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爱伯爵》 序曲 船舰泊入港口,一串由粗绳绑住的奴隶,在人口贩子的指挥下,鱼贯地走下船。他们被拉入广场中央,恐惧的身子颤巍巍地互相推挤、靠缩。 人口贩子熟练的抓出一个高大的男子,扯开喉咙大喊:“这个年轻力壮,很适合下田做粗重工作,仔细看看他的腿和手臂就知道他的健康情形良好,绝不会给您买上添麻烦。底价一百法郎,看上眼的先生请出价。” “他的牙齿完不完整?”一个男人在底下大喊。 “放心啦!我们不会虐待奴隶。”他伸手翻开奴隶的上下唇供众人检查。 在这个人回贩卖市场,人像动物一样被论斤议价,丝毫没有尊严可言。席欢儿蜷曲着身子躲在最角落,恨不得能把自己隐藏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浑身无力的欢儿几乎要晕厥时,她颈间的绳子忽被扯动,粗暴的人口贩子狠狠地把她拉上台。 “最后一个——只要十法郎,她来自遥远的大清王朝,容貌挺标致的,就是骨架小了些,有兴趣换换新口味、玩玩外国女郎的先生请出价。” “你看她黑头发、黑眼珠,整个人都是黑的,看起来多可怕呀!那个什么大清国的,会个会是专出产女巫的国家?说不定她半夜会起来施咒,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在底下大声嚷嚷了起来。 “是啊!你还有没有其他货色拿出来瞧。瞧,这个我们看个上眼啦!身段太小、胸部又个够丰满,就这几两肉玩起来怎么会过瘾。”这几句话逗得众人哄堂人笑。 “没别的啦!要嘛就将就一下,反正才卖十法郎,不然只好等下一期的船到再来看新货了。”他的话让大家一哄而散。 眼看人群散尽,人口贩子对着欢儿说:“看来只好送你到察理夫人那里去试试看。” 察理夫人经营的妓院是城里最有名的,她那里有各国、各种肤色的美女,希望这个瘦巴巴的中国女孩她能看得上眼,再不然就只好留着自己用了。 欢儿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他流着口水、色眯眯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欢儿的眼里填满惧怕,吓得一步步后退,慌乱中却撞上一堵人墙。 “放肆!”阿碌提着绳子把她推回人口贩子手中。 因饥渴而虚弱的欢儿勉力地抬起迷濛双眼,模模糊糊地看着被她撞上的男人,甩甩头,她看不真确,只觉他长得好高、好高。 席欢儿想极力留住他,她跪了下来在地上拚命磕头。不明所以地,她直觉认为这个伟岸的男人会从人口贩子手中救卜她,只要有他在,她的安全就会无虞。 “先生,这女孩有眼光,居然知道管自己找这么一个好主人,您就买下她吧!很便宜的只要十法郎。”人口贩子使了劲地鼓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雷尔没理会他,转身面对欢儿用中文询问。 “你会说国语?”太好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在当了几个月的野蛮人后,终于有人能和她沟通了,好想牢牢抓住他——仿佛抓住他就像抓住了赖以生存的浮木。 “你脚底下这块土地的国语是——法语。”他似笑非笑的说。 “法语?这里是法兰西!?”她跟过传教士读书,法兰西是个好远好远的国家啊!她居然离家这么远了。 家……想起这个字,她神色黯然。 “没错,你懂的东西不少嘛!” “我爹爹在朝为官,我是独生女,所以他请了不少人来教我念书,其中有一个是来自欧洲的传教士。”她气若游丝的说。 “中国离这里很远,你怎么会被抓来?”他傲然地盯住她惨淡的表情。 “我爹当官,一生刚正不阿,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后来让奸臣诬陷入罪,他被判斩首示众,全家发配边疆。在发配边疆的路上我们碰上盗匪……”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咬住下唇,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家——她再也没有家,她的家在爹爹被斩、娘亲殉节时就分崩离析、彻底毁灭了。 “阿碌,买下她交给史神父。” 她听不懂法文,看见他逐渐远离的影子,以为他就要丢下她。 他就要走了吗?她又将变回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个没人懂她的国度里生存吗?她的浮木即将飘然远去……不、不要!他不可以为她带来一线希望后,又一把将她的希望摧毁啊! 她咬牙强撑起涣散的意志,追随他而去。“不要,请你不要留下我啊!”欢儿忘了脖子上系着的粗绳,踉跄几步后整个人仆倒在地。彻底的绝望袭击了她,多日的折磨让她再也抵不住这最后一击,晕厥了过去…… *** 三年后凡尔赛宫 近百年前,太阳王路易十四花费了十亿法郎建造凡尔赛宫。 这座宫殿从外表到内部的装潢、摆设,都是十七世纪最杰出的艺术精品,无论是壁画、雕像均出自名师手笔,那些幽静的林园、矗立栩栩如生塑像的喷水池……早已超乎了一个国王的虚荣和野心,而成为法国一个辉煌时代的象徵。 美仑美奂的凡尔赛宫不仅提升法国在欧洲的地位,成为艺术文化重镇,也带动了各国国王争相竞筑华丽宫室的风气。 凡尔赛宫内的宴会已经持续三天了,各国的使者、王公大臣、名媛淑女齐集一堂,华丽缤纷的衣裳、珍贵奢华的珠宝、悠扬的乐声、精致的美食,架构出浮华奢靡的升平景象。 夜幕低垂,皎洁的月亮挂在树梢,淡淡的光芒媲美不了灯火辉煌的宫殿。 舞会正持续进行,优美的乐声在空中飘扬着。 大厅里一名手执羽扇的淑媛一转身,翩翩舞姿吸引了在场男子的倾慕眼光。她是德林公爵的小女儿——艾薇,也是众人公认的凡尔赛玫瑰,娇艳绝丽的容貌、姣美纤柔的体态,勾引了年轻男子的心思蠢蠢欲动,凡是适龄的未婚男子莫不想攀上这门亲。 但擅于算计的德林公爵为了家族利益,执意要为她挑选一门能带来丰厚聘金的男子,好挽救家族中岌岌可危的经济。因为这些年的挥霍无度,早让德林公爵成为一个空架子,除掉世袭的公爵身分外,什么也不剩了。 舞会一角,几个画上浓妆、身着低胸蓬裙礼服的女士捂着嘴角轻声交谈,她们的话题全绕在梵亚格爵爷身上,因为他不但是个战功彪炳的大将军、法王眼里的大红人,更是法国境内最富裕的爵爷。 他的领地——波尔多所生产的葡萄酒堪称液体黄金,是各国皇室贵族争相竞购的高级货品,年产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norikop扫)除此之外,梵亚格爵爷也是个贸易高手,高明的经商手腕为他自己赚进了大笔大笔的金钱,也让每年拿到高额税金的法王笑得阖不拢嘴。 “听说梵呀格城堡里闹鬼,吓得要和他联姻的艾蒙公爵打了退堂鼓。”琳娜是标准的八卦女皇,她掌握了宫礼最新动态,想探听消息找她准没错。 “艾蒙小姐的神经质是众所周知,她镇日神经兮兮、疑神疑鬼,老没事拿事吓自己,要是真有鬼啊……” “你就去把鬼抓来煮巫婆汤?哼!空口说大话。”琳娜接下芬铃的话,趁机取笑。 “本来就是嘛!艾蒙小姐哪次看到男人不会尖叫昏倒?以她那样子到四十岁都别想嫁出去。” “可是她信誓旦旦地说真的看见穿白衣的鬼魂,在她床头晃来晃去。我亲眼目睹她被吓得七晕八素,让人给送回来。” “那会不会是她不想嫁给梵亚格伯爵的托辞?我想不通耶,爵爷那么富有,嫁给他能享一辈子的福、过一辈子取之不尽的优渥生活,有何不好?” “可是梵亚格爵爷冷冰冰的态度很可怕,尤其是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看得令人触目惊心。”想起他那股冷淡的威势,琳娜打了个哆嗦,他像个被魑魅诅咒的王子,让人又爱又惧。 “那道疤是丑陋了点,但鱼与熊掌本来就不能兼得,为了财富将就些又何妨。想想看嫁给这样一个富有伯爵,三辈子都不用发愁呢!”芬铃用扇子在胸前煽了几下,描绘得精致红艳的娇唇嘟得老高,彷佛是枝头上等人采撷的鲜嫩樱桃。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梵亚格泊爵冷酷、个爱与人打交道,可足放眼全法国内,谁有他一半才能,他不但把祖先留卜来的基业发扬光大,还四处拓展事业领域,尽管没有武力,但他用金币照样能征服各国。” “可不是,我大哥就对他崇拜的要命,唉——能嫁给他就好了,就算他的城堡里住满了吸血鬼,我也不在乎。” “你们两个少作白日梦了。”莎娜夫人打断她们的谈话。 “未来的事难说得很,谁知道我没机会?”芬铃不依地回驳。 “我会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听说德林公爵将要向王上提出与梵亚格爵爷联姻的要求。” “是艾薇吗?” “当然,德林家只剩下艾薇还没结婚。”莎娜夫人轻笑一声,看着芬铃气恼的垮下脸。 “唉——你说对了,艾薇长得艳若桃李、犹如鲜花一般,只要是男人看到了都想扑上去采一身花粉,有她在没人会多看我们一眼,梵亚格爵爷自然也拒绝不了。”琳娜口气中肯地说。 “你们看!说人人到!”莎娜夫人拉拔音调指着入口处,把大家的注意力全拉过去。 仕女们纷纷转过头望向大门口。 法王与雍容华贵的皇后领头,身后跟着德林公爵、梵格亚伯爵及几名侍卫。 梵格亚一出现,全场霎时噤若寒蝉。他是那么的高大、英挺,深隽的五官如鬼斧刻划出来。可惜,一道狰狞的疤痕自右眼角斜飞至下巴,像只挥之不去的野兽紧紧攀住,他是神仙与恶魔的综合体。 他慵懒的站在德林公爵身后,浓密的眉梢填着冷漠与不易亲近,微薄的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法王清清喉咙,对众宣布:“诸位,今天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梵亚格爵爷将于下个月初,迎娶德林公爵的小女儿——艾薇小姐。” 话甫说完,许多人纷纷走向前对德林公爵连声道喜,德林公爵满心欢喜地接受众人的贺喜。 原本在跳舞的艾薇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倏地发自,颤巍巍的娇躯支撑不住恐惧侵袭,滑入柯纳将军怀里。 父亲怎可以为了大哥把她嫁给梵亚格?泪珠从眼眶滑下,她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让那群对她倾心的男人更加义愤填膺。 他们在暗地里用尖苛的言辞批评德林公爵——看来,他是钓到一个有钱的好女婿了,这会儿不但他儿子欠下的大笔赌债有人替他还清,连经商的本钱也有人替他筹足…… 但批评的再不堪,也改变不了艾薇的命运,她终究得嫁入梵亚格堡! 艾薇绝望地抬眼望向未来的夫婿,在接触到梵亚格神秘而清冷的眼光 时,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丑陋的右脸像在对她发出警告般,一时间梵亚格前未婚妻的传说渗入她的脑中,天哪!这样的男人岂是她能招惹得起? 她惊惧焦恐、欲语还休的凄怆悲容映入他的眼中,瞬间,停留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化成寒冰,凝结在他脸庞下。 又是一个怕他的女人?难道世界上没有女人不会惊慑于他魔魅般的长 相?他的心再次沉入地狱和魍魉共舞。婚姻带来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中消弭无踪。 第一章 秋雨甫歇,整片天空是清新的蔚蓝,干净的像刚刚擦拭过,远方的云朵如棉絮翻白,衬着橘色的斜阳,形成一副好风好景。 九月、十月正是葡萄采收季节,整个波尔多沉浸在一片收获的喜悦中。鼻间的空气飘漾着淡淡葡萄香,又是一季的丰收。 欢儿倚在路旁的桦树下,绿荫尽职地为她挡去余晖,微风自松开的发梢轻轻拂过,偶尔调皮地带起几丝秀发在空中飞扬。 她正专心翻阅卢梭的民约论,让民主的思想一寸寸进入脑海中。 欢儿是村里史神父的助手,也是小学堂的教师,平日她负责教导村里的小孩子认字读书,最近正值葡萄采收期,学生们全下田去帮忙,她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树下悠哉悠哉地看书。 抬起头来,欢儿叹了口气,这三年对她而言,是段漫长且艰辛的历程,除了适应新生活、努力学习新语言外,她还要让村人摒弃成见,接受她这张与众不同的脸孔…… 但是她做到了,她让大家褪去成见接纳她,也让自己学会——“落地生根”。 比起其他地方的领主,梵亚格爵爷算是相当英明,在他的带领下,波尔多的老百姓个个民生富裕、安康乐利,在丰衣足食之余,他还办起小学校让年幼的孩子受教育。 虽然目前学校只有席欢儿和史神父两位教师,但爵爷上个月透过城堡里的阿碌总管向大家承诺,明年年初将在城堡北边盖一间大学校,以便容纳更多的孩童就学,并计划从巴黎聘来几个学有专精的新老师协助教学。 她仰靠在树干上,用手拂去沾黏在脸庞上的乌黑发丝,望向天际最后的一抹残阳,金色的光晕逐渐淡去颜色,红的、粉的、橙的……深深浅浅的霞云像织女一手织成的舞衣,风一扬便要飘然远逝,她的家乡也有这样的黄昏,只是…… 几只倦鸟嘎嘎地飞向远方树林,巢中还有它们心爱的妻小在等待着,工作一整天的村人们也应该收拾起箩筐准备休息了。 欢儿阖上书本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对远方斜阳做最后巡礼。 忽地,前方道路尘土飞扬,踏踏的马蹄声告知了欢儿——有骑士正驱马急急奔驰而来。 将入夜了,这时候会有谁来造访?欢儿偏头想了一下,远远望去,思不清也想不透,是上回来势汹汹的艾特子爵?还是梵亚格堡里的人?管他,反正与她无关。 突然在离她不到两百公尺处,马匹颠簸了一下,接着猛然跃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地摔下地……受惊的马儿没因背上重量减轻而停下,反而越奔越快,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欢儿不假思索的冲向前,跑到受伤的骑士跟前。 在接触到他的第一眼,她心跳停拍、呼吸窘迫……那种陷落的震撼让她足足十秒钟无法动弹。 他有一双蓝眸,很深沉、很美,但是瞳眸里溢载着满潭寒霜,这俊瘦的男子全身散发着一股冻人寒意,冷得她脱口欲出的话,凝结在喉间挤不出来。 他是谁?一股熟悉感在她胸间漾开、翻覆,直觉地她想亲近他。 为什么一倚近他,她会有份无从解释的安全感?是这样俊伟的男子都会造成这种错觉吗?不、不该是这样,他有双拒人于千里的冷淡眼眸啊!她怎会在他身上寻获安全感?她不懂、也无从理解,欢儿甩甩头,想甩脱这份莫名的感觉。现在她能做、该做的工作是救人,而非胡思乱想! 深吸口气、缓缓吐纳……不怕的,对于解冻这种“冰人”她经验丰富,希希本来是一块千年寒冰,在她输送过暖暖的关爱后不也化成牛皮糖,天天黏在她身侧。 “你要不要紧?”她发挥暖炉特质,不介意热脸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 “该死!”雷尔低声诅咒。 还能骂人,可见伤势不重,欢儿吐吐舌头,在他的背上贴了“暴躁”、“无礼”等标签。 雷尔咬紧牙关检查自己的脚,褪下鞋袜后,发现整个右脚踝已经红肿成一片。尽管灼热的疼痛侵袭着知觉神经,但他还是迅速地把刚才的意外回想一遍,整理出有人要置他于死地的讯息。 “你的马怎么了?”“有人放箭射我,那匹马成了代罪羔羊。”雷尔言简意赅地紧盯住她,下一刻他嘴角噙着微笑,原本紧皱的眉宇松弛了,让他的脸庞显得更俊朗,望见这样的他,欢儿心脏咚咚咚连呛三下,呛得她脸红心跳。 是她——那个小女巫!他认出她了,看来史神父把她照顾的很好。 欢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有很多敌人吗?”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反问:“你怎会在这边?”在这个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季节,她居然会出现在村外、人们往来稀少的道路上? “我在看书。”她喜欢这一整排的桦树,尤其是照映着昏黄斜阳的桦树林。自她搬进圣米歇尔村居住时就喜欢上了,因此只要有空闲,她就会往这条道路上跑。 欢儿俯下身为他检视伤口。 “你扭伤了,不过不是很严重,在床上躺个几天不要随意走动,很快就会痊愈。”她经验老到地说。“扶你回我们村子好吗?”“你们村子?”“嗯!圣米歇尔村,你应该听过梵亚格伯爵吧!他很有名的,梵亚格城堡就在我们村子里面。”“梵亚格伯爵?你见过他吗?”他淡淡地问,口吻中不友善的成分减少了。 “他哪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想见就见得了的。”奴隶想见伯爵?他太高估她的身分了。 “你还可不可以走路?天快变黑,再不走就晚了。”欢儿再次询问。 望着那副娇小身躯,他怀疑她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扛得动他。“回村子找人来帮忙。”雷尔下达命令。 “全村的人都在葡萄园工作,一来一返要花费不少时间。假设你那个敌人还在附近逗留,我一离开,你岂不是很危险吗?”他的面无表情让欢儿猜测不出他在沉思什么。但,救人第一!其他?再谈! “可以吗?我们走啰!”欢儿极有耐心地第三次徵询他的意见。 他迟疑的点下头。 “你靠着我,用没受伤的脚使力,我们慢慢走回村里。”她伸出手递予他。 沉吟须臾,他也递出自己的手,欢儿连忙把身子靠过去架起他。 噢!他比想像中重上一百倍,架起这个大巨人,首次发觉他起码比自己高上一个头。欢儿咬咬牙,使尽全力拖着他往前迈步。 “我们要走了!痛的话要忍耐一下,要勇敢哦!”她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维护胸腔的肋骨在骨折边缘挣扎。 她拿对学生说话的口吻对他,惹来雷尔一记白眼。看着她涨红脸死撑的表情,他啼笑皆非,等陪他一拐一拐跳回村里,她大概会身受严重的内伤! 一路上,她不断鼓励他也替自己打气。 “加油!加油!我们已经走了三步……你看,才一下下我们已经走完十步了……好棒哦!再五十步就可以到了……”就这样,在她的一阵阵加油声中,他们总算进了村里。 *** 闲过几天,欢儿在身上的骨头快腐蚀殆尽前,决定下田帮村人采集葡萄。 一大清早,她就背起竹篮随着希希和泰勒婶婶到田里帮忙。在希希的指导下,她顺利且熟练地采撷下一串串肥硕饱满的成熟葡萄,可是不过半晌工夫,史神父就到园里来唤她。 “你说那个受伤的男人是梵亚格爵爷?”欢儿手上提着一串葡萄,傻傻地呆在原地。不会吧!她居然“有幸”遇见众人心目中的神祗,难怪他浑身散发著王者气息,因为他们是不同等级的人物! “昨天你把他一路带回来,他都没告诉你?”奇怪了!史神父歪着头想不出道理。 “没有!”耸耸肩、皱皱鼻子,他是爵爷又如何,反正不干她的事,人救回来啦,剩下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管他恩啊仇的全与她无关,有关的是那个箭射不准的“笨蛋敌人”,惹上那个大冰人,他要倒楣三百辈子了! “有没有告诉你都不重要了,你赶快回家收拾好衣服,到城堡里跟阿碌管事报到。”“做什么啊?”她不解地问。“有幸”见爵爷一面已经“心满意足”,她没打算太早把自己的运气用光。 “爵爷要你当他的看护。”“看护?”欢儿不禁纳闷,他的脚伤并不严重啊! “快快快,不要拖拖拉拉。”史神父连声催促欢儿。 “可是……”想起他那冷冷且撼动人心的容貌,这种男人太具威力,欢儿有些退缩。他们不能再见面,初次见面,脱缰的心已然控制不住,再见面情况会变得如何?她不敢妄自预估。 他是至高无上的梵亚格伯爵,她只是个在其下工作的奴隶,这样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该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阻止所有的交集发生。 “爵爷有需要,我们就应该尽全力帮忙。” “那——要别人去吧!”她仍迟疑着。 “可是爵爷指定要你。” “可……”欢儿仍在挣扎。 “别再可是了,马上回去整理衣服。”史神父不容拒绝的说道。 “欢儿快去吧!别让爵爷久等。”一提到梵亚格伯爵,全村的人就如同听到神仙降临般,大伙儿全加入劝说行列。 “是啊!你尽心尽力服侍他,帮助爵爷的脚伤快快痊愈,也算帮我们报答他的恩情。”菲林开口说道。他的房子去年被大火烧毁,爵爷一听说此事,二话不说,立刻找来工匠帮他修好房子,还免去他两年税金。 “上星期住在库贝雷的叔叔到我家来,他说我们梵亚格爵爷在巴黎娶了新夫人呢!”卡本特说。 他结婚了?欢儿的脸色顿时黯然下来,不舒服的失落感紧迫地压着她的神经,按捺不住的酸涩滔滔不绝的翻涌上胸口,好酸、也好痛,这就是心痛吗?她不懂。 “真希望能看到新夫人的长相,不知道她配不配得上咱们的爵爷?”胖胖的康太太说。 “你又没看过爵爷长什么样子,就算让你看到新夫人,怎么去比较配不配?”泰勒叔叔打趣的说。 “不用看!我们的爵爷心肠那么好,处处照顾我们、帮助我们,他一定有张如阿波罗神的脸孔,俊美得无与伦比。”康太太拍胸脯保证。 “请上帝赐福给梵亚格爵爷,让他早日生下健康强壮的继承人!”史耀瑞虔诚地在胸前画个十字。 “会的,我相信像他那种好心人,上帝一定会特别关注他的。” “是啊,上次的巫女事件已经让爵爷伤心又伤神了,但愿这回爵爷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菲林双掌合握向上帝祈求。 “一定会的!听说这位新娘是德林公爵的小女儿,她不但有高贵的血统,而且长得美丽非凡,也只有这种女性才配得上我们伟大的爵爷。而且听说国王还特别亲自替他们两人证婚。”卡本特得意洋洋地说,全圣米歇尔大概只有他知道这个消息。 欢儿提醒自己——是啊!高贵的血统,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才能相配。尽管读遍了无数民主、平等的思想,明知道贵族和平民百姓血管里流的血液,都是一样鲜红,没有谁比谁高贵,人人都是一样的生命体,没道理他就会变成阿波罗,非要找个维纳斯来匹配。但阶级尊卑的观念早已深烙在她脑海中,想从根本拔除这层自卑好困难。 “欢儿,你快动身到城堡,记得把我们的祝福传达给爵爷。”史神父再次催促。 对梵亚格伯爵的崇拜,村人是不分彼此一致推崇的。于是,敌不过众人殷殷期盼的热烈眼光,欢儿深吸口气,自我提醒要捍卫好自己的心,不留任何缝隙容他入侵。 *** 随著仆人的步伐,欢儿来到爵爷的寝室门外。轻叩的敲门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有些沉重、有些窘迫。 “进来!”是他的声音,仍然是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仆人推开房门,让欢儿独自走进去。 踱着步,花掉好久的工夫才在他面前站定。他专注地看着帐册,挂在脸上的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倨傲。许久许久,他都不理会她,害她站得双脚麻痹,想找张椅子坐下又怕犯了众人的谆谆告诫——在爵爷面前记得要恭顺谦卑。 不理睬她?他想摆高姿态吓唬人吗?不怕!他忙他的,她也来找点事情做做,欢儿抬眼参观起他的房间。 房间很大,这里的建筑摆设和家乡的屋子迥然不同。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闻着扑鼻的橡木香气,欢儿神闲气定地观察着一件件雕刻精致而华丽的家具。窗户正前方有一张大大的橡木书桌,桌上摆着墨水、鹅毛笔和几张信笺,他刚刚在写信吗? 窗户右边是个石头砌成的壁炉,里面还燃着几点火星。壁炉上方挂了张梵亚格爵爷的军装肖像,画得极为传神,画像里的爵爷比床上那个年轻许多,神情也显得温和平祥,原来他不是一出生就长得像只刺猬,他的针是随时光流逝,一根一根慢慢长上去的。 欢儿吐吐舌头,幻想着一块长满锐刺的冰块会是什么模样? 眼角掠过窗户、柜子、台子、铜柱软床,来到他那张剑眉飞扬的骄傲脸庞——他薄薄的唇抿出一条直线,高高的鼻子刚正地躺在脸部正中央,这样的男人铁定脾气不良兼薄情寡义,她不禁要替他的新婚夫人喊委屈了。 “看够没?”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少了几分高低起伏。 “爵爷!我来了。”她闷闷地挤出几个字。 他嘴角荡着一丝含霜的笑意。“很好!” “不好!”她摇摇头,对他的话不表赞成。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整个脸部线条也随之坚硬。