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请进门》 序言 【序言 如何忘掉一个人? 蔡小雀】 大家好,我是蔡小雀。欢迎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如何忘掉一个人? 在午夜,在静到唯有听见自己心跳声的时刻。 如何忘掉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在他的影子、他的笑容、他的每一个挑眉与耸肩,早己占满脑海的时候?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重感冒,那微微荡漾的晕眩感夹杂着又热又涨的心悸,究竟该服用什么样的药才治得好? 醒着时,想的第一个人是他,睡着前,最后惦念的也是他,反覆把手机里关于他的讯息和手机号码删了又存、存了又删……浓烈的情感和绝望的理智不断在拔河,一次又一次,自尊却总是输得一塌胡涂。 几度思忖彷徨徘徊,几回想方设法,用尽所有一切合理的理由和借口在他面前出现,就为了瞥着他的一抹影子,然后,惶惶然的心这才踏实了、温暖了。 过后,甜甜的滋味里还是止不住泛出酸酸的凄凉起来,因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爱慕、一种暗恋、一朵默默绽放的心事,一颗投入湖中注定悄无声息消失的小石子。 花开无人问,花香无人闻。 然后,终于懂了昔年黛玉葬花的心情。 潇湘妃子葬花时悲咏的岂止脆弱无依失颜色的落花? 还有天下女子匆匆易逝的美好年华,以及心头那一腔千回百转萦绕缠绵酸甜难禁的情丝。 世上男子皆东风,无意招惹却乱纷纷。 如何忘掉一个人? 当你心知肚明,这场邂逅爱隋的意外,只是个美丽的错,永远只是一相情愿的单行道,永远不会有交集,永远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结局。 如何忘掉一个人? 如何,把心情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空在未曾遇见他之前,还是那样平静的蓝,没有任何惊心动魄、怦然心动的颜色。 阳光在未曾遇见他之前,还是那样轻轻的暖,不带任何灼热忐忑、缠绵纹身的滚烫。 如何忘掉他?就像忘掉自己原来还有心动的本能,忘掉原来自己还有渴望拥有的感觉? 原该注定静静地、无声掉落的叶子,倘若没有那一缕无意的清风纠缠,命运也将不会如此激烈地盘旋、飞舞、飘荡,不知身将何往。 如何忘掉一个人? 害怕的是,忘了他,或许原来生命中可能出现的彩虹,也将在雨后乍然一现,旋即淡淡褪去、苍白、消失。 然后,你开始会怀疑,自己可曾真正记得、恋上、爱过了一个人?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楔子 【楔子】 江南梅龙镇 说起梅龙镇,风光明媚,物产丰饶,花开得特别美,就连馒头蒸来都特别香,自古便有「生平不进梅龙镇,便称英雄也惘然」之名句。 然而,梅龙镇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世袭家传,统称「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四大世家行业,无论全镇老少,谁人提起便是竖起大拇指,一阵啧啧称奇。 城东花家—— 绣活儿乃属天下一绝,专制各色嫁衣,其中花家不传之秘「乱针舞花刺绣法」,便是花家精致美丽嫁衣得以令王公贵族千金们争相订制的最大诱因之一。 只是花家传及这一代,恐怕也将是最后一代了,因为花家第十七代唯剩一女单传。虽然本可招赘入花家承继,但闻说花家小姐姿容平庸、体弱多病,纵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恐怕也撑不了许久,所以风声虽放了出去,至今依旧无人上门提亲。 眼见后继即将无人,花家老爷只得…… 城西柳家—— 柳氏一门皆为媒婆,乃出了名的舌粲莲花、无中生有,世世代代以来不知撮合了世上多少佳偶。柳家小姐今年已十八,照祖宗规矩也该是接下世袭媒人之位了,可是她偏偏死活不肯继承家业,既不嫁人也不作媒,成日说要上山习武、闯荡江湖。 被吓坏了的柳家姥姥,只得…… 城南东家—— 东家酒楼代代专办成亲喜宴,论口味、说气派,在梅龙镇里它若认了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其中祖传一十八套山珍海味全席食谱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唯有东家历代的掌杓方能承继。 但是好死不死,东家唯一单传的掌杓女儿却是盐糖不分、酱醋不辨,更可怕的是,完全分不出「好吃」跟「难吃」的差别,因为对她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好吃的。 惊觉家传祖业恐将毁于一旦的东家老夫人,只得…… 城北风家—— 风家雕制花轿技术当世第一,所制花轿华丽无匹、高贵细致。然而自从风家第十九代继承人接任后,却拒绝祖传制轿谱,坚持大胆创新,要将传统古典美丽的花轿更改得令人耳目一新。 不想让百年风家就此断送品味「非凡」的爱女手中,风家老爷只好…… 就在花、柳、东、风四氏正为家门危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平白无故又飞来一场大麻烦。 肇因四大世家风头太健,名声传到了京师,就连当今皇帝都将刁蛮公主的烫手婚事丢到他们头上来,圣旨言明要这四位接班人联手在三个月内为公主觅得良缘,绣得最美的嫁衣,制得最华丽的花轿,并且为公主筹办一场最美味的皇族喜宴。 这下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事出门被马踢,四大世家究竟该如何在兵荒马乱中解决「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接班难题,并且及时在三个月内替刁钻到人惊狗怕鬼见愁的公主找到受害者……呃,是乘龙快婿呀? 第一章 【第一章】 梅龙镇一端。 「我想要嫁人。」未婚姑娘甲。 「……」媒人乙。 「你有听见吗?」未婚姑娘甲有些心急。「我想嫁人。」 「……」媒人乙。 「我说,我——想——嫁——人!」未婚姑娘甲忍不住加重语气。 「……」媒人乙呈现装死状态。 「喂喂!我说我——」未婚姑娘甲这下火了,吼道。 「想嫁人。」媒人乙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那你方才为什么不回答我?」未婚姑娘甲火气犹存。 媒人乙沉默了下来,只不过和刚刚混吃等死翻白眼的模样相比,此刻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得令未婚姑娘甲也不禁心头一紧,连忙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因、为,」媒人乙顿了顿,神情凝重地逼视着未婚姑娘甲。「苦海无涯,我想给你最后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 「啥?」未婚姑娘甲一脸茫茫然。 「我抱持着一百二十万分的真心诚意警告你,」媒人乙——柳摇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绝对不要嫁人。」 「嗄?」未婚姑娘甲——巷口卖豆腐的阿花——登时傻眼。 「嫁人对一个姑娘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相信我!」 「可……」 「只要拜了堂、成了亲,身子一旦给了人,也就由得人家烧杀掳掠,往后他要你向左,你就不能向右,要你喝汤,你就不能吃面,要你站着死,你就不能坐着死——噢!是谁打我的头?」柳摇金说得正慷慨激昂,头上猛然着了一记天外飞来爆栗子,不由得转头怒斥:「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打你姑奶奶的——呃,姥姥,您今儿个起得这么早呀,午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呵呵呵……」 「原来就是你这丫头在这边搞破坏,怪不得我说最近为什么上门的客人好似变少了呢!」穿得一身喜气红,年过七十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柳姥姥手叉柳腰,咬牙切齿。「你呀你,胡乱跟阿花姑娘说什么鬼话?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当咱们这儿是尼姑庵还是劝世堂哪?」 「我说的句句属实。」柳摇金小小声咕哝。 「柳姥姥,她、她说的是真的吗?嫁人真有这么恐怖?」阿花姑娘颤抖着厚唇问道。 「不不不,你听姥姥说呀,这嫁人可是一件大喜之事,凤冠霞帔、八人大轿,说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柳姥姥用大屁股挤开孙女,说得眉飞色舞,灿笑如花。「大红封纸叠高高的聘礼,十二人吹打乐手,浩浩荡荡迎亲队伍巡镇一回,沿途鞭炮不绝于耳……」 「姥姥,您搞错了,那是新科状元郎金榜题名、簪缨绕境的桥段吧?」 一记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劈向一旁多嘴的柳摇金,吓得她赶紧噤声。 收回视线,柳姥姥望着阿花姑娘的眼神说有多爱怜就有多爱怜,眉弯弯,笑咪咪的开口:「我说阿花姑娘,似你这般神仙人物,无论嫁的是哪家男儿,必定深得夫婿怜爱疼宠,一家老小爱戴有加,你信我柳姥姥的话,决计不会错的。」 「真的吗?呵呵呵……」阿花姑娘乐得晕陶陶。 柳摇金站在旁边,目光怜悯的望着显然已中者无救的阿花姑娘。 又一个被舌粲莲花、天花乱坠、拐死人不偿命的媒人嘴哄得团团转,从此一生沦落婚姻苦海里的笨蛋。 「唉,我已经尽力了。」她叹了一口气,掉头,转身。 接下来,姥姥必定熟练地取出姻缘簿——也就是花名册,热心殷勤的帮阿花姑娘安排相亲,然后再适时地说出一大牛车的好话来赞美阿花姑娘,哄得阿花姑娘心花朵朵开,最后一切随姥姥折腾摆布。 柳摇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样误人一生的场面,她都看了十八年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梅龙镇的另一端。 一名身着淡红袍子,高大优雅的男子缓缓绕过后巷,走进一栋古朴雅致的大宅里。 园子里,桃花绽放成林,枝头翠鸟清脆婉转啼鸣,偶有一阵清风吹过,拂落了点点花瓣如雨。 好一副绝世美景、化外仙境。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路公子、江公子、周公子和高公子已经等您很久了。」一名清秀小厮正焦急着,见着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笑迎上来。 「都备上香茶细点了吗?」身长玉立的苏瑶光,就连昂首阔步疾行时,举手投足间都有说不出的翩翩风雅。 「都备上了。」小厮笑道:「小碧居的香椿玉卷儿、来兴堂的核桃酥、富邑酒楼的蟹粉饽饽,还有上进的五色果子,沏下的是福州的顶级乌龙茶。」 苏瑶光满意一笑。「好小子,越发受教了。」 「是少爷您教诲的,无论是王公贵族或是贩夫走卒,上门来就是咱的贵客,所以一定要伺候得仔细入微、面面俱全。」小厮笑嘻嘻的回道。 「很好,下个月加你一两薪俸。」他手底一翻,一柄墨绿色书生扇轻轻一展,敲了敲小厮的头,笑道。 「谢少爷。」小厮大喜。 贵客一一被安排在不同的清雅厢房里,苏瑶光缓步走入一号房。 「劳路公子久候,实为失礼。不过在下有大好消息相告,对方已经允了亲事……」 坐在茶楼栏杆雅座旁,大啖苏州芝麻饼,畅饮福州乌龙茶子,跷着二郎腿的柳摇金惬意地翻阅着手中那册从旧书铺买来的「如来神掌一十八式」,口里唔唔赞赏着。 「好一招‘万佛朝宗’啊……」她忍不住照着比画了两下,边幻想着掌中有无穷无尽、源源不绝、劈山摧石的巨大内力,只消一家伙,立时能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可惜啊可惜,姿势是像个九成九,但是比画间虽有些许虎虎生风、却无半点真气内力,十足十印证了她也不过就是个花拳绣腿的事实。 「摇金姑娘,又来神游练功啊?」店小二抽空拎着装着滚烫沸水的大茶壶来加水,不忘同情地问了一句,「今儿个进度如何?」 「招式精通,内力有待加强。」她哀怨地瞄了店小二一眼,沮丧承认。 打从一开始揣着几本武林「秘笈」窝在角落偷看,左顾右盼活像做贼似地怕给人发现,到现在满茶楼从掌柜到店小二全都晓得她想当侠女却所投无门的一腔雄心壮志,算算,都已经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地过了三年了呀! 「摇金姑娘,我是不太懂得功夫这回事啦,但是咱掌柜的早交代过了,说咱们茶楼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卧虎藏龙的大侠必定不少,只要我们帮着多多留心,肯定能替你找个好师父的!」店小二拍胸脯保证,义气相挺。 「谢了,我很感激。」柳摇金没精打彩地随口道了谢,并没有太大的喜悦。 因为这类的话她不折不扣都听三年了,可是直到现在甭说拜师,就连个能踢能打能吹牛的人都没出现过。 到底是掌柜的故意知情不报?还是这茶楼里出入的全都是堆无用的软脚虾? 第二章 柳摇金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是找错地方也找错人帮忙,她应该到镇北那一家龙蛇混杂的「今夜大酒家」去才对,听说那儿刺激得不得了,时不时都有江湖人士在那儿互相寻仇械斗。 可是她又深恐自己连店门口都还没踏进,连师都还没来得及拜,就被里头飞出的不长眼兵器给击毙于当下。 壮志未酬身先死,还是这么窝囊搞笑的死法,她才不要呢! 「唉。」她困扰烦恼的叹了口气。 「摇金姑娘,你别叹气了,这种事讲求缘分,是急不来的。」店小二忍不住好言相慰。「话说回来,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继承家业,再怎么说媒婆这一行比较稳定,不需刀光剑影,更不用打打杀杀,轻轻松松靠两张嘴皮子就能挣得万贯家财……」 店小二说着说着,突然把大茶壶往桌上一放,猛然握住柳摇金的手,满脸热切。「摇金姑娘,请你回去帮我向柳姥姥美言几句吧?我虽是个男的,但脑袋灵光、嘴皮俐落,随时做好男扮女装的准备——」 「我说小二哥,你怎么还不死心哪?」柳摇金不禁泼了他一盆冷水,懊恼地瞪着他。「就说了媒人是一门厌恶性的行业,连我自个儿都不想做了,你还傻乎乎抢着跳进去做什么?想为了钱胡乱作媒造孽,然后将来生儿子没屁眼儿啊?」 「摇金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居中作媒可是一件大积阴德的好事。况且男人又怎的?你忘了这梅龙镇上排名第二位的苏氏媒人馆里,当家台柱就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吗?」店小二不服气地道,「人家苏公子可是近年来最热门的一匹黑马,光是今年玉成的姻缘就不下百桩——」 又来了! 「哼!」她小脸一沉。「那样很了不起吗?」 苏家和柳家一样世代以媒营生,不同的是柳家年年代代独占鳌头,苏家虽说生意也不错,但比起柳家总是略逊一筹。谁知苏家传至这一代只独出一子,本以为会就此收山,没料到苏家少爷却坚持接下这门生意,并且以男子之身,短短两三年内就闯出一番名堂来。 也因为这样,姥姥突然变得很有危机意识起来,成天追着对她耳提面命叨叨念念,口口声声要她跟人家学着点、学着点…… 真是烦也烦死了! 是怎样?会作媒人了不起啊?一张嘴皮能盖得天花乱坠很威风吗? 她发誓,要是再听见任何人拿她跟那个苏少爷相比,她就要—— 「苏少爷当然了不起了,听说举凡被他牵线的夫妻,对对恩爱得不得了,而且几乎三年抱两,胖大娃娃生了一个又一个……」店小二满眼都是崇拜。「说真的,摇金姑娘难道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吗?你的对手这么强——」 崩地一声! 柳摇金脑中那根理智的弦瞬间断成两截,霍地站了起来,一脚就踢翻了椅子,勃然大怒。「行!我现在就去找他单挑,看是他强还是我强!」 「啊?」店小二一呆,连忙惊惶的解释:「不不不,摇金姑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一样!」她卷起袖子,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嚷道:「老娘受够了天天听见这些个狗屁不通的鬼话,姓苏的若真有那么行,就不要只靠一张嘴欺骗世人,先吃姑奶奶几拳,没死再说!」 完、完了,他这下真的惹毛柳小姐了! 「摇、摇金姑娘,你、你冷静一点……」店小二吓得魂飞九天,死命拉住她。「小的这张嘴胡乱嚼舌,你别当一回事,千、千万别冲动啊!」 看着那张原本结实扎壮,如今碎成了一地的椅子,店小二后颈阵阵发凉,脑袋瓜里满是掌柜的惨叫声回荡—— 就叫你千万稳住柳小姐,就叫你绝对别再火上浇油了啊啊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冲动了?」柳摇金回头,狰狞一笑。「我这就去找我的‘对手’好好切磋一下,也省得你们成天误认我柳摇金龟缩不出,不敢去跟那姓苏的一较长短!」 「不不不……小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摇金姑娘,你完完全全误会了——」店小二完全拉不住生气起来便力大如牛的柳摇金,没三两下就被她甩飞了。 跌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气呼呼扬长而去的背影,店小二此刻脑袋闪过了两个念头—— 一是,幸亏今儿个生意清淡,二楼雅座没其他客人。 二是,摇金姑娘光靠这一身蛮力早就已经打遍梅龙镇无敌手了,还需要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啊? 乒哩乓啷冲出茶楼的柳摇金险险撞着了一名秀气瘦弱少女,幸亏她眼明手快,急急扶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定睛,不禁惊喜低呼:「相思?!你怎么会出门来的?你身子大好了吗?可以自己出门了吗?」 「金儿……」花相思苍白的脸蛋浮起了一抹红晕,轻声道:「我今儿个出来挑绣线,你最近怎么都不上我家了呢?」 「我哪敢去啊?」柳摇金巴住好友,迫不及待诉苦了起来。「上回硬拖你去看庙会,害你回去以后大病一场,我实在内疚得不得了,然后——啊,对了,你要去挑绣线,那我送你好不好?你今儿个穿的衣裳够暖吗?要不要穿我的?我可以脱下来给你!」 「我——」 花相思正要说话,大街上传来一迭连声「锵锵锵」响亮鸣金敲锣声,她俩目光不约而同被吸引了过去—— 「新科状元郎陆少爷高中荣归啰!」 「耶?」柳摇金倏然睁大了眼,开心地嚷了起来:「是咱们梅龙镇最有才情的陆少爷耶!他果然不负乡亲父老的期望,高中状元回……咦?相思呢?」 肯定是看热闹去了。 她咧嘴一笑,突然想起—— 「对喔!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姓苏的,准备受死吧你! 【第二章】 幽静的院落,清雅的门扉,刹那间被一记脚丫给踹了开来! 砰! 哗啦啦啦,瞬间惊飞了满树的鸟儿,原本在树下优闲品茗的人们噗地喷了满口茶,更在愕然转头望向破门而入的窈窕娇小身影时,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嘶……」 不知谁人首先喊了一声—— 「柳家的凶婆娘来了!快逃啊!」 刹那间,所有在树下喝茶谈笑等待媒人接见的客人,全争先恐后逃了个不见踪影。 苏府的丫头和小厮们呆住了,一时完全反应不过来。 「客、客人们……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 啧,都是一堆胆小鬼。 「我要找你们家少爷。」柳摇金抑下冷笑,唇角往上扬,露出雪白贝齿,一脸全然无害的样子。「麻烦请他出来一下。」 「呃……」小厮呆了一呆,吞了口口水,陪笑道:「姑娘,你……你找我们家少爷是要央媒的吗?那、那要请您排一下队喔!」 「排什么队?」她环顾四周,反问。 也对…… 小厮哑口无言。 但客人明明是被她给赶——吓跑的,小厮却还是秉持着苏府「上门即是贵客」的金科玉律,强忍着眼泪,面带着微笑,有礼地朝她行了个礼。 「那还是请您先拿个号码牌,我家少爷正在会客,待会儿就会轮到您了,好不好?」小厮嘴角在颤抖。 第三章 「别以为就他苏少事业做得大,我可也是一刻钟几万两上下的人——」她还来不及发飙,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小块玉牌,上头以小篆精刻着「四十四」号。「什么东西?」 四十四号,连着两个四,还真是不吉利的数字。 她暗暗嘀咕。 作媒就作媒,偏生他苏家有这许多古怪玩意儿,还发号码玉牌咧,要不要顺便开个粥棚,作媒兼济穷救苦算了? 「姑娘,请您在这儿稍候,」小厮笑意晏晏,尽量处变不惊。「小的立马去禀告少爷,待会儿就来迎接姑娘您进厅。」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满肚子火气,柳摇金也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会迁怒无辜的人,只得硬生生压抑下忍了很久的这一口鸟气,僵硬地点了点头。 待小厮去了,丫头抖着手送上一盅清香沁脾的好茶和四色果子,柳摇金索性一屁股坐入桃花树下摆放的太师椅,一副「我就在这里吃饱等你」的姿势。 「姓苏的,不是我今儿个非找你麻烦不可,谁教你偏偏要干媒人这一行。」她越想越不甘心,忿忿然的叨念着。「不能去拜师学艺当侠女,我已经够呕的了,现在全梅龙镇的男女老幼还爱拿我同你比……你越出风头,我就越倒霉,我柳摇金是招谁惹谁了?不当媒人是犯了哪一条律法呀?啊?」 十八年来被「逼良为媒」的满腔浊气,突然在这一刻全数涌上胸臆间,她心头酸甜苦辣滋味复杂难辨,小脸一忽儿涨红,一忽儿铁青,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咬牙—— 苏瑶光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她。 他脚步迟疑了一瞬,但依然端出最亲切谦冲的笑容,缓缓走近前去。 「姑娘好。」他微笑点头。 「姑娘我一点也不好!」柳摇金没好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却瞬间令她愣住。 哎哟,长得挺俊的嘛,无怪乎迷得外头一狗票人晕头转向,拼命赞美他的好处。 啧啧啧,瞧瞧这玉面书生唇红齿白,脸蛋俊俏得吹弹可破的模样,简直比女人还要美上七分,尽管身段高修长,举手投足翩翩优雅,但她横看竖看,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很可疑……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小脸露出一抹深思沉吟之色。 苏瑶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 「啊,我知道了!你女扮男装,对吧?」柳摇金突然眯起眼。「这完全是个噱头,对吧?」 「……」他呆住。 「我就说嘛,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做起媒婆来呢?」她心头掠过一阵释然,咧嘴笑了起来。「你是苏家姑娘吧?可怜喔,为了要继承家业、扩大经营,连这种女扮男装招揽生意的宣传都得配合,看来你比我可怜上一百倍有余呢!」 「……」他眨了眨眼睛。 不知怎的,当柳摇金发现这世上原来有人比她还要更惨之后,不禁油然生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同情与慨然感,她踮高脚尖,感触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哇,不过「她」这肩膀未免也太宽了点吧! 「唉,我很是明白你的处境和无奈啊。想当初我家姥姥为了逼我加入媒婆的行列,甚至一夜之间点了我满脸的三八痣,还把我所有的衣裳统统换成红通通的媒人衣,把我屋里全糊上红艳艳的喜缎——」她回想起往事,余悸犹存。「你试想看看,一觉睡醒发觉自己满脸麻子,整屋子血红得活像刚发生过灭门惨案一样——」 苏瑶光喉咙逸出了一个类似噎住或呛到的闷哼。 「是啊是啊,真的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柳摇金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所以我非常能够理解这些长辈在必要时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来,所以像你这样被迫女扮男装,过着四不像的非人生涯,我特别能够感同身受。