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下)》 第1章 织云瞬间感到不能呼吸。晕眩感又征服她,使她的柔唇不自主地微启……他的舌立即顶入,纠缠那香嫩的小舌,贪婪地饥吮她嫩腔中香滋滋的蜜津。 然那纱衣仍在不断撩拨他的欲,他粗重地喘息,扬手,轻易地撕裂它。 纱衣崩裂时,织云细碎地娇喘,嘤声羞吟,当他灼热的大掌,开始激狂地搓揉她的身子时,她几乎啜泣。 而那娇纯稚嫩的抽泣声,又轻易地,撩勾起他强盛的欲望。 火,不灭反盛。得到更多,却想要更多!身体的焦渴莫名地高涨,无论他如何怜爱这朵娇嫩的花蕊,身体紧绷的疼痛,却始终不能被解放!除非他― 她的喘息忽然急且浅促起来,娇软无力的身子,几乎瘫软在他的手臂上。 昏沉反而让织云难受。 不知为何,屋内的烛光在她眼里忽然变得昏暗,那深沉的晕眩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沉重,让她就像穿越梦魇一样,陡然之间,意识忽然坠入无比黑暗的沉重深渊― 他在第一时间警觉。当怀里的她,忽然娇软在他臂弯中,障月立刻离开她的唇,却已来不及― 「云儿!」他沉声喊。 她的呼息极弱。 几乎停止。 「来人!」他叫人。 「主上。」屋外伺候的女奴立即奔进房内。 「立刻叫能予过来,尽快!」他声色俱厉地下令。 「是。」女奴慌忙奔出。 回身,他凝视怀中昏迷的她…… 他的手,竟在发颤。 黑沉的暮光笼上他肃色的眼眸,他的掌收紧,风暴酝酿在他眸底,埋得极深极沉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为何为。 能予及时赶到。施术之后,他返回屋前,脸色沉重。 「主上,现在恐怕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障月面无表情。 「主上恐要再等,待她康复,才能― 」能予顿声。 障月抬眸看他。「要等多久?」他沉声问。 「约莫一个月。」能予道。 「一个月之后,她就能承受?」他徐声问。 「属下会以百年练就的续命丹养她身命,可以在最快时日内,让她康复。」 障月沉眸,不语。「辛苦了,你先退下吧!」半晌后,他沉声斥退能予。 「是。」能予退出。 能予出去后,他走到床边,凝视她娇弱的睡颜……沉着眼,默然凝看她浅得不能再浅的呼吸,他深沉的眸笼罩肃色,久久不散。夜已深,王卫城的天空,那妖异的焰光逐渐高涨,腥红的焰色,渐渐弥漫了王城整片天际。 夜半,她清醒时,他仍然伴在她的床侧。「障月?」她轻呢。她昏昏沉沉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她又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 「觉得如何,身子还好吗?」他按住她,不让娇弱的身躯坐起。 「还好……只是头有些昏沉。」她吁口气,轻声问:「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觉得眼前忽然变黑,然后……我是不是晕过去了?」她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他对她做的事,不由得有些微喘,小脸漫了一片娇羞的红霞。 「妳伤刚好,身子太弱才会如此。」他沉着眼,低柔地安抚她。 「嗯。」她羞涩地低应,不敢抬眸看他的眼睛。 她的气息渐渐浅促起来。 他脸色微变,自枕边取出玉杯与药瓶。 「这是妳的药?」声嗓异常瘠哑。 这是她昏迷后,他从她身上搜到的东西。 「对。」织云娇弱地点头,呼息浅促着。「请你帮我,在玉杯里注入清水,再倒入指末大小的药粉,调匀,这样我就能用了。」她吃力地将话说完。 他照办,然后扶她坐起,将玉杯交给她。 她饮下,喘息终于慢慢平复。 「躺下,妳已费了太多体力。」他沉声道,轻轻将她平放在床上。 「好。」她细声答,假装若无其事,羞着脸儿躺回床上,却回身面向边墙,不敢看他。她的喘息渐渐止息,水嫩的双颊,却仍然如秋枫那样嫣红。那时,她以为他就要……也许,是因为那娶她的誓言,令她感动不已,所以未再矜持。 也许,是因为离开了自小安身立命的城郭,让她的心敞开,不再有所顾忌,因此刚才竟然那般随心所欲…… 然而这毕竟不该,毕竟不当。 若非她的哮喘犯了,她与他,他们昨夜,会做出什么样羞人的事呢? 织云忐忑不安起来。 她忧虑地揣测着,昨夜发生的事,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她?对着墙,她闭紧双目,娇羞的脸庞,凝了几许轻愁。 床畔的男人却沉眸,垂目。 思绪停在床上,那雪一样白腻的娇躯上。 她刚才起身喝药,缎被堆在腰际,白纱已无法遮掩这雪艳勾人的身子。 他的眸色深了,深得透紫。 原想略减思欲,不料,却添上更多。探手,他为她拉起锦裳,暂时掩住那惹了他一夜的秀色,在那腻得如凝脂的颈背上,再滑过,彷佛留下一道灼热的烙痕,她轻轻悸颤。他看见了。 「好好歇息。」沉着嗓,他却如此道。 嘱咐过后,他转身,头也不回,走出美人的闺房。 织云醒时,天已蒙蒙亮了。她望向窗外,夜晚的焰色已被天光掩盖,自窗外拂进晨风,不知为何,一点都不冻寒,风儿只有微微的凉,清新的香。 她身上的伤已愈合,只是经过昨夜的折腾,精神有些困倦。 「小姐,您醒了?」走进房内侍候她的两名女奴,妹美艳丽异的是容貌一致,明显是双生姐妹,同时她们身上仅着薄纱一片,肤色如蜜,更奇,部分肌肤裸露在外,衣着款式显得十分撩人。 织云看得有些怔仲。「嗯。」她答了一声,自己下床。 「奴婢叫平儿,奴婢的小妹唤辛儿。」女奴平儿道。 「辛儿与平儿,侍候小姐沐浴。」平儿又道。 「不,我自己来就行了。」织云脸儿微红。下了床,她才发现自己也仅着一片薄纱,缠绕在她婀娜的身子上,虽可勉强遮体,可却更形暧昧,令人浮想联翩…… 这看似异国服装,该是索罗国的传统服饰,因为辛儿与平儿身上,也是这么穿着的,可织云穿这样的衣裳,却一点都不习惯。 忽然回想起昨夜的事,她脸儿更烫,羞红不已。 「侍候小姐,是奴儿们的职责。」平儿说。 「还是请妳们将沐桶准备好,让我自己来。」织云柔声婉拒。 她是真的,十分不习惯。 辛儿与平儿互看一眼。「那么,奴儿们领小姐至浴房沐浴。」平儿柔顺地道。 浴房? 织云不明所以。 辛儿已向房外走。 织云跟上前,忽然想起什么,羞赧地对平儿说:「平儿,麻烦妳给我一件外衣,我想披上。」平儿立即解意,笑了笑。「小姐怕羞吗?您就要沐浴了,还须外衣吗?」 织云点头。「还是需要。」她虽赧然,可还是坚持。平儿只好自纱帐后,取来一件长纱衣。 织云见又是一件纱衣,有些怔仲,她迟疑片刻,为了不再麻烦平儿,只好接过衣裳,胡乱披上,聊胜于无。 往浴房途中,织云听平儿详述,已经知道这间别苑占地广大,是索罗首富的物业,辛儿与平儿的新主人,正是首富的庶子。 途中,织云见到许多身着薄纱、艳丽妩媚的女奴,在这所别苑里似乎没有男丁? 「因为这儿是后苑,后苑是小姐的居所,主人命令,男丁不得进内。」平儿笑吟吟地这么告诉她。「只有主人的居处有男丁,可主人身边,一样有女奴侍候。」 女奴侍候? 织云虽没多问此话的意思,可平儿不经意说出的话,她却惦在心底了。 好不容易,浴房到了,那是一处天然的热泉池,就像野泉溪一样,在室外石山旁的天然池内,冒着白腾腾的诱人热气。见到热池,织云笑了,她想起野泉溪,想起她的故乡……只是这处浴池,比起野泉溪豪华太多,一旁栽种的茂盛花卉,也隶属异国风味。平儿与辛儿主动为她更衣,织云脸儿又红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小姐别害羞了。」辛儿笑道。 织云只好由她,却羞得身子都泛红了。 两人将织云身上的衣纱都褪尽,织云只好赶快进入那白浊的池水内,将自己包藏起来。 可辛儿与平儿却咋舌面面相觎― 在索罗,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白哲娇柔、肤若凝脂的绝色女子。 辛儿与平儿对看一眼,表情有些吃味儿。 当然,她们很小心地掩藏起脸色,没让主人的娇客瞧见。 织云泡在池水中,心不在焉地想着……他身边也有女奴,如平儿与辛儿已如此美艳,那么留在他身旁的女奴,也必定不会平凡,那么,他身边的女奴们是否也如平儿与辛儿这般,要侍候他更衣,甚至沐浴? 此时,她忽然有些怀念起,那时在宫城内的障月……白腻如凝脂的肌肤,很快地就被热泉蒸得嫣红了。 「小姐,您该出池了。」平儿道。 织云的胡思乱想被打断,让平儿侍候她出池。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她心头有些闷乱,也许因为这里的一切与她的想象不同,她有些不习惯。 回到房内,障月已坐在屋里等她。 他见到她,即将她拉过来,拥在怀中。「妳好香。」他沉嗓低语。 织云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平儿与辛儿都在……」她细声提醒他。 「无所谓,她们不会在乎。」他却道,想将她抱到腿上。 她却抗拒他。「可我在乎。」她温柔却执着。 他凝眼看她。 见她眸中掠过一丝赧色。 半晌,他挥手,辛儿与平儿立即退下。 「妳不高兴?」他低柔问,焰住她的小脸尖,命她凝视自己。 「不是。」她摇头,凝眸望他。 「那么,见到我,为何不笑?」 「因为,我不习惯。」她细声说 「不习惯?」 「嗯,」她轻点蚝首。「一切,都与我的认知不同,好像,忽然到了另一处天地,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 他挑起眉,抿唇,淡淡的笑。「妳不喜欢平儿与辛儿伺候?」他很快归结重点。 「不是平儿与辛儿的原因,」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完全承认。「是我,我不喜欢被彻底的伺候。」 「彻底的伺候?」他徐声问,长指不着痕迹地揉着她刚浸过热泉、那嫣红诱人的白嫩颈窝。 「如果,她们不会连我入浴都要伺候,那么我会更感谢她们。」她轻声说。 他低笑。「我可以命令她们,妳入浴时,退出浴房。」 「不,千万别这么做,如果这么做,她们心里会难过。」 他沉眼,凝目看她。 她忽然偎进他胸口,柔声对他说:「我承认,我是不习惯,可这是你的生活,既然我来了,承诺了你留下,那么,我会适应,我会为了你努力去适应这一切。」 他屏息。半晌,他胸口微微起伏,声调有些异样。「云儿,妳的话,总考验我的意志力。」他沉着嗓,瘠哑地道。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抬眸凝望他。 那柔软的水波,投入他黑沉的眼,勾住了他的魂。 他低叹,气息沉重绵长。 下一刻,即覆住她艳软的唇,将诱人的小嘴整个吞入,吮吸。 然这回,他未侵入那软嫩诱人的腔壁内,即使她主动为他张启小嘴,他却避开那诱惑,未攻入那张诱人的小嘴,只是衔着两瓣柔软的粉唇,反复地、缠绵地舔洗吮吻。 不再像往常那样,被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包围,她小脸嫣红,气喘微微,有些醺然,有些沉醉,可却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怜爱,他的宠惜,与他的情欲…… 她情不自禁地嘤咛,就在她逐渐沉溺他的温存里,他却忽然离开她,那沉黑的眸,此刻黑得透紫。 织云清醒过来,娇喘着,不明所以地凝视他…… 他敛眼,痞哑地道:「我保证,婚前,妳会是处子之身。」他嘶哑地道。 这话,让她的心好暖。靠向他的胸怀,她红润的眸子柔得捏得出水来。「你爱我,所以疼惜我,对不对?」听见他的承诺,她几乎要哭泣。 他伸指,触及她眼角那烫伤他的泪水,手,竟在轻颤。 她紧紧拥住男人,因为他那暖她心窝的话、因为他煨了文火的温柔,让她再也无顾忌地,将自己冰清的身子贴向他。 他喉头滚动,敛眼看她。 那凝视,深沉得像寅夜的黑雾。 「云儿。」他听见自己,用一种极粗哑的声调,低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织云环抱住男人精壮的龙腰,柔柔地,将所有的心事,用娇羞秀气的声调,轻柔地细语,对他倾诉:「我爱你,障月。」 这三个字,那么轻、那么柔,却重重敲痛他的胸口。 那瞬间,他徐淡的眸掠过一抹浓重的合色。 探手,他灼烫的指,抚上她柔顺的长发。「妳有多爱我,云儿?」他粗嘎地问。 「我,」她叹息。「如果说比山高、比海深,那很俗气,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起山与海更直接的形容了。」她倾心对他低诉。忽然,想到自己脆弱的生命,是因为他才有勇气延续,她又叹息。「我可以为你死,障月。」她忽然说。他僵住,胸口停止起伏。 织云屏息,小脸渐渐肃然。「你相信吗?你的爱,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她温柔地对他低喃,声调却慎重地如咒誓。 她的生命本来就破损,随时会面临死亡威胁。 他并不知道,倚靠剧毒存活,如饮鸩酒,她早已是将死之人。 若非为了他,死比生,对她来说还要更容易,但她不会提自己脆弱的生命,因为她不要他耽心。 柔柔地环住他的腰,她想起自己来找他的初衷…… 即使他现在就要她,她也会给,因为她的生命,本就是为他而延续的。 「云儿,妳抱得我太紧了。」他沉嗓道。 这拥抱,紧得,令他焚烧的心被灼痛。 织云放开他的腰,脸儿羞红。「对不起。」 他沉视她娇羞的小脸。「我只是来看妳,更重要的是,告诉妳,我们的婚礼将会在一个月后举行。」他沉着嗓,对她这么说。一个月?「这么快?」她没想到。 「事实上,我希望明日就举行婚礼。」他嘎声道。 这话,惹她娇羞地垂下小脸。 他总是这么直白,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他沉眸,凝视那张小脸上的娇红。 轻轻将怀中的娇软推开,那焦渴与涨痛,又莫名地找上他。 他站起来。「我该走了,刚回来不久,还有许多事待处理。」 「那么,你快些去,不需要陪我了。」她温柔地体谅他。 他眸色一敛,对她笑了笑,转身欲走。 「障月。」她忽然唤住他。 「还有事?」他回头。 她欲言又止。 她原想开口,问他何时再来看她,可转念又想,她不该如此缠着他。 「没什么,」她微笑。「别忙坏了,要注意身子。」 温柔地叮咛。他沉眼凝视她片刻。「会。」半晌才应声允诺,转身离开。 她怔怔地盯视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房门。辛儿与平儿又进来了。「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织云回神,见到两人如影随形的伺候,明白她们只是善尽职务,因此不得不盯紧她。 她释然一笑,柔声对平儿说:「暂时没有。妳们先出去,不必伺候我了。」 「是。」平儿与辛儿出去,却守在门外,也不离开。 织云有些怔仲。 她好像,成了囚牢里的犯人? 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绝不是犯人,因为这囚牢太华丽,即使比起一般人,她都已幸福太多。是他太在乎自己,所以给她的照顾太多,她该知足,她该珍惜。 站起来,她徐步走到窗前,凝望窗外那片绿草如茵的土地。 一个月后,她将成为他的妻子,他将成为织云城新的主人……如果爹爹能够接受的话。 她希望能够。自她离开宫城后,爹爹为了寻她,宫城内如今应该已陷入一片混乱吧?想起爹爹,她内心升起歉意。不知爹爹现在如何了?不知他又要如何对斩将军解释,关于她的忽然失踪? 想起织云城,她就难掩忧郁。 虽然,障月曾经说过,等她有了孩子再回去,爹爹会原谅他们,可事情当真会如此顺利吗? 「希望如此。」对着窗外,她喃喃轻语。 希望如此。 她真心希望,未来一切,都能如他们所愿,那般顺利。 这几日来,他见她的时间不多,他告诉过她,也对她解释过,所以织云知道他忙着熟悉他刚接手的事业,忙着张罗他们的婚事,但,她难免寂寞。 现在已不像过去,她不能随时随地,主动到马房找他,他还有其它的许多事要管,这里的一切,超乎织云所能想象,现在的障月,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已经不是当初她所认识的那个障月,他的身分尊贵,别苑的豪奢与排场,甚至胜过宫城。然而这一切,都让她不习惯。明白知道他忙碌,所以她更不愿缠住他,造成他的负担。而这是否意味着,将来成为他妻子之后,那么她得学会,如何与自己的寂寞相处? 「平儿,来这里这么久,我一直没出过后院,今天,我想到前院散步。」这日,她对平儿说。 平儿显得迟疑。「小姐,您与主人就快新婚了,应当待在屋里,养好身体。」 织云沉默片刻,才对平儿说:「我在屋里休息也好,请妳扶我上床。」她客气地交代平儿。 平儿明显吁口气,走过来扶织云上床,为主人盖妥锦袋。 待平儿离开房间后,织云睁开眼,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有种错觉……觉得平儿与辛儿,好像是为了监视她,而被派来此处。 然而,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莫名,她为自己的「错觉」感到可笑,然而尽管她明知自己的错觉可笑,除了浴房,平儿不希望她离开屋里,却是很明显的事实。所以,如果她想走出屋苑,就只好支开平儿。尽管屋苑不小,可一直待在这里,还是太闷人了,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气,也许,还能碰巧遇见障月?想起他,她笑得甜蜜。 虽然这几日她总不能见到他,可她明白他为婚事忙碌,她应该体谅。 织云下床,自衣帘后取出三件外衣,穿在身上。 一并穿上三件衣服,虽然有些可笑,但这样身上袒露的部分,就能完全被遮掩住,也不会显得若隐若现了。 自镜中看到包裹得密密实实的自己,她稍稍安心,蹑足走到后房,轻轻推开房后的小门,再悄悄离开屋苑。 她算过时辰,平时不等她呼唤,平儿也会每个时辰进房里瞧她。 一个时辰,够她好好逛逛这座别苑了。 顺着后院曲折的小径,织云绕过几座屋墙与迥廊,发现开阔之处,前方一栋小巧精致的屋苑,吸引了她的注意。 织云绕过屋苑外栽种的美丽花卉,听见屋内传出说话的声音。 「婚事筹办得如何?」一名男子出声问。这声音听来有些熟悉,织云好奇地,于是驻足凝听。 「婚事已具规模,大略办妥。」 「很好,事情交给你办,总不会出错。」那男子又道。「这是能予该当做的。」能予恭谨地答。 婚事? 织云有些好奇。 障月是这所别苑的主人,如果提及婚事,那么,是在讨论她与障月的婚事吗? 听到这里她的脸儿有些娇红。 默思半晌,能予抬首望向障月与刚才说话的那名男子,显得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障月凝眸问。 听见障月的声音,她的心一热,便默然往下听。 「是,能予有话,不知该不该对主上说。」 「有话就直说。」那陌生的男子道。 能予屏息片刻,才开口道:「主上应当尽快得到此名女子,为何还要筹办婚事,徒增风险?」 织云愣了愣,这话她听得有些不明白,是她听错了吗?很快地,她听见另一名男子的回答:「如此顾虑甚是。」 「风险?」障月却抿嘴,淡淡一笑。「现在,她人已在我索罗,还有何风险?」 「小城三日前已派人潜入我王卫城,虽不足为患,然无论如何,此事仍应当尽快完结,以免我国擘画数年的大计有变。」 障月淡沉的眸,从能予肃静的脸庞上移开。「既不足为患,就无须顾虑。」 「主上― 」 他微扬手,阻止能予往下说。 他灼灼的眸,凝向前窗方向。 窗外一抹纤细的人影微晃。 男子与能予刚刚回头察看,便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女子的低呼声― 一名容貌较平儿与辛儿还要娇艳,身段也更加玲珑可人的女子,见到凝立在窗外的织云,低呼一声。 织云也吓一跳。 那刻,她知道自己该留下,好好解释,可不知为何,她竟然下意识地转身就走。 「站住,妳是谁?」那女子娇声喝斥。织云没停下脚步,她急往小径上奔走,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弯道尽头。 屋内的男人走出来。「龙儿,妳见到何人?」能予先问。 「我没见过她,」那名唤龙儿的女子,迟疑半晌才道:「可我见她刚才往回走的方向,应当是后苑,莫非她是― 」 能予回头看主人。 站在能予身后的男子,显得有些紧张。 障月眼色沉冷。 他凝视那通往后苑的小径,面无表情。 织云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回到她的屋苑房间,坐在床沿上,她还能听见,自己心口传出噗噗噗的跳动声。 主上应当尽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应当尽快完结,以免我国擘画数年的大计有变……她在那小屋窗外听见的,错了吗?不,没有错。她听得一清二楚,不会错。 那么,「大计」是什么?与她有关吗?为何要经过数年擘画? 她心跳得很快,头很昏沉,气息也很喘促…… 从床枕旁取出她收妥的玉杯,她在杯中倒入些净水,再取出瓶里的锦缨果研磨的粉末,调和之后,一口饮下。药粉所剩不多了。她愣愣地瞪着那装盛着药末的小瓶,忽然有些怔仲起来。 仔细回想,她对障月,其实完全不了解。 她所知道,关于障月所有的事,全都是他告诉自己的。 而她相信他。 既然当时相信,现在就不该多疑。 「如果有疑惑,我应当问他,听他亲口对我说。」她喃喃告诉自己。 吁口气,织云躺回床上。是她想太多了。他亲口跟她求婚,承诺娶她,不是吗?想到这里,她露出释然的笑容。缓下心头疑虑。 她慢慢平静。 见到他时,她大可将心中的疑惑,坦率地说出来,不应该自行猜测,胡思乱想。 「小姐?您醒了吗?」当织云心情慢慢平复时,平儿走进房内,见她双眼睁着,便出声问她。 「我想再睡一会儿。」织云回话。 刚才奔得太急,倒有些累了。 「那么您再睡会儿,辛儿就在屋外,小姐有事,再唤辛儿。」平儿道。 「好。」织云柔声答。 平儿退下。 织云拥着柔软的被子,告诉自己,现在应当想的,是幸福的事。 人,往往就是幸福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她告诫自己,不该犯这错。不该犯这,太幸福的过错。 第2章 主上应当尽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应当尽快完结,以免我国擘画数年的大计有变……在梦里,她仍然反复听见这几句话。 天刚破晓,她就醒来了。 朝阳尚未露脸,王卫城天空上的焰色,仍然妖美辛艳。 织云站在窗前,看到平儿走进来。 「今天,我会见到妳的主人吗?」她问平儿。忽然想起,她见他的时间总不一定,每当她想见他、或者他来见她,总要透过平儿与辛儿传达。 「主人已经请人来传话,今日用过早膳后,会来见您。」平儿顺道问:「小姐要用膳了吗?」 她摇头。「我吃不下,妳去忙吧,不必伺候我。」 昨晚她并未成功说服自己,因此她决定问他,以免自己的心一直不安宁。 平儿退下。 她知道,一会儿平儿就会进来禀报,主人已来的消息。 织云回眸,凝望窗外。 她一直忘了问他,王卫城的天空,为何出现这般奇特的景象? 索罗国…… 神秘的索罗国,王卫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起,自己到这里已有数日,但除了这所别苑,她竟然从未见过王卫城,真正的景象。 搁在心上的事,宛若一块大石。她越希望能与他见面,却越是见不着他,已接连两日,他未来到后苑看她。 「平儿,我想见妳的主人。」她终于开口对平儿说。平儿愣了一愣,随即婉言安抚:「小姐您别急,主人不久就会来见您的。」 「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话想对他说,必须立即见他。」织云声音温柔,神色却很坚决。 平儿明白,这回她阻止不了。 「那么,那么您等等,让平儿给小姐取衣裳去。」平儿随即入内,低声吩咐辛儿:「妳快去,对主人说,小姐要到前苑,见主人去了。」 辛儿应了一声,随平儿回到屋前,她悄悄走出门外。 「小姐,您穿上外衣,就能去见主人了。」平儿笑道。 织云将外衣穿妥,没有为难平儿,另方面,她想走出屋外,也需要穿上外衣。 待小姐将衣裳穿妥,平儿才道:「别苑很大,小姐切记紧随平儿,别走丢了。」 织云点头,随平儿出去。平儿带领她,穿过许多曲折小径,不知是不是错觉,有几回,织云觉得路上的花草,似乎在几个弯路前才见过。平儿有必要绕路吗?要是在两天前,她一定笑自己胡思乱想,但现在,她却没这么肯定。 走了许久,平儿终于带她来到前苑。 前苑矗立三楝华宇,金碧辉煌,雕梁画楝,与那日的精巧小屋,与自己居住的秀致屋苑,风情截然不同。 织云被带到中间一幢华宅,宅前数名貌美的女奴,在广阔的前院穿梭忙碌,显然皆是华宅里的奴婢,宅前还有水池,织云穿过白色回廊,见到落地窗台前挽着重重金色与白色纱幔,显得华宅沉稳贵气,十分豪奢。 平儿得到嘱咐,领着织云走进宅邸,此时辛儿碰巧自里头走出来,见到平儿,还附在平儿耳边细语了几句。 看到辛儿从里头走出,织云有些错愕,她还来不及细想,平儿便对她说:「小姐请随平儿进来。」 织云随平儿走入屋内,那豪富奢华的摆设,她无心欣赏,因为她在想,辛儿为何从这幢屋内走出来?平儿领她走过几重屋进与回廊、小亭,终于来到一处绝美院落,设在大屋后进,前有流瀑与莲塘,院落内栽有奇花异卉,与齐整的观景树,檐前白色巨柱罗列,形成拱状,廊与廊问宽广有余,可供人漫步,景色美绝人寰。一旦进屋即见重重帘幔层迭,窗皆落地,墙漆金紫与娇白,屋内陈设虽简单却贵重,一派雍容。 然这屋宇令人昨舌的豪奢,未引起织云多加注意,因为她一踏进门内,就看见障月。 她怔愣在门前,无法举步。 因为她见,他正裸身,而身畔一名艳美的女奴,正在伺候他穿衣。 织云看过这名女奴。 织云认得她,她正是那日在小屋旁,撞见自己的那名女子。 女奴见有人来,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织云,显得有些吃惊,她眼波一荡,瞟了主人一眼,便默默退下去。 「小姐。」龙儿乖巧地欠身,与织云行礼。 「妳是?」织云问。 「龙儿是伺候主人的女奴。」龙儿垂着蚝首,轻声回道。 伺候主人的女奴?织云抬眸看了障月一眼,他未语,织云再移回视线,细细看这名唤龙儿的女子。 她生得十分艳丽,看来年龄很轻,并且身段玲珑,成熟饱满,蜜色的肤肌光泽诱人。 这样的女子,是伺候障月的奴婢? 「前几次,障月来看我的时候,我没见过妳。」织云轻声问。 只是一名女奴?不,她看得出来,这名唤龙儿的女奴,与其它女奴不同,她是障月的贴身奴。 「是,因为龙儿只是一名女奴,一直在主人屋里伺候。」龙儿秀气地回话。 「请小姐,为主人着衣。」龙儿乖巧地向织云道。 织云愣住了。她抬眼,看见障月沉凝的眼神,他正凝视自己。 龙儿恭敬地将主人的衣物送上,织云不得不接过龙儿递来的衣裳,走向障月。 她未为他着衣过,不知如何伺候他,于是,笨拙地,她柔腻的小手抚上他裸里的胸膛,碰触间,他肌肤上的灼热,也烙在她的手指上……他按住她的纤指。 「这是龙儿的工作,妳是主人,不必亲自动手。」这么对她说。 织云愣住,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做这工作……」 「这是规矩。」他淡笑,低柔地对她说:「把衣裳放下,让龙儿来做。」沉着嗓,他再说一遍。 织云怔立在原处,有些怔然。 龙儿接获主人的旨意,走到织云身边,柔声说:「请小姐将主人的衣物,交给龙儿。」 她凝视龙儿。 龙儿对她微笑,看起来温柔,而且楚楚动人。 织云没动,龙儿只好伸手,取走她手上的衣物,脸上还含着歉然的笑意。 织云凝立在原地,她不让开。 「请主人至窗前着衣。」龙儿只好说。 障月转身走到窗边。 龙儿伸出手,像在迎接她的主人。 然后,织云看到龙儿蜜色的纤指,慢慢擦过障月的肌肤、抚过障月的胸膛,那么温柔、缓慢、一寸寸地,将男人衣上的细折抚平。龙儿伺候他着衣后,他挥手让平儿退下,却让龙儿留在屋内。 「找我有事?」他开口问,声嗓温柔低嘎。 她沉默,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昨夜出门前我就想去看妳,怕妳睡了,所以没过去。」他说,温柔唤她:「过来,来我身边。」他朝她伸手。 织云没有上前。 「怎么了?」他沉着嗓,低柔地问她。 织云退了两步,她退到窗前。 「我有话,想问你。」她虽然平静,语调却压抑。 「什么话?」他问。 她没立即回答,却抬眸,看了他身后的貌美女奴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说:「龙儿不是外人,有话可以直接说。」 她怔住,接着见到龙儿羞涩乖巧地对她微笑。 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酸。 「那天,我沿着自己的屋苑漫步,绕过小径,在一间精巧秀致的小屋外,见过龙儿姑娘。」她轻声对他说。 他容色淡定,似乎早料到她会提这件事。「原来妳见过龙儿了。」不动声色道。 「我在屋外,听见屋里有你的声音,本来想敲门,进去见你,可是……」她吨住唇,对于当日自己突然奔走的事,有些难以启齿。 「妳可以进来见我。」他淡道。 「我本来也想这么做,」吸口气,她对他说:「但是,我听到你们说的话,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敲门进去?」 「妳听见了什么?」他问。 织云抬眸,凝望龙儿,她犹豫着。 但他仍然没有让龙儿离开的行动,迟疑片刻,织云只好开口:「我听见,有人说:主上应当尽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应当尽快完结,以免我国擘画数年的大计有变。」 「妳听得很仔细。」他说,脸色很淡,嘴唇有笑意。 织云愣住。 他的笑容,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当时,妳如果进来,就能见到我索罗国主上。」他道。她屏息。 「主上?你指的是,索罗国皇君?!」她愕然。 「对。」