头笑笑:“我又不是王,我也管不了。想深了头痛” 毕之大概因我不愿答此事,而略有烦闷,下了一盘棋后,更觉得困扰,我便让他回去自己想想,可还有别的好办法,他见我不答,觉得无趣也就去了。 我本可以给他我的答案,那就是半封建、半郡县制。可我觉得他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我遂不曾干扰他。 此时以过午后,身上懒散的很,忽然困意袭来,我便将就着案几,打了个瞌睡,也算在混沌世界里神游一番。 突然,我恍惚听见有人伏在我旁边嬉笑的声音,不由晃了晃神,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睁开惺忪睡眼,却见的确有人在我面前掩唇轻笑,我这才彻底睁开眼睛,却见恩房一身浅黄色的华袍,一手放在我的唇边,一手捂嘴偷笑,样子要多娇艳有多娇艳,见我醒来,这次匆匆罢了手,再移眼,却见恩房身侧紧挨着一位蓝衣少年,一手搭在恩房的发上,另一只手扣在案前,笑得要多清爽有多清爽 “缘儿?!”我立刻醒了睡意 “娘”少年笑的更加开怀,向后稍移了移,对我行礼:“儿子拜见母亲” 我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前拉了拉,仔细打量着又长高了的少年:“我的儿,真的是你!你怎么瘦成这般?!你过的可还好” “儿子好着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您看,结实着呢” “哎呦,轻点”我夺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你怎会在这里?!” “自然是妹妹带我来的”缘儿笑的更甜了 我转脸看向房儿,等她说话,房儿将头微微倒了倒,靠在缘儿胸口上:“上次母亲让我去探望萧虹母亲和家人,却在路上遇见了李斯庶子在路边欺男霸女,我看不惯,正要上前阻止,正巧哥哥就出现了,三两下就将人打的满地找牙!我眼见那李家庶子与家奴耳语几句,应该是寻人帮忙,我便上前去!给哥哥撑腰。哥哥听说我是幼公主,立刻便上前认亲了。” “我的花木兰呦”我捏捏她的小脸 缘儿弹了一下房儿的脑壳:“你还说呢,你小时候就爱找哥哥玩,怎么都不识得哥哥” 她捧了捧自己的小脸笑开了花:“其实,我第一面见哥哥,也是觉得熟识的。” 我笑了笑,转脸看向缘儿:“你可是在公报私仇” “母亲明鉴,是那李斯之子欺人太甚,儿子看不惯才上前劝阻的。谁知劝阻他也不听,便动起手来,儿子当时并不知晓他是李斯之子!”他见我还是不太相信,又补充道:“儿子说的娘不信也就算了,可这是妹妹亲眼所见” 恩房立刻点头如捣蒜 看他们兄妹俩如此相亲相爱,一时也是心下安慰。自上次我与秦王那一通大闹,倒莫名的缓和了我与房儿紧张的关系,自那之后,她倒常来吃茶用饭,有时听我讲故事,有时为我舞剑,但大多数,都是缠着我教她马语。我别个也不多求,能与她这般亲近,已经觉得是老天顾我。今日还能有幸看他们兄妹如此关爱,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好了!娘信!只是,”我转手捏了捏恩房如花娇艳的笑脸:“你俩居然相认这般久,都不肯告诉娘,也怪不得,最近闲来无事,老见你往宫外跑,原是为这般” “哥哥不让说嘛” 我重新转回头,拉住缘儿:“你为何不让母亲知晓,又为何会来咸阳?!墨家之事可算妥当了?” “是,一切妥当之后,儿子才寻娘亲的” 我叹了口气,当年就是为了让他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才狠心放他去墨家历练,如今他自己寻来,我的顾及自然多了许多。 “孩子,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母亲还是希望你尽快离开。”我拉住他的手,指腹揉开他紧皱的眉:“去美人谷吧,到那里隐居避世,安好一生。母亲也算是保了你” “儿子不走”他摇摇头,目光坚定:“儿子寒窗十几载,日日苦练,终于能文能武,可以一展所学,救苦救难。怎么就此隐进美人谷终日无所事事呢” “美人谷也需有用之人建设,你墨家巧夺天工开山建路的本事刚好实用,定然不会闲下来” “儿子不走,儿子舍不下妹妹与母亲,况且,父亲与我分别时曾告诫我,要替他守护娘。像个男人一样守护娘!我不会负父亲所托。” “你父亲?秦之炎?!”我心中‘咯噔’一声,再次被不好的念头笼罩:“你父亲也来了咸阳?” “是,我们刚出山,就听见外面遍地都在寻找父亲,说是秦王咳疾严重的不得了,请父亲进宫医治。我们此番到了咸阳,父亲说,一定要医一医这个秦王!就在方才,我们才分道进宫的” “糟了!”他哪会有这个好心,替秦王医病!我心里想着,身体已经‘腾’的站起身:“恩房,送哥哥出宫,快” “母亲!”缘儿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子不走,死都不会走” “听娘的话” “不,娘不要再赶儿子走,儿子这半世,与父母相聚短之又短,儿子心中孤寂与渴求,母亲究竟何时能懂?” “母亲,不要赶哥哥走,我会照顾好哥哥,不让任何人伤他” 我从修缘带泪的脸庞移眼到恩房恳求的目光,终究不忍:“你们要乖,不要走出宫门一步,在这里等娘” “母亲” “听娘的话,等娘回来”我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座席上:“这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你们不要掺和进来。”我转头看向房儿,叮嘱道:“房儿,你的哥哥没有错,一切都与他无关。答应娘,不管发生什么,都用你公主的身份保护好哥哥” “娘” “娘!”房儿拉住我的衣袖,站起身。用柔软的小手擦掉画在我唇边的胡须:“房儿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哥哥的” “娘的花木兰”我弯起手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尖。眼泪失控。 我恨老天这样的安排,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享受这一刻的幸福。 …… 我一路未歇,来到章华阁,却听守门的侍卫说,秦王去了当年赢虔公子居住的蕲年宫 我来不及多想,再次拾起衣裙,便头也不回的赶往蕲年宫。 这边刚刚踏进蕲年宫荒凉的院落,那边,便听见一阵刀剑相撞的清锐声。只见这院内荒败不已,几棵落寞的梧桐交错而立,地上层层落叶腐烂为泥,一群黑衣侍卫严严实实的围住中间二人,一个是一身金丝玄衣的秦王,另一个正是一袭素绢白袍的之炎。 “陛下” “衍玉”“玉儿”他俩双双回头 我看了一眼之炎,不由咽下一口唾液,湿着干燥的嗓子,转头看向身侧侍卫:“去请御医!快去请御医”侍从将目光投向秦王,似乎是在征询可否,我也顾不上礼节,大声再喊:“去请御医呀!陛下已经中毒!” 侍从这才慌了,连忙称“喏”而去 “朕中毒了?怎么可能?!”秦王装出来的不屑依旧难以隐藏他真实的惧怕:“你莫不是想用此帮他脱身” 我冷哼一声,就算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他依旧不改疑心他人。真是无药可救:“等医者来了,自会分辨” “玉儿!?”秦之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之炎!给他解葯或者葯方”我拨开侍从的长矛,一步步走进院内,走向之炎:“我若不能保你不死!今日便陪你一起就死。” “你在说什么”秦之炎扣紧牙关 “他不能死!他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又会立刻分崩离析,凄苦的百姓将再次陷入战乱漂泊!这个世界又会出现无数无家可归的孩子,无数战死沙场也保不了妻儿安好的儿郎。除了他,谁也震慑不了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政权,谁都不能,你明白吗?” “我们赢氏,本为一脉,只因他们成王,我们便要遭受世代追杀屠戮!几代先人漂泊无乡,几代人脉脉单传!我秦之炎所受之苦,都拜赢驷子孙所赐!今不杀他,之炎何以面对先人!何以平我多年离苦” “你已经杀了秦国两代先王,你已经够本了!为何一定还要杀了嬴政?!是因为你的先祖真的能在泉下收到嬴政的血?真的能告慰已经死去的人?还是只因为你受的苦而不甘心?!之炎,你知道吗?你现在做的一切,只会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再一次拉入黑暗的地狱!之炎!你相信我,他会死的,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一定会惩罚他!可不是现在!更不是要你去惩罚” “等着老天去惩罚他?太可笑了!”秦之炎阴鸷而笑:“玉儿,你莫非是对他动了情,才会编出这等哄骗三岁孩童的话” “之炎,这些年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不少有,能安稳度日的人到底有几个?你曾经那样痛恨你的父亲给你带来这样一种命运,可孩子们呢?我们又该还子孙后代怎样的生活?!我们可以死去,可以陪着嬴政一起灰飞烟灭。这没什么难的!可我们的孩子们、还要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四处白骨的世界里继续摸爬滚打,继续生死离别,继续不得安宁呀!”我看着之炎微微有些动摇的眼神,转而回身面向秦王:“陛下,秦之炎本与你同枝同脉,只因先人过往恩怨,才会犯下今日之错,若他交出解药,还请陛下宽恕,放他平安出城。” 秦王冷冷的看着我,嘴巴紧紧抿着,眼睛微微眯起,却始终不曾说出一个字 “陛下”此时,医者已经匆匆赶来,冲进一堆持戈卫兵包围着的秦王面前,就地搭脉诊治。不一会而,御医便有了答案,拱手回话:“陛下不曾有中毒迹象” “你确定”秦王扫过医者 “臣以性命担保,陛下不曾中毒” “什么?”我回头看向之炎,有些不相信:“你没有下毒?!” “杀!”秦王瞬间眼神一变,身后刀戈剑雨又起。还不等我回身,一个黑衣侍卫已经从背后将我一把拦住,护我出了刀剑所及的范围 “之炎!” “你走!不必管我”之炎举剑挥杀,不忘回头答我,横扫一众秦侍后,腾身而起,朝秦王挥剑而来。秦王抬剑相拼,剑刃相抵,竟磨出星星火光。秦王一个硬推,将人扔了出去,之炎三步并作两步,再次压身而来,秦王以退为进,饶至其后而攻,之炎似乎早就知晓,早已一个转身,再次剑刃相抵,正当难分难舍之际,之炎突然眉间一皱,吐出一口黑血!秦王的剑随之砍断他的肩髂。秦之炎受力,退倒在地 “之炎”我一瞬间挣脱拉住我的侍卫:“住手” “不要动我的手!有毒!”他皱紧眉头,表情痛苦不堪。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整个已经黑掉!他居然想和嬴政同归于尽:“你竟将毒洒到自己手上?” “玉儿,你果真是最知我……之人!可惜,嬴政他太警惕,我还没有得手呢,所以,想骗他决斗,见机行事的……却没想到,被你先一步识破” “别说这么多了,解药呢?解药在哪” 他摇摇头:“这样也好,死……死在你的怀中,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我本是不想你有事的” “我知道……”他沉沉的呼吸两口空气,嘴脸划出笑意:“衍玉,下辈子……可不可以选择我,将我放心上” 我摇摇头,眼泪落到他的脸颊:“傻瓜,你一辈子受我的苦,还不够吗?!下一世,不要再遇上我,和绿茵好好生活,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绿茵么?……也好……”他沉沉一笑,流出眼泪:“还记得,你最不喜的就是……我拿他人的命做交易,可惜,临死之前,还是想……请你念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那时,是我什么都不懂……”我狠狠摇着头,眼泪止不住流出:“你曾救了我和我的女儿,此等大恩,无以为报。你且说,我必定万死不辞” “修缘与恩房虽都是你的孩子,可他们并无血缘,日后……他俩若有情,望你不要因着世俗硬将他们……隔开” “你是说……” 之炎却点点头默认我的猜测:“我虽品着这相思之苦甘之如饴,却不想缘儿也一世错别所爱,倍受煎熬……” “你放心!若真有此情在,我断不会棒打鸳鸯”此话不为答应之炎,更是我心所愿,若孩子们都能引心爱之人相伴终身,我何尝不为他们感到庆幸,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的世俗眼光 他身体一沉,气息渐渐微弱,一贯精明的凤目也随之飘忽……:“玉儿……玉儿……”他不停的喊着我,看起来极为痛苦 “之炎,我在,之炎,你能听到我说话么,我在”我抱的更紧,靠近他的耳朵告诉他我在 “玉儿……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我不该……那般对你……那样对绿茵……玉儿……我本没有脸面再……问,可我很想知道……她临走时最后对你……说了什么,她可……怪我” (“不必了……那个钟爱于他的绿茵早就死去……再见也只有无言了” “剩下的……谁也帮不了了……愿……下一世……不相见……无眷恋”) “绿茵说,下一世,她要你好好待她,好好补偿她” “可是骗我?……”之炎吐出一口黑血,溅在我的脸上,泪水随之滑落……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来的急听我的答案,只是眼睛越来越飘渺,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轻松,最终以一滴泪落幕。 “之炎……”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几次救我的性命!也几次害我差点丢命!纠缠了这样多……早已分不清要怎样分解…… 冰凉的手覆上他渐渐涣散的目光,擦掉他脸颊的泪痕。之炎,就让我替你和这被仇恨碾压的一生,说声再见吧!今生不管是谁欠谁的,我们也都归零了。下一世,别再见面了。 …… 我凄凉的抬起头,望着天空,我身边已经真的、彻底的、没有人可以再死了,终于,都已经死绝了……都死绝了……再也不必有人死去,伴着枯叶飘飞,我竟不自觉开怀而笑,由笑转哭,哭了再笑……试问老天,是不是从此,可以,不用再流泪了? “爹!”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我的天,我努力定了定涣散的眼,才看清是倔强的缘儿立在寒风中,而他身后是恩房的眼睛,一刻不肯离开濒临崩溃的他。 …… 番外之秦之炎 权利的角逐赛里,早已不在有人记得我们赢虔一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游戏规则,让我们世代活在没有尽头的逃亡中,若想结束,便要以生命的尽头为尽头…… ………… “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进宫了”一袭靛蓝色身影推开门,闯进阴暗封闭的驿馆里。他青春年少,富有生机。与眼前阴暗的一切截然不同。 我见他生的如此之好,常常心生骄傲。只可惜多年来,他从不肯喊我一声父亲 “我先走了”我收起已经擦拭光洁的宝剑,走向衣架,穿起年少时最爱的白袍 “倒也不必急,恩房还未至,她说会亲自引我们入宫” 我抬眼看看他,他比我还要高出不少,奈何这痴了的心却有过之无不及:“你随她去便是” “怎么?你不与我一起?” “不了” “你可是要对阿房做什么?”他一把拽住我 我定定望着他愤慨的脸,这些年,他跟着韩非东飘西荡,早早便懂事晓理,后来历经韩非之死,出逃秦宫,最后跟着我闯南走北重振墨家。他早已不该是、也不再是一个急躁的孩子……今日这般急切,难道只以为那个叫恩房的少女是他毫无血缘的妹妹么?……恐怕早已情根深种吧? 我转回身拍向他结识的肩头:“我是说,我自己去为秦王诊治病情,你前几日不是还嚷着想见你娘,今日就且随恩房见见你娘,记得,要听她的话” “你今日怪怪的,可是有事瞒我?” 他背着我所谋一切,我岂会真的不知?!只是,我以亏欠他与他的母亲甚多,不该再让他如我一般,系一生血海深仇。 “嬴政素来多疑,你年少时曾随你娘留在秦宫多年,此番进出,难保不被认出,为免节外生枝,你不去我更安心些……” 我话未说完,外面便响起韩恩房银铃一般的声音:“缘哥哥” 听了这般声音,他早已扭过头,神情向往的透过窗外,追寻门外少女并不清晰的身影。眼睛里含着说不清的温柔 投向他痴迷深陷的眼睛,我不禁叹息一声,喊回他的目光:“修缘,你要答应我,像男人一样,替我照顾好你娘,当然,还有……你这妹妹” “这我知晓,你快让她进来,如今尚在春寒,老让她站在外面等,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得了”他说着,推开我搭在他肩头的手,早就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天知道我有多爱他,他是我今生唯一的血脉,是我最亲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上永恒的牵挂,面临生死,面对仇恨,我又怎忍心让他来承受…… 冷冷的风灌进袖口,街上的人三三两两,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嚷着要一旁的母亲买下街市上最好吃的糕点。我缩了缩手中短剑藏进袖中,记忆中,我从未见过母亲的脸,而父亲临死时,蘸满鲜血的眼球里,终生只向我诉说两个字:“复仇” 如今,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他毕生的仇。不知泉下有知的父亲是悲还是喜? …… “你不是来为寡人诊断咳疾的”沉闷的空气里,嬴政自信的歪过头,同时抽回将要搭上我指尖的腕脉,而持剑侍卫已经在他话因落下的那一刻起齐刷刷围满大殿 “没错”我慢慢抽回手掌,凝视眼前对手:“我是来复仇的,我赢虔一脉,共六百六十三条人命,其中有我父母两条性命,今日一并向你赢稷一脉索回” 我是复仇的杀手,却不得不伪装成救世医者。这是我的聪明,亦是我的悲哀。 老师临终前对我说,遗憾扁鹊之后再无扁鹊,纵然我是他亲传的徒儿,若不能心中有爱,此生,医术也只能了了至此,因为,我可能只愿是一个杀手。 杀手从来都是取人性命,而非救人性命,正如当年我望着锦榻上面庞惨白、濒临死亡的少女,依旧能冷冷对赵国太后开出条件:“楚国公主想若活,有人便要死” 记得荣太后失了平日里威仪,皱起眉头从远处宝席起身:“本宫知晓神医规矩,千金已经着人备好……” “太后没有听清么?在下不要千金,若想救她,在下只要一人性命易之” “谁?”她索性不再废话 “为质邯郸的秦国公孙,赵政” “本宫也想找到他,奈何不知所踪” “在下知晓他在哪”赢驷之后人,天涯海角我都能闻着味找到! “只是……”荣太后犹豫着:“秦赵刚刚罢兵,若在此时诛杀质子,恐将再度挑起战端” 我松开搭在少女腕上似有似无的脉搏,束好衣袖平静作揖:“谁生谁死,自然凭太后心意” 荣太后听了这话,终究嘴角下沉,冷冷道:“好,本宫答应你 …… 历经一夜,我用尽浑身解数,却终究没能吊住少女最后那一丝生命迹象…… 心中竟奇怪的生出一丝若有所失的痛感,仅一瞬间,被嘲笑代替。一切不是一如从前,一场无所谓的交易罢了。 我掩盖住她以死去的迹象,想静静等待着赵政死亡的消息传来,再告之赵国她的死讯。然而,我等来的却是赵政遁逃消失! “逃了!?怎么可能!”我惊讶的话音即落,榻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咳声,再转头,方才已经气息无的少女,竟然坐起了身,闪着一双清幽如同古潭的双眸,投向我。 这一刻,我彻底沦陷,任由她无理由的又抓又打,却以无法拯救自己,那一不小心跌进深潭的灵魂………… ………… “原竟是世仇”说时迟,那时快,嬴政一转身,已经将身侧侍卫长剑横抽而来,尖锐的剑头正对我的腹腔:“这样说,我父王与祖父果然是被你毒害而死” “你不该好生谢我?”我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肃杀秋日微凉:“若非我这般,哪有你一介为质弃子今日” 嬴政的目光由愤怒渐渐转为平静,最后便是藐视:“荆轲!也是你的人?” “他只是我们其中一个人” “还有谁?是芈衍玉?”他喉结微微动了动,虽及时遏制,但我依旧看得出他眼中的在意:“你一直暗中保她至今,为何?她在梦中喊你要好好生活,又是为何!” “原来秦王的咳疾,之所以无药可医,是因为无人解惑、醋意难消”听到衍玉在梦中为我祈祷平安,我心头微动,转而明白,她是念着缘儿,我抽出袖中短剑,直抵嬴政腰间,仰仰头,不屑一顾:“我秦之炎,既然敢在你嬴政的眼皮底下护她,自然不会让她牵扯其中!