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姥姥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缺德的念头来的?」 他张口欲言,却晚了一步。 「啊,我懂我懂,」她自以为恍然大悟。「肯定就是冲着你这低沉得像男子的嗓音吧?」 苏瑶光凝视着她,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难道还有更不为人知的悲惨理由吗?」柳摇金仰望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身段真的不是普通挺拔,恐怕比一般男人还要高大颀长,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平坦却结实的胸部,眼底同情之色更深了。「我懂了,像这样女生男相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家姥姥实在没必要这样羞辱你的。」 话说回来,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发育得有够抱歉了,没想到「苏姑娘」还比她的更没料;但没料归没料,肌肉倒弹性十足,很是好摸啊! 同是女子之身,她还是情不自禁多摸多掐了两把,浑然未觉自己这举动就跟辣手摧花的色狼没两样。 听着她一字字一句句自以为安抚、宽慰的话语,还被她柔软小手一下又一下地狂吃豆腐,苏瑶光退也不是,闪也不是,眼见误会越来越大,他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很抱歉令你失望了。」他的语气几乎是歉然的。「我是男的。」 什么?! 柳摇金停留在他胸前的小手倏然一僵,瞬间呆愣地张大嘴巴。 「还有,如果不麻烦的话,可否请姑娘收回尊手?」苏瑶光近乎愉快地补充了一句。 柳摇金小脸霎时轰地炸红了! 「哈哈哈……」 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执着一盅茶,右手紧紧捂着额角,大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俊朗男儿正是苏瑶光。 想起方才小脸红得像是快熟透,在临走前又羞又急又气愤地恨恨呸了一声——「要死了!你干嘛不早说?我的手会烂掉,我的手会烂掉的啦!」然后恼羞成怒拔腿转身就跑掉的浓眉大眼少女,他又是一阵忍俊不住。 「哈哈哈……」他笑到呛到。「咳咳咳。」 真是太好玩了。 「少爷,您还笑得出呢。」一旁贴身小厮四喜有些埋怨。「原来那位姑娘就是柳氏媒人馆的小姐,听说她镇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既不想继承家业,还成天在外头逞凶斗狠……少爷,不是小的多嘴,您还是得离柳家小姐远一点才好。」 「是吗?」苏瑶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唇畔笑意犹在。「我怎么不觉得柳小姐凶悍呢?」 「少爷,您还笑得出啊?今儿个柳小姐摆明了就是上门来找碴的,」四喜想起那两扇微微龟裂开来的大门,心疼道:「她还把咱们府里的门给踹坏了呢。」 「请匠人来换两扇新的也就是了。」他笑吟吟的说,姿态依然从容优闲。 「可是——」 「柳氏一族与我苏家世代同行,就算称不上亲,也算得是客,朝后柳小姐要是再来,你们还是得以礼相待,懂吗?」 「是,少爷。」四喜有一丝心不甘情不愿。 唉,他们家少爷天生就是人好,素性善良客气,可越是这样,他们这些下人就越担心少爷会吃亏。 尤其对方可是苏家的头号竞争敌手柳氏,谁都知道柳家姥姥老奸巨猾,老谋深算,那张老嘴可以把死的掰成活的,不可不防啊! 「对了,四喜。」苏瑶光回过神来,突然开口唤道。 第四章 本来要退下的小厮回头,「嗳,少爷?」 「你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我真的长得像女人吗?」 「少爷才不像女人!」四喜顿时愤慨起来。「是哪个碎嘴的乱讲话?被猪油蒙了心,狗屎糊了眼不成?」 「别太激动了。」他啼笑皆非。「我只不过是——」 「这可不是小的要在苏府里讨生活才胡拍马屁,」四喜激动得不得了。「可全梅龙镇谁人不赞少爷您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乃是当世少有的翩翩美男子一枚?谁敢说少爷您长得像个女人?是谁?究竟是谁?小的去找他算帐去!」 「好了好了,」他笑着拍了拍四喜的肩。「不过问问罢了,你别发这么大的火。」 「是柳小姐说的对不对?」四喜懊恼极了。「少爷,您千万别听她的,这柳家肯定是嫉妒咱苏家这几年红火了,这才杜撰出这些个胡话来,您千千万万别往心里去啊!」 「我明白。」他深邃的黑眸里笑意盎然,「行了,你去吧。」 四喜嘀嘀咕咕地去远了,苏瑶光还在原地回味着方才那充满戏剧性的一幕,不禁又微笑了起来。 唉,我很是明白你的处境和无奈啊,想当初我家姥姥为了逼我加入媒婆的行列,甚至一夜之间点了我满脸的三八痣…… 所以我非常能够理解这些长辈在必要时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来,所以像你这样被迫女扮男装,过着四不像的非人生涯,我特别能够感同身受…… 像这样女生男相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家姥姥实在没必要这样羞辱你的……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看来柳摇金虽然恶名在外,可在看似粗鲁莽撞的外表下,却是有一颗柔软怜悯仁慈的好心肠啊。 就是眼力太差了点。 同一时间,在繁华的京城里,在巍峨庄严、金碧辉煌的帝宫之中,倏然响起一记凄厉叫声。 「不——」 发出喘息惨嚎,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几乎晕厥过去的老者头戴紫金冠、身穿金龙袍,正是当朝九五至尊——御兆帝是也。 「望皇上万万珍重龙体啊。」一干大臣内侍护卫慌张跪下的跪下、劝慰的劝慰。 「教、教朕如何自珍龙体?」御兆帝颤巍巍地扶着头冠,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又、又被退婚了……再这样下去,我云汉皇朝颜面何存?朕又如何对历代皇祖皇宗和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交代?」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啊!」周宰相赶紧躬身敬禀,额上汗涔涔。「也许事情尚有转圜余地,请吾皇切莫焦急……」 「说什么笑话?教朕如何不心焦?」御兆帝猛然一拍龙椅把手,龙颜大怒。「这都是宝娇第几次遭退婚了?」 「呃……」满朝文武静悄悄,没人敢回覆这个答案。 话说回来,应该也没人能真正回答出个正确数字来,因为若要认真数算,宝娇公主名义上被大小友邦王子退婚纪录不过三五回,可是宝娇公主主动退人家亲事就不下三五十桩。 林林总总,实是令人发指啊! 「她今年都十八了……」御兆帝向来威严的嗓音也不禁微微颤抖着,「再这样下去,朕必然会受尽天下人耻笑,笑朕贵为九五之尊,竟然连个公主都嫁不出去!」 「皇上明鉴,天下百姓皆承圣恩雨露,岂敢有讪笑圣明天子之理?」御史连忙上前安慰。 「皇上!」护国大将军义愤填膺地开口:「依微臣之见,今天全都是那东夷国王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惹出的祸事,哼!上个月来朝见吾皇之时,明明就信誓旦旦说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这辈子非公主不娶。言犹在耳,今日却悄悄一溜烟走人,只留下一封狗屁不通的退婚书,实在是太可恶了!」 「大将军半句不假,都是东夷国王子大逆不道,抗旨违上!」 「对对对,臣等请命,领百万大军去灭了他东夷国!」 朝野一片同声共气、怒火沸腾。 「唉。」 御兆帝又何尝不想把所有的过错全推给东夷王子那个倒霉鬼? 但仔细想想,那退婚书里字字血泪——真的是红艳艳的鲜血和湿答答的泪渍——说是宝娇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其行事种种,实非常人所能承受得住的,所以他干冒触怒龙颜的危险,也要留得一条小命回东夷国苟且偷生…… 御兆帝叹息着,摇了摇头,将那纸退婚书搁到一旁,沉痛地道:「罢了。」 「可是皇上……那公主的婚事?」 一想起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还得面对被宝贝女儿给搅弄得天翻地覆的人生,御兆帝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也不知如何是好啊?各位爱卿府上可有年龄适合、尚未婚配的公子吗?」 文武百官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呃,这个嘛……」 「微臣犬子年方七岁……」 「小臣家中八个都是女的……」 「下官……下官那不中用的儿子不巧刚成亲……实是愧对吾皇……」 「小将汗颜,多年与拙荆连颗蛋都没孵出来过,真是有负圣恩……」 眼见文武百官个个惊吓,句句推托,御兆帝越听越沮丧。 突然,一个排于最末端的官员缓缓举步而出。 「皇上,微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位爱卿是?」御兆帝眯起昏花老眼,微微困惑。 「微臣是江南新任知府路绣衍,参见吾皇万岁。」 「原来是路爱卿。」御兆帝虽然对这位新上京面圣的小知府没啥印象,但是见他一站出来的气度,忍不住开始乱枪打鸟起来。「路爱卿是哪年登科晋榜?怎地朕从未见过呢?不知路爱卿今年贵庚?家乡何处?成亲了没有?」 「嗖——」全场官员纷纷倒抽口气。 开始有官员拼命对着路大人狂挥手猛抹颈、头摇得跟什么似的。 「回吾皇,微臣家中已有贤妻,谢圣上错爱。」路大人神情平静,不卑不亢地回禀。 「哎呀,可惜!」御兆帝闻言大大扼腕。 「吁……」文武百官高高提起的心脏总算回到原位。 再怎么说也是同侪,何况路大人年纪轻轻,将来前途大有可为,万万不能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啊。 「皇上圣明,」路大人恭敬开口,深邃眸光闪过一丝笑意,「微臣有一想法,或者能为吾皇稍解烦忧。」 「哦?」御兆帝顿时大感兴趣,热切的倾身向前。「路爱卿不妨说说看。」 「回皇上,在微臣治下之江南一郡里,有个梅龙镇,镇上有——」 「可恶的家伙!杀千刀的王八蛋!该死的大混球!」 砰砰砰声巨响中,一旁的丫头小金心惊肉跳地抱着一颗包心菜,提心吊胆地望着恶狠狠用力剁猪肉馅的小姐。 柳摇金将一股恶气全都冲着砧板上的猪肉发泄,在一阵阵乱刀乱砍乱剁声中,小金小小声的「小姐,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几乎不可闻。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稍抑下怒火,柳摇金猛然回头,眯起狂怒双眼。 小金连忙噤声,瑟缩地把包心菜抱得更紧,半天才勉强挤出声音,陪笑道:「那个猪肉馅细烂得差不多了,该换包心菜了……可是可以请小姐别把菜剁成汁好吗?那样包成饺子就不爽口了。」 第五章 「废话那么多,给我!」她身手俐落地将包心菜抓过来。「这剁饺子馅就得像我这样,快、狠、准,缺一不可,瞧!没三两下这肉馅剁得多匀哪,包起来的饺子一口一个鲜。」 见小姐面色缓和不少,小金到现在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却还是忍不住怯怯地问:「小姐,您今儿个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本来不太好,现在好多了。」柳摇金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火气消褪不少。「我是在气自己怎么傻乎乎地在苏家出了那么大的糗!」 「小姐,您去苏家了?」小金闻言,花容失色。 「对,我去苏家了,可是我真后悔死了。」她回想起来双颊阵阵发烫,不由得呸道:「要是早知道那个姓苏的本来就长成那副德行,役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也就不会搞出那么大的笑话来……娘的,现下他可笑掉大牙了吧?」 「小姐,要是给老夫人知道您去苏家,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小金急了。 柳家跟苏家一向就是死对头,尤其最近三年来,苏家的声势在苏少爷的带领之下,越见扶摇直上,颇有要压过柳家的迹象,老夫人更是跳脚不己,现在就连府里都见不得跟「苏」字有关的东西,甚至连核桃「酥」、凤梨「酥」等等食物,都不准上桌。 厨娘为此己经暗暗抱怨过好几回了。 可是这府里就数老夫人最大,所以也没人敢怎样。 「我是去找姓苏的单挑,姥姥要是知道肯定乐歪了,哪还会生气?」柳摇金脸上一阵热辣辣。 本来是上门去找人家麻烦的,不过谁知偏偏被她这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笨蛋自己搞砸了。 「算了,这件事还是别给姥姥知道好了,」再一寻思,她忍不住千叮万嘱起来,「我到苏家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提,知道吗?」 小金己经习惯屈服于小姐的淫威之下,问也不问就乖乖点头。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柳摇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戴顶纱帽上街。 也许是她自己心虚想太多了,可是保不准她昨儿个在苏家闹的笑话不会被大肆宣扬出去,早已传得街知巷闻了。 她脸上热辣辣的感觉从昨儿个到今日始终诡异未褪,尤其想起自己居然在那个姓苏的胸口乱摸了好几把,就懊恼得想吐血。 「柳摇金,你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唉,要不是今儿个约好了旧书摊的老板,要面交一本江湖传言中最浅显易懂,只要一刻钟就能上手的绝世神拳——无敌三邈焦拳谱,她还真不想走在大街上乱晃,徒增被认出的危险呢! 就因为低着头闪闪躲躲走路,所以柳摇金完全没有瞧见迎面走来的人,一家伙就撞了上去。 「哎哟!」她赶紧扶稳了头上的纱帽,自知理亏,忙脱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忘了带眼出门——」 「不要紧,没撞疼你吧?」一双温柔却坚定的大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肘,声音低沉浅笑。「柳小姐。」 咦? 「何方高人?」她一僵,往后一跳,双手比出防御姿势。「我都打扮成这样了,阁下为何还认得出?」 「噗!」 有什么好笑的? 柳摇金怀疑地抬头,透过轻纱望去,脑子顿时轰地一声—— 「好哇,就是你这姓苏的王八蛋!」她气急败坏,双手叉腰。「是怎样?昨天耍得我还不够,今天还想要再来整我吗?」 她一出声,大街上行人吓得纷纷走避。 柳家小姐又出来吓人了,只要一个不小心,是很有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呀! 可是英俊斯文,身着一袭淡红色长袍,欣见喜气却不见脂粉味的苏瑶光笑容可掬地凝视着她,黑眸里闪动着饶富兴味的光芒。 「柳小姐,苏某是来向你解释昨儿个发生的事,并且向你赔礼的。」他微笑的开口。 「意思就是你今天特地来堵我的?」她眯起眼睛,面露防备。 「柳小姐误会了。」他好脾气地笑笑。「苏某真是诚心诚意来向柳小姐赔罪的。」 「免!」柳摇金神情戒慎地盯着他。「你们这些作媒人的就爱口蜜腹剑、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我要是信了你们,不就证明我真的很笨吗?姓苏的,我看起来真有这么笨吗?」 苏瑶光毫不生气,只是略觉好笑地微挑剑眉,「柳小姐家中不也是以媒为生的吗?」 「正因我家里也是干这种营生的,所以分外清楚你们这张嘴的厉害——」她忿忿然补了一句:「尤其是你们姓苏的!」 「我们姓苏的又怎么了?」他莞尔问道。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狐疑地望着他。 被骂还笑得这么开心? 「不知怎的,苏某一见柳小姐天真未凿、直言坦率的模样,就觉得无比亲切。」他笑吟吟的回首。 吓! 柳摇金往后退了两步,警戒地瞪着他,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有病啊?」 「柳小姐何出此言呢?」他神情和蔼的看着她。「说起柳苏两家渊源甚深,瑶光论理也该唤柳小姐一声世妹,唤柳姥姥一声婆婆了,所以柳妹妹实在不需要同我如此生疏拘礼才是。」 他说得如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好似打从开天辟地以来他们柳苏两家就是世代交好,从未有过任何嫌隙似的。 恍惚之中,柳摇金还有想点头附和的冲动,但总算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大声反驳。 「谁是你柳妹妹啊?」她受不了地摸摸手臂上纷纷竖起的寒毛。「我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姓苏的,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吃你那一套,什么哥哥姊姊弟弟妹妹的,少来跟本姑娘套这种烂交情了!」 「柳妹妹果然非寻常脂粉、池中俗物。」苏瑶光不以为意,明亮的笑眼里闪过一抹欣赏之色,「行事潇洒且快人快语,实令我辈自叹弗如,是瑶光唐突了。」 啥?搞什么?这样都不生气? 柳摇金一呆,双颊没来由地微微发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字字泼辣无礼,他却句句温柔和善,修养好到不行。 相较之下,柳摇金觉得自己既没气度又没格调,跟个当街撒野的泼妇没两样了。 「拜托你……有点正常人的反应好不好?」她忽然很无力,喃喃道:「照理说,被我这样劈头乱骂一通,是神仙也该发火了,你这样实在让我很为难耶。」 「你说的话字字属实,我又有什么发火的理由呢?」苏瑶光含笑眼眸突然掠过一抹自疚,叹息道:「做人做事本就不该一厢情愿,反徒增他人困扰。柳小姐,真的很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了。」 这……这…… 见他惭愧内省,面露忧郁,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晓得该从何安慰起。 「那个……其实……」她吞吞吐吐的开口,原本凶巴巴的表情被讪讪然取代。「坦白说……你也用不着这么内疚……反正我这人说话不经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苏瑶光眼神郁然地凝视着她,嘴角微微扯动一丝苦笑。「柳小姐不需要安慰我了,我都明白。」 第六章 「不不不,你不明白。」柳摇金有些懊恼和心慌。「虽然……我自己也没搞得很明白,但是你肯定不明白我刚刚话里真正的意思……所以你且不忙自责反省……就……等我自己也想明白了该怎么跟你说明……再说。」 「柳小姐究竟想说什么呢?」他抬眼看着她。 柳摇金一下子被问住了。对喔,她颠三倒四的,到底想说些什么东西呀? 哎呀!不管啦! 反正他方才拿热脸贴自己的冷屁股,还被她没头没脑冷嘲热讽一顿,现下心底一定是受伤得紧。 嗳,她是怎么了?几时变成了那种自己向来最瞧不起的尖酸刻薄鬼呢? 她张大嘴,极力想解释,脑中却一片空白。 「柳小姐,就别让苏某再多耽误你的时间。」他眼带浅浅悲伤之色,言谈间依旧不减温文儒雅,朝她拱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去。「在下先告辞了。」 可……可是…… 柳摇金焦躁不安地咬咬下唇,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高大落寞的背影,挣扎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冲口出出—— 「喂,等一下。」 背对着她的苏瑶光,英俊的脸庞浮起了一丝诡谲满意的笑。 「你呀你,做人别这么老实巴交的行不行?」 「……」 「见人只说三分话,莫对人抛一片心,你小时候在学堂里没学过呀?」 「……」 「像你这种善良到活该被欺负……呃,我是说,善良到‘容易’被欺负被压榨被拐骗的好孩子,实在很不适合在这个阴险的、狡诈的……」柳摇金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夹着的一片酱牛肉险险飞出去。「危险的媒人市集上讨生活。老实说,你到现在还没被我家姥姥和其他刁蛮媒婆给生吞活剥下去,我真觉得是你苏家历代祖宗有保佑。」 苏瑶光替她舀了一碗老参炖鸡汤,温文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喔,谢了。」她瞥见他这体贴举止,不忘道谢,继续慷慨激昂地道:「但话说回来,你这三年来作媒可以如此顺利成功,甚至连我家姥姥都感备受威胁,也许正是因为好人有好报,傻人有傻福的缘故呀!」 「我的确很幸运。」他笑笑,谦逊地道。 「但是人呀,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就拿我来说好了,虽然十八年来出门拜师学艺的心愿一直没能实现,可是我时不时就买些武林秘笈温习温习,就算是学个一招半式也好,必要时候也很能唬人的……你想不想看?我房里藏了一大柜子,改天借你!」 「谢谢,但我想我不是个天生适合练武的奇才,」苏瑶光眸光熠熠地看着她,难掩一丝敬意。「不像你。」 柳摇金闻言大乐。「真的吗?你也觉得我骨骼清奇、天生异相,拿来习武再适合不过了吗?」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他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 「谢谢谢谢谢谢……」她感动到差点喷泪,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一阵猛摇。「这辈子总算有人替我说句公道话了,苏兄,就冲着这句话,我欣赏你!将来我要真能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大侠女,我一定罩你!」 「那就有劳了。」他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得好不灿烂。 「别客气,包在我身上!」她豪迈地一拍胸口,爽快地道:「还有,咱们江湖儿女不作兴那套欲礼,什么苏公子柳小姐的,往后你就叫我摇金,我就唤你苏兄,这样爽脆利落些,苏兄意下如何?」 「就这么说定。」他深邃的眼眸笑弯了起来。「以后愚兄就全靠你保护。」 他最喜欢没大脑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毫无例外,所以相处起来分外舒服。 苏瑶光笑得好不愉快。 「真是人生难逢知己,得一知音是死也无憾啊!」柳摇金用力一拍桌,蛮力震得桌上杯碟跳了起来,快乐地大声嚷嚷:「小二,来来来,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全拿来,我今天要与苏兄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啊!」 「柳小姐——」他一怔。 「是摇金!」 「是。」他只得改口,「摇金妹妹,你真要喝酒?这光天化日的,万一饮醉了,教我如何向你家姥姥交代是好呢?」 「哎呀,你就不要这样婆婆妈妈了,是不是男人啊你?」柳摇金眯起眼,不悦地白了他一记。「难得咱们这样投机,没有点酒来助兴怎么行?你放心,我自从立志要当侠女的那一天起,早就预先练好了酒量……将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没有几斤酒胆怎么行呢?你说是吧?」 这么理直气壮? 苏瑶光顿时哑口无言。 第一杯,她被热辣的烈酒灼得频频哈气。 第二杯,她被呛得鼻涕眼泪全跑出来。 不顾他的阻止,她还是仰头灌了第三杯——因为酒过三巡,才可以开始谈正事。她听人这么说的。 「我说呀……嗝!」柳摇金打了个酒嗝,热气烘上双颊,开始大舌头了起来。「苏少爷,你长得一表人才,家中又有钱,干什么事不好?你偏偏要作媒人呢?」 「媒人又有什么不好呢?」