他神色淡定,徐徐对她解释:「索罗国,皇君,我最重要的客人。」织云不敢相信。 「妳已知道我父亲的身分,身为一国首富,商事与政事自然须兼顾,所谓朝中有人,偌大事业才好运作。」他徐声道:「我承袭父亲的事业,当然不能自绝于政事之外。皇君为座上客,乍听之下虽然惊人,但这的确是事实。这也是当日龙儿在小屋外遇见妳,会如此诧异的缘故。」 「所以,那是皇君与……」 「与我国丞相能予。」他眸色沉定,平稳地看着她。「我是别苑的主人,当日我为陪客,妳听见我的声音,不足为奇,如果当时妳进来,我就会对皇君介绍妳,我的未婚妻子。」他说。 织云凝视他半晌。 他眸色很定,沉着的眼色,直视她的眸子。 终于,她吁口气。「仔细回想,当时,那位丞相……」的确与另一名男子说的。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是索罗国的皇君。」 「妳想见他吗?」他抿唇问。 织云摇头。「不,我不想。」她没有任何见皇帝的欲望。 他笑。「妳只想见我?」 她白嫩的小脸羞红。「你别这样。」她轻声说,眼神不安地掠过龙儿。 龙儿站在主人身后,彷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眼神只放在她的主人身上。 织云垂下眸子,心下顿时有股说不上来,不自在的感觉。 他敛目,合沉的眼掠过一道复杂的幽光,似乎在凝思什么。最后,他扬手,淡声吩咐身后的龙儿:「妳先下去。」 龙儿愣了一下,随即回神,乖巧地答:「是。」 临走前,她抬眸,对织云微微笑了一笑。 那微笑淡淡的,好像没什么用意,又好像挟了一抹轻愁。 织云屏息。 直至障月走到她身边,她都没发现。 「想什么?」他笑,淡声问。 「前几回你来看我时,我从来没见过龙儿。」脱口,竟是问他这个,连她自已,也有些惊讶。 「她就在我屋里,是伺候我的女奴。」 在他屋里? 「她,细心吗?」她问,心口悄悄收紧。 「她将你伺候得好吗?」 他看她,半晌,沉眼对她笑。「我不否认,龙儿细心。只怕,再也没有比她心更细的女奴了。她把我,伺候得很好。」 他的话,让她的心收得更紧。 「那就好。」她勉强自己笑。「我来见过你,我的话也问完,我该走了。」她说,转身离开他,想退到门外。 他却伸手,揽住她的腰。「我夸龙儿,妳不高兴?」他贴在她耳边问。 「没有,我没这么想。」她回眸,认真地回答。 他抿唇笑。「真的没有?」 「她做得好,让我很放心。」她说。 她的确是真心这么想的。 只是…… 做得好。 到多好的程度?她眉心轻轻拢起,却对他强颜欢笑。「她能用心伺候你,这是好事。」 「龙儿再好,也只是一名女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他沉着嗓,低柔地道。 「千万别这么说,」缓下心里的结,她柔声对他说:「女奴也是人,她能如此用心服侍,多么难能可贵?如果你心里这么想,她会感觉得到,所以,你应该关心她。」 「妳希望我对她好?」他挑眉问。 她怔住。「我……」话,说不出口,凝在心中,有些青涩。 他抬起她的小脸。「还是,希望我只对妳好?」他嘎声问。 她答不出来,娇羞的赧颜,却说明了一切。 他眸色变深,看着她白腻的颈子凝成娇红,他粗糙的指,停在她娇嫩细致的颈窝上。 难以自禁。 慢慢摩掌…… 「障月?」她喘息有些浅促。 「害羞吗?云儿?」他低道,那贪婪的指,克制不住。 她细细地娇喘一声,抬起眸子凝住他,那水柔如诗的眸,无语地凝住他,似要请他停手,又似在恳求什么。那水汪汪的眸,构成令他动情的诗。他的喘息粗重起来。他俯首,含住她娇嫩的唇,舔洗她香软的小嘴,然后是白腻的颈窝,他尽量低缓地喘着气,睁着眼,观察她娇羞甜美的反应,然后舔她、啜她、吮吸她,直到她轻声嘤啜起来…… 「障、月?」她再唤一回他的名,这次她压抑的嘤泣是哽咽的,带着陌生的、一种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娇媚,因为他的指,已探入那不该探入的襟内…… 他的心,忽然发狂得火热! 他的唇开始疯狂的吸啜她的甜,舔噬她的软,强夺她的娇嫩―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但他停下,在最不该停的时候,他停下。 俊颜掠过浓重的暮色。 粗重的气息,久久,无法遏抑…… 他搂住她娇软的身子,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障月?」她轻唤他,细喘着,抬眸凝望他。男人黑沉的眸,讳莫如深。他沉晦的黑眸,让她不舍,她伸出纤白的手,柔柔地拭过他汗湿的额际。 「我不该如此。」他握住那烫伤他额际的柔萸,用意志,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推开,如剥离他的骨血。 「障月?」 「我亲口承诺过,婚前,妳会是处子之身。」 「不,不要自责,」她轻轻摇头,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温柔地覆住他的唇。 凝眸啾视他,她娇红的小脸如晚枫,半是羞涩,半是羞赧,她也一样无法拒绝他对她的欲,所以,她不怪他。 「也许,大婚前我们不该经常见面。」他粗哑地低语,忍住吮她纤指的冲动,握住搔乱他的小手,身体绷紧得生痛。 「为什么?」她不明白。 小手被他紧握在掌心,捏得有些吃疼。 「因为见到妳,碰到妳,我竟然,」他沉嗓,接续未完的话。「总是克制不住。」 织云的心软了,因为他眸中的温存,让她好不舍。「障月,别因为这样就不见我,我可以离你远一些,你也离我远一些,但我们还是要相见,你还是要来看我。」她柔柔地说。 这温柔太炽人,已经烫过他很多次。 沉下眼,他压下胸口的颤动,松手。 「明天来看我,好吗?」她柔声问他。 「明天我有要事,」他道,徐声补充:「婚礼之前,我希望将琐事都处理妥当,后天一早,我就会去看妳。」他淡着声,无心地承诺。 她点头。「办事要紧。」 「今日还有许多人要见,我陪妳太久。」他说。 「好,我明白。」她温柔地对他微笑,让他送她走出屋外。 龙儿与平儿并肩站在外头。 龙儿垂着颈子,凝目注视前方的石板,正在等待她主子。 抬眸,见到主人出来,龙儿眼中掠过一道浓炽的光。「主人。」她柔声唤,一边走上前,浅笑盈盈,迷人又娇媚。 织云停在门前,看着障月走向她。龙儿奔向她的主人,走得有些急了,竟然不小心给石板间的缝隙绊倒― 「啊!」她轻呼一声。 「慢!」那瞬间,障月挽住龙儿的手臂。龙儿嘤咛一声,跌向主人怀里。 织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未反应过来。 连平儿也愣住了。 「对不起,主人,龙儿、龙儿实在太粗心了!」瘫在主人强壮的怀里,龙儿急着道歉。 那张焦虑的小脸瞬间充满歉意与羞色,她勉强想要站直,却一径地腿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妳扭伤了脚。」他沉声道。 「龙儿、龙儿实在太不小心了!」她有些焦虑,因为自己无法独自站立,必须麻烦主人而懊恼。 他眸色略沉,凝敛的眼掠过一丝闇光。 「啊!」龙儿叫一声,没想到主人竟然抱起她。「主人,您不能抱着龙儿,龙儿承受不起……」龙儿羞得脸儿娇红,频频娇喘。 织云僵立在门前,她的眸子睁凝着,离不开他的手……他强壮的手臂,正在抱起他的女奴。 「妳伤了脚,现在不能走路。」他对怀中女子道。 回身,他正要抱走龙儿,忽然顿步。 他回眸,望进织云的眼睛。 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没有表情。 「主人,您快让龙儿下来,龙儿自己能走的。」龙儿缩在主人怀里,小小声地恳求,神情怯懦而且无依,她的眼神,不安地掠过织云的脸。 「我抱她回屋。」障月未答,却对织云这么说。 「嗯。」织云点头,小脸虽苍白,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甚至回头吩咐平儿:「妳帮忙请来大夫,待龙儿姑娘回屋后,就能立即就诊。」 「是。」平儿回神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找大夫。 他凝视她的眼,不再说什么。 龙儿还在小声地说:「主人,您放龙儿下来吧,龙儿真的没事。」 那细碎的声音唤醒他。他低头,对怀中的女人说:「别逞强了。」 那声调,有淡淡的温柔。织云的心,忽然被那声调里的温柔螫伤了。 话落,他抱着龙儿,转身走开。织云凝着眸子,一瞬也不瞬,眼睁睁地看他抱着龙儿,走进华屋。 一开始,那感觉,就好像幻觉一般不真实。织云坐在屋里,昨日的事已经过了一夜,她却仍然陷在震撼里。看到他将龙儿抱起当时,她承认,她的心忽然很疼。但龙儿伤了脚,他抱她是应该的,当时他只能那么做,没有任何人有错。 她不该为这种事,耿耿于怀。 「平儿。」她唤来平儿,决定把心放下。 「小姐。」平儿进来,辛儿守在门外。 「不知龙儿的脚伤得如何?我想去看她。」她对平儿说。 平儿有些错愕。「小姐,您要出屋苑吗?」 「对。」 「可是……」平儿显得犹豫。 「我亲眼见龙儿受伤,岂能不闻不问?」她柔声说服平儿。 「是。」平儿未再拒绝。「那么,我们现在就走。」织云露出笑容,自行取出外衣披上。平儿带她踏上屋前小径,不久即来到一座小轩。「这儿就是龙儿的小屋。」平儿道。 只见轩外植了一些花木,小轩虽小,倒也十分雅致。 平儿为主人开门,织云走进小轩。 龙儿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迅速抬起头,见到是织云,她一愣,眸中的热光微微淡下。 「小姐,您怎么来了?」她连忙从床上坐起。 「我来看妳,脚伤好些了吗?」织云坐在床沿,轻轻按住她,不让她坐起。 「好些了。」她显得有些娇弱,强打精神说:「龙儿只是女奴,不值得小姐如此费心的。」 「别这么说,妳受伤了,当然需要关心。」她柔声问她:「脚还疼吗?大夫怎么说?」 「不疼了,昨日大夫已来看过,幸而主人当时扶住龙儿,龙儿才没有摔伤,大夫说,幸亏没有伤及筋骨,休息几日,应当就无碍了。」「能走路吗?」 「这两日不行,龙儿脚上没有力气,大夫也说最好不要下床,所以龙儿从昨夜起,就一直躺在床上,实在不习惯。」她羞涩地说。 那羞涩的表情,看来我见犹怜。 织云敛下眸子,轻声说:「妳一个人住在这里多不方便,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吗?」 「中午有人给龙儿送饭,小姐不必为龙儿担心。」 「屋里的事,有人为妳做吗?」 「没有,可不碍事的,龙儿只是休息几日,等脚伤一好,就能下床做事了。」 她点头。「无论如何,我会请平儿每日来看妳,需要我们为妳做什么,尽管开口说。」 「这……龙儿谢谢小姐的关心。」龙儿感激地说。 「别这么客气。」织云对她微笑,然后站起来。「我先离开了,需要平儿留在这里吗?」 「不,小姐您别挂心,一会儿主人就会来看龙儿― 」龙儿欲言又止,觉得自己似说错了话。 「好,那么我跟平儿先走了,妳好好歇息。」织云装作若无其事。她朝龙儿微微一笑,然后离开小轩。走出院外,她的笑容渐渐收淡。 他说过,今日有要事出门,为何又能抽空,来看龙儿? 怀着心事,她脚步踯躅,平儿也不好意思催赶,只好慢慢跟在后面。 织云忽然停在轩前的小院旁。 「小姐,您怎么了?」平儿问。 织云凝视着院子植的娇媚小花,怔仲的眸子,离不开花上那反射着阳光的晶莹水珠。 「平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问平儿。 「辰时刚过。」平儿答。 「今晨有落雨吗?」 「没有,自前日起,王卫城就是好天气。」 织云回眸,凝向平儿。「龙儿的院落,平日由谁照顾?」 平儿愣了愣,然后笑了。「还有谁能照顾?龙儿与我和辛儿一样,我们都是女奴,习惯洒水扫地、整理庭除,自己的屋当然自己照顾。」平儿的答案,与龙儿刚才所答的,一模一样。她不再问平儿了。回首,她凝望小院内的花圃,不仅花朵上布满水珠,地上潮湿的土壤,也显示不久前,才有人来洒过水。 然而,这不合常理。 倘若如此,那么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迟疑的神色,引起平儿的注意。「小姐,您怎么了?」 织云抬眸望向平儿。「没什么。」轻声说。 一切只是她的猜疑,龙儿伤了脚,也许苑内有人照顾龙儿的起居。 必定是她想太多了。 「我们走吧。」她回眸,柔声对平儿说。 「是。」平儿不疑有他,领着小姐,一起离开龙儿的小轩。 王卫城的夜幕,渐渐变得暗澹。那妖异的焰色,在这几日忽然转淡,夜里开始冻得发寒,这两日连织云房里都加了一盆炭火。障月隔日没有来看她,织云等了两天,他还是没来。 「平儿,妳的主人未回府吗?」她问平儿。 「小姐,您是问― 」 「他说过,昨日就会来看我,可他一直没来。」 平儿迟疑片刻,好像有话想说。 「平儿,妳还没回我的话。」织云轻声问。 「是这样的,龙儿的伤势变重了,她发了烧,大夫说是脚上的伤被轻估,里头恐怕有伤口。」平儿依织云的吩咐,每天去看龙儿,因此她清楚龙儿的近况。 「所以?妳想说什么?」织云凝眼问她。 「平儿想说的是,」平儿吁口气,缓声告诉织云:「昨日平儿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主人见龙儿发了高热,便留在那里,大概因为如此,所以不能来看小姐。」 织云默然。 平儿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平儿,」织云终于开口,她问平儿:「看龙儿的大夫,是没有经验的吗?」 「没有经验?」平儿睁大眼睛。织云等她说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经验的大夫。」平儿吁气。她险些脱口说出,大夫是宫里御医。 「那么,为何会误判?」织云平静地问她。 「大概因为龙儿逞强,所以大夫才会错估。」织云沉默半晌,之后对平儿说:「我想再去看看龙儿。」她已站起来,准备外出。 「可是,小姐,也许主人今日会来看您,您不等他吗?」平儿问。 织云停在门前。「他会来吗?」 「小姐?」 织云笑了笑。「我去龙儿那里,也许,还能见到他。」 她转身走出门外。 平儿愣了一愣,见她走远,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龙儿屋里,见到障月。不期然见到织云,他虽惊讶,却未解释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来看龙儿。」她站在门前,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然后,她垂首无言地越过他,直接走到龙儿床边。 他看着她自身边走过,默然不语。 「脚伤疼吗?」她柔声问龙儿。 「不疼,大夫已经来过了。」龙儿娇弱地说。 她蜜色的脸孔泛红,看来像染了风寒,又像是伤口发热造成的。 「让我瞧瞧妳的脚。」织云掀开龙儿的被子。 「没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这样……」龙儿好像有些羞涩,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发烧了,被子渥热,要出汗才行。」障月开口。 「受风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轻声对他说:「我懂得看护病人,你忘了吗?你的伤,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没再多说。 「我听平儿说大夫没在第一时间诊治妥当,我担心,所以来瞧瞧。」她柔声对龙儿解释,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双脚踝并未红肿。她怔住,忽然感到窗边吹来徐徐冷风…… 她侧首,看到房里的窗扇半开。 回眸,她望向龙儿。 龙儿悄悄替自己盖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让人怜惜。 「妳受热不是因为脚伤,妳染的是风寒。」织云轻声对她说。 龙儿眼睛瞪大。「不是的,龙儿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热得难受,况且大夫也说,龙儿是因为脚炎才会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静地道。 龙儿不敢反驳,无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织云看到她的视线。 龙儿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织云的心绷紧。「昨夜忽然转寒,夜里冻得紧,妳屋里的门可关妥了?」她问龙儿,声调沉肃起来,稍微严厉。 龙儿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话:「窗子是刚才、刚才……」 「刚才我开的。」障月走过来。 「让她休息,妳跟我出来。」他对织云说。她抬眸凝视他。 他已先走出龙儿的房间。 织云回眸,凝看龙儿一眼,才跟随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怀疑什么?」他等在房外,一见到她,就这么问她。 「她受的是风寒,不是脚伤,你看不出来吗?」 「她病了,别计较是怎么病的。」他沉声说。 计较? 织云凝眸看他,脸色微微苍白。「我只是说出事实。」 「她一大早就起来,到我屋里伺候。」他解释,虽然她没问:「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来,这是妳在这里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么送她回来的?」织云凝望他,抬起小脸问他:「跟那天一样,抱她回来的吗?」 他沉下脸。「妳看见,她病了。她一向尽责,不这么做,她会工作到病倒为止。」 织云不说话了。 「她昨日就病得厉害,却要下床,我留下来陪她,所以没到妳屋里。」他沉声对她说:「是妳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应该关心她。」 织云哑口无言。 半晌,她听见自己说:「对,你是该关心她。毕竟她是病了,是我无理,我不该如此。」话落,她木然转身要走。 他自身后抱住她。 织云挣扎,他却抱得更紧。「昨日我没到妳屋里,妳生我的气?」 「没有。」她平声答。 「妳在生气。」他声嗓沉抑。 大手按着她的小腹,将她娇软的身子压向自己,他气息渐渐浊重起来。 「放开我,别在这里如此。」她挣扎,眸里含着委屈。「房里还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后,慢慢松手。 织云退开,退到门边。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说,凝视她的眼神显得沉思。 「不用了,」她对他微笑,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既然没空,就不必勉强来看我了。」留下话,她转身离开龙儿的小屋。转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脸上消失。 第3章 回屋后,她坐在窗边凝视王卫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与障月相识、马房、离城、进入索罗,住进别苑,还有他送她锦缨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佛一场梦。 一场已经很遥远的梦。 晚间,平儿进来告诉她:「主人在屋前,他来看您了。」 他还是来了。 「平儿,帮我对妳的主人说,我睡了,不能见他。」她面无表情地这么对平儿说。 平儿愣住。「小姐?」 「这么说就成了,麻烦妳。」她回首,苍白地对平儿微笑。平儿迟疑半晌,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房外。织云依旧坐在窗前。 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妒嫉,所以,她宁愿不见他。 障月走进来的时候,织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为何不肯见我?」他已走到她身边。 织云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边。 她凝望他片刻,然后淡声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妳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儿骗我?」他声调冷肃,沉着的眼俯视她。 她默然,半晌,轻声说:「你忙,应该早点回去歇息,不必特意来看我。」 「我已经来了。」他说。 「好,那么你看过我了,可以走了。」织云站起来,走到床边。 他握住她的手腕。「妳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她强颜欢笑。「为何这样问?」 「妳的态度不对。」 「我真的没事,」她笑了笑,这么回答他:「你该关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脸色略沉,眼底掠过一抹黯冷。「为何说这种话?今早我已经对妳解释过,龙儿是个负责任的女子,在她心里只有主人,没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会照顾自己。妳应当已能理解我留在龙儿屋里的原因,不该再任性,妳不像这么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脸苍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轻声说。 他沉眸,敛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绪,别理会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说。 「妳在跟我赌气。」他说。 她挣开他的手。「我没有。」她轻轻挣开他,苍白的小脸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让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妳歇息,明晚我再来看妳。」他说。 「不必了,你该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声说。 他沉眼看她。「妳一定要这么说话?」沉声问她。 她不语,凝视床榻内侧,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声道:「等妳心情平复,明日来我屋里见我,有话再说。」不打算再与她争执下去。 话毕,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织云凝立在床边,眼睁睁看着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没去见他。而他也没来。他说过,等她心情平复,这成了他没来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儿每天都会回来告诉她:「今日在龙儿屋里见到主人,龙儿又好了一些。」 五日过去,龙儿的病已好,她以为他会来,然而他还是没来看她。 织云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龙儿。 那天,龙儿怯生生地跨进她的屋苑,用抱歉的声调告诉她:「主人这几日太忙碌了,因为有要事,所以不能来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关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会来看您。」这话像是安慰。像是龙儿自己编出来的安慰。 「是他叫妳来说的吗?」织云淡声问她。 龙儿愣了愣。「不……」她显得有些忸怩。「是龙儿,自己代主人来说的。」 代主人来说? 织云回眸看她。「妳为何这么做?」 「因为,」在织云的注目下,龙儿有些不安。「因为龙儿听平儿姐姐说,小姐因为龙儿的事,生主人的气,所以龙儿才……」她话没说完,因为怕自己说得太多,惹小姐不高兴。 织云凝眸看她。「妳的病,养好了吗?」她淡声问,彷佛不介意她说的话。 「是,龙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见织云关心自己,龙儿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问妳,妳跟在障月身边多久了?」织云问她。 龙儿乖巧地回答:「龙儿自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经离开索罗国,当时,妳在哪里?」 「龙儿在旧居,等待主人回来。」 她默然半晌,然后又问:「妳几岁了?」 「龙儿今年十八。」十八,比她还小两岁。 「许婚配了吗?」她再问。 龙儿眸光略闪。「主人,主人尚未为龙儿许婚配。」 「那么,等我新婚后,我会为妳许婚配。」她对龙儿说。 龙儿倏地睁大美丽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龙儿求小姐别这么做!」 急切地请求她。 织云垂下眸子凝视她。「为什么?」轻声问。 「因为,龙儿不愿离开主人。」她颤声说出内心的话。 「妳想伺候障月一辈子?」织云轻声问,没有表情。 「是,龙儿是女奴,心里只有主人,龙儿只想伺候主人一辈子,求小姐成全龙儿,龙儿会感激小姐一辈子!」龙儿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织云看着她。「但,他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怎能让妳,伺候他一辈子?」一字一句,她轻声地,却沉重地,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 「不,不,」龙儿摇头,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害怕、她惶恐。「龙儿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头,请小姐不要赶走龙儿,不要怨恨龙儿!」女孩楚楚可怜地哀求。怨恨?织云怔住了。她在怨恨这个女孩吗? 回眸,她深吸一口气。「妳起来,别对我跪着。」 「小姐,龙儿做错了什么,请您原谅龙儿― 」 「妳没做错什么。」她站起来,因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龙儿肯定做错了什么!必定是龙儿冒犯了小姐?请小姐原谅龙儿,不要将龙儿许配人家,不要让龙儿离开主人!」女孩跪着流泪,如泣如诉。 织云凝望女孩的眼泪,她的脸色渐渐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泪,都一样珍贵。 「妳喜欢障月,是吗?」终于,她开口,轻声问。 那声调之轻,如点水蜻蜓,却泛起一湖涟漪。 龙儿脸色惨白,惊恐地跪地叩头。「不,小姐您误会了!龙儿没有,龙儿不敢!」 她凝视女孩可怜的模样。心中已下了决定。 「妳出去吧。」回过身,如刚才那般轻声地,她屏退女孩。 听到小姐叫她走,龙儿害怕极了。「不,请小姐原谅龙儿,请小姐答应龙儿,不要为龙儿许婚配― 」 「平儿。」她却唤进平儿。 「小姐?」见到龙儿跪在地上,平儿有些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妳带她出去吧。」织云淡淡抛下话。 然后,她走进屋后。 平儿是怎么把龙儿劝离开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么这个女孩,就必须离开障月身边。 稍晚,他终于来看她。「为什么那么做?」他问她,声调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语调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温柔。 「你也是这样看龙儿的吗?」她问他,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妳说什么?」他眼一沉,神色严肃。 「我问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这般,这样看着龙儿的吗?」她轻声问他。 「妳究竟怎么了?」 「我问错了?」她抬眸凝望他,脸色苍白。 「妳对龙儿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他沉声道。 「你知道,是她对你说的吧!」她问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说得沉静。 「妳要将她许婚配?」他未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没否认。 「为什么对她提这个?这件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态度,酸了她的心。「这位龙儿姑娘很重要,是吗?」 