实话与你说明白,多年前,若非她执意救你,你早就死于邯郸城下!” “朕少年时所受种种,原来多半竟是拜你所赐”血腥的眼睛里是狰狞 “若早知今日,当年,我就不该为她而对你手下留情,我该为她早些杀了你,也省的她今日之苦” “好,很好!你曾是受韩非一家养育之恩,被其父母真情相待,更与韩非兄弟相称,韩非未死之前可知你对其妻动了这等心思” “嬴政!”我愤怒至极,起身攻之,嬴政身体微微一侧,持剑挡我,刀光剑影之间,我仿佛又见那年苍山之中,我本欲了结她性命的剑却穿透兄长韩非的白衣…… 明明是我救了她的命,可她却将心交付给了我的兄!那个三年来,一直听我诉说如何思念她、爱慕她的兄长!如今却横刀夺爱还敢以君子自诩的兄长…… 我明白,我与他的恩义自那一剑了断,我发誓,他再也不是我兄长!我亦有誓,不管她是何种身份。日后,一定要得到她 “你终究还是动手了”一双青葱玉手的主人掀开自己暗色斗篷,露出举世无双的美艳面庞 “我以如约,将楚王被囚,来日无多的消息告诉了她,看样子,她今晚便会连夜赶往寿春” “还真是小看了韩非的手段,竟将衍玉保护的如此周,以致连这小小的闲话想要传进她的耳朵,都要劳烦秦大医者周旋这百日之久”邾娴之依旧话里话外讥讽着 我不理会,径直逼近邾娴,纵然她的眼睛美艳无双,对我却没有丝毫吸引,因为,我的灵魂和真心,以经部交付于他人:“你答应我的!不要食言” “你放心,我不过是借她楚国公主身份一用罢了,等我名正言顺坐上秦国王后大位,自会将人亲手交给你。到时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还有……还有就是……韩国太子安那边,你来周旋,务必要在这期间,拖住韩非” “怎么?你连他的妻都夺,还怕他日后算账不成?!奥,差点忘了,衍玉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他们还算不得夫妻……” “姑娘方才还说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我投给她一个最好闭嘴的表情 “哼”她冷冷一笑,魅惑无限,隐进黑色的斗篷里消失不见 可惜,邾娴终究还是食言了,不,与其说他是食言,不如说她是后悔了,总之,迎接我的不是我心仪已久的女人,而是一群取我性命的黑衣剑士。 其实我早该料到,邾娴那个女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不为衍玉,只为她自己太多秘密不被泄露…… 虽然,她早已死在嬴政剧毒之下…… 而当时,我斩杀拦路剑士,一路追寻衍玉回程途径,终于在第五日马不停蹄的奔走中,遇上了她,她满身泥泞,脸却煞白,身边仅剩的两个侍卫也都身受重伤。而身后,却是凶神恶煞的秦国追兵 “玉儿”就在我准备奔向她的前一秒,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先我一步接住了她倾倒的身体…… 天可作证,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我先遇上她…… 已经如此情形,心中再是计较,意识却顾不得许多,早已上前拉过她垂在泥水里的手臂,搭上脉搏,那微弱的跳动,几乎将我的心脏凉透 “怎么样?”韩非焦急询问 我打量着浑身湿透的人儿,在遥望一眼远处结冰的湖水。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要说的话:“回去再说吧” “到底如何”韩非发了狠,一把拽过我:“她怎么样” “她……她应是趟过冰河而来,身体极度受寒……待我施针,应是能保住性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身体本就弱,经此折腾,元气以亏,恐怕以后不易有孕” “什么!?”不等韩非回神,后面秦国刺客已经到了眼前,韩非将她移怀到我胸膛,缓缓站起身,抽出随身佩剑,与来者相对,狰狞的眼睛里是恨意:“带她走” 抱紧她冰凉的身体,紧紧抱紧,冷意裹挟着愧疚,顺着血液冻僵心脏,脑中回旋着是一遍一遍自责……若她终有一日,得知自己终身不得生养孩儿的因由,又该是何等脑我恨我! 无论她能不能生养,我都愿让她成为我的妻,而韩非,纵然不该死,也不该再来坏我好事! 我不知他是如何逃出重重机关,如何找到这所隐世别院,总之,就在我即将拥有她部的那一刻,韩非推倒了那扇加了锁链的门,他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将残破不堪的战袍盖在她一丝不挂的玉体,多年来,我以记不清他的面庞与神色,却知晓,那宣誓着最后胜利的阳光投落到他的胸膛,和蜷缩在他怀中的女人…… ……阴暗只肯留给我…… …… 心思深沉而对面长剑飞扬,一个躲闪不及,小腹间多出一道伤痕,我的短剑亦在同一秒划破嬴政肩髂 “都不要动”嬴政受伤,后退两步,捂住伤口抬手制止侍卫靠前:“这是朕与他的恩怨,谁都不必靠前” “一起上吧”我将沾着血水的剑抬起,重新指向嬴政:“你何等阴险,我兄长韩非曾用死领教,今日又逢生死之战,不必假惺惺” “你不会是来为韩非报仇的” ………… 我不知当年韩非是如何逃出我所设的重重机关,又是如何找到秦府那所隐世别院,总之,就在我即将拥有她部的那一刻,韩非推倒了那扇加了锁链的门,他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将残破不堪的战袍滾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多年来,我以记不清他的面庞与神色,却知晓,那宣誓着最后胜利的阳光投落到他的胸膛,和蜷缩在他怀中的女人…… ……阴暗只肯留给 ………… 时至今日,终究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就是为韩非复仇 我咽下唾液,不肯在嬴政面前输掉气势:“为谁,已不再重要!” “当年赢虔身为太子傅,只因太子犯法,赢虔才被削鼻,此举合律合法,无有不妥。后惠文王登位,赢虔一族重新手握公器,威立朝堂,再后来,惠文王殡天,赢荡继位,却因举鼎而亡。一时朝堂动乱,你们赢虔一族,不顾秦国危亡,趁危争位,后我祖父历经磨难登上大位,铲除当日霍乱朝纲之逆臣,这何错之有。你本余孽,朝中放弃追捕以数恩典,若说有恨,这实不算一条” “我祖上大大小小,六百六十三人,奴仆家侍无数,部惨遭诛杀或追捕!血迹延这咸阳王宫,染至江湖。我自小,没有一刻不是风餐露宿,无尽逃命!没有一刻不是居无定所,心惊胆战!这一切,不为天下,不为祖先,也不为韩非,只为我生平所受磨难!” “好,倒是诚恳!即如此,你便随朕来”嬴政说完这些,便护住伤口。自顾前行,两侧侍卫将我团团围住,隔开与嬴政距离。 秋风卷着沙粒划过脸颊,层层落叶铺垫脚下,我左右环顾,眼前门楼半塌,蜘蛛安心结网,若大的庭院几棵桑榆和梧桐错落,高处还算别致的上房早已不见了门窗。不禁心中暗暗吃惊,竟不知辉煌秦宫竟还有这样一群萧败之地。 “这里,便是赢虔被刑之后的旧居蕲年宫,赢虔直至其弟嬴渠梁殡天,才弃居而出,与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已经登位的赢驷共同联手绞杀造成这新仇旧恨的始作俑者、更是使秦国西出天下、强兵富国的大智大才——商鞅!”嬴政立在院子中间,停下脚步,扭转金靴,淡然回身望向我:“这便是你生命的起点!并不光彩也不大义的起点” 隐隐觉得手掌处传来丝丝火辣,我知晓,是毒药已经开始发作,我必须尽快找到机会对其下手,否则,同归于尽也是奢求!:“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当年于邯郸城下,还不是被我随意蹂躏成泥” 嬴政片刻失了平静,眼睛涨出恨意,和着秋风,那咯吱咯吱的咬牙声阴森至极:“今日,国仇家恨,恩怨情仇,我们一并结束”他说完,一个窜出,已经持剑直攻,我瞬间后起腾身,手掌却只碰上他的领口,嬴政恨意难消,再出狠招,我不得以后退两步,持剑相对,三番较量,剑戈花火,却总难以近身。正当难分难解之际,嬴政再次蛮力击我胸口,我以退为近,反向攻之,瞬间击飞他的佩剑,只等推出这含有剧毒的一掌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却听见耳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陛下”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声音:““玉儿”” “衍玉”嬴政与我双双回头 她看着我,像一瞬间,又像一万年!她的声音颤抖,我知道她在害怕:“去请御医!快去请御医……去请御医呀!陛下已经中毒了!” “喏” “朕中毒了?怎么可能?!”嬴政难以隐藏他真实的惧怕。:“你莫不是想用此帮他脱身” 她冷哼一声,不做解释:“等医者来了,自会分辨” “玉儿!?”我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她无疑是这世上最懂我心思的人了,可她既然懂,又为何要救嬴政?难道是被囚秦宫的这些年,相处生了感情?难道她已经忘记她最爱的韩非是陷于谁的阴谋诡计! “之炎!给他解葯或者葯方”她拨开侍从的长矛,一步步走进院内,走向我:“我若不能保你不死!今日便陪你一起就死。” “你在说什么?”陪我一起死??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不能死!他死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又会立刻分崩离析,凄苦的百姓将再次陷入战乱漂泊!这个世界又会出现无数无家可归的孩子,无数战死沙场也保不了妻儿安好的儿郎。除了他,谁也震不住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政权,谁都不能,你明白吗?” “我们赢氏,本为一脉,只因他们成王,我们便要遭受世代追杀屠戮!几代先人漂泊无乡,几代人脉脉单传!我秦之炎所受之苦,都拜赢驷子孙所赐!今不杀他,之炎何以面对先人!何以平我多年离苦” “你已经杀了秦国两代先王,你已经够本了!为何一定还要杀了嬴政?!是因为你的先祖真的能在泉下收到嬴政的血?真的能告慰已经死去的人?还是只因为你受的苦而不甘心?!之炎,你知道吗?你现在做的一切,只会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再一次拉入黑暗的地狱!之炎!你相信我,他会死的,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一定会惩罚他!可不是现在!更不是你去惩罚” “等着老天去惩罚他?太可笑了!玉儿,你莫非是对他动了情,才会编出这等哄骗三岁孩童的话” “之炎,这些年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人不少有,能安稳度日的人到底有几个?你曾经那样痛恨你的父亲给你带来这样一种命运,可孩子们呢?我们又该还子孙后代怎样的生活?!我们可以死去,可以陪着嬴政一起灰飞烟灭。这没什么难的!可我们的孩子们、还要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四处白骨的世界里继续摸爬滚打,继续生死离别,继续不得安宁呀!”她的话让我想到缘儿,想到那双纯洁到只有欢愉的眼睛……她转而回身面向嬴政:“陛下,秦之炎本与你同枝同脉,只因先人过往恩怨,才会犯下今日之错,若他交出解药,还请陛下宽恕,放他平安出城。” 秦王冷冷的看着她,嘴巴紧紧抿着,眼睛微微眯起,却始终不曾说出一个字 “陛下”此时,医者已经匆匆赶来,冲进一堆持戈卫兵包围着的秦王面前,就地搭脉诊治。不一会而,御医便有了答案,拱手回话:“陛下不曾有中毒迹象” “你确定”秦王扫过医者 “臣以性命担保,陛下不曾中毒” “什么?”她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向我:“你没有下毒?!” “杀!”秦王瞬间眼神一变,身后刀戈剑雨又起。还不等我冲上前护住她,她以被一个黑衣侍卫从背后一把拦住,拉出了刀剑所及的范围 “之炎!” “你走!不必管我”我举剑挥杀,不忘回头看她是否无恙,横扫一众秦侍后,腾身而起,朝秦王挥剑而去。秦王抬剑相拼,剑刃相抵,竟磨出星星火光。秦王一个硬推,将我掀了回来,再次对视的眼中,似乎察觉我亦力道不济,来不及细想,我再次三步并作两步,压身攻进,秦王以退为进,饶至身后而攻,我早知他有此招,早已一个转身,再次剑刃相抵,正当再次难分难舍之际,我终于一个扛不住,彻底失了力道,眉间一皱,吐出一口黑血!嬴政的剑随之砍断我的肩髂。我因此受力,退倒在地 “之炎!”她突然挣脱侍卫,用身体挡在我面前,将我护进怀中…… 我今生求而未得的怀抱啊……今日迟迟到来 “之炎” “不要动我的手!有毒!” 她这才注意到我的手整个已经黑掉!也明白我是想和嬴政同归于尽:“你竟将毒洒到自己手上?!” “玉儿,你果真是最了解我……秦之炎的人!可惜,嬴政他太警惕,我还没有得手呢,所以,想骗他决斗,见机行事的……却没想到,被你先一步识破” “别说这么多了,解药呢?解药在哪” 我摇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为我焦急的脸,那倾世容颜,划下泪珠的模样,都美成一副画……:“这样也好,死…死在你的怀中,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我本是不想你有事的” “我知道……”她的内疚,我看的明白,况且,她方才还说愿与我一起死的,有这句话,就算为她死,又如何!:“衍玉,下辈子……可不可以选择我,将我放心上” 她摇摇头,眼泪落到我的脸颊:“傻瓜,你一辈子受我的苦,还不够吗?!下一世,不要再遇上我,和绿茵好好生活,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绿茵么?!”绿茵……已经好久没有人对我提起这个名字了…… 若问我爱不爱绿茵,我想我至死难答,但我对她的愧疚,却是终生难还……当年,我为了得到墨家势力而娶她,成婚后,她摒弃飞扬豪爽的性子,收敛着做起寻常妇人,甚至为了迁就我,亲手为我在府中打造了一所日夜笙歌的秘密楼阁,容我与他人纵情欢好,自己却独守空房。说来,也并非我绝情,那时要夺衍玉之心尚存,实不忍心毁她清白之身。我想着,日后,带我数收拢墨家势力,定然放她离去…… 可惜,后来,命运不肯听我操控 我躲进冰冷和阴暗里,拾起地上被我撕碎而散落的衣物卷进怀中,那里仿佛还能找到衍玉身上的余温,独属于她的香气凝久不散,缓缓降临的夜幕朦胧里,她仿佛已经与我融为一体,从未离去…… 绿茵荡着长裙,接着黄昏的最后一抹余光缓缓来到我身边,为我盖上披风,我随即扬了扬胳膊,将披风挡掉:“你走” 她没有听话的走开,反而蹲下身,拾起落地披风:“她曾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因为这份感情让争名夺利的世界尚存一丝温情”她细腻忧伤的声音让我微微一颤,我竟不知,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她还说,不管最终的结局能否拥有这种挚爱的感情,保留最初的初心才最重要……之炎,爱的意义是守护,不是破坏” 初心?我不知道自己的初心为何物。从第一次见到衍玉,若非她睁开了那双眼睛,我都不知晓原来我想让她活。 我一把抓住了黑夜中准备离去的人,游上她的脖颈,黑夜中,分明感受到她的抗拒与迎合…… 爱的意义是守护么?我这样爱玉儿,为何会害她如此曲折?爱的意义不是破坏么?我这样爱玉儿,为何会害她到不能生养? 我托起黑夜中的身体,将她推向高处……:“为我生一个孩子” 绿茵果然在第二年,为我生了一个孩子,也因这个孩子难产,精力耗竭而死,临死之前,为孩子取名为秦修缘 ………… “也好……”我沉沉一笑,泪眼模糊了她洁白无瑕的脸:“还记得,你最不喜的就是……我拿他人的命做交易,可惜,临死之前,还是想……请你念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那时,是我什么都不懂……”她狠狠摇着头,清香的墨色秀发划过我的脸:“你曾救了我和我的女儿,此等大恩,无以为报。你且说,我必定万死不辞” “修缘与恩房虽都是你的孩子,可他们并无血缘,日后……他俩若有情,望你不要因着世俗硬将他们……隔开” “你是说……”她会意 我点点头默认:“我虽品着这相思之苦甘之如饴,却不想缘儿也一世错别所爱,倍受煎熬……”如果你我此生已经无缘,我也愿你与我的血液得以交融,不光为修缘年轻的爱情,也为我一生求而未得的私心 “你放心!”她回的坚定无比,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若真有此情在,我断不会棒打鸳鸯” 我无力的点点头,累到眼睛都快睁不开……身体也泛起冷意,我明白,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就快要结束……:“玉儿……玉儿……”我一遍便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心中多年来伪装的坚强部卸防:“玉儿……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我不该……那般对你……那样对绿茵……玉儿……我本没有脸面再……问,可我很想知道……她临走时最后对你……说了什么,她可……怪我” “……绿茵说,下一世,她要你好好待她,好好补偿她” “可是骗我?……”我终于吐出一口黑血,喷溅在她无瑕的脸上,泪水随之滑落……眼前一切渐渐模糊…… 玉儿一定是在骗我,绿茵是知晓我为了争夺墨家势力,杀了她的父亲的……在她为自己和孩子拼命求生的时刻我却未能及时回到她身边而心如死灰……她一定是不会原谅我的,更不会许我下一世了…… 师父混沌的声音灌入耳膜…… “遗憾扁鹊之后再无扁鹊,纵然你是我亲传的徒儿,若不能心中有爱,此生,医术也只能了了至此,因为,你可能终身只愿是一个杀手!无情杀手,是不可能成为神医的” 我是复仇的杀手,却不得不伪装成救世医者。这是我的聪明,亦是我的悲哀。 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选择做一个医者,真真正正的医者……从遇上她的第一面,只为救她命…… 番外之恩房(中) 今年的二月,是我觉得最冷的春天。 我从未见过那位白衣男子,他死在了母亲怀里,却像笑着,只是容颜竟与修缘哥哥有几分相像。 “爹!”修缘哥哥一声呼唤,直入九天云霄,直震的歇鸟激飞,直吓得肥鱼沉水,直惊得我天地旋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嬴政”说时迟那时快,缘哥哥早已腾身而起,抽剑而去,宫中禁卫本就随时待命,此刻以如洪水拥向哥哥,只见哥哥如雄鹰觅食,一脚踢开前排禁军,手中长剑横扫,竟直直割开三人喉咙,再次借力腾空俯冲而下,直取一人双目,回身时,长剑已经切入他人腹中……禁军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也被哥哥气势所慑,被逼得步步后退。 父皇此刻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扬手一挥:“谁敢后退,杀无赦” “杀!”顿时秦军虎狼如同黑水一般将哥哥包围,我亦在此刻彻底明白过来,纵身而起,连伤十几秦军,才算挤到哥哥身边,此时哥哥有我护持,更是无所畏惧,包围过来的秦军碍于我的身份投鼠忌器,纷纷停止进攻,随着我们的脚步而后退,最终与父皇仅隔数米相对。 “朕养了个好女儿”父皇眼睛里的冷漠,直将人冻僵原地 “父皇,哥哥乃儿臣一母同胞,儿臣当力相护” “你可看到,他要杀朕” “父皇真龙,绝无闪失” “如此说来,你定要护他而背叛朕” “缘儿”母亲中气不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娘想着,蕲年宫为你父亲生命之源,当葬此处,入土为安,你觉得如何?” “此人杀我两位父亲,囚禁母亲一生自在,待孩儿取来嬴政性命,为父陪葬” “如今天下一统功与过?如今刀戈止息好与坏?如今四海晏平错与对?谁之权?谁之威?谁能代之?试问如若这天下没有始皇,下一瞬又将如何?” “不杀此人,孩儿此愤难平,枉为人子” “墨家以兼爱天下为立世之本,你身为墨家巨子,岂能违背先祖立派初愿,推天下入乱世。