苏瑶光噙笑反问。 「媒人当然不好!」她忍不住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就靠着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把两个从没见过面,也不知彼此性情兴趣喜好投契不投契的男女硬是凑成对,也不管一个是不是败家成性,另一个是不是虐待成狂,只要他们俩成了亲拜了堂,媒人红包一拿到手,立马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你误会了。」他笑着摇头。「那不是专职媒人,那叫业余媒婆——简称‘三姑六婆’。」 「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他微笑。 「不就是作媒吗?」她撇了撇唇,难掩一丝鄙夷。 「摇金妹妹,你说天下知音难寻,然而世间姻缘又何尝不是?」他语气温和地道,「但凡是人,都有伤心脆弱、孤独无助的时候,这时就需要拥有一个能与之牵手、共度漫漫人生的良伴。不管贫病老苦,无论欢喜悲伤,只要身旁有人,心上贴心,就算是在寂寂冬夜之中,也就不觉得寒冷孤单了。」 柳摇金盯着他,不由得嗤地一笑。 「怎么,你不赞同?」他微讶的看着她。 「是,我完全不同意。」她不以为然地道,「先不论其他,你看光是咱们这梅龙镇上你争我吵、你打我闹的怨偶就有多少对?」 苏瑶光俊眉微挑,意带询问。 「就说这酒馆隔壁第一户的‘胜记布庄’好了,当家的吴大爷娶了三妻四妾还不心足,成天尽是往窑子里钻,搞得妻妾闲置在家跟守寡没两样。像这样的姻缘,可不是个天大笑话吗?」 「三妻四妾,那是例外。」他一叹。 「一夫一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扬唇冷笑。「镇南的卢秀才算得上是熟读诗书,通晓圣人道理吧?自从卢大娘嫁给了他,既得侍奉公婆,又得做女红贴补家用,日子不知有多难捱,可那卢秀才却死活都不肯去谋份事。」 「为什么?」他眉头皱起。 男人养家活口,天经地义,为何不肯? 「哼!」她不屑地道:「说是以他堂堂秀才之身,怎能为了五斗米,委屈自己做那等下作庸俗的粗活儿?」 第七章 「无用书生,愧对孔孟。」他不悦地眯起眼,语气冰冷。 「要我说,他这辈子最愧对的是卢大娘和家中二老。」柳摇金说得愤慨不已,「像这种男人,成亲来干什么?就一辈子当他的书虫,一辈子喝他的西北风就好了,干什么娶妻来造孽?」 他默然。 「当年,就是我家姥姥为他们两对作的媒。」她喝了一口酒,涩涩地道。 苏瑶光凝视着她,眼神恍然而温柔。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特例。」 「姥姥也这么说,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她低声道,「但我总觉得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女人,一旦遇人不淑,就一世翻不了身。」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柔声道:「摇金妹妹,我这个媒人不是这样办事的,你尽可以放心。」 她柳眉高高挑起,面露怀疑嘲讽。 「据我所知,也有夫妻结为缘好之后,从此恩爱逾恒,白首偕老。」他眼眸轻垂,动作优雅地斟了杯热茶递给她,微微一笑,「镇北李员外和妻子亦是媒人说的亲,阖府安康,儿孙满堂,六十年来从无吵过一日嘴,每到黄昏时分,总见得这两老牵手出来到柳堤河畔散步谈心。」 「那才叫特例。」她反唇相驳,「奇迹中的奇迹。」 「不说旁的,单指咱们现在身处的这家‘福林酒馆’,老板福叔和妻子林婶便是出了名的鹣鲽情深,甚至连店名都以夫妻名中各一字嵌成,这也是媒人说合的一门亲事。」他笑着说。 「不公平,你总记着好事!」她嚷了起来。 「你又何苦总看向坏事呢?」他温和提醒。 她小脸涨红,明明知道自己是对的,却怎么也说不过伶牙俐齿的他。 「总之,姻缘这回事是成也媒人,败也媒人。」她粗鲁地挥了挥手,不爽地大声道,「问题都出在你们这些媒人身上,就对了!」 「请恕愚兄不能苟同。」苏瑶光嘴角笑意依旧,眼神却锐利坚定,「媒人居中介绍,自然是该替两造筛选适合彼此的对象;然而姻缘这种事,最该负责任的并非媒人,而是有缘鸾配鸳鸯的夫妻二人才是。」 「你……好!好!真是好样儿的!」她抓过酒来,灌了一大口烈酒出气。 酒意烧辣辣地往喉头滑下,一股热力直直往上冲,她突然觉得浑身发热,还有种说不出的飘然感。 她忍不住再帮自己倒了一大杯,豪爽地一饮而尽,仿佛所有积压已久的闷气全都在这一瞬间抒发开来。 「我是说,你酒喝得这么急,好吗?」他有一丝担忧地看着她,大手搭住她又要斟酒的小手,「别再喝了!」 「我们江湖儿女都是这样的,心情好的时候要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更该喝!」柳摇金吁了一口长长的气,抬头见他关怀的眼神,心头一热,索性也帮他倒了一杯。「不盖你,这酒喝了以后呀,说也奇怪,喉咙也开了,嘴巴也松了,心情也好了……你也试试!」 「谢谢,我酒量浅,恐怕不能与你相比。」苏摇光眉头微蹙,张口想劝,最后还是默默为她倒掉先前那杯冷了的茶,另斟一杯,再送到她手里。「你先喝杯茶缓缓气,当心快酒易醉。」 「我酒量很好的,待会儿再喝三大坛子也没问题,信不信我还能扛着你回家呢?」她拍着胸口道。 「摇金妹妹——」他目光关切地望着她。 「什么妹不妹的,咱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总之呀,你们这些媒人都是这样的,永远偏帮着自己人,可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讨厌媒人,我就是偏偏不作媒人!」柳摇金干脆一把抓过酒壶,趁着酒兴正浓,「来!干啦!不干的是小狗,干了变小狗,哈哈哈哈……」 他怎么觉得……她好像已经醉了? 【第四章】 她真的喝得烂醉如泥。 不夸张,苏瑶光这辈子见过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女子不少,偏生没遇过像她这么没有姑娘家自觉的。 说喝就真喝,说醉就真醉,而且喝醉了以后她还会发酒疯,一直不断拉着他嚷嚷着说要拜师!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嗝……」柳摇金拜了下去,摇摇摆摆起来的时候晕头转向,连他在哪儿都分不出来。「人呢?师父呢?跑哪儿去了?」 「摇金妹妹。」他赶紧扶住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下玩笑真是闹大了,他怎么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步失控的田地? 「师父,您的‘移形换影大法’真是好厉害啊……」她努力眨着醉眼迷蒙的眼,看着面前英俊得异常面善的「师父」,还不时出现两三个叠影。「可是师父,您能不能先站好……徒儿好像……嗝……有点眼花了……」 他闻言啼笑皆非。 「师父……我要是……嗝,男的就好了……就可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又可以不当媒……人……还能……上山学艺……」她烂醉如泥,整个身子直直往下滑。「当男人真好……」 「嗳,你站稳一点——」 她醉得几乎瘫赖在地上成一团饭。 决计不能让她真在酒楼里失态出糗,届时引来旁人侧目非议,整个梅龙镇又会传得沸沸扬扬了。 「罢了。」苏瑶光叹了口气。 「师父,你你、你要带徒儿去哪里……嗝!」柳摇金只觉得脚下突然腾空,脑子一阵七荤八素。「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哈哈哈……恶……」 「乖,忍着点。」他将她扛在肩上,一方面避免她被人瞧见容貌,另一方面也顾及男女授受不亲,扛她总比抱她不失礼些。 后来证实这又是一大失策! 因为她倒挂在他肩上,丝毫不客气地吐了他个乱七八糟。 手忙脚乱间,苏瑶光也只得先强忍着满身的污秽酒臭味,小心翼翼地扛着她,像扛一袋大米似的,先将她带回苏宅。 「少爷?!」小厮和丫头们震惊到下巴齐齐掉了。「这、这、这位——」 「喝醉的柳小姐。」 「还有少爷您身上有股……」 「我知道。」他叹了一口气。 眼见小厮和丫头们满眼同情地望着他,苏瑶光连忙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四喜,命人烧一大锅热水。双福,备檀木桶子送到客苑。一红,到‘彩衣轩’买几套现成的鲜色衣裳。还有千紫,让厨下炖些醒酒汤来。」 「是,少爷。」小厮和丫头们急忙分头办事去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昏昏沉沉的柳摇金总算在丫头们的搀扶服侍下顺利沐浴得一身清爽,换过干净的衣裳,然后喂过醒酒汤,最后安安分分地躺在绣床上呼呼大睡。 累得几个丫头人仰马翻,但这还是少爷头一次带回女客,虽然是对头柳家的小姐,平时又颇富「威名」,可丫头们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因为由此可推测得知,向来洁身自好的少爷喜欢的果然还是「母」的。 她们这下可大大松口气了。 但是话说回来—— 「嗳,原来少爷喜欢的是这一型的啊?」 「少爷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听说柳家小姐比母老虎还凶,不是简单人物啊!」 第八章 「据说还很好管闲事。上回镇上卖馒头的老吴当街骂老婆,就被路过的柳小姐痛打了一顿呢!」 丫头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嗫嚅起来。 「那……她醒来以后会不会打我们啊?」 一堆长得娇甜可爱的丫头围在床边,原本七嘴八舌满心疑惑地讨论着,却越说越是害怕不安。 「少爷该不会真打算娶一个这么凶的小姐回来做我们当家主母吧?」 丫头们相顾骇然。 苏瑶光一走进客苑,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怎么了?」他剑眉微带询问地轻扬,略感好笑地问:「一堆人愁眉苦脸的,午饭时都吃多了苦瓜吗?」 「少爷!」丫头们一见和蔼可亲的少爷来了,连忙上前。「少爷,我们都帮柳小姐梳洗安顿好了。」 「辛苦了。」他微笑点头。 「那个……少爷。」其中一个丫头在众人的推挤示意下,硬着头皮开口。 「嗯?」他目光越过丫头们,望向那安然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少女,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总算安生了,下回无论如何都不许她再喝酒了,简直吓死人也。 「少爷是不是……是不是……」 苏瑶光的视线瞄见那粉颊酡红未褪的人儿一脚将被子踹到床下去,衣衫微微往上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肚皮,他的心脏瞬间高高提到了嘴边。 「……少爷是不是喜欢柳家小姐?」 他脑子轰地一声,脚下自有意识地急急快步上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嗯。」 这个「嗯」字瞬间让丫头们如遭雷殛、花容失色、面面相觑。 哎呀! 「你们快都下去吧。」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趁人没瞧见前赶紧抛回床上,顺道把她整个人盖得牢牢密密,怦然的心跳这才恢复正常。 「你这小妮子动作可真够粗鲁的,乱踢被子、衣衫不整又睡没睡相,万一这话传了出去,看你将来还怎么找婆家?」 虽然这丫头睡得死死的,完全没可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可苏瑶光还是唠唠叨叨起来。 虽说她姥姥最爱拿来嚷嚷的口号便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除非找了不会办事的媒人」,但是要想成功把她嫁出去,除了需要一张强韧的嘴皮外,恐怕还得要很多很多运气才行。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率真如她,是这世上大半庸俗的男人们所不懂得欣赏的。 不知怎的,想到这小女人有朝一日也会被别的男人支使哄拐得团团转,一腔热血心思都记挂着为对方打算,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丈夫是天」的传统教条下遭受压制,逐渐失去眼里热情豪爽、天不怕地不怕的耀眼光芒…… 他没来由一阵不爽起来。 尤其,她今儿个才举了几个听起来就令人火大的残酷实证,更让他不由得替她的将来捏了一把冷汗。 「傻姑,平常嘴上说得响,要是你将来真嫁错了人,恐怕也只有白白被欺负的份吧?」他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知怎的有些懊恼。「所以我才说,这世上人人都需要一个好媒人。」 只是苏瑶光在这儿替她暗暗伤神,柳摇金却睡得好不快活,小嘴不雅地大张,还发出像猫咪般小小的呼噜声。 「呼……呼……」 他皱眉瞪着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呀。」他在床畔坐下,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喃喃低语,「嘴上说得响,被卖掉都不知道……笨蛋。」 「……打扁你……」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挥了挥手,「死蚊子……」 他下意识往后一闪,眼底笑意更深。「连做梦都不忘打人,你真的是个姑娘家吗?该不会你才是男扮女装的吧?」 「……我要当男人……男人……给我当男人……」 见她喃喃梦呓,一翻身,又沉沉睡得活像被天蓬元帅附体的样子,苏瑶光脑中闪过一个促狭的念头—— 「小丫头,其实你的心愿也不是这么难达成的。」他轻摸她的头,嘴角微微上扬,「相信我。」 江南着名的桂花雨又软绵绵、轻柔柔,细细碎碎地轻飘在黄昏时分。 「这死丫头整日就只知往外跑,天天不在家,再这样下去究竟怎生是好?」柳姥姥手边一大叠待张罗的生辰八字,高高堆得人心慌,忍不住叨叨念念起来,「也不想想我姥姥都几十岁的人了,这整副家业全压肩上,我能挑一百年嘛我?」 「姥姥,参茶来了。」丫头小鱼端上茶。 「对了,张家少爷来了没有?」柳姥姥接过参茶,掀开杯盖。 「呃……刚刚张家差人来……」 「说了什么?晚些到是吧?」柳姥姥把杯沿凑进嘴边,眼儿瞄着摊开的红帖子。 「说是不来了。」小鱼低声回了句。 一口滚烫参茶登时烫了嘴,柳姥姥又慌又急又气。 「什么?怎么不来?他张家可是千求万退,我推却不过情面,这才勉强把他的名字给排进来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张家说……」小鱼慢慢往后退,手中茶盘紧紧抱在怀里,讪讪笑的开口:「张少爷婚事已经谈妥了,就不劳姥姥……费心……」 柳姥姥端茶欲饮的动作僵在半空,一时呆了。 半晌后,她才自震惊中转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茶汤四溅。 「姥姥,您别忙着生气,一、一定是误会的!」 「误会?」柳姥姥倏地站了起来。「他老张家耍我呀?他家少爷长得麻子脸长短脚的,好不容易我替他找了个身世清白、性子温顺的好姑娘,今儿个人都还没瞧上呢,他居然就给我另订了婚?他拿我柳姥姥寻开心不成?」 「这……这……」 「去!」柳姥姥眼里满是怒意,努力抑下沸腾欲炸的火气。「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家媒人不知死活没管行规抢了我的客人?」 「是是是,奴婢马上就去。」小鱼一迭连声应道,忙转身去了。 「好家伙,想同我柳姥姥打对台?」柳姥姥手叉腰,心里燃起熊熊斗志。「没门儿!」 夜幕初降,苏宅大门前两盏灯笼才刚刚新燃起,在丝丝雨夜里渲染开了点点晕黄暖意。 一顶软轿在细雨中摇晃而来,一名家丁穿戴着蓑衣,手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到了到了!苏家到了!」 软轿在门檐前停下,家丁弯腰掀起帘子,柳姥姥在随行丫头打伞下,神情冷峻的下了轿。 「敲门。」她重重哼了声,「不,用擂的!」 「是!」家丁领了命,老实不客气地将大门擂得砰砰响。「开门!开门!」 门咿呀地一声打开,原本一脸凶相的家丁本想出言喝问,猛一打照面,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家俏丫鬟清新可喜的小脸露了出来,笑咪咪、甜糯糯地问:「这位大叔有什么事吗?」 「呃……」家丁脸色一红,不禁跟着好声好气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家老太太想找你们家少爷……问问事,小姑娘,你方便的话就帮我们——哎哟喂呀!」 第九章 「不中用的东西!」家丁被背后猛地一脚给踹到旁边去,柳姥姥拄着拐杖,忿忿地收回穿着绣花鞋的大脚丫,昂然地对着俏丫鬟道:「我是柳姥姥,专程来‘拜会’苏少爷,劳烦你通报一声。」 「是、是。」俏丫鬟被柳姥姥的气势震慑,连忙点头。「柳姥姥,您先请进,奴婢立刻去禀报少爷。」 「嗯。」柳姥姥傲然地抬起头,在贴身丫头搀扶下进了门。 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幽静清雅的花厅里,苏家丫鬟训练有素地端上一盅顶级香茶,四碟子细致宫点,四碟子酸甜干果。 因为下雨天,怕客人寒,一名小厮还贴心地燃起一笼撒着檀香末的暖炉,小心翼翼搁在柳姥姥座位附近。 柳姥姥纵然见多识广,柳家多年来积攒的钱银也不少,生活起居自然非比寻常,但是就没苏家摆布得这样别致,这样教人舒服。 她冷眼旁观,默默看在眼里。 难怪苏家近几年来生意日渐红火,声势颇有凌驾柳家之上,就冲着「招呼周到」这一点,就足以为生意加分不少。 柳姥姥嘴上抿着微笑,心底危机意识却迅速窜升。 就在此时,一个修长高挑身形缓缓拾步而入,人未到,笑语先至—— 「晚辈失礼,倒教姥姥久候了。」 她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哟,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苏家少爷? 柳姥姥不得不承认,这年轻小伙子长得着实形容俊俏,笑容可亲,举手投足姿态翩翩……是个人物。 「苏少爷真是客气了。」她笑嘻嘻的开口,「其实姥姥我早就该来跟你打声招呼的,再怎么说,你新来乍到,有些咱们当媒人该记的、该守的礼,姥姥是过来人,也理应同你提点、教授几句,省得你一时没留心吃了亏、失了礼,那就不好了,对吧?」 笑里带刺,烟硝味十分浓厚啊。 「姥姥请先喝口茶。」苏瑶光微笑开口,神情悠然地坐下,「瑶光在这儿洗耳恭聆您的教诲呢。」 柳姥姥眯起眼,锐利目光和他的温和笑意在空中铿然交击—— 「既然如此,我就倚老卖老一回,索性开门见山和苏少爷说个明白吧!」她冷冷一笑,「梅龙镇上媒人界里有个行之有年的不成文规矩,就是不得削价竞争,以及恶意半途拦截客人,不知苏少爷可晓得不晓得?」 「家母仙逝前曾授予瑶光苏家历代媒人谱,里头条条清楚、律律分明,姥姥方才所提醒的这两项,自然也在其中。」他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道。 「苏少爷知道?那就怪了。」她眼神更加犀利,杀气腾腾,嘴上似笑非笑,「可原来委任予我的张家少爷,今儿个他的亲事怎么就由你苏家说成了呢?」 「原来是为了张少爷这门亲事……」他轻轻笑叹,「也难怪姥姥生气,今日之事的确是瑶光行事不周全之故。」 「既然你认了这事,那么苏少爷是不是该给我老婆子一个交代呢?」柳姥姥哼了哼,心下暗自一喜。 啧,她还以为这毛头小子有多大的能耐呢,没料想到三言两语就认输赔罪,真是不堪一击。 看来外头的传言也不能尽数当真,梅龙镇其他媒人对苏瑶光的顾忌更属多余了。依她猜呀,这小子能够让苏氏一门再度重振家声,靠的多半是这张俊俏迷人的脸皮罢了。 就他这块料,还算不上是她的对手。 「晚辈的确该给姥姥一个交代。」他脸上掠过一抹诚恳,「张家少爷对我家丫鬟双吉一见钟情,也大大出乎瑶光意料之外……」 「啥?」柳姥姥得意的笑容瞬间凝结。 「冥冥之中,想来也是月老牵线,一桩天生大好姻缘,偏偏张家少爷日前路过我家门前,偏偏我家双吉朝外头泼了盆水,不小心就泼着了张家少爷的鞋,然后偏偏——」 「行了行了!」柳姥姥望着他一副深感歉然的表情,勉强压抑怒气。「你意思就是,这门亲从头到尾都不是你主动介入的?」 睁眼说瞎话! 「姥姥果然深明大义,无怪乎梅龙镇上人人赞您是女如豪杰,个个称您为媒人之光。」 ……耶? 柳姥姥一阵愕然。 「瑶光为后生晚辈,对您的风范真是自叹弗如。」他一脸尊敬地望着她。 「咦?喔?嗳?大家真的那么谬赞我老婆子吗?呵呵呵……」柳姥姥被他这诚诚恳恳,温言顺语的迷汤一灌,不禁晕陶陶了起来。「哎呀,说什么女中豪杰、媒人之光,这都是乡亲父老过誉了,其实姥姥我呀,平时是最不好这类风头的,盛名多累人哪!」 「您说得是。然而姥姥在媒人界的重量级地位一向无人能及,您实在也毋须过谦了。」他微笑道。 「哟呵呵呵……看不出你小子嘴倒挺甜的嘛!」柳姥姥听得心花怒放,笑眯了眼儿。「油腔滑调、舌粲莲花……这一向都是跟谁学的?」 「瑶光说的话发自肺腑,句句由衷,在本行老祖宗面前,我又怎敢耍弄嘴皮子呢?」 「真不愧是苏大娘子亲手调教出来的孩子。」柳姥姥心情一好,柳苏两家的陈年宿怨一时也抛在脑后,满意地频频点头,「这么懂得尊贤敬老,又这么懂得说老实话……呵呵呵,不错不错。」 「谢姥姥夸奖。」 「好啦,就冲着你对本姥姥尚有崇敬尊老之心,姥姥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柳姥姥不愧是出来江湖走跳的,是台面上的角儿,豪爽地挥了挥手,「既是你家丫鬟得了好姻缘,那姥姥就顺便包个大红包替你苏家贺贺喜,你看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瑶光连忙推辞。「为了我家丫鬟的事惊扰姥姥已经太不应该,又怎能收您老的红包呢?」 「去去去,同我客气什么?再推辞就是不给我柳姥姥面子!」 「那……」他一脸为难,最后还是低叹一声,满眼崇敬地望着姥姥。「瑶光就代双吉谢姥姥了。」 「小意思,小意思,呵呵呵……」柳姥姥高高在上的自尊大大得到满足,笑得合不拢嘴,「这就是我柳姥姥向来以德服人的行事风范,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呵……」 趁柳姥姥乐不可支的当儿,四喜忍不住偷偷凑近自家少爷耳畔,小声问:「少爷,柳小姐跟柳姥姥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像啊!」 「别瞎说。」苏瑶光忍住笑意,低声交代道,「对了,柳小姐醉卧客苑的事千万不能说予柳姥姥知道,懂吗?」 「小的明白。」四喜吐了吐舌。 哪敢讲呀?柳姥姥要是晓得,怕不掀了天才怪呢! 【第五章】 翌日早晨,崔闹枝头春光媚。 柳摇金睡了长长的、饱畅淋漓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腔意犹未尽。 她做了个好美的梦呀! 梦里有双好温柔的手在摸她的头,有个好可亲的声音在安慰着她:「其实,你的心愿也不是这么难达成的,相信我……」 虽然她己经忘了是要达成什么心愿,但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爽,让她醒来后还念念不忘,心情好得不得了。 「咿……」她舒展着浑身筋骨,觉得这十八年来好像从来没有睡得像咋晚这么好过。「咦?这是哪儿?」 柳摇金怔怔地看着窗明几净,布置典雅清幽的房间,不禁一呆。 第十章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门被人推开,一个含笑的声音随着优雅的身影缓步而入。 「早。」苏瑶光对着她笑得好不灿烂。「昨夜睡得好吗?」 「早……」她呆呆地回答,下一瞬间小脸滚烫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昨儿个喝醉了,我不好直接进你回家,怕柳姥姥责怪于你,所以就将你带回我家来了。」他手上捧了一盆清水和帕子,黑眸里闪动着一丝趣意,唇畔笑意深深。「摇金妹妹,你要不要先照照镜子,然后再梳洗一番?」 柳摇金脑子轰地一声,脸蛋红得活似可以在上头煮蛋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昨、昨晚……你……我……我们……你……」 「昨晚自然是你在客苑睡,我在我房里睡。」他微挑一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下流胚子吧?」 「不不不!」她松了一口气,可是双颊灼热的羞意怎么也褪不去。