他痛恨有人反驳他、非常痛恨,而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三番两次推翻他的喜恶,他不懂自己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到身边受气,而不学学中国皇帝把她放逐到远远的边陲地带。他一定跟变色龙是同父同母的双胞兄弟,哪有人脸色可以变得这么迅速而俐落。欢儿暗地里思忖道。 “说!哪边不好?”通常这种短句的语法是“询问”,但是经过他的语气诠释后,就成了“下达命令”。 “第一,你的伤势不严重,没事包扎得那么夸张,很畸形耶!第二,我不喜欢住到城堡来,你非要强人所难,很变态耶!第三,既然是你有求于我,态度就不可以太骄傲,客人已经站到你面前老半天了,你还在看你的东西不会出声打个招呼,实在不懂礼貌,很没家教耶!”村民要是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传达他们的“祝福”,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如何把他气得将自己一脚踢出门去。 他猛抽三口气,强压下炽烈怒焰,假装没听见她的指责、假装她没有成功挑起他冲天的怒火,免得他一动怒把她从窗口扔出去。 他用一贯的冷漠口气说:“阿碌有没有帮你准备好房间?” “准备好了!”不明白他问的问题和她先前的“愤怒”之言有多大关系。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他再度埋首,看他的帐目。 “下去?你把我找来的目的,就是要我下去?请问你,我可不可以直接‘回去’?”她有股冲动想敲破他的头壳,看看里面的东西正不正常,有没有掺杂了狗屎或牛粪。他难道看不出她气得快晕厥了,居然还自顾自的看书册,一点都不受影响。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他的霸道表露无遗。“城堡里的仆人何其多,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况且,你的脚伤早无大碍,根本就不需要看护啊!我真的不懂,假若……”再次申诉,希望他的耳朵没有严重障碍。 “你的牢骚倒是不少。”他拦截下她的话。 “我觉得不合乎逻辑。” “是吗”她给他要“逻辑”?有趣了,打哪时起,他做事要向人解释“逻辑”? “你想听我的逻辑?”他的眸光寒意四射,脸上写满几千个危险讯号。“如、如果不麻烦的话。”不应该退缩的,可是被他那么一瞪,她就是忍不住结巴。吞吞口水,面对他的威胁,她有转身想逃的欲望,与方才的嚣张气焰判若两人,由此可证出一理——恶人终须恶人磨。 “第一点,全村都忙得不可开交时,为什么你没加入农忙?你悠闲得太没‘逻辑’。第二点,你哪里不好看书偏偏选在车道旁,那是一个最不适合阅读的地方,非常不符合‘逻辑’。第三点,为什么你出现的地方、时间正好会不偏不倚‘目睹’我被放冷箭,并‘顺道’把我救回来?这种恰巧更不符合‘逻辑’。”雷尔模仿她的责难方式反讥于她。 “说!这一大堆巧合,依你的‘逻辑’你会做怎样的联想?”“我听懂你的意思了!”她恍然大悟,难怪对她他没有面对恩人的感激,本以为是老师忘记教导他知恩图报,原来…… “你认定我是凶手,以为整个受伤事件是我主导的。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莫名其妙救一个人、莫名其妙变成凶手,他莫名其妙的认定让她倒了莫名其妙的大楣。真衰! “是主谋、是帮凶,还有待查证,至于你能拿到什么好处,得等水落石出后才会知道。在这之前,你得乖乖留在堡里,一步都不准出去。”这种指控太过牵强,他纯粹只是想留她在身边,从认出她的那一刹那,他就想这么做了。但——为什么呢? 因为他想看看,当年从人口贩子手中救下的小可怜,变得怎么样了?因为她老是理直气壮地和他唱反调?因为她不像其他人一听到能住进城堡就雀跃不已?因为她不同别的女人畏惧于他?还是因为他贪看她那张易涨红的小脸,喜欢听她一次一次地喊加油,好像生命力盎然的小树,拚命的往上成长,似乎全天下的事都为难不了她? 他弄不清楚、也不想理清楚,就是执意要把她强留住,不管手段会不会太可恶,方式是不是她能接受的“逻辑”,他就是留定她了。 “如果我不依?”挺起腰、做好泼妇骂街的预备动作,她挑衅地斜眼瞄他。 “我不介意用铁链把你锁起来。” “你……”欢儿为之气结。 “喊我爵爷,请你注重礼貌。”被她一闹,到这时候他才想到要端起爵爷的架子。 “你不尊重别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尊重你。”伏尔泰和卢梭的理论,选在这时候跑出来伸张正义。 “凭我是你的主人。” “我的主人是我自己!你没听过人生而平等吗?”她再次坚定信念。 “非要逞口舌之能?行!我让阿碌去请史神父到堡里作客,等我把事情都查清楚后,再决定让不让你们离开。”往常他一个眼神就足够吓得人屁滚尿流,唯独这个女人要他费上一大坨口水来说服外,连恐吓也得出笼。 她是上帝派来颠覆他习性的人吗? “够了、够了!你不过是要强迫我妥协,不用把不相干的人给牵扯上。”“那么,你打算妥协了?” “我有不妥协的空间吗?”在暴君面前谈尊重,无异是对牛谈浪漫、白费心力而已。她能做的只有“顺应”、“妥协”、“配合”、“将就”!她真想把夏桀和商纣王的故事,拿出来对他晓以大义一番。 “没有!” “那不就结了,有什么好问的!”早知道就不要救他,救了狗狗还会在你脚边摩蹭几下,救了他还要被反咬一口,唉——这年头好人不要乱做。 “希望往后你会和现在一样听话。”看她气得红扑扑的脸庞,他忍不住再出言逗逗她。 欢儿对着他吐吐舌扮个鬼脸,转身往门外走,但尚未走到门边又被他喊住。 “你要去哪里?”“爵爷大人,您有健忘症吗?是您要我‘下去’的,我准备好‘乖巧’、‘听话’、‘懂事’、‘柔顺’了,怎么您又有意见?”这些话是背对着他说的,说完她没等他反应就自顾自地推门走出去,留下一脸错愕的雷尔。 礼貌不是在这种时候用的。砰!她用尽力气把门狠狠甩上。 哈,一个跟他谈“尊重”、要“逻辑”、论“人生而平等”的女人!连他的新婚妻子跟他说话也没这等勇气。雷尔的兴趣被高高挑起了,也许、也许养一个这种异类情妇也不错。 *** 打开窗户,窗外的天空蔚蓝得诱人想展翅高飞,欢儿对着窗外伸出双手,呼吸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葡萄香,大家开始忙着酿酒了吧! 她开始想念起自己那间充斥着青草味的小房间、天气一热就汗臭味四溢的小教室,和那一大片快攀上天空与小鸟齐飞的桦树林。 蓦地,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体。“想自杀?” 欢儿急急转身,却一鼻子撞上他坚硬的宽阔胸膛。她瞠大双眼直瞅着他瞧,哪来的“摸壁鬼”? “我不会自杀,只要不被你谋杀,我就会活得健健康康、无病无痛。”嘟起小小的红唇,她不满地揉揉发疼的鼻梁,他的皮是用盔甲缝的吗? “不是想不开,那你在做什么?”“我在想念自由、呼吸自由的味道、拥抱自由的风!这是犯人少得可怜的权利之一吧!”她撇撇嘴,转过头去。 雷尔爽朗地纵声大笑,不苟言笑的习惯被她破坏了,在欢儿面前他似乎很难保持漠然。 “我没听到开门声,你从哪里进来?”“暗门。”他回答得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因乱闯淑女闺房而愧疚不安。 暗门?是秘道吗?她曾听过城堡里会有一些秘密通道,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秘道竟是为方便“摸壁鬼”出没而设。住在这个缺乏隐私的地方,实在太没安全感了。 他大方地坐上床沿,随意翻阅她摊在枕头上的书本。“看卢梭的书?难怪你会跟我争人权。” “每个人一出生就握有自己的生存权,没有人可以去掌控别人或操纵别人。”她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笑而不答地站起身,取来椅子坐在她面前。“我们谈一谈。” “谈?你也会和别人‘谈’?我还以为你只会下达命令。”她双手横胸,摆出一脸桀骜不驯。 “一定要这样剑拔弩张,我们才能说话吗?”他难得温和的口吻里含带着太多包容,一时间害她不知道怎样去反应。 剑拔弩张?是啊!为什么她单单会对他反应过度?为什么她的温和永远用不在他身上?是太有把握他不会对自己真正动怒,还是在测试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对她的容忍度? “我在生气。”欢儿选择老实说。平心而论,她比较习惯那个暴君伯爵。 “如果你要一直生气下去,我只好恢复‘下达命令’。”温和被不耐取代,他又回复往常的扑克牌脸。 又恐吓!他的副业是强盗吗?是不是一天不恐吓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欢儿歪歪嘴巴,吞下不爽。“说啦!有什么事情?”她忘记准备好乖巧、听话、懂事和柔顺,仍用旧面目示人。 “下午我的新婚妻子会抵达波尔多,住进城堡里。” “恭喜爵爷、贺喜爵爷!小别胜新婚哪。”她言不由衷的话里,带着淡淡酸意没几分真心。这口醋喝得没道没理,欢儿在裙子后面偷偷“自捏”一把,硬逼自己把这口醋吐出来。 “我要你在晚餐时出席,见见我的家人。” “我?一个嫌疑犯?有没有搞错?” “有没有搞错我很清楚,不用你一再提醒。” “是!我亲爱的主人,我非常非常乐意与爵爷大人您共进晚餐,谢谢您的邀请。”她讲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炸成中国菜中有名的料理——排骨酥。 “晚上我会向大家介绍你是我的特别看护。” “再愚蠢的人都看得出你的脚很正常,这个谎扯得不高明。”瞄瞄他拆下厚重绷带的腿,她习惯在他每讲一句话后就反驳个两句。 “对于我的脚伤,你最好保持缄默。”他语带恐吓。 “遵命!” “那么,你就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做好心理建设,花点头脑想想怎样扮演好你的角色。”他不再多话,起身想离开。 “你确定你是真的梵亚格爵爷不是冒牌货?”她拉住他的衣服慎重其事的问。 这话问得奇怪,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她的怪脑袋又有什么突发异想。 “有疑问?” “在大家的既定概念里,梵亚格爵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他让我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裕,他盖学校让孩子们接受教育、兴建酒厂增加百姓收入、铺马路建设地方,他几乎是人人心目中的神了。” “我不像?”他从不知道建设自己的领土会引发群众对他的景仰,欢儿的形容满足了他少有的虚荣,雷尔感兴趣地反身踅回原处。 “不像!”她一口气否决。“康太太甚至认为你长得像太阳神阿波罗。” “因为我没有阿波罗的俊美长相,你就认为我不是梵亚格?”他恶意地把右脸凑近她,检视欢儿的反应。 她并没有憎恶地别过脸,更没出现他预期的惊惶表情,只是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不是,因为你多疑、冷酷、偏执、自我中心、自以为是,不像是个会处处替老百姓着想的爵爷。” “你对我的评价还真高。”他嘲讽地坐回木椅中。 “那是我为人善良、客气,没把刻薄字眼派上用场。” “我很乐意听听在你的刻薄字眼里,我会变成哪种样子。” “虽然我不像你的新婚妻子,有高贵血统、优雅气质,好歹也是个家教良好的淑女,太难听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留在肚子里偷骂!她在心中补充一句,娇俏自然地挤挤鼻子,朝他吐吐舌头。 第一次雷尔发现她长得相当漂亮,她的眼睛灵活有神,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和宫廷里那些涂上浓妆、贴着假睫毛四处勾引男子的淑媛相较起来,实在可爱太多。她的皮肤是自然的白皙,没有细粉扑在上面,没有刻意画上两片嫣红,他好想触摸看看两者间有何不同。 “辞穷了?”他的脸偎近她,有份难解的蠢蠢欲动。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的右脸上。眼前的超大特写让她克制不住冲动,被蛊惑地伸出小手,覆上那道疤痕,小心翼翼的彷佛怕弄痛了他。 这个动作令雷尔大大的震撼,她没有退缩、没有嫌恶。 “这个伤好长——很痛吗?”她声音里包含着真心疼惜,定定的眼神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融解、迷失。 “早不痛了。”此话一出,他才明白自己正在心疼她的“心疼”,很没道理,但他就是舍不得她心疼。 “怎么弄的?”她小小声的问,彷佛怕声音一大,他受过的痛又要一古脑儿跑回他身上重温旧梦。 “太久——忘记了。”明知没道理,他仍然继续安慰她的心疼。 “幸好你忘记了,不然一定会夜夜作恶梦。”她感同身受地说。 她有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他肯定!“你不觉得害怕?” “害怕什么?”她困惑地用眼神询问他。 “大多数的女孩看到我的尊容,都会吓得退避三舍。” “大多数的女孩?你的妻子也在‘大多数’里面吗?”她开始理解他为什么要用冷漠来冰冻自己,因为隔开与人们的距离,才能护住脆弱易伤的心啊! “是的!”他的眼里有着黯然。是的,在他兴高采烈地庆幸自己能娶到艾薇时,他竟看见她在王上宣布这消息时惨白的脸色,和倒在柯纳将军怀里摇摇欲坠的身子。 “为什么你不怕?”他固执地想探出她的答案。 “因为别人受伤而害怕?很奇怪——这不合乎逻辑。恻隐之心世人皆有,就算无法感同身受也不该落井下石。” “你很喜欢追究逻辑?” “世间事都是有因有果,会按一定的逻辑进行。” “那么你的生命中一定没有‘意外’。”谁说没有!闯入他的生活就是她生命中的意外,只不过它有逻辑可解,假如她没爱上那片桦树林、没有不自量力地想救人,就不会让两个人的生命出现交集,更不会有机会让霸道的他进驻她的心。 “意外还是有逻辑可寻。”她说得笃定。 意外?她想起来了。“那天的坠马意外,你有没有查到线索?”总要等到事实真相出炉,她才能离开这座城堡、这个……牵制人心的男人吧! “马死了。” “死了?小小的箭伤?”她歪着脑袋使劲理解这个荒诞的结局。 “箭上有毒!”他收起玩笑态度沉重地说出。 “天!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她大喊”声凑上前去,惊愕地拉住他的手臂,恨不得找个安全的柜子把他锁进去。不行!他的处境太危险了,一定要想个办法。 突然,她停下盲目乱窜的脚步,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焦惧?难道是她的心已经无可救药地沉沦?不、不是,她的心还好好的躺在胸前没有脱轨。 她连忙否认,她是……是了!她是在担心万一他被弄死,换了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烂领主,人民的生活不就惨不忍睹了。 “没错。” “怎么办?对了!要加派人手在你身边守着,接下来……”找出藉口后,她放任自己手足无措、放任自己将忧惧形于外,绞尽脑汁地想要挤出一个有用的办法来。 她是真的在替他操心!看着她真情流露,雷尔嘴角带笑,真诚地说:“放心!这回我会亲手把凶手揪出来,不容许他再有下手的机会。” “你有把握?” “当然!” “那就好。”她明显地松口气。“我可以帮什么忙?” “掩护我!让所有的人以为我不良于行,也让敌人放松戒心。” “你是说整座城堡里都没人知道……” “我行动自如!”不知不觉中,他把她当成盟友,在她身上投资了他性格中成分稀少的“信任”。 “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忙。”她肯定地说。 “谢谢你!”他从花瓶里取出一枝风信子递给她。 “你在讨好我?”欢儿俏皮地对他眨眨眼。 “不!这是贿赂。” 风自窗外卷入,卷来一室花香,欢儿接下风信子凑近鼻尖。淡淡的情愫在两人心中慢慢发酵,他看她、她看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猜测彼此的心,朦朦胧胧的感觉煽惑着两人,在微风飘扬的午后他真诚的笑容对上她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不单是因为他带来的安全感,还有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冰冷,还有他的一切一切。 可是,这不被允许,他是法兰西举足轻重的梵亚格爵爷、是人民心目中的神祗、是德林公爵的女婿……他们相隔了天地之遥啊! 锁好爱慕的心、冰冻起思倾的情,转过身背对着他,欢儿再次郑重警告自己——“不可以”。 第二章 晚餐桌上,欢儿见到了伯爵的母亲嘉琳夫人、弟弟凯尔和伯爵的新婚妻子——艾薇。 艾薇的美貌是毋庸质疑的,她那玫瑰似的细嫩肌肤,精致无瑕的完美五官和那一头眩目的柔顺金发,任哪个男人看了都要春心荡漾,不能自制。欢儿扁扁嘴,卡本特说对了,这个新夫人配得上大家眼中英勇仁慈的爵爷,强咽入四处蔓延的心酸、提醒自己的心不能逾越,欢儿继续打量在座的的人。 凯尔是个长相斯文、和气亲切的大男孩,餐席间他不断找话题和大家聊,尽责地弥补了男主人的不负责。嘉琳夫人是个年逾四十仍维持著美丽的妇人,凯尔的相貌中有几分她的影子,她的气质像所有的贵族夫人般优雅、从容。她很少说话,但温柔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不曾褪去,殷勤地帮每个人布菜。 “我之前曾听朋友说过,他们说德林家的艾薇小姐是巴黎的‘凡尔赛玫瑰’,我还取笑他们言过其实,哪有人会比花儿还娇媚,没想到今日见面,才知道这个封号根本及不上你容貌的千分之一。”听着凯尔夸张的恭维,艾薇害羞地抿住唇低头浅笑。这是她来到梵亚格堡领取的第一份善意。 “我大哥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这么绝丽的嫂子,我就没这等幸运。你嫁给大哥后,我不知道整个巴黎有多少伤心男人会趁夜里没人看见,偷偷躲在棉被里哭。但我确定今晚我的枕头一定会湿透了。”他频频对艾薇示好,看在欢儿眼里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在保守的中国,这种行为和金瓶梅里,挑逗武松的潘金莲所犯下的淫罪没多大差别。 “你过奖了。”艾薇的脸庞浮上一层绯红,羞赧地垂首专心于盘中食物。 凯尔的过度热络引来雷尔的不悦,他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啜饮香槟。含冰的冷眸横扫过众人,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下来。 “凯尔!晚餐后你陪艾薇参观一下堡里的环境,再安排她到客房休息。”“客房?她应该住到你隔壁的夫人寝室才对啊!”他代艾薇抗议。 “那里我让席小姐住进去了。” “我?”欢儿睁大眼,什么时候她堂而皇之地住进人家夫人房去了? 一时间,餐桌上的四双眼睛全不解地望向雷尔。 “我的行动不方便,夜里常需要看护帮忙,席小姐住进那里,我有事叫唤她比较方便。”他简单交代。 听完雷尔的交代,嘉琳夫人偷偷用手帕掩住唇角荡起的笑意,悄悄地瞄过艾薇一眼。 难怪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她的房间,原来那两间房有门互通。 可——她这不成了鹊巢鸠占吗?搞不懂他心里在打哪国主意。 欢儿抬眼望向艾薇夫人,她脸上有着委屈,但是悲伤的小脸对上严肃的爵爷,却不敢多发言。 瞬间,欢儿的正义感陡然发作,想代艾薇出头,但话还没出口,心思就教雷尔摸个透彻,冷眼射来逼她吞下原将脱口的话,识时务的她只好选择保持沉默。 算了!少说话少遭殃,沉默是金银加铜铁。她把注意力放在满桌佳肴上——涂满奶油的蛋糕烤得又松又软、熏成金黄的鸡肉在盘里对她召唤……此时不食更待何时? “雷尔,你不在的期间,艾特家又来闹过一次。”嘉琳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嗓音和刚刚的温柔优雅,成了迥然不同的反比。欢儿和艾薇都让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吓了一大跳。 “是艾特子爵吗?”欢儿插口问道。这件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却没人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停了好阵子的“梵亚格诅咒”谣言,又像燎原野火般烧得炽热。 “就是他!那个人表面上是说要来替妹妹讨回公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他又没钱,以为到梵亚格来闹一闹就能拿到好处。”凯尔亦忿忿不平地破口大骂,损坏了他斯文的形象。 这家人都和变色龙有血缘关系吗?欢儿不觉莞尔。 “大哥,你不该再姑息、不该永无止尽地满足他们贪得无厌的胃,这些年艾特家从你身上拿到的已经很多,就算我们曾经理亏也弥补够了。” “不用再说,这件事我会让阿碌去办。”雷尔喝止。 看着满桌静默,艾薇大着胆子问:“可以请教你们,那位艾特子爵的妹妹就是爵爷以前的未婚妻吗?” 这回,雷尔偏过头直视她,一句话也没讲,但眼神里的寒意就吓得艾薇噤若寒蝉。 奇怪,怎会有人认为让全世界都怕他、屈服在他淫威下,是件愉悦有成就的事?与人平平和和相处不好吗?干嘛老摆张铁脸害别人食不下咽。欢儿理解不来这种畸形的心态,耸耸肩,她才不让他的情绪虐待她的胃口。举起叉子,欢儿继续大快朵颐。 “席小姐。”他的声音再次扬起,欢儿忙把鸡肉吞进喉咙里,举头望他。 “你吃饱了吗?请送我上楼。”他用了疑问句,却没给她自由作答的机会。 吃饱?他太客气了,面对整桌的好料不“吃撑”已经很对不起自己了,她怎舍得只让自己“吃饱”?瞄瞄他气色不佳的大臭脸,还是别挑在这时候违抗他比较安全,她快速喝掉满满的葡萄汁,再拚命塞个几口牛肉才作罢。 绕到雷尔身边,欢儿弯下腰让他搭着肩、撑起身体,两人一步步走上楼。 一等牛肉嚼碎吞进肚肠,她马上对他发难。“下次有脾气能不能请你不要选在餐桌上发作,你早吃惯山珍海味不觉稀奇,我可没你那么好命,难得有一顿高级料理可以犒赏自己,没吃到胀就喊我下桌很残忍的,你知不知道?”她的诚实告白引得他哄堂大笑,她总是能把他阴霾的心情扫出一片光灿,使他抑郁的心结获得暂时释放,跟这样的女子相处除了轻松愉快外,还有那么一点令他不舍停止的幸福。 幸福?对他而言,这两字太遥远、太模糊…… “还笑?”她懊恼地瞪视他。 “好、好、好!下次我会尊重你的‘进食权’,绝不在饭桌上发飙。”他刻意把全身重量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害她气闷得差点窒息。 欢儿在心中暗自盘算,等没人看见,她一定要逮住机会把他摔个四脚朝天。 笑闹中,他们没注意到一双泛着红丝的恶毒眼光,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 *** 几乎是一沾上枕欢儿就睡得死熟,连着几晚的没好眠,在一切谈开、洗刷冤枉后,心无挂碍自是睡得舒舒坦坦。 抱着天鹅绒枕头,她不安分的手脚夹着丝绒被,天真无邪的容颜在被窝中看起来像个孩子,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在这么想的同时,雷尔不知不觉地身体力行,他俯下头吻住那两瓣鲜红娇嫩的樱唇,天!她的滋味是那么芬芳诱人、她的唇是那么柔软甜美,他濡湿的舌头描绘着她的唇线…… 他辗转舔弄吸吮,直到她喉间传出一声嘤咛。他加深了这个吻,灵活的舌尖在她的唇齿间轻叩,等待她贝齿轻启迎他进入…… 欢儿在这层温暖的包围中意识逐渐拉回,当她睁开眼看到雷尔时,停摆的脑浆还保持在浑沌状态,任由他持续侵犯,他的唇宽宽厚厚的,温温文文的吻如同细火慢炖的火候,一寸寸提升她的体温,让她尚未清明的意识又渐次模糊…… 他的手抚上她柔软的肌肤,来回游移的厚掌在她周身燃起一簇簇火苗,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他伸手解去她胸前的细带时,她终于完全清醒。 这不是在作梦啊!猛然推开他,欢儿拚命刷去他在唇上留下的味道。 “你……你在做什么?”