修缘,站的越高,越是无法在狂风中控制身体,位置越高,肩头的责任越是压得凶狠,仁非一仁,恶非一恶,天下后事如何,在你一念之间。要父母成罪魁祸首或是放下屠刀亦在你一念之间。” 哥哥转过脸颊,看向我,我看着他一身血水,终究眉头一皱,眼泪终是划了下来,随后轻轻拉住他的手,他这才将剑插入泥土,以示熄战。 瞬息,黑色的秦军将我们包围,我紧张的贴紧哥哥,随时准备死战 母亲则摇晃着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父皇面前,她看起来疲惫至极,又轻松至极,父皇伸出手触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抓住僵持半空:“秦始皇帝,我好伤心,因为从此谁若想杀你,我必以命阻止,因为从此你若想杀谁,我必以命挡之。可是皇帝,我好开心,因为从此我可以不再流泪,因为从此我身边你再无人可杀!” 父皇嗜血的眼球在她分明微漾笑意的唇角却绝望如死水的眼眸里来回审视,终究动了动胳膊,从母亲手中索回衣袖,施令道:“带幼公主回章顺殿,严加看管,没有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哥哥紧紧扣住牙齿,紧紧扣住我的手,紧紧的,紧到青筋暴起,紧到眼眶通红,紧到几欲再次拔出剑器。他仿佛已经在此刻为我许下了余生,从此决意再不放手…… “修缘”母亲就站在那里,仿佛世外看客,冷静到不带一丝情绪 终于,我看见他的眼泪划出眼眶,缓缓松开了手,任我被卷入黑暗的旋风里…… “缘儿”隔着千军万马,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这一囚,不知是何日月…… ………… “公主一定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了吧”空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随一盏灯火,一身黑色披风的人立在眼前 我看清来人后,将抽出大半的剑重新送回鞘内,扭转身体,避开那人目光:“不知” “真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赵高微微扯动唇角,自顾解下黑色披风:“下次若有人这样问你,你要反问,什么身世?才可保命。” 此人赵高,是父皇身边的亲侍,当朝吏部管使,更是亥弟与我的老师,但此刻是敌是友,我实在分不清:“父皇有何旨意宣示” “父皇?”他嘴中讥笑着,将灯盏放在我们之间,使我们看清彼此正以什么姿态打量猜测对方:“这样喊也对,毕竟他养了你十四年” “本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扭过头,一个是生身父亲,一个是十年养父,真相浮于水面之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人,我会自己找寻答案,绝不冤枉任何人! “小小年纪,便知隐忍,不愧是为师爱徒”他冷笑一声,继而又道:“你放心,我并非受陛下派遣,我来,是要搭救公主” “救本君?就凭你?”我冷哼一声,母亲得父王一生痴恋,况且前几日又救他一命,如今尚因强保哥哥而遭受监视,行动受困且无法顾我。纵然赵高再是得宠,总也只是个下臣,难不成还能改变父王心意,解除我这一身禁令? 他仿佛看透我的心思:“陛下年少孤苦,从未尝过伦常之乐,后幸有公主公子绕膝,方弥补儿时缺憾,亦对公子公主疼惜不已。小公子深知如此,如今日日陪伴身侧,想来胜过跪地苦求,只盼陛下舔犊,早日释放公主。然,臣常伴君侧,自知陛下性情凉薄,若想此番成功脱困,仍需公主一表真情” “可笑”被困只是眼下,我堂堂一国公主,岂会永远被困此处,只待父皇消气,自然一切回归从前,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与他阴晴不定之人做谋:“谁说本君日日盼望出去?从前宫外游玩疲累又无趣,此刻觉得宫中颇为静心,如今父皇不准本君踏足外界,正好合了本君心意,也省了这三宫六院朝叩夕拜祝词请安。本君向来心烦这般,苦无说辞罢了,如今这番安逸得很!无需他人操持维护。” 他垂下眼,默默笑了笑:“修缘自那日丧父,已经一病不起” “什么!”我立刻起身,紧张起来:“身边书侍日日来报,不是说哥哥一切安好顺遂,怎会如此” “在这世上,三五两金银足够买下一人性命,又何况说几句谎话呢!公主岂不知,你的母亲秦夫人也因忧伤顾子而病,旧疾入骨,陛下如今日日长留落华,总免不了要与修缘常常碰面。这秦夫人时时看守倒未见二人如何,只是天长日久,秦夫人总有困倦懈怠之日,到时谁死谁伤,可真是个未知之数” “去将本君书侍带来” “待臣走后,公主再兴管教不迟,只是这仇家相见,意外总是不等人的。此番还要委屈公主,受些磨难,也好让老臣在陛下面前陈情” “若为哥哥,恩房纵死不悔,又谈何委屈,只是,恩房实在不知,老师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他沉吟片刻,似在做着计较,终究抬起头:“修缘非你亲族,乃秦之炎正妻所出,是我长姐唯一的孙儿,亦是我赵家嫡传血脉里仅剩的男子” “你说……哥哥……哥哥非我亲族?他并非我一母同胞?”这简直……太过不可思议,我努力呼吸,仍旧觉得气息不够 “得罪了”他话音即落,我只觉头撞上了什么,用手轻轻一碰,是红色的血水,再看赵高时,已经模糊不清:“你可以选择与修缘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再次醒来,是母亲正在落泪的眼,她以眼窝深陷,憔悴不堪。见我醒来,以不知是哭是笑:“房儿,你醒了” 父皇收回搭在母亲肩头的手:“房儿” “姐姐,你可还好?”亥弟一溜烟从身后钻到母亲父皇中间,趴到榻前询问 “无碍”我扫过一室,侍从医者跪了一地,赵高也大气不敢出的立在一侧,独不见缘哥哥。此时,额头传来一阵细痛,我不禁龇牙咧嘴一番 母亲知道我痛,自顾从腰间解下一囊,取出一粒药丸,放入我口中 父皇看了看母亲与胡亥,接着问道:“房儿,觉得如何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孩儿不孝,让父皇母亲忧心了” “想见父皇,派人通传便是,何故如此” 我斜过赵高一眼,见他垂眼呆立,心中不由咒骂一声,这才回话圆谎:“儿臣尚在禁足,却听老师说父皇咳急更甚,儿臣知晓,此番定然为儿臣所气,儿臣自知罪无可赦”我说着,硬撑着起身施礼:“儿臣兄弟姐妹数十,唯有儿臣自小孤苦无依,幸得父皇疼惜,一手加持,饭食冷暖,无不细问,儿臣纵是不孝,却日日铭记父恩,一刻不敢相忘,今日拼死一见父皇,是为向父皇请罪,只求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纵然刑罚加身,虽死无悔,只恨此生还不尽父皇生养恩情” “好了”父皇轻扶:“朕知你心意,便心满意足” 母亲将我揽去怀中,掖好被子,平静若素的脸上丝毫没有生出任何不快,仿佛未闻我方才所言一般,仅淡淡一句:“快躺好,莫要牵动伤口” 父皇目光久久停留在母亲冷漠的脸庞,喉头滚动,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紧了紧手,对我们笑笑:“既然房儿无事,朕便……朕先走了,朕……还有要事处置” 母亲始终咬紧牙关,未做任何挽留,父皇无望,便站起身,似有恨意的点点头,最终离去。 父皇刚走,母亲便将我锁了个紧,深深嘞进她怀中,慢慢头顶传来抽噎的声音,至到一滴泪水落到耳边,我才小心着说“:“孩儿方才所言,半戏半真,母亲切莫伤怀” “从前是为娘不好,你所言皆是实情,为娘自问有过之无不及。答应娘,若是今后再遇险情,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等娘,给娘一次为你的机会,娘下次一定会尽快,再快……一定不让你有事……好不好” 她的话像股暖流,一时席卷肺腑,我日思夜想的温度,此刻正紧紧将我包围,一瞬间,从前种种恨意与怨怼土崩瓦解:“方才那些话,娘亲不要当真” “娘知道了”她深深吸了下鼻子,语调也随之轻快起来:“曾经啊,娘一心想要跟自己所爱之人相守,也曾被自己的父王囚禁,我们被世俗不容,为权势不容,甚至连亲人都大举反旗,后来为此更甚酿下祸端,令母国失去都城,王族狼狈迁都。娘也曾一度怀疑,这样执着心中所爱,搞的自己遍体鳞伤,一国百姓唉声载道,究竟对与不对。可是房儿,你知道吗,无论在违逆天意的地狱轮回几圈,娘都不曾后悔。” “这样是否太过自私”我从她的怀抱脱离,扭头看向她,心中所爱固然重要,但真的重要到违拗一切么。祸患自己的母国,伤害身边所有人,包括我与父皇。我不能理解,一直也无从理解。 她摇摇头,使劲的摇摇头:“使得天下大乱的,从来不是我们的爱,是他们的恨。爱永远比恨伟大” “爱永远比恨伟大?”我彻底被这番言论震撼到,一时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它仿佛在灵魂深处潜藏已久,它坚定的违背我半生所学礼仪教化,只在一瞬间让我返回本性冲破束缚。它是我所有疑惑的终点,亦是我疑惑的开始……我一瞬间记起了什么:“娘亲……缘哥哥……” “缘儿乃母亲好友之子”她笑着,眼睛里却闪出泪光,晶莹剔透…… 我狠狠喘息两口,一脚踹开被子,就要翻身起床,我想要立刻见到哥哥,从此一刻不离,永远相伴。我想要立刻拥抱他,从此他忧便是我忧,从此他喜我便欢喜,我想……我想着……却被母亲一把拉回怀中 “娘知你最忧心,莫过于他,自然会将一切处理妥当。韩府是娘从前旧居,你来来回回,定要隐好踪迹,莫要再使娘为周旋避免他们仇家相见而苦不堪言” “孩儿明白了” “今日鲁莽所为,缘儿尚不知情,你要好生修养,莫要使他担忧” “为何总觉得娘亲疼爱哥哥胜过孩儿” 她将我抱得更紧,笑意簇出的气息吹着头发暖暖的。 …………… 韩府距离王宫并不多远,算是居于闹市,但里面修缮用度并不像高官之家,除了有两处规模较大的花圃梅园,偌大的府邸只剩马厩与几间相差不多的上房,个个房内设置差不太多,朴素简单到令人发指。虽然,母亲未曾跟我说出她口中所爱之人是谁,可我知晓,那个人是父亲,绝无错处 父亲与母亲,曾经就是在这里共同生活的吗?室内熏香袅袅,书香墨浓,外面梅香竹绿,落英缤纷。浓韵书中似水流年,最爱身侧如花美眷……我抚过书架上那些伤痕累累,焦痕斧伤的摧残让人不禁惋惜它从前模样。我抬起手,抽出一卷,炯劲的笔迹填满眼帘,上报君王下护百姓之热切心意燃人脏腑。手指轻触到一块类似竹斑一样的书卷,仔细分辨,才看清原来是已经蚀入竹心的暗色血痕,心头竟莫名颤了一下。 “这里就是你父亲的书房,他日日伏于此处,终日编写律法,仅用了不到一年光景,便绘出了今日天下吏治伦常。直到编写你书中这卷时,已经咳中带血,却仍旧夜夜挑灯” 我回身,是一身潇洒的韩青,他负手立在门前夕阳处,光纤与尘绕其飞舞,确像了无牵挂的世外散仙游于光阴梦间……纵然眼前景致美好,我仍不由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到我身边,抽出一卷外面已经磨损到发亮的竹简,轻轻展开:“这卷是你母亲最爱的白马非马论,也是启发你父亲以幽默诙谐之手法晓理于世的手册,从此你父亲的法学中有天地,有万物,也有你母亲。而你母亲如今心血倾注的韩非子一书,却仅有你父亲一人而已。”他说到此处,眉头还是轻轻拧了一下,随后不着痕迹散去。 我曾读过母亲案前那本韩非子,当真一字一琢磨,一句一心血,思量用墨无不仔细。可见其真心。只是,从这人口中说出这些,我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厌烦:“说完了么,说完了出去” “房儿”缘哥哥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我们身后,他一身水色长衫,形态单薄,尚有病容,此刻已经躬身施礼:“恩房年纪尚小,礼仪不周,望舅舅恕罪” 韩青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哥哥不必拘束:“身体如何了” “已经无碍,多谢舅舅的血参” 他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哥哥肩头:“那就好,你母亲还记挂着你,我回去让她宽心”说着,踏步而去。 哥哥让了让身,目送其离去,随后才摇摇头,敲了一下我的脑门:“顽劣过头,怎能对舅舅无礼” “舅舅?”我一阵嫌恶:“我看是玉面情郎差不多” 哥哥听完我这话,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闷笑,才道“你呀,韩青舅舅心思,连你都看的真切,我倒希望母亲早日应了他” “怎可如此,他岂能与母亲相配” 缘哥哥轻轻摇摇头,又道:“舅舅才,精通百家,与其相谈,只有学问,不知学派。而母亲怪才,无书无派自成一家。二人多有相辅相成,思想汇集之意。怎就不相配” “那也不成”我亲眼目睹父皇如何为情神伤,怎忍心看他再添无助,纵不能成他们,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家伙。 “当年突遭家变,父亲遭囚过世,母亲自那少言寡语,幽怨消沉。我身为人子,却因时局不容,也是聚少离多,无法承欢膝下,时时尽孝。幸得舅舅久久陪伴,后又生死不离。虽是流言蜚长,舅舅却从未越礼分毫,实为难觅之良人” 若这话出自别人之口,我断然是不想听的,只是无方,它出自哥哥之口,我竟也微微动了恻隐之心:“如此说来,那人倒也有情有义” “我就知晓,房儿心善,必然愿意体谅” 我看见他的笑,真诚而温暖,却一时忧从中来,若是如此,我倒不知父皇又要如何是好,但如若父皇真的是我杀父仇人,我又当如何回忆往昔种种,如何解开余生恩怨情仇…… ………… “想什么呢”父王劲手就着席案敲了两下,我才回神,这才连忙接过父皇用过药后的药碗。父皇这才伸出大手,使劲按了下我的眉间:“吾儿哪里都好,唯独这皱眉走神,与你娘一般,不讨人喜” “父皇责怪的是” 他收回手,默默笑笑:“近日又去哪里野了,总是天黑下来才肯回宫,朕若不勤勤送些布料珍品,你这丫头,连请安都不会来” “儿臣看过那些锦缎,很是喜欢。只是母亲说,她入秦时,一路所见,百姓大都衣不蔽体,十分可怜,嘱咐儿臣不可行奢靡之风,平白拖累人力物力” 父皇听了这话,眼睛仔仔细细围着我转了一圈,才道:“莫要听她的,比花还美的年纪,干嘛学她老太婆一个” 我听了这话,噗嗤笑出声:“儿臣更觉父皇说的在理”父皇仿佛还是从前的父王,从前寂寞如空的日子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自记事以来,大到读书授学,小到吃饭穿衣,无不是父皇过问定夺,从前夏日摇扇纳凉哄我入睡,冬日一夜三探怕我蹬被着凉。长剑挥舞墨色无不是亲自传授,闲来无事闲谈往日时,竟连我几岁时掉了第几颗牙齿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感恩他给我的一切,早已视他为今生最重,或许以后的一切我都无法预料,但此刻,我依旧视他为我最坚定的守护神。情不自禁如从前那般圈住他的胳膊,枕上肩头:“父皇,若儿臣有一日离开了你,你会想念儿臣吗?” 父皇从胸膛深处发出笑意,末了终是拍了拍我的脑袋:“都说女大不中留,果真是不错。你自小心思细腻,敏锐异常,表面似乎桀骜不驯,实际心思从不示人。就连朕也休想窥探一二。如今你也大了,若真在宫外寻得如意郎君,便带来与朕瞧瞧,等你行了及笄礼,朕为你建宫主事。朕对你不做多求,平平安安守在朕身边就好” “哪有,父皇莫要多想”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朕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何况你眼睛里的欢喜,瞒得过他人,瞒不过为父。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不能出口的。” 我想了片刻:“若真有这样一个人,您不喜欢,可会埋怨儿臣不孝” “所谓爱屋及乌,朕怎会不喜,若此人当真人鬼厌弃,不光朕不喜,又怎会深得吾儿心”我不自觉咬住下唇,父皇这关,大概是不好过了。“前几日,朕也同你母亲说过此事,但你母亲对此不太上心,只言你平安喜乐便好。” “儿臣赞同母亲这话” “一样的心宽”父皇白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她未曾如朕这般含辛茹苦,自然可以说的坦然。再说她心思在哪,朕岂能不知”父皇说完,不忘冷哼一声 “哥哥与母亲生活的久,自然感情深厚些,再说……他与儿臣毕竟同脉连枝,父皇就不要为难哥哥了” “朕着实吃惊,那斯竟非韩非之脉,当真又喜又恨,喜在她若能接受别人,定然有一日会接受朕,恨在朕与她自小相识,为何她独不见朕”父皇囔囔自语着,我自有自己的思量。看来,父皇果然不知哥哥身世,想来暂时不会猜到我的心意,如此,暂且能瞒过一日是一日吧…… 如此不几日,哥哥就在韩府将养着,这几天已经大好,偶尔可以陪我在梅园那边练剑,大多时候他喜欢看我独自舞剑,然后心事重重的叫“彩” 我又见他与淳于越府上管家来往过几次,却都是满面愁容而散,没有之前的慷慨激昂。我不知他是否还在谋划刺杀父皇,却终究无法开口让他放弃仇恨。仍记初见时,他那一副见路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万丈豪情,阳光照耀下的双眸,犹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如今,他只肯把心事深藏,终日长吁短叹。 “怎么不练了”他见我走过来,伸出手拉我坐到身边,拾起衣袖擦干我额前汗珠,又补充道:“累了吧” 我点点头,将剑放在一旁,:“哥哥心不在焉,是房儿练的不好么” “力道不足,果敢有余。不过,你的剑术以算上乘,实在无需练的这样急切” “我只是怕,有朝一日,保护不了你” 他将手覆上我的手上,慢慢紧握:“房儿,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担忧了” 我摇摇头 他笑笑,望向我的眼睛里仿佛装满星空:“母亲着人送来了一些糕点,还说梅花树下有从前埋下的百花酿,让我们启开一尝” “好啊” 他拉过我的手,一起满地寻找酒酿,好不容易寻到两坛,他一时贪恋,竟自己一人一口气几乎喝完,醉眼惺忪的倚在我身边睡去。我明知他是在逃避我,却由他去醉,不做点破,试着将肩膀努力放低,好让他更舒服一些,轻轻嗅着熟悉的书香混着酒水特有的香味一点点侵占理智,终于将细细一吻落去他闪着光芒的唇,我喜欢与他在一起,就这样平凡的消磨时光便是最好不过,为他,什么都愿意 “房儿”他未睁开眼睛,呢囔一声,接着睡去…… 恩房解禁 多善玲珑 秦之炎命绝于蕲年宫,修缘终究不想让恩房为难,放弃了没有任何胜算的刺杀,晕厥在地,数日汤药不离。恩房也因护修缘而背叛嬴政,现下遭受禁闭,独自受苦。而我,已经跪在章华宫的寑殿里一天一夜,腿上早已无知无觉。 躺在榻上的嬴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了我一天一夜,不曾开口说一个字。至到辰鸡报晓,他才冷冷扯动唇角,一个翻身而起,坐起身来独自更衣束发,片刻,以是一身威仪朝服,冠正带齐,一脸神清气爽的重新来到我面前:“还不打算说么!” “不知陛下要听什么” “修缘身世,到底怎么回事?他究竟是谁的种” “自然是我的孩子”我强打起精神应对 “哼”嬴政极为无耐笑了一声:“按那孽子生辰算起,你以与韩非成婚,他怎就成了秦之炎之子?他真的是你儿子?你让朕无法相信” 我闭上眼睛:“乃我醉酒之后与其怀有” “贱妇,还敢撒谎” “臣怎敢欺君” “你当朕三岁呐?” “否则呢,该是谁的” 他磨着牙根,默默盯着我,良久,终于蹲下身,钳住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似有玩味,似有嘲讽:“芈衍玉,你看看你,衣衫不整,青丝蓬乱,满脸倦容,狼狈不堪。你已不再美丽,你不再美丽……呵呵呵呵哈哈哈”他从胸膛发出低下,渐渐转为狂喜,末了,戛然而止:“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死咬不说,朕便永久囚禁恩房。修缘恩房,你自己选择保谁” 恩房修缘,我都要保!只是眼下,我只有一个选择:“修缘” “看来,修缘是你亲生无疑”他松开手,站起身:“如此,恩房将一生身囚章顺,你可想清楚” 囚于一殿,或是囚于一宫,本质上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吧!但是,此次,恩房的确碰触到嬴政不可容忍的背叛,若想施救,决不能急功冒进。而这一把,我要赌,赌嬴政对恩房十几年的父女情缘:“恩房,是陛下养大的,如何安排她的一生,是陛下的事。”