他沉默,徐淡的眼,让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则,为何你会为了她,特地来质问我?」她笑,笑得酸涩。「等了数日,你终于来了,可你来了,却是为另一名女子来质问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显得保留。「无论如何,龙儿跟我在身边已很多年,妳未问过我的意见,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么你呢?你不自我吗?」她反问他:「将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留在自己身边,难道你从未想过,她会恋上你?」 「我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但妳的话,伤了她。」他沉声道。 伤了她? 「好,我伤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凄楚。「但是,难道你没想过吗?身边有一名如此贴身、娇媚的女奴,也伤了我?」 他眼色略沉。「云儿,妳已经要得太多,何必与一名女奴争宠?」他说。 如此温柔的声调,说「争宠」二字,伤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脸色凝白,回身别开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决定就好,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他的脸色一黯。「过来我身边,云儿。」沉嗓命她。 「平儿。」她没过去,反而唤来平儿。「主人要回去了,妳为主人秉烛。」她漠声说。 平儿回头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扬手,示意平儿退下。平儿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将娇柔的她拥向自己。「还在生气?」沉嗓问。 她不说话,低头不看他,两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小脸,抬起她,凝视她的眸子,那手劲温柔得像是怕弄伤她,却又霸道得不许她拒绝他。 「还生我的气?」沉柔的声调,魔魅温柔得,像要催眠她。 「没有,我不生气。」她冷淡依旧,不愿轻易地,向这温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为何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温柔地为他着衣?然后,再来为那女子说话? 「看着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却仍旧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分已不同。如果是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么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该做奴仆的事,屋内须有规矩,才能管妥下属与家丁。妳从织云城出来,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他徐声说:「龙儿只是女奴,妳对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龙儿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因为一句多心,她伤了心。 「她不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认同,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在我眼中,她为你着衣,不是女奴为主人着衣,是女人为男人着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却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 「现在情况已不同,我以为妳了解。」 「不,我不了解,而且我认为我办不到。」环住他的腰,她揪着心,颤细的声柔柔地对他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可以不要奢华的豪宅与衣饰,我想回到从前,与你一起并骑的时光,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快乐。」 他沉着的眼,有那么一瞬间掠过炽光,却惊鸿一瞥。 低头凝视抱紧自己的女人,他慢慢拉开她的手臂。 他眼底残留温柔,脸色却很淡,拉开她手臂的五指很稳,没有迟疑,他甚至退了一步。「我已回到索罗,就不可能回到从前。」他声调仍然温柔,眸色却变得冷静。 「你的意思是,等我们婚后,我就要看着别的女子,为你着衣,伺候你饮食,甚至沐浴?」她涩着声问。 「那是女奴的工作,在我眼中,妳是我的未婚妻子。」他道。 「那么,你可以为你的妻子,撤掉身边的女奴吗?」她固执地问他。 他凝视她半晌。「云儿,」低沉叹息。「要我怎么说,妳才会明白?」 她脸色苍白,沉默地回视他,不再说话。 「我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不会只有爱情。」他解释,脸色很淡。「我对事业有野心,也有原则,否则不会答应回来。妳应该理解我的苦衷,执意跟一名女奴吃醋,大可不必。」 吃醋?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是男人,你不懂吗?」她沉静地一字一句说,脸色却苍白。 他避开她的眸光,淡声道:「龙儿是女奴,妳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分得很清楚。」 「好,你分得很清楚。」她笑了,却心酸。「是我分不清楚,我对你抱歉,但是,我可能因此做不好你的妻子,你最好考虑,娶我的决定。」话完,她转身。 他不走,那么,她离开。 他凝立在那里不动,直至见到她伤心欲绝的脸色― 他不由自主跨前一步,直接握住她柔软的小腹,将她栏腰抱住! 织云娇喘一声,男人的力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别跟我发脾气,妳不是这样的女子!」他锁住她,低柔对她说。 她没有看到,他复杂的眼色。 「如果我是呢?」她眼眶酸了,委屈涌上心头。「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他定住,横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瞬间收紧。 她迫不得已,靠在他的胸膛,那炽热的体温,一下子灼痛了她的背…… 他忽然将她翻转过来,握住她凌乱的发,凝视她带着幽怨的眼眸,他的神情阴暗而且沉肃,手臂凝定…… 他,难以动弹。 织云抵着他胸膛,她不许他迫近自己,在这时候,她是怨他。 她承认。很怨他。 「看我。」他沉嗓命她。 她别开眸,就是不看。 「看我。」他再说一遍,那嗓音,因强大的控制力而沉哑。 「放开我,让我回去。让我们都好好考虑,该怎么做才能不为难彼此,行吗?」她沉静地说,别开眼,不看他。 「我让妳难过了?」他问。 「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别再急着办婚礼。」她喃喃说。 说出这些话,她的心是痛的。 他的眼色凝住了,阴暗的脸色变得更深沉,是一种不能化解的难懂。 「就因为龙儿,一名女奴?」他问。 「不,她不是原因,也不是结果。」她努力克制自己,试着平静地对他说:「我只是害怕,害怕将看到更多女子围绕在你身边,她们伺候你、服侍你,我真的不知道见到那样的情景,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承受。」斗大的晶莹泪珠,悄悄滑过她苍白的脸庞。 他眼看她的泪落下。他面无表情。「好,妳需要时间,我给妳。」徐淡地道,他放手。温柔的放手。那温柔辗过她的心脏,压痛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他可以用那样温柔的表情,说这么冷淡的话? 她退了数步。 忽然之间,感到彼此的距离,已不是仅仅那数步而已。 「这几日,我不会打扰妳。」他承诺,凝淡的眼色,却用温柔锁住她。 「婚礼可以延迟,直到妳考虑清楚,点头同意。」 她苍白地凝视他。 男人转身走开。 她怔立半晌,终于有了动作…… 伸手,颤抖地抹掉泪…… 她跌坐在床上。 自那日回到自己的屋苑,已过三日。他果然不再来打扰她,平儿代主人转告:「主人说,会给您时间,什么时候您想通了,可以唤平儿请主人过来。」 织云没有表情,仅沉静地对平儿说:「好,我知道了。」 平儿退下。 她坐在窗前,考虑的,是回到织云城的可能。 如果因为爱留下,那么,她也可以因为爱而离开。 「我可以,真的可以。」织云喃喃对自己说。 晚上,她唤来平儿。「平儿,所谓贴身女奴,凡是主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须伺候着,就像妳平日伺候着我一样,是吗?」 平儿愣了愣,然后回答:「是。」 她凝望平儿,沉静的眸,幽深空洞。「主人入浴时,女奴也伺候主人,对吗?」 「对。」平儿答。 织云垂眸,轻声对平儿说:「我明白了。」 平儿站在原地,却不明白,这些问话,是为了什么? 「平儿,请妳去告诉妳的主人,我想见他。」 平儿露出笑容。「小姐,您想通了?」 「对,我想通了。」织云淡淡回答。 「平儿立即去告诉主人。」她退去。 织云凝视地面,许久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她的心很痛。 她没有办法,安抚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现实。 她做不到。 一个时辰后,障月来见她。 织云坐在床边,她靠在帷帐后,听着男人接近自己的脚步声。 「妳想见我?」他沉嗓问。 她从帐后出来,看到他冷静的眼神。 他凝立在门前,未走向她。 她也没有。 她坐在床前,远远地对他说:「不让我给她许婚配,那么,就让她到我身边来伺候我。」她对他说。 「龙儿从小到大一直伺候我,没有任何理由,我不能这么做。」他声调徐淡。 「你只是不愿意,让她离开你,是吗?」她说。 「是妳亲口对我说,女奴也是人,何况龙儿一向善尽本分,妳不该如此要求。」他沉声说。 她脸色凝白。 对,是她说的,是她作茧自缚。 「往后,你能给我多少?」她问,声调淡得飘忽。 「什么意思?」 「你的心,能给我多少位置?」她在问的,是他的爱。 他沉眼凝视她,徐声道:「只要妳不针对龙儿,我给妳的,可以比妳想象得更多。」 她的心被这话伤到。 「她对你说了多少?」她颤声问。 他瞇眼。 「她说的,必定比我说的更多,是吗?所以你如此维护她,认为是我针对她,对吗?」她的话几近于苛薄,她知道。但是她已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倾诉自己的委屈。 他凝视她半晌。「妳心情不好,我可以送妳出别苑,独居一阵子,待妳心情好些再回来。」话说完,他抬步走到门前。 「我不走,走的人该是她,不是我。」她决然的脸色凝白。 他停下,长指搁在门扇上,回头看她。 她脸色苍白,却平静。 「妳的心太小。」半晌,他淡声对她道:「龙儿,其实什么都没说,话,是辛儿告诉我的。」 话落,他离开她的屋子。 那刻,织云的心裂了。 她失去力气,滑倒在门边,坐在冷凉的地板上,再也站不起来。 靠在门边,她没有啜泣,只是安静地掉眼泪,流不止的泪,湿了她的衣襟。 她可以为了他,不顾生命危险,抛下爹爹与织云城,来到索罗国,进入王卫城。 然到头来,却换来他说:妳的心太小。这伤人的五个字。 他已经对她太特别。到此为止,是他设下的底限。宫苑后墙,四伏的黑色铁骑,遍布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声令下,即隐入巷内,开始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开始施行宵禁。 当时王城天际的焰火,已转为白热化,那是天火将灭前的征兆。 马车已备妥。 他要将她送出别苑那夜,王卫城上妖异的焰光,已几乎熄灭了。 戌时,他到她的屋里接她。 「马车在外头等着,我送妳出去。」他说。 她已不能不走。 缓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来,她转身走向屋外,木然、沉默地越过他身边,不看他一眼。简单的行李,她已经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劳驾平儿。 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属于这里的东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静地守在廊下,看来身上的伤与病,皆已康复。织云凝立在屋前没动,眸色木然没有表情。 听见主人走出屋外的声响,龙儿抬头,看到织云,她的神情立即变得忐忑,害怕与敬畏全写在脸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马车就停在苑后,正在等着。」 「怕我吓到她吗?」她问他,开口对他说第一句话。 他俊脸沉下。「云儿― 」 「无论是什么身分,能留在你身边的女人,是她。」她说,无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记住妳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妳不该说这种话。」 「我该说哪种话?说我妒嫉吗?」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沉。 龙儿悄悄抬起眼角,不安地观视她的主人…… 「我不会妒嫉。」织云却这么告诉他:「如果你要我离开这里,我会走。如果你要我离开王卫城,我也会听从。」她说。 「我未说过,要妳离开王卫城。」 「是吗?」她说,透水的泪色,悄悄氲满她的眸。「希望真的没有这一日。」 转身,她决然离开他身边。 她决心不让眼眶里的泪水,在他眼前掉下。 离开别苑,她被送往王卫城西区的牡丹庄。牡丹庄内遍植牡丹,春月来了,牡丹花季已临,庄内的牡丹花开,粉、紫、白、金各色娇花益既艳,美不胜收。织云坐园中,却无心赏花。 见过比牡丹更美更娇的锦缨,她又岂会为牡丹的风韵流连。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养花。 再美再娇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会另觅花朵,在其它花丛中流连。 她握着他送给她的血玉,想着他的承诺,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来了,请您离开花园,回到屋子暂且避一避。」平儿道。 她与辛儿奉主人之命,跟随织云一起来到牡丹庄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里,花匠在园中工作,应当无碍。」她轻声答。屋子里太闷,一个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数名男丁进园内,还有几名妇女,众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别苑,织云才留意到,索罗国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肤,容貌虽非天香国色,却都生得十分美艳,先前在王卫城郊外图谋诱害她的妇人,还有今天她看见的栽花妇女,皆是如此。 在这样的国都,美艳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结中土三国与各城邦的美人,加起来也比不过索罗一国的美女数目。 在索罗国,美妇可嫁与粗鄙的猎户,美妇农作栽花,美妇为人奴仆…… 在这样的国家里,美色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俯拾皆是。 爹爹认为织云女最重要的美貌,对索罗国的男人来说,如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那么,障月到底喜欢她什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短暂浅薄的喜欢,那么当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会死。他知道她会死,如果他不爱她。她对他说过。他很清楚。花亭旁传来悉索声,唤回织云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伤,回眸寻找平儿。 平儿走回廊下,正在交代小丫头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声朝自己走来。 「小姐?」男人唤她。 织云略一迟疑。「您有事吗?」随后大方应答,温婉有礼。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缎,展示予她。 织云愣住。「你来自织云城?」 白色水缎为织云城特产,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缎,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进索罗的民夫,名唤乐赎。」男子道:「小姐,您别来无恙吗?」 「我很好,」织云略定神。「你是偶然见到我,还是……」 「在下是特意来见小姐的。」乐赎压低声道:「小姐失踪后,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宫城总管与小雀姑娘,都已进入索罗国王卫城,为了找回小姐。」 织云屏息。「他们也来了?」 「是,总管与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处宫苑,苑内禁卫森严,总管与小雀姑娘皆不得与您联系,直至您离开宫苑,才能安排乐赎来与您相见。」 「宫苑?」她愕然。「你在说什么?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别苑,岂是宫苑?」 即便别苑占地广阔、陈设豪奢,也不可能是宫苑。 乐赎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平儿,才开口道:「现下不便多话,」他将一张字条交给织云。「总管与小雀姑娘很想见小姐,小姐看过纸条便知。」 织云还想再说什么,乐赎已匆匆走开。 平儿走回来。「小姐,您唤平儿吗?」 「没有,妳怎么这么问?」织云焰紧掌心里的字条。 「丫头听见小姐的声音,以为小姐在唤平儿。」平儿说。 「对,我刚才是唤了妳的名字。」她顺着平儿的话说:「随我回屋吧,外头起风,花亭里有些冷。」 平儿略一迟疑,才缓缓应道:「是。」 织云看得出,平儿有些怀疑。她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往屋内走,穿过花径时,已不见乐赎的踪影。 第4章 夜间,支开平儿后,织云取出袖内的字条展读:织云姐,七日后,我与总管至庄内植花,盼见面。字条内的讯息十分简单,却也明了。 她认得出,这是小雀的字迹,他们终于找来了。 小雀预先告知的意思,应该是要她支开其它人,好让他们能和自己说话,可她却不明白,小雀为何不直接来找她?为何必须如此隐晦?乐赎又为何说,她住的别苑是宫苑?回想起乐赎说的话…… 这样的说法,让织云的心不由得紧绷起来。 字条在夜里,已实时呈送到他手上。看过字条上的留言,障月淡声吩咐平儿:「放回去。」 「是。」平儿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沉声问。 「你想劝我,把她带回宫苑?」 能予默声不言。 「放心,我会带她回宫苑。」他徐道,眼色沉抑。 「但,她若知道― 」 「无论她知不知道,她都会留下。」他打断能予问话。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时之间,又理不清头绪。 「主人,您要的茶来了。」龙儿正巧走进屋内,送茶进来。 她将茶放下,抬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后准备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声唤住她。龙儿止步,抬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边?」抬眸,他忽然这么问。 龙儿屏息,半晌后羞怯地点头。「是,龙儿想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 他凝望她,目光冷静且深沉。 在那彷佛能透视她的注视下,龙儿显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辈子做我的女奴?」 「是,」龙儿垂首答:「只要能留在主人身边,龙儿愿做主人的女奴一生一世。」她垂着眸子,羞涩的神情,恳切且虔诚。 能予站在一旁,静默地凝视眼前这一幕,未置词组。 「妳聪明,一向懂我的心,」障月徐声道:「这是妳能一直留我身边,最重要的原因。」 龙儿抬起眼眸,眼色有些警觉。 「妳清楚,我送走云儿的理由?」他问,盯视她的眼色幽晦不明。 龙儿僵了一下,随即轻声应道:「不,龙儿不知。」不敢有迟疑。 「那么我就告诉妳。」他低柔地说:「不是为妳,也不是不能把妳许婚配,更不是因为不能送妳走。」沉冷的语调,徐缓却无情。 龙儿倏然瞪大眼睛。能予敛眸,波澜不惊。 「妳利用辛儿,对我道尽她的不是,这样的做法,很聪明。可惜,就是太聪明了,以致妳演的这个可怜女人,一点都不像妳。」他淡着脸,继续往下说:「妳不单纯,也不天真,妳懂得工于心计,当然不是会委曲求全的弱女子。妳大概不明白,在我眼中看来,妳是这样的女人。」 龙儿开始哆嗦,头垂得极低。 他笑,笑得极浅、极淡。「如果连一个女奴都看不透,我如何做索罗的皇君?」声调淡得,就像是闲叙话语。 「主人!」龙儿「咚」一声跪下,越是如此,她的心就越慌、越害怕。「龙儿不敢有其它念头,龙儿绝不敢有不安分的意图― 」 「戏已做,那就做足。」他打断她,沉缓的声调,没有一丝感情。 「主、主人?」龙儿睁大眼,惊疑不定。 「既然妳想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那么,妳会得偿所愿。」他如此说。 龙儿不明所以,而这话,莫名地让她的心越不安宁。 「十日后,我会接云儿回宫苑,」他往下道:「妳继续演妳的戏,不必多,也不必少,跟往常一样就可以。」 「不、不,主人……」她摇头,眼神无辜而且可怜。「龙儿不敢,龙儿再也不敢想了― 」 「无论妳敢不敢想,都必须做。」他冷淡得就像交代琐事:「云儿回宫苑后,我会封妳为新妃。」 龙儿愣住,眼睛瞪得更大。 「过后,妳在宫中会享有自己的华屋与奴仆,得到妳想要的一切。」他面无表情,把话说完。 能予站在一旁,始终未抬眸,沉眼聆听。 「我话已毕,妳出去。」他敛眼,执起桌上的茶碗,淡声道。 龙儿脸色微白,却又带着一抹欣喜…… 新妃。 那意味着,她的命运将就此不同! 尽管主上的说法,一开始令她恐惧,可过后却给她带来了不可思议的狂喜! 「龙儿姑娘,妳下去吧。」能予开口了。 龙儿回过神,带着半喜半忧的心情,她垂头浅笑着,恭敬地退下宫殿。能予沉吟。 「主上,」他迟疑道:「您― 」 「一切不会变更,不必多虑。」障月缓声道,淡冷的眼色,像冰铁一样无情。 「既然如此,属下不明白,您为何在此时封龙儿姑娘为新妃?」能予问。他的主子太深沉,连足智多谋的他,也不能看透。 障月未答复。 他承认,利用龙儿将她推开,在谋算之外。 让她知道他利用她,她也必定会恨他…… 很好,倘若要恨,那就恨吧! 尽管狠狠的恨他,之后,再也不要用那双依凭的、信任的、纯稚的、柔情的眼眸看他― 如此,对她,他就再也不会有牵系! 算准每回花匠到达的时间,她到园内赏花。「平儿,我想喝茶,妳回屋里为我湖杯茶出来,好吗?」她借故支开平儿。 「是,小姐。」平儿退下纫茶。 织云站在园中,几名花匠慢慢接近她。 「小姐,请跟我来。」乐赎已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道。乐赎在前,织云在后,他将织云带出花园,到偏屋后方一处偏僻的小落院,之后即返回园中,以防织云的侍女回来,找不到人。 「织云姐!」等在院落里的小雀先奔过来。 看到织云,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小雀!」织云先是错愕,跟着泪也流下来。离别许久,她已不怪责当时小雀的错,怪的反而是自己:「小雀,妳怪织云姐离开那日,对妳做的事吗?」握着小雀的手,她轻声问。 「是小雀做错了,才让织云姐您受苦。」终究以姐妹相称长达十数年,小雀心里也后悔了。 「小姐,城主很挂念您。」一直站在一旁观看的向禹,终于开口。 「禹叔,」织云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爹爹……他好吗?」 「他很好,只是记挂着您。」向禹双眼微敛,沉声道:「小姐,这回见面怕没时间说太多,这里有书信一封,您回去展阅,自能明白前因后果。」 前因后果?织云收过信,却不明白向禹的意思。 「十日之后,向禹会再来,届时必接小姐离开索罗,小姐一切无须忧虑。」向禹道。他与小雀来见织云,只为取信于她,许多话,却无法当着面说。 织云还来不及问话,乐赎已经返回偏院。「小姐,您的侍女已回到园中,正在找人,您该回去了。」 「织云姐!」小雀含着泪,虽然舍不得,也只得放手。 织云握紧小雀的手,有些不舍。 「小姐,您该走了,别让您的侍女起疑。」 织云有些茫然,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犹如在梦中。 「我并非被监禁,为何不能让我的侍女知道?」这是上回见过乐赎后,她心中即起的疑惑。 「一切属下已在信中说明,小姐看信便知。」向禹道。 织云望向小雀。 只好转身,跟随乐赎而去。 「小姐,」向禹忽然又唤住她。织云回首,茫然望向他。 「见信之后……千万珍重,千万,勿轻举妄动。」向禹沉声道。 织云错愕。 「小姐,快走吧!」乐赎低声催促。 临走前,她回眸…… 向禹的眼色,沉重得让她不得不忧心。 夜深,王卫城的夜,变得越来越寒冻。一切褐露在信中。向禹已清楚将前因后果,与这数十日探得所知的一切,全都在信中揭露! 即使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她也无法全盘否认向禹信中所叙― 此人为索罗皇君,精心设下诡计,欲夺我织云城宝…… 信中片段,单仅「索罗皇君」四字,已经震撼了织云的心。 皇君。 他曾对她说过,他是边地浪人。他曾对她说过,他的父亲是索罗富户。他曾对她说过,索罗皇君是他的座上贵宾。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她全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但这一切,到头来竟然却是一个扣着一个的漫天谎言? 「小姐,更已深了,您怎么还没歇息呢?」平儿走进来问她。 忽然见到她脸颊上的泪,平儿呆住。 织云没有抹掉脸上的泪水,也没有掩藏紧握在手上的书信,相反地,她抬眸望向平儿,沉静、严肃地对她说:「平儿,我想见妳的主人,越快越好。」 平儿的眼神掠过一抹晦涩。「是,小姐,明日一早,平儿就为您禀报主人。」 织云不再说话,因为她在回想,回想她到索罗之后发生的一切…… 他将她送出别苑,如此无情,她不能了解他的理由与原因,然而,如果知道他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欺骗,那么他的冷淡就能被理解,他的无情就有迹可循― 因为他待她,并非发自真心。 所有的一切,只是欺骗,没有真实的感情。 捏紧书信,织云的手在颤抖着…… 是轻举妄动也好,她决心见他,她要亲口问他― 他到底是谁? 她回到别苑,这一回,马车直接驶入苑内,她被载回自己居住的后苑。他在屋内等她。坐在厅内那张金凤椅上,他眼色沉敛,彰显出的气势与过往截然不同。织云踏进屋内时,他扬手驱散一众女奴,那些女奴中没有龙儿,或者是她吓到龙儿,所以他没有让龙儿一起来见她。 他站起来走向她。 「妳想见我?」他伸手触及她。 织云退了一步。 他眸色略黯。「怎么了?」沉嗓问。 那低柔的声调,沉缓得辗痛她的心。 「你到底是谁?」她颤声问他,没有迂迥没有婉转,龙儿的事也不再重要,现在她只想知道答案。 「我是障月,妳明知道。」他直视她。 「你真的曾经是浪人?真的是索罗首富之子?」她沉声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 「告诉我,你把我送走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龙儿吗?」她执着地往下问。 「妳需要冷静,」他沉声说:「别再提龙儿,她是无辜的。」 