尽管她的脑筋还在打结状态,但不管扭得多厉害,她还是知道自己被轻薄了。 雷尔拨拨纷乱的头发,企图从大脑里拨出一些理智。不过是个小女孩,一个小小的吻怎会让他迷失?这不像他!咽入满腹欲火,浮上邪邪的笑意。“你很难叫醒。” “你都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哪来的烂藉口,难怪艾特子爵要拿“替妹妹讨回公道”来勒索他,谁叫他老做些瓜田李下的举动——留着这种人不赖要去赖谁? “没办法,我试过太多方法都叫不醒你,只好使出最后的撒手锏。”在最后关头踩了煞车,他的藉口和他的动作一样僵硬。 她懊恼地嘟嘟嘴巴,再用力抹两下嘴皮,不甘愿地问:“三更半夜的,你叫我起床做什么?”做什么?是什么事让他挑个三更半夜闯进她房里来……啊!他想起来了。 “快!快扶我到艾薇房里。” “突然想起身为丈夫的责任义务了?”她不屑地浇下一大桶冷水,这桶冷水中嫉妒的成分居多。 “我听到她的尖叫声。”他皱着眉头说。 “会不会是那个……”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共同的想法——那个凶手又采取行动了? 欢儿从床上弹跳起来,赤裸着小脚扶住他往客房走去。一路走着,她心底不免埋怨起这个男人真寡情,在这种紧张万分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演戏。 推开艾薇房间的门扇,他们看见她正紧紧环住凯尔的腰,埋在他胸膛里啜泣。 “发生什么事?”他瞥见两人相偎的身影,脸色倏地敛紧。 看见大哥,凯尔连忙将她推开。但受了惊吓的艾薇不顾丈夫来到,抵死不肯松开抱住小叔的双手,甚至连埋著的头也不愿望向丈夫。看来他这做丈夫的太失职了。 “大哥,艾薇说她看见鬼了。”凯尔急着解释。 “你第一天到梵亚格堡就要闹得大家鸡犬不宁吗?”他冰冻的声音里缺少体谅。 “我没说谎!她眼睛流血、鼻子流血、嘴角、耳朵、衣裳……到处都是血……她一直哭、一直哭……”她的声音显得疲倦无力。 “大哥,是真的!那个女鬼说她才是真正的梵亚格伯爵夫人,她要赶走艾薇……”凯尔不忍心地替她说话。 “你也看见那个鬼了?”他挑高眉梢锐利地盯向他。 “没有。”他低下头,嗫嚅的回答。 “你没看见,凭什么肯定她没说谎?”他的话让凯尔无从反驳。 “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忘记艾蒙小姐了?她也是让阴魂不散的莎拉吓晕的。” “住口!”他青筋暴张,喝止凯尔。 “我看见她了,她披头散发,哭着说她是唯一的伯爵夫人,她流下来的泪水都是红色的,掉在衣服上一滴一滴,染成整片鲜红……”艾薇放掉紧抓住凯尔的双手,惊狂地在空中挥舞。 “别怕,有我在。”凯尔不自觉地把她再带回怀中。 欢儿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她把雷尔安置在椅子上,走到艾薇身旁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夫人,你别害怕,你没做错事,鬼魂不会随便找上你的。” “可是……她已经找来了。” “不会的,我们中国有句俗谚说——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她意有所指地瞪向雷尔。要抓也要抓那个始作俑者! “真的吗?谢谢你!”她总算破涕而笑。 “这世界上没有鬼!”雷尔坚持。 欢儿假装没听到,继续对艾薇说:“你很害怕的话,要不要我们换房间? 或者我来这里陪你睡?” “可以吗?”她怯怯地望向凯尔,放弃向丈夫求救,因为她不敢妄想能在他身上得到任何援助。 “不可以!”雷尔出声反对。 “我……”艾薇欲言又止。 “凯尔,你找一个侍女到房里陪夫人就寝。”他简单下过命令,转头对欢儿说:“席小姐,麻烦你送我回房。” 欢儿安慰地拍拍艾薇,才架着雷尔走出去。 甫走入房间,欢儿便推开他,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呈茶壶状。 “你又生气了?”他一副无奈的样子。 “当然,冷血先生!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是你妻子耶,你怎么可以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不痛不痒的样子,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哪!”虽然他的“漠不关心”让她心存一丝窃喜,但她还是强压下这种不道德的念头。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他反问。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在那种状况下,你都有责任安慰艾薇。” “我认为事情不像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说说你的看法。” “有可能是她在演戏,想藉此引起我的注意。” “若真是这样你就更难辞其咎,为什么娶了她又忽略她呢?”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他该万分珍惜才是啊!唉——这种男人是花心、是风流、是不专情的代表人物。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可是我直觉她没说谎,那种恐惧不会是装出来的。” “好——那我们朝另一个方向思考——会不会有人扮鬼吓她?” “谁?”这个说法她接受。 “问得好,推想看看谁会从这件事中获得好处?” “艾特子爵?”她知道的名单中只有他对爵爷有敌意。 “不!外人并不知道我把艾薇安置在客房,如果今夜真是他的杰作,被‘鬼’骚扰的人会是你,不是艾薇。” “原来这就是你真正目的?你故意安排我住进这房间,故意让鬼来吓我,是我比较耐吓,还是说反正我是冒牌货吓死了活该?”她不甘愿地碎碎念个不停。 原来他不是忽略艾薇,而是用另一种方式保护她。那——她算什么?倒楣的路人甲?没事受牵连的路人乙? 胸间泛出酸水,嫉妒刺激得她眉头拧皱,那该死的情苗干嘛长得那么茂盛,才拔掉一棵,回过头竟发现已经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一大片。 “我就住隔壁,有我保护著怕什么?”他的话安抚了她无聊的争风吃醋,是呀!起码有他在。 舒口气,她说:“幸好那个鬼脑筋够好,没找上我这替死鬼。你真好心……” “我的心肠本就不坏,现在你不会再骂我冷血、没感情了吧!” “你到底在怀疑谁?” “答案将要呼之欲出。” “你为什么不怀疑艾特子爵?”她旁敲侧击想敲出他的想法。 “他顶多是颗棋子,没那么大能耐。”他别有深意地说。 “那么——你觉得谁才有这个能耐?”她不放弃挖掘答案。 “有点耐心,我会让你参与落幕典礼。”雷尔拍拍她的后脑勺,纵容地对她一笑后躺回床上闭目休息。 *** 躺在花园的秋千架上,欢儿半眯着眼睛享受微风从脸边刷过的快感,暖暖的阳光、懒懒的骨头,它们很快成了最佳拍档。在清爽的十月、在开满紫云英的园里、在铺着几片薄如棉絮云朵的天空下,恣意地浪费光阴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弯着身、勾着脚丫子,她彷若置身天堂。 “席小姐。”凯尔走到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颗硕大的鲜红苹果。 “有事吗?”她正了正身子,把手上的苹果放到嘴里咬一大口,吃得饱又吃得好,是她住进梵亚格堡以来最满意的一件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大哥不是个好服侍的病人。”他理解地递出同情。 “还好啦!”原来对爵爷评价不高的人,不只有她一个。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他开朗的笑颜像春阳,很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接纳他的关心。 “要是爵爷的性格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她语出肺腑。 “身为爵爷有该负的重责大任,他当然不能像我镇日悠哉悠哉,闲来无事穷寻开心。”凯尔站到欢儿背后,他伸手帮她推动秋千。 “你很尊敬爵爷。”“他是我最崇拜的哥哥,从小我就希望自己长大能和他一样。”他对你可没有身为兄长的扶携气度。她在心里犯嘀咕,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成了其心可诛的挑拨离间。 “能不能告诉我有关那位艾特子爵的事?”既然雷尔不说,她自有办法从别人口里套。 “你感兴趣?”“听过太多种版本的谣言,当然希望有机会听听正版的故事。女人嘛!都爱东家长西家短,有机会听听八卦故事没人会舍得放弃。”她替自己的好奇找藉口。 “你听过哪些版本?” “有人说艾特子爵和爵爷是世仇,他想把妹妹嫁入梵亚格家以便刺杀爵爷,没料到事迹败露只好自杀身亡。也有人说艾特子爵的妹妹是女巫,在对爵爷施法时被发现了,因魔法被破让魔鬼拉入地狱中永不得超生。”不管是哪一种版本都是对爵爷有利的,因为在老百姓的眼中他早已超脱凡人之身,列位成仙! “谣言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可以把事实扭曲成这样。”他哈哈大笑,像听了一个世纪大笑话。 “那么未经扭曲前的事实是怎样的?”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大哥和艾特子爵的妹妹——莎拉,他们的婚事是父亲在去世前订下的,在婚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面。但在结婚前夕,传言莎拉已经怀孕,大哥听了非常震怒,执意要退婚,可是艾特家坚持莎拉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哥的,要他负担起责任。 就在他们彼此间僵持不下时,莎拉找上门来,要和大哥当面对质。我还记得那天下午天空灰灰暗暗,有山雨欲来的气势,大哥和莎拉在书房中谈不了多久,紧接着莎拉就坠楼了。”他的双眉间浮上一抹阴鸷,露出奸诡的表情。 “她死了吗?” “对!她掉到花园里当场死亡,当时她颈椎折断、七孔流血,睁大眼睛不肯阖眼,就如艾薇那天形容的样子,直到艾特子爵来到堡内,对她保证会把害她的男人揪出来,莎拉才闭起眼睛安息。”他嘴边噙着恶毒的笑容,但背对着他的欢儿一无所知。 “结果呢?”“没有结果,虽然艾特子爵一再坚持是大哥推他妹妹下楼,可是根本找不到证据。” “当时她已经要和爵爷举行婚礼了,如果她怀的真是梵亚格的继承人,爵爷没道理不认。”欢儿维护雷尔。 “艾特的说法是大哥喜新厌旧,想改变主意不和莎拉结婚。” “他的说法不合理,如果真有一个‘新人’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结婚,一直到最近才让王上促成婚事?”她很快地从中寻到疑问。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是如果大哥是清白的,他没必要每年都付给艾特一大笔钱。我们和他早在莎拉死亡时就不再有关系了。”他推秋千的手顿了顿。 “莫非——爵爷有把柄握在他手中?”欢儿大胆假设。 “我不知道,其实以前大哥有过结婚念头,可是都被莎拉吓跑了。” “等等,你说莎拉……”一个女鬼在干涉爵爷的婚事?太荒谬了! “就像你那晚看到的,凡是大哥的相亲对象来堡里作客,莎拉就会现身吓走那些女孩,偶尔它也会不小心撞上几个年轻的仆人。所以,大哥才会拖到现在才结婚,没想到它还是找上艾薇。” “那不是第一次了?”它是有计划在阻止? “没错,这次大哥要艾薇住进客房,为预防万一就把她安排在我的隔壁,假设真有状况发生,我可以尽快赶到。”“这就是大家传言的‘梵亚格的诅咒’?” “对!唉——不知道它要纠缠我们到何时?”欢儿心里的疑问逐渐扩大,可是当事人死了,想要揭开神秘面纱找出真相谈何容易。许许多多的谜团笼罩着城堡,在晴光朗朗的天空下,欢儿泛起一阵颤栗,彷佛那个冤魂正躲在某个角落,听他们谈论着它的过往。 不能想了,真的不能再想!她毛骨悚然,再想下去她大概会不顾一切,带着满身的鸡皮疙瘩躲回家里。她的勇敢只对人类有效,对冥界人士起不了作用。 “我吓到你了?真对不起。”他换上一张灿烂笑脸走到她面前,深感抱歉地拍拍脑门。 “不干你的事,是我过度好奇。”“要是担心鬼魂的事,你放心!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成为莎拉的目标。”“何以见得?我不是女人吗?”她鼓着腮帮子,斜睨着他。她全身上下努力加加减减,也能挖出几分姿色吧! “因为她只对‘伯爵夫人’有兴趣。”他带了几分警告意味,但欢儿没听出来。 “幸好我们没有相同嗜好。”没有吗?不!她是没“资格”拥有这种嗜好。抖抖肩,抖去自卑,她硬逼自己轻松些。“不过‘她’要想在我睡着后吓醒我,那可是件大工程。” “你很嗜睡?” “我跟梦婆婆的交情不错。” “你真是个幽默的女孩。” “多谢恭维。”他们的笑声像串串银铃徜徉在午后的宁静空间里。 二楼窗口,一双冷鸷的蓝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们俩,紧握的拳头筋骨纠结。“该死!”他怒不可遏地甩头旋身离去。 没多久,阿碌走到欢儿身边,弯着腰说:“席小姐,爵爷的伤口又在痛了,能不能请你上去看看。”她对凯尔无可奈何地一笑,拍拍裙子说:“下午茶时间结束!” “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一点都不觉得今天的话题愉快。”她反驳。 “下次我会找个轻松的好话题。” “那——下次再聊了。”她摆摆手,跟随阿碌的脚步走入堡内。 敛起阳光笑脸,他阴森晦沉的眼光直直地望着欢儿的背影。你……最好不要…… 第三章 阿碌刚关上房门,欢儿就被一股力量推压到墙边。 他的眼神凛冽阴寒,那双浓眉怒张,她被他目訾尽裂的凶残表情骇住,紧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是谁又招他惹他了?惹出他满腹怒焰。 躲到地中海去避暑,剩下的举动全是依照皮质层来发号司令。 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感到身下的娇躯猛然一震,他得意地微笑。大掌罩上她虽不算大却弧线优美的胸部,并解开阻挠他行进的蝴蝶结和小马甲…… 在生命之源送入她身体的同时,他就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他的自制力会在她身上迅速瓦解?他不要她怀孩子的啊!为何他竟允许自己不受控? 是了!是她的生涩引发出他的过度亢奋,下次!下一次他一定能掌握住欲潮,不让自己担心的事成真。 但……万一她有了……不!不会的,就算她真的怀孕,他的医生也能帮忙解除这个困扰。想至此,他释然了,躺到她身边牢牢地抱住她,急促的呼吸相互呼应……两具躯体无间隙地密合着,暖暖的体温包裹着两个人、两颗相近的心。 在茫茫然的感官刺激之后,她的脑筋渐呈空明,思绪重新运转。 “放开我!”欢儿气鼓鼓地推开他,气他也气死了自己。一生一世?她居然幻想与他一生一世?她凭什么对一个有妻子的男人说“我爱你”?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一生一世绑在别人的丈夫身上? 他支着头,侧看她红扑扑的脸庞残留着贪欢后的痕迹,拉起唇角荡出一抹笑意。 她闷不作声地拾起衣服一件件穿上。 “你要去哪里?”他关心地问。 得到她,心中长久空陷的那个角落被补足填平,第一次他有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做爱经验,与她做爱不再只是发泄,在她身上他得到付出与获得的快乐。 “回家!”她言简意赅。 “不帮我演戏了?” “还帮?再帮下去我就要被啃得尸骨无存了。” 他失控地捧腹大笑,她的比喻真——真贴切。“你忍心看我被谋害?到时会不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谁知道你说的那一大堆话里,有几句话是真的?你到底说了多少谎、掩盖了多少事实?你能告诉我‘女鬼’的真相是什么吗?我们能不能谈谈你是不是那个杀害未婚妻的凶手?”她一古脑地把满腹的疑问全吐了出来。见他没作答,她气得大吼:“我不要再和你搭档,去挖掘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谋杀。从这一分钟开始——我们拆伙啦!”她怀疑他?几时开始的事?之前她一直都是信任他的,为什么一转身,她就开始产生疑问,是凯尔和她谈过后的效应吗? “你和凯尔‘相谈甚欢’?”想起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雷尔的怒涛节节高涨,满含笑意的眼眸转瞬间变得阴森诡邪。 “是的。”她不怕死地挑战他的定力。 “凯尔说了什么让你开始怀疑起我?”“他说他崇拜你、敬佩你,以你为偶像。不过我想他和村人一样,都太过盲目、缺乏判断能力,才会弄错崇拜对象。”小心眼、心地狭窄的偏执狂!若非有个弟弟处处替他说话,他早变成万夫所指的大罪人,哪还有时间在这里猜测别人的人格。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出他的真面目? “你很喜欢他。”冰冷的音调昭显出他已濒临爆发边缘。但她偏好在饥肠辘辘的老虎头上捋须,因为失去贞节的人有权利对掠夺者发飙。 “任何人喜欢他、欣赏他都是应该的,他像阳光一般灿烂、开朗善良、热情活泼、乐于助人……他的优点多得不胜枚举,不像你阴恻恻的,整天摆着高傲姿态,满肚子诡诈,谁晓得哪一天会让你生吞活剥。”她就是活生生的受害者,连她这个归属于“恩人”行列的类种,都会被他冠上“凶手”、“主谋”的头衔,让他占尽便宜,何况是其他人。 经她这一比较,两人立刻成了天和地、云和泥。雷尔冷冷地说:“他倒是很有女人缘。” “你说得不够完整,我来补充——凯尔不只是有女人缘,他还有大人缘、小孩缘、老人缘,全世界的人只要和他相处过,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比起你,他的的确确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他也是你心中的白马王子吗?”闻言,他跃起身,狂暴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回床上,欺身压制住。 “我没义务告诉你!”她倨傲地转过头不理他。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有权支配你的一切。”这个笨女人难道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吗?她早已货真价实地成了他的一部分。 “可笑!谁赋予你支配权?我怎么会是你的人?容我提醒——‘你的人’叫作艾薇·德林,她是你新娶进门的妻子。”提醒他同时也提醒了自己,欢儿的心挤出了一大杯原味柠檬汁,酸得她皱起眉头。 好呕、好呕自己,她怎可口无遮拦地对他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她怎能允许自己沉沦在他制造的情潮中,无法自拔。现在好啦,除了贞操外她连真心也一并赔上,不完整的人、不完整的心,往后她要怎样才能无忧无虑,欢喜过日? “不管承不承认,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你注定要在我这个阴恻恻的男人身边留上一辈子,那个阳光男人和你是无缘无分了。” 他满含醋意的占有宣示,让她感到一丝丝安慰,他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可——不行啊!他有一个由国王证婚的妻子,哪能留她一辈子?他的“在乎”只能保存在心底不能兑现的呀! “你怎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请问你,留下我的话,艾薇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她是夫人、你是情妇,这会相互抵触吗?”他说得理所当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对不起!我不当情妇,我要名正言顺拥有自己的丈夫、孩子,不和别人争夺同一个男人。”她要一个在乎她、爱她、以她为重心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在生理有需求时才登门造访的情人。也许过了今天,她再也没有资格去追求专宠她一辈子的男人,但她宁缺勿滥,即使要单身一辈子也不愿成为他的情妇。 “你计较名分?”他轻哼一声。女人——不知足的贪婪动物。 “是的,我计较!你给不起的话就别来招惹我。”尽管被他压制住,她亦不示弱。 “你的意思是——当不上伯爵夫人你就不会留下?”他的嘴角挂着嘲讽。 “是!”这上面她不妥协也不要迁就! “你很贪心。” “我一向贪心,若得不到全部,我宁可连一分一毫都不取。”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即使没有艾薇你也得不到全部的我。”他的话像针,密密实实地扎入她的心脏。铿锵一声——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那我就通通不要。”她倨傲地仰起下巴,护住伤痕累累的自尊。 “要不要不是你能决定,规则制定权在我!” “爱订规则?可以——请你自己玩,否则就去找个能配合你游戏规则的人来玩,恕我不奉陪。”撼动不了他强健的手臂,被禁锢在他怀中,欢儿除了生气还有更多的难堪。现在她最想做的,是找个地洞躲起来疗伤。“放开我,你这个只会使用蛮力的野蛮人!” “放开你,好让你躲进凯尔的怀抱?”如果这种滋味就叫作吃醋,那么他敢肯定这瓶醋实在难以下咽。 奇怪!他怎老喜欢扯上凯尔?“我躲谁怀里关你什么事?你这算过度关心还是过度干涉,你的控制欲未免太强了。” “他是我弟弟,我自然有义务帮他挑选适当的新娘人选。”他在贬低她不合格的家世,暗喻她的身份不符合梵亚格家族的要求吗?他要看她受伤,回头哀求他收留?偏不!她偏不让他称心如意。仰起头,咽回泪珠——就算是奴隶也有奴隶的尊严。 “管好你自己的新娘就够了,他的新娘不劳你费心,适不适当他自会斟酌。”这些话听进他耳里成了另一番解释—— 他们已经要好到开始“自行斟酌新娘”了?雷尔胸中翻腾着澎湃怒涛,挣扎着要寻出发泄孔的怒火化成句句带刺话语,戳得欢儿血痕斑斑。“别妄想你能勾引得了他。” “试试看喽!不试怎么知道鹿会死在谁手上。”泪在眼眶转了几圈,欢儿发了狠硬是不让它掉下来。 “你自以为能承担得了跟我作对的后果。”他傲慢地讥讽。 “面对挑战,我一向秉持勇往直前的原则。”她的心因强烈痛楚而紧缩。 “可惜,凯尔一向追求完美,他要是知道你是瑕疵品……”邪魅的笑声把她激怒到最高点。 可恶,她变成瑕疵品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怎可拿这点来诋毁、轻鄙她。 “放弃我是他没福分也是他最大的损失,不过,我并不介意,我有自信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凯尔,在这当中总会有一个不在乎我是瑕疵品的聪明家伙愿意娶我,一辈子专心陪我一个人。”她随口就说出“不介意”被凯尔放弃?雷尔推翻之前的假设——她和凯尔尚未走到那份交情——这层认知让他心情陡然轻松起来。 趁他怔愣之际,她一把将他推开,翻身下床,提着鞋袜躲到离他最远的房间角落,用最快的速度穿好。 “我马上收拾行李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不要再看见你这个大烂人。”她气极败坏的指着他破口大骂。这个品格低劣的小人、人人得而诛灭的乱臣贼子! 他坏坏地威胁:“还是用那句老话奉劝你——除非你想牵连无辜,否则不要轻举妄动。” “除了拿我的朋友来牵制我以外,你没别的招数可以用了吗?”她的紧张全落入眼底,雷尔再度立于不败之地,他恢复一贯的从容,好整以暇地躺回床铺。 “多谢提醒,经你这么一说,我仔细想想,我的确还有很多有利条件,比如……停止兴建学校工程你觉得怎样?