「我、我思想才没那么龌龊下流,会胡乱冤枉好人,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我想也是。」他回以一笑。「摇金妹妹英姿飒爽、行事坦荡,高洁品格自是令人信得及的。」 「那是当然啦。」她被褒得有些飘飘欲仙,得意地仰天长笑。「知我者,苏兄也,哈哈哈。」 她的脸配上这样的姿态,真是…… 苏瑶光努力憋住笑,愉快地凝视着她的小脸,越看越是趣意盎然,忍不住冲口而出—— 「金儿,你实在太可爱了。」 金儿? 她一怔,双颊涌起红霞,不知怎的突然害羞了起来。 「苏兄,对不起喔,昨天我喝醉酒,一定造成你很多麻烦吧?」她呐呐道。 他脑海闪过她发酒疯时种种教人手忙脚乱、啼笑皆非的情景。 「并没有。」他面不改色地道。 「真的吗?」她脸儿一喜。 他想起她昨天吐得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下没来由一紧,劝了她一句:「但是女孩儿家喝酒终究是不太好。」 「女孩儿家又怎么了?凭什么男人可以大杯酒大块肉地装潇洒,偏偏女子就不行?」她有些不服气。」 「并非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不行。」他凝视着她,温和道:「而是饮酒伤身,并无好处。 「可是那些江湖儿女……」她的抗议声越来越小。 「一名江湖人士是否拥有侠气纵横的慑人气质,并不在于他饮多少酒或是嗓门多大,而是在其行事风范是否称得上公义正直,如何能令人发自内心钦敬心服?金儿,你有你的风采气度,又何须借酒以壮声色呢?」 他的话句句精辟,掷地有金石之声,柳摇金不禁升起崇敬之意。 「怎么没声儿了?」见她呆呆的不回答,他哑然失笑。「是我太冬烘了吗?」 柳摇金这才回过神来,小脸一红。「不,不是耶样的,我真觉得你说的话挺有道理的。」 也因为他这一番话,她突然省悟到,平常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胸中有鸿浩大志的女中豪杰,所以她说话嗓门儿奇大,动作特别粗鲁,以为这样人人便会对她另眼相看。 可是现在想来,街坊邻居好像是敬她的人比怕她的少,说她闹话的比赞她厉害的人多? 柳摇金双颊涨红,莫名有些羞愧了起来。 「金儿,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禁温声问,「怎么突然变得不开心了?」 她只是闷闷地摇了摇头。 苏瑶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柔和了起来。「头疼吗?宿醉吗?要不要再喝些醒酒汤?」 「苏大哥,谢谢你,我只是……」她解释不出口。 天知道她为了表现出自己多么有英雄气概,这几年来干了多少蠢事? 那天逞一时意气,把人家茶楼的椅子给砸坏了,后来也忘了去赔钱…… 她越想越心虚越内疚。 非常不适应她突然变得这么沉默郁闷,苏瑶光心头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不舍,试图提振士气,鼓舞她的精神。 「对了,我己经让人备好可口的早饭,你先梳洗一番再——」 柳摇金猛然抬起头,一脸震惊,「早……早上?己经早上了?我的天啊!」 她她她……竟然一夜未归?! 姥姥一定会活活打断她两条腿! 「如果你担心柳姥姥责怪,我会负责向她老人家说明清楚——金儿?金儿,你去哪里?等一下——」苏瑶光还未不及拦住,她己经火烧屁股地拔腿狂奔去了。 糟了! 可恶的丫头,究竟是野到哪里去了? 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家竟然彻夜未归,这事要是传出去,将来她还找得到婆家吗? 「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姥姥的存在?」 在屋内等了整整一宿,柳姥姥气得头昏脑胀,后来索性命人搬了张椅子横堵在前院里,手里紧握着家法——鸡毛掸子——杀气腾腾地坐好等着揍人。 她等到口干舌燥,才想着端起茶碗要喝,一抬头,却瞥见自门外连滚带爬冲进来一个女身男相的……人。 「噗——」柳姥姥一口茶登时喷得老远,「咳咳咳……」 娘呀!光天化日的,是打哪儿跑出个妖怪来了? 那个「妖怪」奔到近前,在看见柳姥姥的那一刹,顿时僵住了,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双手自动拧住耳垂。 「姥姥,对不起,摇金下次再也不敢了!」 柳姥姥本来想跳起来逃命的,闻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摇金?」 柳姥姥惊魂甫定,勉强定神仔细一瞧—— 可不正是她家那枚小祸头子吗? 但见柳摇金原本英气勃勃的两道浓眉被加粗描成了两条火爆毛毛虫,小巧的脸蛋胡须怒张……待看详细之后,方知根根是出自丹青妙手所绘。 难得的是浑然天成,简单数笔,便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化身成了个剽悍张狂的铁汉子! 「你、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柳姥姥指着她的鼻头,气到发抖。「你、你就顶着这张脸在外头逛大街吗?」 「我这张脸怎么了?」柳摇金摸摸脸蛋,只觉得有点滑滑的,触手像是有粉,迷惑的问:「不过刚刚街上突然出了好多交通事故啊,不是推板车的去撞到豆腐摊,就是挑夫连人带担摔进河里……」 柳姥姥顿时无言。 一大清早就活见鬼,肇事意外能不多才怪呢! 「说!你昨晚去哪儿鬼混一夜没回来?你好歹是个姑娘家,难道自己的清誉都不顾了吗?」柳姥姥手中的鸡毛掸子用力敲着椅座扶手,大声喝问,「还画得满腔乱七八糟,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再多打五十大板!」 「姥姥,你听我解释,昨天晚上我没去干什么坏事,真的!」柳摇金赶紧挤出最诚恳讨好卖乖的笑脸。「你还不相信自己的孙女儿吗?」 「那你昨晚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夜未归?」柳姥姥只要一瞥着她满脸落腮胡的蠢样,严峻的声音就忍不住有点走样。「还这张脸?!」 「我的脸到底哪儿不对?」她再次摸摸自己的脸,满心困惑。 「……」算了。柳姥姥挥了挥手,无力地道:「自己进屋去照照镜子!」 第十一章 虽然很是迷惑,却也暗自庆幸自己逃过被打断狗腿劫数的柳摇金,闻言如获大赦,赶紧起身奔进屋去。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苏——瑶——光——」 「苏瑶光!」一记怒吼乍然响起。 他甫回过头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鹅黄影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鬼样子的?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柳摇金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他领口质问。 待看精楚是她后,苏瑶光脸上没有奸计被识破的心虚感,只是掠过一抹感叹。「唉!」 「唉什么唉?被画得像钟魁的人是我,我都没唉了,你在唉个什么东西啊?」她光火极了。「说!为什么我在你家一觉醒来就变成那副德行?」 柳摇金心下又气又急又受伤,还以为温柔和气可亲的他是个当世少有的好男子,不可多得的大好人;投想到他还是跟上次一样,故意让她丢脸出糗,简直就像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你说想当男人。」他老实坦白的说,「所以我便帮你描画易容,以遂你心愿。」 「我——」她一呆,脸蛋迅速涨红了,愤慨地道:「开什么玩笑?我柳摇金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姑娘家,几时说过想当个臭男人了?」 「你喝醉时说的。」他一脸无辜。 「喝醉说的话能当真吗?」她一呆,随即大大光火。 「金儿,你的话我句句都当真的。」苏瑶光「深情款款」地盯着她,似真似假地道。 正如他所预料,她的脸蛋瞬间又成了熟透的红苹果! 「你、你——」她足足花了三个心跳辰光才拭回目己的怒气和舌头。「你强词夺理,你根本不安好心还死不认错!」 都是他,害她变成了活钟魁,害她沿路吓倒一堆镇民,还害她那副丑样都给他看光光了……虽然始作俑者正是他。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难道是因为耍她很好玩?还是她的长相如何,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陡然劈进的这个念头,远比好端端的脸被画得奇丑无比的这件事,还要更伤她的心。 她心口一痛,眼眶蓦地红了。 「金儿?你……你在哭吗?」苏瑶光心下一震。 「才没有!」柳摇金像烫着了般松开他的衣襟,往后倒退了两步。「你见鬼啦?」 她怎么可能会哭?她将来可是要当侠女的人,侠女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一滴热泪悄悄失控滑落她的脸颊。 「金儿。」他如遭雷殛,呼吸一室。 「走开!」她转身逃避他的目光,愤慨哽咽地怒喊,抓起袖子抹去脸上那滴可恶的湿润。「我没哭!」 他胸口莫名纠结着,一股陌生的慌乱感在全身上下逐渐弥漫开来。 她还是哭了,而且是他干的好事! 「金儿。」他心焦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试图将她背对着的身子扳转过来。「别哭,对不——」 「就跟你说我没在哭!」 苏瑶光扳回的是一记突如其来的拳头—— 「今日真是漫长的一天啊。」苏瑶光轻叹一声,随即低嘶:「嘶,疼……」 帮他鼻头上药的四喜同情又怜悯地望着他,「少爷,小的提醒过您了,最好离柳家小姐远一点,她揍起人来真的很痛的,您偏不信……现下可好,您这张招牌帅脸挂了彩,明儿个怎么见客呀?」 「不怪她动手,原是我自己活该。」他闷闷地承认。 「少爷,您……您脑子没被打坏吧?」四喜愕然地望着他,呐呐地问:「柳小姐把您打成这样,您还替她说话?」 「我把她画成大花脸,她不高兴也是应该的。」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淤青肿胀的右眼皮,尽管还很疼,但幸亏左胸那一抹奇异的刺痛感己然渐渐平息了。 只要别再回想起不久之前她哭了时的那一幕,那突然阻断呼吸的剧痛感就不会再度偷袭心脏—— 苏瑶光又有一刹那的失神。 「那您又何必先去招惹人家呢?」四喜咕哝。 苏瑶光回过神来,掩饰地一笑。「可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可爱,就连生气的模样也有趣吗?」 只是下回他要更小心,别逗她逗过火了。 他不怕挨打,只怕她再哭。他余悸犹存地想着。 当她哭的那一刹耶,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生生是个天字第一号该杀的大混蛋! 幸好,后来她恶狠狠地赏了他一拳,否则他现在就不只觉得自己是大混蛋而己,根本是个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的人间败类! 「小的眼拙,看不出来。」四喜嘀咕。 「你真看不出她有多可爱?」苏瑶光一怔,不禁怀疑起贴身小厮的眼力也有问题。「这么明显就眼睛圆圆的,鼻头小小翘翘的,生起气来连耳朵都红通通的,像足了兔子,这还不可爱?」 「像兔子是可口,不是可爱。」四喜垂涎三尺。「少爷,那兔肉多好吃呀,又鲜又细又滑口,跟什么煮都美味——」 这个烹琴煮鹤的俗物! 「品味这种事果然是强求不来的。」苏瑶光摇摇头,啧啧叹息。 四喜怀疑地望着自家少爷。 拜托,会觉得柳家小姐那暴力狂可爱?那少爷的品味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嘛! 「——他根本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间大败类!」 柳摇金激动的小脸简直比花相思绣架上那一匹牡丹鸳鸯锦还要红。 花相思纤瘦小手紧紧捧着药碗,因为看得、听得太入神,就连汤药凉透了都没发觉。 「他说我哭?!开什么玩笑,我谁呀?我可是柳摇金,梅龙镇出了名的凶婆娘,也是未来江湖侠女界的明日之星,我会哭?」柳摇金气得猛跳脚。「好,就算我会哭,那也是他气哭的,谁教他竟然把我画成钟魁!」 而且还害她哭出来……她耶!柳摇金耶!从小跌倒连哼都不哼一声的柳摇金,居然被他一句话就给弄哭,真是太没面子了。 花相思险险要笑出,连忙忍住了,咬着唇煞有介事地频频点头。 「你也觉得他很过分对不对?」 「嗯嗯。」花相思拼命点头,憋笑得更厉害。 因怕手中汤药都洒了,她索性把碗搁回桌上。 柳摇金受伤的自尊大大获得平反,不禁感动地握住好友的手。「相思,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评评理,他是不是很坏?」 花相思望着她,浅浅一笑,颊畔小小梨涡隐现。「可是为什么当你提起这个‘很坏’的人时,眼睛都发亮了呢?」 她差点被口水呛到。「哪、哪有?」 「没有吗?」花相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可偏偏那苏少爷谁不去招惹,就爱招惹你,偏偏你又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么念念不忘的,实在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你们两个是有那么一点‘什么’的呀?」 「……」沉默了片刻,柳摇金再开口时,先伸手搁在她额上量一量温度。「相思,你今儿个没发烧吧?」 「我哪那么娇弱,天天都发烧呢?」花相思失笑。 「应该说,你哪天不发烧呢?」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花相思苍白的小脸浮起一丝感伤,随即强颜笑道:「也对喔。」 第十二章 「相思……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柳摇金自觉失言,满脸愧疚地道歉,「你身子只是弱了一些,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不打紧的,你又没说错什么。」 「相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这脑袋里装满满的都是豆腐渣——」柳摇金赶紧陪笑。 「我没多心,你也别紧张。」花相思轻轻握住她的手,笑容里有着一丝难掩的寂寥,真挚地道:「金儿,我只是觉得人生苦短,如果有哪个人、哪件事是令你感到快乐的,你只管好好把握,别去想是不是有伤尊严,或者是值得不值得……好吗?」 她一怔。「相思,我……不懂。」 「他让你激动、兴奋、气恼,却又觉得快乐,对不对?」花相思神情长驻的那一抹温柔,烘托得清秀的脸庞皎洁如月光。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她脸颊一红,低下头小声承认。 「因为他,所以你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热烈地活着的,每一日都会期盼不知今天又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因他而生……」花相思眼底闪过一丝泪光,嘴角微笑依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幕你。」 柳摇金怔怔地看着她。 为什么相思会这么地感伤? 人生苦短,如果有哪个人、哪件事是令你感到快乐的,你只管好好把握,别去想是不是有伤尊严,或者是值得不值得…… 柳摇金坐在福林酒馆,恍恍惚惚地想着几天前,花相思说这话时的神情。 尊严……快乐……值得不值得…… 她又想起那个可恶又可恨的家伙,才只不过见了短短两三回,就搞得她一下子开心,一下子生气,一忽儿难过,又一忽儿心跳失速。他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相思的意思是,因为苏瑶光让我生气,让我激动,所以他就是让我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一大动臣,是这个意思吗?」她歪着头苦苦思索,却是曲解了个乱七八糟。 哎哟,烦死了!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啊? 「金儿。」 一个温柔讨好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脑子正在鬼打架的柳摇金却浑若未闻。 「金儿。」那声音更温柔地重复唤着,「金儿?」 「金什么金?本姑娘姓柳不姓金——」她正在烦躁间,闻言不禁火大的抬头咆哮。「苏瑶光?!怎么又是你?」 「我是来道歉的。」苏瑶光伫立在她面前,英俊脸庞上挂着满满温柔示好的微笑,害她心跳突然乱了一拍。「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你……你……见鬼啦?」她防备地往后退,可一时忘了自己坐的位置己经是贴靠着墙面了,顿时卡住动弹不得。 「你还好吗?」他伸手要帮忙。 「不要动!」她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动,不要靠近我,每次碰到你我就会倒霉。你后退,离我五步……不,最好离我五百里远!」 他不禁失笑,「金儿,需要这么夸张吗?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我不该役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自作主张,以为帮你化妆易容,你看了以后会高兴一下——」 「谁看到自己被画成钟魁会高兴的?」她依旧气愤难平。「而且我是个女的耶!」 「对不起。」他真心悔过,诚恳地道歉。 可恶,又来了! 他又用那双深邃温柔忏悔内疚的眼神来欺骗她的同情了。 偏偏她柳摇金天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笨蛋,偏偏就是看不得别人难过歉疚自责的模样,偏偏…… 偏偏当他像这样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心就没来由地开始发热、酥软、无力,然后所有的怒气和决心也化成了一摊子水。 ——活该她被吃得死死的。 「算、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清了清喉咙,僵硬地挥了挥手。「下次记得不要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就好了。」 「摇金妹妹,谢谢你!」他一张俊脸瞬间明亮了起来,开心得一时忘了形,冲动地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我就知道你是个最宽容最大气最可爱的好姑娘了!」 柳摇金脑袋瓜子里瞬间轰地一声—— 小脸被突如其来的羞意和灼热炸得一片通红,整个人紧绷地僵傻在原地,只感觉到他强壮温暖的胸肌和臂怀紧紧挤压着她、包围着她。 他他他…… 然后,她就晕倒了。 【第六章】 在酒馆因为受惊而昏过去的柳摇金,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己经被苏瑶光给抱回柳家了。 经过上次酒醉事件后,他不敢未经她的同意就将她带回自己家,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将她送回来,并且还想了一番好听又合情合理的说法,好安抚说服亲眼见孙女被「苏家那个臭小子」抱回来的柳姥姥。 也不知柳姥姥是因为震惊过度,所以反应不过来?或是他的嘴上功夫实在一如往常那般诚恳——还是厉害——得令人轻易就信服了?因为柳姥姥居然对他临时掰出的「柳小姐贫血昏倒在路边,恰巧为晚辈所见,故请姥姥莫责怪误会于她」这番话,居然眼也不眨地就接受了。 而且柳姥姥不只没发脾气,反而还命人好生送他出府。 难道是因为他上次给姥姥的印象太好了,所以姥姥这次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他为难? 苏瑶光就这样带着三分疑惑、三分忐忑和三分怔忡地回家了。 只是他也没忘记央求柳姥姥,待柳摇金醒了之后,可否让人到苏府送个口信,也好让他安个心。 但是这些事柳摇金统统都没有参与,统统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醒过来之后,在晕倒前的所有记忆全都回来了—— 那个天杀的苏瑶光! 「下次我要是再信了他苏混蛋讲的任何一句鬼话,我柳摇金三个字就倒过来写!」她几乎咬碎一口贝齿,怒气冲天。「他是故意的!他完全都是故意的!」 「呃」柳姥姥反常地保持沉默,眼神古怪地瞄了孙女儿一眼。 「我就知道他从头到尾存心耍我,他根本无时无刻无不在找机会整我!娘的!下次就不要让我再看到他,我保证见一次扁一次,扁到他娘都不认得他为止!」她狠狠撂下重话。 故意向她道歉,故意解除她的警戒,然后故意抱她吓昏她…… 这就是他的诡计!他就是喜欢看她的笑话 「我说……」柳姥姥清了清喉咙。 「姥姥,您不用说,我知道您也看那家伙不爽很久了!」柳摇金说得喷牙切齿,义愤填膺,气得在大厅里来回团团转,都快把地砖给踩破了。「该死的家伙,亏我还想跟他义结金兰咧,早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就——」 「你要跟人家义结金兰?」柳姥姥挑眉。 她脚步一顿,小脸一阵羞惭发烫。「那、那是在我识破他小人嘴脸黑心肠之前发生的事,做、做不得准的。」 「你几时跟人家变得那么熟络?」柳姥姥怀疑地望着她。 「……」 第十三章 「丫头,你该不会瞒着姥姥,私底下和那小子搞出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卓文君情挑司马相如的桥段吧?」柳姥姥的眼神非常奇怪、非常暖昧。 「才、才没有!」她一愕,小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没两样。「谁会看上个作媒的啊!」 柳姥姥这下可不高兴了。「作媒的怎么了?作媒的犯法啦?你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从这上头来的?」 「姥姥,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摇金自知失言,吞吞吐吐的解释,「我只是……只是……」 「反正我不管。」柳姥姥寻思了好半天,精明脑子暗暗盘算出了个主意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趁早死了那条拜师学艺当侠女的心,快快接下咱们家这盘生意——」 「姥姥不要啦!」她哀叫。 「不要也行。」 她的哀叫迅速消失,不敢置信地瞪着柳姥姥,这简直是神迹出现。 「真的吗?不要也行?」 怎么可能?她十八年来苦苦想摆脱的接班梦魇居然在这一刻轻轻松松消失无踪? 是姥姥突然病了,所以胡言乱语起来?还是她昨天酒喝太多,脑子给烧坏了,耳朵也出现幻听了? 见孙女呆愣在当场,嘴巴大张,眼神呈呆滞现象,柳姥姥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 「用得着这么一脸惊吓?」柳姥姥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颊。「这不正是你最巴望的吗?」 「姥姥,您、您说的是真的?不是诓我,也不是故意哄我开心的?」柳摇金总算恢复清醒,感动到差点喷泪。「我真的可以不用作媒人了?」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柳姥姥白了她一眼。 当媒人真有这么见不得人吗?不肖孙。 「姥姥,您说话别这么不干不脆的嘛,到底是行不行呀?」 「你想行也可以,那就是第二个办法了。」柳姥姥得意洋洋的宣布:「我让苏瑶光入赘,接下我们柳家的媒人生意,你就可以不当媒人。」 柳瑶金有一刹那的脑袋空白,无法呼吸,心脏停止,脸颊飞红。 但是会过意来后,她随即一脸骇然。 「姥……姥姥……您……开什么玩笑?」她双腿有些无力,险些软倒。「这事不能开玩笑的,是会死人的!」 瞧,她刚刚不就吓得差点闭过气去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过。」柳姥姥坚定地道。 「可……可是……你们两个……」她颤着声,结结巴巴的说,「年纪会不会相差……太多了点?」 柳姥姥一怔,待会过意来,立刻毫不留情狠狠给她巴了下去! 「哎哟!您干嘛打我呀?」柳摇金抱着炸开剧痛感的脑袋瓜子,疼得哀哀叫。「这是事实嘛!」 「你脑袋装大粪啊?