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对外高喊一声:“来人,送她回去” …… 自那之后,我这副破烂身子,就没有再争过气,大概是心疼修缘,又或是思念恩房,十日里,总有八日是需要用药的。 转眼四月,原来的韩府已经修缮完毕,仍未走出失亲之痛的修缘搬了过去,在那里修养带孝。而嬴政看起来也是一日瘦过一日,有时,从他满怀心事的目光中,我竟觉得,他是希望我开口像恩房求情的。可我知晓我不能,因为,此事一定要嬴政自己动情,自己开口,这才是恩房最好的出路。 就在我焦急等待机会的时候,章顺殿突然传来消息,恩房求生,自撞南墙,目下晕厥未醒…… 我一下子跌坐下身,久久没能回神……也好,这样也好……只要你余生安稳,心存希望,怎样都好。只是孩子,在这段父女情缘中,谁若毫无保留,谁便是痛彻心扉的那个啊。 “夫人”赵高从阴沉的天空下走来,他还是如从前一般,低眉顺眼,隐忍至极。 自毒杀衍夫人一事,我与他各自算计,早已分道扬镳。只是如今我仍旧好奇,他一介臣下,谋害后宫宠妃,如今竟还能安然无恙,恩宠更甚,着实让人费解,更诡异的是,胡亥不仅不曾计较他的杀母之仇,更将其视为至亲,形影不离,当真匪夷所思。 我理了理思绪,暂且放下从前事:“胡亥在?” “是” “陛下呢” “陛下朝事,小会便散,侍从来报,已经赶往此处” 我听完,不再说话,抬脚欲进章顺殿,却被赵高一把拽住,我抬眼便是一句凶狠:“你干什么” 他倒不惧:“当日夫人看的真切,夫人子女,已经互生情愫。夫人早年历过世间真情,当知心痛心牵难移难忘,若得相思人,何如不相思” “是你?是你挑唆恩房自伤!”我痛快扯出抓在他手中的衣袖,不禁嘲讽倒:“不想,原来你也懂爱” “,年幼时就见过那般场景,至今,仍念过去” 我看着他低眉顺眼又伤感无限的脸,总有一种他并无害处的错觉,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虽说,修缘是你长姐最后一脉,你想护他,我仍感激。可是,这不代表,你可以伤我恩房” “高,绝无此心。高意成” 恩房与修缘之情,连赵高都看的清楚,想来,嬴政也是心知肚明的。幸亏当日即便让我跪地一天一夜,毁坏膝盖,我仍咬定修缘乃我亲生,如此,他纵有疑,想来,也是后知后觉,不敢轻信。 突然又记起小师父说的,等恩房出世,要左手抱一个,又手牵一个。如今,若真能有左手牵右手,倒也是天定的情缘。只是,她与嬴政这命定的父子情缘,可要怎么是好? …… 不几日,恩房大好,日日出宫照扶仍在带孝的修缘,回来时,便简单与我说说修缘近况,花草情形,偶尔竟也谈及毕之和张苍。 又恍的也不知过了几日,身上算是轻快了些,便也与萧娥园中走走,是散心,走累了,就呆呆的望着春花柳叶随着六月夏水一路饶汀而游,有时心中竟升起一头跳下去,救下残花的念头,可终究,我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更过了可以拥有真正自己的年纪。 伴着缓缓的水流声,远远的听到坐在凉亭里歇着的侍女们正在议论:“是呀!是呀!那唐举可是易学大家,他说的话不能不信” “可我秦国兵强马壮,有虎狼之师的名头,真不知那胡人有何本事,竟能灭我强秦?” “听说胡人孔武有力,长相粗陋,奥,而且还生食牛羊,可怕的狠呢” “对对对,我以前在衍夫人那里侍候过,她就是胡人,虽说生的好看,但脾气暴躁,举止粗鲁,当年的确跋扈不仁。” “哎呦,这还都是教化过的女子,若不受教的男子还不知是什么模样,怪不得陛下要在修好的长城上,将人皮挂在城墙,原来不是担忧下雨时长城会被淋垮,而是吓唬那胡人用的?!” 四月初时,恩房尚被囚身,我自顾不暇,却也听闻唐举测出:亡秦者,胡也。这唐举测的准确,可惜这始皇帝理解有误,以为是行踪莫测的胡人会亡秦,便因此开始整修长城,正在施工之地以秦原有长城往北连接燕国原有长城,听说,后面还会链接赵地。以此达到抵御胡人游牧民族的骚扰和侵略。工程量倒也不算小,但目前来看,却也并非如历史上所说的那样大,毕竟每个国家原先都有建立长城,就连地处南方的楚地也曾有防城。而秦国如今只需要连接它们即可,算不得什么惊天伟业。 可如今,这要将人皮挂在城墙又是怎么回事? 我起身,绕过花园长廊,径直来到始皇帝处理公文的章华,打了个手,示意门侍不用进去通报引路。我自己进去就好 远远的,听见两声清脆的咳声,接着传来房儿的声音:“父皇慢点用,阿房不会跟父皇抢” 原来,恩房也在这里,我边想着,边往里走着,示意守在阁中的侍从不必遣报。 “这汤辣不辣?!父皇可是流汗了?” “恩,朕是觉得似乎是汗津津” “父皇,您瞧,人皮原来是漏水的呢?” “房儿到底想说什么?” 我站在内阁门外,透过微微开着的门缝,看见房儿站起身,走到下坐来跪拜:“父皇,儿臣听闻,您因方士之言,担忧胡人乱秦,所以正在修建长城,抵御外敌,颇费心力” “恩……此乃国策,有何不妥?” “可前几日,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儿臣听说父皇害怕修好的长城被淋坏,便要剥了人皮披在城墙遮风避雨。儿臣却以为,人皮并不能遮风避雨。父皇您瞧,您流汗了!这喝进去的辣汤,又从皮里出来了不是!如此正说明这人皮不能遮风挡雨,即便挂上长城,也是无济于事的” “哈哈哈哈哈……”始皇帝开怀大笑,末了,敛了敛宽袍:“你听谁说朕要如此了?” “难道父皇没有此意?” “起来吧”始皇帝轻轻笑了笑:“朕当日与百官商量货币统一之重事,却听说,护城因雨拖延了工期,朕听此消息不胜烦闷,只随口说了句,若是再是如此,便将他们都剥了皮,挂到城墙上去。不想,这句话竟传到了后宫里,惹得你这丫头让朕白白喝了一中午的热汤”说罢,始皇仰头而笑 房儿随之起身,跟随始皇笑了笑:“吓死儿臣了。儿臣就知道是那些人讹传!父皇爱民如子,绝不会如此的” “恩”始皇帝怜爱的摸了摸恩房的头:“你这鬼丫头” 我听到这里,心下也算松了口气。再看看聪敏伶俐的房儿,随尽了小师父正直敏锐,却又有自己的一套变通方式,骄傲不由涌上心头!再看这一片其乐融融,大有情义回归从前的意思,心下更不想打搅他们,轻声示意侍从后,也就转身离开了。 刚刚走出大殿,迎面再次撞上胡亥和赵高。 “夫人”赵高恭敬施礼:“见过秦夫人” 我咬咬牙根,终究迎上前,打量着略有长高的少年,心情着实复杂:“许久不见小公子” “是”赵高再次接话:“公子近期读书发奋,是很少出来走动,自然少碰面。” “陛下一向注重公子公主学业,想是无从松懈”这话自然是说给公子亥听 “正是”赵高再次躬身施礼,随后转了转身,对胡亥说道:“陛下召见,定是要盘问公子学问,公子快些去吧,莫要迟了,惹得陛下恼怒” 胡亥冷冷的瞧瞧我,才道:“学生担忧答不上” “公子莫怕,臣下殿外候命,公子安心进去便是” “那好吧”胡亥无耐甩甩衣袖,再次看了看我,方才随着侍从入了章华大殿 我收回目光,看向明显有意留在外殿的赵高:“想得陛下欢喜自然要紧,只是最近胡这个字,比较紧俏,你还是少让他在陛下身边晃悠,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高幽幽的抬起头,一双带毒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表面上看起来像极了憨厚的笑脸:“多谢夫人提醒,高才疏学浅,教不会公子什么孔孟圣道,却还处置得好他们父子亲情。只是夫人不知,小公子本该晚间面皇,却因得知恩房公主在此,才迫不及待前来”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胡亥对恩房有情?他究竟想说什么?“公子傅千方百计在此巧遇,又百般滑舌在此逗留,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若如此,恐怕公子傅禀错了人,应该入堂才是”我扬扬脖颈,示意他进殿去合适 “可否请夫人借一步说话”他极为认真的看着我 我再次回身,向殿内看看,确保无人出入,他的确是在跟我说话,不由风凉话又起:“你的主人可都在眼皮子底下,与我过份亲近,你就不怕身首异处么?” “夫人说笑了,赵高本就是韩府学生,此事满朝上下皆知,无可避讳”赵高不卑不亢,待我如常,似乎真的还是亲如一家 我哈哈一笑,是自嘲:“看来,大人真是深得陛下与小公子信任,这小公子也是生性天真活泼,完不计较他的老师与人合谋,杀死了自己的母妃” 当年毒杀胡姬,迁出赵高,拒授后位,本是一箭三雕。我自是尽人事听天命,对结局无从期盼。可那场谋算,本该天衣无缝,实在不知他赵高用了何计,竟还能死里求生。 “为人师者,不得不尽心尽力”赵高躬身施礼,只将头埋得我完看不见,伸手请我往旁边去一点 我终究依着他的意思,来到一处远离侍从之地,他回身看看,再将我往远处拽了两下才算,我心里计较着,这赵高恐怕真有急事,否则不会如此:“何事?说吧” “自修缘刺秦,已经四月有余,你还不打算送他离开,究竟在等什么” “修缘已经成年,如今手握天下墨家大派,实力不容小觑,况且他身负血海深仇,所作所为,并非我可以权干预” “你这是什么话,正因修缘手握天下巨派,系墨家生死,若有私心,便是毁灭之举,你才该强行干预”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赵高还是那个一步一血仇的赵高么?如此心怀仁义,倒不像以后会致使天下大乱毁灭秦朝之人……我理了理嗓子,放平声调:“你是何意” “缘儿乃我赵家血脉,不容有失” “那日刺秦,你亲眼所见,修缘不为天下放下屠刀,却因恩房流下眼泪而放弃复仇,恩房若不肯离去,我们一家三口,纵然同为毁灭,也绝不会有一人离去”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大殿:“你不会当真以为,这场阴谋促成的父女情意坚不可摧吧?” “不摧,至少不会痛彻心扉” “为了恩房自己不受伤害,你就搭上修缘的命?” “这是修缘的意思” “你可真是位好母亲!修缘即便不是你亲生……” 我打断他:“如若今日恩房与修缘异地而处,也是一样的” 他恨恨的咬咬牙:“你还不知吧,嬴政已经在筹备你们的大婚” “什么?”我惊讶一问,又在瞬间止住,想不到胡姬之死,也只不过换来了三年安宁而已。我垂下眼睛,默默点点头:“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走” “没人让你走,你若跟修缘恩房一起离开,只会换来嬴政穷追不休,将他们招致险地”赵高嫌恶的表情不言而喻:“只要大婚消息一出,修缘定是第一个救你,而恩房早就领教了你的倔强,知晓此事强求不来,届时,你便想看你的孩子们为你不得安宁再掀风波?我还是劝你,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既注定逃不掉,何不身留此地,成了你的孩子们。若他二人能从此逍遥江湖,生儿育女,何尝不是我们四人共同心愿” “要我留秦,无非是要置我于死地,何必说的这般大义”他心中有几分算盘,我岂能不知,赵高与我合谋,杀死胡姬,折断胡亥庇佑,以师长之尊亲近于他,无非是想彻底控制胡亥,为之后铺路。他日我若为后,必定破坏此事,势不两立。况且我曾背后摆他一刀,他怎会容我长久活命,此番莫不是要圈定后杀,或是由我无望自杀?这些倒是都不奇怪奇怪,只是想借此事琢磨,未免毒了些。 他转了转眼珠,也不做隐瞒:“你我恩怨,我们可以慢慢清算,究竟谁胜谁败也非人算。夫人聪慧,当知高今日所言,就算是私心,也是为修缘。况且夫人心知肚明,有些真相,注定无法隐藏”末了,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知你有法逃脱,还望尽快送走修缘恩房,作为回报,我会设法拖延婚期。你我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不算过份” “不算过分!”与眼前之人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是,他说的句句实情,就算是有心害我,却是多为修缘。想想,纵然不甘陷入他织好的局,沦为任他屠杀的羔羊,可就连赵高这种复仇魔鬼,都知晓奋力保护血脉。我又何惧生死:“但愿别太过分” 番外之恩房(末) 仅是几日不曾回宫,却见宫中上上下下都在装点,从前以黑色为主的沉闷宫宇莫名被一股浓浓的红艳喜庆代替,我的侍儿大概是听到了宫门侍卫报信,早已一路跑来迎接:“公主,您可回来了” 我指了指一路所见:“这都是怎么回事?宫中从未如此诡异” “奥,这些啊,陛下要与秦夫人大婚了” “大婚?父皇和母亲?” “正是,秦夫人即将被册封为我大秦第一任皇后。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公主也可子凭母贵,越为嫡系” “有何可喜”我不由恼怒,不想,几日不曾回宫,竟发生了这等大事,父皇心意固然重要,可依母亲性情,定然不会轻易屈从。如今生父死因未明,哥哥这边情形尚且不稳,母亲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我边想着,边往章华殿方向而去 侍儿一把拉住我:“公主做什么去” “寻父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公主莫要去了,陛下如今身在落华品茶,断然不会见你的”我听了他的话,便往落华阁而动,侍从再次拉住我:“公主,您千万不要冲撞着陛下,否则后果实在难测” “不要你管”我一把推开他 “公主”侍儿还是追上来:“陛下心意何时因谁转变过?又听过谁的劝?朝中肱骨皆奏秦夫人无德,是无用” “闪开”我推开侍从,我必须想办法稳住局面,否则依眼下时态发展,必定会闹出人命,此刻,除了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阻止这件事。 “公主……公主”正与侍从一路拉拉扯扯,亥弟却以只身一人等在前路,侍从这才停止拉拽,恭敬施礼 “你且退下,我有话对姐姐说”亥弟一身青衣立于大道,竟有几分莫名的消沉感 我笑笑,像往常一般上前拍拍他的肩头:“本君还有些事,需到母亲宫中,若是不急,我们回头再说”我说完,继而就走 “父皇与秦夫人大婚,非你我晚辈可以干预。秦夫人素来神通,想来也无需姐姐相助” 我停下脚步,重新转回身,侍从斜眼看过我,这才称“喏”,远远立到一旁。 亥弟这才向我走过来:“阿房姐姐,你去了哪里?竟数十日未归” “奥……在宫外随意转了转”我挠挠头,一时不知要如何隐瞒,于是岔开话题:“父皇诸子,最是疼爱你,你可有办法使得父皇改变心意?” 胡亥却不吃我这一套,继而又问一遍:“姐姐究竟去了哪里” 我见他不愿与我细说,反纠缠我私事,便觉得此事靠他希望不大,索性答他一句“随便走走”便再次准备前往落华阁 胡亥追上我的脚步,拉住我的胳膊,自顾垂下头去,幽怨的喊了一声:“姐姐,不知姐姐日日出宫,可是见了新奇的景,遇见了新奇的人,就要忘了我们从小的情谊,忘了父皇欢喜疼爱” 杀母那件事情虽然以过三载,可我与他的情谊,终究仿佛隔了什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但不管是从前还是往后,我能给他的,自然都会给,那是我欠他的,只是今日突然这般为难,却不知为何:“可是父皇他咳疾重了?”我这样一问,他脸上更见懊恼,却又不肯再言语,我挠挠头:“亥弟许是误会了,本君只是觉得外面宽的很,不像这里,狭窄的只见四方天,你瞧这满殿摆件,总觉得拥挤的很,所以出去走走,并未遇见谁。父皇若对你怨过本君不孝,本君这就去给父皇赔罪”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姐姐既然知晓自己错了,为何还执迷于宫外那个人?” “亥弟”我心中“咯噔”一声,立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亥弟,本君与你姐弟,与他兄妹,实在不懂你在说什么,倒是亥弟,从前人畜无害,如今怎就把手伸到本君身边书侍身上,教会他如何欺瞒自己的主君” 他听我点破暗事,自己脸上羞愧:“不想我们,竟走到今日这番境地”末了还是点了点头,改了话:“既然姐姐觉得这宫宇小了,待我禀报父皇,为你修建更大的便是。只望姐姐好生修养,莫要再出宫闯祸。否则,父皇若是不小心得知,有人背后挑拨是非,以致父女离心,定然不会让其久活碍眼。” 我追过去:“哥哥从未提起关于父皇一字,亥弟何必执意如此,亥弟年纪尚小,我总有机会尝还所欠,如若当真此生无法尝还,还盼来生可以做到。只求亥弟此刻体谅” “让他走,让他快点走!”胡亥向我喊着,倒退两步,夺路而去。 我终究是慌了心,生父之死根本无从查起,哥哥尚未走出失亲之痛,母亲如今又临死局,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恨自己方才言语太过激烈,惹恼了亥弟,等会更不知如何面对恩深似海的父皇……他们如同一只看不见的网,将我越困越紧,我越是挣扎,越觉无力。 放手让他们离开,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 还未进到花圃后院,便远远望见那里落英缤纷。哥哥的剑术出神入化,无论狂风如何摇曳花草杨柳,都可瞬间直取花心柳筋,据我所查,此身武艺传自楚王负刍与他生身父亲。后来此二人皆被父皇所杀,更有甚还杀了他口中那个温润如玉博学多识,待他如亲自的养父……我的生身父亲 纵然如此,他却从未开口说过一字,仿佛,他心中忧伤,从来都是我的幻觉。可他越是如此,我越深知,恐怕即便为我,他此生都不可能原谅父皇。异地而处,想我也是不能的。 而如今父皇为讨好母亲,虽说未曾对哥哥赶尽杀绝,可我自小陪伴父皇身侧,十分清楚父皇杀伐决断维护政纲的手段。若不斩草除根,父皇决计无法安睡。亥弟说的不错,若真让父皇得知我日日与哥哥同在一处,决计不会再心慈手软。 如果,让他离开,果真是一种远离伤害的保护,我愿意此生不复相见,可每次一想到再也无法见到他的脸,却又受不了那份蚀骨心痛。 “哥哥……” “房儿”他见我前来,立刻收了剑,来到我身边:“母亲要与嬴政大婚,可是真的?”他能这样快了解到母亲之事,可见宫中动向瞒不过他,亦可以让我确认,他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复仇。 我静静看着他那双急切的眼睛,当真美轮美奂,让人移不开眼:“哥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吗” 他垂下眼睛,歉意写在脸上:“房儿,并非是我放不下往日怨仇,实是母亲对嬴政毫无情义。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恐怕母亲命不久矣” “房儿明白,她当年纵是抛弃亲子也要离宫的心意,房儿今时今日看的明白。如今回宫数年,亦不肯回转心意,想是此生都不能了。父皇那边,我会去说” “嬴政追逐一生,恐怕不会因你劝阻便改变心意。莫要再去冒险涉水,哥哥自会再寻办法” 我摇摇头:“哥哥,离开这里吧,娘亲说过有一谷,可容重生人,你们去那里安稳余生,我便不再牵挂” 他听了这话,默默看着我,良久良久,才问:“你会随我一起走吗?” 我心中一动,这种期盼和渴望,何尝不在我脑袋里回来萦绕,若真的可以陪伴哥哥身侧,我纵是只有一日可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我走了,父皇要怎么办,从前没有母亲,他便身影孤独,若再失去我,不知往后悠悠岁月,他可要如何渡过?我忍了忍心,终究说出狠话:“哥哥此举,莫不是想带走父皇最爱的公主,报复年迈父皇?” 他沉沉呼吸,终究笑了笑,泪光沉沉:“房儿,你可知,我三岁启蒙,六岁可独自通读百家,白日随负刍舅舅习剑,晚间扣开韩青舅舅书房,常常苦读至鸡鸣晨露凉。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使母亲夜夜贴在为你亲手缝制你却一件不能上身的衣袍上忍声痛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日寻到你,有能力带回你,为你衣食,护你长短,绝无二话。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们一家团聚永守不离”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怕自己忍不住会抱住你,答应你,我怕你们走后,长夜漫漫,我却只能饱餐思念,别无他法:“我自小在这里生活,去不了别处了”我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是的,我不能回头,否则便是父皇的深渊 …… 父皇仍旧与往常一般端坐在殿,手中的笔不停游走,却从不见案前奏本减少。清冷的深夜里,只肯是灯光投下的影子陪伴他。