或者增收百分之十的税如何?再不然以谋杀爵爷的罪名,将你和所有有关系的亲朋好友通通入狱……” “够了!”她知道又全盘皆输了,她不过是个奴隶,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拿来和这个贵族斗,她连分毫胜算都没有。 “你‘又’妥协了?不好玩!你还真容易妥协。”她咬牙切齿地狠瞪住他,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着,去救这种不懂感恩的混蛋。 “我会留下来配合你演完这出既无聊又没营养的戏,但是这段时间内你不准碰我。”说完,她当他的面甩上门,怒不可遏地走出去。 第二次!她第二次当着他的面用力甩门,对她要求礼貌会不会太苛责? 她说不当情妇?不!他会教导这个小家伙学会妥协,要她心甘情愿留在身边,当他一生一世的情妇。 拉高棉被,他满足地长吁口气,不碰她?再说喽……若又能找出更多“有利条件”,偶尔碰一碰也无妨吧! 闭上眼,他回想起她的吻、她的身体,血脉迅速扩张。唉……不碰她?太难了!他的东方明珠啊…… 第四章 欢儿快要精神崩溃,是凯尔的故事影响了她,还是雷尔的灼热眼神困扰了她?她总是觉得随时随地有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准备伺机而动。 这些天她的冷战对他起不了作用,雷尔想尽办法讨她欢心,送礼物、送花、三不五时找她聊天、逗她开怀。她明白这些全是诱拐人的糖衣,不可轻易张口含入,因为糖衣下的苦涩不是她可以轻尝的。 心神不宁地阖上书本,她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间,耳朵听着远处的闷雷一声一声轰轰响个不停,浓厚的乌云层裹住整片天空,低低地压在人们心头上,压得人快要窒息,雨始终不肯落下,湿热的水气闷得她满头大汗。 打开衣柜想换下一身汗湿的衣服。触目所见均是雷尔为她从巴黎购买的最新款式衣服,那些光滑柔软的布料像是由细致的云朵裁织而成,粉红的、鹅黄的、浅紫的、淡蓝的……各种缤纷色彩都集中在衣柜中,那些大胆而新潮的衣服上有着无数的蕾丝,有的缀着纱制花瓣,有的镶着纯白珍珠,每一件都是设计师的精心杰作。 这些衣服早在三天前就摆进她的衣柜里,她固执地不看它们、不穿它们,坚持不被他施惠收买。 可是早上雷尔临出门前吩咐堡里的仆役,将她的旧衣服丢掉,虽然她成功地从仆人手中抢救下自己的衣服,最后仍敌不过她们的苦苦哀求,为了不让她们失业,欢儿让步了。 “雷尔·梵亚格——你这个暴君、独裁者、不见容于天地的大坏蛋,我诅咒你眼睛痒、鼻子痒、嘴巴痒、全身长跳蚤痒得在地上打滚。”臭骂上一大顿稍稍发泄掉怒气后,她投降地找出一套最不显眼的淡黄色洋装换上,系上腰后的大蝴蝶结。欢儿站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裙上一层层薄纱随着她不经意的动作,翻涌出层层叠叠的波浪,剪裁合宜的线条把她纤瘦的肩膀衬得更加美丽,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是独到的。 松开长年编绑的发辫,她从设计师给的配件盒中,找到一条与衣服颜色相搭的黄色丝带,为自己扎了个公主头。 自从发配边疆的圣旨降下后,她再也没有悉心打扮过自己。今天简单地换了一套衣服、梳好头发,她就觉得自己大大不相同了,谁说女为悦己者容,装扮自己第一个取悦的人就是自己呀!如果爹爹和娘亲看见她穿着西洋服饰的样子,一定会很惊讶吧!说不定还会指着她,笑话她是番婆。 郁闷的心情因全新的打扮稍稍或减,欢儿离开房间决定出去透透气。走过安静的客厅,她往花房方向前进,里面的小雏菊开得正好,玫瑰已过了开花季节,但枝头上还残存了几朵娇艳。 欢儿想继续往前走,却让两个熟悉的背影止住脚步。那——不是凯尔和艾薇吗?带着笑,想快步向前向他们打声招呼,抬高的步伐却在两人下一个动作中硬生生停住。 她捂住如雷鸣的心跳,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们——居然在接吻?!小叔和大嫂,天哪!乱伦?这是一笔怎么写才写得清的烂帐? 欢儿惊慌得双腿酸软,缓缓蹲下身,茫然的思绪跑到天涯,她不知该不该出声制止他们不合礼的动作。 “艾薇……艾薇……我好爱好爱你……你的心也像我一样吗?”停下吻,他的手仍环住她纤细的腰,不曾松开。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说我怎么不爱你。”她娇嗔地说。 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乱、乱、乱成一团啦!欢儿在心底哀嚎,这时候再出声也制止不来什么。躲入花丛里,避免尴尬是她目前最应该做的事。 “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再也不放手了。” “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是你大嫂啊!”她摇摇头,眉锁深愁。 “会的,总会有办法解决。”他自信满满地说。 “哪来的办法,我不是第一个背叛他的新娘,何况我们又是国王证的婚,我根本不敢想像爵爷知道后会有多生气。”艾薇忧心忡忡地转身背向他。 “把烦恼交给我,这是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我不爱看你皱眉,笑一个给我看好吗?”他柔情似水地在她的眉间烙下亲吻。 “你要找爵爷谈开?” “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成为佳偶,这件事必须慎重处理,我不准莎拉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时间?还要多少时间我们才能真正在一起,每个清晨、每个夜晚,每个可以看到你却不能碰触你的日子,让我等得好心焦、好害怕。” “对不起,等大哥脚伤一痊愈,我立刻找他谈。我不想在他最忙碌、身体不舒服时增加他的困扰。”他脸上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烈表情。 “我懂你尊敬爵爷的心情,但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唉……我的艾薇,你为什么那么没信心?就算你不信任我,也该信任我们的爱情,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些不能相聚的日子我倍受煎熬吗?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爱我如你的女子为妻。” “你那么英俊体贴,多少女子都为你心折,我不是没信心而是没有安全感!” “可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会愿意为了我,放弃伯爵夫人的身分地位,你肯为我做那么大的牺牲,为什么我还要为一群貌美不如你、性情不如你的女人,放弃我的最爱?”他的话教她感动莫名,他说了“最爱”,有他的爱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投入他怀抱里,把烦恼全抛到九霄云外,就这样倚着、靠着,天大的事都让他顶着吧,她该学会专心信任他啊! “你说爵爷是那么凶狠残暴,如果他要我的命……” “如果他想要你的命,我会请他一并将我的取走,要上天堂或下地狱都请你等等我,我要永远陪着你。” “凯尔……”她眸中闪着泪水,望住这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这辈子她再也没有遗憾…… 他俯下身再次攫住她的唇。 躲在浓密的花丛后,欢儿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在毫无预警中窥得这个秘密,欢儿惶惑地理不清自己的感觉。他们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浓浊急促,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吓得欢儿想拔腿往外跑,无奈抖得厉害的双腿根本撑不起她全身重量。 “艾薇……我想要……”他急喘了好大一口气,试图捉住最后理智。 “那……我们回房……”她嗫嚅地说。 “真的?你愿意?”他讶然地把她推开,正对上她的眼睛。 她害羞地轻点下头,鼓起勇气说:“我先回房等你。”凯尔在她走出一段距离后,也随著走出花房。 许久,欢儿才从震惊中回复,脑细胞慢慢回复运转。看着沾染上泥巴的裙摆,她懊恼地埋怨自己,整座城堡那么大,哪里不好逛偏偏挑上花房,现在可好,逛出这桩她不该也不能知道的秘密。她替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不知情丈夫叫屈。 她若够聪明就该保持缄默,假装她从未撞上这场尴尬,把时间、空间通通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 可是她太了解自己,要她抑制冲动不鸡婆地跑去劝告他们为人妻、为人弟的道理,已经非常非常困难,更何况凯尔和艾薇已被她贴上“背叛”的标签,从此看在眼里,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充满暧昧。而她不擅于隐藏心事的行为,一定会让雷尔那双擅长侦查的贼眼,看出疑问处。 怎么办呢?是不是坦白就会从宽?不、不!不能说,雷尔的坏脾气她不是没领教过,事情由她这第三者说出口,他们获得原谅的机率就更渺茫了。不行,怎么样她都得把嘴巴封紧,千万别让她的碎嘴引发出兄弟阋墙、夫妻违伦的惨剧啊! 难怪这几天会眼皮直跳、心神不宁,原来是早有预感自己会碰上麻烦事。 先躲回家去藏个几天吧!等她把今天的震撼消化之后,再回来面对这一大家子,到时就不会露出太多破绽。 下定决心后,她小跑步起来,跑着、跑着,从花房跑过庭园、跑过城门守卫的侦查、跑入通往村里的道路。 无奈,不作美的老天选在这个人慌心惊的时候下起雨来,打了一下午的雷都没事,偏选在她准备跑路时才降下细细斜斜的雨丝,雨很快的弄湿她的头发,在她抱怨声未歇止时,雨丝转眼变成雨豆,打在皮肤上痛得欢儿直皱眉。 附和著风的舞弄,它的威力锐增,衣服浇上了水变得好沉重,令她举步维艰,欢儿迟钝地举起手却怎么也挡不住豪雨肆虐,眯起眼睛她几乎看不清道路了。 一辆马车适时地在前面停住,接着一把雨伞为她挡去肆无忌惮的雨水,她抬起头来看清了执伞的人正是阿碌,那么不用怀疑,马车里坐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唉——欢儿长叹,怎么每次上帝都不站在她这一边,难道是它怪自己每晚祈祷时太敷衍了事? “席小姐,爵爷请你上车。” “麻烦你转告爵爷,就说我家里有事先回去一趟,过两天就回来。” “席小姐,请不要为难下人。”他板着脸冷声说道。 “你试试嘛!说不定爵爷会答应。” “请上车。”他固执地不肯让步。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什么主人就会调教出什么怪脾气的仆人。两个冰人凑在一块儿,谁也没能耐拿他们奈何。 僵持半晌,眼看他的衣服因坚持而湿透,欢儿叹口气,不忍心地乖乖爬上车,一上车就接触到他那双似笑不笑的嘲讽眼睛。 “你穿这样很像巴黎的名门淑媛了,可惜没有大家闺秀会选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出门,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换了皮也换不了骨,就算把玛丽皇后的钻石皇冠戴在我的头顶上,也戴不出华贵气质,你忘了吗?我身上少了那么一点‘贵族血液’。所以,请你往后别再费心地帮我张罗这一堆昂贵的行头。”她伶牙俐齿地反顶了他一顿。 是啊、是啊,她不是名门闺秀、不是贵族美女,可她也有心、也有感情呀!她拚命囚禁自己的知觉,告诉自己——“她不配”,可是那颗心自己决定要爱他,她有什么办法? 虽然她管不来自己的心,起码她把自己的行为规范得很好,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地位卑贱,她也从没打算要高攀上他这个爵爷,凭什么他有资格三不五时来取笑她的身分。 “我以为落汤鸡的啼叫声会转弱一些,看来我错了,你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我又不心虚,为什么要理不直气不壮?看我狼狈你开心了?” “不管是光鲜亮丽还是狼狈不堪,只要看到你,我就会心情大好。”他拿起“道具拐杖”把她勾到他的大腿上坐下。 你好我可不好!她嘟囔着。“你这种油腔滑调的样子很恶心。”油腔滑调?他不是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吗?几时起他形象做过一番调整,变成油腔滑调了。 “不管我有多恶心,你只能学会适应,不可以逃避,尤其是趁我不在堡里的时候逃跑——这是相当相当不智的作法。”扣住她的腰,他在耳畔轻语。 努力掰开他紧紧交握的手指,使尽全力之后仍是动不了他分毫,欢儿吐口闷气安分地坐定位。 “我没有要逃跑,我只是要回家一趟。”他和阿碌一样固执,简直有理说不通。 “为什么急着要回家?是不是在想史神父?” “你管我思谁想谁……”他怎老爱猜测她的想法,干涉她的思维。怪人! 他就不能放她一个人安安静静个几分钟吗? “因为我想学着照顾你。”这些日子她的闷闷不乐他全看在眼底,想近身去安慰,她却像躲刺猬般地躲开,弄得他无力可使,最后唯有打出亲友牌讨她开心。 他费心思的体贴带给她一阵温暖,缓和了紧绷的面颊,眼泪差点儿顺腮边滑落。不、不行,她不行感动,不能为他心动。他、凯尔和艾薇三人的关系已经乱成一团了,她不可以再加入。 “你要费心照顾的人是艾薇不是我。”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照顾你,你说怎么办?”他把她搂在怀中嗅闻着她淡淡的体香,不在意湿透的衣裳染得他一身水,他包容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冰的小手,享受她短暂的温驯。 “你再忽略她,就有人要取而代之替你照顾她了。”话甫出口,她气恼地拍打自己额头。该死的大嘴巴,说要封口的,没三两下就四处去传播谣言,她已经预见风暴即将形成。 “‘已经’有人在照顾她了吗?”他嘴角浮上一个饶富深意的微笑。 “我乱说的,你别当真。”她急急否认。 他不理会她的欲盖弥彰,自顾自地问:“告诉我,你撞见了什么意外,才忙不迭的要离开城堡,躲回家避祸?” “哪有、哪有,你想太多了。”他怎么能看透她?气毙了! “傻瓜,要真是想避祸,也不要挑下雨天,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而且你忘了我吗?我是最佳的保护者,何必舍近求远。”他到底是猜出来她撞到什么事还是没猜出?他的态度既奇特又怪异,照常理推断,要是他怀疑艾薇的话,应该会暴跳如雷,而不是冷静如斯呀!他的反应太反常,把她的逻辑打得一团乱。 “假设、听清楚哦!我说的是‘假设’。假设你的妻子爱上别人,你会怎么办?” “看对象啰,如果是你爱上别的男人,我会把那个男的抓起来关进地牢里,折磨他十天十夜,再一寸寸刨剐下他的肉、挖出他的眼睛喂老鹰。”哇塞!不是普通的暴力,他的行径和死神黑地斯有得拚。 “我问的人是你的‘妻子’!” “你想我对‘情妇’的背叛都这么激烈了,如果是正牌妻子会是什么情形?”他不作正面回答,留下想像空间让她的创造力去吓死她自己。 “客气一点,谁是你的情妇?!我抵死都不承认。”她瞠目结舌。 “在你的国家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烈女不事二夫。是不是?”他似笑非笑地用中文说出。 “你、你会说国语?”她惊讶万分。 “你脚底下这块土地的‘国语’是法文。” “是你!三年前是你救了我。”瞬间,她终于知道他身上那份安全感是从何而来了。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的东方明珠……你总算记起来了。” “我一直一直在找你……” “为什么找我?要报恩?”他挑起她的下巴,直盯住她迷濛双眼。 为什么?因为他是她在这块陌生土地上唯一的“熟悉”?因为他背负着她的安全?不知道、不想管……这些年来,她朝朝暮暮幻想着能找到他,然后牢牢、牢牢地把他抱在胸前,安定自己一颗不安定的心。 她万般感动地抱住他,如同多年前一直想做的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她的双手被牢牢缚着,现在她可以安安稳稳地抓住她的浮木不放手了。 窝进他暖烘烘的胸膛,享受他给予的安全感,不再理会情况会不会被她搞得一团乱……其实,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靠着,是一件很温暖、很幸福的事。 贴住他的身、想着他的情,想拥有他的一生一世需要多大的福分、烧多少柱好香才办得到呀! 蓦地,想起了彼此的身分……想起了伯爵和奴隶中问的悬殊……欢儿正起身、推开他,满载懊恼。 他但笑不语,抚摸着她细长的黑色发丝,这个心口不一的女孩什么时 候,才会正视他们对彼此的吸引力?没关系!他有时间也有耐心,等事件宣告落幕后,再慢慢调教她。 第五章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欢儿叹口气,认分地除下全身衣服。 金丝雀逃不出豪华大鸟笼只能乖乖地甩甩湿羽毛,窝回床上睡个香香甜甜的觉,等明天日出,忘了跷家事件,仍旧尽职地继续为主人唱出悦耳歌曲。 家?她怎么会把这边当成家?虽然这段日子下来她是住得蛮习惯的,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呀!难不成她已经偷偷地认可了自己的情妇身分,打算以此为家,守着这个暴君主人一辈子?不行!她不可以胡思乱想,打打头壳,把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打出脑筋外围。 头昏昏、脑钝钝,鼻间灼热、喉咙发痒,她大概生病了。 她拿来毛巾擦拭全身时,雷尔赖皮地从两个寝室相通的暗门溜进她房里。 “我来帮你。”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欢儿一跳,她急返转身体,在看见雷尔的刹那间,慌乱地连退三步,眼看就要拦腰撞上化妆台,他大手一捞把赤裸裸的欢儿捞进怀里。 “你……懂不懂礼貌?”她的怒火快炸出胸臆间。就算他不知道避嫌这个字怎么拼,至少也听过男女授受不亲,他中文学得不错,那么中国伦常也该有涉猎几分吧! “礼貌是对外人用的,不是对你。”他抱住她赤裸裸的身子没放手的打算。 他一定忘了她是“外人”之一,隶属于奴隶a的角色。 “你再不让我穿衣服,我就会变成雪人了。” “我没不让你穿,我进来就是为了替你服务。”他抓来一条绒毛毯,细心地帮她围上,再到衣柜里翻出一套浅蓝色的丝质睡袍,走到她身边。“今天你受‘惊吓’了,好好休息。”听他说完,欢儿不禁又猜测起他到底怀疑出什么?一颗心忐忑不安地蹦蹦乱撞个不停。 “我……没受惊吓。”她僵硬的话,缺乏说服力。 他一笑,续言:“晚上你不用到餐厅用餐,我让阿碌把饭带到房里。”他的安排让她避开碰见凯尔和艾薇的尴尬,她自然乐于接受。 她舒口气的松弛表情全落入他了然于胸的眼底。还说没事,没事才怪!他宠溺地帮她把睡衣扣子一颗颗打开。 他的动作让她猛吞口水,不要吧!让他帮忙换,她不是再度落入狼窟? “我、我比较喜欢自己换。” “你真的可以?”他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她随着他的节奏跟着往床铺上退三步。 她拚命点头,两手牢牢握住身上的绒毛毯,不让它松落。 他把衣服摊放在床边,往后倚在柜子上,摊摊双手,悠悠闲闲地欣赏她下一步动作。 “你这样看我,我怎么换?” “很难吗?”他那故作无知的模样,气得她牙龈发痒,有啃肉骨头的欲望。 “当然。” “请原谅我的无知,我从来没这方面的困难。”他皮皮地说。 “我哪像你那么厚颜无耻,老在不同女人面前换衣服。” “如果这句话有吃醋的意味,我很乐意为你改去这个坏习惯。”她的话有浓浓酸味,这个认知让他很得意,她并不如自己所言那么不在乎他。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不管是妻子或情妇,他都要她们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我吃糖、吃盐就是不吃醋,请你回房我要换衣服休息了。”他绅士地背过身,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实在不能对这种高级无赖要求更多,欢儿快手快脚地换上睡袍。他找来干燥的毛巾,帮她把发上的水分擦拭干净。雷尔的动作轻柔缓慢,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是不是——他对她有了一点点喜欢,所以肯为她放下身段,做这此微不足道的事? 这个假设让她的心情飞扬,想着想着唇线拉出弯弯的弧度而不自知。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不想了、不想了,这样成天反反覆覆的翻搅那颗脆弱的心,迟早她会疯狂。 “你在引诱我?”他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我没有!”她惊得往后弹跳。 “你真异类,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你。”他站直身,双手横胸瞅着她看。 “异类?我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她错愕地指指自己的鼻子。 “根据经验,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要不是迫不及待想跳上我的床,不然就是想尽办法制造下一次邂逅的机会,哪有人像你这样对我避如蛇蝎。”他再次迫近她。 “我伤了你可怜的自尊心?” “不!你挑起我的征服欲望。”“我不是你的对象,请另寻高明。”欢儿绷着脸不喜欢他的比喻。 “真的?”他攫住她的肩膀,也掠夺她的唇。 温温润润的舌头在她的唇瓣上不断画圈,画出一圈圈涟漪也画出紧揪人心的悸动。他的气息晕染着她,她眩惑了……由着他在唇齿间品尝甜美,她的心再次沦陷。 蓦地,他放开她,满意地欣赏她脸上掩不住的红潮。 他把她安置在床上,将棉被拉高盖到她的下巴。“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我不当别人的战利品。”她固执地别过脸,气恼自己总是被制约。 “你不是战利品,是我的最爱。”最爱?他说的是这两个字吗?她有没有会错意?瞬时,酸甜悲喜在她胸中翻腾,她不确定能不能容许自己作梦,在梦中她的未来有他、他的未来“只有”她?假若……不、不,她不能纵容,沉沦在他的爱情漩涡只会尸骨无存啊! 拉上棉被,盖满头脸,不看他、不听他,不让自己的心随他的柔情摆荡。 *** 欢儿睡得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几次想挣扎起身为自己取来清水止渴,但恶梦一个接替一个,不断骚扰她的睡眠,她极不安稳地翻来覆去、汗流满身远远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慢慢地穿过墙飘向她,欢儿眨眨眼睛想看清那个缥缈的身影,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她的颜色如暗黑的夜色,透露着诡谲气氛,揉揉眼,飘近的黑影渐渐清晰,轮廓慢慢呈现,她摆脱了眼前的朦胧感。 “你是谁?”她的声音透露着疑惑。 女人没作答,缓缓地到达她床边,窗口微弱的月光照映上她的容颜,红色的鲜血自她的眼角、嘴角汨汨流下,血顺着脸庞垂到衣襟上,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我……是……唯一……的伯……爵……夫人……”尖锐的声音彷若刀片划过铁皮,让人全身泛起疙瘩。 欢儿想起凯尔说的故事,那个含冤而死的女孩回来了吗? “你是莎拉?” “离开……城堡……”她的脸凑近欢儿,近得让她的鼻问充斥着血腥味。 