「也许,她真的是无辜的,」凝视他的眼,织云颤声说:「因为将来还会有第二个龙儿、第三个龙儿,因为你的心从来没有给过我,你的承诺只是欺骗,是吗?」 「妳究竟想说什么?」他眼色沉冷下来,声调已不复低柔。 「你,就是索罗皇君。」这话,已经说明一切。 他凝视她,阅黑的眼色沉着而且冷静。「妳全都知情了。」他低缓的声调,徐淡得就像平常,沉定的眸却笼罩着暮色。 织云凝大眸子,脸色苍白。「你真的、真的是索罗皇君?」声调哽咽,因为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解释! 障月沉默地盯视她的眸子,他幽暗的眼中有深沉的隐晦。 「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我,是我说错了!只要你对我这么说,我就相信你。」 她颤声说,柔润的眸子已蒙上水雾。 「我无话可说。」他却这么对她说。 无话可说? 织云的泪凝在眼眶里。「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问他,一字一句,沉重而且痛心。 他凝视她,半晌,这么告诉她:「我身不由己。」 织云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滴落在地上,如渗入地里的鲜血。 他没有动,也没有如往前那样,温柔地抬手拭去她的眼泪。 她已不必再问下去。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已说明,一切,全都是欺骗。 「我要离开索罗,让我回去。」她对他说,飘忽的声调,淡得像一片烟雾。 「不可能。」他说,沉淡却果决,无情的心,像是硬铁。 她苍白地说:「我原可以不来问你,我可以一走了之― 」 「妳走不了。妳在牡丹庄的一切,几时起床、几时安歇、喝过什么茶、见过什么人,全都在我掌握中。」他沉声对她说,已不必再掩藏。 而这坦白,伤了她的心。 「所以,你的温柔、你的关心,也全都是欺骗吗?全都别有目的,是吗?」她执着地问他,莹白的小脸透明没有血色。 他不答话,沉默,代表默认。 「因为是骗我的,所以,你才会告诉我,必须遵守别苑内的规定、必须有主仆的分际,不能干涉你拥有多少名女奴……」她哽咽,不能自抑。「当时我不明白,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理性,这么冷静,你怎么能看着我伤心,没有感觉……」停顿下来,她几乎难以再说下去。 他的面无表情,拧痛了她的心。 「原来,那是因为你对我,从来就无心。」她下结语,泪已经盈腮。 「为什么?」她问他,低弱的声音颤得厉害。「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何要选上我?」虽明知道答案,她仍执着地要从他口中听到。 「我必须得到妳的能力。」他终于亲口承认。 平稳的语调与沉着的眼色都像一把刀,无情地剜进织云的心坎,将她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破碎。 「为什么不骗我?」她喃喃问他,泪水凝在苍白的腮沿,结成一滴滴的心酸与不堪。「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你可以说谎,你还是可以、骗我……」已语不成句, 这刻她宁愿,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女子。 「恨我吗?」他没有答案,却这么问她。织云的泪没办法干,眼中的他,在泪雾中已经模糊成一片。 「如果恨我,那就恨吧!」他说,没有情绪的眼色,显得淡漠无情。 织云纤弱的肩膊颤动着,无法自抑。 「既然已到索罗,就不可能再回去。不管有多恨我,我都不会让妳走。」他沉声说。 她不再说话,泪眼迷蒙,宁愿看不清他,也不愿看见他无情的脸。 他不多言,多说也无益。 离去之前,他未料她会回话― 「如果恨就可以不必爱,那么,有一天,我可以学会恨你。」她幽静地答,空洞的眸,凝视房内黑暗的角落。 这话伤了他的脸。 他脸色冷肃,半晌后,才转身走出她的房间。 恨他吗?如果恨他,那就恨吧!这样,他的心就不会因为她的柔情而动摇,因为她的无辜而自责! 狠狠的恨他,再狠狠地唾弃他! 让他心安理得、让他理所当然的利用她,没有任何无用的牵挂与系绊。 「主上,我国派往的美人回报,欲色天将用计迷乱主上,欲令主上迷失神智。」能予浅淡的声调,在殿上响起。 这是紫宵殿,主上养息之处。 「用计?原来他也懂用计。」障月撇嘴,笑得很从容。「他能用什么计?」 「美人计。」能予答。 障月低笑。「美人?那不正是他想从我国夺取,而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他会将美人送来给我?可笑。」 「无论如何,主人宜慎之。」能予左侧另名男子提醒,他正是那日在小屋中另一人。 障月沉吟,阴黑的眸子,蒙上更浓重的黯色。 「织云小姐的身子,应当已经无恙了。」能予忽然提起织云。 「主上,时日已无多,多一日迟延,就让欲色天多一天准备。」另一名男子道:「数日内,战端恐怕就要掀起,铁骑部队已待命,现在就待您一声令下,我即能― 」 「传令下去,贴出皇榜,」障月却打断男子话,并且示下:「意在召告王城子民,我将收龙儿为新妃。」 能予与男子面面相观,皆有疑惑。 「主上,织云姑娘已回宫,您应当― 」能予问。 「你认为,我应当即刻得到她,夺取她的能力,是吗?」障月徐声道。 能予低头谏道:「能予以为,此为上策― 」 那另一名男子,忽然捉住能予的衣袖。 能予噤声,侧首看他。 「主上,织云姑娘,是猎物,」男子徐声道:「若主上为猎物动了心,将使臣子们忧心。」 能予听见此话,骤然瞪大双眼。 「动心?」障月幽声低语,冷淡的声调,彷佛「动心」这二字,他根本就不熟悉。「你多虑了,我的目的不会改变,你无须忧心。」 男子垂头不再言语。 「能予,你也以为如此?」障月回眸问。 能予抬起眼,沉缓地回答:「不,能予……能理解主上的心。」 障月不语,与下属四目对视。「但是,主上,将她推得更远,并不能避免她― 」能予欲言又止。 「我无意避免什么,」他徐声道:「我说过,我的目的不会改变,事情不会有误,该来的,必会来临。」 「主上,您的打算是?」 「在对欲色天宣战之前,我会得到她,」他冷着声,如铁的面孔,没有表情。 「义无反顾。」 爱,可能变成恨吗?织云不知道。但恨,必定因为爱。 他必定知道她爱他, 所以他不怕她恨他。 回到别苑之后,她就被锁在房内,连半步都不能走出去。纵然不相信他会如此待自己,但他做了,由不得她不信。一切都是她自招的后果,她原本可以走得很远,却因心中仍存有一丝妄念,想听他亲口对她否认,所以坚持来见他。是她傻,是她自己自投罗网。 「小姐,明日清晨,您须早起,至凌云殿听宣读皇榜。」平儿来到她身边说。 「凌云殿?皇榜?」她木声问平儿。 「凌云殿是宫人们候旨处,也是听宣之处。明日宫人们必须聚于凌云殿前,听内臣宣读皇榜。」 「为什么?」 「平儿不明白,这是主上示下的命令。」 「为何连我也要去?我并不是索罗王城的宫人。」 「这个,平儿也不清楚,一切是主上的旨意。」平儿低头答完,便匆匆退下。 织云怔然凝视平儿匆匆退下的身影。 这几日除伺候她外,平儿很明显地在避开她,似乎怕她多问什么。 清晨,平儿来唤醒她时,她其实没睡。 「小姐,请您更衣。」平儿已将上殿的衣物备妥。 「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能去。」这是借口。 她没料到,平儿竟然跪下。「小姐若不去,平儿与辛儿吃罪不起!」哀求地仰头看她。她愣住。 似乎,任何借口都无法推托,她不能不去了。「好,我跟妳去。衣裳不必换,只要给我外衣就可以。」她轻声说,终究不忍心为难无辜的平儿。 辛儿已等在屋外,见到人,立即迎上。 屋外有銮轿,织云坐在轿上第一回走出后苑,她这才明白,自己被瞒骗得有多么彻底。 原来平儿与辛儿,全都是知情的,她们全是索罗宫苑内的宫人。 銮轿被抬至一座雄伟的殿宇,织云下轿,在殿前看到坐在金龙椅上的障月。 他在,正等着内臣宣旨。 织云没料到会见着他,她避也避不开,于是木然走入殿前,加入一众宫人与嫔妃之间…… 她被安排在宫人前排,嫔妃之后。 她的身分尴尬,她什么也不是。她像只木偶,不明所以,不知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跪在这里,为何听旨,为何被安排与他的嫔妃齐跪。他沉柔的目光,锁住殿前那跪在地上的纤弱身影。他看到她表情木然,哀莫大于心死。 跪于殿前,她抬起双眸,空洞的眸光凝入男人眼底…… 「宣旨。」他示下,无动于衷。 内臣即刻宣旨。 织云被迫跪在殿前,她无法不聆听。 当「龙儿」二字传入她耳中,进入她脑海里那瞬,她的脸色渐渐惨白,双膝慢慢变软。 龙儿听宣上前,跪受皇君封诰。她已特意打扮过,娇靥如花,灿笑盈盈,相对织云的苍白,龙儿娇羞美丽。她是皇君新宠,受封为妃后,沐浴于君王的宠爱,她会更美。 织云跪着,双膝已麻木失去知觉…… 现在,她知道她被迫前来聆旨的原因。 他想收龙儿为妃,却叫她来聆旨,为什么?就因为她已知道他是索罗皇君,所以他不必再费心骗她,因此随心所欲,开始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他真的,这么不在乎她恨他吗? 内臣宣旨已毕,皇君站起来,与新妃一起接受嫔妃们贺礼,接着妃子们一齐,宫人们也站起,恭送步下龙座的皇君与新妃。 唯独织云,她跪在殿前,似乎没有反应。 直至皇君走到她面前,她仍旧跪在地上,不动也不行礼。 障月冷然的眼,移到面前这纤弱的身影上,他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 「站起来,云儿。」他沉声对跪在地上的人儿说。 他甚至还唤她「云儿」。 最无情的男人,正用最温柔的声调,呼唤她的小名。 织云站起来,即使双膝发疼而且无力,她也告诉自己要站起来…… 「跟我的新妃贺喜。」他又说。 沉柔的嗓音,不无情也不冷硬,只是像刀子一样,扎实地落在她的胸口,将她重伤。 她抬眸,不再有任何期待的眼眸,凝向他与她的新妃。 「恭喜。」她说,用尽意志。然后,她转身,不顾犯上、不顾是否违逆,她抬起脚步离开殿前。嫔妃们纷议论,宫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步下殿阶,她的脚步变得轻浮,她的身体变得滞重,她的意识变得浑噩知觉变得疲惫…… 她掉了泪,却连自己也不知道。 步下最后一层台阶,众目睽睽下,纤弱的身子忽然软倒在石阶下层― 她的额角撞到坚硬的石板地,那刻,她痛得失去知觉,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额角霎时血流如注,殷红的鲜血,覆上她娇柔苍白的容颜…… 在那瞬间,障月的俊脸,变了颜色。 第5章 织云醒来时,头还在发疼。平儿进屋,端来药汁。「小姐,您醒了?」她扶织云坐起来。 「我怎么了?」她只记得殿前发生的事,之后就没有记忆了。 「您昏过去了,额角撞到石板,流了好多血,当时主上― 主上立即唤人,将您抬回屋内。」她已被嘱咐,不得将实情禀报。 织云怔怔地凝望平儿。 她真的完全不记得,发生了这些事。屋内很冷清,她受了伤,流了血,但他没有来看她。 「小姐,您伤得不轻,得快些喝药,喝过药后,再躺下好好歇息。」平儿将药碗端到床前。 织云看着药,摇摇头。「我不喝。」 平儿愣住。「您受伤了,怎么能不喝药呢?」 「我无所谓。」她淡淡地说。 她本来就是将死的人,过去肯吃药,是为了见障月,但如今她已失却活下去的理由,药对她来说,是毒,留在这里一日,她实在生不如死。 「小姐,您快别这么说,请您将药喝下,要保重身体。」平儿劝。 织云没有反应。 「小姐,如果您不喝药,平儿会担罪的。」平儿只好这么说。 织云抬眸看她。「我喝了药,妳就没事吗?」 「是,请小姐喝药吧!不要为难平儿。」平儿苦求。 织云喝了药。 她是为平儿,不是为自己。 平儿见织云将药喝完,这才吁了口气。「小姐您好好歇息,平儿退下了。」收舍药碗,退出房间。 房外,男人已站在廊下等待许久。平儿上前跪安。「药都喝了?」他问。 「是,小姐原本不肯喝,平儿劝了,她才喝药。」平儿恭谨答。 「流泪了吗?」他问,面色冰冷如铁。 平儿怔愣了一会儿。「没有。」 障月眼眸沉敛。「看着她,每碗药都务必要盯着她喝下。」他示下。 「是,平儿明白。」 「每日用多少饭,仔细记下。」 「是。」 「每日流多少泪,一五一十回报。」 「是。」 他的话已交代完毕。 返身离开后苑,他没有回头。 为平儿,织云可以喝药,但她不再进食已有一日一夜。平儿苦劝无用,她不敢担罪,只好禀报主上。 「小姐说什么也不肯进食,是平儿失职,请主上降罪。」平儿跪在紫宵殿前,头不敢抬起。 「她想怎么样?」他问。 「小姐自昨日起便不肯说话,平儿、平儿也不清楚,小姐为何不进食……」平儿吶吶地道。 他不再问话。「那就饿她三日。」 平儿抬头,瞪大眼睛。「可、可小姐额上有伤,身子已很虚弱。」 按捺着情绪的波动,他眼色冷沉,看不出表情。「如果她想用膳,就给,不想用,不勉强。」 平儿屏息。「是。」垂头小心应道。 她从没见过,主上对哪位嫔妃如此狠绝。 就这样,接连三日两夜,织云没有用膳。 连平儿也不再劝她进食,她躺在床上,感到死亡离自己又近了一些,只是这房间内,太孤单清冷,让她的心发寒……第三夜,她陷入半昏迷,身上烧热,喉头焦渴得烫人,她的意识已逐渐模糊。夜里,平儿来看她一回,听见她呻吟,急忙奔近床前,看到小姐额上冒着汗珠,汗水浸湿了被褥,吓得平儿叫喊:「小姐!您怎么样?您还能听见平儿叫您吗?」 纵然平儿喊得再大声,也没有得到响应。 织云仍然呻吟着,细弱的声,虚弱得几乎不属于世间。 平儿不敢再耽误,她急唤辛儿进宫禀报主上,自己却不敢离开房间半步! 御医来过又走,诊断结果是身子太弱,患者必须进食。织云躺在床上,她半醒半睡,未听见房内脚步声响。他坐在床沿,挥手令平儿退下。 平儿退下,他凝视躺在床上的织云,英俊的脸孔深沉复杂。 她双眸紧闭,看不见他复杂的脸色,看不见他如硬铁般的眼神松懈,泄露出掩藏得极深极沉的心绪……那娇弱的小脸苍白得接近透明,他握紧拳头,克制碰她的欲望。他不能伸手,不能碰她。他很清楚,只要碰到她,所有的克制都会溶解消散,他就再也不能对她残忍!他已下定决心对她冷酷,为了索罗的圣战,他不能为了一名女子动摇意志。 织云清醒的时候,第一眼,即望入他冷沉的眼眸,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过往的温柔与疼惜,只剩击痛她胸口的沉冷。 「为何不用膳?」他问她,沉着的嗓音,却依旧低柔。 织云收回眸光。 她凝向床内侧,没有回答。 「妳不用膳,我会惩处平儿,将她流放到苦劳营。」 她倏地回眸,不敢相信。「你不能拿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惩罚我。」她颤声说。 「如果妳惩罚自己,我只好惩罚平儿,这就是主仆的分际。」他徐声地说着无情又冷酷的话。 织云木然地凝视他,半晌,她淡声说:「好,我用膳,但是我有条件。」 「妳说。」他面无表情。 「每日午后,我想到屋外散心。」 他沉视她半晌。她默然等待,沉静的眼色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雾,彷佛事不关己,同不同意都随他,她可以不用膳,因为她早已有死的决心。 「好,我答应妳。」最后,他沉声说。 她小脸木然。 「待妳身子恢复,可以走出屋外散心。从现在起,妳开始用膳、喝药,只要有一次迟误,平儿就会替妳担罪。」他这么对她说。 「我明白。」她反应冷淡。 他凝视她的眼,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已不再盛着满满的温柔,她的眼神变冷变淡,从那双眸底褪去的柔情,灼热他的胸口。 他站起来,眸子冷得像冰。「记住妳的承诺。」他警告她。 织云不知道他何时走的。 她没有流泪,因为泪水在他对她不闻不问的这三天,早已经流干了。 她开始进食,过了三日,虚弱的身子已恢复得差不多。她终于得到允许,走出屋外散心。坐在后苑的湖边,她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想到小雀与总管……小雀没有接到她,必定为她担心,可现在的她身不由己,只能以思念来替代自己犯下的错误。 爹爹呢? 爹爹会思念她这个不孝女吗? 是她做错了,她不该为一个男人,抛下爹爹、抛下织云城。 是她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 「平儿,」她唤来平儿,轻声说:「天凉,劳驾妳回屋里,为我取来一件外衣好吗?」 平儿踯躅了一会儿。 「还有辛儿在,妳若担心,可以唤她来看着我。」她明白平儿的顾虑。 平儿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么我就唤辛儿来照看您了。」 「好。」织云点头。平儿唤来辛儿,细细地嘱咐了几句,才返身回屋里。织云回身依旧凝望湖面,她凝视得很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远处一双沉执的眼,已落在她身上许久。 能予陪伴在皇君身侧,默然不语,眼色却掩藏着忧虑。 「主上。」龙儿听到消息,特地从她的屋苑过来,终于在这里找到皇君。「臣妃给皇君请安。」 障月侧首,凝视他的新妃。 龙儿还屈着身行礼,等待着。 终于,他伸手扶起他的新妃,将她娇柔的身子拥进怀中。 龙儿受宠若惊。 主上虽纳她为妃,却还未临幸自己,龙儿不知道主上的心意,直至此刻被主上拥入怀里,她才稍感安心。 「皇君……」龙儿楚楚可怜地凝向拥住她的男人,嘤咛一声。「皇君……您一直未至臣妾寝宫,让臣妾十分不安,不知臣妾是否做错了什么,惹皇君不高兴?」 「妳要我临幸妳?」他问,直接而且毫无隐晦。 龙儿羞红脸。「皇君,龙儿……」她垂下颈子,羞涩不已,只好往男人宽厚的怀里躲。「龙儿不是这个意思,龙儿只希望能如往常一样,经常见到皇君。」 「好,今夜我就到妳的寝宫。」他淡声道,同时抬眸凝向远处那道僵凝的倩影。他掠开眼,专注于依偎在他怀中的妃子。 织云听见骚动,她下意识地回眸,看到他与他的新妃。 她的眸光停在龙儿款款行礼的身影上,看到男人伸手,温柔地扶起他的新妃,她的眸光凝止,再也不能动弹。 当他敞臂拥住他娇艳的妃子,她心如刀割。 为什么?她以为她已经没有感觉,为什么胸口竟然还有这样强烈的疼痛? 男人抬眸,沉冷的眼凝向她,然后掠过她,低头吻住他娇艳的新妃…… 织云仓促回眸,不再望向那刺痛她胸口的画面!当她看到身畔那一波碧绿的湖水,原已有打算的决心,变得坚定。 平儿走出屋外,辛儿迎上前与平儿说话,织云身边再没有人看着她。 当织云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澄净,她的心已冷,不能回到织云城,对于这世,她已没有留恋。再回眸,她看那伤透她心的男人一眼,不是依恋也不是眷爱,而是告别过去。 当障月发现那抹纤弱的人影,往湖水中倾斜那刻,他的脸色倏变― 「平儿!」他喊,骤然甩开怀中的女人,倏地站起。 平儿机警地回头,望向侧身往湖中的织云。「小姐!」平儿吓得大叫,却已来不及― 「不,阻止她!」障月吼叫,却抵不过她投入湖中的速度。 她纵身役入那足以将人冻毙的苦寒湖水,果决、坚毅得连平儿都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袖― 「云儿!」他发狂的喊!看到那抹纤弱的身影,在仍然飘浮着碎冰的湖水里渐渐没顶,他撕心裂肺,他目訾欲裂! 「滚开!」暴戾地挥退左右,他倾尽全力疯狂地奔到湖边,在众人还来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纵身投入那冷冽的湖水中― 「皇君!」能予惊恐的高喊。 「快!快救人!叫御医、内大臣火速赶来!」后苑内臣慌忙奔走,御医、铁骑、与内大臣迅速赶至后苑,两人被救起时,柔弱的织云已奄奄一息…… 龙儿瞪视眼前这一幕。她杵在原地,睁大眼珠,黑色的霾影覆上她蜜色的脸孔,笼上她的眼瞳,交织成比黑还要更黯的颜色。 他不相信。她竟然选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报复他的欺骗。他为何没有看出她想死的决心?他怎么能没有看出来?怎么能没有想到?在紫宵殿寝宫内,他凝视躺在龙床上,已几乎没有气息起伏的纤弱人儿,那苍白剔透的容颜,无声地在控诉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此刻他英俊刚毅的脸孔,也跟床上的人儿一样苍白。 他太冷血,太残忍,太一厢情愿! 他竟以为,只要让她恨他,他就可以义无反顾执行他的计划,再也没有牵挂,再也不会自责…… 他算计一切,却忘了算计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在执意让她恨他时,就已经陷入她的柔情里,再也挣脱不开了!然而他却没有看透,还执意加深她的恨意,以为只要这么做,就可以自绝于她款款的柔情,漠视她对他的影响,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障月握紧拳头。他已经没有办法完成任务,再也没有办法。唯一的路已经走不通。 他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一旦留下她,他对她不能克制的欲望…… 那欲望,将会、害死她! 趁现在,趁她恨他,他必须让她离开。 他只能放了她,让她回到织云城,让她离开他。 永远。 织云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守在床边的平儿。她没死吗?老天为何要这样作弄她? 但这里是哪里?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屋苑…… 平儿听见织云的呻吟声。 「小姐?」她看到织云半睁开眼,显得虚弱,但已恢复意识。平儿没有照顾她,反而站起来,退下去。织云睁眼环视这间富丽堂皇的寝室,若非看见平儿,她会以为自己已死,此刻已不是在人间。 平儿离开不久,她听见脚步声又折回来。 「平儿……」她喉头好焦渴。「我……要喝水……」她虚弱地低吟。 水送到她的唇边,那是濡了清水的棉巾,一双大手护着她的后脑杓,将她轻轻托起,像是怕碰坏她,那样温柔至极。 清润的水沾湿了她焦渴的唇,让她有了一点点元气,抬起眸子,想道谢,却看到男人沉敛严肃的眼眸。 她直了眼,到口的话吞入腹中,小脸显得更苍白。 他看到她退却的眼神,看到她的冷淡,看到她眼中的绝望…… 他没有多言,轻轻放手,只对她说:「好好歇息,把身子养好,妳就能离开索罗。」 她怔住。 回眸看他时,他已离开寝宫。 过后,来照顾织云的人都是平儿以及辛儿,她再也没看到他。 「平儿,这里是哪里?」她不知道此处究竟是哪里? 「这里是紫宵殿。」 「紫宵殿?」 「是,这里是主上的寝宫。」平儿说。 他的寝宫? 她以为,他的寝宫是那日在前苑看见的屋宇,但显然那里并非宫殿。 那么,他让她住进他的寝宫是为了什么? 为了方便看守她? 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再轻生,脱离他的掌控? 是这样吗? 「我想回我住的屋苑。」她对平儿说。 虽然在这里她从未见过他,但她不愿意住在他的寝宫内。 「小姐?」平儿道:「这件事,平儿不敢答应。」 「妳不能做主,那就去问妳的主人。」她淡声说。 平儿迟疑半刻才答复。「是。」垂下眼,平儿慢慢退出寝宫。 织云没表情地看着平儿离开。那日他说她可以离开索罗,也许只是想阻止她寻死的手段。 他对她所做的承诺,全都是谎言,她早已知道,刻骨铭心。 既然刻骨铭心,就永远,再也不会相信。 如她所愿,她被送回后苑。他只叫平儿来传话。「主上说,小姐想回屋苑也可以,但……」平儿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有话妳直说没关系。」 「但小姐如果再轻生,那么,主上会立即赐死失职的平儿与辛儿,绝不宽贷。」平儿垂着头,颤声道。 织云脸色苍白。「我明白了。」她轻声对平儿说:「我不会再为难妳的。」 「谢谢小姐。」平儿几乎要哭了。 织云别开眼,凝望紫宵殿上璀璨的烛火,心已冷绝。那日近晚之时,她的屋苑来了一名「贵客」。她是主人新收的妃子,女奴出身,如今受了诰命,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身分已不同于从前。她来到后苑,女奴们对曾经也是女奴的她又敬又羡,异常恭敬,龙儿轻易便收买看顾后苑的女奴,进入屋内,见到她想见的人。 「小姐。」她轻唤坐在窗边的织云,她仍唤织云小姐。 织云僵住片刻,才回眸看龙儿。 她没有表情,见到龙儿,她脸色漠然。 「小姐,龙儿来看您了。」龙儿低声说。 织云别开眼。「您不该如此唤我,织云承受不起。」她淡声说。 龙儿低低叹口气。「小姐心里怨着龙儿,是吗?」龙儿走到她身边,低声问。 织云不答话。 「其实,龙儿心里也不好过,龙儿觉得在此时受封为主上的新妃,是龙儿对不起您。」她低道,似怀有无限的歉意。 「您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也不须特地来看我。」织云终于开口,凝视着窗外,声调冷淡而且沉静。 「小姐,龙儿知道您心里责怪龙儿,但是龙儿要与您坦诚,龙儿的确喜欢主人,可龙儿从不敢妄想有这一日。」她柔声往下说:「事实上,龙儿心里清楚,今日能被主上收为妃子,其实全是因为您。」 「因为我?」织云回眸看她,这话让她的表情起了波澜,却是失笑。 「是,龙儿是因为您的缘故,才能成为主上的新妃。」她笃定地说:「龙儿服侍主上多年,其实最了解主上,龙儿很清楚,主人之所以纳龙儿为妃,是为了刺激您,主上并不是真心想收龙儿为妃,因为主上喜欢的人,一直是您。」她对织云说。 「妳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织云脸色更莹白,如玉一样,苍白得剔透。 龙儿在窗边坐下,坦诚的神情,还带着对织云的歉意:「龙儿承认,当时龙儿的确是为了让主人注意到我,因而做了不该做的事,害小姐被主上送出宫外。可小姐出宫后,龙儿每回一思及此,良心便过意不去,可龙儿万万没想到,您与主上之间的关系,竟会为了龙儿,演变至此……」她垂下脸,显得十分愧疚。 「与妳无关,妳并不是重要的原因。」织云淡声说。 对她而言,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龙儿对自己做过什么,她已看得云淡风轻。 龙儿脸色微变,随即恢复镇静。「小姐,其实您误会了。」她吶吶地说。织云充耳不闻。 「您根本就不明白,主人他……」咬住唇,龙儿决定说出实情:「主人他为了救您,险些连性命也赔上去了!」 「妳说什么?」织云回眸,面无表情地问她。 「坠湖当时您已失去知觉,您必定不知道,那时主上立即跳入冰冷的湖里,将即将沉入湖中的妳紧紧抱住,泅泳上岸,那时是主人救了妳。」 织云瞪着她,怔怔的眸子停滞在龙儿脸上,无法反应。 「您必定还不知道,那日龙儿受封时,您昏倒在台阶下,也是主上将您抱起,直接奔入别苑,您醒来没看到主上,可他一直等在廊下守了数个时辰,就等着您醒来问平儿您的状况,这些事,您全不知情的,对吗?」这些事,她都是从辛儿那里得知的,平儿嘴紧,她只能从辛儿那里问得实情。 织云无法回答。 因为她确实不知情。 但龙儿说的这些话,确实是真的吗? 「恐怕您也不知道,您投湖之后,这些日子来,等您睡下后,主上每夜都到寝宫探望您的事了?」龙儿又说。 「为什么,妳要告诉我这些?」织云颤声问她。 「刚才龙儿已对姐姐解释,龙儿心里对您一直是愧疚的,现在龙儿也不敢求姐姐您原谅,只望您与主上不要再有误会。龙儿这么做是为姐姐,也是为主上。」她婉转地说,口中的小姐,已换成了姐姐。 织云垂下眸子,眸光中涌动水雾,她已不知,心中存在的,是爱还是恨。 「姐姐,如果您不信龙儿的话,可以问平儿,平儿最清楚一切,姐姐问她,她一定不敢瞒您的。」龙儿说。 话毕,她察观织云的神色,然后悄声站起离开屋苑。 她的话已说完,相信这番话,从现在开始已起了作用。 晚间,平儿来给织云送晚膳时,织云唤住她。 「我有话问妳。」她叫住平儿。 「小姐?」 「平儿,妳告诉我,把我从湖中救起来的人是谁?」她直视平儿双眼,沉声问。 平儿愣住,神色有慌张。「是、是……」她支吾半天,没办法回答。她已被下令,不许对织云说出实情。 织云直视平儿。「是妳的主人,对吗?」平儿显然吃了一惊。 她细心观察平儿的反应。 「那日我在凌云殿前昏倒,也是妳的主人将我抱进屋内,是吗?」她再问。 平儿被吓住了。「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呢?」她脱口而出。 平儿的反应,看来不假。 织云与平儿相处一段时日,了解平儿心性老实,宁愿闭嘴不说,也说不出假话。 「平儿,这些事妳为什么不对我说?」她问平儿。 「平儿、平儿,平儿不能说。」平儿支支吾吾。 织云凝望她。「为什么?」平儿闭紧嘴巴,再也不肯吐露半句。 「是妳的主人,他不让妳说的吗?」织云再问她。 平儿捣着嘴,忽然叫了一声。「小姐,您别再问我了!」接着转身跑开。 织云怔怔地瞪着平儿的背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半,她紧闭的房门被悄悄推开。男人走进她房内,在床沿坐下,细心凝看她的睡颜。虽然平儿必须每日跟他报告她的状况,但他仍然每夜来看她,因为不放心。 温暖大掌覆上她的额,探测她的身子是否有异样,确认无异状,才慢慢抚下她的鼻、她的颊,然后到那张饱满柔嫩的菱唇…… 他粗糙的指,眷恋地抚摩着她娇嫩的唇瓣,动作很轻、很小心,怕她醒来,更怕弄疼她,这张苍白的小脸,一直让他心疼,让他不放心。 「原谅我,云儿……」他低喃,用尽意志,才能收手。之后,他坐在床沿未立刻离开,只是凝视她,又逗留了很久。终于,他看够了,移开沉定的目光,他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开她的房间,快破晓。