自小到大,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他仿佛花园里那一弧孤独流淌的泉,寂寞到日夜不息。又仿佛是这大殿中的绕龙梁柱,孤零零撑着黑暗混沌的天和地。 “父皇……”我有些难以出口,但母亲与哥哥的命,终究握在他的手 “奥,房儿,怎么还未睡”他抬头看看我,独自拉拉肩头披着的外袍,继而垂眼忙碌。 我来到他的身边,伸手研开磨汁:“父皇纵有万事要忙,也该保重身体” “恩”他沾下墨,继续提笔批阅:“天下初定,人心却不归一,今四方仍旧动荡,尚须一剂良药” “只可惜,天下一统,只在古书所见,却无仿照之策,而我大秦做的是天下未曾有的事,也无从参照。着实耗费心力不假” “周朝之事不可仿,若无分封,便无春秋百年,天下断无割据混战,朕,不仅仅要秦在朕有生之年一统四方,更要秦千千万万世永震天下” “是”我应下,一时无话 “这么晚了,不必陪朕,去睡吧”父皇抬起头,再次看了看我:“明日朕要早朝,事务繁重,尚不知几时能归,可能会有群臣共进饭食,你就不必等朕用膳,奥对了,朕觉得夜里以凉,明日且去知会你母亲一声,早早上了炉火吧,免得耐不住” 我咽下唾液:“父皇急咳,素来畏惧这些,为何还要母亲早早上了炉火,难道您不希望多去几趟” “你母亲畏寒成疾,几次因此气若游丝,朕想想都觉心中惧怕,宁愿午时与她太阳下短坐,也不想她命悬一线” “父皇当真爱惜母亲性命胜过自己?” “这是自然”他想都没有想,直接答出口 我仿佛握到一丝把握,起身下处伏地施礼:“父皇,既然父皇怀有此心,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取消大婚” “你说什么?”他仿佛格外吃惊,根本不曾料到我有此举 “母亲脾性,想必父皇最清楚不过,当年她连我都肯舍弃,可见其心决绝,儿臣不知这中间是何曲折恩怨,却明其心意,此次必命折不从。儿臣少时未得母亲庇护,今尝亲恩,实不想失而复得之物再行幻为乌有” “切!命折不从?”父皇苦笑一声,却从眼底生出轻蔑,随之淡然:“放宽心吧,如今她不敢!” “父皇为何如此笃定?”我不由心下一惊,实在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自信 他缓缓抬起头,又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那目光中有冷漠,有讥笑,甚至有一丝怜悯……声音听起来温柔至极,却没有丝毫温度:“回去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似只在一刻明白了什么,迅速跪地前行,上前拉住父皇衣袖:“父皇,住手吧,就算与母亲真的大婚了能怎样,就算她做了你的皇后又怎样,母亲心不在你,你又能如何。” “住口”他突然变了脸色,厉目袭来:“说,是谁教你对朕说这些?是她,还是甘罗” “并无人教会儿臣这些,儿臣所言,皆因所见,儿臣是疼惜父皇啊,儿臣不想父皇再受情苦” “你若真是为朕,就该去劝你的好母亲,莫要让她违拗不尊,莫要让朕再过从前凄凉之日”他抽回衣袖,也愕然收了暴怒:“受人挑唆或是真为尽孝,你自己心知。但,此事断无可能,朕初心无改” 好一个初心无改!“父皇,你总是拼命固执的想快速要一个结果,可你知不知道,你忽视了用每一个温暖或寒冷的日子给母亲一个感动,难道这世间之爱,不是付出所有只求换她开怀一笑?” “朕让你滾出去!咳咳……” “难道这世间之爱,是由爱生恨怀有恶意捆绑,只是留她性命久占身侧而已么?” “你……咳咳咳……你……咳咳……混账!” “父皇,儿臣知晓您这些年苦楚,可您若始终以受害者的身份继续生活,终无法逃脱这悲哀角色” “出去”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胸膛一般闷沉,我发觉不对,立刻抬起头查看,却见父皇已经站起身,双手撑着长案,胸膛起伏的厉害,仿佛在酝酿,仿佛……“咳咳咳……”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咳咳咳……”他抬手指向我,终于吐出一口黑血 “父皇!”我想都没想,立刻冲上前,脑袋里嗡嗡一片:“父皇,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儿臣,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无事”他勉强撑住身体,灰黑色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到案前砚台和竹简……一滴……两滴……三滴…… 我吃惊的望着眼前一切:“父皇……你的血……血被吃了……” “是曲骨毒……御医……” “来人,来人,传御医……” …… 灰黑色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滴落到案前砚台和竹简……一滴……两滴……三滴……血水却在滴落的瞬间被吸附于竹简之内,犹如竹斑一般黑化于内……我试着努力睁大眼睛,努力睁大,依旧看不清那不断滴血之人究竟是谁…… “父皇!”我一下子挣脱了什么,坐起身。却发现大殿一片漆黑,身上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湿透,窗口透进秋风,使我瞬间脱离梦境,回归现实。 起身寻了口水,再也没了睡意,便顺着月色指引,独身一人来到章华大殿,翻出那日父皇吐血的竹简,黑色的血滴仿佛从竹简内部而生,虽然细看仍能分辨出是血迹,但模样似乎以时过多年,微有腐蚀。 我将从韩府书房带回的那卷卷轴一起撑开放平,二者果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当年,有人曾对生父用毒。所用手法,与对父皇如出一辙。 我提起剑,一口气冲入落华阁下舍!长剑指在那人咽喉。 韩青然不在意,只将手中书简抬高:“在下已经恭候多时” “你要怎么解释”我将两份染血的竹卷扔到他面前:“你曾亲口承认,父皇咳疾,是你下了毒,也就是说,当年我生身父亲,是被你毒杀!”我将剑尖向前,直将他白净的脖颈划破:“是与不是” “我早已与你说过,在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狡辩” 他淡淡抬了抬眉:“就算岁月苍茫,就算你娘对你父皇毫无情义,倒也不至于毒恨到抛下不到三岁的亲子毅然离宫,那到底是什么怨仇苦衷,使得一位母亲决意如此?”他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幽幽看向我:“韩恩房,其实,答案一直在你眼前,只是你装作看不见而已” 我仍旧固执举着剑,泪水却已决堤。我不得不承认,他最后那句。没错,我若想寻得真相,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相,可我不想,也不敢!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拖延下去,以期待噩梦早点醒来。可是,我心中明白,我逃不掉的…… 他挥了挥衣袖,抛下一句“随我来”便独自进了他的房舍,我再三犹豫,终究跟了过去。只见他从内阁书架中抽出一副画轴,托于掌心,随之轻轻一扬,呈在我面前:“这就是你父亲” 画中之人体型修长偏瘦,气质空幽如月只见端坐案前,长袍垂地,一手持卷,一手轻抚膝下狗儿,墨发一捆薄带高束,难掩一身书香气息,细看五官,那长眉清秀,媚胜女子,鼻骨高嵩,却不强势,薄唇嫣红,轻轻上扬,扯动眼角笑意是宁静坦然,只是,那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这张脸……我后退一步……亥弟说我与母亲相像,父皇说我与母亲相像,人人都说我与母亲相像,可从没有人告诉我,我竟与他最为相像…… 大概是因为从前他从未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我从未觉得到他真实存在,就连知晓他是我生父的那一刻,也都不曾有过心痛。如今,这副画,突然让血脉这东西有了真实依附存在的地方,我能清楚感知心脏的跳动,是受这个人恩赐。我一步步走向前,泪珠不听使唤的涌出眼眶,颤抖的举起手,碰触那双溢满幸福的眼睛:“他,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两杯毒茶”韩青说的毫无表情,看向我的眼睛却锐利如刀:“第一杯是在律法未成之时,嬴政下毒以致韩非重咳,不能执笔,以期判其违期之罪将其困于宫中,好让他夫妻二人相隔宫墙,只可惜,韩非之韧,非嬴政所查,终究计谋未曾得逞。于是,嬴政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决意永绝后患,此时,攻韩攻赵,朝廷两派,多有争端,嬴政利用韩非袒护母国之心,强行判定罪犯通敌!” “你撒谎!我查过录事官所记,当日韩非向父皇陈情,父皇要求他以国事为重,他却以立法之功自居,扬言灭韩先灭他,父皇恼怒,这才将其下狱,后搜集证据,确有通韩” “录事官?”他冷笑一声,狠狠收回衣袖:“若我告诉你,当日除却他二人,并未有任何人在场呢!” “不,是你撒谎” “好,就算你所看到的证据是真的,可韩非也并非死于通敌之罪,而是莫名遭囚,饮毒而死!”他一步一步走向我:“就在生下你当日”铿锵坚定:“仅是三日后,便殒命于落华阁”我一步步倒退,无力的摇着头,只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有人说他是不抵刑法,也有人说他是无望而死……可是,他的罪刚刚被赦免,他的身上是牢中旧伤,他又怎会无望?三日前,可是刚刚喜得一女,是他盼了半辈子的血脉啊!” 手中的剑终于跌落地面,撞的一声清脆巨响,心脏在那一刻炸裂!原来,真是天意戏我!原来,老天竟与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养我十几年的父王,转眼就成了我的杀父仇人……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原来……原来我真的是被杀父仇人养大的……为何……为何都不肯告诉我,为何哥哥不肯说,母亲也不肯说,为何不将我一起带走,为何要留给我这样一个人生!” “你母亲与嬴政幼年相识,救过嬴政一命,嬴政自此不忘,倾慕于你母亲。而你的母亲与你生父韩非,结识于兰陵苍山,共奉一师,二人日久生情,恩爱非常,终究不顾世俗权贵,生死相随,最终历经磨难,终于喜结连理!如此枕上不过三年,嬴政用计引你父母入秦,不顾你母亲当时有孕在身,强行将韩非下狱。后来冤杀!这就是你母亲,死活不愿意留在秦宫的真正原因。嬴政不愧是嬴政,他的卑鄙早已无人能及,最后不惜以你为谋,谋一母亲之心!待你母亲发觉韩非之死的真相时,你却早已视嬴政为信赖至亲,再无可能将你夺回。她如何带你走?又如何为你留?” 没错……那不是一个梦,那是我儿时真实所见,母亲袖中箭的确射中了父皇喜袍,父皇身着喜袍是为了迎娶母亲的执念,这执念让他不惜抢夺臣子之女,这臣子之女却认贼做父多年而不自知!可笑……可笑…… (“你干什么” “房儿,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娘啊” “本君没有娘” “孩子” “本君今日就是来问个清楚,既然你敢自称是我娘,又为何好好的一国夫人不做,狠心抛弃本君,抛弃父王!” “房儿,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够了!你那些花言巧语,在我父王面前或许有用,可在本君这里,绝无可能” “房儿,许多事你根本不清楚,事过多年,娘的确也不想重新将你卷进来,可是房儿,母亲是迫不得已的,母亲是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父王如此疼爱于你,难不成还会逼迫你什么不成!你抛弃夫君孩儿,乃是事实!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房儿” “不要这样喊本君,本君乃本朝幼公主” “当年,我想带着你一起走,我想即便是死,也要还你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可你不肯啊,你就像现在一样,选择了保护他。我很伤心,我恨自己不能让你毫无顾忌的安心依靠,反而是你的……父王,给了你想要的部温暖,成为你最依恋的人。我从那时知道,即便我将你强行带走,你也不会开心,毕竟是离开了让自己感觉最安心的人嘛,肯定不会快乐,可恩房你知道么,我可以为你放弃生命,却不敢让你余生恨我,那会让我比受凌迟之死更加痛苦,所以,最后我选择了自己走” “抛弃就是抛弃,你不要再找借口!即便你这样说,本君也不会原谅你” “如你所说,抛弃就是抛弃,无论当时有任何苦衷,都是抛弃,所以,我至今都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更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孩子,你想恨便肆意的恨吧,母亲愿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要探究,就这样恨我就好!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好,就算本君是情愿留下来的!本君现在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本君,当初为何要不顾一切的离开,离开父王” “因为他害了我夫君,将我软禁王宫……” “你胡说!韩非明明是自己服毒而死,他里通外敌!对父王不忠不臣!父王才会将他下狱,是他自己想不开,服毒而死!父王可怜你,便将你收入后宫,父王何错之有,你既为父王生养,又何必假意追思他人” “他没有通敌!天下的人都可以这样误解,没有关系!唯独你不可以!” “为何……唯独我不行?!”) 为什么唯独我不行?往事种种,多少欲言又止在母亲与哥哥唇边辗转欲吐,却终究不肯说与我听,他们怕我无措,怕我不知如何应对,怕这多年信赖直接崩溃,而我,不也是明明心中早有感知,却情愿戳瞎自己的双目将一切视而不见一错再错么! “你干什么去”韩青伸手拦住我 “去问清楚” “不可以,你母亲将此事深藏,就是怕你深受其害,招至险地。你太不了解嬴政,你若与嬴政反目,嬴政恐怕不会顾惜多年感情” “让开,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听他说” “你若有疑,实属正常”他微微斜眼看了看手中画卷:“此画只是我趁你母亲不在时,取来勾勒了大概,她那里有一副亲笔所画相当传神。你看过之后,便知你与韩非到底有多相像,便知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我抬起头,眼睛里装满的泪水不停滚落,终于歇斯底里吼出口:“我自有分寸!” 他缓缓放下拦住我的手:“抱歉,我身为长辈,实不该引你清澈孩儿遭此巨变。可你母亲眼下再入困局,似乎不欲求生。她一生饱受离愁之苦,此次必定不会再离你而去。若你还不肯帮她逃脱,恐怕,便真的只有冷尸一具” …… 浓浓秋日,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雨…… 倾盆大雨一泻而下,雨珠狠狠打击在身体脸庞,我早已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冷!眼睛大概因为流泪太久,早已滚烫红肿,使得漆黑的雨夜,蒙上一层红……我拖着长剑,剑尖一路蜿蜒,与玉石堆砌的地面擦出星星火光 父皇从梦中惊醒,伸手挡开遮眼的围帘,眯着眼睛向我看过来:“可是王儿?” 我拖着长剑一路上前,割碎铺于章华宫内阁的锦绣暖毯,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你的眼睛?”他面露惊讶:“你这是……” “曲骨毒,无色无味,食之,初期轻咳,病患润肺加固,反而使得毒药化骨化血,隐于心肺。你见血后,一口喊出它的名字,可见,对于此毒,十分熟悉” “咳咳……房儿” “你用它,杀了我生身父亲!”我将手中两卷竹书扔到他面前:“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他久久注视着我,随后弯下腰捡起书卷,扣紧牙关,闭上了眼睛:“终究,该来的总会来” “你承认了!是你毒杀肱骨大臣,掳掠上卿妻女,做下种种恶行!你是不是都承认!” “即以证据确凿,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眼泪伴着多年恩情瞬间四分五裂 “是朕做的”他缓缓睁开眼睛,言语轻巧至极:“但王儿误会了,曲骨毒只能伤人骨血,却不可致命,真正要了韩非命的是我王家秘传之毒朱香泪……”他说完,细细笑了起来,渐渐转为放肆大笑,最后竟笑出泪光:“他死了……早就死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他的话,彻底将我激怒,我扭转剑心:“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说着,已经纵身而起,直击其胸口 他扭身侧过,挑出榻边宝剑,合鞘指向我:“你一身武艺,赖朕亲授,你觉得,能杀的了朕么” “看剑”我说着,别开他的剑,再次进攻,以一招横扫向空他连挡几下,终于退无可退,手指一捻,寒剑出鞘 “谁在偷偷教你剑术” “你无需知晓” “你果真早有刺杀之心” 当初缠着哥哥指导剑术,或许只是想着守护哥哥,又或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隐藏此心,我未有言语,再次劈剑而去。 “既如此,休要怪朕无情”他一个窜身,反守为攻,直直取下我一捋长发 我看着长发飘落在地,眼睛一酸,还是流下泪来,这样也好,往日恩深情重,彻底断了吧……:“拿命来!”我再次腾身而起,他亦上前接招,两三回合,我渐渐体力不支,他却招招凶狠,一个展身,跟着狠狠一脚,直直将我踹出十几丈,我使劲喘息两口,勉强撑起身子,擦拭嘴脸血迹。冰冷的剑锋已经直抵脖颈。 “恩房,朕纵然有错,可朕也养了你十四年!” “你该说,你谋了我十四年” “可朕这十四年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哪一日不是暖饭新衣,呵护备至” “你初心何在,你自己知” 他缓缓收回长剑,抵住身体:“朕的初心,仅仅是留下你母亲而已!朕与她相识于异国,冥冥之中早有婚约,她是朕的王后啊,老天帮朕选的王后!可她为何要逃,一次次的逃!任朕杀了谁,善待谁她都不满意,朕都没有办法留下她……”他长袖一挥,惆怅至极,再转回身,以是满眼泪痕:“这十四年,朕如何挨过凄凉岁月,你是亲眼所见啊!朕早已被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你不心疼么!?这一切拜谁所赐。是韩非!”他的眼神骤然凶残,泉满的泪珠随之划出眼眶:“他死不足惜!他偷了朕的女人,朕不该夺回么!朕就该看着本该属于朕的女人日日与他人笑颜相对,夜夜拥他人欢好缠绵?朕就该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女儿承他人膝下么”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头,将我拼命摇晃:“房儿,你本是朕的孩子,你本来就该是朕的孩子,你该是朕与她的孩子!” “你这个疯子”我一下挣脱他,剑心猛的刺去他的肩头,鲜血在下一瞬间溢出伤口,顺着剑上花纹延伸到剑柄,粘稠的血液再次顺着剑柄滴落地面……一滴……两滴……三滴…… 泪……模糊了眼,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庞神色,只是朦胧中知晓他的手伸向我,仿佛是要抓住不断后退的我,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时分,父皇依旧为我做最好的衣,最香的饭,依旧搂我入怀,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练剑……一切都回到从前……从前他说我是大秦最珍贵的公主……他说等我出嫁时,会给我打造最奢华的公主府……他说不求我反哺尽孝,只要我长留身侧便心满意足……他说过最多的,是寻回母亲,使我们一家团圆……如今听来,这些话怎么即暖心又可笑……我早已没有家,早已,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这个人给部捣毁!