她的味道让欢儿想作呕,她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另一个恶梦,没什么好害怕。于是她大起胆子问她:“你有冤屈吗?告诉我,我来帮你。” “离……开……”她的声音转而凄厉,圆睁的眸子中闪着怒意。 她的手伸往欢儿的脖子,紧紧掐住,冰冷的指尖在触上她的颈项时,欢儿开始怀疑这真是作梦吗?环住颈间的触感是那么鲜明逼真,她眼底的怒涛是那么真实…… 慢慢地,她的呼吸变得窘迫,脸蛋涨得通红……不、不对,不是梦……她开始反抗,握住“她”的手,想将它们掰开,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欢儿举脚往上踢,连踢几次后才踢中她的肚子,把“她”踢得向后踉跄几步。 挣脱箝制后,欢儿猛吸新鲜空气、连连咳嗽,她虚弱的扶住床沿,抵抗一次次袭击而来的晕眩。 蓦地,“她”拿起枕头再次压住欢儿的头,病弱的她无力挣脱,强大的压迫感将胸腔内的空气挤出……欢儿手脚并用地在空中挥舞,却触碰不到她…… 渐渐地,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手缓缓地垂向床畔……她就快要死了吧! 知觉慢慢自躯体中剥离…… 忽然,压迫感不见了,新鲜的空气重新输入胸间,模模糊糊的意识逐渐回转。睁开眼,她看见忧心忡忡的雷尔。 “你醒了?太好了!”他眼里有掩抑不住的欣喜若狂。 “那个鬼呢?”环视周遭,试图找出“她”的踪迹。 “听到我的脚步声时就逃走了。”若不是担心昏迷不醒的她,他早就将“她”绳之以法了。 “刚刚……她对我……”她虚弱地说。 “我都知道!”他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阻止欢儿继续说,不舍得让她回想那个可怕经验。 “不!你不知道,她……她不是鬼……”贴住他的稳实心跳,她的恐惧消失了。“你说什么?”他讶异地看著她。 “她是人,而且是个身材娇小但力气很大的女人。”她微弱地喘息。 “你从哪一点判断出来?” “虽然她的力气很大,可是我感觉她掐住我脖子的手掌很小,对了!她的中指戴着一颗好大的戒指。” “你看见的吗?” “我在挣扎时摸到的,我本想把它抓下来,这样谜团就能解开,可是那时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想起刚刚惊险万分的镜头,她浑身又不自主地颤抖。 “好了,我都知道了,剩下的全交给我来处理。”他安抚地把她抱在胸前轻拍。 “你猜出是谁假扮莎拉的鬼魂了?” “八九不离十,我只需要做最后的确认。” “她会不会跟上回想谋害你的凶手有关系?” “但愿没有,别替我操心,好好把身体照顾好,你真的生病了。” “可能是淋雨发了点烧,不过被鬼一吓,吓出满身冷汗,头不昏、喉咙也不痛了,我想大概好得差不多了。”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那就好!不过答应我,这几天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离开房门一步。”第一次看到他心焦、心慌,这……全是为了她?她的心泡在蜜汁中享受甜蜜幸福。 “你要我装病?” “聪明!” “这对你找出凶手有帮助吗?”她兴致勃勃地想掺上一脚。 “游戏要开始了,我不能永远处于挨打的地位。”他叹口气,是的,不能再姑息养奸,再下去只会制造出更多的悲剧,尤其他损失不起欢儿。 “你决定要主动出击了?”“你愿意帮我吗?”他环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在胸前,亲昵地嗅闻着她发间的香味。 “当然!”她认真地点点头。“这几天你尽量待在房里不出门,我会找个侍女来服侍你,有任何需要摇铃让阿碌帮你。不管是谁想进来探望,都别让他们进来。” “城堡里每个人都不可以吗?” “是的,包括艾薇。”他知道没几天工夫,一向同情艾薇的欢儿已经和她建立起不错的友情。 “有点耐心,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他神秘地笑了笑。 “好,听你的。反正我早想把你书房里的书全部翻出来看个过瘾。” “你想看什么书?” “我最喜欢看伏尔泰的小册子,他写的诗歌、散文、故事、寓言都有趣极了,不过我想你一定没有他的书。”“何以见得?”他微笑地看着她谈论起书本时,那一扫恐惧、眉飞色舞的神情。 “因为他经常在书里面骂贵族啊!”不会有人没事找骂挨吧! “没错,但是他的笔法非常幽默有趣,很多被骂的人也会忍不住偷偷找来看。” “你是那个‘偷偷找来看’的人中之一吗?”他但笑不答,只是宠爱地揉乱她一头长发。 “伏尔泰说——我们尊敬的应该是用真理让我们信服的人,而不是用暴力来奴役我们的人。就算他被关进巴土底监狱、被赶出法国,他仍然没有停下笔,仍然继续把自由民主的种子散播在每一个角落,终有一天这些种子会开花结果,自由会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是他唤醒了人类,为自由铺好了路。”她越说越激昂,让雷尔不得不赶紧转移话题,毕竟身为贵族的他,并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渴望著自由世界的来临。 “除了伏尔泰你还想看谁的书?” “狄罗德、卢梭……对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牛顿的科学家?” “他是英国人,他发现万物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互相吸引,这种力量他称之为万有引力。” “你真博学!你有他的书吗?我好想好想看。”她崇拜地看着他。 “小书虫!一讲到书眼睛就熠熠生辉。” “知识就是力量懂不!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成就大事业的都是男人,你知道吗?因为他们被容许受教育,而女人却没有这个机会。”骂完了国家不自由,又叨念上女性教育权被剥夺,看来她对这世界的不平之鸣还真不少。“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批评路易十四的‘朕即国王’论。” “他那种心胸狭窄的国王,要是谁说了他不中意听的话,就把人关进巴士底监狱,这种不纳忠言之人是无法治理好一个国家的。” “但是事实证明,他在位的七十二年间,不但把国家治理得井然有序,还打赢了‘三十年战争’,让法兰西成为最大赢家。” “那是他福气够好,在英格兰的国王违反约定被送上断头台时,法兰西的人民还学不会站起来,反抗国王不合理的制度。” “你不能不承认,在当时他是个人人效尤的国王,尤其他建筑的凡尔赛宫富丽堂皇,美不胜收,直到现在许多国家还在竞相模仿。” “听说凡尔赛宫终宵灯火通明,是个不夜城?”欢儿在书上看过太多属于它的描述,却始终无缘得见。 “没错!在里面国王只居住在一部分区域,其余的地方让外国使者或王公大臣住。” “你去巴黎的时候就住在凡尔赛?” “对!” “告诉我里面的情形好吗?” “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雕像和图画,都是路易十四派人到义大利买回来的。宫内有个小教堂,每根圆柱、每个拱门上面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神话人物,高耸的天花板上有艺术家精心的图绘。在镜宫里面到处都贴满镜子,天花板上挂着两排水晶做的吊饰,吊饰上点着数不清的腊烛,一入夜辉煌的烛火照映得如白天般明亮。” “镜厅是用来做什么的?” “比方说开会或举办舞会等等。” “你每年在巴黎停留的时间那么久,再漂亮的宫殿也会住腻呀!”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法王常常邀集各地最有名的画家、雕刻家、剧作家、演员、舞蹈家到宫里表演,也常大开筵席宴请我们,陪我们豪赌。总之,在那里面你一刻都不会感到无聊的。” “真奢浮糜烂,如果把那些钱拿来照顾贫穷百姓,就不会有人饿死了。” 她口气中有吃不到葡萄喊酸的发酵味。 “我的领地里有人饿死?”他扬起眉梢,盯着她问。 “我又没说是你的领地发生惨不忍睹的饿死事件,紧张什么?”欢儿反瞪他。“如果民主改革的脚步再加快一点,说不定这辈子我也有机会进凡尔赛宫,参观那些不朽的艺术品。” “不用等得那么辛苦,下次我去巴黎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你要带我去?真的吗?说话要算话哦!”她兴奋地握住他的双手。 “当然——人格保证。”他爽快地答应。 “等一等!你是不是有附带条件?”她的小人心度上了他的君子腹。 “条件?我不懂你的意思。” “比如、比如……”她实在难以启齿,支吾许久,欢儿挺起勇气说:“比如要我答应当你的情妇,你才会带我去。” “这是个好建议!”他用力击出一掌。“我怎么没想到?,我决定了,决定采纳你的建议。”多话!她快被自己的大嘴巴给害死,敲敲笨脑袋,想把它抓下来剖开洗净再“倒”回去脖子正上方。 “我没讲过什么烂建议。”她急急否认,近乎无赖。 “那——是我听错?” “对!你听错了。”她睁大眼拚命点头,加强真实性。 “好吧!是我听错了。”他不反对,把她抱回床铺上,摆好枕头、靠在她身侧环住她的肩膀,两人头碰头、肩抵肩睡在一块儿。 “你不回房吗?”她怀疑地对他说。 “我担心那个假鬼再来侵犯,我在这边保护你。” “那……你不可以……嗯……随便弄我哦!” “我说过——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 “真的?不勉强我?”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她,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不行!她需要大量休息,伸出手蒙住欢儿的眼睛,不准她再多话。 “爵爷……” “安静!睡觉!” “我再问一个问题就好了,最后一个……好不好……”她越说越小声。 “你问吧!”他无奈地叹口气,拿开手心。一直以为这辈子唯有面对比自己强上百倍的人才会妥协,没料到他的“第一次”妥协对象竟然是个娇弱得不具威胁力的女子。 “没有附带条件,你还会带我去凡尔赛吗?”听到这个问题他哄笑出声,这个好奇宝宝! 他翻过身捏捏她掐得出水的小脸,正色地说:“我会带你去,但前提是你必须在我数到十之前马上入睡。 “一、二……”他刚数到二时,她已经迫切地把头埋入他的肩窝,就睡眠姿势准备好。 搂紧她小小的身体看向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明天、明天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吧! 第六章 晚餐桌上,雷尔凌厉的眼光横扫过在座每个人,冰冻的眸光让人退避三舍。艾薇的手在餐桌下交握颤栗着,惊惧地猜测这是不是风雨欲至前的短暂宁静。她和凯尔的事东窗事发了吗?他会怎样处罚一个不贞的妻子——把她关入地牢、赐她一瓶毒药,还是像上一任未婚妻一样,把她推下楼? 嘉琳夫人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碗盘,面无表情。 凝重的气氛教人惶惶然不知所措,凯尔清清喉咙想缓和这片肃穆。 “大哥,席小姐怎么连续两天都没下来一起用餐?” “她不舒服。”雷尔简单回答。 “要不要让阿碌去找医生来?” “不用了,这是过渡时期,等这一、两个月过去后就会没事。” “过渡时期?哪种病会有过渡时期?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凯尔脸上摆满疑惑。 “严格而言不能说是病,应该说她有喜了。”他的笑容带着胜利的骄傲。 嘉琳夫人问:“有喜?就我所知她并未结婚。”难道……不是吧……她会坏了她的计划! “她怀了我的继承人!”他证实了他们所怀疑的。 “什么!你们……”嘉琳夫人霍地站起身,瘦骨嶙峋的手指愤恨地指向雷尔。“怎么可能……你们已经有孩子了?不可能……”已经?那么她早就知道他和欢儿的亲密关系,只是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有孩子。她的惊讶让他再次印证心中所疑。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看着他们的反应,他嘴边浮出一抹讥讽的笑。 “大哥,你要想清楚,欢儿只是一介平民,绝对不能当伯爵夫人的。”凯尔大大地反对。 欢儿?他喊得挺热络的嘛!“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她当伯爵夫人了?” “没有……”他气势转弱。 “她只是我的情妇,但不管如何欢儿都是我的女人,往后我希望她在这个家里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你们要把她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分子来照顾、相处。” “我反对!你这样对艾薇太不公平,毕竟才新婚你就马上纳情妇,传出去你要她的颜面往哪里摆?”凯尔说得义正辞严。 “你倒是非常维护她。”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弟弟。 “因为……她、她是我大嫂呀!”他气势立刻弱了下来。 “是吗?艾薇,你对我的安排有没有意见?” “我?没、没有。”她低下头嗫嚅地说,目光不敢与他有所交集。 她不明白凯尔怎会那么气愤,爵爷有了欢儿不是更好吗?起码有新目标后,他就不会拖住她不放手,这样她和凯尔之间岂不更有希望了?艾薇不解地偏过头看向凯尔,眼里充满疑惑。 “很好,艾薇没有意见,你们之中还有谁反对?” “谁晓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亲骨肉,说不定是席欢儿栽赃给你的。”嘉琳夫人恶毒地说。 “关于这一点我十足笃定,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真确确是我的继承人。” “你要让情妇的孩子当继承人?”她的声音变得尖拔。 “不管是哪一个女人生的,只要是我梵亚格伯爵的‘长子’,我就会让他当继承人。”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之地。 “不可以!我反对。”嘉琳夫人激动地大吼,推倒身旁的椅子。她的震怒吓得艾薇脸色苍白、噤声不语。 “这是我们梵亚格家的‘传统’,你无权反对。”雷尔放下餐巾代表晚餐结束。 不!当年就是因为老梵亚格爵爷这句话,才让她这个正统妻子所出的凯尔不能世袭爵位,换了由情妇所出的雷尔成为新任爵爷,这口气她已经吞忍太久,久到她几乎不能再忍耐,今天同样的话再度出现,听入耳里让她痛彻心肺,多年的不平迫促着她极端反弹。 “这不公平,贵族的纯正血统不能任由你们这种作法糟蹋。放眼全法兰西,没有任何一个世袭的爵爷不是由正妻所出。”她拿起刀叉发狠地在桌面戳出一个窟窿。 “你在指控我的血统不纯正?”他锐利的眼神杀掉她接下来的话。 “母亲、大哥,你们不要吵了,欢儿生的不见得会是男孩子。”凯尔介入。 “不!他一定是个男孩子。”他自信满满地说。 “你为什么知道?”嘉琳夫人迫切地问。 “这个孩子是父亲带来的,他亲手把他交给我。”雷尔笑得诡谲。 “大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有太多神谕和预言,正在显示出我的第一个孩子将会是男孩。”雷尔打算利用宗教迷信促成他的计划。 “神谕?他指示你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神?鬼?莎拉的鬼魂?不、不——嘉琳夫人瑟缩地蜷曲起身体,坐回位置上,表情由狰狞变得无助,她猛灌了好几杯酒,平息内心的焦恐。 “没错!一个将会接掌我的爵位、我的事业,顶天立地的男孩。” “可是他只是说你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并没有说欢儿肚子里那个会是第一个。”凯尔决定放手一搏。 “你是说……” “艾薇也有了你的孩子,说不定她的孩子才是你的长子。” “你也有了?”他看向艾薇,盈满笑意的眼眸里饱含胜利光芒。哼!不打自招。 这个问句让艾薇自骨髓里泛起寒意,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奸情了!她看看凯尔再看看爵爷,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她还是顺了凯尔的意思轻点下头。 “太好了!我必须干一杯,阿碌,帮我拿出最好的酒,我要好好庆祝一番,凯尔,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是!大哥。恭喜你马上会有一对健康聪明的继承人!”凯尔被他的喜悦感染,举杯高喊。 凯尔的表现让艾薇心倏地沉入谷底,凯尔怎不趁机把他们之间的事向爵爷说清楚,为什么要扯出另一个谎来撇清关系?难道他已经不要她,准备拱手把她还给爵爷? “谢谢你的金口!”艾薇的悲伤他看得一清二楚,雷尔夸张而卖弄地对她说:“我的好夫人,你可不能喝太多酒,这样对胎儿不好,即使你的体质好,不像欢儿有孕吐的现象,但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了“谢爵爷关心。”她低着头,不让人看见她眼角的泪水。 “雷尔,眼看你成家立业,我对你父亲也有交代了。”嘉琳夫人的温和与刚才的尖苛激昂迥然不同,彷佛刚才大家目睹的只是一场幻觉。 “母亲您请放心,我已经写信给路易王,请他为凯尔找一位合适的名门闺秀,等我脚伤痊愈、能够行动自如后,马上找时间带凯尔到巴黎见见他的新娘和岳父。”他一面说一面把注意力摆在艾薇身上,看她垂着头频频拭泪,心底有几分报复的快感。 “嗯——你们一个个都能独立,我的责任也算了了。”嘉琳夫人心平气和地说。 那一顿晚餐在人人各怀鬼胎中结束。 *** 欢儿弓着身体窝在沙发里看书,化妆台、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籍,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住书页,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雷尔进房多时她仍无察觉。不等欢儿发现,他一把夺走她的书,恶声恶气地问:“为什么不吃饭?” “为什么胡乱栽赃?”她反声指责。 她的话问得他一头露水。“说清楚!” “为什么跟别人说我怀孕了,我哪有!”从听到这个谣言到现在,积存在肚子的“气”已经堵到喉咙正中央,再也吞不下任何食物。 “你不是答应要配合我演戏,言犹在耳,难道你反悔了不成?” “我答应装病,可没答应装怀孕。” “是谁多嘴?” “那不重要,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散布谣言?” “我会这么说一定有我的理由。” “可是你的说辞一旦传回村里去,我还要不要做人?”往后她走在路上,说不定还会被人扔石头,骂她是个恬不知耻的娼妇。 “到时若有必要,我会出面澄清。” “给我一个原因,你不能老是要求我帮忙,却不让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态度坚地看着他,眼睛撑得圆大眨也不眨。 他定定地回望她,心中千思百绪转了一大圈。最后,他叹口气,准备第二次妥协。“想不想听故事?” “想!”不管听不听故事她都涉身进入,想抽身不容易也不可能,要死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从前有一个风流成性的伯爵,他成天沉迷在女人堆里,因为他有一张俊逸的脸庞,加上高明的追求手段,几乎每个稍具姿色的女人都逃不过他布下的情网。后来,他结婚了,对象是另一个伯爵的女儿,妻子丰厚的嫁妆让他心满意足,但妻子嚣张跋扈的脾气却让他觉得委屈。” “因此,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欢儿做下结论。 “很快的,伯爵在他的领地里碰上另一个女人,她的灵秀清丽、温柔多情深深吸引住他的心,于是他用妻子的嫁妆在外面购置了一栋房子给情妇,并在她为他产下第一个儿子时,迎她入城堡里长住。” “他这样做对两个女人都不公平日难道她们还能放弃敌对意识好好相处,不争不吵!”欢儿非常不苟同他的作法。 “情妇对自己的身分地位有深刻的认知,所以除了‘忍让’别无他法,正妻对丈夫和情妇恨之入骨,日日积存的恨让她失去理智,动手去伤害她痛恨的第三者和他们的儿子。” “她打小孩、虐待小孩吗?” “不只!有一回她甚至拿刀企图杀掉男孩,幸而被城堡里总管的小孩看见,他奋不顾身地抢下刀子救了男孩一命——那个人就是阿碌。但刀子还是在男孩脸上留下了一个永不抹灭的痕迹。”他的眉轻轻拢起。 天!他就是那个男孩、那个情妇产下的儿子,那……嘉琳夫人不就是…… 她不敢再往下猜。“这个就是那时留下的吗?”欢儿的手轻抚上他的右颊,刷过那道旧疤,她疼惜他的伤、疼惜他受创的心。 “嗯!” “你好可怜,成为成人世界爱情争夺战的牺牲品。”她勾住他的肩膀抱住他,像安慰学生一样轻轻拍着、摇着。“幸好都已经过去了,你还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站在这里,一点损伤也没有。”全世界只有她在看到他丑陋的伤疤后,还会说“一点损伤都没有”。 “真心告诉我,第一次看到我的脸,你有没有吓一跳?”“夸张!”是因为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才会对他的伤一无所觉吗?她不知道,但——她从来、从来都没有认为他难看过。 “大多数的女孩看到我,若不是大声尖叫就是直接昏迷不醒。” “那——你有没有被她们的反应伤透了心?”他摇摇头不打算多谈这些,但欢儿不许他回避,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旧疤上洒下一串细吻。“以后不准再为它伤心,这不是你的错,它影响不了你的英俊、才干,你永远是我们大家心目中最伟大、最仁慈的梵亚格爵爷。”他点点头,接受她的安慰。“两年后,伯爵夫人也产下一子,从此她有了生活重心,大家的生活才又恢复平静。故事应该就此结束,但是伯爵的遗嘱里,竟然将世袭爵位传给情妇所生的长子,却没让正妻的儿子当上伯爵,这又引起另一场轩然大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去世前,他把我叫到床侧,除了把家产文件交给我之外,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凯尔并不是他亲生的。凯尔的生父是管理马厩的工人,在夫人怀孕后就被遣送离开。父亲没公布这个秘密,是因为当时整个梵亚格的经济,还得仰赖嘉琳夫人娘家的财力支持。父亲死后,她运用不少关系想推翻那纸遗嘱,幸而法王是家父好友,是他帮我保住了爵位。”他轻描淡写地叙述整个事件,不提当时凶险的经过。 “这个决定让她受到重大打击,有好一段时间,她精神恍惚不能辨别每个人,两年后我的母亲也去世了,她死前要我答应她,不管嘉琳夫人如何对待我,我都不能挟愤报复,她认为是自己的介入才破坏夫人原有的幸福。” “生活在这场家庭悲剧里,你的成长过程一定是艰辛而痛苦。”她心怜他的遭遇,难怪他冷冰冰的不喜与人亲近。“我有一个学生叫希希,他和你一样冰冷自闭,常常躲在角落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大家对他都爱莫能助,连收容他的泰勒叔叔都后悔收留这么一个小怪物。” “收容?他没有父母亲吗?” “他母亲在生下他时就去世了,他的父亲是个无所事事的酒徒,常常赌输、喝醉了回家就殴打希希。” “他是个受虐儿?”他自己何尝不是?父亲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家伙,一辈子里做过最勇敢的事,大概只有把爵位传给他这件。 从小他在伯爵夫人棒下挨过无数次打,他忘不了每天夜里,母亲流着泪为他上药时不断对他说——孩子,这是我们的命,不要怨天尤人,终有一天坏日子会过去、好运会来临…… “泰勒婶婶第一次帮他洗澡时,被他肩背上纵横交错的新旧疤痕吓坏了,他被送来学校的当天,我牵住他的手,他居然拾起石头在我头上丢出一个血洞。”她拨开浏海一让他看那块旧疤。 “不识好歹的家伙!