房门阖上,织云紧闭的眼微微颤动…… 两行泪缓缓滑下她的眼角,渐渐地,濡湿了枕上的锦缎。 第6章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待她?明明伤透她的心,却又耽心她、夜半来看她……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龙儿不曾告诉她,那么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平儿,请妳帮我一个忙。」一夜未眠,一早平儿进房,她便开口。 「小姐,有事您尽管吩咐。」平儿道。 「妳请皇君过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平儿屏息。 「妳做不到吗?他不想见我?」织云问。 「不是,」平儿迟疑半晌,才回道:「平儿会为小姐,请示皇君。」 「好,请妳对皇君说,我想亲口问他,他说要让我回织云城,是不是真话。」她徐声说。 「是。」 平儿不敢隐瞒,将她的话传达了,隔日障月到她屋里。 他站在她屋里,用深邃难测的目光看她。 「你说会让我走,是真话吗?」她问他。 他凝视她,沉敛的眉眼,没有透露丝毫情绪。「只要把身子养好,妳就能回去。」 「为什么?」她回眸,直视他幽晦不明的双眼。「一旦我回去,你费心设下陷阱,将我骗至索罗的计划便付诸流水,既然如此,为何让我回去?」 「一个孱弱的生命,不可能如传说那般珍贵,既然如此,就没有利用价值,如此懦弱的能力,我也不需要。」他冷声对她说残忍的话:「既然妳明知道是欺骗,那么就清楚我对妳并没有感情,只是利用妳而已,我不必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在身边。」 言语伤人,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还是痛了。眸子里酿着水雾,她垂下眼轻声对他说:「即使最终你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我终究,对你付出过那么多。」 她的话,伤了他的表情。 他握紧拳,一动不动,沉冷的俊颜没有变软。 「请你,看在一个女子曾经如此痴傻地为你付出的份上,请你答应,」她抬眸,直视他的眼睛。「请你答应,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放过织云城与织云城民,不要去侵扰他们。」她认真的眸子带着恳求。 沉视她的眸,他肃色的眼没有感情。「我无法答应妳任何事。」他最终道,俊脸仍然冷漠。 她抿唇,淡淡地笑了,眼神却充满哀伤。「就算不答应,也请你放在心上。」 她轻声对他说:「这是我唯一求你的一件事。」 她迷离的眼眸与飘忽的声调,都让他怀疑,但是他沉默,依旧没有答案。 「我想对你说,就只有这些话。」她对他说,用与过去一样温柔的声音:「你可以离开了。」 他怔在门前,半晌后,调头离开她的房间。 见过障月,织云又交代平儿,请龙儿来看她。龙儿当日就来了。 「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的原因吗?」她问龙儿,因为她想知道原因。 龙儿摇头。「其实,龙儿也不清楚。」她对织云说:「如果姐姐心里有疑惑,何不自己问主上呢?」 「不,他不会告诉我。」她轻声低喃:「如果他愿意告诉我,就不会命平儿隐瞒我。」 「说的是,龙儿真笨,没想到这一点。」 「谢谢妳。」织云说。 「姐姐?」 「无论如何,要谢谢妳,谢谢妳对我说出一切,否则,我的心会一直不能安宁。」她轻声道出,这段时日积压在胸口的心事。 「这没什么,是龙儿对不起姐姐,龙儿也只是说出实话而已。」 「我想再请妳帮我一个忙。」 「姐姐请尽管说,只要能帮得上忙的,龙儿义不容辞。」 织云垂下头凝思,片刻后,她告诉龙儿:「妳曾经是皇君身边的女奴,必定有办法,安排我到他身边。」 「姐姐?您是想― 」 「对,我想接近他。」织云抬起眸子,沉定地凝视龙儿。「我……我想请妳帮忙,制造我与皇君共寝的机会。」 「姐姐?」龙儿睁大眼睛。「您是认真的吗?」 「对,我是认真的。」织云垂下眼眸,弯弯的睫毛映在她雪白的小脸上,成一弧动人的阴影。「我明白这要求对妳来说不公平,妳可以拒绝我。」 「不,姐姐,您别这么说!」龙儿握住她的手。「其实是龙儿占了姐姐您的位置,这件事不难,一切包在龙儿身上,龙儿一定帮姐姐的忙。」 「龙儿,真的谢谢妳。」织云真心感激她。 现在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让她立即知道他的心。 也许,她仍然太天真。 也许,这个方法会赔上她的命……可如今,她又有什么疑虑呢?她离死亡已如此贴近。生命在这样迷惑不清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延续的,她需要明白他的心,需要获得真切的勇气,得到存在的力量。既然是他想要的,那么她就给他。 她已作好心理准备,她将用她的身、用她的命,去试他的情! 她要藉此看清他的意念、厘清他的真心,她要知道到头来,他是否终究只是一心想利用她。 她从龙儿那里,拿到一套女奴的衣裳、以及一瓶香油。 「我安排的女奴,会将药水滴在主上沐浴的浴池里,我家乡的老嬷嬷是著名的索罗药师,那药水是远古传下,供给历代皇君的灵药,主上虽从未使用过,也应当灵验,待夜晚一到,主上浸过滴入药水的浴池,届时姐姐只要接近主上,就能达到目的了。」她低声交代织云:「今夜我会让食房的女奴用药,让平儿与辛儿发困熟睡,您先用这瓶香油将肤色涂深,之后姐姐再换妥衣服,到屋外就会看见香儿,她 会带您到紫宵殿,到了紫宵殿,您就跟随在香儿身边,主上沐浴后,她会唤您进去守夜,之后香儿会离开,留下您与皇君,待药效发作姐姐就能作主了。」 织云谨记龙儿的话。晚间,她果然没等到平儿端来晚膳,悄悄走出房门,也不见辛儿,于是她回房在身上涂满香油,再换上女奴的衣物,走出屋外。 「是织云小姐吗?」一名陌生女奴的声音在叫唤她。 「我就是。」 「我是香儿。」香儿从阴影处走出来,「是龙妃交代我来的,请您随我来。从现在起,我就唤您雨儿,以免泄露了您的身分。」 「好。」 「跟我来吧,雨儿。」香儿道。 「是。」织云随她前往紫宵殿。 紫宵殿内灯火通明,金灿光华,富丽堂皇。 「妳在殿廊上,与其它女奴一起守着,待我唤妳,妳再进来。」香儿回身交代。 「是。」 香儿走入殿内,织云在殿外等待,廊下不知何处飘来的紫烟袅袅,不一会儿夜幕就低垂了……那妖异的天火已不复盛燃,淡成蓝色幽微的光影,织云惊奇地凝视着天幕的变化,惊异于穹苍幕色擅递,如此诡谲不可思议。 「雨儿?雨儿?」香儿出来唤她。 「是。」织云应答。 「主上已沐毕,妳进来守夜。」香儿道。 「是。」织云跟随香儿进入紫宵殿。 她原想问香儿,她刚到王卫城时见到天空一片焰色,但现在只剩一片淡蓝,不知王卫城天幕为何如此?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机,她没有开口,垂着颈子,沉默地随香儿上殿。 她在殿上看到障月。 他倚靠在龙床上,肩上随意披了件锦袍,看来刚净身完毕,他靠在床头,手托着额,正在阅读一份卷宗。 他忽然抬眸,冷肃的眼眸,正对上织云的眼睛。 织云敛下眸子,避开他的眼神,更不敢直视他魁梧精壮的身体。 「她是谁?」 「主上,这是今日守夜的女奴,名唤雨儿。」香儿禀道,有些紧张。 障月沉眼看她。织云低垂着颈子,香油掩盖了她娇白的肤色,阴暗的烛火也映照不出她绝色的容貌。 他别开眼,对香儿说:「我要歇息了。」 「是。」 香儿示意织云退到门边。 织云退开。 待主上放下卷宗安歇后,屋内的烛火便一一被吹熄…… 「我离开了。」香儿悄声交代她。 「请等一下。」织云唤住她。 香儿将她拉到廊下说话。「什么事?」 「我必须先沐浴。」她需要洗掉身上的香油。 香儿瞪大眼。「这、这怎么行?」 「一定得如此,否则,我只好回屋苑。」她柔声坚持。 他必须认出她,他必须知道她是谁,倘若他对她有情,那么必定不会责怪女奴,倘若他对她无情,那么他也已得到他想要的,既然如此,更不必迁怒了。 香儿抿住下唇,迟疑了好一会儿,发现织云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她只好同意:「好吧!那么我叫人来替您守门,您快些往浴房沐浴,把身上的香油洗净,记得,要在半个时辰内快些回来,届时主上就会醒来,主上已浴了药水,那不是普通药水,必定会需要您伺候。」 织云屏息,脸颊排红。「我明白。」 香儿吩咐候在廊外的女奴,进殿内看守着。 「还好,夜里殿内连微火也不剩,记住了,只要妳不开口,主上定认不出妳。对了,还有一件事,」香儿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香瓶:「沐浴后,记得在颈窝处抹上这瓶香水,这一来,主上便嗅不出您的味。」 织云有些怔愣,但她仍遵照香儿的指示,收下香瓶。 「我记住了。」 「那么,您随我来吧!」香儿说。 香儿将织云领到紫宵殿的浴房后,就离开了。 织云在这奢华富丽的浴房内怔立片刻,才慢慢脱下衣物,走入热泉中。 浴房内的水,应该是从热泉引来的天然泉水,从前,她经常在圣山沐浴,因此能立即分辨热泉涌出的天然泉水,与煮燃的沸水,之间的不同。从前,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过了今夜,她的命运就会决定,能回到过去,或者就此与过往告别……她已有心理准备。 未耽搁太久,织云从浴池内起来,穿上衣物,遵照香儿的指示打开香瓶、在颈窝抹上香水后,才走回寝宫。 待守门女奴离开后,她凝立在门前,然后慢慢走近他床边,坐在他床沿。 黑暗中,他的眸子照照发亮。 他醒了,他已睁开眼,眸中燃着一簇紫色的焰光…… 织云怔怔地看着他,在黑暗中,他的眼像两团幽火,映照出微弱的紫光,但殿内明明没有烛火― 男人将她扯落床榻,那力道蛮暴却又温柔,是一种控制的、强盛的、火热的却又温存的力量。 她嘤咛一声,随即闭紧嘴。 他停顿了会儿。 她屏息,以为他已察觉异状。也许是药水的神效令他失却心智,令他的欲念强盛过理智,他俯首吮住她的唇,洗练的舌舔吸她软嫩的唇,吮吸她童稚的纯真。熟悉的晕眩感又袭来,然那晕眩感还不强烈时,他的吻已经一路烙下,随即,那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激情,就此淹没、袭卷了她! 她身上单薄的纱衣早已被男人扯落,矜持不被容许,玉洁冰清的身子如落入黑墨的一匹白缎,在今夜失去了洁净,身子已没有一处清白,烙遍了他的吻与他蹂躏下的痕迹…… 直至那撕扯的剧痛,几乎将她撕裂,织云终于忍不住啜泣出声! 然而下一刻,一股黑色漩涡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开始感觉到比过去还要更强烈的晕眩! 漩涡在扩大,彷佛黑暗的天幕与大地在旋转…… 他强壮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那两团灼着烈火的眼眸,迸出紫色的灼光。 男人忽然勒住她的咽喉。「说,谁让妳来的?是谁给妳药水?!」沉着的声调,揉入几许瘠哑与粗嘎,却保持着理性。 欲色天将用计迷乱他的心智,能予提醒过他一回,障月从来没忘记过。 织云凝大眼眸,脆弱的咽喉快速地颤动,却不能言语……原来,原来他没失去神智,原来他一直是清醒的!他知道她是谁吗?药水为何对他没效?织云想出声,想说话,然而强烈的晕眩感,却让她虚弱得没有办法开口!殿内的烛光忽然全被点燃,那光让她的眼睛灼成一片白亮,漩涡成了白水,将她的意识渐渐淹没…… 当烛光点亮那刻,障月看清身下女子是谁,脸色骤变― 「云儿!」他的手放开,惊恐地喊她的名。 然而她的知觉已钝化,柔润的水眸,缓缓闭起…… 呼息停止那刻,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他扭曲的脸。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他的手并未锁太紧,扣在她脖子上的指,不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她会在这刻死,唯一理由,只为织云女身上那万年来的咒誓…… 倘若此名男子非真心爱织云女,织云女与其合欢后…… 会死。 他离开女人的身体。忿恨让他的容貌改变,惊人的改变― 他的五官不再英俊,他的长发不再和顺,他的头开始顶出黑色犄角,他的肌肉正在逐渐胀大,他铜色的肌肤如泼墨般迅速染成一片可怖的黑― 「天!为什么― 」 他第一次喊「天」,却是忿恨的怒吼。 天地震动。 古城东墙临近紫宵殿处,因为索罗王的吼声而滚石崩落。 「天― 该死的天― 」 他对天怒吼,对天咆哮,却不足以发泄他的忿怒! 背上缓缓突起的菱肉崩裂了他的衣物,那胀大的肉瘤,形成两股骨节分明的肉翼,那是被诅咒的象征,那是被人间唾弃的标帜― 属魔的标帜。 女人在他身下苍白着,渐趋铁灰的容颜,喻示着再也不可能回转的生命…… 「云儿……云儿……」蜷起贲张的肢体,他为一名人间的女子……掉下魔王的眼泪。忽然,他抱起女人的身体,蹲伏,然后冲破殿宇跃上高空,黑色肉翅立即横展丈余!他同时伸出利爪与十指,霎时便盖住原本盈满天际的月光― 他叫障月。 他是障月修罗。 伸手即能障蔽满月,却不能在白日唤来云雨,蒙蔽刺眼的日光! 他已活了三万年。 整整人间三万年。 他是阿修罗。 是亿兆年不死的阿修罗。 他是人间口中的魔。 他是人间唾弃的魔。 他是人间避之犹恐不及的魔。 他就是折磨云儿、害死云儿的凶手― 魔鬼! 人与魔,不能相恋,何况交欢。她死后,遗体被送回织云城,而将她的遗体送回城内的人,正是向禹与小雀。看到唯一的女儿已死,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慕义面孔扭曲,悲痛不能自禁。 「原来我们在索罗的行踪,早已被索罗国察知,在牡丹庄时就算接到小姐,恐怕也不能带她逃出索罗。是向禹无能,有负城主所托。」向禹自行请罪。 「我立即回辨恶城请兵,再奔走三国商借兵将,」斩离咽不下这口气。「就算索罗国是龙潭虎穴,我斩离也定要讨回公道!」他不能接受,未婚妻子死在索罗的事实,当他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更深引为耻辱! 「此事容后再议。」慕义却道,他跌坐回椅上,容色如死灰,看来老了几岁。 「城主,讨伐索罗为小姐报仇,应当列为要务!」斩离不苟同。 慕义举起手,缓慢、沉重地挥了挥。「云儿刚走,就算要讨公道,也不急在这时候。」 「但是― 」 「斩将军,」向禹插话。「眼下城主初历丧女之痛,心情尚未平复,小姐的后事应当先办理妥当,其它事可以暂缓再做计议。」 斩离虽不以为然,但他毕竟未娶成慕义的女儿,此时说话份量难免不足,他干脆闭口不言,心底另有盘算。 「向总管,」因为悲痛,慕义连声音也显得苍老。「老夫内心苦痛,小女的后事无力承担,只好交托给你办理了。」 斩离听见慕义未将此事托付自己,反而托付一名外人,心底更不是滋味。 「向禹必定将小姐的后事办得妥当,城主请放下心念,节哀。」向禹劝道。 慕义低头,叹气,从椅上起身,踏着沉重脚步往屋内而去,背影显得落寞不堪。 如今过往一切都付诸流水,织云城必须经过百年才能再出一名织云女,城民一旦得知失去神女,必定恐慌、悲伤,他一人要如何面对?如何安抚城民?眼下他实在没了主意。 斩离待慕义离开,便对向禹道:「向总管,在下有话要说,请向总管恕在下直言。」 「斩将军,有话请说。」 「无论城主决议如何,死的毕竟是斩离的未婚妻子,这口气斩离不可能咽下!」他脸色阴沉,口气强硬。「既然城主将小姐的后事交托给向总管,那么斩离就先告辞回辨恶城调兵,再往三国商借兵将。待斩离回织云城那一日,就是派兵征讨索罗国的那一天!」 「此举,斩将军可是想仔细了?」向禹徐声问,波澜未惊。 「自然!」斩离斩钉截铁道:「夺妻之痛,杀妻之恨,岂能等闲视之?!」 向禹凝眼看他。「好,那么在下也不劝斩将军了,向禹会将此事转告城主,说明斩将军的意向。」 斩离愣了愣,他原以为向禹会起而附议,将织云城的兵权交由他调度。 「在下受城主所托不敢怠慢,这就先行辞过,全力办事。待将军离开那日,向禹再为将军送别。」 「不必了!」斩离口气透露不满。「总管要务在身,不须为斩离送行,把小姐的后事办妥要紧!」 向禹笑了一笑,做个揖,然后就转身离开。 斩离瞇起眼,阴沉地瞪视向禹的背影。 打从他来到织云城,得知城主于织云城内大小事,必先请教过这姓向的,他就试过与此人交际,奈何此人皮笑肉不笑,阴沉难测,无论他如何讨好,也总是与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当时他已经对这姓向的十分不耐烦!如今小姐已死,他必须为自己盘算,以免人与势两失,两头落空。现下他盘算已定,倒不担心城主不将织云城兵权交给他。这数十日来,他已摸透织云城的兵力,单就东营那不足万员的弱兵,待他调遣辨恶城大队兵马前来,打着为小姐声讨公道的名义,慕义不能不为他打开城门,届时势比人强,慕义畏于他强盛的兵力,必定要将织云城的兵力无条件交付给他― 到时他想控制、甚至占有这座织云小城,就如探囊取物,根本不是难事! 前方小径笼罩着白雾,一片烟水茫茫。织云不知道自己来到什么地方,她努力回想来到这里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内心承载着很沉重的悲伤,却再也想不起来,令她悲伤的理由。 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 为什么单独一个人? 眼前见到的是一片白雾与迷茫,她站在一处高地上,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只感到茫然没有目的、永无止境的迷失……直到那片烟雾散去,她看到一条布满砾岩的道路,于是开始往前走,道旁一边是悬崖,深不见底,从谷底还不时传来可怖的尖叫声。至于道路另一边,则是由烧烫的红色砾岩,堆积而成的岩壁,她一路走,感觉到肌肤热烫不已!这不是个好地方!她心里虽坦荡,却还是有恐惧,于是她快步行经此处,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条溪畔,此处景致略有不同,小溪对岸有平野,平野上还布满了许多低矮简陋的瓦房。 织云踏着溪底的石块越过小溪,来到平野上。这里十分安静,瓦房内似乎没有人居,但近一些观望,却看到房门与窗子上皆闭锁着铁栏,一双双闪烁的眼芒,从黑暗的瓦房内发出诡异的亮光…… 织云退了几步,有些畏怯,更多的是害怕。她抬眼看到前方是通往山上的道路,于是便开始奔跑上山,一心只想摆脱那一道道诡异的眼光。 织云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四周的草树忽然变得稀疏,一块块磷绚的大石裸露在山壁上,石缝间喷出一股黑色疠气,她听见远方似乎有野兽嚎叫的声音…… 停下脚步,她四面观望,忽然看到许多张牙舞爪的黑兽,在数里外的山尖上跳窜奔跑,然后朝她所在的方向奔窜而来― 织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黑兽不断聚拢而来,已经离她越来越近……正在她恐惧无措的时候,一道灿亮的白光忽然打在织云前方的山径上,将她的双眼扎得再也睁不开……好不容易等到光线稍微减弱,织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山径上,而是置身在一处宽敞的甬道内,甬道内部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光,照亮织云眼前的道路,原来的荒山与恶兽,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看到远方光灿之处,似乎是甬道尽头,她开始顺着甬道往前走,逐渐地,行走的路径变得十分宽敞,最后甬道四壁消失,她来到一处开满各色鲜花、小溪潺潺、周匝植满异树的美丽山谷。 山谷内有湖,那湖水蓝得剔透,她情不自禁往湖边靠近,却在走近时,看到湖内反映出屋宇、街道、城郭的倒影…… 她被这奇景吸引,越往湖水靠近,又忽然发觉那屋宇、街道与城郭,竟然出奇地熟悉…… 她笑了。 因为这些街景正是她最温暖的家,她最亲爱的织云城。 「时间到了,妳该回去了。」忽然从织云身后,传来一道沉静温柔的声音。她回头,看到一名身着月牙白锦纹袍的男子。 「你是谁?」织云问,她讶异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空幻虚无,十分飘渺。男子但笑不语,英俊的脸孔凝着几许淡淡的沉思。 「你到底是谁?」织云退后数步。 男子虽俊美,脸上虽有笑意,却潜藏一股拒人于千里外的气质,让织云并不想接近这名男子。 「不必多问,妳该回去了。」男子柔声重复一遍。 「可是,我不知该怎么回去!」织云说。 男子笑颜扩深,接着扬袖一挥。 湖面上的影像陡然起了变化,织云又看到许多雄伟的宫殿华宇、以及一片妖诡焰红的天空,还有湖心那张男人的脸孔…… 「不……」 看到男人瞬间,她心中的悲伤扩大,胸口疼痛加深,她想退后、想抗拒,不愿再回想起从前!可湖心却忽然卷起漩涡,速度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大,最后男人与景象皆被吞进漩涡中,完全消失不见!那漩涡让织云感到晕眩,她离不开湖畔那道快速旋转的涡流,随即失足坠入湖心,顷刻间即淹没在之中。 第7章 无论慕义态度如何,斩离已决定回辨恶城请兵。斩离启程回辨恶城前,他不忘来到殓房,看织云最后一眼。 美人死后,依旧美丽如昔,却更加深他的恨意! 纵然慕义与向禹,都未对他详加解释,他的未婚妻子,之所以突然离开织云城的原因,但斩离没那么愚昧,他当然清楚个中原因― 她离开是为了别的男人,索罗的皇君! 斩离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这却不是他执意要攻打索罗的原因。索罗毕竟是大国,小小辨恶城,即便商借兵将,也难以攻下索罗,他不笨,攻打索罗只是借口― 美人已死,既然人没得到,那么,他至少要得到这座织云城! 他来到殓房看人,当然不是出于真心!美人虽美,但毕竟已逝,纵然遗憾,但却再也得不到。他来这里,主要是安慰活人的心,换言之,是安慰慕义的心。 只要慕义知道他有情有义,不管是否同意他攻打索罗,届时也必定会看在他对女儿的情分上,打开织云城大门,迎他进城。 这就是他的盘算。 他要慕义相信自己。 走进殓房,他看到已死的未婚妻子,倾城倾国的容貌如昔。 斩离蹲在美人尸身旁,惊叹于佳人死后仍然如此美丽的容颜,心头不禁又涌出一丝恨意。 「如果妳是为我死,那该多好?我必定厚葬妳。」他喃喃说,嘴角微微抽搐。 着魔般地凝视那冰冷却绝世的容貌,斩离确实得承认,他此生没看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抚摸那即便已死亡、却仍然楚楚动人的容颜…… 尸体的手忽然动了一下。他迅速调头望向她手指所在方向― 发现并无异样。刚才他眼角余光,明明瞥见她的手指挪动!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他喃喃道。 即便如此,他收回手,不敢再碰那张完美的脸庞,尽管她是那么诱人。 斩离站起来,感觉到背脊有些发寒,便想离开此处。 他人已来过,还在此待上一段时间,守殓房的侍卫自然会回禀慕义,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打算离开殓房,却不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索声…… 斩离僵立在门前半晌,刻意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僵持片刻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回头,是好奇心让他想瞧个究竟…… 斩离没想到的是,待他回头,却看到那理应已死亡的未婚妻― 竟然已起身坐在柏木棺椁内,用一种茫然的眼神凝视他。 斩离倒抽一口冷气! 「斩将军?」那尸身开口了,嗓音如含沙一般嘶哑。斩离狞大双眼,僵立在门前,无法动弹。 「这里,是织云城吗?」「她」继续问。 她只记得自己跌入湖中,至今仍然感到十分晕眩。 斩离用力吞了口口水,仔细观察情状,发现「她」的神情迷惘,看起来没有害人的意图…… 于是他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斩离是练武人,很快地,他便发现她颊畔的秀发,有拂动的现象。 她有气息! 虽然微弱,但千真万确是个活人! 斩离瞇起眼,慢慢靠近她,压低声问:「妳已经晕死数日了,妳知道吗?」 织云凝大着眸子,摇头,神情有些迷惑。「晕死?」 晕死?她没死吗?她曾经以为,她已经死了。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最后跌进湖中……然后我就醒了。」她条理分明地陈述,嗓音已不似刚醒来时那般嘶哑,但喉头仍然十分干渴。 斩离的眸子迸出灼光,他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握住织云冰凉的小手,用一种诚挚的、令人信服的肯定声调对她说:「是我救了妳的命!」 死而复生的织云,从向禹那里,已听说自己回到织云城的经过。她死后,索罗皇君立即命人捉拿向禹与小雀等人进宫,命他们将自己的遗体送返织云城。他实践了承诺。 他确实让她回到织云城,因为他说过,他不会留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在身边,而她确实是他不爱的女人…… 这一点,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得到印证。 至于她为何得以复生?爹爹告诉她,当斩将军得知她已死之后,悲恸不已,甘冒生命危险攀上天山为她采回仙草,她才能死而复生。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是斩将军救了她的命。 「小姐。」斩离站在织云房外唤她。织云的视线,从窗外的锦缨花田上移开,她凝望站在房门前的斩离。 「斩将军。」她轻声回应。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已不若之前那般冷若冰霜,却仍然保持距离。 「小雀告诉我,妳午睡已醒了,所以我来看妳。」斩离脸上带着笑意,自然而然走进房内。 「妳的身子还好吗?」他走近窗边,弯下身,温存地问。 「我很好,将军不必特地来看我。」她低声答。 对于她清淡若水的态度,斩离一笑置之,这总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样好过太多。 「妳的身子刚复原,我不放心,来看妳是应该的,不必与我客气,何况,」他顿了顿,随即笑道:「何况城主已为妳我订下婚期,我将妳看做我未婚妻子,关心,是应该的。」 织云敛眸不语。 斩离英姿飒爽,相貌堂堂,他还愿意娶一个曾经为别的男人,而背叛过他的女子,她应当知足…… 然而事实上,即便为了感恩,织云也不可能嫁给他。 斩离是救了她的命,她为织云城民、为爹爹感谢他,但这并不包括她自己。她的心,在死亡那刻已死,重生,空留躯壳,她的心已淡。「斩将军,您救了织云的性命,织云代爹爹与织云城感谢您。」她不提自己的感谢。 「但此时织云更关心的是织云城民的忧苦,对于自己的婚事,并不着急。」她婉转地回道。历经生死之间,让她一夜成长,观念、思想,都已不复从前。 属于爱情的心已死,念淡如水的她本来已经没有留凭,如果生命还有寄托,那么,就是以此身为弱者奉献。如今她的心只系在织云城民身上,能再活转过来,她不能再辜负背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与天命。 「小姐关心人民疾苦是应当,但对于婚事岂能不急?难道小姐舍得让城主为您忧心?」 「织云已经死过一回,对于人世已经看透,」她抬眸柔声对斩离说:「爹爹的愿望,织云怕是无法达成了。现在我仅能将自己的一颗心,专注在织云城民身上,恐怕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接受或者承担一份感情。」 她的拒绝虽间接,却很明确。 斩离脸色微变。 「斩将军如果不介意,织云该出宫城,去探望城内的病家了。」她婉言辞退他。 斩离眼色很沉,脸上却堆着笑意。「斩离的心胸岂会如此狭窄?小姐是城主之女,本来就应当以城民为重。」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言毕,他退出织云的房间,转身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无踪。回到自己居住的东院,斩离花了半个时辰写妥一封书信,随后唤进自己从辨恶城带来的官将。 「将军,有何吩咐?」那官将进屋后躬身问。 「你立即出城,返回辨恶城,自城内调来五万兵马,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另外回辨恶城时,别忘了先禀明我阿兄,请他立即前往三国商借兵将,筹组大军,与你在城外三十里处会合。」他沉声交代自己最信任的部属。 「将军?」官将诧异道:「您为何忽然需要调集兵将?倘若公子问起,属下该如何回应?」 「详情我已写在此封书信内,你一回辨恶城就先去见我阿兄,把我的亲笔书信交给他,他详阅后就会知情!」他将书信交到官将手上。 「是。」将军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官将就不再多问。 「你退下,立即出城。」斩离交代。 「小将领命!」官将退下。斩离看着他走出房门,才露出笑容。