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老牛吃嫩草,传出去还能听吗?还要不要做人哪我?」柳姥姥火大极了。 「对不起……可姥姥您没讲清楚啊。」她咕哝,突然想起一事,「不对,那您的意思是叫他入赘给我们家的谁呀?」 「还有谁?」柳姥姥又叉腰,突然笑得好不诟异。 柳摇金沉默了一瞬,猛然睁大眼—— 娘呀,活见鬼了! 春日迟迟,醺人欲醉的午后,阳光特别的温柔,微风特别的轻软,人们的笑容也特别的可亲,就连银子人匣的声音都特别的清脆响亮好听。 苏瑶光将本日营收的媒人金锁入罗钿红木匣子里,里头银票加银两,随随便便也有个三五百两,足够寻常八口人家十年的吃穿用度了。 可这不过是苏氏媒人馆一日的收益,由此可知,近年来苏氏生意的红火程度。 因作媒伴随而来的丰厚利润与良好名声虽然很诱人,但对苏瑶光而言,能够为诸多痴男怨女从中穿针引线、牵成好事,那样的成就感与挑战性,才是他对于这一行乐此不疲的主要原因。 尤其,他外表看似温文尔雅和善,其实内心固执反骨,当初人人质疑他一个大男人如何接管家传媒婆事业,甚至唱衰他不到三天就会打退堂鼓、自媒人市场上败下阵来。 但三年来,那些原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人悄悄闭上了嘴巴,后来甚至开始羡慕、嫉妒,甚至崇拜起苏家的日进斗金,客人络绎不绝。 他向所有人证明了,作媒不是女人的专利,只要有心,嘴巴巧,手段高,行事谨慎认真诚恳踏实,男人也能成为媒人之王。 但是至今他犹感遗憾的是,只要一提起江南媒人世家,大家首先想到的还是柳家,然后才会是苏家。 「总有一天。」他眸光直直望向窗外,那堵朱红高墙上端的万里开阔青空。「苏氏媒人馆会成为天下媒人界第一把交椅,无论是辽阔漠北地域,抑或是海外岛国,只要提起作媒二字,想到的就是我苏氏一门!」 和柳摇金的厌恶排斥不同,他对于牵线作媒此行业拥有远大抱负和理想,只不过他也颇能理解她为何不适应媒人生涯。 她的性情黑白分明,喜怒哀乐形于色,并非不能与人虚以委蛇,而是觉得无此必要,更懒得浪费唇舌和精力。 更何况,她的志向是当个威风凛凛的侠女——侠女跟媒婆相比,的确是好听又潇洒气派。 再说了,凡是入她眼的都是些坏例子,更加坐实了媒人陷害男女成怨偶的事实,也让她对媒人的坏印象始终根深柢固。 「金儿,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扭转你的观念和印象。」他喃喃自语,暗自立誓。 他要让她相信,柳苏两家虽是世代对手,但他们共同所做的这件差事是值得,而且深富意义的。 也许,到时候她就不会这么排斥他这个当媒人的「苏兄」了。 苏瑶光握紧拳头,踌躇满志。 连续好几天,柳摇全都不敢留在家里。 只要姥姥有客人,她马上就溜得不见人影,才不想被姥姥有机会威逼利诱,强迫她去向那个姓苏的示好。 姥姥真是狗急跳墙了,居然连「美人计」这种老套的烂戏码都想得出来! 「嗤!」她口里咬着一串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边逛大街,越想越好笑。「姥姥实在也太看得起我了。就我这模样?我这身段?是要跟人家使什么美人计呀?还不如干脆来一出‘王老虎抢亲’算了……这我应该比较在行,哈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她可是将来立志要当侠女的人,又怎么会等闹被这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玩意儿给束绑住呢? 再说了,姓苏的好歹也当了三年的媒人,放眼见过的女子恐怕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如果美人计这一招对他有效的话,苏家那一堆长相甜得跟蜜桃儿似的俏丫鬟早把他生吞活剥,当点心吃光光了。 不是她故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姓苏的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满脑子诡计,不去算计别人就偷笑了,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被她们祖孙俩算计去? 柳摇金脑子胡乱塞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说法和理由,就是不敢去正视心底蠢蠢欲动的怦然悸动,和堵在胸口那莫名慌乱的羞涩感。 她更没发觉自从姥姥提了那个「招亲入赘」的提议后,自己的脸颊就活像被晒伤似的,连续红了好几天都消褪不去。 第十四章 「可话说回来,姥姥向来把苏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剌,平时一提起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扎稻草、钉小人……」她沉吟了起来。「怎么又突然想起要笼络他来了?」 总不能因为人家作媒功夫好,就可以这样胡搞瞎搞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苏家嫡亲子弟,又是苏家当家台柱,怎么可能愿意跳槽到柳家? 就算是为了她……为了……她? 心儿没来由地重重咚了一声,她的双颊莫名其妙发红起来。 眼前突然冒出了苏瑶光温柔专注的含笑脸庞,他缓缓轻褪罗衫,露出了古铜色的光裸肩头、半抹胸膛,然后含情脉脉地对着她笑—— 「我的柳妹妹,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甚至连我年轻结实、青春美好的肉体……」 「呸呸呸!」她赶紧甩去脑子里目出的怪异绮丽想头,喀啦喀啦地咬起冰糖葫芦转移注意力。「在想什么东西呀我?恶心巴啦的……哼,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可能会嫁给一个职业是‘媒人’的家伙!」 不管他长得多迷人俊俏,不管他曾经对她多么温柔体贴——都一样! 还有,别忘了他一天到晚找机会整她,这一点更是抵死都不能忘! 「为什么?」 自头顶飘来一个熟悉的噪音好奇问。 「那还用问?」柳摇金哼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冲口道:「我呀,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媒人了!」 「就不能试着喜欢看看吗?」那个声音变得有些受伤了。 「我为什么要试着喜欢看看——问那么多干嘛?」她大皱眉头,不爽地抬起头,「干你鸟——呃……」 伫立在她面前,面露深思与忧郁之色的高大男子,恰恰好就是高居「本姑娘今日最不想遇见的人」榜首的苏瑶光是也。 柳摇金一看见他,登时往后退了三大步,小脸迅速涨红了,指着他的鼻头激动到手抖。「你你你……干嘛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呀?你阴魂不散啊!你、你就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她想起那天被他突然大吃豆腐的事,不禁摆出了「再乱抱就扁死你」的防御手势。 「摇金妹妹,你的嗓门还是这么大,气色还是这么好。」苏瑶光一见她这模样就忍俊不禁,嘴角跟着住上扬。「真好。」 太好了,多日不见,她还是这么生气勃勃、精神抖擞,一如他记忆中那样头好壮壮。 真是太太太可爱了。 「嗓门大是天生的,气色好是吃出来的,怎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还没忘记那天的一「抱」之仇,表情超不爽。 「咦?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凝视着她,柔声问。 说那个是什么屁话?! 「难道我不该生你的气吗?」她冷笑的反问。 他顿了顿,笑着点了下头,「也是。」 「知道自己有多么上对不起君王社稷,下对不起黎民百姓了吧?」她不屑地斜睨着他。 「摇金妹妹先别生气,我今天真的是抱着十二万分诚挚的心意来向你赔罪的。」他笑得好不诚恳,朝她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只要摇金妹妹说得出口的,愚兄一定补偿到底。」 「嗯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就跪下来跟我磕个三五百个头,本姑娘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柳摇金总算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感,不禁得意洋洋道。 啧啧啧,果然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 「这……」他假意一脸为难。「可苏氏家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得轻易相跪于人。这个就请恕愚兄难以从命。」 她一怔,也对。 叫个大男人随随便便对人下跪,着实也太损阴德了。 「好啊,不然你乐捐个三五百两银子来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幼小心灵,那我也一样可以考虑是不是该网开一面?」她爽快地改变主意。 「这就好办!」苏瑶光摸了摸腰间系的锦囊,随即歉然地一笑。「哎呀,抱歉,今儿个恰好没带银子。」 「你这家伙是出来乱的吧?」柳摇金火大,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又被耍了。 「摇金妹妹怎能这样怀疑呢?」他故作伤心地看着她。「愚兄都是一片真心哪!」 「你最好是有那种东西啦!」她嗤道。 噫,摇金妹妹几时脑袋变灵光了? 「呵,这样就不好玩了。」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咧嘴一笑。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爱怜之举给惹得脸颊一阵发烫,连忙闪躲开他的手,结结巴巴开口:「玩、玩什么玩?谁、谁想被你这样耍着玩?你、你干嘛不去找别的倒霉鬼玩哪?」 「没有了。」他一双含笑眼眸直视着她,终于认真地承认,「放眼望去,没有人比你更有趣更好玩了。」 而且他也很哀怨哪,谁知那日冲动地一抱,她身子柔软宁馨好抱的触感就这样深深烙印在他脑里心里和怀里,害他这几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古怪的骚动和灼热感,时不时就自下腹燃烧窜升至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是一种瘾吧? 无论是见她气得蹦蹦跳,还是听她大着嗓门的娇吼声,抑或是那一日令他念念不忘、失了魂的「忘情一抱」,他都不由自主地上了瘾了。 「你你你……天杀的恶劣鬼!」她气得几乎头顶冒烟。 「摇金妹妹,我逗你真是因为你很可爱,并没有成心戏耍你的意思。」他凝视着她,话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难道你没听过,一个男人爱捉弄一个女孩儿,多半是因为喜欢她吗?」 柳摇金闻言,一颗心登时漏跳好几拍,她抬起头,一腔惊愕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表情! 呆呆的,蠢蠢的,可爱到让人招架不住,忍不住就想要大大地逗玩她。 「唉。」苏瑶光「见猎心喜」,理智又开始乱了套,眼底笑意漾起如水般柔情。「你该不会以为,你我几番相遇不过出自偶然?」 她脸颊瞬间涌上两朵飞霞。 「也难怪你不信。」他眸光低垂,「换作以前,我也不信世上是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 一见钟情?!不、不会吧? 柳摇金眼睛都直了,脑子轰轰然,口干舌燥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嗯?」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都不说话?」 她眼儿不断拼命眨动着,小嘴傻傻地大张。 苏瑶光眼底闪过一抹兴味,微微俯身低头,大手捧起她丰润可爱的小下巴,研究着她突然羞涩呆住的小脸,脸上坏坏笑容好不诱惑人。 「摇金妹妹,你真的被我吓着了吗?还是说……你竟然把我的话当真了?」 「……」 她瞪着那张靠得自己好近好近,漾动着笑意和促狭之色的英俊脸庞。 下一瞬间,原本自信满满谈笑自若的苏少爷俊挺鼻尖着了重重的一拳! 猝不及防的他,当场被柳摇金的怒火蛮拳给扁得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第七章】 柳姥姥不敢置信地瞪着孙女儿扛回来的昏迷男子,瞠目结舌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半晌后—— 「我说摇金哪,姥姥是要你把苏家小子设法拐来咱们柳家入赘,不是要你直接把人打昏带回来呀!」柳姥姥气急败坏的冲上前,赶紧检查她未来的孙女婿还有没有剩一口气在。 「没死。」柳摇金没好气地将昏迷的苏瑶光往长榻上一扔,拍了拍肩膀,面色阴沉。「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死得了才怪。」 她要真的狠心,早就把他丢在大街上,让他被路上经过的一双双大脚丫踩扁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把他扛回来吗? 可是她的善心似乎没有得到柳姥姥的赞许,反而还惹来一阵大呼小叫。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出手这么重?他都流鼻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姥姥心疼得不得了,一迭连声唤人捧水送药拿茶来。「哎呀呀呀,可怜我孙子婿一张俊美无俦的好脸,真是多灾多难啊!」 「姥姥,您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您以前不是顶讨厌他们姓苏的吗?」她双手叉腰,大声地道。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抽痛着,她的胃乱糟糟地翻腾着,方才被他戏耍的难堪感也还热辣辣停留在颊上。 太过分了……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你这傻丫头懂什么?」柳姥姥赶紧掏出手绢替他擦鼻血,埋怨地睨了孙女儿一眼。「做事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要是真打伤了人家苏少爷,看你怎对苏家交代!」 「放心,他皮粗肉厚,死不了的啦!」柳摇金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强忍着眼眶一阵莫名的发热,低吼道:「姥姥,您不知道他这人有多坏,每次都故意捉弄我,今天还说一堆乱七八糟的屁话,说什么耍我逗我就是因为喜欢我,最可恶的是他还——」 「苏少爷说他喜欢你?」柳姥姥眼睛亮了起来。 「媒人的话要是能听,狗屎都可以变黄金了!」她气得咬牙切齿。「您还当真了不成?」 「喂喂喂,干什么指桑骂槐呀?」柳姥姥忍不住瞪了她一记。「你呀,好不容易苏少爷也对你有点意思,我可是警告你,别把我未来的孙女婿给打跑了,听见没有?」 未来的……「孙女婿」? 柳摇金的目光落在长榻那犹昏睡的清俊脸庞上,心儿先是一阵失措的怦怦乱跳,可是一想起他种种可恶行为,原本绯红的小脸又复气恼起来。 谁要这种满嘴浑话的王八蛋当丈夫啊? 「姥姥,您说什么呢?就别再这么一厢情愿了行不行?」她懊恼地皱起眉头。「他怎么可能娶我?我又怎么可能嫁他?我们俩根本就不对盘!」 「怎么不可能?这世上没有我柳姥姥作不成的媒,只要你别故意中我捣乱就行了!」柳姥姥不服气地道。 「明明他就爱欺负我,您老却总是说我不对,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她咬了咬牙,怒气在胸口闷烧着。 「还跟我强嘴?」柳姥姥一时气结。「让你继承家业当媒人你不要,叫你专心嫁人欠也不从,不然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当侠女,我要去拜师学艺,我要行侠仗义,铲除这世间一切不平的事!」柳摇金激动地嚷嚷。 「你还没死心哪?当什么狗屁侠女?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用拳头打打杀杀的,就不能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吗?这样谁敢娶你呀?还是你真要让全梅龙镇的人嘲笑我柳万金连自己的孙女都嫁不出去吗?」柳姥姥脱口而出。 「我才不嫁人。」她撇了撇嘴,脸下闪过一丝伤心,「嫁人有什么好?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像这个苏瑶光,更不是个东西!他就只会欺负我,看我出糗,害我伤心!」 「喂,喂,你话说清楚一点,他究竟是对你怎么了?」柳姥姥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个欺负你了?又怎么让你伤心了?嗄?」 最伤人的就是,他竟然令她误以为他真的喜欢上自己,然后就在她一颗心怦怦然,热呼呼的当儿,又狠狠地泼了她一大盆的冷水! 可是……教她怎能承认自己竟是傻傻地为他动了心,这才被他有机可乘,被他再次重重地羞辱她一次?! 「摇金,姥姥在问你话哪!」 「我……我最讨厌苏瑶光了!」柳摇金后退一步,随即呜咽着转身跑走了。 原本在长榻上「昏迷不醒」的苏瑶光悄悄睁开了眼,英俊脸庞掠过一抹震惊自责与心痛。 柳瑶金闷闷不乐地坐在荷花池畔的栏杆上,低着头,眼眶犹红着。 风儿度水而来,扑面夹带阵阵清凉和不知名的花香,但不管是和煦的阳光或是习习凉风,都无法驱散她胸口的揪疼感。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她小手握拳,死命地捶打着大腿,不争气的泪珠滴滴滑落脸颊。「柳摇金,你这个大笨蛋,大混球,你为什么就不能稍稍管住自己的嘴巴呢?」 为什么要泄漏那么多的心事?为什么要跟个呆子一样,傻傻地为那样的人哭? 可是尽管理智句句苦劝,她心口是像被火烧的鞭子抽打过一般,细细地疼着、痛着;袖子用力地抹了脸颊一遍又一遍,偏偏怎么也擦不干那汹涌的泪水…… 「对不起。」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背脊倏然僵住,泪痕斑斑的小脸紧绷了起来,一动也不动。 他跟她道歉?为什么?难道他都听见了她的话吗? 他听见了多少?他又猜到了多少? 「都是我惹出来的祸。」苏瑶光轻轻叹息,这次没有任何促狭、狡诈、佯装、打趣,而是真切深刻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没有回头,脑子里万马杂沓般乱成一团,打翻了的酸甜苦辣弥漫心头。 她不让他见到自己的泪水,她是柳摇金,是将来要当侠女的潇洒女子,她不能,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尤其是他。 他油嘴滑舌,满富心机,还是个没有半点真心,时时以捉弄她为乐的坏人,她不要自己的伤心最后也变成他拿来促狭打趣的题目之一…… 难道,他整得她还不够吗? 「我不相信你。」她极力平稳着声线,冷冷开口。 可是她声音里微微抖动的哽咽还是教他察觉了。 苏瑶光心下一紧,一股深深的愧疚与疼惜涌上胸口。「摇金妹妹……」 「我不喜欢你叫我摇金妹妹。」她深吸一口气,头还是不回,嗓音里掩不住淡淡的受伤感,鼻音浓重地道:「你每回这样叫我,都是为了要看我笑话!」 只有在他脱口唤她「金儿」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了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的。 但,或者统统都是一样的,那依旧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对他来说,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义。 苏瑶光怔怔地望着她挺得僵直的背影,张口想说些什么好解释自己的行为,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歉疚窘迫感迅速在颊边窜烧起来。 原来,他自以为有趣的逗弄举止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她,也让自己在她心底留下了卑劣恶质的坏印象。 「对不起。」他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目光温柔而歉然地注视着她,沙哑开口,「都是我的错,我幼稚得不可言喻,害你伤心了。」 柳摇金身子一震,泪雾弥漫的眼儿一怔。 「金儿……」他胸口像有沉甸甸大石压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以表达安抚之竟,随即又迟疑地停住手。 她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他又有什么资格可以碰触她、安慰她? 第十六章 无言的沉默笼罩在他俩之间,良久…… 风儿轻,水儿静,唯有出水荷花幽幽绽吐清香,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最后,柳摇金听见他低叹一声,随即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不知怎的,突然灼痛地溃散了开来。 他就这样走了…… 柳摇金坐在熟悉的茶楼座位里,手里拿着那本好不容易买到的「无敌三邈焦拳谱」,可是她盯着封面那七个字大半天了,却连第一页也没翻开。 她脑袋空空荡荡的,像塞了一团棉花,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呆。 是因为再度想起娘当年遭遇过的伤心事?还是因为日前触及了姥姥多年来的伤疤痛处?或者是……因为那个闯入她生命里不到半个月,就把她人生搅弄得翻天覆地的可恶家伙? 「不!才不可能是因为他!」她脸下没来由地涌起两抹赤红,紧咬下唇,字字自齿缝中迸出,「我才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更不在乎他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在乎!我统统不在乎!」 傻瓜才会念念不忘一个视自己为玩物的混球,她柳摇金是个聪明人,她才不可能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嘿,小姑娘!」一个苍老却很是精神的男声突然响起。 苏瑶光,你还敢来?! 她双眼乍然亮了起来,猛然抬头,正想开口骂人—— 不是他。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的老者,两道苍眉微微往上扬,负着手,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可是柳摇金瞬间像是消了气的牛皮球般,颓然地低下头,眼眶渐渐发热了。 当然不是他。 他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这不正是她最巴望、最求之不得的吗? 「小姑娘?」 她抬起头,也只不过是直觉反应罢了。「老先生,您是同我说话吗?」 他不会再来找她了…… 「当然是在跟你说话。」老者微笑开口,「听说你想拜师学艺,但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是啊,您怎么知道的?」柳摇金闷闷不乐地望着他,随即恍然。「我知道了,是掌柜和店小二跟您说的吧。」 他们成天嘴上嚷嚷着说要帮她留意拜师一事,没想到三年来拖拖拉拉,今日可总算是履行承诺了。 只是她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狂喜万千,雀跃不已,反而觉得有点提不起劲来。 可她应该要觉得很高兴的。 「你不用管是谁同我说的,总之,你要有心理准备,想学我的‘虎鹤双形拳’是要吃上很多年的苦头喔!」老者事先警告。 虎鹤双形拳? 柳摇金恍惚迟钝的神智突然渐渐清晰、有真实感了起来。 虎鹤双形拳?虎鹤双形拳?就是那套江湖中大名鼎鼎,人人想学的虎鹤双形拳吗? 「我不怕吃苦!」她像是脑门突然被敲醒了,热切地冲上前,双眼亮晶晶的。