下回碰上,我一定把他抓来好好打一顿屁股。”明知道错不在孩子,但看到她受伤雷尔还是忍不住咒骂出口。 “这倒是跟某个人很像。”她意有所指地巧笑出声。 “哪个?”他辖地里竟有那么多个不识好歹的笨蛋吗? “是啊!那个人恩怨不分,人家看他从马上摔下来,好心的使尽全力把他扛回村里,没想到还被误会成凶手软禁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少了大脑还是缺了神经……”她夹枪带棒的把他狠狠损上一顿。 “那个男孩后来怎样,有没有被赶走?”他赶紧把话题绕回来。 “没有!我把他接回家,慢慢帮他治疗伤口,身上的伤很快就治好了,但心里的伤就没那么容易,我每天陪他说话、唱歌、带他出去玩、讲好多好多故事给他听,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根本不搭理我,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开始慢慢有反应,虽然进步不大但已经让我们欣喜若狂。” “他后来好了吗?” “对!他全好了,变成一个正常的小男生,我和史神父送他回泰勒叔叔家时,我们都哭红了眼。你知道他有多聪明吗?他上学的时间不长,但功课却是全班最好的。”她的回吻里有忍不住的骄傲。 “你是个好老师,我相信将来也会是个好母亲。” “母亲”两个字让欢儿想起他们最初在谈论的事。“我们偏离主题了!” “说!为什么散布我怀孕的消息?” “你说那个鬼是人装扮的,想想谁可能做这种事?”他顺她的意思拉回主要议题。 “是嘉琳夫人?” “她一直千方百计阻止我结婚,害怕我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前她吓走了几个女孩,因此这次我和艾薇的婚事才选择在巴黎完成,不让她有任何机会破坏。但艾薇住进堡里的第一个晚上,她还是故计重施。”是了,那一晚——“可是,自从那次后就风平浪静,她没有再出现过。” “没错!在之前如果艾薇离开,我就没有机会生下继承人。可是到后来为什么她不再对艾薇下手转而对你?告诉我下大雨那天你看见什么?” “我……我没看见什么……”她心虚地低头避他的询问。 “你看见凯尔和艾薇幽会!”他用直述句说出。 “你……你……你知道了?”她吓得张大嘴巴。 “要不是她发现艾薇喜欢的人是凯尔,这段日子艾薇一定还会倍受骚扰。” “你知道他们的事,为什么不出声阻止?” “女人的心不在你身上,阻止也没有用。”他的反应和她预料的出入太大,她不解,除非不爱她,否则没道理还能保持理智若此。 “你会成全凯尔和艾薇吗?” “我会!只要确定他们两人和她的作为没关系。” “嘉琳夫人除了吓走女孩,你也怀疑她是那件坠马意外的主嫌吗?” “对!”他顿一顿后说:“发生在我身上的意外不只有那一件,以前我不揭发是因为我母亲临死前的叮嘱,而且我有自信,相信她谋害不了我。” “现在,为什么开始在意了?因为她的方式越来越激烈,像上次她就几乎成功地置你于死地?”欢儿问道。 不!因为她的新对象是欢儿!那个晚上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他以为自己将要失去她了,那种心痛、悲愤到近乎绝望的哀恸,让他无能负荷。 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生命能影响他,之前欢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在床第间满足他、毫无分量的情妇罢了,就算放走了艾薇,他也会再另娶一个有高贵血统的名门淑媛为妻,欢儿永远不可能占住他生命的第一顺位,可是那个晚上改变了他的想法,她对自己的重要性已远远超过他所能想像。 见他许久不发一言,她又问:“这些意外有证据显示是她做的吗?” “没有直接证据。”确切地说,是他从没有打算要费心去找证据。 “换言之,这些都是揣测,事实如何你并不清楚。” “我马上就会掌握到具体的证据。” “你要怎么做?” “我布了陷阱等她自投罗网,如果她真是那个鬼,那么厉鬼就会即将现形。” “陷阱跟我怀孕的假消息有关?” “她最在乎我的子嗣会剥夺凯尔的继承权,我拿你为饵,诱她上勾,没猜错的话,她会在近期内对你下手,这也是我不要你出房门一步的原因。” “唉——又要我当那个倒楣鬼,迟早我会被你害死。”她故作叹息,看能否勾引出他的同情心。 “放心,有我在她不会得逞。” “你为什么不担心她对艾薇下手,她也怀孕了不是吗?” “因为艾薇肚子里的孩子是凯尔的,她怎会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 “你凭什么笃定孩子不是你的?”这个风流男人不会经验丰富到光看女人身材,就知道是谁下的种吧。 “因为我没碰过她!”他的答案带给欢儿莫大的惊喜,他……并不如她想像的那么化心呀! “可——死了一个我,还有艾薇肚里的孩子继承爵位,再不你以后也会有其他继承人,怎么都轮不到凯尔继承爵位啊?” “假设我也在近期内死亡,艾薇的孩子自然能承袭爵位,不管是儿子或父亲当上伯爵,结果都是一样——梵亚格家族的产业终将落入外人手里。”(nori   “原来当贵族没我们想像的好,我还是希望事实与你猜想的完全不同。” “为什么?”他反问。“知道处心积虑想谋害自己的,竟是和自己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亲人,那种感觉一定很可怕。”“你在替我担心?”“可以这么说。”她不否认。 “现在知道事情始末,还愿意帮我吗?” “就算你给我选择权,我也不选择退场了,放你一个人孤军奋斗,岂不太残忍?”他很高兴即使她口口声声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但她仍然是在乎他、紧张他的。 “谢啦!盟友!” “我喜欢这个称呼。” “哪个称呼是你不喜欢的?告诉我,下回我改。” “比如——‘我的女人’、‘情妇’诸如此类的。” “你很排斥这种身分?” “是!”她坚定地说。“排除这种身分会带给我严重罪恶感外,我也绝不会放纵自己的情欲,去伤害爹对我的期待。” “你父亲对你有很高的期望?” “嗯!在我们国家女人要遵循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多好多的限制,但是爹爹从小拿我当男孩子养,从不限制我只能学绣花、抚琴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他帮我找来好多老师,在我身上投注无数精力和心血,我要当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懂了。”他慎重地点点头。 抱住他的腰,她似乎染上爱赖在他怀里的坏毛病,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倚近他,等待察觉后整个人已经在人家怀里,形成一副暧昧姿势了。而且更严重的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反复个几次,到最后她连想推开他以保贞节的想法,都自动省略了,反正窝着窝着,谁知道还能窝多久呢? 照他的说法,要是陷阱奏效,真相会马上水落石出,届时他们将要分道扬镳,也许穷此一生再没机会见上面,他娶他的贵族妻子,她教她的学生,从此互不相扰…… 烦啊、烦啊!怎么这念头会让她烦到最高点?不想、不想、不要想了,有福堪享直须享,莫待无福惹心烦。 “可以再告诉我一件事吗?”她急忙转移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说!” “你前任的未婚妻——莎拉,是怎么死的?我想听听她的故事。” “虽然我们有订下婚约,但那时候父亲去世、我刚接手家族企业,忙得根本没时间谈婚事,也因如此我一直没见过莎拉。可是有一天,艾特居然到堡里,要我在孩子落地前把他妹妹迎娶回家,当时我一头雾水,等弄清楚后我勃然大怒,以莎拉不贞为由坚持退婚。” “她后来不是来找过你?她怎会从你的书房坠楼死亡?” “当时莎拉来到堡里指名见我,但她一看到我就吓得连连后退,拚命喊著说我是冒牌爵爷,我猜她被人冒我的名义给欺骗了,但她坚持那个男人的衣服上别有我们家族特有的徽章,在她描述过那个男人的长相之后,我到楼下集合全堡里的男人让她辨认,没想到我带着人上楼时,竟然发现她坠楼了。” “既然你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每年付给艾特子爵好大一笔钱?”她想把凯尔给的疑点逐一理清。 “不管怎样,莎拉的死和梵亚格家族的确有关,在我没查明事实之前,我始终欠艾特家一个交代。而且这两年艾特已经不再接受我的经济援助,我和他之间早已变成商场上的朋友。” “你怎不跟凯尔解释?这看在外人眼里会觉得你是心虚理亏。”她直觉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把以前听过的、凯尔说过的和那一堆“梵亚格诅咒”全抛到九霄云外。 “首先,我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再来——我怀疑莎拉口中的男人是……” “谁?”“凯尔!但是莎拉死了,我没有直接的证据,除非他亲口承认,不然我不能随便定他的罪。况且就算是他,当年他年纪尚小也许不是故意……”凯尔毕竟是他多年兄弟,他很难对他狠心。 听了一晚上的秘密,不,听了一晚上悲伤的故事,欢儿的心里再也存不下阳光、欢笑。为什么他要那么辛苦?为什么没有人来助他一臂之力?为什么他没有肯为他付出真心的亲人?欢儿后悔强迫他去回忆不愉快的往事,都是自己该死的好奇心惹的祸! “对不起!”她轻声地说。 “干嘛说对不起?”他在她馨香的颈动脉间,烙下细碎的浅吻。 “我不该任性地挖掘你的痛苦。” “痛苦?”对啊!这些都曾经是他的痛苦、他不愿也不肯去回想的过往,可是——他今天怎能那么轻松地对欢儿侃侃而谈?是它们陈旧得不能再影响他?还是贪图上她为他分担痛苦、喜欢看她听到自己的不幸时,自然流露在眉梢、眼底的疼惜? 霍地,他懂了,为何在她面前他无法保持淡漠,为何他总是对她设不了防,因为她对他做的和对那个名唤希希的小男孩做的是同一件事,她温暖他们冰寒的心灵,治疗了他们累累的旧创,让他们不再愤世嫉俗,引导他们慢慢地跨出自己搭建的坚固藩篱,与周围的世界融洽相处。 突如其来的心念——他想见见那个和他同病相怜、并且找到相同医生的小男孩。 “以后我再也不会了。”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眼里有深深的歉意。 “我原谅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我能力做得到,你该不会要求我变出一座金山银矿给你吧!”她调皮地眨眨眼。 “我的钱已经多到造成困扰,我干嘛还去追求那些我用不着的金钱。”他往后一仰、躺在她的床上,没想到谈天可以谈得这样愉悦,尤其是和一个女人,在以往他早早办完事离床了。 “钱很多会造成困扰吗?好难想像。”她也跟着仰躺在他身侧。 “比方很多女人明明很怕我,可是为了我的钱,不得不放下身段接受我的求欢。比方有人为了我的钱,不得不装出笑颜逐开,以便自我的身上获得好处。” “这样的确很难碰到真心对你好的人。” “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 “请说!我洗耳恭听。” “带我去见希希。” “有什么问题!我还要带你去见见菲林,他的房子被大火烧了,你帮他找人修好又免去他两年税金,他把你当成大恩人在膜拜,我还要带你去看看那个认为你长得像太阳神阿波罗的康太太……”是的,她要带他走出这座缺乏温情的城堡,让他感受大家对他的爱戴。 夜深了,他和她聊过一夜,天上的星辰慢慢偏西,欢儿的声音渐渐低迷……她的眼阖上了,然后他也阖上眼,拥著她一起进入梦乡。 *** 相对于欢儿和雷尔的和谐,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却是充满了争执与泪水。 “艾薇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都要听从爵爷的安排去见你的新娘,你还要说什么来哄我、欺我?”她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我不会娶任何人,这点我已经跟你保证过几千次,为什么不信任我?”他对她的泪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要不是她是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他实在懒得和她虚与委蛇。 “你可以趁他心情很好的时候,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告诉他,求取他的原谅,或许他就肯对我放手。”放手?开玩笑,他要接收的是“梵亚格伯爵夫人”,可不是艾薇·德林。 “你知道莎拉的背叛事件,他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的从楼上推下去,我怎么可以让你冒险?不要!我连一分险也不要让你冒。”他的话再次打动她,艾薇转身投入凯尔怀中寻求安慰。 “那——你为什么要骗他说我怀孕了?” “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替你气不过,你们才新婚呐!他怎么可以马上另结新欢?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舍不得你受一点点委屈,若不是气昏头了,我怎么会话不经脑袋就冒出来。” “我不在意受委屈,只要我们能赶快在一起,再大的委屈我都不怕。” “你不在意,但是我在意啊!你是我最爱的人,如果连我都不能帮你出头,谁还能站出来替你说话?”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要把我拱手让人了,害我吓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看到你那么伤心,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偏偏我还要强颜欢笑陪大哥喝酒庆祝。” “只要你不要抛弃我就好了!”靠在他肩上,她突然觉得好累。 “你放心,这辈子我们永远都不离不弃。” “真的?可是我根本没怀孕……你还欺骗爵爷,我肚子里有他的宝宝,万一、万一……万一谎话……”想起爵爷的眼光,艾薇心生畏怯,他一切都了然于心,为什么不当场拆穿她? 艾薇有股冲动想要把真相告诉凯尔,又担心他要是知道,她的贞操早在婚前就给了别的男人会嫌弃她。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她像卡在夹缝中的老鼠动弹不得。 “一切有我,不要多担心好吗?”他亲亲她的脸颊,吮去她满脸的泪 痕。 “真的?我可以不用多担心?”她再次确认。 “嗯!你现在要担心的是怎样赶快怀孕,替我生一个健康强壮的小宝 宝。”他暧昧地把手探入她胸前的浑圆。 “那……什么时候你才要告诉爵爷我们的事?”她握住凯尔的手,阻止他侵犯。 “十天!十天之内,我就要大大方方公布我们的关系。”这一次他给了艾薇确切的日期,稳定了她的情绪也下定了他的决心。 他们……必须死…… 第七章 午后,雷尔忙里偷闲回到欢儿房间,她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姿势,窝在沙发里看书。这回她拿在手中的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雷特。 “又在啃书?”雷尔坐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肩膀。 欢儿没回应,只是顺势靠进他的肩窝继续看书。 这段日子她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和他亲昵,也习惯和他分享每一份心得和感想。 他没打扰她,抱着她软软的小身子、闻着她淡淡的香味,他喜欢这种宁静祥和的幸福感,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寻求一份安全感,希冀着有一天醒来,不用再处处防着周遭的人觊觎他、伤害他。 终于,她阖上书本叹口气、伸伸懒腰,再次窝回他身上。 “怎么啦?”伸手顺顺她皱巴巴的眉毛。 “这本书不好看!”她嘟着小嘴推开它。 “你不喜欢书里的人物还是剧情?” “一个篡位的贪婪国王、谋害亲夫的坏皇后、诡计多端的大臣、死不瞑目的国王、专心复仇的疯狂王子和一个深爱着王子的可怜女人,结合起来完成了一部灰色的悲剧,你说,在这么美丽的午后,看这样的书怎会快乐得起来?”这部书让她联想到雷尔的故事,故事结构不全然相同,但却有相同的深沉悲哀。 “千古以来,名利一直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为了钱财兄弟可以阋墙、夫妻可以相残,在与名利的比较下,亲情、友谊的重要性都变得微乎其微。” “不对、不对,我不赞同你的论调,金钱是用来买快乐而不是制造混乱。 如果有钱,穷人不会饿死路边;如果有钱,每个人都能接受教育开展心智;如果有钱,病人可以享受到最好的照顾;如果有钱,很多梦想都能被实现……金钱无罪,是人类的丑恶心态让钱变得面目可憎。” “不只是金钱,只要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就会造成争夺、甚至演变出战争。这是几千年来,历史教给我们的东西。” “所以,只要人人都不去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社会就会和谐平顺,没有争执、没有吵闹。” “问题是,没有人可以去要求别人不贪求、不争夺。” “因此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悲剧,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上演。”欢儿又叹口气,沉甸甸的心情没有因为和他抬杠而变好。 “你害怕悲剧?” “当然,谁都喜欢皆大欢喜的好结局,我不明白为什么莎士比亚要创造出那么多悲剧,他的童年很不愉快吗?”她仰着头等他解答,相处的日子里她发现雷尔的头脑,简直可媲美狄德罗编的百科全书,只要抬起头来,他就会解答她所有问题。 “莎士比亚小时候很顽皮,曾经到鹿园偷鹿,被主人逮到送进监狱。长大后,他到伦敦找到剧院看马车的工作,偶尔也上台当当临时演员,后来他写了几出脍炙人口的剧本而成名。他十三岁就辍学了,受的教育不多却能成为‘文字魔术师’,这种成就相当不容易,要投注多少心血才能办到!” “我并不否认他的伟大,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嗜好悲剧的习性。像罗密欧与茱莉叶,从头看到尾,看他们为情、为爱在两个家族中吃尽苦头,以为总该苦尽甘来两人长相厮守,没想到翻到最后一页,居然是这样的结局,把读者的心都压碎拉进谷底了。” “你不能不承认悲剧比较容易驻留人心,引发读者深思,也许就是因这一点,莎士比亚的作品才能千古流传。” “你几岁开始看莎士比亚的作品?” “十一、二岁吧!” “难怪你的心胸开拓不起来。” “你指控我心胸狭窄?” “你说呢?”她歪头斜着眼看他,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你说她会在近日下手,可是都过去六天了还是没动静,会不会你猜错了,凶手是另有其人?” “有可能,但机率不大。”雷尔也希望事情别如他所料,可是他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那——晚上你要不要换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为逮获那个厉鬼,他长长的身量挤在她窄窄的床上着实委屈。 “再观察几天看看。你睡我的床不习惯?” “没有啦!”只不过躺在上面,闻着他专属味道却碰不着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已。“等事情处理完,我带你到村里认识我的朋友好吗?” “你有很多朋友?”他没有!朋友与他只有利益上的交集。 “嗯!除掉学校里的那群小捣蛋,我还有一大堆男的、女的朋友。” “你和朋友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喝喝茶、聊聊天,做做女红、摘摘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你们聊天时都谈些什么?”对另一种完全没接触过的生活方式,他很好奇。 “很多啊,像村里发生的事、谁家养的母羊生了小羊,谁家的女孩要出嫁等等,没有限定话题,这种聊天没有目的,完全是随性之所至。” “我很羡慕。” “你没有知心的好朋友?”她顿一顿,从他眼里找到答案。“这种贵族生活一点都不吸引人,不过别羡慕我,以后他们都会变成你的好朋友。”她愿意把自己的所有与他分享。 吻吻她的头发,雷尔发现自己慢慢地容许她渗入他的生活,也不再阻止自己的好奇心去探索她的生活方式、思考模式和她的一切一切,在他的心中她变得太重要、太不可或缺,他清楚这不是个好现象,总有一天她会离开,因固执如她绝不会同意自己当一个情妇。 而他是再也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让一个有平民血统的孩子继承伯爵之位,他受的耻辱已经够多,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同样的苦。在这上面他们是永远取不到平衡点。 “问你一个问题。”在他沉思中,欢儿的脑筋也转个不停,忽然她有一个有趣的想法成形,迫不及待地想向他求证。 “你问。”他纵容地把她抱上腿间,让她的头贴着自己雀跃的心脏。 “在我们平民百姓的家庭里,夫妻都是同住一间房,你们的夫妻为什么要各有各的房间?是不是为了偷情方便?” “如果我需要妻子以外的女人,我会大大方方为她准备一间特属的房间,不需要‘偷情’。” “如果你娶了一个妒妇为妻,那个有专属房间的女人岂不太可怜了。” “那我就把专属房间赐给妻子,让那个女人住进伯爵夫人的寝房如何?”他意有所指地说。 “讨厌!不跟你说话了。” “好!我们不说话。”他莞尔一笑,俯下身封住她的嘴唇,结结实实送她一个热吻,这些日子的心烦意乱,终止于怀抱中的软玉温香。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可以左右他的情绪,掌控他的喜乐了? “请你……”她想推开他壮硕的胸膛,但双手却在他的撩拨中失去力量。 他温柔地吻去她的抗拒,并以舌头品尝她的馨甜,同时拉开她胸前的细绳…… *** 深夜,万籁俱寂,扬起的夜风中散播着鬼魅气息,空气间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夜幕里,一轮残月挂在弯弯树梢,昏昏暗暗的光晕照映在偏过头咕咕啼叫的猫头鹰身上。突地,呜叫声嘎然终止,它长翅扬起、攫起猎物,下一秒,垂死的生命在它的利爪下向世界挥别。 十二条人影在夜幕掩护中,悄然无声地潜入梵亚格堡,下一刻他们已经进人伯爵寝房。 缓步趋前,手中的利刃在月光照映中闪耀着锋芒。高举双臂,眼见十二柄长剑就要往床上的人落下—— 忽然,其中两人握刀的手突地传来刺骨疼痛,刀刃落地。“啊——好痛!”他们捂住被匕首刺中的手吼叫出声。 原本熟睡的欢儿立刻被惊醒,揉揉惺忪睡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骇愣住。闯人者相视一眼,大喝:“动手!”说着长剑再次砍向欢儿。 “不要!”她低呼一声,双手捂住脸,再睁眼看时,他们已经和阿碌与士兵们纠缠在一起。 她站起身直觉地要跑到邻房找雷尔,但跑不到几步就被拦腰抱住,她在男人的怀中不断地扭曲身体,手脚并用地拳打脚踢。 “停止,你不要他们的命了吗?”他低声喝止。欢儿回头一看,阿碌已经倒卧在地,而士兵们也都带伤被制在角落。 “你们是谁?居然敢光明正大地跑到梵亚格来伤人!”欢儿面对着他们手上亮晃晃的剑大喊。 “雷尔·梵亚格呢?”一个黑衣人用剑柄顶住她的下巴问。 “不知道!”她态度倨傲地说。 “你不要命了吗?”“有本事杀了我啊!如果敢确定要你来杀人的主人不会因你犯的这一点‘小小’错误,而怪罪于你们的话……”她走了一招险棋。 “你知道他。”他狐疑地问。 “我会不知道?