我退到门口,依靠着门前支柱支撑身体,沉沉的呼吸着,我只知道呼吸而已 “恩房,朕养你四十年,还抵不过你未曾见过一面的人么”他的声音有些飘渺 “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这一剑,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我说完,自顾冲回雨中…… 终究,我无法为了一段别人嘴里的故事和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而杀了他,他对我来说,是这十几年人生里的温度,是凄冷岁月里最真实的依靠。他纵然可恶至极,可也正是他曾给过我一个家。那曾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疗伤之地啊…… 如今,部倾覆…… …… “房儿”我试着睁开眼睛,大雨之中,是哥哥一身蓑衣:“房儿” “哥哥”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瘫倒在地,身侧更是横七竖八的黑衣尸体,我大概猜到了什么,却又开始可笑的犯傻,逼迫自己就当什么都不曾看见:“哥哥” 哥哥扯下身上雨蓑,系在我身上,我这才见他满身伤痕,依旧只肯顾我:“没事了,不要怕” “我什么都知道了,可我杀不了他” “傻瓜,没关系,你忘记了么,爱永远比恨伟大” “是吗”眼泪瞬间将自己淹没 “恩”他回答的恳切,却在一瞬间用笑将我烘干:“其实,我也已经决定放弃仇恨,我只想你不受伤害” “我只有你了,哥哥”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美人谷,在那里等待母亲,我们一家团圆,永不分离”他将我抱起身,使我贴近他的胸膛 我努力点点头,手臂锁紧他的脖颈。任他将我抱起,纵身隐入苍茫里。 秋雨蒙蒙,天欲破晓 恩房离宫 画卷已成 我站在步高宫最高的地方,亲眼看见赵高将嬴政最后一个回城报信的暗侍斩杀,我知道,我的孩子们自由了。从此天高云阔。我就此望断双飞雁。 “家主,嬴政派人寻到落华阁,眼下已经随属下等在殿外”勇子等了片刻,见我一直未动,再次相劝:“眼下嬴政受挫,阴晴不定,家主还是小心应付为妙” 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小心?房儿缘儿这一走,他以不能奈我何!我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心急:“让我安静会儿” 勇子看看我:“属下去拦住他们”说罢,再次离去。 龙应台说,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不过是意味着,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必追……多么伤感却又无法违背的现实啊……或许我现在才能了解,当年父王瞒过天下,送我出嫁时,应该也是今日这份心情吧…… 自六月末七月初开始,宫里传出秦始皇大议婚期。上上下下都在为此紧张的忙碌着。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人问一句是否喜欢。哪怕是那些花色,那些装扮,也都不曾管我是否喜欢。 嬴政或许已经笃定,我早就无处可逃。只能如同牵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布。 就在昨夜,本是闷热潮湿的天,忽然刮起了冷风,下起了冰凉秋雨,阴沉的天一片漆黑,偶尔划过明亮的闪电,跟随轰鸣的惊雷。 那个时辰,除了几处殿中尚有几丝明亮的灯光,剩下的天地皆浸在无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秋日的冰凉跟随急雨卷进门框,唯有画卷中小师父的眼睛依旧温暖如阳,片刻,沾染一袖清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抬头向外看去,见房儿甩开一众侍从,裙带飘飞的向这边而来。我将画轴卷了一半时,她便已经走进殿内 “你们都下去!”隔的太远,我看不清她眼睛里的神情,却只听的她的声音冰冰凉凉,如同发丝垂下的水珠一般凉入心尖 我对侍从挥挥手:“今夜不必侍候了,都去睡吧” 侍从这才称“喏”而退,带上门来 她笑着走上前来,眼中却翻滚着泪花:“娘” 我接住她的汗津津的小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还是要尽量不焦不急的询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她摇摇头,眼泪却划了下去,估计是怕我看到,才转而钻进我的怀抱里 “可是谁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就是很想让娘抱抱” 她既然不想说,我也不能追的太急,只得拍着她背,将她锁进怀中:“有何委屈,不妨对娘说” “娘,你说过,当年你试探过我,可我都选择了……父皇,可是娘你知道吗?如果你是开口问我的,我一定会跟着娘走的”她的眼泪打湿我的夏衣,却将我抱得更紧。 “当年之事,都是娘的错,无论如何,娘不该抛下你的”我将她锁的更紧 “不,不是娘的错,孩儿看的出,娘是真的不喜欢父皇,娘对父皇是真的没有丝毫情分!房儿知道,娘一定是受了委屈和折磨,不得已才离开的” 我有些疑惑,总觉得房儿有些奇怪。我扶起她,替她擦干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可是谁对你说了什么?是你缘哥哥对你说了什么?”我虽已经嘱咐过缘儿,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擦了擦眼泪,却‘咯咯’的笑了笑,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哥哥能对我说什么?难道娘有什么瞒着房儿” “没……没有”我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哭了这一阵,该好了的,你坐下等会儿,娘去给你煮水” 看她点点头后,我站起身,来到对面座席,往炉里添了几块炭火。 “这就是娘的小师父吧?!”我回过头,却见她撑开了桌子上小师父的画像,灯影拉长她浓密的睫毛,将阴影投在眼下 “房儿?!”我站起身愣愣看着眼前场景,多多少少有些无言以对 “他长的,可真好看”她的手尖轻轻碰触画中人的眼睛,那是房儿与他最是相像的地方:“和娘很般配呢” 我几番张了张唇,终究只说一句:“房儿也好看” “他……是怎样的人?” “韩非子乃天降大才,他用短短半年时间,为秦国打下了今日律法之基石、集权之思想、伦常之雏形。是个奇才,可惜总是际运不佳”我很想告诉她更多,更多更多,因为她是他的血脉呀 “那……他真的是被……父皇……冤杀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不安的转回身,沏下水。 “只是随口一问,娘不想说就算了” “陛下既为君王,手上多多少少会有几条命。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明明许多事只要嘴巴一张一合,真相就在眼前,可我不仅无法告诉她,还要小心维护着她与嬴政之间的关系,我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对人生失去信任、背负上辈人之间的恩怨:“当初韩王听信奸人之谋,打算在狩猎之地谋杀于韩非,韩非心灰意冷,遂隐居避世,后来,被当时还是秦王的始皇帝拜为上卿,为其改革律法!约半年之久,秦王欲攻韩国,韩非确实也对故土有穷家难舍,穷地难离之情分,所以劝说于秦王,秦王因此而将韩非下狱,定罪为通敌。”泪水落在水里,化为清波,即便曾经惊天动地的情仇,如今也只能这般轻描淡写的说与她听 “娘”她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手掌围在我腹部:“他才是我爹对不对?他是被冤杀的对不对?” 我心下如同被火炙烤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她终究还是知道了,我几番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娘,你说话,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不要骗我”她趴在我的背上抽噎着摇头,我能感受到从她眼眶滚落的泪珠在一点点侵透我的薄衫。 “对不起……我们都尽力了……却仍旧给了你这样的人生” “果然,果然如此”她的手赫然松开。 我终还是转过身,走上前,她眼睛如同溢满水的灯笼,肿的通红却仍不停流泪:“房儿,房儿”试着抚摸她的眼眶和脸颊:“恩房,事过多年,如今你也长大了,但长大并非是背负不属于你的过往。” “母亲为何总是如此,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啊,当初母亲究竟为何要将我留下,今日孩儿又该如何面对”她双手捂住我的手背,垂下头,由抽噎渐渐变为放声大哭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卷进上辈人之间的恩怨,更不想看你负重前行,那样太过痛苦” 她摇摇头,脱离我的手:“孩儿不明白,孩儿也想轻松的过,孩儿不知如何是好……”她迅速脱离我想要再次抓紧的手,一步一步倒退,终究开了门,逃进磅礴大雨中…… “恩房……”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酸了心。因为我知道,或许分别就在眼前,或许永别也在眼前,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自始至终把每一秒相聚,当做最后一刻来准备,然后,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我而去…… 龙应台说,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不过是意味着,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必追……恩房,母亲是想追也追不上了……我与你父亲恐怕此生再无缘相见,而亲人友人以多半先逝。我于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不过是你与修缘这双儿女,和为我付之一切的毕之。遥想从前,巫少凄凄沥沥要我不可违背历史,求我救下未来救他女儿,如今天地一切有序,嬴政尊为始皇,李斯鼎立朝中,就连赵高胡亥也是一个不缺,我也自知再翻不出什么花来,早已做下了这生死两条准备,生,自然是倾尽此生之力为你俩准备的出路,愿你与缘儿逃出这所牢笼与纠葛,远离尘世,从此执手相看,逍遥江湖。而死,却是为自己,母亲已经试过太多次逃的疲累,若是死了能换来清净,倒也省下与人斗与天斗的辛苦… 只是恩房,我要再次对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给了你这样的人生 ………… “夫人恕罪,奴有召要宣” 我转回身,看向打破这份宁静的宦人是嬴政身边的旧水,终是扬了扬衣袖,示意勇子放行。旧水施礼:“多谢夫人” “是何旨意,宣吧”我说着,挨个放下膝盖,叩首而拜 “陛下有召,天地有德,秦氏琅玉,敦亲良俭,聘登后位,然,甄于民间,疏于礼仪,即日起,于祠拜祖识礼,以固体尊” 他的诏书,从始至终只有他心心念念的大婚,而关于恩房,他竟一个字都没有!十几年的父慈子孝,就这般决绝割舍。 “他可还有别的话?” 旧水再次查看纸张,才回话:“夫人恕罪,再无他话 我这才伏下身体,叩首领命:“臣,遵召” “夫人请起”宣召的旧水连同勇子一起将我搀起:“即日起,还请夫人跟随宫中管事,于四皓祠内祖宗排位前学习宫规,教化新礼直至大婚,陛下说了,夫人腿上初愈,可到后期再习行跪拜大礼” “陛下能想出这样一招体面的囚禁方式,也算煞费苦心了,代臣谢过陛下” 旧水面露尴尬,笑着施礼:“既如此,夫人请” 我看了一眼跟在旧水身后近百侍从,再看看旧水,轻轻咳了下,近身说话:“我要去见毕之一面,麻烦公公行个方便” “这……” “我可是未来的皇后……而且,陛下如今身受重伤,不能起身亲察,如此,谁又敢越过公公前去禀报” 旧水垂眼转了转眼珠,随后对身后人喊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扫四皓祠,迎接夫人” 众人称“喏”,一哄而散 旧水终于看着我一笑:“夫人尽快” “公公劳苦,玉当铭记” “奴不敢” ………… 推开毕之紧掩着的房门,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我捏住鼻子,打量着空荡荡的外阁,这才推开他的寝阁房门,却见,那家伙依旧趴在榻上死死睡着,旁边案几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酒盏书卷。 我随之走进内阁,来到毕之身旁,喊了两声,见他仍旧没醒,心里估算着应该是醉酒睡着的。故都近正午了,还睡的这样昏沉。 我左右看了一圈,便将手上带来的书简搁到就近榻角,想着他醒来就能看到。刚要起身时,这才注意到毕之枕边竟放着一张画卷。只因方才半掩在被子里,才没有看到。 我挪了挪身,将画卷小心抽出,缓缓打开,那阵熟悉的香气片刻淹没了一室酒味。 (“之前还以为香气是书卷上的,原来真正被浸过不腐葯香的是这几副娟绸画作,这才是公子想要保存的东西” “不腐葯?真的有用吗,我都没听小师父说起过” “这是秦之炎的手艺,我识得”) 我缓缓打开画轴,看着与我一般无二的少女白衣飘飞,款款而来。她眉生春色,眼含柔情,灵动如生 (“这副也相当了得,阿姐是照着铜镜作画的吗” “这不是我画的” “不是阿姐,那还有谁,难道是公子” “小师父?我曾教过他!对,是小师父!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二人懂得这种画风”) 我的手尖碰触到精心装裱的边角,感觉的出是一点一点修补好,又加了边缘线,才看起来这般雅致不俗 (“毕之,这是韩府那卷?” “阿姐不要误会,是……是那日我见它破损,所以……所以带回来装裱的” “奥……你自己亲手做的吗?手艺不错” “是……是呀”) 眼睛莫名酸痛,一滴泪落进了美人的眼睛里。片刻消融。 我小心卷起画卷,重新放到毕之枕前,手指不听使唤的就游走到毕之熟睡的面庞,指腹推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顺着眉心从直挺的隆鼻而下,就快碰到他微微撇着嘴唇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做了个多好的梦。 他的眉头突然使劲皱了皱,脸颊随之向前移动,碰触到了我的手背。他随之睁开眼睛:“阿姐?!” 我连忙抽回手,一时竟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你醒了” “阿姐,你怎么来了”毕之使劲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有两日不见你了,所以过来瞧瞧”我说着站起身,移身到案前坐下:“昨晚饮酒了?” “奥……恩”毕之挠挠头,寻了外袍穿好:“是喝了一点点” “还一点点”我抬头示意了一下,照进殿内的阳光:“醉到日上三竿了,还好意思说一点点” 毕之垂下头笑笑:“阿姐要煮茶吗” “不必了,你这一屋子刺鼻的酒味,熏得我哪还有心情喝茶” “奥,我这就开窗透气”他说着,已经系好衣带,起身开窗,随后试着问道:“怎么,今日……恩房没有过来陪你吗?” 我沉默片刻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恩房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我盯着他丝毫不惊讶的眼睛,知晓一切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昨夜举剑伤了嬴政,如今与修缘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也不知这往后风里雨里颠沛流离的苦,她吃不吃的了” “对不起……”他深深垂下头,张了几张的嘴似乎是要解释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出口 我淡淡笑了笑,上前覆住他的手:“毕之,谢谢你,让她昨夜先来找我。也谢谢你,助她破茧成蝶” “阿姐不怪我?”他有些惊讶 我摇摇头,想说不怪他,却莫名其妙晃下眼泪来,终究抻了抻衣袖,指指他榻角上我放下的书卷:“对了,《制分》那一章我以收尾,等你润过色后,《韩非子》一书,便算成了!你赶紧看看吧” 毕之移目,随着我手指的地方寻到竹简,随后展开略扫了一遍:“还不错,依我看,无需润色已经挺好了” “不必哄我,我的文笔我清楚” “那好,等我改过,便坠上阿姐的名字”他只忧伤淡淡,还抚着书轻笑 “不必署名” “为何”他抬起头。似有不明白 “女子终究不能被世界公平对待,即便有百家争鸣之盛,仍有一二不明之人轻视女子,此书若想广为流传,不属姓名也好” “既如此,阿姐思虑甚远,毕之纵有不甘,也只能如此安排” 我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唾液:“我想着,你应该用的上,所以,这几日尽快写了出来” 他抬起眼,疑惑的看着我:“我用的上?用到哪里?” “如今秦国延续小师父的法度和思想治国,可许多东西嬴政和别人都是搜不的!”我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弯弯绕绕:“我的意思是,你找人誊抄过后,就亲自送到嬴政那里吧!或许,看在这番政治功劳上,可以保你一命” 他愣愣的看着我,片刻,也叹了口气:“当年韩非驭国之才,尚不能保一命。今日只凭如此,怕也不免一死!” “时隔多年,嬴政以不再是那个冲动任性的嬴政。于他而言,君国大计面前,早已超越个人嫌隙。况且,你也不是小师父,并没有夺他妻,他又何故非要致你于死地”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手也突然握了个紧,最终却还是坦然一笑:“他为了你,已经多年不踏后宫半步,多年不曾听说宠幸哪个妃嫔,此番大业以成,剩下的心愿便是娶你。的确没什么闲情与我计较,所以,阿姐不用为我性命担忧” “嬴政并非为我才不入后宫,而是为了衍夫人。我们也都看得明白,衍夫人之死,嬴政的难过是真的” “不过也是因为那个女人与你有几分相似而已,阿姐弹弹手指便能将她收拾干净,又何必常常挂在心上” “初初可能的确因为相貌相似,可后来就不是了,那是一个会对他笑、对他媚、对他好的女人,又刚好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而恰恰,这些好,这些媚,这些笑,都是我不能给他的。所以,生死算计上,她的确比我嫩了些。可要论嬴政心中最重,她当仁不让”我不知晓当初残忍杀戮衍夫人,是真的因为她妨碍了我,或是危及了恩房,又或者是我依旧惊惧赢新的诅咒成真。这些原因,我分不清,亦不想给自己答案,我怕我只会更恶心自己,如同恶心嬴政一般。 “可他依旧在准备着娶你,外面那些忙碌的宫婢都是为了准备一场婚礼。你是明白的,这场大婚为谁而准备”毕之喉间上下动动,垂下眼睑去:“你,真的会嫁给他吗” 不会。大不了一死而已。 “即今日起,我便要入四皓祠学习宫中礼仪,日后,恐怕会鲜少见面了” “什么?!”他愕然抬起头,迅速反手抓住我:“不能去,这是要囚禁” 我知道……恩房刺杀之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嬴政岂会不知是我所为,如今借习礼之说监禁,一方面是想断了我对恩房的帮助,二来,想是为我的出逃再设围墙。只是,他实在不用这般警惕,因为,我所有的力量都已经用完,如今枯做等死之人而已,什么样的安排自然无甚差别。 “《韩非子》一书,与安定百姓、设定制度,规范伦常,都会有帮助。你尽快送过去吧!”我抽出手,站起身,散了散衣袖,目光还是忍不住扫过那枕边画卷,有些话终是没有办法出口 来之前,我本想与他说说赢绫的事,毕竟是一个尊贵无比的公主,耗掉了宝贵的半生来等待他。一个至今未嫁,一个至今未娶。若能因此共结连理,也不失为一个保住性命,又不负红颜的好方法。