「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摇金三拜——」 「且慢,老圾话还没说完!」老者锐利眸光上下打量她,对于她终于表现出诚恳热烈的态度,还算满意。「老夫忝为‘南海派’掌门人,向来收男不收女,如果你真的归于老夫名下,可算是南海派五百年来首位女弟子。」 柳摇金兴奋激动地心脏怦怦乱乱跳,眼前金星乱乱闪,不敢置信地屏息倾听着。 南海派掌门人?老爷爷竟然是南海派的掌门人?她、她可以去当南海派的小师妹了? 等等! 她理智及时闪现,眯起了眼,口气谨慎地问:「老先生,请恕小女子失礼问一句……我怎么知道您不是诓我的呢?」 「是该确定一下的,」老者点了点头,「小姑娘,你身上有一贯钱没有?」 「有是有……」她有些狐疑地自绣花荷包里取出用红绳结起的一贯铜钱,递给了他。「要做什么?」 「老夫不是那等江湖卖艺的,平时不作兴耍弄这些小把戏,只不过今日受人托付……」老者无奈耸肩,大手握成拳,把那贯铜钱握在掌心里,等再摊开手掌时,铜钱已然铸成一块硬铜。「喏!」 「哗……」柳摇金眼睛都看得直了,神情敬畏不已地轻碰那块还微微发烫的铜块。 「这不地审雕虫小技,」老者一笑。「只要学会本门‘烈火掌’的一成皮毛,即可轻易做到。」 「我要学!我要学!」她雀跃得不得了。 「本来老夫已是不打算收关门弟子了,偏偏欠下的这个大人情又不得不还,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叹了一口气,随即严肃地注视着她,「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有心拜在老夫门下,那么三日后就随老夫回转南海吧。」 「三日后跟师父回南海,那有什么问——」她陡然一呆,满心欢喜打了个大大折扣。「回南海?」 「那当然,你想拜师学艺,自然得跟老夫回南海了。」老者有一丝不耐地道:「小丫头啰啰唆唆的,到底学是不学?老夫千里迢迢来到梅龙镇,可不是专程来找关门弟子,而是特地为了我孙儿的婚事而来,现下亲事已妥,老夫自然也该起程回归南海——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为了孙儿的婚事…… 柳摇金心头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一丝什么,可是没待想明白,另一个更严重要紧的念头立刻劈进脑子里。 「三天后就得走,可是、可是我还没跟我家姥姥说……」她嗫嚅着。 「三天的辰光还不够说吗?」老者挑眉。 「不是不够……」这明明是她多年来盼的念的想的呀,今日心愿终于有机会完成,她究竟在犹豫迟疑什么? 姥姥……姥姥一定不会答应的。 而且要到南海那么远的地方……将来要见姥姥一面恐怕就不容易了,姥姥年纪那么大,万一要有个什么……呸呸呸! 她甩去脑中突然涌现的乱七八糟想法,脸色微微发白,喃喃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姥姥身子一向健壮,家里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照看着,我不过去学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待学成就回来了,姥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 老者凝视着她,不忘加重证据叮咛道:「拜师学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玩意儿,南海派更由不得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所以老夫奉劝你一句,好好仔细想清楚,三天后晌午时分,老夫会在出镇北门下,逾时不候。」 「我……」柳摇金还来不及说话,老者身形一闪,神奇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哇塞! 这样翩若游鸿的轻功,这样神出鬼没的功夫,就是她做梦都想学的啊! 出了茶楼后,柳摇金只觉得彷若还在梦中,脑子里有两股势力绞拧缠斗成一团。 一股是深深的兴奋狂喜,另一股却是重重的忐忑不安。 「怎么办呢?」她紧紧绞着双手,「我好想去南海呀……可是姥姥会被我给气死吧?」 十八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收拾包袱偷偷离家走人上山拜艺,可是只要一想到姥姥,就又犹豫却步了。 她在家里赖着缠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姥姥能够自己想开,明白她压根就不是当媒人的料,然后亲口同意她出门学武功。 第十七章 可是她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姥姥就是抵死不从。 「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到底该不该偷溜呢?」她满心矛盾挣扎,脑子嗡嗡然像有一堆蜜蜂苍蝇在里头造反,闹得她头疼得要命。 就这样失了魂似地走着走着,等到她抬头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苏宅门口。 「假若换成是他,他会怎么选呢?他又会怎么说呢?」 「搞什么换?我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柳摇金双耳发烫得紧,心口堵得慌,二话不说赶紧转身拔腿就逃。 苏瑶光负手伫立在桃花树下,神情郁然,默默望着即将开尽了的满树缤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个春天,也快过了吧? 「少爷,」四喜小心翼翼地轻唤,「您该用午饭了。还有,待会儿您和东家约好了要试菜呢。」 苏瑶光回过头,平静地道:「知道了。」 「少爷……」四喜欲言又止。 他静静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小厮。 「少爷这几日要不要出门走走,散散心?」四喜担心地望着自家主子。 「我很好,何须出门散心?」他微笑摇头。 四喜怔怔地望着他。 少爷这些天明明心绪不佳,除了日常上门委任亲事的客人外,足不出户。每回他送茶给少爷的时候,少爷总在发呆,英俊脸庞有着掩不住的一抹惆怅之色。 「少爷……」 「嗯?」 四喜硬着头皮问:「您心情不好,是因为柳小姐吗?」 苏瑶光脸色一变,更加沉默了。 四喜暗暗一叹。果然是为了柳小姐。 「少爷,请恕小的多嘴,您要真的喜欢柳小姐,就用不着顾虑柳姥姥和咱们苏家不对盘的事……」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再怎么说那也是上一辈人的……啥?」四喜傻眼。「您、您说什么?」 「怎么样才叫作喜欢一个人?」他反问。 四喜张大了嘴,呆了。 「我老爱逗她,老爱看她气得脸蛋红通通,老爱让她对我动手动脚的……这就是喜欢吗?」 「呃……」 苏瑶光苦恼极了,「只要看到她,我就精神百倍,因为她真很好玩,很好拐,说什么她都听,做什么她都信……这也是喜欢的一种吗?」 「嗳……」明知这样很怪,但是四喜突然有点同情起柳摇金。 「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不需要去猜度,也不必要去怀疑,她的心像琉璃做的,一眼就教人看得清清透透。」 「嗯……」 「跟她在一起,不用大脑也没关系,不用一直保持温文儒雅的姿态也没关系,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但这真的就是喜欢吗?」 「这个嘛……」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苏瑶光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是我倒十分确定自己是个王八蛋。」 「少爷?!」四喜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您怎么会是王八蛋呢?」 「我是。」他吁了一口气,神色郁郁难解。「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个王八蛋是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四喜支支吾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还是害她伤心了。」他眼神一黯。「一个男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伤害一个女孩子,这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道德。」 「少爷……」 一个脆生生笑嘻嘻的甜美女声陡然介入—— 「哎呀!苏哥哥原来也是个笨蛋呀!」 他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望向声音来处。 「施施,怎么会是你?」苏瑶光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有张可爱小圆脸的东施施蹦蹦跳跳了近来,丰润的身子像团小肉球似的,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常被他取笑是刚蒸好的包子,而雪白小手永远捧着一袋零嘴。 今天桑皮纸里装的是枣仁核桃糕。 「施施,今儿个怎么是你来,你爹呢?」他疼爱地摸了摸义妹的头。「不是说今日要替黄员外试喜宴菜色的吗?」 「喔,爹没空,因为刚接完圣旨,他老人家正在家里乐得手舞足蹈,张罗着说要在矿三天的鞭炮,大摆三天的流水席呢!」东施施神秘兮兮地对他报告。 「圣旨?」他一震。 「咦,苏哥哥这儿没有吗?」东施施话甫冲口而出,随即后悔了,讪讪道:「苏哥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他失笑。 「因为……因为……」东施施有些犹豫。「苏哥哥,我说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温和反问。 「因为皇上亲自下了圣旨,说要咱们梅龙镇四大世家联手为宝娇公主筹备婚事。」她顿了顿,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小声道:「苏哥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块枣仁核桃糕?」 「谢谢,我还不饿。」苏瑶光胸口一紧,勉强扬起一抹微笑。「四大世家蒙皇上如此青睐看重,着实可喜可贺,苏哥哥也替你们高兴。」 只不过在内心深处,他依旧难掩一股苍凉悲哀的感叹。 柳氏媒人馆想必经过此番圣眷荣宠之后,越发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声势想必更回扶摇直上,三五年之内,恐怕苏家亦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没有嫉妒愤恨之意,只有无尽的感伤之情。 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瞬仿佛也有些成灰了。 东施施只要一紧张就忍不住想大吃大喝,她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枣仁核桃糕,这才鼓起勇气解释。 「苏哥哥,您千万别难过,皇上肯定是听了不详实的情报,这才舍苏家就柳家,让柳姥姥替公主作媒的……」她脸颊鼓鼓,诚恳满满。 「不能这么说,柳姥姥的确是咱们媒人界的第一把交椅。」他温言地道,「我是晚生后辈,尽管这两三年生意做得还行,可终究无法与百年来尽占鳌首的柳家相比。」 「可是……」 「施施,既然东大叔在忙,那么试菜之事尽可往后再挪一两日,不打紧的。」他笑笑的说。 「不不不,我爹没忘试菜的事,所以他让我送来了。」她赶紧解释,满脸堆欢,「就在厅上,苏哥哥快跟我试菜去吧!」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有好料的可以吃,那就一点都不辛苦呢,呵呵呵!」东施施肚里馋虫早就大闹五脏庙了,要不是爹爹事先恫喝过了,她在路上早忍不住打开来偷吃了。 饶是心情沉重,苏瑶光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尽管东施施的笑靥好不灿烂可爱,他脑中仍然浮起另一张爽朗率真、生气盎然的小脸。 他丝毫未察觉到,唇畔的笑意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半晌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施离,你刚刚为什么说我也是个笨蛋?」 【第八章】 到底要不要告诉姥姥呢? 打从茶楼回来后,柳摇金时不时徘徊在大厅门边窗口,偷偷摸摸地望着在厅里和客人口沫横飞的姥姥。 第十八章 只是当她下定心来,仔细瞧着正在应付龟毛难缠客人的姥姥时,她突然发现姥姥嘴上的胭脂好像画得太红了,厚厚敷着的粉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深深的鱼尾纹,还有额上那层层像是可夹死蚊子的皱纹。 她赫然惊觉到——姥姥真的老了。 尽管嘴上依旧舌粲莲花,滔滔不绝,可是她老人家说了一长串话后,就得换口气,频频喝茶润喉。 而且她坐着的时候,躯着的背看起来更加地驼了。 柳摇金望着厅里那强打着精神、强颜欢笑的姥姥,鼻头一酸,喉头莫名地缩紧了。 「姥姥……」她紧紧捂住了嘴巴,强忍住夺眶泪意。 怎么会这样?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姥姥……姥姥竟然变得这么苍老了呢? 印象中姥姥永远是嗓门儿奇大,说起话来中气充沛,嗲劲十足,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精力。 可是眼前的姥姥以宽袖掩口,竟然偷偷打了哈欠? 柳摇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姥姥,我要去南海拜师学艺,三五年恐怕也回不来。 这样的话堵在喉头,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坐在房里对着打包到一半的包袱发呆老半天,柳摇金怀里抱着件厚厚冬衣,却怎么就是没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放进去。 放进去,就表示她一定会在南海停留至少一年以上,这才需要换上冬衣。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那就代表至少三百六十五日是见不着姥姥的面。 姥姥要是病了怎么办?还是做媒时一不小心出了岔子,给人家欺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我在瞎操心个什么呀?」她喃喃自语,自我安慰。「姥姥做媒都作成精了,从来只有她挖坑给人跳的份,哪有人欺负得了她呢?」 对对对,她对姥姥通天彻地的能耐还不清楚吗? 「就是说嘛,我们家姥姥可是一张嘴打遍天下无敌口的呢!」她松了一口气,宽慰的笑了。「除非是遇上像苏瑶光那种精明干练、奸诈狡猾的笑面虎,要不然的话,姥姥不可能会吃上什么亏——」 她一顿,心儿突然酸酸的,喉头涩涩的,眼眶热了起来。 她如果去了南海三年五载都没回来,他……还会记得她吗? 她突然气氛地一拍大腿,生气自己的气来。 「柳摇金,你这个大笨蛋!究竟还想被他耍上几百次,你才甘愿死心地认清楚他天杀的可恶的真面目啊?」 不过就清静了几天,她就忘了被当做傻子恶整的天大耻辱吗? 她忿忿地把冬衣丢进包袱里,咬牙切齿道:「哼!等姑奶奶我学回一身惊天动地的好武功之后,第一要铲除的就是你这个梅龙镇头号大败类!」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大喜事啊!」小金乒乒乓乓地撞了进来,满脸欣喜若狂。「咱们柳家要发了,要发了呀!」 柳摇金一惊,赶紧抓过绣被盖住包袱,连忙转移丫鬟的注意力。「发什么发?难不成是姥姥今儿个又大大敲了哪个旷男怨女傻瓜呆的竹杠吗?」 「不是的,」小金满面春风,兴奋难掩。「是皇上……皇上颁下圣旨来了!」 她张大了嘴,傻了。 皇上?至高无上的天子?万民爱戴的一国之君?下圣旨? 到这鸟不生蛋的小镇? 「小姐,快快快——」小金一把拉起她,兴高采烈的说:「那位公公说全府上下都要齐聚跪迎圣旨,咱们千万不能耽搁了!」 柳摇金就这样一头雾水又惶惶不安地被拖到了大厅去。 果不其然,柳府上下主仆二十八口全到位了,齐齐伏拜在地,等候京师来的公公宣读圣旨。 在梵起檀香的香案下,柳姥姥难耐万分荣幸却又紧张的心情,急忙将她拉到身畔跪妥。 「回张公公,柳氏一门阖家到齐,恭聆圣谕。」柳姥姥深吸气,恭敬地禀道。 「嗯咳。」银发苍苍的张公公清了清喉咙,拔尖着嗓音恭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闻江南梅龙镇‘柳氏媒人馆’、‘东家喜宴楼’、‘风门凤轿坊’、‘花房嫁衣阁’四大世家,世代以来善营婚事喜庆之事,颇受江南百姓称许,朕闻知甚喜,特将帝姬宝娇公主婚事托予尔等。今着柳氏新人继承人,于三个月之内,在当今状元、榜眼、探花之中,考核何者契合,从中择一为公主之乘龙快婿。若能于期限之内玉成此金玉良缘,朕心大喜,当御笔亲书‘天下第一媒’圣匾颁封,并赐下黄金五千两,以兹奖赏;如若有违朕意,有负朕深切托付者,自当重重领罚,钦此,谢恩。」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柳姥姥听完圣旨,刹那间惊异掺和着悲喜交加,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酸甜苦辣,总觉得应该要仰天长笑,可是心头却怎么隐隐约约感觉到大事不妙呢? 柳氏新任继承人……这七个字越听越不祥。 「柳老夫人,这可是寻常百姓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圣泽隆眷,你柳氏一门得好好把握这大好机会。」张公公意有所指,语意心长地道:「柳老夫人,公主的终身大事,还有皇上御笔钦赐这‘’天下第一媒圣匾是否能顺利挂在你府上,从此风光庇荫子孙后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公公提点。」柳姥姥脸上笑意如故,不细看的话,决计瞧不出她眼底掠过的一抹惊惶之色。 待恭送张公公离去后,跪在刘姥姥身旁的柳摇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近,强抑着忐忑不安,语带迟疑的开口。 「姥姥……您真要接下这千斤万担的重责大任吗?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万一弄得一个不好,害公主嫁错了人,那可是杀头的大事呀!」 「你、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好话来听听?」柳姥姥差点气昏。 本来就已经又惊又喜又惶恐,现在被孙女儿这么一提醒,心上更是添了七分的担忧。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的亲事,可由得人随随便便说合吗? 「姥姥,您别生这么大气,做媒的事您是专家,我懂个什么?也不过就是随口瞎说罢了。」柳摇金吓得赶紧拍抚着姥姥的背,还真怕老人家一时想不开。「乖,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不气不气喔!」 柳姥姥好不容易才顺利口气,望着孙女率真却憨然傻气的小脸,不禁一阵悲从中来。 「呜呜呜……」 「姥姥……您……您怎么了?别、别哭啊。」柳摇金这下是真的惊得魂飞魄散,慌了手脚。「是我又说错话了吗?掌嘴掌嘴,我自个儿掌嘴!」 看着人家苏小子长袖善舞、口齿伶俐、英明能干,长得好吃好看又好用,再看看自家孙女这副万年也开不了窍的蠢样,再想到柳家十几代风光很可能就葬送这一代手中,柳姥姥哭得更厉害了。 「姥姥不哭不哭,您别难过啊,天大的事都有我帮您担着,您千万别担心……」柳摇金再劝。 要靠她担? 那不就更加完蛋大吉了吗? 「哇——」柳姥姥哭得更大声了。 「老夫人……」所有丫头连忙上前来帮忙劝慰。 「我又说错什么了?」柳摇金愣愣的问。 丫头们不约而同望向她,然后齐齐叹气了。 刹那间,柳摇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糟糕,糟得无可救药。 难道就没人相信,只要她愿意,她真的可以一肩挑起柳家的重担吗? 第十九章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一家老小,心底滋味复杂万千。 是夜,一顶软轿秘密来到了苏府。 「我希望你能和我家摇金成亲。」 一开口,柳姥姥就成功的让亲自斟茶的苏瑶光惊得手一松,青花瓷壶瞬间掉落,碎了一地。 「要你跟我家摇金成亲,有这么恐怖吗?」柳姥姥嘲讽地挑了挑眉。 苏瑶光怔怔地看着柳姥姥,生平首次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娶摇金……而且是柳姥姥主动提起…… 虽然上回柳姥姥被他虚晃一招地唬过了,但她终究是在媒人界里打滚数十年的老前辈……老狐狸,心思当不只那么一点点,主动求亲,必定有深意。 见他沉默,柳姥姥不禁哼了哼。「怎么,觉得我家孙女赔不起你吗?」 「不是这样的。」 「你不用急着解释我也知道,我家摇金的确不是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打架闺秀,脾气又倔又硬,偏偏脑袋又单纯又固执。」本来是要推荐自家孙女的有点,可柳姥姥说着说着,不禁数落气缺点来了。「长得还算是讨喜,可这性情却是糟糕到极点——」 「摇金很好。」苏瑶光的表情严肃,口气坚定。「姥姥,摇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模样好,心地好,性情更好,您是在该对自己的孙女儿多点信心的。」 柳姥姥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他,老奸巨猾的笑意浮上眼里。 她深谙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道理,不禁毫不客气地嗤一声。 「苏少爷,咱们都是明眼人,就别在这儿大迷糊仗了,我知道我们家摇金是什么德行。」见他眉心一皱,柳姥姥却不让他有开口反驳的机会,迳自往下说:「你也用不着为顾及我的面子,就说些言不由衷、跟事实不符的溢美之词来;摇金是我一手带大的,难道我还不清楚?」 苏瑶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怎的,柳姥姥每个字都令他听来刺耳难当。 平常在家里,柳姥姥就是这么对她的吗?常常说这些贬损她的言论,常常瞧低她的价值,难怪她会对媒人如此反感。 面对柳姥姥风韵犹存却浓妆艳抹的老脸,他深邃的眸光里掩不住一丝愤慨之色。 「我也知道我今儿个厚着脸皮要你娶她,你肯定觉得是天大笑话一桩,」柳姥姥故意道,「事实上,你是我名单上的头号人选,倘若你不行,那我也只能再朝下一家拜访去了。」 他心突地一跳,强自镇定道:「敢问姥姥,这‘下一家’是什么意思?」 「镇南王媒婆家的儿子大强呀!」柳姥姥一副早已打算好的语气,「今年恰好三十,也尚未娶亲。而且我想他王家近几年生意不太好,正需要有人帮扶一把,若是他家大强愿意跟我们家摇金成亲,我可以考虑分几桩生意给王家的。」 她这是在虚张声势。 聪颖过人的苏瑶光不至于连着一点心机攻防都看不出来,但是理智上清楚柳姥姥在玩什么把戏是一回事,可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尚未厘清自己对摇金的感觉是什么,决计不能轻易掉落柳姥姥的圈套之中,可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柳姥姥真把摇金意乱嫁出去。 「姥姥有话直说,毋须再和瑶光绕圈子。」他微微一笑,眼神冷静而笃然。「你我彼此心知,王家公子若是个良配,何以今年都三十了,王媒婆至今还未能帮儿子说成这门亲事呢?」 柳姥姥沉默不语,半响后,面不改色地笑道:「那是姻缘还未到,可不是人家大强娶不到老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都三十了,配我们家摇金是老了点。那朱媒婆家的孙儿今年恰好十九,大摇金一岁,应该也挺适当的。」 这个老狐狸……苏瑶光忍不住微咬牙。 「姥姥,敢问您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要紧嫁出去?」 