你是故意问的还是在开玩笑?”“你们两个去把凯尔叫来,剩下的人跟我到其他房间搜一搜。”一个高佻的黑衣人对其他人下达命令。 是他?!当“凯尔”两个字冲进耳膜时,她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且毫无血色。怎么会是他?他是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男人啊,怎会有一副魔魅的蛇蝎心肠?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黑地斯,而那个一心希望他没卷入谋杀事件的哥哥,是有颗仁慈心脏的阿波罗啊! 他们全走了,留下那两个手背受伤的男人看守他们。欢儿站起身,奔向躺在地上的阿碌。 “你要做什么?”他们的剑横在她眼前。 “看不出来吗?我要救人!”他们受伤的地方到底是手背还是头脑啊,愚笨也不是用这种方式表现嘛,大白痴!欢儿在心里把他们痛骂一顿,推开黑衣人、拿出为演戏而准备的医药箱走近阿碌,没想过道具也会派上用场。 “这女人够胆识!”他们相视一眼,觉得她的举止无害,就随她去了。 欢儿蹲下身检查阿碌的伤,翻过他趴着的身体,发现他右脸上多了一道剑伤,其他地方倒还好。 “弄成这样子,你和你的主人更像了。不过——没关系,它无损你的英俊,可是,你有空要多笑一笑,别像雷尔成天板着脸吓人。”她唠唠叨叨念个没完。 “闭嘴!你说什么话?”黑衣人喝阻她。 “我在骂你们,什么地方不好砍,偏偏砍在人家脸上,以后叫他怎么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要是害他娶不到妻子,你们要负全责!”念过一顿,低着头继续处理他的伤,但愿他别留下太深的疤痕。 摇摇头,她忧心忡忡地担心着邻房的雷尔,不知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凯尔原不在他的计划内呀! 处理好阿碌的伤,她转身处理其他士兵的伤口,欢儿一面包扎一面飞快地转动脑筋,思索着该如何通知雷尔?她心底直嘀咕,焦惶之情填满小脸,一个士兵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别担心”,她抬起头错愕地对上他,在他镇定的微笑中找到答案。 太好了,雷尔有万全的准备,大家都会没事。弄好大家的伤,欢儿鼓起勇气坐回床沿,一脸灿烂地对着那两个黑衣人。 “你们做事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调查清楚就贸贸然动手,现在可好,惊动了整座城堡,更别想得手了。我看你们怎么跟凯尔交代。” “你和凯尔关系很密切?”他们怀疑地望向她。 “你说呢?”她跷起脚丫子,装出莫测高深的姿态。 “我不相信,不然你不会出现在这边,破坏他的计划。”矮几分的黑衣人说。 看来他的脑筋比较好,头脑的运转速度比那个高个子快了几分。欢儿甩甩脑袋,口里发出啧啧声,硬着头皮想拗过来。“所以,我就说你们做事情不调查清楚就贸贸然出手啊!好吧!反正现在有时间,我就来指点指点迷津。请教你们,为什么凯尔会让你们十几个人来对付我一个小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们的对象不是你,是雷尔·梵亚格。” “既然你们的对象是他,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人不是雷尔·梵亚格?” “这就要问你了,说!他人躲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们其中没有人泄密,谁会知道今晚有一群傻鸟要来谋杀梵亚格爵爷?谁又会把一个没事的第三者拖进爵爷房间睡觉?普通人可以随便住进爵爷房间的吗?”她提了一大堆问号,问得他们提心吊胆。 “我们艾特家绝不会有叛徒!”高个子果然脑筋不佳,要讲这句话当初就不用拿手巾覆脸,怕人拆穿身分了。矮子瞪他一眼,嫌恶他多话。 是艾特家族的人?欢儿心里有了底,挑拨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艾特家是不会有叛徒,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不单单只有艾特家的人。”“你的意思是……”矮个子开始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凯尔已经不只一次跟雷尔抱怨,说他不该付给你们那么庞大的金钱,可是雷尔坚持在查出真凶前,他对你们有一份责任。为这件事他们吵过好多次了!”“你说真的?”就他所知,今天会采取行动,是因为凯尔找出当年梵亚格爵爷派去推莎拉坠楼的下人,并从那名凶手口中获得证实。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反正你们都是一群逃不出梵亚格堡的笼中鸟了。不过,凯尔真聪明,能设下这么天衣无缝的好计策,把你们这群专吸人血的水蛭一网打尽,连条漏网鱼都没有,真不简单!谋杀爵爷……这是不是唯一死刑?我不是很清楚耶!不过总而言之,你们一定没有藉口再跟爵爷要钱了。终于甩掉你们这群吸血鬼,凯尔现在一定躲在棉被里大笑。” “你的话有什么证据?”证据?叫她从哪里生证据出来给他们?她心虚地把事情全推给凯尔。 “哈!你应该去找凯尔拿证据,怎么会找我拿?再不然找嘉琳夫人去要也行呀!”反正要拖人下水,多一个、少一个,没差啦! “堂兄!她连嘉琳夫人和我们接头的事都知道,我想说不定我们真的被凯尔愚弄了,不然怎么过那么久,其他人都没有回来?”矮子沉思了半晌,动手把被单掀起,撕成条状将阿碌、士兵和欢儿一一绑住。 “堂哥……” “我去找凯尔,你把他们看好。记住!别帮他们松绑。”他不放心地交代。 等他一出门,欢儿又继续挑拨。“士兵大哥,只剩下一人了,我们假装没看见,放他逃走好不好?” “不行!让凯尔少爷知道我们都会有事情。”士兵们也帮着欢儿演戏。 “可是,都已经抓到十几个了,少一个应该没关系。我实在不想看这么多人无缘无故地赔上生命。” “闭嘴!你们都在我手上,我不会有事!”他死撑着,但双脚早已慌得颤抖不止。 “但愿……我会帮你向上帝祷告。对了,我还可以烧烧香请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保佑你到地狱的路上一路平安。”欢儿用哀凄的表情看他,看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地……什么萨,是什么东西?”“那是我们中国的神,每个月初一、十五准备鲜花素果祭拜它们,它们就会保护你平安顺利,不过现在研究这个对你来说太晚了,等下辈子重新投胎再研究好了。”她的话催出他阵阵心悸。 这时,以为事情已经解决的凯尔,走进雷尔房间查看。 一看到凯尔,欢儿闷哼一声。完了,好戏下场,现在轮到坏人当主角! “你、你们……”他睁着眼,看着被绑成一捆的人质和剑尖抖个不停的黑衣人,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你总算到了!”黑衣人如释重负地喘口气,骄傲地看向欢儿,眼神里写着——你看!我没被骗吧。 “其他人呢?”他冷着声问。 “大哥带他们去别的房间找雷尔。”“搞什么!都快天亮了,一大堆人连一个跛子也搞不定,简直是废物。”他皱着眉低吼,斯文的脸庞写满戾气。 像回应他的话似地,门突地被打开,一柄剑抵在雷尔的喉咙,他被好几个大汉押进来。眼见情势大逆转,欢儿瞠目结舌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凯尔!这件事是你筹划的?”雷尔冰冰的话没热度,却也逼出他一身冷汗。“我、我、我才是正统的爵位继承人,你只不过是个荡妇生的野杂种,凭什么坐上梵亚格爵爷的位置。” “是吗?荡妇?这两个字用在令母的身上比较合适吧!如果你一定要继承你父亲的‘位置’,我可以成全,让你到马房当佣工,接替你父亲的工作。” “你说什么?”他激昂的一跃而起,想掐住雷尔脖子的手却在他充满威权的瞪视下,停在半空中。 “这就是我父亲剥夺你继承权的主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揭穿,是因为我答应我母亲不去为难你们母子,但是,我不能再姑息养奸,莎拉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你、你都知道……”突如其来的讯息吓得他节节后退。 “你指的是哪一件?你的身分还是你杀死了莎拉?” “我、我并没有杀她,我只是……” “只是欺骗她你是梵亚格爵爷,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你,没想到你始乱终弃,在她有了孩子后躲起来避不见面。”突然间,他想起雷尔在他的手中,根本不用害怕,胆子又壮大了几分。 “莎拉死了,死无对证,你不能诬赖我。而且,当时莎拉在你的书房,有机会推她下楼的只有你,所以凶手是你!” “你错估了两件事。首先,当天莎拉并不是一个人到堡里来,她带了一个随从,在我走出书房召集大家,要让莎拉指证是哪个男人欺骗她时,那个随从一直跟在我身边。其次,莎拉跌落庭院时,她的手上抓着一截女人衣服上的蕾丝,当时你大概心中有愧不敢靠近她的尸身,才会不知道这两件事。” “不能因为你证实自己不是凶手,就诬告我是凶手。艾特很清楚,虽不是你亲自动手却是你派人推莎拉下楼,我有人证!”他慌张地辩驳,没注意到自己前后矛盾。 “是人证还是伪证?收下你重金的厨工——哥德已经诚实招供、俯首认罪了。” “该死的哥德!”他狠声咒骂,过了今天,他要找机会把他碎尸万段。 “不管怎样,你都没有证据治我的罪。” “很抱歉不能如你的意,你的母亲——嘉琳夫人已经把一切经过都告诉我们了。”他一语击中他的弱点。 “不!不可能,母亲不会陷我入绝境……”恐惧紧攀住他脸上的每一条神经,被暴露在阳光下的阴谋再也没伤人的力量。 “她能扮鬼吓人,为什么别人不能扮鬼吓她?你知道的,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 “她……她怎么可以出卖我……”凯尔喃喃地说。 “就算她不讲,你刚刚的表情也已经给了我答案。”一直在雷尔身后的艾特子爵解下面巾,把剑直直指向凯尔喉间。 “好了!游戏结束,我们走吧。”阿碌和五名士兵应声站起,绑在手上的布条不知何时解开了,精神奕奕的阿碌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昏迷的痕迹。 欢儿瞪着他们直瞧,眼底净是迷惑。雷尔走近她,一把抱起手脚均被布条缚住的欢儿。 在离去之前,雷尔被艾特子爵喊住。“等一等,梵亚格夫人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如果是嘉琳夫人我打算送她进疗养院,如果是艾薇……” “怎样?”他挑起眉,骄傲地看他一眼。 “她是你的了。” “不会后悔?她比你手中这只母老虎还漂亮、温柔上几百倍。” “你说什么?有胆再讲一次!”要不是被绑住,她一定要跳下去让艾特子爵为他说的话付出代价,教他学会何谓“祸从口出”。 雷尔读出欢儿的心思连忙抱住她往外走,他不想和好不容易才建立友谊的艾特在短时期内变成敌人。 第八章 “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些坏人会突然倒戈帮助你?”欢儿急问。 “别急,我慢慢告诉你。”他不疾不徐地除去衣服躺入床中,顺带把欢儿也拉进臂弯里。 侧着头,她在他疲惫的脸上找到从未见过的放松表情。她伸出手描绘着他的五官,粗浓的眉、坚毅的鼻梁、宽阔的嘴,一张从不服输的脸在褪去多年的阴霾后,线条变得柔和多情。 “你很帅——帅得让人怦然心动。康太太说的没错,你有一张阿波罗的俊逸脸庞,除此之外,你还有副媲美阿波罗的光明心胸。”她的评语令他倏地脸红起来,这世界上只有她会称赞这张残破的脸。把她小小的身体环在他的胸怀,他的心变得踏实,多年来的空虚、悬着的寂寞让她一点一点补足、填满了,他不知道她的魔力从何处来,竟能这么轻易地征服他的心。 “你刚刚的行为太大胆了。”在她夸奖过他后,他竟还说出这句杀风景的批评,一口气谋杀了她的好心情。问题是他讲的话没错,她无从辩驳。 “你都看到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窃听我们的谈话?” “从你挑衅他们开始。”他好笑地看着她脸红,她……也会不好意思? “我在拖延时间等你来救我们呀!” “顺便搞一搞窝里反的把戏?你需要有个人教教你适可而止。” “我没办法……因为……因为……因为阿碌和那些士兵都受伤了,我不自助自救还等上帝来帮我吗?等一等,他们明明受伤了,为什么你一喊游戏结束,他们就挣脱绳子自动站起来?” “你以为我会派一堆脓包去保护你?” “所以,你们一直在作戏?快快快,快告诉我事情始末,好像很精彩有趣的样子。”她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双手固定住他的脸,不准他别过视线敷衍她。 “就如我们预估的一样,嘉琳夫人又扮厉鬼打算到你房里吓唬你,可惜……” “她这次碰到抓鬼大队,两三下就把她逮个正着。”她接住他的话。 “你很聪明。” “然后呢?” “然后我费了一番工夫说服那些来抓我的艾特家人,放下武器和我去追寻莎拉的死亡真相。”那“一番工夫”让他的手下中有十七个挂彩,到最后硬是把他们五花大绑再各塞入一团布,才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看完由雷尔主导的这场“厉鬼逼供记”。 “你带他们到哪里去找莎拉的死亡真相?” “我把他们绑到我母亲房中,藏在角落里。再带嘉琳夫人进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你找人扮鬼吓她,她就把事情全说了?” “对——她承认亲手推莎拉下楼,并哭喊着求莎拉放过她,不要天天在夜里来骚扰。我想让她说出真话的不是扮鬼吓她的人,而是她的良心。” “教你一句话——‘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做足了有违天道的坏事,当然会在心底大开一扇门,等夜半鬼来敲。接下来呢?”“接着,我就带他们到我房里做最后求证,那场落幕典礼你有参与,别再问我经过了。”“他们会对凯尔和艾薇怎样?” “艾特答应不会让我的城堡见血,我想凯尔躲不掉审判的命运。至于艾薇——她是艾特的战利品,我无权过问。” “拿人当战利品?你们真野蛮,万一他把凯尔做的错事拿来报复在艾薇身上,她不是太无辜了吗?” “艾特会好好对待她的,这点你不用操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他回答得好敷衍。 “你的意思是……” “他爱上了艾薇。” “真的?” “真的!”雷尔闭起眼睛,终于,他可以安安心心睡一场觉,不用再担心有人会趁他熟睡时捅他一刀。这些年——他累坏了! “是一见钟情吗?太浪漫了。”真好,完美的结局,比起内心阴险的凯尔,那个艾特看起来磊落多了。她从他身上翻下来,重新支着头看他,这张脸是怎么也看不腻,可是…… 事件落幕了,她马上要回到原来的生活、用往常的步调过日子,可是她旧有的生活中没有他啊!到时他会不会想她,如同她想他?唉……泛滥成潮的思念谁为她收拾? 她仔细地看他、拚命地看他、努力地看他,想把他的轮廓清清楚楚地刻画在脑海里,不准他的形象随时光流转而模糊……看着看着泪水从眼角滑下,浓浓的不舍紧紧盘踞胸怀,压制得她心脏紧揪成团。 望着窗外透进帘幕的光线,天就要大亮,过了今天他将要从她的生命中退席,她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适应没有他的日子?要费多少的心思才能将他锁入心底最深层?摇摇头不敢再多想,再想下去她就离不开他了。 小小的臂膀环住他粗粗的腰,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稳实的心跳,一声、一声……他的心里可有她?他的梦里可有她? 她在他胸口上睡着了,缓缓地,他的眼睛睁出一条缝。他的欢儿啊——想到分离他的心开始沉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已经开始牵扯着他的思念。 他但愿自己仍是那个专制霸道的雷尔,可以不顾她的想法强留她一辈子,是她改造了自己,是她教会了他尊重别人,一个全新的雷尔再也无法漠视她的心意,只为顾全自己的需求。 未来——他只能在每个晨昏回忆和她相处的每一分甜蜜。 *** 拆掉绑在脚上的绷带,雷尔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害得跟在后头的欢儿气喘吁吁地小跑步。 “等等我啦!”她停下脚步耍赖地往路旁的地上一坐。 他走回她身边,弯下身凑近她的小脸说:“是谁说我体力不行,非得靠马车才走得出城堡?站起来,我们继续走!” “随便说说都不行,真小心眼。”她咕哝着。“不行!我累了。” “好吧!休息一下。”说著他也随她往路边一坐。 “这里有好多蝴蝶。” “因为这里有很多蝴蝶的食物。”说着她随手攀折了几朵野花,串出一个花圈,戴在他的胸前。“欢迎伟大的梵亚格爵爷光临圣米歇尔村。”在阳光下,她笑得娇媚动人,唇边的酒窝一跳一跳地挑动他的心弦,他冷不防地抱住她,在她唇际盖上一吻。轻轻柔柔的吻像刚酿成的葡萄酒,淡淡的、香香的,醉人的泡泡一寸寸腐蚀他们的意识…… 他喘过气息,邪俊的脸上布满潮红。伸过手,他把她抱在胸前,紧紧、紧紧的,好半晌才松开她。他扳过她的身子,体贴地为她整理衣裳,弄好后又把她紧抱在胸口。 “欢儿,留下来!”他的口吻中带着些微哀求。 今天雷尔亲自送她回家,这段时光的相处将画下休止符,两人心中都有不舍、也有不甘,但……能如何? “当你的情妇吗?我不要!不要你的悲剧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她固执地摇头。隐藏住分离的哀痛,她扮演刽子手狠心地切割掉这份爱。 “我们不会有下一代,因为我不会再制造出一个有平民血统的孩子受人嘲讽。”他急急保证。 这份保证严重地刺伤她的心,教她想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他的家庭、婚姻外,还有即使她拚了命、使尽全力也更改不了的阶级身分。他们是永远永远的不可能呀!垂下头她咬住唇角,不准示弱的泪滴滑出眼眶。 “欢儿,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明白说再多的话都挽留不了她,但他舍不得放手啊! “对不起,我很贪心的,我要我往后的生活里有丈夫的爱、有孩子的亲情、有让我放心的婚姻关系……这些都是你给不起的。” “难道非要那些虚名才能留住你的人?” “对我来讲,那些的意义不仅仅是虚名。” “撤除这些,我要怎么做才能拥有你的人?” “有我的心还不够吗?”她甚至连他的心都不敢苛求。 “不够!我要完完整整的席欢儿。”她苦笑,连她自己都拥有不了完整的席欢儿,现在的席欢儿缺了一颗心、缺了爱人的力量,哪还能完整? “那——就拿我要的东西来换。”她厌恶自己把爱情拿到天秤上论斤算两议价,她并没有那么市侩,但唯有如此才能彻底剪断他们暧昧不明的爱情。 “你仍然坚持……” “是的!我坚持。”他沉默了。拉起她的手,他们继续朝村里前进。 *** 在大家看到雷尔的刹那间,欢儿更明白了他们两人间的距离。村人崇拜地围着他,心中所有感谢的话尽在这时间内倾巢而出。 欢儿轻轻地松开他的手、切断两人间的所有牵绊,一个人躲回她的桦树林。 “嗨,我回来了,你们好吗?”倚在树下,她用脸颊贴著粗粗的树皮,冰冰凉凉的树荫为她挡住刺目的阳光,也为她缝起受伤的心。 环住树干像环住“他”的腰际,这两个月来,她习惯了与他亲昵的举止,习惯了他粗暴中带着的温柔,往后他们将成陌路,在生命流转中对彼此模糊。 没有人在,她的泪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一颗一颗、一串一串……不止不歇。 “老师,你为什么哭?”一只小小的手扯住她的裙摆。 欢儿转过头来,看见一脸焦惶的希希,她蹲下身抱住他。“几个月没见,你长高好多。” “老师,谁欺负你?我去打他。”她摇摇头,苦笑着说:“为什么我投资在你身上的爱能获得回馈,而投资在他身上的却是血本无归?” “老师……我听不懂。”他无辜地说。 “傻瓜小孩,我是想念你们,再看到你太高兴才会哭的啊!”她抱住他,强迫自己将剩下的泪水吞回腹中。 “我也一样,每次想你的时候就躲在棉被里偷偷的哭。”他天真的回答。 “现在我回家了,又可以天天看到希希。” “老师不喜欢住在城堡里面吗?可是村里好多大姐姐都很羡慕你可以到城堡里去,她们说里面有好吃的东西、漂亮的衣服、好软好软的床,还有英俊的爵爷,大家都说你很幸运耶。” “人都是这样子,没去过的地方都觉得是最好的,等她们去过后就会觉得还是自己的家最可爱。” “为什么?” “因为城堡里没有一个希希呀!” “好!我以后天天陪你玩,你不要再哭了哦。”欢儿点点头,抱起他小小的身子迎向璀璨的夕阳。 挥去泪水,不哭了!哭过这一场,凭吊过她无疾而终的爱情,她该收拾自己的心重新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 翻着莎士比亚的剧本,雷尔想起害怕悲剧的欢儿,她还好吗?学校的工程他提早动工了,负责兴建学校的建筑师天天都会到堡里来报告工程进度,到目前为止情况都很顺利。 新教师也从巴黎来到圣米歇尔村,并住进村里,由史牧师和欢儿负责招待。村里的一切都欣欣向荣、繁华升平。 但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他们说欢儿照往昔的脚步工作休息,表面上跟以前都一样,但心细的邻居发现她瘦了,爱笑爱叫的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谈,欢儿变成了悲儿。 他们说她常常拿着一本书到村外的桦树林,小手翻着书页,眼睛却对着天边夕阳发呆,久久不发一言,只是不断叹息。他们说她常常发怔,好几次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马撞上。他们说…… 这一堆消息弄得他胆颤心惊,她不好过他也不舒坦呐!是她的固执阻隔他的关心,既然推开他的照顾,她就该把自己照料好才是,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让自己憔悴消沉? “爵爷,下午茶准备好了,请问要在哪边用?”阿碌开门轻问。 “拿下去吧,我不饿!” “爵爷,请恕阿碌冒犯,您这些日子非常不快乐,为什么呢?”雷尔抬起头来,看见他脸颊上的剑伤。“还痛不痛?”不知不觉中他盗用了欢儿的话。忽地,他懂了她的心疼。 阿碌摸摸伤口,突然笑出声。 “阿碌,你笑什么?”他被笑得一头雾水。 “那夜我假装晕倒,欢儿小姐一面帮我处理伤口,一面嘴里念念有辞,害我差点笑场,戏演不下去了。” “她念什么?”对于欢儿的事雷尔很感兴趣。最近他常从仆人的口中得知欢儿在堡里闹过的鲜事,听着他们的精彩描述稍稍减轻了他对欢儿的思念。 “她说划了这一刀我们主仆就更像了,她要我别学您成天板着脸会吓坏别人,她还……”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开心了。 “还怎样?” “她臭骂艾特家的人一顿,说他们哪里不好砍,砍在脸上,以后叫我怎么去面对外人的异样眼光,还要他们为我娶不到妻子负责。” “她实在大胆到不知天高地厚。” “爵爷……”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 “去找她吧!她是第一个开启您心房、带给您欢乐、幸福的人,也是解除梵亚格堡沉沉暮气的女人。”他由衷地说。 “怎么说?” “她在堡里的那段日子,爵爷常常不自觉的微笑,整个人爽朗许多。她来——带来喜悦福音,她走——带走阳光欢乐,你又回到从前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模样,除了工作,对许多人事物又恢复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在的时候对每个仆人都很好,她教我们……”说起欢儿,他可以三天三夜不止口。 “人生而平等,谁也无权奴役别人?”这笑话他听过一百次了,她不断鼓吹仆人们为自己争取自由,为自己的工作时数向他争取代价,殊不知堡里的人早在被买进来时卖身契就撕掉了,他让他们选择离开或留下,选择离开的人他会给他们一笔钱,选择留下的,他则给他们房子和工作津贴。 “您知道了?” “我还知道,她要你们在我下达不合理命令时提出反弹。”