握紧拳头,斩离冷笑一声。就算得不到美人芳心,那么他也要得到人!一旦大军集结于织云城外,就算她有百般借口,到时候必定不敢不顺从他! 届时他不仅要得到美人,还要夺得本来就应当属于他的囊中猎物― 织云城! 织云每日待在宫城里的时间,其实十分短暂。她每日花费许多时间,在城里的病家与贫户身上。她不但挨家挨户探访病家,还送吃食与碎银给城内贫户,每日清晨还特地早起,亲自下厨炖煮汤药,预备将汤药送往这日将去探看的病家。 「织云姐,我瞧您做这些事,好像做上瘾了!」这日,探看完数户病家后,回程路上小雀对织云说。 「妳不也一样吗?这些日子来,妳陪我东奔西跑,毫无怨言,妳也辛苦了。」 织云回眸,与小雀相视一笑。 自从织云回来后,小雀的性情变了很多。织云想,也许因为自己死过一回,她的经历震撼了小雀,让小雀理解到生死无常的道理,心里有了反省,因此才有改变。 「您才辛苦呢,织云姐!」小雀感叹地道出肺腑之言:「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只是陪伴您而已!可城里每户人家一见着您,便要拉着您的手说话、诉苦,小雀实在很佩服您,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耐心,每天说那么多安慰的话、倾听那么多城民的痛苦,这是小雀做不到的事!」 「这没什么,」织云微笑,诚恳地告诉小雀:「我所做的这些事,其实都算不上辛苦。只要有同理心、慈悲心与柔软心,妳就会感受到这些贫户与病家,他们才是真正可怜、辛苦的人,我身为城主之女,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为他们做,那么不对的人是我。」 「织云姐!」小雀好感动。「您的心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也要向您看齐,一起为城民们,奉献出小雀我小小的力量!」 「好,我们彼此共勉,好吗?」织云真心地微笑。 小雀也笑开了。 两人相识近二十年,从关怀他人开始,这才真正地了解彼此,认识到缘分的可贵,更珍借彼此的情谊。 「可是织云姐,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千万别累坏了。」她看织云脸上已露出明显的疲态。 「我知道,我有分寸,会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为城民做更多事。」织云回答,但其实她的脸色已有些许苍白。 「织云姐,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回宫城好了!」小雀不放心。 「也好。」织云没有逞强,因为她确实累了。 小雀在路边找到一座茶棚,赶紧扶小姐在棚内坐下。 茶小二见小姐光临,高兴地奉上一壶香茗与数盘小点,织云温柔地微笑,连声道谢,茶小二搔着头,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茶小二依依不舍地,总算离开桌边,小雀忍不住说:「织云姐,您回来后,小雀觉得您比从前开朗很多,以前您患病,被病苦折磨,脸上很少有笑容,可现在您却经常笑,您一天的笑容,大概就能抵过去一个月的笑了。」小雀有感而发。 「妳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大了?」织云又笑了。 「是真的!」小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小雀觉得很奇怪,想了几天也想不通,不知道织云姐您发现了没有?」 「什么事?」 「您没发现吗?自从您回来后,您的病就从来没犯过,而且气色比过去好上很多,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小雀说。织云愣住。 小雀不提,她都忘了…… 她原来是有病的人,可这病自从她回来后就再也没犯过,而且她的气色确实比从前还要好上许多。 「织云姐,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小雀皱着眉,苦思不解。「难道是因为您已经死过一回,所以阎罗王不收人了?」 织云被小雀的说法逗笑了。「哪有这种事。」 小雀看了小姐一眼,吶吶地问:「织云姐,说真的,您现在……现在还会再想起那个人吗?」 织云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小雀见她的模样,连忙摇手。「如果您不想说,那么就不要说,当做小雀没问好了!」她怪自己多嘴,惹起小姐伤心。 「没关系,」织云笑了笑,但脸色却显得苍白。「如果不能提他,那就代表我还在乎,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在乎了。」 「织云姐……」小雀欲言又止。 「妳想问我,这种事是否下定决心,就能真的不在乎,是吗?」小雀咬住下唇,她问不出口。 「我只能告诉妳,很难,」织云淡淡地说:「但是我会用尽全力。」 小雀屏息。「织云姐,我能了解妳的心情。」小雀感同身受地说。 她虽然不聪明,可她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就多少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情。 织云凝望她片刻。「小雀,妳有喜欢的人了吗?」她这么问小雀。 小雀的脸孔忽然涨红。「小姐!您、您怎么突然这么问小雀呢!」 「如果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妳怎么会懂呢?」 小雀倒吸口气。「小姐,您喝茶吧,茶都快凉了!」她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地自己猛喝了两大口。 织云笑了笑,不再逼问她。 执起茶杯,她就此,将茶代酒,在心中发起第无数次盟誓…… 期许自己忘却过去,再也不为男人伤痛,再也不会。 这日清早,小雀进房时发现小姐还在熟睡。这几日小姐都好似十分贪睡,每晚不到戌时就上床歇息,有时甚至连晚膳也未用,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小姐嘴里虽说会保重身体,可毕竟还是太累了!小雀摇着头想,如果是她,这样每日为城民东奔西走,恐怕也会累倒。 见小姐睡得沉,小雀其实不想唤醒她,可如果现在不唤醒小姐,误了炖药的时间,今日安排好的行程就会延误了! 她只好到床边轻唤:「织云姐?织云姐?」 小雀连唤数声,才将织云唤醒。 睁开迷蒙的眼,自昨夜戌时起至今晨,织云已经睡了将近六个时辰,可她的脸色却还是略显疲倦。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小雀问:「如果真是太累,那么就休息一日,咱们明日再去探望城里的病家好吗?」 「不,数日前我与小豆子说好的,今日要去探望婆婆,不能食言。」织云说,一边掀起被子,挣扎着坐起。小豆子是城里贫户刘婆婆的孙子,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生活十分清贫,加上刘婆婆得了瘫病,必须长年卧床,孩子更是辛苦,很需要外人给予帮助与关心。 「可是,织云姐,我瞧您的气色不太好……」 「我没关系。」她勉强下床,却一下床就头晕目眩,必须扶住床柱才能勉强站稳― 「织云姐!您还好吧?」小雀连忙上前扶住小姐。 「我没事。」织云安慰小雀,却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尖。 「您真的没事吗,织云姐?」小雀一点都不放心。 织云想再安慰小雀几句,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她反身抓住床柱,弯腰干呕不已,表情十分痛苦。 「织云姐!」小雀惊叫一声,立即叫唤外面的丫头:「外头,快来人啊!」 丫头听见叫唤,匆忙奔进来。「小雀姐?」 「快!快找向总管过来!」小雀急忙吩咐丫头。 「是。」丫头应声后急忙跑出去唤人。 小雀扶着小姐在床边坐下。「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您可别吓小雀啊!」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小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织云神色有些茫然……她怔怔地凝向窗外,心里已有预感,充满了不安。这时节,早已过了锦缨花期,当然再也闻不到那娇艳花朵的香气。闭上眼,织云用力深吸口气,努力地想压下那仍然不断涌上喉头的反胃与恶心感…… 她曾经听宫城里的嬷嬷说过,家里的媳妇初怀胎时,整日晕沉嗜睡、晨起反胃干呕不已,嬷嬷提过的这些征兆,现在全都丝毫不差地应验在她身上了!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 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了他的孩子!不会的! 织云紧闭着眼,在心中真诚地向上苍祈求,祈求上苍不要这么残忍,不要在此时用孩子来提醒她,那错误的过去! 她祈求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祈求她的不安只是空想…… 祈求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吓自己而已! 向禹虽是谋略奇才,却也精通医术,把脉断病,十分了得。他来把过脉后,立即确认了结果。织云确实已怀有身孕。小姐未婚有孕的消息,当然必须回禀城主,慕义知道这件事,立即来到女儿房中,表情失却以往那派从容悠闲,显得严肃沉重。 「云儿,妳听为父劝告,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慕义勉强压下性子,温声哄劝女儿。 「爹爹?」织云抬起眼眸,脸色微白。 「趁斩离还不知道这件事,妳需尽速将孩子打掉,以保全妳自己的名节、还有织云城的声誉!」慕义道。 听见父亲说出这样的话,织云的脸色更加惨白。 在这世上谁都料不到自己的命运,包括她,也经常被命运嘲弄,爱上不爱自己的男人,为他离家,为他而死,现在又为他怀了身孕。 将来,她的孩子也许还要为她曾经犯下的错,承受这苦果,然而她难道就可以因此,扼杀这个孩子活在世上的权利吗? 不,她不能。 她做不到。凝望父亲半晌,她的眸光渐渐笃定。「如果要说到名节,早在女儿独自一人离开织云城,前往索罗时,就已经没有所谓的『名节』了。」她沉静地回答。 慕义瞪大眼睛。「妳― 」 「爹爹不必再为女儿多虑了,」她温柔却坚定地说:「往后要如何自处,迎视旁人异样的目光,女儿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她已做好准备,要留下这个孩子。 慕义脸色变了,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厉声道:「妳可知留下这个孩子,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这是个女孩,将来承袭妳的地位,将会使整个织云城受辱!」 织云纤白的脸庞,已经完全失去血色。「这是女儿的错,」她淡淡地回答:「倘若因为女儿的错,让织云城受辱,那么到时女儿将以死,对织云城民谢罪。」 一旁小雀掩住了嘴,倒吸口气。 向禹却是沉目观望,显得若有所思。 而慕义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他虽然气急败坏,却再也无话可说! 慕义怒叹一声,然后甩袖而去。 「织云姐!」小雀走到床前,已经快哭出来。「如果您怀的真是个女娃儿,您真的、真的会那么做吗?」她不敢想象。 「我会的。」织云喃喃回答:「人生追寻的是真情与至性。生又有何憾?死,又有何惜?」 听到这样的话,小雀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一旁向禹冷眼观看这一切,淡定的眸色,掩藏起极深的心绪。 子夜,向禹屋内一片漆黑。他坐在案前,擦亮烛火,明灭不定的烛光映照着他沉定的眼。挺直背脊,向禹两眼凝视那明灭不定的烛火,稍后伸出两指,以指拈火,顷刻便将火苗引到他的指尖上,成为一簇笔焰。 他凝神,擎火于空中书字: 织云小姐,已有孕 那字迹化为光焰,飘浮于空中竟然不灭,过不久,这字后方延烧出一行更明亮的光字:慎守,不得有失。 向禹定神,擎火恭谨成书: 臣,谨遵上旨。 向禹,为索罗皇君之术臣,以人岁计,已活在世上两万年。 她已有身孕!向禹送来的焰字熄灭后,障月在紫宵殿内,手握成拳,细微的举动,泄露了他压抑的激动心绪。 「主上,当初为何不留下小姐?如今她已有身孕,必须回索罗。」 伴在身边的能予,刚才已清楚看见向禹传来的焰书。 「她留下,将会知道我是魔。」他沉声答。夜色暗沉,殿上烛火璀璨,魔王已现出原形。他的撩牙与黑翅,都不及他银色的白发来得醒目。他的发原来并不是白色,只因他叫因陀罗前往地界召魂那夜,把夜身留在藏识湖中,当因陀罗诱织云坠入藏识湖时,她便自然收受他的夜身,才能以半魔的精魂,重返人间。 他的夜身已经送给他的女人。 失去夜身,他就不能再于夜间化为人形,每到夜晚他将以魔的原形现身。 如果织云留在他身边,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异状! 他是魔,她是人。 魔已经爱上人,但他赌不起,她会爱上魔! 毕竟,她一直以为他是正常的人。 「但如今,魔之子在她腹中孕育,她不能留在人间。」能予道。 「我会让她回来。」他说。 「主上,倘若这么做,您所顾虑的事必定会发生。」能予提醒他:「一旦小姐回来,她迟早会发现您的身分。」 障月闭上眼,拳上黑筋暴露。「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得知她已怀有他的骨血,他再冷静,也已压抑不住那迫切想见到她的渴望!织云,他忘不了她如何以那纯稚、柔情的眼神凝望他,如何三番两次用她的性命,打动他如铁的心……那傻瓜! 竟傻到用她的身子、用她的性命试他的感情!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爱早已给她,至于他剩下的半条命,为了她,随时都可以牺牲! 斩离得知她竟然怀有身孕,当夜即忿而离开织云城。这日一早,小雀匆匆忙忙奔到织云房里叫着:「小姐,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织云问她。 小雀喘着气对织云说:「那个斩离,斩将军― 他数日前离城了,小姐,您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她点头。 两日前,她已经从向总管那里,得知斩离出城的消息。「可小姐您必定不知道那个姓斩的,他竟然早在暗地里从辨恶城调遣军马,现在就集结在我城城郊外,就在昨日夜里,他还遣人送信给城主,要城主无条件打开城门,让他的军队进来,否则就要直接攻入我城!」小雀气急败坏地把话说完。 「妳说什么?」织云从床上坐起来,严肃地问小雀:「妳说斩离在城外集结兵马,还威胁爹爹要攻入我城?」 「对呀!」小雀既担心又生气。「谁都看不出来,那个姓斩的竟然是一匹恶狼!」 织云没有小雀那么慌张,她思索片刻,然后问小雀。「我爹爹他怎么说?」 「城主他说― 」 小雀话还未说完,慕义与向禹,已经来到织云房外。 「爹爹!」织云轻声唤父亲。 她见父亲几乎在一夕间老了十岁,还于鬓边陡然生出一簇白发,忧虑的模样,令她不忍。 「云儿,」慕义抬眼看到小雀,明白女儿已知情。「这件事原不想对妳说,但为父又想,妳早晚会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妳!」话毕,他重重叹气。 「小雀已经对女儿说明一切。」织云的眼色,也与父亲一样忧虑。 慕义问向禹:「斩离暗地里集结十万大军,妄想并吞我城,这该如何是好?」 「他要并吞我城,原不必用到十万大军,之所以调来十万大军,目的是想预先有个防备。」向禹道。 「此话怎么说?」慕义焦急地问。 向禹略抬眸,瞥过织云一眼。「在下的意思是― 」 「向总管的意思是,斩离在织云城外兴兵,忌惮索罗,因此调遣十万大军,以做防备。」织云接过话,沉静地解释。 慕义瞪大双眼。「原来如此!」 「向总管,」织云问向禹:「难道除了迎斩离的大军进城,没有其它方法能与他交涉,取消他并城的念头吗?他夺得织云城,不见得能统驭民心,与其旷日费时消耗在此,贡粮、赋税,任何可能我们都愿意谈,只要他不进城,只要他能让大军离开织云城郊,要钱要粮我们都能答应,能拖一时是一时。」 「小姐的方法,向禹都想过,也与城主商议过,并且执行了。」向禹道:「这些可能,来见小姐之前,向禹已对斩离遣来送讯的官将提过,对方回禀之后来报,斩离的条件是,要我城先送钱送粮出去,他再行考虑,是否退兵。」 「哪有这种道理!」小雀气得咒骂:「这姓斩的,简直太可恶了!」 「这叫肉在砧上,人为刀俎。」向禹沉下眼,眸光掠过诡思。 这叫人性之恶,比起魔,不遑多让。 「他是铁了心要夺城!」慕义仰天闭眼,摇头苦叹。「是我慕义有眼无珠,这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太愚昧了!」 「爹爹,您别这样责怪自己,凡事有反必有正,有阴必有阳,只要我们的心念是秉正的,苍天必定不会灭掉我们。」 向禹抬眼,双目炯炯地盯视她。 织云回眸对上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向禹敛眸,微微一笑。「小姐所言甚是,在下倒有一计,或能保全织云城。」 「你还有计?」慕义眼睛一亮,如溺水之人,看见浮木。「向总管倒是快说,您还有何计能救城?」 「此计,」向禹略顿一顿。「怕小姐不能同意。」 织云脸色略白。 刚才她能截断向禹的话,已能想到向禹所用之计。 「倘若能救织云城,不需顾虑我。」织云轻声说。 「既然知道斩离他有所顾忌,自然往他所顾忌的方向,去寻求解决之道。」向禹道。 慕义神色微变。「你的意思是,去求索罗?」他不以为然。「此时去求索罗,无异羊入虎口,就算赶走斩离,又来了索罗,去了恶狼来了一只食人虎,我这一座小城,一样要倾覆!」 「倒也不然。」向禹解释:「索罗就在我城边境,他若要并吞织云城是轻而易举,早已动手。」 慕义沉吟。 「再者,恕向禹直言,」他目光凝向织云:「小姐肚里的孩子,倘若是索罗皇君的血脉,那么索罗更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织云别开眼,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被子。 「换言之,」向禹往下说:「若要求索罗出兵,怕要对索罗透露小姐未死,并且已怀有身孕的消息。」 「他不见得会为我的孩子出兵。」织云平声说。 她记得他说过的话,每一句。 我不会留一个不爱的女人在身边……那无情的话,她刻意不去记忆,却无法忘记。 「求他,只会换来羞辱,还不如以白银与粮草动之。」织云回眸,直视向禹。 「向总管是明白状况的人,兵者,诡道也,以情动之,不如以利诱之。」 向禹沉眼不语,回视织云,若有所思。 「云儿说得是!」慕义同意。「倘若他惜情,就不会在云儿死后,把她送回我城!」慕义一时气忿说出这样的话,却未顾虑到女儿的心情 织云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 她别开脸,掩饰自己的狼狈,也告诉自己,不必再为过去受伤。 「既然城主与小姐,都认为以白银与粮草动之,是为上策,那么在下便着即办理此事。」向禹徐声道。 「向总管,索罗……他真有能力,能应付斩离那十万大军吗?」慕义忍不住问。 「在下曾经进入索罗,亲眼见过索罗铁骑军威强盛,军容浩大,斩离不明白索罗的国力,以为十万大军就能抵御,其实斩离那区区十万乌合之众,对索罗铁骑来说,如同儿戏,实在不足为虑。」 慕义听到这里,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浮现一丝忧虑。「向总管,这……」他欲言又止。 「城主还有话要问?」向禹问。 慕义蹙眉想了又想,随后颓然垂头叹道:「没有了!」眼下形势如此,纵然他有再多顾虑,也只能先解决此刻兵临城下的燃眉之急。 织云明白父亲想说什么…… 对她来说,去求索罗,是最不济的下策,但织云城的困境眼下就必须面对,她没有选择。 但至少,用白银与粮草来请求,不涉及其它瓜葛,就只是国与国、国与邦城之间的交易。 她是这么想的。 第8章 他惯于在夜色练兵,惯于取敌之不意,惯于玩弄人于股掌间。 一万铁骑,阵列在前。 斩离见对手仅以一万铁骑应敌,他见猎心喜,原以为自己十万大军当可轻取一万铁骑,杀戮战场,本就弱肉强食。 。却不料,敌如神兵,十万兵将虽卖力砍杀,却难以伤敌分毫,反观铁骑不须刀枪,反掌捏人咽喉,片刻即可夺人性命!索罗虽有百万铁骑,却仅用一万神兵,便击破斩离的十万大军。仅仅一只嗜血的神兽,即吓得数百军兵抱头鼠窜,斩离引以为傲的大军,不消一夜即分崩离析,如卵击石,死伤惨烈。 斩离,这一战败得丢盔卸甲,他亲眼见到黑色铁骑如同拥有不死之身的魔兵,顶著名将的声名,他怕死地丢下战场上剩余的千员残兵,自己逃窜败走,却再也不敢回到辨恶城,将战败的责任与耻辱,扔给辨恶城中的父兄去承担。 这一役,即便不轻敌,再来百万雄军,斩离也不是对手。 人的战争,再惨烈,于魔眼中看来,不值一哂。 一日竟,城破,不是斩离的十万大军攻入织云城内,而是慕义口中的食人虎,索罗皇君,当夜即贯破城门,长驱直入! 他身着黑色镜甲,伟岸身躯令人望而生畏。障月步上高阶,直接占据宫城大厅上的城主宝座,铁骑自厅前笔直排至宫城外,将小小宫城团团包围,慕义站在厅下面如铁灰,全身抖颤,惶惑不安,此时后悔已晚。 「我要见她。」索罗皇君开口即如此要求。 慕义面白如纸。 他当然明白,皇君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您、您怎么知道她― 」 「我要见她,或者让她来见我。」 慕义紧张万分,「没死」二字还哽在他的喉头。 「小女、小女日前身子不适,怕触犯皇君的圣颜,皇君有话交代慕义即可,看是要我城给付更多的白银或者粮草,还是其它要求,只要您开口,慕义一定给您办到― 」 「我要你这座小城,你也办得到?」慕义愣住,全身僵硬,冷汗直冒。 「这、这、这……」他连说三个「这」字,却语不成句。 「放心,我对你的小城没兴趣。」障月沉声道。 这虽算是个好消息,但稍有不慎即有亡城之祸,慕义仍然紧张得心跳加速,双腿虚软无力。 可就算慕义再没有勇气,他毕竟是城主,倘若不开口说话,将来必定被城民耻笑为懦夫! 咽口口水,慕义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说:「但、但您的铁骑,已经开进我城大门,是、是否可以……」 「你要我退兵?」他直视慕义闪避畏怯的眼神。 慕义吸口气,脸色发白。「如果可以的话,那、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他声音越来越小,终至连自己都听不见。 意外地,障月咧开嘴。「可以。」 慕义呆住。「可以?」 「等我见过你的女儿,再来决定这座小城是存,或灭。」他徐声道。 慕义眸大双眼,脸色显得更惨白了。 障月站起来。周匝环伺的铁骑见主上起身同时跪下,膝上的铁护膝撞击石板,那铮亮的声响震动了地面。 慕义吓一大跳! 他还以为发生何事,吓得他连连倒退数步,最后重重地摔跌在椅子里。 「我自己去见她。」障月已步下高阶,离开大厅,直接往内室而去。 慕义瞪着他直入内室,如入无人之境,而他这个宫城的实际主人却无法阻止、更不敢阻止,只能眼巴巴望着他扬长离去。 织云城夜色正浓。 这看似宁静的夜,却令鬼神都无法安息。 她知道,斩离的十万大军已被攻破。 她知道,他的铁骑已破城而入。她知道,他正往她的寝室走来……不断奔走报信的丫头,早已把城内现下的处境,都对她说明。当她看到魁梧的他身着黑色镜甲,出现在她的绣房门口,她抬起眼眸,与男人那双沉冷坚毅的眼对视。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障月就已经感觉到她的不同。 她变了。 诱他的美色依旧,却又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 那双原本柔润的眸子变得笃定,两片娇嫩的唇瓣微扬,柔弱的气质也转变得沉静坚强。 她彷佛变成另一名女子,在离开他之后。 「云儿。」他先出声唤她,喉头就像揉入沙石一样粗哑。 她颤了一下,随即以更坚定的眸光迎视他的视线,眸子,勇敢得连一瞬也不瞬。 他走进她的绣房,过去他只能从窗台外看她,现在,他就站在她的房中,看着自己的女人坐在窗台前。 她面色如霜地凝定他,没有退缩没有逃避,她知道,该来的躲不掉,为了织云城民,她逃不过与他面对的这一刻。 「请您的铁骑退出织云城,我与爹爹还有全城的城民,全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她冷淡地这么对他说。 「如果我回答妳,办不到?」他沉声道。 「你要什么?要银?要粮?只要开口,织云城不借耗尽倾城之力,必定凑足给你。」她没有表情,就事论事。 「妳父亲,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靠近,已近至她面前步余。 织云站起来,退开数步。「说吧!说出你的要求,我们说到做到。」 「什么要求妳都答应?」 「只要你肯退兵。」她把条件,当做买卖。 他抿唇,凝视她的眸。「妳变了,一段时间没见面,妳变得可以坚强得跟我谈条件了。」他沉嗓道。 织云别开眼,避开他的眸光。「皇君有什么条件,请直接说清楚,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言下之意,除了在商言商,她没有多余的话可与他谈。 「我要妳跟我回索罗。」他开出了「条件」。 她凝大眸子,回头瞪住他。 「这就是条件。妳答应,我立即退兵,不答应,我就灭了这座小城。」干净利落,她想谈,他就爽快地跟她谈「条件」。 「我不是商品,不能用来买卖!」压抑住激忿的情绪,她语调如冰。 「是妳自己说,只要我退兵,不管什么条件妳都能答应。」 「不包括我― 」 「我是买主,条件由我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 「你!」她瞪住他,胸口起伏,平生第一回生气得想骂人,偏偏良好的教养,让她连一句骂人的话也没学会,气极了,脑子只能一片空白。 对,是她自己说,他想要什么她都能答应,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开口要她! 「我给妳三个时辰考虑。」他说,沉淡的声调没有泄露情绪。「答应,或者不答应,小城的未来,就决定在妳。」 话毕,他留下她,悠哉地转身走出房外― 「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要我与你回索罗?」她不甘心地质问他。 他站住,转身凝住她的眼眸。「妳说呢,云儿?」他的眼色很深,嗓音很沉,包藏着一种压抑的温柔。 她愣住,无言以对……直到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许久,他深沉的眼色,仍然让她忐忑不安 只有三个时辰。她能考虑吗?当然不能,她只能「就范」。 时辰未到,她就唤小雀整理行装,自己坐在床边,等他到来。他来了,看到放在她房内的包袱已明白她的决定,却仍然问她:「告诉我,妳决定如何?」 「我跟你回去,但是,我有条件。」她眸色清冽,心如止水,显然已经沉淀心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什么条件?」他若有所思,语带保留。 「你必须立刻退兵,并且,保证永远不再进犯织云城。」她提出要求。 这回,她离开织云城的决定是为了城民,将自己的私人情绪完全放下,即使不愿答应他的要求,但为了城民,她可以做到。 「我可以接受妳的第一个条件,至于第二个条件,我保留。」他答,眸色很深。 因为这回答,织云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起伏。「如果我跟你回索罗,不能保证织云城永远的安宁,那么我何必牺牲自己的尊严,答应你无理的要求?」 「妳可以自行决定妳的『牺牲』有没有价值,但是如果妳现在不跟我走,那么织云城一定不保。」他沉声告诉她。 她瞪住他,小小的拳头捏紧,几乎要恨他了…… 恨他! 她直到这时才惊觉,即便为了这个男人经历过生死之后,她心里竟然还是从来没有过恨他的想法。 为什么?她该恨他的!为什么始终不能恨他?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回去?」她问,一字一句,胸口跟着字句起伏。 他的眸光落在她握紧的小拳上,还有那因为生气而娇艳绯红的容颜。「因为我要妳,这个理由,够不够?」他沉嗓,低柔地道。 如此诱人!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下身体与心理,那渴切地想得到她的冲动。 「是你说过,不需要留一个不爱的女人在身边。」织云用不信的眼光瞪住他。「你的后宫,已经有无数的美人与艳丽的嫔妃,我算什么?索罗皇君收藏的猎物之一,还是做客索罗的人质?」她冷声问。 他凝视她的倔强眸子,半晌,沉声叹息。「回到索罗,如果妳顺从,不抵抗,那么我可以保证,织云城会一直安然无恙。」这是他的回答。 她僵住。「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照我的话做,」他对她说:「一切,就可以如妳所愿。」 