「嫁出去?」她一怔,随即好笑道:「我又说是要把她嫁出去吗?」 他瞪着她。「可您刚刚明明说——」 「我老婆子脑子没坏,还记得自个儿刚刚说过什么。」她笑得眼儿眯了起来。「我说,希望你跟我家摇金成亲,是要你‘入赘’我们柳家。」 一片静默—— 「入赘?」 「什么玩意儿嘛!也不想想我姥姥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给我面子?说送客就送客!」 被强行请出苏瑶光书房的柳姥姥碰了一鼻子灰,边走边嘀嘀咕咕地碎碎念着,深感面上无光。 幸亏她早料到苏家小子没这么好商量,所以丫鬟一个也没带,还让轿夫都有在大门外瞪着,要不然让下人们见到她居然被苏家的臭小子给「撵」出来,那才真叫丢人! 她越想越闷,忍不住懊恼道:「若不是皇上圣旨严明要新任继承人,若不是看在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材的份上,我老人家用得着同你低声下气地商量入赘一事吗?」 说到底,就是她家的孙女儿不争气,害她只得把脑筋动到别人家的儿子身上。 「柳姥姥这边请。」四喜一脸赔笑,但是心地可是大大趁愿了。「大门在这儿。」 他们苏家被柳家压得够久了,今日好不容易少爷动了怒,请柳姥姥吃了一顿排头,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不暗自窃喜偷乐呢? 「请什么请?姥姥我尿急,想去茅房行不行?」她冷冷白了四喜一眼。 「呃,」四喜愣了一愣,「茅、茅房?」 「怎么?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待客之道,连茅房都不给上的?」柳姥姥高傲地抬起下巴。「还是你们茅房怕给人上?」 「当然不是。」四喜可是非常以他们苏家顶级待客之礼为荣的。「我们的茅房干净清幽,客人上过个个都说好的!」 「那你还等什么?」柳姥姥挑眉看着他。 「姥姥这边请……」四喜扁了扁嘴,还是只得强耐住性子,低声下气道。 「姥姥我虽然是几十岁的人了,可上个茅房还不需要人搀扶,就用不着你带头领路了,」她像扇灰尘似地挥了挥手,「你就自便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可是……」被她目光凌厉地一瞪,四喜的抗议全吞了回去。「是。」 他指完了路,就被柳姥姥给打发走了。 柳姥姥装作往茅房的方向走去,待走了一会儿,见四下都没有人,三寸金莲又往回转,穿花拂柳地要摸回苏瑶光的书房。 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达到目的,否则她就死赖在苏家不走。 苏瑶光还真敢把她这老婆子丢出门不成? 才经过窗边,柳姥姥突然听见书房里飘来夹杂着‘摇金姑娘’四个字的声浪。 咦? 「少爷,依您猜测,摇金姑娘明天真的会和左掌门人一起回转南海派吗?」 柳姥姥双耳倏然高高竖起,神情震惊又感迷惑。 什么? 「我希望她会。」 柳姥姥目光变得锐利并愤怒起来。 可恶的臭小子,竟敢背地里瞒着她离间他们婆孙俩,还要把她的孙女儿送走,说不定就是为了想并吞她们柳家的势力。 「因为这是她多年来的梦想。」苏瑶光语气有着掩不住的怜惜与不舍,涩涩地道,「我想帮她完成。」 第二十章 本来握紧拳头,已经要杀进去狠狠教训质问他一番的柳姥姥,闻言身形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愕然。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少爷,左掌门人是因为你帮他孙儿说成了一门好亲事,他自觉欠苏家一份人情,这才愿意收摇金姑娘当关门弟子,可是万一摇金姑娘知道了实情怎么办?」四喜替自家主子忧心。 「她不会知道的。」他平静地道,「做掌门人答应过绝不泄露此事,他是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前辈高人,我信得过他。」 「摇金姑娘现在已经够不谅解您了,假若她又误会了您的一片心意,以为您是故意设计她离家的,那您岂不是好心变成驴肝肺吗?」 在窗外偷听的柳姥姥不禁频频点头、暗地称是。 以摇金那丫头冲动的性子,绝对会把事情给想左的! 「四喜,我总是惹她生气,总害她伤心流泪,无论如何,我都想尽全力弥补她。」他眸光一暗,低声道:「就算她误会我的本意,那也无妨,只要她觉得快乐就好了。」 柳姥姥沉默地倾听着这一切,原本气愤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 「这小子……」她暗自微笑了起来,脸庞得意之色缓缓扩大。「还敢说对我们家摇金没意思吗?」 三天之期到了。 即将近午,柳摇金手里挽着一只大大的竹篮子,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她前脚刚离开,柳姥姥后脚就跟着她跨出了家门。 这丫头当真人心丢下姥姥,不告而别,跑到遥远的南海去吗? 柳姥姥强捺着心中的怒气与难过,默默地跟在后头,打算待会儿一见到那个什么左掌门右掌门的,不由分说就先左右开弓赏他个痛快! 江湖人士了不起啊?还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拐带少女吗? 大街上一如往常镇民穿梭,游人如织,热闹得不得了。 在出镇的北门口,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更是络绎不绝,其中以一队身穿紫衣,气势非凡的彪悍大汉最为引人注目。 为首的老者静静负手,气定神闲地等待着。 柳摇金眼睛一亮,快步奔了近去;柳姥姥却是心下一酸,暗自咬牙。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家吗? 柳姥姥伤心地要拭泪,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实习的高大身影—— 苏家小子? 他悄悄伫在一株老橡树后,神情落寞,默默地望着柳摇金的方向出神。 柳姥姥心中暗暗低咒: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追上去留住她呀! 就没见过这么笨的!把喜欢的姑娘往门外推,还要送去南海那么遥远的地方! 他忍得下心,柳姥姥却已经沉不住气了,举步就要往孙女儿盒那老者方向冲去,打算用拖也要把孙女儿给拖回去! 可就在此时,柳摇金却把手中的竹篮子递给老者,露出惋惜却真诚的微笑。 「这是我们梅龙镇最有名最好吃的特产,有咸有甜,还能久放,您带着路上吃。」 「所以你已决定不跟老夫回南海了?」做掌门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是的,我不能走,」柳摇金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着追求自己的梦想却弃姥姥于不顾……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该是好好享福的时侯,现在又有大事待办,我要是就这样走了,那我还是人吗?还配当柳家的子孙吗?」 「听说你柳家也是作媒的,但你不愿意当媒人,而是想成为一个侠女。」 「是的。」她点头承认,神情却微带迷惘。「师父,您怎么知道我这么多?」 「要收徒弟,我总得打听清楚。」 「噢。」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不与老夫回去学功夫,而是要继承家业,专心当过媒人了?」 「……是。」她迟疑一下,想起姥姥和一家老小哭成一团的模样,还有众人不信任的眼光,不禁心头一热,大声地应;「我相信天下无难事,当媒人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我肯做我一定办得到!」 「你考虑清楚了吗?」 「为了姥姥,为了我们柳家,」她顿了顿,「还有为了我自己,我考虑清楚了。」 做掌门人看着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好,有孝心是好的。老夫也不会勉强你,若是将来待你事情都处理完了,真想再投我门下,老夫随时欢迎。」 「真的吗?」她一脸惊喜。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向来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谢谢师父……」她感动得不得了。 做掌门人笑了。「那么,山高水长,有缘再见了。」 「师父再见,师父路上小心,师父有空常常来梅龙镇玩呀!」柳摇金看着他们一行人翻身上马,热切地挥手送别。 一行紫衣人就这样威风凛凛、帅气潇洒地策马去了。 柳摇金望着他们离去时的英姿,真是羡慕极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一番话,她的选择留下,却让不远处一老一少感动激动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第九章】 「姥姥、姥姥,该起床办正事了!」 一大早,柳摇金就换上了红色罗衣,兴匆匆地奔进房间,对着柳姥姥喊着。 柳姥姥昨儿个躲在棉被里感恩的哭了大半夜,结果今天一早一双眼肿得跟核桃没两样,正拿着湿帕子在敷眼睛,闻声赶紧低下头。 「呃,我还没上妆呢,出去出去!」她尴尬地连忙挥手赶人。 「那有什么打紧?」柳摇金笑嘻嘻地道:「姥姥,您上妆前上妆后的神奇差别,我从小到大见识的还少了吗?」 「乱讲,姥姥我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上妆是为了要掩饰我惊人的美貌,免得那些客人看花眼了。」柳姥姥呸道,头还是死活不肯抬起来。「出去出去!顺道跟厨房交代,炖两盅燕窝给我漱漱口……」 「知道了,炖两盅燕窝漱口,切几片鲍鱼敷脸,可是这样?」她促狭地问。 「好哇,竟敢调侃姥姥我——」柳姥姥差点中计抬头,「等会儿我出去你就知道厉害!」 柳摇金笑着逃出去了,直待那银铃似的笑声远去后,柳姥姥这才缓缓抬起头,欢喜的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真是姥姥的好丫头,姥姥这些年没白疼你了……」 刹那间,柳姥姥心里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要我跟他合作?!」 柳摇金杏眼圆睁,就差没破口大骂。 突然被请到柳府的苏瑶光目光毫不掩饰深深的眷恋和喜悦,直直凝望着她。 像是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 尽管昨日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到北门去,原以为这会是送她远行的最后一眼,但没想到她竟然选择留下来…… 苏瑶光不知在那一刹那涌进内心的震撼和狂喜是什么,但是昨天他双膝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扶住树干才险险免于跌坐于地的窘境。 但是他不在乎,他满脑子回落的都是四个字——她不走了……她不走了…… 第二十一章 「姥姥,我想帮忙促成公主的亲事,为的就是不想让您老人家再为了这事担待责任,大伤脑筋,可是今天您竟然引狼入室?!」柳摇金努力不去看一脸温柔,正在对自己笑的苏瑶光,努力维持愤怒情绪。「您不是最讨厌苏家的人吗?您不是总说苏家是我们的死对头吗?现在您为什么还要他来碍事?」 柳摇金以为自己当着面字字挖苦,句句伤人,就能令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可苏瑶光依然笑意吟吟地望着她,活像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赞美他似的。 啧!她怎么会一时忘了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普通人?他对于种种丑话、狠话、难听话的忍耐包容程度早已臻化境。 「丫头,不是姥姥要瞧低你,这宝娇公主的亲事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尤其皇上要我们柳家‘新任继承人’全力促成此事,还要在新科状元郎、榜眼爷、探花爷里头择一为公主良配,这责任是很重大的,万一选得不好,不合了公主的意,到时候咱们一家可就倒霉了!」柳姥姥说得明白。 「那也用不着跟他合作呀!」她还是不肯接触他的视线,一个劲地对着柳姥姥嚷嚷l:「您教我一些媒人的秘诀和须知的礼仪便行了,只要有心,我一定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媒人。」 柳姥姥呆住了,登时感动得乱七八糟。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到亲耳听见这句话的一天。 「柳家列祖列宗们,您们在天上都听见了吗?」 「而且我和公主同样是女孩儿,想必心思也差不多,只要是我来选,一定能挑一个最合公主胃口的驸马爷!」柳摇金摆了摆手,「简单简单,小菜一碟啦!」 「你还以为像到饭馆点菜那么简单呀?还合胃口咧,万一你挑中的不是公主的那碟菜,后果你担待得起吗?」柳姥姥才感动到一半,下一瞬间又险些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孙女给气死。 「我不行,那他行吗?」柳摇金不服气彬了,终于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他挑的菜就会是公主的菜!」 不过是一记白眼,却让苏瑶光欢天喜地了起来。 「谢天谢地,金儿终于正眼瞧他了!」 原来英俊儒雅、风度翩翩的苏少爷,也会有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一天。 「别光只是会笑啊,你倒也说两句。」柳姥姥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没好气地道:「苏小子,我可不是叫你来这边看热闹的。」 苏瑶光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清了清喉咙。「嗯,姥姥您说的有道理。」 「看吧!」柳姥姥胜利地望了孙女一眼。 柳摇金脸色铁青,强忍对他比中指的冲动。 「但是金儿说的也非常有道理。」他连忙道。 柳家祖孙俩一愣,不约而同齐齐瞪向他—— 「喂喂喂,今儿个姥姥我可不是叫你来打禅语的!」柳姥姥率先发难。 「我就说他讲的话根本没一句能听的!」柳摇金更加坐实了他油嘴滑舌、口蜜腹剑,毫无半点真心的罪名。 「不不,你们误会了。」他赶紧解释,诚恳地道:「我的意思是,姥姥顾虑的很有道理,在尚未全面了解公主究竟喜爱何种对象之前,实在不好贸贸然从三名候选者中择其一。」 「对嘛,我老人家就是这个意思。」柳姥姥满意地一击掌。 柳摇金还是瞪着他,非常不服气。 接触到她的视线,苏瑶光的眼神变得温柔似水,微笑道:「金儿的话有道理在于,她是女孩,的确较能理解同辈姑娘心中所思所想,所以金儿的看法对于我们搜集公主喜好一事来说,肯定会有极大的帮忙和贡献。」 简简单单一番话,就平复了柳家祖孙俩各自的火气。 柳摇金神情仍然紧绷,不给好脸色,但是口气已经和缓许多。「既然我和姥姥都对,那这件事就更不需要苏少爷你再来搅和了,我们祖孙俩自个儿就能搞定的。」 他张口欲言,姥姥已经抢先道:「不行,就非得他参一脚不可!」 「为什么?」柳摇金一脸不满。 「圣旨上言明了是要柳氏媒人馆的新任继承人承办此事,姥姥我不能出面。」柳姥姥闲闲地道。 「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掺和了,他甚至不是柳家的人,他姓苏——」她忍不住冲着他龇牙咧嘴。「输家的输!」 苏瑶光差点又被她横眉竖目的模样给逗笑了,幸好强自忍住。 现在这节骨眼笑出来,她肯定又要误会他是在取笑她,那就糟了。 「不对,他虽然姓苏——」柳姥姥不忘给未来孙女婿一个面子。「是苏东坡苏大文豪的那个苏,但他是你未婚夫婿,你们俩就是柳氏媒人馆的新任继承人,到时候你们俩就以这身分联袂出面,保证万无一失,妥妥当当。」 「哪有这样的?」她先是心跳加速,但随即气愤地咆哮起来。 「这事我说了算。」柳姥姥哼了一声。 「我才不嫁人,尤其对象是他!」柳摇金恶狠狠地怒瞪他一眼,故意道:「话说回来,就算我同意,人家苏少爷也不会肯。姥姥,您就别在这儿痴心妄想,一厢情愿了。」 可是苏瑶光并没有如她以为的那样反应激烈,强力驳斥婚事,相反的,他英俊脸庞浮起一抹沉吟之色。 「不是入赘,是苏柳联姻啊……」他陷入思考。 「你、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认真在考虑这件事?」她面露骇然,心儿乱糟糟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莫测高深地瞄了她一眼。 柳姥姥在一旁跷脚纳凉,喝燕窝看好戏,乐不可支。 「如果是苏府联姻的话……」 尽管苏瑶光先前并没有答应柳姥姥提议的亲事——他那时光听到「入赘」二字,就理智尽失了,因为入赘绝无可能;但要是苏柳两府联姻…… 他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灿烂愉快的笑来。 「我同意。」 柳摇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强抑下心跳如擂鼓的慌乱感,「你脑子坏啦?干嘛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他笑吟吟地反问,双眸发亮。 「你又不喜欢我——」她气急败坏道,惊觉失言,连忙补了一句:「哼,当然我也不喜欢你,所以你就别癞蛤蟆吃天鹅肉了!」 「噗!」一旁的柳姥姥被燕窝呛到。 还真敢讲,谁是癞蛤蟆?谁才是天鹅啊? 「我不喜欢你吗?」苏瑶光面带疑惑,「如果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这么多天没能看到你,我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心里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似的。」 他喜欢他吗?他不是很肯定。 但若问他不喜欢她吗?那他可是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同意。 她心儿怦然跳动,又赶紧吞下那股莫名惊喜,嗤之以鼻道:「苏少爷搞错了,那是因为我没出现,你少了个玩具耍,这才觉得人生漫长日子无聊,你当我不知道吗?」 「不是这样的——」他一怔,随即慌忙想解释。 「那是怎样?」她冷眼睨着他。 「那是……」他犹豫了。 这盘旋纠缠在他心头又酸又甜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滋味究竟是什么?他从没遇见过,一时也无以名之,不知该做何解释。 第二十二章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喜欢上我了,但是因为你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一时错觉?因此延宕到今天才忽然惊觉到你真的喜欢我……」她脑子破天荒灵光起来,讽刺起人来口齿伶俐,面不改色。「你是要跟我说这种屁话吗?」 「呃……」 苏瑶光大感惊异,她竟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心思全盘说了个清楚透澈。 她显然是蒙到的,但是却不知道自己竟说中了八九不离十。 「呃什么呃?我会信你才有鬼!」柳摇金站了起来,凶巴巴地朝他比出中指,怒冲冲地转身就走。「没啥好说的了,再见,不送!」 柳姥姥已经喝完了燕窝,慢条斯理地用手绢擦着嘴角,不忘提醒怔怔望着伊人背影消失在门口的苏瑶光。 「虽然这事是我提议的,虽然刚刚你也已经同意了,但是姥姥我好心再给你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你当真愿意娶我们家摇金吗?」 「只要是娶她,我一千一万个愿意。」他回过神来,坚决地道。 「为什么?」柳姥姥自个儿也很好奇,他究竟是看上她家傻丫头哪一点? 「她无论高兴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都让我很开心。」他表情严肃认真。 「……」 柳姥姥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她一点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不管姥姥怎么说,柳摇金还是决定单枪匹马去见宝娇公主。 她就不信没有苏瑶光,她柳瑶金还真办不成事了。 宝娇公主近日在皇家护卫的保护下,微服来到了梅龙镇,住进江南知府官邸里。 对外说好听是要乘机考察一下民情,说穿来就是来相亲的。 谁教今科状元郎奉旨回乡探亲,榜眼爷和探花爷也奉旨随行;这种莫名其妙的圣旨也就只有被逼得狗急跳墙的皇帝老儿才下得出。 皇帝的意思是,把公主给哄到了梅龙镇,然后再把三名驸马候选人也给骗——推——进陷阱里,再将这桩天大麻烦棘手事给丢到柳家媒婆手上,就可以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兼耳根清净了。 如果四大世家没把事给办好,皇帝还有个借口说是众人办事不力,大发一顿龙威,然后背黑锅的也有了,他皇帝的面子也顾全了,一切事情全跟他这英明君主无关。 但最好是四大世家真能齐心协力办成这桩亲事,在三个月内把这位早晚害得他这个皇帝会提早龙御宾天的刁蛮公主给风光妥当的嫁出去。 御兆帝早晚烧香念佛,祈求的都是这一天早早到来啊! 所以守在外头的护卫一听是柳家媒人来了,二话不说就放人进去毒龙潭……呃,是公主凤驾暂栖之地的知府官邸。 柳摇金一路上心儿怦怦乱跳,紧张的手脚发冷,不知道待会儿见到高高在上的公主后,她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失态的行为来,不小心冒犯到金枝玉叶…… 「公主召见柳媒人!」 战战兢兢地站在布置得美丽典雅的栖凤楼门口,柳摇金一听见宫女的传旨召唤,一颗心又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乱跳了起来。 「是。」她低着头,紧张地踏进栖凤楼大厅,连抬头也不敢,就缓缓俯身跪拜行礼。「民女柳摇金,代表柳氏媒人馆,拜见宝娇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咦?公主的声音好嫩好年轻呀! 「是。」柳摇金吞了一口口水,敬畏地抬起头,终于得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荣娇贵无匹的公主。 然后……她的下巴瞬间掉了下来。 一个头上戴着美丽珠冠,穿着灿烂华丽宫袍的娇美少女光着脚丫子,一脚踏在地面,一脚踩在团凳上,小手紧握成拳,樱桃朱唇发出一声吆喝—— 「十八啦!」 「鳖十鳖十鳖十……」几名宫女早已经被逼得同流合污很久,配合气氛地热烈喊着。 「哎哟!」宝娇公主看见蟠龙大碗里的骰子滴溜溜翻转确定后,不禁惨叫一声。「鳖十……可恶!又输了!」 「公公公公……」柳摇金「公」了半天,下巴还是合不回去。 「不要再公了,你会不会玩骰子?」宝娇公主跑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拖上赌桌。「来来来,你帮我换换手气。真是见鬼了,最近我这手百赌百输……喂喂,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啊,刚刚赢了我那么多金爪子,待会儿统统都给我吐出来!」 「公主,不要哇!奴婢们从昨天晚上就陪您玩到现在,好几个时辰都没合眼了。」宫女甲哀号。 「少废话,昨天晚上是谁提议要玩骰子的?现在赢了钱就想跑,没门儿!」 「那是因为公主您昨晚本来提议要去逛青楼,婢子们一时情急,只得出此下策。」宫女乙一脸无奈。 「是呀,昨晚那是情非得已的,可今儿个光天白日的,要是给路大人知道我们在他官邸里公然聚赌,路大人会生气的。」宫女丙瑟缩了下。 「你们气死我了!」宝娇公主大发娇嗔,用力一拍桌子。「到底是公主大还是知府大?」 「……公主大。」 「那不就行了?」宝娇公主得意一笑,转过头来,美丽小脸好不开心地对她道:「对了,这位姊姊怎么称呼?」 柳摇金惊到目瞪口呆,一时险险没能回过神。 「回……公主……民女柳……摇金。」她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荣娇贵无匹的公主……」 她脑袋瓜里对公主所有的崇敬与憧憬哗啦啦全碎了一地! 「你叫柳摇金?摇金子?哇塞,找你还真是找对了!」