这个危言耸听、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似乎不把梵亚格堡的井然秩序弄得一团糟,誓不甘休。 “她是真心对我们好,也是真心为您好。” “我知道。”所以他从没怪过她。 “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回来?” “我……她不会回来的,她要的东西我给不起。”固执如她永远都不会答应当情妇,而骄傲如他也永远不容许别人有藉口取笑他的孩子,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花上一辈子时间都僵持不下。 “欢儿小姐要什么?若是连您一个堂堂的梵亚格爵爷都给不起,世界上还有谁可以给的起?欢儿小姐不是个贪心的人呀!” “她要婚姻、要孩子、要完整的家庭。” “您现在没有妻子,可以娶她为妻不是吗?结了婚有小孩就会组成完整的家庭,这是理所当然、无庸置疑的事,怎会为难?”欢儿小姐当他们的女主人是他由衷盼望的!她聪明、勇敢,体贴而善良,这种伯爵夫人燃着大火把也不容易找到。 “不!我是贵族、她是平民,我不会让她生下一个有平民血统的孩子,让他在社交界抬不起头来。”童年的经验教会他太多事,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爵爷——请原谅我说一句话。”他大着胆子说。 “你说!” “爵爷,您今天受百姓爱戴不是因为您有一半的贵族血统,而是您处处替百姓着想,努力替他们谋取最好的福利,至于那些成天喝酒、开舞会、打牌聊些是是非非的贵族朋友,他们不值得您在他们身上花心思,更毋庸介意他们的想法。”如果他们一定要拿欢儿小姐的身分来为难她的话,他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 “我并不在意他们,我是不要我的孩子被全法兰西的社交界鄙弃。”被嘲讽的经验在他脑海中,留下不可抹灭的深刻记忆。 “以您的能力,放眼全法兰西,谁有那个胆子敢伤害小少爷和小小姐?爵爷,您的情形和老爵爷不一样啊!”他的话如当头棒喝打醒了一直哽在他心底的沉疴,是啊!他是有能力的,他不像懦弱的父亲会放任正妻欺负孩子,更不会在孩子被众人取笑时,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维护。 这些年来,他早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远远在父亲之上,他还清了嘉琳夫人娘家给的金钱援助,他建立了全法国独一无二的经贸王国。 他的力量可以让妻子、孩子受到全法兰西的尊崇!平民又如何?他高兴的话可以帮欢儿塑造几十个贵族身分,要论血统,欢儿在大清还是官家之后呢! 谁敢说她的血统不好,就他看来,欢儿的脑筋比起那些成天打扮的光鲜亮丽、处处吸引男人青睐的名门闺秀,要好上几千倍。 雷尔嗤笑一声。爱情啊——果然是令人盲目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居然绕上一大圈,最后还要让阿碌来点醒他! 想通了这一点,久违的笑容重回到他的脸上,装点出柔和线条。 “阿碌,帮我联络巴黎最好的服装设计师到堡里来。” “爵爷——您要……”“我要帮欢儿裁制最华丽的衣服,带她到凡尔赛宫,向大家介绍我的新婚妻子!”他——弄通啦?太棒了,灰暗的梵亚格堡将要挥去霭霭暮气,呈现一番新气象。 “是!”阿碌转身忙不迭地下楼办事,却忘记帮爵爷带上门,多年来他不曾这么失礼,他是高兴过头了。 第九章 剪下风信子插满花瓶,长长的花穗在风中盛开,扑鼻的香味晕出满室芳甜。欢儿拿着雷尔相赠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读着读着读出斑斑泪痕。 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珍爱对方胜于自己?拥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以前在雷尔身边,看着莎士比亚的悲剧心中不胜欷歔,怨他不懂人间情爱、不喜团圆和美,怨他不肯成就男女主角的凄凉爱情。 现在离开雷尔,她霍地懂了,原来人间最难圆满的就是爱情,莎士比亚看遍纷纷扰扰的人世间,识得了红尘俗世间情爱不过转眼成虚、成空,没有结合的结局才是最完整的结局吧。 就像凯尔和艾薇不也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凯尔在审判后被判了无期徒刑,他将要在牢狱中度过原本光明的下半辈子。至于艾薇——但愿那个艾特子爵会用耐心来相待,让她破碎的心一点一滴慢慢补起。 而老梵亚格伯爵和嘉琳夫人之间又是另一出悲剧,纠缠不清的感情让老伯爵到死仍然畏惧于她,嘉琳夫人亦将带着对他的恨意在疗养院中度完余生,这样的爱情是不是一定要走到生命尽头,情断缘灭了才能从桎梏中挣脱出来?爱情——多么难以掌握的情绪…… 拭干颊边的清泪,她陶醉在罗密欧临死前对茱丽叶的情话中,字里行间全是失去所爱的稚心痛楚。那种刻骨铭心在这段日子里,欢儿一一体验过了,她尝到远离爱情的痛不欲生、尝到孤寂在灵魂深处啃噬着她仅存的回忆。终有一天,他的影子会模糊、会褪色;终有一天,她将不再记得他、他也不再想起她…… 虽然生活里没有他,她会活得好辛苦、好难过,虽然离开他,她的心好艰涩、好悲恸,但她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当个爱情逃兵已让她摧心折肺,她不愿自己再当个生命逃兵! 想起最喜欢的一阙词——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以前年纪尚轻弄不懂这种愁思,总以为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身历其境才体会得了欲语泪先流的伤痛。大概只有中国文学才能把离愁刻划得这么丝丝入扣。 阖上书本,她和自己约定好不再想雷尔,鼓吹自己别再自怨自艾,今天她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做。整整衣服、梳梳长发,她对镜子喊几声加油。 一打开家门,小花圃旁熟悉的颀长身影模糊了她的眼。 她被定住了!是他、居然是他!在她信誓旦旦地要在心底将他驱逐时他又出现了,他啊!为什么那么霸道、那么蛮横,总是在她最没有防备时闯了进来,然后牢牢地、牢牢地盘住人家的心不肯离去。 她懊恼地一跺脚从他身旁飞奔离去,雷尔见势也跟在她身后追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跑过葡萄园、花道……直直来到初次见面的桦树林。 欢儿倚着一棵桦树直喘息,她怒气冲冲地瞪着雷尔,看他脸不红、气不喘,悠哉闲适地斜靠在树干上轻轻地笑着,她气极败坏地走上前,用食指戳着他坚硬厚实的胸膛。 “为什么永远都是你占上风?为什么永远都是我在倒楣?我累坏了、厌倦了,我不要再看到你、听到你、碰到你、想到你……”不争气的泪顺着脸庞滑下,武装的心禁不起他轻轻碰触,在瞬间全然瓦解。 雷尔搂住她的肩膀,亲亲久违的长发,怜爱地把她纳入怀中。 他的体温濡染了她的,他又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眼前,不是梦也不是影子。 “你为什么来?”她吸着鼻子问。 “因为我想你。”将锁在心中多日的话吐出口,他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可是我不要想你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心里赶走,你不应该再来。”她满腹苦水无处倾,在费尽周章把它们消化掉后,他又带来她的思念。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辛苦,想我有那么困难吗?”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珍惜地抚去她的泪水,却拭不去她的悲伤。 “想你不困难,不想你才困难啊,我几乎要成功地把你忘记了,你又出现,叫我怎么办?”她无奈地问他也自问。 “不准、我不准你把我忘记!”他恢复霸道。 “不忘记你,我怎么办?我还有好长好长的岁月要过,要我天天想着你却见不到你,对我——会不会太残酷?”思念是最苦的浆液,尝在舌尖、涩在心底,她尝够也苦够了,想摆脱却难如登大。 “那么,搬到堡里和我住在一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 “不!我有我的信念要坚持。” “坚持不当我的情妇?” “对!” “为什么?一个身分、一份虚名对你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放弃我?”他执意要弄清楚她在乎的是他,还是“伯爵夫人”。 “不干身分、虚名的事,你不明白我在阻止一件可以预期的悲剧吗?” “我不懂!你认为我会容许别人把悲剧加诸在你身上?” “悲剧不是谁加诸在谁身上,而是一群人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出来的。如果我真的当了你的情妇,你的妻子情何以堪?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天生就爱当妒妇,她们的嫉妒全是不爱她的丈夫、不重视她的环境所造就出来的。谁不希望被丈夫专心疼爱?哪一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爱情?试问,若你的妻子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你可以包容接纳,甚至把另一个男人迎入家中吗?” “但是大部分的女人都有这种雅量,因为她们清楚不管丈夫有几个情妇,她永远是唯一的正堂妻子。” “你敢确定这份雅量里没有被压抑、被委屈的成分?好!不谈你未来的妻子,来谈谈我的想法,撇开分享男人这个层面,我会老、会色衰,终有一天我将不再可爱。到时没有婚姻保障,我会非常没有安全感,担心着年老有何依恃,你也说过我不能有孩子,不能承欢膝下,你说一个孤独、忧虑的老女人要用什么心情去经营一份爱情、一段生命?我会不会变得唠叨无趣?我会不会变得面目可憎?届时你会厌我、恨我、鄙我、弃我!” “你不信任我?你担心我会因你不再年轻貌美而改变?我答应你——不管你将来变得怎样,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许下承诺。 “我认识人性——嘉琳夫人的残忍绝不是与生俱来,是你的父母造就出她满腔满怀的怨恨。我相信在婚前她也曾经是个温柔多情的女子,她也曾对她的婚姻充满幻想憧憬,若不是幻想破灭、若不是失望太多,她不会是今天的嘉琳夫人。想想看,我的自私将会伤害一个温顺娴雅的女人,多年后她会因嫉妒变得尖刻恶毒。不——我做不来自私。” “我会尽力做到公平,不让你们中间任何一个觉得委屈。” “你相不相信爱情会让人变得贪得无厌?等我越来越爱你、占有欲越来越强,等我不再满意你分给我的时间只有一部分,那时候——我会天天在你耳边不断不断地要求,我会开始贪婪地从你身上榨取金钱,太多的不满会让我们憎恨彼此,到时爱情消失、劳燕分飞,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分开,让我们都保有最甜蜜的回忆。”不能得到全部,她就连一点点都不要! “所以你选择留下回忆推开我?” “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选择权。” “好!听你的,我走。但是在走以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我不说!”她背过身不看不听。 “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觉得不公平,你不肯把心交出来,却拚命挖掘我的心,是不是掳获一颗不属于你的心,你才能满足无聊的成就感。” “傻欢儿——是不是我先说‘我爱你’,你才会觉得公平?”他再度拥她入怀。 “你说……你刚刚说……”她讶然瞠目。 “我爱你!” “不!你不是真心的,我不要听!”她捂住耳朵,不敢相信他说的。 他拉开她的手,强迫她看著自己。“仔细听,我爱你,席欢儿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因为她用爱照拂了我的心,她带我走出生命的阴霾,她在我身上做了对希希做的事,她的宽容包涵教会我什么是爱,所以我学会、也有了爱人的能力,可是在我无可救药地爱上她后,她却不相信我的真心。欢儿—— 你一向事事讲究公平原则,为什么单单不对我公平?”他说他爱她?欢儿的心情激昂澎湃得不能自抑,怎么可能?她朝朝暮暮等了好久好久的三个字,居然真的从他嘴巴里说了出来。 她反手紧紧地抱住他。“是的、是的,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这辈子再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对你的爱。”够了,足够了!她不再贪求,有了他的爱她就可以快快乐乐、不忮不求地过一辈子,尽管他们的未来没有交集、他们的生命不能彼此分享,但是——何妨? 他说了,他爱她不是吗?她要细细地收藏他的爱,珍藏他的心,等到下辈子、下一个世纪,到那个时候人类不再有阶层之分,一夫一妻制成了定理,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组一个幸福家庭,带着他们的爱和疼惜相依相偎到终老…… “答应我,和我回堡里。”她摇摇头,挂着两行泪的脸上带着笑意。“不!我们来约定,下辈子你不当贵族,我就嫁给你,那时候我要天天在身边陪你、我要和你手牵手、肩并肩一同迎接日出、欢送日落,我要为你生好多好多小朋友,他们有的眼睛像你、有的鼻子像你……”倚在他胸膛,闻著他男性的刚强气息,她的脑中架构着遥远的未来。 “下辈子我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在这辈子里我就要结婚了。”他感受到她的身体一震,紧接着,她把他拥抱得更紧了。 “我祝福你!要记得好好对待你的新娘子,不要让她恨你、怨你。”他抓住她的肩膀猛然狠狠地摇晃。“你为什么不嫉妒、不吃醋,为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我送出去?你当真一点都不会心疼、不舍吗?” 她低下头沉吟须臾,再抬起头眼眶饱含泪水。“我没有身分也没有立场嫉妒啊!” “你……”他为之气结。这个固执的小脑袋,到底要让自己吃多少苦才肯罢休?真该撇下她不管,可是他已经撤不下也无法停手不管了。 欢儿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宽宽的唇。“答应我,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往后不要再来找我,只要我们知道对方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够了。” “没有你,要我怎么快乐得起来?” “就算为我——努力让自己快乐。”她专注地等他回答。 “你呢?你也会努力让自己快乐吗?”他不答反问。 她抬眼看他,久久——久久——她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办不到也说不了谎,没有你,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叹口气,他怎能对这样一个慧黠聪明的善良女子生气。雷尔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坐在桦树下。 “知不知道我要娶的新娘子是谁?” “不知道。”顿了一下后,她又补充:“不想知道。” “可是我要你知道。”不准她当缩头乌龟。 “那——你说吧!”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面对。 “艾特子爵的义妹——席欢儿。”闻言,她诧异地瞪大眼睛,向他求证刚听到的消息。“你没听错,我要娶你。” “我几时变成艾特子爵的义妹?” “艾薇和艾特的事传回巴黎,路易王知道这件事,执意要再替我找一门亲事、为我再证一次婚。这回我先下手告诉国王,我看上艾特子爵的妹妹。他原本还担心我和艾特会因艾薇的事弄得不愉怏,没想到我喜欢上艾特的妹妹,能亲上加亲消弭敌意正是他乐见的,自然一口答应了。” “可是我不懂……”一大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变笨,傻傻的理不出之间的关连。 “艾特欠我一份情,收个义妹也不吃亏吧!”他微笑,自身后环住她,把下巴贴在她头发上。 “他和艾薇还好吗?” “当然很好,有爱情的婚姻会不好吗?” “那……艾薇和凯尔的孩子……”“他们没有孩子,是凯尔撒谎。” “那……” “那……你必须立刻和我回家,巴黎来的服装设计师已经在家里等你好久,我得好好把你打扮一番,带你打入巴黎的社交界。”家?她好喜欢他说到“家”的感觉,梵亚格堡已经是她的家了吗?她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史神父……”她支吾。 “一个助手从‘欢儿’变成‘悲儿’,你以为他会迟钝得一无所知吗?你也太小看神父了。” “他……都知道?” “他和你的小希希还有一堆‘朋友’正在堡里等你,别让他们等太久。”他圈住她的腰,往城堡方向走去。 “嗯!”多日忧愁的小脸重新展开欢颜,握住他的手,她也握住自己的一生幸福。 “你要带我到巴黎?” “没错!” “你会带我到凡尔赛宫吗?” “当然会。” “太棒了!我要去看看里面的壁画、雕塑,还有……” “还有要牢牢记住,如果你还珍惜你丈夫的人头,到巴黎后千万不要发表你那些人权论言,否则下一回你想再见我,只好到巴士底监狱去探监了。” “我们国家里有一本书叫作‘孟子’,里面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法兰西王要是敢这么不讲道理,迟早会被人民拉下台。” “又来了,为了我的项上人头,我应该把你关在梵亚格堡,不要带你到凡尔赛去冒险……” “不会,我一定谨言慎行、戒慎戒谨……”她好怕他反悔。 黄昏的夕阳把桦树拉出一条条长影子,金黄色的光束洒在相爱的情侣身上,为他们的感情作了见证。 爱……会一生一世吧! 第十章 欢儿提起镶缀着珍珠的裙摆,一步步沿着长廊从豪华的宴会厅里走出庭院。 三月了,百花齐放,树梢上的鸟儿引吭高歌,一畦畦花圃里开满各色艳丽,簇红的鲜花围绕着苍翠松柏,翩翩彩蝶在花间穿梭飞舞。顺着幽深林园、凉亭,欢儿绕一圈走到宫前的喷水池,看着高高喷起的水柱,在最顶端化成无数水珠降回池面,在阳光照映下幻化出一道道七色彩虹。 凡尔赛本是个缺乏水源的城市,路易十四还特地建了一条石造水道,从遥远的地方引进水源,这些耗资不少的建设,不知花掉多少老百姓的心血。坐在池畔,她静静地欣赏池中希腊神祗的塑像,那鬼斧神工的雕塑技巧将人物的表情、神态雕得栩栩如生,彷佛一离开水面就会变成鲜活人物。 将近一个月来,欢儿逛遍了凡尔赛宫里的厅室,参观了无数不朽的艺术作品,看了很多场戏剧表演、聆赏了音乐家呕心沥血的作品,这趟巴黎行让她收益良多。 在欢儿冥思当中,几个撑着蕾丝花边、绣花小洋伞的淑媛,像群神情倨傲的孔雀,花枝招展地走过欢儿身边。她们边走边聊,聊得非常起劲。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梵亚格爵爷这回来到凡尔赛好像变帅了?”琳娜问道。 “是啊,以干靠近他就像下雪天,现在是暖暖的三月天,看到他我的心跳就会莫名其妙地急促起来。”芬铃说。 “昨天他还对我微笑,笑得我的心脏差点儿停止跳动。”曼伦羞赧地说。 “你们说,他整个人开朗起来,脸上的疤是不是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恐怖?”“对啊!昨天他向我邀舞,那时他简直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绅士了。哦!他的手臂好强壮,好想赖在他的臂弯里跳一辈子的舞。”琳娜陶醉在昨晚的舞会中不能自拔。 “你们有没有听说艾薇的事?” “听说啦!她爱上艾特子爵,大方的梵亚格爵爷二话不说,就成全他们的好事。舍弃这种心胸宽大、英俊又多金的好男人不嫁,艾薇也太笨了。” “她的笨才让我们再度有机会啊!”琳娜摇摇扇子捂住嘴巴说。 “对嘛!我看你比艾薇还笨,前一阵子你不是一天到晚喊着要嫁给梵亚格爵爷吗?现在机会又摆到面前了还不快把握。” “宫廷里想嫁给梵亚格爵爷的女人那么多,我哪是她们的对手?”芬铃扁扁嘴。 “也对,你看昨天爵爷和佳芳跳舞时靠得那么近,嘴巴都快贴在一起了,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谁知道,以干他们就不清不楚,说不定昨天爵爷就是在她的房里玩到大亮。” “可是,听说有人撞见爵爷和露比在花园里接吻,我猜昨天爵爷在露比房里过夜的机率多一些。”这些八卦消息传进欢儿耳膜,让她不舒服到极点,她气嘟嘟地小跑步跑进房里,委屈地掉下几颗泪。 这些“番婆”懂不懂何谓洁身自爱?女儿敢这么大胆地勾引男人。是了、是了,他们法兰西没有“贞节牌坊”这种东西,才会教出这么一人堆潘金莲。 死雷尔、臭雷尔,到处和人不清不楚,一点都不改风流本性,不嫁了、不嫁了!谁爱嫁给那个花心大萝卜谁去嫁,她退位。拉出衣笼她胡乱塞了几件衣物,抹去晶莹的泪珠,不甘地扯出喉咙大骂他一通。 门突然被打开,欢儿一回头发现是他,二话不说,拿起枕头就往他身丢。 “欢儿,你在做什么?”他接住枕头,以它为盾慢慢靠近欢儿,挡去接踵而来的武器,下一秒他拉住她的双手把她锁在胸前。 “我要回波尔多!”她赌气地背过身不看他。 “为什么突然任性起来?” “我任性?你永远只会责怪别人,都不想想自己做的好事。”哼!自我中心的坏家伙。 “好!我听、你说。为什么好好的要回波尔多?是不是住腻了凡尔赛了?” “要我留下来看你和某某女人亲热拥舞、害得人家呼吸不顺心脏狂跳?还是加入那群多嘴的女生,猜一猜你昨天晚上和谁共度良宵?” “你不要去理会那些捕风捉影的马路消息,那全是空穴来风。”他试着跟她讲道理。 “对不起!我比较相信‘无风不起浪’。”她摆明了与“道理”为敌。 “那你说,你听到什么?” “昨天你和谁在花园拥吻?”她气势汹汹地质询。 “昨天?花园?”他想了一下,好笑地反问:“昨天下午是谁说好久没看到我,硬把我拉到花丛后面要仔细看看我?”她的“好久”通常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而那个“仔细”,差点让他们的吻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暧昧。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那群女人中的“露比”,她的气势转弱了。“那、那你昨天晚上在谁房里和谁……”猛地,她捣住嘴巴不再发声。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不是要问昨天我和哪个狐狸精上床?” “对、对不起。”有错认错、敢做敢当是她的青年十大守则之一。 “以后少去听那些无聊的话!” “知道了!”跟他这种条理分明的男人,很难吵出那种无厘头的架。 “我以前不知道你爱乱吃飞醋?” “我说过啦!爱情会让人变得贪得无厌、占有欲特强,我越爱你就会越想霸住你,全世界的女人都别想越雷池一步。如果你害怕或后悔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踩煞车。” “傻欢儿,我不会后悔!” “永远吗?会不会哪一天……” “永远!”他截下她的话,不准她再胡思乱想。 “好!我信你。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啊!路易王要我带你去见他,并决定我们的结婚日期。快,我帮你换一套衣服。”他粗手粗脚地帮她解去身后的系带……天!她一再地诱惑着他的自制力。 伸过手抚上她细致的肌肤,唉——他长叹……再次妥协,反正他已经习惯不断向她妥协。 “快一点,我们已经浪费好久的时间!我刚刚不该闹情绪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