织云眸光如火,对于这冷硬的男人,她有切身之痛,她早该觉悟! 「听见了吗?」他沉声问:「我要妳亲口承诺。」 僵硬地抬起眸子,她启口,却答不出话。 他等待,很有耐心,与她消磨。 「……好。」哽声,她面无表情地答。 尊严早已付之东流,既然如此,那就彻底将她踩踏吧!她不在意,他还要如何作践自己,她决心以冷淡,漠视他对自己无止境的羞辱与掠夺。 似看透她内心想法,他忽然走到床边,对她伸手。 她挺直僵硬的背脊,不动,不言。他靠近她。「把妳的手给我。」粗嘎低哑地道。这是命令吗?她伸手,将雪腻的柔萸放在他的掌心上,像听话的娃娃,绝艳的容颜,没有表情。他握紧她,下一刻,他躬身将女人娇软的身子整个抱起,拥进怀里。 她屏息,别开脸,不看他。 他不在意。 迈步走出她的房间,他一路将她抱到宫城外,当着慕义的面,抱着他的女儿上了备好的马车。 这一路,织云忍受着自己熟识的人们,那怜悯、同情、还有质疑的眼光…… 她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因为两人的地位已交换,现在她成了俘虏,而他是主人。 在宽敞的马车内,他仍紧抱她不放。 她的身子僵硬,因为座车摇晃,让她与他之间,不可避免地磨蹭相亲…… 她想退开,他不允,牢牢地将她锁在怀内,不理会她的尴尬,执意要她坐在他健壮的大腿上,与他紧密相依。 她不习惯这太亲密的依偎,即使在过去,这样的机会,也只在他们一起骑马时发生过……那已经久远的,像是属于前辈子的记忆了。 「我跑不掉,你可以出去骑马,不必看着我。」她带刺地说。 「我从来不坐马车,这回,是为妳。」贴着她白腻的耳贝,他在她耳边低语,沙哑的嗓音像在压抑什么。 她的心一紧。 起初,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大胆地将灼热的掌心,亲昵地贴在她的小腹上,像护住什么,那么温柔、那么仔细、那么小心翼翼。 她心惊,因为突然的领悟而开始心跳加速…… 难道,他已经知道她有了身孕? 为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然后,她因为想通此事而脸色惨白…… 原来,这就是他之所以要求她跟他一起回索罗,真正的原因! 马车以不同寻常的蜗步,慢慢地前行。直到进入索罗,抵达王卫城,时间已是隔日下午。她一夜未睡,按理来说应当困极思眠,何况她已有身孕,身心疲乏下,更是没有睡不着的道理,可偏偏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能硬撑着疲累的眼皮,直到抵达王卫宫。 马车一抵达王卫宫,他便将她抱下车。她不能反抗,只能别开眼,不与他的眸光相对,却不能避免与他肢体接触的难堪,这景况……她只能忍受,勉强咽下酸苦的滋味。 他直接将她抱进紫宵殿,织云没想到,他竟然安排她住进他的寝宫。 「我不能住这里!」她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什么原因不能?」他沉声反问,将怀中美人香软的娇躯,抱到他的龙床上。 「这里是你的寝宫,我怎么能住进这里?」她哽声低语,语调凝滞而不自在。 他瞇眼看她,沉思半晌,咧嘴问她:「妳怕什么?」 红云飞上她白嫩的脸颊。「我不是怕,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他沉眼看她,似笑非笑。「妳倒说说,为我考虑什么?」 她吸口气,然后才开口说:「我住在这里,不方便。」 「不方便?」他在床边坐下。他进,她便蹭着床沿,退开几许。 「有何不方便?」他瞇眼盯视她颊畔那抹嫣红,佣懒地问。她别开眸子,瞪着床上的锦缎,一鼓作气毫无间断地说:「每日夜晚来临当你临幸其它嫔妃时我留在你的寝宫内实在难以自处!」 话毕,她等了许久…… 却一直未听见他回答。 终于,她忍不住回头,却一眼落入他深邃的眸底。 「大婚后,一个月内,我只会临幸妳。」他沉着嗓,低柔地这么对她说。 她愣住,身子再一次僵硬,忘了呼息,不能自已…… 大婚? 临幸? 他在说什么?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现在,好好睡一觉!」他站起来,英俊的脸孔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阴郁,并且用粗嘎的嗓音对她低语:「妳累了,好好休息十日。十日后,我要妳容光焕发,披上嫁衣,做我的新娘。」她傻住,怔怔地看着他抛下话后,潇洒地转身走出紫宵殿……许久,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一定是在作梦。偏偏这场梦一直不醒,她睡着、醒来、再睡着、又醒来……眼前的景象仍然是在他的紫宵殿中,场景就是不肯换回织云宫城内,她那大小适中、舒适宜人的绣房。 等到织云最后一回清醒的时候,睁眼看到男人就卧在她的床侧,她倏然清醒,急切地坐起来,还险些动了胎气…… 她皱眉的表情,让他脸色微变。「痛吗?」他低促地问,急切地将女人揽进怀中。 她摇头,屏息,不敢再乱动。 「妳到底怕我什么?」他低叹。 「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她已完全没了睡意,急着推开他。「放开我……」 「这是我的寝宫我的床,妳倒是告诉我,我不睡这里睡哪里?」他粗声道:「别动,妳再这样挣扎,会动了胎气!」他低声吼她,因为心急而有丝愠怒,手臂从一开始就抱得死紧,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女人在他怀中扭动,该担忧的,其实是他的自制力!不必他提醒,她也不敢再动,对于孩子的事,她会比他小心。 「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有孕?」她回眸问他,因为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他怎么能知道这件事? 他沉默,这问题似乎难住他。 织云屏息,从他默认的脸孔,已猜出让她惊心的可能。 他会知道,必定是有人告诉他的。那么,那个告诉他的人会是谁?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她屏息问。 到底是谁?她有孕未久,还看不出肚子,一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至今知道她有胎的,全是宫城内的人。 「有些事,妳知与不知,没有差别。」他低声说,大掌伸过来贴住她的小腹。 「既然没有差别,那就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她固执地追问,因为这个泄密的人,必定是宫城内的奸细!况且,若不是这个人告密,障月不会知道她怀孕的事,如果他不知道,也许会收了白银与草粮,而不会执意要惊扰她,将她半绑架地押回索罗。 「一个多月,孩子还不稳定,妳不许下床。届时婚礼会在这张床上举行,我们会在床上行礼,是惊世骇俗了些,妳别太惊讶。」他道。她白嫩的脸颊微微羞红。「别转移话题,快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婚礼举行,他就会出现,到时候妳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徐声道,热唇已经贴在她雪腻诱人的颈背上,贪恋地吮吸,烙下一串属于他的印记。 「别这样……」她有些狼狈。他的欲望让她难堪,这像是羞辱的举动。「你快住手,别再这么做了!」她哽咽。 「我不住手,妳又要如何?」他哑声道,举止更加肆无忌惮,大胆痴狂。 她狼狈地躲避他羞人的碰触。「你不会要我的,何况我是孕妇!既然不要我,又何必这样羞辱我?」她固执地这么相信。 毕竟,从前他就已经不要她了,何况现在? 「我不要妳?」他嘶哑地笑了,彷佛这是好笑的笑话。「那么这样呢?这样能不能证明我想要妳?」他执住她白嫩的小手,让她见证他如何的想要她。 织云倒抽一口气,双颊更是羞红得不能自已,几乎不能喘息。 趁她发呆时,他更放肆地抚弄她的身子,惹得她娇喘不已……璀璨的烛火,把整个寝宫照射得灿烂夺目,与初夜的黑不同,她再也不能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这一室明灿的烛火亮得羞人。 「云儿,我的小云儿……我恨不得一口就把妳给吃了!」他的嗓音嘶哑地如含沙,像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长长叹息。「但现在却该死的不行,妳身子太弱了。」 他克制自己,勉强停下,换来她的悸颤与揪心…… 「为我更衣。」他忽然哑声要求。 「什么?」她颤声问,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为我更衣,云儿。」他嘎声重复一遍。 更衣?她脑中嗡嗡响…… 「你说过,这是女奴的工作。」她记得很清楚,从前她还曾经为此与他争执。 「从现在起,这是妳的工作。」他粗声道。那双水汪汪的眼,该死的几乎要夺去他所有的克制力。 「我的工作?」她喃喃低语。现在,她又成了女奴了? 「对,往后我的寝宫内,不会再有为我更衣、沐浴的女奴,待妳身子养好,就要早晚为我更衣,每日陪我入浴、为我净身。」他嘶哑地道,脑中不断浮现她裸身陪伴他沐浴的旖旎情景。 「我没有答应过这样的事!」她急忙反驳,阻止他的妄念,娇羞的嫣红却已经蔓延到白腻的颈子。 「妳亲口答应过,回索罗后一切顺从我的意思。」他瞇眼,提醒她。 不,她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一切」这两字!「我没有― 」 「织云城民的生与死,全都在妳一念之间了。」他打断她的反驳。 织云凝大眸子。 用怨念的双眼瞪住他。 「现在,过来,为我宽衣,别用那双水汪汪的眼勾引我!」他粗哑地低道,犹带着欲色的眸光,掠过她一身雪腻的凝脂。 勾引他?她哪有? 她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别气,别气。 他明知自己衣不蔽体,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他抛开,却又故意叫她过去…… 她真的好气。 揪紧身上的缎被,僵持许久,终于,她不甘不愿地慢慢蹭过去,为他宽衣,其间,她趁机不断用指甲刮他身上的肌肤、用指尖拧他胸口的硬肉,却往往扳痛自己的指头……沦落至此,到底是谁作的孽?她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学会骂人的技巧,这样一旦知道那个泄密的人是谁,她才能狠狠骂他。 他忍住笑,用诡异的表情啾住她。 她大概不知道,那双纤纤玉手加诸在魔王身上的酷刑,简直比按摩还舒服。 在她施虐与夹刑双管齐下之下,他终于宽衣完毕。 之后,就是她自己酷刑的开始。 障月忽然把她抱住,将她拥在身上,聊以蔽体的被子扯落― 「啊!」她惊叫一声,娇羞的红霞,早已布满她白嫩的身子。 他抖起缎被,覆在两人身上,然后将她紧拥在怀中,一起入睡…… 织云僵在他怀里。久久过去,直到听他均匀的呼息声,她才慢慢松下警戒。 刚才,他竟然说要她。 织云水润的眸子,拢上愁冷的水雾。 这不该是答案,而是一个残忍的玩笑!如果他们再度共寝,那么,她是否将再死一遍? 如果他不担心她会死,那么,他确实可以要她。 如果他也不担心,他的孩子将随她一起离开人世,那么他大可放纵他的欲望,用他那没情没爱的心,以欲望为名来羞辱她。 第9章 夜深,他怀中的女子,已睡得深沉。他张着眼,已这样看了她许久,直到月色照进屋内,他银白的发、黑色肉翅映着月光,展露出不该显现的原形。 小心翼翼地放开怀中的女人,他悄声下床,越过拱门与窗台前那一重重紫金色的纱幕,才走到外面宽广奢华的白玉露台。 月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的发成银白,黑色的翅自背脊两侧横展,森白的犬牙在银月下反映出阴冷的诡光……他对着月光伸出右腕,锋利的犬牙猛然咬入肉内,直至流出汨汨的鲜血才松口。之后,以腕上的鲜血沾染他的银发……银白色的发丝瞬间返复为黑色,发色回复旧观时,他背上的黑翅瞬间收起,慢慢形成两道菱肉自背部隐没,森冷的犬牙也逐渐隐归于无形。 「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露台上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一名男子,男子身着月牙白锦纹袍,像是突然从露台边冒出来的。 「你敢来我的领地?找死!」障月侧首,眸中迸出紫色焰光。 「啧啧,你的脾气也太坏了!我才帮过你一个大忙,记得吗?」男子好脾气地咧嘴,俊美的脸孔看起来善良无害。「你明知道我不会跟你生气,否则早在万年前你放火烧掉如意果树时,我就已派遣天将来讨伐你了!」 讨伐?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用「讨伐」这两个字! 障月冷笑,月光掩蔽,他的体肤,开始呈现黑色的墨意。 「不必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我好心来提醒你,如果你再拿一千名修罗国的美人来换,我可以再为你找一个夜身。」男子眸色徐淡,那一身白袍与脸上平和的笑意,与黑暗魔王的怒意形成强烈的对比。 「滚!」障月冷冷地抛下话。 「滚?」男子浅笑:「等孩子一出世没了爹,你别后悔。或者,你仍有私心,吝惜你阿修罗的美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屋里那名女子?该让她死。只要你噬干她的血,这样也能取回你的夜身。」 「闭嘴!」障月终于恼怒地吼人。急忙走到拱门前,他拨开纱幕,发现里面的人儿仍在熟睡,这才安下心。「你死心吧!已经送你的一百名美女,不够你逞欲,修罗国剩下的美人,就算全部凌迟处死,阿修罗也绝对不会再留一块美肉给你,因陀罗。」回头,他冷冷地对那家伙道。 那名叫因陀罗的美男子微微挑眉。「障月,再顽固下去,你会自食其果。不到一个月,你的血流干,你的子民、你的美女,一样落入我掌中。」 「那就到时候再说!」障月瞇眼,不屑地怒视这漂亮得像女人的家伙。「有本事,你就夺!」 「好!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就等你死,再夺,不费吹灰之力。」因陀罗抿嘴优雅地笑,白色身影,渐渐淡入黑夜中,转眼消失不见。 障月冷冷地瞪着空中那逐渐消失的幻影,他当然知道,幻影不是因陀罗的真身,他的真身在欲色天的善渐城,他还不至于笨到前来送死。今夜,因陀罗这家伙是存心来挑衅的,目的就是想把他气死!最后怒瞪夜空一眼,障月回身想走进房内― 待转身,却看到织云就站在纱帐前。他僵住,顿时血液逆流…… 她站在那里,用迷惑的眼神盯住他,那眼神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切的恐惧― 「妳看到什么?」他屏息,颤声问她。 他,障月修罗,不怕天、不怕地,最大的恐惧就是被自己所爱的女人发现…… 他不是人,是魔。 障月唯一知道的是,就算织云恨他,但她仍然爱他。然而一旦她发现他不是人,那么,她可能爱一个魔吗?障月不敢去想这可能。这也是当初,他厚颜请求因陀罗到地界唤回织云后,立即将她送回织云城,真正的原因。 他已经把自己的夜身给她,使她拥有他身上一部份的魔性,虽然不能像他一样拥有修罗的魔力,却可以拥有修罗的长寿与不死身。而他自己,给出夜身之后,夜晚就再也不能化为人形,除非以他的鲜血施咒,才能于夜间召回人形。而那该死的因陀罗,唯一说对的一点就是,他的血,只够流一个月。 当时,他以美人为饵,请求因陀罗的协助,因为只有天界帝王,能在一霎时前往地界召魂,鬼众看到天人,自然敬三分― 除了争夺美人,这也是修罗与天界之所以纷战不休,主要的原因― 阿修罗为半神,同为神众,天界众生,却享有比阿修罗更好的珍饯、福报与功德,甚至连阿修罗辛苦种植的如意果树,结果之后,也只能供天人坐享其成,随手采摘,反观阿修罗自己辛苦种树,却尝不到一口如意果的滋味,这是阿修罗绝对不能忍受的屈辱! 当时,他送上美人,主动和谈,一切只为了让他所爱的女人复生。 那想做好人的因陀罗,当然满口答应,并且毫不客气地,收下阿修罗送来的一百名美女! 既已收下美女,竟然还不知餍足。 该死的因陀罗。 为什么随便来找他?! 「妳看到什么?」他再问一遍,压抑的声调泄露出一丝恐惧颤抖。 魔王也有恐惧,人却不能想象的,那是对于宿命的畏惧。 织云凝立在帷幕前,仰首凝望这阅黑的夜。这夜有一种沉静的美,神圣,却又令人颤栗。 「我该看到什么?」她反问,蹙起眉心。 「刚才你在跟谁说话?」睡梦中,她彷佛听见障月与另一名男子说话的声音。 那男子是谁?是出卖她的人吗? 他瞇眼,紧绷的声调略微和缓。「妳,什么也没看到?」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跟谁说话?是那个出卖我的人吗?」 她疑神疑鬼,他反而露出笑容。「对,妳出来之前,我正在跟那个出卖妳的小人说话。」以魔王的名义,他诅咒因陀罗那个家伙。 果然是这样!织云步出露台,四下张望。「那个人在哪里― 啊!」她突然尖叫一声。 因为她忽然间从身后被凌空抱起。 「妳不能下床。」他板起脸,对她光脚丫下床的举动,深不以为然。 「快放我下来― 我自己走回去啦― 啊― 」她快羞死了! 他他他― 他的手,他的手正握着哪里啊?! 「地上冰凉,妳不许在石地上走,更不许下床。」 「我又不是病人!」身上披的缎被,早在他把她抱起时就掉落到地上,害她好丢脸,一张脸烫热得不能自己。 「妳现在比病人更需要照顾!」他瞇眼,唤她:「过来。」声调有些嘶哑。 「不要!」唤她过去她就过去?太小看她了!他沉下眼。 「不要?妳不过来,织云城就― 」 「好啦!」她睁大眼,好生气! 明知她的死穴在哪里,他竟然可以这样阴险地、无耻的、频繁的利用! 他咧嘴,满意地看她乖乖就范。 她还没蹭过来前,就已经被他一把搂住,抱在怀里。 「冷吗?」他沉着嗓问, 温暖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贝,有意无意地骚痒着她,炽热的大掌毫无禁忌地,直接捧住那叫她脸红心跳的部位。 「一点点……」她答得有点虚,努力不去注意他的肆无忌惮。 「我去取新的被子,妳不许下床,听见没有?」他嘶声在她耳边吩咐。 「宫外没有女奴吗?」他何必自己去取?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离开后,织云忽然觉得空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身子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忽然感到害怕…… 忘了过去的教训吗?她怎么可以再对这个无情的男人有感觉? 她用纤细的双臂环抱住自己,垂下脸,一颗心忽然好沉、好重…… 突然间,她看自己的绸裤上,有一块黑红色的痕迹。 她愣了愣,等障月回来她才赫然想通,那是血迹! 她身上没伤,孩子也没事,那不会是她的血,那么那抹血迹是…… 织云的眸子在他身上搜寻,终于找到他手腕上的伤口― 「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伤口?」她声调微微颤抖,脸上的潮红褪成苍白,因为他手腕上那撕裂的伤口,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吓人。 鲜血,必定是刚才障月抱起她时染上的。 「没事,妳别怕,小伤而已。」他不以为意,低柔地安慰她。 又是因陀罗害的!虽然他身上的伤会自行愈合,但为了让血流得顺畅,他故意把伤口咬得又大又深,这么大的伤口,自行愈合需要一段时间,若非因陀罗突然出现捣乱,他也不会忘记该施咒让伤口立刻闭合。 「怎么会是小伤!」她焦急地说:「这伤口是撕裂的,很难愈合,不好好包扎处理还会感染!」她不怕,她是― 她是…… 她是怎么了? 织云没心思问自己,执起他的手,她急忙出声唤人:「外面是谁当差?皇君受伤了,快点进来帮忙!」 半晌没有人响应。 「怎么没人听见呢?」她对障月说:「我出去唤人好了― 」 「不必了!」他把她抱住。「外头没人。」他对她说。 「没人?」怎么可能? 「女奴全都遣走了,只留妳伺候我,妳想唤谁?」他咧嘴,低笑。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要把人全都遣走?」她不明白。 他眸色放淡,徐声说:「因为有个女人不喜欢我被女奴伺候,为了她,我只好把所有的女奴全都赶走。」 织云小脸一热,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他怎么可能为她,遣走所有的女奴? 「你手腕上的伤口一定要立刻包扎才行,再拖下去,这么大的伤口,我怕真的会感染!」对他不知是真心还是玩笑的话,她决心不予理会,然而眸光在触及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的声音却有些发颤,因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因为那伤口是那么的深,因为…… 因为看到他受伤,她竟然是那么的心疼!她已无法再欺骗自己,对他不在乎。 「床侧的香木柜内有药品。」他徐声道,凝视她的眼色有些晦涩。 织云挣开他,赶紧爬到床侧将香木柜打开,果然看到里面有数尺白绫与药箱。 取出白绫与药箱,纵然她的手有些颤抖,仍然尽速为他料理伤口、上药、然后裹上绫布,细心包扎。 他沉眼审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的颤抖,她泛红的眼眶,她的着急,她的温柔,还有她的细腻…… 一一落入他眼底,暖入他的心窝里。 「还疼吗?」伤口包扎好,她颤着声,抬起湿润的眸子问他。 「……不疼。」他的喉头滚动,语调嘶哑,几乎不能成句。 「这伤口要小心注意,绝对不能沾水― 唔!」她的话只说一半,小嘴就被堵住。他舔洗她软嫩的香唇,迫不及待地顶开她柔嫩的小嘴,吸吮那小嘴里香甜的蜜液,勾缠那枚让他销魂的丁香舌……灼热的吻烙下她白腻的颈子,呵疼的、宠爱的,一寸寸在她身上烙下他火烫的印记…… 「障月……」她心跳得好快,细碎的声调颤抖得很厉害。 他被她破碎的声调唤醒,硬生生顿住,粗重的喘息。 她感觉得到他的激狂、呵疼与温柔,这回跟以往不一样,他的吻再也不会让她晕眩难受,取而代之的是甜蜜、变得矛盾,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捧起她嫣红的小脸,用严肃的表情凝视她。「下次当我克制不住的时候,尽早阻止我。」他粗嘎地道,织云屏息,因为他的话,心就那样不能控制的,慢慢痛起来。 他眼中的深情让她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真实、幻想,或者又是另一次的欺骗? 「睡吧,天快亮了。」终于,他沙哑地这么对她说,然后抱住她娇软的小身躯,将她揉入怀中,拥得那么紧。 沉柔的眸光温柔深邃。 他不能失去她的爱,绝对不能!即使代价是死,他也义无反顾。 清晨,她醒来时,男人还沉沉睡着。他睡得很沉,好像十分疲倦,安详的表情像个无邪的孩子。迟疑地,她伸出手,忍不住轻轻碰触他的额头……眉眼……鼻子……与嘴唇。她的心在发颤着,她不能否认爱他的事实,却又心痛于这样的事实。只因为,过去她也曾经以为,他对她也许不全是欺骗、也许有爱,但最后她付出的代价,却是死亡。 她要如何相信,如何才能看得清楚? 到底什么是爱?什么是欺骗? 她的眸光,移到他手腕缠绕着的白绫上,想到那道狰狞的疤痕,她还是心痛! 纤白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抚过他的手腕,她解开他腕上缠绕的白绫,检视伤口的状况。 然而,待白绫松开,她却愣住。 他的手腕完好无缺,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有可能吗?昨夜看起来还像是被暴力撕裂的可怕伤口,竟然在一夜之间愈合,连伤疤都没有留下?织云睁大眼睛,回想昨夜发生过的事,至今仍清清楚楚― 她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 那么,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凝视熟睡的男人,带着深深的迷惑、怀疑与不解…… 障月眉头微皱,看起来就快要醒了。 织云回过神,那无法解释的疑惑,让她选择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不露声色。 他睁眼时,她刚刚从床上坐起来。 「妳醒了?」他沙哑的嗓音,还带着一丝疲倦的佣懒。 「对,」垂下眸,她轻声问他:「你睡够了吗?你看起来很累。」 「够了,我想。」他揉着额,沉声答。 「你的手,还疼吗?」她屏息问。 他愣了愣,然后回神,安慰似地对她说:「只有点疼,不碍事。」 那瞬间,她的心揪紧。「要换药吗?」她压着声问他。 「不需要,」他答得快,然后解释:「我要出宫,路上会换药。」他自行起身穿衣,没让她伺候,步出寝宫前不忘回身叮咛她。「妳不许下床,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来,听到了吗?」织云凝视他,半晌,僵硬地点头。 得到她的允诺,他才放心地步出寝宫外。 织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口莫名地揪紧。 他刚离开寝宫,平儿便进来伺候她。平儿后头跟着三名女奴,女奴手里抱着瓷瓶,里面装着温热的净水,还有干净的绫布,一行人匆忙走进寝宫内,准备为小姐净身。 「小姐!」平儿见到织云,脸上充满久别重逢的喜悦。 「平儿,好久不见了。」织云见到她除了高兴,还充满感慨。 她曾经死过一回,平儿应该知情,如今还能再见面,谁也想不到。 「小姐,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平儿走到床边,高兴地说:「小姐,平儿好想您呢!」这是真心话,因为织云待她又好又有礼,不像其它嫔妃,只是将她当做女奴,供做差遣而已。 「平儿,我也想妳。」织云说的也是真心话,当时她很孤寂,只有平儿与辛儿照顾她,平儿更是特别细心,她心里其实很感谢平儿。平儿转身指挥另外三个女奴,让她们把东西放下,待她们离开后,平儿才回头对小姐说:「总之,小姐您此时回来实在太好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在宫里当差的女奴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平儿低声说。 织云愣了愣,不懂平儿的话。「平儿,为什么我不回来,妳们的日子便过不下去?与我有关吗?」 「当然与您有关!」向来少话的平儿,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皇君的脾气变得好坏,宫里的女奴,几乎都不敢到紫宵殿来当差了!」 她怔住。他的脾气,与她何关? 「您不在的时候,皇君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现在可好了,您回来这两日,皇君的脾气不再那么暴躁,对女奴们也没那么挑剔了。」 「可那也许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当然是因为您!」平儿说:「您不知道吗?自从您出事后,皇君就遣散后宫了。」 遣散后宫?织云凝大眼,不敢相信。「也许、也许他是为了……」为了谁呢?她想到一个名字。「也许是为了龙儿。」 「龙儿?」平儿嗤笑一声,然后摇头。「平儿瞧您是真的不知情呢!打从您出事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龙儿!」 「妳说什么?平儿,妳说清楚一些。」 「您出事后不久,平儿与辛儿,原本被皇君下令锁拿下狱,还差点被处死,可皇君很快便查明真相,知道您会出事,是龙儿设下的诡计― 」平儿忽然噤声,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龙儿设下的诡计?」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龙儿如果有错,顶多只是让我去见皇君而已。」 她会死,并不是龙儿的错,那是因为他不爱她,她才会死…… 难道,不是吗? 「呃,总之、总之龙儿与香儿因为犯错,已经被判了重刑,流放至南属为军妓。」平儿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乍然听到这个完全料想不到的消息,织云心里很震撼!香儿是女奴,犯错被罚还有道理,可龙儿是妃子,以妃子之尊,犯错竟然也被判流放为军妓,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何况,他不是喜欢龙儿吗? 既是他喜欢的女子,怎么可能被重罚为军妓? 「龙儿究竟犯了什么错?」织云追问平儿。 「这个平儿也不清楚,小姐您别再问平儿了。」平儿显得有些紧张,她取来白绫,预备为小姐净身。 「可是,龙儿是妃子,就算犯错,应当不至于罚得这么重。」 「她哪是什么妃子啊!」听见小姐这么说,平儿皱起眉头,忍不住嘀咕:「她用的那点诡计,皇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龙儿连自己与辛儿都害,平儿实在不能原谅她! 「平儿,妳到底在说什么?」织云疑惑地问她。 平儿吸口气。「没、没什么!」