但当我看到他如此宝贝那副画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张开这张嘴 “我不会向他低头!”毕之的声音再次提高,像是担忧我听不见,心不痛:“我不会向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也绝不会将此书相奉” “毕之,你我曾风雨同舟,一路相伴至今,无论如何,请你保住自己,否则,你若有何不幸,无论我是否甘心,终只能跟随”我说完,散散衣袖踏出房门,狼狈而逃。 毕之,我实在没有权利拖累于你,更没有理由再让你为我出生入死。剩下的日子,不过是想力保住你。 我用自己的命做一次赌注,愿你能赢。 茫茫俗世,只此一念。 规劝嬴政 唐举被杀 秋雨一过,整个世界肃然寒冷起来,房儿明明昨夜才刚刚离去,我却像挨过了几个世纪。 打更的声音刚过,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没一会儿,勇子便带着嬴政身边的旧水匆匆前来,旧水一个扑腾跪地:“夫人,夫人,陛下突然呕血了,请夫人救命” 我不紧不慢收起书卷,挑了挑不算亮的灯芯:“救命寻医者去” “夫人,还请夫人主持大局” 我仔细瞧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旧水,询问:“是因为恩房的事?” “是”旧水将头埋的更低:“陛下失控,已经斩杀数位贴身侍从,奴……奴无方了” 正此时,又一波狗吠连连,吵嚷的声音渐渐靠近,只听一年轻的声音一直在喊:“夫人”我将目光探向门口,是久未谋面的扶苏携随从而至,进了殿,躬身施礼:“夫人恕罪,儿臣深夜斗胆烦扰” 我站起身,走到扶苏面前,将他搀扶起身:“你可也是为你父皇而来” “父皇肩髂受伤,至今未曾用药,眼见症状以发,性命危在旦夕,儿臣斗胆,请夫人移驾,劝说父皇用药” 我拉住又要跪地施礼的年轻人:“你父皇明白人,知晓自己的身体,不用为他过份烦忧” “父皇身伤,心伤更重,皇妹所为,是为不忠不孝。父皇派人追凶,几番召回,几番踌躇,念昔日父女亲情。如今吐血伤人,实是心结所致,还望夫人体恤” 眼前这孩子,生的龙眉凤目,很是出彩,听闻自小修学儒家,仁义恭顺,胸怀天下,品行容貌无不讨喜,任谁看了,都只会爱护有加,不忍冷落。只可惜,他是邾娴生下的孩子,自小不得嬴政心,长至今时今日,常见这孩子啼孝侍奉,倒不见嬴政回馈于他多少应付父情。而楚系一党落败时,邾娴削爵被囚,他曾为母告命苦求,晕厥于殿前,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毫无人性监禁毒杀自己的母亲……往事历历在目,让他说出的这番话,更蒙上一层难言的血腥,我不禁看着眼前男子,问他:“孩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听了这话,身体一颤,垂下头去,良久才回:“父皇乃开天辟地以来,千古一帝,统一天下,威加四海。父皇功绩,儿臣仰视,儿臣期盼父皇垂爱,天下亦期盼父皇垂爱” 看得出,他是真心敬重嬴政,也看得出,他绝口不提的私怨,是他心头永恒的伤口。那眉宇间的忧郁,仿佛来自邾娴赐予,又仿佛来自命运雕刻…… 我转回身,看了一眼依旧伏在地面的旧水:“想不到,公公恩情是过不了夜便要还清的” 旧水听了这话,立刻躬起身子:“奴婢侍奉夫人皆是本份,怎敢让夫人承恩,夫人今日大德,合宫定会铭记” “前面带路吧” “喏” …… 等我们一行人来到章华殿时,所见嬴政早已披头散发坐于妆奁前的地面上,满身满手血迹刺目,身边尽是些摔碎物件,和宝剑截断的丝绸软物。拖拽的血痕自殿内个个角落延伸到殿外青石,仍留有不少宫侍奋力擦拭。 想来,是处理尸体时留下的痕迹。 我从侍从手中接过汤药,抬脚踏进殿内,侍从便慌忙将阁中大门关闭,引来嬴政狼目犀利袭来。 虽然久留身侧,早已习惯了他的阴郁无常,但那双凶残到极致的眼神,还是将我吓得莫名一颤。 “陛下” 他重新转回头,闭上眼睛:“谁准你擅自走动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将药碗放至榻边。才折到镜奁处寻到发梳:“臣,为陛下束发”,见他没有说话,我便撞着胆子来到他身侧,将他覆在面庞的发丝缓缓放进掌心,摊于梳上。 他一直平静着,平静的透过铜镜和滴血的剑反射的光默默注视着我,偶尔泛出柔软,偶尔变得冷漠。直到发丝打理清楚。他仍旧未曾开口。 “陛下若是累了,就过去躺会,可好?”我试探着询问,他不曾点头,也不曾拒绝,我咽下唾沫,试着主动去拉他的衣袖,他就什么也不说,随我起身,由我牵引,来到榻前。我松开他的衣袖,将汤药承在他的面前,屈下自尊:“陛下请用药” 他没有接过,也不曾拒绝,仍旧不依不饶却又不声不响的垂头看着我,我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眸,才发现,那里已经隐隐有泪光。我伸展身体,腾出一手,拉着他一起坐到榻上,将药一勺勺喂进他的嘴里,他依旧不拒绝,也不做声。 等到药空,他才独自展开锦被,斜身一躺,将头枕在我的腿上,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圈住我的后背,将头深深埋藏 似个孩子…… 他似乎睡了,又似乎一直醒着,良久,他才松开环在脊背的手,将身体转过来,使得面庞与我相对 “为何?”他的手缓缓举起,摸到我的脸:“为何每次,你都只在我受伤的时候才肯对我好”他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湿了我的裙衣:“是不是只要我一直这样病着,你就会一直这样留在我身旁?” “臣是来感谢陛下的”我试着笑,并不知道是好看还是难看:“其实,修缘与恩房那点情意,我们早就一眼看穿。他们互相吸引,却幼稚的隐藏。总让人觉得可笑,又莫名其妙红了眼眶,他们,多像曾是少年的我们啊。那曾经为了心系之人,傻傻犯错的我们……” 他缓缓垂下了放在我脸颊的手,闭上眼睛,将眼泪彻底赶出眼眶,不再说话。 …… …… 恩房之事算是就此平息。幸亏嬴政体魄强健,也没几天便康复。偶尔还会陪同我于四皓祠内祖宗排位前学习宫规,教化新礼。 我抬头看看身后投进门口的阳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引来宣读圣律宫规的公公侧目,我挑挑眉,再次垂下眼睛,假装万分真诚倾听,心里却计较着,这厮已经从早上五点钟念叨到正午,也不知道他累不累…… 一直端坐的嬴政似乎是猜妥了我的心思,抬头问那宫人:“还有多少?” “禀陛下,尚还剩一十七条” 嬴政歪过头看看我,眼睛里的意思倒也明白无误,那就是再忍忍。我无耐,只得再次垂下头,继续听那厮不紧不慢的念经。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一句:“是以,我大秦以史为鉴,取消太后摄政之说,自此,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我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厮,插嘴道:“今日之后,便不得干政?” 那厮看了看嬴政,才回话:“禀夫人,奴如今所念,是您正式位临皇后之位以后言行举止所依,更是您管理后宫事务的辅助律令” “你是对朕所设这条规矩有何意见么?” “不敢”我一听是嬴政所为,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忙于恩房之事,故还真有些关于朝政意见没对嬴政说:“臣是问,这条从何时执行” “即日起” 我点点头,这禁锢后宫女人的规矩有几千几百条,唯有这一条可以说是彻底棒击后宫,想想,被禁锢一辈子,就算熬成太妃太后,也没个出头之日。还真是可怜。此刻倒想求出当年嬴政受后宫干政所落下的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 “既如此”我拱手谏言:“臣有三条安国拙见,想于尚能开口之时禀告陛下” “朕知道你堪比谋士,但朕,不想听” 我伏下身:“臣知晓,这些时日陛下为国事操劳,已经万分疲惫,可臣之策事关六国民生……” “好了!”他强行打断我的话,似乎带着一份焦躁动怒!随后又叹了口气:“罢了,容忍你最后一次”他说着对周身侍从挥挥衣袖:“你们都下去吧” 待那厮与众人尽数离去,我才起身,再次施礼:“陛下,如今六国刚刚一统,各地贵族势力仍旧不肯消停,臣听说,仅刚刚三个月,国内便发生了三五起聚众闹事的暴动。” “恩,朕以派人依法压制。并迁各国旧族于秦城,软禁于王陵。以后应该不会再有此事了” “聚众闹事,并非一定是贵族挑拨,臣以为,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六国子民习惯了原先的生活方式,突然与秦共守一法,难免有些无所适从,加上秦法严苛,个大郡县大都以武力征服,迁去的秦民,难免与原住民众有些矛盾。衍玉以为,眼下国家刚刚建立,还是应以安抚为重,行薄税轻法以定民心。若人人生活安定,顿顿饭食饱腹,才能泯其思旧之心” 这也是小师父的意思啊 “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法就是法!既然六国已经纳入朕大秦疆土,朕便要一视同仁,朕更会让他们明白,只要守法,便可安生度日。” “是”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无力改变,我也无法强求:“第二,当前陛下统一中原,结束了上百年混战争斗,可,衍玉以为,若不保持中央各地之间的交通和联系,国家随时会处于再次分裂的局面,所以这第二件事,便是要必须尽快改善中央到各郡、县之间的交通和联系,因此须尽快建设道路” “此事你与朕想到了一起!朕已经派军勘察各地情形,正准备着手修建” “陛下英明” “第三件呢” “衍玉往年曾沿楚地东行,所到之处的农田设施多半都因战乱失修破败,甚至塌方,有些地区更是荒无人烟,造成土地荒废。衍玉以为,民以食为天,陛下应尽快疏通河道,修复水渠。灌溉农田,恢复生产。并根据可耕土地的分布,迁途人口,充实边县” “此事的确也应赶早!”始皇帝点点头:“此三件,朕记住了,你可说完了?” “陛下,上述三件,件件皆是万年之功,所需人力物力不言而喻,臣下觉得,当下战乱刚刚平息,尚存动荡,人口又凋零稀少,劳力缺乏。然修筑长城这件事倒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将劳力壮士召回,让他们先返乡务农,等过几年,人口鼎盛,国家安定之时,再行修筑长城一事为好” “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人皮流言,害怕朕真的会履行此事” 我怕他又记起恩房,赶紧否认:“衍玉并无此意,只是觉得,天下久经战乱,如今也该修养生息,加上国有重多大策需要人力,便想着以安国急事为先,能缓和着的,便不拖就国力” “恩”他将手搭在雕龙案台,思索片刻才回应我:“朕以为,北方游牧民族行动迅速,行踪莫测,之前诸国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无法阻止他们袭击掳掠。如今只有在北方修筑长城,以做拦截,后驻小股军队防守,便能抽调出大部分守疆兵力回援中原路渠的修建。同时,还能有效阻止胡人侵来。如此算来,修筑长城也乃军国大计,不可松懈” 我拱手再劝:“陛下所思,并非臣下不能察!只是还请陛下三思,毕竟道人出言,凭嘴而已,而陛下搭上的,可是一步走错,便是亡国的大错” 他听到此处,知晓瞒不过我,最终也松了口风:“你说的没错,长城之事的确并非眼下急事,但预言终究出自唐老之口,朕不得不小心顾及着。你也知晓,唐老一贯可是从无虚言的!为保朕大秦帝国子子孙孙千千万万年,朕,不得不做这万年之功啊” 我私心里觉得胡人入侵,不过是为了抢夺财物,若能与之贸易,或许不必战乱解决,但眼下有预言在先,我虽有心再劝与胡人通商,恐怕只会被嚼成引狼入室,无法说通。我心下早就有此思量,所以早就命勇子去寻毕之一起游说唐举,希望他以百姓为重,再次否认此事,可能会打消嬴政疑虑,改变当下不妥策略:“陛下思虑周,可大秦兵力雄厚,国力非凡,实不该有此之说。臣以为,不如再召唐道人复测,若结果还是一样的,当以大局为重,若此次时运有所改变,陛下不妨以百姓为重” 嬴政看着我神情复杂,良久,才将大手覆上我的手背:“此番,朕最后一次允你胡闹,日后,你便要成为朕的皇后了,宫中规矩还需牢记,纵然才能出众,人前人后,还需警自修身” “喏” 他满意的点点头,向外喊人:“来人,去请唐道人” “臣料准陛下以国计为重,必然应允,已经让勇子先行出宫去请” “你……”嬴政知晓自己又被算计,脸色顿时难看,却一时无可奈何。我垂下头,算看不见。 才一小会,勇子便匆匆赶了回来,神色有异的附上我的耳边:“家主,唐举已经遭人杀害” “什么!”我一下子,几乎是弹跳着站起身。 “怎么了”嬴政见我神色有异,在后追问 勇子这才躬身回禀:“属下奉家主之命,前去请唐道人前来,然,侍婢却说,唐道人从昨晚至今,只言闭关,不曾现身。属下使命在身,不得以只得硬闯,推开门却发现,唐道人已经陈尸已久”他说着,奉上手中凶器:“此匕首插进唐道人脊后,乃一刀切骨毙命”嬴政接过去,翻看着还带着血迹的匕首,勇子不自在干站了一会,见我对他示意,于是爽快的接着说下去:“属下翻看过室内设计,严实的很,这说明凶手是从大殿正门出入,属下又问是否有财物被盗,侍婢翻看后,都说没有,此项说明,凶手并非图财,只是要害命” “如此”嬴政抬眼看向勇子:“可知是何人所为” “属下。不知是何人所为,却清楚,一定是出入唐府自如的熟人做案,或者,就是府中之人所下毒手” “有道理”嬴政将刀柄重重的拍到案几上,下令:“封府,严查” 严查?此事,恐怕永远不会有真相现世的那一天了。此刻,我早已懊悔不已,当日无意说起唐老所测亡秦胡也,只是想借机讥讽,提醒赵高收敛些,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高竟就此生的出如此断根绝缘的杀人之念,实非我所愿……我心里默默念叨着,独自起身,拖着疲惫回了落华阁。 深藏所爱 所遇情深 唐举之事以后,我仍旧日日留在四皓祠,身边总有百人包围,根本别想打探到外界一丝一毫的消息,我自然为此烦闷不堪,却又无计可施,这日饭后,侍从闲聊时,偶尔听他们说起唐举的这名字,我听的焦急,便将她们唤了近来,听她们细说 “奴婢听说,接替唐举之位的人定下了” “这么快?”我微微坐好身子,问道:“是谁?” “是唐老的学生,卢生,俊俏着呢” “卢生?!”我冷冷一笑:“都说徒弟不如师父,为何陛下不曾再寻能人,而是用了唐老的徒弟” “是公子傅赵高举荐,听说他们私交甚好,公子傅称其高人”我暗暗惊叹,依侍从此言,赵高布下的复仇之网,如今已经渗透进了始皇最在意也最无条件相信的地方,凭此可谓有搅动天下之能。那么,他能从当日参与毒杀衍夫人之事中,成功洗白,便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了 那侍从转而一脸愁眉不展:“只是,这唐举之死,却要使得夫人与陛下的大婚推迟” “此话当真” 我激动的神情吓的侍从一怔,片刻才答道:“正是,消息可靠的很,听说是新晋大士卢生所测” “可知延迟多久” “这个……陛下只是勉强应允,并未再定吉日” “哦……” 我愕然明白,当日,赵高说是会为我设法延期大婚,竟是已经想到了这绝杀之计!我自然知晓赵高此举绝非帮我!却也绝对不想,是以眼前的这种方式!此人城府,当真深不可测。 只可恨唐举呀,唐举!你一生都在占卜问天,可曾为自己问到这样一卦。又可曾在收下卢生为徒时,算准了今日灾祸?! …… 婚期虽然延迟,但是,并没有取消。按理,登后大典时,朝中文武百官都要来此贺拜,胡亥身为公子,自然不能缺席,更不能不前来彩排习礼。我一日日在这四皓祠琢磨,心想,这赵高,该露面了的。 果然,这人,总是经不住念叨,自恩房刺秦离宫开始便久久不曾在人前露面的胡亥,今日这般形容憔悴的出现在四皓祠,想是习礼彩排之事避无可避。再瞧他身边,紧紧跟随的依旧是那个伪装高手赵高。 我强行秉退众人,不禁拍着手迎上前,口中赞叹道:“公子傅果然好手段” 他斜眼看看周遭渐渐离去的人,对胡亥微微示意要其留在原地,这才走上前与我恭顺说话:“一切皆是为了夫人” 我冷冽望着他,他的眼底也陡然生出寒意 “不,是你利用送走恩房之事,让我在嬴政面前暴露所有实力,让他将我囚于此处!然后,不动声色挑唆卢生杀师上位,所以,当日你才会自信的告诉我,会设法为我延长婚期” “高”他傲慢至极:“信守承诺而已” “你卑鄙” “赵高师承韩府,所用手段,不及夫人万一,夫人当年假意与我合谋,毒杀胡姬之后,却背后插刀,意欲治我于死地。夫人所作所为,高,一刻不敢忘怀!只是高,一直不明白,夫人当初为何要那样做?究竟是高哪里得罪了夫人,使夫人这般急不可耐除之而后快”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我斜过他一眼,转而目视前方,才发现,躲在门前的胡亥一直用那双辛辣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如同随时捕食的猛兽:“赵高,本君也十分好奇,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死里逃生,还让胡姬之子待你为至亲!” “夫人冰雪聪明,不该想不到吧?!夫人当真没有猜到陛下为何要放过臣下?小公子胡亥,又如何会对臣下倍加信任?其实,这一切还要多谢夫人相助” “这些年,你变了许多,让我险些忘记你是小师父之徒。本事可远在我之上,远在我之前。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你事先已经告知嬴政,我欲杀胡,嬴政又为何会由我至此” “陛下早年深受后宫摄政之苦,又如何会为小公子留下此等祸害” “原来如此”我微扣牙关,默默垂下头提裙踏下最后一台玉阶:“不想,嬴政已经毒恨楚系一族这样深,这样久,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不放过毒恨华阳,毒恨邾娴,甚至不惜迁怒于他们共同生养的孩子,孩子所学之儒学,甚至,连下一任摄政太后的可能性都不曾打算放过” “至于小公子,他自小便是由我照顾长大,情分远超他人,适时挑拨几句父子离心杀你复仇的话,还是甚有奇效的” 终究是他赢了,故事还要按照它原本的剧情发展,终究,我一个人,无法与天意对抗:“你赢了!” “承让”赵高谦虚施礼,眉却高挑:“高这一路,踏着四十万白骨外加灭门之仇而来,谁若挡我,我必杀之” 我迈动脚,坚定落地,稳稳靠近他:“赵高,你可想过,未来是什么样子?卢生有没有告诉你?” 他眯起眼睛,仿佛在琢磨我的话意:“夫人是何用意,臣下猜不透,但如今也无需猜透,夫人想要的结果臣下以明,未来,夫人与我之恩,已然两清” “我倒希望能清……”我狠狠挖了一眼门前那如同木偶般的少年:“赵高,你所兑现的承诺,本君收下了。来日,定当奉还” 赵高缓缓咧开嘴角,犹如即将迎来的黑夜,一下子就可以将一切吞没:“臣,恭候” …… …… 思绪仍旧停留在前几日赵高所说的杀胡真相里,故连侍从过来禀事都没有听到。直到侍从晃了晃我,这才回神,问道:“何事” “夫人,夏夫人说有个花样难绣,想起夫人过去解说一二” “花样难绣”这不太可能吧!我与她平日来往也算友好,却从未以此为借口相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这突然而来的异样,是何玄机,碍着眼前嬴政这些眼线侍从,我虽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随之站起身:“那就更衣梳妆吧” “喏” 芷阳宫内,繁花虽败,金桂正旺,更有几棵银杏添色,室内茶雾飘渺,妙手抚筝。室外华叶飞舞,秋意甚浓。此情此景,倒也不失富贵清闲,雅致非常。 “夫人”夏夫人迎上前来 “夏夫人”我施礼:“搅扰了夫人雅兴,请夫人见谅” “所备清茶古筝,为夫人一人,夫人不必多礼” “衍玉不通音律,俗人一个。愧对夫人用心安排” “本君也不懂茶,喝了岂非糟蹋了?!” 我垂头一笑,低言道:“夫人乃绣工高手,今日请衍玉前来,恐怕不是为了花样烦心” “跟本君来吧”她拉着我的手,入了紧够容纳几人的偏殿内,一起簇案而坐。更是亲自替我斟下一杯茶:“这再心灵手巧,总有做不好的东西。就像夫人纵然智辩无双,却也不善音律,本君自然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地”她说着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株风中金桂样式的花样,递到我手中,又有一位侍从递来针线素锦,夏夫人这才用了个示意,让他们去了。