宝娇公主眼睛亮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挽起袖子,「来来来,咱们俩联手来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可是……」 「这是本公主的旨意。」 「遵——旨。」 唉…… 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趴在床上的柳摇金小脸惨无人色,握骰掷骰的右手酸痛到像快断成两截,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整个人呈现半瘫痪的状态。 「金儿,吃饭了。」端着香喷喷晚饭进房来的竟然是苏瑶光,他怜惜含笑地望着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一碗热腾腾鸡粥在床沿坐下。「来。」 因为累毙了也饿惨了,柳摇金完全没有力气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更没有力气发脾气将他赶出去。 「你该让我陪着去的。」 「……」虽然累毙了,但是她还有力气赏他一个大白眼。 苏瑶光笑了起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不说不说,来,我喂你喝粥。」 「不……要你多事。」她哼了一声,勉强撑起酸痛不堪的身子,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噢……」 那宝娇公主是妖怪的体力不成?连续赌了两天两夜还不饿不倦? 要不是路大人恰好回府,及时救了她,否则恐怕她到现在还被逼着继续「十八啦」。 他赶紧轻按住她。「你乖乖躺好,想吃些什么还是喝些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我……家姥姥呢?」她还是不给好脸色。 「她出远门去了。」 「什么?」柳摇金一惊,情急地翻坐了起来,那股酸麻剧痛感登时贯穿全身。「哎哟喂呀……」 「当心!」他连忙搀扶住她,神情紧张。「你要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她为什么出远门?几时的事?怎么都没告诉我?」她紧紧扯着他的衣袖,气急败坏的质问。 他笑着安抚她,「姥姥说她很放心把事情交代给我们俩,还说她十几年都没出门游山玩水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 「都火烧屁股了,姥姥还散什么心哪?」想起宝娇公主,她惊慌失措极了。「不行不行,我办不到,宝娇公主太难缠了,我真的没办法……」 「你别急,别急。」他轻声哄诱安慰着她,沉着地道:「不会有事的,一切有我呢。」 「你?」她睁大眼睛,鼻头没来由的一酸,微微气苦地推开了他。「我们柳家的事用不着你苏家的人管!」 「金儿……」苏瑶光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一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会理你,我也不想听你,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我姥姥,但是我早就看穿你的真面目,你也用不着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她冷着小脸,强撑着身子不适,硬是要推他走。「你走呀,走——」 「金儿,你听我解释……」 「用不着解释,你这个人说话从没半句真心,你根本对我就没有——」 「我是真心的!」他一情急,所有翻腾累积在喉头已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 柳摇金一顿,怔怔地望着他。 「我对你,是真心的。」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温柔地道。 她脑子轰轰然,双颊灼烫不已,瞪着他。 「你又想耍我了吗?」她眼眶红了。 苏瑶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二话不说捧起她的脸蛋,低下头闪电般地吻住了她。 「唔……」她先是惊喘,而后情不自禁地娇叹…… 【第十章】 终于呀终于…… 苏家少爷终于失控地吻了柳家小姐,而且还吻得天昏地暗,吻得日月无光,吻得他俩浑身酥麻滚烫,气喘吁吁,就差没滚到床上去。 他苏瑶光,终于向她柳摇金证明了他的真心。 以吻为盟,以爱为誓。 然后,柳摇金那颗震荡不安的心,终于可以安静了、踏实了、妥当了……吗? 「少爷,不是小的要念您,您可真够笨的。」四喜再度帮少爷搽药,可怜少爷俊俏的一张脸,三天两头被揍得鼻青脸肿,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着也难过。 「嘶……」苏瑶光眼角因痛楚而微微眯起,不服气地瞪着四喜。「我怎么笨了?我对摇金是真心的,我现在真的确定了,完全肯定了。」 「是啊,您确定了,肯定了,可这是您自个儿一厢情愿。依小的猜呀,人家柳小姐现在只确定了一件事——」四喜卖关子似的住口。 「什么事?」他忍不住问。 「就是您越玩越大,越变越恶劣,先前还只是口头占她便宜,现在是色欲熏心,居然吃起人家姑娘的嫩豆腐来了。」四喜旁观者清,闲闲地道。 苏瑶光一呆,俊脸瞬间涨红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小的知道呀,可问题是,人家柳小姐知道不知道?」四喜又泼了他一盆凉水。 他哑口无言。 半响后,苏瑶光终于冷静下来,浓眉微挑的看着贴身小厮,「四喜,我怎么有种感觉,你好像挺幸灾乐祸的?」 四喜一僵,连忙陪笑脸。「不不不,小的哪里敢幸灾乐祸呢?小的对少爷的景仰向来如山高,比海深,此情此心唯天可表啊!」 「行了行了。」苏瑶光挥挥手,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闷闷地道:「总归到底,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少爷,您也别灰心气馁,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只要您全力帮助促成公主的亲事,说不定柳小姐一高兴,就肯相信您是真心诚意的了,对不对?」四喜帮着出主意。 「嗯。」他眸底微微闪动一抹睿智光芒。「我知道该从哪下手了。」 苏瑶光先去见知府大人,从路大人那儿打探到了许多宝贵的情报,也稍微问了随行保护宝娇公主一路南下的皇家护卫们。 本来皇家护卫们还犹豫着该不该泄露公主的诸多隐私——也就是那些黑暗的、恐怖的、吓人的、折腾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怪癖。 但是路大人却说:「皇上有旨,凡是有助于能将公主早日嫁出去之事,天下万民都该全力配合。」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皇家护卫们自然也就不客气了,无不争先恐后地向苏瑶光诉苦,把宝娇公主这十八年来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全都给说了出来。 苏瑶光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感想—— 未来的驸马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地可怜。 「那么瑶光就先行告退了。」他恭敬地向路大人拱拱手。 「苏少爷好热忱。」路大人微笑点头,「柳小姐想必深受感动吧?」 苏瑶光闻言,突然叹了一口气。「看到我左边的黑眼圈了吗?」 「想不看不到都很难。」路大人老实道。 「这就是她深受感动的表现。」 「阿苏,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路大人笑了,神情好不愉悦。 「终于是让你盼到了。」苏瑶光微微苦笑,随即一挑眉,「不过……」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等到这一天的时候。」路大人笑得更愉快了。 逢官必奸……苏瑶光心中暗暗嘀咕。 就连从小穿同条裤子长大的这家伙,也一样。 苏瑶光自知府宅邸离开后,就先至榜眼、探花住下的临时官邸去拜访。 甫近官邸大门外,他才刚翻身下马,一乘眼熟的软轿也到了。 「金儿?」他双眼亮了起来。 柳摇金却是一见到他,下意识就又钻回轿子里,慌慌张张地嚷:「起轿起轿!快走快走!」 他笑叹一口气,对着不知所措的轿夫摇了摇头。 轿夫们自然乐得不动,任凭小姐在轿子里喊得大小声。 「金儿。」苏瑶光走进轿旁,伸手掀开帘子,看见小脸通红,焦躁坐立不安的她,笑意不禁浮上嘴角。「为什么见我就逃?」 「谁、谁逃了?你、你这个采花贼,上次挨打的还不够,这回还想被我打成死猪头啊?」柳摇金又羞又急又气,忍不住嚷道。 「金儿,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他一再重复。 她双颊发烫,小嘴儿麻麻痒痒起来,想起那天长长的一吻,突然轿子里像同时放了十个八个火炉,热得她浑身冒汗…… 都是他害的。 「管你是真的假的,总之,好不容易我下定决心要帮助姥姥,维持住我们柳家的媒人名声,甚至不惜放弃了我多年来拜师学艺的梦想,你就不要再来捣乱了好不好?」骂也骂不走,她只好弃硬从软,几乎是哀哀求告了。「苏少爷,苏公子,你嘛帮帮忙,拜托拜托让我赶紧把事给办一办,从此后各走各路,皆大欢喜,好不好?」 「不好。」他侧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她一股火气又往上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得你二个月下不了床啊?」 「我信。」他朝她微笑。 「你——你——」遇到这种牛皮糖似的人,柳摇金气到说不出话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儿,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相信的。」 第二十四章 「相、相信什么啦?」她被他搞得脑中一片混乱。 「我喜欢你。」他对她灿烂一笑。 话说完,苏瑶光放下帘子就走了。 柳摇金却僵在原地,全身彷若触电,脸红心跳了老半天。 榜眼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探花严重伤风卧病不起,两个人都起不了身见不了人。 苏瑶光只得先到状元府去了。 状元郎听完他转达的圣上旨意之后,沉默了很久。 「宝娇公主乃金枝玉叶、尊贵之身,陆某身受皇恩如此爱重,于公于私,皆不该辜负圣明。然而陆某心中早已情有独钟,矢志不负伊人,故而恕难从旨。」 一句「情有独钟」,让苏瑶光所有准备好了的话全堵在喉头。 他凝视着这神情淡漠的高大男子,半晌后,只得借辞告退。 棘手,果然棘手。 他本以为先从三位候选人身上下手,尽可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看在浩荡皇恩以及将来数不尽的荣贵恩宠下,爽快些接收宝娇公主这枚烫手山芋。 只是听说榜眼文采虽好,但性子懦弱胆小,宝娇公主想必也看不上眼;而探花郎虽然英俊秀雅,可惜身子娇弱,恐怕禁不起公主两三下折腾就挂了。 本来他还想,唯有这一身傲骨,才华容貌皆卓绝出众的状元郎或许挡得住公主的煞气,只可惜状元郎心上已有人了。 他不是没法子说动公主下嫁给状元郎,只是这拆散人姻缘的事,又是他苏瑶光向来不屑做的,这才大伤脑筋啊! 既然探花与榜眼卧病在床,状元又已另有所爱…… 思前想后,苏瑶光还是决定亲自去见这位传说中刁蛮惊人的宝娇公主,先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说不定公主愿意将范围扩大一些,放眼这世上其他出众男子,那么或许嫁出去的可能性还会大一点? 媒人真的不是人干的…… 柳摇金鼓起勇气又去见了宝娇公主,正想跟公主套套那日「以赌会友」时结下的小小交情,问一问她心到底究竟喜欢三个之中的哪一个? 没想到她才一到凤栖楼,又被宝娇公主拖去数豆子。 「厚,你都不知道那个路大人有多瞧不起我,我堂堂公主一枚耶,怎么可能会没办法在短短一日之内数完这一桶里有多少颗豆子?他以为本公主很笨吗?」顿了一下,宝娇公主得意洋洋地继续道:「我跟他三击掌过了,要是我可以不靠宫女或是这府里的人帮忙,就能数完这桶豆子到底有几颗,他就要给我五百两;要是我数不完,或是数错了,我就输他五百两。」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柳摇金手上又要算豆子,心底又要记数儿,又要听她说话,还要分神应声,真是惨不可言。「路大人不是说,不能靠别人帮忙吗?」 「他只说不能靠这府里的人,没说不能靠府外的人啊!」宝娇公主冲着她一笑,开心地咧嘴道:「小金金,你果然够义气,知道我被人为难了,还专程跑来帮我的忙,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好处的,哈哈哈。」 她不是专程来帮忙的,她只是倒霉,刚好选在这时候上门。 「话说回来……」柳摇金吞了口口水,把握机会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殿下,请问你比较喜欢状元郎,还是榜眼爷,或者是探花爷啊?」 宝娇公主手中数豆子的动作顿了下,随即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不知道,没研究。」 「可是他们其中一个是你将来要嫁的对象,难道你不想多多了解他们吗?」 「我挑驸马很简单的,只要看对眼就可以啦。」宝娇公主口气好不轻松。 「真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对啊。」宝娇公主停下数豆子,一手摩挲着下巴。「其实我真的好想赶快有个驸马,可是不知怎的,好像没人敢娶我耶……这一定是我自己误会了对不对?我可是堂堂公主耶,长得又这么天真美丽又大方,这世上怎么可能没人敢娶我?对不对?呵呵呵。」 「对啊对啊。」她干笑。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啦,但是……唉。 就在此时,门外宫女扬声禀告:「公主殿下,苏少爷求见。」 「让他进来!」宝娇公主眼睛一亮,又多一个来帮忙的了! 柳摇金却是心儿猛一跳,双颊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知道她到公主这里,所以他特意寻到这儿来的吗? 想起他那天信誓旦旦,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柳摇金脸蛋就更红了。 「小金金。」 「嗳,公主。」她强捺下慌乱的心思,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宝娇公主研究地盯着她红通通的耳朵,「本公主突然好想吃红烧猪耳喔!」 「嗄?」她傻眼。 就在此时,英姿翩翩的苏瑶光缓缓走进来。 「草民苏瑶光,代表柳氏媒人馆,前来拜见公主。」他优雅地行个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咦,你也代表柳氏媒人馆?」宝娇公主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然后用肘顶了顶身旁的柳摇金。「小金金,你不是正宗柳氏媒人馆的代表吗?怎么还有一个?你们闹双包喔!」 「公主,不是闹双包,只是……其实事情有点复杂。」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就是……那个……」 「回公主的话,」苏瑶光抬起头微微一笑,忙替心上人解围,恭敬禀道:「草民乃是柳家未来的孙婿,柳苏日后同属一家,因此今日携手为公主殿下的亲事齐力效命,请公主明察。」 「耶?」宝娇公主一见到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公主?公主?」不知怎的,柳摇金在瞥见公主那兴致勃勃,两眼发光的表情时,心下闪过一抹不详的预兆。 苏瑶光则是一门心思都挂在心爱人儿身上,他没管公主是什么表情,却是第一时间就发觉柳摇金脸色微微发白。 他心下一紧,「金……」 「喂!我发现你长得还挺顺眼的呢!」宝娇公主笑嘻嘻地劈头就说。 柳摇金一颗心迅速直直往下沉去……不! 苏瑶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怔了一怔,礼貌一笑。「谢公主褒奖,草民今日来是为了——」 「小金金,我就嫁他了!」宝娇公主兴奋地随手一指,拉了拉柳摇金的袖子。「他很顺眼,就他了。」 不,不要……不要是他。 柳摇金脑中一片空白,忽然觉得完全不能呼吸。 「金儿,你怎么了?」他脸色变了,顾不得是否在公主面前失仪,冲身上前一把接住双脚发软的柳摇金。「你身子哪儿不舒服吗?金儿?」 「什么光的,你这样不对喔。」宝娇公主有点不高兴,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肩头。「本公主决定要嫁给你了,你还不快点跪下谢恩,竟然还跑去抱小金金,你做人未免也太没贞节观念了吧?」 「公主,」苏瑶光这才听清楚宝娇公主的意思,不禁震惊地瞪着她。「您是不是搞错了?公主的许配对象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位择一,并非草民……」 第二十五章 「我又没见过他们,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又是干什么的?」宝娇公主理所当然地道,「可是我觉得你很顺眼,很投本公主的缘,就选你当我的驸马。快谢恩。」 这种事是可以这样让她随随便便就任性决定的吗? 他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光芒,紧拥着怀里心爱女子,昂然道:「请恕草民失礼,但我与金儿已订了亲。」 「订亲是可以退婚的嘛,你放心啦,这种事本公主很有经验,不会死人的。」宝娇公主一副熟门熟路地安慰他,「何况小金金就是来帮本公主作媒的吗?既然是这样,她把未来夫婿让出来给我,也算是大功一件,我一定会奏请父皇好好奖赏她,决计不会亏待她的啦!」 她……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什么? 「公主,我不可能娶你,我喜欢的是金儿,这辈子要娶的人也只有她。」他毫不畏惧地逼视公主,「谢公主错爱,请您另择他婿!」 「苏……」柳摇金眼眶一热,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坚毅决绝的脸庞。「苏哥哥……」 「你敢抗旨,敢不娶我?」宝娇公主杏眼圆睁。「本公主钦点你当我驸马,这是几生几世求都求不来的,你敢拒绝?」 说也真是奇怪,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 她好歹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之身,加上又长得沉鱼落雁人见人爱的,照理说能够娶到她,该是三生有幸,几辈子烧了高香才有这等好福气。 可为什么凡是她点名要嫁的,个个就活像要被推入火坑似的,就差没哭爹喊娘地跪地求饶? 就连眼前这个模样斯斯文文的家伙,也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苏瑶光语气坚决,「公主,请您另择良配。」 「公主……」柳摇金咬着下下唇,眼眶红红地望着宝娇公主,低声乞求道:「可以请您收回成命吗?好不好?」 耶? 宝娇公主忍不住打量着他们俩,脸上闪过一抹沉吟之色。 看样子,他们是认真的…… 可不就是婚配这回事吗?值得他们紧张兮兮,要生要死的?有那么严重吗? 「哼!你们两个大逆不道的家伙,竟然敢侮逆本公主的意思?」宝娇公主心念一转,故意开口,「难道就不怕我奏请父皇,把你们两个砍头吗?」 「圣上贤明仁德,断不会因私而忘大公,借势欺凌百姓。」苏瑶光搂紧怀里的柳摇金,字字有礼却句句诛心。 「好哇,拿父皇来压我是吧?」宝娇公主两手叉腰,轻点脚尖。「不过别忘了,你们已经接了圣旨要帮我把婚事办得妥妥贴贴,可我要是在这三个月内坚持不嫁,你们最后还不是要吃上个违旨抗上的大罪吗?」 苏瑶光脸色一沉。 柳摇金脸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 「就算是这样,三个月后,苏某自会进京向皇上负荆请罪,不劳公主费心。」苏瑶光冷冷一笑,傲然地道。 他……他是认真的…… 他为了她,不惜拒当驸马,甚至还跟公主杠上…… 柳摇金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捂住小嘴。 他真的是真心的。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此获罪啊! 「苏哥哥,你不要这样,是我们柳家连累你的。」柳摇金慌忙要挣离他怀抱,大声向宝娇公主道:「公主,苏哥哥当初只是因为与我姥姥有过协议,并不是真心非娶我不可的,我在这里代替他答应你,马上退婚……」 「金儿!」苏瑶光将她抓回怀里,双臂紧紧圈住她,心痛地大喊:「我不退婚!我娶定你了!」 「你这个大笨蛋,娶了公主就是荣华富贵一辈子,你还不赶紧答应?」她泪眼婆娑,焦急慌张地嚷道。 「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能够天天看见你,可以逗你笑,可以陪你说说话,可以跟你斗嘴抬杠一辈子,我……」他愤怒的嘶吼道最后,化为了一声哽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就只要你这个让我笑,让我恼,让我心疼,让我不舍,让我牵肠挂肚的……你。」 「苏哥哥……」 「我这一生最想要的愿望,就是这样而已。」 柳摇金哭了,双臂紧紧环着他的颈项,又笑又泪又激动地呜咽着:「苏哥哥……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 「金儿,我喜欢你,我真的是真心喜欢你的。」他爱怜地拭去她颊上的泪水,真挚道:「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苏瑶光这辈子就只要娶你柳摇金为妻,一辈子只对你好,一辈子只宠爱你,就像……」 「镇北李员外夫妻,阖府安康,儿孙满堂,六十年来从无吵过一日嘴,每到黄昏时分,两老就牵手出来柳堤河畔散步谈心——」她痴痴地望着他,接口道,「就像他们一样,对不对?」 「是,就跟他们一样。」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笑了。 「可是……」她心一痛,又回到现实。「万一公主真的不放过你——」 「我不怕。」他断然道。 「……可是我怕。」宝娇公主终于插得上嘴了,娇艳小脸浮起恶心作呕的古怪表情,受不了地频频抚着浑身上下冒出的鸡皮疙瘩。「恶……恶心死了,我的娘呀,你这男人怎么这么……这么……这么肉麻当有趣的话都说得出啊?」 苏瑶光一呆,随即啼笑皆非。 柳摇金则是眨着泪汪汪的眼,还搞不清楚状况,傻傻地望着公主。 「本公主改变主意,不嫁你了,」宝娇公主像撵苍蝇一样挥挥手,嫌恶地瞪着他。「恶心巴啦的……本公主将来的夫婿一定要气质高傲清冷得像天山上的千载玄冰那样,嗯,对,像那样的比较像个男人。」 像他这种满口情情爱爱肉麻兮兮,动不动就以死明志的男人,实在太不符合她的胃口了。 「呃——」 「有没有听见?你们两个媒人,三个月内要负责帮本公主找到那样的男人,不然本公主就叫父皇重重治你们的罪喔!」宝娇大耍公主威风,警告道。 他们俩面面相觑,突然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看来,他们都错看了这任性刁蛮地宝娇公主。 其实公主还挺心软,挺善良,挺可爱的嘛。 「还取笑本公主?」宝娇公主气得牙痒痒,目光恰好瞄见还有大半桶的豆子,不禁一乐。「罚你们两个一起帮忙数豆子,没数完不准吃饭,听见没有?」 「遵旨。」 「没吃饭啊?不会应大声点啊?」 「遵——旨。」 他俩齐齐喊完,相视一眼,眼底笑意更灿烂了。 看来,公主这门亲可没那么容易做成,将来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有得是呢。 但是不怕,苏柳合体,夫妻同心,齐力断金嘛!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为他人做嫁衣裳之一《媒人请进门》; 02、为他人做嫁衣裳之二《暧昧好滋味》; 03、为他人做嫁衣裳之三《坐怀谁不乱》; 04、为他人做嫁衣裳之四《鸳鸯错到底》; 05、为他人做嫁衣裳之五《公主不二嫁》。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