平儿一紧张,回身时,不小心踢到了那只美丽的描花瓷瓶― 匡唧一声,那只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唉呀!」平儿懊恼地叫了一声,眼看瓷瓶裂成无数碎片,连里头装的温水也洒了一地,她赶紧蹲下来检碎片。 「小心一点,别伤到手了。」织云立刻下床帮她。平儿抬头见到她的举动,吓得大叫:「小姐,您别下床,小心割了脚!」 这提醒明显地已经来不及,织云下床没走两步,就踩在一块小碎片上…… 「啊!」她轻呼一声,感觉到趾尖传来一阵刺痛。 「怎么了?您受伤了吗?」平儿吓坏了,脸色惨白。 一想到皇君的脾气……小姐要是受伤,她肯定要大大的遭殃了! 「没有,妳别紧张!」织云退了两步回到床上,盖上被子藏起自己的脚。「我没事。」她怕平儿担心,所以装做没事。 听见小姐没事,平儿才吁口气。「我去唤丫头进来帮忙收拾,您千万别下床,千万不可以下床呀!」她慎重地叮咛又嘱咐。 「我知道了。」织云微笑点头。 平儿离去后,她才低头,审视自己割伤的脚趾。 只见趾上沾了几许鲜血,至于伤口…… 伤口?伤口在哪里?她找了半天,不但找不到伤口,连起初割伤时的刺痛感也不见了! 织云呆住,愣了好半晌……这是怎么一回事? 究竟谁能告诉她?! 他回寝宫的时候,看到她就躺在他的床上。他放下心。她就在他身边,就在他的床上。他可以看得到她,摸得到她…… 障月在床边坐下,伸手拂开床上人儿颊畔的发丝,他的动作温柔、细腻充满了宠溺,就像呵疼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碰触似乎搔痒了她,她嘤咛一声,翻过身子偎向枕边,纤细的小身子蜷成一团,拥着缎被憨睡的模样,就像个纯真的小女孩。 他咧嘴,爱怜地揉抚着那张白嫩的小脸,然后俯首,轻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这一吻,不够,他再吻,又吻,温柔的吻沿着她的眉毛、眼睛与鼻子,贪恋又不舍地眷恋而下,一路成诗。最后逗留在她软嫩的小嘴上,像吮一团濡湿的软绵,那香香软软的味,甜了他的嘴,暖了他的心。他反复吮吻、回味,爱怜复爱怜,舍不得离开,眷着他的小人儿,爱极了她的味。 他怎会这样眷爱依恋一名人间女子? 纵使穷尽魔王的神通,也不能了解。 他叹息。敞臂将她软软的小身子轻轻拥入怀中,他怕弄醒她,却又渴望抱着她,看她依在他怀里,让她温热的小身子贴在他炽热的身躯上…… 月色西斜。 月光投入偌大的寝宫内,映照出魔王银色的白发,还有他怀中绝丽女子娇欲的睡颜。 时候到了,他必须放下她,以魔王的血御咒换回他的人身,以免她夜半醒来,在月色下被他的白发与他的撩牙惊吓。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圈在怀中的人儿。 慢慢退下龙床凝立在床畔,眷恋的目光仍逗留在她身上,片刻过后才不舍地悄声步出寝宫外…… 睡寐中,织云睁开眼,眼角有泪。她一直没睡。知道他回到寝宫,她假装睡着,是为了避免与他相处的尴尬,可她未料到,他以为她睡了,竟然那样温柔地亲吻与拥抱自己…… 为什么? 这是那个曾经对她那么无情的男人吗? 男人走出寝宫外,暗淡月光下,她似乎瞥见一抹银色的长发,还有他背后那翼状的阴影? 她闭眼,揉着双眸,以为是夜色太浓,幽微的月光让她看不清。 再睁开眼,从寝宫内望出,男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必定是她看错了。 她怔仲着,有一丝失落。 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与拥抱,都还残留着眷恋的温度。 疼痛时,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正被他的温存与柔情一点一滴的攻溃……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温柔?她不懂。却能感觉到那吻,是那么的怜爱,那么的宠溺……障月走回来时,看到她已坐起来,纤细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在龙床上。他愣住,僵在拱门前,直到她抬眸,眼神与他对望…… 「妳醒了?」他喉头瘠哑,因为紧张而干涩。 他紧张地盯视她,担心她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景象。 「刚刚醒。」她细声低语。 她的神情看来无恙。 他慢慢放松下来,走到床边。「睡不着?」 她抬眸凝望他,柔润的水眸剔透而且晶莹,她用一种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对,我睡不着,因为这张床太大,我不习惯。」她这么对他说。 他上床,用他炽热的臂弯拥紧她,将她的小脸按在胸口。「那我抱着妳,妳在我的臂弯里睡,我的臂弯刚刚好,刚好守住妳。」他沉柔地说,宽厚的胸传出震动她耳腔的鸣响。 那刻,她几乎忍不住,呜咽出声……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为何要这样感动她?她的身子微颤,心再也不能坚硬,再也不能设防。男人以为她冷,强壮的臂膀圈紧她柔软的发与苍白的小脸,健硕的长腿环住她的身子,他保护的、温柔的、眷恋的圈住女人纤细柔软的曲线,将她护在怀中,暖在怀中,紧锁着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除了浓情与密意,怀疑与距离已不能再存在于她与他之间。 她的脸无法不埋入他温暖的臂弯,与深浓的温存里…… 她深深叹息。 「你的手,还疼吗?」凝着眸子,她颤声问他。 他静默片刻。「已经没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却没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伤早已没事…… 但今夜,在他紧偎的怀抱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发现几抹来历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缠绕着白绫,一直未曾取下,于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样,悄悄解开他手腕上的绫布……那里仍然没有伤口,连疤痕也没有。 若找不到伤口,那么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脚上的伤也曾经消失不见,她会以为那天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将白绫缠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没有知觉,仍旧熟睡。 是她手劲太轻?还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这三日来,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边已过半个时辰,他却还熟睡未醒。 织云凝视他沉睡的俊脸,慢慢回想着那夜,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释的事,那么唯一不可解释的,就是她的哮喘症,为何完全没有任何发作的征兆,她不但没有头晕,而且没有哮喘,她的病彷佛在一夜之间痊愈,难道真的如小雀所说― 她已死过一回,所以阎罗王不收她了? 织云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说,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这三天来所发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温柔、她忽然消失的伤口、还有他手腕上那讳莫如深的伤……这一切一切,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没有答案的无解。 第10章 夜半,确认身边的人儿已熟睡,障月掀开被子,悄声下床。如过去那几夜,他穿过拱门走出寝宫,越过纱帐来到露台。 今夜,月光分外皎洁。 还剩多少个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样,仰首欣赏这美丽的月色与夜景? 对着月光,他沉缓地吸气,低头,寻找手腕内侧最顺口的黑肉,然后张口狠狠咬下。 鲜血自他腕间汨汨流出,在银白月色下,那鲜血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满意这样的血流速度,方便他尽速染黑一头白发……他的血确实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体外,却凝结成鲜红色。 多讽刺,人与魔,为何处处相反? 如此相反,他为何会爱上人间的女子? 他笑了,唇边的笑容扩深,因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问题…… 「障月。」 有人唤他的名。 他顿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温柔的声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惊恐地转身,他狞大双眼,因为看到令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织云正站上露台,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边白发,背部横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对森白恐怖的瞭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里,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狰狞的、还淌着鲜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释。」他颤声说,抬起脚步想上前对她解释。 织云睁大眼,她摇头,脸色惨白,然后转身跑开― 障月呆住。脚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经发现他是魔了! 她惨白的脸色与慌忙逃开的模样,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内心深沉的恐惧― 悔恨开始蚕食他的心脉,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会爱他了! 魔王也有恐惧,魔王原来也有恐惧!抱着凌乱的半黑长发,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绝望地、无助地在露台蹲下…… 直到一只小手握住他强壮的手臂,试着把他抱头的手拉开― 他茫然睁眼,魔眼已泛红,还在不断流出红色的泪液……一片红光中,他看到一双小小的脚丫就站在身边,随即那脚丫的主人蹲下,一张焦急的小脸倏然贴近他狰狞的脸孔,然后用娇柔的嗓音伤心地斥骂他:「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自己咬自己?」织云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执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视她哭着为他止血、为他上药,为他缠白布…… 他怀疑她真的存在,他怀疑自己只是在作美梦,他怀疑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过了好久,他还是没办法相信这是现实,直至月光射到她娇嫩的脸颊上,反映着她颊上那片晶亮的泪光…… 那是泪。 是泪。 真的是泪呵! 但她为什么哭? 是因为害怕而哭? 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把她吓坏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惊吓,她的泪流得好汹涌,好悲伤,好凄凉……那是伤心,那是心痛,那是不舍。她,因为不舍他而哭泣吗? 「云儿……」他哽住,怔然唤她。向来只有魔玩弄人,从来没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恐惧与希望交相煎熬,会让人喉头焦灼,语不成句。 「为什么?」她伤心,哽咽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执住他包扎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贴着自己的心口。 他像个木人,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地看着她的举动,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动美梦就会破灭。 「妳,」半天,他干涩的喉咙才能挤出一句如磨沙的问话:「妳不怕我吗?」 她抬眸。 怕? 她该怕吗? 她盯着他的撩牙,看着他的黑翼,瞪着半黑半白乱七八糟的发…… 初初看见他异于常人的形貌时,她是惊讶,她是诧异……但…… 「为什么要怕?」她问他:「你不是障月吗?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喃喃说,固执地将他受伤的手贴在胸口,好紧好紧,彷佛那样就可以医好他。他开始颤抖。 剧烈地颤抖…… 红色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汹涌地流下。 「所以,你不是人吗?」夜半,在龙床上,他拥着她,温柔地对她说明始末,最后听着她用娇软的声音问这一句。 「对。我不是人。」他承认,苦涩中带着甜美。 毕竟他的小女人没有因为他「不是人」而逃走,因为他「不是人」而离开她。 人间会为此说什么? 感谢上苍? 好,他可以为此感谢住在欲色天那个家伙,救了他心爱的女人。 「原来,当初你故意对我那么冷漠,是因为知道我与你合欢后必定会死,所以你希望我恨你,这样才能减轻你心里的愧疚,是吗?」现在,她终于知道他当初那么做的原因。 「……对。」他仍然只能承认。一开始,他确实不在乎她的命,因为他只是想夺她的能力而已。 直到他亲眼看见她为自己历尽辛苦,冒死前来索罗,她的真情与纯稚,打动了他如铁的心。但那时他偏执的心不认为自己会对她动情,他只是固执地以为,只要让她恨他,那么对她的死,他就不会有任何愧疚,却不知当他动念要让她恨他时,就已深陷在她的柔情里,不能自拔。直到她投湖,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深陷的感情…… 但,人与魔,岂能相恋? 他不能爱她,他会害死她! 所以当时他只能用绝情的手段,来让她心死。他一心想把她送回织云城,把她推得更远,是因为早就知道一旦两人合欢,她必定会死。这既是他把她推开的原因,也是龙儿之所以能设下毒计的原因。 索罗一国皆是魔,龙儿当然也是魔。 龙儿看出他对织云的感情,明知人与魔不能合欢,却为了私欲故意煽动织云,引诱她用生命来试探他的真情!这就是魔的本事。无论什么样的伪装,为达目的,魔可以伪装得比善人还慈善! 「那么现在呢,障月?」她软软地问他:「你还会把我推开,还会希望我恨你吗?」 「不,」他哽咽地,充满畏惧与感恩地说:「现在,我只怕妳不爱我。」 幸福又温浅的笑意,开始漾入她柔润的眸子里…… 「现在我已经不得不嫁给你了,为什么你还不早点告诉我真相?如果我再晚几天发现,你就会死了。」她忙碌的小手搓揉着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好奇地试探着那里陌生的硬度。如果他早点告诉她真相,他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她也不必再误会他了。 障月屏息。他的小女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小手乱摸,会害他死得更快。「我怕妳知道我是魔后,会离开我。」他哑声说。 她悄悄抿嘴,故意抱住男人健壮的腰,柔柔问他:「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怕吗?」软软的胸脯偎上去,贴着他炽热又坚硬的胸膛,黏得好紧。 障月不能喘气了。「我― 」 她的吻忽然凑上去,吮住魔王的撩牙与他的嘴唇。障月瞪大眼,紧张又惊喜得……全身颤栗!趁他还呆住的时候,她伸手抱住魔王的颈子,勇敢又大胆地伸出小舌,用最温柔、最深情、最直接的方式,青涩地挑逗着她的男人…… 原来他是如此的爱她呵! 因为怕她发现他是魔,将背离他而去,他竟傻得用他的命来换她的爱情。 他给她的爱,何其多…… 何止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可比? 男人再也受不了她的逃逗,不久便反客为主,用最原始、最狂野的热情,回应他的小女人青涩的撩拨…… 皇君大婚这日,二十多名女奴进入寝宫,为她梳妆、沐浴、更衣,因为皇君已严令示下,他的新娘,将成为索罗历代以来最美的新后。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寝宫,布满了颜色缤纷的水纱、灿亮的烛光、葡萄美酒、琉璃杯盏,还有皇君特地命人自中土,采来各色世上最美的锦缨花…… 织云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锦缨花不仅有白色,还有粉橙、鲜红、烟绿、葱黄、紫金等等,各式各样的颜色!寝宫被花朵点缀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整座寝宫摇身一变,成了世上最美的一座锦缨花园。 平儿在寝宫内指挥大局,东奔西跑,一整日忙碌不堪。 一切准备就绪,婚礼即将开始前一个时辰,平儿就用陶醉又崇拜的眼神看着织云,并且不断地说:「小姐,您真是平儿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人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平儿活在世上已三千多年,见过皇君后宫无数佳丽,还真是没见过这么美的美人! 织云娇羞地垂下小脸,她的心情志下心,不能尽言。 这是她大婚的日子,婚后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从此与他一生共度。 想到那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这些日子来的疼爱与呵宠,她就甜蜜地羞红了脸,婚前两日,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他色色的拥抱,与心怀不轨的摸摸。 因为顾虑她的身子太弱,夜里他虽不敢对她做什么,可却每夜都强迫她与他裸里共眠,睡前再来一遍全套「爱的摸摸」,让她每天晚上都好羞又好丢人! 唯一……唯一让她还没办法那么快习惯的,大概就是他那一对「犬齿与肉蹼」了。虽然他对她「犬齿与肉蹼」的说法很有意见,已经无数次懊恼地纠正她:那叫撩牙!那叫黑翼!可是她真的觉得,那分明就是犬齿与肉蹼嘛! 每回想到他火大,又不知道要如何惩罚她的懊恼模样,织云就忍不住笑出来。 至于他那头银白的长发因为很迷人,她很爱,所以就不包括在他们争执的范围内了。 「小姐,您笑起来也好迷人喔!」平儿简直已经崇拜小姐到了极点。 「平儿,妳太夸张了啦,我哪有这么好。」被平儿如此夸奖,织云实在很不好意思。 「当然有这么好啊!要不然,皇君怎么会被您迷得神魂颠倒呢?」在平儿心中,皇君的伟大与万能,笔墨也不能形容于万一,而小姐是皇君爱上的人,所以必定也是伟大与万能的。 看出障月在平儿心目中的神圣地位,织云垂下脸悄悄吐舌头。还好这几日因为平儿太忙,她还没机会跟平儿讨论,关于皇君的「犬齿跟肉蹼」一事。 这时女奴刚好进来禀报:「小姐,术臣来为您祈福了。」 自今夜过后,「小姐」这名称,就要改为皇后了。 术臣?织云疑惑地望向平儿。平儿知道她不明白,于是笑着解释:「历代术臣负责主持皇君的婚典,典礼开始之前,必须先为新人析福。」 「皇君也一起进来接受祈福吗?」 「不,这个仪式是各别做的,男女的仪式不同,皇君的仪式稍早已经执行过了。」平儿简单说明,她心想还是不要说得太复杂,免得提到皇君必须执行的生人活祭,把小姐吓坏就不好了!虽然因为小姐的缘故,生人活祭这个魔王用来「祈福」的项目,已经被永久的取消了。 「原来如此。」织云柔声对女奴说:「请皇君的术臣进来。」 「是。」女奴退下。 平儿扶小姐站起。 术臣进来前,平儿与众女奴们,已退至寝宫边缘。 当织云看到向禹走进寝宫内那瞬间,笑容凝结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向禹上前恭敬地行礼。「术臣向禹,叩拜皇后。」他伏身,心悦诚服。 织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禹叔」比她所认识的向禹,要年轻许多,但音容气质,确实就是向禹没错! 「禹叔?」她颤声唤他。她不敢相信,却不能不信…… 她最敬重的禹叔,向禹,他的身分,竟然是索罗皇君的术臣! 向禹扬首,慢慢站起来。「小姐,别来无恙否?」 他仍然唤她小姐。 向禹沉定的眼眸恭谨地敛下,这回是真心地敬重与臣服,因为此名女子,即将成为索罗的新后,更因为此名女子,为主上的挚爱。 织云凝大双眸,如在梦中,仍然不敢置信。 「你竟然、你竟然骗了我与爹爹那么多年……」她颤声说。 得知出卖自己的人竟然就是向禹,织云不知心里的震惊或生气― 何者更多一点? 向禹抬起眼眸,未回避她责备的眼神,从他眼底捎来的讯息,除了歉意还是歉意。「臣下实属不得已,祈请小姐见谅。」 织云瞪住他半晌,最后,也只能叹息。如他所言,他确实是不得已。他是臣,障月是君,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她吁口气,平复心情,然后对他笑。「好,我不怪你,我怪皇君。」一切全都是障月的错。 向禹睁大眼,哑口无言。 「『禹叔』请祈福吧!」织云故意这么叫唤他。 向禹面色尴尬,咳了一声,正式开始祈福仪式,念起一长串织云根本听不懂的祝祷之词。 仪式毕,向禹退出寝宫,皇君进来接她。 看到他美丽的新娘,他目瞪口呆…… 织云的美让他自惭形秽。 她柔丽的眼眸、纯稚的眼神,与痴情的凝视,都那样拧痛了、揪紧了他的心。 他配不起,只能用永恒的、无尽的爱来宠她、溺她、疼她。 他的云儿…… 她是他永远的骄傲,他永远的爱。 天黑后,大婚仪式准时在皇君的寝宫内,布满鲜花的龙床上开始。织云没想到,当障月将她从后殿抱进寝宫时,她竟然看到爹爹、小雀、还有宫城内所有她认识、熟悉的人……他竟然把爹爹与宫城里所有的人,全都请来观礼了! 看到爹爹快意的笑容,小雀还有众人惊叹、羡慕的表情…… 织云真的好感动! 本来因为向禹的事,她原打算今夜要找他算帐的,可他真的让她好感动…… 感动得让她再也没法子对他生气! 障月将他的新娘抱到龙床上,在辅臣的主持下,完成了整个大婚仪式。 当丞相能予微笑地宣布礼成时,他已迫不及待俯首,在妻子娇嫩的唇上,烙下魔王深情温柔的一吻。 众人开始鼓噪,互相庆贺,国家诞生了新后。 障月拥住他的妻子,轻轻在她耳边许下魔王的永恒不移的承诺― 「云儿,我爱妳。」献给他永远的挚爱。 这刻,织云再也忍不住地落泪。 此刻滑落她颊畔的,是人间女子,最幸福的眼泪 尾声 织云根本想象不到,她这一怀胎,竟然过了三年才生下孩子。晚间,她刚哺喂好幼儿,他便悄悄自身后环抱住她,低头吮吻妻子雪腻诱人的颈背,大掌不安分地抚弄着她因为哺乳而丰腴的身段。 「你什么时候回宫的?」她惊叹,然后娇羞地呢喃:「别这样,我该穿衣了。」 偎在丈夫怀里,她白嫩的小脸都泛红了。 都三年了,她还是没能习惯丈夫的大胆。 「别怎样,嗯?」他低笑,没有松手,仍尽情撩拨。他的女人,都已做了母亲呵,还如此害羞! 「孩子在这儿,你别这样,快放手……」她低喃。好羞人! 「这是神圣的!女人没有男人疼爱,如何生儿育女?他该学一学!」 学?织云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现在就叫她刚出世的孩子学,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他完全懂。」他低笑,读懂她的表情。 「他才刚出世不久,怎么会懂?」她才不信。 他笑得神秘。「不信?那我就告诉妳,我刚出世的时候,发生的每件事……」 他贴在她耳边,说起那好遥远、好遥远之前……三万年前的记忆。 织云越听眸子睁得越大,越听小脸越羞红…… 「你怎么可以那样!」她娇瞋,推开她丈夫贴过来的俊脸。「你怎么可以偷看你父皇与母后― 啊!」她尖叫一声,因为丈夫已将她抱起。 他将她放在龙床上,随即饥渴地把女人娇软的身子压在身下。「怎样?」他笑,作威作福,却又怜爱宠溺得紧,万分舍不得压痛她。「是他们要演给我看的,我不看也不行,何况我年纪还小,要看中学、学中看。」 「你胡说!」什么看中学、学中看,她白嫩的脸蛋都羞红了。「我才不信,我才不信你真的记得!」 刚才他贴在她耳畔道出的情节,一定都是瞎编的。 「不信?」他露出邪恶的眼光,虽然邪恶对恶魔来说是家常便饭。「那就试试看,等儿子一万岁的时候,妳再问他记不记得!」话毕,他已压上妻子。 「啊― 」她尖叫。「不可以这样啦― 啊― 」 温柔的恶魔,扑上娇美诱人的小绵羊。 纱帐内龙腾凤啼。 禁不住丈夫火热的激狂,织云早已娇喘吁吁…… 可今天她实在没办法太专心,因为她有种感觉,寝宫内好像有双眼睛正在看着两人…… 难道是…… 可能吗? 真的吗? 骗她的吧?! 全书完! 编注:1.想知道障月如何接近、诱哄、蛊惑织云,让她不顾一切情奔索罗?请看表现爱178《红颜》上册。 2 .有关中土大陆其它三国君王凄美的故事― 南方雀南国,太子楚连濩宇与小宫女雩红之间,还有多少令人心折的爱情故事?请看表现爱180― 【鬼月帝王家务事】之一《朕的母妃》。 东方龙溪国皇帝龙御天,与绝美的向紫桑,是什么将两人的灵魂紧紧束缚?请看表现爱181 ―【鬼月帝王家务事】之二《皇上的弟妹》 。 北方玄北国,深沉难测的玄帝轩辕子羲,与骄傲不驯的水瑞儿之间的抵死缠绵,都在表现爱182 ―【鬼月帝王家务事】之三《帝王的女儿》 。 3 .郑媛的部落格网址:http://blog.sina ./zheng200801 附录 欲色天善渐城内,因陀罗向来无害的笑容,这回显得很诡异。 「障月,这只狡猾的魔,竟然还是中计了。」他抿嘴,笑得舒坦畅意。 「帝君,您这回设下的美人计,可谓一举三得,既得美人与如意果树,又让障月息战不再攻打欲界,真是高招啊!」天界里最口蜜腹剑的司花小神,搓着双手,谄媚地对他的主子嘻嘻笑道。 这话因陀罗听着确实很受用。 能让障月中招,是这几万年来最大的乐事!那自以为聪明的障月,妄想得到织云女呼云唤雨的能力,待攻打欲界时可以呼云蔽日,引为修罗打仗时的助右刃,却也不想想,那女子既能呼云唤雨,与天界司雨天女的本事,如出一辙!她,本来就是天女。 天界最美的天女。 她本就是他故意遣下凡尘的天女,她就是他为诱障月,精心设下的美人计。 为顶替人间传说,能呼云唤雨的识云女,他命司雨天女投入凡胎,并且抹去她的记忆,让她生生世世投胎为识云女,以诱障月,若他未有动静,就抽回她的元神,让凡间女子的生魂顶替尘俗的肉体,与历任识云城王结合,天女则再待来生。 若非深明障月的野心,他岂能料到,障月会觊觎一名凡女的能力? 当初,胆敢放那把天火,障月就该明白,他必会反击。 「倒是可惜了,那么美的美人儿,应该留在帝君您身边伺候才是的咧,真是肥了障月那只魔了,唉呀,真是可惜啊可惜―」司花小神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长声叹息。 因陀罗瞇起眼。 美人?美人他很多,虽然少一个这么美的,是有点可惜……不过他跟障月不一样。他不会为失去一个美人可惜。 他不会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 他不会为一枝花,放弃整片花丛。 障月那个笨蛋,竟然为一个人间的小女子,遣散了整座后宫! 像这么傻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做。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如果有那一天,他就不叫!因陀罗。 史上最短的后记 其实我没有要写附录的。我发誓没有!真的没有! 因为到截稿时,已经凌晨六点。 作者早就头晕晕脑胀胀准备跟周公谈恋爱了。 但是我那可爱活泼又美丽的小暄暄编还有好甜好唠又好纯真的小君君编说:「可是、可是人家真的好想知道,那锅因陀罗到底设下什么美人计捏!社……长……」 我我我…… 好。 我写!(我哭) 忍痛答应后作者就因为脑中呈现一片空白完全挤不出一个字写不出来而失控发疯抓狂大吼中(不要理我) 一小时过去……作者写完附录,很高兴的献宝,心想总算可以截稿了― 「可是人家还想看障月和织云的小孩捏,要那个有翅膀的喔,好可爱的喔!社。。。长。。。」 默。 默。 默。 没有!没有!没有! 这次没有了喔,贝比。 作者摇中指。 删节号后请自行想象。 作者注:想的好,你也可以写附录二。