我亦抬头,看了一屋子的侍从,故意皱眉道:“这样小的殿宇,夏夫人的筝都摆放不开,你们还都塞在这里做什么。勇子留下,其余人且都退下吧”宫人相互看看,又的确不好多说什么,这才称“诺”纷纷退到阁外。而夏夫人的亲信却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有此行为,个个借机将他们又隔开一层。 此时,她这才停下清理丝线的手。抬起一双饱读世事的目光,开门见山:“陛下昨夜过来与本君商量大婚细事,并让本君亲自督办此次丝绸刺品。”她纤柔细手轻轻抚过眼前花样,突然问我:“你怎么想呢?想怎样逃出这次大婚” 我不自觉抚上额,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夫人说笑了,皇后之位,尊贵无比,衍玉怎会弃之而逃” “若这天下是韩非子的,我当然相信你绝不会逃” “我没想过要逃”我的确没有,也再没有那种本事。 “那为何不告诉陛下,你体内剧毒以清,再也无需他的解药、继续受他牵制!” 我一怔! 从去年冬天开始,我就发现了一件奇事:我的寒病和身上的毒,都在渐渐消退,似乎是两两相抵了,总之,现在已经都消失不见。而此事,我并没有声张,只是让毕之替我把嬴政送来的解葯小心保管,不再服用。可夏夫人,她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转念一想,又记起有人曾看见毕之来寻过夏夫人,一时更是疑惑,如果是毕之,那他为何要将此事告诉夏夫人? “夏夫人从周国之最后一脉,一步步稳扎稳打走到这秦国后宫中,眼看他人高楼起,高楼塌,自己却如戏外之人,拿得起也放得下,习惯了俯瞰世界,看人表演。如此磨历出一副淡薄高雅的好性子,本着恪守礼法,不惹俗事的生存之道,今日突然如此,想必夏夫人定有高谋!” 她勾起嘴角,淡然一笑:“高谋不多。却足以助你逃离” 愕然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助我逃离?” “没错!” “如何逃离?这秦宫宫禁如何,衍玉如今又是何境地,想必夫人清楚。夫人一身绝好轻宫,在此尚无用武之地。衍玉实在不知要如何出逃” “可宫中若是乱了呢” 我微微眯起眼睛,也不再弯弯绕绕:“条件呢” “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我心下更是疑惑:“你难道是怕我将来为后,宠惯后宫,夺了你的荣宠,所以才如此这般?”话虽以出口,可这因由却让我自己都觉得拙劣。 她淡淡泯了口茶:“你说的对,不论是尘世间还是这秦后宫,我都如同一个世外之人!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那些带着面具的人忘情表演。可你不知,能做的到如此心如止水,必定心中无恋。但凡心中尚有涟漪,便做不到此番收放自如” “心中无恋?”我呢囔着这句话,也就是说,她对嬴政没有什么情分。绝不是因为怕我争宠!那究竟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让她如此性情淡漠之人,危难时刻毫无条件的伸以援手呢:“衍玉疑惑,夫人究竟为何要助我逃离这里?” “夫人信不过我?” “你我并非三岁孩童,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陷阱,哪有馅饼” 她深吸一口气:“受人之托” “可是毕之?!” “年少时,本君国破被俘,他助本君出逃,算是救我一命,时至今日,本君帮他一次,也算还了人情。” “这段我倒是听他说起过”她听我这样说,千年无波的眸子微微动了动,片刻消沉下去,我叹口气:“如此我更好奇,既然是毕之求你相助,依他细致的性子,想必也已经规划好一切,而这一切,我本可以毫无察觉不必知晓。夫人今日大有多此一举之嫌” “让你知道你欠本君人情”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牵制我,夫人这人情要的着实尴尬”我不禁觉得好笑 片刻,她垂下眼睑,哼笑了两声,抬起坦诚的要命的眼睛:“为了让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我惊讶的张大嘴巴,竟片刻间无言相对……我竟不知,她与毕之的交情深至如此吗? “为了让你好生珍惜眼前人” 不知为何,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段画面,那是多年前她去韩府为我送衣,见到毕之时的那一抹目光!我心中一动,明白了一切:“原来,夏夫人才是这世间深藏不露的高手!” “轰轰烈烈自然是痛快淋漓!却也最容易被旁人拿捏短处。依本君之见,要想保护一件喜爱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别人知晓你的喜欢”她淡淡的笑,疼痛的感觉却一点点渗进骨子里:“其实,这还都是夫人教会我的,否则,何来那宝铮入土,长伴哥哥” “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力所不能及……” “从在韩府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从他看向你时闪烁着光芒色彩的眼睛里,我就知道,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他狂野不羁,却甘愿为你停下脚步寄人篱下,他一腔抱负,却甘愿隐世埋名听你派遣。他绝世风姿,却甘愿为你低贱入尘至今不娶……” “这就是你情愿嫁到秦宫里的原因吗” 她别过头,无悲无喜,默默的望着一院金桂。良久,才重新开口:“衍玉。你拥有最好的,最幸运的人生,要好好珍惜呀” 我张了张嘴巴,终是没有说什么。 随她落寞又分外洒脱的声音,一股暖流悄无声息注入这久经沧桑的心田,我能清楚感知到,那是一股自萧虹过世后,再没有过的召唤感。没错,许多人说我幸运,我却觉得从她嘴里的,最真诚。而于毕之,我究竟是什么感情呢?想着他为我受的伤,想着一起有过的路,甚至想到了我们的那个吻。不知不觉,我们之间原来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可我心动过吗?难道没有心动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身边一直有他,我想一直都有他,我也已经只有他…… 为他,我愿再历一世…… …… 从芷阳宫出来之后,我一路沿着青石路往回走,透过花苑窗口的雕花和稀疏的树影,我远远看到,赢绫追上前拉住了毕之的衣袖,那双还算清澈的目光里幽幽怨怨,似有千言万语。毕之将身体扯了扯,妄图从她的手中扯出衣袖,可是不曾成功,他皱紧了眉头,厌烦的目光转投他处。赢绫的泪水在那一刻浇了下来。缓缓松开了那只握得骨结发白了的手。我仿佛看到,有颗心此刻正在遭受千刀万剐之痛 “阿姐” 我听到声音,将目光从赢绫那落魄的背影抽离,转投眼前一身明媚的男子身上。为何?他方才还是冰冷刺骨,此刻以如六月暖阳? “阿姐,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屋里闷,随便逛逛”我抬起眼睛,看向他琥珀一样莹润的眼睛:“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他靠近我:“只是寻你不见你,心里慌” 我皱紧眉头:“你是何时想到,我一定会再次逃离秦宫,又是何时在准备这一切?” 他微微一怔,随后淡淡笑了笑:“方才你都听到了” “什么?”他与赢凌说过什么,我却没有听见 “其实……我只是相信你是不喜欢这种生活的!你也不是肯将就的人,否则你也不会……”他垂眼笑了笑:“所以,一直都在准备着,就怕哪天你突然说要走,而我却来不及做准备” “可如果我的决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留下来呢?” 他欲言又止,终究沉默片刻后,微启唇畔:“我会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 “为什么?” “没有缘由,没有条件,我就是相信你,永远信你。这是当年我输了的赌约,它一辈子有效” 眼睛酸酸的,好难受。夏眉儿说的对,我真是好命,怎么偏偏遇上了他。 遇上一个从不离开,终年守候的人。 “你出入方便,去问一声,阿苍是否随我们一起” “他不会走的。阿姐不必问” 是了,他消沉了许久,如今有梦要追,是好事。我默默点点头:“那……去跟她道个别吧” 他微微一顿,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喉间上下动了动,终究点了点头,转回身朝芷阳宫而去。 听政诉情 情归何处 “奴,拜见夫人” 我回身,却见是嬴政身边的旧水携一干侍从追来:“哟,我这才遣散侍从,独自走一会,这么快就传到陛下耳中了” 旧水呵呵一笑,随之宣命:“陛下请夫人前往成山宫楼台一见” “成山宫?听说那里大兴土木,如今已成殿宇?” “是” “为何突然去那里” “这……奴不知” “算了,前面引路吧” 我随着旧水,迎着已经凉意甚浓的风,一步步前行,临近时,旧水施礼让行:“陛下交代了,容夫人一人觐见,夫人前行即可,一路都有宫人引路” 我独身一人踏进宫门,立刻被温暖包围,环顾周围,此宫仿照郢都旧宫而建,装点极为奢华,四处以艳红为基调,算是喜庆,只是实在不明白这温热从何而来,查看良久,也不见一盆火炉,却是十分蹊跷,遂问及引路宫人:“似乎这新宫比别处暖和许多” “回禀夫人,的确如此”宫人诺诺相告:“此处由陛下为夫人新建,自然设置的精巧” 我皱紧眉头:“我是说未见火炉,不知是何发热” “夫人有所不知,此宫建立之初,便将这宫中温泉之水流通于墙中殿底,夫人不信,可以试一试手边宫墙,可是温的呢” 我依言而行,果然觉得墙体烫手,再附耳细听,真的能听见其中微弱的水流声:“果然” “陛下说,我大秦天气多雪,夫人却畏寒成疾,故为夫人建了这所宫苑,希望夫人能记得,我大秦也有四季如春之地” “好一所精致的牢笼” “夫人说什么?” “哦,我是说,陛下心思细腻” “夫人请,陛下就在前处露天高台” 我随侍从指引,踏上露天高台,远远的,看见嬴政一身黑色长袍,迎风而立,落寞的站在一切繁华的最高点,欣赏着属于他的天下 我来到他的面前,垂头施礼:“陛下” 不知为何,从前经过了漫长的相处岁月,我已经不再害怕他的威仪,然而,即他统一称帝,那份莫名其妙的抵触和胆战又逆着时光回来了。大概是因他以蜕变为龙,而我在那一辈子,又听了太多关于秦始皇的威仪暴虐,如今自己真正面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你来了”他回身看了看我:“到朕身边来” 我依言走过去。站到他身边,眺望繁华城邦随天迹延伸到苍茫的远处 “衍玉,其实,从一开始,朕并未想到会有今日” “衍玉愚钝,不知陛下所指” “朕,从未想过能逃出赵国,从未想过成为秦王,甚至从未想过会真的一统天下成为皇帝” “陛下雄才大略,千古一帝,乃使命是也”我这话不是奉承,诚是真心褒奖,想这短短十载,便是翻天覆地,任谁都会觉得了不起,纵使是秦国实力雄厚,天时地利,也少不得人和二字,虽自始至终对他没有多少爱意,可他勤于朝政、日日伏案操劳国事,安定天下,我是真真切切看到的。 他侧头看着我笑,似乎是在笑我奉承于他,但终究只是叹息一声,再次回转头,面朝万里城邦缓缓道:“使命?!或许吧,或许朕的使命便是追着你的背影,征服你所能去往的所有地方……终于,你目所能及的地方,和你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朕都一一征服!不知不觉,竟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我依旧无法适应他的深情与惆怅,不得不打断这莫名的气氛:“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旨意” “我们的婚事”他转了转身,望向我:“朕一直不敢向你提及此事,因为每次,你都会从朕的大婚里逃掉,朕害怕,这次也是如此。可朕,又不得不提及,因为朕眷恋你的情意从未改变。朕一定要与你成婚,否则此生绝不甘心”他将搭在我手腕的手划到手背,握紧:“衍玉,上次你于蕲年宫救朕,不管是出于维护国还是出于维护朕,朕都感念在怀。朕知晓,你心中一定是有朕的”他揉着我的手,将我拉去他的怀中 “陛下……” 不等我挣扎,他已经再次加大了力度:“衍玉啊,我们都已经走过了大半个人生了,所有前尘往事也都该看淡了!你就不要再拒绝朕了。朕真的等的好累” “陛下忘了,我可是杀害衍夫人的凶手,没有德行位主中宫的”我用尽力气推开他的胸膛,退后一步。 “你可见过这世间有至善至真之人!?”他长叹声,甩了甩衣袖,定定的望向我,目光里夹着几分惆怅:“朕自幼时登基,经吕不韦擅权,成蛟叛变,嫪毐宫变,华阳摄政,再到如今的一统天下,桩桩件件都是在争夺权利!保住小命。件件桩桩都是血海流淌,污秽不堪。朕当政二十六年,见惯了这些争权夺利,见多了尔虞我诈,见识了欺世盗名,却从来没见过所谓的无欲无求,至善至美,当然,朕也不相信会有。朕知道,朕的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也是争斗不断,血腥异常!所谓利来而聚,利尽而散!人人如此,人人却以此为不耻而攻击他人!这就是人,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物种,偏还要假装可以和睦相处相谈甚欢!”他上前一步,强行拽住我,那双依旧粗糙的大手捧住我的脸,眼中似乎饱含真情,话语却异常无情:“所以,她死便死了,朕不想分什么对错,朕也会责怪于你,更不想用德这个字衡量你。朕只想让你留在朕身边,试着真心实意待朕。哪怕像对甘罗那种情分也好。至于其它,朕也不想再多求。” “最初!我待陛下之心,可曾差了毕之?”我终究还是扯下了那双手:“可陛下做了什么!还不是杀夫夺女,欲壑难填!陛下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世界变成了什么?可曾想过天塌了我要怎么活!?陛下以为,往事浮上心头时,衍玉还能寻到最初那份心情吗” “说到底,你还是在报复朕!埋怨朕当年用计谋杀韩非”他转了转身,手扶雕龙玉栏,迎立大半个咸阳城,乱发风中飞舞,说不清颓废还是哀伤:“这些年,我们刻意避而不谈韩非,但朕知道,你与朕的每次争吵!和解!相处!中间终究都隔着他!朕有时在想,若他活着,我们该是什么模样,若他活着,你是否就不会这样残忍的对待朕。可衍玉,朕是一个王,朕不能不顾天下议论硬抢一个臣下的妻子!朕也不能翻开那些个假王后、逃婚、将那些个不堪的丑事公告天下!可朕更无法承受的是,明明能看见你的笑,却深知这笑并非是给朕的笑!朕承认,当年想要你想要到发了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用计毒杀韩非。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这些年你为了韩非之死,与朕的百般对抗、不肯和解!衍玉!你只知你痛,你又何尝知晓,朕心中更是痛极!若非因你,朕与韩非何尝不会成为知己至交,孝公商鞅!你又是否知晓,这些年来你所犯的种种死罪,随便抽出一件,便够他人诛灭九族!可朕情愿吃气,也不愿与你计较,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朕倾慕于你,也因你是朕不惜用栋梁大才的性命交换而来!” “是呀!若能与之游,死不恨矣的相惜之情,终究敌不过食色性也。到头来果然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逃婚,小师父就不会死,娴之也不会死,巫少也不必拿生命来劝我!还白白搭上木槿的命!后面那些一连串的事情都不必发生!韩仅萧红也会好好活着,修缘恩房自是不必历那么多苦”我捂住已经被泪水浇湿的面庞,使劲擦干:“可陛下!你要知晓,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小师父,不是娴之、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恨!是因为没有爱!” 他抬起头,任凭泪水被风吹起:“朕知道你不会懂朕”他有些咽哽,有些无奈:“朕今日,只是想在大婚之前,试着解开你的心结,至于有无情义,朕以不敢妄求” “既然陛下话以至此,衍玉只得认罪,红颜祸水,自古有之,不想衍玉不知不觉也以列身其中。” 大概是我的话惹怒了他,堂堂秦始皇帝那短暂的感性来的快,消失的也很快,他泯灭眼中最后一丝温度,缓缓靠近我,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一粒解药推进我唇中,逼我咽下:“大婚之前,你只有这一粒解药撑着,洞房之夜,朕自会再行替你解毒,不会让你痛苦很久” 我喉间艰难动了动,咽下口中苦涩之物,逼得眼泪再次涌动:“衍玉告退” 他扣住我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愈加紧固,眼中竟有陌生的怜惜:“对不起,大婚在即,朕不想再生出任何事端。这几日,你就好生呆在落华阁中,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我奋力扯动,手腕拉得的生疼。却未曾挣脱 “朕心中念你千千万万遍,早就熟悉你的一切,朕定会亲自为你挑选凤冠霞帔,玉履金饰,保证刚刚合身合发合脚!绝不叫它们有一丝不妥,委屈了你” “多谢陛下”我顺着说话的节奏,用力扯出手,却见腕处已是道道瘀痕破损。 “衍玉!”他从身后再次喊住我:“不要怪朕” 我转过身,看他背靠如画江山,衣袂随风飘摇,腰间垂挂的那枚刻着衍玉二字的渊源玉与一件玉制青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恍若当年赵国河畔那群孩童银铃般的笑声。那眉宇间深深皱起的沟壑,似那填不满峡谷陡峭,眼中旋转的清泉滚滚,往下滴落而不非东流。那丝丝缕缕的白发将一路而来的艰辛与寂寞诠释的刚刚好,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得到了天下,周身还是会有如此寂寥落寞之气缠绕。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浑身遍体鳞伤的男孩睡梦中都在紧张的防卫? 不管怎样,仍要多谢你这一世的爱。怪只怪,我无福消受。 再见,再也不见。 …… …… …… …… 天际的乌云阴沉而压抑,没用片刻,焦躁的雨沿着发丝滴落下来,再抬眼,晦暗的大地已经如烟似雾,模糊了远处山河峡谷。 四处传来激荡的马蹄声,伴着将军严厉的指挥声和将士慌乱的脚步声齐齐从地平线蜿蜒而聚,如同一道黑色的铁甲洪流。从咸阳城内奔赴于秦国大地的个个角落里。 “这秦军怎么疯了一般,到处疯狂拿人,城防也如此紧张” “应是拿纵火之凶吧” “哪里失了火?” “我听人说,咸阳宫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不绝!钟灵毓秀的落华阁在嗞嗞火舌之间,化作灰黑的断壁残垣。始皇帝哀鸣于天,上达九霄。上天怜悯,这才降下这十日大雨,保宫中无一人有伤” “嗳,你说的不对,我可听说逝了一位夫人!” “是何名号的夫人?” “这个不知,只听闻始皇帝哭的极为伤心,如杜娟泣血一般,口中只念一人之名” “何名?” “不知是何玉” “玉?想是烧了什么明贵宝玉也不一定” 毕之默默听着,最后还是叹息一声:“真不懂你,夏夫人烧便烧了,为何非要给嬴政留什么致歉信” “夏夫人是为我们拖延时间才做了这等纵火死罪。此事嬴政一定会彻查,夏夫人即便做的再干净也难保万无一失。不如由我留书,应下此事,也不至于连累于人” 况且,我私心里,也想着最后一谏那多年以后的焚书。毕竟,如此灿烂的先秦文化,若不能传于后世,实在可惜。 “可若非你一定要留信,那副画卷也不至于遗落于报信小童那里去!” “一副画而已” 他欲言又止,开口掩饰:“那可是我花费了无数日夜,一点点装裱的” “是吗?那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取了” “嗳”他拉住我:“丢了就丢了吧,也犯不上让你回去冒险” 我握紧他拉住我的手,翘起脚尖将唇帖近他的耳边:“人都在你身边了,还要那画做什么” 他怔在原地 若非前来迎接的房儿缘儿强行拖拽他,他便要一人留在那里等天黑了呢。 …… 自此,十年不知谷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